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唐逸】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关关雎鸠   作者:折火一夏   第 一 章   宋小西在给江承莫打电话之前,特地看了一下手机屏保上的时间。二月十四日,晚十一点十一分。   多么诡异的时间组合。   电话那头接得低沉,有轻微鼻音,声线中还带着几分沙哑,混在宋小西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中,虽然听起来依旧是好耐性好风度,但宋小西仍然可以肯定此刻他正在揉着眉心接电话。   宋小西五分心虚四分试探一分愧疚:“您睡觉呢?”   两秒钟后,可敬但不可亲的江大人终于“唔”了一声,声音因为还残留一点倦意,因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答非所问:“又跟你爸吵架了?”   这人说话从来不会给她留点儿余地。宋小西提起一口气,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缓缓咽下去,挤了挤被风冻得通红的鼻子,在这边对着手机无声地说了某个单字。不过她可没勇气被他听到,这人管她管得比天都要宽。   她不说话,江承莫就直接处理成默认。停了停,说:“你在外面?”   宋小西继续不说话,江承莫就继续处理成默认。继续停了停,继续说:“这么晚宋伯父也让你出来乱跑?”   宋小西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音一下子冷了好几个调:“明明是他先离开的宅子。”   “那你现在在哪儿?”   “……”宋小西的气势一下子又全灭了下去,声音跟蚊子一样哼哼出来,“双泉路。”   “声音太小,再说一遍。”   “……双泉路。”   宋小西现在都能猜到他此刻的动作。必定是先闭闭眼,然后是面无表情,接着就是缓缓开口,满载着扑面而来的低气压,她甚至连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在心里算好了,肯定是下面这一句:“宋西小姐,这么晚一个人还能溜达了五条长街,你挺有精力的啊。”   “宋西小姐,这么晚一个人还能溜达了五条长街,你挺有精力的啊。”   宋小西抬头望了望头顶上乌黑乌黑的天。看吧,她就知道会这样。   江承莫只要把她名字中间的那个“小”字省去,就没什么好事发生。宋小西终于醒悟过来今晚找江承莫也是极其不明智的。他对她一向比对其他人都唠叨,也比其他人对她都唠叨。如果不是今天这日子太特殊,她的一干闺蜜好友个个都泡在温柔乡中醉梦今朝,而她的钱包又因为方才离开得匆忙而落在了宋宅里,她才不会闲着无聊来找他。   江承莫吁出一口气,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条街路口应该有家肯德基。你去那里待一会儿,我去接你。”   “那个什么,”宋小西没什么诚意地,“我今晚打扰到你的良辰美景了没?要是有美人在侧,你就不用管我了,真的。”   江承莫“嗤”了一声,明显是对她这套说辞司空见惯,选择直接跳过:“我一刻钟后到,饿了就现在那儿吃点东西。”   “你不一直都不待见那儿的东西么?”   “我现在也照样不待见。”江承莫的耐性本就不怎么好,此刻大概都快给她磨得流光了,话越来越简略,连主语都省了,“马上就到。去那里等着,不要乱跑。”尾音还没落,电话已挂断。   北方冬天的夜晚格外的寒,宋小西刚刚离家太匆忙,连围巾手套都忘记戴,但因为怀着满腔愤慨,竟然也没怎么觉得冷。此刻挂了电话,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都快冻僵了,而刺骨的北风正一直一直往她的脖子里窜。   宋小西马后炮一样地忏悔,在这种情况下把江承莫从被窝里拖出来,还真是不怎么厚道。   不过,也不知他是还没睡醒还是脑壳坏掉了,竟然说要十五分钟赶过来。宋小西一边坐在温暖如春的肯德基里,一边喝着刚才用从口袋里意外摸出的几块零钱买来的奶茶,一边算了算从江承莫常住的城南区的公寓到城西的距离,以及路上红绿灯的数量,以及他那人不求快但求稳的性格,怎么都不觉得他能在十五分钟以内赶到这里。   宋小西歪着身子坐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用手机上网看新闻灌水,时间打发得倒也快,在掩去一个呵欠后,一抬眼就感觉有阴影压了下来。   果然是江承莫在她面前落了座。沉着嘴角抱着双臂,又穿一身黑色风衣,宋小西被他那双好看却没好气的眼睛盯着,恍惚间觉得,他若是此时再在鼻梁上架一副墨镜,那股傲慢的姿态,还有那股冷冽的气势,整个就是黑客帝国现世。   江承莫最不喜欢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宋小西不幸撞到枪口上,如今只好冲他笑得眉眼弯弯,摇头摆尾地装无辜可怜,企图蒙混过关。她把手里的热饮在他眼前晃了晃,努力扯动嘴角和眼角,做出笑容可掬的模样:“外面很冷吧?喝不喝?”   宋小西再次经事实验证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是很正确的,江承莫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果然稍稍融化半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薄薄的唇就动了动,吐出几个字:“你碰过,才不喝。”   宋小西立刻变得横眉怒目张牙舞爪,奶茶往桌子上一搁,却还没等说话就看到江承莫凉凉的一眼飘了过来,于是她又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是在僵硬地梗着脖子咬吸管。   江承莫站起来,眉眼清晰生动,手插在衣兜内,立领深色大衣在灯光下愈发衬得人挺拔清俊,轻点桌子开口:“走人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去上班。”   宋小西扭过脑袋跟他对峙:“我还没喝完!”   江承莫:“那你接着喝。”   “……”   如今江承莫只要一轻描淡写,宋小西就要炸毛。想当初年纪还小的时候,江承莫被她折磨久了,还能“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然后他一皱眉一发飙宋小西就立刻什么话都没了。可现在江承莫练就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等老僧入定的能耐,宋小西越有本事折腾,他就越有本事云淡风轻,然后宋小西就更加折腾,再然后江承莫就越发云淡风轻。   现在的宋小西果然也是被江承莫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闪到,一脸愤愤地看着他,压低声音吵吵:“我才不去你的公司实习呢!我要辞职!”   江承莫点点头,眉目不动,声音慢条斯理,煞是悦耳动听:“那也好。记得回头写个辞职书给艾木。”   “……”   宋小西本来还顾及着这是公共场合,尽管店里只有零星的顾客和两个销售人员。现在她终于抛弃了面子,眉毛拧起来,猛地扑向他,结果被江承莫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拎着衣领就往外拖:“你这幅样子太难看了,我可不想陪着你一块儿丢脸。”   “……”宋小西就像是小猫被捏住了脖子,一点反抗的技巧都使不上,只能任由着对方的手拽着往外走。   他们沿着江承莫的原路返回,最终到的地方竟然是一家酒店。外表气势磅礴富丽堂皇,一看就知道是销金之地,江承莫领着她直接到了顶层。   “怎么不是去你公寓?”   “那边重新装修,还没完工呢。”   “那也犯不着住这儿吧,你不狡兔三窟呢嘛,光我知道的就三处。”宋小西的眼睛滴溜溜转,一会儿就转出个点子来,仰着脸冲着他眨眨眼,“难不成你又送给哪位明星了,然后你就没地方去啦?上回那位白小姐……”   江承莫微微抬眼,还没等说完就一个爆栗不轻不重地弹在她额头上:“乱想些什么。那些地方离公司太远,我嫌麻烦。”   “还有,”他不冷不热地瞧着她,面沉如水,“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再这样跟我说话,小心我叫艾木给你换组长。”   宋小西吐了吐舌头,今晚江承莫的脾气格外的大,她可招惹不起。   而艾木是江承莫的特助,人长得漂亮办事也漂亮。宋小西只去过江承莫办公室一次,就见识到了她的不苟言笑和雷厉风行。一想起艾美人那张亘古不化的冰山脸蛋,宋小西就感觉浑身泛凉。   江承莫的公司,用她的老友阮丹青的话说就是,那整个就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魔鬼啊。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啦,我打你电话的时候才十一点多。”宋小西跟着他进房间,灯光全亮起来后,套房里宽敞的客厅一览无余,她四下搜了搜,没搜到某条宝贝宠物犬的踪影,又问,“哈多呢?”   “想找那条狗的话去找你表姐,她最近工作不顺心,把狗抢去慰安了。”   江承莫一进门就脱了大衣,把车钥匙往茶几上一扔,解开亚麻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背靠沙发舒展姿态,微微敛着眼,乍一看过去,倒是收了几分锋芒,添了一点慵懒。然后向右侧斜斜一指:“你睡那一间,需要什么自己叫客房服务。”   宋小西去了卧房晃悠一圈,又探出头来:“你不睡觉?”   江承莫单手搭在膝头,低低应了一声,闭着眼,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自己的额头:“我还不困。”   宋小西绕到他身后,凑近了嗅了嗅,鼻子间除了清香气什么也没有。倒是让江承莫睁开了眼睛:“你属哈多的?”   “你喝酒了?”   “晚上是喝了一点儿。你闻出来了?”   她倒是没闻出来。江承莫这点毛病宋小西还是很了解的——爱洁成癖,且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且越到晚上这毛病就越严重。只要在外面喝一丁点儿酒或者闻到一丁点儿烟味,回家后第一时间干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泡澡。而且她敢打赌,就算几个小时前他刚泡完澡,一会儿他肯定还会再去洗一遍,就只因为他刚刚出去了半个小时。   宋小西大拇指按上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打着圈按摩。见他稍稍挣扎,两根手指头加了点力道,阴森森威胁:“别动。敢不老实我就一爪子抓出你宝贵的脑神经。”   江承莫本来微微蹙着眉,听到这儿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意,配合着她坐得更低了一些:“哟,宋大师。您这手艺是刚出山吧,一点儿也不精湛。”   “你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小西拿指头戳戳他的脸蛋,意外地手感还挺好,胡茬干干净净,面皮光滑有弹性,而且在柔和灯光下光泽也很不错,很有几分广告模特在照片处理后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宋小西看完在心中不住赞叹,努力收住很想上去好好摸一摸的手心,又敛敛心神,接着说,“我们体育课的瑜伽老师本来是学按摩出身,顺便就多教了我们两招。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当然比不上江先生您出入的那些声色场所里专业美人的手艺好。”   江承莫直接无视她的话:“这周末有没有空,我去趟海南,你跟我一起?”   宋小西瞬时眼前一亮:“真的?当然有空!承莫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不对,承莫哥哥你什么时候没这么好过,也不对……哎你要做什么,刚说了不要乱动。”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气:“我去洗澡。”   “……”   第 二 章   江承莫一向是懂得享受的主,宋小西在酒店舒适柔软带着淡淡馨香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在她的宏观印象里,江承莫最喜欢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赚钱,另一件就是烧钱。而能令他头痛超过一天的事情,宋小西拽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跟了二十几年,却还是一次都不曾见过。不过若是按照阮丹青的话来讲,江承莫还是有常年摆脱不掉的麻烦的,并且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宋小西自己。   阮丹青说,和宋小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兄长江承莫,外貌一流,身高一流,身材一流,手腕一流,智商一流,才能一流,总之各种都是一流。阮丹青还说,在公司员工的眼里,江承莫绝对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赏罚分明惜字如金,平时待人宽容大度,漫不经心甚至称得上漠不关心,独独一旦对上宋小西,事实证明,就算江承莫再衣衫飘飘聪明绝顶英俊潇洒,遇上宋小西也不得不被拧成啰里吧嗦讲话重复五十遍都不嫌烦的唐僧。   江承莫不是宋小西的监护人,却比任何一个人对她都要负责。江承莫调^教宋小西就像是一个清教徒一般一丝不苟又严格保守。从穿衣吃饭到品德仪态再到唐诗宋词三百首,他对宋小西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这样像什么话。   这样的教育模式导致的后果分两种,第一种就是宋小西紧跟她的妈妈,真的成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淑女,一举手一投足都堪比贵气逼人的蒙娜丽莎;第二种就是所谓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承莫上有政策,拿出百忙之余的一分精力管束她,宋小西下有对策,挤出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去敷衍他。   而不幸的是,宋小西二十几年来,矢志不移一直执行的是第二种。   宋小西有点认床,趴在床上不停玩手机,直到后半夜才有了少许困意。偏偏生物钟又准得很,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就已经下了床。她精神不济地晃悠出卧室,一眼就看到江承莫正低着头系袖扣,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头也不抬,只是单手指了指对面:“去吃点儿东西。一会儿送你去公司。”   宋小西应了一声,慢吞吞去喝牛奶,看到对面江承莫手边的那杯黑咖啡,恶作剧的兴致涌上来,脑筋又开始不正常运转。不过她还没动作,对面就轻飘飘扔过来一句话:“这周末一起回东区吃饭。”   宋小西一愣,随即磨牙霍霍,眉毛皱得打结:“你昨晚明明说好这周末去海南!”   “那是怕你又找借口不回去,用个幌子先问问你明天到底有没有空。”江承莫无视宋小西炸毛后的冲天炮火,一派慢条斯理的模样,样子坦然得让宋小西很想揍他,“不过我既然答应你去海南,肯定会再找时间。但是明天是欣姨的生日,必须回东区。”   “我不回去。”宋小西脸上一片清冷,“我的生日她都没记得过,我为什么要去给她过生日。”   “这几年你每年生日她都给你打电话,但你每次都关机。”江承莫给她续了杯牛奶,又把手帕递给她,冲她示意了一下沾了圈白沫的嘴巴,“她今年身体不大好,很想见见你。”   宋小西不假思索:“可我不想见她。”   他依旧不紧不慢的神情:“你跟她闹赌气闹报复你又不会高兴。欣姨毕竟是你妈妈。”   “我只要不见到她,我就会很高兴。”   江承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又要任性是吧?”   宋小西相当郁闷地瞪着他,见他还维持着递手帕的姿势,故意不去接,只抽过手旁的纸巾擦了两下,语气也变得更差:“我饱了,不喝了。我去上班。”   “那你得等一会儿。”江承莫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收回手,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我还没吃完。”   宋小西慢慢膨胀的怒气终于因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态度一股气冲到了临界值,“唰”地一声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红,就像是此刻正从东边缓缓升起的朝阳。   “不用你管!我自己打车去!”宋小西在房间里像只小猴子一样乱跳,见他还是不置可否,撂下话的转眼间已经飞快冲到了门口,冲出去的瞬间又拽着自己转过身来,抓过一旁挂着的大衣,朝着他挑衅地一扬下巴,满脸恨恨:“江承莫你助纣为虐狼狈为奸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叛徒特务汉奸我诅咒你这个月吃方便面没调料包不对应该是永远都没有!”   她一口气不打磕绊地念出来,江承莫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拿过帕子擦擦嘴角,好笑地看着她:“我从来不吃方便面。”   他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门被狠狠甩上的哐当一声。   江承莫也不去管,兀自又喝了片刻咖啡,按照手表的分针从一数到十,然后就听到门铃在急促地响。本来是溪水一样叮叮咚咚的悦耳铃声,如今听起来不但没了意境,还分外扰人清静。江承莫又按照手表的秒针从一数到十,终于慢条斯理地去开门。   他刚打开一条缝,宋小西就冻得满脸通红地挤了进来。两只眼睛气得发亮,一脸怨怼愤懑地看着他,也不吭声。   ——算她倒霉。既没带钱包,从酒店去公司的路又不认识,刚出了酒店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行为,于是围着酒店像只不停追自己尾巴的小猫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徘徊半天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向恶势力低头,不情不愿地又蹭了回来。   江承莫单手掐着腰,把丝质衬衫皱出了几个褶子,低头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开口:“我记得你就算小时候离家出走还知道找个有空调的电影院,现在长大了倒是只懂得哪里冷就往哪里钻。你绕着酒店外围转三圈也转不出个花来,合着有空调的酒店大厅在你眼里就是个摆设。”   江承莫拐着弯损人的本事日渐高超,两人大眼对小眼一秒钟,宋小西忽然鼻子一皱,嘴角一压,像是下一刻就能立刻嚎啕大哭出来。   江承莫立刻改口:“我今天晚上请你吃饭吧,地点你来挑。”   “没空。”宋小西低头抹抹莫须有的眼泪,“本小姐今晚有约了,去吃水煮鱼,和一枚大帅哥一起。”   江承莫“唔”了一声:“也好。郑嫣嫣的话剧自然比不上帅哥有吸引力。本来以为你会有兴趣,打算吃完晚饭后带你去看呢。既然这样就算了,等下次再有机会好了。”   “……”这伎俩和他刚刚骗她回东区那招比起来简直就是换汤不换药。江承莫如法炮制,简直欺人太甚。宋小西磨着牙齿,直直地盯着他脖子上的大动脉,结果还没动作就又被江承莫像昨晚一样单手拎开,没用什么力气就扔到了一边的沙发上:“晚上下班我去接你。现在先让我把早餐吃完,否则你上班晚点我不负责。”   “……”   宋小西实习的地方是江承莫的子公司,距离总部还隔着好几条街。宋小西下车离开的时候江承莫叫住她,把钱包递了过去。宋小西抽了两张粉红色的出来,站直了身子冲他弯眼一笑,歪歪扭扭地敬了一礼:“谢谢承莫哥哥了哦。”   宋小西在家族中排行第七,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上面兄长三四个,再加上江承莫这类世交叔伯们的儿子,能让她喊哥哥的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她却很少会当面这样带着敬辞称呼他们,平日里被惹得炸毛了连名带姓地喊是常有的事。然而此刻宋小西站在冬天暖暖的太阳底下,头发被太阳斑斓出几点跳跃的明亮,笑容里还带着一点固有的小聪明,平时除非犯错事或者是有事情央求他,她很少会像现在这样乖巧。江承莫瞥她一眼,微微一哂,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子便原路返回绝尘而去。   自放寒假始,宋小西在这里已经实习了一个多月。江承莫的秘书艾木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给她安排的赵组长人还算不错,两人相处熟了,宋小西胆子逐渐大起来,在这里摸鱼的时间比干活的时间还要长。   赵组长,原名赵媛媛,性别女,大龄,未婚,双鱼座,最大爱好是欣赏美人。而在赵组长挑剔成性的眼中,宋小西的兄长江承莫无疑称得上是美人中的美人。据赵媛媛说,江大老板江承莫那张脸庞很有点能让人百看不厌的本事,是属于现代女性欣赏的经典英俊脸蛋。皮肤偏白但不阴柔,眼睛狭长不掩凌厉,侧面看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画龙点睛地添上那股渗透到骨子里的难以形容的所谓清贵气质,整个人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十五的月亮,完美了。   其实宋小西也认同江承莫的皮相是她所有的兄长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不论是坐着躺着站着,还是穿睡袍着正装套制服,一姿一容都能被他扭转出某种自成的风度。只是这种风度仅限于江承莫不跟宋小西说话的时候,只要一跟她讲话,那口标准的毒而又毒的毒舌,真是万箭齐发烽火狼烟,想挡都挡不住。   比如说,江承莫曾经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地当着宋小西的面指出,若是按照他的审美标准,个子矮小从小发育不良的宋小西绝对不是他欣赏的那一类;而若是按照他的智商标准,从小学一首春江花月夜就得花去一个月时间的宋小西也绝对不是他所能界定的人才那一类;假如再按照他的情商标准,从小讨厌叠被子长大各种丢东西大半夜把人拽出去吃夜宵还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宋小西只能称得上迷糊蛋,绝对不符合精明强干察言观色的那一类。   综上,江承莫作最后总结陈词:“宋小西你自己说,身为一个女孩子,没有美貌没有智商还没有情商,那她还能有什么?等我以后帮你忽悠,不,物色个敦厚可靠的丈夫你就直接嫁了得了,嫁了以后你就当家庭主妇,祸害一个人就够了,要是再去祸害社会,实在是天理难容。”   虽说她早就知道江承莫的毒舌程度,但这么一段话还是把宋小西气了个半死,至少三个月都没理他。   晚上宋小西嚷嚷着要减肥,只吃了几口就放下刀叉。江承莫对她这套节食减肥很不赞同,在提议的餐后甜点被拒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难得说了一句比较有人性的话:“你已经很瘦了,再减就矫枉过正了。”   “我昨天测试瘦美人标准体重,我还差一公斤没有到。”宋小西瞄着他,小声抗议他的待遇不公,“再说前段时间你那位下巴尖尖身材好好的女朋友夏骃从下午就开始绝食,中饭甚至只吃了水果,你都没说什么。”   就宋小西所知,江承莫正儿八经交往过的女朋友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但他的绯闻女友却不知为什么特别的多。而其中这个叫夏骃的宋小西尤其印象深刻。因为她是当红的女明星,而且公众形象佳,说话声音嗲,笑起来有甜酒窝,身材脸蛋都是一流,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得就像是会说话。现在宋小西特地把她挑出来辅证论点,并且为了让江承莫能记起来,她还特地在夏骃名字前面加了修饰词,同时刻意省略了“女朋友”前面的“绯闻”两个字。   江承莫在菜单中抬头,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宋小西,你皮痒了是吧。”   宋小西看了看他的脸色,冷冰冰白茫茫的一片,让她的脖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改口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好吧?”   “现在是吃饭时间。”   宋小西不理他,继续说:“一只鲨鱼吞下了一颗绿豆,请问它变成了什么呢?”   江承莫拿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把她的盘子端过去,一刀刀慢条斯理地切牛排。   宋小西弯出一双笑眼:“你猜不到吧?是绿豆沙!”   说完她还很自娱自乐地“哈哈”了两声,结果没得到江承莫的回应,最终笑声就自动自发地湮灭在空气里销声匿迹。宋小西垮下脸,很无语地望着他:“好吧,算我笑点低。”   于是宋小西只好默不作声地继续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用叉子使劲戳。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哎哟,瞧瞧这坐的是谁呀。你俩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种故意拖长了的调调,这种妖娆得像是爬山虎藤蔓的声音,只听一遍便会印象深刻。宋小西一回头,看到的果然是那张唇红齿白的俊俏脸蛋。   沈奕其人,虽和江承莫一起长大,却是完全相反的个性。沈家二公子从小到大一向都是不惊人死不休,今晚也是一样。一身格外打眼的深紫色休闲西装,立领处跳脱出一枚浅淡的唇蜜印,一只臂弯里挂着大衣,另一只臂弯里则挂着一个□面孔精致的高挑女子,沈奕此刻正笑容满面地瞧着他俩,桃花眼微微一眨,瞬间就眨出了无限风情。   沈奕没有要等他俩接话的意思,很快眼神就左转十度对上了宋小西,身体微微前倾,扬扬下巴,笑着说:“小七,好久不见了哟。想念我了没有,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宋小西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你这样性别不明的未知物种,叫声姐姐还差不多。”   沈奕摸摸下巴,还是笑:“叫姐姐也行呀,我又不介意。”   “……”瞧瞧她周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宋小西半晌挤出几个字,“我介意。”   “你介意什么?介意我给你拖后腿?”沈奕眨眨眼,又微微侧过脸,再眨眨眼,“难道我不美么?”   “你老美了。”一直在旁冷眼旁观他俩耍宝的江承莫终于悠悠地插话进来,“这周末我俩回东区,你回不回?”   “那不正好一起。”沈奕恢复原状,看到宋小西依然像见着仇人一样看着他,伸手去揉她的头发,被她躲过去,笑着收回手,“乖啊,别动气。改天你去金度买东西,都记在我账上怎么样?”   江承莫在一边凉凉地:“你别搭理她。她昨天晚上从宋宅跑出来,到现在都不让我给宋伯父打电话。连提都不准提,脾气大得很。”   江承莫的话能冻出一串冰碴子来,宋小西再度缩缩脑袋,力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隐到最小。沈奕瞥她一眼,又是笑:“其实小七做事还是挺有分寸的,是吧?”   江承莫嗤了一声,沈奕又转过头对他说:“不是我说你,这里又没有大灰狼,你把人家管得跟小白兔一样也不大好。女孩子就是用来顺着的,知道吧?”   江承莫别有深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身后,笑笑:“是么。”   “……”沈奕清咳一声,“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俩继续吃,我还有事先走着。”   第 三 章   江承莫敲定的会合时间是周六上午九点。宋小西八点五十九分站在公寓楼底下,极目望去,除了北风微微吹动的枯树叶,没有其他活物体。几秒钟后她缩着脖子低头再抬头,一辆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黑色车子转过弯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两只车灯眨了眨,朝着她这边开过来。   宋小西钻进车子,一看到江承莫的一身打扮就乐了,拽了拽衣角,又摸了摸厚薄,说:“这大衣看起来也就七成新呀。故意扔进洗衣机里水滚了一回吧江先生?”   江承莫聚精会神地翻杂志,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宋小西再瞅一眼在前面开车的沈奕,身上的衣服款式也是复古得很,至少也是三年前买的样子。这俩人平日里着装鲜有重复,尤其是现在她身边的这一位。宋小西都不知道江承莫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坏毛病,以前上学的时候,鉴于学校规定,他们四套校服就那么轮流着穿了高中整整三年,那时也不见他有过什么挑剔抱怨,现在却变得烧包得很。   只是江家老爷子平日里又最重节俭,恨不得人人都是小米步枪草鞋中山装,凡是见到小辈穿得一身招摇光鲜,甚至能气得吃不下饭。宋小西正在心中默默鄙视着眼前这两个比她更擅长阳奉阴违的人,忽然“哎呀”了一声。   “怎么办,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穿的旧外套,可毛衣是半个月前刚买的。”宋小西在车里叫出来,眉毛打起结,“还是在金度买的呢。”   “回头就说是同事穿着小转手送你的,一百块一件。”江承莫随意地翻杂志,头也不抬,淡淡接话,“老头儿准信。”   他变着法损她的衣服性价比太低,宋小西当然听得出来。当即扭过头去口齿清晰地挑拨离间:“沈奕,你听,他在暗指你的金度赚黑心钱。”   沈奕笑眯眯地回头:“奢侈品么,可不就赚黑心钱。”   “……”这俩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她跟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从车子行驶进T市东区的分界线以内,宋小西就开始坐立不安。翻翻自己的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手背,扭扭脖子动动腿,末了还凑到后座正中央去照前面的后视镜。江承莫本来在闭目假寐,结果被宋小西折腾得睡不着,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了她一跳:“你在做广播体操?”   宋小西一脸可怜兮兮,把他的袖子当成抹布一样使劲拧拼命摇:“我紧张。”   江承莫嗤了一声,从她的手里拽出自己的袖子:“没出息。她是你妈妈。”   “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面的妈妈。”宋小西没好气地补充,“你能想象一下古代草民面圣时候的心情么?我现在就是那种心情。我又不是你,心脏是钛合金钢做的,刀剑不入水土不侵油盐不进。”   “我的心脏要装的是钛合金钢,你的脑袋就是装的windows 2000系统。”江承莫偏了偏头,继续假寐,“要折腾离我远些,我很困。”   宋小西推推他:“你还睡什么呀,马上就要到了。”   “至少还要十分钟才到家门口。”   “你肯定睡不着,不要睡啦。”宋小西继续推他。   江承莫不理她,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看起来就像是真睡着了一样。   在车子里最困的人是江承莫,然而等到了江家主宅,最神采奕奕的却也是江承莫。下车前的那一瞬间江承莫睁开眼,一双黑眼珠深邃明亮不含一丝倦怠,就好像刚刚在车子里严肃声称“我困我很困我真的很困”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三人在女佣的引领下去客厅,江承莫在最前面,宋小西走中间,沈奕殿后。沈奕不紧不慢地在走廊里左碰右摸拈花惹草,看到宋小西比毛笔还要挺直的脊背,以及虽努力拌糖但扔掩不去原味的苦瓜脸,忍不住低笑出声。   宋小西扭头瞪他,他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在取笑你哦。我只是在想,小七你的脑袋怎么会是2000的系统呢,江公子实在是太高估你了,你马马虎虎也就算个286的吧。”   宋小西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右腿斜跨一步,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踩上了沈奕的脚。沈奕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颤巍巍地慢慢收回了脚,然后迅速弯下腰蹲在地上生不如死地呻吟。   最前面的江承莫终于对这两个幼龄儿童忍无可忍了,停下脚步,冷冰冰地回头:“走路不要嬉笑打闹。”   宋小西再不情愿,也终究是挨到了客厅门口。她一进客厅,就见到了那位熟悉又有点陌生,仪容得体姿态端庄的夫人。她的手中正捏着紫砂茶杯,慢慢品着袅袅茶香的普洱,宋小西在某个瞬间大脑处于了某种真空状态,一时没能来得及顾及其他人,半晌的时间里眼中只剩下了这个脸和身材均没有被岁月刻下痕迹的美丽女子。她僵在那里没动,直到江承莫从后面推了推才缓过神来,很快恭恭敬敬地低头,垂眼,声音细得像是耳语:“妈妈。”   陈清欣抬头看看她,点点头把茶杯放下,淡淡地说:“过来。”   宋小西只好慢腾腾走过去,坐在陈清欣的身边。见她褪下右手上那只成色极佳的玉镯子,然后套到她的手腕上,宋小西直觉想缩手,一转眼却看到不远处江承莫警告性的一眼,只好又硬着头皮忍下。   她从记事起,见到陈清欣的次数统共也没几回。但是每回见到她,陈清欣必定会送给她一到两只价值连城的玉石首饰,从极品翡翠到祖母绿,从猫眼儿到成色极好雕琢极精的籽玉,陈清欣都给得相当大方。宋小西第一次接到这样贵重的首饰几乎手软,但陈清欣的表情却十分淡然,就好像给出去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不是她的一样。   尽管陈清欣是她的母亲,宋小西却一直都莫名地觉得,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句话对于她和陈清欣来说也很适用。每次她心惊胆战地收下这些东西后,她潜意识里便会不由自主命令自己要淑女,要学着宽宏大量,不管陈清欣从小有多疏忽她,不管她现在有多不想见到陈清欣,她都要学着原谅。   今天也是一样。宋小西低下眼,小声说:“谢谢您。”   虽是江家的宅子,但明显今天的主角是陈清欣。等到家宴开始,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陈清欣不在的时候,家庭聚会宋小西一般是不怵的。因为小辈众多,长辈们的话也有限,一顿饭每个人平均下来,落到她头上的提点也不会几回,并且大多都是安全话题。但今天鉴于宋小西那美丽温婉的母亲时隔六年刚从国外回来,又逢生日,大家的话题便全都围绕在了陈清欣身上,连带着她的女儿宋小西也成了太阳旁边那颗被照耀得闪闪发亮的小金星。   从学业到实习,从闺蜜到男友,宋小西每隔一分钟就要抬一次头回答问题,连最爱吃的江家招牌豆腐都没有尝上几口。她被关注得很痛苦,她被盘问得很焦躁,再看看与她一道的沈奕和江承莫,前者正一脸微笑地喂着五岁的小侄女慧慧吃东西,而后者坐在她旁边,正悠闲自得地夹着一块江家豆腐往自己的盘子里面搁。   她一个人应付长辈应付得累死累活,剩下两人一点解围的意思都没有。宋小西看不过,牟足了劲在桌底下狠狠踢了江承莫一脚。   江承莫的手微微一顿,总算瞟过来一眼,看到宋小西幽怨哀苦的眼神,然后扭过头,给她也夹了一块江家招牌豆腐。   “……”宋小西欲哭无泪地望着他,都快绝望了。   家宴当天,各小辈留宿一晚是惯例。宋小西吃完晚饭正打算朝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江承莫蹭过去,被陈清欣在后头叫住:“小西,你晚上和我一起睡。”   命令口吻,无从拒绝。宋小西无法,只好点头。   宋小西觉得,自己不光年龄在他们这一辈中排行最末,似乎连能力都最末。江承莫不必说,举手投足里透露的都是自信,冷静,眼光精准不容置疑;沈奕也一样,平时嬉笑调侃惯了,遇到正经事却又毫不含糊,脸色一板就让人战战兢兢,不论指点还是批评都是一针见血;其他哥哥姐姐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情形,却独独她一个,不懂得拒绝人,更不懂得领导人,一道口气稍嫌严肃的命令抛下来,她就会下意识接住,也不管自己是否有意愿接受。   现在就是这样。宋小西望望陈清欣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母女俩相处成她们两个这样的也不常见。宋小西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个小时的手机游戏,陈清欣走到阳台上和其他人通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尽管宋小西无意侵犯他人的隐私,但陈清欣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顺着风传了过来,从“你呢,吃完晚饭了吗”到“不可以这样,我还要在T城再待一周,之前和你说好了的”,从“不要紧,你不用担心的”到“不会的,我的机票都订好了,一定会按时回去的”,口气耐心,语调温柔,宋小西听得久了,慢慢地眼睛开始泛酸。   等陈清欣从阳台走回来,宋小西已经恢复平静原状,把发烫的手机连到充电器上,说:“妈妈,水我已经放好了,温度正好,您去泡澡吧。”   陈清欣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宋小西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刚刚陈清欣打的一个小时电话,是和她如今的恋人。陈清欣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从来没有那样温柔过,一回都没有。宋小西托着下巴觉得有点悲哀,既然宋常青和陈清欣都不喜欢彼此,当初生下她又干什么呢?既然生下她的时候不愿抚养她,那就让她索性自生自灭到底好了,现在又开始尽力弥补父母爱又干什么呢?   陈清欣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宋小西正抱着抱枕发呆,见状坐起来:“我来帮您吧。”   陈清欣看她一眼,把吹风机递了过去。宋小西动作很轻柔,静默半晌,还是轻声开口:“妈妈,祝您生日快乐。我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大好,希望您能珍重身体。”   陈清欣闭着眼,慢慢地说:“小西,你对我太尊敬了。”   宋小西抿起嘴静默。陈清欣睁开眼看看她手腕上的镯子,又说:“每回见你,我给你的首饰你都没有戴过。”   “那些都太贵重了。”   “并不贵重。”陈清欣淡淡地说,“以后等我不在了,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宋小西滞了滞,这话让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请您不要这么说。”   “小西,你是不是还很怨恨我?”   “我没有。以前也没有过。”   “你爸爸很爱你。”   宋小西微微一笑:“他也是这么说您的。”   陈清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宋小西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说:“您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陈清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有点恍惚。宋小西把她的头发吹得八成干,关了吹风机,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许多,于是她的话变得格外清晰:“我这些年也过得很好。您不必觉得愧疚,您看您和爸爸即使没在我身边,我还不一直都好好的?”   陈清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第 四 章   从宋小西有记忆起,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睡,连保姆都不要陪。如今她浑身僵硬地和陈清欣躺在一张床上,整个晚上都没睡着。   这世上无父无母的孩子有很多,宋小西觉得自己若是跟他们相比,已算是幸运;这世上饥寒交迫的孩子也有很多,宋小西觉得自己若是跟他们相比,也已算是幸运;然而这世上,既合家欢乐又衣食无忧的孩子同样也有很多,宋小西觉得自己若是跟他们相比,就算得上是比较悲惨的了。   让人无奈的是,偏偏最后一种才是宋小西身边存在最多的。   每个孩子都有一个隐藏在心底的愿望。若是无法实现,大概这愿望永远都不见天日。宋小西的愿望从六岁到十六岁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希望陈清欣和宋常青能重归于好,然后一起参加她的家长会。   不过事实证明,愿望终究是愿望。每一年的家长会上,不要说成双成对,宋小西的座位上甚至都是空着的。   两人离婚后,宋常青忙着打理他的生意,陈清欣忙着出国寻觅她之前的恋人,宋小西就是一个被刻意忽视的存在。只是与亲情的贫瘠相对的是,宋小西的物质生活又从来都是富裕的。宋常青吝啬父爱,到底还记得自己有个亲生女儿。虽然宋小西基本上一年都不见得能见到他一次,但是宋常青给了她众多其他令人艳羡的东西做弥补。比如说,一张似乎永远也刷不完的卡,比如说,一座置办齐全的别墅,比如说,一个尽职尽责的管家,一个无微不至的女佣,和一个随叫随到的司机。   尤其是六年前他再婚的时候,宋常青更是大方得让宋小西默然。若不是她阻止,估计他已经在那张写着死后所有财产都归宋小西的遗嘱上签了字。   在长辈们的眼中,即使是拥有这样的一对父母,宋小西依旧算是在健康成长。她的学习成绩中上,性格乖巧,做事懂得分寸,并没有那种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脾气和挥金如土的坏习惯。   宋小西中规中矩地活了二十多年,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多么渴望叛逆。   她的确试着叛逆过一次。刚刚步入十六岁的那天晚上,她吃着江承莫带来的甚合口味的庆生蛋糕,许着自己都不知所谓的愿望,到夜晚十二点宋常青和陈清欣也没有给她打来电话问候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很浓重的失望。   失望的结果就是,她在第二天翘课去逛街,一天之内一口气刷掉了上百万。包括五只当季新款奢侈品手袋,十几套小礼服,几十双亮闪闪的鞋子,甚至还有一辆买了之后从来没有开过的红色跑车。她本想把卡刷爆以引起宋常青的注意,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成功。卡里的金额出乎她想象的大,而宋常青时值欧洲出差,也没有注意到她。宋小西逛商场逛得身心俱疲,等江承莫半夜十一点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孤单单地趴在一个小花园的石头上嚎啕大哭。   所幸当时已夜深,宋小西哭了将近三个小时,糟糕的形象除了她自己没什么人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像是兔子一样红又像是金鱼一样肿,长头发乱七八糟粘在脸颊上,白裙子上蹭了不少泥土,缩在巨石旁边,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江承莫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宋小西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伸手递给她一方手帕,黑白色简约格子样式,右下角精致地绣着logo,在小花园黯淡的光线下依旧不失细腻典雅。宋小西一直觉得江承莫在某些地方古板守旧得就像是老古董。他好像很喜欢按照那些条条框框生活,从小就不曾改变,也似乎不打算改变。用手帕,不接受人字拖,指甲永远洁净整齐,牛仔裤必是深色,身上总是带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宋小西没有接,用手捂住脸继续抽抽搭搭。江承莫看她一眼,说:“你再丑的时候我都见过。再不擦擦你的脸就快脱水了。”   宋小西“呜哇”一声,哭得更加响亮了。   江承莫抿着唇等了她十秒钟,而后说:“别哭了,嗯?”   他把她的手掰下来,手指尖隔着手帕开始把她脏兮兮皱巴巴的脸一点点擦干净。好不容易露出比较白净的皮肤,宋小西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手腕处露出的半截手表,忽然眨了眨,再次滚了泪珠下来。   “他们都不要我,我就是个累赘是不是?”   极少会叹气的江承莫看着她,慢慢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臂把她搂在了怀里。   他放柔了声音轻轻地说:“别哭了,你还有我呢。”   宋小西趴在江承莫的肩膀上,哭得愈发天昏地暗。他长久地力道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呢喃着难得温柔的话,他的肩膀宽阔,怀抱温暖,味道清爽,渐渐地终于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宋小西的抽噎声终于慢慢停止。   她的思路缓慢地从混沌归于清晰,除了发觉自己腿脚发麻脑仁发痛之外,还忽然发觉出了另一点不同——她长这么大,江承莫这还是头一次对她这么温柔。   她一直觉得他有时候严肃得过了头,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他也可以温柔。而他说的简简单单的那一句话,是到目前为止宋小西从江承莫口中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江承莫之于宋小西,不是葱姜蒜之类的辅料,而是实实在在不可或缺的柴米油茶。   他只比宋小西大六岁,然而宋小西总觉得他和自己是两个时代的人。他总是有超乎年纪的冷静和沉稳,懂得如何更合理地利用时间,将人事的效率发挥到最大,处理繁杂问题时深思熟虑又游刃有余,消除他人戒备时春风化雨又立竿见影。他的眼窝深邃,从而使本就锐利的眼神更加锐利。   一般来说,江承莫宽于待人严于律己,但是宋小西不被包含在内。江承莫对待宋小西,就像是对待一个精心烧制的工艺品,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德智体美劳,这几项江承莫自己做得都很好,所以受他调^教的宋小西也不得不被迫跟着做到很好。   宋小西青春期时曾对他这种铁腕政策表示过抗议。江承莫此前一直坚持腹有诗书气自华,强迫上小学的宋小西去背那些《诗经》《离骚》《论语》《唐诗宋词三百首》以及阅读《二十四史》,宋小西小的时候只晓得服从,初中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本还有抗议的权利,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她开始试图向江承莫闹脾气。   她站在他的书桌前茶壶一样地掐着腰,一脸的色厉内荏,江承莫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伸手从旁边他的书架上抽过另外一本精装版书籍,淡淡开口:“既然这样,《论语》和《资本论》,你选一个。”   “……”宋小西瞪着那本已经被他标满了各色笔记的马克思经典著作,顿时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从小到大,江承莫一直都很懂得怎么对付她。用沈家二公子沈奕的话来说,宋小西只要一张嘴巴,江承莫就知道她是想吃东西还是要说话。   因为这世上能让江承莫上心的事物不多,而宋小西明显光荣地身在其列,这让她有时候也会觉得甚是荣幸。只是这种能够让人扬起下巴微笑的感觉仅限于别人对他俩的亲密关系表示羡慕的时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没有一回是这样觉得。   宋小西第二日跟着江承莫和沈奕回去的时候呵欠连连,在车上还用手指翻出眼底下的红血丝给江承莫看。沈奕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冲着她轻笑:“小七你可以看看你承莫哥哥的眼睛底下,也红着呢。”   宋小西果然凑上去看,又很快被江承莫推开:“坐好。动来动去像什么话。”   宋小西从后面扯过一条毛毯裹在身上,再次打了个呵欠,再次凑到他身旁:“你哭了?”   江承莫凉凉看她一眼,冷笑:“这句话直接总结出了昨天晚上你的状态,是吧。”   宋小西瘪瘪嘴,开始强词夺理:“要不是你一定要拽我回来,我能这样吗?”   “我看你现在也不怎么差,还有精力冲我发脾气。