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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屋大厦坐落在地球上最为落魄的贫民区里。即使是在这个公认的,全宇宙最脏乱,喧闹,混乱,贫穷的区域,花屋大厦那只有七层的楼高多少让人心怀鄙夷,要知道,贫民区的楼房楼层基数也被定为八十。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大厦的本来用途,是贩卖鲜花的,开发商打着“地球上最后一个出售新鲜土栽花朵的大厦”的名号,确实是吸引了一批投资者,大厦造到七层的时候,开发商却被政府的直隶检察机关扣押了,经过一年的繁琐排查工作,被定了罪,罪名是一个名字很长的专有法律术语,很容易让人遗忘。开发商最终被流放到了冥王星上。消息一经公开,原先雄心勃勃,想借此机会大赚一笔的投资者们也纷纷撤资,花屋大厦只有七层便无疾而终了。      政府机关收购了花屋大厦,用作出租之途。因为身处贫民区的关系,加上又是一个烂尾楼,租费不是很高,却也鲜少有人问津,直到今年七月的时候,才算是住满了人。      另外的,对于花屋大厦久久未住满人的情况的解释是,这里有鬼。      别以为这是玩笑,就算是在3111年,鬼怪妖魔依旧存在,不管是地球,还是火星,人之所至,便有鬼横生。      花屋大厦闹鬼,这个说话的真实性表现在于,它在贫民区与时俱进,时时翻新的诸多流言中始终占据一席之地,隔三岔五便有人说在那里目击了黑发红裙的女鬼,当然,这个鬼怪的形象也是不固定的,有时候是女鬼,有时候是老人模样的鬼怪,有时候是小孩样子的,形形色色的鬼怪传说使得花屋大厦的阴森形象逐渐丰满了起来。      最后一个搬进花屋大厦的是个年轻人,他的头发是漂亮的金色,在阳光下还会闪耀出柔顺的光泽,只是他的皮肤太过苍白了,像个不被允许外出的贵族少年。他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大铁箱子。他还养了一只猫。      猫的额头上印有一排条形码,一眼就能看出是托玩公司生产的智能宠物猫。几乎拥有真正的猫所拥有的一切特质。为了招揽顾客,植根在猫本性中的自在个性被去除了,使得它们不会导致主人从午后小憩中醒来时惊呼“我的猫不见了”这样的结果。      金发的年轻人搬到了七楼电梯口旁的701房间,他是中午搬来的,那会儿,香提正要去工厂上班,她从702出来,看到了年轻人怀里的那只猫。      那是她们工厂生产的猫。      “你好,我叫兰德,住在你隔壁。”漂亮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大铁箱子,伸出手要和香提握手。      “啊,你好,我叫香提。”香提微笑着和他握手。      黑猫的碧绿眼睛眨了眨,猫步上前,咬住了香提的裤腿。      “钢琴,过来。”兰德弯腰逗它。      “真可爱,它叫钢琴?”香提俯身轻抚它的脊背,钢琴弓着背,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钢琴。”兰德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钢琴这才松开了嘴,往兰德脚边走。      “我要去上班了,回头见。”香提摆手和兰德道别。      “回头见。”      兰德怀抱着碧眼的黑猫对他微笑。他白皙的手抚着黑猫的毛发,黑白分明的,连同他脸上的笑意一起让人莫名地觉得恐怖。香提打了个寒战,这就是她的新邻居,一个苍白的年轻人。      “真是个漂亮女人啊,是不是?”等到电梯门关上了,确定它开始下降了,兰德的手还在抚摸着黑猫柔软的毛,脸上露出阴冷的笑。      黑猫打了个哆嗦,咪呜一声往他怀里钻。      兰德伸出拇指在门把手上突出的显示屏上按了下,兹拉一声,眼前房屋的门向边上缩去,兰德撇撇嘴,这扇指纹认证大门可算是这幢大楼里最先进的东西了,要知道就连电梯,花屋大厦的电梯用的也是一千多年前,早就被时代淘汰了的古董电梯。天知道那些负责给烂尾楼善后的政府工作人员从哪里淘来的这些老古董。      眼前的房屋因为常年无人居住,迎面而来一阵灰尘,他挥手散开雾一样的薄尘,黑猫低喵了一声,兀自跃到了地面上。地面上的灰尘似乎是给房屋所铺的毛毯一样,黑猫的脚印印在了上面,突出了它好看的爪形。房间墙壁是干净明亮的白色,房门是符合时代审美的银色,泛着冰冷的刀锋一样的光泽。      兰德拖着铁箱子进来,箱子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响声,他把箱子随意扔在一边,观察起了房间的布局。      “这里可以当客厅用。”他环视着自己所站的区域,在他右手边,有三个房间,“三个,当卧室也够了,”在他左手边是个敞开式的房间,“可以作为厨房。”      在他新划定的厨房边上是个装着落地窗户的平台,他望了一眼,平台似乎是露天的,站在这里还能望见一条天空的细缝,仅仅是非常细的一长条,从天空的极高处贯穿到了地面上,它在四周高大建筑的挤压下苟延残喘着。      “真不错。”兰德对房间的布局很是满意。      他把铁箱子放平了,打开,里面摆着一个古旧的木制手提箱,还有一台新型的家庭助手,垫在这两样东西下面的是一些衣服。      所谓家庭助手,简单来说就是集吸尘器与拖地机为一体的高科技扫除用品。只要插上电,所有的灰尘和污垢就都交给它吧。      兰德靠在墙边看这个大家伙如何卖力工作,他打个哈欠,那只该死的黑猫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所有房间的门都被它伸长身子给挠开了。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回望电梯口。      刚出电梯,双手扣在黑色皮质沙发两角的搬运工一个失手,沙发一侧倾斜着,重重砸到了地上。年轻的搬运工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望着701处,面色紧张。一个红裙黑长发的女人从电梯里飘然而出。      “小心点。”女人对着搬运工幽幽地,也没有指责,搬运工一个机灵,赶忙扶起沙发,和在电梯里搬着沙发另一边的同伴将沙发挪出了狭窄的电梯。      红裙的女人朝兰德走来,眼底的泪痣闪烁着,她的脚步虚浮,犹如鬼魅。兰德见状,表情严肃,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笑意,“易非梦,你吓到人了。”      大概是把眼前的女人当成了女鬼,才露出了那么惊慌失措的表情。      “咪呜。”听到了女人的脚步声,黑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亲昵地蹭女人□在鞋子外的脚背。      “爷爷,”叫做易非梦的女人弯腰,把黑猫拎到了一边,“你是想看我裙底吗?”语气颇带威慑。      “易墨微说了,要是你再这样,就把你的魂魄从黑猫身体里抽出来,一把火烧了。”易非梦对黑猫展现出一个妩媚的笑。      黑猫一个激灵,跑到了兰德脚边,猫爪不停扒拉兰德的裤腿。兰德抱起它,“算了,你们这个爷爷除了平时好色些,贪吃些,胆小些,也没什么大毛病,别老是吓唬它。”,兰德给黑猫顺毛,黑猫喵呜喵呜讨好地叫唤。      “兰德,你带了多少东西过来?”易非梦扫一眼屋外,两人说话间,电梯口高高低低已经堆了许多东西了。      “所有东西。”兰德斩钉截铁。      家庭助手已经顺利完成了工作,歇息在了屋子中央。      “挺干净的。”易非梦打量着这间屋子,“那三间是卧室?”      “你挑哪间?”      搬运沙发的工人从门外挤了过来,把兰德挤到了一边。      “最西面的那间。”      “你说,你哥哥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      沙发被摆了被圈定为客厅的空间的中央,兰德坐下,易非梦也坐下。      “我不是他,我怎么知道。”易非梦瞪他一眼。      “你们不是兄妹吗,有心灵感应的那种。”兰德陷在沙发里,懒洋洋地。易非梦不再搭理他了,等到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沙发被搬进来放在对面,她立马换到那里,躺下,闭眼睡去。      这个漫长的下午,兰德就在皮沙发无精打采地看着搬运工进进出出地工作度过了。      接近傍晚,易非梦才从微凉的氛围中醒来,太阳橙色的余辉透过没有装上窗帘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洒落在对面的兰德身上,他也睡了过去,房门敞开着,倒也不担心有人入世抢劫,易非梦摇了摇头,兰德听到了动静,翻个身,面朝向她,原本枕靠在他肩上的黑猫滚落了下来,掉到了地上。      “今天轮到你煮饭了。”兰德眼都没睁,说道。      “钢琴,过来。”易非梦对黑猫招手,“我们去买点吃的回来。”      听到吃的,黑猫因为疲倦而耷拉着的耳朵又竖了起来,易非梦抽了抽嘴角,“色鬼加馋鬼,爷爷你真是没药救了。”      寒意四起的午夜悄悄蔓延进了花屋大厦。香提从工厂下班回来,经过701时,借着走道上摇晃着的灯光看到那门上挂上了一块黑字白底的木牌。      “侦探社”      啊,原来是侦探啊,香提歪着脑袋想。      还是个不知道名字的侦探。真是有趣。 九十九   午夜的花屋大厦显得尤为安静,整幢楼里只能听到电梯升降传来的细微噪音,兰德精神抖擞的站在七楼的电梯口等电梯。      电梯到达七楼时,发出叮咚的提示音,在走道上白色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坚硬光泽的电梯门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个满面褶皱的灰衣老人,他弓着背,全身上下都被灰色包裹着,连他的灰色头发似乎也成了穿戴的一部分,拄着木制的拐杖,一小步一小步挪出了电梯,嘴里喃喃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对于站在电梯口生面孔的年轻男人,他也不在意。兰德走进电梯,脑袋里一直想着老人口里的话,细细分析,似乎是这样的,“东边有鬼,看不住,西边有鬼,自在来,南边有鬼,在背后,北边有鬼,就是你。”      兰德一拍脑门,呵,还真让这老头说对了。莫非老头长了双透视眼能看穿他吸血鬼的本质不成?      花屋大厦,果然是很有趣的地方。      会想到搬到这个被遗弃了的淘汰品里来,完全是易非梦的哥哥易墨微的主意。原先,三人一猫在偏僻山区里住得好好的,背靠大山,面朝绿水,按易非梦的话说,那座兰德眼里的大山是地球上上最后一块小土丘了。活在古董房子里,用着古董家具,过着古董生活,反正,三个人本来都是老古董的年纪了。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或许是心血来潮,易墨微突发奇想要搬家,到了其他人都狠下心来决定搬家的时候,他人却不见了,只留下张纸条说是接了工作到土星出差。      一直都是这么个思想古怪,行事怪异的家伙。兰德打个哈欠,迈出了花屋大厦。      花屋大厦在贫民区生活区域的深处,一出大厦便被街上酸臭腐烂的味道给包围了。兰德走在宽阔的马路上,街面上来往的行人众多,他们用自备的电筒照出前行的道路,在干净的路面上留下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      为了节省电能,路灯作为能源消耗品已经被淘汰了。      如今在地球上被广泛使用着的能源也只有风能,核能和太阳能了,而核能是被政府严密控制着的能源,也就是说,普通百姓是根本没有机会使用到的。政府对有限的能源进行了限量分配,每家每户都安装了储存定量能源的丑陋机器。而太阳能作为可再生资源,一开始,就被广为应用,就好比是多出来的能源。而人们对于多出来的东西总是不知道珍惜,肆意挥霍的本性暴露无遗。      而这种太阳能和其他能源被同时使用的大好情况在两年前被扼杀了。在看到只占全人类0.1%人口的地球居民在太阳能使用情况的排行上高居榜首,一年里所使用的太阳能竟然占据了各行星所使用太阳能总和的13%时,统治者们甚为恼火。他们通过温柔的,即使遭到演讲台下的阵阵嘘声也依旧保持微笑的智能女秘书的嘴发出了号召,提倡仍然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为了其他星球的大多数居民着想,节约使用太阳能。提倡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抗议,甚至引发了暴力反抗,如此一来,统治者们名正言顺的,撤去并回收了公共以及私人的,所有太阳能设备。地球上的人们依旧拥有着太阳,享受阳光,只是却不再有任何能力去将阳光转化成辅助生活的力量。      此后新增的法律条文更是明令禁止了在地球上使用太阳能设施。      不时地,和兰德擦肩而过的几个路人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兰德注意到,有两个路人在打量完他之后还交换了眼神,不屑地眼神似乎在说,嘿,又是一个不知好歹闯进贫民区的小羊羔。      因为外表的关系,时常被人当作手无缚鸡之力,养尊处优的少年,对于别人揣测的眼神也早已经习惯。兰德轻笑一声,摸了摸鼻子,酸腐的味道浓烈,刺激着他的鼻腔。      刚到达贫民区的时候易非梦便指出了这股异味的源头,她说,这股酸臭的味道,不是任何生活垃圾产生的,是灵魂腐烂的味道。      走出了生活区,再走过两条街,就到了辖区的政府办公区域,行政大楼,警察局,法院,邮局,图书馆和星际列车的站点都设立在了这里。      午夜时分的政府区域极其安静,缺乏路灯照耀的马路上唯有佩戴着手电筒的巡逻机械警察高昂着金属丑陋的金属头颅招摇过市。月光被乌云遮蔽了大半,从缝隙中泄露出来的只能勉强照亮身前一步的路。      兰德在夜色中漫步,贫乏的光线对他的视力没有任何影响,他依旧能看到前方很远,也依旧能看到很高处的景象。      耸入灰暗云霄的行政大楼显出诡异的庄严。他绕行到大楼后方,从口袋里摸出红色的油漆笔,同样是托玩玩具公司生产的玩具,在里面装满油漆,就可以随处涂写,发售的时候很是抢手,热卖了一个多月之后,从各个星球寄到土星的托玩公司总部的投诉信差点把公司的信件接受机器给堵塞,淘气大王和街头涂鸦者们的最爱最终停产了。      兰德环视四周,找到了电子监控的摄像头,对着镜头微笑一下,开始认真地在大楼的金属表面上涂写招聘启事。      因为易非梦和易墨微经常都会出差的缘故,他必须为自己的侦探社找到一两个固定帮手,在写到工资情况的时候,他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写下“很高”的字样。      联络地址写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像是幼小的孩童在哭泣。      兰德回头看去,是一个瘦弱的女孩站在自己身后,身上的红色连衣裙很漂亮,裙摆蓬松着,腰间还别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在红色裙子的衬托下,女孩的皮肤显得白皙,月光在这时候逃开了乌云的控制,晃荡着照耀在了女孩的身上,雪白的肌肤,在银色月光下竟让人恍惚地有了透明的错觉。      似乎一眼就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      女孩的黑色长发发梢微卷,垂挂到了腰际,瞳仁乌黑,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渍。      她看到兰德回头,便不再哭泣了。抬手用手背抹脸,对着兰德眨了眨眼睛。      兰德淡淡看她一眼,冰蓝的眼珠不带任何温度。他回过头,继续在大楼表面上涂涂写写。      女孩又开始哭泣了。      慢慢的,哭声在寂静的街道上蔓延开来。起先是一阵一阵的,在兰德书写完所有内容之后,她的哭声已经壮大成了没有间隔的波浪,朝着他扑打过来,逐渐就要将他包围了。      兰德依旧没有理会她。      哭声便如断了琴弦的琴音一样,戛然而止了。隐约地,似乎能听到琴弦崩裂的声音。      兰德再回头看去时,只看到女孩朝街的另一头奔跑而去的背影。      啪嗒啪嗒。      她光裸着的脚踩踏在地面上,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      这比她的哭声要好听些。      又在法院和机械警察局大楼上做了相同的事情之后,兰德才回到花屋大厦。      “非梦啊,”兰德一进门,看到易非梦大咧咧躺在沙发上抱着爆米花看电视,挠了挠脸颊,问道,“我刚刚好像看到女鬼了。”      “哦,在这幢大厦里啊。”易非梦示意兰德别挡住电视。      电视里放着最新的恐怖大片,据说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女主角一声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刺穿兰德的耳膜。      “不是,是在大街上,政府区域那块。”兰德站到沙发后面。      易非梦抓了一把爆米花放进嘴里,就着电视上面目丑陋的鬼怪分解尖叫的女人的四肢的画面嚼着。      “哦。”嚼完了爆米花,易非梦才应了他一声。      “她不会缠着我吧?”兰德弯腰,抄了一把爆米花放在手掌里,也看起了电视上的电影。      “不会。”易非梦顿了顿,“这幢大厦邪气太重,一般的鬼怪是不敢进来的。”      “会不会在大厦门口等我?”兰德想了会儿,问道。      “你是怕她缠着你还是怎么?”易非梦觉得他烦,回头瞪他一眼。      “我怕她要是找上门,一不小心被你们兄妹驱赶了,我看那小姑娘还挺可爱的,驱赶了多可惜。”兰德吃完了手上的爆米花,拍拍手掌,“钢琴呢?”      “躲你房间里去了。”易非梦指指一扇门,“它不敢看恐怖片。”      电影结束了,最后被肢解的女主角奇迹般的用嘴咬下了鬼怪的头。      最后一幕,鲜血四溅,镜头给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猫,青色的猫,它正在舔着溅洒到自己爪子上的血迹。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兰德下楼去买早点的时候,又碰上那个在夜里哭泣的女孩了。      她在花屋大厦的门口坐着,红裙黑发,瘦弱的胳膊伸在衣服外,指甲上抹上了鲜红,幽深的黑眼睛定定看着出门的兰德,似乎是在等他。    九十八   兰德经过她身边时,女孩立刻便站了起来,拍拍裙子,作势要跟在他身后。兰德回头瞥她一眼,笑了笑,自顾自往便利商店走去。      早晨九点,阳光透过高大建筑的缝隙在地上撒下一条一条的明亮缝隙,连晒太阳竟也成了奢侈。      女孩一直跟在他身后,走到便利商店门口,她却不进去了,站在玻璃窗外巴望着兰德,水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小手掌贴在玻璃上,视线紧随着兰德的身影。      “那是你的孩子?”站在收银台后的肥胖女店员用自己包满脂肪的下巴朝女孩努了努。      “牛奶是新鲜的吧?”兰德觉得牛奶的外包装上的说明实在不可靠,问道。      “当然是新鲜的,是从土星空运来的,那里有全宇宙最好的牧场。”女店员用很吃惊的口吻说话。      “先生,如果那是你的孩子,最好把她看好了,这么放在外面,很容易被拐跑,你知道吗,最近这一带经常有人失踪,别说是小孩了,连成年人都失踪了好几个了。”女店员的嗓音和神情都变得神秘。      “一共多少钱?”兰德询问道。      “你是支付联合国币还是地球币?”女店员看他似乎对那些失踪人口的话题不感兴趣,换了个话题,“从前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昨天刚搬来。”兰德掏出零碎的现金放到收银台上的托盘上。      “啊,你就是搬到花屋大厦里的那个金头发。”女店员不知为何,显得兴奋。      兰德笑了笑,心想,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地点,便利商店永远都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女孩背靠在了玻璃上,身体向街道上倾斜着,兰德走出便利商店,她一把拉住他大衣的衣角,攥在手里,嘴巴委屈地抿成一条线。      “我想起来了,”兰德蹲下身,怀里抱着的放满食物的纸袋也被搁在了街道上,“我昨晚见过你。”      女孩抬起手,指指政府区域的方向。      “不,不是在那里。”兰德摆摆手,重又抱起纸袋,站了起来,“是在电视上,那本恐怖片,里面的女主角和你很像。”      女孩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了。      “好了,你该回家了。”兰德用力扯出被女孩揪着的衣角,大步离开。      背后又传来了哭声。      断断续续,不连贯地哭声将街道上其他声音都掩盖住了,只留下女孩的啜泣声在颤抖着。      路人的吵架声,街边商店的宣传广播,汽车鸣笛声,连迎面而来的穿着警服的警察张大嘴对他说着什么都听不见了。兰德愣愣站着,眨了眨眼,拍了拍耳朵,除了那渐响的哭声,什么都听不到了。警察将他推到了便利店的玻璃上,怀里的纸袋一倾,里面的牛奶面包水果滚落了一地。      兰德的眼神跟随着一只亮眼的橙子,女孩的哭声还在持续,像一柄利刃,就要朝那只橙子飞过去,割开它一样,橙子滚到了马路中央,一辆红色跑车飞驰而过,压扁了它。      橙色的汁液四溅出来。      然后,一切声音又都回来了。      “喂,那是你的孩子吗?”轮廓深刻的中年警察大声问道。      “谁?”兰德觉得头脑发胀,按了按太阳穴。      “爸爸。”女孩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牛奶盒,抱在怀里,仰起头看兰德,亲昵地喊他。      “什么?”兰德没有听清,女孩笑了,又用好听的童声喊了他一遍。      她的脸上又挂上了泪渍,中年警察见状,松开了揪住兰德衣领的手,“看好你的孩子,别走丢了。”      “等等,”兰德抓住警察的胳膊,辩解道,“她不是我的孩子,我们哪里像了?”      “那得问你自己。”警察没好气地扔下一句话,便钻进了人流中。      兰德看着女孩,有些泄气,弯腰捡起了纸袋,往里面装着四散在地上的食物。      “你想跟我回去?”兰德无奈地对帮他捡回了一个苹果的女孩说道。      女孩光滑的,□在外的脚背上不知何时溅到了水,听到兰德这么问她,她的脚趾动了动,咧开嘴笑了。      “进去的时候,不要乱叫人。”兰德领着女孩回到了花屋大厦,站在701门口,一脸严肃地叮嘱道。      女孩乖巧地点头。      “好吧。”兰德按开指纹锁,门开了,易非梦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看到兰德,微微动了动下巴,紧接着看到了兰德身后的女孩。      “妈妈。”女孩跑到易非梦面前,笑呵呵地。      “不,她不是你妈妈,好了,过来,别乱喊人。”兰德脸上一僵,朝女孩招手。      易非梦和女孩对视了片刻,淡淡道,“你妈妈去土星出差了。”随即便埋头继续看书。      “什么乱七八糟的!!”兰德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她就是我昨晚跟你说的,在政府区域里看到的女鬼。”      “她不是女鬼。”易非梦说道,女孩坐到了她边上,凑过去看她看的书。      “她一直跟着我,在大马路上喊我‘爸爸’。”兰德说道。      “那不是挺好,白捡一女儿,反正你和易墨微也生不出孩子,就认了这女儿吧。”易非梦合上书,转而对女孩说道,“小孩子不能看。”      “喵呜。”钢琴原本卧在沙发一角睡觉,被两人的说话声惊动了,抬起脑袋四下张望。      “露露。”女孩看到黑猫,惊呼了出来,从沙发上跳下,钢琴看到女孩逼近了,匆忙往易非梦怀里跑去。      “露露。”女孩伸手就要去摸它脑袋,这时,兰德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握着牛奶盒,“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他瞥了眼易非梦,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像谁?头发倒挺像易墨微的,鼻子也有点像。”易非梦挠了挠哆嗦着的钢琴的下巴,端详着女孩。      兰德撇撇嘴,“它不叫露露,叫钢琴。”      “钢琴,”女孩一顿,眼神黯然,“钢琴是黑色的,露露,是青色的。”      “你叫什么名字?”兰德喝了口牛奶,问道。女孩转过头看他,不说话了。      “家住在哪里?”兰德追问着。      女孩和兰德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易非梦从沙发上起身,“我出趟门,问出来了,就送她回去吧。”      兰德点了点头,易非梦换好鞋子临出门之前,对他说了句,“要是问不出来,就养着吧,等他妈妈从土星回来再说。”      兰德一口牛奶呛在喉咙里,咳个不停。      “妈妈不在土星,”女孩嘟着嘴,“妈妈在家里,妈妈在等我把露露找回家。”      “找到了露露你就回家吗?”兰德好不容易不咳了,红着脸把牛奶盒放到了茶几上。      “找到露露就回家。”女孩转身看钢琴,钢琴咪呜一声,碧绿的眼睛里流露出可怜。      “钢琴,过来。”兰德挥挥手,钢琴颤巍巍站起,从沙发上跳下来,迅速绕过女孩,爪子在兰德坐的沙发上扒拉了好几下,才爬了上去。      “我是个侦探,我帮你找露露好不好?”兰德心想,索性循着她的思路,说不定能把她给送回家。      “侦探是什么?”稚嫩的女声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帮助别人解决麻烦和问题的好人。”兰德强调了“好人”这个词,亮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是好人啊。”女孩重复了一遍,接着问道,“你真的是侦探吗?”      那口气和眼神,就像是在问“你真的是好人吗”一样。      兰德继续对她笑,“是啊。”      “能告诉我你的露露是什么样的吗?”兰德问道。      “露露是一只猫,”女孩因为提到露露而有些兴奋,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用爪子遮住脸的钢琴身上,“一只青色的猫。”      “你有它的照片吗?”兰德拍了拍她头顶。      “有它的照片你就能找到它了吗?”      “当然。”兰德自信满满地。      “我有露露的照片。”女孩因为听说了能找到露露而灿烂地笑了,小手在裙子口袋里摸索了会儿,掏出一张照片,递到兰德面前。      “这就是露露啊。”兰德接过照片,“是一只青猫啊。”      青色的猫,额头上没有条形码,似乎是只活的。      真正活的,有生命的。而不是依靠着电脑芯片做出人们喜欢的宠物的姿态。是活的,会骄傲,会发脾气,会离家出走的猫。      “什么时候不见的呢?”兰德把照片放到茶几上。      “我一觉醒来露露就不见了。”女孩嘟囔着,“露露总是睡在我的床头,可是,我一觉醒来它却不见了。”      女孩重复着“一觉醒来”,却说不出确切的日子。      “那么,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哪里?”兰德不再纠结在一个问题上。      “是在妈妈的房间里,”女孩顿了顿,仰起脸,看向兰德,“妈妈和爸爸的房间。”      “家里都找过了,找不到露露,露露是很重要的,不能不见,露露不见了,妈妈,爸爸,妈妈和爸爸都会死。”女孩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我也会死,会死掉。”      对于女孩的哭泣,兰德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拍拍她的头顶,告诉她,“我会帮你找到露露的。”      “他们都这么说,都说能帮我找到露露。”女孩边哭边说着。      “他们?”兰德一怔。他们是谁?      “他们都没有找到露露,露露还是一觉醒来就不见了,露露不见了…………”      女孩泣不成声了,兰德被哭声搅得无法正常思考,皱着眉起身,钢琴爪着他的衣服,挂在了他身上,兰德把它抱在怀中,“不如我和你去你家找找?”      除了这么说,兰德再也想不出其他能阻止她哭泣的方法了。      “你要去我家?”女孩的头发被她的眼泪浸湿出了海藻的姿态,她仰起脸,问兰德。      “不欢迎吗?”兰德因为她终于不再哭了,而松了口气。      “不,不,我得告诉爸爸妈妈,我得告诉他们…………”女孩的大眼睛痴痴睁着,很快从地上站起,向后倒退走着。      大概是易非梦出门的时候没有把门关好,金属薄们门一点一点打开着,女孩睁大了眼睛,不断重复着“我得告诉他们”,几乎是夺路而逃了。      金属门发出了活人的喉咙被扼住般的喘气声关上了。    九十七   “呵,不是鬼嘛。”钢琴的头从毛茸茸的爪子里钻出来,伸出粉嫩的小舌舔着兰德的手指,兰德轻声喃喃道。      易非梦不知去了哪里逍遥快活,到了午夜还没回来,兰德看了会儿电视,又在重放昨晚的恐怖电影了,扭曲的画面伴随尖叫连连。他正要关上电视去睡觉,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刺破了睡前的寂静。      他从挂在墙上的显示器上看到是白天时的女孩,她打着顶红伞,踮起脚按着门铃。      她在一幢大楼的内部打起了伞,就像是害怕淋到雨一样。      红伞很大,是给成年人设计的规格,伞柄被女孩抱在了怀里,伞面上还零散的挂着晶莹的水珠,在这些小水点的晕染下,红伞的红,如血般,饱满欲滴了。      兰德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怀里的钢琴躁动起来,咬着兰德的衣襟,催促他去睡觉一般。      “去,先去睡。”兰德一弯腰,把它从怀里放下,钢琴却不走,喵呜喵呜地冲着门叫唤。      “快去睡。”兰德俯身,把它的头转过去,拍拍它的脑袋,命令道。      门铃还在响,女孩并没有因为长时间没人来应门而放弃。      兰德伸出手指搭在嘴唇上,指腹摩擦着干燥起了碎皮的嘴唇,喉咙里涌出的干渴感化成了毛躁的猫爪,抓挠着他的喉口。兰德的嘴边抿出笑意,打开了门。      “爸爸妈妈说,如果你能去家里找露露的话,他们会很高兴。”女孩一看到兰德,便兴冲冲地开口了。      “是嘛,那我也很高兴能去拜访他们。”兰德微笑着。      “走吧。”女孩拉扯住他的衣角,将他往门外拖。      她白嫩的手上那些交错密布的血管清晰可见,能看到血在里面流动,缓缓地,不急不慢,让它们的主人能够保持新鲜的姿态。      新鲜并可口。      金属薄门关上了,窝在房间角落里的钢琴急忙跑过去,伸长身子试图把门弄开,爪子刮蹭着金属门,连一丝爪痕都没能在上面留下。      房间里的灯兰德还没来得及关,明亮的灯光在此时竟变成了幽深的压抑,伴随着电视里传出的恐怖音效,似乎是激怒了钢琴,它全身的毛都炸开了,难得地,对着电视机显张开了嘴,发出尖利的威胁。      电视机里的青猫露出了病态的迷恋,用爪子玩弄着不知名的人掉出眼眶的眼珠,指甲刺进了眼球中,爆裂般的美感。      “你的家在城郊吗?”      兰德一路都跟在女孩身后,眼神没有离开过她红色的伞,以及暴露在红伞之下的黑裙摆和光裸洁白的脚后跟。他们正在往郊区行进。      3111年的城郊简直就是危险的代名词。      时常听到杀人案在这种地方发生,碎尸案的尸块也是屡见不鲜,一个城市的郊区往往是和另一个城市相交接的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可能擦肩,秘密的人口买卖,毒品交易,释放生化病毒,全都有可能发生。      会有人把家设在这里?兰德心里生出疑问。      “穿过前面的墓地就能到了。”女孩转过身,指着两人面前的一大块空旷。      眼前的墓地还维持着古老的样式,有石头的墓碑,还有枯萎的鲜花的残骸,在月光下,这块墓地显出了少有的安详的气质。      这样的土葬墓地,已经很少见了。兰德采在墓地小径上,他的脚下是别人安睡之地,他们的尸骨保留在这里,沐浴在月光下,或许是因为太过阴森的缘故,这座城市的城郊竟出奇的静,在最适合犯罪的时间段里,只有他和撑着红伞的女孩行走在这里。      兰德伸出手,半缕月光穿过他的手射在了松软的土地上。光影疏密中,朦胧地似有死去之人带来的寒意从地下窜上。      “你每天都要走过这里去城市里?”      “是啊。”女孩答道。      “胆子真大。”兰德笑了笑,“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露露说我没有名字。”女孩说道。      “是在露露失踪之前告诉你,你没有名字的?”兰德觉得这个女孩实在是很有意思,好奇的追问道。      “是在我睡觉之前告诉我的。”女孩又说起了她的“睡觉”。      露露在她睡觉之前告诉她,她没有名字。      而在她一觉醒来之后,露露,就不见了。      兰德企图从这两句话中找出什么可能的解释。比如这只猫不过是女孩的幻想之类。      “到了。”      墓地尽头,他们所面对的这幢别墅便是女孩的家了。      因为院子里亮着灯,所以能很好的看清别墅的外观。灯光照到了攀附在墙壁上的爬山虎身上,是罕见的绿色植物。一共三层,外表是非常古式的,类似于千年之前的欧洲建筑风格。      暖黄色的照明用的巨大探照灯光还照耀着房屋前小院里种着的许多玫瑰,鲜艳的红色玫瑰盛开的夜色中,细锐的光线落在了玫瑰的针刺上,闪出一个发光点。      只是这样亮的光,刚刚在墓地里,并没有看到。一丝都没有泄露到阴暗的墓地里。      女孩推开了白色木栅栏,轻声哼起了欢快的歌谣,她就像是回到了中世纪的某个午后,即将步入上流社会的茶花会。炫耀财富和无知的,虚荣又重要的集会。      “快进来。”女孩没有听到兰德跟进的脚步声,回头对他说。      “啊,好的。”兰德微楞了下,旋即走了进去。      女孩推开了别墅的大门,看上去厚重的木门发出别扭的怪响被女孩单手推开了。      她把伞随意扔在了地上,别墅里很暗,借着外面的光线才能勉强照出一些内部样貌来。      “灯坏了,爸爸说睡醒了就找人来修。”女孩对兰德解释道。      “没关系,我看得清路。”兰德环视房间,迎面的会客厅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电影海报,从十八世纪蔓延至今。      最大的一张海报悬挂在了屋子正中央,一眼便能看到,摒弃了昏暗不清晰的光线,兰德揉揉眼睛,走近过去。      似乎不是海报,趋向于普通的全家福照片。      三个人,笑得很阳光的金发青年人,坐在椅子上温婉地笑着的看镜头的黑色卷发女人,她穿着碎花布的连衣裙,把女孩抱在膝盖上,照片上的女孩要比现在还要更幼小些,显然还不具备足够的镜头感,眼神慌乱迷茫。      一只青色的猫卧在青年人的脚边,懒懒打着瞌睡。      背景是大片的玫瑰花,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阳光。光影交织,编缠出温馨喜人的画面,是很漂亮的照片。      “那是妈妈。”女孩看到兰德在看全家福,抬高手,指着画面里的女人。      “她真的是你妈妈。”兰德发出感慨,绝对没错,黑色的卷发女人就是那本恐怖电影的女主角。      “爸爸。”女孩指指金发青年人,又指指兰德。      “原来因为都是金头发才叫错的。”兰德摸摸女孩的脑袋,苦笑着。      “你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兰德看向女孩,微光下,女孩的脸半面淹在了黑暗中,“跟我来。”      她拉起兰德的手,带着他向着被寂静笼罩住的屋子深处跑去。      或许是因为风,大门发出浑厚的钝响合上了,兰德在奔跑的间隙回头向门口望了一眼,瞬间,因为大门紧闭而带来的黑暗张开大口吞咽而来,眼前一切竟然在顷刻之间全都陷入了黑暗。      那是他的双眼也看不穿的黑。      紧握住的女孩的手在此时也失去了触感,被一串欢快愉悦的笑声带走了,消失了。      隐藏在笑声最后的是一声轻唤。      “露露。”      这一声低唤轻飘飘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游荡着,从远处到近处,从头顶落到胳膊上,手腕上,大腿上,背后也有同样的声音左右摇摆颤抖着,它们成了一片片的薄片。擦过兰德的脸,溜进他的耳中,像是拥有着尖锐边缘的刀锋在他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      兰德感觉到痛,他在身上摸索到了伤口,没有血流出来。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一股刺痛引得他发出一声惊叫。      “妈的。”他咒骂了一声,歪斜地靠在黑暗中,手抚上脖子,逐渐地,摸到了坚硬冰冷的怪异物体,他的手指触到那物体的一刻,又是一阵疼痛,喉咙被贯穿得更深了。兰德闷哼一声,双手握住了刺进他脖子里的硬物,类似于兽类尖锐的牙齿,他用力慢慢将这枚巨大的尖牙一点一点拔出自己的脖子。咬穿他脖子的牙齿的所有者没有放弃,使出了更大的力气要和兰德抗争,兰德一咬牙,猛地用力,牙齿的尖端终于拔出了他的脖子,被他攥在了手里。      这次,他明确地感受到有血流出了。      是他自己的血,沿着那颗锐利尖牙翘起的端点一滴一滴落到自己衣服上,还有从脖子的伤口里涌出的血,潺潺地,很快将肩膀上的衣料濡湿了。      兰德皱紧了眉头,他已经完全将那颗牙齿控制住了,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可他感受到了拥有巨牙的怪兽因为啃噬失败而发出的狂躁的热气,显然,它生气了,巨兽因为牙齿被人制住发出噗哧噗哧的怪声,它疯狂地扭动起了身子,这个举动带出了很大的力量,意欲将兰德整个人撂起在空中摇晃一样。兰德站稳脚跟,始终没有松手,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      “我们来玩拔牙游戏如何?”      兰德撇嘴笑了,握住巨兽牙齿的手掌向自己这边一扯,借力向上一折,一阵哀嚎,红色的血喷涌而出,将眼前的黑暗洗刷去了,等到那红色慢慢跌落,洒了一地,也溅了兰德一身,他把手上的牙齿扔到一边,抹了把脸。      一只巨大的青色的猫正大张着嘴,它的一只尖牙已经报废,血止不住地沿着它的嘴如瀑般砸落到地上。青猫的眼睛发红,耳朵竖起,嚎叫着向兰德扑来。    九十六   青猫毛茸茸的挥舞过来的巨爪在兰德眼前形成一大块阴影,即将落下之时,兰德才勉强避开。“妈的。”兰德皱眉,又低骂了一声,要不是被脖子上伤口还未愈合的疼痛牵引着,怎么可能移动得这么慢,该死的,兰德摸了把脖子,伤口正在一点一点的结起来,他得争取足够的时间让伤口愈合,才能和这只猫眯好好玩玩。      青猫大约是注意到了他略微迟缓的行动,扑打过来的爪子更为迅猛了,原本蹲坐在地上的身体也已经完全站起,通红的眼睛因为找到了有趣的玩物的缘故而发出红光。它全身上下的青色毛发在亮白的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青猫踩起了欢快的步伐,步步紧逼。兰德趁着躲避猫爪的间隙扫了周围一眼,身处的是个空旷的房间,他靠到墙壁上,红色的墙面上挂着柔软的天鹅绒布。      像是在玩弄必死的老鼠一样,青猫并不急于把兰德弄死,而是戏耍地追逐着,兰德心里气恼,空旷房间并没有门,连窗户也没有设置。完全被红色的墙壁包围了。      是个没有出口的,密室一样的暖红色房间。      兰德绕到了青猫的身后,虽然身躯庞大,可并不影响这只怪物的反应,它敏捷地转过身,尾巴一扫,兰德一跃,跃开了它有力地扫出风的尾巴,一伸手,还抓住了它尾巴的末端。      “别太小看人了。”兰德脖子上裂开的口子已经完全契合了,只留下一块丑陋的血斑紧贴在白嫩的颈边。他将手心里的猫尾一扯,青猫发出凄厉的被扭曲了的“喵呜”声,转过它硕大的脑袋,咧着嘴,用它不齐整的牙齿对兰德发出威胁和恐吓,通红的眼睛似要滴出血来了。      兰德扬起嘴角一笑,挑衅地将手里的猫尾往地上一拽,青猫被激怒了,迅速地转过身,“我在这里,小猫咪。”,兰德朝它招手,金色刘海碎碎地滑落到了额前,他直直靠墙站着,发出嘲讽的邀请。      青猫怪叫一声,扭了扭脖子,踏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兰德所站的地方低头便撞了过去。      墙壁轰然塌陷出一个缺口,天鹅绒的布料耷拉到了地上,垂头丧气的粘了不少灰尘,红色的砖块碎了一地,还扬起了不少的尘土,青猫用爪子快速拨开蒙在眼前纱样的灰尘,抖去额上的细灰,兰德却不知隐到了何处,红色密室隔壁是一片幽深的黑。      青猫试探性地喵呜了一声,小心翼翼迈了进来,密室里的白光照射不进来,青猫的眼成了挂在黑暗中的两盏猩红的灯,警觉锐利。      “乖猫眯,我在这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攀上的自己的身体,青猫下意识地抖动身体,摇晃起了尾巴。      “感谢高科技,”兰德不知从何处爬上了青猫的脊背,抓住了它背上的猫毛,揪紧在手心里,“有时候我还真喜欢这个时代,什么都能传送,连这么长的刀也只要一分钟就能传送过来了。”      青猫背部一阵不适,猛地向身侧撞去,是一堵墙,它不停地撞着那堵墙,企图通过反复的摇摆让背上的人滚到地上。      “好久没用了,你会喜欢它的感觉的。”兰德拔出挂在腰间的长刀,一手将碍事的刘海束向耳后,冰凉的刀尖抵在青猫的背上,轻刮了两下,几缕青毛被刀锋切下,飘扬在暗色中,“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家伙。”      青猫的叫声更为惨烈了,爪子挠着地面,随着兰德的一声,“再见了猫眯。”,它被刀身极长,锋利的刀切入了背部,兰德双手握住刀柄,向下刺入,又向后,倒退着划开。      他轻巧地落到地上,青猫巨大的身躯被一分为二,泼洒出的血擦亮了眼前的漆黑,随着它巨大身体的倒地,传来了一阵闷响。      眼前的,是一进入别墅就看到的那个会客厅。      笼罩在微光里的全家福,还有远远看去,蜷缩着躺在全家福下的黑裙女孩,一切在此时看来竟都显得恍惚,不确定。      而会客厅里的其他角落都没有被不知从何处降临的微光照耀到,这一束光像是被截取禁锢住一般,只能照射在那张全家福上。而其余一切与全家福离着一段距离的都隐藏在了黑暗中,连同房子的生气一起被掩没了。      兰德走上前,长刀回鞘,他走到了女孩边上,看着她,眼前像是有一层薄纱蒙着,他揉揉眼睛,定睛看去,眉心再次紧锁。      巨大的青猫无声无息地靠近,幸好兰德身手敏捷,避开了从身后偷袭而来的青猫的利爪。青猫傲然站着,发出“喵呜”的叫声。      兰德跃到一边,青猫的脚下踏着那个女孩。不,应该说是女孩的尸体才对。      刚才他所看到的女孩,她娇小的身体几乎已经被拦腰截断,黑色的裙子也豁开了,唯有腰侧一点皮肉还粘连着没有断开,伤口并不整齐,因为看得匆匆,兰德并没有看清详细的伤势。      只是女孩的模样,绝对不是才死去的模样。女孩腰上的伤口已经腐烂,肠子暴露在外,密密麻麻被蚕食尸体的小虫覆盖,还有她的肤色,身体僵硬的程度,肯定是死去多年尸体了。      只是,易非梦说过,女孩并不是鬼。      没来得及再细想女孩的事,青猫又对兰德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兰德挥刀迎上,斩断它的腿,不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长腿就会再长出来,劈开它的爪子,很快,伤口就会愈合,爪子会再次尖利。斩下它的耳朵,耳朵也会迅速地再次生出。      它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似乎都有着不死的重生的力量,而且,刚刚都已经劈开它的身体了,这只巨大的青猫还是复活了过来。      经过一番缠斗追逐,兰德暂时地匿藏到了黑暗的角落里。他的额上已不觉渗出了汗,抬起袖子抹去,不少发丝被汗湿成了一缕缕的,贴在了脖子上。他看到青猫面向自己这里迈来,他向后又退了几步。      吱嘎。听到这一声奇怪的声音,兰德一怔,又退了一步。吱嘎。又是一声奇怪的声音。心想着一定是踩到什么东西了,兰德转过头看去。青猫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它血红的眼睛照出了兰德所踩到的发出奇怪声音的东西。      确切的说,它们并不是东西,而是人的身体,是已经冰冷僵硬的人的尸体。      兰德踩到的是一具尸体的胳膊,他只是倚靠着墙撂着的许多尸体中的一具。他青灰色的胳膊上留下了兰德的鞋印,青猫站在原地不动,甚至温顺地坐到了地上,伸出舌头舔起了自己疲惫的爪子。似乎是让兰德好好欣赏角落里的那些残缺品。      它眼睛里的红色光芒愈甚了,把聚积在角落里的尸体都照亮了,泛起一片红光。他们一个叠着一个,一个压着一个,一个紧挨着一个。一些胳膊从肉体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垂挂在半空中,他们看上去凌乱却因为同一个特点而显得整齐,他们的头全都不见了。      起先兰德还以为是摆放的角度在作怪,说不定有的头被压在中间看不见,他用脚踢了踢最底层的僵硬尸体,叠压在一起的尸体失去了平衡,高处的一具一具滚落了下来,较低的也四散开来。有臭味蔓延,匿藏在最下层最里面的尸体也展露了出来,在兰德所站的地方,微微地,只能看到他的胸口,胸腔早已经被蛆虫蛀空,肌肉的纹路一丝一丝挂着,灰白的骨头戳了出来。兰德看了一眼,转过头,对着一脸慵懒闲适的青猫,“是吃人头的怪物吗?”      那么,它咬他的第一口,是为了咬下他的头,让他也成为这些尸体的一员?      青猫喵呜了一声,扮作乖巧的模样。      “那我把你的头砍下来如何?”兰德昂起下巴看青猫,它正站在全家福前,兰德嘴角挂上了戏谑地笑。      青猫伸了个懒腰,它站起来,张开大口朝着兰德咬来。兰德一抬手,刀刃挡住了青猫大张的嘴,深刻地嵌入了青猫的脸里,兰德却没有借机劈开它的脸,而是拔出了长刀,青猫因为脸上飙溅的血模糊了视线,脚下微有踉跄,兰德瞅准机会,抓着猫脖子上的毛发攀爬上了青猫的背,他屈膝蹲在上面,牢牢揪紧了它的毛,长刀横向青猫的下颔,向着右边利落一划,青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喵”叫,喉咙便被隔开了。刀刃割入脖子七分深之后,兰德揪着它的毛发向上一扯,浓稠的鲜血嘶嘶喷出,青猫的大脑袋被他拎在了手中,血液先是飙溅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最后随着青猫的身躯一起平缓地坠到了地上,微光落在血上,只能照到它沿着地板蜿蜒,却不知它去向了何处。兰德一跃而下,他看了眼青猫的脑袋,它那两只发出骇人红光的眼睛干瞪着,死不瞑目一般死死盯着兰德。      兰德还没来得及再好好欣赏他手中的战利品,青猫的大脑袋忽地化作了一缕黑烟飘向了躺在全家福下的女孩处。      黑烟钻进了女孩的身体,兰德慢慢靠过去,手里还紧握着染满血的长刀,女孩揉开眼睛,身体完好无损地呈现在兰德面前,她仰起脸,仿佛刚从睡梦中苏醒,对着苍白肌肤上还洒着点点热血的兰德委屈地说道,“露露,不见了。”    九十五   兰德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手上的血丝丝粘连在金色发丝上,他的表情复杂,对着女孩努努嘴,“带我去见你的爸爸和妈妈吧。”      “好。”女孩露出了甜甜的笑,她从地上爬起,拍开了折叠在一起的蕾丝裙摆,她光着脚,哼着歌,踩着欢快无忧的步伐带着兰德走出了会客厅。      她的脚踩到流淌在地上的青猫之血,轻松的脚步溅起一些血珠,打在光滑的脚背上,像是在脚背上摆上了剔透的珊瑚竹子,在白皙的画布上滚滑出优美的血色弧线。      “是什么歌?”兰德走在装饰豪华的走廊上,暖色的橙光笼罩了整条铺上了红毯的走廊。      “是妈妈唱的歌,很好听。”女孩拉着他的衣角,唱得更大声了些。      曲调时高时低,在空落落的走道上起伏不定。      “爸爸和妈妈还在睡觉。”女孩停在一扇木门外,这幢别墅里里外外都保持着古老的形式,连门都是延用了千年前的木制材料。      “那我们悄悄进去。”兰德拍拍她的头,温和地笑了。      女孩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因为血的晕染,兰德的金发竟泛出了红光,身上穿戴的衣物也都沾着血,他手上还握着长刀,长刀也是很古老的武器了,刀片很薄,闪着银光,刀身细长。女孩看着这样的他,竟不害怕,轻轻推开门。      “嘘。”女孩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往里迈着轻声的步子。      兰德站在门口向内看去,屋里没有灯光,正面对着的是一张巨大的床,一侧摆着的电视发出一闪一闪的荧光,在这忽明忽暗之间,他看到了床上互相依偎着的两个物体。      “来,进来。”女孩已经走到了床前,电视机的声音兹拉兹拉,在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幽幽然,断断续续的光彩里,女孩正在微笑。      兰德走进去,摸到了墙边的电灯开关,按下去。      整间屋子都亮了。亮得扎眼。      墙壁上贴满了照片,一张又一张的合照包围着他,女孩,黑发的妈妈,金发的爸爸,慵懒的青猫,他们就是所有照片的主角。      “爸爸,爸爸。”女孩摇晃着一只伸在被子外的胳膊,“快醒醒,你要去修一下灯。”      兰德站在床尾,看着静静躺在床上姿势亲密的两个无头的家伙,他们的脚伸在了过短的被子外,兰德用手指按了按。      又是两具无头的尸体。      此时,电视家上的声音忽然连贯起来了,能听出人声,似乎是在播放着新闻。兰德转过头去,先是看到了一段电影片段,是在介绍女孩的母亲,是当红的电影明星,有一个导演丈夫,有一个漂亮女儿,还有一只宠爱的青猫。      镜头切换,是一段新闻,一场车祸,镜头有些摇晃,根据旁白所说,那是路人的手机拍摄到的。下雨天,一个女孩为了抱回跑到马路中央的青色的猫被汽车撞倒了,接着画面颠倒了,世界被逆转了,摇晃,剧烈地摇晃,大概是路人正在跑近现场。那个路人一定是挤到了事故的中心,镜头重新被提起,离女孩是那么近。      她被拦腰撞倒了,粉嫩的肠子顺着伤口流了出来,雨水把地上的血水冲刷开来,艳色的血顺着嘴角流出,浓密的黑发散了一脸,现场一片慌乱,很快地,就有一个黑卷发的女人冲进了围观的人群里,她扔掉了手里的红伞,大声嚷嚷着,“哦,不,不。”,她手足无措,颤抖着双手抱起女孩,哭花了脸。      后来,金发的男人也出现了,神情悲痛。屈膝抱住女人,悲伤难耐。漫天的雨珠打湿了他们的脸,女人的妆容化开了,和男人的悲伤融合了。      青色的猫迈在一边,伸出细软的舌头舔舐着地上女孩的血迹。      一切都被镜头捕捉到了。当红女星爱女惨遭飞来横祸,当场毙命。      再后来,女人和男人就离开了地球,到土星定居了,房子也被废弃了,报道的最后,是女人怀抱着青猫登上星际列车的一幕,她的面容憔悴,黑衣黑裤,悲伤从一双眼里满溢出来。男人将她搂在怀里,亲吻了她的头发。      评论的旁白反复强调着女孩的悲惨和这一家人的不幸命运。      兰德看着新闻播放的时间。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事了。      死了三年重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孩,不是鬼是什么?      电视上重复播放着这条新闻,兰德的耳边传来女人不停歇地,几乎要气绝地哭声。      “对不起,爸爸醒不过来了。”女孩嘟起嘴,长久地呼唤也无法使自己眼里的父亲苏醒过来,她面对着兰德,一脸抱歉。      “没关系。”兰德笑了笑,“你说他们帮你找过猫?他们都是谁?”      “他们和你一样啊。”女孩歪过脑袋笑,“都是好人,知道我的露露不见了,就说要帮我找,只是,我的露露总是找不到。”      “那么,他们来过家里吗?”兰德摸了摸嘴唇,手指搭在唇角。      “来过啊,有时候他们还会带我去他们家呢。”女孩呵呵笑了。      “去他们家做什么?”兰德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的人说,露露在他们家,所以我就去了啊。”女孩头偏在一边,“可是,露露不在,露露哪都不在。”      “你经常都会在路上跟着别人,告诉他们你的露露不见了?”兰德的耐心出奇的好,忍受着床上两具尸体传来的腐味和电视机里女人令人厌恶的哭声,满脸柔和地问女孩话。      女孩点头,撩开额前的刘海,她的眼神单纯,很明亮。      “真是麻烦。”兰德撇嘴,挠乱了头发,好看的眉毛纠结在眉心,眼前的女孩根本不是他能解决的麻烦,鬼怪之类的他怎么可能擅长。      难道是易非梦看走眼了,没把女孩的鬼怪本质看穿?      “很麻烦吗?”女孩的嘴一瘪,就快哭了。      兰德顿了顿,“过来,”他朝女孩挥手,“跟我回去吧,或许明天回来你爸爸就醒了。”      女孩眼光一闪,又欢快了起来。兰德牵起女孩的手,感觉到她小手里的暖意,越发的疑惑了。      穿过会客厅,女孩依依不舍地回望一眼,小声喃喃着,“露露,爸爸和妈妈都不要我了,是不是?”      “不是,”兰德捏了捏她的手心,“他们只是睡着了。”      他推开门,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男子的黑发被细微的风吹起,轻扬的发梢撩拨着俊美的脸,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衣,两只袖子的袖口都卷起到了手肘,第一颗扣子没有扣上,小小地,露出一块肌肤,他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已经完全隐没在了男子的阴影里。在院子的淡黄光彩中,男子脸上意味深长地表情被打得很亮,下巴绷着,似有不满,注视着站在别墅门口的兰德和女孩的视线却还是温柔的。      “看来,不用回家就能解决问题了。”兰德弯下腰,摸了摸女孩的脸,“爸爸,妈妈和露露都会醒过来的,现在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他们也都醒来了。”兰德伸手意欲合上女孩的眼,女孩顺从地闭上眼,声音还是很小,“我相信你,侦探先生。”      “易先生,这是鬼吧。”      黑发的男子走了过来,隐在他身后的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紧扣在腹部的扣子都快崩开了。      “不,不是鬼。”姓易的男子已经走到了兰德面前,眼角瞥到他脖子上丑陋附着的血块,语气不善,“受伤了。”      “那是什么?小姐分明在三年前就死去了,夫人伤心了很久啊,隔了三年好不容易缓过来些,才有勇气回到这里故地重游啊。”微胖男人的看着闭上眼的女孩,额上涌出虚汗,“只是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都会在地球失踪啊。”      “是妖怪。”易姓男子手抚到女孩的额头上,“是一只青色的猫。”      还没等微胖男人再感叹什么,只看到易姓男子合眼嘴唇快速动着,男人心想,这一定是在念什么咒语吧,一长串咒语念完了,易姓男子双眼猛地睁开,“祛妖!”      他纤细手指探进女孩的额头里,搅动着,一声声凄厉的吼叫似是从女孩身体里发出的,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孩额上不断涌出的黄色脓汁,微胖男子看得恶心,别过头去。兰德笑笑,吹了个口哨,把微胖男子拉到一边,“喂,你和这家人和熟?”      看微胖男人迟迟不开口,兰德拍拍胸脯,“放心,我不是什么狗仔队,我和那个姓易的也认识,他叫易墨微是吧?”      听到金发的年轻男人说出易姓男子的名讳,微胖男人才终于开口,“啊,是啊,我是他们的管家。”说完,微胖男人转过头稍稍看了一眼,易姓男子的手指已经脱出,手指间夹着一段模糊扭动着的奇怪青影。      “你说那个女孩的母亲和父亲都失踪了?”      “是啊,拍完最新的那本恐怖片之后,他们就说要回地球来看看,只带了露露就…………”      “露露?是一只青色的猫吗?”兰德双手抱在胸前。      “没错,夫人很喜欢那只猫,还带到片场去过呢。”微胖男人听到身后的易墨微喊他,匆忙跑过去,“好了,已经好了吗?”      “啊,罪魁祸首就是它了。”易墨微朝微胖男人晃了晃被他擒住脖子的幼小的青猫,青猫咪呜一声,很是虚弱。      “难道是露露?”微胖男人难以置信,“那么小姐呢,我刚刚明明看到小姐的啊。”,微胖男人四下张望,“还有夫人他们呢??”      “这只妖怪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化成了女孩的形象。”易墨微说道。      “那间房间里有很多没有头的尸体,”兰德插了句话,“那个女演员和她的导演丈夫也在里面,都死了。”      “什么??”微胖男人一惊,大张着嘴。      “没有头吗,”易墨微走向兰德,“还是青色的。”,他已经想到了答案,嘴边挂起了笑。      “易,易先生,这该怎么办,怎么办啊??”微胖男人见易墨微要走,忙上去拉他。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易墨微冷冷扔下这句话,拉过兰德,“走吧。”      “不如报警吧。”兰德好心地给了微胖男人一个建议。      兰德推开白色木栅栏,不知何时,栅栏已经被灰尘和蛛网给纠缠了,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玫瑰已经凋谢,枯萎不堪,只有爬山虎还在绿着。      “你要带着这只差点把我的头吃了的怪物去哪里?”兰德指指易墨微怀里的青猫,很是不悦。      “我养不了妖怪。”易墨微指指自己的身体,“当然是去送人。”      月光泻落一地碎银,正映出易墨微温柔笑脸,他单手托着青猫,另一只手拂乱了兰德染血的金发。兰德还没来得及问要去送给谁,脖子上一凉,“抱歉,来晚了,让你受伤了。”,易墨微轻轻吻着他脖子上的血块,兰德用手肘拱开他,斜睨他,“知道就好。”    九十四   说是要去送人,只是,兰德偏着脑袋瞅那只蜷在易墨微怀里小憩的青猫,这种会吃人头的妖怪要去送给什么人?      什么人会愿意饲养?      “不如放生吧。”兰德和易墨微站在了花屋大厦隔壁的一条小路上,小街很窄,只勉强能容两个人并肩通过,或许是时间太晚的缘故,灯火都隐去了,街道上只容得月光绰约,兰德与易墨微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踩着月光漫步而行。      “妖怪的话,原本是在深山老林里修习的东西,要不是生态破坏太严重也不可能会混迹在人群里。”易墨微说道。      “你是说修习?你觉得这只猫会吃人头是因为在修习?”兰德还是不太能理解“修习”这两个字的含义,读着也很拗口。      “就是以他们自己喜欢的方式得道。”易墨微顿了顿,“得道,明白吧?”      “得道,”兰德喃喃了一遍,“啊,非梦说过,就是做神仙的意思?”,一双蓝眼睛因为终于弄明白了字词的含义而显出光彩。      “差不多。”易墨微微侧过头,对着他笑。      两人在说话间走到了一处矮小的店铺前,它被两幢高层建筑挤着,显得压抑。      “开门。”易墨微摇了摇木门上的铜环,铜环在月光下泛起了偏绿的光泽。      兰德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木门,表面上分布着许多或深或浅的刻痕,深的把木头的淡黄色内里都抠挖出来了,浅的,只是剥落了上面的油彩,墨绿色油彩。      “肯定也是奇怪的人。”兰德断言道。      “是很奇怪的人。”易墨微附和道。      等到有人来开门了,门后传来箜箜的响声,兰德摸了摸鼻子,看眼易墨微,“不对啊,这味道分明是非梦身上的。”      “答对了。”拉开两扇厚重木门,站在门内的确实是易非梦,她的身后洋溢着柔和的紫色光彩,易非梦打了个哈欠,“怎么弄这么晚才到,已经等了很久了。”      “等等,”兰德拦住了意欲进门的易墨微,眼神锐利地刺向易非梦,“你不会知道那个女孩是妖怪吧?”      “我说了,她不是鬼。”易非梦两眼一弯,竟是笑了。      兰德心下一颤,被她的笑笑出几分寒意,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只是不确定是怎么样的妖怪。”易非梦振振有辞,“不确定的事情说出来要是不准就麻烦了。”      “别堵在门口,进去再说吧。”易墨微拎起怀里的猫扔给了易非梦,拉着兰德的手迈进了墨绿色大门之后。      屋内薰香了,还是那种怪异的香气,兰德不适应地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摆设布置,是家做古董生意的小店,各种各样的旧东西几乎塞满了这间从外观看来就不大的房子,在屋里走动的时候也要非常小心才不至于碰翻或是弄倒了什么。      因为光线太过黯淡,起先兰德并没有看到那个被旧东西簇拥着的男人,还是在易墨微的提示下才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人。      看面貌,他还很年轻,双眼微闭着,面容清秀,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额前,他整个人都几乎陷进了身下的躺椅里,腿上盖着厚重的毛毯,脚边一个矮柜上摆着大小不一的三个香炉,全是铜质的古色古香的玩意,还都冒着烟雾。      “送给你养。”易非梦坐到男人对面的一张矮小的红木椅子上,挠了挠青猫的下巴,对男人说道。      “我能问问这东西的来历吗?”兰德昂了昂下巴,这个男人是谁,那三个香炉是什么质地什么朝代的,他都不在意,只对易非梦怀里的青猫还稍微有些兴致。      “在中国古代传说里,”易墨微靠在了一边的玻璃柜台上,“当然,现在这个世界管那里叫C区。”      “真是冰冷的名字啊。”躺椅上的男人嘴角扬起,勾勒出了淡淡的笑意。      “有一种妖怪,也可以说是怪兽,叫做蜪犬,青毛一身,能吃人…………”易墨微话到一半,便被易非梦抢去了话茬,“还都是从头开始吃。”      “这只,虽然是猫不是犬,不过看样子也是类似的情况,”易墨微看一眼兰德,“对于蜪犬,只有砍下它的头才能消灭。”      “那么看来我在那间别墅里砍掉这只该死的会变的很大的青猫的做法是……”      “是很聪明的。”      听到了不曾认识的陌生人的夸奖,兰德轻声笑了,露出骄傲的神情。      “真是容易自满。”易非梦抬起头看他。      兰德没有理会她,转而对那陌生的男人微微颔首,“谢谢夸奖。”      “那户人家的管家告诉我,自从他的雇主回了地球之后便失去了音信,请我去土星,是因为他给雇主看他们在土星的房子,总在房子里看到雇主夫妇的魂魄。”易墨微试图把整件事都串联起来,“去了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见到什么魂魄,看到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雇主确实已经死了,他看到的不是灵魂出窍的魂魄,而是亡魂。”      “妖怪的话,吃去人身的同时,也会带走一小部分魂魄,肯定是因为不能完全驱除干净才回到地球来,想弄清缘由吧。”躺椅里的男人说道。      “没错。”易墨微点了点头,“看到那个女孩,我才知道原来是他们的猫出了问题。”      “诱因呢?”躺椅里的男人问道。      “我想,大概是因为血吧。”兰德忽然插话,“我在那个女孩母亲的电影里看到过这只猫,它看到血的时候,那种表情,是很痴迷的。”      “痴迷?”躺椅里的男人有些不解。      “这个他最了解。”易非梦笑了笑,“吸血鬼先生。”      “喂,你妹妹今天怎么老和我过不去。”兰德扯扯易墨微衣角,凑到他耳边,小声地。      “别理她。”易墨微摸了摸他头发,声音温柔。      “我觉得很有可能,青猫被血引诱了,体内的本性逐渐暴露,趁着这次随主人回地球,重游故地之时,大约是遇到了女孩的亡魂,便吃了她的魂魄,好化作她的形象,”易墨微说着,看一眼兰德,“兰德说了,在那间郊外的别墅里,有很多无头的尸体。”      “还有,女孩说她会在街上找人帮她找她的猫。”兰德补充道。      “引诱路人,到了僻静的地方,化出原形,一口吃掉他们的头。”易墨微最后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吧。”躺椅里的男人稍微直起身子,易非梦把青猫递到他手里,“那么这只青猫我就接收了。”      “你要把这种会吃人的怪物养在什么地方?”兰德急切问道,“该不会也是放到身体里吧?”      “只有他们才是把鬼怪放进身体里的怪人。”躺椅里的男人低下头轻抚青猫的脊背,又抬起头,睁开眼,指了指易墨微和易非梦,“存在于传说中的,体内寄宿百鬼,长生不死的驱鬼人。”      “我先回去了。”易非梦起身,拍掉手上沾上的猫的毛发,径直便往外去。      “她是不是心情不好?”兰德瞅了易墨微一眼。      “她有心情好的时候?”躺椅里的男人笑了。      兰德失声笑了出来,随即正色,“恩,说得也是。”      “养在地下室吗?”易墨微问道。      “是啊,那里有很多小妖怪,它会喜欢的。”躺椅里的男人看着兰德,兰德终于看清他的眼,左眼是普通的深棕色,右眼却是充满了金属质感的银色,被他这么紧盯着,像是一柄利剑抵在了咽喉。      “不会溜出来随便吃人头就好。”兰德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躺椅里的男人朗声笑了,“还没自我介绍,复姓慕容,单名锦。”      “兰德。”兰德为表礼貌,说道。      “我知道了,”慕容锦把腿上的毯子向上移了些,“他说起过你。”慕容锦抬眼看易墨微,“我有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兰德,你先出去等我吧,我等等就来。”易墨微推了推兰德,兰德撇嘴,耸耸肩,转身往外走去。      在门外等了不多时,易墨微便出来了,走在回花屋大厦的路上,易墨微忽然问兰德,“你不想知道他和我说什么了?”      “你想说就说,不说也没关系。”兰德头一低,金发稀稀落落垂了下来,遮盖住了脖颈上的血块。      易墨微握起他的手,柔声告诉他,“他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厉害?”兰德疑惑道。      “是能把他的眼神折断的人。”易墨微从身后拥住他,手指磨蹭着他苍白皮肤上的血块。      “莫名其妙。”兰德嘟囔了一句,停下脚步,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回磨蹭着,整个人也都靠近了他怀里。他的身体总是不暖和,甚至很冷,只是紧靠着,心里便觉得踏实。      一尘不变的月光肆无忌惮地地落在两人肩头,兰德想起,他们已经如此相拥着,在一起着,度过了一千多年的漫长了。      天边渐渐浮现出白光,回到花屋大厦时,已是清晨。      电视机开着,播放早间新闻的女主播用清脆的嗓音说着,“今天是3111年2月17日,首先,让我们来关注一下记者从银河系规划局处得到的最新消息。”      在一大段冗长的陈述之后,兰德正被易墨微按在沙发上接吻的时候,听到了那个消息。      在外行星上高枕无忧的统治者们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决定在一百年之后,让这个已经被他们抛弃了的蓝色星球因为宇宙高速轨道的修建而从宇宙中彻底消失。      3111年的2月17日,地球寿命的倒数开始了。 九十三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怕鬼吗?”      兰德整个人都几乎陷进了沙发里,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蜷在他怀里的钢琴的毛,茶几上摆着一叠厚厚的简历,最上面的那份,是端正的坐在对面,戴着眼镜的女人带来的。      “不,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女人扶了扶眼镜,面容严肃,白色衬衣一路扣到了领口,领口的花边看上去像是掐住她脖子扼制她气息的爪子。      “好的,”兰德颔首,“麻烦你叫下一个进来。”      女人礼貌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起身,似乎对是否会被录用并不关心,简历也留在了茶几上,没有带走。      原本以为在地球一百年后会灭亡的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应聘的人不会太多,没想到,赶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想要找份工作的人竟多得出奇,连这种不正规地,随意涂鸦在楼层表面的招聘广告也吸引了足够在门前排起长龙的那么多人。      “加点水,谢谢。”兰德稍微直起身,取了茶杯上的陶瓷杯子,杯身上印着大朵的玫瑰花,杯口描金,茶杯的年龄甚至要比他还要大,里面泡着的红茶也受了影响,沉淀着历史的滋味。      一直站在窗口眺望的易墨微转过身,拿走了他手上的杯子,等到他从厨房给杯子里添上热水出来时,第二十三个应聘者已经坐到了兰德对面。      “好吧,让我想想,”兰德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很是惬意地卷着钢琴身上柔软的毛发,钢琴却有不满,咪呜咪呜地,像是在抱怨,“对了,说说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来找工作,据我所知,现在很多人都在大撤退,寻找新的家园,星际列车站天天爆满。”,他蓝色,没有温度的眼珠子朝着应聘的女孩,额前的碎刘海摇晃着,将那双眼睛笼在了朦胧的金色里。女孩看着他,很是害羞,低了低头,“难道不用先做自我介绍什么的吗?”      “不用,你可以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兰德瞥到女孩也带来了简历,说来也奇怪,来应聘的男男女女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带着写在纸上的简历来面试。真是非常古老的方式了。      “小心烫。”易墨微放下杯子,柔声嘱咐了一句,便又走开了。      “因为我要筹钱买去别的星球的列车票。”女孩如实说了。对于她的坦白,兰德很是喜欢。      “啊,是嘛,是因为看到我写的薪酬很高才来的喽?”兰德笑了笑,执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是的,这已经是我今天应聘的第三个地方了。”兰德的笑容化解了女孩的紧张,她的声音不再那么颤抖了,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么,你觉得会是多高呢?”兰德问道。      “我想,打一年工的话,或者十年也无所谓,就能酬满车票钱了。”女孩盘算着,“对了,你这里是包吃住的吧。”      “确实是包吃住,而且,说老实话吧,如果你留在我这里工作了,一个月就可以有钱去买列车票,就算你打算去最远的冥王星都行。”兰德直言不讳,他并不缺钱。      听了兰德的话,女孩失声笑了。      “笑什么?”兰德握着杯子,坐起身。      “不,只是看这里的环境,以为是很穷酸小气的老头子开的侦探社。”女孩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兰德又问了与鬼有关的问题。      女孩迟疑着,摇了摇头。      “请叫下一个进来好吗?”兰德放下茶杯,头发因为刚刚在沙发上腻着而略显凌乱,衣衫也不整齐,最里面的衬衣纽扣也歪斜着没有扣好,除了给人留下懒散的印象之外,很难让人觉得这是个一个月能发出一张星际旅行车票钱的侦探。      “那么,我有希望吗,侦探先生?”女孩临出门前,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兰德耸耸肩,不是很确信。      之后的许多应聘者依旧都没能让人产生让他留下的欲望,兰德问着稀奇古怪的问题,听着乱七八糟的回答,留在地球找工作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碰上偏执的,还会找机会反问他。      “那么,你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走,还要留在这里?”      “我还没找到比地球更有意思的地方。”兰德如是回答。      也有嘲笑的,“像你这样懒散的侦探,一点都不靠谱,问得什么问题,你招过人吗?”      还被这么反唇相讥了,“鬼?住在花屋大厦的不都是鬼?”      “到侦探社招聘的话,到底是凭什么才会录用一个人呢?”眼前的,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面试者了,兰德打着哈欠,把问题抛给了对方。      “大侦探,我觉得你今天根本不是有心招聘,是耍人玩呢,”面试的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面目端正清秀,“我也听了出来的几个人说,你问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是吗?他们觉得是乱七八糟的问题?我倒觉得很重要。”兰德笑着。      “不如今天就到这里。”易墨微从窗边移开,已是傍晚,天色昏沉,人也跟着昏沉起来了。      年轻男子表示无所谓,拿走了桌上的简历,起身便离开了。      “怎么样?今天有看到合适的吗?”兰德靠在沙发上,稍仰起头,站在沙发之后的易墨微的形象随之颠倒了。      “是你在找帮手,又不是我?再说,我也不需要帮手。”易墨微看着他,流露出笑意。      “其实我也没什么要求,只要看得顺眼就行。”兰德说着,伸出手,勾住易墨微的脖子,嘴唇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      “咳咳,”两人正要将这浅吻发展成深吻之时,却听到有人不合时宜地清着嗓子,“没想到三年没见,一见面就打扰你们了。”      易墨微侧过脸看去,金属薄门没有关上,那个说话的男人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坏笑着看着两人。      “确实打扰了!”兰德抄了沙发上的靠枕就扔了过去,一脸不悦。      “这次不是公家的事,是私事,想找你帮忙。”瘦高的,华人长相的男人稳稳接住靠枕,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身上唯一亮眼的就只有制服上的金属纽扣了,他坐到兰德对面的沙发上,日光的余辉正好投射到了那里,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脸上不正经的表情和太过正经的制服之间产生的不协调感却被橙色光彩衬托出了微妙的别致来。      “说吧。”兰德努努下巴,易墨微绕到了沙发边,坐下,不下心压到了钢琴的尾巴,引出钢琴的惨叫连连。易墨微将钢琴从沙发上揪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钢琴报复地咬着他的衣角。      “我想请你调查一下这一系列案子,”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属薄片,“档案都在里面。”      “于涛,我为什么要帮你?”兰德上下打量他,显然不是很情愿看到这个故人。      “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被叫做于涛的男人双手搭在膝盖上,“还有,你在政府区域的大楼上做的好事…………”      “你是威胁我?”兰德哑然失笑,“你在那个该死的直隶部门工作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我是拥有赦免权的良好市民吧,就算是杀了人,被人指控,也无法定罪,这是我为他们卖了五百多年命换来的。”兰德脸上的笑变得难以揣测,于涛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心里涌上一种预感,似乎眼前这个苍白男子就要张开他的嘴,露出致命的尖牙来了。展现出只属于吸血鬼的怪诞,恐怖的一面。      “唉,”于涛调整了呼吸,长叹出一口气,“不瞒你说,原本上面已经安排人着手调查了,但是,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我不放心。”      “部门的工作效率你可以放心,那可是有着许多像我一样高素质人才的地方啊,调查神秘事件和变态杀人案最最拿手了。”兰德的言语里颇有取笑的意味,易墨微扒拉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试图理顺它们。于涛眼角余光扫过易墨微,这不经意的视线却被易墨微捕捉到了,凝聚在兰德头发上专注眼神很快锁定到了于涛身上。      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看得太久,便觉得喘不过气来。无论见到易墨微多少次,于涛还是不能适应他的这种让人无端压抑的眼神。      “必须得承认,自从你离开之后,工作效率下降的很厉害。”于涛做了两个深呼吸,又恢复了一进门时嬉笑的态度。      “我很好奇,什么样的案子,让你这个部门长官这么操心?”兰德站起来,一手拈起金属薄片,“那我就接手了。”      “酬金我会另外支付。”于涛听他如此说,很是高兴,站起身,匆忙离去了。       九十二   于涛从电梯里出来,烟瘾犯了,摸出香烟,夹在指缝里正要点,从花屋大厦的大门外进来一人,先是逆着光,没法看清来人的面貌,觉着是个男子,偏瘦,等到他走近了,于涛正好点燃了烟。想起禁止在马路上抽烟的法令,于涛就站在电梯口吞云吐雾起来。      走到他边上的男子穿得是只能从历史资料里一窥究竟的唐装。上衣紫缎面,一排盘扣精巧,领口下第三个扣子上还垂挂着枚白玉佩,辨不清雕刻的图案,看光泽,是极温润的美玉。或许是羊脂玉,于涛瞧他一眼,下 身是条黑布裤子,脚上踏着藏青色布鞋,鞋面上有绣图案,因为光线和角度的问题,看不清楚。这样的打扮走在街上也算是出众,男子的面貌也生得清秀,黑发微长,留到了耳际,他的双眼闭着,电梯明明已经开了门,他却不进去,只是静静站在于涛边上,面带笑意。      会不会是瞎子?于涛心想,便好意提点他,“电梯来了。”      “啊,”男子的轻叹了声,声音还很年轻,“确实是很值得困扰的事情,已经是第三起了啊。”,他一步步迈进电梯,然后转身,面向了于涛,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只剩下一条狭窄的隙缝里还嵌着男子的脸,男子的眼睛睁开了,银色的瞳孔里的尖锐几乎将于涛牢牢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什么?”于涛喃喃着,他睁大了眼,手上一颤,烟灰抖落,散开一地灰尘,难道,刚刚那个男人说得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对自己所说?      他被那只眼睛看穿了心事。      虽然身处在专门调查神秘事件的部门,但是这样的人还从没遇见过。听说过不少读心术,透视眼的事情,也去调查过,但是结果往往让人失望,全都是些骗人的伎俩。倒是知道一些能看到过去的人,比如,在701房间里的那个黑发的叫做易墨微的男人,据说是家族遗传的能力,而观看记忆的时候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虽然不清楚代价是什么,但是,也明确了一点,世上到底是没有那种轻而易举就能在过去和未来中驰骋的人的。      不过,以后会不会碰上更为奇妙的人可说不准。一开始,于涛便是抱着对神秘的人和事的好奇才加入到那个部门,第一个接手的档案便是701的那个名叫兰德的吸血鬼的档案,于涛进到部门时,兰德早就不在那里工作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部门仍对他保持着高度关注,于涛的任务就是监视并报告他的一切行动,这样的工作,直到三年前才算是彻底结束。      不是因为被发现了才会终止,要说发现,在于涛监视兰德的第一天就被发现了,不是他监视的本领不好,好歹他也是在情报机关工作过的高级情报员,只能怪兰德太敏锐,他也并不介意别人的监视,知道了之后也没有采取什么过激措施,仅仅关照于涛,“下次,离远一点,跟太近了,他不喜欢。”      他说指的“他”就是易墨微,职业是驱鬼师,翻阅兰德的档案时看到这个人,对这种职业就充满了好奇,一定是很刺激有趣的职业。      两人的关系被红笔书写得很清楚,是“恋人”。      有了些接触之后对这个人便心生忌惮,虽然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但看得出来,那都是很虚假的笑,并不真诚,连表面的柔和也都是营造出来的假象。还有,从他身上蔓延成的压迫感太强烈,一般人实在是很难和他相处。      还听说过一个传闻,也从后来和兰德的交谈中证实了。易墨微驱鬼的时候,有时是将那些恶鬼储进自己的身体里。听到这种发驱鬼的方法,驱鬼师这个职业在于涛眼里一下子就变得恐怖起来了。      仔细想想,肯定是因为他身体里那么许多鬼怪的缘故才能滋生出那种不易亲近的气势。      名义上,跟踪监视的工作做了有七年。其实在工作开始的两个月之后就松懈了下来。而他和兰德关系也相处得算是不错,有时候碰上一些难解决的事情也会去咨询兰德,部门里也依旧会用很高的酬金聘请兰德去完成一些任务,实在是因为他的日行的吸血鬼体质太过特殊,加上身体能力也很强,有些任务,想来想去,还是非他不可。这些任务,每次都是通过于涛来转达,他就像是兰德和部门的联系人一样。      三年前,突然被告知可以不再监视下去时,于涛也欣然接受了。      又想到那个陌生男人的话了,“已经是第三起了。”      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那个男人,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花屋大厦的701房间的一扇窗户正好能看到楼下的街景,站在窗边的紫衣男人看着走在街上的于涛,说道。      “他是来拜托我调查案件的。”兰德按下遥控板,储存资料的金属薄片已经安插到了电视机的读取器上,很快,案件的影像出现了。      “慕容,你看到了什么?”易墨微倒了杯茶,递给男人。      “我又不是透视眼。”紫衣的慕容锦看了易墨微一眼,走到沙发边坐下。      “那你是什么眼?”兰德按下开始的按钮,侧过脸对着身边的慕容锦笑。      “是一只瞎了的眼睛。”慕容锦指着自己银色的瞳孔。      易墨微站在沙发后,关于案件的所有逐一展现在了屏幕上。      是很凶残的谋杀案,已经发生了三起了。受害者都是居住在这一带的女中学生,相互之间并不认识。有一段影像专门拍录了发现尸体的现场,是在一个女孩的卧室里,她的脚悬空,头垂着,微长的黑发散开着,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身体摊在空中,身上的校服被划开了。血从伤口渗出来,一滴一滴地在地上聚了一滩。      “确实是完全的悬空。”兰德紧盯着画面,尸体并没有被绳索绑起吊在房梁上之类的,像是彻底地被空气黏住了。      有个警察打扮的人碰了碰悬空尸体的脚底,响起好几声尖叫,镜头抖了抖,女孩的尸体掉了下来,砸到地上。      还附上了一份法医报告,三具悬空尸体身上都留下了一个痕迹,不知被什么利器在她们身上割出了一个大大的“X”。      除了一具是在卧室里被发现的,还有两具,分别是在学校的教室,还有被害者家里的阁楼被发现的。      在卧室里死去的那个女孩,经由法医推断出的死亡时间表明,在女孩死去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在房子里,房门是紧关住的,发现尸体的时候卧室的窗户虽然大开着,可是,那是位于八十二楼的房间啊。      “莫非凶手会飞?”慕容锦看着看着,疑问道。      “说不定。”兰德淡淡地,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屏幕上。      “超能力作案吗?”慕容锦笑着。      在学校教室发现的尸体确定是在放学之后一个小时死去的,少女的同学说,那天她是因为被老师留堂才没有立刻离开学校。      阁楼里的尸体,她的父母都出门在外,回来时才发现自己女儿已经在悬在空中,腐烂了的肉体。      这样的案件,却没有在电视上报道出来。      “看来是牵连到了很重要的事。”兰德说道。整个案件回顾完之后,他又倒了回去,将画面定格在悬空的女尸上。      “X。”兰德用英文念道。      “你们这里还真是有趣。”慕容锦起身,从自己的古董店里出来闲逛到这里,没想到遇上有意思的事情了。      “留下来吃饭吧,非梦去买菜了。”易墨微说道。      “不了,我还有事。”慕容锦笑了笑,和两人道别。      “他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吧。”兰德转头看了易墨微一眼。      “不会。”易墨微答道,“他有分寸。”      “你们怎么认识的?”兰德的视线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上,把那段拍摄尸体的录像来来回回看着,语气漫不经心的。      “我认识他爷爷,他爷爷很喜欢那些小妖怪。”      “是养妖怪的人家喽。”兰德摸了摸下巴,又把录像倒回来看了一遍。      “爱好而已,正职是做古董生意的。”易墨微的语末里夹杂着笑音,他看着兰德的头顶,俯身凑到他耳边,“你很想知道关于他眼睛的事情吧。”      “只是好奇。”兰德觉得痒,往边上挪了挪。      “据说出生的时候,那只眼睛就是这样的,”易墨微跟着移了些,轻咬了下他的耳垂,“是能看穿别人的欲望的眼睛。”      “啊,还以为是能看到过去或是未来的那种,那样的话,不是更有意思一些?”兰德转过头,嘴唇擦过他的嘴唇。      这时候,一直窝在墙角睡觉的钢琴醒了过来,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看到眼前一幕,抬起两只爪子蒙住头,卧倒地上,又睡了过去。       九十一   第二天一早,易非梦正在客厅里把钢琴按在小木盆里洗澡,就看到兰德和易墨微从房间里出来。      “难得啊,这么早。”钢琴使劲在木盆里扑腾,它不喜欢这只用了好几百年的木盆,实在是受不了木盆里因为曾经腌过一次咸菜而留下来的味道。易非梦按着它的脖子,它才没能扑腾出更多的水花了。      “出去办案子。”兰德一脸地困倦,揉着眼睛,易墨微则还在扣衬衣扣子。      易非梦的目光在兰德身上定了会儿,抿嘴一笑,“我还在想昨晚怎么没听到奇怪的声音,原来是因为要办案子。”      易墨微略微抬起头,额前过长的黑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开来,暴露出了他的眼,眼神冰冰冷冷的,没有说话,只那么看了易非梦一眼,便走向了厨房。兰德则把易非梦的话当成耳边风,大咧咧坐到沙发上,摊开身子,头发散在沙发上,没能遮掩住泛红的耳朵。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欠打完,一杯牛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路上再买点吃的吧。”递给他牛奶的易墨微说道。      “恩。”兰德喝了两口牛奶,放下杯子,就去逗钢琴,钢琴已经彻底被易非梦制住,小爪子搭在木盆的边缘,垂头丧气地发出失败地咪呜咪呜声。      “洗干净了就让你到我床上去睡。”兰德笑着拍它的脑袋。话音未落,他就被易墨微拉开了,一路出了701。      清晨贫民区的空气依旧保持着极度不新鲜的水准,虽然呼吸空气这样的事情早和自己无关,但是那涌动在空气中的腐败气味还是把兰德刺激得够呛的。走进便利商店的时候,晕眩感才稍微缓和了些。      “大概是起太早了,等会儿出去,适应了,就不会这么晕了。”易墨微站在水果柜台前,怀里抱着瓶矿泉水和一小块红豆糯米糕。      “恩。”兰德的视线在怪模怪样的奇异果和色彩鲜艳的草莓上来来回回徘徊。      易墨微的指尖点在一盒包装好的草莓上,“就买这个吧。”      两人走去收银台付账时,又是那个肥胖的女人坐镇,她先是看了兰德一眼,随即便紧盯着易墨微,易墨微被那眼神看得不悦,皱了皱眉,抬眼看那女收银员的时候,眉间的不悦已经卸下,呈现出一张完美的笑脸。      “有什么问题吗?”说话的声音也很平和。      “啊,没有,”收银员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看着迫不及待将结好帐的草莓拆盒的兰德说道,“看到他,我想起来,我弟弟昨天去那个侦探社应聘了…………”      “你想问我他有没有被录用?”兰德把盒子捧在手里,另一手捏了一颗草莓送到嘴边,“你弟弟没有被录用。”      “你还不知道我弟弟的名字。”收银员摆出了明显的厌恶。      “不用知道名字,因为,昨天来应聘的人,没有一个被录用。”兰德耸肩,一边嚼着草莓一边含混的说道。      “走吧。”易墨微不愿在这里和别人多话,拿了找零的钱便推着兰德出了便利商店。      “你好像不喜欢这里的人。”兰德边走边吃,走了小半会儿,一盒草莓便全都进了他肚子。      “不喜欢。”易墨微没有否认。      “那么,为什么要搬到这里?”兰德还是忍不住问他。      “因为喜欢花屋大厦。”易墨微拿过他手里的空盒子扔进了经过的垃圾箱,给出了一个暧昧的答案。      懒得去思考他的奇怪思想,兰德遥遥望向下一个十字路口处,“第一个被害者的家就快到了。”      从于涛送来的和案件有关的资料中看到了一张地图,将三个被害者的家和她们就读的高中都标注了出来,是对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才背下来的,兰德有时真觉得自己老了,从前这样的资料只需要扫一眼就能轻易消化。      正在和地球一起慢慢老去,这样的感觉并不可怕,反倒让人觉得温馨。      “一百年之后,我们会在哪里?”在行去那幢高层住宅的路上,兰德没来由地问易墨微,易墨微怔了怔,笑着看他,“我会在你身边。”      他的甜言蜜语在嘈杂的街道上起伏,被耳朵一丝不漏的捕捉到,兰德抬起下巴,斜眼瞧他,“都一千多年了,你都不腻?”      “你怎么也不腻?”易墨微抓住他的手,反问道。      兰德看他一脸狡猾,不再多说,站定在接近百层的建筑物前,他仰起头,阳光经由许多阻拦没有那么晃眼,他可以顺利地看到建筑的顶端,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眼前突然生出摇摇欲坠的错觉,“八十二层的话,难道真的是特异功能?”,这句话里,明显带着嘲讽。      虽然他总是和一些身怀绝技的人接触,比如用身体饲养鬼怪的易墨微,比如最近刚认识的,拥有看穿欲望之眼的慕容锦,比如很久之前遇到过的能隔空取物的老和尚,再比如能点石成金的巫婆,还有拥有预言能力的哑巴也碰到过。      但是,说起会飞的人,还真没见过。      也听说过,政府有专门开发人体潜能的部门,用幼小的孩子做实验,甚至还有传闻说用克隆人做实验,相比用真人的话,还是克隆人用着比较没有那么有负罪感吗?      可是,克隆人并克隆出来的那一刻,他不也就拥有了像一个人一样活着的权力吗?      难道作为创造者,就可以按着自己的愿望剥夺他们的权力,就可以说着“我给了他们生命,所以,他们必须遵从我的指令。”这样的话?      对于政府的某些做法实在无法苟同,是导致兰德离开部门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权者的嘴脸让人厌恶。      两人搭乘电梯到了八十二楼,每个楼层都只有一户人家,房门前铺着灰色地毯,踩多了也看不出脏,兰德按下门上的门铃,叮咚叮咚响了两声,就听到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谁?”,很警惕戒备的声音。      “您好,我们是来调查悬空尸体案件的警察。”兰德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么懒散了,收紧了一些,变得正规官方。      “警察不是之前就来过了吗?”女人还是怀疑。      “没错,但是我们和他们是不同部门的,现在这起案件已经移交到我们部门了,您应该听说过特别事件处理部吧?”兰德拿出许多年前的证件在门上的小镜头上一晃而过,“是专门负责您女儿这样的特别案件的。”      门后沉默着,兰德又说道,“我是通过部门里的资料才找到这里,要知道任何媒体都没有报道这起案件,如果仅仅是那些神秘事件的爱好者也根本不可能能找到这里吧。”      又是一轮沉默,房门最终还是开启了。      不知是因为兰德的形象实在是讨人喜欢,还是他的态度和说辞让人信服,给他们开门的女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手,“警官,请你一定要抓住杀人凶手。”,女人几乎要哭出来了。      兰德安慰了她几句,女人才镇定下来,招呼兰德和易墨微到客厅坐下,自己走去厨房给两人倒水喝。      “您先生不在家吗?”兰德问道。      “我和我先生在若晓,就是我女儿,在她一岁多的时候就离婚了,”女人拿了两杯水走过来,放到藤编的茶几上,“他不住在这里。”      提起她的前夫,女人忽然流露出了强硬。      “可是,那天你们是在一起的吧,在这间屋子里?”兰德问道。      “那天正好是若晓的生日,每年生日前夫都会来这里,我们三个人会一起过。”女人坐到一侧的沙发上,说道。      “那天,若晓一下课回来就到房间里去了吗?”在于涛给的资料里面,只有一些零碎的证词,没有提及的东西还有很多。      “是的,她一放学就到房间里去了,我和前夫在准备晚饭,她说要赶紧把作业做好,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女人眼里黯然,“没想到,我们就在她门外,却发生了那种事情…………”      易墨微捧着杯子喝了口水,他一直注意这女人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她在房间里呆了多长时间?”兰德继续问她。      “大概是两个多小时。”女人从上衣里摸出一块手帕,掖起了眼角的湿润。      易墨微不再看她了,转而环视起了所处的屋子,他站起,走到窗户前,巨大的落地窗地,如果是有恐高症的人肯定会喊着“救命”仓皇跑开,易墨微看向地下,行人如蝼蚁,点缀在灰色的纵横交错的道路上。      “其间,你们一直在厨房?”      “对,我们一直在厨房。”女人点头。      “能具体说说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吗?”兰德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      “若晓进了房间之后,我和前夫就一直在厨房忙,后来一切都弄好了,我去敲过一次若晓的门,听到她说‘马上出来’,我和前夫就继续在外面等她,不过,现在想想,那个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女人回忆道。      “怪?”      “腔调很怪,咬字还很生硬,不过声音肯定是若晓的。”女人咬了咬嘴唇,手绢被攥在了手里。      兰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再后来,我和前夫又分别去敲了一次门,都没听到什么回应,觉得不对劲,房门从内部上锁了,也撞不开,前夫就报警了。”女人顿了会儿,接下去她所看到的情景对她来说是千真万切的噩梦,女人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又说道,“警察来了之后,弄开门,就看到若晓,若晓挂在了房间里,还不停地流血。”      又想起那个夜晚了,屋子里很黑,凭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她的女儿高高的悬挂在屋子中央,胸前的校服衬衣剥落了,一个大大的“X”刻得极深,皮肉外翻,血流不止,连灰白色的肋骨似乎都在袒露在了月光下。风一吹,少女垂落挡在脸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了一张扭曲的脸。眼睛歪斜,成了S形,鼻子的鼻尖也转了个圈,嘴巴更是扭曲成了一道波浪。      “你是说,你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兰德想起昨天看到的法医报告里并没有说起这个。      “是的,是被扭曲的,五官歪扭,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人揉乱了一样,很可怕,”女人断断续续地,“但是,灯一开,若晓一被放下来,她的脸却变得正常了。”      “你有和之前的警察说过吗?”      “说了,他们只说是我惊吓过度的幻觉。”      女人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能去你女儿的房间看看吗?”一直没开口的易墨微终于开腔了。    九十   “好的,”女人擦干眼泪,带着易墨微和兰德穿过客厅,少女的房间和厨房在一排上,仅隔了一个卫生间。      兰德推门进去,女人探头向里面张望,神采全无的眼里又涌出点点泪光,最后还是说,“警官,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      走在后面的易墨微将门留下一条缝,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因为缝隙里漏进来的屋外光线的关系,能看到那是浓重的朱色窗帘,严严实实地,还很厚重,把光的穿透能力霎时减弱了。      兰德走过去拉开窗帘,阳光并不刺眼,发生过凶杀案的房间里竟被浮光渲染出了暖意。      房间很干净,也没有在地板上看到血渍,想必是被拖干净了,床铺上,书桌上,还有小沙发上都盖了白布,用来遮挡灰尘。      “应该是在这里吧。”兰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离书桌不远,正对着床的地方。根据昨天所看的录像,少女的尸体就是在此处悬空,并留下了血迹的。      易墨微在他观察天花板的片刻,迈向了窗边,是侧窗那一面,他推开窗户,有一个小小的窗台,窗台上培育着绿色的无土植物。植物的根茎浸泡在了营养液里,横伸出来的绿色纸条经受着八十二层的高楼上掠过的大风。      盛放植物的容器和植物都在风里微微颤动。      枝叶上下抖动,露出了一些脏兮兮的东西,粘着在了植物的表面,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滴深色。      “是血吗?”兰德注意到他的聚精会神,跟过来看,“拿进来。”      易墨微将植物端了进来,兰德手指捻上那片翠绿的叶子,将褐色的滴状物捻到了手指上,凑到鼻下闻了闻。随即,又站到了尸体悬空处,俯身贴在地上。      “不是一个人的血。”兰德就势坐到了地上。      虽然地板上的血味已经被清洁剂和水混淆了,但是依稀能辨识出和枝叶上的血点是不同的气味。      非梦经常说,怪不得政府总是要你办案子,原来是为了省下一笔化验血液的费用。兰德就是她口中的“狗鼻子侦探”。      “看到什么没有?”兰德从低矮的角度观察起了整间房间,会不会是凶手先藏在这间房间里,然后伺机谋杀了少女?      那么,凶手又是怎么脱逃的呢?      通过那扇大开的窗户?显然是不太可能,或许是混迹在了慌忙的人群中,当时的场面很混乱吧,肯定会有机可乘。      “我还是回去把那段录像再看几遍吧。”兰德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      “看到了一个黑衣服的人。”易墨微的手触在墙上。      兰德示意他别停下。      “但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带帽衫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感觉得到,很慌张。”易墨微的眼前闪现出那晚的片段,他似乎置身于那时,一个黑衣的人背对着他,甚至从背影辨不出是男是女,少女在书桌上的电脑前做作业,很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的人,然后,只看到那个黑衣人的手搭在了少女的肩上,易墨微还想要再靠近些,却似乎被那个黑衣人发现了。      他被存在在过去某个瞬间的黑衣人发现了。      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回过头。      