连这个都解决不了,你实习的时候都学会点儿什么?”   宋小西被他噎了一下,但很快梗梗脖子又理直气壮起来:“这不是重点好不好,谁会自己闲着没事找罪受?”   江承莫懒得再和她斗嘴,从后面抽过一个抱枕隔在两人中间:“一会儿睡着以后口水流这上面,别靠近我。”说完就开始闭目假寐。   “……”   离开学还剩下不到一个星期,宋小西所谓一个月的寒假实习也临近结尾。她领了工资的下一分钟就给江承莫打电话,声称要请他吃饭。   相对于她的兴冲冲,江承莫就显得十分漫不经心:“几千块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宋小西怒:“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意义啊?这是我自己赚的第一笔钱好不好?”   “可我今天晚上没空。”电话那头还有纸张翻页的声音,江承莫接着说,“你现在过来,晚上陪我去趟晚宴。”   “我才不陪你去参加什么没劲透顶的晚宴!你没空去吧,我找别人去!请客吃饭都不买账,你真是讨厌得没谱了!”   江承莫“嗯”了一声,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晚上有郑嫣嫣。”   “……”因为这一句话,宋小西酝酿好的所有话都又淹死在肚子里,磨了磨牙说,“你骗我呢吧,你们这些商业大佬的聚会,怎么可能会有娱乐圈的人。”   “李唯烨。”   “……”   江承莫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个字,宋小西却立刻就懂了。郑嫣嫣前些日子被狗仔队拍到了一张动静不小的照片。照片上,她一改往日利落清爽的干练形象,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某个男人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而尽管那个人只拍到了一个微微低头的侧脸,还戴着墨镜,却还是有人眼尖地辨识出那是A城有名的梓成集团二公子李唯烨。   只是,明明照片上显示出的是亲密无间,明明看起来证据确凿,郑嫣嫣隔了几日还是通过经纪人否认了两人的情侣关系,声称他们两个“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起这些八卦了?”宋小西想了想,“不对,李唯烨不是A市的吗,怎么会来T市参加宴会?而且你怎么就确定李唯烨去郑嫣嫣就一定会去?”   “我不确定。”江承莫悠悠地说,“你可以不来,我又没在勉强你。”   “……”   江承莫接着说:“速度做决定,决定好了就在四十分钟内来我这里。”说完电话就被切断。   “……”宋小西瞪着手机屏幕上“已挂断”三个大字,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宋小西到底还是去了江承莫的公司,并且是在二十分钟之内。隔着办公桌站在某人面前的时候,她是真的很想做出一副排山倒海居高临下的气势,但无奈个头身材以及着装在那里,即使她站着江承莫坐着,她也仍旧没有一点威慑力。   江承莫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用拿着黑色笔的手指了指不远处:“你落在你爸那里的钱包围巾手套。”   宋小西看看沙发上的袋子,脖子不由得就缩了缩。她担心江承莫又要开始说教。宋常青既然把她的东西送到他这里来,那江承莫八成就知道了她刻意不接宋常青电话的事情。他要是再故意问她为什么宋常青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总占线,宋小西在他的眼皮底下可说不出来她把宋常青号码加进了黑名单的实话。   她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没想到江承莫却没有问。只是见她还站在那里,简单说了句“去沙发上坐一会儿,十分钟”。   宋小西歪在沙发里,想了想问他:“你干嘛非找我不可,你公司后宫,呃,公关部的美女团呢?”   江承莫一开始没回话,过了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开口:“这种必须去又无聊的地方,再带着她们去就更没兴致了。到时候还是逗着你玩儿比较有意思。”   “……”   江承莫说到做到,十分钟后果然推开办公椅,拎起衣服带着她出了公司。车子七拐八拐又熟门熟路地到了一家私人会所,宋小西眯眼看着面前满眼亮闪闪的限量版礼服,不由得感慨这个地方的老板真是会做生意,把地方打理得特别对江承莫这类人的胃口,外表平淡无奇,内里富丽堂皇。沈奕就从不来这种地方,他若是想给女伴买东西,必定是去那些不但败家其中而且金玉其外的国际商场。   她和江承莫有个不成文的约定,赴宴之前的挑选礼服鞋子首饰等事情都由江承莫来完成,时常被鄙视眼光差的宋小西只需要站在一边等着去试衣间就可以了。   此刻亦然。江承莫替她打量一排排的衣服架子,宋小西就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打量他。   在学生时代,宋小西最常听到的关于江承莫的内容就是,江承莫又是全校年级第一名,江承莫又是少年组围棋冠军,江承莫又是最高奖学金获得者,江承莫又是学生会主席,等等。他明明没有多么努力,最起码在宋小西看来他连高三都清闲得天天读老残游记孽海花,可他就是有本事一路轻松过关斩将,表情冷淡而又气场强大地站在领奖台最高的位置上。   甚至于十岁的沈奕就因为处处被压制,毅然决然地绝食两天,采用迂回曲线,通过疼爱他的姑妈,坚决而又义无反顾地转了学校。   在宋小西的印象中,除了更加冷峻更加沉稳更加阴险之外,十多年前的江承莫跟现在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他似乎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男生那种青涩的阶段,在所有学生都必须穿校服的高中,在绝大多数男生被青春痘和篮球场所困扰的时候,江承莫就已经拥有了无懈可击的出色外表和一呼百应的号召能力。地位,金钱,以及亲手获得的可以称得上成绩的成绩,对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来说,因为来得都很容易,所以也并不怎么珍惜。   和江承莫这种人站在同一片阳光底下,宋小西都恍惚觉得他吸收的阳光比她要多。   第 五 章   宋小西望着江承莫一直发呆到他拎着衣服走过来。后者一个爆栗毫不客气地弹过去,她瞬间清醒过来,顿时就疼得咬牙切齿眼泪汪汪。   “想什么呢。”   宋小西捂着额头摇头晃脑:“我在想,江大老板,您对您的秘书艾木是不是很满意?”   “怎么说?”   “因为仔细想想你俩性格还挺像的,应该臭气相投才对……”   江承莫似笑非笑:“嗯?下午你来公司的时候又绕着她走了吧,你好像很怕她么。”   “我才不怕她好不好。”宋小西提高音量,见店员侧目,又很快把嗓子压下去,“我只不过是敬重一切有能力有美貌又有头脑的人而已。”   “我倒是没见你敬重过沈奕。”   宋小西扭扭脖子:“你怎么不说我没敬重过你啊。”   “我不大符合美貌那一条。”江承莫抿起唇淡淡地笑了一下,把衣服递给她,“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其实我主要是在想,像江公子您这样的全能性人物,多金有貌有身高,品性方面马马虎虎也不算太差,以后该娶个什么样的老婆才好呢?”   江承莫透心凉地垂着眼睛看着她:“所以你就想起艾木了?”   “我去试衣服。”宋小西觑到他的脸色,抱住衣服拔腿就溜。   两人到宴会的时间已不算早,宋小西跟着江承莫走进去的时候已听到嗡嗡的人声。江承莫把两人的大衣递给服务生,宋小西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挽着江承莫的手臂,挑了个人少的时候低声嚷嚷:“你骗我。我把大厅环视了三圈了,哪里有郑嫣嫣啊。”   “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看不到只能说你自己运气不好。”   “……”宋小西磨牙,“你跟客户谈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忽悠人家的?”   江承莫先拖着宋小西去拜见了两位长辈。江承莫变脸如翻书,刚刚在人群中还是一副冰冰凉冷淡疏离的表情,现在就换成了一副垂眉敛目洗耳恭听的样子。那位被江承莫称作恩师的老人家,看到宋小西垂着手站在江承莫身后,一脸笑眯眯:“这个漂亮乖巧的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吗?”   江承莫轻咳一声:“不是。这是我妹妹,宋小西。”   老人家“咦”了一声:“姓宋?和你不是一个姓嘛。”   “不是亲妹妹,是世交家的女儿,从小就认识。”   老人家“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依然笑眯眯地:“我知道了。”   老人家看着她的眼神很耐人寻味,就像是挖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只是宋小西完全莫名其妙,一点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江承莫正事办完就开始不耐烦,很快去了休息位。宋小西站在两米以外的安全地带调侃他老态龙钟不中用,然后撇下他自己去了餐品区挑选吃食。   餐饮区基本是女性的地盘。三三两两的美人凑成堆,边说边吃东西,樱桃小口一张,咬下一只葡萄,姿态很是妩媚典雅。宋小西绕着长长的自助餐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引起食欲的东西,耳朵里倒是被塞进了几句八卦。   “哎哎,你看那边的那个是谁?”   “哪个啊?”   “就是坐在休息位上第一排,最有魅力的那一个啊。哎,拜托你不要张望得那么明显行不行,搞得我们很那个一样。”   “你本来就很花痴,有什么好遮掩的。还有,拜托,那是江承莫啊,你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   “……”   “你真的不认识?天,这一年你真是在T城白混了。别扯我啦,你就放心吧,你就算再看他一百眼他也不会往这边瞟一眼的。江承莫是出了名的冰山脸,而且还不近女色,除了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别的女人在他眼里估计就和静物差不多。”   “青梅竹马的妹妹?”   “宋家的千金宋小西,两个人好像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没见过,不过据说是个挺乖巧伶俐的女孩,长得也算不错。从小江承莫就对她非常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我听说他俩的银行卡密码都是互通的,对江承莫这种难以亲近的人来说,对她算得上非常宠了。”   “你说他俩青梅竹马,他俩难道以后真的要订婚不成?”   “照这个架势看,也不是没可能呀。”   宋小西背对着她们,端着盘子的手抖了抖,一颗晶莹欲滴的葡萄差点滚出边缘去。真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这八卦传得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宋小西捏着三颗红樱桃回去找江承莫的时候,他正半靠在沙发里,双手成人字形支着下巴,两条腿交叠,表情疏离气势冷冽,用四个字形容就是“生人勿近”。   而后目光扫到她身上,张嘴接受了宋小西喂过来的一颗樱桃,咽下去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去一趟食品区就能笑成这样,你是猪么。”   宋小西也不以为意,挨着他坐下来,拿肩膀挤挤他的胳膊:“你知道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新鲜事么?有人说我和你以后要订婚诶。”   “嗯,然后呢?”   “还要有什么然后?这么不靠谱的事儿传得还有鼻子有眼,让我以后怎么找男朋友。”   她嘴里抱怨,却是正襟危坐在位置上。宋小西从小被灌输礼仪教养,虽然总是被江承莫嫌弃多懒散少端庄,但其实她还是养成了不少良性条件反射的。比如像现在这样,穿着裙子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坐端正,手扶住膝盖,双腿微微斜倾,脸上带着蒙娜丽莎一般的官方微笑,即使偶尔不耐烦了,也只是转转眼珠,很快就会恢复安静。   江承莫默不作声,若有所思了一阵子,一回神就看到了她这幅装乖巧的模样。瞅了几眼之后淡淡地笑了出来,眉眼也随之敛去了几分冷意,倾过身来调侃:“你这个样子,如果再系上红领巾,整个一大号的小学生。”   “江先生,您真是太会说笑了。”   她笑不露齿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江承莫逗得笑意更深了。正要说话,一个熟悉的调调先传了过来:“哎哟,今儿晚上月亮和太阳私奔去了吧,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多新鲜的事,为什么我竟然看到江承莫江大公子在开怀地笑呢?小七你真是有本事。”   沈奕迈着妖娆的步子走过来,笑容可掬地在他们面前站定,粉色衬衫和黑色礼服的搭配在他身上竟也没有半分违和感,反而衬得人更是面如冠玉,眼角桃花泛滥成灾。迅速打量了两人一番,啧啧两声:“你俩倒是好兴致。不过小七今天真的非常漂亮哦,我都差一点没有认出是你来。你现在若是去厅中心站一站,明天收到的鲜花肯定得用千朵来计算。”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宋小西扬着下巴睨了他一眼:“我哪比得上沈少爷您人比花娇。”   沈奕噗嗤一声笑出来,还要接着说下去,被江承莫截断了话头:“宋小西,你跟李唯语结了仇?”   “啊?李唯语是谁?”   他用下巴朝五米远的地方挑了挑:“她怎么一直往你这里看?”   宋小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位美人。红色雅致长裙,挑着高高的眉尾,略施淡粉,明艳动人,正微笑着和一位男士攀谈,时不时有目光朝着这边飘过来。   沈奕惯性地摸摸下巴,笑着插话:“还是小七好看些。”   “你真肤浅。”宋小西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都不认识她。其实她看的是江先生你吧?”   “不是故意我在贬低江公子的魅力,只不过人家好像看的真的是小七你。”沈奕嘴角带笑,“虽然你不认识她,但你爸爸认识她。她和她兄长李唯烨前两天还和你爸打过交道呢。”   “你别跟我提我爸。”宋小西拧着眉毛,“你是说她是李唯烨的妹妹?那她对面的那个人就是李唯烨了?但是怎么那么老,和娱乐报道上的一点也不像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俩一样走到哪儿都成双入对形影不离啊。那当然不是李唯烨。”沈奕低笑,指了指十点钟的方向,“那个才是。”   宋小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与媒体照片上比较相符的颀长玉立的身影。只是他距离她稍微远,宋小西只能辨认出那个人优雅得体的衣服,以及清朗闲适的姿态。他的五官看得模糊,但宋小西凭着他举手投足间的那股气质还是可以鉴定出应该不属于残次品。   沈奕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轻声笑:“宋小西,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可不大好。正好,我还没和他打招呼,既然你这么感兴趣他,我帮你去介绍下?”   宋小西看看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江承莫。后者单手撑着下巴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按照经验,江承莫的不说话代表的就是不赞同。宋小西在内心稍微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老老实实端坐在座位上。   沈奕那双桃花眼一弯,笑着说:“你看他做什么,你沈奕哥哥我还给你做不了主吗?”   宋小西望他一眼,抿着嘴不吭声。   沈奕单手掐着腰,瞅瞅面前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叹气:“江承莫不是我唠叨,你真的是对人家管束过度了知不知道?哪有二十三岁的大姑娘还怕兄长就跟兔子怕老鹰一样的?”   宋小西扬起下巴反驳他:“二十二。”   “二十二周岁,一般来讲就是二十三了哦。”   “二十二就是二十二。”   “二三。”   “二二。”   “那好吧。”沈奕笑得春风细雨,“二二小姐你究竟跟不跟我过去?说不定以后他和咱们还有联系哦。”   “会有什么联系,难道还要联姻不成?”   沈奕还是笑:“电视剧看多了吧你。正常的第一个念头难道不应该是基础的公司合同关系么?”   “联姻也是合同关系呀,我爸妈就是好例子。”宋小西低声辩解了一句,见沈奕已经向前走了两米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整整衣裙也跟上。   宋小西本来觉得她常年受江承莫和沈奕这等皮相的熏陶,应该已经锻炼得心脏强劲百魅不侵。如今站在李唯烨面前才发现,原来什么话都是不能说死的,眼前的这位男士给她的第一印象竟然还可以是“惊艳”两个字。   李唯烨的长相比那张模糊的偷拍照还要好看许多。皮肤偏白却无奶油气,五官英俊到无可挑剔,嘴角挂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双湛黑微弯的眸子在大厅照明下似有光芒破碎,右脸颊上还有个淡淡的酒窝,稍微一偏头,微微仰脸的宋小西就可以看到他下颌的漂亮曲线。   此刻他站在那里,尽管随意,却有种说不出的风度和优雅。   宋小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脸颊也在发烫,十有八九是在泛红。她有一见到陌生的英俊男士就紧张的毛病,越英俊就越紧张,而且越紧张就越走神严重。宋小西盯着李唯烨那张好看的脸不自主地就在云游天外,沈奕的介绍词她一句都没听清楚,只勉强抓住了最后零星的五个字:“这是宋小西。”   宋小西定定神,左手自然收在身侧,缓缓伸出右手,露出一个不大不小正正好的笑容,开口:“李先生,你好。”   李唯烨看着她,眼神微动,几秒钟后嘴角轻轻弯起,笑得很是温和,轻轻握住她的手指,他的掌心清爽干净,同他的声音一般:“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李唯烨就可以。”   第 六 章   其实这场面原本不若她想象中的那般头疼,假如客观来讲,与平常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不知是沈奕似有若无的暧昧言辞还是她无来由的紧张心理作祟,宋小西却觉得十分别扭,就如同相亲场面一样。   沈奕笑着对李唯烨说了一句“小七对你很感兴趣,也对你最近那位绯闻女友郑嫣嫣很感兴趣,要不你俩多聊几句”之后,不顾她不断的眼色暗示就毫不留情地撇下她离开。沈奕一走,宋小西尴尬的情绪开始无止境往上涌。对着那双挺好看的眼睛,她紧张地都不知道该怎么站着才好。同时她自己也很莫名,明明李唯烨语调柔和修养极佳,比江承莫之流要亲切和善得多,她怎么就会产生这么剧烈的不适反应。   此刻的宋小西眼睛四处飘移,走神频繁,脸颊通红。若是江承莫在场,肯定会不留情面地对她现在的表现打零分,打完零分以后还会开始数落她不争气,其中也必定包括那句万宗不离其口的“像什么话”。   她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沈奕……哥哥说的你不要信。他平时最喜欢开玩笑,十句里有九句都在跑火车。”   李唯烨点点头笑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只毛绒玩具,又指了指正在笑容可掬地邀请年轻男女玩游戏的主持人:“反正站这里也是闲着,你喜欢那只造型狗吗?咱俩去把它赢回来怎么样?”   宋小西回头看了看,那边两人不知聊到了什么,沈奕的眼角眉梢尽是调笑的神色,江承莫则是一张侧脸对着他,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抿着唇不予回应。   她再回头看看笑微微的李唯烨,想了想还是点头。   按照她那所谓的宋氏理论,两个初次见面的男女,第一次相处再怎样客气都不会算过于客气。然而这条定律今天用在李唯烨身上却歪了靶心。宋小西表现得越客气,李唯烨就表现得比她还要客气。只是他的客气比她要隐蔽,可以用绅士两个字代替。李唯烨的措辞巧妙声音温柔,比毒舌又刻薄的江承莫少了几分咄咄逼人,也比泥鳅般滑不留手的沈奕少了几分油嘴滑舌,在她说话的时候还会微微倾身,嘴角抿出一个笑弧,显示出倾听的诚意。   他的礼数越周全,就让宋小西越发手忙脚乱。   宋小西在心中唉声叹气。为什么她遇到的人个个都是高深莫测游刃有余,只剩下她一个捉襟见肘不知所措。   宋小西作如此胡思乱想时,李唯烨已经手气很好地直接抽签跳过了第一局,正靠在矮桌边闲散地看着周围其他低头皱眉思索的男男女女。他就算安静的时候嘴角也是勾着几分笑意,眼尾微微弯起,宋小西平日里看惯江承莫那种冰山扑克脸,乍一看到他这样乍破春水般的温柔模样,本来渐渐平息为正常的心脏又开始咚咚快跳了几下。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儿什么缓和一下沉默的气氛,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我从小运气就不大好,好像所有经过我手的刮刮奖上都是写着谢谢惠顾的,连一瓶饮料都没有让我赢过,亏得我买了那么多。”   “那正好跟我相反,”李唯烨偏过头来微微地笑,“有次初中考历史蒙题,十个选择题让我蒙对了八个。”   宋小西望望天花板:“历史地理政治啊,那些就是我的救命草,我上学那会儿靠着那些提分呢。我的数学最差了,我宁愿背十页文言文也不想做一道代数分析题。”   其实这和江承莫半强迫半监督灌输给宋小西的教育模式不无关系。宋小西被迫浸泡在古文里的时间太长了,导致写作文几乎就成了她的本能。一堆堆锦绣文章可以不打草稿地信笔拈来,思路清晰毫不含糊。宋小西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就是在大一的一节古典文学理论课上,因为当堂测试,她帮着翘课的三个舍友以及她自己总共四个人写了四篇风格迥异又古色古香的文言文交了上去。她当时写得兴奋又紧张,下课的时候满脸通红,右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是宋小西偏科严重,她的语文有多好数学就相对得有多差,高中的一次模拟考还曾经弄过不及格。后来又好死不死地偏偏让江承莫拿到了她的数学试卷,宋小西站他面前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尖都在打颤。   只不过江承莫从不会进行挨饿站墙角等的体罚,再动怒也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冷冷地说:“宋西,沈奕语文最差的时候都比你现在的分数要高。”   “……”   瞧瞧这话说的,一颗石头崩到了两只鸟。   李唯烨和宋小西合作顺利,在准确地接了一句冷僻古体诗后,宋小西在主持人有些过分夸大的恭喜声中拿到了那只造型狗。   毛绒狗抱在怀中远远比看上去的还要大,几乎有宋小西的一人高。宋小西踩着高跟鞋抱着大狗小心翼翼走下领奖台,看到李唯烨也在给她鼓掌,小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李唯烨摇头冲她笑:“不用这么客气。”   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明红身影,窈窕有致。很快李唯烨又开口:“这是我妹妹,李唯语。”   宋小西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和她握手:“你好,我是宋小西。”   “听说过的。”李唯语落落大方,笑容明媚口齿也清晰,“晨启宋总的千金,在A市也是很有名的哦。”   宋小西可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常常被江承莫念叨“百无一用是宋西”的百无一用之人,是如何把名号传到A城去的。想来十有八九是前两天李唯语和她那汲汲于公司生意的父亲打了交道,借了他的东风而已。   李唯语巧笑嫣然:“宋小姐还在上大学是不是?研究生?”   “叫我宋小西就可以了。”宋小西说,“在T大,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毕业了。”   李唯烨在旁边笑了一声:“T大?”   “那真的好巧,我哥以前也是在T大哦。T大金融系。”