易墨微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墙面的记忆就此终止。      “你是说,你被发现了?”兰德觉得不可思议,“你在现在观看过去,却被那个存在在过去的时间点上的人物发现了,你的意思是,黑衣人可能有预知的能力?”      “可能黑衣人预知到某一刻会有某个人来窥探墙面的记忆。”易墨微咳嗽两声,将手收了回来,插进了外套的衣兜里。      “但是,那个人做了什么会使墙面的记忆终止?”兰德不解道。      “不知道。”易墨微摇头,“还有一件事情,有些蹊跷。”      “什么?”兰德在书桌边打转,回过头看易墨微。      “在这里,”易墨微指着侧面的窗户,“那天就是这扇窗户开着的,是吧?”      “没错。”兰德点头。      “从这里逃出去的,不是凶手,而是死者的亡魂。”      大风吹起了窗帘,一道凝重的朱色在卧室里飘荡着,成为了白色覆盖着的卧室里别样的风景。绿色植物被摆在了房间的角落,静静舒展,没了风的干扰,它看上去似乎要更有力一些。易墨微的话又引得它轻轻颤动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兰德一手撑在书桌上,斜斜看着易墨微。      “只是感觉。”易墨微笑了笑,并没有太大把握,只是从那窗框上,感觉到了一些若有似无的东西。      兰德失声笑了,摆摆手,和易墨微一起步出了卧室,回到客厅,兰德又继续问若晓母亲问题。      “若晓最近一段时间,就是在她死前一个星期,或是一个月,有没有什么和以往不同的表现?”兰德顿了顿,又补充道,“比如,结交一些奇怪的朋友,晚归,不在家过夜之类的?”      “这些倒没有,但是学校里的老师有找我去过,因为最近的一次月考,若晓的成绩下降得厉害。”女人皱着眉思考着。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兰德问道。      “大概是因为压力大吧,今年就要考大学了。”女人低下头,“他们老师也说了,若晓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考试起伏比较大,让我多开导开导她。”      “你和你的前夫在外没有什么仇人吧?”兰德想了会儿,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如果单是一桩案件的话,这个问题或许能问出一些线索,但是三起案件的话,这种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但是根据这条线索告破的连续杀人案件也不是没有,因为被害者都有一个相同的仇人,很快就找到了凶手。      可从于涛送来的资料上来看,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保险起见,还是问一问比较好。兰德这么想着,却得到了女人厌恶的神情作为回答。      “不,没有仇人会想要杀害我们的女人来报复我们。”女人站起身,面色不善。      “那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先走了。”兰德见状不妙,拉起易墨微就要走。      “接下来,去学校里?”走出若晓的家,易墨微去按电梯。      “恩,先去学校找她的朋友问问。”兰德肚子有些饿,没精打采地。      “路上买些东西吃吧。”易墨微撩了撩他耳侧的头发,“我知道附近有家小店不错。”      兰德瞧他一眼,面露喜色。      去的是一间咖喱店,店面很小,这个时间段店里的生意并不好,只摆了两张四人餐桌的街边小店里只冷清地坐着一个顾客,写着菜名的柜台里也空无一人,连店主和服务生也没有,兰德顿时觉得上当受骗了。      “人少不代表东西不好吃。”易墨微和他坐下,那个在吃饭的年轻顾客抬起头,抬起袖子擦着嘴放下勺子过来了。      “两位,吃点什么?”      原来,这唯一一个顾客还是店员客串的。      “红咖喱两份。”易墨微说道。      “十五分钟后上。”      说着,唯一的顾客兼唯一的店员走到了柜台里,捋起袖子开始做起了咖喱。      原来,他也是唯一的厨师。      “之前路过这里,吃过一次,味道很好。”易墨微说着。      “能开一下电视吗?”兰德百无聊赖,看到正对着的墙面上挂着台液晶电视。      热着咖喱的厨师打开了电视,小店里顿时热闹了许多。许多人声都冒了出来,活跃起了气氛。      热衷于探秘的专题报道证在述说着与特异功能相关的事情,其中举到了一个案例正好是兰德从前经手过的案子。      “不过是个骗子。”兰德看着屏幕上那个自称能飞的人做着飞行表演,“就像是一个规定场景里表演的魔术一样。”      “这些节目可流行了。”一边忙活着的厨师一边扫了眼电视,“特别是在高中生里。”      “只有小孩才会相信。”兰德笑笑。      “高中生可不小了。”厨师也呵呵笑。      当然,对于兰德来说他们的年龄确实还是只能成为“孩子”的年龄。      热腾腾的红咖喱配米饭在兰德和厨师你一言我一语中端了上来,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兰德拿了勺子便动作起来。      等到易墨微吃完,兰德已经吃下了第三份红咖喱了,嘴边还留着粘腻的咖喱,易墨微拿了桌上的纸巾伸手过去替他擦拭干净。      这时,电视上的探秘节目演到了一个据说能自我愈合的女人,她的拇指被砍了下来,飙溅的血溅上了镜头,不一会儿,就看到她的手指又长了出来。      腹部的饥饿被填满了,而另一种饥饿又在这血光里蠢蠢欲动了。兰德咽了口口水,易墨微付完钱,便带着他走出了咖喱店。      “明天应该就会寄到了。”走在路上,兰德盘算着他从人造血浆公司订的货什么时候会到。      “可以给你解一下渴。”易墨微拉下自己的衬衣领子,将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兰德眼前,浓黑黑发的发梢擦在上面,看得人心发痒。    八十九   易墨微的血并不是没有吸过。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牙齿就刺穿了他的皮肤,扎进了他的脖子里。他的血,入口很甜,却是越喝越饿,越喝越渴。感觉到他的血流淌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身体里涌出针刺般的疼痛,不适应的想松口。但是,如果松口的话,当时的情况下,自己有可能会死去。还是易墨微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勺,劝慰他,“放松些。”      想起来,真是有些丢脸的记忆啊。兰德咬了咬嘴唇,把易墨微拽到街边偏僻的巷子里。      “别以为我不敢。”兰德对他摆出的引诱姿态很不满。      易墨微胜券在握的笑,因为当年那一次吸食,兰德的身体发生了变异,当时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他不经意的发现,自己成为了能在白日里行走的吸血鬼了。      后来进到部门里工作之后兰德还特意报告了这件事,也找过易墨微抽血,想了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的身体,但是部门里的科学家们全都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但都警告他,千万不能再吸食这个人的血,藏在他血液里的变化太难以预测。      兰德哼了一声,把易墨微推在墙上,嘴唇贴到了他的脖子上,手指将讨厌的竖起的衬衣衣领往下撇,牙齿蹭在他细白的脖子上,易墨微的手撩拨着他金色的发丝,手感很好的细软头发,摸上去总是带着顺滑的质感。      “你要是喝了我的血,死了怎么办?”      “乌鸦嘴。”兰德不轻不重的咬了他一口,脖子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易墨微呵呵笑,搂了搂他,讨好地吻他的头发。      兰德拿看混蛋的眼神瞪他,快步往若晓就读的高中走去。易墨微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走到学校门口,兰德憋不住了,回头对他吼了一句,“你就不能走快点?”      两人凭着兰德那张早就报废的部门职员证以公职人员的名义,说是做一个社会调查把女生喊了出来。      “你是方蔓蔓?”兰德装模作样的拿出一本电子记事本摊在手心里。      “是我。”少女的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陪着白皙的皮肤,算是漂亮的女生了。      “认识若晓吗?”兰德开门见山便问她。      三个人站在教室外的走道上,正是午间自习的时间,靠窗坐着的学生时不时看他们一眼,兰德尽量压低声音。方蔓蔓看他一眼,又看一眼靠在围栏上的易墨微。      “认识。”方蔓蔓点了点头。      教室位于十楼,风很大,吹乱易墨微的头发,黑色大衣的衣领也跟着翻飞起来。方蔓蔓看着他,略微出神。      “她平常在学校里人际关系怎么样?”兰德打的是调查中学生人际交往的名号,问题听上去名正言顺。      “啊,”方蔓蔓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搅乱了,看着易墨微的眼神飘忽着落到了兰德脸上,双手拘谨地握着,表情也不自然地僵硬,“若晓不太爱说话,不过人很好,她已经很多天没来学校了,其实,我有些担心她。”      “担心?”兰德重复她的话。      方蔓蔓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不属于调查范围内,警觉地看兰德。      “为什么担心?”易墨微把把头发束到耳后,不让它们在眼前凌乱,他看向方蔓蔓,漆黑的瞳仁有着魔力般竟让她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我去她家里找过她很多次,她妈妈都说她生病了,我想进去看她,也都不让我进去。”      “或许是真的生病了。”易墨微接着说道。      “不,不是的,我知道她不是生病了,我想去报警。”方蔓蔓的声音也很轻,也是不愿意被三人之外的人听到。      “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我认识一个警察,或许能帮得上忙。”易墨微的态度温和,少女被他伪装出的善意假象给欺骗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若晓有超能力。”方蔓蔓说得很认真,兰德和易墨微也摆出了很认真的表情。      “呼,你们还是头一次没有嘲笑我的话的人。”方蔓蔓松了口气,不再那么紧张了。      “是什么样的超能力?”兰德问道。      “她告诉我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能飞,悬空,然后飞起来。”方蔓蔓的语气里包含着欣羡的成分,兰德打断她的美妙想法,“那么,她在你面前展示过这种能力吗?”      “有,我见过,所以,我相信是真的,不像电视上那些,她和他们不一样。”方蔓蔓的情绪激动,提起超能力的事让她很兴奋。      “如何不一样?”易墨微进一步问道。      “她不是一下就飞起来的,电视里会飞的人都是像火箭那样窜上天,她不是,先是悬空,然后,才缓缓地飞起来。”      少女踮着脚尖,脚尖慢慢离地,先是晃了两下,最终在空中平衡了身体,她就那么站立在空中俯视她而笑,笑容中糅合风和光揉,心脏都要因为这样的情景而停止跳动了,方蔓蔓想起来自己因为激动还尖叫了两声。真是很深刻的回忆。她的眼前闪过那日人工草地上凌空而起的若晓,她像是树木的枝叶一样在风里摇摆颤抖。在风中脆弱无力。      她所说的话,其中的可信度对兰德来说是少之又少。但他依旧耐着性子问她,“能具体说说那天的情况吗?”      “是白天还是晚上,在哪里之类的。”易墨微补充道。      “是白天看到的,我们到城郊的公园去玩,没什么人,若晓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的能力,你知道的,政府会拿这些人去做实验,电视上放过那样的报道到,很可怕,身体上插满管子。”方蔓蔓的思维有些跳跃。      “继续。”易墨微示意道。      “她就在我面前飞了起来。”方蔓蔓流露出崇拜的情绪,难以自制地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晴朗的午后,同龄的玩伴在她面前翩然飞起,镶嵌在了高空之中,到达了令人向往的高度。      “说说你担心她什么吧。”兰德转移了话题。      “我担心她飞走了,”紧接着,方蔓蔓就又否动了自己的说法,“不不,或许是被抓走去做可怕的实验了。”      “若晓会飞的能力还有谁知道?”易墨微问道。      “她说她妈妈知道,还有我知道,我还和几个同学说起过,”方蔓蔓低下头,“我知道若晓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但是…………”      但是有一个会飞的朋友多少能让人羡慕吧。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去警局报案的。”易墨微拍拍方蔓蔓的肩,笑了笑。      “还有一个问题。”兰德拦住想要回去教室的方蔓蔓。      “什么?”方蔓蔓回头。      “你还听说过有其他会飞,或是有特异能力的人吗?”兰德问道。      “啊,还听说过几个,都是附近学校里流传出来的,也听说过会飞的,不过我没亲眼见过,是假的也说不定。”方蔓蔓说着,“还有隔空取物,透视能力之类的。”      “这种传言是不是在学生中间很流行?”兰德继续追问她。      “算是吧。”方蔓蔓勉强点了点头。      “好了,回去上课吧。”兰德用一个笑容结束了问话。      “她说她亲眼看到了。”走出学校的路上,易墨微说道。      “亲眼看到,其中也可能有虚假的成分,有很多细节,不经意间会被漏掉,还有视觉滞缓之类的,所以才会有魔术这种东西啊。”兰德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走在学校的操场上,那是出校门的必经之路。易墨微猛地回头。      “怎么了?”兰德也跟着回头看。      他只看到高大的教学楼矗立着,灰色的表面黯淡无光,像是老人的眼睛,浑浊不堪。      易墨微注视着教学楼,刚刚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在那灰色的表层上,他看到了一张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脸上的皮肤,全都揉乱了的,扭曲的脸。而那双歪斜的眼竟还能张开,露出血红的眼眸紧盯着他。      这张脸只维持了很短的一刻便被风吹散了。 八十八   另一个被害者,那个死在学校教室的少女所在的学校就在若晓学校的邻街,两人很快就到达了那里。      “你来找谁?”学校的大门高大,由竖条状的钢筋组成,门紧闭着,只能透过钢筋的漏缝看到里面的潦草景象。学生们下课了,在走道上走动,不追逐,不打闹,没什么生气。大门边设有一个门卫室,敞开的门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面部线条坚毅,一脸戒备地看着兰德和易墨微。      “听说这里发生了一件杀人案件。”兰德换了种方式接近那个严肃的门卫。      “你是什么人?记者?”门卫对他不信任,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越过男人的肩膀,易墨微看到门卫室里整齐排列的成像仪,设置在学校各个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所拍摄到的一切都在这里汇总。      “不,我不是记者,”兰德凑上前,四下张望,神秘兮兮地对男人耳语,“我是死去女生的家长聘请的侦探。”      “侦探?”门卫的表情稍稍放松,看看沉默不语的易墨微,问道,“那他呢?”      “助手而已。”兰德微笑。易墨微也跟着微笑。      “这件事已经交给警察办理了,你这个侦探还来干什么?”门卫仍旧不肯开门。      “你知道的,她的父母对她的死因实在是很怀疑,还有那些只会坐在酒吧里喝啤酒玩女人的警察能做什么?要是他们能在处理案件上有所作为,政府为什么要研制机械警察?”兰德和门卫勾肩搭背套近乎。      “这话倒是没错。”门卫欣然同意他的看法。      “我就去那间教室看看。”兰德拍拍门卫的肩膀。      “现在学生都在上课,恐怕不方便。”门卫动容了。      “那好,我和助手就在这里等他们放学吧。”兰德闪身走进了门卫室里。      “那可得再等一个小时。”门卫看了眼显示器一角跳动的时间。      “没关系,”兰德朝还站在门外的易墨微挥挥手,“进来吧。”      “她的父母也觉得死得很蹊跷吧,”门卫放了易墨微进来,就关上了玻璃门,三个人挤在略显狭小的门卫室里,易墨微几乎靠在了摆放显示器的台面上,“而且,那两天我注意到了,电视上根本就没有报道这个新闻,怎么可能,那天我明明放了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家伙进去。”      “是啊。”兰德应了声。      “指不定又是什么秘密改造人计划,我记得三十多年前也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件。”门卫比想象中要健谈。      “啊,你是说那个轰动一时的影木计划吗?”兰德百分之百确定,这个门卫是个神秘事件爱好者。      “没错,就是那件事,你也记得?”门卫上下打量他,眼前的金发男子还很年轻,三十年前的话,他或许还没出生呢。      “我有个警察朋友,是他父亲告诉他的,然后他就告诉我了,侦探嘛,对这些事都比较有兴趣。”兰德笑了笑。      实际上,那个所谓的影木计划,当时便是在他手上解决的。      影木原是中国,也就是现在他们所在这片C区的古代传说中所记载的一种植物。白天看它,一叶能生出百影,开出的花会发光,在夜晚观赏,便如同星星一般,闪闪烁烁。此种植物,万年才结一次果,果如瓜,青皮,黑子,食子则身轻。可飞。      而在三十年前发生的事件里,政府的人类潜能研究部门开发的一种药物便叫做“影木”。      传闻,是种食用过后能令人飞起的神药。      事件的起因是因为药品外泄,在黑市上流通。兰德奉命找出泄露药品和提供药品来源的人,并阻止影木在市场上的一切交易。      当时发生的接二连三的死亡案件将事件激化了。      不断在城市里出现离奇死亡的人,如同现在一般,消息被封锁,媒体不报道,如果死去的不是身边的亲人的话,根本没有可能知道发生了怎么的惨剧。      死者的死相凄惨,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了死相。      从身体内部开始腐烂,先是内脏腐烂,接着骨头被腐蚀,最后,那腐烂的表面扩及到了皮肤,其中一个死者,是在和自己的妻子吃饭的时候,妻子发现他手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斑,慢慢地,就看到了坐在身边的丈夫腐烂成了一滩血水。兰德赶到现场的时候,死者的妻子浑身颤抖的窝在角落里,不敢睁眼,餐桌上,热菜上撒上了血珠,汤面上浮着脑浆,连饭碗里的米饭上也点缀上了黏糊糊的脓黄色汁液。      一开始,部门是把这起案件当作独立的案件来做调查的,可是,经过后来的一系列调查才发现导致死者死亡的原因,就是影木。      实际上,最后那些研发部门的人员都承认了,影木不是一种能令人飞起的神药,而是一种能令人产生飞起腾空,飘飘欲仙之感的药物。并且,这种药物带有依赖性,且伴随着不明确的副作用。      当然在那些死亡案件出现之后,不明确的副作用也被明确了。影木只不过是一种会导致人体腐烂的新型毒品。      案件结束之后,因为没有在公众面前做出任何解释,市民中开始流出出许多版本的缘由。      “说起来和当时的事件真得非常相似,”门卫遇上和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显出了兴奋之情,“都是离奇死亡,而且死亡的方式很奇特,还有,消息都被封锁了,其中肯定有内幕。”      “啊,是啊,肯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兰德也这么认为。      “那个女孩身上的叉…………“门卫突然被兰德打断,“你是说那个X?”      “对对对,都一样,你管它叫X,我管它叫叉。”门卫拊掌笑。      “不,不一样。”兰德摆手,凝神说道,“叉,就像老师批改学生的作业,题目打错了,给出的一个否定,是不是?”      “被否定。”易墨微低声念着,眼神始终没离开过眼前的显示器。      没有生气的孩子们走进了教室,教室里甚至也装有摄像头,将他们无精打采的面容一一摄录了下来。      “不合格,被否定。”兰德想到了什么,嘴角显露出笑意,“那你认为是什么人作案呢?”,他看向门卫,撩开滑到额前的金色刘海。      “侦探先生,你是在询问我的意见?”门卫哈哈笑了。      “是的,说说看吧,或许对我有些启发。”兰德摊手。      “我看你还年轻,是不是做侦探没多久?经手杀人案件一定很紧张吧?”门卫似乎不再是一个看守校门的门卫了,面对年轻的,在他看来毫无经验的兰德,他俨然成了一个前辈样的人物。      “这还是我第一次办杀人案,要不是那些厉害的侦探都忙着搬家,他们也不会找到我。”兰德顺应着他的想法,装出没有信心的自卑模样。易墨微应到他维诺的口气,瞥了他一眼,对待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笑着挠了挠他的头发。      “依我看,一定是政府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部门派出的杀手,说不定这个女孩是他们的一个研究成品,”门卫顿了顿,补充道,“就是那种失败的产品,现在他们部门遇到麻烦,要销毁以前所有的失败产品,于是,就派人杀了女生。”,门卫很有自信地分析着。      “那会是什么样的部门,女孩又会是什么样的产品呢?”易墨微觉得兰德根本就是因为无聊在打发时间,逗着这个门卫玩。他低低喊了他一声,“兰德。”      “啊啊,”门卫难得遇到肯同他讨论这些无聊理论的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拍了拍兰德肩膀,和他称兄道弟,“小兄弟,我看你是来C区没多久吧,不过你中文说得真不错。”门卫光口头赞赏还不够,还对兰德竖起大拇指,“照我看啊,肯定是那种飞行人之类的废品啊,女孩被发现的时候是悬空的啊。”      “悬空啊。”兰德笑着,“就像飞起来的人,滞留在空中一样吗?”      “不管怎么样,能调查这么有趣的事情,侦探真是个不错的职业啊。”门卫感叹道,“我以前也想做个侦探,可惜错过了机会。”      兰德对他的话付之一笑,这时,易墨微对门卫说话了,“那间死过人的教室还在用吗?”      “不,不再用了,死过人多少有些晦气。”门卫走过去,按了显示器下的几个按钮,其中一台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空荡荡的教室。      “就是这间。”门卫指着屏幕说道。      彩色屏幕上的画面很清晰,是很普通的教室的布置,桌椅摆放都很整齐。窗户也都关紧了。      “她死的那天,你应该在门卫室里吧,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画面?”兰德也凑了过去。      “当时我确实在这里,看到那个女生一个人呆在了教室里,然后好像外面有什么人喊她,那个角度,没有任何一台摄像机拍到当时是谁喊她。我就看到她站了起来,”门卫皱起眉,很是疑惑,“很奇怪,当时画面就停住了,我以为是机器坏了,就准备去看,突然画面又回来了,是一片雪花,就在我拿着工具要去修理摄像头的时候,再瞥一眼显示器,就看到了女生死了。”      女生悬挂在空中,前胸的衣服敞开,大大的血红的叉暴露出来。      “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出入?”兰德问道。      “女生死之前那段时间正好是放学,进出的人很多,而且,说真的当时看到那个画面太冲击了,我就直接跑了出去,跑到那个教室,那时候,说不定凶手就从这个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门卫有些懊恼。      “学校有后门吗?”兰德问道。      “没有。”门卫指着屏幕,“但是,我还给那些警察调看了在我离开之后到回到这里的那段时间的录像,全都是一片雪花,什么也看不到。”      “那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吗?”易墨微问道。      “不,不是我,我赶到的时候赵老师已经到了。”门卫摇头。      “赵老师?”      “据他说是约了那个女生谈话的,后来我们就去报警了。”门卫走到门边,“差不多时间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八十七   兰德和易墨微走进教学楼的时候,下课铃声大作。听到阵阵衣料摩擦声和桌椅移动的声音,学校里并不喧闹,没有学生因为放学而发出的愉快感叹,也没有过多的议论和聊天声,有些死气沉沉。      发生命案的教室在十一楼的尽头,门框上的班级名称已经被卸下,门上也被贴上了丑陋的黑色封条,还挂上了一个智能密码锁。兰德端详了密码锁一会儿,伸手碰了碰,“弄坏的话,不会有警报声吧?”,他回头一脸认真地问易墨微。      易墨微笑笑,转过头,不时地有从其他班级出来的学生瞥向这里,见到两个陌生男人聚在门前,露出惊讶的眼神,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着,但很快都将诧异的眼神移开,快步离开了。易墨微看到有四个男生停在了楼梯口,一直关注着他们这里,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其中的两个男生大胆地朝他们走过来。      “你们是警察吧?”男生中个头稍高些的看着易墨微。      他问这话的时候,兰德正折腾完了密码锁,推开了尘封住了的大门,纸制的封条撕裂了,掉落在地上。      易墨微点了点头。      “你看吧,我就说是警察。”高个子男生得到了他的默认之后,得意地拱了拱稍矮些的男生。      “还没查出凶手吗?我看电视上和网上都没有报道啊。”矮个的撇撇嘴,面貌还很稚嫩,      “所以才要再来现场看看啊。”走进教室里的兰德探出半个身子,对两人笑。      “喂,听说周围两个学校也有这种命案,是不是真的啊?”高个的拉住了意欲进门的易墨微,神秘兮兮地,“你小声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易墨微低头笑了笑,“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事,早些回家吧。”      “啊啊,听说有起案件是发生在学生家里的?”高个的男生对易墨微的话并没理会,还是抓着他的衣袖,问个不停,“是不是还有晚归走在路上的学生被杀?学校里就是怕这个,才让我们这么早放学。”      “是是是,家里也不安全,学校也不安全,地球上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是快些去办外行星签证吧。”兰德对男生没完没了的问题表现出了不耐烦,拉扯着易墨微进屋,易墨微对楞在门外的高个和矮个抱歉地笑笑。      如果想问的话可以走到教室里去问他们。高个的男生这么想着,但是,那间教室里曾经死过人啊。说不定,那女生的怨灵还在那里徘徊。      想到这里,高个的男生定了定神,推推矮个的,转身走回了楼梯口。      天色尚早,教室里却因为窗户都被贴上了黑布的缘故而昏暗。      “真是奇怪,贴上黑布干什么?”兰德动手剥着黑布的一角,和玻璃紧密贴合的布料一角渐渐翘起,他稍用力撕扯,扯出了一小块空余。残缺的阳光透过那块空余照射在地上的倒影,被切割成了三角形。      在那块三角形里,兰德看到了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易墨微摸了摸窗户上的黑布,很普通的布料,透光性很差,将教室装扮成了一个丑陋的黑匣。      “学校的保洁员也太偷懒了吧。”兰德屈膝,手在那奇形怪状的血迹上蹭了蹭,凑到鼻下。      “谁?”兰德的一声厉喝将易墨微的注意从黑布上转移到了门口。      他看着门口,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正站在门口,他的肩膀因为兰德的喊声而颤抖了一下。      “你是老师?”易墨微打量着男人,不过三十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付古董眼镜,衣衫整齐,透出书卷气。      “啊,是的,我是这里的老师。”男人颔首,难掩紧张。      “我们是负责案件的警察。”兰德起身,走向男人,对他微笑,“请问你认识命案发生后和门卫一起报案的赵老师吗?”      “我就是。”男人清清嗓子,他比兰德矮一些,稍抬起头仰视他,眼神里露出些许不安。      “正好,我能问你关于命案的几个问题吧?”兰德征询道,“我知道上次我的警察朋友们肯定已经问过你很多问题了,不过,我还是想再问一下,可以吗?”      “可以。”      他和姓赵的老师站在门□谈起来,易墨微则一直徘徊在窗户边,试图推开窗户,可惜窗户全都被封死了。连面对走廊的窗户也包上了黑布,封死了。      “那天是你约那个女生,叫白云的那个,让她在放学之后留下来?”      “是的,白云是班里的班长,我有一些事情要和她交代。”      “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兰德伪造出温和警察的形象。      “前些日子班里考试时作弊的事情。”两个问题下来,赵老师原本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些,面色也变得平和了。      “放学是几点?你几点到这里的?”      “放学是五点,那时我正在和校长讨论作弊事件该怎么处理,所以来晚了,离开校长室的时候是五点半了。”      “校长室在哪里?”      “就在十二楼。”赵老师指了指天花板。      “下来的时候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在外面的走廊上走动吗?”兰德问道。      “没有。”赵老师略带抱歉地摇头。      “是你还是门卫先到达现场?”      “是我,”赵老师顿了会儿,接着说道,“当时真是被吓到了。”      “是啊,看到那样的场景,自己的学生被悬在空中,身上还在滴血,”兰德安慰般地,“确实是会被吓到。”      “不,不光那样,我还看到了其他东西,”赵老师想了会儿,才又开口,“白云的脸,扭曲了。”      他的话在教室里回荡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针芒刺入鼓膜,兰德按了按太阳穴,才制止住了那个名叫“扭曲”的词语在脑中发出的嗡鸣。      “可以具体描述一下吗?”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到的,当时教室里很黑,也没开灯,只看到白云的轮廓高高地,一开始我还以为白云是站在桌子上要去修顶灯,我就走过去喊她,没想到,走过去,发现她脚下的地方是空的,还有血。”赵老师的声音颤抖,手扶在门框上,手指剥弄着门框的缝隙,指节泛出青白。      “然后呢?”兰德一步步经他引向那日的回忆。      “然后,我看到她抬起头,明明是没有灯的,可她那张脸却显得那么清晰,那张扭曲的脸上所有扭曲的纹路,”赵老师拍了拍心口,“感觉像是在对我笑。”      少女歪扭变形的五官又浮现在赵老师的脑海里,那笑呵呵的诡异模样挥之不去。      实在是很可怕的记忆。赵老师不由打了个寒战。      “是谁想到要用黑布裹住这个教室的?”远远地,从兰德身后传来易墨微的问题,赵老师看向声音的来源,易墨微隐在了黑布之下,连轮廓也被模糊了,似与背景的黑色融为一体了。      “呵,是个有趣的主意。”听到易墨微的咳嗽声,兰德回头打量窗上的黑布。他的肩膀抖着,咳嗽声被手掌捂住了,很细微。      “啊,是校长,据说这样能让死去学生的亡灵。”说到“亡灵”这个词,赵老师的声音小了许多,瞥眼兰德,欲言又止了。      “我知道那种东西,幽灵之类的,确实有人相信它们的存在。”      听到兰德的话,赵老师松了口气,和之前赶到现场的警察说起少女扭曲的脸,亡灵之类的,他可被取笑得不轻啊。      赵老师继续说了下去,“校长说这样能让白云的魂魄不滞留在学校里。”      “有这种效果?”兰德又转过头看易墨微。      易墨微不置一词。      “对了,赵老师,你有听说过学生里有人有特异功能这样的传言吗?”兰德问道。      “没有,”赵老师摇头,“我们学校管得很严,一旦有这种和学习无关的消息肯定会马上追查来源,会扼杀掉。”      兰德听完,对赵老师说了句,“谢谢合作。”之后,赵老师便也识趣地走开了。      “先不说效果如何,不过,女生的亡灵确实不在此处。”易墨微从那浓黑中走出,行到了那块三角形的光中。      “记忆呢?”兰德问他。      “被发现了。”易墨微偏着头,无奈地笑。      属于墙壁的记忆在被窥探之时,再次被那个黑衣的,不明身份的人,发现了。      这次受到的阻拦要比刚才在若晓卧室里更为有力,黑衣人帽子下的巨大黑暗要将他吸进去一般,感觉陷入了黑色的漩涡中,胸口被挤压着,肺部被扼住住,窒息感袭卷全身,他甚至还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他的胸腔被挖开,血哗啦啦地涌出,五脏六腑都被掏空。是企图将他杀死的力量。      “发什么呆,走吧。”兰德看他恍惚,握了握他的左手。      手上很凉,还有微湿的汗意。      “恩。”易墨微回握住他的手,将另一只手藏进了口袋里。      走出校门时,兰德走去问门卫要了份录像拷贝,门卫欣然答应了,易墨微在等待之余从口袋里抽出了自己的右手,摊开来,看到了血。      殷红的落在手掌里,蔓延进了掌心的纹路中。      真是碰到了有趣的对手了,易墨微笑笑,抬起头看到兰德正从门卫室里出来,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八十六   “走吧。”易墨微对着迎面走来的兰德说。      “等等,”兰德随在他身后走了没几步,忽地拉住他胳膊,“什么味道?”他的眼睛紧盯着易墨微的眼睛,易墨微脸上的温柔表情也丝毫不能化解他的锐利。      “什么?”易墨微动了动胳膊,从他手中脱出。      “从刚才就想问你了,”兰德朝身侧的校园内努努下巴,“从教室里出来就觉得不对劲。”      “你想说什么?”易墨微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侧兜里,站定了,面对着他,一脸从容。      兰德回头看一眼,门卫室里的门卫正双手抱在胸前看他们,他把易墨微拉到了街转角,出离了门卫的视线范围。      兰德的眼神粘在他的右侧,“右手。”      “怎么了,兰德?”易墨微叹口气,伸出右手,兰德抓住他的右手,握在手里,手指触到他的掌心,透蓝的眼珠里有怒气暗涌,易墨微则依旧笑着调侃,“原来你喜欢牵右手。”      “闭嘴。”兰德重重捏他手掌,将他的右手掌心向上翻了过来,他的指甲上带上了易墨微掌心未干的血,看上去像是他将他的手掌抠出了血,“你这笨蛋,要是不想被我发现就找个地方洗掉啊,学校里有卫生间啊,怎么不去洗干净??你是不是故意来试探我闻不闻得出你的血的味道?”      兰德一通训斥,易墨微都无言听着,兰德看他无所谓的态度,恨得牙痒痒,甩开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回去再说。”易墨微拉了拉他手。      兰德怔怔看着他,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往花屋大厦的那个方向走去。      直到走进花屋大厦的电梯里,兰德才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吧?”      “大概是偷看记忆的惩罚。”易墨微一双漆黑眸子里映出兰德忧虑且不满的表情。      “所谓代价?”      一直以来他对易墨微所能看到过去记忆要付出的代价并不知晓,问他也不说,问易非梦则说是家族秘密,概不外传,兰德一怒,就吼了句,我还是你们家外人?易非梦似乎得到了她想听到的答案,笑得狡黠,却又故作神秘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说,“反正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      也就是说对身体,对驱鬼能力没有任何影响的代价。      兰德有些纳闷,这样还算什么代价啊,不痛不痒,真没意思。之后也就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了。      不过,难保不是这两兄妹耍他玩。想到这里,兰德又用力捏易墨微手,有些气愤。      “不,不是。”易墨微摇头,“那个黑衣人有种很强的力量,被那种力量伤到了而已。”      他言罢,就被兰德逼到了电梯冰冷的壁面上,兰德的嘴角是阴森的笑,“害我白担心一场,怎么补偿?”      “你相信我?如果我骗了你呢?”易墨微顺势搂住他的腰。      电梯已经到达了七楼,金属厚门缓缓开启,两人却不走出去,维持着半拥的姿势。      “为什么不相信?你有什么理由需要骗我?”兰德反问他。      易墨微不由笑了出来,微冷的薄唇贴在他额前的金发上蹭了蹭。      “喂,你们别占用电梯,没看到还有比你们更需要这个电梯的人吗?”听到这个熟悉的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兰德别过脸,易墨微的手还揽在他的腰上,果真看到了抱着钢琴的易非梦悠哉地靠在701门边,她正笑眯眯示意兰德去看电梯口难掩诧异的香提。      “啊,抱歉。”兰德快步走出,易墨微跟在他身后,“抱歉。”,易墨微回头也对已走进电梯的香提道歉。      香提舒出一口气,原来有趣的年轻侦探喜欢的是男人。不过,似乎并没有特别意外。      “真是有碍风化啊。”易非梦靠在门框上挠着钢琴毛茸茸的脑袋,钢琴舒服得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指。      兰德默默经过易非梦,易墨微也保持沉默从她身边走过。      “不是去查案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易非梦转过身,按下关门的按钮,金属薄门无声地合上。      “明天继续,今天先回来看录像。”兰德摸出口袋里的迷你存储器,“这是命案发生的那一年里学校里的所有录像。”      “不如先把于涛给的那段发现尸体的录像再看一遍。”易墨微说道,“这样看学校录像的时候也能有针对性一些。”      “恩。”兰德表示赞同,走到电视机边上鼓捣了会儿,屏幕上便又跳出了昨天所看到的影像。      易非梦抱着钢琴回到了自己房间,她对这些谋杀案向来没什么兴趣,钢琴对杀人案件更是闻之色变。真是胆小得要命,易非梦对着钢琴嘟囔了一句,坐在房间里还能依稀听到外面客厅里传来的声音。      嘈杂的尖叫声,重物坠地的声音,还有一种声音,混杂在这两种声音里,起先是被它们覆盖地,后来,它刺穿了它们的阻碍,准确无误地传进人耳,那声音一丝一丝的,没错,一丝丝渗透进人的耳朵里,兹拉兹拉,兹拉兹拉,耳朵里灌满了那种纤细的声音,密密地混成一堆,就要挤进脑子里去了。      是不是电视机的声音?      机器用久了都会发出类似的倦怠噪音。      “你也很讨厌那个声音?”易非梦看到钢琴的碧绿眼睛变得水汪汪的,摸了摸它鼻子。易非梦晃了晃脑袋,想要将恼人的噪音晃出耳朵。却没有得到任何效果,兹拉兹拉地噪音一刻不停歇地涌入。      她把钢琴放到床上,钢琴的爪子捂在耳朵上,不停往易非梦的枕头下钻。      “喂,电视是不是坏了?”易非梦走出门,对着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兰德和易墨微说。      “怎么了?”兰德的眼神没从电视上挪开,不在意地问道。      “难道没人听到那种声音吗?”易非梦皱起眉,抱怨着,“兹拉兹拉地,兰德,你是不是买了二手的电视机啊?”      “绝对是全新的,还是火星来的进口货。”兰德反驳道。      “兹拉兹拉?”易墨微站起身,走到电视机边,凑上去,侧耳倾听。      “没有啊。”易墨微摇头。      “换一下录像,把学校的那个放进去。”兰德冲着茶几上的存储器,对从电视机边走回来的易墨微说。      易非梦站在原地又听了会儿。      学校里的录像开始播放。      那声音消失了。      不再传来。连同储存在耳朵里的也一下子失踪了。只有学生之间打招呼的热闹声在空气里涌动。      易非梦转身往屋子里去。      “啊!”      等到她反应过来什么状况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还失声叫了出来。      “非梦。”易墨微喊着她的名字走过来,可他的声音却变得很远,被那拥挤在耳朵里的兹拉声排到了极遥远的地方。      “滚开!”易非梦一掌拍在地上,整个人重心不稳,跪到了坚硬的地面上。      她听到了。      兹拉兹拉的声音交织混合溜进了她的脑袋里,然后,它们不再只是单一的噪音了,而是汇成了一句话。被一个女声幽幽地念着,她感觉到那粘腻的女声紧贴在她的大脑上,那句话里的每个词,每个音节都渗透进了复杂交缠的大脑回路里。      “来吧,和我一起飞吧。”      易非梦双手捏成拳敲击着地面,易墨微试图将她拉起,却是徒劳。兰德也跑了过来,手刚一碰到易非梦的胳膊却触电般地弹开了。      “怎么回事??”兰德无法碰触她,只能站在她身前干看着。      “她在保护自己。”易墨微站起身,耳边传来易非梦低低的念咒声,“有什么东西试图控制她。”      “这就是你那心灵感应感应到的?”兰德跺脚,“就没什么实际些的主意吗?”      正在此时,易非梦忽地一跃而起,拔下发髻上的玉簪,上前两步,猛地将玉簪插向墙壁,玉簪几乎全部没入墙中,只留下雕刻成桃花的一端顽固地突出在墙外。幸好兰德反应迅速,敏捷地向一侧躲开了,要不然,兰德摸着脖子,就该是自己被钉在墙上,那玉桃花就会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开得娇艳了。      “混蛋。”易非梦的头发瞬时披散下来,她转过头,怒目对着电视机。      “非梦。”易墨微拉住她的胳膊,“看到什么了?”,他看到她嘴角有血迹,不觉皱起眉。      “黑衣服的女人,问我,是不是她的同类。”易非梦甩开他的手,抬起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我让她滚开。”      易非梦的气息渐恢复平和,“我告诉她,如果她不滚开,那我就把她钉死在墙壁上。”,说着,她凌厉眼神扫向了墙壁上突兀绽放的玉桃花。    八十五   三人都沉默着,房间里仅剩下电视机在聒噪,兰德看向墙壁,因为异物突然的袭入,白色表面上显出了发丝般的裂缝,不由咂舌,易非梦不光是脾气大,就连力气竟也大得可怕。      “从刚才开始就有兹拉兹拉的声音,断断续续,吵得要命,”易非梦眼里的凶光削减了少许,她站在电视机前,清丽的五官都暴露出了不满的情绪,她对着电视机上持续上演的学生互道早上好的画面,“现在不见了。”      “大概是被你吓跑了?”兰德走到墙壁前,伸手摸了摸由玉桃花处四散而出的细长裂痕,随即改口,“肯定是被你吓跑了。”      “你说你看到了黑衣服的女人?”易墨微盯着那玉桃花看了几眼,便又转头看向易非梦。      “恩,女人,有些面熟。”易非梦回忆着女人的长相,“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女人,整个身体都沉在她所陷入的黑暗中。唯有头部显眼的呈现在无垠的黑中,中长发,一双眼睛竟是漂亮的桃红色,宛如三月春风里盛开的山桃花。眼部的奇异并不能遮掩住眉眼之间熟悉的感觉,易非梦能确定,她肯定是在哪里见过她,或者,是见过与她相似面貌的人。      女人对她笑,嘴唇启合,带有诱惑的软绵绵的声音,“我们一起飞吧。”      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她又对她说,“你不是我的同类吗?”      “原来,你也不是。”她的声音充满遗憾。      “非梦。”易墨微扶了扶额头,“衣服。”      易非梦闻言低头,中式的棉质刺绣的上衣上不知何时突兀的映出了血迹。      血迹的纹路犹如一个鲜艳的红色“X”。      “我去换一件。”易非梦喃喃了一句,手摸到衣服上渗出的血,湿热的触感。      “不会有事吧?”兰德看着她走进她的卧室,关上了门,朝易墨微看看。      “不会,”易墨微笑笑,“我们都是能自愈的体质,你忘了?”      “不是,我是说那个什么黑衣服的女人。”兰德挠了挠后脑勺,金发被挠得乱糟糟,“好像很厉害,不会再找上门吧。”      “还说不上厉害吧,大概因为是我们都没接触过的力量,没有对付的经验,才会受伤。”易墨微坐到沙发上,姿势端正,继续看起了内容单一的录像。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不是鬼怪?”兰德往沙发处走去,也坐下时,易非梦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出来了,手里还攥着换下的染血的衣衫。      “不是鬼怪。”易非梦言辞确凿,“是活人,但是,很奇怪,她身上又感觉不到活人的意识。”      “活人的意识?”兰德对于他们兄妹经常冒出的新鲜词汇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觉得费解。      “作为活人的话,肯定有某种意识来表明你是活着的,比如明天要去学校上课,晚饭想吃什么,家里快没零食了之类的想法。”易非梦把脏了的衣服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边走边说,声音渐渐离兰德远去,轻飘飘地,似是梦呓,“但是,那个女人有活人的味道,却没有活人的意识,却有鬼怪才有的执念。”      “执念和意识之间有所不同?”兰德觉得这两者实在没什么差别。      “你想做驱鬼师?”易非梦没头没脑回了他一句。      “和这个问题有关系吗?”兰德趴在沙发扶手上看易非梦从门口想厨房走去。      “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有灵感天赋的人才能做驱鬼师吗?或者说,为什么家族遗传的体质很重要?”易非梦却扔给他两个问题。      兰德摇头,这时,易墨微开口了,“有灵感天赋的驱鬼师才有能力辨别执念和活人意识的不同。”      “是很细微的差别?”兰德转过身,看他。      易墨微把他拉进怀里,笑着吻他的头发,“你还是好好关注你的案件吧,大侦探。”      “非梦看到的女人会不会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兰德从他臂弯里挣脱,问道。      “有可能是一个人,”易墨微说道,“我从那个人身上也获得了那种感觉,而且,她也一直纠结在飞这个问题上,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两者之间也肯定有所联系。”      “刚才,是在我们看录像的时候,出现异常的吧?”兰德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转过头,提高嗓音问在厨房里觅食的易非梦,“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听到怪声的吗?”      “你把刚才的录像再重新播一遍。”易非梦手里握了只新鲜番茄,从厨房里慢悠悠出来。      兰德意欲将学校里的那段录像重新播放,易墨微却出手阻止了他,回头关切地看着易非梦,“要是再出现像刚才那样的事怎么办?”      “怕什么,”易非梦挑眉,“反正死不了。”      “非梦,”易墨微难得显出兄长的架势,“别胡闹。”      “胡闹什么?”易非梦最为厌恶的恰恰是他的这种独断语气,“别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语气里火药味十足。      “你们是不是三天不吵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兰德扯住想要起身的易墨微,“坐下。”      “重放一遍。”易非梦咬了口番茄,要求道。      “你确定不会再出问题?”兰德看她一眼。      “不会,她怕被我钉死。”易非梦笑了笑。      兰德便重新放起了录像,坐在一旁的易墨微面无表情对着屏幕看。兰德把录像的音量调高些,画面始终显示的是学校门口的情况,就在学校开门二十分钟左右时,易非梦果断地喊道,“停下。”      兰德迅速按停,“听到了?”      “你们没有听到?”易非梦拍了拍耳朵,显然那可恶的声音又趁机钻了进去。      “不会是只有女人才能听到吧?”兰德失声笑了出来。他看着电视上定格住的画面,和别的时间段进出校门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都是那么许多学生来来往往,他看了会儿,确定把眼前的几个学生样貌都记住了,便回头问易非梦,“还要继续吗?”      “之前我记得不是在看这个学校里的录像吧,好像有女人的尖叫声什么的,你放那个给我听。”易非梦吃完了手上不大不小的番茄,手掌上留下不少番茄汁,她走到厨房洗手。      趁着这段空闲,兰德用脚碰了碰易墨微的腿,易墨微侧过脸看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兰德瞪他,“就是因为你每次都把她当小孩,你们关系才糟糕得可怕。”      “她本来就比我小。”易墨微说话声不大,几乎被易非梦洗手的声音掩盖了。      “其实有个妹妹和自己吵架也不错,”兰德话锋一转,起身,走过去更换录像,“我还找不到兄弟姐妹和我吵呢。”      他走回沙发边时,看到易墨微露出淡淡笑意,“有我不就好了?”      “好什么?”兰德想,他这变化表情的速度还真是非常人可及。      易墨微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凑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着什么。      从厨房出来的易非梦只看到兰德面红耳赤地坐在沙发上,易墨微脸上则挂着满意的笑,一手揽在兰德腰上。走近了,似乎能听到兰德磨牙的声音,易非梦觉得他这模样实在好笑,噗哧笑了出来。      “继续。”兰德咬牙切齿地按下播放键。      易非梦斜倚在沙发边,留神听着。      就在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之后,那声音又出现了。      “停下。”易非梦抬手,兰德适时按停。画面上是尸体坠地的瞬间,一个警察抱住了她的腿,还有许多人要挤进来,他看着幽暗画面上的人像,因为光线的关系,不能看得清楚,他睁大眼,试图从轮廓中辨别出是否存在与之前校园画面里的相似人物。      “拍摄这段录像的人是谁?”易墨微忽然问道,“是记者?”      “不知道。”兰德耸肩。      “这个人,”兰德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他起身,走在电视机前,手指点在屏幕右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一个模糊的侧影上画着圈,那个人物的形象只有一张微侧的脸,而且还仅是背影,“在刚才也出现了。”      “完全看不清脸。”易非梦看着他所指的地方。      “刚才也看不清脸,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形象。”兰德顿了顿,“看来得找人帮忙。”,他从电视机里取出存放录像的薄片,放到口袋里,“我出去一下。”      “我和你一起去。”易墨微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      留下易非梦一人,她迈到自己留在墙壁里的玉簪前,皱起眉,认真思考着该怎样把玉簪从墙里拔出来。      “你跟出来干嘛?”兰德按了两下电梯,瞥一眼身侧的易墨微。      “和你一起去啊。”易墨微笑容狡黠。      兰德被他笑得头疼,易墨微凑近了些,“你是想去爱丽丝那里吧?”      “是啊,她做影像分析很厉害。”兰德点了点头,“而且以前在部门里是同事,找她的话也不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去找陌生的,但是技术很好的分析人员的话,有说漏嘴,泄露消息的危险。      “所在才要一起去。”易墨微一句话听得兰德不明所以,反正跟也跟出来了,就随他去吧。      爱丽丝是兰德在部门里认识的同事,早在他之前便退出了部门的工作,却和兰德保持着密切联系,逢年过节总会用传统的寄送贺卡的方式来联络感情。所有的贺卡上除了写出自己的新住址之外,都是一句一尘不变的问候语。      “亲爱的兰德,你对那个男人还没厌倦吗?”      爱丽丝也是唯一一个还与兰德保持着联系的吸血鬼。 八十四   爱丽丝两个月前寄来的新年贺卡上所标注的地址恰巧也是在这座城市里,一路找到那里,原来是一片市中心的别墅区。四周全是人工绿化,草是假的,树是假的,花也是假的,不过这些假冒的绿化除了不会光合作用之外,与真正的没有丝毫差别。      兰德站在其中一幢红顶别墅前,按了下门铃,他的身子向前微倾,神色蓦地凝重起来,若有所思地,易墨微碰了碰他的手,柔声问他,“怎么了?”      “啊,”兰德回过神来,“没什么,走神了而已。”      易墨微看着他的眼,还想开口再问下去,门开了,穿着粉色洋装的西方少女,一头浅褐的卷发,五官精致,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兰德,她站在门内,用英文和兰德打招呼,“嗨,兰德。”,她笑了,勾出好看弧度的红唇在苍白皮肤的衬托下更显娇艳。      “爱丽丝,好像打扰你们了。”兰德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易墨微越过爱丽丝的肩膀看去,房间里黑乎乎的,只能依稀看到有很多人围聚在一起,似乎是在搞聚会。借着屋外的光线,易墨微看到不少人或是回头,或是正面看着他们这里,发色,五官,衣服款式,身形,各有不同,却全都是一律的苍白肤色。看着,让人不由觉得寒冷。      金属的门正拉扯出一条明亮的缝隙,阳光肆无忌惮地填满在缝隙里,他们扭过头,不再看门口的兰德和易墨微。      “没关系,进来吧。”爱丽丝很是大方,拉着兰德便进屋了。      她顺手关门,易墨微眼疾手快伸手挡在门沿上,金属的移门边沿锋利,切进了他的手指里,冒出了血。      “你把我的门弄脏了。”爱丽丝盯着从强行掰开金属门的易墨微,用不标准,甚至是有些生涩的中文埋怨他。      “擦干净就好了。”易墨微笑了笑,手上的伤口已非常快的速度凝结,愈合着,但是切断了血管所流出的血却无法隐去,一厅的人都停止了说笑,唯有萦绕在屋子里的花腔女高音仍在孜孜不倦的向高处盘旋,原来,屋子的角落里还是亮着一些微弱的,不知出处的光,是似乎任何风吹草动就能将之熄灭的光彩。他们在这样的微光里都看向他。      “爱丽丝,那是谁?”有人耐不住性子,高声发问,兰德揉了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他看向口音里英伦风十足的提问男人,西方人的轮廓,身材高挑,五官挺拔,浓密的褐色头发微卷,年龄已在他的身上被模糊,辨不清楚,他的手里握着倒满深红色液体的酒杯。      “你说谁?”爱丽丝回头冲人群笑。      “那个金头发的,也是这一片的?从前怎么没见过?他是顶着太阳到你这里来的?”高挑男人放下酒杯,兰德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其余人都露出了恭顺的姿态,他似乎是这一群人里的发言者。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别的城市来,路过这里顺道来看我。”爱丽丝拍了拍兰德的肩膀,“去地下室等我吧,从那里进去。”,她指着身旁的一个侧门,说道。      “既然是朋友,不如一起来。”高挑男人微笑着,朝兰德走近过来,眼神却一刻没离开过易墨微,准确地说,他的眼神是被易墨微手上的血凝住了。      “好了,洛伦,回去吧。”爱丽丝将他挡下,兰德看他一眼便朝那扇侧门的方向走去。      “那这个人呢?”洛伦指着易墨微,“是带来给你的甜点吗?”,洛伦不怀好意地笑了。他微张开嘴,两颗尖牙的尖端暴露在了易墨微眼前,易墨微露出了不屑地轻笑,抬脚往侧门处走。      “嘿,甜点,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还是在嘲笑我们不敢咬开你的脖子吗?”洛伦说着近乎挑衅的话。      在他身后的众人跟着轰笑起来,渐渐传来低语声,细细碎碎地钻进兰德的耳里,他停在门口,看着目露贪婪的洛伦,用纯正的英文对他说道,“别得寸进尺。”      “什么?”女高音的声音在此时震荡,将兰德的话音覆盖了大半,洛伦没有听清,便走过去些。易墨微握了握兰德的肩膀,“走吧。”      “想吃甜点就去那里坐下,还有很多蛋糕等着喂饱你。”爱丽丝显然是生气了,将洛伦扯到自己身后,洛伦的嘴角动了动,目送着兰德和易墨微走进了侧门后。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爱丽丝才松开拉住洛伦的手,语重心长地,“我劝你还是不要得罪那个黑头发男人。”      “爱丽丝,你这么说的话,我对甜点更感兴趣了。”洛伦伸出拇指抹着唇角,他深深看着合上的杏色木门,眼底的贪婪展露无遗。      “不,他不是你的甜点。”爱丽丝往回走,随意地拿起桌上众多酒杯中的一只,“好了,你们又不是第一天做吸血鬼,不过是一点人血,别那么没见识。”      爱丽丝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引来不少附和,众人又跟着热闹起来,爱丽丝喝了一口酒,把酒杯递到仍不时瞥向侧门的洛伦手上,她踮起脚,一手搂在他的腰上,亲昵地贴在他耳边,在起哄的口哨声和嬉笑声中对他说,“别试图把那个黑发男人变成自己的甜点,要不然,我敢保证,你会变成他的甜点。”      唱着不明所以的歌词的花腔女高音急转直下,爱丽丝吻了吻洛伦的鬓角,轻盈离开了。      她走到地下室,将木门从里面反锁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用土黄色的木头搭就,走上去会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下行之路的两边采用了感应照明的系统,此时正亮着荧光,越往下走,地下室里的声音便越清晰。      她听到兰德正用中文和易墨微说着什么,他们说得很快,她的中文还不足够好,从前在部门里工作的时候,因为要去世界各地办公的关系,学习过一些,但也只能应付一些日常的语言,复杂的话语如果说得慢些还能听得懂,说得太快的话,实在是让她费解。      “兰德,什么时候你的身边能不出现这个讨厌的男人?”爱丽丝走到了开阔的地下室里,看着紧挨着坐在鲜红色沙发上的兰德和易墨微,“他刚刚差点毁了我的聚会。”,她对着易墨微的眼神咄咄逼人。      “爱丽丝,你的中文有进步。”易墨微起身,夸奖她。      “谢谢。”爱丽丝昂了昂下巴,神情高傲。      “什么时候你能不穿这么恶俗的衣服,他就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了。”兰德也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爱丽丝的打扮,满是厌恶。      “你讨厌的话,我可以脱下来,不穿也无所谓。”爱丽丝动手就要去拉衣服拉链。      “还是说正事吧。”易墨微挡在了爱丽丝前面,示意兰德把录象拷贝拿出来。      兰德从口袋里掏出便携存储设备,放到了就近的白色长桌上。地下室足够宽敞,从顶上投射下来的明亮白光将每一个角落都朝得清楚,几乎就是个小型研究所。      三面墙壁上用质地坚硬的玻璃封存着爱丽丝的得意作品,都是些智能宠物或是面目可爱的机器幼童,另一面墙壁上则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器,显示器前的白色长桌上摆的是一整排的电脑,此时都暗着,还未进入工作状态。      “听说你现在在做侦探?”爱丽丝推开挡在她和兰德之间的易墨微,走到了白色长桌前,按开了一台电脑。      “反正也是无聊,做着消遣。”兰德耸肩。      “不准备搬到别的星球吗?”爱丽丝把卷发束到耳后,将存储设备插进了启动好的电脑里,等待资料被读取的时候,她回头看兰德,“地球已经玩完了。”      “那你呢?”问话的是易墨微。      “我吗?”爱丽丝眨眼笑着,“兰德留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      “真是很无耻的话啊。”易墨微微笑,揽住兰德腰,将他往自己身上搂。      “我能把这当作是夸奖吗?”爱丽丝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随意。”易墨微依旧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累不累?”兰德抬眼无奈看他,挣开他的手,走到爱丽丝边上,和她说起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易墨微则欣赏起了墙上的冰冷物件。      “于涛,是新任的部门主管吧,为什么要摆脱外面的人做调查?”爱丽丝一边听着,一边开始截取画面。      “就是这里。”兰德示意她停下,“他大概想我比部门里的人先一步捉到凶手。”      “他是怀疑凶手是他认识的人,所以才想抢在部门前面…………”爱丽丝推测道。      “有可能。”兰德点头,看着她将画面里那段模糊侧影切割下来,进行调整,放大,适时调整比例,慢慢将人物进行还原。      “听上去这个部门新主管不是什么好东西。”爱丽丝对着和电脑笑。      “部门里没一个好东西。”兰德纠正她。      “说得对。”爱丽丝哈哈笑了出来。      等待的间隙,兰德又问道,“刚才在外面的那个叫洛伦的是你什么人?”      “怎么这么问?”      “不是你们家族的吗?味道很相似啊。”兰德向专心看着一只机械宠物狗的易墨微走去。      “才三百岁,不用理会他,”爱丽丝一手托腮,细长眉毛纠结着,“你们有没有听到兹拉兹拉的怪声?”      易墨微淡淡瞥兰德一眼,“真的是只有女人才听得到。”      兰德回过头问爱丽丝,“从刚才开始就听到了?”      “就是刚才,打开那个画面,一直在吵,兰德,你该不会把我卷进了什么神秘恐怖谋杀事件里去了吧?”爱丽丝皱眉,一边嘴角扬起。      “有什么关系,你又杀不死。”兰德说道。      “谁说我杀不死,想想你当年怎么杀死自己父母的,那方法用在我身上,我也会被杀死。”爱丽丝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兰德对她说起这件不光彩的,甚至是直接导致他被逐出血族的事也不介意。      “好了,完成了,”爱丽丝拍了拍桌子,招呼兰德过去,“还有那边那个,你的犯罪同伙,过来吧。”      爱丽丝看着两人走过来,兰德走在前面,他的模样没有被岁月历练成任何差别,她还记得他在因为命案而受到血族审判时的眼神,从那张少年一样的脸上露出的却是无比的坚毅。那时,她作为家族的代表参与了那次审判,而当时,与他一同犯下命案的易墨微却并没有出现,都说他是个背叛情人的胆小鬼,没有人不嘲笑兰德的愚蠢和他的下场。后来在部门里遇到兰德,虽然耳边经常响起长辈所说的,不能与他接触的劝告,还是耐不住好奇,主动和他认识了,认识之后就发现,实在是个很可爱有趣的人,从兰德口中知道他又和易墨微在一起了,她实在是弄不明白,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和他一起生活的意义。      大概只有兰德这个笨蛋才明白。想到此处,爱丽丝狠狠瞪了易墨微一眼,易墨微照单收下,回以不变的微笑。      “啊,怪不得非梦说面熟。”兰德拍拍易墨微的胳膊,他指着电脑屏幕上经过处理的女人形象,“你看这个人像不像于涛?”    八十三   易墨微走出地下室时,客厅里的聚会已经散去,兰德跟在后面,还在和爱丽丝有说有笑。易墨微先一步迈到门外,夜幕已至,放眼看向屋外,便看到了身材高挑的洛伦正沐浴在月光里静静站着,面容的阴柔的美感被幽蓝的夜景无限放大,他对易墨微挥手,易墨微很快将眼神移向了别处。      “下次有机会再见。”兰德笑着从门里退出来,一回身就看到洛伦走近过来,他扯着易墨微转身就走。      “嘿,出去的大门在这里。”洛伦指指自己身后,喊住他们。      “哪里都可以出去。”兰德回敬了一句,易墨微笑了笑,握紧他的手,“担心什么,他又不会把我吃了?”      “你别说话。”兰德看他,“我怕他被你吃了。”      “比起他来,”易墨微的手揽在了兰德腰上,脸也凑近了过去,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垂上,“还是你比较好吃。”      兰德一下红了耳根,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只听到洛伦在两人身后喊了句,“我们会再见面的,甜点先生。”      “说你呢。”兰德斜眼看脸色不善的易墨微,没能憋住,噗哧笑了出来。易墨微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兰德拍拍他肩膀,“回家啦,甜点先生。”      在花屋大厦楼下等电梯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灰衣的老人。他的嘴里仍低喃着上次的那句话,拐杖敲击着地面,向是在为自己的话语伴奏。却不像上次对兰德不闻不问,灰衣的老人在电梯里匆匆看了易墨微一眼,层叠褶皱的脸上抿出一个干涩的笑,开始重复说着,“百鬼在此,百鬼在此。”      到了七楼,三人一齐走了出来,老人缓缓地走向了702,他大约是感应到了兰德驻足凝视的眼神,回过头来用那双浑浊不堪的灰眼珠子与他对视。兰德赶忙收起眼神,一走进屋就对易墨微说,“隔壁住的是个神人吧。”      易墨微含糊的应了声,走到盘腿面壁的易非梦身边,“看什么?”      “我在想,怎么能把它拿出来。”易非梦托腮,“敲开墙壁的话,房子不会塌掉吧。”      “再去买一个吧。”兰德坐到沙发上。      “这是订做的。”易非梦回头,咬牙切齿看他,“要不是你让我听到了那该死的声音,它会在墙里面?”      “那就再订做一个。”易墨微无奈,走去厨房倒水喝。      “我也这么想,可惜这是唐朝的时候订做的。”易非梦转过头,继续面壁。      “去慕容锦那里看看吧,他不是卖古董的吗?说不定有一样的。”兰德回头对厨房里的易墨微说了句,“带只番茄出来。”      “你们出门的时候,于涛来找你了。”易非梦一手撑了撑地面,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      “他说什么了?”兰德问道。      “他看你不在,就说明天下午再来。”她走进屋,看到床上的钢琴已经蒙着枕头睡着了。不一会儿外面也没了动静,从客厅而来,漏在门缝里的灯光也霎时暗去了。      夜深沉。兰德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窗外,窗玻璃上没有任何阻碍,城市夜景尽收眼底。花屋大厦楼层过低,即便是睡在最高层的七楼,依旧只觉得压抑,玻璃之外矗立的楼房全都像是不畏高处严寒的巨人,直耸入天。      “睡不着吗?”搂着他腰的易墨微俯在他肩上轻声问他。      “那个女人,是于涛的妹妹吧。”兰德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听他说过,他有一个妹妹。”      易墨微轻吻他的脖子,“不能确定是她杀的人,杀人的手法太古怪了。”      “恩。”兰德往他怀里贴近了些。      “是在担心于涛吗?”      “他没和我说实话。”兰德咬了咬嘴唇,“他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睡吧,别去想这些了。”易墨微柔声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兰德翻了个身,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有了睡意。      第二天一早,兰德和易墨微从房里出来,就看到易非梦抱着钢琴要出门,扔下一句“去慕容锦那里看看。”便大步离开了。在她走之后,易墨微和兰德也出了花屋大厦,在便利店里买早点的时候决定先去若晓家里找她的母亲了解情况,再去第三个死者的家中。      熟门熟路找到若晓家,她母亲见是兰德,高兴地迎他进门,问着案件有没有进展,兰德敷衍了两句,便直奔主题。      “若晓是不是和你说过,她有某种力量。”兰德说起这话时,女人的脸上明显一僵,“什么意思?”      “不可思议的力量,超能力,”兰德接着又补充道,“就像是会飞之类的。”      “警官先生,你在说什么。”女人愤然起身,“简直太荒谬了。”      “别激动。”易墨微将她按回原位,“只是问一下罢了。”      “这个问题实在不是什么好问题。”女人尴尬的抽了抽嘴角。      “能请您回答一下这个糟糕的问题吗?”兰德微笑,很有礼貌地用了敬语。      “不,从没听说过。”女人摇头,她在说话,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在说谎,她的眼神闪烁,表情僵硬,两只手不断变换着姿势,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如果不合作的话,我们警方也很难办啊。”兰德开始给她施加压力,“大概会对您女儿的尸体进行解剖之类的,你知道,政府里总有一些科学家喜欢做这些事情,我亲眼见过,他们把一个少女的尸体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就像电视里放出来的那些分尸犯人一样,她的器官还被取出来浸泡在冰冷的溶液里,真是很可怕啊。”,兰德露出了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女人。      女人的脑海里因为他的话语而勾勒出了恐怖的画面,她抱着头哀嚎了一声,“是的,是的,她和我说过,说她能飞,”女人抬起头,眼里扑闪出了泪花,“但是,警官,请你一定要相信我,那是若晓的幻觉,不是真的,一个正常人的怎么可能会飞?”      “我相信。”兰德笃定地。      易墨微也在一旁安慰了女人两句,兰德起身,女人抓住他的胳膊,“警官,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若晓身上吧,过两天她就要火化,她的尸体能保全吧?”      “既然她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当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兰德拍拍女人冰凉的手,“凶手抓到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在得到了这个说法之后,女人放心的笑了,将兰德和易墨微送到了电梯口才回去。      穿过两条街,便到了第三个死者的家中,以相似的手法轻易骗取了独自留在家里的被害者母亲的信任,两人被带走了发现尸体的阁楼。阁楼对这家人来说,类似于一个书房,阁楼上堆满了书,在这个时代,会有心思收集纸质书籍的人已是少之又少,况且纸书价格高昂,且不易携带,早已被电子书和立体可视图书(能将书籍录入的设备总称。生产厂商不同,导致型号功能外观之间存在差异,但都轻薄个小,按一下成像按钮,就能生成立体图案,在年轻人里很受欢迎)所取代。      不过,依旧有这么一部分人,只喜欢印刷在纸质书本上的文字吧。      “蓝晴的父亲是个作家。”走上阁楼之后一直默默擦眼泪的女人说道,“蓝晴也很喜欢读书,发现尸体的时候,她的脚边还掉着一本书。”      “房门都是从里面锁上的吧,发生命案的时候。”兰德问道。      “是的,她一个人在家,我们叮嘱她锁上的。”女人答道。      “这扇窗当时打开了吗?”易墨微指着阁楼上唯一的一扇小窗。      “是开着的,但是,之前的警官们都说了,这么小,而且我们是在六十楼,这么高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会从这里进来或是出去。”女人说道。      “对人来说不够,不过,对它们来说绰绰有余。”易墨微笑了笑,向窄小的窗户走去。女人闻言一愣,不明其中含义。      “别理他,”兰德将女人的注意力转向自己,“说说发现尸体时的情况吧。”      “是她的父亲先发现的,那时候,她身上的肉已经开始腐烂了…………”女人哽咽着,久久不能言语,兰德拍拍她的背,“一定是很可怕的回忆。”      因为女人泣不成声,兰德和易墨微早早离开了蓝晴的家,临走时说好明天早上十点,等蓝晴的父亲在家时两人再来拜访。      “那扇窗户有问题吗?”兰德下楼的时候问易墨微,“你看了它很很久。”      “它也从窗户飞走了,就像若晓的亡魂一样。”      “能知道飞去哪里吗?”      易墨微摇了摇头,“或许于涛能带来什么线索。”      兰德耸肩摊手,“难道是个收集别人亡魂的特异功能杀人犯?”      “谁知道呢,”易墨微哈哈笑了,“3111年的地球,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八十二   他们确实生活在这样一个存在一切可能性的年代。一个以暴露丑陋本性为进步代价的时代。人性中的善恶混合纠缠成了政客手上的助力器,推动着科学文明经济以及物质条件的成熟。正因为地球上大量资源的浪费,才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外太空,开拓出另一番景象。正因为巨大利益的存在,才有人不断挑起战争,一切的流离失所都成为了他们的富有,而他们的富有又带动着政治阶级的自我修补和完善。没有任何财富是偶尔,没有任何相识是巧合,更没有任何死亡是意外。      我们的任何一句不经意的说辞,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起一连串的复杂变化。      所有生活的可能性都包含在了日常的一举一动中。      “还是不要说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兰德一路上都在和易墨微讨论着他所说的那句关于“可能性”的话。      “就像是蝴蝶效应。”易墨微最后打了个比方。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便引起了地球另一端的飓风,”兰德说着,侧过头对他笑,“可惜,现在的地球上已经没有蝴蝶。”      “可是,还有飓风,不是吗?”易墨微反问道。      “这就是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兰德走进了花屋大厦的电梯。      “是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易墨微也走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是没有世界观的人。”兰德耸肩,话锋一转,“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进进出出这么多次了,除了住在我们隔壁的老人和女人,再也没看到其他住户,听房东说,我们是这里最后搬进来的住户了。”      “或许别的住户也在讨论,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新搬进来的那户人。”易墨微说道。      “够了,别在事物的相对性和统一性上纠缠了,”兰德撇嘴,“我讨厌政治。”      “我也是。”易墨微低头笑了笑。      他们走出电梯时,便看到了于涛,他站在701的门口,手里夹着飘出青雾的香烟。      “等了很久了?”兰德朝他走去。      “刚到。”于涛面色不好,下巴上冒出了杂乱的胡渣,香烟从他的手指间掉落,坠到地上,被他用鞋底捻灭。      “进来吧。”兰德在指纹锁上按下拇指,于涛咳嗽两声,拍拍制服,和走来的易墨微一同进了屋。      易非梦还没有回来,房间里只有家具安静地摆放着,迎面的窗户映照出屋外的高大楼房,阳光细细碎碎斑驳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兰德悠闲地陷进了午后的暖光中,懒散地搭在沙发上的手臂和倦怠的眼神勾勒出了猫一样慵懒的姿态。      “这次可以说实话了吗?”他抬起下巴,质问般的语气。      “这是新添的装饰?”于涛指指墙壁上的玉桃花簪子,“挺好看的。”      “于涛,你没有诚意,”兰德微笑,“我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上报,虽然已经辞职,不过我在部门里积攒了几百年的信誉还是不错的,我想,他们会愿意相信我的。”      “真有自信。”于涛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      “要喝些什么吗?”易墨微站在兰德坐着的沙发后,弯腰凑在他耳边问他。      “红茶。”兰德稍微偏过头,回答他。      “我想知道案件的进展。”于涛又耐不住烟瘾,摸出了口袋里的香烟。      “别在这里抽烟。”兰德皱眉,“在你说实话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进展,就当是交换情报吧。”      于涛尴尬笑着,收起了烟,“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兰德对他不坦白的态度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语调生硬,更带有胁迫性。      “我有一个妹妹,”于涛的坐姿放轻松了些,背靠在沙发上,“她也在政府里工作,在生化系统其中的一个关于超能力研究的部门里,他们部门的一个研究计划,就是以她名字的谐音命名的,计划叫做‘玉桃’。”      “桃子?是做食物研究?”兰德托腮听着。      “确实是桃子,不过是存在在传说中的桃子。”于涛抱歉地笑。      “光明洞彻而坚荧,须以玉井水洗,方可变软食之,有长生不死的功效。”端着茶杯出来的易墨微竟接下了这个话题。      兰德听不懂那些古怪的用词,也没必要去弄懂,只有明白最后的功效是什么就够了,他歪着脑袋,“是研究怎么长生不死的计划吗?”      “因为是超能力的研究部门,所以他们致力开发的是人体长生不死的潜能,”说到这里,于涛看了眼易墨微,“因为据可靠资料显示,确实是有能长生不死的人存在,”于涛看着兰德微笑的眼神,也笑了笑,“除了吸血鬼之外的。”      “哈哈,这里就住了两个,”兰德握着茶杯,“怎么不让你妹把这两个人研究研究。”      “小心烫。”易墨微坐到兰德边上。      “那些科学家都是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鬼怪。”于涛继续说着,“后来,研究出现了一些问题,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别跳过重要的细节去讲一个不值一提的结果。”兰德抿了口茶。      “其实,细节我并不是很清楚。”于涛眼里一闪而过的踌躇轻易便被兰德敏锐的观察捕捉到了,他放下茶杯,在于涛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绕过茶几之前,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轻松将他从沙发上提起,“说实话。”      他认真的时候总表现出十足的冷漠,语气是冰冷的,表情也是带着深深寒意的,那双玻璃珠子一眼的漂亮眼睛里更是看得人心觉冰寒刺骨。      “我真的不清楚。”于涛颓败。      “那我们换个问题,”兰德没有松手,“为什么要找我来调查?”      “我只知道他们的一个研究样品失踪了,不久之后就发生了第一起杀人案件。”于涛试图撇开兰德的手,却是徒劳。      “案发现场发现了你妹妹的身影,还有,为什么那些录像里,你妹妹出现的画面都会出现恼人的怪声,而且是只有女人能听到的声音??”兰德将于涛摔在沙发上,“你是不是想包庇你妹妹?”      “包庇她什么?”于涛瘫坐在沙发上,觉得好笑,“她没有杀人,她也不可能去杀人。”      “他们的研究样品,是被人偷走的?”易墨微的声音刺入了兰德和于涛的僵持中。      “不,她是自己离开的。”于涛顿了顿,“是个克隆人。”      “除了会在克隆人身上做些可怕的实验,你们还会做什么?”兰德对将克隆人作为实验对象深恶痛绝。他目睹过那些拥有生命的,的确能称为人类的克隆人被怎样折磨。反复的,超出人体负荷的电击,活体解剖,甚至是放火将他们活生生烧死,运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只是为了测试人体对外界伤害的抗打击指数。      “法律规定克隆人只局限于在实验中使用,他们生来就是为实验服务的。”于涛站起身,“这是现实,这也是事实。”      “去你妈的现实!”兰德咬牙,一拳砸在了就近的墙壁上。墙壁上凹处一个窟窿,在这窟窿范围里的易非梦的玉桃花簪子略微松动。      “没错,那些研究人员是恶魔,但是没有这些恶魔,哪来的现代生活?那些抗病药物哪一个不是在克隆人身上反复实验,获得了最好的配方之后才投入使用?牺牲这些怪物挽回了多少人的生命??”于涛辩白道。      “能去你家吗?”易墨微抢先一步挡住了要上前的兰德,他一脸平静地看于涛,总是这么不动声色,但是,于涛分明的感受到巨大的黑色阴影正一点一点从他头顶降落。      甚至产生了会被阴影套住全身而窒息的错觉。      坐在于涛的车上,兰德一言不发,易墨微搂住他肩膀,一手轻撸着他的头发,车子开到于涛住所时,兰德忽然问易墨微,“他们死之后也是有魂魄的吧。”      “当然有。”易墨微微笑着看他,“是生命都会有。”      于涛所住的是政府宿舍,地处市中心,环境虽然不及爱丽丝家那么好,但也算是中上等的居所了。他带他们走进了他在七十三楼的房间。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穿着黑色带帽衫,帽子堆在脑后,中长的黑色头发贴在脸颊上,一双艳丽的桃红色眼睛对着门前的三人眨了眨,忽地笑了。      兰德看着她的脸,与在爱丽丝的地下室里所看的还原的人物侧影完全是一个人,“于涛,她就是你妹妹?”      “不,”于涛的声音明显在颤抖,很是错愕,“她不是。”      “难道你有一对双胞胎妹妹?”兰德开玩笑道。      “她是怪物,是怪物。”于涛赶快关上门,只听到那个女人轻声附和,“怪物。”      易墨微却没有被这个女人吸引去注意,他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于涛注意到他意欲向那里走去,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让开。”易墨微冷眼扫他。      “怪物。”愣愣站在客厅里的女人仍是在重复着这个单词,露出费解的表情。    八十一   “不,我不是怪物。”女人忽然朗声宣布了,易墨微撇开于涛的手,径直向那间房间走去。      “你是谁?”兰德一步一步朝她走近,于涛想要拉他,伸出的手却还是缩了回去。他的手探向腰间,兰德前进的身影正好能挡住他的动作。      “我不是怪物。”女人面露笑意,而这笑容却在兰德离她三步之遥的瞬间凝固了。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手瞬时握紧成拳,桃红色的眸子圆睁,灯光不安地跳动起来。兰德站定了,她的眼在这闪烁的房间里显出夺目的光彩,空气似是被这光彩灼伤了,燃烧起来,高温裹带着未知的危险铺面而来。有种难以名状的力量靠近着,兰德摆出防御的姿势,她迈着沉重的步子逼近。兰德摸向腰间,心下一急,糟糕,忘记把传送佩刀的传送器带来了。      “我不是怪物。”她的话掷地有声,夹杂着莫名的愤怒。易墨微没有理会他们的处境,眼前的门没有锁上,被他轻松打开了,霎时间,屋子里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滚滚而来。      没料她却与兰德擦肩而过,伸手拍落了紧握在于涛手上的银色枪支。      “不是怪物。”玉桃一把抓住于涛的手,稍一用力,轻易将他的手掌反转了过来,于涛疼得龇牙,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兰德正要去阻止她,玉桃却送了手,嘴里喃喃着,“原来,在这里。”,她向着易墨微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躁动的灯光平静了下来,焦灼感也瞬间消散。兰德扶起于涛,“这就是不说实话的下场。”      于涛晃着自己的手掌,讪笑两声,低头不语了。      女人的尖叫哭喊声还在持续,易墨微只在门口站着,却不进去,他感觉到有人靠近过来,反手拉住匆匆而来的玉桃,将她一起带进了没有光线的黑暗中。趁着兰德楞在原地时,迅速关上了门。      “开门!”兰德在门外拍着门,门从里面反锁,任凭是他也弄不开。      “别喊了,这件房间是用很好的隔音材料做的,里面人听不到你的声音,你也听不到里面人的声音。”于涛靠在一边的墙上。      兰德一边踹着门一边骂着,“易墨微,你他妈开门!”      “多踹几脚就好了,这门撑不了多久。”于涛笑着,从裤兜里摸出香烟塞在嘴里,兰德一把扯出香烟,扔在地上,恶狠狠看他,“你到底怎么回事???屋子里面乱叫的女人是谁??”      “是我妹妹。”于涛弯腰,捡起地上的香烟,抖了抖,依旧放进了嘴里。      “别说刚才那个女人是你妹妹的克隆人。”兰德一拳砸在质地异常坚硬的门上,白色的门板被砸出一个凹陷。      “她就是自己逃出来的实验品,制作她的时候用我妹妹做的模板,”于涛嘴里叼着香烟,也不点,头靠在墙上,“她逃走的时候,把定位系统从自己的身体里剥了出来,电脑程序表明,她空荡荡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该死的念头?”兰德又是一拳砸了上去。      于涛看着门板显现出坍塌的迹象,对于这具纤细身体里蕴藏的巨大力量心生感慨,他轻笑一声,长叹道,“她要寻找同类,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兰德不再回话了,在门板上补上最后一脚,厚重的大门吱嘎倒向屋子里。于涛盘腿坐到了地上,朝兰德摆摆手,“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兰德一步跨进去,按下墙壁上的电灯按钮,一个全身缠绕住锁链的女人映入眼帘,她被这些锁链绑缚在了固定在地上的椅子上,哭喊求救的凄苦声音她的嘴里不断涌出。越过这个女人,兰德看到易墨微正将那个黑衣的女人按在墙上,他的衬衣豁开,衣袖残破,边沿还有焦黄的火烧痕迹,他按住女人的胳膊上上演着烧痕出现又痊愈的戏码,背上的衬衣已经被血湿透,脚下聚着的血迹有蔓延开来的趋势。被他按住的黑衣女人用那双漂亮眼睛瞪他,似乎有无穷的力量从那双眼睛里流出,好在他的身上制造伤口,让他放开自己。      锁在椅子上的女人和黑衣的女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兰德快步过去,黑衣女人注意到他的出现,一双美目唰地看了过来,兰德只觉一股怪力来袭,将自己狠狠推到了墙上,耳边女人的哭喊还在没完没了的持续。易墨微强行掰过女儿的头,兰德趁此时忍痛站起,抹去嘴角兹出的血。黑衣女人大吼一声,易墨微遮盖在她脸上的五指发出了骨头断裂的脆响,霎时软软垂落下来。黑衣女人再次看向已经出现在她面前的兰德,眉心一皱,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兰德整个提起,手脚也跟着不停使唤,动不了。      “别碰他!”易墨微抬起已经在瞬间愈合的手,手指猛地插入女儿的桃红色双眸中,女人发出凄厉绝望的喊叫,兰德从空中坠落,摔到了地上。      此时,椅子上的女人的哭喊更为激烈了,她摇晃着脑袋,动作剧烈,那颗脑袋就要从她的脖子上掉落下来一样。      易墨微气喘吁吁放开了女人,黑衣的女人瘫软在了地上,她的眼珠被易墨微从眼眶里掏出,扔在了地上,一地的桃红色血迹。      兰德咳嗽着从地上站起,易墨微已经走到了于涛妹妹的面前,他带血的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快速念着咒语。兰德则走到了黑衣女人的身边,她全身都打着哆嗦,双手撑在地上,指甲在地板上刮挠,声音颤抖询问着,“我是谁,我是谁…………”      “汝等百鬼,当为吾现形!”易墨微高声一喝,兰德闻声望去,他正面对着于涛的妹妹,看得清晰,三股力量冲撞着她的脑壳,这三股力量竟渐渐成形,将她的脑袋胀大,拉长,突出了她们的三张脸。      这三张脸互相挤压着,五官全都扭曲变形。却还能从眉目里依稀辨别出那是三个已经死去的少女的脸。      易墨微抽出其中一个,一缕黑烟在他的手指间扭动,仔细听还能听到她细细的尖叫,易墨微沉声,“厉鬼已成形,那我就收下你了。”,他将这缕黑烟按入胸口,那厉鬼不安分,冲撞着他的胸口,易墨微嘴边漫出一丝血来,可只一会儿易墨微就笑了,“好好和它们相处,新来的。”      兰德皱了皱眉,不再看他,他碰碰黑衣女人的手,“喂,没事吧?”      “我是谁,我是谁??”黑衣女人忽地抓住他的手,没了眼珠的两个血窟窿紧逼在他眼前,黑衣的衣领敞开着,露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伤疤,兰德一愣,他拉起她的衣袖,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你叫玉桃,是个克隆人。”      “玉桃。”女人喃喃这个名字,嘴边微有喜色。      “她们找错了人,她杀的人,却跑到了于涛妹妹这里来报仇,钻进了她的身体里,侵蚀她的身体,”易墨微在衬衫上擦着手上的血,于涛的妹妹已经安静下来,头垂在一边,大约是晕了过去,“连鬼魂也不承认克隆人的存在吗?”      “我想,我大概找到我想聘用的人了。”兰德抬起头看易墨微,易墨微微怔,“你确定?”      “她要寻找同类,从那些学校的传闻里听说了有能飞的人之类的,刚才你也看到了,她本身就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兰德站起来,走到易墨微面前,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渍,“不知道政府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功夫,”兰德抹去他嘴角的血,“她找到那些传闻中的人,她对她们进行鉴定,发现她们不合格,是假的,就留下了那个叉的记号。还有那些奇怪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她测试是否是同类时用到的手段吧。”      “兰德,她是杀人犯。”易墨微握住他的手,于涛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和着,“他说得对。”      “克隆人有人权吗?”兰德忽然高声问于涛。      “没有。”于涛又补充道,“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他们也没有责任去承担杀人的罪行。”兰德驳斥他。      “那我的报告要怎么写?”于涛问道。      “随你怎么写。”兰德耸肩,“总之这个杀人犯我收下了。”      “你要怎么处置她?”于涛又问。      “我那里还有一间空房间。”兰德笑了笑,“于涛,我在想,你的妹妹被那三个人的鬼魂折磨,会不会是之前她在这个克隆人身上犯下的罪行的报应。”      “那她的报应呢?她杀了那三个无辜的人就不用负责??”于涛走过来,咄咄逼人。      “她的存在,就是对她的最大报应。”兰德漠然,“很可笑吧,一切罪恶的原因竟然是一个已经得到了惩罚的结果。”      “兰德,你必须考虑不清楚,她是个杀人犯,你的同情心不要泛滥。”于涛仍在阻止他。      “对,我是同情了,可惜,我同情的不是她,是你们。”兰德看一眼于涛,转身扶起黑衣的女人,于涛转向易墨微,“你怎么不劝劝他?难道你也想和一个杀人犯一起生活?”      “于涛,别傻了,我们谁不是杀人犯?这里哪一个人没有杀过人?”易墨微冷笑,高傲的昂起下巴,“无辜死去的三个少女差点害死你的妹妹。”      “那是她们死后才发生的事,”于涛辩解,“是不是活了太久的人连正确的道德观念都被模糊了?”      “你说得对,可是不止我们,”易墨微笑着,“这个世界在宣布放弃地球的那一刻,道德已经沦丧了。”      兰德和易墨微带着将伤势做了简单处理的玉桃回到了花屋大厦,屋子里的易非梦正从一地的碎石块里捡起自己的玉桃花簪子,她对着钢琴抱怨,“怎么办?我买了个一样的,钢琴,送你吧,把尾巴上毛卷起来就能用了。”      “正好,送给她好了。”钢琴大叫着跑到兰德腿边,兰德指指站在窗口的玉桃,易非梦对着这个没了眼睛的女人笑,玉桃似乎看得到她的笑脸,也微微笑了。      隔天,便有人送来了个包裹,包裹里是一对眼珠子,还附了一张小卡片,“采用了最新的感应系统,只要装进眼眶里,就能用了,功能和正常的眼睛几乎一样。”,是女性的笔迹。      易非梦看着对面沙发上的兰德从包裹里掏出一对眼珠,感叹道,“两个老不死的驱鬼师,一个吸血鬼,一只负载了驱鬼师魂魄的机械猫,还有一个装了假眼珠子的女瞎子,花屋大厦里还有更有趣的房客吗?”      易墨微站在沙发后面,下巴磕在兰德肩膀上,搂住他的肩膀,兰德转过头问他,“你说呢?”      “谁知道呢。”易墨微轻吻他的嘴唇,钢琴咪呜一声转过头往和易非梦坐在一张沙发上的玉桃怀里钻。      “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易非梦转过脸,替玉桃整了整发簪的位置。玉桃摸着钢琴的毛,呵呵笑了。      落日余辉满室,又是一天宣告终结。    八十   最先发现那股怪味的是兰德。      鼻子里窜进这股怪味时他正靠在易墨微身边睡觉,光/裸的手臂伸在薄被外,手掌微蜷着。那股怪味很特别,溜进鼻子里的那一缕味道中杂糅了许多气味,有水泥的味道,砖头的味道,以及其他传统的装修材料的味道,如果只是这样简单的装修味道倒还不足以刺激得他从猛然睁开眼。在装修建材气味的表象下隐藏了尸体的腐臭,光是闻着这罪恶的味道就能想象出那是一具腐烂到何种程度的尸体了。兰德眼前甚至出现了爬满尸体的乳白色蛆虫的画面。      兰德用手肘拱了拱身边还在熟睡的易墨微,“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易墨微微睁开眼,把他往怀里搂,鼻子在他颈边嗅了嗅,轻声说,“很香啊。”      “不是说我身上的味道。”兰德捂住鼻子,掀开被子,起身就要下床一探究竟。      易墨微感觉到他的动静,揉开眼睛,撑起了半个身子,薄被沿着他的肩膀滑落,袒露出结实的胸膛,他低低唤了兰德一声,脸上还很疲倦。兰德披上外套,扭头看他,易墨微示意他靠近一些,“是这样的味道吗?”,兰德闻言,凑过去些要听他细说。易墨微勾起嘴角笑,一手揽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嘴唇轻易贴了上去。他的舌头轻巧地撬开兰德的齿列,纠缠着给予了一个甜美的深吻。他的手指也顺着这个吻攀上了兰德的衣领,挑开了扣住的纽扣。兰德心觉不妙,握住了他的手。      “够了…………”他轻推开易墨微,抹了抹嘴唇,不满地撇嘴,“你再睡会儿吧。”      易墨微趴在床沿,看到他微红的耳廓在开门关门的缝隙里一闪而过,得意地笑了。      那股恼人的味道在他的房子里窜行,扩张着领地,他打开窗户,试图让屋外的躁动空气带走它。兰德站在客厅里,吸了吸鼻子,他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味道,是从那里传来的。      金属水槽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俯下身,凑到水槽与水管相连的地方。当时为了方便浇灌鲜花,花屋大厦采用的是一根水管贯穿楼层的设计,也就是说,这股味道是从楼下的人家家里散出的。      在701下方的601,501,401,301,201,101都有重大嫌疑。      兰德挥挥手,随即捂住鼻子,找来塞子塞上水槽里下水的洞。      “你在干什么?”易非梦一早起来看到兰德在厨房里鬼鬼祟祟,斜斜靠在墙上喊他。      “有股味道,很臭。”兰德转身,塞子的堵塞作用得到了发挥,那股奇怪的味道渐渐不再那么猖狂了。      “不会是下水道堵塞了吧。”易非梦耸肩,“昨天晚上倒听到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像是在搞装修。”      兰德摇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易非梦一脸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兰德扶着额头,隐隐而来的怪味钻进了他的脑袋里,薰得他头晕。      易墨微从卧室里出来,就看到兰德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保护生态的公益广告,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啼鸣的鸟儿,奔跑的野兽,一切都带着祥和的美感。      “不舒服?”他走过去,半蹲着,手掌贴在兰德脸上。      “你挡着我看电视了。”兰德朝边上努努嘴,示意易墨微移开。      “找到什么发出怪味了吗?”易墨微却没动,兰德索性坐起身,“从楼下窜上来的味道,有些头晕。”,兰德伸了个懒腰。      “不如去楼下问问吧。”易墨微看他脸色不好,提议道,“就当认识一下这里的住户也好。”      兰德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晃悠悠站起,易墨微扫了客厅一眼,“非梦呢?”      “带着玉桃和钢琴出去买东西了。”兰德拍拍脑袋,向门口走。      易墨微走在他身后关上了门,等电梯的时候,两人决定从一楼开始找寻怪味的源头。      花屋大厦每层只有两间房子,走廊上的一切装饰都省去了,光秃秃的墙面上既没有新式的画面会不断变化的喷图,也没有贴上能自动吸去灰尘的墙纸。有的只是灰色的墙面,白色的顶灯,在晚上的时候,灯光还会闪烁不停。      站在一楼的走廊上,兰德摇头,“没有。”,在这里他闻不到那股味道,倒是吸进了不少空气里呛人的微尘。      二楼,三楼,四楼,五楼。电梯载着他们一层一层向上,怪味却像是和他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找到了一个极佳的躲藏点,就此消失了一般。      他们在五楼按下向上的按钮时,被底楼的人抢了先,电梯下到了一楼,停顿了很久才再次缓缓升起。金属门在五楼打开时,眼前是一个抱着一摞砖头的瘦女人,齐肩的黑发,穿着吊带的紫色长裙,细肩带搭在消瘦的肩膀上,随时都有滑落的危险。电梯一角还堆着许多砖头,兰德和易墨微站进去,空间一下拥挤了。女人的手指抠在了红色砖头上,纤长的手指骨节突出。      “用砖头做装修,不多见了。”兰德对女人微笑。      “啊,是啊,”女人有些惊讶地看兰德,她声音很好听,清脆透澈的,五官端正,不算是很漂亮,看着却很舒服,“自己动手的也不多见了。”      “你自己一个人弄这些吗?”电梯到达六楼时,兰德先走出去一步,微楞着看了眼601。      “还有我丈夫,他会帮我。”女人抱着砖头从电梯里出来,在电梯和走道的连接处摆上一块砖头,以免在她将全部砖头搬出来之前,电梯门突然合上。她瘦弱的身影向601移去。      兰德把易墨微拉到一边,“味道就是从601出来的。”,他捂住口鼻,怪味几乎淹没了他对其他事物的嗅觉,他扯着易墨微的衣袖,与他靠近了才能稍微闻到他身上苦涩的茶味。      “那就帮她搬砖头吧。”易墨微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好主意。”兰德皱着眉。      两个人各抱了摞砖头在怀里,女人正从601出来,看到两人的举动,声音激动,“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兰德轻松地将怀里的砖头抱进了601。      