李唯语笑语融融,眨了眨眼,“过两天T大就该开学了吧?如果有缘的话,你和我哥可能还会再见面哦。”   又寒暄了几句,宋小西终于得以礼数周全地退离。等回到休息位上,她才后知后觉想起她本可以拐弯抹角地问问当事人自己是否和郑嫣嫣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可惜她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的这个问题,就这么在李唯烨的笑容迷魂阵下丢了提问的先机。   宋小西挠着毛绒狗的鼻子凑过去,江承莫没有理会她,他正和一位美女低声交谈。他的眼角微微挑起,一看便知是不耐的前兆,可眼睛看过去却又依旧是十足的好耐心,并且表情很随意,甚至摆出了一副倾听的模样。   也不知前面提到了什么,美女似乎聊到了兴头上,宋小西微微侧过耳朵,听到一声软软的问句:“我还是不相信怎么办,真的是这样吗?”   江承莫表情不变:“我很少说谎。”   看起来温柔如水的美女微微摇头,表示仍然不相信。长长的流苏耳坠摇曳,眼眸顾盼神飞,抿唇一笑:“单单这句话就够谎的哦。”   虽然宋小西的恋爱经验不多,但依照她对同性的了解,她还是有点知道,美女这样带着几分暧昧地调侃过去肯定也是期望对面的男士同样带着几分暧昧地调侃回来的。如果此时美人对面的男士换成沈奕,那接下来的发展就会比较正常和顺利:先是互相交流精神,再是互相交流眼神,再是互相交流手机号,再是互相交流物质,再是互相交流人,最后再次互相交流物质,然后爽快分手。但很不幸的是,她此刻面对的是千年冰山万古不化的江承莫,宋小西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江承莫为其他美人稍稍融化过。宋小西望着眼前这位不知是第几十号撞钉子的如花美眷,心里忍不住为她哀叹接下来的似水流年。   如果她没有料错,江承莫的反应肯定还是千百万次没有变过的下面这样:表情淡淡,口气淡淡,然后一句“我确实很少”,再然后就不再开口。   “我确实很少。”   宋小西望望天花板,看吧,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美女终于黯然离开,高跟鞋远去的时候宋小西都不忍看她的脸色。江承莫偏过头来,睨了一眼座位上的毛绒狗,嘴角翘起一抹不清不淡的嘲讽:“终于舍得回来了?”   宋小西伸出两只手,把大狗的眉毛挤在一起,又把嘴巴压成凹状,看起来很像是在抿着唇。然后笑眯眯地对着他:“江承莫,你看这样像不像你?”   江承莫用他那经典的用来看智商不正常人士的眼神看了宋小西一眼,然后两手搭在扶手上,对她的笑脸不予理会。   “你笑点怎么那么高啊。”宋小西讪讪,坐在他身边揪住狗脑袋在他面前左右不停晃,“一直绷着脸,小心未老先衰。”   江承莫十指交叉搁在双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冷说下去:“现在倒是蹦跶得挺欢快,刚刚对着李唯烨的时候你那些伶牙俐齿跑哪儿去了?我隔这么远都能看出来你跟李唯语的段数差得不是一个级别。你跟赵媛媛一起上班玩游戏时那些小聪明也离家出走了吧?在公司实习一个月,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宋小西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上班玩游戏的?”   江承莫继续用他拿经典的用来看智商不正常人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宋小西忍不住脖子缩了缩。刚刚她不在的时候肯定有人惹他不轻,导致现在一肚子火气无处可发,于是全部迁怒到她的身上。   于是又凑过去,戳戳他的胳膊:“你今天晚上拖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无聊地品红酒吗?这些酒又不如你家藏的那些好喝。”   “你不是还得了一只狗吗?”   “你嫉妒啊?我给你行不行?”   江承莫瞟她一眼,嗤了一声。   “承莫哥哥,”宋小西连称呼都变了,小心翼翼地更凑过去一点,“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其实你还是笑起来比较亲民一些,而且更加好看一些?”   “宋西,”江承莫偏过头来,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却清冽得像是深潭水,冰得她几乎立时就打了一个激灵,“你今天晚上看李唯烨看多了吧,现在还想把他脸上那点儿笑容加在我脸上?”   他把红酒随手一搁,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宋小西拽住他的衣袖他也仍旧脚步不停,她在他身上哀怨地瞅了他一眼,只好也一路小跑跟上。   今晚江承莫阴阳怪气得很,宋小西在车子里觑了觑他的脸色,愈发确定了此刻不能招惹他的想法,于是一路都是瘪着嘴,一直都把脸对着车窗看夜景。   过了一会儿,她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儿:“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吧?怎么跑到这条道上来了?”   江承莫把车速缓缓降下来,转动方向盘,将车子转弯驶入停车位:“先喝点粥,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   “可我还不饿啊。”   他把车门砰得关上,头也不回:“我饿。”   “……”   江承莫虽然冷着一张脸,吃相仍然优雅。他已经把不苟言笑从容优雅当成了一种习惯,宋小西甚至都没见过他在公共场合打过一次呵欠。他这种无论何时何地都礼数周全的姿态宋小西自认学不来,她很快就打了一个呵欠,还想要伸一个懒腰,被江承莫的眼风一扫,立刻改成了只伸展了一下两只爪子。   宋小西跟江承莫两人共餐的时候,负责调节气氛的总是宋小西,尤其是像此时江承莫南极冰块一样嗖嗖释放冷气的时候。宋小西趴在桌子上,使劲使劲想话题:“大老板,你们公司给实习生配备的电脑质量真的很差,我玩个大型网游有时候会特别卡……”   ……刚刚还死不承认,现在说漏嘴了。宋小西瞟一眼江承莫更加冷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很快知趣地转移话题:“有人前两天给了我一袋芭乐,特别难吃,比榴莲还难吃。”   “我前两天看见那个某某电视台的那个某某主持人了,素颜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镜头感嘛。”   “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好不好?有一天西红柿走在路上,突然感觉很饿,于是就去超市买了两颗鸡蛋。哈哈哈。……哈。”   “你第一回让我本科时代的舍友看见的时候,她们几个花痴了整整一星期,天天让我讲有关你的伟大事迹。”   宋小西说到这份上,已经不仅绞尽脑汁,还很口干舌燥。可江承莫还是不为所动的模样,依旧在自顾自地吃夜宵,不理会,不抬头,不说话。   宋小西瞅瞅他再望望天花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凛然开口:“刚刚那个李唯烨,只不过是笑起来很好看罢了,他只是很懂得发挥自己的特长而已,哪有我们江先生英俊啊。谁不知道江先生不笑则已一笑倾城,李唯烨怎么能跟我们的江先生比呢,简直完全没有可比性嘛。而且他肯定也不知道我们的江大老板从小就天资聪颖,不论智商情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长大了更是英明神武为人慷慨有求必应,人赠外号江神灯。”   她一口气说完,终于听到噗嗤一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江承莫在拿帕子擦嘴角,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说:“后天我去日本一趟。”   “哎呦,”宋小西肉麻兮兮地,“你去多长时间?我会想念你的。”   “哎呦,那我得多荣幸,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代言人呢。”江承莫学着她的调调,“差不多一周左右。想要什么可以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坚决不支持日本经济。你去印尼或者新加坡什么的或许还能考虑。”宋小西换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说,“你去日本又能见到温柔可人的日本美女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学校看见个帅哥呢。不是歪瓜裂枣就是情商低下,连个正常一点的都没有。”   “其实也有。”江承莫招手叫来服务生买单,淡淡开口,“你们学校门口那尊周总理像,还是很正常的。”   “……”   第 七 章   江承莫出差之前,按照以往惯例,把哈多扔给了宋小西。   哈多用一种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宋小西,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毛茸茸的耳朵服帖地搭在两边,伸出红红的小舌头在宋小西的手背上一舔一舔,一声不哼,相当的乖巧可爱。   宋小西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拿手指点点它圆滚滚的头,说:“乖啊,狗粮还没来得及买,今天中午你就跟我一起吃蘑菇和馒头,知道吗?”   哈多呜咽一声,求助的眼神立刻看向门口正在套大衣的江承莫,前爪一扒后爪一蹬,若不是宋小西及时抓住它,恐怕早已趴到了江承莫的脚背上。   江承莫微微一笑,系上大衣的扣子蹲下来拍拍它的头,说:“还有,在这里你就别指望早晨能遛弯了。等我回来给你带根肉骨头。”   哈多凄惨惨地嗷呜一声,脑袋耷拉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其实这只白色小博美还是三年前她过生日那天硬塞给江承莫的。那时候正值宋小西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告吹,只隔了一晚上,江承莫再见到她时她就变成了一对红通通的兔子眼,眯成一条缝连睁开都困难。而且脾气也坏得一塌糊涂,江承莫说一句她甚至敢不怕死地顶十句,而且句句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昂首挺胸气势充沛,言谈直逼最佳辩论选手,简直要让江承莫刮目相看。过了几天又正巧是她的生日,宋小西那天坐着他的车路过宠物街,一眼就相中了哈多,立刻嚷嚷着要买下来。   “你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还想养条狗?”   “我好好的,自理能力全班女生第一。”   “自理到晚上雪糕吃多了,半夜急性肠胃炎,打电话让我带你去吊点滴?”   “……”   江承莫说着就要调转方向盘,被宋小西扑过去一把抱住胳膊:“也可以你养着它啊,我时常去你那里看看它也好啊。”   江承莫扫她一眼:“我那不是收容所。”   “江承莫,你怎么能这么没爱心。你看它那么小,那么可爱,你看那小鼻子,你看那黑眼睛,你再想象一下它绕在你脚边摇尾巴的样子……”   江承莫不为所动,被宋小西更死地抱住胳膊:“反正我今天一定要买。要不你就看在我生日的份上,收下它帮我养,要不我就自己养。”   “你自己养吧。”江承莫毫不犹豫地丢给她一句话。   “……”   宋小西把自己逼到南墙,只能梗着脖子继续撞下去。她推开车门朝那条博美直奔而去,在江承莫鄙视的眼神下甚至连价钱都没有还,就直接刷卡抱着白色的毛球走人。   然而当天晚上她还是很窘地抱着哈多敲开了江承莫的家门。她一时走火入魔抱着哈多回校,竟然忘记了自己当时还住着学校宿舍,虽说哈多很小,可她还是没能成功地瞒住楼管阿姨偷运上去,到头来想过来想过去,还是只好送到他这里。   江承莫很干脆地挡在门口,拒绝包括她的一切生物入内:“我不要它。”   宋小西折腾一晚上,已然累得不轻,听他如此说,顿时噎住了喉咙口,直接赖坐在楼梯台阶上不肯再走。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大约一分钟,终于开口:“你可以把它送到宋宅那边。”   “王阿姨对动物过敏。”   “那就再把它卖了吧。”   说完他就要关门,被宋小西眼疾手快地左腿一伸挡住。江承莫一低头,宋小西拿着她那双尚未全退的红红兔子眼,连同她抱着的哈多那双温顺无辜又黑漆漆的眼,一起无比纯善又泫然欲泣地望着他。   两人一狗在门口一站两坐地静默地对峙了大概三分钟,江承莫忽然把睡袍拢了拢,然后唇角动了动,再接着放弃了门把手,自己转身进了屋。   宋小西把手放在背后比了个“V”,迅速抱着哈多一起跟进去。   她进了屋就立刻狗腿地去给江承莫泡茶,并且用的是她学过的最繁复的手法以及他最爱喝的茶叶。然而等宋小西双手捧茶凑过去,换来的却是江承莫没什么好气的一瞥,然后薄唇掀了掀,吐出一句话:“你抱过它,去洗手。”   “……”宋小西当时真有指使哈多冲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   江承莫去日本之后两天,宋小西开学。刚进教室落座,还没有来得及拿出课本就被阮丹青一把抓住,食指挑了挑她的下巴,哼哼两声:“宋小姐,一个寒假不见,一年的九分之一都过去了,你和你那承莫哥哥还在原地踏步走吗?”   尽管宋小西一再声称自己和江承莫的关系比小溪潭水还要清比大理石还要白,她这位从大一一直到现在认识了五年的好友却从来没有信过。阮丹青自第一次见到江承莫之后,已经不止一遍地说:“你不就是搞了个初恋么,谁没有过初恋啊,你看江承莫的反应比你还要正儿八经;不就是感冒挂了个点滴嘛,谁没进过医院呢,哪有人的反应跟他那样激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病重了呢;而且过一年生日就给你办一张信用卡附卡,宋小西你跟他就算是二十年的交情,可毕竟不是他老婆,他难道就没有想过未来该怎么和老婆交代?最重要的是,你家承莫哥哥眼看着就快三十了吧?怎么还没结婚?不是等着你这个榆木疙瘩开窍还能是什么?你俩要是没问题,我阮丹青的名字倒过来写。”   宋小西被她长长的一串话绕得晕头转向,只凭本能顽强坚持一句话:“他是我哥哥。”   “哥哥怎么了?那谁谁82岁了还能娶28岁的谁谁当老婆呢,哥哥又怎么了?”   宋小西无可奈何:“就是哥哥而已。江承莫一直都只是我兄长,我可从没往别处想过。”   “你这句话特别狗血言情剧你知不知道?电视剧每当男女主角要碰撞出火花之前,女主角肯定都要说这句话。”   “……”宋小西有气无力地再次重申,“他真的是我哥哥。”   “哥哥又怎么了?”   “……”宋小西只好闭嘴。   宋小西想了想说:“为了证明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决定把江承莫郑重介绍给你。你等着,一周之后他从日本出差回来,我立马给你俩安排相亲宴。”   阮丹青的脑袋摇得就像只陀螺:“算了算了。你家承莫哥哥归你私人占有就可以了,我可要不起。”   “阮小姐不是说他色香味俱全不管煎炒蒸煮都是风味极佳百吃不腻的菜系么,怎么今天又搞起叶公好龙来了?”   阮丹青一脸老老实实:“那是因为你家承莫哥哥绷着脸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太难以近人了。这种人再完美也就远远观赏就好了,我和他就是一根零线一根火线,乱搭在一起是会害人命的。而且我听说你那承莫哥哥半点没有亲民精神,他的公司员工都说跟他说话清热又解毒。因为他生气的时候眼神冰得能冻死人,说话一针见血,毒得世间无出其右,绝对能用来以毒攻毒。”   “……”   “再而且,我听说以前就有个名媛倒追他,碰到了他的原则问题,你那承莫哥哥一怒之下把人家整到了美国,到现在都不敢回来。傻子才要步她的后尘呢。”   “……”   宋小西一个多月没听阮丹青八卦,今天又知道了这么多江承莫的缺德事。   开学第三天下午,宋小西路过学校大学生活动中心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那边挂得高高在上的电子横幅,忽然间明白过来那天宴会上李唯语说的那句“你和我哥可能还会再见面”是怎么个意思了。   那上面此刻正游走着一行醒目大字:财富在左,幸福在右,李唯烨做客T大大讲堂。   宋小西对着那标题忍不住汗水了一把。一边感慨这标题取得可真富有学生气息,一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三点半,距离四点李唯烨的演讲还差半个小时。   她还站在原地考虑是装作视而不见转身离开还是反正闲着没事听听也没关系,已经有两辆纯黑的车子沿着长长的校园路缓缓驶过来。因为前一天晚上T城刚刚下过一场中雪,今天路上全是半泥半水,一眼望过去简直是脏兮兮得惨不忍睹。而那两辆车子行得比其他车子还要慢,几乎看不到有泥泞溅起。   宋小西收了手机正打算往大活里面走,那两辆车子在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她的步子还没迈开就听到一个很和煦的男声:“宋小西。”   她一回头,一眼就看到车子旁边立着的一个清朗挺拔的身影。李唯烨那双好看又迷人的眼睛弯起来,冲她微微一笑:“真的是你啊。”   宋小西一时间有点语无伦次:“啊,李先生……”   李唯烨笑出来,无视另一辆车子跟着下来的工作人员略带疑惑的目光,几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说:“你今天和那天宴会上很不一样。”   宋小西低头看看自己的米色大衣牛仔裤驼色靴,以及灰色毛球围巾:“也没那么严重吧……”   “看你这样也是要往大活走,不会也是要听我的演讲吧?”   宋小西清了清嗓子:“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今天下午没有课吗?”   “没有。刚开学一般都比较清闲。”   李唯烨微微一笑:“你那今天晚上有人预定了吗?既然真的如唯语所说在这里碰上你了,一会儿等演讲完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啊?”这话超出宋小西预料之外,“这个……”   “宋小姐肯赏脸吗?”   李唯烨还是笑容如春水,但这种温柔和江承莫的强势一样难以拒绝。宋小西瞥到旁边其他工作人员越来越探究的目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啊。”   宋小西觉得自己最近的智商真是呈直线下降,她都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已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等她坐在观众席上,托腮望着演讲台上不带草稿却毫不磕绊侃侃而谈的那个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晚上她要和只见过一次面交谈过没半小时的男人吃饭。   虽然李唯烨长得很好看,虽然李唯烨的脾气比江承莫温和百倍,但他至今毕竟只能算是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宋小西一回想起上次宴会上她那不佳的表现,再一想到要和他共餐,就觉得分外诡异。   第 八 章   平心而论,李唯烨的演讲十分精彩。这种邀请社会精英人士的大学讲座若是想吸引人,一靠当事人的成就,二靠当事人的口才,三靠当事人的皮相,而李唯烨明显占了全三样。宋小西听着旁边女生兴奋的窃窃私语,以及每隔几分钟就响彻全厅的笑声与掌声,忽然间就想起上一回她来大活听讲座的时候。   虽然T大举办的名人演讲多而且杂,但宋小西这种没上进心的人一直都兴致缺缺。她上一回来听大活报告厅纯粹就是因为那场讲座的主讲人是江承莫。   演讲台后面的江承莫比平时要温和许多,他做演讲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平稳,字正腔圆不带稿子地讲出来,语调好听得就像是悠扬的大提琴一般。他那天心情似乎很好,宋小西低下座位去捡掉落的手机,再一抬头就看到大屏幕上映出来的江承莫微微的笑容,她一时没能习惯,险些又让手机掉下去。   演讲最后是学生提问环节。宋小西站起来,毫无形象地把手举得特别高,兼之又是正中央的位置,江承莫再想忽略也不得不一眼就瞅见她。   而江承莫也果然不负她望地把她提点了起来:“那位同学。”   宋小西清清嗓子,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很顺溜地说了一句“江先生您好”。   然后她那位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兄长很好笑地看着她:“你好。”   “我有个话外的问题很想问问您。请问您是怎么看待大学谈恋爱这个问题的呢?我有个兄长在我上大学之前提醒过我,坚决不准我在大三之前谈恋爱。您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宋小西说这段话的时候自认把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她相信在场的众多大学生肯定都对江承莫以前对她提过的这个论调十分反对,假如江承莫现在还要坚持己见,那就肯定会被扣上一个古板守旧的帽子,从而影响他那伟岸高大的形象;而假如江承莫此刻改口说同意大三之前谈恋爱,那她以后就有了可以拿捏住他的材料,假如他再不让她干这干那,她就拿他出尔反尔的证据回敬回去。她理直气壮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江承莫却微微一笑,他平时的笑容都很冷淡,很少会这样微笑,眼尾和嘴角微微弯起来,眉梢间仿佛细碎地涌动着暖意,宋小西瞅见大屏幕上江承莫的笑容,蓦然间想到了一句很恶俗的话,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学谈恋爱应该是很美好的,当然也有大一相恋之后就定终身的。”江承莫说得不紧不慢,“不过,所谓护妹之心兄皆有之,我同时也相信你兄长的建议是善意的,而且是从你的角度仔细考量过的。”   他的语调沉稳,话音未落就听到“哗”地一声,报告厅里响起极热烈的掌声。宋小西扭头看看身边低声尖叫的女生,才发觉原来刚刚犯花痴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把话筒递回工作人员,很快就被另一个女生抢了过去。比起她来宋小西觉得自己就镇定多了,最起码没有脸颊泛红手脚失措,然后宋小西听到她说:“江先生您好,听您刚才的口气,您也应该有个妹妹是不是?”   江承莫“唔”了一声,瞬了一眼宋小西,说:“是。”   “是亲兄妹吗?”   “不是。只是邻居的女儿,年纪比我小。”   报告厅再次瞬间“哗”地一声,握着话筒的女生眼睛亮得像星星,随即打蛇随棍上:“那就是一起长大了是吗?也就是青梅竹马啦?”   江承莫点了点演讲台,笑着说:“同学,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这次题外话就到此为止,好吧?”说罢手抬了抬,“那位男生。请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他。”   宋小西的心思被报告厅里的一阵掌声拽了回来。李唯烨的演讲效果和江承莫那一次差不了多少,语言幽默表情温和,在大学生面前很受欢迎。报告厅的音响配备很好,李唯烨独特的略带温柔的低沉嗓音四面八方传过来,宋小西听了一会儿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以及走神。她表面目不斜视实则神游天外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从包袋里摸出手机来,眼睛都不看就直接翻出发件箱给江承莫写短信。   “我有事要问你……”   宋小西刚把这句话发出去就开始后悔。事实屡屡证明,她凭冲动做的事基本就没怎么对过。她要是真的对江承莫开口说“李唯烨一会儿要请我吃饭,我该怎么办”,以江承莫的习惯肯定毫不犹豫就扔给她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她除了被鄙视之外得不到任何帮助。   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开始震动,宋小西瞪着屏幕上闪烁着的“江承莫”三个字,再看看演讲台上风度翩翩的李唯烨,叹了口气,还是猫着腰小跑出了报告厅。   “什么事?”   宋小西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你干什么呢?”   “这就是你要问的事?”   “是啊。”   “……”   江承莫懒得回答她,宋小西自己耳力很好地听到那边有主持人播报日语的死板声音,只好没话找话:“那个,你在看电视?”   “……”   宋小西继续没话找话:“这个时间点你竟然在酒店?真稀奇。”   “你是在看日语新闻吗?”   “播报员的声音真不好听。”   江承莫终于打断了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小西清清嗓子,望着天花板,用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调调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就是想你了呀,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你不是说我没心没肺么,我在用事实证明你的结论是错误的。”   那边静了一下,再开口时半点都不领情:“你最近猪肉吃多了,脑袋被同化了?”   宋小西声音立刻恢复正常,粗声粗气:“我说想你也是错,不想你也是错。你才是猪肉吃多了呢。”   “没事我挂了。”   “……”   那边静默三秒,见她这边依旧没声音,果断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李唯烨演讲结束后,两人直奔小南市的田记水煮鱼。小南市是T市有名的食品一条街,除了T市的名小吃外,还有许多特色饭店。宋小西跟着江承莫沈奕他们来过几次,这个地方晚上格外热闹,虽被称作小南市,占地面积和最低消费值倒是一点也不小。而就她所知,田记水煮鱼是小南市里唯一的一家水煮鱼店,也是整个T市口碑最好的水煮鱼店。   只是让宋小西略微没想到的是她今天竟然难得碰到了吃一斤送一斤鱼票的活动。她明明记得沈奕以前还和这家店的老板开过玩笑,说他也太能坑人了,旁边杵着几个模样稍微清秀些的服务生,就敢把价格定得跟星星一样高,也从来没什么优惠活动,连个会员卡都没有,他以后再也不来了。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这家水煮鱼的味道也确实相当好。沈奕后来耐不住嘴馋,又以宋小西吵着嚷着一定要来吃为借口拖着她一起吃了好几次。   两人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虽然还是冬天,两旁的植物却依旧郁郁葱葱。尽头是一间装修极好的包厢,一迈进去就听到泉水叮叮咚咚。   “很久没来这里,不知道口味和之前有没有变化。”李唯烨刚落座便笑着说,“大学第一年我没回家,一放假就闲着没事,一闲着没事就在T市转悠,那时和几个朋友最爱干的事就是在T市各个区挨着搜饭店,估计我比本地居民还熟悉这些吃的地方。”   他说完后接过了服务生手中的菜单。包厢里采光良好,李唯烨低头点菜,鼻管高挺笔直,英俊的眉眼敛起来,睫毛长而微弯,不夸张地说,单单一个随意的侧脸就足以让许多被称作帅气的男星黯然失色。   水煮鱼做得肉鲜味美,宋小西吃得嘴唇麻木仍不想停下。而且两人相处气氛也不若宋小西想象中的那样头疼,甚至比她和江承莫共餐时气氛还要好一些。江承莫吃饭的时候不会嘴角带笑,不会主动引起话题,还常常居高临下地鄙视她,相比起这些来,李唯烨简直顺眼太多了。   并且因为是校友的关系,便有了许多共同话题。再加上李唯烨爱好广泛为人亲和,两人从面前这道水煮鱼开始,不知什么时候就谈论到了正在进行的网球公开赛,然后又含蓄地口头讨伐了某个风评颇差的学校官员,以及某省高速公路一年收费一百五十个亿,最后宋小西甚至还得知了李唯烨本来打定了主意要学法律,被父亲一番威逼利诱最终还是选了商科的往事,吃到最后两人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后来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提及江承莫,李唯烨笑:“其实我老早就想八卦一句,江公子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言所说,很排斥AB型血人士?”   “这种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自己就是AB血。”   他“嗯”了一声:“还有,我今天贸贸然把你约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是你请客呀,我怎么会介意。而且今天晚上的水煮鱼很好吃。”   李唯烨仍是笑:“你喜欢就好。”   车子前面的小黄灯一闪一闪地转弯,李唯烨正在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忽然笑容一收,迅速踩了急刹车。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宋小西听到咕咚一声,然而往车外看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把脖子探得更长了一点,这回总算看到了一个摔倒的男子。   李唯烨已经解了安全带下车,把那个人都扶起来,隔着玻璃可以看到他嘴型微动,不知在说些什么。严格来说,李唯烨开车十分稳,并且遵纪守法,红灯停绿灯行,这里也不是人行横道,撞车的绝大部分责任都在对方。宋小西跟着下了车,李唯烨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这里没有人行横道,你再着急也不应该在这里横穿马路。我的车子被你刮花了一块,你而除了手背蹭伤外也没有大碍,如果还想再要求什么,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这里还算是市里的繁华地带,录像是肯定可以调出来的,但你真的想那么做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依旧带着隐隐的微笑,甚至手还帮忙拎着那男子的一只鼓鼓囊囊的袋子。那男子盯了他一会儿,忽然从他手中夺过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小西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忽然想,假如这事换成江承莫,面对这种讹诈,肯定就没这种耐心浪费口舌。如果对方是个女子大概他还能基于绅士礼仪意思意思地安抚几句,虽然内心肯定不情愿;若是对方是男子,大概他辨明情况后就会立刻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扔过去,然后吝啬吐出几个字,XX律师事务所,有要求请致电。   第 九 章   李唯烨把她送回家,宋小西湿着头发趴在床上的时候依旧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回想刚刚和李唯烨共处的几个小时,就像是不真实的镜中花一样。也许是因为李唯烨的举止和长相都太完美,晚上食物口感也好,连带聊天时的氛围也颇佳,总之正因为是这样一场毫无破绽的晚餐,简直要打满分,才让宋小西越发觉得不真实。   并且让宋小西觉得更诡异的是,她如今对着李唯烨还是有轻微的紧张感。这种紧张如袅袅炊烟一般淡薄,却又如何挥之不去。李唯烨明明和气又斯文,脸上的笑容从没有撤下过,眼神也温和,她却总是有种手足无措唯恐失态的不适感。   再碰到阮丹青的时候宋小西还在思索这件事,最后忍不住和她提及了几句。在经过前面一叠大惊小怪以及感慨和花痴之后,阮丹青冷静下来眼珠转了转,说:“照你这种语气,就是觉得他对你有意思呗。”   “你严肃一点。”   “我很严肃啊。你看我的表情像是很不严肃么。”阮丹青一本正经地说,“你如果觉得他对你没意思,那你还困扰什么?你管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请你吃饭呢,既然他和你没关系那就不用再理会,你吃都吃了,他就算美得像朵花迎风招展也和你没任何关系。”   “……”   “其实我倒是觉得,宋小西,”阮丹青停了停,嘴角浮出一个微妙笑容,慢慢地说出来,“该不是你对他有意思吧?”   “你看你激动什么,这又没什么大不了。”阮丹青按住她瞬间要跳起来的肩膀,“我问你,你除了对着李唯烨紧张之外还有不情愿和厌恶的感觉么?你除了对着李唯烨有紧张感之外还对其他人有这种感觉么?”   “……”   “我就想你没有。”阮丹青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照你这么说,李唯烨也算一个综合指数很高的人嘛。如果有这么一个出色的男士摆出一副类似约会的态度对你,你要动心也是很正常的啊。”   “……”   “而且还可以这么想,你以前烂桃花那么多,全都在为这次鸿运当头做铺垫呢。所谓的否极泰来就是这个道理。”   “我以前的桃花也没多烂吧。”   阮丹青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话,自顾自说下去:“不过,你如果喜欢上了李唯烨,你那青梅竹马的承莫哥哥又该怎么办?如果我是你,我肯定选江承莫。毕竟你们两小无猜,一块儿长大也不容易。喜新厌旧可不是个好习惯。”   宋小西有气无力:“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江承莫只是兄妹关系。”   阮丹青无视她的话,继续说:“其实我最疑惑的倒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你喜欢李唯烨李唯烨喜欢你这么浅显的事情你竟然都想不通,你的智商都变成蝴蝶飞走了吗?”   “……”   宋小西自己丝毫没有觉得是鸿运当头,用流年不利形容倒还差不多。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她坏运气不断,喝水都要塞牙缝,上个网都能连续三天碰上无理取闹乱扯脏话的老男人,最后她还发了烧。   宋小西举着温度计有点儿欲哭无泪。三十九度三,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么高的烧了。   宋小西发烧的时候除了眼神呆滞一点,行动迟缓一点,基本看不出什么问题。她自己感受到的那些头重脚轻嗅觉失灵以及脸颊发烫口干舌燥,如果她自己不说,别人就察觉不到。   她慢吞吞地套上毛衣外套,正打算龟速挪着步子去医院,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一阵响。   屏幕上闪烁着“江承莫”三个字,她一接通那边就开口:“中午有空的话我去接你吃饭。”   宋小西拧着眉心按住额头:“你回来了?”   江承莫“唔”了一声:“刚出机场。你怎么声音跟小绵羊一样?”   “承莫哥哥,”宋小西蹲下来抱住疼痛欲裂的脑袋,一下子泪眼汪汪,“我发烧了。”   “……”   “救命啊。”   “……”   江承莫在电话里承诺四十分钟后到,宋小西又脱了大衣趴回卧室继续睡。她很快就又睡得昏昏沉沉,连玄关处欢快的狗叫声都没听到。再醒过来是因为有人在不轻不重地拍她的脸颊,伴着她十分熟悉的声音:“宋小西。”   宋小西勉力睁开眼,入目所及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江承莫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臂弯里还挂着她的大衣。   “我们去医院。”   然后他弯腰把她扶起来,伸直她的胳膊给她套大衣。宋小西看看对面墙壁上的钟表,距离刚刚打电话三十分钟。   江承莫离她很近,外套上虽浸着寒意,但敞开的胸襟却传来温暖的热度和他身上固有的一直不变的舒适清香气。宋小西脱离被窝一阵发抖,凭直觉就往那里钻过去,手也跟着行云流水地伸进他的衣兜里。   “我冷。”   江承莫“嗯”了一声,取过一边的帽子给她戴上,把她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里,又裹上围巾,然后取来袜子靴子给她套上,最后一低头正看到她那双雾蒙蒙迷惘的眼睛。   他对视了两秒钟,突然伸平手掌把她微翘的刘海往下压了压,嘴角跟着浮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你这个样子倒是挺难得。”   一路到医院,宋小西对打针输液吃药都很配合。等她头脑稍微清醒一些,开始有气无力地对着对面沙发上的江承莫吐苦水:“你不在这段时间我都快倒霉透了。做的科研项目出了个大差错,被导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嘴巴里长了三个小拇指指甲那么大的口腔溃疡,喝口水都觉得疼;跟李唯烨出去吃顿饭,回来还差点出车祸;今天又发高烧……”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李唯烨?”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我是说我差点出了车祸,你就这么没同情心吗?”   “得了,你脸上没半点受惊吓的模样,八成又在夸大其实。”江承莫把杂志随手一搁,十指交叉搁在交叠的双腿上,“你怎么和李唯烨出去吃饭了?”   “前两天他来T大做演讲,我们正好碰上了,然后他请我吃饭。”   “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宋小西对上他那双无波无澜的丹凤眼,忽然间有些莫名的气短,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戳床单,“我也不知道。”   江承莫看她一眼,又把杂志捡起来,随手翻了两页,慢悠悠地说:“又是你的烂桃花?”   宋小西立刻抬起头:“我的桃花也都没那么烂行不行!”   江承莫冷笑一声,没回话。   宋小西从小不缺人追,这是事实。但她的桃花质量都很差,也是事实。第一次鼓足勇气向她表白的是个初中男生,收到情书后的宋小西简直瞠目结舌,她之前一直以为那个男生天天惹她生气回回拿蟑螂吓唬她是因为讨厌她,哪里想得到那是他表达喜爱意图的方法;后来又有一个吉他弹得很好长得也很帅气的男生,穷追烂打了她将近一年,宋小西正打算答应他,却忽然听到了他劈腿的消息;再后来宋小西终于送出去自己的初恋,和一个成绩好相貌也中上的同年级男生开始交往,然而半年之后对方却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她花钱没有节制,大手大脚。   宋小西付出十二分小心经营,到头来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自然伤心不已。江承莫对此却是乐见其成,甚至当着她的面继续一针见血的毒舌:“你跟他本来就不合适。”   “有哪里不合适?”   “门不当户不对,哪里合适?”   宋小西瞪着他:“你纯粹是老古董思想!”   江承莫冷冷地嗤了一声:“你再不同意,门当户对这个词也还是有它的道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可能是个良人,却不一定就是你的。”   “……”   “况且他本来连个良人都算不上。”江承莫搅着咖啡,头也不抬,不顾她的感受继续说下去,“拿分手理由来说,明显不是因为什么花钱大手大脚,只不过是他自卑感作祟。分手的时候连真正原因都不敢说出口,算得上哪门子你说的所谓有能力?心高气傲算得上什么能力?一只燕子窝而已,怎么可能养得起金凤凰。痴心妄想。”   “……”   “好吧,”见江承莫不再搭话,宋小西梗梗脖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就算我从初中到大学的桃花有些烂,但你也不能否认起码一次比一次要好吧?”   江承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来没觉得。”   宋小西说:“假如真的是桃花,李唯烨又哪里不对你的眼了?”   江承莫又是面无表情的一言不发。直到他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才合上杂志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不是说你最近运气比较差么。”   “……所以呢?”   江承莫站起身来:“我一直都觉得没有垃圾的运气,只有你渣一样的智商。”   “这又和我的智商有什么关系……不对,我智商才不低呢!不对,你分明在转移话题!哎你要去哪儿,”宋小西眼睁睁看着江承莫不紧不慢地往病房外面走,“江承莫你回来!”   伴随着这句话,江承莫身影一闪,从她的视野范围内消失了。   第 十 章   宋小西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他回来,自己又十分无聊,只好一头扎进被子里单手玩手机游戏。   仔细想想她和江承莫两人相处的时候,一般闲聊到后面都不会怎么顺遂宋小西的心意。不管是说生活交际还是对事物的看法计划,反正每一个话题江承莫都能有一百零一种办法拐着弯变相形容她那没有发育完全的智商。宋小西每回都要愤怒地顶撞回去,接着江承莫就会再冷静地予以驳回,如此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然而偏偏后来的事实又证明宋小西的决断是不如他,所以到后来宋小西都避免和江承莫深入理论问题。她每回都试图浅尝辄止,但江承莫总是有办法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挖掘到蛛丝马迹,于是话题又总在她的不情愿中继续下去,再于是宋小西就会再次被气得挥胳膊跳脚,赌咒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他。   但从另一方面讲,江承莫对她又够得上仁至义尽。沈奕曾经调侃,宋小西花江承莫的钱,就像是奔腾的黄河水,天经地义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向前看;江承莫看宋小西花他的钱,就像是巍然的泰山石,冬雷震震夏雨雪也能古井无波面不改色。   宋小西没法都认沈奕的话,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比如说,江承莫的第一笔奖学金就是被她一滴不剩地挥霍掉的,尽管他当时是打算用来买一款看中已久的相机的;江承莫的第一台笔记本电脑也是被她不小心用水浸坏的,即便里面还有一份打开的来不及存档的重要资料;此外,甚至连江承莫的初恋也是被她不小心捣坏的。   江承莫正式上任的第一位女友叫左纤。人如其名,长得骨骼纤细,模样高挑,只站着就像是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弱柳扶风,总之综合素质打分要比宋小西的那位初恋男友高很多。宋小西第一眼看过去,脑海中只有四个字,窈窕淑女。   淑女大都漂亮,大都有气质,大都有做淑女的资本——适当的漂亮。而这位既温柔又有气质还漂亮的左同学学习成绩还很好,并且和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并且习惯性双手交束在身前,宋小西第二眼看过去,脑海中变成了另外四个字,蒙娜丽莎。   宋小西那时对江承莫的这位女朋友充满好奇。然而还没有等她对左纤的新鲜感退去,就已经被江承莫告知两人已分手。宋小西不屈不挠地问他分手理由,后者给出的回答一直都是一句模糊得无边界的话:“还不都是因为你?”   尽管宋小西自认没有和左纤说过他的坏话,也没有打扰过他们两人共处,也没有扎过小人诅咒他们两个分手,她一直都想不通安分守己的自己如何无辜做了两人分手的导火索,然而既然一向不撒谎的江承莫如此说,且表情是明显的不欲回答,她也只好把问题烂在了肚子里,乖乖闭嘴。   宋小西虽然总被江承莫数落没心没肺,她却觉得自己很是冤枉。她曾经很严肃地考虑过对他初恋这件事进行弥补,只是江承莫什么都不缺,她给他找的女朋友他又看不上,于是就再也找不出值得拿出手的礼物送他。后来有一回难得给她寻到机会,当时江承莫的公司在组织招聘,宋小西尽心尽力地给他引荐了一位她自认各方面都很符合条件的学长给他认识。席间三人明明言谈甚欢,然而等宋小西去问他的意见时,他的回答却是不冷不热的两句话:“我不需要这样的人才,你倒是可以考虑推荐给沈奕。他最近很需要这种人来反衬出他自己的智慧和手腕。”   “……”宋小西大怒,自此再也不打算给他帮忙了。   江承莫依旧没回来,倒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正在玩游戏的宋小西吓了一大跳。   十一位数的陌生号码,她看了看接起来,然而听到对方的声音以后,她的脸立刻变得僵硬。   宋小西咀嚼着嘴边的两个字,慢慢地说出来:“爸爸。”   宋常青“嗯”了一声,说:“这个是我的私人号码。以后你有事的话打这个。”   “我知道了。”   “你现在在哪里?”   她低头看了看扎着针头的手背,说:“家里。”   “我从欧洲给你带回来一点东西,你这两天过来我这儿拿一趟。”   “不用了,谢谢您。您给我的钱足够多,我这什么都不缺,您全都留给王阿姨就好了。”   宋常青沉默片刻,说:“我最近身体不大好,你就不能来看看我?”   宋小西望着窗户外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又低头反复看着自己的手背,没说话。   “听说你最近和A城的李唯烨有几次交往。那个人我看着倒还不错,如果想进一步交往也可以。”   “……”   “承莫和我说你前些天见了你妈妈,她虽然不常在你身边,但也很爱你。别总是任性耍脾气。”   “……”   宋常青在那边长久没得到回答,长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想要什么和我提。”   “想要什么都行是吗?”宋小西突然冷冷地开了口,“我想要王阿姨很宝贝的那条蜜莉,你肯让她割爱吗?”   宋常青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样说,顿了顿才开口:“你要蜜莉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哈多了?”   “三十年茅台和二锅头都是酒,你觉得口味一样吗?我就是想要蜜莉,你肯不肯给?”   “……”   “既然不能给,以后就请你别再说这种话。”   说完宋小西就挂了电话。   宋小西把手机扔到一边,喉咙依旧在不可抑制地发抖。她浑身发冷脑袋犯晕,看着不紧不慢的点滴瓶,很有一把扯掉针头的冲动。   她和宋常青之间的疙瘩很简单明了,想要解开却很难。两个人一通话就吵架已经成了固定模式,十句话里不含硝烟气反而显得十分诡异。只不过大概是认为对她始终有亏欠,宋常青即使再动怒,到头来先退一步的人也还是他。然而每回宋常青越忍让,宋小西就越暴躁,暴躁以后心烦意乱的时间也就越长久,一路下来,宋小西早已忘记了正常的父女相处该是怎么样。   江承莫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宋小西的没精打采,再看看被她扔得老远的手机,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又和你爸吵架了?”   宋小西没好气地抬起眼皮:“你怎么回来啦?你不是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复返了?你吵完架又开始迁怒是不是?”   宋小西拿脸对着雪白的墙壁,抿着嘴不吭声。   “这回宋伯父又说到哪句话惹到你了?吵完架你又不痛快,吵架有什么用?你们俩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回来就为了长篇大论教训我的?”宋小西忍无可忍回过头来,拧着眉毛说,“我现在是病人好不好?你怎么这么没有将心比心的自觉啊?我好歹还输着液呢,你好歹也照顾一下病人脆弱的心理行不行?”   江承莫看着她,面无表情:“咱俩现在谁在长篇大论?”   “……”   他弯下腰试了试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下去不少,又说:“多喝水按时吃药。我下午要去公司一趟,再有事打电话。”   宋小西瞟他一眼,继续阴阳怪气:“你真是个勤勉的老板。你会去做什么?开批斗会吗?调出一堆隐藏摄像头来看看哪个不听话的职员趁你不在的时候偷懒了?”   江承莫直起身来,淡淡地说:“你脑子烧糊涂了,我不和傻子说话。”   “……”   第二天周日,宋小西的流感症状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她正闲在家中无事可做,门铃响起来,门口站着一位面目陌生的中年人,怀里抱着的那只狗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极像蜜莉。   “宋小姐,”那个人自报家门,“我是宋总的司机,昨天你说你想要蜜莉,宋总让我给你送过来。”   “……”宋小西瞪着那只眼神无辜又可爱的贵宾犬,一时间突然失去了言语。   半晌她才把话说连贯:“我当时只不过说着玩的,并不是真的想要。劳烦叔叔您再送回去吧。”   “这个,可是宋总说一定要送到你手上。”司机有些踟蹰地站在门口,“他还说蜜莉很乖巧温顺,也不挑剔,很好养的。”   “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只是说一定要让你收下。”   “……王阿姨说什么了吗?她有没有不高兴?”   “蜜莉是宋总交给我的。我并没有看到夫人。”   宋小西想了想,还是把蜜莉接了过来:“辛苦您跑一趟了。”   等司机一走,宋小西把蜜莉放到地毯上,瞪着面前两条通体雪白的狗,顿时心烦意乱。她昨天只是一时冲动随口一说,可没想过宋常青真的会把蜜莉送过来。虽然蜜莉这样看起来的确精致优雅,黑黑的眼睛和哈多一样讨人喜欢,性格看起来比哈多还要安静,可它毕竟是从王阿姨那里割爱得来的蜜莉。   宋小西撑着下巴越来越心烦,眉毛拧得比麻绳还要紧。她还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处理,电话又响起来,她本来以为是宋常青,没想到却是李唯烨。   自从上次吃饭之后,李唯烨就像是游鱼一尾,溅起无数小水花后就不见了踪影。宋小西对他的印象正要淡忘,没想到他再次拨了电话过来。   两句客套后李唯烨带着隐隐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平缓而好听:“上回在田记赠的鱼票快要过期了,你这两天有时间吗?我想着索性不用白不用,再去吃一次好不好?”   宋小西还没有回答,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请你放心,这回我是不会让驾驶再出状况了。”   宋小西想了想,点头答应。   时间敲定的是次日中午。宋小西挂断电话后就跑到卧室,打开衣柜对着发呆了两分钟,然后把所有适合穿的衣服都摊在了床上,从中筛选了七套出来。接着她又发呆了两分钟,依旧没有拿准主意,索性找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七个数字,然后撕开揉成一个个小团,往上一扔,随手抓住一个。   第二天宋小西下楼,李唯烨正站在车旁等着她。见到她出来,微微挑了挑眉,嘴角显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从公寓楼下到车子前只有几步路,然而宋小西在他的目光下还是有些莫名的轻微不适,她把手插在衣兜里,连下巴也下意识地埋在围巾里。李唯烨很快看出了她的紧张,微微一笑调转目光,话不多说直接载她去了田记。   宋小西在去田记的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按照第一种迷信的说法,四是她最背运的数字,而她今天穿着的恰是她前一天抓阄得出的第四套衣服;按照第二种迷信的说法,她今天从起床后右眼皮就一直乱跳个不停,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按照第三种迷信的说法,日历上有言,今天宜土葬忌婚恋出行。   总而言之,今天怎么看都不是个太吉利的日子。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乱七八糟地想到这些。然而等她在田记门口一抬眼看到江承莫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江承莫正从她对面直直走过来,目光落在她和李唯烨身上,来回扫了两遍,并不动声色。   宋小西的脖子却莫名心虚地缩了缩,刚想乖巧地喊一声“承莫哥哥”,忽然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位笑眼弯弯的美女,妆容精致,衣着精致,长而直的柔滑黑发垂下来,戴一顶同样精致的帽子。   宋小西待看清楚后,低低地“啊”了一声,微微瞪大眼睛:“左纤姐。”   第 十一 章   左纤微微歪了头,两颊的酒窝攒起来:“小西,真是好久不见。”   她笑起来和几年前别无二致,让人联想到真正的笑靥如花,娇艳动人。之后目光又望了望宋小西的身侧,然后回头看看:“承莫,这一位是?”   “宋西的男伴,你倒来问我。”江承莫淡淡笑了一下,“这是A市梓成集团的二公子李唯烨。宋伯父和梓成最近有合作。”   等几句话互相介绍完毕,江承莫看了看李唯烨,露出一个微笑:“李公子和宋伯父的交谈有进展了么?”   李唯烨还是保持着笑意融融的模样:“进展算不上,不过宋总有许多老道的经验,我多学习学习也挺好。”   “原来是这样。”江承莫的态度还是很和蔼可亲,“我还以为李公子是觉得T市好山好水好风景,所以最近才总往T市跑。”   “T市自然是好山好水好风景,”李唯烨笑着说,“人杰地灵,跑多少趟也是值得的。”   江承莫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千年沉寂的铁树一朝之间抽了绿芽,眼角眉梢比之前还要生动十倍。这两人看起来明明只是在用谈天气的口吻谈着云里雾里的闲话,宋小西却觉得脊背都要开始泛凉。江承莫同人交谈的时候鲜少会表示出热络,也甚少会露出笑容,而一旦露出来,也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反而像是刀出了鞘,是他怒意上升的前兆。   宋小西莫名地想到了前几日新看的话剧荆轲刺秦王。她望着江承莫依旧笑意湛然的神色,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图穷而匕见。   宋小西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瞧,直到被左纤轻轻握住手腕。她扭过头,左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起来:“几年不见,小西变得比之前更漂亮了。”   “这句话说给我听太不妥了,左纤姐自己才合适。”   “我之前和承莫提过我即将回国,看你刚才惊讶的表情估计他没和你说。”左纤依然笑眼弯弯,“我给你带了份小礼物,只是今天没有带在身上,等我找时间再给你。”   宋小西忐忑不安地终于熬到两队人马分道扬镳。分别时江承莫依然是勾着唇角,一派悠然自得的淡然神色,宋小西看他和左纤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一前一后,差点要脱口一声承莫哥哥,话到嘴边好歹忍住。   他们两人也进了包厢,宋小西撑着下巴仍旧带着几分心不在焉,李唯烨看看她,忽然笑着说:“反正现在还没有饭可以吃,干脆我猜些东西给你听,你看我说的对不对,怎么样?”   “猜什么?”   “第一个,”他伸出食指,“刚刚那位左小姐和你的承莫兄长两人的关系应该挺有趣。我要是没猜错,他俩以前应该交往过,后来分手了。”   宋小西的注意力终于全部给拽了回来:“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李唯烨指指自己的鼻子,笑,“你们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其实男人也一样。并且我还猜测是你的兄长先提出的分手,是不是?”   宋小西立时坐直身体,双手交叉在胸前:“神算,半仙,你能告诉我他俩的分手理由是什么吗?这个问题承莫哥哥一直拒绝回答我。”   “这个我觉得我也能猜到。不过佛曰不可说。”   宋小西斜看他一眼:“沈奕哥哥以前想诓我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的时候,就老是拿这句话来糊弄我。”   “是吗?”李唯烨笑得更加厉害,“不过我和他不一样。我以前诓李唯语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会明白的。”   “分手理由还没有告诉我呢,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俗话讲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咱俩谈个条件怎么样?我告诉你理由,你给我个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李唯烨仍是笑:“其实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你也同意了,我立刻和你说答案怎么样?”   “……”   “我就权当你的默认是同意了。”李唯烨略略收敛脸上的笑容,清咳了一声,“现在我猜第二个。你刚才只说左小姐出国,却没有明白指她出去几年。现在我说是五年,今年她毕业回国。”   宋小西开始上下打量他:“你真的不认识她?你以前不会是她的同学吧?还是朋友?要不就是仇人?”   李唯烨听到最后一句又开始笑:“真的都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么,”李唯烨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等吊足了她的胃口才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是刚才你的那位承莫哥哥告诉我的。”   “……”   左纤做事很迅速,第二天就把宋小西约了出来。宋小西本来已经提前十分钟到达,没想到左纤比她还要早,她推开店门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闲散地翻着杂志。   记得沈奕在一次发小聚会上聊到未来的老婆话题时曾经说,女孩子就像作家写文,思想深刻文风独特才是好文章。真正出挑的女孩子,肯定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来。只可惜这世道华而不实泛泛而谈的太多,能合眼缘又百读不厌的实在太少,不过再怎么样他将来娶老婆也一定要娶一个百嚼而不烂的,那样结婚才不会只是个任务,好歹也带了点儿新刺激。   江承莫当时听了,抿了口红酒,靠着椅背淡淡地说,你娶的一定是薄荷味儿口香糖。   顿时哄堂大笑。   不过宋小西倒是觉得,沈奕的话除了最后一句不尽然,其他的话都很靠谱。你可以让孔雀以假乱真成为凤凰,但若是让乌鸦来变,那就只能贻笑大方。所谓的灰姑娘能变成公主,不是因为那只水晶鞋,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有一副招眼的好模样。美貌加上气质再加上好心肠,就像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食之有味且满口余香。   眼前的左纤就是好例子。没有多余的首饰,连粉底都很薄,然而眼角眉梢流溢出来的神采却是挡都挡不住,右手拢住微微下垂的头发,敛着眉眼,表情有种专注的美丽。   左纤和她的母亲陈清欣是一类人,典雅优美,就像是一株百合一样地生活。宋小西也因此一直坚持认为左纤和江承莫在某些方面十分般配,比如说十全十美的举止,一丝不苟的态度,以及不动声色的骄傲。   宋小西走过去,左纤察觉而抬头,打了手势叫来服务生,冲她粲然一笑:“你想喝什么?五年前的宋小西喜欢喝奶茶,现在呢?”   “我也来一杯白水就好了。”宋小西坐下就托着下巴开始感慨,“你一回来,估计我更没有好日子过了。那个叫江承莫的人本来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天天念叨我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礼仪灌进肚子里就像灌进无底洞一样,现在和你一比对,估计我全身上下更是没一块骨头合格了。”   “怎么会?你的承莫哥哥对谁也没像对你这么偏袒过。我都嫉妒我没有这样的兄长。”左纤边说边推过来一只小小的礼品盒,“这个是给你买的小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宋小西仔仔细细道了谢,说:“我现在能拆开吗?”   “当然。”   里面是一只极其精巧的小指戒,花纹和颜色都美得恰到好处。宋小西戴上去不紧不松,左纤看了微微笑叹:“我当时特意问了承莫你手指的粗细,果然正好。其实把这个当礼物不怎么合适,但我当时在专柜看了实在喜欢,觉得你应该也喜欢,最后还是没忍住买了回来。”   “我能不能八卦一下,姐姐给江……承莫哥哥买礼物了么?我平时想回报一下他的恩典们,都不知该送什么礼物才合适。”   “你给他买礼物应该很容易才对。他平时用的那些固定牌子,你看着买一件他常用的东西就可以了。只要不是太出格,他肯定不能否定你的礼物,否则就是在否定他自己的品味。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纤抿唇一笑,“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和你一起的李唯烨,不应该只是宋伯父的合作伙伴而已吧?”   “我们俩是校友,他算得上是我的学长。”   左纤低头喝了口水,笑笑:“我知道了。”   宋小西近两日过得很清闲,假如能忽视家里那两只小狗互相看不对眼不时斗殴狂吠惹人心烦的话。她戳戳蜜莉的脑门,再戳戳哈多的脑门,然后又戳戳哈多的脑门,一脸的烦躁:“你怎么跟你的主子一样没有绅士自觉呢?对待女士要温柔体贴耐心关怀你懂吗?天天冲着蜜莉大喊大叫,你是一只披着博美皮的小藏獒吗?”   尽管她三令五申,哈多依旧我行我素。宋小西在连续第三天的睡梦被蜜莉的呜呜惨叫吵醒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打电话给江承莫要把哈多送过去。   宋小西抱着哈多拜访江承莫那装修一新的公寓的时间是中午。公寓门一打开,第一时间就闻到了烤肉的香味。哈多早已挣脱开她的怀抱直奔厨房,宋小西换了拖鞋尾随而至。   江承莫正微弯着腰对付手里的那盘三文鱼沙拉,手头不远处还搁着一盘香气四溢的慢烤羊肩,想来正是房子里扑鼻肉香的来源。哈多正兴奋地扒着前爪冲着那盘羊肩摇头摆尾,江承莫却对这新来的一人一狗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全神贯注得连眼皮都没有抬。   江承莫一直很懂享受,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沈奕以前常说只要江承莫乐意,那么捣鼓出来的东西就肯定是人间绝味。他平素口味就挑剔,到了自己动手的时候就更是精益求精。兴致上来的时候,他能为了买一小包地道的调味料特地驱车从城南跑到城北,江家不做则已要做就做到最好的祖训到他这里简直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即使地点是厨房,即使江承莫此刻还系着围裙,他也还是能自成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宋小西小碎步地蹭过去,在距离羊肩一米远的地方听到江承莫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羊肩是一人份,没有你的。”   “有你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你算哪门子的客人?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能留下吃午饭了?”   “我就吃了你能怎么样?”   江承莫停下手,偏头看了她一眼:“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吃到我肚子里就是我的,你总不能抹脖子一刀杀了我。”   话虽然这么说,宋小西到底还是不敢对江承莫有所忤逆,只好又在他凉浸浸的眼神底下把爪子从那盘羊肩上讪讪地收了回来。   “这一次你把羊肩烤了多久?五个小时?”   “沙拉你淋的洋葱汁?上次你不是说柠檬汁比较好处吗?”   “你不会说话啦?哑巴啦?”   “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吃午饭吗?这么一个阳光大好晴空万里的天气,你一个人吃饭会很孤独的,哈多又不会讲普通话,我陪着你一起品美食喝藏酒才是正确的选择。”   饶是她在后面说得口干舌燥,江承莫依旧对她不闻不问,一个人倒腾完了沙拉又着手准备海鲜粥。宋小西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后双手托腮没精打采,看他往锅子里添水,正要感慨他今天中午真是好胃口,脑海里忽然电光火石般明了过来,很快再度蹭过去,并且抱住了他的胳膊。   她缠得像蚕茧一样牢,江承莫挣了两次没有成功,冷着脸开口:“松手。”   “不松。”宋小西笑眯眯地仰脸望着他,“你一个人喝得下这么多?”   江承莫依然面不改色:“剩了给哈多。”   第 十二 章、   江承莫最终还是把一人份的羊肩分在了两个盘子里。五个小时烤出来的羊肩味道十足,美味到让宋小西吃完了自己的还垂涎对面的,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承莫看,一直到两分钟后后者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然后把自己的盘子推到了她面前。   酒足饭饱闲来无事,宋小西提议玩纸牌。其实她一度曾经拒绝和江承莫玩这种牌类游戏,因为他的记忆力强大,还很善于运用心理战术,宋小西跟他玩什么都是输,一直没有翻身的机会。不过今天的主题是以比大小形式进行的真心话大冒险,这种单靠运气的游戏宋小西尚有几分胜算,再者她对于江承莫来说几乎没有说不出口的秘密,并不怕惩罚;而江承莫那种高深莫测的心思又无论哪一方面都很有挖掘的意义,所以若是从这一方面来看,她不但不吃亏,还很盈利。   两人一狗窝在客厅温暖的地毯上,江承莫两条腿一曲一伸,一手搭在腿上,背靠沙发懒洋洋地看着她低头洗牌,目光落到她的手指上,忽然开口:“戒指是左纤送的?”   “很好看吧?”宋小西冲他晃了晃手指,“她回来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你俩既然都一起出去吃饭了,那关系应该更进一层了吧?”   “更进一层?我以前和她什么关系?”   “你不要转移话题。”   江承莫看了她一眼,说:“你跟李唯烨也一起出去吃饭了,我跟左纤到了什么地步你会不明白?”   宋小西一噎,只好把手里的牌摊出去:“开始开始。”   第一圈便是宋小西输,江承莫漫不经心开口:“一加一等于几?”   “……”宋小西本来昂首挺胸地看着他,现在满肚子气都瘪了下去,“你耍我呢?你是想着现在给我出简单的,等会儿也让我给你出简单的吗?我是不会手软的。”   江承莫把牌一扔,说:“你从哪儿冒出这么拐弯抹角的想法?”   他的眼风简简单单地扫过来,宋小西立刻双手合十顶在额头:“下一圈下一圈。”   第二圈江承莫输,宋小西哈了一声,双手抱臂问道:“你和女人上过床么?”   江承莫抿水的动作微微一停,瞅了她一眼,慢慢悠悠地说:“你还真是生冷不忌。”   宋小西摇头晃脑:“说了可以随便问问题的,事前你也同意的。”   “我拒绝回答。”   “……”宋小西忍住鄙视他的欲望,说得轻声慢气,“违反规则不太好吧?”   “问题可以问,”江承莫又把牌一扔,“我又没说必须要回答。”   “……”   第三圈又轮到宋小西提问,她想了想,说:“你和左纤真正的分手理由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八卦?”   “你今天才知道啊?”   江承莫还要说话,手边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宋小西,捞过手机径直去了阳台。宋小西很想偷听,无奈江承莫嗓音低沉,她就算集中了精神竖直了耳朵也只听到寥寥数字,比如说“不用”,比如说“算了”,比如说“那行”,没一句有价值,听了半天也无法拼凑出完整信息。   最后江承莫终于回来,坐下来说:“晚上跟我一块儿去聚会。”   “去哪儿?跟谁?”   “蓝色酒吧。都是你认识的。”   江承莫认识的人中宋小西也认识的,基本上仅限于他们一起长大的那堆发小。宋小西还想问一问聚会的名头,江承莫已经又抽了新的一张牌,宋小西看到立刻伸手去抢:“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江承莫把纸牌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慢吞吞看她一眼,面无表情:“晚了。”   “……”   接下来宋小西就再没有了好运气。每一圈都是她在输,而江承莫的问题和要求又实在是无聊得过了分:“背一遍二十四节气表。”   “数数哈多有几颗牙齿。”   “列举出欧洲四大古典名著。”   “阳台上那盆吊兰最长的一片叶子多少公分?”   “……”   等到宋小西已经被折磨得有气无力,江承莫终于把牌扔到一边,大发慈悲地开了口:“最后一个,问完了不玩了。你知道明天几号么?”   她忍住心里的咬牙切齿,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今天三月十一,明天三月十二植树节。我没说错吧?”   江承莫的神色淡淡地:“还不傻,知道要加一。”   宋小西深吸一口气,终于扬手一个抱枕飞了过去。   连纸牌都不打了,宋小西就更加无趣。江承莫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期货,宋小西很没形象地歪着头踹了他一脚,没想到被他一眼多用地轻飘飘躲开,她很快又踹了他一脚,这回江承莫没有躲,反而抓住了她的脚踝,然后毫不留情地往地上拖,逼着她在沙发上坐端正。   “坐好。没骨头一样像什么话。”   老生常谈的一句话摆出来,宋小西只好坐得端端正正玩手机。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3月11日,忽然间觉得十分熟悉,再然后心里突地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   宋小西差点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瞟了一眼江承莫,见他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冷冰冰模样,心中更加忐忑。她的脊背不由自主端得笔直,低头想了想,很快在手机上查了查,然后扔开手机,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承莫哥哥。   江承莫扭过头看她,宋小西说:“你知道历史上的今天发生过什么吗?”   “……”   宋小西无视他递过来的鄙视眼神,一个人兀自说下去:“历史上的今天,孙中山下令颁布《中华民国临时约法》。”   “历史上的今天,立陶宛独立。”   “历史上的今天,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成立。”   “历史上的今天……”   宋小西说到第五句,江承莫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正要回头继续看期货,被宋小西一把抱住胳膊,他一低头,正对上她诚恳无比的眼神。   “历史上的今天,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宋小西用庄重无比的语调念道,“那就是伟大的江承莫先生出生。”   江承莫握住鼠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在她的脸上逡巡了一圈,两秒钟后换上了一脸的似笑非笑:“拍马屁的功夫长进了不少。”   “哪里哪里。全是江教官教得好。”宋小西看他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安稳地落了地。   晚上七点蓝色酒吧。宋小西跟着江承莫抵达的时候沈奕那圈桌子上已经基本满人,看到他们两个,一边打招呼一边笑:“我就说吧,不用给小七打电话,她自然会跟着承莫一块儿过来的。”   宋小西在一群人中年纪最小,落座后认命地喊了一圈的哥哥。最后到沈奕时,她对上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叹了一口气,望望天花板:“沈奕哥哥。”   “今天小七好乖。”沈奕斜斜地歪在沙发里,拇指和食指捏着高脚杯,弯着眼笑,“你要是真不想再叫哥哥,我来教你一个办法。”   说完他坐直身体,冲她勾勾手指头,“你以后要是嫁给了你的承莫哥哥,就该我改口叫你嫂子了哦。”   酒吧里光线暗,但还是没能遮住宋小西瞬间变红的脸。江承莫抿了口酒,语气平淡温吞:“人渣们,穿得衣冠楚楚的时候先说点儿人话。”   “得,寿星发话,怎能不从。” 沈奕整整衣服,依然笑得柔风细雨,“谁让小七天天跟在你后头转,我们几个除了家庭聚会什么的,一年见她一面都难得。”   有沈奕在的地方就不用担心冷场,连玩大冒险也比下午和江承莫在一起时痛快得多。沈奕在宋小西的刻意陷害下连续喝下桌上一溜的鸡尾酒,随后用手帕捂住嘴角咳嗽了两声,靠在沙发上边笑边叹:“我要是真的喝醉了,回家之后可连个照顾我的人都没有。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宋西你就停停手。”   只是他的话虽然说得可怜,当手中骰子一摇,指到宋小西的头上时,却又变得毫不手软。沈奕挂着一脸好看的笑:“小七,你还记得你那位进南哥哥在酒吧里对未来的老婆拔刀相助英雄救美的事么?”   宋小西一见他脸上撤不掉的笑对准自己,顿生警惕:“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想看一看你今天晚上的运气。”沈奕撑着下巴看着她,“你要是愿赌服输肯听我指示呢,就去吧台那里坐一坐,看看你钓上来的是金龟还是虾米,如何?”   然后依然是笑:“如果是条金龟,那你就赚了。要真的是只虾米,你放心,我和你承莫哥   哥是肯定会帮你善后的。”   