偌大的客厅里除了一张盖上白布的沙发再没其他家具,正面对着兰德的是一面正砌到一半的墙,地上还摆放着大大小小许多桶,一小堆水泥聚集在未完工的红砖墙前。通过那些为盖上砖头的空隙还能看到在它之后的是贴着碎花壁纸的另一堵墙。      “真是太感谢了。”女人对着抱进了最后一摞砖头的易墨微说。      房间的格局和701的大同小异,一侧是半敞开的一处用作厨房的地方,里面放着冰箱,另一侧还有三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奇怪的是,明明在屋外还那么浓烈得味道,却在此时消散了。      可是,兰德非常肯定地,那味道绝对是从601散发出来的。      “你的丈夫呢?”易墨微的语调没有礼貌,引得兰德回头看他。      “啊,他就在屋里啊。”女人四下扫了眼屋子。兰德一拍手,“对了,怪不得非梦说昨晚听到装修的声音。”      “是啊,昨晚我们开始弄的。”女人笑着,搓了搓手。      “兰德,你能先出去会儿吗?”易墨微给他使了个眼色。      “干嘛?”兰德虽是抬起脚往门外迈,脸上却不太情愿。      “我想问问这位女士和他的丈夫,关于装修上的一些问题。”易墨微笑着看女人,“我们家也准备做一下装修。”      兰德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一个人在走道上来来回回踱步,走道上的味道闻得他昏昏沉沉,最后靠在电梯边上,无聊地看着电梯显示的上升下降的楼层数。      “啊。”在电梯有一次从一楼向上的时候,那味道消失了。      彻底地,从走廊上遁去,兰德使劲嗅了嗅,这种奇妙的转变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这时,易墨微也从601出来了,和笑着对屋子里说了句,“再见。”      “你不会在里面施了什么奇怪法术吧,味道没了。”兰德按下电梯按钮。      “没有了味道不是很好嘛。”易墨微抬手摸他的头发。      兰德耸肩,“也对。”      一回到701,他就往厨房去,拔了水槽里的塞子,那味道真的不见了。      “我得睡一觉。”兰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易墨微拉着他到沙发上躺下,他的头枕在易墨微腿上,一手搭在他的膝盖,蹭在他的身上睡了过去。鼻子里,只闻得到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清淡味道。      易墨微的手抚着他的金发,手指不时卷着他的发丝,“杀了一个人的话,把尸体藏在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恩。”兰德模糊应他,“不想获罪的话,应该是想着怎么营造一个完美谋杀而不是藏匿尸体吧,尸体总会被发现的。”      “说得对。”易墨微笑着,嘴角扬起,勾画出一个诡秘的弧度。      死去的人总有办法指引别人找寻到他的尸体,找寻到夺取他生命的元凶。    七十九   我杀了人。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幻想也不是一场噩梦。我确实杀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的丈夫。      看着他血流不止的模样,我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刚才在厨房吃完晚饭,我们回到卧室里看电视,就像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丈夫坐在我身边,电视里播放着一起案件,在市郊的一幢遗弃别墅里发现了许多具无头尸体,著名的女星和她的导演丈夫也在其中。这没什么大不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样的案件。地球早已不再安全,贫民区更是滋生犯罪的温床。地球上的犯罪率并不像政府标榜的那么低。我们不安全。我们也都知道,生活在贫民区的人都知道,但是却不肯承认,我们总是需要某种慰藉来获得本身就带有缺憾的安全感。      那些政客的说辞和警察的官方口径让人厌恶,我别过头,看到了丈夫对着电视机喋喋不休的样子,他的嘴唇快速地上下启合着,他的眼睛投射出专注的目光,鼻翼也兴奋地颤抖着。      他的样貌突然让人感觉陌生。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没有孩子。在需不需要一个孩子方面,丈夫和我达成了惊人的一致,我们没有选择养育一个聒噪吵闹的爱情结晶。我爱他,他也爱我,而这一切不需要一个孩子降临到世上来作一个可笑的证明。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之后,她用力扇了我一个耳光,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右脸颊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我和丈夫交往的时候,母亲就不同意,她不喜欢这个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小说家。她讨厌他神经质的举动,有一次母亲的猫跳到了丈夫的腿上,丈夫向来害怕猫,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慌张大叫着跑了出去。他的样子可爱极了。事后,母亲告诉我她的邻居们都来打听她的这个女婿的情况,我知道她说的“打探”的意思,就是“嘲笑”。      结婚的时候,母亲没有来参加婚宴,她告诉我她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哭了一天。      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去了,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疾病。他在我的映像里只是一只冰冷的,泛着寒光的骨灰盒而已。      如果我和丈夫有了孩子,那么在今天之后,在那个孩子的眼里,父亲大概也只是一个骨灰盒的代名词而已。      所以说,没有生孩子实在是个明智的决定。      此刻,我抱着丈夫还带有余温的头颅,那种感觉就像是怀抱了一个熟睡的婴儿一样。我合上他惊恐地睁大的眼,手指掠过他的嘴唇,我似乎听到了他的牙齿还在格格地上下敲击着。      一定很奇怪吧,我为什么杀了他。      答案是,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在看到他讲紧盯着电视机的视线转到我身上,并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时,就是在那一瞬间,想要杀死他的念头扼住了我的脖子,全身上下的神经都被这个念头控制了,非得杀死他不可,不杀死他不行的想法在手臂里上窜下跳,于是,我抄起了手边的烟灰缸砸向了他的脑袋。      一下还不够,在丈夫小到淹没在电视机噪音的惊呼中我又砸了他一下,他从沙发上倒下,坠到了地上。还是不够,他还没死。他的手握住了我挥舞着烟缸的手臂,他在挣扎,双脚胡乱蹬着。      他要死,一定要死。      这种想法产生的巨大力量竟使我掰开了他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玻璃制的烟灰缸上沾满了血,丈夫的手软软垂下,眼睛死死盯着我,还是不够,我又在他已经砸开了花的脑袋上用力敲了两下,血和脑浆飞溅而出,我放下烟灰缸,瘫坐到了地上。      我确定,他死了。我杀死了我的丈夫。      不知为何,心里面却不觉得愧疚和不安,丈夫死去的模样像是普通的摆放在集市里的死鱼一样,我扶着沙发站起来,我必须得做些什么,不能让丈夫这样一直在冰冷的地面上躺着。      否则,他真的会变成那些死鱼。      实际上,丈夫是个很有思想的男人,他的小说我曾经看过,比他的人还要讨人喜欢。故事很短,却很精致,有固定的出版商愿意出版他的小说,丈夫写小说赚的钱足以够我们两人生活,结婚之后我也不出外工作了,放弃了医院里的医生职位在家里安心地照顾丈夫的起居,母亲说我没有出息,我说是的,但是我爱他。      最近两年,丈夫的灵感短暂的消失了。没有了可出版的文字,没有了钱,我们也从原先的房子搬到了这里。我曾向母亲打电话询问是否愿意借些钱让我们度过难关,但是被母亲一口回绝了,她甚至说着,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的话把电话挂断了。      我也试过去医院找工作,但是都被拒绝了。      丈夫却没有因为生活的贫困而低落,倒是我一直因为钱的问题而困扰,经常拿丈夫出气。真搞不懂为什么能有他这样性格的人,能一再的忍受我的无理取闹。      肯定是因为他非常爱我吧。      不过,死了也好吧,再也不用忍受我的坏脾气了。      我用水洗干净了手,脱下沾上血的衣服,还洗了个澡,确定身上再看不到血迹,才从浴室里出来。      丈夫的尸体还在地上,他的眼睛盯着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可怜的丈夫,我实在是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可是,你要知道,就算是亲手杀死了你,我也是爱你的。就如同你爱我一样。      我迈过他,穿过空荡荡的客厅,我们都不喜欢客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和丈夫的朋友不多,他们来做客的时候通常都是直接进到卧室里,丈夫对要给这个无用的,什么都没摆的客厅定期交上租金颇有微词。我走到厨房里,拿出了做菜用的刀具。      我带着三把刀回到了卧室。      我坐到地上,抱起他的头,将他的上半身揽在怀里。十年里,我们依旧深爱对方,就算他已经成了一具渐渐僵硬的尸体,也不能阻止我对他的爱。      不能让别人看到丈夫的尸体。不是因为我害怕被定罪,我不害怕别人发现是我杀了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尸体。      这种古怪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大脑。我深爱的丈夫的死去的样子,那独一无二的残缺和畸形,怎么能让别人看见。      我抱着他头的时候,有了个主意。      能让我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主意,让我还能感觉到他的主意。      我开始用刀切割他的脑袋,虽然以前在医学院的时候学过解剖,但是割下头颅这样的活儿还从没做过,我割了很久,丈夫的脖子上出现了许多深刻的刀痕,他的血再次染红了我的裙角,骨头碰到菜刀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我的力气还是太小,丈夫的头始终差那么一点才会脱离脖子。      我把他的尸体弄上了沙发,耷拉着的头颅悬空在沙发外,双手按在他的脸上,咬牙用力向下按。      喀拉。      他的头掉了下来。      我抱着他的头,轻轻吻他温柔的嘴唇,曾经从这里传出的甜言蜜语让我心动不已,我把他的头抱到了厨房,找出足够大的压力锅,加上一些水,放在里面煮。      为了那个点子,他的头必须煮到很烂。      接下来,我又把丈夫的身体切割成许多小块,这对我来说要容易许多,许久没用的解剖学知识再次派上了用场,骨头和皮肉被我分离出来,一块块完整割下的肉,还有从骨头上剔下的肉都被集中在了一只大桶里。过一会儿,它们也要扔进锅子里煮。      丈夫身体里的肺啊肠子啊肾啊也被我取了出来,全部归结到另一只桶里,刺穿他的膀胱的时候,还溅出了不少尿液,我抹了抹脸,伸手从他的胸腔里掏出他的心脏,它已不会跳动,却还是让人向往不已。我将它捧在手心里,嘴唇轻轻贴上,就算是死去的丈夫也应该能感受到我亲吻他心脏的爱意。      丈夫此时一定变成了鬼魂在房间的某处看着我。想到这里,我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脑袋里的好主意,付诸现实给丈夫看。      他的脑袋已经煮烂,脸上的肉还有少许粘连在头骨上,轻轻一碰,它们也跟着滑落到了锅子里,我用筷子夹出了他眼眶里的眼球,眼皮已经烂成了糊状,鼻子也塌陷下来,唇瓣也化开了,暴露出了牙齿。还有少许头发粘在头骨上,一开始就被我砸出的窟窿里流出脑浆,也已经煮开了,咕噜咕噜冒着泡。      我把他的头捞了出来,扔进了一直用来盛汤的大碗里,在压力锅里加进了水和一些肉块,开始了新一轮的蒸煮。      装着丈夫稀巴烂的头的碗被我抱在怀里,我找来榔头,坐在客厅的地上,闻着肉香,开始一下一下地敲他的头骨。      东方既白之时,丈夫的肉已经煮烂,头骨,肋骨之类的骨头也基本被敲碎,盛在了碗里。我决定换身衣服带上钱去买一些砖头和水泥回来。      我知道一家仍然在贩卖这些老建材的商店,热情的老板问我要不要找帮工帮我抬回去,我同意了,但只允许帮工的年轻人搬到花屋大厦一楼的电梯口,丈夫的骨头和肉还在客厅里等我,我不能让别人触及它们,就算是眼神也不行。      我给了他不少的小费,然后自己将那些东西搬了上去。我不是干体力活的料,这样的搬运工作耗费了我不少时间,一直在注视着我的行为的丈夫的魂魄肯定已经等不及了。      我把丈夫煮烂的肉和敲碎的骨头活在水泥里,为了避免它们发出恼人的味道,我一遍一遍的调试着,一直忙到了下午才找到了正确的比例,我几乎兴奋的叫出了声。      我开始砌墙,用活着丈夫肉和骨的水泥砌一堵墙,没有刻意掩饰发出的噪音在客厅里回荡。此时此刻,丈夫听到了一定会和我一样高兴,因为我们马上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的心里雀跃无比,轻声哼起了歌,那是我和丈夫都喜欢的歌曲,描绘了午后的玫瑰园里相恋的青年男女之间的浓浓爱意。      一直砌到了第二天清晨,我发现砖头不够用了,简单清扫了一下客厅之后我拿出仅剩的钱出门了。      下楼的电梯里一起的还有两个女人和一只猫,其中一个眼底有泪痣的漂亮女人严肃地看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由这么想,就像每一个杀人犯一样心虚了。      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或许,她是在嫉妒我,嫉妒我脸上的喜悦。      我再没多余的钱请帮工了,我自己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砖头全部搬回了花屋大厦。在电梯里碰到了两个男人,一个黑发的和早上的泪痣女人长得很像,还有一个金发的,他开口和我搭讪,说得一口很标准的中文,真是稀奇。      走出电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转身就看到他们帮我把砖头搬进了屋,幸好丈夫的骨肉已经融在了水泥里,要不然被他们看到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      黑发的男人却不肯离开,他看着我,在金发的男人走出去之后,他对我说,“你的丈夫现在在哪里?”      他看到了什么?还是他闻到了什么??我的丈夫,他一直都在这里,在这里。      “你杀了他。”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我为什么要害怕?      是我杀了我的丈夫没错,他不是死于其他任何人之手,是死在我的手上,我可以理直气壮的承认。于是,我抬起头来,镇静地告诉他,“是我杀了他。”      “那么,请好好珍惜和他共处的时光吧。”男人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很温柔,让我想起了我的丈夫。      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都会温柔的笑着原谅我的丈夫。被我杀死了的丈夫。      “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我告诉他,不再理会这个男人,继续砌墙。男人也不离开,我能感受到他注视着我的墙的目光。      我站在椅子上,颤抖着砌上了最后一块砖,听到男人说了一句“再见。”      他走了。      丈夫,我的丈夫,他将融合进这堵墙壁里与我同在。      我趴在墙壁上,拥抱他,凝视他,目光久久不能移开。我的手指抠在红砖里,陷进了丈夫的身体里。      忽然,听到了那种声音。      什么东西被敲碎了,接着引起了一大片的连环反应。      是墙壁坍塌了。      不知被什么触动了,明明是很顽固的配方啊。砖头一块块砸到我的身上,鼻梁骨被砸歪了,有血流出来,肋骨也被砸断了,脑袋被砸得晕乎乎的,但是,我竟感觉到丈夫的气味环绕在我身边,包围住了我。      我深爱到死的丈夫,他坚硬有力的身体欺压在我的身上,包裹住了我。我意识到我活在了丈夫的身体里。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不禁喜极而泣。    七十八   我和我的妹妹一起生活。我们生活在C区的一个小城镇上,托了现代科技的福,在小城镇上也能生活得和在那些大城市里一样方便舒适。我们是双生儿,有一样的发色,一样的典型的C区人的肤色,瞳孔的颜色也是一样的深褐,嘴唇和鼻子稍微有些差别,最大的不同是我的右手掌心里有一颗黑痣,而妹妹却没有,她的手掌上只盘根错节着那些细细的流年,毫无特色。      我和妹妹刚来镇上便开了一间便利商店,因为地处居民区的关系,生意不错,小镇上的人都很热情,也培养了一批熟客,每月的盈利也足够我们两个生活了,偶尔还能搭乘城际列车去大城市里吃上一顿大餐,游览一次人造的山水风光,我们还计划要在不久的将来去水星旅行一次,听说在那里能看到一种叫做海豚的可爱动物。      可是,一次意外的相遇将我们的计划打乱了。      我还记得在那次意外的邂逅发生的日子里的每一个细节。      第一缕懒洋洋的照在我身上的阳光的温度。镜子里乱糟糟的黑色卷发,生出一粒新鲜粉刺的鼻子,脱皮干裂的嘴唇,无精打采的眼睛。略微带着苦味的漱口水。我脱下睡衣时闯进来的妹妹。那天她身上的衬衣和紧身牛仔裤将她完美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更迷人了。她靠在门边对我干瘦身材的露出嘲笑眼神,相比妹妹那诱人的引人犯罪的凹凸有致,我的竹竿身材只能算是瘦而无味的鸡肋。我知道这一点,但我并不嫉妒她,为什么我要去嫉妒一个乐于勾引男人的荡妇?      我换上了天蓝色的连衣裙,拿上钱包,和她一起走出了居住的公寓,那天是周末,我们要去大城市里吃一顿好吃的。      城际列车的编号是CNS731,鲜红色的车身,我们坐在第十一节车厢的二十二和二十三号座位,去往邻市的十分钟旅程内,漂亮的智能乘务员用她的蠢脸问我要不要喝些什么,我还记得她的编号是34716,我拒绝了她,按下了她胳膊上对她服务评价的“满意”按钮,妹妹也做了相同的事,在她走开之后,妹妹对我说,“那女人长了张漂亮的蠢脸。”      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保持这样的心灵相通,知道彼此的想法和念头,所以再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但是,我并不是因为她对他生出的爱慕之情而注意到那个英俊男人的。      是我先注意到他的,我想,一定是妹妹注意到了我的感觉,才会将这份感觉夺走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们坐在常去的餐厅的老位子,那个男人面带笑容的朝我们走了过来,他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衣,宝蓝色和灰色条纹交织的领带。从他一进餐厅,我就注意到他了,与他的眼神对视时,心里砰的一跳,原先的心跳节奏被他的眼神弄得杂乱无章了,我在摆在餐桌上的玻璃上看到了妹妹的笑脸,她对我说,“你脸红了。”,她用嘲讽的语气讽刺着我的一见钟情。      接着,妹妹也看向了那个男人。她对男人笑,就算她的后脑勺对着我,我也能知道她在作出什么表情,从小就是这样,她对我喜欢的东西便会有种古怪的抢夺意识,我的玩具,我的同学,我的朋友,甚至是我的第一个丈夫。      那个该死的笨男人在和我离婚之后竟然马上拉着我的妹妹进了婚姻注册所。可笑的是,妹妹最后拒绝了她。她在推开那个愚蠢男人的时候看向了一直沉默在一边的我,她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让人不齿和作呕。      为此,我离开了她。但是,没过多久,妹妹却找上了门,她在我门外哭着喊着,好几次都被邻居叫来的警察拉走,她病了,从窗口望见她被警察拽着的狼狈样子,我知道她肯定是病了,脸颊浮肿着,和我一样的黑色卷发油腻地结在一起。我明确地感受到她的痛苦,不由地跟着哭了出来。我的心里涌现出一个软弱的想法,不论她做过什么,她都是我的妹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于是,我从警察局将她带了回来,带她去治病,医生说她得了一种精神方面的疾病,脸颊的浮肿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引起的,医生建议我带她去安静的地方静养,所以我才带着我的所有积蓄和她搬到了这个与外界沟通较少的安逸小镇上来生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又想着和我抢一样东西了。我对这样无意义的抢夺没有任何自信,她的身材比我好,口才比我好,对男人有一套,而我,什么都不会,甚至还紧张,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可是,在那个男人做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时,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胜算。      他用低沉的嗓音说话,“我能坐在这里吧?”,他笑着看的是我。      “你已经坐下了,先生。”妹妹托腮对男人抛去一个媚眼。      男人说他被朋友放了鸽子,不想一个人吃午餐,妹妹大方的表示,“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享用这里的阳光,这里的任何。”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示意服务生再送来一份菜单。那一天的服务生穿的是黄色衬衣,意外地,我发现他的编号和列车上的女乘务员是一样的,34716。      男人和妹妹进行着愉快的谈话,我插不上话,安静地听着,不时打量他,总是能碰到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我的胜算还在,心里突然豁达,沉默着对他微笑,无论妹妹说什么或是他说什么,我都保持着微笑。就连妹妹言语里的挖苦我也不曾在意。      男人叫许砚,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他说了许多他所认识的作家的趣事,妹妹对这一类的八卦很感兴趣,时时爆发出爽朗明快的笑声。      我们三个人在那间叫做“第731号”的餐厅里将午餐发展成了晚餐。      许砚将我们送到了城际列车站,我们互相道别,相约下星期再见。      在那天之后,我的记性却不好了。模糊地只记得一些大致情节,任何细节对我来说都变得不再清晰。男人打来电话,他约我单独出去,我当时欣喜若狂,翻出了最漂亮的,一直都舍不得穿的裙装,还偷来了妹妹的化妆品将自己装扮一新。      许砚很风趣,和他在一起任何枯燥的时光都会变得有趣,就连不健谈的我也变得不再那么冷场了。      我开始和许砚频繁约会,妹妹的形象在我和许砚的接触中越来越模糊。每次我都将约会的事情隐藏得很好,编出许多借口来搪塞她的盘问和质疑,我知道她一定觉得我可疑,可是她的笨脑袋不可能发现任何线索。      妹妹只有在和男人相处时才会表现出超乎平常的智力和耐心。我了解她。      但是,在我和男人确定了关系之后,还是被她发现了。她似乎是看到了许砚送我的礼物,一项很带有许砚特色的礼物。她跑进我的房间,冲我大吼大叫,她斥责我抢她的男朋友,我笑她无耻,受够了她的自以为是。她说男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和她约会,我冷静听着,她是在胡扯,我确定在任何她说的时间和地点,许砚一直是和我在一起。      她不再狡辩,而是冲上来抓我的头发,这个疯子,她必须被流放到月球上去和她的精神病同伴一起被关押起来。      “他爱的是我。”妹妹大声咆哮。      她只不过是盗取了我心里的这句读白,抢先说了出来,这个无耻的女人,我受不了她了,我日复一日的照顾这个曾经抢去我丈夫的女人,照顾一个有精神病史的疯女人,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她对我的冷嘲热讽。我推搡着她,将她撞到了床脚。      妹妹晕了过去。我颤抖着站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冲动。      于是,我跑到了厨房,找到了一柄斧头。等到再回到卧室时,妹妹还没有醒过来。      我照着她的头砍了下去。      斧头插在了她的脑袋里,她浑身抽搐着,飙出的血溅到了我的手上。我害怕得跑出房间,攥住门把手,妹妹在里面发出绝望的求救声。      这次,不能再心软了,不能再让幸福被她夺走。我这么想着,更加用力顶住了门。不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了,我松开手,重物坠地声响起了,一定是妹妹的尸体砸在了地上。      我颤抖着推开门,妹妹的头上嵌着斧头,歪斜地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她的眼睛还干睁着。正在我考虑着要怎么处理这具尸体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      “你做了什么?”      许砚,他不知怎么进到了我的房间里。他看到了我和我死去的妹妹。      我不知该怎么说,我扑进他怀里,起先想编造一个恶棍入室抢劫的谎言,但是在看到他关切眼神的那一刻,我投降了,我说了实话。      “我杀了她。”我低声啜泣起来。      “你杀了你的妹妹?”许砚推开我,此时此刻,他一定觉得害怕了,他一定厌恶我了。      “是的,我杀了她,她威胁我说她要勾引你,你知道,她以前就做过这种事情,她勾引了我的丈夫。”      许砚的眼神还是震惊的,但是他将我搂进了怀里,轻拍我的后背,他对我说起了安慰的话语。我只哭,不说话。我知道,他爱我,而不会去爱我那个愚蠢的妹妹。      后来,我记得,是我们两个人将妹妹埋葬了,并清理了现场。      但是在那之后,许砚就再没出现过。我去城市里找他,去他所在的出版社找他他,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而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在妹妹死亡,许砚失踪之后的这一年里,我一直在经历着一件离奇的事情。      每天早上我醒来,打开门,就会看到我的妹妹在门口出现,她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嘲笑我的衣着品味,径直走到我的房间里,起先我觉得害怕,躲进了卫生间里锁上门不出去,但是妹妹一刻不肯停休的拍门,喊我的名字,说着她要去找许砚。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杀死她,来终结她的威胁和嘲讽。      第一天我杀死了她,第二天她依旧会出现在我的门口。      她重复地在我的手上死去,每天我都要干着清理尸体和现场的事情,尸体被我开车扔到了郊区的垃圾坑里。因为整天忙于这件事情,便利商店也几近荒废,聘请的几个帮手都是会偷柜台里钱的家伙。      妹妹,她依旧在摧毁我的生活。      我决定去看医生,我知道妹妹的出现和重复死亡不是我的幻觉,那些尸体是确实存在的,我甚至每天都被她温热的血洗礼,但是我依旧决定去看医生,如果不是我的精神出现问题,那么一定是妹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既然她每天都来找我,那么,我就带着她去见医生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带上了许砚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一卷未出版的手稿,和一些旅费,关了便利商店,搭乘城际列车去找那个曾经给妹妹看过病的医生。 七十七   看着眼前西装笔挺,一脸苦恼的男人,兰德好心地问他,“需要喝些什么吗,至少别那么紧张。”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恭敬端正坐在兰德边上的玉桃用极细小轻柔的声音说话,男人看她一眼,略微局促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你是要委托我来帮助你解决烦恼吗?”兰德扬眉,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玩世不恭的姿态引起了男人的担忧。      交给这样的侦探没问题吗?把事情告诉他也没问题吗?男人从进门见到这个年轻的侦探开始,便怀揣着这两个疑问,不自觉地想打退堂鼓。可是,附近,再也找不出其他侦探了。正在他犹豫不决,张开嘴要意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开门声,男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一个低头扣着衬衣扣子的高瘦男子站在房间门口,男人对面的侦探将垂在脸颊边的金色发丝束到耳后,懒懒地开口,“起来了啊。”      高瘦男子微抬起头,倦懒地午后阳光撒播在他的黑发上,激起了层层亮光,是个俊美的青年。      “那么,你到底是准备告诉我你的烦恼,还是继续盯着他看?”蓝眼睛,金头发,说着标准中文的侦探,曲起手指敲了敲茶几,将男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事实上,我是想请你帮我找回我失去的记忆。”男人的喉咙干涩,恰巧玉桃端来了冲泡好的绿茶放在了男人面前,男人端起茶杯,也不管茶水的烫口咕嘟咕嘟喝下两口,舌头上灼烧般地疼,口腔里更是溢满了绿茶的苦涩。已经很久没喝到这种茶叶冲泡的茶水了,记忆里只有在去一个古怪的老作家家里催稿的时候才能喝到这样的茶水。      “你失忆了?那么你昨天打电话来预约时间用的名字是假的吗?还是随意编的,许砚?”预约的电话是昨天午夜的时候打来的,那时候兰德已经光溜溜地躺在床上了,听到恼人的电话声,在心里暗暗骂了半天还是推开了易墨微下床去接了。电话里说话的声音颤抖,用恐惧不安的语调预约今天下午一点来侦探社。电话那头心怀惧意的男人说,他叫许砚。      “不,不是所有事情都不记得,只是一部分记忆,那一部分记忆被抽空了。”许砚放下茶杯,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是部分记忆丧失了?”兰德说道,“或许你该去医院,那里有新型的刺激恢复记忆的仪器还有催眠师。”      “不能去医院。”许砚摇头,这时,易墨微坐到了兰德边上,他似乎对许砚的话题很感兴趣,眯着眼睛寻找着许砚慌乱的视线。      “为什么不能?”玉桃不解地看他。      “我……害怕。”许砚垂下头,无力地。      “既然害怕,那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找回记忆呢?”兰德嘴角上挑,笑了。      “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很复杂。”许砚摇头,手指搅着,暴露出了他的焦躁和慌张。      “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失忆的?”兰德问道。      “大约是在半年前,那个噩梦开始纠缠我起,我意识到自己失忆了,意识到那一段时间的记忆缺失了。”许砚小心翼翼地说着,抬眼看兰德,兰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我一直重复在做一个噩梦,梦里我开着车在一条呈青蓝色的,前方被雾气缭绕着的路上行驶着,旁边的东西和前面的东西全都看不清,一开始是很平静地梦境,但是,突然地,不知发生了什么,车子向着一个方向疾速开去,我根本控制不了它,我在梦里大声叫喊。”      “本能的呼救。”兰德插了句。      “后来,车子一头撞在了什么上面,停了下来,因为安全气囊的关系,我一点事都没有,我推开车门,想下车去看看情况,一般都会这样吧,如果沉浸在梦境所描绘的情况下,就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都会想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玉桃和兰德都点头表示同意,他们都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露出专心致志地模样。      许砚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车子撞到什么被烟雾掩盖着看不见,四周的环境也看不见,就连脚下踩着的是什么也被烟雾覆盖了。这让人很紧张。我绕到了车子后面,这时,后备箱自己打开了,砰地一声,里面弹出了一样东西砸在我身上,那样东西很重,我被砸得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我看清了那个砸在我身上的东西了。”许砚说到这里,握紧杯子,咽下口口水,对上兰德疑问的眼神,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她的眼睛还睁开着,看着我。”      “是陌生的女人还是你认识的?”兰德问道。      “我不认识她,完全不知道她是谁。”许砚的表情痛苦,“她看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杀了她的凶手一样。”      “那辆车呢,你开的那辆车是你自己的吗?”兰德接着发问。      “没有映像,但是我记得那车的样子,每天都做那个梦,真是很难忘记它的样子。”许砚回想着,“黑色的轿车,不知道牌子,车牌号我记得,是CNS731。”      玉桃在茶几上的纸上记下这个车牌号和轿车的特征。      “我意识到我身上躺着一个死人的时候,害怕得要命,推开女人的尸体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后备箱里有铲子之类的东西,于是,我就就地把女人埋葬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把她埋葬肯定会有麻烦,所以,就动手了。”许砚说完了噩梦,像是松了口气,表情稍微轻松了些。      “为什么这个噩梦会让你觉得自己失过忆?”兰德奇道。      “就是在那个噩梦开始不久,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我是出版社的编辑,每天都有很多投稿的人发文章到我的邮箱里,我以为那封邮件也是文章之类的,没想到,打开之后,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在我梦里出现的死去的女人。”许砚放下茶杯,扶着额头,“更可怕的是,那是张我和那个女人的合照,背景是一个近郊的山水景点,邮件上说,是当地的一个摄影师在3109年,也就是两年多以前给我们拍下的,一直忘了发给我,他在整理文件的时候,看到了这张照片,于是想到要发给我当时留给他的邮箱。”      “但是,你根本不记得那个女人?”兰德觉得有意思,看了身边一直静静听着地易墨微一眼,“你觉得呢?”,易墨微无言地笑,伸手碰了碰兰德的金发,凑在兰德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兰德立马推开他,还反瞪了他一眼。      易墨微却看向了许砚,让他接着说下去。      “就是那封邮件,让我意识到,我根本不记得两年前我做过些什么,我翻日历,试图通过自己的生日之类的纪念日回想起自己做过什么,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一年,像是空白了。还有那具女人的尸体,我想我该不会是杀了人吧。”许砚的眼睛充/血,激动地看兰德。      “你问过你身边的家人吗?”易墨微开口了。      “我不敢问他们,杀人,毕竟是要判罪的,我实在是问不出口。”许砚的神情又变得悲哀。      “能说说那个女人的长相吗?”兰德对玉桃使个眼色,玉桃拿起纸笔等待许砚的述说。      “黑色的长卷发,典型的C区人的肤色,眼睛是褐色的,眉毛细长,鼻梁很挺,上嘴唇和下嘴唇都很薄。”      “在尸体上看得出致命的伤口之类的吗?”易墨微问道。      “脖子上有被东西砍过的痕迹,伤口还很深。我手上还沾上了她的血,在梦里。”许砚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噩梦般的画面了,“她瞪着我看的样子很可怕,我这几天都不敢睡觉,生怕做梦梦到她。”,看得出来,失眠已经将这个男人折磨到什么地步了,他的脸颊凹陷着,眼底明显地残留着浓重的黑色,眼睛里更是布满血丝。一双烦躁的手上凸着青筋。      “你结婚了吗?”易墨微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啊,我有一个妻子,已经在一起五年多了。”许砚如实回答了。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会去查关于这个车子和女人的事情。”兰德起身,许砚也跟着起身。      “对了,那个发邮件给你的摄影师叫什么名字?”兰德在男人临出门之前问道。      “叫成雨轩。”      两人互相道别之后,兰德对玉桃交代了一番,便让她带着女人的画像,汽车的描述以及摄影师的名字去找爱丽丝。他坐回沙发上看着沉思着的易墨微,“你怎么看?”      “是很有趣的案子,”易墨微把他拉到沙发上,“以前还没有遇到过寻找记忆的案子。”      “或许是杀人之后的选择性失忆。”兰德背靠沙发,易墨微伸过手来揽他,贴在他耳边,“今天非梦出去做事了,玉桃也不知道要什么回来。”      “恩,是啊。”兰德往边上稍微挪了挪。      “昨天被电话打断了,刚才你还瞪我。”易墨微不依不饶地靠过来,兰德笑他,“你怎么这么记仇?”      易墨微嘴一撇,将兰德按在了沙发上,还没等兰德再说什么,他欺身就吻了上去。兰德原先想要去推他的手却被他饱含蜜意地吻给乱了章法,双手随意勾在了易墨微的脖子上,配合地回应他。易墨微灵巧的手指已经探进了兰德的衣服里,被他微凉的指尖触及划过的肌肤上蓦地涌上战栗,他的手指摸索着,将熟悉的敏/感点一一掠过,兰德好不容易脱离了他的吻,咬着嘴唇推搡着压制在他身上的易墨微。      “你不喜欢?”易墨微笑着俯身吻他的脖子,舌尖轻点他的皮肤,带着微薄凉意的嘴唇渐渐贴了上去,轻/吮着他同样凉凉的脖颈,不规矩地手朝着他的裤子滑去。兰德听着他柔腻的声音,身体被他的手指和嘴唇悉心照料着,平日里毫无波澜的蓝眼睛里也蒙上了潮湿的水光,金发散开在沙发上,红透了的耳朵从原先将它们遮蔽住的金色障碍中钻了出来。他抓着易墨微的衣服,咬着嘴唇,小声说了句,“去……房间里。”      兰德跟着易墨微踉跄地站起来,被他搂住腰,一路吻着一路向卧室倒退而去。易墨微将他压到卧室门上,轻咬他的耳廓,“刚才我说你想要我的时候,为什么要瞪我呢?这里,明明已经快不行了啊。”      兰德想要反驳,却听到脱口而出的是柔软的轻吟,只得在易墨微的轻笑里被他乖乖搂进了屋。      懒散无趣地阳光被轻轻合上的卧室门阻挡在外,谁也打扰不到。    七十六   给妹妹治过病的医生所在的城市需要坐半个小时的城际列车才能到达。巧的是我今天依旧买到了CNS731列车的第十一节车厢的二十二号座位。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翻看起了许砚作为相识一周年纪念而送给我的一份手稿。那是他极其欣赏的一个老作家未出版的手稿,因为文章情节里不时暴露出的反动成分,许砚做了多次努力还是未能在老作家在世之前出版。我想,即便是那个老人已经死去,手稿也再没机会作为作家的遗作出版了。      就像他所写的这个名叫《七重锦》的故事里所提到的一句话一样。关于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统一的,联合执政的政治家控制的国家里的民主。      民主,不过是一个无法兑现的代名词。被人们口口相传,最终沦为传说般虚幻的存在。      这让我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本一千多年前的老电影。电影里有这样的片段:一群目光滞缓的孩子倾听着亲切的女老师的教导,他们问她,“什么是爱?”      “只是一个字,不一定有什么意义的字,只是一个声音的密码。”      “什么是民主?”      “民主是人类文明的副产品。”      “什么是国家?”      “国家只是人类头脑中的荒谬存在,是一个想象的产物,将人们像动物一样养着,意味着一方的牺牲。”      我对这些晦涩台词和诡异画面的映像深刻,这正是我的记忆让我苦恼的地方,它时而太过清晰,时而太过朦胧。我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我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只得把手稿翻了个遍,试图找到一些和那个在记忆回廊中渐行渐远的男人有关的细节,幸好,手稿的最后标注了责任编辑的名字。      我记得我爱的男人是个编辑,我确信这个责任编辑就是我爱的那个男人。      许砚。      我伸手触碰到这两个简单的汉字上,莫名地产生一种战栗感,全身都因他的名字而兴奋起来。刚才还略微不安的心情也缓和了,我继续看起了老作家的故事。      故事的引子是一个传说。传说中有一只埋藏在世界尽头的锦盒,在它里面蕴藏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锦盒被七重繁华各异的锦布包裹着。为了争夺这只宝贵的锦盒而引起了一系列故事,有杀戮有躲藏,有背叛有信任,有绝望也有希望,救赎和罪恶并存。最后,一对历经艰辛的垂死恋人在世界的尽头找到了这只锦盒,他们慢慢地,将一重又一重的锦布揭开。黑檀木制的方正锦盒终于展现在了这对恋人面前,它漂亮端正地落在层层叠叠的锦布中。他们一起打开了它。      黑檀木的锦盒里是如同它外表的墨黑一样的颜色。他们看着这无尽的黑暗,伸手进去捞,除了黑暗的阴影再无其他。      七重锦布包裹着的锦盒,表里如一。它没有任何,却又似乎饱含了一切。      我喜欢这个怪异故事的结尾,那是一段引用的段落。原作者叫做乔海姆,文章的名字是《尸体解剖》。段落是这样的:“我多么爱你,深深爱过你。要我告诉你曾对你的深爱吗?当你走过那罂粟地时,你自己就是芳香的罂粟之火焰,你把整个夜晚吸入自己的身躯中。你脚踝周围飘拂的衣衫仿佛是落日余辉中火的滚滚波涛。但是你在阳光下低垂自己的头,于是在我的热吻下你的秀发依然燃烧,光芒万道。      你走开了,频频回望我。你走后,你手中的灯像灿烂艳丽的玫瑰久久在暮色中摇曳。      明天你我将会重逢。在这儿,在教堂的窗下;在这儿,烛光透进来,把你的秀发变成一座金色的森林;在这儿,水仙花缠绕着你的脚踝,温柔得像一个亲吻。      你我夜夜在薄暮时分重逢。彼此永不分离。我多么爱你!要我告诉对你的深爱吗?”      我反复读着这最后的段落,不禁轻声念了出来。心里涌上复杂激动的情绪,唯有将这段激/情忘我的读白念出才能将之平复。      我要去找许砚。在带妹妹看完病之后,我就要去找他,不论花费多少钱,多少精力,我都要找到他。我要告诉他,我多么爱他,即使我们只能在薄暮降临之时相逢,短暂的相聚也不会对我对他的爱情有丝毫消减。      等等,我为什么要用“即使”这个词??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会想出“即使”这个词?我抱着头,将手稿揣在怀里,头痛,有什么东西在模糊的记忆中上窜下跳,意欲挤破那朦胧的将它化为模糊的白纱一跃而出。      到达目的地时,头痛依旧持续着,我咬着牙,忍受着头痛走下了城际列车。      我找到了之前带妹妹去看病的那家医院,在医院门口的医生名册上赫然列着那位曾经给妹妹诊断的医生的名字。他的编号是34716。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我去前台预约,今天运气格外的好,前台的护士竟然对我和我身边站着的年轻女人说,“进去吧,34716的病人。”      我有些激动地和一同前往医生办公室的女人搭讪,“今天我们运气可真好。”,可她却不理睬我,只是小心翼翼瞥我一眼,阴暗的灰色眼珠很快就又转移了视线,消瘦的肩膀弓着,像一只弯曲身体的大虾。      我无所谓的耸肩,去看精神科的病人都是这样,神经质的面容,细瘦的身材,哆嗦的手,妹妹曾经也这样过。      对了,我是要带妹妹来看医生的,哦,那个该死的女人还没出现,我可不想自己去看精神科医生。我不是疯子。      年轻女人先走进了34716号医生的办公室,我的妹妹还没有出现,我得等她来。大概真是好运气使然,我从厕所方便完出来,就看到了妹妹笑呵呵地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      我对她说,“进去吧,你这疯子。”      她依旧笑呵呵地答应了,推门进去。为了不让她有机会在医生面前说我的坏话,我也跟着进去了。      医生似乎并不介意我们两个出现在他给别人诊疗的情景里,我们两个坐下,妹妹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治疗,一些患有同样精神疾病的人在一起,互相诉说各自的妄想和经历。是很有趣的讨论会。      年轻女人不太愿意说话,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      “我一直看到他们,他们缠着我,医生,我已经很多天不敢出门,一出门,那些东西就粘上来。”      “他们为什么要缠着你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来这里找你啊医生,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又看到了好几个,他们还对我笑。”年轻女人的声音颤抖,妹妹凑到耳边,“她说的他们是不是鬼啊。”      我不知道,或许是吧。我对女人的病情不感兴趣,我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大夫我妹妹的事。我每日重复着杀死妹妹,妹妹重复着复活的事。我希望那个女人快些说完,女人似乎感觉到我对她的不满,转过头来用惊恐的眼神看我,她的手颤抖着握住了大夫的手,她在害怕,却又不停下这说辞,依旧拉着医生说个不停。      医生也无暇顾及我们,他不停安慰那个女人,甚至连看都不朝我们看一眼。      妹妹在一边发出呼哧呼哧的笑声,她小时候就喜欢用这种笑声笑,装成可爱的女孩。我侧过脸瞪她,却看到妹妹的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带血的斧头,斧头插在她的脑袋里,还在汩汩地流出血,妹妹则不自知似的,还在呼哧呼哧地笑。      “啊!”我失声叫了出来。      这次不是我,我没有动手,不是我,我摇着头从座位上跌坐,这一番动静引起了年轻女人的注意,她开始哭,指着我从座位上跳起来,哭叫着跑出了医生办公室,医生看了我这个方向一眼,匆忙追着她跑了出去。      我看着那摇晃不停的门,手上忽地一重,不知何时,妹妹头上的斧头已经到了我的手上。      “啊!啊啊啊!”我扔下斧头,看一眼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朝我伸出手的妹妹,慌张冲了出去。      我一路飞奔出了医院。冲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在看我。      是一样貌出众的年轻男人,他的打扮也同样出挑。上身是一件宝蓝色缎面的古典唐装,衣服的盘扣上还垂着块白玉,下/身着一条黑布裤子,脚上踩着一双黑布鞋。他站停在来往匆忙的人群中看着同样停着的我。我注意到他的右眼,那瞳仁竟是透着金属寒光的银色。      我被他那银色瞳孔里发出的光泽镇住了,全身不能动弹。干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慢慢朝我逼近过来。    七十五   易非梦在门外喊着“晚饭好了,不出来就不给你们剩了。”的时候,兰德正枕在易墨微胳膊上。他微微开口,声线被紧搂着他的易墨微身上散出的清淡绿茶味浸泡出了沙哑,“玉桃回来了吗?”      “还没呢。”易非梦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声飘渺远去。      “肚子饿吗?”易墨微的手搭在他的腹上,轻揉了揉,兰德背靠在他胸口,两人身上的细汗融在一起,沿着他的脊柱缓缓爬行,兰德柔顺的头发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支吾地说了句,“不饿。”      易墨微知道他是困了,每次做完之后他都喜欢靠在他身上睡,有时候是枕着胳膊,像现在这样;有时候头顶着他的胸膛,手抓着他的胳膊;有时候额头抵在他的脖颈边,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脖子一侧。他睡觉的时候不会暴露出激烈运动后粗重的喘息,没有心跳的身体,没有温度的肌肤,手感却很好。易墨微露出了微笑,吻了吻兰德的头发,他喜欢吻他的头发,金色的细碎的头发,里面掺杂着阳光的味道,世界上一定不会再有第二只吸血鬼能像他一样拥有这么厚重的阳光干燥温暖的味道了。兰德敏锐地感觉到了他落在发丝上的浅吻,不自觉地发出一记低吟,易墨微的手伸到他脸边,手指摸索到他微启的嘴唇,指腹在上面磨蹭着,恶作剧一样。兰德正在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点他的手指,易墨微对他猫一样的举动很是喜欢,忍不住想把手指伸进去些,没想到兰德牙齿猛地一咬,虽没咬出血,却惊了易墨微一下,手指也从兰德嘴里脱出了。兰德转过身,微睁着眼看他,扬起嘴角,“睡觉。”      易墨微微笑,手指却更不老实了,一个劲地在兰德的背上打转,指尖被汗水弄湿,一点一点划向他的身后。兰德心知不妙,弓起膝盖拱他,“我还要去查案子。”      “都这么晚了,等明天去查吧。”易墨微吻住他的唇角,舌尖在他的唇瓣上腻着。窗外升腾起朦胧月光,已是夜。      “有线索就要去查啊。”兰德挣开他往后挪,不料这一动,易墨微等在身后的手指正好滑进了他的身体里。      “什么时候这么敬业了。”易墨微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不接吻,只是这么贴着,微热的吐息笼在兰德脸上,兰德扭过头,小声地,“不行了,要散架了。”      易墨微见他耳廓在照进室内的月光里泛着红,连带着耳根和脸颊也在他手指的搅动下现出红晕,愈发地想要他了。      “刚才已经做了那么多次了……”兰德的手探到自己身后,试图把易墨微的手指弄出来。      “不够啊。”易墨微确实抽出了手指,还没等兰德松口气,他的手利落的分开他的腿,一下冲进了他身体里。兰德气得喝他名字,原本的睡意也全都消散了。脸上的表情复杂,既对他无预兆行动恼怒又因为被撩拨挑逗出快/感而兴奋,他咬着嘴唇,眨眨眼睛,是微醺的神态。      客厅里电视机正吵闹着,在不经意的空隙偶尔钻进了卧室方向传来的细微动静,坐在餐桌边的慕容锦捧着饭碗看了过去,他问易非梦,“你天天都听?”      “习惯了。”易非梦精致脸孔上毫无表情变化,电视声音再次提高,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饭上,看向电视里播报的夜间新闻。蹲在易非梦脚边的钢琴也赞同似的咪呜咪呜叫唤了两声。      “恩,习惯了就好。”慕容锦喝了口汤。新闻里正在报道一起翻新旧公路时发生的事故,还是今天清早的事情,挖土车撞到了一辆废弃的黑色轿车,又碰到地面泥泞,驾驶员又是新手,躲闪不及又被泥土给牵绊住,整辆车都向一侧倾倒下来,驾驶员发出一声惨叫,他半身都被挖土车压住,不知是谁记录下了这个混乱的现场,摄像的镜头被推搡着,有些混乱。镜头再次稳住的时候,已经有好几车记者赶到了,救援人员也开始了援助工作。      “刚才过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女人。”慕容锦的筷子抵在嘴边,看着电视机已然昏厥过去的年轻驾驶员,说道,“我看她好像有些麻烦需要解决,就让她到你们这里来,她来了吗?”      “没人来过。”易非梦收回眼神,转过脸看菜,“连个鬼都没有。”      “啊,挖到尸体了。”慕容锦眯着眼看电视,“这种废弃公路上估计每隔几百米就有弃尸。”      就在救援人员挖掘驾驶员身边的土地试图将他挖出来时,却意外地挖到了人类的头发,摄影师的镜头调得很近,可以看出是女人的长卷发,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部分从土地里脱离出来,已经有警察赶到了,在把那个休克的驾驶员推上救护车后,赶紧设起了保护发现尸体现场的警戒线。      大约是听到尸体之类的词语,钢琴捂住耳朵,抱头钻到了易非梦的椅子底下,易非梦扔了块鱼肉下去,钢琴湿润的鼻尖动了动,扒拉开一只爪子,碧绿眼睛露出一条缝,快速将那鱼肉衔到嘴里,随即又合拢了爪子。      “胆小鬼。”易非梦俯身伸手拍它脑袋。      “34716公路,”慕容锦听着电视里现场记者激动的声音,挖土车事故而发现了一具女尸这样的新闻也算是有卖点了吧,“就是邻市通往这里的一条公路吧。”      “似乎是的。”易非梦点头。      晚饭在新闻的余韵中进行到了最后,慕容锦吃饱喝足起身,“谢谢款待。”,他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走向了沙发,看着电视,电视上记者追着赶到运走尸体的警察问问题。      “死者是真人吗,可能是被遗弃的克隆人或者智能玩偶吗?”      “会是连环杀手做的吗?听说在附近的公路上经常有公路杀手出没。”      “上个月也在另一条旧公路上发现了尸体,这是不是意味着公路上还会发现更多尸体?来往市民的安全要怎么保证??”      记者们尖锐的声音提着单薄问题,警察们面目严肃,闭口不言,他们将尸体和那辆事故诱因的废弃黑色轿车一起带走了。慕容锦瞥见易非梦赌气似地将菜和汤都扫荡得干净,才起身收拾了桌子,他笑笑,将电视机的声音调高了些,好将卧室里断断续续而来的声音掩盖。      等到易墨微穿戴整齐从卧室里出来时,客厅里已是昏暗,他摸索到厨房打开冰箱找了盒牛奶出来,撕开封口仰头就灌。      “怎么不开灯?”说话的是一脸疲倦的兰德,他按下按钮,客厅里又敞亮起来。他扫了眼客厅,眼神定在茶几上的一叠书面资料上,他走过去,拿起资料翻阅着,自言自语地,“还打印出来了,挺细心的。”      “纸很贵。”易墨微从冰箱里又拿了盒牛奶盒模样的纸盒走到沙发边,递给兰德。      “又不是我出钱,”兰德耸肩,接过纸盒,小心翼翼坐下,“确实有那么辆车,不过已经有两年没交过税了,购买登记记录上显示的车主就是许砚,呵,看来他杀人又选择性失忆的几率提高了。”      易墨微按开电视,兰德被突然爆发的广告声一惊,白易墨微一眼,“都在睡觉,你看什么电视?”      “开轻点就好了。”易墨微调低音量,给兰德手上握着的纸盒撕开道口子,“喝吧。”      电视上播报的正是午夜新闻,兰德听着新闻,看着手上资料,不时喝一口纸盒里的饮料,易墨微忽然用手肘拱他。      “唔?”兰德看他,嘴边还留着鲜艳的血。      “那辆车,”易墨微指着始终在摇晃的镜头中出现的黑色轿车,“牌照看得很清楚,CNS731。”      “啊?”兰德赶紧放下纸盒,连手上的资料也一并放下了,认真看起了早在夜间新闻时就已经播放过的改造旧公路,掘出女尸的事件。      当看到女尸的形象在镜头前一晃而过的时候,兰德一拍大腿,拿起资料哗啦哗啦翻起来,终于在一张女人的肖像画上停下。肖像画是电脑合成的,显然是爱丽丝根据玉桃的画像所做的。      “很像。”兰德说道。      “34716公路,明天问问那个男人对这条公路有没有印象。”易墨微提议。      “爱丽丝查到了许砚的基本资料,3109年的时候他在邻市工作过,做的是出版社编辑,那一年里他专门负责一个作家的出版工作,对了,还有那个摄影师的地址,明天我去作家家里和摄影师那里看看。”兰德说着。      “我和你一起去。”易墨微抬手替他抹去了嘴边的血迹,却得到了兰德不满的回应,易墨微笑,“生什么气?”      “腰疼。”兰德冷冷吐出这两个字。易墨微的手滑到他腰上,作势揉了起来,兰德龇牙咧嘴,“明天要赶两个地方呢。”      易墨微还是笑,兰德觉得那笑真是不怀好意,实在狡猾,和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配合着看着让人心烦,他抬起一掌按在易墨微脸上推开他。正巧沙发边的电话响了起来,兰德忙去接。易墨微则翻起了玉桃带回来的资料。      “什么?一份手稿不见了,什么手稿,你的工作记录上有记录?”兰德问着。      “你先别激动,我这里已经有了些进展了,3109年的时候,有记录表明你在邻市做过编辑,负责的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份遗失的手稿的作者,还有,你梦到的那辆黑色轿车的所有者是你,是在3109年购入的,你记不记得34716公路?”      听到兰德应了两声便挂了电话,易墨微看他,“有什么新线索?”      “他说他在家里整理自己从前的工作记录,发现一份记录在册的手稿不在自己家里,听他的口气是一份很在意的手稿,说是他3109年负责的那个作家的遗稿。他对那条公路没有映像。”兰德说完,托腮去拿搁置在茶几上冒出血气的纸盒,凑在嘴边不动。      一边的易墨微也陷入了沉思。    七十四   我害怕这个银色右眼的男人,他的眼神有种莫名地震慑力,他看着我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受不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抱住头蹲下,不愿去听去看。我看到他的鞋,刚才没看清楚的鞋面上用宝蓝色细线绣着一只张开大口的怪兽,阳光在他的鞋面上晃动,怪兽似是被阳光唤醒了,我看到它从男人的鞋面上展翅而出,大张着它的血盆大口朝我的脖子而来,我“啊”地叫了一声,眼前一黑,跌坐到地上。      “或许,你该去找一个人帮忙。”我听到男人好心地声音,惊魂甫定,揉开眼睛,那只怪兽去了哪里?它不见了,是不是跑进了我的身体里?      身体忽然痛,从五脏六腑里钻出的痛,我感觉器官里冒出的力量穿透血液,刺穿骨骼。我的身体要被撕开了,一定是那只怪兽在作怪,我往后挪,在人群中艰难地后退,眼泪夺眶而出,因为痛,又因为慢慢侵袭而上的空虚。脑袋里的记忆又不听话了,各种各样的场景四处乱窜,难受。      泪眼迷蒙中,我看到男人收起手,他的声音变得飘渺无力,他说,“他在花屋大厦的七楼701。去找他吧,他一定能帮你。”      直到男人转身走远,身体里的撕裂感才消停下来。那只怪兽不知从何而出,跟随着男人离开了。我这样想着,从地上站起,拍拍裙子。四周来往的冷漠人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不安和落魄,没有人驻足,没有人伸出援手。他们与任何人的接触不会多过一秒。      男人到底看穿了我的什么,不得而知,他叫我去花屋大厦找谁,也不得而知,那个谁又能帮助我什么?通通都是无解。      我知道的是,妹妹再次死在我的手上,就在医院里,现在一定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他们会怎么处理?会不会盘查到我的头上?我回去坐牢吗?      不,不行,我还不能去坐牢。许砚,我还没见到我的许砚。原先的打算是带妹妹看完病再去找他,看来真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想到许砚,我猛地想起那份名为《七重锦》的手稿。      “啊!”      手稿呢?我走出城际列车的时候还拿在手里的啊,那可是许砚送给我的礼物啊。在哪里不见的,会是在哪里遗失的?我仔细回忆着走下城际列车之后的每一个细节,我是怎么出的列车站,我是怎么到的医院。可怕的是,这些问题我全都回想不起来了,一定是那只怪兽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时候,把我的记忆一同吃掉了。可恶的畜生!我在心里咒骂着,抬起脚准备去追那个男人,我要向他的怪兽讨回我的记忆。      不对,我这是在哪里?刺耳的警车呼啸的声音将我被那只怪兽吸引去的精力转移到了自己所处的街道上,我四下看,这不是医院门口,不是那条街,我明明是待在原地没有动过,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条白色的通道上,前面是没有尽头的延伸,身后也是毫无起源的空白。      我的记忆紊乱了,思路混淆,每一条思考着的神经都纠缠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      我在这里要干什么?我在这个城市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想不起来,许多事情都变得朦胧,没有确切地印象了。我记得我有一个妹妹,一个和我除了掌心一颗黑痣的差别之外,再无不同的妹妹。她从小就和我不合,每次都抢我的东西吃,我们是双生儿,我们在同一个日子生日,她最喜欢在这个日子里抢我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我和妈妈去告状,妈妈每次都露出惊恐诧异以及愤怒的神情,我记得有一次我闹得实在厉害,哭着喊着对妈妈说,“妹妹她吃了我的草莓,她每次都这样,妈妈我受不了了,她为什么不吃自己的蛋糕总来吃我的,她为什么不去玩自己的娃娃一定要玩我的,她连朋友都要和我抢,妈妈,妈妈…………”      然后,妈妈打了我,她不相信我,她甩在我脸上的耳光伴随着她怒斥的“你在胡说什么,都是胡说!”永远留在了我心里。      我十六岁就离家了,我摆脱了从来都对我缺乏信任只懂得袒护妹妹的母亲和父亲,可是我却没有摆脱妹妹。      她像个噩梦,每当我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即将迎来快乐生活,妹妹就会阴魂不散的出现,她敲诈我,嘲笑我,勾引我的丈夫,离间我和我的朋友。她看到我一无所有便会露出满意地笑容,她是个疯子,为什么这个疯子要活在世上。为什么她要干涉我的生活,那是我的生活,不是她的。      但是看到妹妹哭丧失败的脸,我也会心生同情,后来我和妹妹在一个小镇上便开了一间便利商店,因为地处居民区的关系,生意不错,小镇上的人都很热情,也培养了一批熟客,每月的盈利也足够我们两个生活了,偶尔还能搭乘城际列车去大城市里吃上一顿大餐,游览一次人造的山水风光,我们还计划要在不久的将来去水星旅行一次,听说在那里能看到一种叫做海豚的可爱动物。      妹妹的笑脸忽然反复出现,我的脑袋涨得要炸开了,海豚的可爱模样在脑袋里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妹妹惨死的情景所取代了。      “啊啊啊啊!”妹妹怎么浑身都是血,为什么我的手上还沾着血,还有衣服上,斧头,妹妹的头上还插着斧头。刚才还在别处的我,怎么一下就回到了自己家里,我看着周围的摆设,想起来这是我的家,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而头上插着板斧的妹妹突然活动起来,她晃着沉重的脑袋,从她自己的血泊中爬起,呵呵地对我笑着,朝我爬来,我慌忙往后退,可是脚上忽然灌铅般地重,眼看着妹妹沾满血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她恐怖的脸上挂着狞笑,她的手攀上我的身体,我害怕得发抖,动都动不了,她还在汩汩流血地脑袋靠在我的脖颈边,好恶心,恶心到想吐。      “姐姐,再见。”      妹妹对我说,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拔出了自己脑袋上的斧头,将我一把推到地上,挥起斧头就朝我砍来,脖子上挨了一下,好疼,又是一下,我的耳边还有嘶嘶地冒血声,妹妹继续砍着,我的手脚自然地抽搐着,痛觉已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丧失,只有脑袋还清醒着。      妹妹还用斧头残忍地砸开了我的身体,我看到外面的天在妹妹反复蹂躏我的尸体时黑了又白。      然后,我看到了许砚。      记忆中的一部分因为他的出现而恢复了,他是许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深爱的那个男人。这种爱情的滋味伴随着记忆一同涌现。      他盯着我看,眼神莫名其妙,他捂着嘴,眉心厌恶地紧皱着,他对一个方向摇手,我朝那个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我已从自己的卧室被移动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妹妹不在,在的只有一个不认识地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我在哪里,这个女人又是谁,许砚会因为我现在的样子而讨厌我吗?脑袋里钻出许多问题,现在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想跟着许砚走。我要跟着这个我爱的男人走。      我这么想着,怀着这个强烈的愿望,我发现我确实坐到了许砚的车上。      他换了辆新车,我记得他从前开的是部黑色的轿车,现在则换上了银白色的车子,内部装饰很温馨,我坐在他的后座,我得给他个惊喜。他看到我一定会很高兴。      哈哈,终于摆脱我的妹妹了,妹妹现在一定急着找我的尸体,想起妹妹那带着窟窿的脑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为了不让许砚发现我,我强忍住了笑声,一路上我都不和他说话,藏得好好的,从我的角度能隐约看到许砚的后脑勺。我听到他在和别人打电话,说是要回家。      啊,我朝思暮想的男人,他正要载着我回家。      车子开了很久,许砚的车速才慢慢降下,我谨慎地探出脑袋向外张望,是很漂亮的别墅区,许砚将车停在了一幢白色房子的门前,他却不下车,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想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没错,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轻声推开车门,蹑手蹑脚下车,我的动作一定很轻,许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得意地笑,猫身绕着白色房子转了一圈。我从后院翻墙进去,跳进院子里的时候还扭伤了脚,有些疼,我一瘸一拐地往里走,穿过后院,直接就能进到他的客厅。客厅里正有一个陌生女人端正做着看书。她注意到了我,眼睛睁大了,四下看了看,却没说话,我想,她或许是许砚的姐姐之类的。      我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女人终于不可抑制地叫了出来,这个笨女人,她叫什么,为了防止她破坏我为许砚准备的惊喜,我上前按住她的嘴,让她住口,大概是我按得太紧了,女人挣扎了两下就昏厥了过去。我放下她,我突然很想照镜子,我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许砚。      我找了一面镜子,我揉揉眼睛,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我,虽然身材比不上我的妹妹那么诱人,但是许砚说过,他喜欢像我这样干净清爽的模样,不必有凹凸的身材就足以吸引他的注意了。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我的脖子上没了斧头的砍痕,肚子也没被剖开,脸颊还很红润。那一切的谋杀和混沌就像是一个梦境,没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确凿地证据。      这时,我听到了门铃声,以及许砚拍着门说的“我没带钥匙,快开开门。”      我顺了顺头发,昂头挺胸向门口走去。    七十三   去往邻市的路上,兰德就给于涛打了个电话,说是要问一些公路女尸的事,于涛起先埋怨了他两句,最后还是帮兰德去问了调查该案件的同事。      “死者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几道口子,应该是斧头之类的利器砍伤的,每个口子都很深,法医判断,只有男子有力气挥动斧头砍出这么深的伤口,还有,和死者一起发现的有一本手稿,都被血弄污了,正在鉴定,奇怪的是,在那辆黑色轿车的后备箱里,发现了死者的毛发。”于涛在电话那头说着。      “确定死者的身份了吗?”兰德急切问道。      “恩,确定了,死者名叫薛倩,死亡日期是3109年的8月2号,而且,在你们市的一家医院里还发现了死者的登记记录。”      “你说说我现在住的城市吗?”      “是啊,34716公路的所有权就是你们市的,尸体被护送到那里进行尸检和调查,对了,死者有精神病史。”      “具体点。”兰德指指迎面走来的女乘务员,对身边的易墨微看看。      “麻烦来杯朱古力。”易墨微对托着摆满各色饮料的托盘的乘务员微笑。      “请慢用。”女乘务员以公式化的微笑送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朱古力。易墨微把杯子握在手里,反复吹着热朱古力上漂浮着的热气。      “是人格分裂啊,几重人格?”兰德托腮,耳朵里塞着耳机,于涛的声音通过这小小的设备传出,莫名刺耳,“废话,当然是很重要的问题,记得之前遇到过的十三重人格的那个疯子吗,我可不想再碰上那么疯狂的人了。”      “双重人格。”于涛沉声,“啊,刚才结果出来了,那份手稿是一个叫做夏彦的作家的,作品名字,等等,我看看。”      夏彦便是许砚所说的那份他所丢失的手稿的创作者。      趁着这段空隙,兰德伸手去拿易墨微手里的杯子,嘴唇刚贴上那温热的淳滑液体,于涛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叫做《七重锦》的手稿,责编叫做许砚。”      “好的,知道了。”兰德说了两句道谢的话,就挂断了电话,拔出耳机,塞进口袋里,正准备好好享受热朱古力的可口,却听到列车广播播报着“A10城已经到达,A10城已经到达。”      兰德微愠的放下杯子,走出城际列车时还恋恋不舍地回望着那杯只抿过一口的朱古力。      “等一会儿再买一杯吧,路上一定有店铺卖的。”易墨微看出他眼里的沮丧,安慰他。      “如果,丧失的这段记忆对许砚来说是一段很糟糕的回忆呢,人在某种时候会有选择性失忆的本能。”兰德不再去想他的朱古力,在拥挤人潮中,易墨微握起他的手,以免被人群冲散。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有权力去想起,或者说,被惩罚。”列车站的出口,人与人之间推搡得厉害,易墨微将兰德护在身边,兰德撇撇嘴,“我又不会被撞倒。”,易墨微绷着下巴,对身侧一个总是在用手提包拱他的男人看去,兰德小声地,“就算是撞倒了也踩不死。”      好不容易挤出了车站,坐上了出租车,兰德一进车子就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司机是个光头的中年人,他回过头对着并排坐在后座的两人露齿一笑,易墨微看一眼兰德,不禁笑了出来,兰德皱着眉,一言不发地递上一张写有作家夏彦地址的纸条。      就算是把车窗全部打开了,天窗也打开了,出租车里飘荡着的味道依旧让兰德犯晕,最后车子停在一幢高层住宅楼前时,兰德几乎是被易墨微半搂着抱出了出租车。      “该死的…………大蒜…………”兰德眼见着出租车绝尘而去,俯身凑在住宅楼前的小花圃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易墨微走过去,一手挡在他的鼻子前,兰德的声音被他的手掌阻挡着,犹如呜咽,“一手死人的味道,真臭。”      易墨微低笑,兰德听到他的笑声,生龙活虎地转身瞪他,“你笑什么?”      易墨微没作声,抬起脚就往住宅楼里走,兰德吸了吸鼻子,大步跟在他身后。按下夏彦家门铃,不久就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两鬓花白的老妇人既没多疑的询问,也没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们,听到兰德说要找夏彦,略微遗憾地,“我先生他,已经去世了。”      “啊,真是抱歉。”兰德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鲁莽的问题,连忙道歉。      “不,不必道歉,死了也好,也不用再听别人的责备了,我先生是很快乐地死去的。”老妇人微笑,“你们是记者还是出版社的?”      “不是记者也不是出版社的,只是听说夏老先生和一个叫做许砚的编辑认识,想来问问这个人的事。”易墨微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的口气柔软,说得温吞,加上一贯的完美笑容,很容易就营造出了一种温文尔雅的错觉。      “啊,许砚啊,是个好孩子啊,先生的好几部作品都是他向出版社据理力争才得以发表的,先生也不是什么畅销作家,中年的时候还因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被政府逮捕过,履历也变得不光彩了。我和先生都很感谢许砚。”老妇人的面容沧桑,眼神里掠过一丝哀伤,眼角不觉垂下。      “听说,许砚的手上有夏老先生的一份手稿。”兰德问道。      “你说的是哪一份?”老妇人抬起脸,看着兰德,“先生给了许砚很多手稿,呵,都是些可能永远无法再见天日的作品啊。”      “叫做《七重锦》的那部,确实是吗?”兰德问着。      “啊,那部啊,确实是送给了许砚,是在丈夫死后,我整理遗物的时候送给他的,这也是丈夫的意思,那可是那孩子最喜欢的作品了。”      “还记得是什么时候送出的吗?”兰德紧追不舍。      “恩?”老妇人不解,“是不是许砚出了什么事?”      “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是怀疑他和一起谋杀案有关。”兰德对老妇人坦白道。      “真是巧,要说是其他日子我还不一定记得,可那天正好是丈夫出殡的日子,我不会忘记的,是3109年的8月1号。”老妇人肯定的说道。      “谢谢您的配合。”兰德微笑,正和易墨微要走,却被老妇人的问话给牵绊住了,“该不会是许砚被怀疑杀人吧?”,老妇人露出紧张的神色。      “为什么这么说呢?”易墨微问道。      “那时候,他好像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老妇人顿了会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楞着。      “烦心的事情,能告诉我们吗,这对调查案情很有帮助。”兰德的眼神将老妇人不安的眼神截住。      “你们是警察吧,那,告诉你们也没什么问题,许砚似乎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是说,除了他妻子以外的女人。”老妇人叹了一口气,“这在时下也很平常吧,只是,那孩子告诉我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似乎是住在城郊小镇上的一个女人,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对了,自从3109年之后,许砚再没联系过你吗?”      “恩,再没联系过了,丈夫的死对他也有一定的打击,那天出殡的时候,他还说着,这个世界完了这样的话,唉。”老妇人再次长叹,想起当日出殡时冷清萧条,不胜唏嘘。      “3109年这一年里,许砚来得次数多吗?”兰德问道。      “那一年里,他都住在城市里,为一家出版社工作,经常来这里着先生聊天。”      在得到了老妇人的回答之后,两人便匆匆和老妇人告别,赶往城际列车站,踏上了归程的列车。马不停蹄的赶回市里,又去找那个名叫成雨轩的摄影家。      摄影家被兰德的过期证件给糊弄了,一边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个过期的政府工作人员,一边回答着问题。      “我是偶然看到他们的,正好风景对,人物对,感觉对,就照了张照片。”成雨轩耸肩,“这没触犯什么法律条文吧?”      “他们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兰德扬了扬眉毛。      “情人之类的吧,很亲密的样子,警官,我又没有特异功能,我怎么看得出他们什么关系,说不定还是什么第三者呢。”      “也就是说他们是认识的,是熟人?”      成雨轩打量着眼前的金发男子,不可思议地,“警官,你脑子没问题吧,不认识他们会摆那么亲密的动作,会亲爱的,亲爱的喊来喊去?”      兰德正色,丝毫没有被他的言语激怒,“好了,问完了。”      “再见不送。”成雨轩朝他摆手,看着他向不远处电梯边上的黑发男子走去。      为了赶上和许砚约定的时间,两人小跑着往花屋大厦去,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玉桃说着,“刚才一个叫许砚的男人打电话过来,说他今天不会来了。”      “什么?”兰德忿忿,“我这么赶来赶去的,他竟然说今天不来了?”      玉桃被他气极的模样吓到了,颤巍巍指着电话,“他刚才打电话过来,说警察局找他去认尸体。”      兰德走到电话边上,按下许砚的号码,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通,电话里许砚的声音有些疲惫,兰德问他现在在哪里,他精神不振地答道,“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等等再打给你吧。”      兰德应下,过了许久才接到许砚的电话,“我现在都不敢进家门,怎么办,侦探先生,该不会我真是杀了人吧?”      “你别着急,先说说今天认尸的事,是不是去认一具在公路上发现的女尸?”兰德坐到沙发上。      “恩,他们还发现了那辆车,就是我梦到的那辆,你说车主是我的那辆车。”      “详细一点。”      “警察说,女尸被发现的时候,怀里紧抱着一份手稿,是夏彦的《七重锦》,是我遗失的手稿啊。”许砚的声音失控,喉咙里传来哽咽的低鸣。      “许砚,镇静点。”兰德劝道,听到电话那头响起开车门的声音。“警察盘问了我一下午,我受不了了,快要崩溃了,那个梦境一定是真的吧,那个女人的亡魂一定是被挖土机给惊动了,她一定会跑出来找我报仇的啊。”许砚语无伦次的话语中还附有低低的脚步声。      兰德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听到许砚拍着门,“我没带钥匙,快开开门。”      电话里只听到一声娇滴滴的,“亲爱的,你回来啦。”      还有许砚恍惚地,“老婆,你的手心里,怎么多了一粒黑痣。”      紧接着,便是一声低呼,电话在此时被掐断。兰德放下电话,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前不语的易墨微。      “你有他家里的地址?”易墨微抚着自己的手背,眼里的浓黑透出了神秘,难以揣测的光彩。 七十二   我看到许砚。心里忽然生出细微的悲伤来,这股悲伤带动着瘦小带刺的荆棘枝桠剖开了我的心,又衍生出隐痛。许砚,许砚,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他的名字,看着眼前瘦削,憔悴的阴郁男子,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眼神随着我的手掌而动,渐渐那双深棕色瞳孔中漫溢出惊惧,他颤抖着开口,“老婆,你的手心里,怎么多了一粒黑痣。”      他在胡说什么啊,我的手心里本来就有一颗黑痣啊。我笑着看他,他滑稽的表情算是看到我的惊喜吗?我拉起他的手进屋,他的掌心里有汗,黏在手指上,带着寒意。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他发出一声低呼,有些浑浊的声音,手机也掉出了口袋,坠在地上,连接着的耳机也砸了出来。耳机里传来沙沙的讨厌声音,真想让它停下来,它这么一直响着,总是将我的思路打断,我瞪了那耳机一眼,该死的,停下来,这该死的声音,快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那耳机里的嘈杂竟真的没了去向。      我拉着一言不发,手不停颤的许砚坐下,坐在客厅的餐桌边,就是刚才那个陌生女人看书的地方,我也坐下,啊,对了,那个女人呢?我记得她是被我放倒在这里的地板上的啊,怎么不见了,奇怪,难道是特意要留我和许砚单独相处?      呵,真是个好女人啊。      不过,说起好女人的话,我也不差到哪里去啊。      “你好像很冷啊,要喝些什么热的吗?”我起身,拍了拍许砚的手背,他的手背也很凉。确实是该有个人来温暖他。想到这里,我便不想去弄热东西给他暖身了,我握着他的手,在手里来回搓着,我带给他的温暖,一定更让他高兴,也更持久吧。只是,他的手在我手里却越发凉了。      “许砚,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是发烧了吧,我腾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额头上,一点都不烫啊,甚至,也是有些凉的。难道是惊喜过度了?还真像个孩子啊,我笑出了声,拍着他的手,给他哼起了歌。      那是他喜欢听的歌。每当我枕在他臂弯里的时候,都会拍着他的手背,为他哼唱这首歌。      这是首民谣,小的时候妹妹唱给我听的,唉,我在和许砚温情脉脉的时候,还是不经意的想到了她,真是可怕,这个女人的一切都渗透到了我的生活了,怎么剥离都无法清除。妹妹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我耳边哼唱这首民谣,她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月光一并被隙开的窗户里钻进的风,吹得摇摆不定。童年时,虽然对妹妹心生厌恶,却不能没有她这个玩伴,我小时候就是不太会和人交流的孩子,母亲常说我有自闭症,要不是妹妹经常带着我去认识她所结交的那些伙伴,我想我的童年一定是被那阁楼封存,得不到任何舒展的机会。      那是母亲的阁楼。我和妹妹住在那里。早晨的时候,我们从阁楼的窗口爬下屋子无外面玩,下午的时候回家,吃母亲放在门口的晚饭,只有在生日的时候,我和妹妹才能一起下楼享受一块草莓蛋糕。之后,我们又要回到阁楼里,母亲从不给阁楼的门上锁,她知道,我们不会擅自下楼,因为我们都害怕爸爸的拳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只能在阁楼生活,母亲不说,我也不问,妹妹问过一次,被母亲扇了一记耳光,我记得她说,“多余的孩子,多余的!”      歌词已经记得不真切,只有那曲调还留在心间,低低浅浅地随着喉间的振动飘荡而成。      “你……你到底是谁……”唱到兴起,音在最高处徘徊时,许砚一张脸煞白,抽出手,慌张站起,往墙边退去。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用这种见鬼似的神情看我?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还是我没有以前好看了?我慌忙找能照射容貌的镜子或是玻璃。终于找到了一面挂在楼梯边的镜子。我看着那镜子,几乎无力地对许砚说,“我是薛倩啊,许砚。”      我从镜子里看到身后许砚瘫软坐到地上的情景,我的脸,刚才分明不是这样的,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不属于我的女人的脸。我捧着自己的脸,站在镜子面前,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谁改变了我的样貌,我这是在哪里,我是谁???      “啊!!”      谁在尖叫,是我吗?那声音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的?为什么镜子里的女人惊恐的张大了嘴,是镜子里的这个女人在尖叫啊,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刚才那个被我放倒的女人在哪里了。      她就站在镜子前,惊声尖叫着。      那我呢?站在镜子前的女人不是我的话,我在哪里?我伸手,镜子里看不到我,可是,我明明就在女人的身边啊,我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我感觉得到她肌肤的温度,她还在叫,嘶哑了喉咙。我摸到她的脸,求求你,别叫了,我被她叫得心慌。试图再次捂住她的鼻子。      “薛倩,你两年前就死了啊。”      许砚的声音在我的手挡在女人的鼻子前时响起。他,在说什么?      我已经死了?不,不是的,死去的是我的妹妹,虽然我们两个长得很像,但是,死去的,反复死去的不会是我,是妹妹啊。是我双生的妹妹啊。许砚,你怎么能把我和我的妹妹弄错呢?      我转过头,向许砚走去,他的眼睛不是看着我,而是看向镜子,扑通一声,我回头望一眼,那个女人已经昏了过去。      “我没有死。”我转过头,对许砚说,我没有死,我还活着啊,我想着他的话,泪水夺眶而出,这个男人,我爱得如此深切的男人,竟然认为我死了,我千里迢迢来找他,为了他,我一次又一次的杀死了我妹妹。许砚还在说着,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他痴痴看着镜子,看着我,不要看那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第一滴泪水滑落在自己手背上时,镜子伴随着一记沉重的踹门声,破碎了。      “侦探先生,侦探先生,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啊!”许砚往门被踢开的方向看去,他朝那里爬,姿势狼狈。我定神站在原地,一定是妹妹在搞鬼,她又来摧毁我的幸福了,她施了什么法术让我看不到自己,那记忆混乱的事也肯定是她的鬼把戏。      “好了,我们先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说话的是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子,看模样还很年轻,他扶起许砚把他往外带,等等,他要带我的许砚去哪里?我赶忙去追,跑到门口的时候,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了,我仰头看,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找许砚,我要找他。”      “够了。”拉住我的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沉静,莫名地让人不敢辩解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要死过去一样。      “你本来就是个死人。”男人看穿了我的心思,我被他拉到餐桌边,我这才看清这个散发出让人窒息的气场的男人,黑色头发,他的脸完全没有因为紧绷着的严肃表情而失去俊美感,我随着他的眼神看去,他在看躺在地上的女人,我小声问他,“死去的是我的妹妹,对吧?”      “清醒点吧,你的妹妹,从来都只存在在你的眼里。”男人高声宣布。      我摇头,听不懂他说的话,他的样子像是用一种我完全不了解的语言在陈述一个真理一般的庄重。      “看着我。”男人的手再次抓上我的胳膊,捏得很用力,我仰起头,“放手。”      他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如此,我的眼便对上了他的眼,那双幽黑的,望不见底的眼睛。      我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我坐在镜子前面吃蛋糕,轻声哼着歌,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我就像个旁观者一样观赏着自己的过去,我看到镜子里的我,狞笑着,啊,那是妹妹才会露出的笑容啊,狞笑着狼吞虎咽吃掉了草莓蛋糕的我。      我想起男人说的话了,妹妹,只存在在我的眼里,还有母亲的眼神,当我指着那只照出自己面貌的镜子时,母亲悲哀愤怒的神情。      如果妹妹不曾存在,那么我一次一次杀死的又是谁?      “幻觉,全部都只是幻觉而已,你在两年前被许砚用斧头砍死,他试图将的尸体运出城市,只是没想到途中出了一场车祸,他的头部受创,再次从车子里醒来时,已经失忆,不记得你,不记得这一年来他背着自己妻子在外面做的荒唐事情,他无意在后备箱里看到你这个陌生女人的尸体,为了不引来麻烦,自己动手把你埋葬了,薛倩,你已经死了。”男人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平缓有力的述说着。      “不,不是的,我今天早上乘坐城际列车来到这里的。”我挣扎,“我记得那号码,CNS731,是CNS731啊!!”      “那不是什么城际列车的号码,那是运载你尸体的许砚的汽车的号码。”      “你说谎,你骗人!!34716,那个乘务员,那个招待生,那个医生,34716啊啊啊!”我咆哮着想要跳起,可是肩膀被男人的手按着,一股力量沉在身上,我动弹不得。      “34716,你对这个数字印象深刻,或者说,它和CNS731一起在你身体里留下了残留的记忆,是你自己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用这些残留下来的数字,用一切能使这个梦清晰起来的实际出现过的象征。”      “医生,我去看了那个医生啊。”我又憋不住,哭了出来。      “我想,普通人是根本看不见你的。”男人冷冷地。      “有一个男人看见我啊,他还和我说话,他说什么花屋大厦,他看得见我,我没有死,没有死。”      “只是你偶尔碰到的异类。”男人沉声,“我来告诉你事实吧,你是被今天早上的挖土机惊动的,你的魂魄苏醒,编织梦境,你和那辆黑色车子坐城际列车运送回来,你看,城际列车的设定和你尸体的遭遇重叠了,对了,还有一份手稿吧,你一定看过一份叫《七重锦》的手稿,因为它一直抱在你的怀里,直到法医把它从你怀里抽走,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确实,我悲哀地发现,我想起来了。      所有的记忆都不再混乱,通通回到了原位。我在医院门口听到那一声警笛,那辆警车里就运载着我的尸体啊,是它带着我来到了法医室,将我出走的魂魄重新召回。我的身体也不是被妹妹劈开,而是被法医的手术刀剖开。      许砚,是许砚杀了我,因为他不再愿意听到我说起我的妹妹,他知道了我有个只能在玻璃杯里看到她的笑脸,只能在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和我一起照镜子的妹妹。我们一起窝在阁楼的角落,我们说话,驱赶寂寞,我们冰凉的脚趾碰在一起,手指交缠,呼吸紧贴,妹妹从来没有离开,就算我死了也没有离开我,性格恶劣的妹妹比许砚还可靠,她每日都来找我,被我杀死,不会厌倦这样的戏码。      因为她是我双生的妹妹,从我出生开始,便从我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另一个我。      “是不想接受自己被心爱的男人亲手砍杀的事实吧,所以编造了砍死自己的另外一个人格的故事,可惜的是,这个人格总是死不完全,反复出现。”男人总结着,“其实,是你不想她死吧。”      “我还能看到妹妹吗?”我问他,仍旧止不住哭泣。不知为何,我竟不再想念许砚了,心里惦记的,只有妹妹。      “走吧。”      我听到男人这么说,却不他所指何处。微抬起头,看到他的嘴唇快速动着,冷漠的样子让人心寒,这个男人是谁,他能将我带往何处,我不知道,可我却不感到害怕,突然很安心。在男人快速吟出的低喃中,我站起身,他的声音渐渐提高,温柔的男声笼罩下来,这样的沉吟勾勒出我眼前所见,白雾茫茫,不远处,人影浮动。      我的手里忽然一重。我低头看去,是一只用宝蓝色绣金线的锦布包裹着的盒子,我动手去解那锦布,一层一层的,直到那七重的锦布全都落下,覆盖到了我的脚上,我才看到那锦盒。      黑檀木的锦盒。很重。我打开它,轻轻地。      里面,果然是什么都没有啊。      看到那么黑漆漆的内部,不由想笑,最后没能忍住,笑出了声。笑声在这虚空中不知是泛起了回声还是真有人回应,总之,是引起了一长串的笑声。仔细听,原来都是从锦盒里传出来的。    七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此乃点播番外。。。要是不萌。。。我。。。我争取以后再写一个。。。掩面 算是小笼包一只吧>//<   兰德猫在沙发上看电视,钢琴蜷在他脚边,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他光/裸的脚背,兰德的脚趾缩了缩,抵着钢琴的下巴,笑着说,“痒。”,他单手撑着沙发,托腮瞥着电视,手指拨弄着自己湿过水的头发,金发末梢凝聚着的水珠晃悠悠滴落到他敞露在白色睡袍外的锁骨上,随着电视里颤抖不安的画面一起摇动着,向着他的胸口滑去。正在播放的是近日破获的一起杀人案,确切地说,是两年前便犯下的杀人案,兰德看到那个前些天还坐在自己对面沙发上局促不言的失忆男人,如今却已正襟危坐在法庭之上,面对他的将是即日执行的死刑。      因为不堪忍受自己外遇的人格分裂病症而痛下杀手,却在运送尸体的途中出车祸失忆,忘记一切,也算是一段离奇的经历了吧。      兰德伸手捏了串樱桃,一粒粒未散去的水珠还滞留在深红表面上,显得水灵。钢琴咪呜着爬了过来,鼻尖蹭兰德的手臂,兰德笑着看它,“非梦出去前说了,你吃了要拉肚子的,要吃等她和玉桃回来你问她讨着吃吧。”钢琴继续蹭他,兰德嘴里嚼着樱桃,刻意地发出不文雅且难听的咋吧咋吧声。钢琴被这刺耳的声音激怒了,弓起背,两只前爪在沙发上刮了两下,抬起脸,鼻子噗哧噗哧地吐气,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兰德吹了个胡哨,钢琴盯着他手里的樱桃看,伸长身子去挠,兰德微笑着将手里的樱桃提高了,得意洋洋的笑,钢琴气极,碧绿眼睛里都涌出水光了,默默望兰德一眼,眼神怨毒,兰德拿手指去逗它,“唔?你这眼神是在给我下什么诅咒吗?”,钢琴应承一般点了点头,跃下沙发,踩着无声的猫步走远了。      电视正在直播整个判决经过,法官正义的说辞被房间里回荡着的哗啦啦的水声给削弱了,兰德撇嘴,舔去手指上沾上的樱桃汁。他换了个姿势,趴在了沙发上,晒着暖暖阳光,睡意便从脚趾攀上,逐渐袭卷了全身,正要昏沉睡去之时刚才一直吵闹着的水声停歇了。啪嗒啪嗒,光脚踩着地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过来。兰德挑起一边眉毛,微仰起头,正好看到了易墨微俯身凑下的姿势。      兰德坐直起来,往边上挪了挪,易墨微也坐下,专心看起了电视。兰德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浓黑的发映衬着俊美白皙的脸,随意一瞥就能轻易瞥到的胸膛,踩在地板上的,能清楚看到青色紫色血管的脚背,就连那缓慢悠长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以及在他脖子上淌着的水珠,也都成了这幅诱人景色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兰德舔了舔嘴角,忽地扬出诡秘的笑来。      “怎么了?”易墨微看到兰德正捏着自己睡袍的袖子蹭到胸口,心里不解。      “有水珠没擦干净。”兰德抬起脸笑,笑容灿烂。易墨微应了声,便由着他继续擦,电视里的许砚正俯首认罪,那样子有些委屈。      “恩?”不知何时,兰德竟埋首到易墨微胸前,宽大睡袍被半褪到肩上,易墨微揉揉他湿软的头发,禁不住被他啃咬的滋味,气息些微的混乱,“怎么了?”      兰德不声响,他跨坐到易墨微的腿上,伸手抚在他颈边,锐利的蓝眼睛瞧着他深黑的眸子,他压低着声音,嗓音经过压缩调整,竟冒出了沙哑挑/逗的意味。他抬起下巴,说:“我想上你。”      “恩?”易墨微的眼角带着笑,双手搂着他的腰,兰德抽出他闲闲系在腰间束住睡袍的腰带,扔在了一边,睡袍的两片宽大衣襟被兰德的手剥离了他的胸膛,向两边撇开。兰德的手掌在上面摩挲着,易墨微被摸得痒了,不觉笑了出来。      “笑什么?”兰德扬眉,虚张声势地盯着他看。      易墨微摇头,不回答,沉默安静的,竟给人一种听之任之的错觉。      “要是弄疼了可别怪我。”兰德朝他的脸贴过来,在他嘴边轻啄,两手都伸向了他的小腹,易墨微的手搭在他的后脑勺上,掌心里汇聚了不少带着香气的水。他低低地,“你是在怪我没给你很多实践的机会吗?”      听了他这话,兰德原先轻柔的向他耳后移去的亲吻一下变狠了,在他的舌尖挑开易墨微被水湿成一缕一缕的黑发,一口咬住他的耳垂时,易墨微轻“嘶”了声。兰德的手握住了他蠢蠢欲动的下/体,揉捏了两下,他的鼻尖蹭在易墨微的颈上,眼角瞥到他上下活动的喉结,听着那时不时从嘴角溢出的性/感低吟,兴致越发高昂。他的双手插进易墨微的湿发里,绵绵密密的吻包围了他的脖颈,易墨微微热的吐息和压抑的沙哑呻/吟喷在了他的手上,顿时让人心痒难耐,小腹里的火也随之越积越旺。易墨微的手也不老实,解着兰德的睡袍腰带,兰德挑衅他,“就这么急着想被我上?”,易墨微抿嘴一笑,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起来,兰德嫌他解得太慢,索性站起,自己去解,脱到一半时,耳边忽然传来诡异的猫叫,兰德一愣,四下张望,却听到易墨微一声,“兰德,以后记得一定要把我的手绑起来啊。”      兰德正寻思他这话的意思,手上一紧,低头一看,顿时气得直翻白眼,易墨微不知何时已用他刚才扔下的腰带将他的手绑起,趁着兰德还在愣神,易墨微一把揽住他,将他放倒在沙发上,欺身压了上去。      “你这笨蛋,还是好好学着吧,要用心记下啊。”肌肤相亲之余,易墨微还不忘取笑兰德,此时的兰德肠子都悔青了,挣扎着要挣开绑在手上的腰带,易墨微却没给他任何空隙,揽着他的脑袋,嘴唇冷不防就贴上了兰德的嘴唇,却还嫌不够,非得要把舌头也伸进他嘴里,来个绵长深吻才满意。兰德被他这么一吻,自乱阵脚,两只手都往他的脖子去,几乎是习惯性地去搂易墨微的脖子。      易墨微揽着他的腰,抬起他一条腿就势伸进了一根手指,兰德扭着腰,咬牙瞪他,易墨微轻咬他鼻尖,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感觉到又是一根手指钻了进去,兰德怒气冲冲直起上半身,对着易墨微,“你耍赖!”      易墨微凑过去,一张嘴便含住了他的手指,兰德心里又恨又痒,却又碍于身体被介入着,不能发作。易墨微的黑发垂在了耳边,一粒粒凉凉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到兰德腹上,却不觉得凉,反觉得带上了鲜明的灼烧感,他微垂着眼,大约是方才沾过水的关系,嘴唇在此时显得湿润,他专心地含着兰德的手指,舌尖小心翼翼的点着他的指尖,略过指腹。而身下,伸进去搅动着的手指也已拔出,慢慢地,将自己勃发的欲望一点一点抵他身体里。      经不住这番挑拨,兰德的喉间发出颓败又享受的声音,像是斗败了的野兽,耷拉着脑袋,可身体,却因为兴奋而泛出情/欲的光泽。