宋小西回头看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江承莫,再看看笑得纯良无辜的沈奕,慢慢地说:“别人的心都是红的,你的心是黑的吧。”   “错。”沈奕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搁,从桃花眼角蔓延开的笑容越发灿烂妖娆,“我的也是红的,鹤顶红染红的。这么说你满意了吧?”然后指着身后的吧台,“当然你如果不敢去的话,我是不会勉强你的。胆量小是淑女的权利。”   “不要想着能激将我。” 宋小西边脱外套边说,“你就是借生日之名,行那个之实,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去就去。”   宋小西把围巾展开铺满肩膀,又把外套上的黑色腰带抽^出来系在本来松松垮垮的金色毛衣上,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到吧台前,努力想象着电视里魅惑女郎勾魂的模样,双腿交叠在高脚凳上,半扬着下巴,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来杯金汤尼。”   沈奕跟着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牙齿咬着酒杯,不说话只是笑。   宋小西一个人等了十分多钟也没有见到人来搭讪,她又回头看看江承莫,那圈人已经开始打牌,并且打得不亦乐乎,看起来完全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宋小西望望天花板,正想着怎么给自己收场,忽然有个人坐在了她旁边的凳子上。   然后就听到了熟悉的开场白:“小姐是一个人?”   宋小西循声偏过头,她跟在江承莫身边久了已经习惯了仰视,现在她亦习惯性仰头看上去,却只看到了对方的头顶。   她顿了顿,又把视线调低一些,这次总算看清楚。肥头大耳五短身材,脖子上的金链有拇指一样粗,右手袖口上还沾着一点儿酒渍。   她瞧着他忍不住地想,假如把上一次习太太在酒吧里碰到的那个矮个歪脖树,和眼前这位肥头二师兄比一比,也不知道究竟哪个质量更好一些。   宋小西一边在心里使劲叹气,一边挤出一个官方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蓝,蓝天龙。”男子的眼珠粘在她身上,从发梢到下巴再到脖颈,一路往下,直到看得宋小西浑身不自在,才眯着眼睛说,“小姐呢?”   “真巧,我也姓蓝。”宋小西坐直身体,清清嗓子,很肃然地看着他,“全名蓝色妖姬。”   然后她就听到身后不远处的沈奕再次低着头轻笑出声。   “我请小姐喝一杯。”眼前这位蓝先生对她的话并不在意,冲着侍者一抬手,“来杯天蝎宫。”   天蝎宫这个词宋小西听沈奕提起过,是风味极佳后劲极佳的一种鸡尾酒。宋小西又偏头看了他一眼,说:“先生是酒吧的常客?”   “不是。”蓝先生一口否认,见她没有拒绝,笑得越发得陇望蜀,又凑近了几分,近到宋小西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我看小姐这个样子,也不像是酒吧常客。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才到这里来借酒浇愁?要知道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宋小西很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伤心透顶的表情,说:“我只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男朋友脚踏两条船,最后还把我踢下了水。真是不好意思,这都是老旧得不能再老旧的故事,说了让你笑话了。”   她本来还想挤两滴眼泪出来,蓝先生的手臂一动已经试图来抓她的衣服:“小姐,话不是这么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就在离她衣角一公分的地方被人攫住。刚刚还在笑得不怀好意的肥头二师兄表情霎时僵住,接着渐渐扭曲,再接着面孔浮上了一层猪肝的颜色。   蓝先生总算反应过来,拳头正要冲上来,又被来人一拧胳膊卡在半空,很快脸上残存的那一丁点怒意也变成了痛楚,捂住被江承莫拧住的手腕来来回回地呻吟求饶。   宋小西看得津津有味,唯恐做戏没到火候,很快又回过头来对江承莫怒目而视地添了一句:“你来干什么?你在做什么?你放手!”   江承莫瞥了她一眼,嘴角忽然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然后趁宋小西刹那愣怔的间隙搂住了她的腰,接着轻声开口:“乖,别胡闹。”   他的声音在轻缓的酒吧乐中就像是淙淙的清泉水,显得分外低沉清冽。宋小西的嘴角微微一抽,江承莫已经转过冲着那个人换上了一副面无表情:“蓝先生,今天是个好日子,不适合杀生。从这往后十步就是门口,反正你迟早都要走,为什么不早点回家睡觉?”   他说完放开了手,男人愤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扭身捂着手腕离开。   碍事的人一走,宋小西立刻要拍开腰上的手,却发现江承莫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修长的身材靠着酒吧,没了刚才的冷冽姿态,浑然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又是一愣,沈奕已经言笑晏晏地走了过来,拍了拍手掌:“英雄救美果然是场百看不厌的好戏。今天的酒钱我来付,OK?”   宋小西没好气:“你这儿的鸡尾酒真难喝。”   沈奕一脸无辜:“酒不好喝也是我的错了?不好喝也还是有人要排队进来呢。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我看你今天晚上明明玩得最过瘾,现在怎么又发这么大脾气?”   “我什么时候玩得过瘾了?”   “难道你能说刚才你没尽兴?”沈奕笑,“你承莫哥哥一手搂住你一手给你解围的时候你心里难道没在说,天啦,原来我的承莫哥哥这么酷这么英俊!原来承莫哥哥的怀抱这么暖这么温柔!原来有人依赖的感觉这么好这么美妙!”   他唱做俱佳手舞足蹈地学着动漫里天真小女生的样子比划,宋小西终于忍无可忍,恶狠狠地一脚踢了过去,说了句平常难得说的话:“你去死吧!”   过了两天,宋小西再度被李唯烨约了出来。这次两人聚餐地点是西餐馆,李唯烨刚从新加坡回来,给她带回了一只当地法官专用的摇铃作为礼物。以一只手掌大小的青色盒子装着,摇铃制作精致,上面的浮雕是新加坡狮城的标志,拿出来轻轻一摇,声音清脆而响亮。   宋小西规规矩矩道了谢,规规矩矩吃东西。她和李唯烨相处比和江承莫呆在一起的时候要不由自主安静许多,许多话搭在喉咙口,总会瞬间觉得不妥又咽回去。而如今有食物占住嘴巴,她便有几分庆幸不用花费心思说话。   李唯烨吃了一点儿就放下刀叉,撑着下巴瞧了她一会儿,宋小西被他瞧得浑身发毛,他终于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有没有人说过你吃饭像兔子一样?低着头,从我这里看过去,嘴巴也不见张一张,东西却一眨眼就没了。”   “……其实我是在学习像个淑女一样,你这么一说真是打击人。”宋小西吃得半饱,也放下刀叉,说,“我忽然想起来,人人既然都说你是梓成的二公子,也就是说你还有个哥哥了?”   “是。大我四岁。”   “那李大哥今年贵庚?”   李唯烨还是笑容不变:“三十二。”   “那你也比我大六岁?”宋小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其实我有点儿没看出来你和承莫哥哥一样大。”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成熟更内敛更英俊是吧?”   “当然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承莫哥哥以前常常跟我倚老卖老,说六岁是什么概念?六岁就意味着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李唯烨不做声,只是单手撑着下巴又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再次看得她浑身发毛,才慢慢地开口说:“宋小西。”   等她抬起眼,他还是那副笑微微的模样,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把话接了下去:“你就没想过我最近老往T市跑的真正原因么?我喜欢你,你真的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么?”   第 十三 章   李唯烨的话轻轻松松说出口,宋小西的表情立刻变作呆愣。他单手撑着下巴笑微微,等了一会儿,宋小西的表情还是呆愣。   按照常理讲,明明表白的人是李唯烨,可他却比她这个被表白的还要气定神闲。宋小西的掌心微微冒汗,眼神茫然地四处搜索餐巾未果,只好撑着下巴持续呆愣。   她不曾想过故事会这样发展,李唯烨看看她,缓缓地又补充了一句:“我真的是认真的。请不要对我说那句经典的‘你在开玩笑吧’,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宋小西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郑嫣嫣呢?”   “嗯?”李唯烨露出一个停顿的表情,接着便是啼笑皆非,“郑嫣嫣和我只是远房表兄妹。”   “远房到三代以上旁系血亲?”   李唯烨低下头,圈起手掩饰掉一个咳嗽,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宋小姐?”   宋小西也咳嗽了一声,低下头重新切牛排:“不好意思。”   “趁着你还没拒绝,我想我应该尽快推销一下我自己。”他见她终于清醒过来,把捏住的餐巾放到一旁,说得字句清晰,“和我交往有很多好处。比如说接送你上下学,陪你吃饭逛街打游戏,你生病了打个电话就会有人来照顾,此外还能在同学聚会上昂首挺胸地晒晒幸福;或者你遇到难题的时候,我想我能帮你从另一人的角度出出主意;另外咱俩还是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你的毕设如果万一假如可能遇到瓶颈,我也可以帮帮看;最后,如果你想见郑嫣嫣的话,通过我也会很方便。”   “至于我英俊体贴温柔有前途这些,我就不多说了。”他说到后面自己都忍不住泄露出一点笑容,“再说你也不讨厌我不是么?”   宋小西看着他:“你喜欢我哪一点?”   “你觉得我应该不喜欢你哪一点?”   他的笑容清水一般,微微笑得正正好。宋小西只好低下头继续努力镇定地切牛排,过了一会儿小声说:“请让我考虑看看,可以的吧?”   “当然。”李唯烨也重新拾起刀叉,“我今天的确提得突然,同样请你多多关照。”   宋小西第二天上了一上午的课,发了一上午的呆。等台上教授点名宋小西回答问题的时候,阮丹青在底下狠狠踢了她一脚她才清醒过来,按照阮丹青写在纸上的答案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后坐下后,阮丹青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就这么坐化了。”   “你才坐化了呢。”   阮丹青低声嗤嗤地笑:“你斜后方那个男生在看你。”   宋小西头也不回,拧紧了眉毛没好气:“你能换个新鲜点的伎俩吗?”   阮丹青双手托腮目视黑板,嘴唇不动地低声说:“你到底怎么了?”   宋小西想了想,咬了咬嘴唇:“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我要是和李唯烨从今天开始正式交往,你怎么想?”   阮丹青有十秒钟没说话,然后突然定定开口:“他跟你表白了?”   宋小西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埋下去叹了口气。   “他跟你表白你叹的什么气?你的桃花哪一次有这回开得这么好?”   “……我总是觉得哪里有点儿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交往而已。那位全T市都有名的习总和老婆闪婚到现在,人家不照样过得好好的。前不久还喜得贵子了呢。”   宋小西忍不住提醒她:“他俩中间还离过婚呢,你忘了吧?”   阮丹青习惯性无视她:“虽然我对你承莫哥哥表示十二万分的支持,但你如果和李唯烨呆一块儿,我也不会反对呀。你想想看,李唯烨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金也有金,条件和你那承莫哥哥有什么差别?你不是说他体贴温柔又善解人意么,要是能有这么一个三好男友陪你吃饭逛街打游戏,再去同学会上晒晒幸福,再在毕设上帮你分析分析问题,再帮郑嫣嫣介绍一下你,你还有哪一点是不能满足的?”   宋小西再次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她:“说得跟他本人一模一样。你真的不是李唯烨派来当说客的?”   宋小西这两天一直三点一线,上课去学校,下课就回家。她原本指望再多当两天缩头乌龟,没想到当天中午就接到了沈奕电话,说下午要邀她一起去打球。   沈奕这个人的坏毛病比江承莫只多不少,他的洁癖比江承莫还要严重,并且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沈奕排斥几乎所有需要流汗的运动,也因此他感兴趣的体育运动仅仅是高尔夫和游泳。真没想到他现在竟会抽了风要邀请她同去打网球。   宋小西钻进他的车子的时候一阵幽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鼻腔,宋小西看他穿得一身清爽,忍不住挖苦他:“你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么?网球拍带了吗?对了,你会打网球嘛?”   “你说谁四体不勤?我的体力可是很好的。”沈奕懒洋洋地调转方向,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而且网球虽然不常打,但我的技术还是不错的。”   宋小西嗤了一声:“花花架子虚有其表吧?”   沈奕露出雪白牙齿冲她一笑:“反正肯定比你好。”   宋小西还是很鄙视地看着他:“你这回是受了谁的差遣?你自己肯定不会主动去打网球。”   “当然是李唯语这样的美人差遣我才能这么心甘情愿。”沈奕吊儿郎当地歪着头,“网球场离她住的酒店不远,她步行过去,我来接你。”   宋小西现在对一切李姓人氏敏感不已,更何况是李唯烨的妹妹李唯语。当即心突地一跳,说:“你什么时候和李唯语打上交道了?”   这回轮到他鄙视她:“拜托,我亲爱的宋西小姐,人家都代表梓成来T市好几趟了。”   “你不是说和梓成打交道的是我爸么?”   沈奕叹了口气:“你爸不忍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分了点肉末给我这种穷人尝尝。这么说你总该懂了?”   “你算哪门子的穷人,暴利资本家一个。”宋小西声音越来越小,拧着眉毛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忽然握住门把手,“我不去了行不行?”   沈奕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一样:“你说的是反话吧?”   “你就说导师临时找我。停车。”   沈奕不为所动:“这里是立交桥,停什么车。李唯语招惹你了?”   “没有。”   “那就是她二哥招惹你了?”   宋小西睫毛颤了颤:“没有。”   “撒谎吧就。那天过生日的时候承莫跟我讲你最近老是和李唯烨呆一块儿。”沈奕的视线绕着她的头发和脸盘转了好几转,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食指开始有节奏地点着太阳穴,“你让我好好想想。我要是没猜错,李唯烨前两天跟你表白了吧?”   “……”   “我真猜对了呀?”沈奕轻笑,桃花眼里波光流转,“你答应他了没有?”   “你怎么猜出来的?”   “你先告诉我你答应了没有?”   “……”   沈奕啧了一声:“你亲爱的承莫哥哥那么多优点,看来你是一个没学到。只学到了他的死鸭子嘴硬,偏偏还学得青出于蓝。”   “你好好说话不能成活吗?”   “又没什么好说的。”沈奕说得慢慢吞吞,成心要勾高她的胃口,“李唯烨还有个大哥叫李唯正,李家老爷子从去年开始病情反复,这两兄弟最近内讧到了白热化,都在急着找外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李唯烨的外援落到了你的头上。你要是真挺喜欢他最好,那结局就是皆大欢喜。要是对他没感觉也没关系,只不过到时候和亲的就是我了。李唯烨的小妹支持的人可一直都是他。”   沈奕想了想,偏头看了看她,笑得依旧轻松又从容:“不过我还我希望联姻的人是你。毕竟我对着李唯语就像是兔子对猪肉,万八年也培养不出什么感情。”   “……”   宋小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从头到脚看出几十个窟窿洞。沈奕薄薄的唇一弯:“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你觉得李唯烨不像我说的那种人?”   宋小西咬着牙说:“我觉得你满嘴跑火车,完全没道德基准线。”   沈奕噗嗤一声笑起来,扭头看看路况,慢悠悠地接着说下去:“好吧,我刚才确实是骗你的。李唯正七年前就离开梓成自立门户去了,据说他可是标准的宽厚温和型兄长,长兄如父,人家三兄妹关系好着呢,兄弟残杀那些东西你看看电视剧就行了。不过,李唯烨对你印象非常不错倒是真的,要不我怎么能推测出表白来?只是我是的确不理解,他那么个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人呢?除了想和亲之外我还真想不出其他理由来。”   “……”宋小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儿里挤出来,“沈,奕!”   她正想扑过去,沈奕猛地加速,宋小西顿时东倒西歪撞到车窗上。她揉着后脑勺咬牙切齿地坐起来,沈奕早就换上了一副无辜的笑:“车上无聊么,逗逗你都不行。真是没笑点。”   “……”   沈奕一向讲优雅重格调,即便站在他无比讨厌的网球场,对着美女笑得还是比刚才对着她要更加灿烂。李唯语一身运动装,眼睛一弯明眸善睐,语调轻快地介绍身边人士:“刚才突然想到我考虑不周,忘了两女一男不太好打,又临时把我哥拽了过来,不会介意吧?”   沈奕扫了一眼僵直在原地的宋小西,笑得还是春风化雨:“那是当然。”   宋小西看了看冲着她笑眼弯弯的李唯烨,也回了一个标准笑容,然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客观来说,尽管沈奕讨厌网球,但他打球的姿势确实漂亮。弹跳敏捷,接球快稳,和李唯语的对打令人赏心悦目。只不过这些宋小西都无暇顾及,现在李唯烨坐在她身边,她已经紧张得像根木头一样。   李唯烨不开口,宋小西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接下去气氛就更加诡异。琢磨了老半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低声说了一句:“李唯烨。”   他偏过头来,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宋小西没有和他眼神对视,只是直直望着不远处来回击打的网球,悠悠开口:“初次交往,请多关照。”   李唯烨一怔,很快笑起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她,轻声说:“谢谢,这是我的荣幸。”   最别扭的话一说出口,接下去的相处就容易许多。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就被李唯语拖上场开始男女混双,几个回合下来后,沈奕单手掐腰,另一只手握着球拍懒散地击打上下起伏的网球,隔着球网毫不客气地指出没有了江承莫坐镇的宋小西就像是抽了脊背骨的带鱼,歪歪扭扭死活不成器。   不成器的宋小西扭头看看李唯烨,他只冲她安抚性地浅浅一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又过了一会儿李唯语和宋小西下场休息,球网两边只剩下李唯烨和沈奕,方才慢吞吞的李唯烨骤然发力,一贯温柔带笑的眼神此时锋芒毕露,招招凌厉不留余地,打得沈奕毫无喘息余地,又几个回合下来,沈奕已经大汗淋漓,累得说不出话来。   休息时间李唯语殷勤地跑到兄长身边递水递毛巾,沈奕盘腿坐在球场边缘,接过宋小西递来的矿泉水,睨了她一眼:“你跟李唯烨刚见面的时候还巴不得钻地洞,刚才怎么关系又这么好了?还头对头讨论问题。”   宋小西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学着他的语调尽力地轻描淡写:“因为我刚才答应交往了。”   沈奕一口水没能含住,全数喷了出去。   “你开玩笑呢吧?”他一边擦水渍一边说,“那你承莫哥哥怎么办?”   宋小西的话里隐隐含了怒气:“你才开玩笑,你究竟有完没完?非要翻脸你才能别再提我和他那莫须有的关系吗?”   沈奕敛正神色仔仔细细盯了她一眼,几秒钟后突然揉了揉额角,兀自把毛巾扔到一边:“算了。反正少爷我最近也忙得很,懒得理会你们这档子三角恋,哦不,四角恋。你们自己烦心去吧,我才懒得管了。”   然后停了停,又补充一句:“敢情刚才李唯烨冲着我说你那句公报私仇呢,怪不得打得那么不留情面。这小子真讨厌。”   宋小西当天晚上洗漱完毕趴在床上,蓦地觉得一阵空空落落。细想一下,她上回答应初恋男友的表白时就没有像这回这样扭捏过,那人在情人节当天表白,她在脑子空白了五秒后就开口答应。她当时甚至还豪迈地认为女生痛快一点才算得上别致,才算得上独树一格。哪知道这点洒脱仅维持了四年不到。   她在没答应李唯烨之前觉得忐忑不安,答应了之后又觉得像是永远缺了一块的拼图,零零碎碎地总少了点儿什么。   她在床上滚了几滚,最后索性翻出小时候的相册打发时间。相册以年纪排列,开头第一张便是她刚出生不久,身后江承莫木着一张脸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脸上是十成十的不耐烦。翻到宋小西五岁时,有一张江沈宋三家的全家福。很是其乐融融的场面,照片里每个人都在笑,独独她脸上挂着一滴泪,而旁边站着的是老大不情愿却不得不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的江承莫,但宋小西的回应却是一脚踩在他的鞋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总之两人均全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其实江承莫在他初中之前一直都很喜欢欺负她,捏住鼻子不让她喘气这种事他那个时候经常做。他年纪小,不能容忍后面跟着一个比他年纪更小因而总要忍让的小不点,宋小西在他嘴里被形容得最多的两个词就是跟屁虫和爱哭鬼。后来宋小西问他既然他那么讨厌她为什么干脆不把她一脚踹出江家大门外,江承莫在想了想之后回答的是,因为她那时候长得比其他小孩要好看。   江承莫那个时候对她做过的缺德事数都数不清。总之当他需要有人帮他望风做坏事或者需要有人顶替他不小心弄坏的物件时,他总是能物尽其用地想到宋小西。宋小西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和江承莫总算形成了比较正常的兄妹关系。这个界限十分模糊,但宋小西能肯定的是,在江承莫上了初中之后,他对她的欺负和嘲讽就大大减少,也许是突然良心发现,也许是担心他坏事做多了宋小西有朝一日会忍无可忍操着菜刀让他血溅当场,总之到了他上初二,他就再也没有对她做过亏心事。   而他收服人心的技术也十分高明,又或者是因为宋小西天生便爱忘事,反正当江承莫第一天送给她一个芭比第二天送给她两个毛绒玩具第三天送给她三盒瑞士巧克力第四天念了四个小时的《一千零一夜》第五天在大院门口英雄救美地收拾了五个欺负她的小毛孩之后,宋小西对他的仇视和敌意顷刻间随着那几个坏小孩身子的倒塌而倒塌,她和江承莫过往的一切恩怨当即消弭于无形。   宋小西把相册翻完,抬头看看时间也才十一点。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的江承莫一般都正在靠着床头,手里拿着本书撑着额角酝酿睡意。这是她一次偶然在他家过夜时收获的经验。   她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   那头响了几声才接听,江承莫略带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什么事”。   “你还没睡?”   那边用鼻音发出一个哼,宋小西用脚趾踹了踹床头,说:“情人节那天我的开场白也是这个吧?你今天怎么不问我是不是跟我爸吵架啦?”   