易墨微捏着他的下巴,看了他许久,温柔一笑,拉起他的手,抚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看着我,兰德。”他低声唤他,声音里充斥着致命的魔力,饱含蜜意。在兰德的掌心触到他脸上的那一刹那,两抹淡淡红晕迅速爬上了兰德的脸颊,兰德垂下眼,不去看他,却没想看到了两人紧密联合在一起的身体,脸上又是一红,眼神慌忙躲闪着不知该移向什么地方,最后索性闭上了眼。      “兰德,你脸红了。”易墨微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还坏心眼地用嘴唇磨蹭他的脸颊,这下,连耳根也泛红了。      “连耳朵也红了。”易墨微发出轻笑声,手指向着兰德的胸口而去,“这里也很红啊。”      胸前的微凸被他轻拧了下,兰德身体一颤,一声颤巍巍的轻吟飘进了易墨微的耳中,在得到了这样的回应之后,他的动作便更放肆了,光用手玩弄还不够,还取了茶几上的樱桃放在兰德胸前,用舌尖推着,在那微凸上轻轻翻滚,时不时地,身下还要抽动两下。      “混蛋…………”兰德的身体止不住的涌上细微的快/感,可这些感觉却像是羽毛搔弄身体一样,会痒会觉得舒服,却不足够。兰德睁开早已迷离的眼,不自觉地扭着腰。      易墨微点头,“我是混蛋。”,顿了会儿,又眯起眼对兰德说,“你喜欢的混蛋。”      兰德抓着沙发的靠背,两条腿已被易墨微架在了肩上,忿忿地声音夹杂着扭曲的呻/吟,“不要脸…………”      在兰德被顶得乱七八糟的咒骂声里,两人同时到达了高/潮。易墨微却不从他身体里退出,而是将兰德抱起,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他扶住兰德的肩,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刚才你坐在我腿上的时候,就想用这种姿势了。”,说着,便扶着兰德的腰,上上下下活动起来。      兰德一惊,该死的,这家伙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想着要反压他。早知道就该把他的手绑起来,绑结实了,最好是绑在床上,让他没法动弹,连嘴也要封住,让他的花言巧语没法出现!      正在兰德追悔莫及之时,又听到一声猫叫。他定神看去,越过沙发靠背,正好能看到钢琴窝在后面,眯起眼睛冲他叫唤。兰德看着它缓缓睁开眼,碧绿的眼睛,狡黠的嘴脸。      兰德恍然,他是被它猫的形态所欺骗了,他忘记了,存活在这个柔软身体里的是易家的那个爷爷,那个有着狡猾的易墨微以及有仇必报的易非梦这样孙子孙女的爷爷啊。      难道,他压人不成反被压,完全是因为一个樱桃引起的猫的诅咒吗?      易墨微却没给兰德留下多少思考的空隙,从沙发这个战场退下,又将他抱回卧室里,在床上被折腾了好几回,才从他身体里出来,解开了他手上的腰带。最后将他搂在了怀里吻了吻他的头发,湿润的嘴唇和他湿漉漉的头发搅和在了一起,莫名的甜美。而兰德,在睡意袭来之时,那声声猫叫还在他耳边回荡。他不由抓紧了手里易墨微的胳膊。    七十   慕容锦的古玩店有一处地下室。迈进正门,收腹挺胸,小心翼翼躲开挤在周遭的易碎品,顺着飘满小屋的麝香味寻去,便能寻到懒洋洋半卧在藤编躺椅上的店主,店主的黑色头发长到了齐肩,发梢翘着,大有继续疯长的架势,他习惯闭着眼,就算是听到人声,听到问题也不出声,只等耳朵捕捉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才幽幽地应一句。不知情的人总以为他是瞎子。若是有人问到,“去你的地下室要怎么走?”这样的问题,他便会睁开眼,坐直了。剪裁妥帖,泛着柔光的丝缎衣料跟着他的动作叠出一条条褶皱来,他伸手去抚它们,仰起他端正清秀的脸,一定会睁开眼,看着问话的那人,静默不语,只那么盯着,脸上或许还会浮出笑意,直到心存疑问的人被那银色的眼神给吓退了,他才再次躺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划着,重又沉入那漫天漫地的麝香味里。直到下一个对他的地下室感兴趣的人出现,他才会再度睁开眼。      不过,要是遇上愿意与之分享地下室景色的朋友,慕容锦倒也不吝啬,只要朋友想去,或是时令里有什么好景致,便会敞开那扇隐藏在他躺椅之后的窄门。点起灯,带着他们去往地下。      初次去往慕容锦的地下室时,沿着那螺旋形的木制楼梯盘旋而下,闻着脚下陈年木头散出的年代久远的酸腐气味,兰德有些犯晕,只想着快快走到尽头,也没心思去看周遭墙壁上的花花绿绿。易墨微走在他身后,不时和掌灯的慕容锦聊着些他听不懂的山水花鸟。时不时地,慕容锦便将手里的烛台凑到墙上,和易墨微一上一下停在阶梯上对着一睹墙评头论足。走走停停,耗费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见到底,眼前的依旧是绕不完的楼梯,鼻子里也被湿气灌得满满的。兰德看到眼前冒出一缕细微的白光时,易墨微和慕容锦却又停下了,这次说的似乎是篇佛经,走在他们身前的兰德甚至还听到了易非梦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蜡烛颤抖着的微光被三人激烈的言辞震的摇晃不停。兰德继续向下行着,过了会儿,三人收声,繁杂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走到尽头时,慕容锦吹灭了蜡烛,兰德看到他的手在细细的白光中轻轻一晃,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眼前豁然开朗了。      简陋房屋的地下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兰德上前一步,踩在了松软的草地上,轻风吹动青草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撩拨在人心里,细细痒痒的。鼻子里的酸腐气味也被杂糅在一起的青草味,土腥气,花香以及春天里特有的淡淡的青涩气味给取代了。不远处有树,高高低低的,辨不清名目,只看到一颗开得正盛的桃树下摆着一张矮桌,散落在桌边的是五块茶色软垫。      “想得真周到。”易非梦说着,走到了兰德前,朝着那矮桌走去。      “说好了请你们赏桃的,当然要安排好。”慕容锦双手笼进宽大的衣袖里,也随着易非梦走去。      “很难见到这样的景色。”易墨微见兰德愣着,轻轻搂了搂他的腰,兰德回过神来,朝他看,“是春天的景色。”      春天,大约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了吧。地球上的四季已经不再分明,一年十二个月似乎只有一个季节,恒温的生活倒是给人们提供了许多便利,只是有些风景却欣赏不到了,虽然能在人造的山水公园里弥补季节错位的缺憾,但是这么真切的感受到扑面的春风,刺鼻的草腥味还是地球进入联合执政之后的头一次。兰德觉得脸上被春风吹得痒,伸手挠了挠,却接到了一片随风而来的桃花花瓣。他揉着那花瓣,竟能揉出汁水来,原本因为气味不佳的螺旋楼梯而低落的心情也随之高昂起来了。      “走,过去吧。”易墨微拉起他的手,向那棵高大,几乎参上这宽敞空间顶端的桃树走去。      兰德盘腿坐到软垫上,慕容锦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套茶具,在甚至比地上白昼还有亮眼的光亮中,茶具周身都散发出了柔和淡泊的光泽,不似瓷,倒似玉。      “还真舍得,拿羊脂玉的茶具出来给我们这些粗人喝茶。”说话的是易非梦,她正抽出发间的玉簪,一头乌发随风倾泻,坐她身边的玉桃单手托腮撑在矮桌上,闲闲望着桃树的树干,“上次那雕玉的小人怎么不在?”      “一到春天,他们就倦怠,都回了各自的巢里睡觉去了。”慕容锦笑着给五个小巧茶杯斟上茶,“尝尝,这是茶奴在后山采的新茶。”      “你这儿到底有多大,还有后山?”兰德听他这么一说,吃了一惊。      “地上多大,地下也就多大。”慕容锦回了句,言语暧昧。兰德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去问,微微笑了。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法营造出这个空间,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追究的问题。      “你养的那些妖怪都去睡了?”易非梦执起茶杯,握在手里,正眼看着神情松散,阖上眼去的慕容锦。      “都睡了。”慕容锦应道。      “这棵桃花有千年了?”易非梦微仰起脸,看向那花朵繁复漫向天边的桃花树。桃树舒展着身体,不仅向上扩张领地,也向两侧伸出枝桠,它的姿态极好,向上攀升的形态微有曲折,枝条在覆压盛开的淡粉色桃花中时隐时现,风一吹,树梢上开得不牢靠的花便轻盈飘落,扬起一番花雨来。断断续续,点缀在青草间,别有一番滋味。无风时,便像是一团团攀在树枝上粉雾,看着很轻,没有重量,还飘出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两千年总有了。”慕容锦笑笑,“是家里传下来的树,据说是先辈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桃花枝长成的。”      “买桃花枝?倒只有你们慕容家的人做的出这种傻事。”易非梦轻蔑的笑,在座五人里只有她和慕容锦还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其余人都不作声,静静品茶,偶尔瞥一眼桃花,眼前全被那粉嫩的颜色霸道侵占也没异议。      “其中是有故事的。”慕容锦抿了口茶。      “说来听听。”易非梦朝他努努下巴。      慕容锦想了会儿,说道,“说起故事,不如每人讲个小故事来消遣消遣,那我就先来吧,就说这棵桃花的故事。”      在得到众人的首肯之后,慕容锦便说起了他的故事。      “是在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具体是在什么地点也说不清,这故事我也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慕容锦才刚开始说,便被易非梦打断,“不会是你妈编出来的故事,像是将给孩子的睡前童话之类的。”      “有家长会在睡前给孩子说吃人的妖怪的故事?”慕容锦微睁开眼,挑眉看易非梦,玉桃拱了拱易非梦,笑她,“就会胡扯。”      “别理她,你继续。”兰德的坐姿已经完全软下了,几乎是躺卧在了草地上,手肘撑在软垫上,头发正蹭在易墨微的身侧,易墨微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抓他的头发,那触感比拂面的春风还要轻柔。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外,有一处开得极美的桃花林,每到春暖花开的日子,总有许多人去赏花,有附庸风雅的文人,也有结伴而行的青年男女。到了晚上,镇外的桃花林更是成了幽会的极好去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镇上时不时就有人失踪,全都是些青年的男子或是女子,焦急自己儿女的父母翻遍了整座小镇都不见他们踪影。后来还去镇外找,找到那片桃花林里的时候,总会发现那些失踪男女的随身物品,或是一枚玉佩,或是一枚发簪,只是再往桃花林深处找,便找不出其他任何东西了。连尸骨都找不到。”说到此处,慕容锦喝了口茶,继续道,“镇上的居民去报官,说是怀疑桃花林里有强盗,官府也派人追查了,甚至还派了专人守在桃花林里,可是谁都没有见到强盗的模样,而失踪的事件还在继续发生。就在人们以为那个强盗不再在桃花林里犯案,而把目光移向其他地方的时候,一名猎户竟在桃花林里发现了成堆的尸体。突然出现的成堆的腐尸,全都面目全非了,衣衫也都残破,肚子被撕开,肠子流了一地,身上满是被野兽啃咬的痕迹。”      “也就是说,桃花林把之前吃掉的尸体都吐了出来?”这类的怪异故事,兰德听过很多,也经过过一些,不由觉得好笑,问道。      “大约是这个意思吧。”慕容锦笑着,接着说道,“不过,我要说的故事,还没真正开始。”      “呵,还没真正开始啊。”易非梦将茶杯放回矮桌上,理了理自己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长发。      慕容锦喝完杯里最后一口茶,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说起了真正的故事。关于这棵桃树的故事。    六十九   故事里的主人公叫做柳生,也是无从考据的称谓。柳生新婚,娶的是镇东李屠户家的大女儿,唤作女娥。李屠户原配莫氏,在女娥三岁时突生疾病过世,女娥长到十岁,就随着李屠户上集市摆摊卖肉,李屠户剁肉,女娥叫卖,收钱找零。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拮据,却也难说富裕。女娥十五岁时,有媒婆上门提亲,媒婆叫女娥“猪肉西施”,女娥怕羞,亲事说到一半便红着脸跑去猪圈里喂猪。媒婆就和李屠户说,直把提亲的人家夸上了天,李屠户只笑,媒婆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个结果,最后是悻悻而去。如此反复了三次,也再没媒婆来提亲,街坊邻居难免闲言碎语,都说“猪肉西施”眼见高,看不上种地卖菜的老实人,又说李屠户眼里只把城中柳员外当亲家看,柳员外家的下人来买里脊,总要多塞两根猪蹄子给人煲汤。说完便围在一起笑。笑声传进了女娥的耳朵里,又是一阵羞,连递给黄瘸子一对猪耳的手被黄瘸子给摸了也不知道。      女娥十六岁时,李屠户拍着她的手对她说,“女娥啊女娥,你还在你娘肚子里闹腾的时候,就来个算命先生,说你命里有柳又有桃,柳是留,桃是逃,女儿,你说,你是愿意留还是愿意逃。”      女娥听这又留又逃的,以为她爹是要赶她嫁人去,心里一紧,扑簌簌就落起泪来,李屠户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仍是拍她的手,“好好好,爹爹知道你要留,那便留。”      转眼半年过去,李屠户家一如往常,父女俩起早贪黑,喂猪宰猪卖猪,这又柳又桃的事也没了下文。却是柳员外家出了岔子,不知是祖坟被挖还是逆了天的意,半月里,老员外撒手归天,员外夫人喊哑了嗓子,哭瞎了双眼,偌大的宅子没了管事的人,全都乱了套,该去收租的不去收租,帐房里也没了照应,下人背着瞎眼的主子拿了家里的瓷瓶瓷碗去典当,换了好衣服好吃食,哼着小曲比主人家过的还滋润。一个模仿一个,渐渐地,柳员外家的好玩意好东西都不见了踪影,连田契房契也都换了主人。瞎眼的老妇人却不知情,日日夜夜坐在屋里哭,直到他们外出五年的独养儿子柳生从京城回来。      柳生踏进家门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亲娘,却是女娥。女娥正挎着食盒,提着群角,从笼罩在死宅里的那片凄凄迷雾中漫步而出。      “姑娘。”柳生唤她姑娘,女娥听着别扭,眼角捎带看了他一小眼,低头便说,“别人都叫我猪肉西施,你叫我女娥也行。”      “女娥,你这是…………”柳生手里提着行囊,指着女娥手里的食盒。      “这是给里面的老妇人送去的吃食,她已吃完了,我便拿走。”女娥低语。      “你与那老妇人什么关系?”柳生问道。      “没有关系,只是看她可怜,平日里她也没少做我们家生意,她这一口饭,我与我爹还是省得出来的。”女娥的声音越发低了。      柳生不语,沉默打量她,女娥貌美,模样水灵,最怕羞,被他这么看着,脸上绯红,手上一失力,食盒坠到了地上,却也顾不得去捡,扭头便跑出了柳家。      翌日,柳生提着那食盒,便来提亲。李屠户打开那食盒,上下两格竟全被黄澄澄的金子给塞满了。      细问之下才知,原来柳生在京城里做着丝绸买卖,这回是特意来将父母接去京城住下,没想途中不顺利,耽搁了两三个月,家里遭遇如此变故也是进了镇才知情。他们二人在屋里说着,女娥就在外面扒开门缝一边偷听一边偷瞧,瞧的是柳生,瞧的是他端正面目,瞧的是他风流眉眼,瞧的是他文雅仪表,这一瞧二瞧,心里便瞧出了前情万绪来了。脸上又止不住漂上了红。      柳生与李屠户说着话,眼角瞥见那夹在门缝里的人,心下一荡,眼神看着李屠户,心思却全都飘向了那门缝里。      待到柳生重振柳家,才正式迎娶了女娥,做了他柳生的妻子。两人婚后半月便带着老夫人一同赴往京城,一来是为了照顾柳生的生意,二来京城里有好大夫好药材,说不定还能有法子将老夫人的瞎病给治好。      女娥和柳生都想带着李屠户一起走,李屠户却不愿意,他说自己杀猪杀了半辈子,京城里人爱干净,不让在城里杀猪,他不愿意。      柳生说没那回事。李屠户还是不愿意,两人也只能作罢。于是相约每年初春,小夫妻便要回镇上小住两月。      这年初春,柳生和女娥抱着他们三岁的儿子柳大又回了镇上。没成想,回到镇上,住下才半月,女娥竟失踪了。      有人说在镇外的桃花林里见了女娥,他还喊她,女娥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往桃花林里走。那人说,他再没看见女娥出来。      柳生小时便听说过那桃花林的传闻,他却不信邪,将柳大送到李屠户家,让他小心照顾,便一个人往那片桃花林里去了。      他去时,已是夜,半轮皎月悬在空中,薄纱一样的月光将眼前的桃花林映衬的如梦似幻,柳生拨开眼前的桃花枝,看不见前路,满眼都是桃花,娇嫩的粉色几乎是贴着他脸而来,走了不过三步,再回身已看不见来时的路,身后亦是那不着边际的桃花。头顶上的天空只被这繁密的花朵簇拥出一小块来,边缘崎岖,像是被孩童啃咬过的饼子,留下了一个有一个可爱的咬痕。这么想着,似乎还听到了孩童呵呵嬉笑的声音。柳生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去,不再看天空。      “女娥,女娥。”柳生边向里走边唤女娥。心想,不论是谁走进了这桃花林子都要迷路。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怪响,似是野兽的咆哮,柳生心里一紧,加快步子,几乎是踉跄的跑出了原以为没有尽头的桃花林,眼前是一汪清潭,潭边正有个猎户打扮的大汉掐着一个长发人的脖子,柳生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只看到那人穿着华丽,正在拼命挣扎着,又听那猎户大喝着抽出腰间匕首就要向那人刺去,柳生心觉不妙,抄起脚下的小石子便掷了过去,一掷正掷到猎户头上,猎户惊呼一声从那人身上弹起,捂着头像柳生看去,“谁?!”      柳生拾起脚边一块石头,壮着胆走过去,“你这强盗,想在这里做杀人的勾当,今天可被我逮到了。”      猎户忿忿,还想张口说什么,撇一眼正从地上站起的人,竟掉头离开了。柳生追着他想问他可看见女娥了,没想到却被站起的男人拉住了手。待他挣脱男人的手时,那猎户已经消失在了茫茫桃花林中。女娥,该不会已经被这杀人猎户给了解了性命了吧?柳生想着,心绪低落,对着男人一作揖便要走开。那男子又拉住他衣袖,柳生回头,听到男子“啊,啊”的喊了两声,柳生疑道,“你不会说话?”      男子松开手,笑着,男子的面貌还很年轻,一头乌发垂直腰际,粗粗看一眼,实在是雌雄莫辩,五官生得精致,笑起来的模样也格外暖人,或许是身在月光下的缘故,男子的肤色略显惨白。      “我还要去找我的娘子,后会有期了。”柳生又是一作揖,男子纤瘦的手指指着桃花林某处,柳生循着那方向看去,“这位公子见过我娘子?她去了那里?”      男子听他此言,微低着头笑了。柳生心下一动,这陌生男子从没见过女娥,怎知他说的娘子是什么模样?      男子见他似有疑虑,执起他的手,向着他方才所指的方向走去。柳生只觉他的手,触感冰凉,就连偶尔被风吹拂起,刮到他脸颊上的发梢的触感也是冰凉,却带着股淡淡香气,不知是身处的这片桃花林的花香还是男子身上自带的香味。男子的手还很软,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肌肤的触感很滑溜,碰着甚至比女娥的手还舒服。      “公子也是迷路的人?”柳生问男子。男子回头对他笑,微微颔首,柳生又问,“刚才那猎户打扮的人是藏在桃花林的强盗?他想杀你?”,男子还是点头,柳生继续问着,“公子家住何处?可住镇上?”,这次,男子却摇头了。      “那出了这林子,公子可有去处?”柳生问道。男子再次摇头了。      话说到此时,柳生已忘了要去找女娥的心思,只想着对眼前男子多了解一些,不知不觉竟走出了桃花林。柳生和男子在林子前停下,“不如去寒舍暂住一宿。”      男子迟疑了会儿,点头应允了。      柳生笑笑,便和男子去往李屠户家去接柳大,才走到李屠户的小院里,便看到了站在房门口,一手牵着柳大的女娥,柳生嘱咐男子在院外等着,走上前去便和女娥将事情原委述说一番。女娥笑他,她不过是跟着马车去了邻镇,柳生又说,那怎么有人说你进了桃花林,女娥还是笑,别人看你好骗骗你的,你这傻子。说起想要让那锦衣男子暂住一宿的事,女娥也同意了。      锦衣男子睡在西厢房,与柳生,女娥的屋子只隔了一间,半夜里,柳生起夜,蓦地看到那锦衣男子立在自己室中。      慕容锦的故事说到此处,却被易非梦生生打断了,“接下来,该不会出现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吧?”      “这里有谁是少儿?”兰德对易非梦没理由的截断很是不满,托腮看易墨微,“你妹妹不会一直把自己当成是未成年的少女吧?”      “她倒想。”易墨微笑着抚兰德的头发,易非梦闷哼一声,“只是被这种场面耳濡目染了一千年,有些生理性厌恶。”      “那就跳过这段吧。”慕容锦微笑,兰德没了声响,埋头在胳膊里,易墨微无所谓的耸肩,手上还在拨弄这兰德细软的金发,指尖无意中掠过他的耳廓,微微发烫。      桃树的故事便从夜晚过后,柳生醒来之时继续了下去。      次日清晨,柳生睁眼,原以为昨日一番荒唐行径不过是梦里所为,没想一翻身,竟看到身边睡的是昨晚的锦衣男子,此时他已脱去了那身锦衣。柳生轻掀开锦被,只见自己与男子均是赤身裸体,恍然明白,昨晚一切全是真实,只是,昨晚,分明是在自己室中,此时,怎么已到了男子所住的屋里。      柳生来不及多想,听得屋外叩门声,慌忙起身,捞起地上的衣服,胡乱穿了起来。这一番动作惊醒了男子,男子睁开眼便对柳生笑,柳生自觉罪过,又觉尴尬,待到叩门声停下,屋外的人走远了,柳生才说,“昨晚,实在是…………”      男子不会说话,只听着,柳生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末了留下一枚随身玉佩在桌上,说是留给男子的路费。      这日白天,柳生和女娥带着柳大在镇上玩耍,接近傍晚才回柳宅。柳生悄悄拦下一个丫鬟,问她,西厢房的公子可还在?丫鬟说,那位公子一早便走了。柳生这才舒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晚上,那男子却又到了他的房里,柳生慌忙喊女娥,女娥却睡得死沉,怎么喊都喊不醒。柳生看着男子走来,看着他的笑,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动弹,那男人的手一抚上他的脸,他的心便软了,像是受了媚惑,经不住又和男子云雨了一番。      隔日,柳生再次在西厢房,男子所住过的房间醒来。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边没了男子的踪迹,房间里只他一人衣衫凌乱的躺在床上,床褥上那欢爱的痕迹,让柳生羞愧难当。之后夜夜,那男子都会来找柳生。柳生心里虽有不堪,想要找人诉苦帮忙,可这样的事怎么拉得下脸和别人说,只能是埋在心里。女娥每每问他,这些天晚上都去了哪里,他只能胡编乱造,说是一时兴起想画一幅桃花图,便去桃花林赏桃,女娥又说,怪不得身上一股桃花香气,真是好闻。柳生面上在笑,心里却是害怕得紧,不知那男子是妖还是梦,若是妖,平日里听人说妖精是要吸人精气的,只是自己这几日也未觉身体不妥,气色也尚佳。若是梦,又如何每次那感觉都那么真实。      那日晚上,柳生不见男子来寻他,松了口气,沉沉睡去。正在梦乡里,却被冷风吹醒,柳生哆嗦着身子睁开眼,不知何时,他竟站在了那日遇见男子的桃花林里,不远处便是一汪连风也吹不起半点涟漪的清潭。柳生慌忙站起,裹紧了身上单薄袍子。突然感觉背后贴上一人,柳生一惊,紧搂住他的男子已将手伸到了他的身前,柳生猛一用力,拱开他。男子一愣,垂下眼角,眼神有些哀伤。柳生定神,心想,要和这男子说个明白,不能再如此下去。      男子却没给柳生说话的机会,一下便贴着柳生的脸亲了上去,柳生心里气恼,推开男子,凶狠瞪他,“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男子露出不解的神情,精致的脸庞露出了少有的悲哀神情。柳生微楞,男子抓着这空隙又去揪他袖子。      这时候,那种情绪幡然涌上。      那种想让他不能再干涉自己生活的情绪。杀人灭口。      “杀人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兰德听到这里,缓缓说道。      “一时的冲动,想着这个人非死不可,大脑里所有的神经都在叫嚣着要让那个人死去,没有一根神经愿意去思考,其实这个人不是非杀不可这样的想法。”玉桃应和道,这种感觉她可是切身经历过啊。      慕容锦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柳生翻身掐住了男子的脖子,狠狠的掐住,就在男子挣扎着似乎要断气的时候,柳生忽地感觉脑门上挨了一记石子,他转头看去,不远处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抬起脚边一块石头像自己走来。柳生心下有些害怕,却又被杀人的想法逼迫得紧,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等到那书生靠近过来,他手下的男子已没了气息,那书生大喊一声,“好你个杀人的强盗!”      书生手里的石头砸向了柳生的脑袋。柳生晕了过去。      柳生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在京城的宅子里,又惊又喜,急忙就要下床,这时,女娥端着清粥小菜从屋外进来。      “相公,大夫说您还不能下床。”女娥放下饭菜就去扶他。      “娘子,我这是怎么了?”柳生只觉头晕,摸了摸自己脑袋,上面缠着不少白布条。      “你不记得啦?”女娥将他扶回床上,“上月我们回镇上,不知怎的,你被人发现躺在了镇外的桃花林前,脑袋上一个大窟窿,真是吓死人了。”女娥回忆起当时场景,心有戚戚。柳生被人抬回来时,所有人都以为没救了,女娥当时都哭晕了过去,幸好李屠户从邻镇拉来一个神医,才给捡回一条命。      “哦,是吗。”柳生淡淡应下,也不再多问,女娥喂他吃下一碗清粥。      “今天柳大的先生来宅子里了,就在门外等着见你呢。”      “柳大的先生?”      “是啊,你不是老说要给柳大找个先生认字吗,我找了一个,你看可好?”女娥说着就起身去门外,不一会儿就拉进来一个男子。柳生见了那男子,大喊了出来,抄起手边的瓷碗便跳下了车,朝着那个男子飞奔过去,抡起手里的碗就砸向男子的脑袋。女娥在一边惊叫,忙去拉柳生,“相公,这可是柳大的先生啊。”      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拉得住一个发了疯的男人。柳生胡乱喊着,“明明已经掐死了啊,掐死了啊。”,手里的瓷碗一下又一下的砸向已经倒在了地上的男子的头。      女娥早已昏了过去,等到柳生确认男子已死了过去,才缓缓站起,将碎开的瓷碗扔到了地上,昏昏沉沉的躺倒在了桌上。      这天夜里,柳生被一阵扑鼻的桃花香气给弄醒了,不知何时,他又回到了小镇上的柳宅,眼前站着的赫然是浅笑着的锦衣男子,他正慢慢解开自己的腰带,质地精良的锦衣滑落地上。柳生浑身颤抖着,不知是见了鬼还是遇上了妖怪,他执起桌上的烛台就朝男子投了过去,趁着男子被砸弯了腰的间隙,柳生飞扑过去,将男子按到墙上,握着他的肩膀,按住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在男子弥留之际,他才听到那男子开口,“相公,是我啊…………”这声音,分明是女娥的。      天,亮了。      柳生已被眼前情景惊呆,厢房里鲜血四溅,倒在门口地上的灰衣先生,脑袋上一个血窟窿,窟窿边还扎着不少碎瓷片,女娥瘫软在墙角,青丝凌乱,已被血模糊。      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至此,柳生疯了。      疯了的柳生想起了那片桃花林,他想着,定是那桃花林里蛊惑人心的妖怪干的好事,是他迷惑了自己杀了人,都是因为他啊。柳生日夜不停的赶回镇上,冲到那片桃花林前,将手中的火把扔向那林子。桃花林噼里啪啦烧红了天。      “妖怪,我烧死你!烧死你!!砍死你!砍死你!!”柳生挥舞着手中的斧子冲进了那火红一片的林子里。      之后,再没人见过柳生。镇外的桃花林也没了踪迹,全被烧光了。      丧父失母的柳大被李屠户带在身边抚养。一日,李屠户在屋后宰猪,柳大蹦蹦跳跳的执着一枝树枝往屋后跑。      “柳大,手里拿的是什么?”李屠户问他。      “是桃花枝,”柳大将桃花枝捧在怀里,“外公外公,我记得我以前在镇外也见过这么好看的桃花,怎么都没了呢?”      “谁给你的桃花枝啊。”李屠户记得方圆百里早已没了桃花的踪影。      “是一个漂亮哥哥,”柳大指着小院方向,“刚才他还在那里呢,他好像不会说话啊。”      “难不成你这棵桃花便是那小孩手里的桃树枝长成的?”易非梦仰头看桃树。      “应该是吧,母亲说,这棵树枝是从姓柳的人家手里买来的,因为这树枝不会枯,花也不会谢,叶子也总是绿着,都觉得奇怪,我们家又都是喜欢收集一些奇怪东西的人,会买下也不意外。”慕容锦说完故事,自己倒上一杯茶,喝了一小口。      “那么,男人是妖怪吗?”兰德拉了拉易墨微的衣服,问道。      “是吧。”易墨微答道。      “是什么样的妖怪呢?”玉桃撑着下巴看向易墨微,“是为了吸人精气修炼的妖怪?”      “是那种贪玩的妖怪。”易非梦轻笑,“有些妖怪接近人是为了要他们的精气,要修炼,这还算是在做妖怪应该做的事情,但是这个故事的里妖怪确实古怪,他和人接触是为了享乐,为了玩,依我看来,他是在享受每个人在被他蛊惑之后的不同表现,或者说,是在期待有人没有会做出什么不同的表现。以搜集人们的恐惧为乐趣。”      “接下来谁来说故事?”玉桃敲了敲桌子,问道。      “我来说一个吧。”兰德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是我一个舅舅的故事。”兰德顿了顿,“他也是一只吸血鬼。”    六十八   “佛朗索舅舅是个怪人,他们都这么说他。我也这么认为,那时候,我还没有听说佛朗索舅舅的怪事,也没有认识到他的怪脾气,我觉得他是怪人是因为他是家族里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吸血鬼。”兰德微一低头,露出牙齿笑了。      “所以,你觉得他是个怪人?”玉桃不解的看他,虽然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却还从没听兰德说起过他自己的事,难免会有好奇心,难免也想多听一些。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因为父母是吸血鬼的关系,都以为我也会是一个纯血种,像我的哥哥和姐姐一样。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一生下来,他们就知道,我不是纯血种,小的时候,我对血甚至都不渴望,在家里人看来这已经足够怪异了。但是,除去这一点,我又和别的吸血鬼没有两样。”兰德说着。      “说白了,就是一个怪胎啊。”易非梦转着手上的银镯子,镯子敲击着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不过是和别人不一样而已。”易墨微瞄了易非梦一眼,正色道。      “总之,第一次看到佛朗索舅舅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怪人。那天是哥哥操办的聚会,请了许多其他氏族的朋友,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兰德托腮,细想道,“我没有被邀请参加,他们让我在花园里,不准我进屋。我躺在花园里的草地上晒月亮的时候,看到了佛朗索舅舅,看到他挽着一只大篮子站在玫瑰丛里,他在采玫瑰。他也看到了我,他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我在晒月亮,他大声笑了起来,然后告诉我,他在采玫瑰花。我不想和他多说话,他长得和母亲太相似,要是他知道我就是那个多余的孩子,一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着我大发牢骚。于是我就起身走开,佛朗索舅舅却叫住了我,也不管我是不是愿意听,他就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还时不时的问我两句,想试探我是不是在认真听他说的话。我打断他,告诉他我是谁,他却不介意,继续着自己的长篇大论,他不再说自己的姓氏来历和家族成员,而是说起了玫瑰花,怎样从漂亮的玫瑰花里挑选出更漂亮的玫瑰花。”      “他大概只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白痴,所以才不会介意你是谁,你是不是一个怪胎。”易非梦断言道。      “能不能不要用‘怪胎’这个词?”易墨微眉心微蹙,嘴角也不满的绷着,易非梦笑着撩了撩头发,瞥一眼一脸平淡的兰德,对易墨微说:“他还没上火你上什么火。”      “这个词挺合适的,有什么不好?”兰德侧过脸,眨眨眼看易墨微,对过去的事不介怀,对易非梦的用词也不生气。易墨微不言语了,挪着身子贴近兰德,他冰冰凉凉的手贴在兰德的薄衫上,半揽着他的腰。兰德见众人都不作声了,便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晚上,直到屋子里的聚会结束,佛朗索舅舅还在不停的发表他关于玫瑰的言论,我和他一起采玫瑰,我们没有用剪刀,手指被玫瑰花的刺扎出了血,他看到我的血,我看到他的血,我们都笑了出来。我和他说,我不喜欢血的味道。舅舅说,总有一天会喜欢的,他说,兰德,你只是还没遇到专门为你配置的药。我问他,专门配置的药是什么意思?他停下了采摘的动作,告诉我,那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不能理解那种感受,佛朗索舅舅也不再说这个,他说起了他的故事。      佛朗索舅舅遇到过一个人类女孩。他和女孩相爱,女孩一开始不知道他的吸血鬼身份,是女孩的父亲发现了这个事实,糟糕的是,女孩的父亲是个基督徒,他请来一个吸血鬼猎人要猎杀舅舅。在女孩的恳求下,原本想要一个人离开的舅舅和女孩一起私奔了,路上,女孩就求他,把她也变成吸血鬼,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可是,舅舅却没有这么做,我还记得他抬头看月亮的姿态,他说那女孩笑起来的模样和月光一样恬静,他还说她的嘴唇和玫瑰一样娇艳,他说他很想念她。”      “那他为什么不这么做,他不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吗?变成吸血鬼的话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啊。”玉桃疑惑道。      “不,不是这么简单的,变成吸血鬼除了拥有永生的权力,还附带着失去了许多许多宝贵的东西,和阳光隔绝,和自己的家人分离,还有朋友,而且吸食血液这种事情,对原先是人类的吸血鬼来说,确实是有些残忍的现实。有很多人,舅舅说,他看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变成吸血鬼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是痛苦。他不希望他爱的女孩遭遇这样的事情,情愿看她过正常的日子,生老病死。”兰德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嘴里干渴,他伸手拿走了易墨微手里的杯子,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玉杯被易墨微握在手心里,沾染上他满手的冷气,捧在手里只觉得刺骨的寒。他仰头喝了一口已凉却的茶,湿润了干涩的喉咙。      “所以说,长生不死也不是什么好事,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点点老去,然后死亡,那种感觉…………”慕容锦说到此处,眼神扫过易非梦和易墨微,“抱歉,忘了这里有三个长生不死的。”      “你可以忽略我们两个。”易墨微搂紧兰德的腰,兰德觉得痒,挣了挣。      “哼。”易非梦白了易墨微一眼,冷哼一声,也没人再接下这个话题。兰德清清嗓子,接着说道:“在舅舅对女孩说他要离开的时候,女孩的父亲聘用的吸血鬼猎人找到了舅舅和女孩,他还没开口解释什么,那猎人就掏出了银色的利剑朝他刺了过来,舅舅没有躲开,因为他知道那玩意伤不了他什么,可是女孩却不知道,她为他挡下一剑,死了。舅舅说,他杀死了那个吸血鬼猎人,而在这之后,他也再没和任何人交往过。当时,他还是一片土地的领主,没过多久,就离任了,他在偏远阴冷的山区购置了一栋古堡。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他说自己是离群索居的怪人,他还对我说,兰德,我们都一样,我们是家族的耻辱。一个是不会吸血的吸血鬼,一个是不愿意和其他血族生养纯血种的怪人。要知道那时候,纯血种的出生率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趋势,越来越多的近亲结婚也导致了新生儿的畸形,残疾,各种各样的问题,血族里正在因为血统问题而焦头烂额。      那天晚上聚会结束的时候,妈妈来找舅舅,她看到我和他在一起,听到我们还在讨论纯血种的问题,看得出来,她有些生气,后来佛朗索舅舅离开了,临走之前他对我说的想要邀请我去他的城堡里做客的话,更让妈妈的脸色难看了。      没想到,我真的收到了邀请函。是在我十七岁生日那天,我从妈妈手里接过邀请函,当时简直高兴疯了,那可是第一个邀请我去家里做客的血族人。妈妈却不高兴,她对我说,舅舅是个怪人,最好不要搭理他。我没有理会她,也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将邀请函塞进衣服里就从妈妈身边走开了,我没有路费,也不需要路费,我偷了家里的一匹马,那是哥哥最喜欢的马,它很乖,我骑上它的时候它竟然不反抗。我想着妈妈和哥哥气疯了的脸我就想笑,我骑着马跑出家里的时候,趴在马背上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走到了大路上,才想起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舅舅那里。”      “高兴疯了。”玉桃莞尔。      兰德想起自己那时的可笑举动也不觉笑了出来,易墨微听着听着,伸手便去揉他头发,嘴角上却挂着些许无奈的笑意。兰德抬起手碰到了他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发间移开,抓在手里。      “后来我把那匹马卖了,买了辆马车,白天的时候就躲在马车里,晚上赶路,不知道路了就问路,大约是费了五天功夫才到了舅舅家,古堡很阴森,在月光下勉强能看出诡异的哥特造型。我到的时候正接近清晨,太阳快出来了,我敲门,里面的却没反应,我就喊舅舅的名字,喊了很久他才来开门。我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舅舅的脸色不好,原先就苍白的脸有些病态,眼睛红着,看样子是很多天没休息了,他说话也没力气,拍我肩膀的手也软绵绵的,我问他是不是没休息好,他不说话,带着我进屋,说很高兴我能来。      走进城堡我才知道,佛朗索舅舅是个怪人的说法并不是在于他和我说话,而是因为他真的是个怪人。我看到城堡两边的装饰,当时差点没吐出来。佛朗索舅舅很激动得和我说他的这些宝贝,墙上挂着的东西全都是他亲手制作。有没有人头的,被剖开的肚子的人体时钟,他把人体里的器官扭转成时钟的模样,人的两颗眼珠一个放在十二的位置,一个放在六的位置,周围挤着很多肠子。舅舅还有一个会说话的木偶,它也被陈列在走廊里,舅舅说,那是他把一个人的喉咙和舌头嵌进木偶里,这小玩意才会说好听的话的。他还把手伸进了木偶里,拉出它的舌头,试图让它唱歌。还有一些蝴蝶标本,动物的尸体之类的奇怪东西,都被摆出很诡异的造型。      穿过走廊,舅舅带我到客厅里去,我一眼就看到了客厅中央的东西,那恶心的东西,我相信世上再没人能弄出比这更恶心的玩意了。”兰德皱着眉,眼神正对上易非梦迫切的眼神,他说道:“是一条美人鱼,舅舅用鲨鱼的下半身和一个少女的上半身拼合起来的,那丑陋的缝合线还暴露着,少女的上半身已经里腐烂,我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她被养在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里,浮着,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一丝一丝的肉带着血丝在水里游动。”      “真恶心。”玉桃捂着胸口,“别说了。”      “我也觉得恶心。舅舅还告诉我,他正在进行一项新的发明创造,我问他是什么,他说,他要用宝石和花朵造一个女人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病态的脸上竟浮现出了活力,似乎是他仅存的一丝活力。”兰德沉声道。    六十七   “我问舅舅,那些被制作成他的作品的人是怎么回事,是他杀死的吗,他默认一样,还对我说,他们都是自愿的,有的人甚至请求他要他用他的身体造型,想要成为美丽的艺术品。我说,你管那些恶心的东西叫艺术品。舅舅没有生气,他笑着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个时钟,眼球人体的那个,那个男人又聋又瞎,还喜欢说呼唤,没有人喜欢他,但是这并不阻碍他成为一件好看的东西。舅舅说,你看,他留下来了,而他的那些邻居亲戚,在死亡之后,躯体腐烂,成了毫无美感的死尸,只有蛆虫和苍蝇喜欢他们,他们的身边是另一个孤魂野鬼,他们只能在狭小荒芜的墓地里互相看彼此破烂的身体,但是,他不一样,他成为我的作品,被人观看,欣赏,本质上他的存在价值得到了更好的发挥。”兰德说完这些,自己笑出了声,“我竟然一字不差的记得舅舅说的话。”      “看来是对你影响很大的人。”慕容锦说道。      “算是吧,”兰德想了想,“起码在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的时候,佛朗索舅舅出现了,感谢他,让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患上抑郁症的吸血鬼。”      “感谢他。”易非梦应和的笑。      在所有人脸上都浮出暖暖笑意时,只有易墨微不动声色地,他按着兰德的手,目不转睛的看他。兰德又说,“舅舅还说,我还小不会明白他们的美丽所在。不过,我并不认同他的这句话,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那些东西的美感,他说他们是残缺的,但是却是一个人真正存在的证据。”兰德耸肩,易非梦瞧着他,说道:“挺有道理的,没想到你们家里还出了哲学家。”      “佛朗索舅舅有他自己的一套,不管别人说他什么他都不会理会,那时候我很崇拜他这一点。”兰德说,“那天清晨,我和舅舅坐在窗帘拉得严实的大厅里喝红酒,那还是我第一次喝到红酒,囫囵吞下,完全没能品出什么葡萄的味道,木头的香气,喝了没几口就醉醺醺的了,舅舅的脸色不好,却还是精力充沛,应该说他是在说起他的理论来总是精力充沛。”兰德将手里的茶杯放到矮桌上,慕容锦执起手边的茶壶又给他添上了茶水。      “他握着银质的葡萄酒杯,说起他要制作一个女人的计划,一个完美的女人。上次他采院子里的玫瑰就是要用来做女人的嘴唇,那么多玫瑰花,他说他讲它们放在一起碾碎了,加上水再加上牛奶和他收集到的处/女的唾液,他将它们调和成黏糊糊的红色,那是他想象中完美的女人的嘴唇的颜色。他要用托帕石做女人的眼睛,那是种很漂亮的蓝色宝石,像天空,我是说,很久之前的明亮天空。      女人的头发要用海藻做,舅舅说他的完美女人必须要有淡淡的海水腥气,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必须要像大海一样,深邃,时而平静,时而暴躁,内里是绝对的寒冷。他问我,女人的皮肤要用什么做,我说我不知道,我对女人没什么概念,所看见的都是些苍白,高傲的女人,也没触碰过她们,对女人的肌肤毫无印像。”兰德手里握着易墨微的手,他的手比他的手要大,手指长,骨节分明,是很有力的手。“舅舅就说,或许可以用玉来做,我那时还不知道玉是什么,舅舅告诉我,玉是一个东方国家的宝石,其中有一种叫做羊脂玉的,很珍贵,触感很好,润滑,细腻。”      “不过,玉不会很凉吗?用来做肌肤的话是没有温度的吧,而且上哪里去找那么大块的玉啊。”玉桃提出疑问。      “舅舅有他的办法去搞到这些东西,我也问了他关于体温的问题,他说,这不是问题,只要给块玉灌进新鲜的血液,它就能温暖起来。”兰德笑着,“我以为他是酒后胡扯,没太在意,之后我们说起了女人的鼻子,耳朵,其实也都是舅舅一个人在说,我对这方面没什么发言权,也插不上嘴,就乖乖听他说。舅舅邀请我在他家小住,说要作出那个完美女人给我看,我很好奇,也不愿意回家,就答应了。      我睡在舅舅隔壁的房间里,古堡很大,房间里也很干净,而古堡里除了我舅舅,再没有其他人,一个仆人都没有。我问舅舅,是不是他一个人打扫的房间,舅舅很自豪的说,他有一个魔法仆人,也是他的作品,他问我想不想见见,我拒绝了,实在是害怕不知道又会看见什么倒人胃口的东西。第二天晚上,舅舅给我看他画的画像,那个完美女人的画像,算不上是漂亮的女人,却有张温柔的笑脸,舅舅在每样身体部位的地方都标注出了所要用的素材,我问他,这个女人的原型是谁?他说,是他所喜欢,为他挡下一剑而死去的女人。我就知道会是那个女人,我对他说,你一定是太思念那个女人了。舅舅却摇头,他说,我在想除了成为吸血鬼之外,还有没有能让两个人永远在一起的方法。我说,即便制造出了那个女人,也是没有灵魂。舅舅不以为然,他说他有办法成就女人的灵魂。他要用自己身体里的血灌进女人的身体里,他在一本古老的巫术书上看到过,只要死去之人深爱的人愿意献出自己的所有鲜血,那么死去之人便能复活。我笑话他了,如果女人复活,看到自己深爱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去,那会是怎样的痛苦。舅舅被我的话问住了,他说,他需要再想想,在那之后的三天我都没有看到过舅舅,他没有踏出自己的房间一步。我在古堡里闲逛,每次都逛不长,舅舅挂在墙上的东西看多了就会难受,有一次我绕着走廊走了一圈,强忍着看完了所有的作品,后来回到客厅里时,忽然觉得那条美人鱼很漂亮。”      “对比产生美。”易非梦说道。      兰德同意的点头,“舅舅从房间里出来的那天,激动的告诉我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说他找到一种方法不会让复活之人产生那种痛苦,我没有问他是什么方法,我看到他的脸,忽然很想离开,他生病了,病得不清,被一个妄想中的作品弄晕了脑袋,我劝他冷静,我说,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死去的人是不会复活的。舅舅说,兰德,你错了,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才想造她出来,不,不是这样,我是为了要让世界上相爱的人不会分离,让那些因为病痛和灾难死去的人复活,继续他们的人生,他们不该死,该死的不是他们。      我知道舅舅是在自责,因为女人的死。在舅舅的挽留下我再留了两天,我看到舅舅拉回了一马车的材料,我没有看到女人的制作过程,就离开了。临走前,舅舅给了我一本书,他说如果哪一天他不在了,让我打开这本书,我答应了他,但是,我当时在想,他不会不在这个世上。除了火,阳光还有圣水,银器,大蒜,十字架对舅舅的影响都不大。我以为没人能杀死他,但是我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他是可以自杀的,如果他放干自己全身的血,必死无疑。”兰德的神色凝重,最后那四字,说得用力。      “也就是说要是把你身上的血全放干了你也会死?”易非梦一拍桌,激动道。      “不清楚,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兰德看易墨微一眼,这个特殊情况的始作俑者正满面春风的对他笑,兰德撇嘴,转过头,“部门里做过研究,没什么结果。”      “啊,也就是说任何能杀死吸血鬼,能杀死正常人的方法都对你无效啊。”易非梦失望的摊手。      “让你失望了。”兰德温和一笑。      易墨微不禁跟着笑了,嘴角弯出柔和的弧度,将兰德揽进怀里,亲昵的用鼻尖蹭他的头发,兰德挣开他,“喂,这么多人。”      “有什么关系?”易墨微扫了其余三人一眼,挑眉。      “今天天气真不错。”玉桃不觉打了个寒颤,仰起脸,恰是一阵桃花雨,花瓣零零落落四散而来,香气满溢。      “恩,是啊,太阳真好。”易非梦也仰起脸。      “喝茶吗?”慕容锦提起茶壶分别给矮桌上的空杯里注上水。      兰德眼皮一跳,瞪易墨微一眼,小声地,“无耻。”      易墨微笑着端起微烫的茶杯,对兰德说,“继续说啊。”      兰德整整衣领,双手撑在矮桌上,继续说道:“后来一年,我又去找舅舅,给我开门的是个女人,一开始我以为是新来的仆人之类,她对我笑,拉我进屋,我碰到她的手,再看到她始终不变的温柔笑脸。我知道,舅舅的实验成功了,他真的造出了一个完美女人。她的身上有海的味道,她的嘴唇艳红如玫瑰,肌肤如玉,牙齿洁白,眼睛透亮。她邀我吃晚饭,我问她,佛朗索舅舅在哪里?她一愣,说不知道,说她并没有听说过佛朗索这个人。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的晚餐是一份肉排,女人吃的很香,她用红葡萄酒配这份肉排,她还告诉我,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肉很上瘾,还抱怨说都快吃完了,以后没有吃,不知该怎么办。可我却吃不下。因为我闻到了舅舅的味道,从盛放肉排的盆子里传出。”      “那本书呢,你舅舅给你的那本书打开看了吗?”易非梦追问道。      “我打开看了,是零散的笔记,详细记录着制作女人的过程,其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里面有一条换血的,舅舅在自己的血液里加了罂粟,他认为那样能让复活的人彻底忘记过去,作为一个新生的人存在。他幻想自己成为了赋予生命的神,他疯了。”      “用罂粟血和恶魔换来的灵魂么。”慕容锦缓缓说道。      “唔?你知道这种方法?”玉桃惊讶看他。      “看过一两本巫术的书,似乎是有这么一种方法,不过,还是第一次听说成功的人。”慕容锦顿了顿,“那个女人把肉吃完了之后怎么样了?”      “这倒没有听说。”兰德摇头。      “传说用此法复活的人,会有啖食让自己复活之人的人肉的欲望,而在人肉吃完之后,她也会死去。”      “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复活术。”易非梦说道,“不过,与其说是复活术,不如说是诅咒。”      “复活这种事情本身就没有意义,人死了就是死了,如果强用方法让人复活,也不会再是原先的那个人,魂魄已经破损,不会再凝聚成原先的形态。”易墨微垂眼,吹开茶杯里飘着的花瓣,举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六十六   易非梦的故事开始的毫无征兆,当众人还沉浸在罂粟血的传说中时,她却已经述说起一个全新的奇遇。      故事发生在一个村子里。村子偏僻,到达山村的必经之路是一片雨林。雨林的泥地里爬满蚂蟥,不知不觉爬上人的身体,柔软的吸盘贴在皮肤上,它们肥大的身体因为鲜血的味道而欢跃扭动,要是运气不好,还会有蚂蟥顺着那口子爬进人的身体里,它们喜欢这样,喜欢在血海里徜徉的自在。雨林的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在里面行走,分不清白日和黑夜,唯一的信念便是雨林尽头的村子。      村子不在任何一张地图上被标注,在当时——1941年,所有能找到的地图上都只能在雨林的边缘发现一条毫无根据的国界线,眼神越过那条线,便从东方的领土进入了西方世界。村子只在人们的传说中存在,是一个没什么根据的传说,在所有能找到的古书上都只能看到一句话,大概的意思是,那里住着女娲的后人。      易非梦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天才到的村子,只记得和她一起去的三个人:一个冒险家,试图在村子上发现什么绝世宝藏;一个绘制地图的学者,想要画出一张完整的国家地图;还有一个艺术家,收集各种各样的声音,人的,动物的,山的,水的,雨的,风的…………他说,他听说女娲的后人擅歌。在路上的时候,他们问她,她是做什么的,她告诉他们,她是驱鬼的。冒险家问她,为什么要去那个村子。她告诉他,告诉他们,只是想看一眼女娲后人的样子。      后来,那三个人都死在了路上。搜集声音的艺术家为了录到蚂蟥吮吸自己血液的声音,眼睁睁看着它爬进了自己的身体,一只进去了,另一只也进去了,那血口被扩大,涌进了无数蚂蟥,不知道他是因为疼痛而死去,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绘制地图的学者避开了蚂蟥,他将自己裹得严实,他死于一条悬崖,为了测量悬崖的尺寸,坠落死去。冒险家躲过了蚂蟥,跃过了悬崖,他是被雨林里一株黄金植物害死的,那植物真的是黄金做的,有整整一片,他试图采摘它们,不贪心,只要一株,却被这一株给咬死了。      “我没有穿厚实的衣服,蚂蟥爬进身体也没关系,我掉到了悬崖里,摔断了腿,差点死掉,冒险家救我上来,我也去碰了黄金的叶子,很疼,它有毒,我看着冒险家死过去,没有任何办法。”易非梦说。      不过,雨林还有许多其他尸体,他们不会寂寞。那些苍白的尸骨在已经能看到村子里的炊烟时,堆积得最多,迈着步子踩到的不是泥土,而是白骨。      她走到村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人,灰色长袍,弓着背,似乎背上压着千斤重物,他的银色胡须垂到地上,末端是脏兮兮的黑色。脸上被皱纹挤压着,几乎难以看清眼睛和嘴巴,也看不出他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像是一块沟壑满地的荒芜土地。      “他是在等你?”兰德问道。      “他说,他等了我很久,我问他,到底等了多久。”易非梦笑着继续,“他告诉我,自从他出生起他就在这里等我。他们村子里的女巫告诉他,让他在这里等我。”      “他等的并不是你,只不过是在等一个能越过雨林找到村子的人。”易墨微不紧不慢的说道。      “没错,确实如此。”易非梦赞同的点头。      灰色衣服的弓背老人带着她走进村子里,这个村子和其他任何一个村子,从外观上来看,没有任何不同,茅草顶的破败屋子,有火红的大鸟停在上面,抬头看去,赤鸟的羽毛似是一团火,要将茅草烧成灰。低矮的篱笆墙,上面盘结这藤蔓或是死去的蛇。有孩子站在门口,穿着大人的灰布衣衫,衣服拖到地上,沾到了黑色的泥土。分不清那些孩子是男是女,都很相像,却在细微处存在迥异,比如有的缺失了一条眉毛,有的没有了一粒眼珠,有的半边脸生了暗疮,有的则没有嘴唇。孩子不多,人家也不多,只有十户。      十户村民的上空是没有遮蔽的天空,灰色的天空。没有云,没有空气在涌动。      “你是说没有氧气?”兰德有些吃惊,“不会死吗?”      “没有氧气,我感觉得到,身体不断死去又复活。”易非梦说着。      “所以村外的尸骨才最多,都是窒息死去的。”兰德说道。      易非梦不过多的岔开话题,继续说这个古怪的村落。那些孩子看到她,没有任何表情,木讷地站着,她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苍老的痕迹,他们年纪不同,最年轻的一个没有嘴唇,最年长的一个没有一粒眼珠,可他们都很老,年少的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沧桑。      灰衣老人讲她带到了一个猪圈边,确实是猪圈,里面养满了灰色的猪。在许多猪里面突出的坐着一个人,背朝这易非梦,只能看到这个穿着血红色长袍的人骑在一头猪身上。      那是村子里的巫师。老人告诉她。巫师听到老人的声音,回过头来,易非梦看到了巫师的脸,是个女人,她身上的袍子很长,覆盖住了身体的大部分,只露出她的一张脸,五官平庸。她的坐骑,那头灰色的猪的头上顶着一片宽大的叶子,深灰色叶片,上面堆着许多耳朵,人的耳朵。      巫师看着她,然后慢慢俯下身,嘴巴凑到那叶片上,咬住一耳朵的耳廓,叼起来,一口一口的咬。耳朵流出红色的血,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尤为显眼。易非梦静静看她 ,村子里偶尔能听到赤鸟的啼鸣,近似于人类的哭声。巫师在吃完一个耳朵之后,灰衣的老人离开了,往村口的方向走。巫师在老人消失在她们眼前之后,吐出一口唾沫,那口唾沫落在地上,开出了一朵莲花。很快,这朵粉色的莲花便成了灰色,最后破败,没入地下。      巫师唤易非梦上前,她挤过那群睡觉的猪,走到了巫师的面前,巫师说,掀开我的袍子。她掀开了它,看到了她的身体。她没有穿衣服,乳/房干瘪。她没有手,没有腿,袍子下的巫师是一只巨大的竖直摆放在灰色猪背上的芋虫。      “她凑在我耳边,告诉我,这就是她的样子,女娲后人的样子。”易非梦淡淡,“她的手生来就是如此,不,应该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如此,她告诉我,她小的时候,先是丧失了一边的眉毛,眉毛长出来之后,鼻梁骨便消失了,鼻梁骨长出来之后,半边脸上生出了暗疮,暗疮消失之后牙齿全都掉光,牙齿再次长出之后,嘴唇就没了,嘴唇再次出现时,一只眼珠没了,后来是左腿消失,右腿消失,左手消失,右手消失。再后来,她在这样的疼痛中成长成了村里的巫师。”      “这样一个过程需要多久?”兰德好奇道。      “不知道,他们那里并没有计算时间的方法,我问她,为什么要吃人的耳朵。”易非梦想起了她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巫师的回答。      她唱了一首歌作为回答。      正如艺术家所说的,女娲后人擅歌。歌声美妙,她的歌里唱出了自己的一生,很漫长的一生,这个世界的繁华与颓败全被囊括其中。最后她说,我快要死了。她嚼着一只人耳,说,我从这些耳朵里知道外面的事情,这个时代也快要死去了。说完,巫师又朝地上啐了一口,一朵莲花,开了又败。她对易非梦说,她必须每天将这些耳朵消化成莲花,才能继续活下去,不过,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等待死亡的时刻了,繁盛的时候,一朵莲花能红很久,开很久,猪圈里能形成一片莲花海。      “之后我就离开了,再也没回去过那里。”      易非梦的故事结束了,如同开始的瞬间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结束了?”兰德皱眉。      “一个故事而已,你还想听到什么?”易非梦毫无诚意的笑了,“对了,还有一个传说,女娲的肠子变成了十个仙人。”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开始了吧。”易墨微握着茶杯,杯底蹭着他的掌心,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      “啊,原来如此。”慕容锦恍然大悟般地点头,“你去了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啊。”      “你有兴趣?可惜,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据说是已经不存在了。”易非梦无奈的摊手。      “可是这个世界还存在啊。”兰德说道。      “是啊,世界还存在,只是见证者已经死去了。”易非梦若有所思地。      “不是还有我们吗?”兰德朗声笑了,“直到地球消失的那一刻,我也不会走。”      “会一直留在这里?”玉桃打量他,迟疑地,“会死吧。”      “那又怎么样?”兰德耸肩,换了个姿势。他看易墨微,“你有什么好故事吗?”    六十五   “故事么。”易墨微寻思着,片刻之后,才在众人的期盼之下幽幽开口,“说一个和春天有关的故事吧。”      “一定是少女思春之类的故事。”易非梦自斟茶水,取笑道。      “要不然呢?”易墨微不避讳,眯起眼睛反问道。      “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易非梦毫不退让的顶撞了一句。      兰德单手托腮,一边好笑地看他们,一边说着风凉话,“再不说,天都要暗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地下室里的春光渐逝,从那高处,慢慢地,有昏暗降下。拂上面庞的柔风也夹卷进了凉意。在兰德的催促下,易墨微才开始了叙述,他平日里并不多言,很少有机会能长时间的听到他低沉,富有质感的嗓音。话语的整体保持着柔和的基调,却在词末或句尾以一种冰冷,毫无流转余地的语调结束。兰德微偏着头,不去看他,遥遥望向那未知的远处,易墨微的声音在一片桃红草绿中荡漾在他身边。      这也是个说不清年份的故事了,故事里有户大人家,府上的老爷在朝为官,官至丞相,育有二女一子。唯一的儿子在边关驻守,约是个将军。那日,府上的二小姐陆月棠死了。虽说父亲是个丞相,可出了人命案子还是得先报官,一番盘问调查之后,地方官员圈定了三个嫌疑人。      一个是陆月棠同父异母的姐姐,陆家的大小姐陆海棠。一个是陆家的护院陆安。还有一个就是易墨微。      陆丞相当年迎娶陆月棠的母亲紫幢也是件满城风雨的大事。紫幢原是京城十大名妓之首,生的沉鱼落雁,艳红石榴裙下不知拜倒了多少公子王孙,论财势,陆丞相敌不过那几位京城富豪,论地位,陆丞相也比其中的几个王爷矮了一截,论情谊,陆丞相与美人相见不过三次,次次都是一面之缘。再说陆丞相府上早有妻女,对紫幢也不甚上心,去瞧她也是图个新鲜。可谁都没料到,最后却是这四十有余,心不在此的陆丞相抱得美人归。      婚后一年,紫幢临产,却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新生的女婴,便在孩子的啼哭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紫幢死后,陆丞相对陆月棠更是宠爱有加,陆海棠也喜欢这小妹妹,好吃的先给她吃,好玩的也先让她玩,要是碰上别人欺负陆月棠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这小妹妹。姐妹两人差了十岁,陆月棠十六时,陆海棠已是二十六岁,已婚,膝下无子。二八年华的丞相府千金,迎来了不少提亲的人家,望一眼,瞧一瞧,全都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可陆月棠却迟迟不肯应允亲事,为的不是其他琐事,为的是一出戏。      带她去看这出戏的是陆海棠,这出戏日日都是一更天时唱,唱到天明才罢休。陆月棠去听的那出正是戏的第十二出,名曰寻梦。说的是一个名门千金与一书生梦中相会之后,故地重游寻梦时的真切感触。听戏的人少,加上陆月棠,在座的不过八人,一律都是女眷。开场不多时,戏台上的烛火便被夜风吹灭了,那旦角却还在台上咿咿呀呀。借着不明朗的月光,勉强能看到她抛甩水袖的动作。戏文演到一半,陆月棠却觉身体不适,匆匆离场,陆海棠却还在听着。这一日之后,陆月棠便有了烦心的事,一直想着要去听完那一出寻梦,甚至和陆丞相说,不看完这出戏她便不嫁人。可听陆海棠说这戏班子不是天天演,谁都摸不准它什么时候再开演,演的又是哪出。      听了旁人的述说,负责案件的官员便敲定了陆海棠有杀人嫌疑,原因无二,当时陆丞相已立下遗嘱,告知家中所有人,在他死后,陆家一切全归陆月棠一人所有,官员便说,陆海棠是为了财产起了杀妹之心。      “等等,这和那出戏有关系吗?”兰德觉得他这思维也跳得太快了,前面还在说戏,一下便又说起了嫌疑人的事情。      “当然有关,陆月棠便是死在戏台上的,她死的那日,根据下人所说,正是陆海棠邀她去戏台,再听那次未听完的寻梦一出。”易墨微说道。兰德点头,示意他继续。      再说护院陆安,陆安喜欢陆月棠已是府里传开来的事情,可陆月棠的心思却是没人知道。好几次,陆丞相都撞见陆安和陆月棠在府里小院幽会,每次他都吼着要赶陆安出陆家,陆月棠就哭,不说话求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幽幽看陆丞相,陆安也不言语,每次都只默默看着陆月棠。      办案的官员便怀疑陆安为情杀人,因为陆月棠死去的那日,是原定的,两人私奔之日。官员推测陆月棠放不下小姐身段,不愿和陆安私奔,陆安一时冲动,起了杀心,手刃了陆月棠。      “那你呢?你是怎么成了嫌疑犯的?”兰德的话语里不免有戏谑的意味,易墨微挑开眼前刘海,呵笑一声,“那天清晨,我站在戏台上,手里拿着带血匕首,脚边躺着血流不止的陆月棠的情景被人看到了。”      “啊,这样啊。”慕容锦似懂非懂地抬起眼,银色的瞳孔溢出冰寒。      “杀了人还是驱了鬼?”玉桃追问道。      “没有杀人,也没有驱鬼。”易墨微笑着,“只是不小心出现在一个不恰当的地点,捡起了一样不恰当的东西。”      “然后呢?”兰德原本不大的兴致也被提了起来。      “然后就被官府押到了陆家,听了陆丞相说紫幢的事情,听了陆海棠说戏台的事情,听了陆安说私奔的事情。”易墨微缓缓说道,“他们中有人在说谎,我看到了,那些事情。”      “唔?”易非梦揉了揉自己的手背,扫了易墨微一眼。      “一柄匕首的记忆。”易墨微话锋一转,“那些人,不过都是她命中过客,窥探到片段,无法探究她的内心,也无法停驻。”      “那么你看到了吗?陆月棠的完整人生…………”易非梦将茶杯递到嘴边,牙齿咬着玉杯的边沿,格格地响。      “看到了。”易墨微却没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向了他遇到陆月棠的那个晚上。      戏台在城郊,他经过那里时已是深夜,戏台上没有灯火,看不清台上的戏子,也看不清台下的听客。只有曲声从一团黑中飘飘扬扬而来,听到旦角清丽嗓音唱着,“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接着便听到椅子移动的动静,一个女人裙裾晃动,从那黑暗中步出,朝着易墨微而来。      她依在一棵柳树边听戏,易墨微则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磐石边。那女人是陆月棠,她问他,公子从哪里来?答她,从柳州来。问他,到哪里去?答她,到苏州去。陆月棠似是受了触动,念道,苏州呵。她又问他,公子也是来听曲的?易墨微摇头,只是路过,听着耳熟便听了。陆月棠笑了,我也觉得耳熟,似是前生听过。易墨微则说,或许是前生唱过。陆月棠显然一怔,月光下那姣好的身段颤抖着,此话怎讲?易墨微不说话了,陆月棠也沉默下来,周遭便只剩下绮丽哀怨的曲调在缠绵着。      “你当真是看穿了陆月棠的因果?”易非梦对易墨微投以不信任的眼光。      “只是猜测,哪里看得穿。”易墨微答道,兰德笑笑对他说,“那个叫陆月棠的漂亮吗?”      “陆丞相说,陆月棠长得和她母亲一个模样。”易墨微回他。      “怪了,一般不都说女儿随爹吗?”玉桃轻笑,看到兰德嘴角一抹冷笑,没能忍住,噗哧笑了出来。易非梦问她,“你笑什么?”,玉桃不言语,暗中指指兰德,易非梦抚着桌子叹道,“都好几千年的事情了,再漂亮的美人落到现在也都化成灰了。”      “可就是有人还记得。”兰德的手指敲着桌子,扬起嘴角对易墨微笑,蓝眼睛斜斜看他。      “继续说啊。”慕容锦打岔,给兰德手边的杯子里倒上茶,兰德把杯子推到易墨微面前,“说了这么久话,渴了吧,给你喝。”      易墨微却没去碰,再说起那晚之事,陆月棠与他听罢这出戏便往戏台处走,易墨微坐在磐石上,闲闲看着散场的戏台下走来不少妇人,全都是翠玉金簪的华贵打扮,神情冷漠,互不言语,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人都走全了,却也不见戏子的踪影,易墨微抬起脚要走,却听到扑通的响声,瞬时,那歌声又响起了。      “怎赚骗?依稀想像人儿见。那来时荏苒,去也迁延。非远,那雨迹云踪才一转,敢依花傍柳还重现。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      这声音却不是原来那旦角的。易墨微走近戏台,登上那简易的阶梯,眼前唱着戏文的是陆月棠,她已穿上粉色戏服,对他甩出一波水袖,蹬蹬蹬向后退去,月华之下,余音振荡,微尘浮现,那腹上流着殷红的伤口,触目惊心。      这一曲唱的正是第十二出《寻梦》里的《月上海棠》。    六十四   “她问我,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我说,知道。”易墨微的手放下,正搭到贴着青草地的兰德的手背,兰德抽出手对他笑,笑容颇为玩味。      陆月棠在得到易墨微的回答之后便躺到了地上,虚弱地问他,公子可相信前世今生的姻缘。答她,相信。陆月棠又说,前世与人结缘,便想着今世能与那良人再续前缘,谁料到阴错阳差,只当是那一句俗话。问她,哪句俗话?啜泣低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易墨微不吭声,血色全无的陆月棠还在说着,前生我与他唱游园惊梦,牡丹亭,芍药阑,梅边寻柳,生生死死。说好来生再续前缘,谁想在阴曹地府转了一圈,错过一个人,让别人赶了先,我落了后,今生我还是月棠,他却成了我的爹。      “有缘无分,奈何天,呵。”慕容锦的话语也被易墨微吟出的唱词给感染出了戏梦人生的意味。      “也不全是如此,陆月棠说完那一席话就死去了,那时,天边已透出微蓝的光,我捡起掉在她手边的匕首之时看到了她的手,她的手上是没有生命线的。”易墨微想了会儿,“所有一切流年刻痕都已在她的手上消失。”      “唔,照理说那是不该出生的人啊。”易非梦奇道,“难道是她本就没有机会再投人间,硬生生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机会?”      “谁知道呢。”易墨微低头浅笑,眼角瞥过身侧意兴全无,打起了哈欠的兰德,“姻缘之类的事,谁都说不清。”      “那后来你是怎么洗清嫌疑的,还有啊,不是说看到了匕首的记忆吗,那又是什么?”玉桃对易墨微的故事很感兴趣,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说起洗清嫌疑,易墨微只讲陆月棠临死前那一席话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办案官员,陆丞相,陆海棠,陆安,谁的脸色都不好看。易墨微就在众人还楞在原地时大摇大摆往门外去,走到门口,被两个衙役拦下,陆丞相指责他污蔑,陆海棠也皱起眉说他的不是,办案的官员则说事情蹊跷,不如找个道士做法,寻来陆月棠的亡魂问个清楚。只有陆安说,我相信他的话。问他为什么相信这个外来人的胡言乱语,陆安说,月棠与我提起过,她说她本该是她母亲的命。他还说,其实他与陆月棠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所谓的私奔,不过是他随意胡扯。官员就问他,为什么要胡说,这样会让他牵连进杀人命案里啊。陆安回答道,因为怎么样都想让陆月棠和自己扯上些关系。就算因此成为杀人犯也没关系。      “找道士做法,哈哈。”易非梦指着易墨微笑,“你怎么没和他们说你的本事。”      之前确实没说,易墨微一直以云游之士的身份与众人相谈,就算是官员说起要找城东道观里的道士前来,他还是没作声。过了不一会儿,那道士就来了,易墨微看他,对他拱手一拜,老道士一个哆嗦,一屈膝便是三个响头,直喊,先生驾临,怎不先行告知。      “真这么灵?”易非梦感叹,“我怎么从没遇到过道士对我这么恭敬,难不成因为我是女人?”      “也得看是什么道士,要是是那种没什么本领的道士,见了他,被他瞎糊弄也是正常。”兰德又是一个哈欠,催易墨微道,“快说啊,我还想天黑之前赶回家看六点档的电影。”      玉桃瞄兰德一眼,和易非梦窃窃私语起来,兰德撇嘴,站起身,拍去衣服上沾上的桃花花瓣,抖了抖裤子,抖落一地的草腥气,又揉揉头发,细细碎碎的光就此零落地洒到了他的肩头。      易墨微仰头看他,接着说起了故事的尾声。      众人张口结舌看那老道士的一言一行,大约那老道士在京城里颇有威望,瞬时在场的几人对易墨微的态度大有改变,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他陆月棠还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官员也说,看来真是小姐自杀。易墨微问那官员讨来陆月棠自杀的匕首,抽出了,先给他们看匕首的正面,赫然是两个娟秀字体——月棠,再翻来背面,相同字体,不同两字——屏山。      陆丞相惊愕当场,双目睁着,手上也是颤抖,易墨微问他为何错愕至此,陆丞相长叹,他的字便是屏山。      “那柄匕首,能看得到月上海棠的美景,不远处,就是一座翠屏山峰,类似于山水画,海棠花像是附着在屏山之上。”易墨微说到此处,便停下了,玉桃又问他,“匕首如何从前世带到今生?”      “不知道,大概只有陆月棠知道了。”易墨微笑着,就在众人收拾起矮桌上的茶杯时,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之后我再路过京城,便听说了一个传言。”      传言里,每月月圆之日,城中戏台一更天起便会开始唱一曲戏,永远只那么一出。从一更天唱到天明,听戏的人要是中途离场,便会遭飞来横祸。若是你在深夜时路过戏台,听到了那出戏,就得坐下听完,陪着台上不见人影,只闻曲声的戏子渡过那一夜寻梦梅边的苦楚,直到那戏子和她的哀怨曲调随着日光的升起而隐遁,方能离去。      “我还是喜欢非梦的故事。”兰德的手轻搭着自己的发,不让风将它们吹乱,居高临下的看易墨微。      “我喜欢第一个故事,那棵桃树的,这样的妖精真讨人喜欢。”易非梦也站了起来,仰脸看树枝唏嗦,似乎是在对她的喜欢表示感谢的桃树。      “不过是故事而已,听过就罢了。”易墨微撑着矮桌站起。慕容锦将桌上的茶杯连同那玉茶壶一起搁置在轻风划过的草地上。一行人在风里站了会儿,相视一笑,就都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兰德和易墨微走在最末,与走在他们前面的慕容锦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那个佛朗索舅舅,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易墨微揽住兰德的腰,凑到他耳边问他。      “那个陆月棠也从没听你说起过。”兰德回他,掰开他的手。      “不过是个故事。”易墨微回头看一眼身后,草地还绿着,桃花还红着,矮桌静静站在桃树下,似乎刚才没有人在那里出现过,没有人在那里说过话,讲过故事。风吹去了他们所留下的所有痕迹,一切景物维持着它们原有的,固有的姿态。只有光线在渐渐暗淡。      这个被凝固住的春天,正在他们身后一点一点的暗去。      “我说的也只是个故事。”兰德笑道。      “你说的就算地球毁灭也不会离开是真的吗?”易墨微转过头,将兰德拉住了,认真地看他。      “是真的啊,骗人有什么意思?”兰德话音刚落,就听到已走到门口的易非梦在喊他们,“还在磨蹭什么?”      “那就好。”易墨微被兰德拉起手往门口跑。      “唔?”兰德不解地看他。      他们走到门口时,易墨微才回应了他的疑惑,“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话说得很小声,只有耳朵在他唇边的兰德能听到,而兰德听到这句话的表情也隐没在了楼梯口的浓黑中,看不清,隐约地,似乎是听到他低声笑了。      “你们先上去,我想起来我有件东西忘拿了。”慕容锦走到半路时,却又返身折了回去,其余四人向着出口盘旋上行。      他们走出地下室,绕过那些易碎的瓷器,走到门口。正要离开之时,被慕容锦的声音叫住了。他让他们在门口等他,说是有礼物要送给他们。      兰德站在门槛上张望,慕容锦双手张开,将一幅画搬在胸前。他走近了,才借着古玩店里柔软的紫色光线看清那是什么样的一幅画。      兰德认得这幅画,很久很久之前见过的画。一个荷兰画家所画的《开放中的粉色桃花树》,在昏沉不明朗的光中,还是能看出那些亮眼明快的颜色。蓝天,白云,青草地,开得绚烂的桃花树。      他们带着这幅画回了花屋大厦,一路上,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他们听到有人赞叹,因为画上绚烂春日里,以无可挽救的姿势放肆生命的桃花树。      这一年的春天,用一天的时间完成了她的降临和离开。留下一些花的故事,在各人的记忆里明晰。 六十三   兰德将手里的卡片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递给身边的易墨微,顺便将他手里盛着热牛奶的杯子接了过来,热牛奶飘出浓郁的奶香,兰德撩开还带着湿意的发,嗅了嗅,对此赞不绝口,“到底是土星奶牛挤出来的奶,真是香啊。”      “唔,买四张票可以送一次免费的甜点。”易墨微的手指指着金属卡片最末的一行极细小的字,字的颜色与金属卡片的金色混为一体,不注意的话很难看到。      “所以才买了四张票啊,那可是月仪阁的甜点。”易非梦抽出易墨微手上的卡片。      “啊,就是那家不对外销售,只提供给某些政客的甜点店?”兰德拉了拉睡衣的腰带,小小抿了一口牛奶,眼角一垂,对着易墨微撇嘴,“还是很烫。”      “很想尝尝喂养那些肥猪的饲料的味道啊。”易非梦对在厨房里洗草莓的玉桃甩甩手上的四张金光闪闪的卡片,“玉桃,看来这两个家伙对魔术表演没什么兴趣,不如找别人去看。”      “谁说没兴趣?”兰德转过肩膀,伸手就抽了两张卡片,搁在腿上,说道:“记得甜点也有我们的份。”      “算是看在甜点的份上?”玉桃将水槽里泡着的草莓一颗颗捞到玻璃器皿里,轻声笑了。      “没错。”兰德点头,将牛奶杯塞回给易墨微,伸了个懒腰,“我先去睡了。”      “晚安。”易墨微捧起杯子,将兰德留在沙发上的两张魔术会入场卡片拿起来,重又看了起来。      当晚要做表演的魔术师声名远播,打着全宇宙最神奇魔术的旗号为大众所知晓,易墨微记得,在电视上看到过他几次,很年轻的男人,谈吐里还带着青涩。和人说话时,甚至会表现出他在舞台上少有的羞怯,不过,只要一有人让他表演魔术或是说起与魔术沾边的话题,顿时他又会成为在场所有人的主导,指引着人们向着他的手法,他的思路一路走下去。      “魔术这玩意,不过是一种误导的技巧。”易非梦靠在沙发背面,有些不屑。      “就像骗子一样?”玉桃抱着一大碗草莓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停在易非梦面前,易非梦伸手择了个最红艳的塞进嘴里,边嚼边补充起自己方才的说辞,“比起骗人财色或是感情的骗子,魔术师欺骗的是人的思维,而且误入他所设下的视觉陷阱或是感觉陷阱的人们往往对他的欺骗毫无怨言,还会感叹,说着‘真是厉害’,‘怎么会这样’的奉承话。就算是后来知晓了这个骗局的机关也不会怀恨在心,反而会觉得兴奋和豁然。”      “别这么愤世嫉俗。”易墨微转身,胳膊伸在沙发边沿,用卡片抵着易非梦的胳膊。易非梦偏过头瞄他,“你不也是这么想的?”      易墨微握着牛奶杯,牛奶已在谈话的间隙里冷却,他起身,对易非梦说,“一个愿意被骗,一个愿意去骗,魔术师和观众之间两厢情愿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语末还带上了笑,一贯的狡黠爬上他的眼角,易非梦嫌恶地转过脸,在易墨微快要步入房间时交代了一句,“别忘了明天早上六点起来等送甜点的人。”      易墨微应允一声进屋时,兰德已经睡下,听到声响,微张开眼,易墨微俯身在床边,将牛奶杯子递过去,“我喝不掉。”      “我又不是垃圾桶。”兰德嘟囔着,不情愿的伸手托住了杯底,一手撑着床,坐起。两人都不去开灯,房间里唯有月光散发出的柔冷光采映出彼此模糊的轮廓,兰德咕嘟咕嘟将冷下来的牛奶喝了个底朝天,易墨微收起杯子,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兰德还维持着半撑在床上的姿势,他眯起眼,看着背向他的易墨微慢慢脱去睡衣的动作。他的背被没有温度的月光分割成几块,落着或深或浅的阴影,兰德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依旧盯着他。      “看够了?”易墨微转过身,掀开被子,微抬起下巴,嘴边扬起意味深长的笑。      “唔?”兰德蜷起身子,被子里钻进了体温过低的易墨微,瞬时凉了不少。易墨微与他面对面,双手捧起他的脸,嘴唇凑到他的唇上,舌尖轻轻点过滞留在他唇上的牛奶痕迹,将这些白色乳液轻巧卷进自己嘴中,品尝着。兰德闭上眼,揪着他的头发,在嘴边的微痒中培养出了浓浓的睡意。      易墨微轻搂住他的腰,兰德攥住他头发的手也因为困倦而松开,他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头靠着他的头,阖上眼,在身侧人无声无息的陪伴中睡去。      第二天,兰德醒得早,天还没亮就睁开了眼,他推搡着易墨微,“起来,要去收甜点了。”      易墨微却没睁眼,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背,若有似无的嘀咕了一句什么,兰德没听清,问他,“什么?”      “还早。”易墨微简短地说,反而将兰德扣得更紧了。      “要是错过了怎么办?”兰德实在心急那份甜点,挣开易墨微的手,站起在床上,跃过易墨微的身体,下了床。      “甜点比睡眠还重要?”易墨微稍微清醒了些,闭着眼问他。      “废话。”兰德找到自己的睡衣,套上,“睡觉每天都可以睡,月仪阁的甜点又不是每天都能吃。”      “要是你还留在政府工作,说不定每天都能吃到。”易墨微揉开眼睛,慢慢坐起。      兰德冷哼一声,没理睬他,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易墨微打着哈欠站在客厅里的时候,兰德已经半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大碗草莓,睡衣的衣领敞开,口子太大,一眼就能看见大片胸膛。易墨微挑眉,兰德正在看电视,音量调到极小,眼睛不时瞥电视右上角的时间显示。      “还没到时间。”易墨微指指窗外的昏暗,连清晨特有的蓝光还都不可见。      兰德坚持着不能错过的理由,招呼易墨微到身边坐下。      无聊的电视剧,无聊的电视广告,无聊的新闻,清晨的电视里滚动播放的无聊节目让人哈欠连连。兰德靠在易墨微的肩上,打完一个哈欠,拭去眼角的水珠,易墨微揉乱他的头发,被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惹得想笑。      “快了。”兰德看着时间正朝着六点行进,还剩十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要定在六点。”易墨微看向窗外,天边已亮,却因为雾气的关系没法看清任何景物。      “为什么要我们等?”兰德忽然想起这个问题,看着易非梦的房间,“为什么订票的人不来等?”      “因为订票的人让我们等。”易墨微强调道,“因为是她订的票。”      兰德一知半解地眨眼,又是一串无聊的促销广告,用他倦怠的眼看去,电视上说着打折的星际列车票多划算的主持人也是一脸困倦,“难道是现场直播的?”      “什么?”易墨微不解地问他,这时,门铃声响个不停。      “去开门。”兰德霍地从沙发上坐起,推推易墨微,一脸兴奋。      易墨微对他笑笑,起身走向门口,看一眼视频画面,门口站着的确实是穿着印有月仪阁字样制服的男人,带着帽子,压低帽檐,看不清他的脸。他的手上捧着一只盒子,里面似乎是今日的甜点。      易墨微按下开门的按钮,兰德趴在沙发上,盯着门口看。      “早安。”穿着月仪阁制服的男子站在门口,脱下帽子,单手托着礼盒,他微笑,过于狡猾的笑印在了一张轮廓深刻的西方人的脸上。他将礼盒挪开些,凑上前,嘴唇贴在易墨微的唇角,“甜点先生。”      “恩?”兰德挑起单边眉毛,眼里映出两人过于暧昧的动作,嘴角不自主地绷着,喉咙里发出质疑的声音。      易墨微对于这个贴在自己脸侧,面容熟悉的外国男人的亲昵举动,既不惊讶也不错愕,他向后退一步,手指按在关门的按钮上,唰的一声,薄门迅速合上,褐发的男子被关了门外。易墨微转身,冰冷眼神对上了兰德那双眼眸透蓝的眼睛。      “认错人了。”易墨微指指身后。      “你该把甜点拿来再关门。”兰德一骨碌翻下沙发,对易墨微置甜点于不顾的做法颇有微词。      易墨微低笑一声,拉住迎面走来的兰德的手腕,兰德站住了,问他,“干吗?”      易墨微伸手替他整了整过于敞开的衣襟,将腰带也束紧了些,拍拍兰德的肩,温柔地,“去吧。”      兰德挠挠头发,闷哼一声,朝门口吵闹着的门铃声走去。易墨微则坐到了沙发上,一脸兴致勃勃的看着兰德,他已经打开了门,站在了送甜点的外国男人对面。      “没想到你是给月仪阁打工的。”兰德对着他手上包装精美的礼盒努努下巴,“给我吧,洛伦。”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洛伦仍将礼盒端在手里,他上下打量兰德,“我可不是打工的,我是老板。”      “哦,是嘛,那么,老板,可以把甜点给我了吗?我饿了。”兰德单手撑在门框上,昂着下巴的姿势竟给人居高临下的错觉。      “必须送到订票人的手上才行。”洛伦也不退让,与兰德对峙着。      “喂,你多大?”兰德的脸上显露出轻蔑的笑意。他稍侧过脸,眼神看向屋里的易墨微,“你对他真这么感兴趣?”      “爱丽丝说,他不是吸血鬼,但是他能长生不死,还有,她告诉我,喝了他的血,就能在日光里行走。”洛伦强调着最后一点,对此很感兴趣,“你就是喝了他的血才能成为日行者的吧。”      “那么,爱丽丝没有告诉你其他的?”兰德放下手,双手抱在胸前,肩膀靠着门边,问道。      “其他的?”洛伦不解。      “她没有告诉你,我叫兰德吗?”兰德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由坚硬转而为僵硬,不觉笑出了声,“看来你小时候也听过妈妈说的,要是不乖的话就让兰德来撕碎你的故事吧。”      兰德凑过去,抱起他手上的礼盒,奉上柔和的微笑,“谢谢。”      几乎无法将眼前消瘦的少年模样的金发男子和传闻里屠杀自己所有亲眷的吸血鬼联系起来,洛伦呆呆看着他拿走礼盒,对自己微笑,对了,他是和他的东方情人一起犯下惨案的,难道,所指的东方情人就是屋子里那个蒙着神秘光采的青年人。想到此处,洛伦在那善金属薄门合上的空隙里,看到了易墨微那被门缝切划出的,难以名状的诡秘笑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据说,那一晚,就是那个东方人,释放出自己身体里的鬼怪,将那些吸血鬼的灵魂吞噬。再由兰德将他们的身体撕碎,最后用一把火,烧了九天九夜才将他们全部焚化成灰。      小时候,正如兰德所说,做错了事,经常被母亲已严厉的声音警告,“要是再这样,就让金眼睛的兰德把你撕碎。”      兰德会有这样的名号,完全是因为传闻里他在厮杀自己的同类时,蓝色的眼珠竟变成了猎食猎物时才会显现的金色。而金色的双眸则是极其罕见的纯血种才会具有的特质。似乎当时也是为了保留下这个稀有的纯血种才没有将他处死,要知道,屠杀自己的同类,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同类在血族里可是最为严重的罪过。      “你对他说什么了?”易墨微看着兰德小心翼翼将包装盒拆开,问道。      “你没听见吗?”兰德的手指触在展露出来的巧克力蛋糕上,蛋糕的表面普通,除了巧克力的表层外,唯有簇拥在中心的草莓这一唯一的装饰。兰德轻轻一抹,将手指送到嘴里。      “没听见。”易墨微摇头。      “你过来,我告诉你。”兰德的手指上沾了不少醇厚的巧克力酱,他朝易墨微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过去。易墨微笑着凑近,兰德却勾住他脖子,“我告诉他,有一句话是只有我才能对你说的。”      “恩?”易墨微顺手搂住他的腰,兰德的嘴唇贴在他的耳廓上,压着暧昧的语调,对他说,“早安。”他的手指在易墨微的嘴唇上描摹,将那些粘稠的巧克力酱化到了他的嘴上。还有另外半句问候语却在和易墨微的嘴唇相贴时,化为了乌有。他吻着他嘴唇上甜腻的巧克力,就连这个早安吻也被巧克力的浓甜给浸染了。      一推开门就看到沙发上景象的易非梦打了个哈欠,调侃地,“已经开吃了吗?”    六十二   “确实如你所说,魔术不过是诡计而已。”一袭黑色燕尾服搭配着浓紫衬衣的年轻男人颔首。年轻,富有生气的混血脸孔上因为对面女人的说辞而显出兴奋的红。      “不过,我承认,你是个擅长这种诡计的人。”橘色麻衣的漂亮女人微笑,笑容带动着她眼下的泪痣,看上去生动。她的手里抓着枚玉簪,玉簪的一端抵着自己的下巴,时不时敲击两下。      “你妹妹,叫易非梦是吧,和你一样有趣。”做欧式古旧打扮的年轻男人身边是翘起二郎腿,占据了大半张沙发的正装褐发男子,他朝静静坐在对面沙发一角翻阅书籍的易墨微努努下巴,对他说话,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易墨微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保持着沉溺于书本的姿势。      “好了,已经讨论了一个小时这个糟糕的问题了,我们能进入正题了吗?”兰德托腮,斜斜看一眼易非梦。      易非梦做了个请的手势,背靠到沙发上,惬意地看那个昨晚还在舞台上极尽所能,进行着荒诞表演的年轻魔术师。坐在他边上的外国佬,自称是月仪阁的老板,也就是魔术师这次表演的赞助者。他们来得很早,必须来得很早,易非梦打量褐发男人,露出洞察的微笑。要是来得再晚一些,这个吸血鬼怎么受得了白日里的阳光,绝对会被灼烧成灰烬。      “是想拜托你们,帮我找一本书。”魔术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蜡黄的纸。摊开了,放在桌上。纸页的边沿不整齐,锯齿状,似乎是从某本笔记或书上撕下的。纸上有模糊的字迹,不知什么缘故,黑色笔迹已经化开。      “这是什么?”兰德将纸移近了,仔细辨认了会儿,“日记?中文写的日记?”      “是手札,我爷爷的手札,爷爷也是一个魔术师。”魔术师说道。      “上面记载了一本书。”褐发吸血鬼开口了,却被兰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直视他,视线冰冷,“洛伦,我想听他说。”      “喂,我可是容月的赞助商啊,他的一切活动都由我赞助,说句话也不行?”洛伦放下腿,双手按在膝盖上,“而且,也是我介绍他来你这里,给你介绍生意来维持你的寒酸生活,兰德,你应该感谢我。”      兰德没理他,他不知道,有没兴趣知道,这个前两日还在自己门口目瞪口呆的年轻吸血鬼哪里来的兴致,促使他再次出现在花屋大厦。      坐在兰德边上的易非梦凑过去看那张纸,她的玉簪指在其中一个段落上,抬起头,嘴角挑起,“你是想找《沉月录》?”      “没错。”叫做容月的魔术师被她了然的表情给吸引了,忙问,“你知道这本书?”      “知道啊,很多很多人都想找到它,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易非梦神秘的笑,这时,易墨微说话了,他的眼神依旧落在密密麻麻,挤满了黑字的书本上,声音却直达容月的耳,“你姓容?”      容月一愣,点了点头。兰德看向易墨微,不解地,“这和他的姓有什么关系?”      “清醒一点吧,不过是很早之前的传说了,就因为你的先祖曾经成功过,就这么锲而不舍吗?”易墨微的话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只有易非梦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抬起手,盘起发,说:“你们家从前是巫师吧。”      “说明白一点啊。”兰德不耐烦地瞪易墨微,易墨微这才合上书,他指着容月,笑笑看兰德,“他要找的是一本记载着复活术的书。”      “让死人复活的书?”兰德一怔,易非梦笑着,“你该不会是想起你那个蠢舅舅了吧。”      “他不蠢,只是疯了而已。”兰德转过头,反驳道。      “蠢和疯有什么区别?”易非梦倒是乐于与他抬杠。      “三位,不,是这两位,你们似乎知道关于这本书的事。”容月截断了三个人已经扯远的话题,“你们是做了什么调查吗,知道了我家里的事情?”      “做什么调查?调查你吗?他们可没这闲工夫。”兰德指指易非梦,又看看易墨微,随即否定了容月的猜测,“他们不过是活得比较久,看得比较多而已。”      “你是想把复活术用在你的魔术里吧?”易墨微将腿上的书放到沙发上,站起来,“为了什么?吸引眼球?聚拢更多的财富?谁怂恿你,是你身边的这个不知好歹的商人,还是你出于自身的欲望?”      被易墨微称作“不知好歹的商人”,让洛伦觉得泄气又有趣,他看着易墨微,冥冥中似有一种压迫和窒息感从他的身上降下,从他的黑发里生出,笼罩住至他的全身,又在空气中开疆拓土,蔓延挤压着还算宽敞的空间。洛伦不由松了松衬衣衣领下的领带。      容月仰起脸,直视着易墨微,沉住气,眼神坚毅,将他的质问一一收下,声音虽有颤抖,却还能汇成字句,他说:“只是想证明,这个世上确实有能令死人复活的诡计。”      “你有胆量,可惜,这本书对你还是太危险。”易墨微收起方才凛然的气势,语调却没改变,依旧是不富感情的冷清。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本书到底是什么东西?”兰德也不指望能从易墨微那里听到些什么,他打了个响指,示意容月看向自己,又看了看易非梦。      “和他说的一样,是一本讲述如何让死人复活的书,传说中,我的先祖,曾经用这本书成功的让死人复活…………”容月的话被易非梦接了下去,“姓容的巫师在战争中利用书中的方法,让死去的战士复活,并且操控他们,让他们继续参加战斗。”      “也就是说,它在让死人复活的同时,也赋予了实施者操纵复活之人的力量?”兰德说道。      易非梦点头,兰德却噗哧笑了出来,他将纸片推回到一脸认真的容月面前,“你不会真的相信有这种事情吧?让死人复活已经是够大胆的想法了,再操纵他们,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      “确实有。”回话的不是容月,却是易非梦。      “你看见了?”兰德反问她。      “我看见了。”回答他的是易墨微,他再次对容月强调,“放弃它,它很危险。”      “你看见了?”洛伦饶有兴致的问道,“有多危险?”      “喂,你这是在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吧?”易非梦一拍桌子,对洛伦斥道,“你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危险。”      洛伦则一副事不关己的耸肩摊手。兰德挠挠头发,对于屋子里无言僵持着的易非梦与洛伦,易墨微与容月,他也是无可奈何。在他看来,易墨微和易非梦绝对不会是知道危险会极力劝阻别人别去冒险的家伙,这两兄妹,绝对是会说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之类的话,眼睁睁看着别人掉进他们早已预料到的危险中去,还会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对危险中的可怜人说,“看来你还不行啊”。不过,两个人都出言劝阻,姑且不去讨论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的法术或是诡计,最起码,《沉月录》这本书已经有了值得人去为它冒险的价值了。兰德不禁对这本书产生了一丝兴趣。      “来客人了?”      从外面进屋,抱着一大袋食物的玉桃对着眼前对峙中的四人,以及起身向自己走来的兰德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有客人吗?那我下次再来吧。”听到玉桃身后传来的慕容锦的声音,兰德忙摆手,“没关系,进来坐吧,你是做古玩生意的,说不定你听说过那本书。”      “什么书?”慕容锦帮玉桃把纸袋稳当的放在餐桌上,他扫一眼沙发处的四人,看兰德,疑惑道,“他们是在玩木头人的游戏?”      “哈哈。”兰德高声笑,他拿起桌上的牛奶,拆开来,凑到嘴边,刚想说什么。脸色一沉,眼神收敛,挡在了慕容锦身前,回过身拦住不知何时移动过来的洛伦,警告道,“他可不是你的食物。”      慕容锦睁开习惯性闭着的眼,银色瞳孔里将褐发吸血鬼蠢蠢欲动的姿态映得清晰。他弯起嘴角,撩了撩长至肩膀的黑发,轻笑一声,“呵,我似乎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      洛伦伸出舌尖,微张开嘴,舔了舔他那两颗尖锐的牙齿,兰德厌恶地扭过头,低声地,“你不想暴露你是吸血鬼的事实就回去坐下。”      “没关系,”慕容锦拍拍兰德的肩膀,觉察到这里不对劲的易墨微正走过来,易非梦和容月也都好奇地看向了他们,“他不会吸我的血。”      兰德却没松懈,紧盯着已暴露出捕食信号的洛伦,他闻到了他身上不安分的气味,躁动,急切,饥渴,洛伦的嘴角因为兴奋而抽动着,被他抓住的手腕也在试图挣脱。兰德蹙眉,将洛伦甩开,“三百多岁,难道连自身的欲望还没办法控制?”      洛伦一言不发,咬住嘴唇,紧紧盯着慕容锦的脖子,他似乎能看到在那一段介于绸缎和黑发的白皙下,鲜血如何涌动,血管如何分布。他闻到了让他无法克制的味道。慕容锦身上的味道。      “你不想吸我的血,不对,应该说,比起吸我的血,你还有更想做的事情。”慕容锦的银眸中闪烁出平日里少见的光彩,“那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层的欲望。”    六十一   “范德萨先生?”就连容月也耐不住性子起身,伸长脖子朝餐桌边看。唯一的,仍旧在原有位置上的是易非梦,她的下巴磕在沙发靠背上,嘴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手指绕着脸颊边垂下的发丝,眼神空洞,不着边际,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没什么,你还是回去坐下。”兰德抬起手,示意容月别过来。      “你也是。”兰德指着沙发,对攥着拳头,眼神贪婪的洛伦说。      “还有你,”兰德转过头,对慕容锦说,“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      “你们不是想找《沉月录》吗?我想我知道一些关于这本书的消息,”慕容锦丝毫不急于离开,他微笑,一脸轻松自在。      “过来。”易墨微朝他招手,慕容锦便往他那里走,兰德则密切关注着洛伦的一举一动,他轻啧了声,这个褐发的年轻吸血鬼的眼神正随着慕容锦的身形而移动。      “需要我帮忙吗?”收拾好东西的玉桃挽起袖子,从厨房里走出,看着眼前紧张局势,她试探性地问兰德。      “看着他。”兰德朝洛伦看看,返身往沙发处走去。玉桃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一手撑着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着洛伦的影像,“你叫洛伦?”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人无法忽视,甚至还在脑袋里产生了无法停下的回音,洛伦看着不远处沙发上的几人,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可他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引以为豪的敏锐听觉竟在此时因为愈来愈响的回音而无效了。洛伦晃了晃头,诧异地看向声源,玉桃。      “是吗?”      他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看到她浅笑温和的脸,可怕的是,他在听到她对自己发出如此质疑的同时,并没有看到她的嘴唇在动。这样有违常理的现象让洛伦稍微冷静了些,血液中的躁动也逐渐安分,他看着玉桃,想,或许是腹语。      “不是腹语,是我在和你说话。”      他被女人的一双涌起桃红的眸子给看穿了心思。      “好了,他被你吓着了。”易非梦的耳朵里涌进兹拉兹拉的怪响,她摸了摸耳垂,回头劝阻住玉桃,“给他倒杯水,压压惊吧。”      “或者应该来杯新鲜的血浆。”慕容锦瞄一眼呆愣着微张开嘴的洛伦,露出不屑的笑。      “你闭嘴。”易非梦踹他一脚,“继续说那本书的事情啊。”      “要是提前一个月,我还能把它拿给你,可惜,现在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慕容锦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我把它卖了。”      “什么?你把这么珍贵的一本书给卖了?你刚才不是说你的父亲关照你要保护好它吗?为什么卖了,卖给了谁?”容月激动地站起,言语里包含着指责和愤怒。      “你刚才不也说了,你的父亲嘱咐你,不要去找这本书,那你为什么没有听你的父亲的忠告,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权利这么大声的抱怨我没有听我父亲的话?”慕容锦对容月的态度一点都不客气,兰德瞧一眼易墨微,易墨微也正抬眼看站在沙发边的他,两人相视一笑。慕容锦的坏脾气两人早有见识,偶尔去他店里闲逛,看到许多次他对前来购物的客人恶言相向,微笑着说出刻薄阴森,让人无从反驳的话来。遇到极其厌恶的,他还会睁开眼,将客人心底羞耻的欲望不做保留的披露出来。按他的话说,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客气?      “至于我卖给了谁,你不会愿意去招惹那个人,而且,我确定,他也绝对不会再将它卖给你。”慕容锦闭上眼,声音和缓,却充满敌意。容月俊朗的眉眼已笼上了失望的阴霾,他小声地,“我有钱。”      “他比你有钱,他不在乎钱。”慕容锦说道。      “听他这么说了,你还想找那本书吗?如果你想找的话,我还是可以接受你的委托。”兰德笑了笑,“我在乎钱,永远不会嫌钱多。”      “还是不要接受这个委托比较好。”容月还没开口说话,却被慕容锦抢先答复了兰德,他十指交叉,叠在膝上,沉声说道。兰德向前走两步,坐到了容月身侧,微抬起下巴,眼神里流露出的,不知是挑衅还是戏耍,“你越是这么说,我的兴趣就越大。”      “还是希望你别去。”慕容锦的表情严肃。易非梦吹了个呼哨,“算了吧,他这种人就是别人越劝他,把事情说得越危险就越来劲的笨蛋。”,说完,易非梦用胳膊肘拱拱易墨微,“我说得对吧。”      兰德拍拍容月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留下你的联系方式,还有,这是我的帐号,”兰德从兜里掏出一条纸条,塞给容月,“明天我希望我的帐号上能多一些东西出来。”      “谢谢。”虽然得到了兰德肯定的回复,容月却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起身,对兰德礼貌地鞠躬,“范德萨先生,我想我们该走了。”      “是的,你们该走了。”玉桃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洛伦动了动手指,茫然的眼神一下有了聚焦,他扫一眼玉桃,她已经慢悠悠往她自己的房间而去。洛伦收回眼神,不无狼狈地迈到大门边,打开门,和容月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好了,现在人都走了,可以告诉我你卖给谁了吗?”兰德敲了敲茶几,对慕容锦说道。      “我把书卖给他,他替我造了地下室。”慕容锦忽地扬起嘴角,“说到造地下室的行家,你还不知道是谁吗?”      “唔?”兰德歪着脑袋,没什么头绪。      “你们继续,我有些困了。”易非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站起来,踩着软绵绵的步子就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啊,你说得是那个左丘铭吗?”兰德想了会儿,报出一个人名,质询地看慕容锦。      慕容锦闻言,点头。      “我认识他,打过几次交道。”兰德摸摸下巴,声音低沉着,“确实不太好办啊。”      “没有问题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还有一个问题,”兰德对着他朝门口行去的背影,“为什么要卖给一个无恶不作的黑道人物?”      “不是说了嘛,他帮我造地下室,我给他书,一场买卖而已。”慕容锦的回答被开启又闭合的薄门给切断。      “刚才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兰德直勾勾看向若有所思的易墨微。      “没什么好说。”易墨微的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      “我想听你说说你经历过的事情。”兰德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彷徨的眼神,易墨微抬高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细语,“那可要付费。”      兰德嘴角一扬,弯下腰,一手按在他的肩膀,偏过头,吻上他被晨光捂暖的嘴唇,易墨微的手里揽着一丛金色,他闭着眼,手里能感受到浅浅的暖意,已分不清是阳光的温度还是兰德的金发。      “那是一场战争,交战的双方实力悬殊,容月的祖先所在的一方节节败退,他们退居到他们最后持有的一座城市里,然后,法术生效了。”在一个不算漫长,却足够温暖的吻之后,易墨微和兰德并排坐着,他说起了往事。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目击战争的?”兰德问道。      “因为对方军队遭遇死尸复活的袭击,他们认为是鬼怪作祟,请我去驱鬼,我才了解到这件事情。”易墨微接着说,“其实那些复活的人,他们并不是之前死去的那些,法术所召唤回的魂魄,不可能完整,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不管通过什么渠道,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拼凑出完整的已死之人的亡魂。”      “你驱除了他们?”兰德问道。      “不是我驱除了他们,是他们自己,再次死去。”易墨微顿了会儿,“某一天,战场上这些骁勇的死人忽然倒地,消失,我跟随军队进入对方最后的城市里,城市里到处都是死人,街道几乎被尸体掩埋,他们的死相不尽相同,多数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自杀的,还有一些能看出互相残杀的痕迹,我们走到城市的中心,那里有一个祭台,祭台上有一个灰白头发的人跪着,我走过去,拉起他,他拽住我的胳膊,反复的说‘不是我’,他的脚下滚着两颗眼珠,他的眼睛在淌血,我记得,他临死前,露出了微笑,告诉了我一本书的名字,他说‘《沉月录》’。”      “他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了?”兰德咂舌,“是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吗?”      “不知道,没人知道。”易墨微握住他的手,“后来,就听到一个传闻了,关于《沉月录》的,据说,只要翻开这本书,看它一眼,就会被书里的妖魔控制,会惨死。”      “我只是去找它,是要给容月看。”兰德回握住他,笑了笑,“你是在担心我吗?”      易墨微撩了撩他的头发,凑过去亲昵的吻他的脖子,“我和你一起找,我们一起。”      兰德推开他,走到窗边,向下看去,正看到洛伦把慕容锦拉到一条他的视线所不能及的巷子里,兰德喃喃道:“慕容锦不会出事吧?”      “要出事,也是洛伦出事的可能比较大一些。”易墨微拿起沙发上的书,翻开来,手指放在唇边,那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兰德的味道。    六十   “你的味道会很棒。”      巷子窄,深不见底,两边的建筑都很高大,阻挡住了许多阳光,光线在这里昏暗,甚至有泯灭的趋势。慕容锦稍仰起脸向高处看去,眼前净是一片绿,是苔藓的颜色,湿答答的粘稠绿。面容英俊,周身透着阴冷的褐发西方男子正靠在这潮湿的墙面上聚精会神端详他。忽然觉得,那爬满青苔的墙面和眼前的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慕容锦也回看他,用同样的上上下下来回的眼神打量他,他的样貌出众,比起兰德略显少年的模样,洛伦的样子要更年长一些,他沉默不语的时候,配上那一身剪裁精良的服装,完全就是一个正值壮年的贵族。他的眼窝深陷,眼神也诱发出了深邃,同发色无二的褐色眼眸,像一种口味古怪的饮料。除去他的精致容貌,慕容锦所看到的这个男人与其他任何人都没丝毫不同,他们脱去外表的掩饰,□裸的只剩下欲望的模样是一样的。有时候会觉得可笑,在街上行走的人们,竟然如同一个母亲肚子里的同卵婴儿。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听得懂吗?”洛伦见慕容锦不说话,有些走神,他用夹生的中文问道。      慕容锦始终微笑,对于他的问题都不作回答。他看着作为背景的墙壁,上面的湿重苔藓正沿着男子的轮廓蔓延而出,像极了某种擅长纠缠的藤蔓。      “我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更深的欲望是什么意思。”洛伦咽了口口水,眼神晃向了慕容锦的脖子,在黑发半遮半掩下的脖子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洛伦不禁打了个寒颤,逼近了慕容锦,而慕容锦依旧是笑眯眯的,他清清嗓子,“你认为呢?”      “不,我不知道,你也说了,是我自己所没发现的。”洛伦耸肩,煞有介事的轻蔑一笑,使得他看上去对周遭的事和人都无所谓,不在意。      “那么,你说我的味道会很棒是什么意思?”慕容锦的眼神锐利不减,似乎有种将人身刺穿的力量孕育在那里。      “就是说,你的血会很美味。”洛伦说得小心翼翼,“说不定比那个易墨微的还要好喝。”      “你想喝他的血?劝你还是别做梦了。”慕容锦好心劝他,“他的血是毒药。”      “这可不一定。”洛伦刚想搬出兰德的例子,却被慕容锦一把按住肩,他一愣,看他,随即又扭过头,回避开他那双异样的眸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那一只银色的瞳仁,尤其特别,盯着看,就如同看到了一面镜子。在花屋大厦里的时候,也是被他这么看着,不带感情,却咄咄逼人的眼神。莫名地,只想避开这种毫无保留的眼神。      “为什么要避开?”慕容锦抬起眼,嘴边的微笑抿化成了一抹更为意味深长的笑,他对已有些不知所措,面露异色的洛伦说,“那两个,都是危险人物,还是别对他们这么感兴趣,尤其是易墨微。”      “你们越是这么说,反倒越让人有兴趣。”洛伦摊手,“不过是杀了几个吸血鬼,有多危险?”      “你和兰德说的一样。”慕容锦闭上眼,放下手,转身朝外踱去。      “什么?”洛伦赶紧追上去,“他怎么说?”      “他说,你是个笨蛋。”慕容锦轻笑,只感觉手上一紧,他睁开眼看,原是洛伦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笑脸迎上慕容锦质疑的目光,“你的眼睛能看透人心?那你现在看到了吗?”      慕容锦颔首,神情瞬间淡漠,“看到了。”      “我现在对你感兴趣。”洛伦颇为郑重的宣布。      “恩。”慕容锦应下,扭着手腕,意欲抽出。洛伦却握得更紧了,他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靠,在慕容锦措手不及之时,欺身吻上了他的嘴唇。另一只手也缓缓攀上了他的腰际,带着他往墙边靠。慕容锦并没反抗,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停下之后,他抬起手背擦抹嘴唇,对洛伦努努下巴,“你的味道不赖,可惜,我只喜欢女人。”      “其实,我也比较喜欢女人。”洛伦的眼神一滞,咬了咬嘴唇,说道。      “再见。”慕容锦将散下的头发束回耳后,与他道别。      “再见。”洛伦笑着挥手。慕容锦在巷子口回头看时,正看到他低下头点烟的模样,青色烟雾在他修长手指间缠绕,他的身形正挡住了巷子的出口,看上去,这条狭窄的,只能勉强容下两人的巷子成为了一条死路。慕容锦撇嘴笑,心想,不过如此。他又合上眼,混进了深巷外的拥挤人潮之中。      兰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人多还特别吵闹的地方,比如一些酒吧,比如一些商场,比如一些街头公园。要是碰上集酒吧商场,街头公园于一身的吵闹地方,那就真是太糟糕了。贫民窟,或者说地球上现存的唯一一个如此三位一体的糟糕场所就是一座名为“王国”的地下城。      王国位于贫民窟深处,入口是一架体型庞大的电梯,电梯刷黑漆,内壁画满了涂鸦,连篇的脏话,猥亵的画面,全都预示着乘坐这架电梯抵达的会是怎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场所。兰德没有去过王国,易墨微也没去过。只对这里有所耳闻,这里是滋生犯罪的温床,遍地的杀人犯,毒贩,人口贩子,皮条客,妓女。甚至还有公开销售各式各样违禁品的商场,这里遵从等价交换的原则,只要你说出你想要的,只要你能付出相等的代价,就能成功拥有任何一样,或是任何几样在地上明令禁止的玩意。王国甚至是联合执政里政客们心知肚明的黑色存在,却没有任何抱怨它,谴责它,天知道王国的缔造者---左丘铭,每年塞给多少好处让他们闭嘴。      电梯门打开,迎面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地上已是夜晚,而王国的白天似乎才刚刚开始,巨大的顶灯投射出好比太阳的刺眼光芒,面目邋遢的人们暴露在热光之中,猥琐的形容更为突出了。这里,甚至比地上还要热闹。兰德吸吸鼻子,皱起眉。易墨微靠近他,揉揉他的头发,“习惯了就好。”兰德蔫蔫地,闷声回他,“适应的了才怪。”      易墨微笑笑,斜眼看身侧,一块写有“公园”字样,插进地里的木牌以夸张的角度倾斜,黑色文字上还泼洒着鲜血,有新鲜的,也有早已干透的。易墨微扫一眼所谓的公园,布置和构造和地上那些街心公园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个地下公园四周树立墙壁,没有绿化,连一颗青草都不见。他看到不少人,三五聚作一堆围着一个火炉烤火,公园里确实阴冷,湿气也重。      两人的装束在衣衫破烂的公园中人之间尤为醒目,有背着大行囊的络腮胡子流浪汉推搡兰德,兰德低下头,不声张,被易墨微拉到身侧,小心护着,流浪汉大声嘲笑他,向着边上围坐着的人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还指指点点着。兰德挠挠头发,加快了步伐,他没心情,也不需要搭理这些人。易墨微握着他的手,向前行进之时还不忘回望那流浪汉一眼,他微笑。流浪汉眉毛一挑就要冲上去找茬,所有的行动却在接触到易墨微的浓黑眼神时被吞没了,犹如张开黑洞般的大嘴的怪兽,将他的行动能里吃得干净。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着自己的喉咙,站定了,被身边的人大声嘲笑也没能使他从僵硬的姿态中恢复。      “没办法,还是要来。”走出公园地界,一座一层建筑映入眼帘,虽然只有一层,但是极高,足有普通大楼的三层高。兰德抓了抓易墨微的手,笑道,“你好像喜欢这里。”      易墨微刚想回答他,却被他抬手阻止了,兰德眼睛一瞥,摆手,“千万别说,反正又是那一套有的没的的胡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易墨微指指两人面前紧闭着的铁门。巨大的长方形黑色建筑的门却小得可怜,兰德白他一眼,“当然是敲门。”说着,便抬手拍打那扇铁门,铁门被他拍得咚咚响,没多久就有人声从铁门后传来。      “谁?”厚重的男声问道。      “我找左丘铭,是这个名字吧?”兰德看一眼易墨微。      “你他妈是谁?”      “你去告诉他兰德找他。”说完,里面就没了声响,兰德思索片刻,“告诉他,金眼睛兰德找他。”       五十九   易墨微听他说出这么一个好笑的绰号,没能忍住笑意,眼角弯着看他,兰德退后几步,眼神避开易墨微,看向了与酒吧挨得很近的一座银白色建筑,螺旋形的构造让人想起了通天塔。兰德看了会儿,对易墨微说,“这个就是商场了?”      “大约是吧。”易墨微也转身看去,在顶灯的照耀下,银白色的建筑正散发出熠熠光彩,眼睛被刺得生疼,似乎眼前只剩下了银白的光彩,看久了,就觉得晕眩。易墨微揉揉眼睛,目光投向仍定定看着那儿的兰德。“别看了,伤眼睛。”他抬手挡在兰德眼前,顺手又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比起过于耀眼的光彩,还是柔和的金色更对他的胃口。      “怎么还没来开门?”兰德将他的手移开,对着铁门翻白眼。      “大概没人记得你的金眼睛了。”易墨微笑道。      “或许吧。”兰德咬着嘴唇,扫兴地,“时代不同了吗?”      “时代,早就不同了。”易墨微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两人面前的铁门轰然倒塌,易墨微半眯着眼看着兰德一脚踩在倒地的铁门上,他正得意的对自己昂起下巴,“你这笨蛋,时代不同了,那就创造一个新时代。”      “是谁在来之前说要低调行事?”易墨微也跟着踩上铁门。他们身后渐渐涌上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着。      铁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人群堵在酒吧的门口,没人敢进去,王国的等级概念森严,公园里的人从来都是不被允许进入酒吧和商场的。他们看着金发和黑发的男子走进酒吧的深处,忽然有人抬起酒瓶,高声地,“干杯!”为了这个即将趣味横生的夜晚。      酒吧里没有灯光,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兰德握着易墨微的手,这点黑暗对他的视力来说算不上什么,他绕过零散,无规则摆放的沙发,不时回头嘱咐易墨微小心脚下。他们在一片漆黑中穿行,不知终点。面对深不可测的黑暗,揣测着其中可能酝酿的意外,兰德突然觉得刺激,像是在探险,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冒险。他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在夜晚的城堡中,熄灭所有的蜡烛,除了负责寻找的孩子,其余的孩子都会找一个藏身之所,躲起来。听上去有些像躲猫猫,其实不然,这是只属于吸血鬼的躲藏与寻找的游戏。躲藏的,必须隐藏起他们独特的气味,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躲开寻找者与他们一样敏锐的视力和嗅觉。城堡里的孩子最喜欢找兰德玩这个游戏,并不是因为他们对他有多友好,和他关系有多密切,而是因为他每次都会输,不论是躲藏起来,还是寻找别人,他们乐于的不是游戏的过程,而是在兰德输掉游戏之后,对他实施的惩罚。      他们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惩罚,有一次,黎明时分,把他带到室外,关闭所有门窗,不让他进屋,孩子们在窗边等待阳光,然后,看他的皮肤被阳光灼烧,露出森白的骨头,最后连骨头也显出了烫烧的痕迹。已经不记得是怎么从那场惩罚中活下来的。只记得,他拍窗户,拍门,不停地喊,听到屋里的人笑作一堆,意识朦胧的时候,他们的笑声尤为刺耳。      只是,没法拒绝他们的邀请。他们拉起他的手,对他说,“兰德,我们一起玩吧。”的时候,手脚便不受控制的动起来,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在想什么?”易墨微的声音响起,渗透进黑暗里的温柔。兰德摇摇头,握紧他的手。      还是害怕寂寞。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一些,懂得接受,忍耐寂寞,还是现在,不再是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何时,依旧会害怕,开始庆幸他遇到的是易墨微,一个和他一样会长生不死的家伙,庆幸饮下他的血,能与他一起在日光中行走,庆幸是他。      所以,那时候,他从自己身边离开的时候,疼得哭不出来,全身上下的疼痛都汇聚到了后背,圣水灼就的伤痕上,化成了血。      “兰德。”易墨微拉住他,轻搂住他的肩膀,温和又不失强制地,“我在这里。”他的头发擦到兰德的脖子,让人熟悉又着迷的触感。      兰德一滞,随即推开他,“我当然知道你在这里!”      “你不该想那些过去的事情。”易墨微柔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告诉你,我是在想明天早上应该吃些什么。”兰德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兀自向前走。没走多远,便遇上了一堵墙,看来是到了尽头。      易墨微不紧不慢地摸索着跟上来,兰德正敲着那堵墙,耳朵贴在上面听着。易墨微刚想要对他说什么,刹那间,酒吧中亮起了灯,兰德一愣,手边的墙正缓缓向两边退去,易墨微将他拉到身边,兰德眨眨眼,“挺先进的。”      易墨微笑,踢开脚旁的啤酒瓶,啤酒瓶咕噜咕噜朝着渐渐敞开的墙壁滚去。      “嘎”的一声怪响,那啤酒瓶又打着滚从里面滚了出来,正滚到易墨微脚前,兰德定睛看去,敞开的墙壁中走出一人,戴黑色礼帽,面貌被帽檐遮住,身形修长,穿正统的黑色西装,内里穿白衬衣,黑色西装马甲。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他们搬着一只巨大的红色沙发,鲜红的,和酒吧里的其他沙发是一样的颜色,像是凝固的鲜血。      “终于出现了吗?”兰德撇撇嘴。      “再不出现,我的墙壁也得毁了。”黑白分明的男人站着,他取下帽子,对兰德行礼,“欢迎你到我的王国来,兰德。”      兰德将脚边的沙发踢正了,走过去坐下,手指放在下巴上摸着唇角,开门见山地,“说说《沉月录》吧,左丘铭。”      巨大的红色沙发被放下,激起了不少灰尘,面目严肃的四人站到了沙发后,结实的肌肉几乎要撑破衣服。兰德觉得恶心,撩下些头发挡住了视线。左丘铭大咧咧坐下,翘起二郎腿,他将帽子扔到了沙发的一角。不知是谁在何处调整灯光,刚才还敞亮的酒吧,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光线昏暗下来,只留下一束光打在他的脸上,使得他脸上单调的青色刺青尤为引人注目,刺青的图案类似于一种年代久远的图腾,几乎占据了他的一边脸颊。这一块刺青,却没造成任何毁容的感觉,反而使得他清秀的五官更为凸显,还隐约透露出了邪气。他的眼角嚣张的上扬,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难以预测年龄。易墨微盯着他的刺青看,神情专注,他坐到兰德身边,嘴边扬起了微妙的笑。      “你想要它?”左丘铭微笑,神秘莫测。      “我想要它。”兰德顿首,“需要什么作为交换?”      “为什么这么自信我会给你?”左丘铭摊手,“好像我们不是很熟。”      “我知道你的原则,等价交换,说吧,只要是我能找到的东西,做到的事情。”兰德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行,谁不知道你,金色眼睛的兰德,政府的走狗,杀人不眨眼,热衷神秘事件,能杀任何一个你想杀的人,能拿到任何一样你想拿到的宝物,只要你给得起价钱。”左丘铭将他所听说的,所认知的兰德与眼前的兰德对照,他笑,“你的眼睛是蓝色的。”      “据说,杀人的时候,它才会变成金色。”左丘铭颇为感兴趣的,“前几次见面都太匆忙,不如向我展示一下你的金色眼睛。”      “那你就会把《沉月录》给我?”兰德起身,直视他,眼神极其认真。      左丘铭点头,补充道:“既然要杀人才会变成金色,我可不想损失我的任何一个手下。”      “公平起见,我想看到那本书再动手。”兰德径直走向左丘铭。左丘铭示意他凑近过去,他的眼神越过兰德看到了端正坐着的易墨微,“我想让你杀了那个男人,他是你的情人,是吗?”      “你知道得挺多。”兰德压低了声音,“你认为我会为了一本书杀了他?”      “为了酬金,他们说,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左丘铭说道,“兰德,快去动手,然后,我再给你看书,要记得,你在我的王国里,主动权在我手上,你没有任何资格提任何要求。”左丘铭稍仰脸看兰德,他言语里的强势没有因为两人坐姿上的差距而受到影响。      “我得告诉你。”兰德伸手搭在沙发上,也是无所畏惧的模样,“你所听说的谣言漏洞百出,首先,我很早之前就辞职了,而且,我从来不杀人,还有,不是我热衷神秘事件,是神秘事件热衷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爱找上我。”兰德的手滑向左丘铭的肩膀,沙发后的四人欲要阻拦他,却被左丘铭挡下,兰德的微笑很淡,笑意从五官中满溢出来,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左丘铭的脖子上,“是你的王国又怎么样,主动权这种东西,谁喜欢就给谁,我要的,只是《沉月录》,至于钱,当然也要,谁不爱钱,谁会嫌钱多?”      “我说了,杀了那个男人,就给你书。”左丘铭沉着地。      兰德不再多言,正与左丘铭僵持之时,易墨微却走了过来,左丘铭小声地催促,“看,他自投罗网来了。”      兰德转身,“怎么了?”      “我觉得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易墨微清清嗓子,将兰德从沙发边拉过来,“他不会给出《沉月录》。”      “噢?”左丘铭,“你是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这么自信他不会杀你?”      “不,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也没兴趣知道。”易墨微没有看左丘铭一眼,而是注视着兰德,“他脸上的刺青说明了一切。”      闻言,左丘铭一怔,挥退了身后的手下,他们走入墙壁的开口中,很快,墙壁再次合上,酒吧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本来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会真的遇到。”易墨微逼近左丘铭,“守护《沉月录》的家族确实存在啊。不过,这样的书确实该守护起来,不对,应该说是封印起来,不能让它为祸人间。”      他的声音似乎浸染过魔力,引得左丘铭出神看他,兰德一脸不解,“这本书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易墨微没作解释,而是握着兰德的手往外走。      左丘铭的声音在两人逐渐接近室外的喧嚣之时响起,“它不是能使人起死回生的书,而是致人死地的恶魔。”      兰德回头看,易墨微停下脚步,他垂下眼,兰德听到他轻轻叹出一口气,那气息里的无奈让兰德对《沉月录》的兴趣愈浓,他撇开易墨微的手,往回走。易墨微则站定在原地,停在了那黑暗之中,遥遥看着兰德步入微茫的光线,他一步一步的接近左丘铭,接近左丘铭身后那堵殷红的墙壁,恍惚间,似乎看到那墙壁张开了血盆大口正要将纤瘦的金发男子生吞入口。      不由的想起《沉月录》了。这本魔障之书,当年,也是这么张开它的大口一个一个将那些踌躇满志的术士们蚕食的吧。      “兰德。”易墨微高声喊他,以兰德所没听过的嗓音。      “唔?”兰德疑惑地回头,他听到那声音里的焦虑和不安。      易墨微看到他在那一片猩红色中回头,灯光如此不安的在红色上跳动,墙壁被演化成了一片血海,翻腾涌动着,将兰德原先就不高大的身形消磨的更为渺小,似乎他再往前一步,就将被吞没。易墨微微笑,嘴角却是不自然的上扬着,他跟上了兰德,将他往身边拉,身子前倾,作势挡在他身前。      左丘铭沉思着,直到两人都走近了,他才缓缓开口,“你说得没错,我们家族确实负有守护这本书的使命,代代相传,只是在爱德华保卫战的时候,我的父辈将它遗失了。”左丘铭的眼神一灰,“残酷的战役,那本书造成了可怕的后果。”       五十八   “你是说那场民族保卫战争?”兰德想起了什么,“大约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吧。”      “没错,就是在十一年前发生在E区的爱德华保卫战,起因是因为当地的少数民族居民不满政府的民族政策,一开始只是暴动,谁都没有想到会发展成那样的全区屠杀。”左丘铭停顿着,声音已近干涸,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揉了揉,这样的动作看上去滑稽又可笑,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声音从喉咙中揉出来一般。      “和许多年的战事一样,是因为《沉月录》而发展成了最后的屠杀吗?”问他的是易墨微,他接着又说道:“如果可以,我想看一看那本书。”      “这是不必要的好奇心,爱德华保卫战中,就是有不知好歹的人盗取了《沉月录》,打算借由这本传说中的书籍的力量来保卫自己的民族,可是后来呢?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我相信你们在电视里应该看到了那个场景,原先熙熙攘攘的E区现在成了什么?”左丘铭自问自答地,“现在它成了无人区。”      “只是看一眼,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吧?”兰德试探地问道。对于爱德华保卫战他也是有所耳闻,也从电视上看到那些画面,听到那些数据。还看到做新闻报道的主持人在踏入E区的时候,当场就吐了,现在回忆起来,确实是有些恶心,触目惊心的画面。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坐着死去的孕妇,她的手插进自己的肚子里,手心中揪拉着一个已经成形的婴儿的头部,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死去,脸上布满战争的阴影,灰色的土混合着血使她的衣裳肮脏不堪,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身上已经爬满了蝇虫。镜头拉长,这才看到,孕妇所坐着的是堆积成山的尸体,而在这些尸体背后又是另一座尸体堆就的山,这个死去的孕妇,不过是诸多死亡的一小部分。而这些成群的死人的上方,还有战斗在喧嚣,他们身边,还有炮弹在落下。所有悲怆的呜咽和苦痛都已喑哑。拿当时的一个形容来说,那就是,“这里是地狱的最深处,连撒旦都不敢直视。”兰德还从部门那里听到了一些传言,据说一些画面根本没有在电视中放送出来,电视中反复播放的,允许播放的,始终只有那么几个镜头,当然,仅仅是那么几组影像,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了。爱德华保卫战结束之后,不少人指责政府采取的镇压手段太过血腥,暴力,导致了E区的全灭。当然,这些不协调的声音最终还是消失了。兰德还记得,当时,他还收到了部门邀请他去E区调差爱德华保卫战后续的信件,可是就在他即将启程之时,却又接到了行动终止的电话。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本书导致的,《沉月录》,真是无法不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存在。      “就连想要去看它一眼的想法也最好不要拥有,战争是政府的错,但是那样的结果不是政府的错,那是无知的人召唤了恶魔,然后,又被恶魔吞噬了。”左丘铭起身,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凸显出莫名的犀利,“你们回去吧。”      “你知道,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我收了钱,我得完成任务。”兰德耸肩,“你就算送我一张沉月录的照片也行。”      “就算是恶魔,它也有它行凶的方法,你知道这个恶魔是怎样行凶的吗?”显然,易墨微对这本书也有一定的兴趣。      “任何人,都多多少少拥有一些不好的回忆,而《沉月录》里的恶魔,它确实有让死人复活的本事,但是这样的本事是基于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就是那些人们对不堪回首往事的恐惧,哪怕只是一点恐惧,恶魔也会将它无限放大,直到让那个人在恐惧中沉沦,因为畏惧而做出些丧失理智的事,直到他们死亡,才算解脱。”左丘铭说道,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就连死亡也不算是解脱,恶魔会鞭笞他们的亡灵,奴役他们,禁锢他们,永生永世。”      “丧失理智的事情是指?”兰德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左丘铭沉默了,他绕开沙发,背对着兰德和易墨微,背影坚毅,笔直,兰德等待着,等待他的声音在那一片猩红的光彩中再次响起。      “兰德,你就这么想听到恶魔在你的耳边低语吗?”左丘铭的不满暴露无遗。      “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兰德笑着,有些调皮,无惧无畏的。      “我们走吧。”易墨微却提议离开,兰德不免觉得扫兴,“就这么回去怎么行?”      “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既然这本书这么危险,那就到此为止。”易墨微露出难得的强硬的表情,兰德眉眼一弯,“就让我看它一眼,如何?”他坚持不懈地追问左丘铭。      左丘铭回身,半晌才对他说道:“跟我来。”      兰德兴致勃勃就追随着左丘铭走,易墨微则走得慢些,他不时看抬眼看光线之下红得耀眼的墙,它们缓缓开启,向两边拉开,他看到有黑暗从这隙缝中窜出,张牙舞爪地。忽然想拉住兰德,想对他说,“我们走。”,就算他会反抗,也想要带他走,想要带他离开这里,远离那本未知的《沉月录》。      “你在发什么呆?”兰德停在墙边,看易墨微正傻傻站在远处,忙招呼他过来,“快点。”      易墨微回过神来,微点头应了声,匆匆走来,一伸手就握住他的手,攥在手心里,兰德看一眼一脸了然的左丘铭,眼神躲闪,甩开易墨微的手,瞪他一眼,“你干吗?”      易墨微挑起一边嘴角,“没干吗,想去看书那就快些吧。”他也迈进墙壁之后,原来里面是一架电梯,只有三个按钮,一个是墙壁的开关,一个则是标注着“一”的按钮,另一个按钮上标注的是“二”。左丘铭笑了笑,关上墙壁,按下“二”。      电梯启动,左丘铭又说,“好奇心会杀死你。”      兰德顿了会儿,指着自己问左丘铭,“你是在说我吗?”      易墨微拍他头发,顺势又揉了揉,兰德别扭地扭开,脸颊上小小的红了一片,像是在抱怨易墨微在外人面前过于亲昵的举动。      “我知道你不怕死,吸血鬼是吗?”左丘铭解开衣服扣子,将头发向后撸,“它总有办法摧毁你。”他的吐字刻意的清晰,与其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威胁。      “没关系,要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妖魔鬼怪,还有人可以驱除。”兰德看看易墨微,抿嘴。      “噢?”左丘铭疑惑地,也看向了易墨微,这时,电梯门向两边开启,一间华彩的卧房展现在三人眼前。左丘铭踏进那华彩之中,兰德也跟着进去,只有易墨微还站在电梯里的苍白单调的光线之中。他的形容淡漠,冰冷眼神扫一眼室内,缓步而出。      左丘铭没有追问他的身份,只是在前面带路,不经意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      “你怎么知道放在这里了?”      “喂,拿开些,我不要戴,放口袋里不就好了。”      “都说了不要戴了,你干吗?”      带着争执的意味,兰德的声音总是更为清楚,富有生气的调子,他实在是比印象中那个被形容得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要温暖许多,说话的语调有时候更像个孩子,模样更是贴近少年人。突然觉得,传言实在是不可信。左丘铭低笑着,在一扇木门前停下。      兰德和易墨微都背过身,听到有卡拉卡拉的门锁开启的声音,那声音持续了很久,想来一定是采用了极为复杂的防盗措施。      “进来吧。”左丘铭对他们说,“只是看一眼。”      “我有个问题。”易墨微却没立刻进去,“之前不是极力阻止吗?为什么愿意让我们看一眼了?”      左丘铭抿然,“既然你们不会带走它,看一眼,又何尝不可?我在想,或许,这一眼,会让事情变得很有趣。”      “那么,这就是它了吗?”兰德已经在两人说话时走进了屋子,宽敞的屋子里唯有一只玻璃柜,一本封面质地坚硬的书正躺在那里。房间中的黄色光线汇聚在此,意欲穿透那封面直抵书的内里一般强烈。只是,还是与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不免感到失望。      “这是封面?”兰德的手贴在玻璃上,仔细的看着,木制的封面上雕刻着许多古怪的图案,他想,或许易墨微知道那是些什么。      “不是封面,是储存的盒子。”左丘铭说道,“必须得把它锁起来,是浸染过咒语的盒子,我也打不开。”      易墨微走到兰德身侧,眼神掠着那封面,低低吟道:“以九天神尊之名,禁汝在此,度无妄,祈无判,不得赦。”他的声音在陈述时变得强硬,具有威慑力,甚至还在房间里产生了不小的回音,震荡着兰德的耳膜。      兰德垂眼,“是什么意思?”      “封印里面的东西的意思。”易墨微摆手,“好了,都看了一眼了,可以走了吧?”      “唔。”兰德却恋恋不舍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啊,回去怎么交代呢?”      左丘铭靠在门边看他们,“你想拍张照带回去?”      易墨微笑出了声,拍拍兰德的肩,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兰德听见这一声叹息,一愣神,脖子上刚挂上的玉佩不知怎么自己从衣领中溜了出来,敲击着玻璃,一下,两下,三下,清脆地击碎了易墨微还未完全消散的回声,兰德握着它将它收回去,易墨微已经朝门外走去了,突然间,在兰德低头放回玉佩的瞬间,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浑浊的沙哑声音,说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它就这么响起了。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只感觉它在耳边徘徊,撩拨着耳朵,细细痒痒的。兰德晃晃脑袋,抬起头,正看到那木制封面上一只怪兽,它大张着嘴,獠牙尖利,双眼凸出,周遭霎那安静了下来,兰德眨眨眼,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木门在他和易墨微身后合上,吱呀着,宛如阴森的诡笑。 五十七   回到花屋大厦,匆匆冲了澡,兰德就窝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没来由的觉得累,他躺在床上看敞开的门,非常微弱的光芒投射在门边,稀稀落落的水声在持续,易墨微正在浴室里洗澡,兰德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似地,“不等你了,我先睡了。”      眼睛一闭上,眼前却立即出现了梦境,确实是梦境,如果不是梦境,他怎么会一下从3012年的花屋大厦来到千年前的欧洲,置身于这再熟悉不过的圆形大厅之中?      兰德转身看,身后是一条烛火点亮的灿烂走廊,铺华丽的宝蓝色地毯,有绿叶红花在上面纠缠。两侧的墙壁上分别高挂着一排人物画像。他回过头,试探性的踏出一小步,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响起。他看到一个孩子,正趴在一扇门上。门板上雕刻着一个垂目的长发美人,发丝扬起,似有风,烛火将这雕刻的每一条纹路都照出光泽,使得这扇门特别耀眼。不远处,有螺旋状的楼梯,通往同样灯火通明的楼上。      兰德大步走近过去,忽然觉得兴奋,他从前还生活在这里的时候,从没试过这样在大厅里走路,他很少经过这里,或者说,不被允许经过这里。他生活的范围很小,除了容身的阁楼和厨房之外,只有偶尔趴在阁楼的小窗上看到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才敢小心翼翼穿过大厅去往花园,每次都是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听觉灵敏的家人。兰德想起,在这扇门之后,住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他走到那个金发的孩子的身边,蹲下,孩子正拉开一条门缝,向里张望。      金发,消瘦的侧面,兰德偏过去些,他认出那个孩子了。      那是他自己。      梦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梦到这座古堡,梦到他的父亲母亲。这还是第一次。      兰德笑了笑,他也贴在门上,和那个孩子用一样的姿势像房间里看,偷偷摸摸地。      “他是你的孩子,贝尔纳,他是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以家族的名义起誓,他是我们的孩子,他是血族的一员。”      高大沉重的木门,孩子细瘦的手指勉强能撑开一条缝隙,兰德顺着这缝隙看进去,蓝丝绒包裹的房间,烛火摇摆不定,闪烁没有休止。恰好能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是父亲和母亲的画像,都是美丽的人物,盛装,漂亮的脸孔上表情高傲又冰冷。      “伊丽莎白,你得搞清楚一个事实,他不吸血,他甚至对血都没有渴望,他是个怪胎!不,他不是我的孩子!告诉我,是你和哪个人类生下的野种,你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男人的语调平缓,确实不像是会动怒的劝说口气。      看不到对话的男女的人,只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在蓝色丝绒上时而被锯断,时而被拉长。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变形的影子。      “贝尔纳,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和猪生孩子,你认为我会和自己的食物做/爱还生下孩子!!”女人的语音拔高了。生气地反倒是她,“他出生的时候你还说什么了?你说这就是我的孩子,你说他多么像我,我还记得那天你该死的嘴脸,贝尔纳,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因为他拒绝了你送去的鲜血你就认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吸血鬼,他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我们没有时间!我们需要纯血种!金色眼睛的纯血种!”男人霍地站起,椅子坠地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为你的地位算计,你要一个金眼睛的孩子给你带来更多的名望!现在的还不够吗?你已经是被人尊敬的长老了!还想要什么?!”女人愤怒的尖锐嗓音划破了丝绒步和烛火营造的温暖场景。      “伊丽莎白,我们的哪一个孩子像他一样??他不小了,在他这个年纪,他们都已经学会咬开人的脖子了!”      男人和女人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兰德看幼年的自己,他的手指在颤抖,咬紧了嘴唇,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多余的孩子?是不是觉得难过…………      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发,抱抱他,兰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知道他感觉不到,他忽然想,要是那时候自己感受到这样的温暖,莫名其妙的温暖,是不是不会觉得那么寂寞了。他出神地看着小小的,眼神阴郁的自己,想对他说,“没事的,兰德,一切都会好起来。”      “谁在那里??”男人狐疑的声音将兰德拉回了这段记忆中。他退到一边,木门被人用力推开,他的父亲从里面冲出来,手里紧握着镶有宝石的手杖。他恶狠狠的盯着已经不知所措的摔倒在地的孩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回自己的房间去!”兰德看一眼他的父亲,他那与油画上如出一辙的英俊脸孔扭曲着,高声对孩子喝道:“我让你回去!”      孩子四下张望,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睛弯着,就快哭出来了,他踉跄着就要爬起身的时候,男人冲了过来,朝他挥舞手杖,旁观的兰德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      没错,确实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好奇窥探父母的房间被父亲发现,然后被打,狠狠的被打了.那一身的伤过了一个多月才好。他想起来了,肿起的伤痕的触感,疼到骨头里的痛,那一个月里,他甚至以为自己会和阁楼上发霉的床单一起长出青色的霉点,和他们一起腐坏,反正也没人在乎他,没人关心他的死活,他死了也好,父亲一定会再生一个孩子,或许那个孩子会是一个金眼睛的纯血种。      听到孩子哭着求饶的声音,兰德才稍微回过神,他再次看向摆动着手杖的男人,他的父亲。陌生的父亲。      孩子在哭泣,小时候的自己在哭泣,脸上已经出现了淤痕。他的嗓子已经沙哑,还在喊着,“父亲,不要,父亲,停下。”      而他的母亲,兰德望向靠在门边的母亲,她则冷眼看着,眼角瞥到她的手攥住了裙摆,苍白无力的手指。兰德咬着嘴唇,质问般地对着女人说,“为什么不去阻止,为什么不上去,那是你的孩子,你是他母亲!”      女人仍旧一脸冷漠,她当然听不到兰德的怨怒,她甚至连那孩子的哭喊都有意忽略。兰德扭头,朝那个孩子走去,他想去拉住还在殴打的男人,可他碰不到他,他改变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过去。      这只是他的回忆。      “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要叫我父亲!”      在男人这样的呼喊中,兰德俯身,抱住已经昏厥过去的孩子,他的手穿过他的身体,碰到了自己的臂膀,他揪住自己的衣服,默默地,“没事,没事,很快就会过去,一个月,伤就会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兰德闭上眼,男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再次被吵闹声逼迫得睁开眼时,他正和儿时的自己趴在阁楼的窗户上。他看到夜色中的花园,布置的美丽,似乎正在进行什么愉快的聚会。有许多孩子在那里玩耍,你追我赶,他们分享糖果,发出好听的笑声。      “你得习惯。”兰德看看那时的自己,看到他眼底的期盼和欣羡,他呢喃道。      必须习惯一个人,在阁楼,去厨房,溜进花园。必须习惯有人向你炫耀他的生日礼物,炫耀他的生日聚会,炫耀他的朋友,炫耀他和父亲一起狩猎,他和母亲一起吟诗,必须习惯他们娱乐你,笑话你,讽刺你,甚至中伤你,必须习惯周遭鄙夷的眼神,难听的暗喻。      不能任性,没有撒娇的对象,就连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他们会这样对你,只是因为你对一种红色的粘稠液体无感,因为你缺乏一个吸血鬼的本能,因为你不是他们所期望的金色眼睛,你甚至连普通的纯血种都似乎不是。      “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刺穿了兰德的耳,他捂住耳朵起身,四下张望,狭小的阁楼里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混沌声音还在继续,穿过他的手掌,直抵耳膜,兰德眼神一敛,“谁??”      “你注定是一个人,被自己的父亲殴打,被母亲嫌弃,被所有兄弟姐妹所不耻,没人喜欢你…………”      “闭嘴!”兰德叱道。      他在自己虚妄的回忆中和一个虚妄的声音对峙,他凝神,“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滚出我的回忆!”      “哈哈哈哈,你真是忘恩负义,我可是那个带你来到你的回忆的人啊,对我友好一些,寂寞的小吸血鬼。”那声音靠近了,兰德感觉得到,这个声音正粘呼呼的趴在他身上,伸出他的触角,试图探测他的内心,“你嫉妒他们,嫉妒他们的好,嫉妒他们的快乐,所以你毁了他们,利用别人的能力,烧光了他们。”      “全部,都烧光了。”它强调这个事实时的声音有所沉淀,一字一词全都钻进了兰德的心里。      兰德想要反驳它,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不止是声音,他全身都动不了,身子僵住了,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剥落,那幼时的自己已经碎成了一滴粉末,所有的一切都化进了虚空的白茫茫之中。      “烧光了。”那声音还在蛊惑,转眼又为他勾勒出一副火烧的红艳景象。      大火。火舌窜得极高,犹如刷上了血色的白昼,刺眼的光渲染了这副景象。油画融化,黏黏腻腻的带出凄惨哀号,城堡陷入焦灼,有人试图从火海中爬出,黑色的烧焦的手在地上抠出长长的痕迹。      “你的自私,毁了一切。”      “我让你闭嘴!”兰德用尽力气,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出这句话。      火光耀眼,诡异的声音成了百转千回的笑,将那火缠绕住,最后竟在火中画出了一张黑色的狞笑的脸,瞬间,兰德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那是你,你就是那残忍的魔鬼。”      “滚开!”兰德吼道,双眼大睁。眼前,正是祥和月光洒了满地。      “兰德,怎么了?”易墨微听到他动静,搂了搂他的腰。      “没什么。”兰德翻个身,靠在他胸口,“我做梦了。”他屈起胳膊,手上摸到脖子上的玉佩,手指循着那玉佩的刻纹摩挲着。      “噩梦吗?”易墨微抱紧他,轻轻吻他的额头。      “我是不是做错了。”兰德摸到那玉佩上一个深深的“易”字,小心翼翼地又来回摸了几遍。      易墨微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手背蹭着他的脸,“没关系,我和你一起错,我们一起。”      兰德笑了,推开易墨微,“谁稀罕……”      他转过身,易墨微的手还搁在他的腰上,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一个声音乘虚而入了,“你还在相信他的虚情假意?”      兰德把头埋进枕头里,紧紧握住那温润的玉佩。      “他抛弃过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谁知道他哪天又会对你厌倦。”      “想想那时候吧,你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罪过,他却走得那么轻松。”      不,不是,他是因为自己的问题,他是因为他的身体…………      “你相信?你真的相信?或许那只是他和他妹妹一起编造的谎言。你知道的,他擅长说谎,擅长伪装,兰德,他的温柔都是假的,不过是戏耍你的工具。”      住口!      “你不想听?你不想知道真相?”      闭嘴!      “你在害怕?你在害怕真相让你又会变成一个人?”      不要再说了!根本就么什么真相,他还睡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真相!      “噢?你真的确定他就睡在你身边?”       五十六   兰德没有回身确认,他紧紧闭上眼,专注地想道:从我的身边滚开!      “兰德,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一个不确定是否爱你的男人,一个任何时候都能轻松离开的男人,你相信他?你爱他?”      这些都和你没关系,给我闭嘴!      “接受现实吧兰德,他不爱你,想想那时候吧,你要是想不起来,那让我来帮你。”带着笑意的话音,兰德不去理会,只是那声音似乎真是有魔力,只感觉眼皮被人掰开,被迫睁开眼,强制地让他看眼前一切。      他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      巨大的黑色废墟,穿着黑色斗篷的十三个家族的二十六个代表,他们规矩地站在一起,聚精会神,没有说话声,没有鼻息声,安静地似是这个黑夜的一部分。一个手捧黑色封面古书的宣判者,老得说不出年纪,脸上的皱纹挂到了脖子边,嘴角下垂,眼神不屑。一个手执圣水杯的面无表情的男人,还有一个手捧银质匕首的实施者,面容冷酷,同样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这些人,所有人,还有那许多立在废墟上的乌鸦们,它们和这些吸血鬼的眼神全都投向了一处。      那是一个左右手手腕上各插着一枚长钉,被这么固定在地上的金发男人。兰德微张开嘴,一时哑然,失去了反驳那声音的意识,从没想过,这段血淋淋的回忆会被从记忆的最最深处给提出,眼睛拼命想闭上,手也挥着,试图破除那鬼魅声音的控制,不去看,不去听,他想睡觉,想闭上眼,想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想要闻易墨微身上的味道,想要确定他还在,还在自己身侧,就算指尖只轻轻触到他没有体温的身体也好,仅仅想要感受到他在他身边,哪怕是最微妙的存在感。      他想他来带他走出这个如此真实的梦境。      如同他当时想要他出现,带他离开行刑的废墟一般的急切的渴望。      “他不在这里,兰德,他不会来,你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出现。”      兰德的手滑到自己的领口,揪紧了,手心里感到有硬物,他的手指撩开衣领,触到那温润的坚硬物体,是玉佩。      镌刻着“易”字的玉佩。      他将它攥着,手掌被玉佩那并不锋利,甚至已近圆滑的边沿刻入,粘稠的血顺着手心的纹路滴落。      “你知道那些喜欢宠物的主人都喜欢用什么宣告他们对宠物的所有权吗?”      “用项圈和小礼物。”      “兰德,错过了你,他就再也遇不到这么好耍的对象了。”      “你寂寞,你需要别人在你身边,你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是一个人,所以,你甚至愿意献出你一个家的性命来讨好他。”      “怎么不说话了,全都被我说中了啊,高兴吗?终于有人真正的明白你,理解你。”      “兰德,你不需要他,看看他对你做了什么,看看他让那些混蛋在你的身上留下了什么丑陋的痕迹,你不需要像他这样背信弃义的家伙,你需要的是我,一个像我这样真正了解你,关心你的人,我可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对我厌倦。”      兰德向前迈出几步,他俯身看那个躺在地上的自己。他整个人都几乎贴在地面上,后背裸着,白净,肩胛骨凸出。他的脚被一根长钉贯穿固定,让他不能反抗。乌鸦发出呱呱的声音,兰德抬头看,它们那黑色精明的眼珠染上了男人流出的血一样的红。      审判者开始念诵,在月光的照耀下。      “仔细看,认真听。”      低语的声音提醒着已为这场景呆滞的兰德。兰德咬牙,颤抖着捏紧拳头,当那沉重的审判声爬进他耳中时,他又看地上的自己,他正仰起脸直直看向废墟的入口,眼神中的怀疑和微小的希望暴露无遗。      “兰德,别分神啊,继续听啊,看看你自己的眼神,你是在等什么?在害怕什么??”      他在等待那个人出现,等他拔掉他手上的钉子,带他离开。哪怕他只是出现,告诉他们,这罪孽,屠杀的罪孽,是他和他一同犯下的也好。      兰德的手碰上过去的自己的头发,没有任何直接的触感,却借由这个动作感觉到了一切他当时的感受,绝望,渗透进血液里的绝望,审判在他耳边响起,一字不漏地贯穿他的耳,实施者将匕首蘸上圣水开始按着那声音的节奏在他的背上刻画。用一种古老的,几乎失传的语言,将他的犯罪事实全部书写在那原本白净的后背上。      圣水已经调合成了不足以致命的比例,它不会让他死,却会让他流血,疼,然后留下灼烧的伤疤,永远无法消去的疤痕。      兰德伸出手指去沾那流出的血,它们穿过他的手指流淌。这血里,混杂着易墨微的血。      他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了,他穿古式的东方服装,头发很长,用细线挽起在脑后,在满街的西方面孔中尤为突出,他经过他身边,他便闻到了那味道。芳香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撕咬开他的喉咙,将那具身体里的所有血液吸食干净才好。他拉住他,这个俊美的东方男人对他微笑,白冽的月光披撒在他肩头,宛如盛装。他在他的黑眸中看到了自己,他忽然明白了佛朗索舅舅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兰德,你只是还没遇到为你调配的药。”      第一眼。这一眼。他知道他终于遇到了那份为他所准备的药,那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没错,他对你来说是独一无二,那你呢,你对他来说是什么?你知道吗?”      “在你之前他有过多少人,你知道吗?”      “他从不告诉你,他什么都不告诉你,直到今天你对他还是没有全部了解。”      声音刺进了兰德的身体里,他无力松开手,咬牙切齿地,“我和他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个无事生非的混蛋,离我远点!”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兰德霍然起身,场景已然切换,他立在茫茫的黑中,“想要我的命?还是想要他的命??”      “兰德,你真是个十足的笨蛋。”      “闭嘴!我就是笨蛋,我就是心甘情愿被他骗,那又怎么样?!”兰德愤然,“你就是这样让那些人看到他们最不齿的过去,然后引诱他们,控制他们心智?”      “你想要捏碎我的灵魂?可惜,我早就没有了灵魂,没有话可说了吗?那就轮到我来捏碎你。”兰德抬高手,伸进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用力向两边撕扯,欲将这碍眼的黑掰开,就在一缕微光缓缓出现之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女声。      “兰德,你在干什么!”      兰德一个恍然,那分明是玉桃的声音。再定睛看面前,不知何时他已到了客厅里,而此时的客厅已是鲜血四溅,一排沙发歪斜倾倒在地上,他低头看去,脚边正躺着微仰起脸看他的易非梦,她的腹部豁开,衣服也碎开,手臂不自然的弯曲着,她的肚子像是被人用力撕扯开一样,肠子滑到了外面。易非梦皱着眉头,嘴上一边抱怨,“你他妈没睡醒是不是?”手上一边把肠子往肚子里塞,玉桃可被这阵势吓得不轻,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兰德脚下一软,跌坐到地上,他摊开手,满目的血红幻化成了一张狰狞的笑脸,又有低语在耳边响起,“兰德,你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听到声响从卧室里出来的易墨微走近过来,他拍拍兰德的肩膀,易非梦还在嘟囔,“要是没睡醒就被让他出来,真是,清早看到他好心打招呼被他扔到墙上不说,还动手就撕我,妈的,他的力气那么大。”玉桃眨眨眼,她怀里的钢琴早已哆嗦着背过身不去看血淋淋的易非梦,玉桃抚它毛茸茸的脑袋,指指易非梦还有一小截在外面的肠子,小声地,“要不要去拿针线?”      “拿什么针线,我要吃早饭!”易非梦翻个白眼,踢了踢兰德,“别装傻啊,玉桃你还是拿些针线来吧,我看这家伙的脑袋里是出了个窟窿了,得缝起来!”      “我以为是它…………”兰德喃喃,易墨微屈膝跪下,搂住他肩膀,柔声地,“没事了,来,去洗洗手。”      兰德一个激灵,忙伸手摸到自己脖子,摸出一根红线来,易墨微见是串起玉佩的红线,也没在意。他摸了摸兰德的头发,“起来吧。”      兰德稍稍转过身,手心摊开在易墨微眼前,那红线上坠着的玉已映出深深的裂纹,易墨微眉心一紧,伸手去碰,谁知玉佩却在被他触及的瞬间化为乌有,连碎出的渣滓也刹那消散到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五十五   “兰德,来,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易墨微的表情很快舒展,对愣在原地的兰德微笑,伸手就要去扶他起来,可他的手却在碰到兰德肩膀的刹那被兰德拍开了。这一记拒绝,声音响亮,引得正寻思着怎么把地上的血迹弄干净的玉桃和忙着收拾肠子的易非梦全都看向他们。      玉桃看看两人,又看看易非梦,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兰德这么对易墨微,易非梦对她使个眼色,玉桃心领神会,随即颔首,高声说道,“我去给你拿条毯子。”      易非梦撑着地站起来,捂着身子,循着那借口说道:“我自己去拿。”      两人一前一后,还没走到易非梦的卧室,又听兰德说道:“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回事。”玉桃小心翼翼回头看,易非梦拍她,轻声告诫,“别搀和。”玉桃耸肩,眼角只瞥到兰德推开易墨微,自己晃荡着站起来的场景。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易墨微也直起身,他指指易非梦,“非梦也不会介意。”      “恩,大概吧。”易非梦听到自己被点名了,额角一跳,随意应付了一句就推着玉桃进屋,并迅速关上门。      宽敞,略显凌乱的客厅里只剩下静默的兰德和易墨微。记不清有多久,两人之间有这么安静过了。谁都不先开口,也都不走开,连眼神也不接触。易墨微将倒地的沙发一点一点搬起来,专心致志地。兰德站定了,低着头,太长的刘海细碎撒在额头上,阻挡住了他的眼和小半截鼻梁。他手掌上黏糊的血结成浓稠的血珠滴落到地上,嘀嗒的声响在双方的沉默中被渲染放大。      沙发终于回到了原有的位置,易墨微坐下,开始解衬衣衣袖的扣子,认真并专注的将袖子一层一层翻折,撩起,至手肘处。期间,他听到兰德拖着步子往浴室的方向走,他瞥他一眼,很快又将这冰凉眼神放下。      兰德在浴室门口停住了脚步,单手撑着门框,指甲随着这个动作掐进了门框里。易墨微看他在门口犹豫,他张望着,却没有移动半步。两人似乎都在等待什么,默默地僵持。      “闭嘴!!”忽然,兰德抽出指甲,手握成拳一击敲在门框上,这一下,没能控制住力气,墙壁凹陷出一个怪异的图案,一圈一圈的裂纹显现。      易墨微这才起身,朝兰德走过去。兰德听到他的脚步声近了,回身看,他偏着头,碍眼的头发滑到了一侧,他的眼神茫然,没有焦点,注意力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扰乱了。直到易墨微拉起他的手时,他的视线才最终落到了易墨微的身上。他将他带进浴室里,关上门。易墨微握着他的手带他到浴缸边,他按着兰德的肩膀,“现在,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兰德,你要记得,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易墨微轻吻他的额头,吻虽轻,却漫长,兰德任由易墨微搂紧他,不做声,也不给出任何回应。易墨微的头埋进他的肩窝里,说话的腔调不知是因为隔着衣料的缘故还是原本就带着沉郁,闷闷地,“兰德,我看不到它的样子,抓不住它。”      兰德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服,他的声音嘶哑怪异,还断断续续,“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它一直在……说……话……”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喉咙一般。易墨微感觉到他的身体抖得厉害,又安抚般地拍他的背。兰德却一把推开他,踉跄着退到墙角,抬手捂住了耳朵,恶狠狠地骂着,“该死的,闭嘴!”      易墨微眼神一凛,不再看他,转身在浴缸里放水。兰德的咒骂声合着那水声响起,最后竟夹杂了哽咽的语调。水声停下时,兰德的咒骂也止住了,易墨微正欲转身看他,却觉背上一凉,还没等他张口询问什么,便被拉扯着摔到了墙上。      “兰德……”易墨微的衣领被他揪着,喉咙也被扼住,发出的声音被压扁,听上去怪异。他紧盯着兰德的眼看,透彻如宝石般的蓝眼睛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凶狠的金色,这双眼眸中的光芒太过耀眼,几乎让人无法直视。易墨微伸手握紧他的手腕,嘴唇动着,呢喃起了近乎无声的咒语。      窒息感在喉咙里上窜下跳,念出的咒语也变得支离破碎,易墨微却还在持续念着,直到再次看到他漂亮的蓝色眼睛,感觉到他的手也渐渐松开,才收住了咒语,却不敢怠慢,一低头迅速咬开自己的手指,拉开兰德的衣领,划出血痕的手指在他的胸口画着什么,在他完成了这扭曲的图腾的最后一划之后,兰德沉沉闭上眼,身子一软,沿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易墨微垂手站着,原本就漆黑的眼瞳被从眼底悄悄爬上的阴郁渲染得更浓更深。他这么看了他许久,才弯腰搂着他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兰德的头发已被汗水湿透,脸孔更显苍白,他衣服上的血迹沾染到了易墨微的白色衬衣上,血弥漫出的腥味也攀上了易墨微的身体,他挠了挠他的头发,微笑着,“没事了,我在这里。”      不知是听到了他的话或仅仅是无意识的动作,兰德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易墨微替他脱下衣服裤子,将他抱进了浴缸里,水还没凉去,温度适中。他拿干净柔软的毛巾擦他的手,将顽固在手掌上和指缝里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水漫过兰德的锁骨,那血化的图腾竟没在水里散去,反而被水映衬得更为鲜艳夺目,像是刺在皮肤上的刺青一般。      他小心地将兰德翻转过来,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早已血肉糢糊,易墨微眼神一软,用毛巾轻轻掠过,奇怪的是,这背上的血怎么都无法拭去。易墨微轻啧一声,又将他从浴缸中抱出,用浴巾裹好了,抱回了卧室。他将兰德轻放到床上,解开浴巾,盯着他的后背出神,他伸出手指碰了碰那被血模糊成一片的背,他知道那被血覆盖住的是什么,那是一段久远,却始终无法离他们而去的沉痛往事。      他翻身上床,从背后抱紧兰德。他后背上的血,让他想起许多年前,他从血泊中爬起的场景了。他的身后是一幢古堡,阳光太过绚烂,晃眼。他抬起脸看他,用他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他,然后他笑着对他说,“我杀了他们,你高兴吗?”      他还说,“他们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们,可是,我喜欢你,那就只有杀了他们了。”      那是他第二次看到这样的兰德,金色眼睛的兰德。      想到爱丽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说,金色眼睛的兰德才是真正的兰德,他有对血的欲望,有捕食的天性,他有最敏捷的身手,简直是完美的吸血鬼。她还对他说,易墨微,你不该和他在一起,你压抑了他的这种本性。他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她的,“抱歉,我想你弄错了一些事实,首先,不是我压抑了他的本性,而恰恰是我催发了他的本性,是我的血让他明白了他是一个吸血鬼,难道兰德没有和你说过,他的身体是因为渴望我的血,他的眼睛才变成了金色。其次,我和他在一起,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回忆中那个莽撞的破门而入的异国少年又闯到了眼前,他的眼神贪婪,举止却拘谨,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吸血鬼,我想吸你的血。”或许是被他忽蓝忽金的眼眸所吸引,当时竟没有拒绝他,任由他张开长有尖牙的嘴扑向自己,喉咙被咬开的时候有些疼,他还在心里取笑他,该不会是第一次吸血吧,一点技巧都没有。      后来才知道,这个苍白的貌美少年,还真是第一次吸食鲜血。      饱食一番之后,他的嘴从他的脖子边移开,怯生生地做自我介绍,“我叫兰德。”他用手背抹掉自己嘴边的血迹,有些抱歉地,“吸了你的血,对不起。”      他的样子和说话的语调都让人觉得好笑,禁不住想要去逗逗他,就装作听不懂他说话,直直看他。兰德还在一个劲的说,“我在街上看到你,就跟着你到了这里,不是故意找上你,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喂,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听说吸了太多的话,那个人会死,你是不是觉得难受了?你等一等,我去找个能和你交流的,要不要找医生?”      看他一个人在那里比划,越发觉得有趣,他缓步朝他走过去,低声凑在他耳边说道,“下次,你还可以再来。”他的嘴唇擦过兰德的耳,兰德一个激灵,慌张地红着耳朵就跑了出去。       五十四   想起他那时的羞怯模样,易墨微不禁将兰德搂得更紧了。他站在旅馆下,仰脸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是昨日所见。那薄薄的月光在他的身上铺开,有些胆怯,好奇,还带着些期望,他对他笑,这样的笑却加深了这个望着他的少年的羞怯,他低下头,迅速跑开了。      再次见到兰德时,也是夜。他完成手上的委托,回到旅馆时,兰德就在他门口,他靠着灰暗的墙壁坐在木制的地板上,闭着眼,头也歪斜着,似乎是在睡觉,金色的头发被走道上的烛光映得松软,衍生出淡淡的光泽,衣服的样式像是贵族所有,只是已经洗得褪去了原有的颜色,看上去落迫。他走过去,还没说话,兰德却醒了,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着,“我敲门,没有人应,我想你会不会出去了,所以在这里等你。”      他问他,“等我做什么?”然后就开了门,站在门口看兰德。兰德扶着墙站起,拍了拍衣服,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你说,我还可以再来的。”      “今天可能不行,”他微笑,“我有些失血过多。”      “受伤了?不要紧吧?”兰德眨了眨眼,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指指楼下,又看看他,“要不要去找医生?”      “没关系。”他打断他的疑问,“要进来喝杯茶吗?”      “可以吗?”兰德的表情着实有趣,就像一个突然分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受宠若惊的。      “当然可以。”他还笑他,“今天只有茶,没有血。”      “谢谢。”兰德走进去,迈到圆桌边,也不坐下,捏着衣角,时不时看一眼正在泡茶的自己,那眼神不小心和自己看他的眼神撞上,他抱歉地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喝茶,我是不是该去弄些饼干或者是甜点过来?”      “你不是这一带的吸血鬼?”听他这么说,难免好奇地问,据他所知,在这里活动的吸血鬼全都是些有名有望的,在血族中极有地位的人物。这样的吸血鬼,不是经常会有聚会,茶会之类的活动吗?      “我是这里的,只是有些和他们不一样…………”说到这里,兰德又低下头,此时不再是因为害羞而是颓败。      “与众不同吗?”他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易墨微还清楚得记得他捧起茶杯喝下第一口的情景,中规中矩,生怕做出什么让人讨厌的事似的。兰德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金色眼睛的吸血鬼,很特别。”      “你还见过别的吸血鬼?”      “见过一些,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吸了我的血,只要一口,就会死,或者说,会被灼烧成粉末。”      “我不知道,或许是我运气比较好吧。”兰德笑了笑,显然他已在谈话中放松了自己,举止也自然了许多,没了之前的僵硬。      “不过,蓝色的眼睛,我也很喜欢。”他这么说的时候,兰德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说出来肯定会被你笑话,我不知道什么金色眼睛的事情,那天看到你,那天,我还是第一次吸别人的血,以前,我很讨厌那味道,他们都说我是怪胎…………”      “也就是说,你对吸血的量和力道完全没有概念?”想着,原来自己是第一个啊,不禁靠近他,“兰德,你很特别。”      兰德抬起眼睛,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再次映入他眼帘,手不自觉抚上的头发,“你不知道,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兰德也看着他,躲闪着抬手挪开了他的手,他手腕上青紫色的瘀痕不经意进入了他的视线,当他意识到自己唐突时他却已将问题问出了口,“是被人打了吗?”      “很快就会消掉。”兰德忽然放下茶杯,“我该走了,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      他却拉住兰德的手让他坐下,迟疑了会儿,对他说,“你是被你的父亲打了?”      一开始兰德还诧异,转瞬间低下眉眼,一言不发,撇开他的手往门口走。      “你要是愿意,可以留下,这里一定比你的阁楼舒服。”      “对不起,打扰了。”兰德欠了欠身,没有答应他,拉开门就离开了。他站到窗口去看,少年的身影在楼下伫立良久,始终低垂着头,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对不起,又让你一个人了。”易墨微撇开那回忆中少年落寞的影子,在兰德耳边轻轻地说,“我们一起解决这个麻烦。”他吻了吻他的头发,那里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想起兰德跟着他第一次走到阳光下的场景。那是他通过看到的兰德的记忆找到他家时发生的事情,他的父母很有礼貌的接待他这个不请自来的东方客人,他坐在恢宏的大厅里,接受那些傲慢的血族少年和少女的不屑眼神,他微笑,并不在意。      “我来找你们的一个孩子。”他对他们说。      “我们的孩子都在这里,有哪个是你见过的?”说话的男人气度不凡,他示意对这个东方男子开始评头论足的子女们安静下来,“你们有谁见过中国来的易先生吗?”      “不,不是这些,我找的是那个最特别的,他有好看的蓝色眼睛,有时候,它们还会变成金色。”      “金色眼睛?”男人显然受了什么刺激,一皱眉,“我没有这么珍贵的孩子。”      “你有,但是,你自己还不知道,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喝茶,慢慢说出那个孩子的所在,“我想,他现在正在阁楼上。”      “你是说那个怪胎兰德?”子女中一个少年尖声说道。      “我想见他。”      “易先生,您是我叔叔的朋友,我尊敬您,既然您说到了金色眼睛,那么请问您是怎么知道他的眼睛会变成金色,我们只有在面对猎物的时候眼睛才会发生变化。”男人的口气变得异常庄重,做作。      “忘记说了,他吸了我的血。”他又对明显一滞的男人强调,“我想,他已经产生了一些变化。”      “我这就去喊他下来。”一脸急切的盛装女人提起裙角就往外走。      “据我了解,您的血,很特别,对我们来说,是毒药。”男人依旧不确定他的话是否可信。      “所以我才说,他很特别,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要特别。”他这句话引起了许多不满的嘘声。      对了,那时候他们还第一次起了争执。易墨微的手指蹭着沉睡中的兰德的脸颊,他跟着他的母亲站到大厅里见到他的时候,脸上的愤怒显而易见。他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这里,请你离开。”      “兰德,易先生是客人。”他的母亲竟亲昵的拍他的手背,兰德一颤,他咬了咬嘴唇,倔强地扭过头,“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兰德的这句话使得大厅里的气氛尴尬了许多,他的父母表情僵硬,都想要去安抚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兰德看他们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期待,对着易墨微的眼神也变得淡漠,甚至有些失望隐藏在里面。他转身,说得恳切,“我在这里很好。”      “我不是来同情你,只是想来确认一件事。”见他如此,易墨微站起身,对大厅里的众人说道,“我想,你们的怪胎兰德,现在又有了一个让你们觉得他更加怪胎的理由了。”      话音未落,他就拉起兰德的手,带着他走出了大厅,迈到了室外。      “现在是白天啊。”兰德挣着,满脸都是“会被烧死”的焦急。      “是啊,今天天气很好。”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阳光下。听到屋里有人发出尖叫,兰德才回过神来,“我在阳光下面。”      平生第一次接触到这耀眼的光彩,眼底溢出兴奋,渐渐将他脸上的恐惧消去。      “喜欢吗?很温暖,和你的头发一样。”他抬手摸他的头发。那种舒服的,暖洋洋的感觉至今没有改变。      易墨微抚着他的发丝,竟有些疲惫,慢慢合上眼,手上却没松开,依旧将兰德环在自己身侧。待他醒来时,窗外正是晚霞绯红,他的手指动了动,胳膊也不由地一收,感觉到怀里空空,易墨微霍地从床上坐起,四下张望,床上,房间里,哪里都看不到兰德,就连一直倚靠在墙角,兰德惯用的长刀也没了踪影。他披上衣服冲到客厅里,见了易非梦便问,“看到兰德没有?”      “啊?他没和你在房间里?”易非梦咬一口番茄,皱眉,“不见了,那就找啊。”      易墨微定神,坐到沙发上,他看易非梦一眼,“我忽然能体会那种感觉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话就快说。”易非梦调低了电视的音量。      “一觉睡醒,最重要的人不在身边的感受。”易墨微说的淡淡,那照射进屋的火烧般绚烂的霞光成为他复杂表情的衬托,莫名地,竟阴郁无比。       五十三   说完这句话,易墨微站了起来,他拍拍衣服,口气还算轻松地对易非梦说道:“你去找慕容锦,我们在王国碰面。”      “知道了。”易非梦也不多言,答应了下来,她喊上玉桃,和易墨微一前一后出了花屋大厦。      “不会出事吧?”与易墨微在街角分手的时候,玉桃咽了口口水,“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他本来就是死人。”易非梦嗤笑,“我们一生下来就都是死人。”      玉桃想了会儿,没想明白易非梦这话的意思,刚要问她,易非梦却先开口叮嘱她,“等一会儿,我带慕容锦走,你让那个讨厌的白痴吸血鬼别跟着,最好是把他弄晕过去。”      玉桃一愣,随即循着易非梦的眼神看去,正看见慕容锦和洛伦在慕容锦的古玩店门口拉扯,玉桃眉眼笑弯了,拱拱易非梦,“我看洛伦和慕容锦挺般配,你对洛伦这么忿忿做什么?”      “看他讨厌,烦,不行?”易非梦大步向前走,边走边喊,“慕容锦!”      “你要是看上慕容锦了就直说嘛。”玉桃跟在她身后,话语里满是笑意。      “哈?谁看上他了!”易非梦回头瞪她一眼,站停了,拽着玉桃说:“你还没弄清状况吧,慕容锦是人,总会死,吸血鬼呢,长生不死,他们两个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      “变成吸血鬼的话,不就可以了吗?”玉桃话音未落,又被易非梦狠狠剜了一眼,“还记得兰德说的那个故事吗?如果真有爱情在一个人和一个吸血鬼之间产生,那个吸血鬼是绝对不会愿意让那个人变成和他一样。”      玉桃听罢,看了看易非梦身后慢慢朝她们走来的慕容锦,他皱着眉,面色不善,而他身侧的洛伦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玉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别人闲事了?”      “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一个会生老病死的人。”易非梦扯了扯嘴角,细微的哀伤从那两颗泪痣里冒了出来,渐渐在她脸颊上横行,连她的眼神也被触及着黯淡了,“易墨微把我从他身边带走,我当时恨死他,恨不得他死,现在想想,他那么做,非常正确。”      玉桃拍拍她,“看来你也得找一个吸血鬼共度一生了。”      易非梦笑了笑,“记得要拉住那个白痴。”      玉桃点头,易非梦转身,慕容锦正好走到她身后,她拉着慕容锦的手快步就走,洛伦赶紧追上去,还喊着,“喂,你们去哪里?”      “可惜,你不能一起去。”玉桃笑盈盈拦在洛伦身前,眼底的桃红渐渐浮上,她对洛伦眨眨眼,“在这里等着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洛伦试图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可身体早就不听使唤,四目相接,似有无形的触角从她的眼里生出,将他的行动能力绑缚到了她的意识上。他只能任由慕容锦跟着易非梦走远,“我才刚和他说到兴起呢。”      “我看他分明是在不耐烦你啊,只有你一个人在兴起吧。”玉桃觉得他单方面投入得好笑,她看看慕容锦店门敞开的店,“我们去里面坐坐,跟我走。”      洛伦咬牙,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眼睁睁看着自己乖乖跟着玉桃走进了古玩店里。      “虽然我的能力大不如前,不过,控制住一个人的行动还是绰绰有余,所以,别妄想走开。”玉桃坐进躺椅里,阳光懒懒洒在她肩头,满室的薰香更是在这阳光的照射下显出薄纱的姿态,缠绕在她的身上。洛伦背靠墙站着,中规中矩的,脸上的表情却泄露出他心里的愤怒。      “她要带他去哪里??”      “还不是为了你带来的那个男人的委托。”玉桃撇嘴。      “你们不是说那本书很危险吗?他不会有事吧?”洛伦眉心紧皱,“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喂,你是在说笑吗?什么叫把他牵扯进来,我记得对那本书了解最多的应该就是慕容锦了吧,他可是保存过这本书,并且,没有受到它的影响啊。而且也是他把《沉月录》卖出去的,怎么想都应该找他去解决才对啊。”玉桃说道。      “什么影响?”洛伦问道。      “很坏的影响,其实不让你跟着去,也是为你好,要是现在让易墨微看到你,你大概会没命吧。”玉桃打量洛伦,眼神颇为玩味,“你很关心慕容锦啊。”      洛伦一顿,“你想说什么?”      “他可不会长生不死。”玉桃抿嘴,慢悠悠地说,“他会老,会病,你不一样,你会永远是这么好看的人,有力量。你对他的新鲜感很快会消失。”      洛伦不开腔了,眼神滞着,玉桃又说,“唔?你的脑袋里有个很残忍的想法啊。你真的愿意这么做?”      “愿意。”洛伦咬着嘴唇,“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他是特别的么。”玉桃笑了笑,闭上眼,作势睡去。洛伦见她合眼,动了动手指,整个人也都放松了,他走出古玩店的时候,听到玉桃说,“他们在地下王国,你的想法我会转达给易墨微的。”      “不用,我会自己和他说。”洛伦轻关上门,向着地下王国的入口行去。      洛伦到达时,从电梯里走出来,便看到了已是一片狼藉的公园,一辆洒水车在向地面上喷洒清水,许多拿着长刷的流浪汉在就着这水清洗地面上的血迹。他沿着这条从公园入口一路通到酒吧门口的血迹走,他嗅嗅鼻子,血的味道还很新鲜,而且还是许多个人的血,可是尸体呢?流了这么多血,肯定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洛伦四下张望,眼神最终落在了酒吧附近一个垃圾堆上,他朝那里走过去,这时,听到有几个流浪汉在议论,“又是一个西方人,真他妈晦气。”      “妈的,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听说没有,刚才那个金发的,是吸血鬼啊!”      “你是白痴吗?世上怎么可能有吸血鬼这种东西!”      “可是他的身手,一个正常人可能吗??”      洛伦盯着几大包垃圾定神看了会儿,眉毛扬起,来回踱了两步,还是动手去解了。垃圾袋里的果然是成堆的尸块。人的躯体,被撕裂成一块一块,洛伦用手指拨了拨,要有怎样的力气才能做到把人的身体撕开,他虽然也知道几个身来力大的吸血鬼,可是从没听说过有能将人身撕得这么碎,骨头都被扯开,内脏之类的也已经不完整,甚至有一个人的脸都是破碎的,皮肉耷拉着。洛伦又去解另几只,有几个垃圾袋里装的尸块边缘有明显的被刀锋切开的痕迹,整齐,美丽的伤口,下刀的人出手既痕又准,一刀甚至可以劈开一个人的头颅。洛伦眼神一闪,这就是兰德做的吗?这就是他的能力?这就是玉桃所说的,《沉月录》所带来的坏的影响?那,慕容锦呢??      洛伦这么想着,心里急切,赶紧折回酒吧门口。铁门敞开,他往里走,过分的安静让他难受,他朝酒吧里唯一有亮光的方向行去,走到了才发现又是一架电梯,他犹豫着走进去,一眼扫到电梯按钮上那个最显眼的,被血染红的按钮。那上面的数字已经看不清,也已经不用看清。他按下这个按钮,金属门缓缓合上,一声钝响之后,疾速向下而去。      电梯的门开启时,他看到慕容锦了,他背朝他站在离电梯不远的一间房间门口,洛伦正要松出一口气,却看到有一道人影倏地从那房间中窜出,到了慕容锦的身后,那人背对着洛伦,举刀就要砍向慕容锦,那满是鲜血的长刀在洛伦眼前一闪而过,他心里一惊,大喊着慕容锦的名字快步跑去,那金发的人听到动静,收住刀势,回身看他。      那是兰德,金发,金瞳,长刀染血,衣衫也已被鲜血湿透,血珠顺着他的额头淌下,他现在的模样早已没了之前所见时的温和,他昂起下巴,蔑视般的看洛伦,不说一字,抬脚向他走来。      洛伦愣在原地,无措地睁大眼睛,他终于看到了那双传说中的金色眼睛了。      眩目的金色,犹如太阳的光彩。      “兰德!”一声呵斥从别处传来,越过兰德的肩,洛伦看到易墨微走了过来,他挥手,决绝地,“洛伦,闪开!”      慕容锦也喊,“白痴,快走!”      洛伦看着兰德,确切的说,他是被那双金色的眼睛所看着,与玉桃的控制力不同,他是被这双金色的眸子所震慑,他畏惧着不敢移动半步,然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仰慕浮现在心里。他甚至想跪下,跪在这个金眼睛男人的脚下,他愿意吻他的脚背,告诉他,他对他血统的崇拜。      这一刻,他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幻觉:红色的血衣成了国王的红袍,金发成就了他的王冠,他手上的利刃是象征权力的权杖。他看到了力量,至高无上的力量。      这才是真正的兰德。      等洛伦回过神来时,已被慕容锦拉到了房间一角,狠狠的挨了他一拳,“你来干什么,还嫌不够麻烦??”      洛伦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慕容锦推着看向了一边,“你是想被撕开身体还是想被切成一块一块?你以为你被分尸之后,还能复活?”      “抱歉。”洛伦尴尬地看向出现在他原先所站位置上的易墨微,兰德握着长刀,泛着冰冷光泽的利刃就这么贯穿了易墨微的身体。有血,从刀尖滴下,兰德撇嘴笑,将刀锋又向里推。洛伦垂下头,“我被他的眼神折服了,慕容,那是我们的王。”      “闭嘴!”慕容锦火气颇大,翻了个白眼。      “他不应该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猫,他可以成为…………”洛伦的话却被慕容锦粗暴地打断,“别说了。他被《沉月录》里的恶魔附身了。”      “什么意思?”      “易墨微说他们来过这里一次,那一次,那个恶魔就盯上了他,可惜它被封印在书里,没办法自由行动,但是他依旧有能力干扰人的思想。今天早上兰德失踪。我们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不少人,据说都是因为阻拦他被杀掉的,我们到放书的房间时,玻璃柜子已经被他劈开,树上也被狠狠劈了一刀,我想,他原本是想要杀死那本书吧,可惜,这么以来正好中了恶魔的下怀,他劈坏了那封印,魔鬼,被放了出来。”慕容锦靠在墙上,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兰德猛地抽出刀身,又很快再次刺向了易墨微,将他抵到墙边,用长刀将他固定在了墙上。      “下次再见。”兰德对易墨微笑,“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他向电梯处走,衣服,头发,脸,全都滴下血来,他扫一眼洛伦和慕容锦,露出了鄙夷不屑的神色。电梯门哒一声合上,慕容锦和洛伦赶忙跑到易墨微身边,洛伦指指正在将刀拔出自己身体的易墨微,“他没事吧?”      “死不了。”慕容锦叹气,“你去把里面两个人弄出来。”      “里面?”洛伦按着慕容锦所指的方向走去。      “不能让他到外面去。”易墨微咬牙,手握住刀刃,一点一点将刀锋往外挪。      “谁拦得住他?”慕容锦低眉,“他还不是连你都刺。”      易墨微的头发被汗水湿透,脸色煞白,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泛白,“那不是兰德,是月鬼。”      “还不错,这次接触已经连名字都问出来了。”慕容锦不知是有心开玩笑调剂紧张气氛还是真心赞叹。      “我可以驱除它。”还有小半截刀刃留在身体里,易墨微却没了力气,松开手,瘫坐到了地上,“我可以……”      “需要我帮忙吗?”慕容锦的手握上刀柄,却听易墨微阻止他,“不用,谢谢。”      “你在固执什么?”慕容锦蹲下,紧盯着易墨微,“你认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慕容,你是在用你的眼睛揣测我的心思吗?”易墨微的嘴角又扬起温和的笑,眼神却戒备,似是在抵抗着慕容锦那只银色的眼睛。      “易墨微,告诉你吧,这一切,确实都是你的错。你活该被他捅,如果我是他,我是绝对不会再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慕容锦起身,冷声说道。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原来比我想象中更需要他。”易墨微的声音渐渐沉下,他终于将长刀完全拔出了身体,伤口飙溅出血,洒到了慕容锦的墨绿色锦缎上,化成了许多浓重的污点。      “所以,你那时候和他在一起,只是抱着找到新玩具的想法吧。”慕容锦言罢,闭上眼,也不想追究易墨微的反应,径直走开了。      易墨微的手捂在伤口上,默认地,点了点头。       五十二   洛伦觉得眼前的景象颇为滑稽,这一男一女两兄妹正用同一个姿势靠着墙,透过他们破碎的衣衫,还能清楚地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口如何一点一点愈合,直至严丝合缝,只在他们的皮肤上留下一滩滩鲜红。而更为有趣的是,他们抽烟的姿势也是那么相似,都将细长的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手懒懒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任由那青色烟雾将他们的脸笼罩进迷蒙和梦幻之中。若是撇去他们身上过于现代化的衣服,这两人就如同古老书籍中所描绘的,隐居在东方的深山中的仙人一样,脸上的表情也是飘渺,不屑俗世的坦荡。      “怎么都不说话?”开口的是慕容锦,他有些刻意的想要挑破这不安的沉默,他将话锋转向易墨微,对着他沉静的脸说道:“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抽烟。”      “他啊,是根老烟枪。”易非梦掐灭了烟头,把香烟弹进了不远处的血泊中。她朝洛伦努努嘴,“那个左丘什么的还没醒?”      “恩,还在昏迷。”洛伦俯身,伸手探了探被随意扔在他脚边的左丘铭的鼻息,说道。      “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你这么对待他们老大,非得把你碎尸万段了不可。”易非梦哈哈笑,爽朗笑声却无端地使室内的阴霾加重了,她站起来,不介意破烂的衣服□出身体,她朝洛伦走过去,对他说,“好歹也把他放到床上去啊,他到底太嫩了。”      “你们刚才做了什么?我是说,发生了什么?”洛伦问道。      “刚才啊,让我想想。”易非梦露出费解的神情,一手顺着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眼神一边在四周晃荡,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刚才,我们想要借由左丘铭和他们的力量,控制住,或者说再次封印住那个恶魔,可惜,左丘铭比我们想象中无能,其实也不能全怪罪他,风平浪静了那么多年,他大概没想过会需要再次动用他们家族遗传的封印月鬼的力量吧。”慕容锦缓缓说道。      “什么狗屁力量,不过就是要借他的血用,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放血。”易非梦不满地踢了左丘铭一脚,“喂,别装了,快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们家那种变态体质?流了那么多血不晕才有问题。”慕容锦皱眉,瞥易非梦一眼。      “最有问题的是那边那位先生,喂,你不是戒烟戒了一千多年了吗?”易非梦回头冲易墨夸张的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香烟才是最完美的情人??”      听她这么说,慕容锦不由多看了一言不发的易墨微几眼,他又点上了一根烟,正凑在唇边,大约是注意到了慕容锦的眼神,他抬起眼,透过烟雾看他,随即抿出一个微笑。这么看着易墨微,慕容锦不由对兰德心生同情了,眼前这个男人,无论如何接近他,与他说话,对谈,自以为了解他,可他总是在不经意处透露出难以捉摸的本质,犹如雾里看花一般,望不清,看不透。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再和这样一个曾经抛下自己离开,曾经将自己当作新奇玩具的男人在一起。      易墨微此时的眼神不由让慕容锦记起第一次遇到他时的情景了,那时候,他的黑色眼睛里也是这么平淡,没有波澜,看不出任何欲望的纹路。极度的空洞。慕容锦猜想,大约是活得太久的人,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了,感情淡薄,世事都对他无惊无扰,所以才会无欲无求。      那么,这样的人真的会需要情人这样的存在吗?      兰德,对他来说,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就这么让兰德走了吗?”洛伦的问题显然不合时宜,他话音未落就被慕容锦狠狠踱了一脚,洛伦想喊疼,才要开口,却看易墨微站了起来,衣服的狼狈对他的沉着没有丝毫影响,他一步一步朝洛伦走来,手指间的香烟烧着,有烟灰抖落,瞬间浸泡到了血水中。洛伦愣愣看他,并被他看着,忽然有种紧迫感从两人的对视中横生出来。易墨微开口,不紧不慢地,以他一贯的平淡语气对洛伦说道:“带我去容月那里。”      洛伦张了张嘴,有生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被人以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慕容锦推推他,轻啧一声,“真没用。”      “你确定他会去那里?”易非梦还在折腾着昏迷不醒的左丘铭,她的手指揪着左丘铭的头发,看样子,使了很大力在拉扯。左丘铭的眉毛动了动,似乎是被这细微的刺痛给刺激了。      “看管恶魔的左丘家,纵容恶魔的容家。”易墨微的薄唇上下动着,突出决绝的语句来。洛伦小声问慕容锦,“他是在生气吗?”      这话被易墨微给听到了,他微笑,扔下香烟,踩灭了,手搭在洛伦肩上,“不,我没有生气。”      “你别用这种样子吓人,他胆小,经不起你吓。”易非梦在一边说风凉话。      “走吧。”慕容锦移开易墨微的手,拍拍洛伦,“你带路。”      “噢,恩。”洛伦点了点头,易墨微回头对易非梦说了句,“不用弄醒他了,我有办法。”      “我知道你有办法,你不觉得那样很冒险吗?”易非梦的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被电梯门关闭的声音给隔绝了,慕容锦一怔,问易墨微道,“什么办法?”      “任何鬼怪都有弱点,找到弱点就可以解决问题。”易墨微说得容易,慕容锦笑道:“想得倒好。”      “听上去,好像很简单。”洛伦试图化解和易墨微之间的尴尬。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慕容锦也不去看他,只冷声斥他。      “还记得我说的那场战争吗?那些死去的人,全部都是自相残杀。母亲在被恶魔迷惑之时,杀死自己的孩子,清醒之后无法忍受,最终自杀。当然,还有比杀死自己的孩子更残忍龌龊的事情。”易墨微走出电梯时忽然用述说故事的语调说起了话。“它喜欢欣赏他们的过去,带着伤痕的过去,以此为乐,扩大那心魔,最后品尝美味的灵魂。”      “为什么不杀死兰德,它占据他的身体,是因为觉得那身体有…………”慕容锦的话被洛伦打断,“力量,绝对的力量。”      “那么兰德呢?我是说,兰德的灵魂,被禁锢在了那身体里了吗?”慕容锦看洛伦,似乎是在不满他将他的话打断。      在得到了易墨微默认的回答之后,慕容锦顿了顿,有些惊诧地,“他不会是自愿奉出身体的吧?”      “不知道。”易墨微摇头,慕容锦还是笑着,“你是不愿意接收现实吗?不愿意接受自己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在他心里留下浓重的阴影的现实吗?”      “喂。”洛伦看易墨微脸色不好,扯扯慕容锦的衣袖,“别说了。”      易墨微走在两人身后,不再说话。三人走出酒吧时,几乎所有在公园里忙着打扫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全都被易墨微血淋淋的模样吸引了注意,洛伦轻声对慕容锦说,“你别刺激他了,要是他发脾气怎么办?”      “你怕?”慕容锦挑眉。      “当然不是!”洛伦虚张声势地惊呼道。      “他对我们都没脾气。”慕容锦耸肩。      “什么意思?”洛伦不解地,回头小心翼翼看易墨微一眼,很快又回过头来。      “他对我们不屑,只对一个人有脾气,会担心他,关心他,生他的气。”慕容锦想了想,又道:“换句话说,他把我们都当死人,只把他当活的。”      洛伦一知半解的看他,慕容锦摆摆手,“不懂就算了。”      之后这一路,也再没人说任何话,直到洛伦将他们带到了容月的住所前,易墨微才又说话。      他对他们说,“在外面等。”      慕容锦无所谓的笑,洛伦也乖乖站在了门外,他们看到他打开没有上锁的门,沉沉夜色中忽然劈进了一道光,这普通的昏黄灯光弱化了他衣服上的血迹,只将他的轮廓刻画的深刻,他全身都被那暖暖的金色光彩给罩着。蓦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慕容锦眼前闪过。这样的暖色,就如同兰德的金发一样,是柔软,温和的。      慕容锦想,自己有些明白兰德对易墨微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五十一   他走近到门边,试图去听门里的动静,不知什么缘故,不管慕容锦如何集中注意力都无法听到任何一点声响,这样的安静让人悚然。洛伦拍拍他,“我们要在外面等?”      “你别说话。”慕容锦回头瞪他,将无法听到屋内动静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了这一眼里。洛伦摊手,“别听了,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们吸血鬼的听觉可是非…………”      “闭嘴。”慕容锦叹了口气,闭上眼,不去看他,“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他们。”      “为什么我要回去?”洛伦嘟囔道。      “你能帮上什么忙吗?”慕容锦扬起嘴角,连眼角也都随着弯起一个蔑视的弧度。      洛伦被他这表情气得牙痒痒,“我和你一起等。”      “还是算了吧。”起先,洛伦还以为慕容锦说的是他要和他一起等易墨微他们出来的事,还想反驳,却听慕容锦接着说道,“我又不可能给你什么,我也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人的感情,已经是很脆弱的东西,更何况一个人和一个吸血鬼。”慕容锦双手拢进袖子里,微微一笑,“就算你是真心的又能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悲观?你看易墨微和兰德不是也好好的吗,以后的事…………”慕容锦又打断他,“我不是易墨微,不会活那么长那么久,你也不是兰德。”      “你当然不是他,我也当然不是兰德!”洛伦觉得慕容锦的逻辑滑稽,“难道只有是他们才能在一起?”      慕容锦的笑容一滞,声音也变轻了,将将从他的嘴里飘出来,“你说‘在一起’,可是,为什么要在一起?我不太明白。人,为什么要在一起,一个人为什么要干涉别人的生活,而另一个人又为什么会愿意被他干涉,‘在一起’难道不是很奇怪的欲望吗?      “你的眼里只看得到欲望。”洛伦看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看到他及肩的头发,那发梢不规矩的翘着,他忽然很想去碰碰它们,让手指被它们扎一扎,然后他被扎到了的手就要顺理成章的滑到他的肩膀上,想要搂住他,把他自以为是的嘴脸揉进自己怀里。“你以为你自己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知道所有的人类的感情,可是你其实什么都不懂,慕容,你能看到人心底的欲望,可是你看到的也只是那欲望的表层,只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没有意义。”      “你是觉得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慕容锦扭过头。      “为什么总是闭着眼睛?要知道,你那只银色的眼睛很特别,很漂亮。”洛伦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却被慕容锦抖开了。      “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慕容锦倏地睁开眼,凑到了洛伦面前,他的手指抠在自己的眼底,“我可以挖出来给你。然后你就会明白,你才是那个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笨蛋。”      洛伦沉默,他握住慕容锦垂在身侧的手,笑容狡猾,“那你看看,我现在想要什么?”      慕容锦露出毫无兴趣的表情,甩开他的手,直直看向紧闭的房门,相比起身边这个死缠烂打的褐发吸血鬼来,他还是对易墨微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带回兰德比较感兴趣。      显然,易墨微不打算利用左丘铭的血来再度封印月鬼。这个古老却常用的手段治标不治本,慕容锦看过许多古书中的记载,关于当时的巫师是如何利用这个方法重新将月鬼封印进《沉月录》里,都只保得一时安宁。可若想要根除月鬼,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谁也说不清这恶魔的年龄,确切的力量,唯有一个模糊的传说道出了他的来历,在后羿还没出现之时,天上那十个太阳日日烘烤大地,百姓怨声载道,那怨气升上天,被那十个太阳感觉到了,他们便将这些连绵的怨气揉成球,扔给了月亮,月亮受不住这怨气,便开始往下沉,沉入了水中,让人难以分清到底水里那个月亮是真的,还是天上那个月亮是真的。这月鬼便在水中聚集力量,时时想要报复十个太阳。古书里的述说也不详细,只说后来一个驱鬼师发现了这月鬼的计谋,而那时,后羿已将九个太阳射下,为了不让这月鬼的怨气殃及无辜,驱鬼师倾尽所能,将月鬼封印进了一本书籍中,名曰《沉月录》。并交给自己一个姓左丘的朋友代为保管。      加上方才在地下城里实践时,并不顺利,想起他们从地下城上来时易墨微所说的话了,慕容锦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易墨微,该不会是想把月鬼从兰德的身体里揪出来,放到自己的身体里吧。可是,那么强大的力量,说不定他自己会被反噬掉啊。不过,这似乎也是唯一的方法了吧。      确实如慕容锦所想,易墨微在走出地下城时便打算要这么做,既然封印在书里无效的话,那就用自己的身体来试试看,反正,也死不了。不,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操控住那狡黠机敏的恶魔,能让它安份的呆在自己身体里。可,走进这光亮的房间里的时候,易墨微甚至有一种决心,就算是自己会被火焰燃烧殆尽也要将兰德带回来的决心。      还是易非梦说得对,她说,人就是犯贱,和你一直在一起的人,你天天看他嘴脸,嫌他麻烦,讨厌他,可要是有一天他不见了,他死了,他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就得觉得他重要,不可或缺,就要犯贱的去找他,去求他原谅你从前对他的忽视,然后他也犯贱的又和你在一起,然后你又看他不耐烦,这么循环往复,直到有一天你再也找不到他了,你才发现,他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重要许多,你对他已经上瘾,戒不掉了。      这是易非梦陪着易墨微偷偷去看刚受完刑的兰德之后说的。易墨微记得那天的兰德,他安静得趴在床上,从他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依稀看到他的金色头发松散披着,他的整个背都□在空气中,伤口还在汩汩流血,血水浸染了白色床单,颇有些惨不忍睹。他细瘦的胳膊垂在床边,手掌蜷成一个无力地拳头。他透过玻璃窗看到他,手指不自觉的触上了冰凉的玻璃,轻轻的在上面磨蹭,易非梦在旁边挪揄他,“易墨微,你完蛋了,你被你的玩具吃得死死的。”      那天,易非梦格外的吵,不停地对易墨微说着冷嘲热讽的话。那天,易墨微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易非梦说,“你活该,谁让你那么几百年都骄傲自大,个人意识过剩,活该你今天这么挫败。”她又说,“易墨微,这样你的人生才完整,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易墨微靠在墙上,眼前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家具,摆设,一概都看不到,就连四面墙壁的概念都被模糊,他知道,他是踏进了一个幻境。没有声音,没有其他人,除了太阳似的光彩,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景象。他踏在地上,可似乎脚下没有任何依靠,就像是踩在空中一般,易墨微脱下外套,随意扔了在地上,很快,黑色的外套便被金色的光芒给吸收去了,易墨微开始撩衣袖,专心致志地将袖子卷起。      “你想他了?”有声音从高处降落,怪异的语调配上浑浊的嗓音,成了难以言喻的噪音刺进耳中。      易墨微抬眼,这个声音说对了,他是在想他,他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看到他,没摸到他的头发,没闻到他身上太阳的干燥味道,没亲他的额头,没吻他的嘴唇。这样的迷恋,从一千多年之前蔓延至今,止不住,停不下。      “因为他让你觉得温暖,他给了你从没有过的感受,可是,你觉得这就是爱情了吗?”      “不,这不是爱情。”易墨微否定他,极自信的笑,“那是痴迷。”      一开始新奇他的眼睛,渐渐地习惯他,习惯有他的生活,到最后,那一刻,他站在玻璃之外看他的时候,他才明白,所有的新奇和习惯都已经沉淀出了痴迷,埋藏在他内心的最最深处。      “你们的答案一样呢。”声音在笑,被很多的气声充斥的笑。      “到此为止。”易墨微的手贴上了墙,他语调郑重地,“我来带他回去。”       五十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说出这句话?”      声音没有因为易墨微的手抠入了白茫茫的幻境中而停下,它继续说着,伴随着易墨微低声的吟诵响起,“任何理由都是借口,你真是自信,你从没对他解释过,他告诉我,还是你妹妹告诉了他那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因为那是一个谎言对不对?”      “其实,是个谎言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的,只要你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招招手,他就又会像只听话的宠物一样朝你跑过来。”      易墨微闭上眼,似是专心于咒语,声音仍不放弃,依旧说着,“我喜欢他的身体,他的回忆很好吃。”      “不,那不是谎言。”易墨微大半截手臂都陷入了白色的幻境之中,似是在翻找着什么,不时地变化着角度。      “你知道他…………”声音忽然卡住,带着哽咽停下了,原本嚣张的语调一下被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声给取代了。易墨微挑起嘴角,慢悠悠地收回手,“现在轮到你听我说了。”      “首先,我没空和你消遣。”带着一声尖利的怪响,易墨微猛地收回手,他的手正紧紧卡住一个人的脖子,易墨微轻轻念出他的名字,“容月。”      此时,这个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年轻魔术师已是脸色惨白,大半个身子被拖拽在墙壁之外,他的样子可笑,像是被镶嵌进墙壁里的某种生物标本。      “你…………”他发出怪异的音节,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很快被易墨微收紧的手给掐去了尾音。      “其次,以你的能力能造出这样的环境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是他教你的吧。”易墨微微笑,眼前和脚下所踩踏着的白茫茫的光彩正一点一点褪去,收起,最终凝聚成了容月衣领上的一点微光,那是一颗钻石扣子。因为幻境消失的缘故,禁锢住容月肢体的墙壁也消失了,易墨微将他稍稍提起,靠在真实的墙壁之上。      容月刚想要点头,也被易墨微给轻蔑地阻拦了,“不需要你回答。”      “最后,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可以了。”易墨微稍微松了松手,只听容月发出一连串笑声,易墨微皱眉,没等他开口就松了手,只听噗通一声,容月摔到了地上。他转身走开,却听容月的声音断断续续而来,“灾祸之神现身,生人往死,死者复生,这才是最为高超的魔术啊,颠覆整个世界的诡计…………”      易墨微挑眉,他无暇估计容月还在继续絮絮叨叨着什么,他已被面前巨大的落地玻璃移门外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兰德正站在那窗户之外的院落里,对他微笑。黑夜之下,他的金发也变得黯淡,星辰的光彩与月光都无法照耀到他身上,似有源自身体内部的黑暗包裹住了他,将那些光芒与他隔绝。      易墨微推开移门,一边朝兰德走过去一边说着,“所谓怨念,是对得不到的人,物的怨念,对他人的憎恶,烦恼,嫉妒,全都依仗于内心的欲望和渴求,所以怨念,亦是人欲望的一种,慕容锦有看穿欲望之眼,所以才能不受干扰。那你的欲望是什么,你怨恨这个世界的什么?”      “所有。”他听到恶魔用兰德的声音对他说话,看到他用他的眼睛看自己,他闻到兰德身上的味道,他离他很近,只有三步,只有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脸,可却又离得很远,足有千万个亡魂怨气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仿佛能看到那些亡魂龇牙咧嘴的乖张模样,展露出得意洋洋的姿态。      “不,那不是你所怨恨的,那是你所吞噬的人们所怨恨的,你恨战争,因为你吃了战死在战场上的士兵的亡魂,你吃了那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之人的亡魂。你痛恨一切美好的感情,因为你吃了无法得到这些感情之人的亡魂。你恨这个世界是因为你所吃掉的人们怨恨这个世界,而不是你。”      “你是想告诉我,我的存在是没有价值的,你想让我迷茫,你想找机会潜入我的身体夺回你可爱的玩具的灵魂。”它微笑,“你觉得你比我高明?得了吧,我见过的驱鬼师比你身体里的鬼魂还要多。”      易墨微也不着急,而是直视他的眼,平静说道:“那么,你告诉我你的身体是什么样的,如果你确实存在,那为什么总是要占据别人的身体。”      “造物者没有给你身体,因为你不需要,因为你不存在。”易墨微笑了出来。      “还是承认你无法驱除我的现实吧,这些骗小孩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易墨微摇头,“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只需要你和我说话……”他的笑容变化出了一贯的狡黠。      “噢。”它眯起眼睛,露出洞察的神色,“是定身术吗,原来是你妹妹在外面施咒,你刚才是在分散我的注意?”      “不能动的感觉如何?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完美,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内心里有犹豫,你也有缺点,所以才会被非梦的定身术给制住。”易墨微走近过去。      “你以为她能定住我多久?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它闭上眼,任由易墨微撩开兰德额前的头发,将手掌贴上他的额头。肌肤相触,熟悉的触感在易墨微的掌心浮现。他抿嘴笑笑,定神念起了咒语,“恶鬼,无道,百鬼当前,妄动者,则受地狱火,发肤不得,躯体焦腐,利刃碎股,痛缠无休,行,止。”      “则趋附者,鬼止,乃可出,无惧,无惊。”      两段定住鬼魂,召唤被依附着灵魂的咒语被他反复吟诵了数遍,兰德却依旧纹丝不动,雕塑般立着,易墨微的手心里涌出汗水,念到后来,逐渐有些咬牙切齿了。      “乃可出,无惧,无惊!”      “不要那么……大声……和我说话……”      就在易墨微还在吟诵咒语的时候,忽地被兰德的声音给打断了,他说得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却还能听出嗔怪调侃的语调来,易墨微笑着要就去揉他头发。兰德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跪到了地上,易墨微迅速收回手,赶忙去扶他,没料到竟被兰德给拽到了地上,他揪住他的衣领,抬起苍白的脸,鼻尖和额头上沾上了汗水,易墨微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抢先一步,“你先听我说……我撑不了多久,那家伙太厉害了,我硬闯了出来,你相不相信我?”      “你听我说,兰德,过会儿我…………”易墨微扶住他的肩膀,温柔看他。      “你回答我,你相不相信我?”兰德握住他的手腕,那双蓝色眼睛对上易墨微深不见底的深邃黑眸,蓦地带上了不容否定的气势。      易墨微一愣,还是缓缓点头了。      “你说过,每个妖魔鬼怪都有他自身的弱点,我会告诉你他的弱点,你只要照我说得做,就能把它揪出来,明白了吗?”兰德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抠出了血痕,他的表情煎熬,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易墨微将他抱进怀里,他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他轻拍他的背,试图安抚他,“兰德,对不起,我还不足够强,还不能和他抗衡,对不起…………”      “啊,啊,我听到了很多的对不起啊。”      听到这挑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易墨微只觉腹部一凉,他推开兰德,不知何时,月鬼的意识又占了上风,兰德的眉宇间爬上了浓郁阴沉的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戾气,易墨微捂住腹部上被兰德的手撕开的伤口,他抬眼看它,它正将沾满血的手凑到嘴边,伸出舌尖去舔。      “你们讨论出什么好主意来驱除我了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就不客气了,我可不打算在这里和你耗太久。”它抿嘴,一脚踹在易墨微的腹上,将他踢到了院子的墙角,它看着易墨微从地上爬起,啐出一口血,它发出张狂的笑声,“不死之身?那就送你一把火怎么样?”      易墨微撇了撇嘴,才要反驳,脖子一紧,这才看到它已冲到了他面前,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怎么样,被自己在乎的人掐死的感觉很美妙吧?”      寄宿在兰德身体里的怪物接着兰德的怪力将易墨微整个人提起,易墨微一开始还企图去撇开他的手,可这么挣扎却使它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收越紧,到最后他索性放弃了, 垂手等待气息断绝的那一刻。      就在易墨微感觉快要死去之时,那双手忽然僵住了,也不用力,也不松开,维持着紧握他脖子的姿势,却不作任何进一步的动作,易墨微去掰兰德的手,沿着墙,慢慢滑到地上,他一踩到地面,就看到兰德一只手用力扼住另一之手,听到他发出低声的咆哮,“你给我滚开!”      “快动手!”兰德抬起头,紧盯着易墨微,“眼睛,我的右眼,那是他的…………”      “呵,很强的毅力,我很欣赏。”如同双重人格之间的斗争一般,月鬼的意识又不经意出现了,易墨微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它的头发,将它摔到墙上,双手紧按住他的肩膀。      “把我的右眼拿出来,抠出来!!”兰德气急败坏地对易墨微吼,“你在犹豫什么,快一点!”      “兰德…………”易墨微却不动手,他看他的蓝色眼睛,漂亮,干净的眼睛。      “只是一只眼睛!”      易墨微不吭声,咬着嘴唇,按住他肩膀的手指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你什么时候这么磨蹭!快!”兰德几近声嘶力竭。      “你做不到,你驱除不了我!”      “快动手,抠出来!!”      “放弃吧,你做不到,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弱点,他对驱鬼一窍不通,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知道我的弱点。”      两种语调在易墨微耳边吵闹,他抬高手,修长手指碰到了兰德的脸,稍稍向上移一些,在他的眼下徘徊,迟迟不肯动手。      “你这个笨蛋!!”兰德皱眉,抬起自己的手握住了易墨微的手指猛的向自己的右眼眶里戳去。      他的血飞溅到了易墨微的脸上,一两滴洒在嘴角,不小心尝到了,竟是苦涩无比的味道。易墨微的手指夹住滑溜的眼球,用力将它往外扯,兰德咬牙,一声疼都没有喊,眼球拖拉着许多神经,流出了白色的浓汁,混进了鲜红的血中,沿着兰德的脸颊滑下。      眼前唯有红色,红色的易墨微,红色的墙,红色的,奔跑进来的易非梦,慕容锦,洛伦。所有人和物都被一层红纱所覆盖,轻轻薄薄,怎么揭都揭不开。身体里的躁动停止了,兰德觉得累,便又闭上眼,朦胧着要睡去的时候,听到易墨微凑在他耳边对他说,“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他想,是么,那很好。然后,他抱住易墨微的胳膊,现在,他只想靠在他怀里好好的睡一觉,他要听他很慢很慢的心跳,被他身上的的茶味所包围,至于《沉月录》,月鬼,屠杀的经历,沉痛的过去,他都不想去想。      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一颗灰蓝色的星球,梦到易墨微用低沉温柔的声音对他说,“兰德,这是世界最后的一吻。”      他吻他的嘴唇,他听到有爆炸声在耳边轰鸣。灰尘四起,万物湮灭。       四十九   易非梦是个没长性的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不耐烦,看一个人看久就会厌恶,慕容锦觉得这点倒和易墨微非常相似。他拿出带来的第四块磁砖,镶金边,宝蓝色底面上绘的是中世纪的贵族茶花会,他把这漂亮玩意凑到易非梦眼前。      “这块怎么样?中世纪的古董,这种宝蓝色外面再找不到第二块了。”他摸着瓷砖,笑盈盈介绍道。      “这里的女人腰太细,胸太大,不写实。”易非梦撇嘴,挑剔地,颇有鉴赏家的风范。她示意他拿下一块来看,慕容锦笑容一僵,“铺在浴室里也没人会注意,而且你们家应该没人会注意这个女人胸大腰细吧。”      “我会注意。”易非梦挑起嘴角笑,“你今天怎么这么没耐性,昨天还是你自己说要帮我重新装修这个浴室,快快快,下一块磁砖。”      慕容锦瞥一眼浴室外的客厅,这轻飘飘的眼神和洛伦哀求的眼神对上,引出了他嘴边无奈的笑,易非梦有所察觉,瞄一眼客厅,刻意高声地:“下一块!!”      “易墨微呢?”慕容锦清清嗓子,收回眼神,弯下腰,在一小堆磁砖中挑捡。      “在睡觉呢,大约还在适应期。”易非梦指指一片只露出一只角的鲜红色磁砖,“这块拿出来看看。”      “你是说兰德还是说他自己?”慕容锦小心翼翼抽出这片红色磁砖,递到易非梦面前,“怪品味。”      “真他妈好看。”易非梦啧啧称赞,手上来回摸着光滑的磁砖面,“这红色,血一样。”血红色生出了粘粘稠稠的感觉,易非梦的手指在上面流连,慕容锦觉得这场面着实有些恶心,别过脸,不去看她。      “这样吧,你把你喜欢的颜色和图案挑出来告诉我,我找人订做。”慕容锦说道。      “可我今天就想要。”易非梦把磁砖放下,环视四周,“你看这浴室,看着就讨厌。”      “适应了就厌烦,你和易墨微到底是一家人。”慕容锦轻声叹一口气,半蹲到地上,将没能入易非梦眼的磁砖挪到一边。      “我和他可不一样,我从不做不自量力的尝试,不作无谓的适应。”易非梦半倚在门框上,不屑地。      “总得有人做那件事,如果不是他,当时那种情况,你也会答应把月鬼塞进自己身体里吧。”慕容锦笑着,“刀子嘴,豆腐心。”      “少说话,多做事!”易非梦言语里有嗔怪的意味,却在句末带出了细细的笑声,似是自嘲又似是真心觉得好笑。      “给兰德的眼罩他喜欢吗?”      “喜欢。”易非梦接着又说,“本来以为他的眼睛会再长出来,结果,还真的瞎了,吸血鬼什么再生的本事都是骗人的吧,喂,你们家那个你也看紧了,别哪天也缺了只眼睛回来。”      “确实可以再生,只是这次情况有些特殊,那只眼的力量被月鬼吸走了,就算装假眼也看不见啊。”慕容锦又抽出一片磁砖来,转身给易非梦看。      “一只眼也挺好,不用总看见一些有的没的,这世上就是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太多,才这么恶心。”易非梦摇头。      慕容锦回身继续埋头寻找,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一句,“那我岂不是被恶心大的。”      “哈哈哈哈,说得好!”易非梦走上前,大力拍慕容锦肩膀。两人嘻嘻哈哈说着,却听身后有人“喂”了一声,易非梦哈哈笑,“说曹操,曹操到。”      慕容锦回过头去看,与站在门口的那人摆摆手,“早啊,兰德。”      兰德撩了撩额前翘起的刘海,似笑非笑地对慕容锦说道:“谁说我喜欢这个眼罩的,丑死了。”他抬起下巴,指着蒙住他右眼的纯黑色眼罩,式样简单,也没有别的装饰,只有边沿轮廓上用同样深黑色的丝线敲了层边。慕容锦站起身,伸出食指挠挠脸颊,“说真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在他身后弯身下来挑选磁砖的易非梦淡淡道,“不过是少了颗蓝眼珠子。”      “我要洗澡。”      慕容锦听他说话,又看他的脸,心里依旧徘徊着隐隐的不习惯,较之以前,此时的兰德多了份凛然的气势,原先的温和和懒散似乎也都随着那颗右眼珠一同破碎消散了。而在他的左眼,他现在唯一的眼中,那颗冰蓝色眼珠暴露出倨傲,不可一世的气势来,与他苍白肤色和柔和金发完全不协调的霸道。慕容锦对他微笑,他也回以微笑,这份微笑不僵硬,依旧温暖。黑色眼罩也因为这个微笑的动作而稍稍上移了,兰德打个哈欠,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们。      “去卧室里面的洗。”易非梦指指一地凌乱的瓷砖,“没看见我在忙着吗?”      “易墨微在洗。”兰德耸肩,“你可以等等在忙,我不介意现在这些磁砖的花色。”      “兰德,你进来吧。”慕容锦拉开易非梦,略带数落地,“别欺负残障人士。”      兰德听了,也没生气,眼神一松,笑了出来,随手就关上了门。      他脱下宽松的睡衣,随意扔在地上,走去淋浴室时,无意间瞥了眼镜子,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久违的自己。      他想起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找过镜子了,自那件事结束之后就没有认真地,仔细地在镜子中检视自己。他喜欢镜子,因为吸血鬼的体质关系,他也是在吸食了易墨微的血液之后才得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一片冰冷的物质,真实确切地反映出一切,它不会因为个人意志而改变它的初衷。他看到黑色眼罩占据了他小半张脸,病态的肤色也因此更显衰弱,他站着的模样被镜子映照出了摇摇欲坠的错觉。他凑近些,手不自觉地爬上了自己的脸,一点一点朝着那片压抑的黑色移动,开始有些疼,他知道,那不是确切的疼,只是盘踞,残留在回忆中的疼,它会在每次他触碰这丑陋上伤口时闪现,震撼他的神经,撕扯它们,拧转它们,犹如后遗症。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专注,兰德皱眉,“你怎么都不敲门?”      “你在想什么?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注意到吗?”      兰德对着镜子里慢慢贴近他的说话人笑,没好气地,“易墨微,我要洗澡。”      “那就洗啊。”易墨微从他身后环住他,下巴抵在兰德肩膀上,轻轻磨蹭。未干的黑发还在滴水,贴在兰德脖子上,凉凉的。      “你闪开。”兰德挣了下,脱出他的怀抱,快步走进淋浴室里,感应花洒才洒出水来,脱下浴衣的易墨微也跟着钻进了这水幕中。      “你忘了把这个拿下来了。”易墨微凑在他耳边,低低说,他的声音被水给打得散乱,没了往日的沉静,反而让人觉得莫名焦躁。兰德握住他去摘他眼罩的手,推了推他,“我自己拿。”      易墨微忽然握住他的手,兰德一边抱怨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想帮我洗澡?”一边瞪他。      “别动。”易墨微往前挪了一小步,拉近了与兰德的距离,他抬起手,动作轻柔,拨开升腾而起的水雾,撩开湿漉漉的,紧贴在兰德额头上的头发,他碰到他的眼罩,兰德颤了下,还没来得及把抱怨的话接着说出口,就被易墨微的嘴唇给堵上了嘴唇。      他却没深入吻下去,只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一碰,这沾上了水的吻就小心翼翼地落到了兰德还没脱下的眼罩上,他嘴唇的凉透过眼罩的布料抵达他空洞的眼眶。      “兰德,都结束了,它现在在我身体里,不会再出来。”易墨微笑着揉他头发,顺势就开始给他洗头。      “没问题吗,你,没问题吗……”兰德的声音轻了下去,背过身,乖乖让易墨微给他洗头。      “兰德,你说,世界末日会不会很好看。”易墨微的问题在一片水气迷蒙之中突兀地飘渺。      “那天,我梦到了,很好看。”兰德笑了笑,“你可别骗我?”      “骗你什么?”易墨微奇道。      “你过来。”兰德转身,摸摸鼻子,抹去了鼻尖上的泡沫,示意易墨微凑过去,他在他耳边说的话被淹没在了哗啦啦的愉悦水声里,除了渐渐弯起嘴角的易墨微,谁也听不到。      “你还想偷听什么?”      就算是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觉异常敏锐的吸血鬼也听不到。他皱着眉,对一脸不屑看他的易非梦嘟囔,“你们都不告诉我《沉月录》到底怎么了,我只能偷听啊。”      “洛伦,你真的不是白痴吗?”易非梦扑哧笑了出来,闲闲晃到沙发边坐下,对对面坐着喝茶的慕容锦努努嘴,“快带这个白痴走,我可不想这个家里被白痴的味道充斥。”      “喂,你说什么!”洛伦眉心一跳,刚要发作,冷不丁对上慕容锦的笑脸,他打了个寒颤,清清嗓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慢走,不送。”易非梦对他摆手。      “我也走了。”慕容锦放下茶杯,站起身,“你选好了样式就告诉我。”      “慕容,你告诉他也没关系,省得他天天来我们家听墙根。”易非梦对着站在门口的慕容锦和洛伦说,洛伦还没反驳就被慕容锦给拉出了屋子。      “在我告诉你《沉月录》的事情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慕容锦按下电梯的按钮,闭着眼,幽幽对洛伦说道。      “不答应!”却没想洛伦张口就反对,“就算不知道它的下落也没关系,你说的条件我绝对不会答应。”      “随便你。”慕容锦无所谓地笑。      洛伦一脸不甘心地看他,一时却也想不出好的说辞,等到两人坐上电梯,到了一楼,眼看着慕容锦要走出花屋大厦了,洛伦才喊住他,慕容锦回头问他,“什么?”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和我在一起?”       四十八   兰德觉得不舒服,无论是暖人的阳光,舒适的沙发,还是香气满溢的红茶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他皱了皱鼻子,斜斜瞥一眼窗户,稍稍看了会儿又很快收起狐疑不确定的眼神,站起身,将茶杯放下,□的气氛被这声清脆的放置声给敲开了,坐在他对面的一男一女互看一眼,终于开口。      “侦探先生。”说话的是女人,怯生生地,声音柔细,她的双手握着蜷在膝盖上,两腿不自然的并拢,脚尖紧绷着点在地上,宽大的黄色长裙蓬松,将她发胖的体态包裹起来。      “你怀孕了。”兰德又坐下,脸上是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的手浅浅搭在鼻下,将女人身上传出的新生的讨厌味道堵在外面。      “啊,是的。”对于兰德提起的这个话题,女人却显得颓丧,完全没有孕妇独有的自豪和喜悦。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女人看他一眼,才鼓起勇气地,“侦探先生,我知道这件事来找一个侦探肯定很奇怪,可是,我们听说你能帮人解决灵异的,古怪的事件,所以…………”      “首先,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其次,你们得知道,能帮你们解决灵异事件的人都不在这,一个出远门了,另一个去旅游了,还有一个本身就很灵异的人也跟着去旅游了,所以,现在这个房间里,现在接手的事情只是侦探事件,比如杀人案件,寻宝啊之类的。”兰德的手指探到嘴边,又轻轻嗅了嗅鼻子,眉目里的躁动加深了些许。      “求求您…………我不想…………不想再被人当成是怪物了…………”女人仰脸,闪着泪光的棕色眼瞳与兰德烦躁的独眼对上,仿佛有触角从这份可怜的眼神里伸出来一般,将兰德的眼神牢牢揪住。他的独眼,就连他眼罩背后空洞的眼眶都开始被这眼神看得隐隐作痛,兰德伸手去抚眼罩,就在这细微的动作发生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极短,极高,极细的一声泣鸣,从他的左耳针芒一般刺穿,到达他的右耳,随之而来的是遮挡住他的眼的短促黑暗。      “唔。”兰德下意识的捂耳朵,揉眼睛。      “侦探先生?”这回是那个男人开腔了,兰德抬起头,看到他关切眼神,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继续说吧。”      “好,好的。”女人得到了兰德的同意,嗓音陡然激动起来,“正如您说的,我怀上了孩子,我和我丈夫结婚有十年了,结婚之前医生就告诉我们,因为我的问题,我们不可能生出孩子,所以…………”      “试管婴儿呢?”兰德打断她。      “试过,没有用。”女人声音降低了,似乎平静了下来,述说的语调也放缓了,“大约,我真的是受了什么诅咒,要不就是没有孩子,要不就是怀了十三个月都生不出来。”      “你们家族或许有什么被诅咒的经历。”兰德没正经地调侃道。      “先生,请放尊重一些。”男人皱眉瞪兰德,兰德则无所谓的耸肩,还送上一个笑容,“开个玩笑而已。”      “或许真的是这样。”女人动了动手指,侧过脸小声询问身边的男人,“阿齐,那件事可以说吗?”      “说吧。”叫做阿齐的男人笑得好看,伸手搂上了女人的肩膀,这动作牵动了他上身的黑色衬衣,一条不经意暴露出来的伤疤落入了兰德眼中。盘踞在他的锁骨之上,长且深。      “恩。”女人得到了应允,点了点头,开始说起了她的故事。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认识阿齐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说是我失忆了,我们也去警察局调查过,他们扫描我的脸,指纹,血样,可是什么都查不到,就算是罪犯之类的也应该在档案上有记录啊,可是我,似乎是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任何信息,所以,就算是要查家族病史之类的东西也查不到,当时结婚的时候还因为身份无法确定而费了一番周折。”      “那么,当时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遇见的?”兰德忽然对这个事件有了兴趣,不是因为这个怀孕十三个月还无法生产的女人,而是因为那个叫做阿齐的男人身上的那条伤疤,那条和他的斯文表象,温柔神色完全不协调的疤痕,它看上去怪异,既不像是少年时调皮捣蛋弄出的伤口,也不像是青年时误入歧途,黑帮火拼造成的伤痕,这条自然暴露出来的疤痕,有些旧,有些狰狞,有满满的故事蕴藏在里面。      “那时候,在下雨,我,在公园里,什么都不记得,然后就看到了阿齐,他带我去吃饭,带我去看医生。”女人做出半依偎的动作,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红,显然那是一段浪漫的美好回忆。      “噢,很浪漫啊,所以,你是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同情心泛滥?”兰德却没接下女人的话,而是把问题抛给了阿齐。      “只是当时看她很可怜,一个女孩,下那么大的雨,而且,她的表情,让人…………心疼。”阿齐用力搂了搂女人,表现出无比的疼爱来。      “你们已经结婚十年了?”兰德的问题似乎无关紧要,这让男人有些不悦,只皱着眉淡淡颔首。      “那么你继续说吧。”兰德微笑,蓝色眼睛里也溜出了笑意,一点一点对上阿齐黑眸中的尖利。      “结婚之后,因为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没有可能有孩子,后来尝试了很多方法也都没有效果,原本计划领养一个孩子,结果还是因为我的身份的关系,没能成功,就在我们放弃了,也不打算要孩子的时候,我怀孕了。”      兰德在女人说话的间隙打量她的脸,认真看她,她的脸小,五官精致,是很漂亮的女人,皮肤也很白皙,一眼看过去,难以说出确切地年龄,她不化妆,素面朝天,黑色直长发有两束垂在胸前,手上带小小的戒指,大约是结婚戒指,除了右手腕上的玉镯,再没其他饰物。他这么入神看她,耳中她说话的声音就轻了下来,渐渐成了催眠的曲调,恍惚中竟有鲜绿的藤蔓自她凸起的腹部生出,蜿蜒盘旋住了这椭形的腹。这诡异的场景,他却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情蔓延出来。似乎所有的光彩都聚焦到了她的腹部上,藤蔓在耀眼的光下生长,饱含生命的绿意。      “侦探先生,你在听吗?”      “啊,在听。”兰德笑笑,揉了揉头发,“叫我兰德就好了。”      “好,兰德先生。”女人喊得别扭,兰德弯起嘴角笑,“医院里对这个十三个月不出生的胎儿有什么说法。”      “医院里查不出来,只说胎儿还在成长中,我想要作手术取出来,结果那个医生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我什么都没听懂,反正就是不让我作手术。我也有找过驱鬼的师傅,找过很多个,都说是有邪灵依附在这个孩子的体内,可他们都驱除不了。”      “你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具体的日期,还有,在怀上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兰德问道。      “十三个月前的三号。”女人歪着头想了想,又看阿齐一眼,“对了,那时候的事情算是怪事吧。”      “恩,你说说看吧。”阿齐还是那么温和宽慰的语调。      “也就是说你是在七月三号怀上孩子的?”      “是的,那时候公司里集体体检,我就去了,结果被他们告诉我说我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可是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而且我的生理期也没有停下来啊。”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些事情了,我说给驱鬼的人听,他们都说是无关紧要的,可是我觉得或许真的意味着什么。”      女人正要开始说的时候,大门却被砸得砰砰响,“开门,兰德!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不用理他,那个是住在楼下的神经病,每天都要来这么玩一次,过会儿就好了。”兰德和善地笑了。      “你才是神经病!!你和易墨微都是神经病!不对!还要加上一个易非梦!!你们快把慕容锦给交出来!!”门外的神经病还在大喊大叫地。      “请等一等。”兰德颇为礼貌地起身,微笑着朝大门走去。      “兰德!!你个神…………”门外的神经病在门被打开的瞬间停止了喊叫。      “我不是神。”兰德撇嘴,昂起下巴不屑地。      “慕容锦在哪里??是不是被易墨微给带到什么深山老林里给藏起来了??为什么他出远门的那天,他也跟着失踪了?还是被易非梦给带走了?”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可以去出入境的关卡查查看啊,还有啊,他失踪一定和我们有关系吗?或许他只是回老家探亲之类的。”兰德不耐烦地扯扯衣领,作势就要走开。      “不会的,他那时候明明已经答应我了。”门外的神经病耷拉下脑袋,没精打采地。      “洛伦,你…………”兰德刚想要说什么,客厅里的女人忽然站起来喊他,“兰德先生…………”      洛伦抬起头看,从兰德和门沿的缝隙中看到女人的模样,他张大了嘴,惊呼了一声,“就是她啊。”       四十七   兰德刚想问他说这话的缘由,却没料到他的眼神一滞,终究是悲哀地垂下头,轻声嘟囔了句,“原来他没有骗我…………”      “谁?什么?”兰德推推洛伦,“说清楚些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这个女人的?”      “慕容锦没有和你说吗?”洛伦抖开他的手,转身,背靠着墙,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柴。兰德看到那一小盒火柴,扑哧笑了出来,“你怎么现在还在用火柴,现在的香烟不都是吹一口就能燃的吗?”      “他送我的。”洛伦笑了笑,“你进去吧,他们是客人,我在门口站会儿。”      “本来也没打算请你进去坐。”兰德嘴上这么说着,可眼角瞥到洛伦歪头抽烟的模样,一边在心里暗自骂自己同情心过剩,一边拉着洛伦的衣袖,硬是把他给拽进了屋。洛伦和慕容锦的事情他也和易墨微提起过,两人对这事的看法倒是一致,那就是:这俩人,没戏。爱也好,不爱也好,一个能一眼看穿别人欲望的骄傲的人,一只嗜血如命的白痴吸血鬼,好一些是一拍两散,糟糕一些就是两败俱伤。      易墨微说慕容锦:太清醒,他能看到任何一种情况衍生而出的结果,而在所有的结果里,没有一个是好的,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既然没有好结果,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了在一起时的快乐?慕容锦不是那种人。他不会要过程的快乐,有时候就连快乐的结局他也不要。他对这个世界已经累了,不抱希望。      客厅里的一男一女见有外人进来,赶忙起身,“既然侦探先生还有客人,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下午还是这个时候再来,可以吗?”      “那倒不用,你们把地址写给我,我明天去找你们。”兰德把洛伦拖到沙发边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坐下。”洛伦乖乖坐下,烟瘾一下被兰德颇具威慑的眼神给压抑了下来,他将香烟叠在火柴盒子上放到了茶几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      “那好,我写给您。”怀孕的女人在茶几上空白的记录纸上草草写下一个地址,她悄悄瞥洛伦的眼神被兰德轻易捕捉到了,想起洛伦方才说的话,兰德对这两人之间关系的兴趣又被提升了不少,黄衣的孕妇大约是注意到了兰德的神色,一脸匆忙地拉扯着阿齐就要走。      “阿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好。”阿齐的回答短促,他的眼神扫过饶有兴致的兰德和落寞异常地洛伦,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对陌生人的微小敌意,他的手攀附上了女人凸起的腹,全力保护她怀中的胎儿似的。      “再见。”兰德挥手,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好了,说说你和慕容锦吧。”送走了阿齐和女人,他的微笑迅速散去,眉眼中满是疲惫,他坐到洛伦旁边,脚踩在茶几上,朝着茶几上的火柴盒努努下巴。      “没什么好说的。”洛伦顿了顿,别过脸,望向了窗外,“连好聚好散都说不上。”      “上几次见你不都是动力十足的,怎么搞的?”兰德的言辞里添了不少取笑的成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弯身去拿火柴盒,棕红色的火柴盒,上面是古旧的中文,细细抚摸,似乎还能抚出不少灰尘。      送火柴盒??兰德歪过头,真不知道慕容锦是在想什么。      “什么?”洛伦没能理解兰德所说的话的意思,转回头来,茫然看他。      “你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味道。”这问题,洛伦倒回答得很快。兰德听了,大声笑了起来,他撩开自己额前的碎刘海,晃眼的金色衬着他的病态肤色也有那么些晃眼,竟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胆怯了?洛伦,味道对吸血鬼来说是最可靠的依据,你在畏惧什么?”兰德忽然站起来,“他一定是这么对你说的:‘洛伦,你喜欢的只有我的味道。’所以你怀疑了,你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判断,对吗?”      “喂,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说教了?”洛伦撇嘴,兰德的口气越来越像是那个平日里不爱说话,可一说话就是一通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说教气势的易墨微了。      “爱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可靠,你遇到一个人,你爱他,你一直爱他,可那又能代表什么?代表你头脑里虚幻的感受??我知道你,不,是知道吸血鬼,他们需要实际的东西,比如肉欲。”      “如果他不喜欢,我们可以不发生任何…………”洛伦的话里有迟疑,让兰德趁虚而入地说道:“你会想吃了他,吸干他的血,撕开他的身体,抽筋扒皮,这是你的爱,这是一个吸血鬼和人的爱,被爱上的人,必将死去。”      “不,他不会死,兰德,你凭什么这么说,易墨微也没死啊!”洛伦激动地跳起。      “他不是人。”兰德笑得开心,“要是他是人,我早吃了他了。”      “兰德。”洛伦滞了会儿,他看着兰德的脸,看他的笑,他的独眼中有熠熠光彩,漂亮的蓝色眼珠,犹如书本上描绘的地球曾经的模样。他们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兰德站起身,他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回客厅,他在茶几上放一杯热咖啡,升腾的热气中飘散出苦涩的味道,洛伦扯出一个苦笑,“你知道吗,在他忽然不见的前一天,他告诉我,他有未婚妻,或者说,他有一个妻子,然后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他还给我看照片。”      “这样的话,那就更有趣了。”兰德笑了笑,“刚才走掉的那个男人,看样子,那个孩子应该是他的。”      “唔?”洛伦依旧垂头丧气地。      “女人说,她和那个男人结婚十年,最近才有了孩子。”      “然后呢?”      “然后,这个孩子十三个月,无法生产。”兰德将咖啡推到洛伦面前,“喝掉它。”      “事实上,我已经去找过爱丽丝了,我把女人的名字和照片给她,她说,那个女人确实是和慕容家的人订婚了。”洛伦又说。      “可是,刚才他们说,因为女人十年前遇到男人的时候,她是失忆的,然后他们去警察局,去政府,都没有查到任何与女人有关的信息。”兰德皱眉,沉思片刻,“走,去找爱丽丝。”      “呵,我劝你现在别去,她最近心情不好。”洛伦端起咖啡杯,喝一口,又放下,“真难喝。”      “其实你应该庆幸。”兰德在走出门时说,“就像我一直庆幸那个人是易墨微,而不是其他任何脆弱的人类。”      “我要庆幸他是那个什么都看穿了的慕容锦吗?”洛伦说道。      “你会明白的,洛伦,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它给你你爱的人,又不能让你们在一起,而你还要庆幸。”      兰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恰巧走到花屋大厦的正门,洛伦停下,微微皱起眉,他嗅到了过度燃烧的焦味,阳光还未褪去,一切依旧被斑驳的影笼罩。他微抬起脸看兰德,这个貌似孱弱少年的金发吸血鬼站在拥挤街道上,他的模样消沉,眼神却凌厉,偶尔有路过的行人瞥他的浓黑眼罩,偶尔有人用肩膀有意无意地撞他,他却都无动于衷,只那么定定站在马路上,所有人的匆忙,周遭一切的拥挤都与他无关。在他身后有刺耳的贩卖机器人偶的广告在喧嚣,有一群醉鬼举起酒瓶碰撞,大声呼喊干杯,地面上不干净,塑料垃圾卷起烟灰飞舞。这个糟糕的世界,这个肮脏的区域,所有东西都在腐朽湮灭,没有人能幸免。      “噢,我忘记了。”身披霞光的兰德对洛伦笑笑,露出整齐牙齿,他往回走,一直走到洛伦身边的大厦阴影下,他摸摸鼻尖,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接着不屑地说,“你还是个跑到阳光下就会被烧焦的年轻人。”      洛伦无视他言语里的挑衅,转而问道:“易墨微到底去了哪里?”      “不知道,”兰德耸肩,“你放心吧,反正他也没和慕容锦在一起,”兰德看洛伦表情古怪,接着补充道:“当然,易非梦也没和慕容锦在一起。”      “我又没问这个。”洛伦嘟囔了一句,随即别过脸避开了兰德的视线。      “他们都不看好你,不过我觉得你行,慕容锦这种人就是要黏着缠着,千万别松懈,到时候他受不了你的纠缠了就会和你在一起了。”兰德说的头头是道,洛伦却听得气极,怒道:“你知道什么,要是没完没了烦他,他肯定一脚把我蹬了。”      “那你现在和被一脚蹬了有什么区别?”兰德大力拍洛伦肩膀,笑得身子直颤。      “关你什么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洛伦用力甩肩膀,甩开了兰德的手,眼看着日光渐陨,他小心翼翼往外挪了挪。      “说实在的,我还真没听慕容锦说过,也没听他们两兄妹说过这个未婚妻的事情。”兰德清清嗓子,“你也别灰心,反正这女人也和别人结婚了。”      “你闭嘴!”洛伦眉心一跳,自然卷的棕褐色头发也配合着主人变得张牙舞爪地狰狞了。      兰德看他好笑,也不说话了,只捂着肚子笑,洛伦瞪着他看了片刻,眉眼里的怒气一下全都转换成了尖酸的笑意,他冷冷对兰德说道:“你的那个易墨微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他把那个乱七八糟的妖怪放到了自己身体里,似乎搞得自己很不舒服啊,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啊。你还放心把他一个人扔到外面,还真是狠心啊,说不定他现在就在外面找其他人寻欢作乐了,你这种没情没义的情人不要也罢。”      兰德冷着脸瞧洛伦煞有介事的模样,默不作声,直到日光在他的振振有辞中不见了踪影,兰德才开口,“你说得都对,可那有怎么样。”      “什么?”洛伦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他不会去找别的人,也不会死。”兰德回过头,露出微笑。      “真是自信啊。”洛伦也随着露出了微笑,“有时候自信是好事,可是太自信了,就会逃避现实噢,或者说,会受不了现实的打击啊。”      兰德一滞,站住了,手指拨弄着自己的眼罩,歪着头,似乎是在沉思什么,却不说话,人潮涌动,聒噪声不绝于耳,只有他是安静的,洛伦的脸上满是得意的胜利的喜悦,似乎是他方才的那句话达到了预期中的效果,却没料到兰德最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他是不可能有怀孕的未婚妻出现的。”       四十六   “你…………”洛伦闻言,气极,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闷哼一声,大步走到兰德前面,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兰德笑嘻嘻走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了两三个路人,他只能依稀看到洛伦那混杂在人群中的剪影,那么趾高气昂的,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多数吸血鬼一样,以苍白肤色为荣,以家族姓氏为荣,他们都骄傲地认为吸血鬼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存在,人类?那不过是一群为他们提供食物的猪。洛伦,就像他那些活在过去的兄弟姐妹一样,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眼神里永远都带着一丝轻蔑,保持对自己血统的自豪感一向是血族里代代传承的优良品德。      “喂,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到了!!!”洛伦大声的问话伴随着爱丽丝尖酸不满的语调一并搅乱了兰德的思绪,“唔,怎么那个姓易的混蛋没来???”      兰德挠挠脸颊,弯起眼睛笑,“他出门了。”      “那就帮我带句话给他。”爱丽丝忽然转身,弯下腰,从地上捞起了什么,她将地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猛地送到兰德眼前,兰德对着她纤白手指拎着的黑猫眨了眨眼,黑猫嘴巴一瘪,似有无尽委屈地发出了颤抖的咪呜声。      “让这只该死的东西,不,是让他们姓易的该死的家伙通通都离我远点!!”爱丽丝说完,抬高下巴冷哼一声,便松开了握住黑猫的手。      “爷爷啊……”兰德顺势接住黑猫,眼前这只可怜兮兮被人逐出家门的黑猫正是许久没见的钢琴,也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走失的,兰德只记得和易墨微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猫都是这样,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不知该说是那家伙感情冷淡还是该说他有先见之明。兰德苦笑一声,“失踪这么久,原来你跑这里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易墨微的爷爷失踪你们难道一点都不着急,都不会找么??”爱丽丝堵在门口,对兰德说话也没了以往的客气,努气汹汹的,“你知道这只死猫有多麻烦吗??不是跳上床就是翻乱我的衣橱,家里被他上窜下跳弄坏了多少东西,你知不知道??要赔偿!我要赔偿!!”      兰德摸摸钢琴的鼻子,钢琴往他怀里蹭了蹭,兰德摆摆手,“我有什么办法,他们两兄妹都说不用找了,我一个人费劲找什么?”      “喂,你们还要在外面废话多久?”在旁观战的洛伦有些不耐烦了,他拍拍爱丽丝,试图安抚,“不就是只猫么,有什么难对付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只猫可比你那个什么慕容锦难对付多了。”爱丽丝嘴边挂上一抹冷笑,挑衅看洛伦。      “是不是今天所有人都要针对我?”洛伦抬眼,有丝丝怒意从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来。      “好了,好了,一只猫,一个人,至于么?”兰德耸肩,抱着钢琴闪身进屋,“我还有正经事呢。”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还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灵异事件。”爱丽丝仍旧堵在门口,“小子,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被她这么居高临下看着的洛伦,嘴一撇,也悻悻进了门,爱丽丝用力砰上门,巨大的声响震得兰德怀里的钢琴颤了三颤,兰德贴到钢琴耳边,低声细语,“爷爷,你要是以后再偷偷跑出来,小心我让你变成独眼猫,反正家里很多眼罩,我不介意分你一个用。”等到爱丽丝和洛伦往地下走远了,兰德又用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对钢琴说,“不过,你这次真是看上了不得的东西了。”钢琴似乎是害羞,抬起两只爪子蒙住了大半个脸颊,喉咙里还发出咪咪的亲昵喊声。      “喂,不要在我面前发骚。”兰德抿嘴,抬手拍它额头。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爱丽丝绷着脸坐到电脑前,地下室里冷气太足,吹得钢琴直打哆嗦,一个劲往兰德胸口靠。兰德抓抓钢琴的耳朵,清清嗓子,“想请你帮忙查些东西。”      “先说好啊,我帮你这个忙,你得保证以后这只死猫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爱丽丝打开电源,瞬时地下室里大大小小的屏幕噌一下都亮了,洛伦一时难以适应这亮度,不由抬起手半遮住眼睛。      “没问题。”兰德信誓旦旦地。      爱丽丝翻了个白眼,又是摇头又是喃喃,“兰德,我劝你还是离姓易的远点,他们一家人都邪门。”      兰德扑哧笑了出来,“都过了这么久了,我都快和他们差不多邪门了。”      钢琴似要反驳什么,忽地咪呜咪呜叫个不停,小爪子使劲挠着兰德的衣服,兰德拍它脑袋,闲闲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朝正在噼噼啪啪敲打键盘的爱丽丝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易家爷爷会在一只猫,还是一只机械猫的身体里吗?”      正在来来回回看四周墙壁上爱丽丝引以为豪的作品的洛伦抢白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不是说有正经事吗,那就快问啊。”      “我又不急,反正又不是易墨微的未婚妻十月怀胎生不出。”兰德言罢,洛伦自讨没趣地闭上嘴,爱丽丝掩嘴笑了,“没个正经,别东拉西扯了,说吧,你要查什么?”      无意看到房间正中央墙壁上悬挂着的宽屏,密密麻麻的绿色编码让人晕眩,兰德晃晃脑袋,迟疑片刻,手指缓缓移上嘴边,微长的指甲轻轻点着渐渐翘起的嘴角,“我想你帮我查一个地方。”      “唔?”洛伦转身诧异看他,“等等,不是说要查那个女人的吗?怎么回事??”      “你别吵。”爱丽丝示意洛伦噤声,转而认问兰德道,“什么地方?”      “能帮我查到易墨微现在所在的地方吗?比如他的出入境记录之类?”      “哈哈,还这是在担心易墨微在外面乱来吗?”洛伦双手抱在胸前笑道。      “当然可以。”爱丽丝又道:“不过你要查这个干吗?和你接手的事件有关?”      “如果方便的话再查一下慕容锦的去向,对了,最好易非梦的也一起查查。”兰德斜斜靠在沙发上,有意无意拨弄着钢琴的毛发,一脸惬意。      “喂,兰德,这算怎么回事?”洛伦一脸不解地朝兰德走去,“你怀疑什么?这和那个怀孕的女人有关?”      “洛伦我问你,慕容锦是什么时候和你提起他的未婚妻的?”      “就是最近啊,他不见了之前几天吧。”洛伦回忆道。      “你不觉得奇怪?易非梦和玉桃去旅游就算了,没过几天易墨微也出门也不去提,怎么慕容锦也在这个时候离开,而且偏偏在离开之前才和你说他有未婚妻,一般要以这种理由拒绝你的话一定是一开始就会和你说这件事吧。”兰德分析得头头是道,洛伦听得一愣一愣地,还是忙着查询资料的爱丽丝接下了话茬,“奇怪。”      “你也觉得奇怪吧。”兰德扫她一眼,还想再说什么,爱丽丝又道:“不是,是易墨微奇怪,他乘飞机到达F13区,也就是他说他去处理事件的区域,在那之后他的所有通行记录就不存在了,与其说不存在不如说在那之后他再没使用过任何交通工具,不管是政府所有的公共交通还是私人企业的设施,都没有他的交易记录。”      “化名呢?”      “没可能,就算是他用化名,作黑车,搭黑船,依旧是需要指纹确认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政府里那些贼狐狸,有哪个黑道社团是他们不知道,哪个社团的资料政府文件库里是什么的?”      “F19区是吧?”兰德忽然站起身,独眼的蓝瞳里有熠熠的光彩,洛伦费解看他,不知这家伙在兴奋什么。      “你准备去那里?”爱丽丝吹个呼哨,“兰德,你现在怎么看怎么像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准备千里寻夫。”      兰德对爱丽丝的调侃置之一笑,“洛伦,你帮我找到那个怀孕的女人,二十四小时看护她,爱丽丝,慕容锦和易非梦的下落也拜托你了,到时候发信息给我。”      “你现在就要走,这么着急?”洛伦坏笑地,“这么心急怕他在外面乱来?”      “笨蛋就应该乖乖闭嘴。”兰德白他一眼,抱着钢琴径直就往楼梯口走。阴影在他身上交错铺开,他的样子有些懒散,却有尖锐从那盖得严实的眼罩之后而来,剖开了混沌的影。洛伦的眼神一直跟随着他,他的眼孔里没了漂亮的蓝宝石般的眼,内里的锋芒趁势霸占了这小小的地盘,孕育着凌厉,嚣张和霸道。      “我又说错什么了?”直到兰德走出了地下室,洛伦才看向爱丽丝问道。      “知道F19区是什么地方吗?”爱丽丝按下键盘上的确认键,巨大的宽屏上霎时显现出了一片灰白沙漠,大约是实时卫星图像,还能清晰看到风的痕迹,强劲的风一波接一波扫过这片荒芜人烟的废弃之地。      “这是废墟,五百多年前就是这样了,洛伦,你应该知道政府处理丧尸案件的办法吧?”      “炸掉。”      “没错,五百多年前,F19区出现了大量丧尸,也是当时世界上第一起大规模丧尸暴动,政府派出了特别行动小组去往F19区,你知道当时这个行动小组有多少人吗?”      “一百多个?”      “表面上政府发言人说出动了多少多少精英,实际上当时只去了两个人。”爱丽丝摊手笑,“没办法,他们就是想榨干一切可以利用到的资源,物尽其用嘛。”      “两个人?一个是兰德?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是个疯子,神经病,变态,还是不知道的好。“爱丽丝顿了会儿,又补充道,“不不不,他不是疯子,他是太自以为是,那个创造世界的糟老头子叫什么来着?”      “你是说上帝?”      “对,他就是认为自己是上帝。”爱丽丝面向电脑,“说说你和那个人类的事吧,前几天你父亲可是来问我有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女人可以介绍给你了。”      洛伦闻言,立马就想表明自己不娶不婚的立场,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被他咽了下去,那些不确定,不坚定和无法信任的细枝末节攀附在他的心上,让他语塞,他想有一柄锋利的剑来斩开这样或是那样的难以捉摸,他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不是一个反问也不是一场没有终结的揣摩游戏。    四十五   从爱丽丝处出来时,已近天明,昏暗灰沉的天边被一缕银光装裱,微微刺疼了洛伦的眼。他攥紧手上写有怀孕女人住址的便签,不觉加快了脚步。逐渐强烈的白日光彩一丝丝刺进他的皮肤里,即便竖起了衣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将脖子和手都保护起来,可还是难以抵挡阳光带来的脆弱和无力。眼前闪过在阳光下大摇大摆的兰德的形象来,洛伦不由在心里暗暗骂了两句。此时,他也无暇去想什么怀孕的女人,什么要将她保护起来的事情,一低头,一转身,快速拐进了一条熟悉的巷子里。      安静,沉默的街巷,两侧清一色的高大,耸入云天的建筑,唯有那么一小间低矮的平房被挤压在犹如巨人般的大厦中间,显眼且压抑。洛伦快步行到两扇油漆已经斑驳零落的暗色大门前,用肩膀拱出一道缝隙,迅速闪身进去。进到屋内,他靠在墙上庆幸道,幸好慕容锦没有锁门的习惯,幸好古玩店里没有任何窗户,要不然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日光给焦化。      他看一眼熟悉的古玩店,慕容锦不在这里。似乎是对于这个事实不甘心,又似乎是下意识地想回到这里,就算没有被阳光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洛伦依旧每天都要来这里确认一番。大约是心里还会藏小小的期待,希望他一推开门,就能见到那隐在繁多杂物中依稀的影,瞥到他精致刺绣的衣角,在急于见到这若隐若现的本人的寻觅中,碰坏一两样瓷器或是玻璃制品,引来一声轻微的啧叹。只可惜,无谓的想像不能带来任何安慰,洛伦小心翼翼绕过那些易碎品,走到慕容锦常坐的藤椅边,椅脚的香薰炉还在冒着淡淡香气,说不出名字的花草香味挤满了洛伦的鼻子,椅子边有一个小桌,桌上放着一只造型精巧的瓷茶壶,茶壶边是还满着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暗黄。      还有一本书。那是一本纸张泛黄,书页用棉线缝起的古籍,一开始注意到这本书是因为它掉落在了地上,封面上的中文,洛伦不认得。那日,他将它捡起,放到了桌上,也是无意翻阅才发现了这本古书里竟藏着一张人物画像。      画中是个女人,洛伦又将那画像从桌上的古书里抽出,仔细端详起来。这和慕容锦离开前给他看的所谓的未婚妻的照片有九分相似,只是这画上的女人年轻了不少,确切地说,她还是个少女,黑发编成两股麻花,垂在胸前,瓜子脸,眼眉清秀。画像用素描手法,小小一张,少女微笑的姿态被刻画地清纯而羞涩,他将画像翻过来,默默念出背面的两个字。      “锦颜。”      或许是少女的名字。想到这名少女的名字和慕容锦有些许相似,洛伦一恼,将画像揉成一团,掷了出去,纸团不偏不倚砸中了茶杯,精巧的茶杯坠到地上,碎成了零星的片,洛伦心里一紧,他来这里许多次,次次慕容锦用的都是这套茶具,可见他是极喜欢它们的,要是被它知道了其中一只碎了,岂不是要心疼死,洛伦暗自懊恼,忙去捡那些碎片,想着去找熟悉的古玩商人买个一模一样的新的回来。就在他弯腰收拾的时候,无意瞥到掉落地上的纸团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字来,洛伦心里一惊,难道是线索?他赶忙将纸团捡起,重又摊开,画像背面赫然是一长段他无法辨识意思的文字。      洛伦思索片刻,将画像叠起,塞进口袋里,他起身,拍拍衣裤,忽地眉心一皱,猛一转身,一把揪住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陌生人的胳膊。      “想偷袭也不看看对手是谁?”洛伦转身,眼前的陌生男子脸上却没惊讶,似是对偷袭被擒早有预料,洛伦正疑惑他眼睛里的镇静,却看这个黑发的年轻男人吸了吸鼻子,说道:“你也是有永生之血的人?”      洛伦还想反问:“什么也?”,他的眼前白光一闪,揪住男人衣服的手也跟着无力,恍惚地只看到他锁骨上一条长而红的疤,随即就在被火焰灼烧的疼痛之中失去了意识。      洛伦再度回复意识的时候,已是身处一片漆黑,背后还时不时传来颠簸感。他闻到松木的味道还有刺鼻的马粪味。他动了动胳膊,手上无力,他试图转个身,即便是吸血鬼良好的夜视能力也不能看出个究竟,眼前有触手可及的木头,身下还有大堆的干草,似乎是将他当成什么货物一般储放在了密封的木制盒子里,洛伦用里蹬,大声喊:“放我出去!!”木头的坚固让人难以置信,洛伦的脚蹬痛了,手也拍疼了,木头盒子依旧完好无损,连半丝裂痕都没出现。      “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勃朗家族的唯一传人!我们家族的产业遍布整个宇宙!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让人取了你脑袋!混蛋!放我出去!!”      这种毫无回应的大喊持续了没多久,洛伦也累了,他扯开衬衣的扣子,发泄般用头狠狠撞了木头盖一下,这么作的结果除了他的头很疼之外一点好处都没带给他。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想要摸出那张少女的画像,却摸了个空,这下,洛伦更是恼怒,气道:“我最后再说一遍,我记得你的长相,你这个背后偷袭还用光袭击我的混蛋,你还他妈的偷我东西!!我记得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你的身上有一条疤!我绝对会找到你!把你碎尸万段!!”发出这一通泄愤的诅咒之后,洛伦才闭上嘴。他开始想这整件事情。      先是慕容锦失踪。他到他的古玩店,只看到一杯没喝完的茶,一本掉在地上的书,古玩店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后来,他得知易墨微和易非梦也同时离开,奇怪的是两人告诉兰德的是一个有委托,另一个则是去旅游,洛伦百分之一百相信,这两兄妹绝对是在一起,而且这两人绝对和慕容锦在一起。再后来,慕容锦已怀有身孕的未婚妻的出现,对了,慕容锦说起这个未婚妻的事情也就是在他失踪之前的一天,对,没错,就是在那前一天而已,这其中肯定有蹊跷,他是故意告诉他?是想提醒他什么?他知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结婚有孩子?还有那副画像,以及画像背后的不明意义的文章,为什么要弄成遇水才会显现?不想让外人发现?慕容锦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秘密?还是他就是因为这个秘密而失踪。最后,自己在慕容锦的古玩店里被意外袭击,那个人也是为了画像背后的东西?而且他还被陌生男子称为“也是有永生之血的人”,而在与事件相关的所有人中,只有他和兰德是吸血鬼,也就是手那个人所指的是兰德?      难道说兰德也被袭击了?      “这位先生,你不要紧吧?”身穿天蓝色制服的乘务员有些紧张的看眼前这个连打了好些个喷嚏的单薄金发男子,他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脸色又苍白,毫无血色,俊美的模样不由让人心生怜意。      “不要紧,大概是有人太惦记我了。”金发蓝眼的少年对乘务员微笑,“请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大约还有十分钟。”乘务员也回以微笑。      “说起来,这辆车上的人还真是……”少年环视高速行进中的列车,空荡荡的车厢里唯一他一名乘客,他笑了笑,才断言道:“少。”      “最近算不错了,上一般列车也还有三个乘客呢。”乘务员无奈地笑,“不过也很好啊,算是比较安静的路线。”      “三个乘客?两男一女?”      “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我可是厉害的占星师啊。”少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占星师?”      “是啊,他们都叫我蓝眼睛的兰德,那三男一女中是不是有一个穿漂亮的唐装,留中长发的男人,还有一个男人长得好看,对人温和,总是微笑的样子,穿白衬衣,黑大衣,提一只简陋的手提箱,对了,那个女人应该也很漂亮,就是脾气不好,爱用白眼看人,她的眼角还有痣。”兰德将三人的形象一一描述出来,惊得乘务员嘴都合不拢。      “你看我的这只眼睛啊 ,就是因为占星太厉害了被老天拿走的噢。”兰德指指自己的眼罩,戏谑道。      乘务员似乎真的相信了他的话,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兰德收起微笑,看一眼列车外疾速闪逝的漫天黄沙,喃喃道:“这里倒还是和以前一样。”      “对了,您是一个人来这里吗?”沉默了会儿的乘务员又问道。      “是啊,不要看这里这么荒凉,可是观赏星星的好地方啊。”兰德说道。      “不过这里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这里以前有过丧尸事件,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听说现在还有人在这里被丧尸袭击过呢,不多说了,快到站了,您还是当心点才好。”      “是嘛,那可真要小心些了,谢谢你提醒。”      想起五百年前的丧尸事件,兰德还觉得有些头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第一次面对那些怪物,他不得不承认,来到F19区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紧张。更何况身边还有个疯子博士在身边吵吵闹闹,一会儿说这个不能杀,一会儿说那个的头不能砍,一会儿要停下来采集水源,一会儿又要他被丧尸咬一口再采他的血样回去研究。兰德一直都觉得,丧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创造他们的人,尤其是那些创造了他们,还可以将他们安插进人类中的人,那才是最最可怕的家伙。虽然他极度不愿意再去想起那个变态疯子博士的变态行径,不过,说起F19区,没人会比他更了解这个地方。      所以,当兰德走出列车站台,看到某个多年没联系,满面春风地站在一片黄沙里的白衣博士时,心里仍旧是有些不情愿。      “兰德!”白衣博士见了他,眼前一亮,快步上前,一副要与他称兄道弟的架势。      “少来,”兰德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要不是没人比你这个变态更了解这里,我这辈子可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的小兰德,怎么这么绝情?来来来,快给我采个血,这么多年没见你,你的眼睛是怎么了?”白衣博士面目俊秀,还很年轻,带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的。他讨好地拍了拍兰德的脸颊,眼神在兰德的眼罩上晃悠。兰德再次拍开他的手,白衣博士也不介意他的无礼,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拿出针孔,兴急地去撩兰德的衣袖,兰德一皱眉,却没反抗,任由细小的针尖扎进自己皮肤里,他回敬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我的血不就知道了。”      “你在电话里说,你来这里找麻烦?”      “你的实验室建在这里地下没错吧?”      “没错。”      “可以连线看到卫星监视的图像,没错吧?”      “没错。”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兰德看到针尖被拔出自己体外,他放下衣袖,将围在脖子上的宽大白方巾取下,抖开,又兜到头上,“这里在那次事件之后,还有没有人再生活在这里,我是说,除你之外的人,正常人。”      白衣博士耸肩摊手,“或许有。”      “什么叫或许有?”兰德瞪他一眼,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      “你不是说刚才那是最后一个问题嘛,你要是想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用好听的声音叫一声我的名字。”      兰德想了会儿,微笑着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唐蒙。”      “真乖。”唐蒙一听他这么叫他,乐开了花,“其实吧,F19区这么大,我只在那么一小块地下有个实验室,其他地方又没有主人我还真不知道。”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不要脸。”兰德拉紧了兜住头发的方巾,大步走进了风沙里,唐蒙对着他的背影笑,摆手呼喊:“小兰德,你走慢点,你还不知道我的实验室要怎么去呢,迷路了可怎么办?还有啊,你现在只有一只眼睛,看不清路噢。”    四十四   兰德心想,这变态家伙,这么几百年没见,依旧那么不要脸。那副斯文败类的面孔,那双藏在玻璃镜片下锐利的眼,还有那张滔滔不绝地说着废话,不时尖酸刻薄的嘴,几百年来还真是没有丝毫的改变,这种陈旧感却丝毫没让他觉得亲切或是有旧友重逢的喜悦,兰德并不是在避讳曾经在政府中工作的那段时光,只是,唐蒙这个人,不管他在生化病毒上的造诣有多高,为多少生化武器的研发作出了多少贡献,他的初衷实在让兰德反胃。这个自以为超然物外,自以为自己是造物者的家伙,时时以一种睥睨之姿看待人类。人命如草芥,对他来说,可谓千真万确。兰德已经想不起他处理过多少由唐蒙引起的“生化病毒泄漏”的案件了。每次他都会气定神闲地待在他的实验室等到最后一刻,他在城市里每个角落装上监控,只为病毒爆发时能观察到由人到丧尸的每个细微的转化过程。他看他们屠杀,做详尽的分析报告,罗列数据,监视幸存者,期待他们在绝望中的一举一动。他曾对向他抱怨明明他身上有病毒疫苗,为什么不给逃到实验室的幸存者注射的兰德说,“小兰德,要是给了他们疫苗,我怎么办,再说了,这样我就不能看到他们的精彩表演了,你知道吗,人类啊,在最最危机自己生命的时候,本性毕露。采集他们的本性,那可是非常有趣和有意义的事情噢。”   。      兰德也不想去弄明白这些意义何在,这世界上就是有些家伙,能为自己的恶行做出极为巧妙的诡辩。这种人,他见过太多太多。      兰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沙漠中,他抬眼望这一片漫无边际的土黄,有扭曲地漂浮而上的焦灼感沿着与天相接的边际蔓延到了灰蓝色的天上,他朝着某个方向定定看,似乎这灰蓝色与大片的黄色相融,幻化出了沙地中鲜见的幽绿。      “你不会觉得太热?”唐蒙上上下下打量默不作声地兰德,“还是你有些怕阳光了?”      “还有多久才到?”有风沙在远处聚集,小小的漩涡状。兰德挠了挠有眼罩,不知是不是有好事的沙子钻进了眼罩里,右眼眶些微的痒。      “快了,别担心,我们赶不上那个沙尘暴。”唐蒙扶了扶眼镜,“经过我精密的计算,沙暴会在我们走近实验室那一刻席卷这里。”唐蒙甩开手臂,划出一个范围来。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计算出来。”兰德撇嘴笑,“人心难算,不是吗?”      “小兰德,你是不是被你那个什么中国情人给刺激了,难道他离你而去了?”唐蒙闻言,拍拍兰德的脑袋,“没关系,他要是不要你了,我要你。”      “你八不得我现在就留在这破地方,好整天给你体检抽血,是不是?”兰德皱眉。      “哈哈哈哈,谁叫你这么特别,啧啧,可惜现在少了只眼睛。”唐蒙侧过脸注视兰德漆黑的眼罩,摸着下巴,道:“以前你那两只金色的眼睛,真是漂亮,像是太阳一样。”      “两个太阳岂不是会死很多人,一个太阳多好。”兰德指指自己的左眼,“够用不就行了。”      “你的眼睛,兰德,”唐蒙忽然朗声笑了,“就像是这个地球的宿命一样。”      说话间,兰德看到不远处的沙地里有一小角白色若隐若显,他用胳膊肘拱了拱正要接下地球宿命这个话题的唐蒙,“喂,是不是那里阿,那个白色的房子。”      “对,对,那里是入口。”唐蒙看一眼渐渐靠近,并不断壮大中的沙暴漩涡,加快了脚步,“以我的计算,要是我们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是可以在沙暴…………”      兰德眉毛一跳,“你刚才可没这么说。”      “哎呀,谁叫和你好久没见,一时有太多话想和你说,你也不常联系我,所以,我就………”唐蒙话音未落,已被兰德拽沙包一样拽起,快速朝白屋跑去。两人身后沙粒之间的摩擦声渐响,伴着哀号似地风声,乍一听,竟然有些悲怆。      这场恰好被两人抵挡在门外的沙尘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兰德站在窗边看,不消五分钟,沙暴便停下,方才还遮天蔽日的沙尘一下全都松散下来,重回沙漠之中。唐蒙招呼兰德进电梯,电梯在-39层停下,薄门唰地开启,唐蒙清清嗓子,颇为自豪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微笑,“欢迎光临这个地球上,噢,不,是整个宇宙上最完美,设备最齐全的生化实验室。”      兰德迈出电梯,环视实验室一周,“在这里能看到你说的那个什么卫星定位?”      “当然不能,这两个区域是不一样的,我怎么会把他们混在一起。”唐蒙摆出一副科学家的严谨态度来,义正严词地反驳兰德。      “你在我面前炫耀你的实验室有什么用,我对这些器材没有任何兴趣,对你的那些变态实验品和防腐箱子里的成品也没有兴趣,我只是想知道这里有没有能看到F19区其他地方的玩意。”兰德拨了拨头发,强调道。      “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你找过爱丽丝了吗,怎么她也没办法看到?不过也对,我说的这个卫星系统啊,是我自己搞上去的。”唐蒙炫耀似地,“就算是爱丽丝也入侵不到那个系统里。”      “我会将这句话转达给她。”兰德礼貌地微笑。      “那好吧,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唐蒙耸肩,“你想清楚,真的不想看一眼这个实验室?说不定会发现些好玩的东西呢。”      兰德站到了电梯里,匆匆看一眼这个亮白色的巨大实验室,精密的仪器发出冷冷的金属光泽,陈列着奇形怪状生物的防腐水箱进挨着两侧墙壁静静排着。他再次拒绝了唐蒙的邀请,“这么好的地方,还是留个你自己慢慢欣赏吧。”      “那好吧,我们去最底层。”唐蒙耸肩,也走进了电梯里。      在底层的监视系统上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他们便找到了易墨微进入F19区的影像。他们确实是三个人,也确实是易墨微,慕容锦和易非梦。兰德正在看这三人往哪里而去时,坐在转椅上的唐蒙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兰德,你知道吗,自从那天我在实验室里看到你的眼睛变成了金色,我就一直想要造出那样一双眼睛来,我说你的眼睛是这个地球的宿命,你知道为什么吗?”      兰德无心顾及他的问题,敷衍地:“不知道。”      “你漂亮的蓝眼睛就像这颗星球曾经的模样一样,然后,在某个瞬间,它会被金色的绚彩所毁灭。”唐蒙越说越激动,说到“毁灭”这个词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想要创造出那样的眼睛,可以看到事物毁灭,一切尽头的眼睛。”      “那就努力吧,希望你能成功。”兰德依旧敷衍地。画面上的一行三人行还是在漫漫沙漠上行走,由慕容锦领头。      “可惜,失败了,最成功的一个试验品也不过是拥有了一颗银色的瞳孔。”唐蒙的话有不甘,见到兰德回过头来的诧异眼神又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色,这让兰德觉得不舒服,他按下暂停键,正视唐蒙,少年的脸上显现出了少见的严肃,“你不会在正常人身上作实验了吧?”      “要不然呢?有金色眼睛的动物那么多…………”      “你拿你自己去作什么变态的实验就算了,你到底凭什么去夺走别人的生活??”兰德一把揪住唐蒙的衣领,气愤道,“唐蒙,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你那些变态想法吗?”      “我在自己身上作的变态实验也成功了啊,你看,我现在不是和你们一样长生不死了吗?你看我的样貌,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而且我也是经过他们同意才开始试验。”唐蒙被他这么恶狠狠地看着也不紧张,一番辩解说得轻松,或者根本算不上是辩解,只不过是毫不曲折的陈述罢了。      “兰德,你什么时候这么同情心过剩,在部门里工作这么多年,这种事情还少吗?那些宗教,那些习俗,不是更残忍?他们可不会问你的意见,他们要你的命,要你去作祭祀便会不择手段来夺走你的生命。”唐蒙接着又说道:“你以为你真的知道五百年前第一次丧尸事件的真相?”      “五百年前你还么这么变态。”兰德松开手,五百年前的丧尸事件经过调查确实是生化病毒的意外泄漏造成。      “你知道吗,将这里的人变成丧尸的不是什么病毒,而是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又要说什么大道理?”兰德转身,继续播放。      “不是,这是事实,兰德啊兰德,你还是太嫩。”唐蒙对着兰德的背影暧昧地笑。      “什么意思?”兰德看着画面里在一处隆起的沙丘前,停住脚步的易墨微一行人,咬了咬嘴唇。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古老的力量是不能触及的,就像潘多拉魔匣,只可惜有些匣子的最底层藏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      “我不想在这里听你继续胡扯了。”兰德回头,“你现在肯定在想着自己也要造出这样的魔匣。”      “你真是了解我。”唐蒙哈哈笑了出来,“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我已经记下那里的坐标了。”兰德指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你有没有可以定位的东西给我一个。”      “当然有。”唐蒙又说,“我上去拿给你,对了,你确定你不想再看多一眼我的实验室?那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啊。”      面对唐蒙的挤眉弄眼,兰德回以一个白眼,决绝地:“不用。”      “好吧,那下次再有机会…………”      兰德又打断他,“不会有下次了。”      唐蒙当下也没说什么,直到把智能定位仪交给兰德,将他送到门口时,他才幽幽地望着他渐行渐远地背影说了句,“肯定会有下次,并且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四十三   兰德往那处小土丘的方向走,远远地就看到一双眼睛,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人站在那土丘旁边,只是那人全身上下都缠上了和沙色无异的粗布,以致于让他和这片沙漠融为了一体,唯独他的一双眼睛暴露在沙尘之外。兰德走过去,那是一双深沉的棕色眼睛,他在这双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在对这个陌生且怪异的人微笑。      陌生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兰德,棕色眼睛死气沉沉。微露在外的鼻尖动了动,似乎是在嗅着什么气味。兰德听到他说,“永生之血。”他发出的是低沉的男音,且因为布料的阻隔而有些发闷。      “唔?”兰德抖了抖眉毛,对他努努下巴,“什么意思?”      “跟我来。”男人从纠缠层叠的布料下伸出手,一双爬满皱痕的手,手指干枯瘦长,这倒让兰德吃了一惊,显然,这个男人并不年轻,甚至可以说已接近老年,然而他的眼睛却还是那么年轻,犹如青年人一般,虽缺乏生气却没有老年的混浊,还是明亮的。      男人示意兰德转过身,兰德也不追究缘由,欣然转身,他听到身后传来犹如机关开启的声音,他静心等待。      “好了,转过来吧。”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兰德再次面向那土丘时,一个细小的缝隙呈现在他眼前。那条缝很窄,哪怕是离它咫尺,也依旧觉得它窄,不过却也足够一个人侧身通行。兰德看着男人先走进去,他的身影很快被这窄缝之后的黑色所吞没。      兰德端详这条缝隙,它让他想起了一个中国古代的传说,迷路的人从山间缝隙里穿过,便抵达了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只可惜,穿过这条缝,兰德所看到的不是什么落英缤纷的绚烂桃花林,而是两侧驾着火把的,将将容得下一人的地道。走在他前面的男人始终沉默,对于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不做出任何解释,而兰德也接受了他的这种无礼,并且毫不怀疑地跟在他后面,哪怕他对他们即将前往的地点一无所知。这样的过程让他觉得有趣并刺激。      或许是因为刺激和新鲜感的维持,在男人说“我们到了。”的时候,兰德还觉得他们像是刚才入口进来一样。男人又说,“这是我们的村子。”村子的出现并没有让兰德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个村子不过是脚下地道的延伸,就连顶部也只是比地道的顶部高出一些而已。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们的两侧不再是含沙的土地,而是篱笆围起,红瓦为顶的砖房,红漆木门,门上贴门神或者鲜红底色,浓黑墨色的对联。道路也变得泥泞,还混杂着枯黄色的稻草。虽说是村子,却没见到有任何人,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也没有人气传出。跟着男子继续往深处走,所见的范围才渐渐扩大了。      有田地和狗映入眼帘。可,依旧没有人影。兰德刚想要问,男人转身,看穿了他的心思般,说道:“最近村子里不时有人死亡,幸存下来的人都聚集在了村长那里。”      “噢,是吗。”兰德觉得这个地下的村落除了过于诡异的安静之外,还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安定。      “你在这里等,我去告诉村长。”男人在一扇贴着莲花图案的红木门前停下,叮嘱兰德道。      “好。”兰德点头,他站在小路上打量这间所谓的村长的房子比一路上所看到的房子要高了两层,也大了许多,圈起这屋子的篱笆用的也是较好的木材。兰德仰起头向顶楼看去,紧闭的窗户上映出了一个人影,或许是因为玻璃太脏的关系,人影模模糊糊的,分不清是男是女,只依稀看到这段人影倚靠在窗户上。      突然,那怪异的鸣泣声又来了。      在花屋大厦里听到的那声尖锐的婴儿鸣泣的声音再次在兰德耳边响起。      这一次,它却没有稍纵即逝,它似乎是从村长的屋子里穿出来的,一声高过一声在他耳中喧闹。孩子哭得很厉害,哭得兰德心烦。      “请进来。”就在兰德想要捂住耳朵阻拦那哭声的时候,带路的男人打开了门。      兰德挠挠头发,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却也没停下,不知身在何处的婴儿依旧在哭泣。      村长的家里与普通人家无异,餐桌,沙发,电视,橱柜也都齐全。他们走上二楼,二楼的格局有些奇怪,需要穿过一条直通阳台的走道才能看到房间,走道上挂满了黑白或是彩色的相片。而二楼的四个房间全都集中的宽阔的阳台上,带路的男人带兰德来到右侧的第一个房间门口。      他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回了声,“进来。”      他打开门,自己并不进去,只是示意兰德进去。兰德对他笑了笑,迈了进去。      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屋子里的四人之中最最激动的竟然是盘腿坐在地上的易非梦,不过这个最最激动的人最最激动的表现也不过是,扫他一眼,撇嘴笑了一下而已。其余的人,站在一幅水墨山水画下的,本就没什么感情波动的慕容锦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个陌生的坐在房间中央床上的中年男子,看他的眼神空洞,兰德并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而易墨微,他侧身靠墙站着,手捧一本厚厚的书,认真地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其实这几个人的反应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房间。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正中央摆一张床,一面墙壁被一个足以撑满整面墙壁那么宽,接近天花板那么高的书橱所占据,另外三面,包括包含门的这面墙上,全都挂着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画卷。山水花鸟,人物文章,应有尽有。这个房间的光源来自一盏置于书橱边的灯,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它所发出的光异常的亮。      兰德关上了门,或许是被轻微的关门声给吸引了,易墨微这才抬起头,见到兰德,他对他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既然你来了。”睁开眼的慕容锦忽然朝兰德走过来,“那就坐吧。”慕容锦指着床边,“来这里,应该走了不少路吧。”      “还好。”兰德摸了摸鼻子,依旧站着。      这时,易墨微开腔了,他合上书,恭敬地将书递给坐在床边的中年人,说道:“看穿欲望之眼,月鬼,还有,”易墨微看了兰德一眼,“永生之血,都在这里了。”      看穿欲望之眼。显然指的是慕容锦的眼睛。      月鬼。显然指的是易墨微身体里的月鬼。      永生之血。兰德想,在这里的五个人,除了那个中年人不知有什么本领之外,他,易墨微,易非梦,三个人全都拥有永生之血。      “还需要那个重生之婴。”中年人疲惫地看兰德,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提起了婴儿,婴泣之声又断断续续地溜进兰德耳里。      “你们这里有孩子在吗?我是说很小的婴儿,经常哭闹的那种。”兰德的突然介入让想接着说什么的中年人欲言又止,转而回答他的问题道:“没有,我们缺少的正是一个婴儿。”      “可是,明明有婴儿,哭得很厉害。”兰德皱眉,“像是饿坏了肚子。”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什么,中年人微张开嘴,无奈又惊讶地,“是吗,他还是饿吗?”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先走了。”易墨微打断两人的对话,他拉住兰德往外面走,易非梦也站了起来,跟着易墨微一起出了门,走在最末的慕容锦轻轻关上了门。      兰德被易墨微一路拉到了屋子外,没等兰德开腔,易墨微抢先说道:“你现在就走,我送你出去。”      “唔?”兰德不悦地撇嘴,“我才刚到这里,我接了一个委托,有些事情想问你,你要赶我走,也等我问完。”      “什么事情?”易墨微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      “一个女人,怀孕十三个月生不出,而且,这个女人在医院里是被判定有生育障碍,最关键的是,”说到这里,易非梦和慕容锦一前一后从屋子里出来了,兰德看着慕容锦,“那个女人,经过洛伦的辨认,说是你的未婚妻。而且她和她现在的丈夫结婚已经有十年,而且她还是个失忆的家伙。”      “原来他们是用这方法把你弄到这里来的。”慕容锦走过来,“没错,那女人是我的未婚妻,准确地说,是我夭折的哥哥的未婚妻,指腹为婚的事情,哥哥还没满月就死了,所以她就成了我的未婚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还有给我带路来这里的男人说什么最近这里死了很多人,怎么回事?”兰德抬眼看忽然沉默地易墨微,“怎么不说话了?你是来驱鬼的?这里就是非梦旅游的地方?”      “别扯到我身上,我承认我和他们合伙撒谎了。”易非梦摊手耸肩,坦白道。      “这是我的一个委托,非梦和慕容是来帮忙的。”易墨微解释道。他松开紧握住兰德胳膊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说道,“你还是快回去吧。”      “易墨微,在家里骗骗他就算了,人都到这里来了,你就不要再撒谎了。”易非梦啧一声,“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也是他引起的事情,不是吗?”      兰德越听越糊涂,他看着易墨微,“你骗我什么?”      “他也是不想你有危险,也不想你担心。”慕容锦见气氛有些紧张,劝道。      “他骗我才是最让我担心的事情。”兰德盯着易墨微浓黑的眼睛看,试图从这片温柔之中挖掘出被隐藏的秘密。      “好吧。”易墨微对易非梦和慕容锦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祝你好运。”易非梦大力拍易墨微肩膀,“在别人的地盘吵架可不好看。”      慕容锦闭上眼,苦笑一声,拉起易非梦快步就走。      “确实,我骗了你。”易墨微这样的开场白让兰德宽慰了不少,他抱着胳膊,气定神闲等着他继续解释。      “我来这里不是驱鬼,是想解决月鬼的问题。”易墨微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慕容说,或许这里有办法能解决我的问题,这里流传一种古老的秘术,能将一切事物净化。”      “需要看穿欲望之眼,重生之婴,还有永生之血?”      “没错,这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听说这些之后,我们打算离开,但是村子里忽然出现大量不明原因的死亡,村长认为是鬼怪作祟,他委托我,希望我能驱鬼。”      “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走?”兰德觉得可疑,“既然你知道了这些条件,不想要作什么净化的仪式了,你还担心有人会用我的血?”      “不,事情远比你想的要复杂。”易墨微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神色凝重地,“我不想进行仪式,可是有别人想要进行。”      “别人?”兰德不解。      就在易墨微想要继续说下去时,忽地一生怪响自两人头顶传来,兰德眼疾手快,拉过易墨微闪到一侧,才躲过了自村长屋子三楼飞出的重物。兰德朝那个突然来袭的重物看去,原来是一具尸体,面朝下,他的四肢扭曲,衣衫破裂,汩汩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地的玻璃渣。兰德抬头看,原先那处贴了段人影的窗户已然碎裂开。      兰德刚想要走过去检查尸体,却被易墨微拦住,他轻声说,“别去,我们走。”      兰德还想发问,就看到好几个壮年从村长的屋子里走出来,他们面无表情看尸体,合力将他抬起,看也没看站在一边的兰德和易墨微便径直将尸体抬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四十二   这一晚,兰德做了个噩梦。他和易墨微挤在并不宽大的木板床上,兴许是因为与易墨微身上浓烈的血腥味贴得太近的关系,兰德竟梦见了一片血海。血海中央站着一个腹部凸起的女人,她侧着脸,长长的黑发直探入浓稠的血海之中,正有红色的血痕顺着她的长裙攀沿。这个女人便是那个去花屋大厦找他的孕妇。      女人慢慢低下了头,她的手伸进了自己的隆起的腹部,她紧咬着下唇,暗暗使劲想要将怀中的婴儿拖出似的。兰德觉得这画面恶心,他厌恶的不是泛滥成灾的血,而是新生的婴儿,这个还未出母体的婴儿在哭泣,一声又一声地哀泣。他本能地厌恶这种生命诞生的迹象与气味。      孩子终于被女人从肚子里揪了出来,是个女孩,身上还拖着长长的粉色的脐带,女人一手拖着她的脖子,一手去扯脐带。她一定很痛,兰德在梦里这么想着,女人的脸已经煞白,汗水浸湿了她的刘海,顺着发丝滴落血海。她的长裙已被顺着肚子的开口源源流出的血给染红。      婴孩还在哭泣,双手紧捏成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般哭。女人似乎也觉得她吵,皱着眉,弯腰沾了些血水送到婴儿的嘴边,女婴嗅了嗅,停下不哭了,伸出舌尖舔女人手指上的血,女人将她放进了血海之中,女婴贪婪的饮着,海平面渐渐降下,露出了一个人的手,异常苍白的手,接着便是那个人的衣服,头发,脸。      这个躺在血海底层,脖子上豁开了一长条又深又长口子的人是洛伦。      “洛伦。”兰德惊醒,躺在他身边的易墨微握着他的手关切看他。      “兰德,是不是做噩梦了?”易墨微吻了吻他的头发,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又搂了搂,“你刚才一直在抖。”      “梦到洛伦的血被放干,被一个婴儿喝光,还有那个女人。”兰德回握住他的手,“我出来之前有交代洛伦去照看那个女人,他不会出事吧?”      易墨微顿了顿才回答他,“他不会出事。”      “你没什么信心。”兰德笑了笑,易墨微拍拍他的背,“你再睡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兰德点了点头,看着易墨微穿戴整齐走出这间客房,听到他走下吱嘎作响楼梯,他也跟着起来。他小心控制着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走到楼下,这间安排给他们居住的两层小楼后有个小院,一下楼梯就能看到正面院子的窗户,兰德小心躲在墙边,他探望到易墨微和慕容锦,两人正在院子里说着什么。      “喂,你在偷看什么?”不知是不是太过专心想要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兰德反而忽略了易非梦的出现。被她这么猛一拍肩膀,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只听吱嘎一声,易非梦在他眼前晃了晃自己被捏到脱臼的手腕,“这位先生,希望你下次能小力一些。”      “啊。”兰德抱歉地看她,刚想解释,听到有人敲了敲他身后的玻璃窗户,兰德悻悻回头,没等玻璃窗外那个黑发白衬衣,满脸堆笑的男人问他,抢先说道:“谁叫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你不和我说,我就只能偷听啊,还有啊,你千万别拿什么这也是为我好的借口来搪塞我。”      易非梦自己将手掰回了原位,她朝兰德挤眉弄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恨不得全天下恼人的事情都他一个人揽下来,不让你碰。”      “我又不需要他这么护着。”兰德不服气地辩解道。      “这到也是,你这么厉害,除了自己去招惹倒霉的事情之外很少有倒霉的事情能让你真正倒霉。”易非梦没好气地回道。      “有什么话出来说吧。”屋外的易墨微隔着玻璃对斗嘴斗地越来越来劲的两人说道。      “你刚才都听到了?”两人才走到院子里,闭目沉思地慕容锦便问兰德。      “什么都没听到。”兰德摇头。      “你听力这么好,怎么可能没听到?”易非梦说道。      “说没听到就是没听到,非梦你别老针对我。”兰德不悦地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微愠看易非梦。      “不管听没听到,现在的状况是,另外一个傻子吸血鬼极有可能也被带到了这里。”听慕容锦这么一说,兰德在易墨微身边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叫另一个傻子吸血鬼。”      易墨微觉得他委屈不服气的表情实在有趣,不禁伸手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未经梳理的乱蓬蓬的金发在他指间扎开,感觉暖暖的。      “看来又走不了了。”易非梦耸肩,“原本打算昨天就走,结果昨天来了个笨蛋,改成今天就走,结果倒好,现在又来了麻烦。”      “你们出来了这么久,要是想走之前就能走到了,关我什么事。”虽然兰德极度不想承认自己是昨天来了的那个“笨蛋”,但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反驳的话来,只能撇撇嘴,一副事不关己的说道。      “都是因为我。”慕容锦叹了口气,“实在抱歉,要不是因为我实在想见一见锦颜,也不会等到现在。”      “锦颜?”兰德偏过头,猜测道,“你的未婚妻?”      “没错,村长说,他能带她来见我。”慕容锦睁开眼,“她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先不去追究为什么慕容家会和这么一个地下村子里的女人订婚,单是慕容锦现在的哀伤语气就让兰德好奇不已了,难以想像这个能看穿一切欲望的男人会对一个女人有所眷恋。他又问道:“你看到她了没有?而且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你才想要见她?”      “她是村子里的巫女传人,能使用净化的秘术,我想她或许能帮忙,我们的婚约很早之前就已经作废了,而且本来与她订婚的就是我哥哥。”慕容锦说道,“昨天没有见到她,况且我们也不想再进行仪式,就打算离开。”      “你有多久没和她联系了?”兰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问道。      “大约十多年了。”      “你们在这里有没有见过一个锁骨上带很深疤痕的男人?”兰德看了看三人,问道。      “这里的男人身上都有疤痕,是他们的传统,类似于成年礼。”易非梦解释道。      “昨天说仪式需要永生之血,所以那个男人就带了锦颜来我那里,表面上是想找我调查她的事情,实际上是想我自己找到这里,成为他们的祭品?”兰德边回忆边分析道。      “才想明白?”易非梦不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真的是侦探?”      “不,关键是为什么又找了另外一个,如果他们真的想趁极品齐全举行什么仪式的话,他们需要洛伦干什么?”兰德将疑问抛向了慕容锦。      “不,关键是什么人想要做这个仪式,又是为了什么。”易非梦说道。      “五百年前,这里应该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怎么还会有人活着?”兰德不由想到了唐蒙所说的,难道真的是人为制造了那场灾难,是村子里的人?目的是什么?      “能存活下来的当然是灾难的制造者本身。”一直没有开口的易墨微在众人陷入沉思时说道,“至于发起灾难的原因,我想应该是巫术失败,原本想要对某些东西进行进化,结果反而被其操纵,灾难之神降临,播撒绝望。”      犹如唐蒙所说的潘多拉魔匣。      兰德抬眼看易墨微,“那现在准备怎么办?问村长要人?还有啊,昨天那个尸体是怎么回事?”      易墨微却没回答他,他微低下头,一颗颗解开衬衣衣袖的扣子,将衣袖一层层向上折起,兰德听到他沉下声音,说:“是时候该解决问题了。”      “你不要乱来,你现在的身体能发挥多少本事?”易非梦上前拉住他的手,“你逞什么能,要是被身体里的东西找到机会,被反噬怎么办?”      兰德看着易墨微,《沉月录》的事件之后他从在他面前过提起自己身体的状况,每次他问,他都笑而不答,不是摸着他的头发敷衍过去,就是随便扯开话题。可事情要弄到找这巫术来净化,他的身体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兰德越想越气,不仅气他不坦白还气自己,气自己太任性,气自己轻易就被夺去身体,气自己刺伤过他,气自己让他担心,让他痛。      “你跟我过来。”原本在争执中的易非梦和易墨微被兰德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喝斥给惊吓了,易墨微回头看他,兰德挠着头发,不耐烦地把他拉到一边,离易非梦和慕容锦都远远的。      “怎么了?”易墨微替他顺了顺头发,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你生什么气?”      “首先,”兰德清清嗓子,对上易墨微墨色的眼,有蛊惑般的温柔魔力从中蔓延出来,搅乱了他的思绪,兰德赶紧别过脸,试图不被他的眼神所干扰。他继续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瞒我,以后,我再不会给你机会隐瞒我任何事情,要是被我发现,我就把你撕成一千片一万片,让你怎么都愈合不了!”      易墨微听着听着就笑了,“还有呢?”      “其次…………”兰德还真没想出这个其次来,眼看刚才硬撑出来的气势就要在易墨微的微笑里瓦解,兰德赶忙正色道:“以后再告诉你。”      “喂,你们说完没有,我们赶时间呢。”易非梦扯着嗓门对两人吼道。兰德恶狠狠瞪易墨微,“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担心你,我只是在担心你死了我还要再找个室友分担房租!”      兰德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易墨微给揽进了怀里。他吻他的头发,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兰德,我很高兴。”兰德挣了挣,想到远处还有易非梦和慕容锦在看着,脸颊不禁红了大片。易墨微瞥见他略微慌张窘迫的害羞样子,又故意轻咬了下他的耳垂,气息软软地,说:“我很想你。”    四十一   易墨微这一番甜言蜜语使得兰德被易非梦笑了一路,“你说你们都那么久了,你这脸皮怎么还这么薄,你啊,还真是很容易相信花言巧语。”      兰德无从辩解,低着头,微微露在头发外的耳廓早已红透。      “好了,好了,还是想想过会儿怎么对付村长吧。”慕容锦看不下去了,对越调侃越来劲的易非梦说道。      “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用最擅长的啊。”易非梦说到这时,易墨微也加入进来,两人异口同声道:“威逼利诱。”      慕容锦不知是该夸奖两人难得的默契,还是该评价这个方法太过投机取巧。他摇了摇头,重又闭上眼。易非梦拱了拱他,“趁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你要是待会儿见到洛伦你会怎么办?”      “不知道。”慕容锦微笑。      “你说,他会不会愿意为你死。”易非梦没来由地问题让兰德觉得有些不对劲,“需要他为他死?”      “随便问问,反正这个问题也不适合你们这两个老不死,你紧张什么?”易非梦皱眉,再次看向嘴角始终挂笑的慕容锦。      “那是他的事情,我不知道。”      “如果他愿意抛开所谓的身份与血统,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易非梦又接着问道,“这次可不能说不知道,这是你的问题。”      “他是吸血鬼,他愿意抛开他的血统也就是说他要放干自己身上的血,他会死,你说,我会和一具尸体在一起吗?”      这句话让走在慕容锦前面的兰德猛然想起了那个梦,他抬起头,遇上了易墨微了然的神情,他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是在告诉他不会有事。虽然他保持着一贯让人信任的样子,可兰德心里依旧没什么底气,下意识地总觉得这回要出些什么事。      易非梦对慕容锦的回答不甚满意,还没来得及追问,他们就走到了那幢三层小楼前。      “我,兰德还有慕容锦进去,非梦你在外面守着。”易墨微指指门内,又指指荒无人迹的村子。      “知道了。”易非梦点头道。      准备进屋的三人也没商量什么突击计划,门就被兰德一脚踹开。站在门后的村长显然被吓了一跳,却也没怪罪三人,而是笑盈盈将三人迎了进去,这个昨日还疲惫不堪的中年人,今天突然容光焕发,颇有活力。      “吓到你了,真是抱歉。”兰德假惺惺道歉道。      “没关系,我也是正准备去找你们。”村长将三人往二楼带,“该抱歉的是我才对,昨天那具尸体吓坏你们了吧。”      “吓坏倒不至于,”易墨微回道,“我们今天就要走了,只是来辞行,不必上去了。”他忽然在楼梯上停下。村长也跟着停下,他笑,“是是是,知道你们要走了,易先生和慕容先生都是贵客,难得来这里一次,所以当然要好好给你们践行啊。”      “还是不用了。”易墨微推辞道,“原本已经延长了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有所耽搁。”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兰德心想,什么时候才使“威逼利诱”那一招啊。      “对了,你们的一个朋友也在啊。”村长依旧保持礼貌的微笑。      “那不如叫他下来。”易墨微似乎有些抗拒到楼上去,兰德不解地看他,反倒是慕容锦闻言大大方方地往楼上走去了。      “那我们在这里等慕容下来。”易墨微拉住急于跟随上去的兰德,对村长说道。      “那也好。”村长愣了愣,跟在慕容锦身后离开了。      “怎么不上去?”兰德好奇问道。      “有讨厌的味道。”易墨微皱眉,“不舒服。”      被他这么一说,兰德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捕捉到什么古怪的味道,易墨微笑着看他,“不是你能闻到的那种。”      “不行,我得上去。”兰德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挣脱开易墨微的手,急忙就往楼上跑。      易墨微刚想喊他,一口难以抑住的鲜血代替呼喊从口中而出。他听到了念诵咒语的声音。      古老神秘的净化仪式已经开始。      他体内的月鬼随着具有召唤功效的咒语变得躁动,他能感觉到他在他身体里蛮横地寻找出口,他与其他百鬼厮杀,妄图劈开一条血路。      “少做梦!”易墨微咬牙,抹去嘴边的鲜血,默默念道:“尔等不可听,不可闻,不可言。既为吾降,便为吾用。汝等百鬼,自当听命于吾。”      “乃进,便无可出之日!”      这次,易墨微也听到了那婴孩的哭泣声。      若要完成净化仪式,必须要有重生之婴,永生之血,待净化之物,看穿欲望之眼。仪式必须也只有村子里的巫女能执行。看穿欲望之眼与被永生之血沐浴过的重生之婴需要被放置在同一水平线上,与巫女所在地方,三点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在这个稳固的图形中央放置需要被净化之物。仪式的本身没有难度,可最关键的是进行仪式的咒语只有村子中的巫女经过代代相传而学会,还有那重生的婴孩,必须是由死婴而来,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将死婴植入巫女的子宫之内重新将其孕育。这个过程,传说中,需要十年。这十年里还必须以人血喂养孕妇。      然而,仪式却藏有极大的危险性,一旦中途有任何差错,整个仪式将变成灾难,一如慕容锦找到这个仪式的古书所说,“灾难之神降临,播撒绝望”。      易墨微一边念着威慑的咒语一边向楼上走,二楼已经传来了明显的打斗声。等到他扶着墙站到二楼楼梯口时,正看到兰德用泛着银光的武士刀将一个白衣,戴眼睛的医生模样的年轻人抵在墙上。兰德显然极为生气,刀锋已经在年轻男子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易墨微听到兰德大声问道。      “我想要完成这个仪式,要是仪式中断,你那个银色眼睛的朋友会死。”说这话的年轻医生非常镇静,他转过脸看到了易墨微,“噢噢,好久不见了,驱鬼师。”      “你怎么上来了?”兰德见易墨微领口染血,心里一紧,放下刀,赶忙去扶他。      “仪式进行到哪里了?”易墨微暂且不室外的仪式进展如何,他问道:“净化之物是什么?”      兰德将长刀扎进地板里,怒目看唐蒙,“你问他!”      “你们都知道慕容锦有个早夭的哥哥是吧?“唐蒙答得不紧不慢,他似乎很享受自己说话时有时高时低的凄厉嘶喊声相伴。      “银眼的试验品。”兰德握紧易墨微的手。      “我拿他的尸体来净化。实验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本身不够洁净,而且孕育的时候他们家并没有按照我的要求给孕妇进食。那个慕容锦就不同了,他还真的是天赋异禀,生来便有这样漂亮的银眼。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金色的眼睛。”唐蒙弯起眼睛笑了。“说起来,也都是兰德你自己不好,我当时那么极力邀请你转转我的实验室,你要是去了就能看到孩子的尸体了,说不定那时候你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噢。可惜你拒绝了。”      “你…………”兰德咬牙切齿,蓝眼珠子里窜着一丝丝危险的金色。易墨微觉他心有不甘,握住他手的力道加重了些。      “洛伦呢?”或许是因为仪式已经进行到净化的环节,易墨微恢复了些许,他站直了,走到兰德前面,冷冷看唐蒙。      “噢,永生之血嘛,本来是想问小兰德借点。”唐蒙对着兰德谄媚的笑,易墨微对此不悦,皱眉将兰德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唐蒙接着说道:“正好碰到一个送上门来的,反正我还想多研究研究小兰德,可不能轻易让他冒生命危险。”      “什么意思?”易墨微一步步逼近他。      “噢,就是说,我需要足以致命的血来沐浴重生的婴孩。”      易墨微与唐蒙仅仅一步之遥了,他忽然对他微笑,“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你们觉得我是变态也好疯子也好,仪式是不能中断的,要不然我可不敢不敢保证会发生啊。这个计划从慕容锦出生之前就着手进行了。那时候我还在苦恼上哪里去找一只看穿欲望之眼,哈哈哈哈,老天都眷顾我啊。”唐蒙猖狂的笑,可他笑了没多久就被易墨微给扼住了喉咙,易墨微保持温柔的微笑,手上一点一点加大了力气,“我见到你第一次就想说了,你这个穿衣没品味的变态教授,你的声音和你的人一样恶心,不要用这种声音叫兰德的名字,不要用你这双龌龊的眼睛看他,你想要金色的眼睛,不如我挖出你的眼珠子然后你给自己安一对金属眼球?”      兰德这时候才稍稍明白了所谓的“威逼利诱”是什么样的手法。      唐蒙被掐得说不出话来,易墨微还不肯松手,似乎要掐死他才罢休,“因为你这个愚蠢的变态实验,我被留在这个和你一样恶心的地方七天,你这么喜欢作实验,不如我们也来做个实验,你不是喜欢像我们一样长生不死吗,你不是一直想研究我们的身体吗,那我就送你三个厉鬼,让他们陪着你好好做实验,实验鬼在人体内到底如何生存。”      难得听到易墨微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兰德一时有些不适应,方才的怒气也消了不少。因为易墨微背对着他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将厉鬼塞进了唐蒙的身体,总之,当易墨微松开手之后,唐蒙四肢扭曲的躺在了地上,口吐鲜血。      “接下来怎么办?”兰德拔出刀,问易墨微道。      “去看看洛伦死了没有。”易墨微说得轻松,可他的眉心却并没有舒展。兰德拍拍他,“没关系,说不定他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我担心的不是他,是慕容锦。”易墨微的回答多少让兰德有些吃惊。      “你是说慕容锦他…………”两人走出走廊,兰德看了一眼已经收场的阳台中央,欲言又止。      女婴还在血中啼哭,她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巫女虚弱的坐在地上,许多人围在她身边,说着什么。仪式中央是一个微微睁开眼,安静的婴儿,兰德看到他的眼睛,两只都泛着些微的银光。      慕容锦见到兰德和易墨微,站起来,他朝自己手上沾血的匕首努努嘴,“还剩一些。”      “剩一些什么?”兰德环视四周,“洛伦呢?”      “我看到他,问他,愿不愿意抛开他的家族和高贵血统,他说,他愿意,他说他知道了这个婴儿是我的哥哥,如果他复活我能高兴,他很愿意完成这个仪式。”慕容锦扔下匕首,又闭上了眼睛,“我说,那好,我来杀死你。”他的脸上一如平日里的波澜不惊。      “你放干了他的血。”易墨微接着说道。      “我怎么会愿意和尸体再一起,况且,连尸体都没有。”      “你可以不这么做,为什么要进行仪式?”兰德觉得气愤,想要上前和如此平心静气的慕容锦理论,却被易墨微拉住,他瞪易墨微一眼:“你别拉着我!”紧接着,又转向慕容锦,“就算不喜欢他也好,怎么都好,可也是一条性命阿,哪怕是吸血鬼,血被放干了也会化为尘土,你不是读了很多书吗?你会不知道这个?你又凭什么夺走他的生命?”      “我看到他,给了他他想要的,一个人一生中能完成自己的某个欲望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慕容锦淡淡道。末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弯腰捡起被自己扔下的匕首,递给兰德,“给你,留个纪念。”      兰德憋着怒气,不肯收。慕容锦笑了笑,自己将它收进了袖子里。      “慕容锦,你知道吗,你这样做,你会被他们家族的人追杀的!”兰德觉得他不可理喻。洛伦的死不论对谁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      “走吧。”易墨微看一眼围聚在一次的村民,对争执着的两人说,“先离开这里。”      回到地上的路上,兰德没再和慕容锦说一句话。高速列车上,一行人似乎都很累,就连平日里一向多话的易非梦也沉默了。兰德索性靠着易墨微打起了瞌睡,这次他没有作任何梦,不论好的还是坏的。      他们与慕容锦在花屋大厦门口分手,回到701的时候,正在收拾行李的玉桃被三人沾血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她拍拍胸口,“还好没和你们去什么F19区,一个个都成了霜打的茄子了。”      “累死了。”易非梦甩下这句话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我去洗澡。”兰德面无表情,径直往浴室走。      “E4好玩吗?”易墨微笑眯眯看玉桃。      “慕容锦呢,直接回去了?”玉桃被他笑得发寒,立刻转移了话题。      易墨微扬起嘴角笑,颇有感触地吟了一句词:“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此乃人间憾事。       四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是给某桥的生日贺礼(虽然生日已经过去多日,咳咳,还是要在文里说一声:生日快乐!易先生的命名之母!!) 关于吃醋的易先生的故事=3=,希望大家喜欢><   “这件事我会和他父亲说的。”爱丽丝端起茶杯,抿一口甜中微苦的红茶,对兰德甜甜一笑。      兰德挠挠头发,万分歉疚地,“对不起,没想到这次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洛伦.范德萨.勃朗将会被他的家族铭记,”爱丽丝耸肩,“他可是他们家族里第一个因为血被放干而化成灰烬的吸血鬼,可谓丢脸至极。”      “爱丽丝,你说,他父亲会不会派人去刺杀慕容锦?”虽然一想起那家伙无情无义的嘴脸,兰德就气得牙痒痒,但一想,好歹那家伙也算是易墨微的朋友,要是他真的被什么什么吸血鬼给杀死了,自己也过意不去。      “谁知道呢。”爱丽丝放下茶杯,挑了点心碟子里一块漂亮的巧克力装饰的饼干送到嘴边,“反正他父亲正好有了个理由再娶一个妻子为他传宗接代了,要知道自从洛伦的母亲因为意外丧生之后,他母亲那方面就一直不允许他父亲再娶。”      “这么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个低沉却不失温柔的嗓音在周遭响起,爱丽丝皱了皱眉头,一下没了饮茶的心情,放下了手中的饼干。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兰德身后站着的青年男子,他的脸上正挂着千年不变的微笑,与她对视。      “噢,对了,你说的还有一个孩子呢,去了哪里?”爱丽丝刻意无视男子的发言,又转向了捧着茶杯的兰德。      “被慕容锦带回去了,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他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哥哥亲手杀死了洛伦?”兰德转过头,问身后的青年。      青年微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被爱丽丝抢去了话头,“杀人有很多理由,比如恨,又或者,爱。”      “你怎么知道他爱他?”兰德问道。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爱他?”爱丽丝反问道:“不是所有吸血鬼都像你一样,吸血鬼与人的感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洛伦有这个机会去死,他应当觉得幸运,活着的一方所需要承受的比起死亡更沉重。”      “如果慕容锦不动手,也有其他人动手,仪式已经开始,不能停下。”青年人说道。      “随便你们怎么说。”爱丽丝从椅子上站起,“反正人已经死了,多说无益,兰德你也不要难过了,不关你的事。”      兰德仰起脸看爱丽丝,蓝眼睛里掠过一丝落寞,他笑了笑,“我知道。”      爱丽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凑过去亲他的额头,安慰般地,“快活些。”      这个出于礼节的吻让兰德身后一直直挺挺站着的青年微微向前迈了一步,他挑起眉毛看着抬起眼瞪他的爱丽丝,“易墨微,你要是再让兰德不开心,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易墨微受教地颔首,面带微笑。兰德对爱丽丝摆摆手,“你在说什么啊。”      爱丽丝摸摸他头发,拍拍他脸颊,“兰德,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我这里,随时欢迎。”      兰德面露窘迫,对身后的易墨微看看,“我有些饿了。”      “唔?”易墨微闻言,侧过脸上上下下打量他,嘴角一扬,“不如等等再吃。”      “随便你。”兰德撇嘴,他也不过是馋,吸血鬼的饿从来都是对血的饿,对普通人吃的食物顶多只能说是馋嘴它们变化多端的味道罢了。      “那我先走了。”爱丽丝见两人显露出打情骂俏地迹象来,转身就要走。      “不送。”兰德和易墨微异口同声地。说是这么说,可爱丽丝的背上却凉凉的,好似有某种冰凉锋利的眼神一直紧贴着她,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直到她走出701,从房门关上的瞬间才看到,易墨微一直盯着她看,微笑,不动声色地。      爱丽丝站在电梯里偷笑,只不过亲了亲额头,摸了摸头发,那家伙就吃醋了。      “你要盯到什么时候?”兰德朝易墨微努努嘴,“人都走了。她有这么好看吗?”      “唔?”易墨微侧身对兰德笑,“怎么都没你好看。”      兰德下意识地弯起了嘴角,却还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别过脸不看他,“别尽说些好听的。”      “啊,爱丽丝落下了她的方巾了。”兰德故意移开的视线正扫倒地上一块绣花的方巾,走去捡起,正要开门去追才离开的爱丽丝,手才碰上开门的按钮,就被人拽住了胳膊。兰德回头瞪不由分说将他往房间里带的易墨微,“你又干吗?”      易墨微却不回答,笑着脸关上门,将兰德抵在门边,兰德觉得不妙,要是易墨微摆出一副全世界他最善良,最温和,最有素质的姿态的时候,肯定都是他心里怒火最旺的时候。      兰德心里盘算着自己也没惹着他什么啊,也不能示弱,便推开易墨微。      “兰德。”易墨微伸手摸他的脸,“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想别人的事情。”      他慢慢靠近兰德,细细低低的男声钻进了兰德的耳朵里,触发了敏感的痒。兰德又想,难道是自己估算错误,怎么他这回不像是生气?      易墨微的嘴唇贴到他的额头上,停留了会儿,向旁边挪了挪,才吻了下去。他的手插进他的头发里,替他梳理有些蓬乱的金色。      被他的气息这么紧紧贴着,兰德有些失神,原本一直捏在手里的方巾也落到了地上。易墨微的右手缓缓移至他的腰间,轻揽住。      “别,要是爱丽丝回上来拿方巾怎么办?”兰德想要推开他,不知是他的话还是被他的行动刺激了,易墨微扣住了他意欲推开自己的手腕,弯腰凑到他衬衣的衣扣边,他凉凉的气顺着衬衣的缝隙点在兰德的肌肤上,许久没被这么触碰过的肌肤表现出了难以自持的战栗。      “别管她,”易墨微抬起深邃的眼睛看他,兰德看到自己的影柔柔淡淡的嵌在他的眼中,又听到他说,“别管他们。”      眼看着他低下头用舌尖和牙齿轻挑开衬衣的第一粒扣子,兰德脚上一软,对于自己这个没出息的举动引来的易墨微嘴边的笑意,兰德顿时羞红了脸。他躲躲闪闪地不去看抬起脸对他笑的易墨微。听到他问他,“可以吗?”      “什……么……可以……不……可以…………”兰德结结巴巴地答道。反正这家伙哪次不都是乱来,什么时候认真考虑过他答不答应。      “那就是可以喽?”易墨微的手隔着衬衣轻轻撩拨兰德的肌肤,“要是你说不可以,那我就不弄了。”      兰德觉得他可恶,刚要发作又听易墨微用好听的声音说道:“刚才爱丽丝亲了你又摸你头发,我可是很不高兴啊。”      “唔?”兰德眼前一亮,“喂,你是说你是在吃……”      他的那个“醋”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易墨微轻易给堵上了嘴,兰德也有些雀跃地回应他。第一次两人都颇为享受,直到第二次,第三次,兰德才觉得事情不对劲,那家伙,那个口口声声不高兴的家伙,明明就是借着吃醋为借口大大的占他便宜,借着吃醋为借口要求换了好多姿势,借着吃醋为借口多要了好几次,借着吃醋为借口把他的手绑起来不让他逃。      后来,易墨微埋头在兰德的肩窝边睡着了,脸上还挂着那副“我很吃醋”无辜表情。无力躺在他身边,看着地板上那块舒展开身体的方巾的兰德在心中感叹道:这哪是什么吃醋,这分明是欲求不满!    三十九      这样倾盆的雨已经持续了三天两夜了。对于在这个不知何时已经与雨水绝缘的地球,这样的雨着实令人惊奇。媒体的谣言与所谓的专家的科学猜测已经满世界飞,街头巷尾讨论的热点也由魔术师容月的死发展成了突如其来的雨。      兰德站在花屋大厦门口,向身后那片因为雨水而阴沉的天看去,这样的雨多少有些回光返照的意味。      行人们撑各式各样的雨伞,竖起衣领,穿起雨靴。也有几个没有防备的在雨幕里横冲直撞的家伙,他们踩到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报纸,溅起水花,踢翻了分类回收的垃圾桶,酸涩的味道被雨水调和成了扑鼻的腥臭。      连绵的雨水,将贫民区里腐烂的味道扩散到了无穷尽处。      兰德吸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水影响了星际交通,便利店里的牛奶竟然缺货,他提着手上的牛皮纸包苦恼,不用牛奶伴的胡萝卜血浆味道一定很奇怪。      正在兰德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花屋大厦里冲进来一个女人。长发的女人低着头,似乎是为了躲避雨水的冲击。她不偏不倚地朝兰德撞了过来。幸好兰德身手敏捷,向旁边一闪,又顺手拉住了这个跌跌撞撞的女人。      “啊,真是谢谢。”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女人气喘吁吁地朝兰德道谢。因为奔跑而变得红扑扑的脸蛋流露出少女般的可爱来。      “啊,香提。”兰德认出了这个女人,这是住在他隔壁,702的香提。      “你是……”香提凑近了看这个面目熟悉的漂亮少年,想了想才辨认出,“哈哈,你是隔壁的侦探先生,叫兰德?”      虽然觉得称呼他为先生有些古怪,但脑袋里也没有什么好的词汇能拿来形容他。眼前的男子怎么看到还是少年的模样。细瘦的手腕和苍白的脸缺少了成年人的稳定和强硬。香提并不常看到兰德,在他映像中,这个侦探先生和他的职业一样神秘莫测,到是经常看到和他同住的一男两女,男的也长得好看,却是与这位侦探先生不一样的东方人的俊美,黑发头发,漂亮的眼睛,对人总是温温和和的,有几次和他微笑着问好也得到了温柔的答复,多少是让人有些脸红心跳的存在。还有那两个女人,一个与那男的张的相似,另外一个奇异的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长得清秀。偶尔也会看到几个奇奇怪怪的人进出701,看他们紧张神经质的脸,不难想像出他们就是侦探的客人。      不过,还记得初次见到兰德的时候,他还是两只眼睛的啊。怎么,现在右眼戴上了眼罩?      侦探,果然是个危险的职业。香提下意识地想。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兰德的微笑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看到兰德看她怀里抱着的购物袋里冒出的两盒牛奶的渴望眼神,笑着说道:“噢,这个牛奶啊,附近的店里都没有卖了,可是我这个人一天没有牛奶就不行呢,特意跑到城外的集市去买的。”香提将一盒牛奶递给兰德,“给你一盒吧,就当是迟到的见面礼。”      “真的?”兰德睁大眼睛,“可是你跑那么远的地方。”他伸出来要接的手滞在了半空,有些不好意思地。      “没关系,记得下次还我就好了。”香提大方的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兰德抱起牛奶往电梯边走,“我们一起上去吧。”      “等等,我看看有没有人捡到我的戒指。”两人经过电梯时,香提喊住了兰德,朝电梯右侧的失物寄存处处走去。兰德按下向上的按钮,电梯慢吞吞地从七楼开始一层层向下,花屋大厦的构造奇特,七层,二十一套房子,仅有一架电梯,幸好其中住户不多,兰德盘算着,自从住到这里以来,他也很少看到其他楼层的住户,住在这层时常被传闹鬼的大厦里的人似乎也都具有某些神秘色彩。      电梯按钮上是一个公告栏,这个古老的东西被用来张贴一些装修啊,维修之类的公告,最上层的维修楼道的公告上已经蒙了层灰。再生纸上草草写着维修的楼道和日期,兰德看了它一眼,这一眼除了看到一到四楼已经进行过楼梯整修之外,他还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点。      这个点在顶住这张公告的钉子的右侧,这个小小的黑点意外地抢了这张纸的风头,它的黑比再生纸上的黑还有浓一些,而且它非常的细小,像是某种污渍。      “兰德先生,电梯到了。”香提拍拍被那个小黑点吸引的兰德,“怎么不进去?”      “噢。”兰德回过神来,朝电梯里走。      电梯里已经有个人。是那个灰衣的老人,这个老人兰德倒是见过他许多次,他拄着拐杖,每次都以极为怪异的眼神打量他,嘴里还有碎碎念着什么,混沌的眼已经模糊了瞳孔原本的色彩。兰德和香提依次走进去。兰德按下7楼,他看一眼老人,这个老人每次也都在七楼下。      一开始他还以这个老人是香提的家人,他曾经看到这个老人在香提的门口站很久,老人似乎是感觉到他在看自己,便往703走去,隐在了重重黑暗中。      电梯缓慢爬向,数字一个一个递进。由一到二,到三,到四。      然而,在四之后它就没了动静。电梯停下了。      没有剧烈的震动或是其他征兆,电梯停在了四楼,缓缓打开了门。      “唔?”兰德按了好几下合上门的按钮,却没任何反应。这时候,正面对电梯的401和402走出两个人身来。从401出来的是一个穿黑色袍子的魔术师打扮的男人,402里出来的则是一个一身轻便装束的年轻男人。      “怎么回事?突然之间电视跳掉了。”年轻男子看一眼401的魔术师,“你那里也出问题了?”      “微波炉忽然不工作了,我还准备吃好饭去表演呢。”魔术师摸着肚子,有些委屈地。      “电梯也没用了。”兰德和香提也走出了电梯,兰德说道。      “怎么搞的?我才搬进来就给我出这种问题。”年轻男子皱眉不满地。      魔术师刚想说什么,整个楼道里的灯光,包括电梯里的照明,还有魔术师和年轻男子家中的灯光全部都在一个闪烁之后消失了。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就像是电路跳闸一样,兹拉一下,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接着,巨大的关门声,年轻男子的惊呼声以及电梯门重重合上的声音同时传来。      兰德的视力并没有受到黑暗的影响,他看401与402的房门齐刷刷合上,年轻男子的脚不巧被急速关上的门被卡住,在发出一声惨叫之后痛苦地倒地。香提听到这些声响,慌张的在黑暗中摸索,兰德与她距离得近,他摸到她的手,对她说道:“来,到墙边去。”      他拉着香提,将她的手按到了墙壁上,紧接着他又朝惊叫的年轻男子走去。年轻男子一定很疼,黑暗里他的表情已经痛苦到扭曲。兰德正想要去掰开那扇门的时候,魔术师却伸过了手来帮忙,他说“我来弄这个门,你赶快扶他到边上休息吧。”      兰德一愣,他看魔术师一眼,他的眼神正茫然看向别处,看来是沿着墙壁摸索过来的。魔术师将金属薄门向边上拉,年轻男子的脚才算是被解放了出来,兰德将疼得龇牙咧嘴的年轻男子搀扶到了墙角。      接下来的沉默让人觉得可怕,并奇怪。      谁都不说话。兰德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有年轻人急促的呼吸,有香提轻柔的女人的呼吸,有魔术师时快时慢的呼吸声,还有一个呼吸的声音。      兰德这时才发现,电梯里那个灰衣服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从电梯出来,加入进了他们之中。      他的呼吸沉且慢,异于常人的平静。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求救?”魔术师第一个开腔,兰德看到他在402的门前盘腿坐下说道。      “是啊。”兰德应道,“我去楼梯那里找找看能不能下去或者上去。”说完他就要往楼梯口走。      “等等,我有蜡烛。”香提喊住兰德,“我还有火柴,你等等,带上蜡烛去看,楼梯那里很危险,这么暗,小心摔下去。”说话间香提从一直抱着的购物袋里摸出了一大包蜡烛,又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柴盒。兰德接过来,擦亮了火柴,待到所有十根蜡烛被点燃被竖直在地上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家下意识地朝着蜡烛靠拢过来。      蜡烛的光芒闪闪烁烁跳跃不定,并不可靠,这个古老的照明用具在此刻却让人觉得亲切万分,香提拍拍胸口笑了出来,“还好今天有去买这个薰香蜡烛,要不然真是要害怕死了。”      “是啊,是啊。”魔术师应合道,“这样吧,既然现在有蜡烛了,我们分头去看看有没有出路,我去看楼梯那里,你们去看看电梯能不能用,还有手机什么的都能不能用。”说着,魔术师拿了支蜡烛就走,他带着白色的手套,似乎是他表演服装的一部分。      因为蜡烛摆在电梯和401,402中间的走道上。兰德起身到电梯前,趁香提不注意,稍微掰开了一点电梯的门,向里面张望,原先那载人的部分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机械部件冷冷摆在这连通上下的通道里。香提站在他身后看他看了这么久便问道:“怎么样?”      “噢,电梯门打不开。”兰德说道。      年轻男子闻言掏出手机,一脸懊恼的。灰衣的长者看向了脚步声渐渐往回来的楼梯处,黑暗如同一张易燃的纸,慢慢被魔术师手中的烛火燃烧着,而魔术师的脸犹如呈现在这被烛火燃烧去一角的黑暗之纸上。边缘残缺,逐渐放大,完整。      “楼梯被水泥封死了。”魔术师走近了,不满地将蜡烛放下,“大概是上次整修的时候没敲开的,根本就走不下去,也不能往上走。”他解下黑色斗篷,露出了里面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燕尾服。魔术师倒也不介意弄皱弄脏这身礼服,大方坐回他的原位。      “电梯也没用。”兰德摊手。      “我的手机没电了,你们的呢?”年轻男子说道。      “我的手机在里面充电。”魔术师指指紧闭的房门,无奈地。      “我没有手机。”香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窘迫,似乎是怕别人取笑。或许是因为在这令人不悦的处境中大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无暇思考别人的事情,香提的话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我没带手机。”兰德撇嘴,原本以为只是下楼拿个血浆买个牛奶,谁会带手机在身啊。      灰衣服的老人不言语。      “也就是说……”魔术师想了想,下定论般地,“我们被困在了密室里。”      “密室?”年轻男子和香提异口同声的。      “没错,花屋大厦每层楼的走廊上都是没有窗户的。现在电梯门关上了,打不开,房门也关上,楼梯也不能用,我们既不能往上也不能往下,更没有办法向外求助,显然,这是个密室。”兰德一说完,香提就不由感叹道:“不愧是侦探先生啊。”      “侦探?”一直保持躺卧姿势的年轻男子直起身子,有些惊讶地,“侦探?”      兰德默认地微笑。      五个并不熟识的人就这样被困在了这个意外形成在走廊这个流动性很强的地方的密室里。       三十八   说到密室这个词,难免让人想到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不管是电影还是小说都乐于在密室这个封闭空间里制造一些骇人听闻的事件来,什么密室杀人案啊,消失的密室啊,诸如此类的,拼命的想要带给观众和读者神秘感,好让他们继续留守在电视机或者书本前看完整个故事。然而,密室这个存在本身就具有非常浓厚的超现实色彩,并非轻易就能出现在生活之中,往往是编剧或者小说家为了营造气氛而刻意制造出来的,其本质是个凝聚了诸多巧合的存在。      兰德这么想着,在他处理过的许多起神秘事件之中也不乏密室事件。有装神弄鬼的,以显示神通的,也有巧妙布局,用来行凶的,不过,有趣的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身陷密室。      或许是出于职业本能,兰德细细观察这里的每个人。他们中的多数也都流露出第一次被困密室的苦恼,唯有一个人,脸上和眼中都不见苦色。那个人便是从他的燕尾服口袋里摸出一副纸牌的魔术师。      “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兰德看着魔术师说道。      “我想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们被困在这里的。”魔术师胸有成竹地说道,“毕竟这里的其他楼层还是有人住的。”      “说的也是。”香提经由魔术师这么平和的一席话,拍拍胸口,如释重负地。年轻男子摆弄着没有电的手机,最终无奈地将它塞回裤子里。      “所以,在等待救援的时候,不如来玩个小小的游戏解闷。”魔术师从纸牌递到了蜡烛光亮最盛的地方,脚被门挤压过的年轻人似乎也恢复了些许,他托着仍旧疼痛的脚往魔术师身边靠了靠,凑过去饶有兴趣地看那副背面印红色繁复花纹的纸牌。没有人拒绝魔术师的提议。      “这里有红桃A,红桃2,红桃3,红桃4,四张纸牌。”魔术师一张张翻开纸牌,将剩下的纸牌又放回了口袋里,他将这四张牌展示在众人围成的圈形之中,“现在我把它们放在这里,”他将纸牌全都翻过来,接着说道:“等我转过身坐到黑暗里的时候,请各自选一张牌,我将会感应出每张牌的主人的特点。”      “真的可以?”年轻男子挑眉,“那你得往最远的地方坐。”      “没问题。”魔术师微笑,“如果想的话,你们还可以搜我的身,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作弊的设备在身上。”      “这倒不必了。”年轻男子拒绝了,“没必要那么认真,不过是玩玩。”      “是啊,不过是玩玩。”兰德注意到魔术师眼神一沉,嘴角却挂着笑应合着,遂起身,慢慢走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等等,你再坐回来些,”香提却说,“要是你在这么黑的地方回头看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但是,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啊。”      “也对。”年轻男子想了想,表示赞同。      魔术师依言坐到了众人所能看见的范围里,烛光在他的燕尾服上摇晃。      兰德和灰衣老人始终都没有发表意见,两人沉默看那一堆四张背面朝上的纸牌,兰德吸了吸鼻子,第一个伸手选了张纸牌。他也没去看纸牌正面是什么,只将他移到离自己较近的地方,仅那么放着。接着年轻男子和香提分别选了纸牌,最后的一张,兰德将他推到了灰衣老人的面前,然后他对魔术师说,“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魔术师清了清嗓子,“那我开始了。”      他依旧背对着大家,说道:“拿红桃A的是个男人,穿绿色上衣,短袖上衣。浅蓝色牛仔裤。”      他说到这里,香提将视线转移到了年轻男子身上,年轻男子一脸兴致勃勃地等着魔术师接下来的叙述。      “他很年轻,二十五岁左右,寸头,他现在把纸牌捏在手心里,他的手机没电了,在他裤子的右边口袋里。现在,”魔术师顿了顿,似乎是在感应着什么,“现在,他把纸牌和自己边上的人换了。”      看着刚和香提交换了纸牌,就马上被魔术师言中的年轻男子,兰德不由笑了。年轻男子有些窘迫地又将纸牌换了回来,结果得到了魔术师一句赞赏,“谢谢合作,对了,这个男人,坐在离电梯最近的地方。”      兰德不知道魔术师为什么要强调地点,光是说出年轻男子身上的特点便足以辨识他了。这毕竟不是在几百人或是几十人之中进行的魔术,而他们四个人也都是有鲜明特色的人,某些地方相似而需要用位置来确认这个人的手段可以不用。      这种观众和魔术师距离如此之近的魔术要求魔术师需要灵活的技巧来迷惑观众,他的每一个动作或者是言语都具有极强的迷惑性或是心理暗示。他需要观众去相信他所展现给他们的而忽略某些能暴露真实的细节,他们常常将观众的注意集中到某个无关紧要的点上,然后做出一些巧妙的变化。      魔术师在描述接下来这个人的时候,再次强调了地点,兰德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牌,仔细听着,仍然想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或许只是他的某个习惯,又或许是为了下一个魔术在做铺垫。      “拿红桃2的人,坐在拿红桃A的人右手边,是个男人,还是个侦探,独眼,右眼戴黑色眼罩,穿黑色呢大衣,里面是定制的白衬衣,两只衣袖上都有黑曜石袖扣。”光是说到这里,香提和年轻男子都看向了兰德,兰德耸肩,表示连自己都没有看过自己的纸牌。他们继续听魔术师的叙述,“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纸牌,他对这个魔术心存怀疑,他身上,还有古怪的血的味道,他有一盒牛奶,那盒牛奶原本不是他的,他有一个牛皮纸包,里面的东西很古怪。”      “有多古怪?”年轻男子与魔术师互动道。      “古怪到你难以想象。”      “你还没有说他多大了。”年轻男子不依不饶地追问。      “说不清。”      “还有什么,你还感觉到什么?”兰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问道。      年轻男子将视线集中到了兰德身边的牛皮纸包上,他试图去碰它,在看到兰德微笑的眼神的时候,竟生生被他的眼神给截住了动作。      “接下来是坐在红桃2右边的红桃3,这个人是个女人,二十一岁,长发,棕色大衣,黑色牛仔裤,她有一个购物袋,里面装满零食和日用品,她的左耳有三个耳洞,右耳一个耳洞。”香提撩起头发给看着她的年轻男人看,果然如魔术师所说。      “还有,她有一根夹有她母亲照片的项链。她在托玩玩具厂里工作。”      香提又将项链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来,打开来给身边的兰德看了看,里面确实有一个和她长得几分相像的女人。      “最后一个,是个老人家。坐在红桃3的右边,灰色衣服,大约八十二岁,有一根檀香木制的拐杖。”      灰衣老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他倒没有像一直互相看来看去的其余三人,只静静望着魔术师的背影,面无表情。      魔术师对老人的描述并不多,倒也没有人追根究底,众人都将手上的牌摊开,果然如魔术师所言,从年轻男子开始依次是红桃A,红桃2,红桃3和红桃4。      魔术师这时候走回了众人之间,对他们笑着说,“现在,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编号,那我们进行下一个游戏吧。”      “啊,我们正好是按着顺序。”香提指指面前的一排按顺序排列的纸牌,惊奇道。      “等等,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这么抽牌,还有,你有没有装什么偷拍的东西??”年轻男子似乎不太相信,他上上下下打量魔术师。      “这是个魔术而已。”兰德悠哉悠哉地将红桃2又翻了过来,“接下来要玩什么?”      他突然对这个看似意外形成的,纸牌按着某种特定顺序在每个人手上的情况有了浓厚的兴趣。       三十七   魔术师再次坐下,加入到众人之中。兰德对着他看,魔术师身后便是紧闭的402的房门,微弱的烛火并没有在金属的表面留下倒影,却像是穿透了这门,逾越到了屋子里。      “不知道大家以前有没有经历过这种魔术。”魔术师将个人面前的牌都翻成反面朝上,摆正了,接着说道,“一个陌生人,他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仅对你的过去了如指掌,还可以预言你的未来。”      魔术师说完这句话,嘴边出现了一抹神秘的笑,而这笑容所针对的人便是兰德。魔术师一字一句地称呼他,“侦探先生,你见多识广,应该听说过吧?”      “啊。”兰德感叹了一声,这一声吸引了年轻男子和香提的注意,他们纷纷看向他,香提眼中带着期待地,“侦探先生,你经历过?”      “我只不过是个小侦探,也没见过什么大市面,没破过什么大案子,说我见多识广真是抬举我了。”兰德不知为何竟和魔术师互相抬举起来,“倒是魔术师的魔术才是真的厉害。”      “不过,”表扬过后,兰德话锋一转,“说起来,确实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有许多都是装神弄鬼,只有个别的确实是天赋异禀。”兰德对魔术师回以一个微笑,又随手撩开挡在眼罩前的刘海,“不过,那些人,全部都是身带残疾,这大概也是上天对赐予他们能力所索取的回报吧。”      “我从刚才就想说了。”年轻男子侧着身子有些吃力的看兰德,“你的中文说的不错啊,挺厉害。”      “谢谢夸奖。”兰德想了想,又说,“因为我有个比较严格的老师。”      “其实,预言这种能力,也可以算是魔术的一种。”魔术师将话题又扯了回来。      “你也可以?”年轻男子问道。      “没错。”魔术师点头道。      “那试试?”香提觉得有趣,“是根据这些纸牌来玩?”      “没错。”魔术师指指坐得离他最近的灰衣老人面前的纸牌,“就从这里开始吧。”      灰衣老人闻言,似乎是受了什么触动,微微张开嘴,他想说的话似乎在他的喉咙里来回滚动了许久,最后才粘合着喉咙里的痰慢悠悠地随着声带震动传来,“我这个老不死的,也没什么好给你预言,不如你就说说我什么时候会死吧,唉,一年又一年的,孩子死了,孙子死了,可我还是没死,这日子要什么时候才到个头阿。”      老人干枯的手抚摸着横在地上的拐杖的一头,眯起眼看着陷入了沉思的魔术师。      其余三人也都沉默,大家似乎都在期待着魔术师的预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魔术师自冥想中开口:“这位老人家,您还能活很久。”      “很久是多久?”年轻男子心急地发问。      “十年,十年之后,这位老人家将会因为车祸而丧命。”魔术师说道。      “十年啊,我们到时候谁都不联系谁了,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年轻男子有些不屑,虽然魔术师一开始的魔术确实让他觉得惊奇,不过他依旧觉得那是魔术师凭借外界道具所展现的欺骗和迷惑。魔术师也看出了年轻男子的不信任,转而面向他说,"既然你觉得十年太长不足以证明我的预言,那我就来对你做个很快就能实现的预言好了。”      这时候,老人才像刚才反应过来魔术师关于他会死于十年之后的一场车祸一样,拍着手,像孩子一样兴奋地,“是吗,是吗,十年之后就能死了,就能死了啊。”      坐在老人左侧的香提觉得他实在怪异,不禁打了个寒颤,往兰德的身边挪了挪。而此时的兰德,则全神贯注在魔术师沉思的表情上。      他的表情似乎是在专注思考什么,眉心紧皱,双眼炯炯地盯着年轻男子,全身都绷紧了,戴着白手套的手撑在地面上,犹如要从地面上获取某种力量一般。      光看他这个样子没能让兰德联想到预言家,反而觉得他是灵媒之类的人物。      “你将在三分钟之后死去。”      魔术师在短促的沉默之后下达了对年轻男子的死亡预言。      如果这个魔术师是个女人,兰德觉得,那他百分之一百就是个女巫,说着蛊惑人心的预言的女巫。      “什么?”年轻男子觉得既可笑又难以置信,圆睁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喂,我和你也才刚认识吧,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年轻男子的嘴角抽了抽,脸色并不好看。      “在场的人都将会是证明,”魔术师继续咄咄逼人地,他已经站了起来,朝年轻男子走去,“三分钟之后你将会在402房间里被数字杀死。”      “被数字所杀死?”兰德低低重复着魔术师的话,低头看了眼面前的静静躺着的纸牌。      “不会是真的吧,魔术师先生,你……你……是在开玩笑的吧。”香提紧张地看着魔术师走到了年轻男子的身前,“402还是关着的啊。”      “不,不是玩笑,我的预言是真的。”魔术师侧过脸来极为认真地说道。      “我叫你别胡说八道!”年轻男子面露愠色,任谁被人这么点名说很快就要丧命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吧,激动着想要揍那个预言的家伙,脸上又害怕又生气的,就连受伤的左腿也在微微颤抖。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香提上前劝开两人,又看纹丝不动的兰德,有些埋怨地,“侦探先生,你也说两句。”      兰德挑眉,“三分钟快到了。”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所有烛火瞬间熄灭。兰德刚想起身一探究竟却被尖叫的香提给拉住了胳膊,他才准备安慰她两句便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推,整个人都向前倾倒,幸好他机敏,借力一闪才没有摔在地上,只是这一借力正好撞到了墙上,整个人被撞得晕乎乎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得黑暗之中一片混乱,拐杖有节奏敲击地面的声音,香提的尖叫声,脚步声,而这所有惊慌失措的声音最终都在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之后完结。      又有电了。      不光是走廊里的灯亮了,就连电梯也开始运作,兰德看到电梯正从一楼缓缓向上。      兰德眼前的只剩下两个人,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的魔术师和靠着墙抱着头小心翼翼看电梯边的香提。灰衣的老人家不知去了哪里,脚受伤的年轻人也不知所踪。地上的蜡烛乱七八糟得躺着,香提的购物袋也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兰德的牛皮纸包不知被谁踢到了电梯口,而地上的纸牌也消失不见。      401和402依旧是房门紧闭。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手里提着两大购物袋牛奶的俊美青年人,,他见了眼前这般景象,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紧绷着下巴,冷冰冰的眼神一一扫过魔术师和香提。      香提觉得他面善,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方才的惊吓还没完全离开,香提愣愣看他,这个青年将购物袋放下,捡起脚边的牛皮纸包朝故意避开他眼神的兰德走去。      “怎么回事?”青年挪开兰德的手,盯着那微鼓起的淤青看。      “出了点意外,刚才到四楼的时候突然没电了,被困在这里了。”兰德小声地回话,额头上的淤青被青年用力揉着,试图揉散它,“易墨微,轻点,疼。”兰德缩了缩脖子,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抱怨。      “公告说今天要整修电路,从六点到七点半为止都是停电的。”易墨微叹了口气,拍拍他额头,“你是笨蛋吗?”      “我又没看到公告。”兰德顶嘴道。      “走吧,回楼上吧。”易墨微转身,旁若无人的牵着兰德就要走。      “等等。”走到402门前的兰德忽然停下,“趁着这个魔术师还有香提还在,我想打开402的门看看。”      “唔?”易墨微停下,等着兰德给出一个解释。      “刚才这个魔术师预言说将有一个人死在402里。”兰德对易墨微解释道。      “你好。”魔术师对易墨微打了个招呼,易墨微微微颔首,呢喃了句,“预言吗……”      易墨微的嘴角边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魔术师将他的笑容看在眼中,又强调了一遍,“是的,是预言。”      “而且,从刚才开始,402的门就是关着的,这里的门都要通电了才能打开,怎么可能成真,他怎么可能死在里面。”香提提出了质疑。      “那只要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魔术师耸肩,对自己的预言笃信不疑。      “我们又不是他本人,怎么开……”靠着墙站起来的香提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看着兰德一脚将大门踢开,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香提就被门里的场景给吓傻了。她站的地方正好能将402里男人的死状看得一清二楚。灯火通明的402里,那个年轻男子就靠在正对着大门的墙上。      这个睁大眼睛,嘴巴也张开,表情惊恐,脖子上插了张纸牌的年轻男人绝对已经死了。      平常也没少听新闻里说哪里哪里有谋杀案,哪里哪里因为瘟疫死了多少人,但是,现场看到死人的冲击力对香提来说还是相当之大。况且,这还实现了某个魔术师的预言。      香提想着想着,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眼前一黑,颓然倒地。在她昏迷过去之前,耳边朦胧传来兰德的声音,“密室杀人,这个死者的尸体却是出现在密室之外。”      待到她醒来时,四楼已经被身穿制服的警察挤满。       三十六   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警察在自己周围,香提有些看傻眼了,就算是电视上播出的杀人凶手被捕获之类的场面也没动用到几乎要把这一整个楼层围得水泄不通的这么多的警察。      “你醒了啊。”身边传来了低沉温和的男音,“你是在和我说话?”脑袋还没完全清醒的香提慢慢向说话的男人看去。说话的是那个黑发的青年人,是不是叫易墨微来着?      “方便的话能和我到这边来吗?”易墨微微弯下腰,微笑着对香提伸出手。      香提盯着他的脸看,才恢复了些的意识又被他的模样给弄得混乱颠倒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了手,怎么站起了身,怎么跟着易墨微穿过了那么多的警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进了402里,直到看到那个金头发的侦探出现在眼前,不知为何,香提竟如释重负般地舒出了一口气。      比起长相俊美,说话温柔的易墨微来,这个头发颜色扎眼,神秘兮兮的侦探似乎更让人放心些。香提又看了眼易墨微,此时,他已经站到了402的角落里,斜斜靠着墙,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虽然他的外形足够迷人,但冷静下来再看他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后怕,全身上下,除了那件做工精良的白色衬衣之外,都无一例外的被黑色侵占。兴许是因为这些太过沉重的黑色的关系,才让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来。也不仅仅是压迫,还有种阴森森的鬼气,想到这里,香提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在害怕吧?”兰德注意到香提的身子微微一颤,拍拍她肩膀,“没事,就是死了个人。”      “啊?”香提听他轻描淡写的,再看看兰德身边一名一脸紧张的中年警察,听到他纠正兰德道:“什么叫死了个人,死的是尹议员的独生子!”      “尹议员?”虽然不怎么关心政治,但尹议员这个人,香提还是略有耳闻,据说就是他提出了修建银河系高速公路的议案,并将地球列入了“待毁灭障碍”之中的。      怪不得引来了这么多警察。      “前几天就有说他的儿子失踪,没想到会死在我的辖区里。”警察显然懊恼十分。      “高警官,事已至此,凶手都捉住了,你就别懊恼了,也就是这辈子都别想升职了而已嘛!”兰德不咸不淡的说着刺激人的话,香提本想说两句安慰安慰那警官,一听到凶手已经捉住了,不由惊讶道:“凶手抓住了?"      “噢,是啊,叫你过来是想最后再和高警官核实一下我的推理。”兰德微笑,“警官,有什么疑问就问吧,可别欺负人家女孩子噢。”      说完,兰德便一屁股坐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高警官见他此举,扶额道:“兰德,别再破坏现场了。”      “案子都查明白了,还管现场干吗?”兰德昂起下巴,“那个魔术师不都承认了嘛。”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魔术师?”香提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兰德调皮地笑,“虽然世界上是有了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具有某种特异功能而杀人的人,但是,这个魔术师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杀人噢,杀人动机嘛,还得靠警官去审问了。”      香提咽了口口水,原本和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的人死了已经够惊悚的了,更为可怕的是凶手还是另一个同时被困的人。      怎么想都没有可能吧,魔术师怎么可能进到402里来杀人,这里的门都是指纹锁啊,况且当时还停电了,门都关着。      “不是还有一个老人吗,后来他不是不见了吗?”香提看看高警官,又看看兰德,问道。      “噢,他自己上楼了啊。”兰德说道,“就在蜡烛熄灭之后,我听到拐杖敲地的声音,他应该是那时候上楼的。”      “可是,楼梯和电梯都不能用啊。”香提追问道。      “对,这就是我想要你和高警官确认的事情之一,为了保证我的推理的正确。”兰德朝高警官努努下巴,“你问问她吧。”      高警官点了点头,掏出个薄薄的掌上电脑类的玩意儿,看了一眼显示屏,抬起头问香提,“你还记得你今早什么时候上班的吗?”      “噢,我是昨晚去做的夜班,今天早上十点下班才回到花屋大厦。”香提回忆道。      “后来呢,后来你做了什么?”      “之后,我就在家休息了会儿,接着就出门去买牛奶,附近的超市都没有牛奶卖,我就去了远点的地方,后来嘛,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兰德啊。”      “还记得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吗?”高警官指指兰德。      “我没有手表,也没有带手机,不知道啊。”香提有些苦恼。      “那大概什么时候停电也不知道喽。”高警官继续问道。      “没错,我们都不知道。”兰德插嘴道。      “之后,电梯到了四楼,你们三个,你,兰德和那个老人都走出了电梯,魔术师,尹少爷也出了房间,因为家里电器故障,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没错,他们两个也都说家里电灯什么的,记不清了。”香提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说。      “之后,停电之后,你们各自查看有没有出路,魔术师说楼梯被封了,对不对?”      “对的。”香提点头,这时候兰德又开腔了,“这正是第一个诡计,这个魔术师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制造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密室。”      “不存在的密室?”香提疑惑道。      “是的,你还记得一开始是我想去查看楼梯的,对不对?”兰德问香提道。      “是的,可是后来……”香提想起之后却是由魔术师去查看了楼梯的情况,而她和兰德则是检查电梯。      “魔术师代替了我去查看,一开始我也没有怀疑这一点,毕竟谁去查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凶手,他是故意要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呢?”兰德抿嘴笑了笑,“魔术师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而我们,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相信了他的话,于是,走廊就成了无法通行的密室。”      “是被他骗了啊。”香提恍然大悟地,“所以你说后来,那个老人家是从楼梯离开的。”      “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小伎量而已,况且魔术这种东西就是用来骗取人信任的东西,这点他做得非常好。”兰德摆摆手,继续说道:“还记得他的那个魔术吗,说出个人特点和纸牌的魔术?”      “那是怎么回事呢?”香提眨巴眨巴眼睛,非常感兴趣地。      “其实很简单,”兰德朝高警官暧昧地笑了笑,“就是靠气味。”      “气味?”香提摸摸鼻子,“你是说纸牌的上的气味不同?”      “没错,他发纸牌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兰德继续笑,“只是不揭穿他罢了,当时也没想到会发生什么杀人案件。”      “还有,你们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高警官又看了眼手上的显示屏,“他还强调了各人的位置?“      “是的,是有这回事。”香提确认道。      “你看,我就说了吧,”兰德撇撇嘴,“其实本来用不着麻烦你的,就是高警官不相信我,一定要亲自问除我之外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警官清清嗓子,“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我们的位置呢,而且我们纸牌的顺序正好是……”      “先不说这个,先说说他说出个人特征的手法。”兰德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摊开在了茶几上,示意香提去看。      香提凑过去看,又是吃了一惊,“这是……”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兰德,却得到了兰德一个了然的笑。      “没错,这就是花屋大厦今天晚上七点会停电半个小时,以及楼梯修整已经完成的公告。”      “怎么会在你这里?”香提不解。      “噢,这是从魔术师那里拿来的,从他身上还搜出了一些蜡烛,也就是说他对这个会出现的密室,会发生的停电早有准备,如果不是你先拿出了蜡烛,那他也会拿出来,可以假装说是魔术道具什么的,”兰德想了会儿,对高警官说,“这算不算是物证?”      “我会带回局里,”高警官又补充道:“事实上,这张公告是在昨晚十点贴出的,据嫌疑人交代,他是在今早八点将它拿走。”      “事实上,这个魔术师对花屋大厦的所有人都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观察,然后记下了每个人的特征。而他正好住在被害者的隔壁,对他的情况肯定能有所控制,肯定能有办法不让他去看楼下的公告,而我们只是在那段公告被张贴的时间里没有看到公告的人,有非常大的随机性。”      “可是万一还有没有看到公告的人回来了,然后决定爬楼梯上来呢?”香提提出质疑。      “没有这个可能,”兰德立即否定道,“如果还有没有看到停电公告而回来的人,就算他回来了,那他看到大楼里全部停电,而且电梯不能使用也肯定会离开,因为,他没有看到楼梯修整已经完成的说明,所以对他来说,楼梯是不可用的,所以还是不会影响到魔术师密室的布局。”      “首先,魔术师收集了这里一楼以上住户的所有情报,他就是靠着这些情报加上细致观察而说出了我们的特征,接着,他拿走了公告,不巧的是,公告可以拿走,而公告栏上会留下痕迹,一个小小的钉子留下的点。之后他遇到我们,大楼准时停电,他提出去查看楼梯,说楼梯堵塞,我们确认自己被困,你还记得那个年轻人受伤吗?”兰德问香提道。      “记得。”      “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他的腿被移走后,那时候因为已经停电了,402的那扇门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不可能再关上的,可是当我把他带到旁边坐下的时候,那扇门却是紧紧合上了。”      “没错,我也看到402的门是关着的。”      “而且,更有趣的是,当电回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关门声。”      “唔?”香提越听越觉得奇怪。      “如果说,其实在我们的整个被困过程中,402的门都没有合上,那么,犯人的犯罪就是轻而易举的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在玩预言的游戏的时候,魔术师是坐在402前面,那么多位置,他为什么选了那里坐下?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是选择的这个位置,就在我把受伤的男人扶开之后。”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如果真的是金属门的话,蜡烛之类的一定会在上面有倒影,而我并没有看到倒影。能做到让我们看到这扇门的存在而事实上它是不存在的,那就只有靠某些高科技的玩意了。”兰德笑了笑,“立体成像仪啊,随便叫它什么都好,总之他就是靠了一个小玩意呈现出这扇门的样子,而为了掩饰这个东西的存在,他必须坐在它前面,挡住它。最后蜡烛熄灭的时候,他不单完成了杀人,还藏起了这玩意,而等到电重新回来的时候,402的门才得以关上。”      “这么一来很容易就能解释他是怎么杀人的了!”香提一拍脑袋,如果没有紧闭的门这个限制条件,只要在蜡烛熄灭的时候,将腿上有伤的被害者拖到402里杀死就可以了,当时的情况非常混乱,如果有挣扎声也没人会注意到。      “就是这样。”兰德耸肩,接着说起关于位置的话题,“我们开始玩纸牌的游戏的时候,他根据每张纸牌上的不同气味来辨别,而说出我们的位置这一点,是一种迷惑的手段和心理暗示,他提到我们的位置,然后我们就几乎是下意识地会去看别人的位置是不是符合他的说法,为了保证我们不会太去注意402那里的那个高科技玩意了。”      “还有什么疑问吗?”说完,兰德看看高警官,又看看香提,问道。      “没有了。”高警官将手上的东西又塞回裤子里,“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多谢了。”兰德起身,对着站在墙边的易墨微说道:“走啦。”      虽然听完了兰德的推理,香提却依旧是云里雾里,一脸茫然地,兰德拍拍她肩膀,“魔术师所做的事情就是迷惑人,不管他看上去多么高明,实际上都只是纯熟的技法和强烈的心理暗示让人相信他们的真。哪怕是胡说八道的预言也要说得像真的一样。”      “兰德。”      听到易墨微在说话,香提不由看向他,他正提起身侧的购物袋,与迎面走去的高警官说了些什么,又笑眯眯的看兰德。      忽地传来一阵铃声,原来是高警官的手机响了,正欲与他道别离开的兰德和易墨微不知为和竟被他叫住了。      香提走过去的时候,高警官已经挂下了电话,此时,这个中年警官的脸色灰暗,似有噩耗,兰德挑眉看他,“不会是人自杀了吧?”      “没错。”高警官点头,“那个魔术师找到机会就自杀了。”      “不出所料。”兰德耸肩。      香提心想,大概是作侦探作久了,他已经见多了死人和凶杀案了,竟然可以这么不在乎生死。      “我猜是什么反对那个什么高速公路立法的激进分子。”兰德安慰高警官道:“算了,算了,升职这种事情,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你就没有任何进展了,不出这事情,你也是没希望的。”      两人是旧识?      也不奇怪,作侦探的是得认识几个警察。      第二天看新闻,香提才知道,原来那个魔术师果真是个激进分子,自从尹议员的独子离家出走之后便一路从水星跟踪他至此,一直策划秘密杀害他。      电视上还播出了审问时的录像,那段录像里,脱下长袍,燕尾服,手套,换上囚服的魔术师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你们要给地球陪葬,一起去死!”      那表情,似乎是在提醒还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这个存在了亿年的星球仅仅还有未到百年的寿命而已。       三十五   玉桃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易墨微正洗完澡,一身白色浴袍,一边用毛巾擦着依旧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浴室门大敞开,浓浓的白色热气迷迷茫茫漫出一大片,玉桃想招呼他过去听电话,朝着站在那片模模糊糊的白汽里的易墨微挥了挥手,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看见了,玉桃就喊了一声,“易先生。”      从玉桃入住花屋大厦至今,早已融入了这两个驱鬼师,一个吸血鬼的闲散生活中。平日里没事就和易非梦出去闲逛,买些用的到的用不到的,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看到想吃的便吃,有时候也会去其他地方旅游,却从不出地球,大约是出于某种执念或是默契,这一屋子人都钟情于地球上的生活,哪怕这里已经多么落迫,多么不堪,多么肮脏。      就算是这个所谓的侦探社忙碌的时候,玉桃的工作也是轻松,无非是帮兰德接接电话,找些资料,跑跑腿罢了。玉桃挺喜欢这种生活,也挺喜欢这三个室友,兰德对人好,有时候爱耍些小性子,除了惹出《沉月录》那件大事之外,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加上他长得一脸的人畜无害,乖巧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收起爪子的乖猫。说起猫,玉桃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家里另外一个非人类了,最近这只据说身体里住着易墨微和易非梦爷爷魂魄的智能宠物猫一直喜欢往易墨微最不喜欢的某个女性吸血鬼那里跑。为了这事,钢琴每次回家都没少遭易墨微的白眼和冷哼。      除了这个金发蓝眼的吸血鬼和碧眼的黑猫之外,还剩下的两个人虽是兄妹,性格却迥异,易非梦爱说话,冷嘲热讽都喜欢,为人蛮横霸道。易墨微寡言少语,对任何人都是温温和和。      不过,玉桃知道,这两兄妹在本质上都是如出一辙,对人,都心怀轻蔑和鄙夷。无论他们对你怎样不好,怎样好,他们看你的时候,藏在眼神最深处的永远是那份不屑和不满。倒也并不是他们认为自己有多么高高在上,易非梦就常说她自己是最最脏的东西,说他们家的人身上都有恶臭,那是体内的千百鬼怪聚集纠缠所散出的腐臭之味。他们只是看太多虚情假意,人情冷暖,不知不觉掌握了几乎全部人类的情感,有多温情就有多虚假,有多伟大就有多鄙贱。      然而不同于易非梦对周遭直率表达不满,易墨微对外人都是虚伪的好。有时候玉桃觉得自己并未看清过他,这个男人犹如他此时身处的迷蒙幻境一样缺乏可信的真实度,似乎一挥手一眨眼就又可以变化出另一个模样,就有可能消失无踪。      但心里,对他还是尊敬,对他的称呼也从没变过,这份敬意里多少也饱含着对他曾经挽回她性命的感激。      “唔?”      玉桃听到他低低的质疑声,白汽逐渐散开,依旧带着五六分湿气的易墨微抬眼看她,墨色的发,墨色的眸子,白皙的皮肤,白色的浴袍,这个俊美男人身上黑白分明,如同他对待身边事物的态度一样鲜明。      他对兰德永远带着温柔细致的白,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一例外地展露出浓到化不开的黑。      “是上次那个高警官打来电话。”玉桃按下电话上的一个按钮,面目严肃,坐在桌边的中年警官的形象凭空出现在了空中。      易墨微微笑,“高警官好 。”说完,他将毛巾挂在脖子上,走到沙发边坐下。      “要喝什么?”玉桃问他。      “不用了。”易墨微将依旧滴下水珠的头发束到耳后,“兰德今天一早就去找你了,听说是你找他去的,那个尹议员想见他?”      “这些倒不是问题,兰德应付得来。”高警官清清嗓子,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即时的虚拟影像也跟着动起来,看上去就像这个中年警官在这间屋子里随意走动一样。      “那还有什么问题?”易墨微不咸不淡地问道。      “我和兰德回来的路上,我们坐的高速列车上发生了杀人案件。”高警官看易墨微一眼,欲言又止地。      “一个警察,一个侦探,解决了案件了吗?”易墨微截住他那眼神,嘴边慢慢勾出微笑。      高警官被迫和他对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才是问题所在啊,要是能解决案件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打电话了。”      “高警官,可以麻烦你说重点吗,比如,请你告诉我,现在兰德在哪里?”易墨微对高警官拐弯抹角的态度略微不满。      “事情是这样的。”高警官正色,“那件杀人案件,兰德是第一嫌疑人。”      “噢?”易墨微似乎并不意外,只稍稍动了动眉毛,在一边翻着书看的玉桃闻言,倒是赶忙追问了下去“怎么回事?兰德怎么可能杀人?”      “他不是不可能去杀人。”易墨微纠正道,“如果那个人是他讨厌的之类的,或许会动手吧。”      “事实上,死者与兰德并没有什么冤仇,今天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准确来说,兰德也是在命案之后才认识的死者。”高警官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杀了人,那他就是杀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玉桃嘀咕了句,“他又不是疯子,随随便便就杀人,警察也不想想。”      “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只有兰德在那个房间里,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刀子,那女人就躺在他脚边,况且他也没有反驳,几乎是默认了自己杀人。”高警官辩白道。      “现在他在哪里?”易墨微打断两人的对话,“你打电话来,就表示这个案件还有周转的余地,虽然杀人这种罪名是可以不经过法院,向地区长官直接申请死刑的,不过,看来,高警官似乎还没有申请。”      “我不相信他杀了人,而且,死刑对他来说也是白搭。”      “那我能见他吧。”易墨微笑了笑问道。      “我就是想让你去见他。”高警官说到这里,神色凝重了不少,重又坐回到办公桌边。      “怎么说?”易墨微饶有兴致地问,起身站了起来。      “他被捕之后什么都不肯说,我问他要不要找律师,他也不要,问他要不要见你,他也说不要,所以我想,你最好还是来看看。”高警官说道。      “兰德闹什么别扭。”玉桃瞥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已经冷到了骨子里去的易墨微一眼,喃喃了一句。      和高警官的通话就在易墨微的一颔首中结束,他对玉桃嘱咐了句,“今晚不用作我那份饭了。”之后就走进了房里。      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玉桃才看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依旧是那身黑白行头,白色衬衣,黑色风衣,黑色裤子,黑色鞋子,手上还提着一个破旧不堪的手提箱。      这是要去驱鬼的打扮。      当天晚上,玉桃和易非梦对着播放着晚间新闻的电视吃饭的时候,看到了关于那起凶杀案的报导。      死的原来是名叫罗姗娜的知名花腔女高音,时年三十六岁。这趟来地球是特意为了身在E88区的尹议员做一场表演。      在她身上还发现了属于兰德的,也就是新闻中没有说出姓名的第一嫌疑人的毛发纤维。      “随随便便捡到一根头发就说是他杀的人,白痴警察。”易非梦对新闻上的论调嗤之以鼻。      “兰德什么都不说,什么人都不想见也挺奇怪的。”玉桃说道。      “那个死者叫什么来着?”易非梦放下筷子,盯着电视屏幕看了许久,若有所思的回忆道:“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      “好长的名字。”玉桃刚想夸易非梦记性好,却看她嘴角一翘,略到嘲讽地说道:“兰德?德?拉萨尔?梵卓。”      “唔?”玉桃不解。      “兰德的全名。”易非梦对玉桃回以一个幸灾乐祸般地微笑。       三十四   “咦,不是说兰德的家人那时候已经全部……”玉桃乍一听,不由想到易非梦曾经说过兰德因为易墨微的关系早在千年之前就杀死了家族中所有人,也正是因此兰德才会被血族驱逐。当时因为是难得一见的纯血种而保住了性命,但是还是被判以圣水在后背上书写下这段无法磨灭的罪孽作为惩罚。      “怪不得易墨微这么看重,亲自去跑一趟。”易非梦抹抹嘴角,似乎是吃饱了,拿起遥控器开始换台。      “易先生那时候怎么会走呢?”这问题玉桃倒是真的好奇,却也不是存心要刨根问底,可没想到却一下子打开了易非梦的话匣子,她索性关了电视,一拍大腿,朗声笑道:“哈哈,你算是问对人了,他们俩那破事我可是最清楚的。”      玉桃抽了抽嘴角,瞬间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易非梦接着又说,“易墨微没遇上兰德的时候,就是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我们家的人长到二十多的时候基本就不会再老下去了,他就是个披着张二十好几的好皮相的老不死,这老不死偏偏还喜欢找年轻水嫩的少年下手,最喜欢玩的就是吃干抹净,不认帐。”      “哈,哈哈。”玉桃听了,心里暗自想,易非梦这分明是趁着易墨微不在,能多说几句坏话就多说几句。      “你觉得我是在造谣?”易非梦挤眉弄眼地,“他就是一恋童癖!看上兰德还不是因为他的模样,不过后来嘛,倒是有了真感情。兰德嘛,你也知道,小的时候受过家庭暴力,心理不是很健康,有些残缺,易墨微对他好,是他从没感受过的那种好,一不小心就对他死心塌地了。”      “…………”玉桃沉默,原来是趁着两个人都不在说他们坏话呢。      “兰德吸了易墨微的血,彻底唤醒了血族的本能,而且还成为了日行者,并且还是个金色眼睛的稀有品种,家里人对他的态度大有改变。但是易墨微那种性格,对这种人一向不客气,他后来把兰德接出来一起住,兰德家里没少上门,这都是后来兰德告诉我的,每次兰德家里来人,都少不了一阵大闹,基本上都是看上了兰德的血统想要找他和其他家族的优良血统联姻,易墨微怎么会让他们带走他,他这人,喜欢上了,占有欲就强得很。”      “不过兰德的脾气,还是会心软吧,夹在他们之间,岂不是很难受?”玉桃问道。      “所以嘛,才导致了后来那件事情,那时我正在英国旅行,路过他们家就住了两天。其实我也只是想见见兰德而已,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找那个没心没肺的易墨微动情到这种地步,我临走前一晚,兰德的母亲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据说是一个邀请了家族所有成员的重要晚宴。他们接近清晨才回来,是易墨微背着兰德回来的,兰德当时已经晕了过去,趴在他背上的样子怪惨的。我就问他,怎么回事,原来那是一场鸿门宴,兰德家里是想借个机会杀了易墨微,没想到激怒了兰德,引得他大开杀戒,之后是易墨微处理了全部尸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这事情还没完,当晚易墨微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在兰德接到血族发来的判决书的时候,易墨微找我商量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大概是因为那一晚耗费了太多体力,他觉得身体里有鬼怪反噬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会死。他想让我烧死他。”现在回忆起来,易墨微当时那严肃到几近可笑的表情让易非梦也吃了一惊。生在易家的人,心里都明白,自己早晚有这么一天,对生死也早就看轻,可易墨微的眼神里,却是有不舍,这是易非梦所没想到的。      “啊,那兰德怎么办?”      “我也问他了,他说,舍不得在他面前死,还不如让他觉得自己是忘恩负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混蛋。”易非梦顿了顿,嘴边挂起一抹冷笑,“你说,是不是很混蛋的话。”      玉桃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样的感情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舍不得在所爱之人面前被燃烧殆尽,舍不得见他流泪,见他伤心,舍不得他在今后的日日夜夜中为此神伤,便要自己带着对他的不舍与眷恋踏上亡命的路途。留给他恨,予他短痛。      “后来他没死成,兰德倒是真的恨他了,真以为他是个混蛋。他也没脸回去见他,兰德躺床上养伤那几天他也只是偷偷躲在外面看,脸上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我说他是活该,这是他的报应,他以前伤了多少人,现在他和兰德没有好日子,这就是报应。他当时还说我这么说他也会有报应,我没当真,谁知道这家伙卑鄙到亲自给我造了个报应,坏我好事,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我都说白了不要他管,他就是他妈的爱管闲事,我一气之下就和他断绝了关系,十年没和他联系。”易非梦大约是想起什么苦涩的事情来了,说着说着,牵起嘴角不自然地笑。      “十年之后呢?”玉桃追问道。      “之后嘛,我遇到他们,易墨微救了我一回,我也实在受不了两个大男人闹这种别扭,就做了回和事佬,编了个小谎,两人就合好了。”易非梦说完,走去厨房里拿了瓶水,拧开盖子就往嘴巴里灌。      玉桃怔怔看她,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易非梦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水,一抹嘴,对玉桃努努下巴,“可别说是我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远在贫民区一千多公里之外的看守所里的易墨微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脑中没来由地闪过易非梦的身影来。      真是晦气,易墨微默默想到。      “易先生,你脸色不好。”和易墨微并肩走在通往兰德所在的拘留室的走道上的高警官瞧他一眼,感叹道。      “这里空气不好。”易墨微指指身侧银蓝色的金属墙壁,整条走道,自高警官的警长办公室一路延伸而来,皆是这一成不变的蓝中泛银的景色,走道两侧分布着大门与墙壁颜色无异的警卫室,警员办公室,警长室,会议厅,拘留室。      “咳,待久了你就习惯了。”高警官摸着肚子哈哈笑,边笑额上边渗出冷汗来,瞧自己这张嘴,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添麻烦嘛,他赶紧打圆场,“不过,易先生也犯不着习惯这感觉啊,当然啦,兰德也用不着,哈哈。”      易墨微沉声不应,高警官心觉窘迫,却又想不出能化解的主意来,只能由着这尴尬的气氛伴着两人一路到了刻有701编号的门前。      高警官在指纹锁上按了按拇指,大门唰地移开,易墨微便看到兰德端正地坐在银白色的长桌一头,左眼里那颗冰蓝色眼珠子里映出了自己一段身影。      “我可以和他两个人谈谈吗?”易墨微走进去,转身将高警官拦在了门外。      “行,谈完了,按下墙上那红色的按钮,我就过来,还有啊,这门从里面是打不开的。”高警官交代了句,越过易墨微的肩膀再望了眼脸上写满“无聊”的兰德才走开。      拘留室四面纯白,就连桌椅也是统一色调的白,金发黑衣的兰德置身于这一品亮白里面,显眼得有些刺目。      “怎么回事?”易墨微扯出一张椅子,面对兰德坐下,将破旧的手提箱放在脚边。      兰德单手托腮,小拇指时不时刮弄着眼罩,眼角瞥向右上方,嘴角一扬,笑了。      “唔?”易墨微小心翼翼朝着他所看的方向看去,顿时明了,拘留室里装有监控,兰德并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不能说。      易墨微看了他一会儿,问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人不是你杀的?”      “不是。”兰德摇了摇头,放下手,在桌子上划起了圆圈。      “那我马上去办手续,带你出去。”      “要等四十八小时以后才可以。”兰德动了动手腕,手腕上铐着的离开拘留室便会自动引爆的玩意有些太紧,扣到了肉里,不是很舒服。      “死者是个知名女高音,并且还是死在给议员演出完回去的路上,尸检之类的报告都是机密,全都藏在警察局的档案室里。”这都是易墨微从高警官口中得知的。易墨微拍拍他的手背,“痛吗?”      兰德撇嘴,感慨道:“知道她的名字吗,我可是第一次见她。”      “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易墨微摸了摸他的手,再看他,嘴边露出了然的笑,他站起身,那个角度正好挡住了监控的摄像头,只听得他对兰德说,“那好吧,四十八小时之后我来接你,到时候一起去吃牛排吧,有一间新开的装修成冰库的冷冻餐馆听说不错。”      兰德耸肩,“随便。”      易墨微笑了笑,转身按下了墙壁上的红色按钮。      不一会儿,高警官就赶来,打开了门,迎易墨微出来。      “再见。”易墨微转过身,与兰德微笑道别。      高警官将易墨微送出警察局后,回到办公室反复查看方才的监控录像,除了易墨微有透露给兰德案件信息的嫌疑之外,也找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高警官却仍旧怕兰德从拘留室里溜出来,加派了警力把守701。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杀人犯或者嫌疑人在被扣留的四十八小时里溜走就算了,可是,上面那位大人特意叮嘱要看着的兰德溜走的话,别说自己升职是没希望了,大概连现在的位置都会保不住吧。      这么想着,高警官一刻不敢松懈地紧盯着办公桌上一字排开的八部监控,一直到了深夜。    三十三   凌晨三点的时候,高警官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看一眼被隐去了的号码,立马警觉起来。      “喂。”静静等待电话响过三声之后,他接起了电话,谨慎地说了句:“这里是第七拘留所。”      “高警官,是我。”等到电话那头传来那位大人的声音的时候,高警官才松了一口气。      “说过会和你联系,现在没打扰到你工作吧。”这位让高警官心有忌惮的大人物倒是轻松,身边还传来咪呜咪呜的猫叫声,高警官抹抹额头上的汗,瞥一眼监控器,“兰德还在房间里。”      “请务必看守住他,只要等过了这四十八小时,他想怎样就由他去吧。”      “一定办到。”高警官诚恳地回答道。      “对了,姓易的男人是不是来探望过他了?”      “没错,我照您的意思和他说兰德谁都不想见,找他来了。”高警官说道。      “很好。”电话里的声音顿了会儿,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也曾经和兰德接触过,五年前你们合作过一件案子,高警官,你对他知道多少?”      大人物的这个问题让高警官不寒而栗,他想了许久,才慎重地回答道:“我只知道他是个侦探。”      对方闻言忽然大笑起来,他的愉悦似乎挑逗了他身边的猫,提高了的咪呜声中添了许多亢奋,高警官又是一紧张,握着电话的手心里也渗出了汗。      “你放心,说出来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陆先生,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高警官的这份委屈得到了对方颇为满意地回答,“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挂了电话之后,高警官才算是如释重负,兰德一被关押进来的时候他就接到了这位姓陆的大人物的电话,一开始还不知道对方身份,以为是什么其他部分的人的胡搅蛮缠,等到对方亮出直隶部门的长官职位的时候,高警官不由一惊。加以核实之后,高警官更是不敢怠慢了,照他所言将兰德关进了独立的拘留室里。      没想到这案子还惊动了传言中的特别行动部门。转念一想,死者也算是有名气,有声望的人,需要出动特别行动部门来干预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何这位长官如此执着于禁止一个普通侦探插手,就不得而知了。      高警官也不愿意多想,特别行动部门本身就足够神秘了,在司法圈子里更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禁忌,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部门避让不及,又对它忌惮三分。至于兰德,诚如如那位大人所说,五年前,他确实与兰德有过合作,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侦探查起案子来却是不落人后,身手也是不错,当年那桩谋杀案也是多亏了他才得以解决。      唉,反正过了这四十八小时就行了,至于兰德与案件之中的千丝万缕他也懒得去管,他也管不着。      想到这里,高警官看向了拘留室里的监控,兰德正乖乖趴在桌上睡觉呢,带上特制手铐的手垂在桌子外,毫无血色。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逐渐从三点到了四点。已近黎明。正是万籁俱寂,黑夜重重之时,而此时的花屋大厦701中却还亮着灯。      “怎么还没回来?”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玉桃不无焦急地看了看电视上的数码时钟,“都去了好几个小时了。”      暂且不说被关押着的兰德,就连易墨微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没打过电话回来。      “他们自己估计还不着急呢,你急什么。”易非梦拍拍她,从沙发上站起,伸了个懒腰,“都四点了,也该睡觉了。”      “你先去睡吧,我再等等。”没见到人回来,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玉桃关了电视,朝门口张望。      正是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期而至。已经走到自己卧室门前的易非梦停下脚步,喉间发出低沉的质疑声瞥向门口,玉桃从沙发上跳起,跑到门口,定定看着显示着敲门人影像的液晶屏幕。      来人既不是易墨微也不是兰德,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穿棕色的大衣,脖子上缠着藏青色的羊毛围巾,脸略长,东方人的长相,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一头杂乱的黑发中夹杂着三三两两的银丝。他的样貌普通,但却有些奇怪。      易非梦见玉桃久久不开门,走过去看是怎么回事。玉桃指指男人肩膀上和头发上浅浅一层的白色粉末状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易非梦乍一眼也不能确定这些覆盖在男人肩头和发间的白色东西是什么,直到她凑近了,才猜测道:“或许,是雪吧。”      难不成继突降暴雨之后,地球又要来个暴雪突临来证明她老人家确实是在回光返照?易非梦嘟囔了句,“一千多年没见着雪了,哪里来的雪?”      “要开门吗?”玉桃挠挠脑袋,凌晨四点出现在花屋大厦已经是足够奇怪的事情了,加上男人身上的雪,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      “开啊,干吗不开。”易非梦说着就给男人开了门,那东方男子见了她眨眨干涩的眼,咽了口口水,沙哑地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是侦探社吗?”      “是啊。”玉桃微笑,心想原来是客人上门,才要把他往屋子里迎,却被易非梦给挡住了。只见她单手撑在门框上,挡在意欲进屋的男人身前,机警又傲慢地打量男人,“凌晨四点,来找侦探?”      “家里出了很麻烦的事情,想请侦探帮忙。”男人拍了拍肩膀上的雪,又揉起了头发。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里的这个侦探这么有名,有名到有人家里出事,就立马来找他。”易非梦不依不饶地,“雪下得可真大啊。”      “啊。”听到易非梦提到“雪”,似乎是触动了男人心中的隐秘,他原本还算沉着的眼神一下子就充满了焦虑,也不敢直视易非梦了,低下头,躲躲闪闪地。      易非梦见他如此反应,冷笑一声,随即就问道:“侦探现在不在,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先说,我会传达给他。”      男人闻言,再次抬起头来,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下定决心般地坚决,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对易非梦说道:“事实上,我杀了人。”      他的态度那么诚恳,一瞬间,连易非梦也相信了他的话。       三十二   “什么叫做事实上杀了人?”玉桃觉得这说话逻辑不通,问了句。      “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的事实来看,是我杀了人。”男人想了想,回答道。      “啊,那不是和兰德的情况很像。”玉桃一听,无意识地接道。      男人听到兰德的名字,一个激灵,又眼巴巴看着易非梦,似乎是在祈求她让自己进去。易非梦却移开了视线,白玉桃一眼,“什么兰德的情况,你知道什么,时候不早了,进去睡觉吧。”      玉桃受了训,也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转身悻悻走开。那男人敲敲门框试图引起易非梦的注意。      “侦探不在,有什么事情过两天再来吧。”易非梦再看他,甩来一个锋利眼刀。      “请听我说。”男人并不想走,他一只脚踏进了701里,惹得易非梦挑眉,男人见她看似生气却没有要赶他的意思,继续说道:“我叫方天奇,在阳光护卫公司工作,我负责人事调派,我现在的雇主是大卫 里奇,我们公司负责提供他最新电影发布会的保全工作,并保护他个人安全。今天晚上,也就是刚才,电影发布结束,他死了,我杀了他。”      男人一口气说完,易非梦却没给出什么反应,既不惊讶也没任何感慨。这倒让男人有些无所适从了,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表白自己杀人的行径似乎有欠妥当,可事已至此,说都说了后悔也没用,男人一狠心,看着她,又说道:“其实只是根据现场来看是我杀人。”      “这就是你说的事实杀人?”易非梦算是听出了点意思。她侧过身,让出一个位置,“你进来吧。”      “谢谢!”男人满是感激地谢她。      “谁告诉你来找这个侦探的?”易非梦给他倒了杯水,招呼他到沙发边坐下。      “事情是这样的。”男人握着水杯,却不喝,看得出他还是紧张,不知是在后怕杀人的事情还是在害怕着其他什么。      叫做方天奇的男人说起了他的杀人经历。      阳光护卫公司负责的是大卫 里奇在地球上进行电影宣传期间所有的报案工作,在接到大卫 里奇的委托之后,公司便派方天奇负责所有相关人事调派。大卫 里奇于昨日到达地球,按照日程,今天要在靠近贫民区的J区进行电影宣传。      “我们坐火车从J区往Z区回去,路上经过这里,因为大卫说想要休息一下,于是就停下作修整。”      “你的意思是他是死在高速列车上的?”易非梦一皱眉,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叫罗姗娜的女人也是死在高速列车上。      哈,难不成是什么高速列车变态杀人狂?      想到这里,易非梦觉得有些好笑,嘴边浮现出了笑意,方天奇看她似笑非笑地,觉得奇怪,便问道,“是不是哪里奇怪?”      “你继续。”易非梦示意男人继续说下去。      “高速列车十点到站,所有随行人员都下了车,我让他们休息三个小时,凌晨一点搭凌晨一点半的车回到J区。”      “你确定所有人都下车了?”      “没错。”方天奇点头,“我确定,因为高速列车的后三节车厢我们公司全包了,为了确保导演的安全。而我下车之前还特意将所有车厢都检查了一遍。”      虽然这么说,还是不能排除有人躲到其他车厢或者其他隐蔽地方的可能,这么想着,易非梦却没说出来,任由方天奇说下去。      “我大约十二点半左右就回到了列车站,那时候我们的那辆列车已经在站台停着了,我就上车想睡一会儿,我的车厢要路过大卫导演的车厢,我一开始以为没有人在里面,直接开门就进去了,没想到,看到了……”男人抬眼看易非梦,将杯子凑到嘴边,喝下一小口水,易非梦这才注意到他的指甲。      瘦削,骨节突出的手指上连着微长的指甲,里面嵌着白色的不明物体。如同雪一般。      “你看到了尸体?”易非梦换了个坐姿,眼神在男人的头发,肩膀,指甲间来回游荡。      “是的,导演的尸体倒在一片白雪之中,更可怕的是,那间车厢的所有摆设都被涂成了白色,就连血……”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放下杯子,双手蒙住了眼睛,哽咽着说道,“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白色。”      “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来找这个侦探的?”似乎是觉得男人现在说的一切都不重要似地,易非梦提高声音强调道。      “是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我发现尸体之后我就想去报警,结果警察不知怎么地已经冲了进来,更可怕的是,我手上当时还拿着一把刀子,我只是想捡起来看看,我什么都没做啊。”      “一个男人?”      “我不想被警察就这么捉走,我跳窗要跑,在车站里被追赶了很久,躲进一个储物柜的时候正好被我听到一个男人在外面讲电话,他说,人已经死了,千万不要让兰德出手。”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手机搜索兰德,找到了这里。”      “手机呢?”      “被我扔了,我怕他们能定位到我。”      “就这么多?”      “恩,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方天奇点了点头。      “好吧,要是不嫌弃的话,你今天就睡在客厅里吧,明天说不定那个侦探就回来了。”易非梦对他笑了笑,走到房间里,没一会儿抱了床被子扔到了沙发上,“将就一下吧。”      “谢谢,真是非常感谢,愿意收留我这种杀人犯。”方天奇的眼角微湿,对着易非梦就是一脸的感激不尽。      “你也算不上杀人犯,只不过和我们那位大侦探一样,被人诬陷了罢了。”      第二天一早,易非梦睡下不过三个小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她披上睡衣走出卧室的时候看到玉桃已经给这个清晨的不速之客开了门。      “是于涛。”开门的玉桃对易非梦说道。      “于大长官,您可起得真早。”易非梦打个哈欠,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方天奇,他似乎没有被任何声响惊动,一动不动地睡着。      “咦,兰德不在吗?”于涛却不进屋,只站在门口朝门内张望。      “不在,你也找他?”玉桃回道。      “也?”于涛好奇地。      “喏,沙发上那个人也找兰德,兰德出了点事还没回来。”说起兰德的时候,玉桃这次谨慎了些,可还是没能抵挡住易非梦扔来的白眼,玉桃一低头,觉得困惑,是自己又说错什么了还是易非梦的起床气又犯了?      “噢,是么,那我就不打扰了。”于涛笑了笑。      “不送。”易非梦不多话,上前就关上了门。      “我刚才又说错什么了?”对易非梦方才的白眼百思不得其解的玉桃索性问她。      “和那种人不需要说真话,先不说你和他之间的瓜葛,光是能爬上部门长官,加上他妹妹的事情出了之后还能坐稳长官位子的,就说明于涛不是个简单人物,看他现在好好先生似地,对兰德也是客客气气,鬼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鬼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来这里是不是真来找兰德还是有别的目的?”易非梦一席话说完,自己也算是完全醒了。她走到沙发边,伸出手刚想推推方天奇问他个事情,可手却停在了半空中,眼神一暗。      玉桃见状,忙走过来探方天奇的鼻息。      “死了??”      方天奇已然没了呼吸,玉桃又掀开他被子,听到胸口,他的心脏已不再跳动。      “怎么回事?”玉桃皱眉,昨晚还是好好的,不过三个小时,怎么说死就死?      方天奇整个人蜷缩着,十指都泛着紫黑,眼底和嘴唇也都黑着。身体已然僵硬。      “看上去是中毒死的。”说话间,易非梦从方天奇的指甲里抠出了一些白色粉末放到嘴边,伸出舌头去尝。      玉桃刚想说,说不定有毒,可转念一想她也算是不老不死的妖怪,就容她去尝了。      没想到,易非梦才尝完这一小口,立马就昏倒在地。玉桃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沙发上一个死人,在看看倒地不起,七窍流血的易非梦,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乱入章!   突然之间对这个很感兴趣,就写了个,大家就随便看看吧,当是没有正文更新(=皿=)的补偿吧,捂脸>///<      本次一百问特邀采访嘉宾:易非梦(铺地毯!礼炮!撒花!)      易非梦:(邪魅一笑)好作者。   (OTZ,女王,乃满足了么= =)      01 易非梦:名字?   易墨微:易墨微   兰德: 兰德 德 拉萨尔 梵卓      02 非梦:年龄?   易墨微:不记得。   兰德:记不得。   非梦:哈哈,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连自己多大都不记得了。   易墨微:(斜眼)我记得,你和我只差了一天。   非梦:(拍桌)兰德你偷笑什么=皿=      03 非梦:性别?   易墨微:……   兰德:……   非梦:这个问题是在怀疑我的智商么= =      04 非梦:觉得自己性格怎样?   易墨微:很好。   兰德:很好。   非梦:很好个屁。      05 非梦:对方的性格呢?   易墨微:有时候有些任性,不过无论怎样都很可爱(笑)   兰德:有时候很可怕。   易墨微:挑眉,唔?   兰德:我是说,对外人……      06 非梦:什么时候相遇?在哪里?   易墨微:时间不记得,在英国。   兰德:在英国。      07 非梦: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   易墨微:无论是长相还是感觉都很可爱。   兰德:漂亮的东方人,很香,很诱人的味道。   非梦:你们太含蓄了,特别是你,易墨微(指)   易墨微:唔?   非梦:你看到这种细皮嫩肉的,第一印象不是“他在床上脱光了会很有趣”,我就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皿=   兰德:(看易墨微一眼,沉默)   易墨微:(摸摸兰德头发)非梦,不要把你自己的想法套到我身上- -   非梦:#¥%¥…#&×&%(咳咳,女王抓狂暴走中)      鉴于女王情绪不稳定,接下来的问题就请两位对着机器回答吧!      08.喜欢对方的哪一点?   易墨微:都喜欢。特别是脸红的时候。   兰德:喜欢他摸我头发的时候……      09 讨厌对方的哪一点?   易墨微:没有讨厌的。   兰德:对人太冷,没什么人性。   远远传来某女王的声音:他本来就是一禽兽= =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吗?   易墨微:很好。   兰德:不错。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易墨微:兰德。   兰德:易墨微。   (好正规。。。。是我写得太正经了么OTZ)      12 您希望被对方怎样称呼呢?   易墨微:随他喜欢。   兰德:这样就很好。      13 如果以动物比喻的话,您觉得对方是?   易墨微:豹。   兰德:麒麟,黑麒麟。   (口胡,兰德你这都哪里看来的啊囧)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选择?   易墨微:我自己。(你这个不害臊的= =)   兰德:黑衬衣,我受够他的白衬衣了=皿=   易墨微:你不喜欢?那我现在马上脱掉。(先生解扣子中)   兰德:(扶额)随你便。      15 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易墨微:他送的都喜欢。   兰德:睡衣。   易墨微:穿了也要脱掉,还是不要浪费钱了。   兰德:老子有的是钱=皿=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怎样的事情?   易墨微:心太软,同情心过高。   兰德:在一起一千多年,老子只反攻过四次!!=皿=      17 您的毛病是?   易墨微:没有。   兰德:呃,有时候有些任性。      18 对方的毛病是?   易墨微:心太软。   兰德:自我意识过剩。      19 您做的什麽事(包括毛病)会让对方不快?   易墨微:没有。   兰德:你确定?   易墨微:你,确定?   兰德: = =      20 对方做的什麽事情(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易墨微:太容易和陌生男人,女人打成一片。眼睛。   兰德:说好让我上一次,每次都反悔!!   易墨微:(温柔地摸了摸兰德的眼罩)兰德,没想到,你一直在想这种事情。   兰德:=皿=你还有脸说!      21 您们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   易墨微:……   兰德:在一起许多许多年的程度。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裏?   易墨微:旅店。   兰德:呃,那次算是约会?      23 那时两人间的气氛怎麽样?   易墨微:很融洽。   兰德:有些紧张 。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   易墨微:他吸了我的血,上瘾了,再来找我。   兰德:你才上瘾了呢!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易墨微:没有正式约会过。   兰德:……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麽样的准备?   易墨微:我不知道他生日。   兰德:我也不知道他生日。   (我也不知道你们生日OTZ)      27 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易墨微:我。   兰德:他。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易墨微:爱。   兰德:爱。      29 那麽,您爱对方吗?   易墨微: 同上   兰德:= =      30 对方说什麽会让您觉得很没辙?   易墨微:(深情地)我想要你。   兰德:(一惊,脸红)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易墨微:你看,他没辙了。(笑)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您会怎麽做?   易墨微:吃掉他。   兰德:(抽了抽嘴角)离开他。      32 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易墨微:他不会变心。   兰德:不能原谅 。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您会怎麽办?   易墨微:继续等。   兰德:继续等。   (这点倒很一致- -)      34 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易墨微:都喜欢。   兰德:手。   易墨微:(微笑)原来你喜欢我用手。   兰德:>皿<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是?   易墨微:被刺激得快哭出来,脸还红红的。   兰德:(需要讲那么细致么= =)喊我名字的时候……(默默扭头)      36 两人在一起时最让您觉得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易墨微:我的心跳不会加速。   兰德:我的心不会跳。      37 您曾向对方撒谎吗?您善於说谎话吗?   易墨微:有。擅长。   兰德:没有。(看易墨微一眼) 不擅长。      38 做什麽事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易墨微:做/爱。   兰德:一觉醒来,看到他睡在自己边上 。      39 曾经吵过架吗?   易墨微:吵过。   兰德:吵过 。      40 都是些什麽样的争吵呢?   易墨微:忘记了。   兰德:记不清了。   (喂,你们的记性有差到这种程度吗!!)      41 之後如何和好呢?   易墨微:不记得。   兰德:同上。   (不要逃避问题!!)      42 转世后还希望作恋人吗?   易墨微:我不会转世。   兰德:(耸肩)我也不会。      43 什麽时候会让您觉得「自己被爱著哪」?   易墨微:任何时候。   兰德:任何时候。就算他不在身边也这么感觉。   易墨微:这是在表白吗?(微笑)   兰德:你干吗把衬衣脱掉!=皿=   易墨微:(慢慢靠近)是你刚才说不喜欢的啊……   兰德:OTZ      44 什麽时候会让您觉得「也许他已经不爱我了……」   易墨微:没有过这种感觉。   兰德:他不告而别的时候   易墨微:(握住兰德的手)   兰德:(斜眼看上身脱/光光的先生)干吗= =      45 您的爱情表现方法是?   易墨微:(摸摸兰德头发)晒太阳   兰德:……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易墨微:向日葵。   兰德:罂粟,会上瘾。      47 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吗?   易墨微:没有。   兰德:没有。      48 您的自卑感来源是?   易墨微:自卑感是什么,能吃么?   兰德:以前是因为虽然身在吸血鬼世家里,但是不会吸血。      49 两人的关系是公认还是极秘呢?   易墨微:……   兰德:……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持续到永远呢?   易墨微:请看本文序。   兰德:…………      51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易墨微:攻方。   兰德:不知道= =      52 为什麽如此决定呢?   易墨微:气场问题。   兰德:你给我闭嘴!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   易墨微:满意。   兰德:不满意……不满意有什么用么= =      54 初次H的地点是?   易墨微:旅店。   兰德:旅店。      55 当时的感想是?   易墨微:果然很棒。   兰德:=皿=你那个“果然”是哪里来的,淫/魔!当时觉得痛。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如何呢?   易墨微:很享受,脸红透了,呻吟声也很好听,有些紧张。   兰德:你才好听呢!我那是惨叫= =      57 初夜的早上,您的第一句话是?   易墨微:兰德……   兰德:拔出来= =      58 每星期H的次数是?   易墨微:三到五次。   兰德:=皿=毫无根据的数据!      59 您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星期几回最好呢?   易墨微:这样差不多   兰德:因为根本就不是三到五次阿!      60 那麽是怎样的H呢?   易墨微:双方都很享受的H   兰德:反攻的H      61 自己最敏感的部位是?   易墨微:脖子。   兰德:(不得不承认)被他碰的话,几乎都很敏感OTZ      62 对方最敏感的部位是?   易墨微:全身上下都很敏感。   兰德:(脸红)脖子和头发。   易墨微:唔?   兰德:你唔什么,我抓你头发的时候,你明明就很享受。(挑眉)      63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易墨微:我的兰德。   兰德:性/感得要命。      64 坦白地说,您喜欢H吗?   易墨微:喜欢。   兰德:我喜欢反攻的H。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是?   易墨微:床上。   兰德:床上。最近很少出门。(=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66 您想尝试的场所是?   易墨微:能试的都地方都试过了。   兰德:(默默扭头)……      67 冲澡是在H之前还是之後呢?   易墨微:看情况。   兰德:看情况 。      68 H时两人有什麽约定吗?   易墨微:下次让你压。   兰德:每次都说是下次TAT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行为吗?   易墨微:有。   兰德:没有= =      70 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易墨微:吃掉他的心,就可以得到心了。   兰德:反对。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麽做?   易墨微:召唤百鬼,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兰德:世界上不存在那样的暴徒。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後?   易墨微:都不会。   兰德:都会= =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易墨微:拒绝。   兰德:拒绝,帮他找个愿意的人。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易墨微:是。   兰德:还好吧。      75 那麽对方呢?   易墨微:现在比以前好很多了。   兰德:很擅长 。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易墨微:“我想要你”。   兰德:“我喜欢你”。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易墨微:所有表情。   兰德:性感地诱惑的微笑。   易墨微:(性感的诱惑的微笑)   兰德:>///<   (兰德,你头上冒气了 = =)      78 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易墨微:如果恋人是兰德,不可以。   兰德:不可以,你的话太可疑了。   易墨微:(微笑,亲了亲兰德额头)什么?   兰德:没什么……      79 您对S/M有兴趣吗?   易墨微:没有。   兰德:(松一口气的表情)没有 。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易墨微:不会有这种时候。   兰德:正好换我索求他!      81 您对强/奸怎麽看?   易墨微:脑内性/无能者才会做的事情。   兰德:很讨厌,对彼此都是伤害。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易墨微:没有。   兰德:第一次和第二次。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易墨微:摩天轮上。   兰德:家族宴会上,和外面宴会厅只隔了扇没关上的门= =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易墨微:有。   兰德:我怎么不记得了?      85 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易墨微:很高兴,H了。   兰德:我根本就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分明就是在自己脑补!      86 攻方有过□的行为吗?   易墨微:没有。   兰德:没有。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易墨微:- -   兰德:都说没有了,这问题有什么意义 = =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像是?   易墨微:兰德。   兰德:易墨微 。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易墨微:符合。   兰德:符合。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易墨微:有。   兰德:有……吧……   (你们倒是回答得具体点阿阿阿)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几嵗的时候?   易墨微:十七岁。   兰德:不记得多大。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易墨微:不是。   兰德:是。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裏呢?   易墨微:脖子。   兰德:都……都喜欢。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裏呢?   易墨微:全身。   兰德:(耳朵红了,沉默了很久)脖子……和……嘴唇……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易墨微:喊他名字。   兰德:(声音越来越低)吻他脖子……      96 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易墨微:想要他。   兰德:什么都不会想。      97 一晚H的次数是?   易墨微:看情况,两到四次。   兰德:数据都是骗人的= =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易墨微:互相帮忙。   兰德:= =      99 对您而言H是?   易墨微:很好的运动。   兰德:解决问题的关键。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易墨微:拘留所里的东西好吃吗?   兰德:家里没有牛奶了……    三十一   幸好易墨微最后还是回来了。      和客厅里这两具尸体大眼瞪小眼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玉桃终于听到了开门声。她耳朵一动,立马跑到门口,抓救命稻草似地一把就抓住了开门进来的易墨微。      “易先生,你总算是回……回来……”玉桃哭丧着脸指指全身僵硬,整张脸都已经黑透了的方天奇,又指指似乎是死了过去的易非梦,说话都结巴了。      “她吃坏肚子了?”易墨微放下手里的手提箱,关上门就朝在地上躺尸的易非梦走过去。      “算是吧。”玉桃看看方天奇那垂在沙发外的手,嵌着白色毒物的指甲已被深紫色给染了个透。      “中毒了。”易墨微蹲下,盯了会儿易非梦血迹未干的脸,拍拍她脸颊,“非梦,非梦”地喊了两声。      玉桃心想,要是被这么喊几声就能活过来,我刚才都喊了她那么多声了,怎么没见她醒。      “喊喊喊,喊什么喊,催命啊!”      见易非梦一睁眼,从地上爬起,又活蹦乱跳地指着易墨微大声喝斥。玉桃挫败,难不成这就是有血缘和没血缘的差距。      易墨微听了她这声吼也不生气,站起来,对着她的脸努努下巴,“脸上,擦擦干净。”      易非梦闻言,摸了一把脸,就往浴室走,人都快走进浴室了,才听到她低声幽幽地来了句:“帮我把毒气拍散,谢谢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易墨微的眼神落在了沙发上的方天奇身上。      “噢,这个人说他杀了人,是来找兰德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等非梦出来你问问她吧。”玉桃挠挠脸颊,原来刚才拍脸的那几下里面还藏着玄机呢。      “兰德的事情有外人知道吗?”易墨微一边向方天奇的尸体靠近,一边解着黑大衣的扣子。      “帮我拿碗水过来。”易墨微将脱下的大衣挂在沙发靠背上,又低头去解衬衣的袖扣。      玉桃见状,知道他是要干正经事了,忙去厨房接了碗水来递给他。      易墨微将水碗放到茶几上,抬眼看玉桃,“你能力太强,在这里会有干扰,先去房间里回避一下。”      “恩。”玉桃听了就往自己房间里走,临关上门,她回头瞄易墨微一眼,他正背对着她,衬衣衣袖全都撩起到至肘处,他的右手垂在水碗之上,有一滴血顺着他的食指,滴落进碗里。      “饮下这碗水,百般毒素皆消散。”易墨微将方天奇扶正了,端起这碗混进自己鲜血的水凑到了方天奇的嘴边。      说是饮,倒不如说是灌来得更为准确。毕竟方天奇已是死人,加上中了不知名的毒,身体的僵硬程度超出了易墨微的预料,送到嘴边的大碗血水,一大半都顺着方天奇的嘴角溢出。待到水尽碗空,易墨微用力一掷,将白瓷碗掷了个粉碎,手掌抵着方天奇的额头,双目一凛,一声重喝:“身已净,病死之魂,速速来相见!”      这一声语音未落,便有一缕黑烟从易墨微与方天奇的额头紧贴着的五指缝隙里挤出,易墨微眼疾手快,趁着黑烟还未消散,一抬手,竟捏住了这不可捉摸的烟。又是随手一掷,在原先那瓷碗的碎片之上,竟由这黑烟化出一个人形来。那人形正是已死的方天奇,此时他的身形飘渺,唯有脸型清晰可见,他的双眼紧闭着,额上一条裂痕。      “你眼前是什么?”易墨微问道。      “一座桥。”方天奇的声音也是飘渺,一出他口,似乎就散在了空气中,难以捕捉。      “既然你已到了奈何桥,我也不阻你,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易墨微微笑,“关于尹议员你知道多少?”      “是名人,激进派一员,是他提议大卫导演在地球上的J区进行首映的。”      虽然还不明白男人所说导演首映是怎么回事,易墨微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满意地笑,他挥挥手,“你去吧。”      这段由烟汇成的人形就在这一摆手之间没了踪影。      “你觉得是尹议员在作怪?”不知什么时候从浴室里出来的易非梦,摸摸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脸,靠在墙边扬眉看易墨微。      “还不能确定。”易墨微将方天奇的尸体拖到地上,“清洁公司的电话在哪里?”      “在电话里记着呢,你自己翻联络人。”易非梦往厨房走,开了冰箱拿出瓶水,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就往嘴里灌。      易墨微又问她:“导演和首映是怎么回事?”      “噢,这个男人在保安公司工作,这次负责一个导演的首映会的安全,在高速列车上,他发现那个导演死了,然后和兰德一样,被人误以为是凶手,他逃出现场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不要人让兰德干预’之类的话,就找到了这里来。”易非梦喝了小半瓶水,抬起手背一抹嘴,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给了易墨微听。      “你怎么会中毒?”易墨微将袖子放下,又去拿沙发上的大衣。      “这个男人说导演死亡的现场全都是白色的,列车里的摆设什么都涂成了白色,导演身上也被像雪一样的东西覆盖,喏,就是他指甲里的东西,我好奇,就尝了口,这玩意还真是要命的厉害,估计是什么新型毒药,那么一小口,心脏就好像裂开了一样,我还以为心脏复原了就没事了,谁知道它还侵入了血管里。”易非梦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脑袋是清醒,就是醒不过来,还好你回来得早。”      “帮兰德办完了事情就回来了。”易墨微说道。      “兰德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他还想在里面多待点时间,想查些东西。”      “想查东西叫那什么爱丽丝查不就好了,而且他一犯罪嫌疑人,被关在里面能查出什么事情来?”易非梦不以为然地笑。      听到她提起爱丽丝,易墨微一皱眉,没接下去说,他正要走开,易非梦却想起了什么,喊住他。      “对了,于涛来过。”      “他来干吗?”易墨微驻足,问道。      “说是来找兰德。”易非梦耸肩,“谁知道他真的想干吗。”      “他看到那个男人了吗?”易墨微朝方天奇看看。      “应该是看到了,他好像还不知道兰德被抓住了,不过我觉得他在说谎。”      “唔?”易墨微笑了笑,“说来听听。”      “兰德以前是部门里的人,这么多年,明里暗里部门还是在监视他,杀人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易非梦分析道。      “非梦,你打个电话给清洁公司,我还有事。”易墨微听了,穿上大衣,拎起手提箱就往门口走。      “去哪里?”      “突然之间有些想爷爷了。”易墨微回头对她笑,笑容狡黠,眉目中有不可言说的诡秘。      站在爱丽丝家门前,易墨微顿了两秒,直到脸上挂上了公式化的微笑才抬手敲门。不多时,门就开了,一袭红色洋装的爱丽丝倨傲看他,“你来干吗?”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易墨微保持温和微笑。      “你,来拜托,我?”爱丽丝觉得好笑,“我们之间好像不存在什么可以值得拜托的情意。”      “就当帮兰德一个忙,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他出了些事情,进了警局。”易墨微目不转睛地盯着爱丽丝看,语气平缓诚恳,似乎是很有诚意。      爱丽丝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眉梢一顿,还是让他进了屋。      “我让你进来,是想让你把你们家那只该死的专门找键盘压的猫给我领回去!”爱丽丝一边抱怨一边给易墨微开了去往地下室的门。      “我会的。”易墨微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地答应道。      “对了,你说兰德出了事,我还不知道呢,怎么回事?”爱丽丝咬牙切齿地,“都是那只猫,整天挡在我面前,我什么事都做不了,像它这种老掉牙技术做出来的猫就是笨,毫无智能可言。”      “一只猫而已,要是有智能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易墨微说着,回头对她微笑,黑漆漆的瞳孔里满是寒意。      “你还是少对我笑,看得我自己脸都觉得僵。”爱丽丝抽了抽嘴角,对他这个好看地笑嗤之以鼻。      “是吗,兰德说我对外人的笑是他见过最自然最完美的虚伪表情。”易墨微倒也直言不讳。      “你想找我干什么?”爱丽丝不愿再谈他令人生厌的笑,转移了话题。      “我想找你帮我查个人。”易墨微顿了会儿,“或许是两个。"      “和兰德的案件有关?”      “没错。”易墨微点头。      “对了,血族里还有兰德家里的人吗?”易墨微再次回头,楼梯上的白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脸型与五官衬托得愈发冷峻,没有半点生气,“我是说,幸存者。”      “如果你说没有,那就没有了,因为据我所知,那一晚,有些没被兰德杀死的人,本可以活下来的人,是被你活活烧死的。”爱丽丝眯起眼,对上易墨微难以揣测的眼神,不由警觉起来。 三十   易墨微笑了,动了动眼珠,“看来我还是漏掉了什么人。”      “你多虑了,我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那时候部门里对兰德进行过全身检查,有读取他的记忆。”爱丽丝与他擦肩而过,垂着眼,睫毛在眼底形成片阴影,掩盖了她的眼神,“要说杀人的罪过的话,你要比兰德罪孽深重得多。”      “噢,你们这些本身就带着罪恶的吸血鬼是在和我计较谁比谁更无耻?”易墨微跟在她身后,言语里带着蔑视的笑意。      “好吧,我承认,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怪罪对方。”爱丽丝耸肩摊手,“只是你想要保护兰德,独占他的心思实在是让人觉得恶心。”      “嫉妒的话就直说啊。”易墨微不轻不重地。      爱丽丝沉默,楼梯上只剩下了一高一低的两个脚步声,易墨微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听到了猫叫,他低头看,是钢琴一边叫唤着一边蹭他的脚。      “这只死猫你别忘了带走。”爱丽丝拍拍自己额头,庆幸说道:“它总算是从我的键盘上跑下来了。”      易墨微弯腰,捞起钢琴,抱在怀里,扒拉了两下它脖子上的毛,钢琴发出享受的声音,伸出舌头舔了两下易墨微的衣服,易墨微对它笑,“不回家去也没关系,小心别被外面的孤魂野鬼给看上,到时候魂飞魄散,谁也救不了你。”      “喂,我一直想问你,你说这死猫里面装的是你爷爷,这是怎么回事?”爱丽丝坐到电脑前,用衣袖擦着键盘。      “他驱鬼出了些问题,正好让我碰到了,就收了魂魄,封在了钢琴的身体里。”      “你爷爷怎么这么弱。”爱丽丝嗤笑一声。      “他一向都很弱。”易墨微又挠挠钢琴下巴,此时的钢琴已没了享受的兴致,整个身子都绷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得盯着易墨微。      “照你的意思,我就是被你爷爷看上了,他的品味不错嘛。”爱丽丝哈哈笑了,接着又说,“不过,这种死缠烂打的手法没什么新意。”      易墨微话锋一转,说道:“我想让你查查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      “噢,你想知道些什么?户籍记录,医疗保险还是出入境记录?”爱丽丝开了电脑,黑乎乎的屏幕一下亮了起来。      “户籍记录。”易墨微放开了钢琴,钢琴从他臂弯里轻盈一跃,三两下就又走到了爱丽丝的桌面上,爱丽丝推开它,回头看易墨微,“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名字担心?”      “要不然呢?”易墨微拉了张椅子坐到爱丽丝身后。      “确实奇怪,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女人,有可能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只是恰好姓和兰德一样罢了。”爱丽丝一边和政府数据库连线一边在自己电脑里现有的户籍资料中搜索。      “你觉得世界上和兰德一样拥有德?拉萨尔?梵卓这个姓的人还有多少?”易墨微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活的数据库。”爱丽丝反驳道。      “不打扰你工作。”易墨微起身,“我有些口渴,能借用下你的厨房吗?”      “去吧去吧,把这玩意带走,如果你真心想我好好工作的话。”爱丽丝拎着钢琴的脖子就把它甩给了易墨微,易墨微抬手接个正着,钢琴委屈地咪咪叫了两声,被易墨微一瞪,连叫都不敢叫了,一动都不敢动的窝在他手臂里被带上了楼。      易墨微一关上地下室的门,爱丽丝就把墙上挂着的显示器都给开了,整齐排列的显示器正显示着家中各个房间的影像,她看到易墨微抱着钢琴在打开冰箱找东西喝,钢琴探出个脑袋在他肩头,乖巧又可爱。      没一会儿,易墨微就回了下来,爱丽丝闻声把显示器链接到了电脑上,列出了一排从数据库中得来的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的资料。      “你还真会掐时间,自己看吧。”爱丽丝努努下巴。      易墨微递给她一只杯子,“给你倒的水。”      “谢谢啊。”爱丽丝笑了笑,却将杯子放到了一边,“可惜我只喝血浆。”      “是吗。”易墨微跟着笑,并无尴尬,他指着左上角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的照片对爱丽丝说:“虽然名字和兰德很像,可惜样子还是没有吸血鬼的样子。”      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长了张好看的脸,标准的西式五官,眼睛大,睫毛卷翘,身材也不错。肤色虽然白,却不至于那么苍白,她笑着的样子还像个活生生的人。      “你又知道吸血鬼的样子?”爱丽丝嗤了声,没好奇地。      “我知道死了的吸血鬼的样子。”易墨微回敬道。      “我看她挺正常的,从小在火星长大,贵族家庭,受过优良教育,歌声一流,你看,得过那么多奖,每年都要举办一次环银河系演唱会,会在这里被杀,八成是劫杀,那么有钱,到地球上来不就等着被杀嘛。”爱丽丝转移开话题。      “呵。”易墨微轻笑一声,不知是在表示赞同还是心有质疑。      “你笑什么?”      “我笑爱丽丝你果然厉害,连她被杀的事情都查了出来。”易墨微双手背在身后,走近她。      “这有什么难的,我一搜就跳出来她的死亡证明。”爱丽丝不以为然。      “是吗,我也想看看。”易墨微笑着,“据我所知,地球政府的工作效率已经拖沓到无论是自然死亡还是意外身亡的人死之后七天才会上传死亡证明到数据库里。”      “易墨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爱丽丝挑眉,坐直了与易墨微对视,丝毫没有因为步步逼近的易墨微所带来的压迫感而丧失气势。      “没什么,只是夸你手段高明,不愧是从前部门里的情报主管。”易墨微撇了撇嘴角,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      “你还想要查什么?”爱丽丝依旧紧绷着脸看他,神色凝重。      “她和一个叫大卫里奇的导演有过合作?”易墨微指着资料中的一行,“能查一下这本电影吗,我想知道情节内容还有工作人员。”      “可以。”爱丽丝点头,转身又忙了起来。      “电影叫做《七天七夜》,十年前的电影,开拍之前噱头做足,名导演,名摄影,著名女高音,加上投资方是当时新上任的尹议员名下的公司,话题性十足。电影上映的时候,却因为内容过于黑暗暴力而遭禁,最后也只发行了一百张光碟。也有说法认为这本电影是被诅咒了电影,凡是参与该电影的工作人员最后都是离奇死亡,包括最近刚死的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电影后来在网络上风传,有多名观影者声称看了电影之后被恶魔缠身,因为也造成了民众恐慌,电影光碟也被政府悉数回收,网上资源全部被删除。”      “禁片吗?”易墨微沉思片刻,“有内容介绍吗?”      “有,不过很短,我把这个和工作人员名单一起给你吧,我等等还有约。”爱丽丝瞄了眼屏幕上的时钟说道。      “多谢了。”易墨微走过去抱起钢琴,“兰德知道你为了他的事情这么忙,一定很高兴。”      爱丽丝白他一眼,扔了个掌上电脑给他,“资料拷在里面了,你自己看吧。”      “下次我会还你。”易墨微拍拍钢琴额头,“走吧。”      他和钢琴走出爱丽丝家的时候,下雨了。      地球上的天气难得的变化多端起来,易墨微竖起衣领,将掌上电脑揣在口袋里,低着头挤进了因为雨水而躁动的人群中,他们面色惊慌,犹如逃难一般。他轻蔑地笑了,鼻子里发出不屑地轻哼声,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已经将四季常温,日日晴空当成了一种自然,而忘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自然,那是会下雨,会落雪,会起风,四季分明,时而残暴,时而温和的自然。就像一个人终日只是笑着,不再会哭,不再会悲伤,不再会发怒,他已是病入膏肓。      “我去看慕容锦的时候,他大概就是这样。”      这是易墨微回到花屋大厦听到的第一句话。说话的是易非梦,听她说话的是抱着一大碗爆米花看电视的兰德。他才刚洗完澡,裹了件浴衣,头发没擦干就往沙发上蹭。      “大概什么样?”易墨微关上门,脱下湿透了的大衣,钢琴大约是见了兰德,还被易墨微抱在手里就兴奋地朝着兰德那里伸爪子。      “别看了爆米花就这么激动,没出息。”易非梦走过来,抱过它,数落了句。      “我去洗澡。”就连衬在里面的衬衣也湿了水,紧紧贴在易墨微的背上,泛出湿漉漉的肉色。      “大概就是个病入膏肓的样子,是这么说的吗,非梦?”兰德的视线已经从电视上转移到了易墨微的后背,他一边往嘴里送着爆米花,一边对易墨微复述道。      “看了个湿了的背就这么激动,你也没出息。”易非梦哈哈取笑兰德,兰德一撇嘴,“看什么都不激动的人,才最没出息!”      “我不想和动不动就性/冲动的动物说话。”易非梦抱着钢琴趾高气昂往厨房走。      “易墨微,你也不管管你妹妹!我好歹是她长辈!”兰德龇牙,朝着合上的浴室门就扔了个爆米花。      “兰德。”易墨微的声音从浴室里面传来,兰德应了声,“干吗?”      “你过来。”他的声音幽幽地,从门缝里溜出来,神秘兮兮地只叫他过去,却挠得人心痒痒,兰德扬眉,还是放下了爆米花走了过去。他走进浴室里时,易墨微正在脱衣服,慢条斯理地一颗颗解着衬衣扣子,兰德清清嗓子,别头脸,“你叫我干吗?”      “不是48小时才能出来吗?怎么已经出来了?”易墨微抬起头看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      “噢,抓到比我更有嫌疑的嫌疑犯了。”兰德抓抓头发,“据说是杀了两个人,不光是那女的,还有一个导演,是个摄影师来着,我也不清楚,今天晚上新闻应该会说。”      “是嘛,你饿坏了吧,去外面先吃点东西吧。”易墨微脱下衬衣,放在一边,对他笑了笑。他的脸上还有雨渍,眼瞳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沾上了水气,犹如墨。      “你叫我进来就问这个?”兰德小声嘀咕,有些不甘心地瞥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来,过来。”易墨微朝他挥手,手心朝下,五指并拢着动了动。      兰德看着他脸上好看的笑,下巴一昂,开了门就往外走。末了还在门外扔下句,“我又不是钢琴,你说过去就过去。”       二十九   说着钢琴,兰德一回身就看到钢琴趴在地上,朝他伸出毛茸茸的黑爪子,兰德蹲下,拿手指戳它脑袋,“你对我撒什么娇?”      钢琴咪咪喊了两声,讨好似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兰德抱起他,捏着它爪子上的肉垫,“唔,你身上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兰德凑近了过去闻它,钢琴身上细软的毛贴在他的脸颊上,无意中刮弄到,有些痒痒地,兰德笑了笑,“你啊,最近是不是老往爱丽丝那里去,身上都是地下室里的味道。”兰德摸摸它的脑袋,又吸了吸鼻子:“最近部门里的情报主管不行吗,怎么于涛老是去找爱丽丝。”      “诶,说到于涛,他那天还来找你了。”厨房里的易非梦探出个脑袋说道。      “找我,干吗?”兰德站起来,抱着钢琴走到厨房口,倚着墙壁问她。      “不是和你说了那个叫方天奇的男人的事情吗,于涛来的时候,那男人死了没多久,他也没进来,就在外面看了看,看你不在,就又走了。”易非梦回忆道。      “又找我,又去找爱丽丝的,应该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吧,大概这次的案件推给他们查了,死了两个大人物啊。”兰德说道。      “谁知道呢。”易非梦耸肩,低下头继续洗起了水池里的番茄。      “他知道我被抓进去的事情吗?”兰德沉默了会儿,忽然又问道。      “玉桃和他提了句,看起来像是不知道。”易非梦抬起头,撇嘴笑,“他们部门里的人真真假假的,出来办事都没用过真名,演技一流,谁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呵,说得也是。”兰德赞同地笑了。      玉桃提着大包小包进屋的时候,易墨微恰巧从浴室里出来了,看她手上这么多东西的,问道:“今晚谁做饭?”      “噢,非梦说吃火锅。”玉桃提着袋子往厨房去。      “好久没吃火锅了。”兰德瞅着装满了食物的购物袋,伸手就去翻找:“香菇买了吗?”      “买了,买了很多。”玉桃一边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说着:“这次让你吃个够。”      兰德笑得高兴,易非梦推他,“去去去,你去看电视去,别给这里添乱。”      兰德抱着钢琴耸耸肩走开了,看到易墨微坐在沙发上调到了新闻频道,便走到他身边坐下。      “后来查到了什么没有?”他还没坐稳当,易墨微就问他。      兰德被他这么一问,似是不乐意了,往边上挪开了些,不搭理他。      “怎么不高兴了?”易墨微转过脸,把他往身边拉,兰德半推半就的靠近过去,原本窝在他怀里的钢琴识趣地从他身上跃下,踩着无声地步子默默走开。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这么感兴趣?”兰德努努下巴,“你是在担心那个女人真是我们家的人?”      “我担心这个干什么?”易墨微无奈地笑,轻轻吻了吻兰德的头发,“我怕你真得被人陷害。”      “你这笨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是有豁免权的人。”兰德推开他,挠挠头发,觉得易墨微莫名其妙,“我在部门里那么几百年可不是白干的!”      “如果是部门里的人想要陷害你呢?”易墨微看他炸毛了,安抚般地去顺他的头发。兰德瞥他一眼,又立刻移开了视线,“到底是不是部门里的人想要陷害我,还说不准,不过肯定是有人想要栽赃我,或者是起码让我在拘留所里待个48小时他们才满意,特别是刚才非梦和我说,方天奇曾经听到有人说不要让我出手,而且,那天在列车上,我会去那个女人的车厢,是因为高警官。”      “噢?”      “他说想要去问那个女人要签名,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当时还有其他警察一起,就拜托我去。”兰德说着,将电视的音量调小了些,“我就去了,结果一打开那间车厢的门,就闻到了很重的玫瑰花香,进去就看到那个女人倒在一片红玫瑰花瓣里,整个车厢都被玫瑰花装饰成了红色。”      “然后你去检查尸体的时候恰好被人发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人一定是高警官带头的吧。”易墨微笑了笑,在说到“恰好”两字的时候还刻意加了重音。      兰德点了点头,接着又说:“我当时就怀疑高警官和人联手诬陷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和我有仇,没把他的事情给供出来,就跟着警察走了。”      听到他这么说,易墨微伸出手搂了搂他的肩膀,贴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担心你。”      兰德小声嘟囔,“要是没有什么怀疑的话,我怎么可能那么老老实实地就跟着警察走。”      “我知道。”易墨微的声音愈发温柔,轻缓,“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可是,我还是会担心。”      兰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到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他握着自己的手也是凉了个透,即便如此,却不知为何,被他碰触到的地方全都烫得要命。      “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兰德想往旁边躲开,虚张声势地提高了音调,质问似地问他。      “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易墨微不肯松手,还靠在他耳边,冲着他的耳朵,脖子,低低地笑。      “谁说我要补偿你了,我还要向你索赔呢……”兰德别扭地推他,耳朵受不了这笑声的挑拨,没出息地红了个透,“你带给我的那个全息投影一点都不用,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趴着睡的姿势,太假……”      “唔?”易墨微又不依不饶地紧挨过去,撩开他的头发,不重不轻地咬了口他的耳廓,“你说什么?”      兰德被他逼得只能一个劲地往一侧仰,要不是他的胳膊勉强撑着,怕是早就躺倒在了沙发上,他看易墨微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生怕惊动了玉桃和易非梦,他压低声音对易墨微说道:“玉桃和非梦还在呢,你……”      “有什么关系。”易墨微笑得狡猾,一手已经在挑他的衬衣纽扣了,兰德一慌,忙要伸手去阻止,谁料这一伸手,自己的身体没了支撑,一下就倒在了沙发上。易墨微见状,趴到了他耳边,用挑逗般地气声说着:“又不是没在有人的地方做过,你怕什么?”      兰德经他这么一说,立马想起了从前的尴尬经历,张口结舌地回他:“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易墨微的手指摩挲着他的眼罩,就近看他浮上红晕的脸颊,似乎还是不满意,又对他说,“那一次,你明明兴奋得不得了,又不敢喊出声,憋坏了的样子真是可爱,我摸到你下面,”说着,他的手还朝兰德的身下探去,兰德挣扎着,极为不满地瞪他,“你还记得吧,那天,你在我手里……”      “易墨微,过来,帮忙拿东西!”      易非梦在厨房里一声高呼,玉桃接着说了句:“吃饭啦!”      易墨微却没因此觉得扫兴,在兰德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的情/欲也全都收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起身,大大方方地走开了。兰德看着的背影,心里来气,骂了声“混蛋”,从沙发上起来,赶紧整理衣服,他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怨念,这小心眼的家伙,绝对是在报复我刚才没有摇着尾巴到他身边去!      “兰德,你的脸红得很可疑啊。”      易非梦正在餐桌上摆弄锅子,看兰德红着个脸就走了过来,对着他就是一个贼笑。      “可疑什么?”兰德没看她一眼,拉开张椅子就坐下。      “没关系,反正我们都知道,家里有些人是随时都能发情的禽兽。”易非梦说到这里,玉桃正端着盆切好的番茄从厨房里过来,看易非梦对自己一阵挤眉弄眼地,玉桃抽了抽嘴角,默默点了点头,易非梦哈哈笑了两声,大力拍兰德的肩膀,不知是在同情还是嘲讽:“易家出了个这么败类,真是对不住你了。”      “说什么这么高兴?”易墨微抱了碗碟出来,看了看兰德,问道。      “刚才让你试吃的醉虾好吃吗?玫瑰腐乳会不会放太多了,好像太红了。”易非梦问他。      “不会,颜色刚好,”易墨微摆着碗碟,摆到兰德那里的时候,抬起手吮了吮手指,对着兰德微笑,“还很好吃。”      兰德狠狠瞪他,端起碗就在还没煮开的锅子里夹出个肉丸子,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玉桃见了,忙拍他,“你傻了啊,还没熟呢,吃坏肚子怎么办??”      “我连人血都喝还怕什么吃生肉吃坏肚子?”兰德心里有气,语气都变得凶恶。      “诶诶,我就说新闻里会播。”易非梦还想再挪揄兰德几句,看到电视上播起了知名女高音和名导相继被杀的案件,立马被吸引去了注意。      玉桃走过去,调高了音量,众人都噤声,安静地听新闻里女播音员冷漠无感情地叙述。      “据现场记者报道,疑犯已于今日下午五点三十五分于拘留室中身亡,死因仍在调查中。目前为止,三名死者皆系禁片《七天七夜》主创人员,关于该片的诅咒之说再次在民众中掀起了讨论的热潮,下面我们就来连线身在火星的尹议员,他作为当年投资该片的投资人对此种说话有何看法…………”      “《七天七夜》…………”兰德放下碗筷,问易非梦:“方天奇有说关于这电影的事情吗?”      “没有。”易非梦摇头,“我倒是知道几年前是有这么本禁片,说是看过的很多人,包括编剧什么的都自杀身亡,电影也全部被回收销毁。”      兰德又看看易墨微,见他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忙问他:“你知道这电影?”      “你想找这本电影?”易墨微反问他,兰德重重点头,易墨微又说:“想找这种东西的话,那就只有去找慕容锦了。”      “你们去吧,我们先吃就是了。”易非梦摊手。      “给我留点香菇。”兰德起身,郑重其事地叮嘱易非梦。    二十八   从花屋大厦去慕容锦那里不远也不近,兰德和易墨微出门的时候,下了小半天的雨已经停了,谁料半程还没走满,天上又落下了雪。      路上的行人也没几个有心思留意这让人捉摸不透的天气,只知道闷着头往躲避的地方跑,像是以为落下的是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模样都是吓坏了的。偶尔有几个孩子,新奇地摊开手掌,问身边拉着他们跑的大人,“这是什么?”只可惜,那些大人们也答不上来,兰德倒是好心,凑过去替他们回答,“这是雪。”      “走吧。”易墨微拉着兰德走开,他对天气并不关心,它是好是坏,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你说奇怪不奇怪,最近总是下雨,现在还下起了雪,你看天上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我们好像被政府抛弃,却又好像被地球记起来了。”兰德不知哪里得来这番感慨,拈着落到手上的细雪,说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兰德听着,觉得易墨微说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仔细想想,又觉得与现在的处境什么相衬。      “大概它是一心寻死,拼命在耗费自身能量,我看等不到百年之后了,说不定没过几天一切就都灰飞烟灭了。”兰德耸了耸肩,拍掉了手上的雪,冰凉的手伸进了易墨微的大衣口袋里。      “谁知道呢。”易墨微笑了笑,伸手去握兰德的手,两人的手都凉了个透,握在一起也生不出丝毫温暖。兰德看他笑,也回了个微笑,易墨微拍走他头发上的雪,替他戴上了大衣帽子,问他,“非梦怎么会去找慕容锦的?”      “她说是和玉桃一起去买菜的路上遇到的。”兰德皱了皱鼻子,有股酸腐的味道正随着漫天的飞雪幽幽降下,他抬头望天,满是灰白色遮天蔽日的云朵,望不到天。      “你去停尸房查到什么?”易墨微又问道。      “我以为你会对我怎么避开监视,用3D成像伪装比较感兴趣。”兰德挑眉。      易墨微闻言,只是笑,慢慢凑到了兰德脸颊边,说道:“我对你身上的事情都感兴趣,包括你的身体。”      兰德皱眉,推他,“你就不能正经些。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吸血鬼,她随身携带的项链里有一张她和她母亲的合照,背面写着两个名字。”说到此处,兰德语气一沉,“她的真名并不是罗姗娜?德?拉萨尔?梵卓。”      “也就是说有人是想借这个名字引你入局。”易墨微说道。      “他想引我入局,却又放话不想让我插手,你不觉得矛盾吗?”      “如果那个女人不是有这么个名字,你就不会想要去验尸,你就不会还想再待在警局里,你就会想尽办法出去,这个女人的尸体是将你留在警局的保证。”易墨微分析道。      “没错,有人不想让我在这段时间里出现在外面,对了你找爱丽丝查过罗姗娜了?”      “呵。”说到爱丽丝,易墨微不禁轻笑一声,兰德不解,又接着问道:“她有和你提起罗姗娜该名的事情吗?”      “兰德,这次真的是部门在作怪。”易墨微断言道。      “怎么这么说?”      “我去爱丽丝那里的时候,发现一些问题,比如,于涛在我之前去过的痕迹。你也闻到了吧,钢琴身上于涛的味道。”易墨微的话让兰德的表情更为凝重了。      “非梦说过,方天奇死的时候,于涛正好去家里找我………”兰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拉起易墨微就跑,一路跑到了市政府门口,兰德嘱咐易墨微在门口等他,只身进去,大约半小时之后他手里捏着张纸条回来,易墨微问他,“是什么?”      “我只是查了下尹议员的近期日程。”兰德微笑,将纸条塞进口袋里。      “他们会让你查?”      “既然有人在对我使坏,那我就借用一下他的名号查查东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兰德一脸无所谓地,“等价交换啊。”      易墨微笑着握起他的手,“你用于涛的名字和证件号码?”      “我说我是特比行动部们的陆先生,他的假名也就这一个,证件类别X,号码为4526000,前台核实了之后紧张极了,反正部门里的证件都没有照片,马上就给了我权限。”兰德有些得意,“没办法,谁让我记性太好,过目不忘呢。”      “尹议员的日程怎么样?”易墨微问道。      “日程显示,他这三十年里根本就没有踏足过地球。”兰德神秘地笑。      易墨微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兰德看他表情起伏,点头肯定道,“没错,我前几天和高警官去见的尹议员是假的,这些头头脑脑的总怕死,没事就克隆一两个假人来掩护自己,也是人知常情,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一个新闻,说是尹议员,当然,是假的那个,明天又要到地球来。”      “那倒有意思了。”易墨微的笑颇有些幸灾乐祸。      “就知道看好戏,走,快去慕容锦那里。”兰德假意瞪他,拉着他快步往慕容锦的古玩店去。      慕容锦的古玩店陈设如故,紫色的光彩笼罩了一室,奇异的香味在周遭蔓延,这如往常一样挤满了易碎品的小店里唯独缺了个主人。易墨微推门进去的时候,没见到慕容锦,喊了几声,还是没动静,兰德跟着进来,皱着眉,一脸“我就是故意”地看了眼易墨微,随手就摔破了一个白瓷瓶子。易墨微摇头苦笑,扶着额头,兰德正准备砸烂第二样宝贝,通往古玩店地下室的门被掀起,慕容锦怀里抱着只青色的猫走了出来。      兰德认得那只猫,是专吃人头的青猫。他放下手上的瓷器,拉着易墨微就往里面钻。      “找我?”慕容锦放下门板,将藤椅拉到上面压住了门,抱着青猫悠悠坐下。      “想问你一样东西。”兰德听他开口,遂站停了。慕容锦睁了睁眼,即刻又闭上,抬手说道:“你就停在那里吧,别靠过来。”      “啊?”兰德不解,回头瞧瞧一副事不关己的易墨微,又转过头看慕容锦。      “你靠太近,它很疼。”慕容锦指指自己的右眼,笑了笑。      “你…………没事吧?”      兰德这才仔细打量起慕容锦来,他还是那副中式打扮,容貌也没改变,气色如常,细算之下,他们也有大半年没见着了,自从洛伦出事之后,兰德对慕容锦有稍许抗拒,虽然也去拜托爱丽丝千万要在洛伦的家人面前想法保住住慕容锦的性命,但心里对慕容锦当时的做法还是有些介意。他觉得他自私,他杀了洛伦是事实,他因此复活了那个孩子,他的哥哥也是事实。      只是,想起易非梦说他,病入膏肓,忽然又觉得他有些自作自受,而且还是那种想方设法不让自己好过的自作自受。      “我没事,你们有事。”慕容锦依旧笑着。      经他一提点,兰德想起了正经事,一拍脑门,问道:“噢,对了,是关于一本电影的,叫《七天七夜》,你知道吗?”      “上个月也有人来找这本电影。”慕容锦扒拉着青猫的毛发,它正慵懒地卧在他手腕中小憩。      “噢?什么样的人?”兰德追问道。      “我听说过他,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慕容锦似乎是在卖关子,话说半截就停下了。      “什么人?”兰德被他闹得心急,一脸迫切。      “好几年前他还很风光,之后落迫了,拿了许多家里的东西来我这里卖,都是些奖杯什么的,卖不了几个钱,上个月他来找我,我也差一点没认出他来,因为他的心思变了,他现在很危险。”慕容锦说完就始终没透露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信息来,兰德忍不住讥讽了他一句,“原来你记人记得不是他们的长相声音而是记他们的心思,欲望。”      “这样岂不更方便?”慕容锦笑了,“人有相似,欲望却不同。”      “那洛伦,你还记得他什么?”      易墨微听兰德这么一说,拉了拉他衣袖,兰德没理会他,扯开袖子又继续问慕容锦,“别转圈子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慕容锦似乎是在回忆,凝神不语。      “明星?官员?商人?”兰德猜测着那人的身份,心中却在揣测,慕容锦是在回忆那曾经风光的人,还是在回忆着曾经活着的洛伦。      “他的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是曾经有名气的生化学家,致力于开发新型的生化病毒,当时有传闻说他发明了一种能产生同化效应的病毒。”慕容锦再次开口。      “同化效应?”兰德觉得这词用在生化病毒上有些新鲜,从没听过。      “比如说你的血是红的,如果这病毒是潜伏在你的血里,那么周围的一切都会变成红色……”慕容锦解释道。      “红色么…………”兰德想到了些什么,转身拍了拍易墨微,说道:“如果我现在还去找爱丽丝帮忙,她是不是很有可能会把我查的东西汇报给于涛?”      “很有可能。”易墨微扬起嘴角,摸了摸兰德的头发,“不过你一定会去。”      “你怎么知道?”兰德向慕容锦摆摆手,当作道别,易墨微也背过身朝门口走,回兰德道:“这样,对你来说,会有趣很多。”      兰德听了,脸上笑开了花,临出门前,易墨微突然有些郑重地对慕容锦道别,他说:“再见。”      慕容锦站起来,将藤椅推开,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他怀里的青猫跃到地上,先他一步往下而去。慕容锦睁开眼,漂亮的银色瞳孔在一片紫色的衬托下尤为亮眼,他看着易墨微,说出的话让兰德觉得太够唐突。他说:“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之后,他便走向了地下。    二十七   兰德觉得今天所发生的,或者说最近所发生的一切都很离奇,地球上难以揣测的天气离奇,慕容锦所说的话也离奇,这案件也是十分离奇。      “如果一件事情奇怪诡异到一种程度,这就表明它的内部已经混乱到极致,那它就离毁灭不远了。”兰德走出古玩店,最后瞧了眼那怪模怪样的木门,手上比划着,耸了耸肩。      “你不介意吧?”易墨微从口袋里掏出金属质的烟盒,在兰德眼前挥了挥。      “随便你。”兰德瞅着烟盒里躺得直挺挺的细长烟卷,易墨微正从里面挑出一根,合上烟盒,打了个响指,手指间噌地冒出一团火苗。他将香烟凑到火苗上去点燃了,用力吸一口,半晌,才吐出薄薄的青色烟雾。      兰德看他,透过这一层烟,附着上飘扬的雪,莫名地有种迷蒙的意味。      “那句话怎么说的,”兰德的手指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别乱用成语。”易墨微一手夹着烟,一手挠乱了兰德的头发,笑着听他抱怨,“别乱动我头发。”      走到爱丽丝处的时候,易墨微的烟也正巧燃尽,他将烟头捏在手里,看着站在屋檐下望他们的爱丽丝。      “你在等我们?”兰德指指天上,开玩笑似地,“还是趁着阴天出来散步?”      “我等你呢。”爱丽丝还是一身颜色鲜艳的洋装,头发卷曲,像是商场里贩卖的仿真人偶,瓷白皮肤,红唇娇艳。      “等我?”兰德笑着走近她,“你什么时候有了预知的能力,怎么知道我会来?”      “兰德。”爱丽丝低头笑了笑,笑容里掺杂了些无奈。她再抬起头时,兰德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准确地说,更像是用指甲这么轻轻刮弄了一下他的脸颊。      易墨微始终没有走过去,他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恰好能听到他们说话,只是兰德背对向他,无法看清他的脸。      他听到爱丽丝说:“兰德,我要走了。”      在这之后的一个漫长的停顿里,易墨微又点燃了一根烟,烟雾飘散到他自己眼前,蒙住了他的眼,包住了兰德的背影。      瞳中的世界也因此成了雾中花,水中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难以辨识,唯有声音,倒还真切。      “现在吗?”      “恩,现在,要去土星。”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一半是因为这个,还有一半是因为,我实在是厌倦了这里,兰德,你也走吧,地球,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地球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幸好宇宙里星球无数,挨个毁灭也可以繁衍无数世代。”      “我活了这么久,但是我还是怕死。”      “吸血鬼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骨子里却是贪生怕死的极致。”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你啊………于涛在你出事之后,不,应该说是之前就来找过我,他告诉我你会被捕,他不希望我帮你,部门里的人,我也得罪不起,我答应了他。”      “关于最近的这几起案件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你还记得上次花屋大厦里那起案件吗,尹议员的独子死在地球上,他要让整个地球陪葬。”      “就这些?”      “这张照片,你拿着,拍这张照片的人曾经是个摄影师,最近死了。”      他们的对谈到这里结束,易墨微手指间的烟头坠到地上,他嘴边扬起一个微笑,看着雪花将这地上的一点橙红覆盖。      “走吧,回去吧。”兰德走过来,拍他肩膀,扬了扬手中的照片。      易墨微接过去看,照片里一共五个人:浓妆艳抹的女高音,手持香槟的戴眼镜男人,穿白大褂,笑容疲惫的年轻男子,还有,如今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尹议员,照片里他还年轻,西装笔挺,脸上已经有了政客的笃定和狡黠。      “这个应该是那个导演吧。”兰德指着手持香槟,笑得异常开心的男人。      “这个,应该是慕容锦说的那个男人吧。”易墨微的眼神落在笑容疲惫的男子身上。      “这玩意,一定是那什么生化武器了。”兰德用手指戳彩照中央圆桌上一个银色原盒,看上去想是储存胶片的盒子,不过,仔细辨别能看到盒子外层上有一个特别的三角标示,兰德接下去说道:“这个标志,我认得。”      “接下去,你想怎么做?”      “我想去见识见识那个议员,这么算起来,我已经是第二次见他了,虽然两次都是假的。”兰德收回照片,放进大衣口袋里,拍了拍。      易墨微侧过脸,对他笑。      “你笑这么狡猾干什么?”兰德皱眉,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我在想,世上不会再有这么奢侈的葬礼了。”易墨微握起他的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头发。      “你今天话还真多。”兰德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嘴上却又忍不住抱怨道,“再不快些,就没得吃火锅了!”       二十六   火锅这种东西的好处在于,有些饱足感,不想吃的时候可以用慢火煮着,时不时往里面添些水,让锅里的玩意不至于烧干,等到又有人想吃的时候,只要把火调大了,往里面加些自己想吃的料,就又是一场大快朵颐。      不过,有时候,一开始吃着,后来不吃的人和之后想吃之人的口味有那么一些差异的话,这锅子温温煮着的底料就让人没了什么胃口。      兰德此时正面临着这个问题,他手里拿着筷子,和一锅子红通通的西红柿汤大眼瞪小眼,看着浮上水面的生蚝,咬着嘴唇,一脸愤懑地,迟迟下不去筷子。      “非梦,你们刚才吃了多少只番茄在里面?”兰德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爽快。      “买了多少就放了多少。”易非梦抱着一大碗水果沙拉坐在电视机前吃得是津津有味,玉桃在一边摸着鼓鼓的肚子,斜眼看她。      “买了多少?”兰德又问道。      “买了多少个香菇就买了多少个番茄。”易非梦回头,对他笑得灿烂。      兰德看着她那一口白牙,又瞥向桌边放着的一大篮子洗得干净的香菇,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摸摸鼻梁,抬眼瞧一眼对面坐着的易墨微,即刻垂下眼。      “我去重新煮一锅汤底吧。”易墨微站起来,按停电源,对兰德笑笑。      兰德也立马回了一个笑容,答得干净利落,“好!”      “我刚才去了慕容锦那里。”看着易墨微端着锅子走进厨房的背影,兰德走到易非梦边上,从那碗沙拉里挑了颗草莓,咬下一口。      “干吗?”易非梦专心致志看电视。      “我不太能理解你说的病入膏肓的意思。”兰德手里转着草莓的叶柄,说道。      易非梦将电视关了,有些不愿理会地,“别人家的事你这么关心干吗,我就奇怪了,你对洛伦和慕容锦这档子事怎么这么上心?”      兰德挠挠脸颊,“我就是好奇。”      “世上有种人,他对人对事都淡漠,他不是不能爱,事实上,他是一旦爱上了就要将他人永生占据,”易非梦吮了吮手指上混杂的桃子葡萄香橙的甜味,对兰德笑道:“他就要将自己喜欢的人剥皮,吃肉,食髓,封存,最好是能手刃其人,好让他这以后都只属于他一人,不再有多余的人能看到他,听到他,感觉到他。”      兰德微滞,将信将疑地问道:“可……要是那个人的死就是灰飞烟灭的话,他还能得到什么?”      “他会得到他的死亡。这可是很厉害的事情,一个人的生源自父母,不能强求,而能得到他的死,这又是多么荣幸的事情。”易非梦的口吻更像是一个精神不稳定的杀人犯,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羡慕,她在笑,笑容却有些无奈。      “你喜欢一个人,会这样吗?”玉桃忽然问她,这问题里存着一半好奇,又是一半疑惑。      “我喜欢一个人,呵。”易非梦笑出了声,放下碗,站起身,走向了窗边。她对着满眼的烦嚣夜色说出“我喜欢一个人,就要等2500万年之后再与他在地球相遇。”的时候,易墨微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兰德就问他,“什么2500万年?”      “一个谣言说,任何宇宙都会衰亡,也会再次新起,宇宙中的大部分行星在2500万年后,都会回到自己初始的轨道,2500万年后,我们会再次经历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遇到我们现在遇到的人。”易墨微将锅子重新放到电炉上,对兰德招手,“过来吃吧。”      “2500万年,等得了吗?”玉桃说得小心翼翼,“就算你是不老不死………”      “我等得了,可地球等不了,它就要死了。”易非梦拉开窗户,将手伸出去,她松松握了个拳,手指间有风流泻,“这里死气沉沉,不日将亡。”      “那又有怎么等?”玉桃接着问她。      “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他死在宇宙里,我想,我们大概会身为碎片,在宇宙里相遇吧。”易非梦笑着转过身,靠在窗口,对兰德努努下巴,“我告诉你吧兰德,慕容锦一早就知道地下的人会去捉洛伦,他预料到了,他也预料到洛伦会死,他就是这么期望他死。他送过他一盒火柴,你知道为什么吗?”      兰德往火锅里加料,已经不太在意这件事了,似乎易非梦的解释让他满意,又似乎是觉得别人的事,犯不着自己这么关心。      “因为火柴这种东西,你一旦擦然了它,它的结局就是闪耀着火光,燃烧殆尽。就像爱。”      “只可惜,洛伦大概到死都没明白他的表白吧。”兰德笑了,耸耸肩,眼巴巴等着锅里的汤开。      “诶,你们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易非梦问道。      “差不多有数了。”兰德托腮看锅,易墨微正在一边给他调着酱料,兰德碰了碰他的手,易墨微微笑,“怎么?”      “没什么,就想碰碰你。”兰德收起手,移开了视线。      易墨微将一小碗酱料推到他面前,指着锅子,“可以吃了。”      “我从爱丽丝那里拿到一张照片。”兰德说着,从衣服里摸出那张合照来,朝易非梦挥了挥,易非梦走过来,接过去看,兰德接着解释道:“照片里的人,除了那个穿白大褂的,和尹议员都死了,还有上会在电视里看到死了的摄像,我想大概就是拍这张照片的人。”      “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秘密?”易非梦瞧着照片上桌子中央的玩意,很是好奇,“就是为了这东西吧。”      “唔,我怀疑这个就是当时研发出的新型生化武器,不知道这几个人当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反正,就是有人现在拿这种生化武器在杀人,而这个人,我想,应该就是那个白大褂。”兰德说道。      “诶,那为什么要把你也拖下水?还不想让你接触这件事?”易非梦将照片还给他,心中仍然存疑。      “这个嘛,我看就要明天去当面问问尹议员了。”兰德捞了个香菇,也不介意它有多烫口,整个吞下,一脸满足。      易墨微吃得不多,没几筷子就说饱了,要去洗澡。兰德倒像是饿坏了,等到易墨微洗完从浴室里出来,易非梦和玉桃都去休息了还坐在火锅边上吃得卖力,易墨微笑他,“怎么感觉像是最后一餐一样。”      “能吃的时候就要吃,能睡的时候就要睡。”兰德用“你不懂”的眼神瞥他。      易墨微笑着靠到他边上,嘴唇贴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细细软软的气息弄得兰德面红耳赤,手里的筷子朝着易墨微就是一通乱舞,嚷嚷着,“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知道做做做!” 二十五   易墨微像是逗猫,看他炸毛,一脸心满意足地走去卧室。才脱下浴袍往床上躺,兰德就跟了进来,他利索地开门关门,趴到床边就和易墨微说,“我想连夜溜进尹议员计划下榻的酒店,说不定他已经到了。”      易墨微皱了皱鼻子,一伸手就摸到他毛茸茸的脑袋,“你身上一股火锅味。”      兰德拉起自己衣服嗅嗅,说道:“挺好闻的。”      易墨微往床里面挪,示意他上来,兰德摇头说,“我还不想睡。”      易墨微就直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想你在我边上躺一会儿。”      这话诱惑味道十足,兰德的眼神又不经意落到他光/裸的上身上,角度和光线所致,他的脸都被隐在了暗中,唯有肩膀以下,身披凄白月光。他又靠他这么近,他血液的香气从每一个毛细孔里迫不及待地往他鼻子里钻,兰德一时有些难以自控,喉咙中泛起干燥,身体内部却有另一种饥渴感要迎头赶上。他眨了眨眼睛,将眼神从易墨微身上移开,看向他的脸,他的微笑也是迷惑,眉毛,眼睛,眼神与嘴唇,与整个脸部的配合都是天衣无缝,都让人恨不得能被他这一笑看一辈子。      兰德和衣躺倒他身边,头抵在他心口,听他缓慢却有力的心跳声。易墨微的手圈在他腰上,穿过衣物,贴到他冰凉的肌肤上。      “我们躺一下,然后我们就去找尹议员,好吗?”易墨微亲吻他头发,唇瓣贴在他发丝上,一启一合。      “我总感觉事情到这里就会结束。”兰德握住他手,“是所有事情都会到此为止的感觉,一切都完了,结束了,你有这种感觉吗?”      “我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易墨微轻声笑了笑。      “那你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兰德闭上眼,他在他怀里总是能一下就困。      “上次我从你身边离开。”易墨微忽然问他,“要是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你最后想要什么?”      兰德被他这一问给弄得清醒不少,似乎是想到了答案,却不说,只一个人闷闷地笑。      易墨微轻拍他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兰德搂住他腰,埋头说道:“你尸臭味好重,火锅味都比不过你。”      易墨微不置可否,只说,“你睡会儿吧。”      兰德果真睡着了,等他醒来时,易墨微已经穿戴整齐,在暖黄色的灯光中微笑着站在床边看他。他揉揉眼睛,还从没看过他这身打扮,黑色长衫及膝,不知用的是什么布料,裤子与长衫都泛着柔和地银光,长衫上有银色丝线刺绣,由肩膀衍生,占据右侧大半位置。兰德爬起来,凑近了去看,却都看不明白这绣得是什么东西,看样子像是动物,大约又是什么传说中的降鬼猛兽。      “我去冲个澡。”兰德拿了换洗衣服就往屋子里的浴室跑。      他冲澡也快,不一会儿就换好衣服出来,头发匆匆洗过,金发沾上水,质感都变得厚重。      他带上一直倚在角落里刀身奇长的唯有弧形的长剑,易墨微笑他,“你都不怕这样被酒店警卫拦下来。”      兰德奇怪看他,“你还打算从正规途径进去?”      易墨微笑了,整了整袖口,就对他说,“走吧。”      他们走出花屋大厦的时候,兰德又回望它一眼,“我碗都没洗,非梦起来一定又要骂人。”      易墨微安慰他道:“放心吧,玉桃会洗的。”      兰德早前就已经查到尹议员来地球的详尽信息,一路走去他所下榻酒店,街上人影都没半个,就连野猫野狗也是少见。只有一些高楼中还隐隐显露出灯光,今晚的月亮道是明亮,他们踩着月光而行,兰德还兴起去踩易墨微的影子,整座城市似乎都是他的,他可以尽兴地在街道上狂奔,踢开脚边垃圾,跳到路边汽车顶棚上,又纵身跃下。      “像个大游乐场。”兰德跑远了,对易墨微笑,“可惜没有旋转木马。”      离酒店不远时,兰德在一幢楼前站停,易墨微跟上来,拍拍他,“累了?”      兰德摇头,指着楼顶,“我要从这里楼顶跳到酒店那边,进到里面去。”      易墨微说,“那我从正门走,我们在7865房间门口会合。”      兰德点头,与易墨微分开。他再仰头看,面前大楼直耸入天,数不清多少楼层他将长剑配到腰上,绕到楼后,纵身一跳,顿时攀上大楼,离地好几米,他的指甲嵌进类似玻璃质感的墙壁中,撇嘴抱怨了句,“所以我最讨厌高科技,这墙比砖墙难爬好多。”      要是有对面楼层的人夜半点灯望到这层楼上这奇异景象,大概要吓到半死,一个不明物体四肢并用在高楼上攀爬,所到之处还留下指甲抓痕,抠下不少建筑材料,一定以为是从哪个研究室里逃出来的变种生物正在仓皇寻找避难所。      兰德到楼顶时,看到不远处的酒店楼顶,比他脚下这幢楼矮了几层,他退后几步,助跑了好几次,才算是把握好了风力和自身惯性。这么凌空一跃,忽来一阵大风,幸好他眼疾手快扒到楼顶边缘,等大风过去,荡了好久才爬上去。      上了楼顶,事情就好办许多,基本靠蛮力就能解决。什么楼顶的加密门锁,需要房开才能开启的电梯也都不在话下,他到7865号房间的时候,看到易墨微一脸轻松惬意站在门口望他,他揉揉肩膀,“好麻烦,早知道带个传送器,我和你一起从正门进来了。”      易墨微朝7865号房努努下巴,“就当刚才是热身。”      兰德挑眉,耳朵贴到门上,眼前一亮,“打起来了!”      易墨微微笑,退开几步,对兰德嘱咐了句,“别弄出太大噪音。”      兰德打量那大门几眼,两手都伸长,手指塞到门缝里,整个人都贴到门板上,只听到指甲嘎啦嘎啦摩着木板的声响和金属脱节的断裂声,整个大门正一点一点被搬离原位。      兰德几乎是搬着大门小心翼翼进到房间里去的,易墨微跟在他后面,房间里并没有开灯,窗户敞开,依稀能看出是个奢华套房,正有两个人在窗前缠斗,看到有生人闯入,那两人都是一惊,原本压制在一人身上,手持类似注射器之类物体的人一愣,随即被身下的人翻身控制。但是那人却不放弃,手上一用猛力,将注射器插入那人脖颈。那人惨叫一声,行凶之人奋力推开他,就往窗边跑,仔细一看,原来窗边挂着条绳索。      易墨微靠墙看戏,完全没有出手阻止他逃跑,或是要去帮被注射了不明物体,正倒在地上发出微弱呼救声的人的意向。兰德放下手里门板,撇嘴看他,“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干。”      “你刚才热了身了,不要浪费了。”易墨微指着仓皇爬出窗口的男人,“再不快点就要被人跑了。”      兰德冲到窗边时,已经沿着绳索爬了些的男人一个惊慌,竟双手松脱开绳索,意欲坠楼。兰德看他整个人都往下坠,现成的线索就要自杀,怎么能见死不救?转眼,他跟着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子,这一心寻死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跟着跳下来,更没料到他竟然还有能力做出转身,蹬脚这一系列复杂动作。兰德在空中抓住他手,单手五指扣在墙上,因为下坠的冲击力,指甲在墙面上磨出好长一段拉痕才得以停下。男人喘着粗气抬头看这个突然出现,身手诡异的金发男人,他的手紧紧拽住自己的手腕,怎么挣脱都是徒劳。      兰德拖着男人回到房间里时,易墨微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已将大门移会原处,虚掩着。他还开了灯,将屋子里一切都照的亮堂。      “死了?”兰德将行凶的男人扔到地上,对着已经眼球凸出,七窍流血的被害人努努下巴,正有血红色自他所躺之地蔓延出来。      “恩。”易墨微点头,“往生咒我都已经念过。”      “哈哈哈哈哈!”突然,行凶的男人爆发出了尖利的怪笑声,指着尸体连声音都兴奋得颤抖了。      兰德被他笑得觉得莫名其妙,坐到床边,细细打量起了行凶的男人,看着他消瘦脸颊,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推一把易墨微,“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生化专家?不知什么原因,处心积虑都要报复当年照片上那些人,用自己当年的研究结果杀死他们。”      易墨微看着地上散落的茶具,被推倒的沙发,起身走到行凶男人的身边,蹲下,对他说道:“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一些事情,问完一些问题就放你走。”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们的问题,我死都不怕还需要你放我走吗?”男人回复了镇静,扯了扯衣服,有些不屑地瞥他。      “因为你刚才杀死的那个是个克隆人。”易墨微的话让男人一惊,他张大嘴四肢并用爬到尸体边上,又扯他脸皮又掰开他嘴巴,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说好要来和我交易,怎么可能派个假的,怎么可能??”      “你们要交易什么?”兰德借机问道。      “我的研究成果,当时被他们全盘否定的研究成果啊!!”男人摇晃起了尸体,“怎么可能是克隆人!!我还告诉他要是他不亲自来,我就要……就要引爆炸弹!!”      “引爆炸弹?”兰德和易墨微异口同声反问道。      男人忽然警觉起来,拍了拍胸口,狐疑道:“我懂了,我懂了,你们是来套我的话的是不是?你们是想知道我把炸弹放在哪里,好去拆除是不是?”      兰德看他疯疯癫癫,有些受不了,上去揪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提起,“你给我听着,我才没空和你玩什么心理游戏,我问你,那个女高音,叫罗姗娜的是不是你杀的?”      “是又怎么样?”男人还在嘴硬,“你一定是什么研究所里的最新成果是不是?保护姓尹的人?”      “哈?”兰德皱眉,“是你杀的你就给我听好了,我曾经因为你的犯罪行为被认为嫌犯,被手铐铐住,关押在拘留室里可不好受。”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你要杀我?那就最好,快动手!”男人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却始终被兰德控制得死死的,他将他按在墙上,挑眉看他,说道:“你只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男人紧闭起嘴巴,一点都不合作。兰德却不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在男人眼前晃了晃,“你是这照片里那个白衣服是吧?”      男人不作声,兰德将他的头动了动,“好吧,我就当你是承认了。”男人大喊,“你这是作弊!”      “你管我?!"兰德瞪他,继续问道,“炸弹是怎么回事?”      男人忽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哼,反正时间也快到了,就算你们是他的人也拆除不了炸弹。”      兰德听他继续说道:“我杀罗姗娜那个女人之前,就打电话给姓尹的,他们当年投资我的研究的时候都信誓旦旦。这个成果一被外界否定就都撤资,几乎是将我逼到绝路。还好我命大,研究进行到现在,他知道我还活着也是惊讶到要死,哼,一个个都盼着我早死,我告诉他,要是不将我的研究公之于众,不还我当年的地位,我就要将地球夷为平地!!”      “所以你放了炸弹?”      “没错,我在地上的每个超级火山边上都安置了炸弹,这些炸弹爆炸足以毁灭一个地球。”男人的言语间竟有些自豪。      “你他妈是白痴啊??!”兰德听完,对着他就是一个白眼,“炸毁地球,修建银河系高速公路是谁提出来的?尹议员巴不得有人帮他这个忙,让他提早修路,还有,你知道他儿子不久之前死在地球上的事情吗?他心心念念着地球能给他儿子陪葬!”      男人被他这一番话给弄傻了,脸上原先惊喜的表情已然凝固。易墨微忽然问道,“还剩多久会爆炸?”      “一个小时………我设定它在日出时爆炸。”男人垂下头,整个人都无力,喃喃道:“我想他怎么看到那么多人死都不担心,不害怕,一直都不肯和我妥协…………原来…………这只老狐狸………早就已经………”      “怪不得不想我介入,要把我关进去,就怕我摸到这根线上。”兰德忿忿,觉得这男人实在傻得够呛,对着易墨微问道:“现在怎么办,把他交给警察?”      “还有一个小时,警察都要不在,还是放他走吧。”易墨微摇头笑了笑,过去拍拍男人,“门在那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二十四   男人魂不守舍,不知愣了多久,兰德实在不想和他耗下去,上前拉起他,将他几乎是拖出了房间,扔到走廊上。兰德将被他掰开的大门完整契合到门缝里,上下左右打量半天,手指点着下巴,回头对易墨微看了看,说道:“我们这是二人世界了?”      易墨微走到窗边,正摸索着怎么关上敞开的窗户,听到兰德说话,回身侧着头看他,耳边的头发朝一边倾斜,那么黑的发,像是和外面无边的黑夜连结成了一片。      兰德走过去,扯了扯他袖子,“还有一个小时我们要干吗?”      他说话的腔调像是馋嘴的猫,睁大眼睛看主人,试探地发出疑问,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吃饭,我能先吃些点心吗?      易墨微终于关上窗,他摸摸兰德头发,露出微笑,“我有礼物要给你。”      “那我要到最后才拆!”兰德听到有礼物收,一脸高兴,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他对着将地毯渐渐染成玫瑰红色的克隆人尸体,嘴里喃喃了句什么,接着哼起了歌曲,大约是许久没哼了,歌词断断续续,曲调倒还记得完整。      地上的玫瑰色像是被这曲子给催化,蔓延的速度更快了,逐渐爬上了墙角,书桌,床脚,筑起了它们的巢。      “你的年纪比我都大,非梦说你是老妖怪的年纪了,当然,她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兰德盯着一地的玫瑰色看,忽然停下哼唱,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你以前不知道和多少人在一起过,花心,又不老实,最会用好听的哄人。”      “你喜欢细皮嫩肉的少年,他们好骗又美味。”      “你的身上还有尸臭,身体也冷得要命,我在你边上都觉得冻。”      “你总喜欢隐瞒些什么,把自己弄得神秘兮兮。”      “撒谎也是你爱做的事情之一。”      “你对人都没感情,吸血鬼看人是猪,是食料,你看他们是蝼蚁,一脚踩死十只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觉得他们脏,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易墨微,双手撑在床上,歪着头对他笑,问他,“我说得对吗?”      易墨微也跟着笑起来,“你说得都对。”      地上的玫瑰色触及他的脚部,却倏地绕开,另辟他路,攀上了映出外面夜景的玻璃窗户。      “你有这么多不好,我还喜欢你,和你一起到世界末日。”兰德低下头,声音也随着降低,他踩一脚地上的玫瑰色,它们怕了似地,也都推开,他抬起脚,却又有色彩立马将这片空缺填补。他觉得有趣,一下跳到地毯上,踩着它们玩起来。      易墨微看一眼时间,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柴,兰德嗅到烟草味道,抬起头看他正在用火柴点烟,他“啊”了声,就说,“你怎么拿别人的订情信物?”      “慕容锦送给我的。”易墨微甩灭了火柴,扔到地上,很快这细小木条就被满眼的玫瑰色给淹没,他接着说道:“他说送出去的东西,他不想再收着,问我要不要,我就拿了过来。”      兰德跳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摊开他手掌,扯下自己眼罩就往他手上塞,“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易墨微轻声笑,搂着他脖子吻他头发,用下巴磨蹭那柔软的金发。      “我们要被炸成什么样才会活不了?”兰德忽然问他,易墨微放开他,吸一口烟,火星摇晃了下,抖落了些烟灰。他说,“谁知道呢。”      “非梦他们都还在睡觉呢。”      “那就当是做梦吧。”易墨微笑了笑,说道。      “你说会不会有地方在直播这场爆炸,比如直播给尹议员看之类的。”      易墨微笑而不答,兰德耸了耸肩,望向窗外,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易墨微踩灭烟头,才感慨道:“不知道变成灰尘是什么感受。”他想了会儿,眼睛一亮,又说,“说不定我们在宇宙里飘啊飘就一直飘到它最底层去了。”大概是觉得这设想好笑,兰德没能忍住,自己扑哧笑了出来。易墨微又点上一根烟,时间已经不多,这根烟结束,一切都要终结。      兰德看他抽烟,又取笑他,“你就靠这张脸欺骗无辜少年,我都被你骗到。”      易墨微笑着捏了捏他下巴,就听兰德又说,“我心甘情愿。”      他那只漂亮的蓝眼睛中有难得一见的光彩,像是宝石,易墨微凑近过去,侧过头吻上他的嘴唇,他嘴里还含着烟,这一口烟混进了吻里,味道变得古怪又独一无二。      突然一道白光闪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又有力的爆炸声,尖锐的警报声同时大作,爆炸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天空烟尘四起,不远处已经有大楼坍塌,天边,却在此时,泄漏出第一道白光,劈开了灰色的烟尘,凌空而来。      似乎整个地球上所有人都在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尖叫,咆哮,兰德的耳朵里被这些声音给灌满,鼻子里也冒进难闻的气味,像是火山喷发,又夹杂一些木屑味道。周遭大楼的玻璃都被震碎,飞洒出来,这里的玻璃也终于经受不住爆炸的威力,破裂迸溅。尖锐的玻璃碎片划过他们身体,流出血,两人都毫无痛觉似地,不去理睬,依旧吻着。      兰德的眼角瞥到光,刺眼的光,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白光烤炙成灰。他们脚下的楼层开始崩塌,渐渐下陷,兰德握住易墨微的手,这个满是烟味的吻终于结束,他看着他,那一双黑色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沉静如潭水,兰德不由想起他初见他时那道月光,那个角度,那种亮度,给他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淡薄的温柔,让人看一眼就要陷进去,出不来。      他听到他说:“我给你的礼物……”      兰德紧握着他的手,嘴边还残留着那一吻的余味,易墨微又凑到他耳边对他说,“我给你的,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吻……”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是一轮巨响掀起。      这是最后一个日出,日出东方,世界在此终结。      这是最后一个吻,我给你的,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吻,陪你到世界末日,万物成灰。      --------------------------完------------------------       -------------------------------------------------------------- 久久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网(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找好书,看好书,与大家分享好书,请加QQ群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八零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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