江承莫在那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说正事。”   “没正事呀。我就是睡不着,看时间觉得你应该也没睡着,才给你打个电话。”宋小西把相册合起来扔到床头柜上,在床上又滚了一圈,“你在床头看书呢吧?看的什么?”   那边声音沉沉地:“我没在T市。”   “你又出差去了?”   江承莫过了两秒才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开会。”   “什么时候去的?”   “四天前。”   “什么时候回来?”   “五天后。”   宋小西又找不到话题了,抓抓头发,看看有点枯燥的发梢,只好没话找话说:“我想把头发剪短。”   那边又是两秒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还是长了好看。”   宋小西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你很困吗?”   江承莫慢悠悠地“唔”了一声,声音变得更低:“有点儿累。”   他说完这句话后,任宋小西再怎么问都没了回声。又过了半分钟,那边忽然听到了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宋小西贴着手机听了大概十秒钟,几分钟前她还神采奕奕没想到突然就有了睡意,在对着电话唤了两声“承莫哥哥”没有回答后,挂断电话拧上壁灯,不到两分钟也真的睡了过去。  第 十四 章   同李唯烨的相处比宋小西预料的要愉快许多。又或许是因为她受上次初恋惨淡收场影响而不敢对现在抱太大希望,只当李唯烨是凭空掉下的一只白天鹅,一时脑袋摔晕了才会跟在她身后,终有一天会醒悟而飞走,所以当李唯烨在接下来的连续四天里真的一直接送她上下学,陪她吃饭逛街打游戏,言语幽默地逗笑她,一切以她为优先原则的时候,宋小西陡然生出了一种踩在云端的玄妙之感。   李唯烨接送她的时候通常把车子停在校门外,而后徒步陪着她一直到教学楼。李唯烨身形上乘,皮相上乘,又有一脸温柔笑意,尽管衣着低调,站在教学楼前还是招惹了女生将近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宋小西本来还想请他去学校食堂吃一顿缅怀过去的午餐,见状也只好作罢。等到两人外出一起用餐时,李唯烨甚至还和她讨论电视剧。两人从经典的港台剧谈到翻拍的四大名著,宋小西在听到他兵不血刃地残忍点评了翻拍的四大名著后,才发现原来李唯烨的嘴皮子远比她想象中要辛辣许多。   和李唯烨呆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闲极无聊的时候。他总是能不动声色地说出几个她很感兴趣的话题,然后就在不知不觉中消磨了等待电影放映或者排队点餐的时间。甚至于有时候等候时间太漫长,他还能魔术一样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几粒巧克力,简直把宋小西看得目瞪口呆。   宋小西总觉得李唯烨就像是衣柜里的黑白色,是万年的经典颜色,不论搭配谁都应该是温和无刺激。她把这想法和他说了说,李唯烨听了只笑:“多谢女友大人的赞美。不过就算我是百搭色,我的眼光总不是百搭色,我总得有自己喜欢的是不是?”   后来宋小西接着又发现,从目前短期来看,李唯烨身为男友简直可以打满分。他对她打算一个人购物的想法不动声色地循循善诱:“你想想看,你在试新衣或者吃甜筒的时候,有第二个人帮你拎着剩下的大堆购物袋总是比较方便的事对不对?”   尽管宋小西认为自己不需要劳工,但当李唯烨委婉地坚持的时候,她还是妥协。然而之后她却发现,有李唯烨一起逛街真的是件不错的事。他充当的角色不仅限于劳工,还是个军师兼保镖,甚至必要的时候还是个按摩师。宋小西和李唯烨一起上街与她自己或者同江承莫一起的时候都不一样。她十分省力省时省脑,站在李唯烨身边,所需要做的事只是跟着他一起挪动脚步进商店,以及去试衣间试衣服,李唯烨的眼光精准耐心还极佳,两人沿着长长的步行街从上午十点一直走到晚上九点,他也没有显出半点不耐烦。而他的皮相又出众,脸上还一直挂着温柔的笑容,拖着她往店里一站,宋小西所受到的导购小姐服务待遇要比她自己时殷勤好几倍。   等到逛街中途共餐的时候,宋小西忍不住问他:“你不是说你本来立志学法律的么?”   “是啊,怎么?”   宋小西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法律和时尚灵敏度很沾边么?”   “不沾边。但是也不冲突。”李唯烨戴着手套替她剥虾,随口回答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笑,“你是在夸我挑衣服的眼光好么?其实比起法学,我当时确实更想报服装设计。但是因为觉得学法比学服装设计能更容易博得父亲认同一些,才想报法学。哪知道他当时还是照样不让。”   宋小西继续寻找合适措辞:“有你这么一个兄长,李唯语从小到大肯定挺幸福。”   “难道我现在没能让你觉得幸福?”李唯烨脸上仍是带着温柔笑意,话说得半真半假,“看来我还得再努力,免得你被别人抢走了。”   宋小西在第五天清晨八点接到了江承莫的电话。她前一晚上守着电脑玩到太晚,通话的时候仍处于睡眼惺忪中,连江承莫冰凉凉的声音也没能让她清醒:“一个小时后去机场接我。”   宋小西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口齿不清:“你不是说明天回来嘛?我昨天晚上凌晨两点才睡觉,去接你就是疲劳驾驶,让艾木去行不行?”   江承莫那边没说话,静默五秒钟后只听见咔嚓一声,冰凉彻骨地挂了电话。   宋小西这下终于清醒过来。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下床,闭着眼走到浴室,闭着眼刷牙洗脸,闭着眼换衣服,闭着眼进公寓电梯,一直到下楼进了驾驶室才用冷浸浸的手冰了冰眼睛,然后睁开,拧动钥匙发动车子。   她赶到机场的时候正碰上江承莫出来,还是那副微抿嘴唇面无表情的模样。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是工整不见褶皱的定制西装以及解开两颗扣子的淡绿色衬衫,宋小西站在接机口不无无聊地想,假如有人从侧面仔细瞅过去,也许还能瞥见他若隐若现的丁点锁骨。   江承莫在人群里扫了两眼,很快便扫到了几近被周围男子淹没的宋小西,随后便拎着行李大步走过来,他的步伐一向沉稳优雅,此刻带动衣袂微微拂动,仿佛带着清风。   宋小西等他走近了才发现他比平时更加深邃的双眼皮。江承莫一贯喜欢不动声色,再疲累也总是会做出一副精力充沛的神色,他只有在极困的时候才会是这幅模样,比平时更加寡言,却也莫名地比平时更加清俊,甚至还愈发透露出一股轻慢的慵懒。此刻从宋小西的角度看过去,减了几分锐利冷冽的江承莫竟然比平时还要好看几分。   他略略低头,半截下巴隐在竖起的衣领里,声音低沉:“去你家。”   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宋小西几近小跑才跟上去,完全没有抗议的机会。   江承莫自从进了车子便翻出墨镜开始睡,等进了她家后熟门熟路地找到浴室,出来后又趴在她主卧的大床上继续睡。不过似乎她床上那只巨大毛绒狗的鼻子不巧硌到了他,江承莫半睁开眼看了看,然后皱了皱眉,捏住脖子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的躺椅上,然后重新长手长脚地趴了下去。   假如能忽略蕾丝床边和数朵苏绣花瓣,江承莫的深色丝质睡袍和她的银色大床搭配在一起,倒也不是那么有违和感。宋小西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沿托着下巴看他:“你昨天也玩游戏玩到凌晨啦?怎么会比我还困。”   江承莫闭着眼,回答得十分简短:“这两天失眠。”   “我那天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也没见你失眠啊,跟我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他掀开眼皮瞅了她一眼,然后像是很不耐,很快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那天还没开始失眠。”   “……”   过了一会儿床头的呼吸声已经趋于平缓。宋小西在卧室里无所事事地转悠了两圈,最后站定在床头两米开外居高临下地端详他。其实虽然他俩相处的时间可以往前追溯二十年,然而她却甚少有机会这样仔仔细细一寸一寸近距离地观察江承莫这张好看的脸。倘若分割来看,江承莫的五官每一处都十分精致,长而浓密的睫毛,高挺笔直的鼻梁,薄薄而略向上翘的嘴唇,再加上有些过分白皙的皮肤,假如客观地组合在一起,本应该是和沈奕类似一张唇红齿白秀气带笑的皮相,却偏偏硬生生被他自己扭出了一股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有时甚至令人不敢逼视。   宋小西摸出手机对准他的睡姿偷偷地连拍了好几张照片。江承莫秉性相当厌恶拍照,宋小西甚至怀疑她现在手机里的这张将来会不会成为绝版。   江承莫鸠占鹊巢,害得她平素里最流连忘返的床边的那张美人榻都没法躺,她恨恨地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抱着笔记本去了客厅上网。   夕阳西下的时候宋小西终于听到卧室里有点儿响动。等她敲门进去江承莫已经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一手歪歪地撑住额角,另一只手里捏着床头上那只李唯烨送的她用来作闹铃的摇铃,脸上表情已然恢复了平日的高深莫测,漂亮的丹凤眼里深邃难辨。   他察觉到门口动静,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我饿了,去吃饭。”   没想到两人在行将下楼的时候又在究竟吃什么的问题上遇到了分歧,并且还从家里争执到了半路上。宋小西希望去火锅店,江承莫则坚持去喝粥,本来按照以往,如果不是太过分,先一步迁就的一方总是江承莫,然而他今天却诡异地自始至终都不让步,并且看起来好像在未来几十分钟里还是没有让步的迹象。而再按照以往,江承莫清醒的时候一概不好对付,宋小西本来打定主意紧咬牙关去吃火锅,见状如此也只好作罢,然而她又不甘心如此挫败,于是最后两人在经历辩论吵架装可怜嘲讽斥责冷战之后折中的结果便是,选了一个两人都十足讨厌的韩立料理作为晚饭。   江承莫一贯的不肯将就,只吃了两口就开始皱眉。放下筷子,拿过餐巾擦擦嘴角,然后抬起眼:“告知李唯烨,明晚六点半你我和他三个吃一顿饭。”   他的语气平淡,偏偏又饱含不容置疑,宋小西夹住的煎蛋在她愣怔的一瞬间从筷子缝里滑了下去,她抬头看了看他脸上一派的古井无波,忽然间觉得一阵莫名地头皮发紧:“为什么?”   “上次你的初恋男友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可没有问我为什么。”   “……”   宋小西当年答应交往的第二天便告知了江承莫。那个时候他本在邻市剪彩,晚上在当地还有一场大学同学聚会,哪知道他当天下午便赶了回来,并且直接驱车到了她的学校,在教学楼楼下等到他们两个下课后,锐利的眼睛来回打量了她的初恋男友十来秒钟,然后突然开口邀请三人共餐。   其实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半强迫。江承莫以兄长姿态亲自为他俩打开车门,宋小西和男友便不得不在胆战心惊的受宠若惊之下乖乖上了车。   那晚的见面宋小西记忆犹新,并且恐怕是此生难忘。江承莫平素待人总是不动声色中透着几分冷淡,即使再亲近,也一贯绷着脸;然而那天晚上他却出奇地举止温和言谈亲切且风度翩翩,礼数周全得简直史无前例。只不过之后他带着他们两人去的地方是整个T市消费指数最高的西餐地点,每人一客香气四溢风味满分的牛排,宋小西亲眼见着男友对刀叉使用的不熟练有些于心不忍,而在看到他对于江承莫提出的天南海北诸如高尔夫夏威夷学校实习进阶出国以及宋小西的各位长辈等话题都应接不暇后就更是于心不忍,正要暗示来意不善的江承莫适可而止,他已经双手十指交叉,淡声开了口:“肖同学吃得这么少,是不是对今晚的牛排不太满意?要不要再上一份甜点?那个不需要刀叉,用勺子就可以了。”   然后宋小西就看到她的初恋男友本就发白的脸似乎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了下去。   宋小西第二天便跑到他的公司对他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表示严正的抗议和不齿:“你比他大四岁!四岁!你何苦为难一个大学生?你的那些绅士风度都到哪里去了?你那些套在身上牢不可破的待人规矩呢?你知道你昨天晚上表现得像什么吗?就像是孔雀东南飞里的焦阿母!”   江承莫冷眼看着她像只着了恼的兔子一样冲进来,等到她说完最后一句伸手按下通话键:“拿杯凉茶进来,有人需要降降火气。”   宋小西:“……”   他等她终于在原地站定了,又继续低头翻看文件,冷声说:“焦阿母?可惜那位肖同学不是什么刘兰芝。”   “……你昨天故意带他去那种地方,”宋小西继续指控,“你摆明就是轻视人家的家世!”   “我昨天没问他的什么所谓家世。”   宋小西还是十分恼怒:“但你不能否认你就是在轻视他!你怎么能那么说话!”   江承莫把文件夹合上,倚靠在转移里说得不紧不慢:“那是因为他确实不值得交往。我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像被打了闷头一棍一样,完全没有令人值得称道的回应,甚至连点儿不卑不亢的胆色都没有。这就是你们学院所谓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这种人根本就不用再去问他的家世。”   宋小西被他噎得好半晌都没能回话,过了一会儿才又梗着脖子说:“你难道想让我跟他分手?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虽然我的确很希望是这样,但你现在肯定不会同意。”他又重新拈起黑色笔,语气平静地继续见血封喉,“反正你们半年之内肯定会分手,你要是想尝尝恋爱的感觉,那就让你俩这次自生自灭得了。”   “……”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江承莫的话真是该死的全部都正确。他那一场鸿门宴贻害无穷,当真乌鸦嘴地准确预言了她那场灰溜溜惨淡淡的初恋。   所以,如今宋小西现在警铃大作并非毫无根据。她警惕地瞪着他,就像是快被蜜莉抢了午饭的哈多:“那时候当然不能作为参照。李唯烨的年纪长相家世谈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觉得如果和一个人进行有可能会进一步发展的交往,只看他的年纪长相家世谈吐就够了?”   “否则还能有什么?”   江承莫淡淡地说:“宋伯父和欣姨的例子难道还不够说明你的‘否则还能有什么’?”   宋小西再度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她直觉他举的这个例子有哪里不符合现状,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破绽,正在踌躇间,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写着“李唯烨”三个字。 第 十五 章   李唯烨昨晚送她回家的时候提过一句他今天有事,可能会晚些才能给她打电话。宋小西原本以为他所谓的晚些应该是在就寝的十点半左右,没想到他会提前三四个小时便打了过来。她反射性地偷眼看了看江承莫,后者脸色愈发平静,眼眸低垂地观察手边那只雅致的茶壶,神色甚至比平日里的面无表情还要温和一些。   江承莫一旦和颜悦色,便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象征。假如形容作占卜,那便是下下签的大凶之兆。尽管他现在看起来离和颜悦色还差几分,但直觉上又似乎相去不远。宋小西又瞅他一眼,才起身去了不远处接电话。   李唯烨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一贯温柔,声线又独特,几乎在宋小西眼前立刻浮现出了他那张眼角微挑的笑脸。他在解释了今天的工作事项后很快就察觉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说:“你旁边有人?我是不是打扰到了你?”   “……”   宋小西觉得,李唯烨和江承莫这类人就像是自带多棱镜的望远镜。不光能决胜于千里之外,还可以在你眼皮底下窥测到你的内心。心细如发的聪明人都不好招惹,偏偏她一下子招惹了两个,更偏偏的是,这两个似乎还隐隐势如水火。宋小西仿佛觉得自己就是冰与火之间那点儿可怜的空气,一会儿被火烤得发热一会儿被冰冻得刺骨,完全身不由己,还没多长时间就已经快被折腾透了。   她只得实话实说:“承莫哥哥提前回来了,正在一起吃饭。”   李唯烨尾音上扬地“哦”了一声:“提前回来不是很好么?你怎么听上去没精打采的?”   宋小西叹了口气,手指不自主地抠着泛着冷光的墙壁装饰:“他回来还带了个意思,希望我们三个明天晚上能一起吃饭。”   李唯烨轻轻“咦”了一声,笑着说:“这次是丑媳妇迟早见公婆的意思吗?是不是先得过了你兄长这关,才意味着我们在一块儿不是违法的?”   宋小西说:“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也觉得还是不要见的好。”   “不过我见一面也没关系。”他想了想说,“明天晚上几点?需要我订餐厅吗?”   他答应得比宋小西想象中要痛快得多,等她报了时间,他又是笑:“你刚才没精打采就是因为这个?好像需要发愁的该是我才对吧?”   宋小西拧着眉毛考虑措辞,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她其实很想提醒他一下江承莫肯定来者不善,然而这四个字成语绕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吭哧半天,只听到那边了然一笑:“我明白了。你放心就好了。”   宋小西放心不了。江承莫回了自己家过夜,她翻来覆去兀自折腾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连觉都没有睡安稳。第二天李唯烨来接她的时候见到她一脸萎靡不振,笑着安抚:“我知道江公子冷若冰霜的时候说话清热又解毒,而一旦和颜悦色也就是痛下杀手不留情面的时候,我小心就是了。说说话而已,你兄长难不成还会一刀砍了我?”   他一笑起来眉眼间尽是暖色,脸上温柔得仿佛是暮春三月。宋小西望望车顶,说:“我历尽磨难二十年才总结出来他的性格,被你一句话全说光了。”   李唯烨偏头看她一眼,低低笑出声来,忽然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之前其实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不放心我。”   其实他们前些天的相处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状态,再亲密的时候也会维持在零点零一毫米的界限开外。宋小西如今被他的掌心一下子握住,下一秒就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整,带着健康的浅粉色,明明握得很松却仿佛隐隐带着力道,还有明晰可辨的温热。   他们两个去得较早,等到六点二十九分,在入口处准时看到了江承莫的身影。他换了一身简单随意的休闲装,手中捏着刚刚挂断的电话,利落一眼扫到他们的方向,微微一扬眉,嘴唇薄抿,之后便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迈动笔直的腿走了过来。   李唯烨站起来,对着他伸出手,脸上挂着从容和煦的微笑:“江先生。”   江承莫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就像是之前从不认识他一般,微一停顿后伸出手简单回握,声音低缓微沉:“不必这么客气。”   在圆桌旁重新落座,江承莫接过服务生手中的菜单,念出一堆诸如海参对虾黄海胆之类的海鲜菜色,宋小西稍微一听,连烹饪样式也都是她平日里最属意的。她抬头瞧了他一眼,江承莫已经合上了菜单要递给服务生,又在中途微微一顿,偏头看向李唯烨:“李总喜欢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李唯烨浅浅一笑:“我随意就好。”   江承莫微微颔首,把菜单递过去,单手托起绘有淡雅花纹的骨瓷杯,稍稍低头,坐姿端然地喝下一口茶。片刻后淡淡抬起眼:“听宋伯父说梓成和晨启的合作这两天突然遇到某些障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李唯烨的嘴角微微弯起:“多谢。不过不碍事,迟早都会解决好的。”   江承莫把冲向宋小西的茶壶嘴转了个弯,使之冲着房间角落。接着又开口:“我前几天知道宋小西结交新男友的事,实话来说,当时没有想到会是你。今天和你见一面,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李唯烨笑着说,“如果我妹妹也结交了新男友,我作为兄长也会关心。”   江承莫今晚的反应出乎宋小西意料地平淡,并且似乎随着话题开展愈发平淡,就像是一锅无色无味无刺激的白开水。他一贯咄咄逼人,今天陡然收了锋芒,让宋小西很有几分不大习惯。而他的脸又像是一块完美的汉白玉,瞧不出一丝破绽,宋小西听着他们两个互相客气地寒暄道歉恭维,觉得甚为无趣。   她一个人无聊地托着下巴嚼开胃菜,听到江承莫接着说:“前两天去B市开会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令尊,当时他正急着飞回A市,似乎是因为令堂手术住院,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一些?”   李唯烨的笑容稍稍减去了几分,稍一停顿后开口:“这个我不太清楚。”   服务生小心翼翼捧来开胃汤,江承莫就近接过勺子,端过宋小西的白碗一勺勺舀汤,同李唯烨对话的语气比之前更加礼貌:“似乎令堂和李总的关系不太好?”   李唯烨看着他把白碗放到宋小西面前,抬起眼清浅一笑:“实话实说,确实不算太好。”   江承莫眼神深邃,点点头淡淡一笑,把最后一粒莲子添进了宋小西的碗里。   “她是我的继母,是唯语的生母。”李唯烨又补充了两句,“我们早年有过不愉快,至今还留有隔阂。”   江承莫仍是点头:“但李总似乎对妹妹十分不错。”   “泾是泾,渭是渭。个人恩怨迁怒到无辜的人是愚蠢的做法。”   江承莫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都没有回话,只是低头默不作声喝汤。等到他擦擦嘴角,看着服务生把冷却的开胃汤收走,突然对李唯烨微微一笑:“最近A市的S公司突然宣布退市,李总知不知道内情?”   这句话一开头,两人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话题又从李唯烨的家世转移到了宋小西彻底懵懂无知的领域。她对刚刚的对话内容只是觉得新鲜,如今只剩下茫然。这两个人谈期货谈股票谈上市谈人事变动谈中外关系,语速越来越快,内容越来越杂,宋小西只觉得自己被忽视成了一个小黑点,完全变成多余。等到她忍无可忍地数到二百五十的时候,突然站起了身。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一起看向她。宋小西在四只眼皮底下清咳了一嗓子:“我去趟洗手间。”   江承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挑眉:“你是觉得无聊了,要去给阮丹青打电话?”   “……”   心中的计较被拆穿,宋小西只好重新百无聊赖地坐下,说:“你们两个来这里就是谈生意谈国家大事的?接点地气不行吗?我来了之后都还没说过话。”   李唯烨笑着说:“我对此表示郑重道歉。下面你来说要谈什么?”   宋小西翻出之前用来打发时间的女刊,翻到第一页:“比如说谈谈衣食住行。你俩对衣服食物住处车子的眼光都那么挑,我又都能听懂,随便说说哪个不行?”   江承莫漫声开口:“那是你们聊的东西。”   “什么叫我们聊的东西?难道你就不穿不吃不住不用走路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最起码我不用因为一条搭配不了的绿丝巾再去另外买两套新行头。”   “这叫爱屋及乌!”   “这叫买椟还珠。”   宋小西磨着牙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接下来江承莫消遣她上了瘾。提到她当初看足球只是为了贝克汉姆和梅西,看网球则单纯冲着费德勒那张脸而去,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伪球迷。而她还没来得及反驳,李唯烨就笑着插了话:“怪不得。小西前两天说至今还不懂游泳,我说要教她,她怎么都不肯。”   江承莫抿着唇淡淡开口:“你把小七直接扔进水里,一刻钟内她肯定能学会狗刨。手段不用太温和,直截了当是对付小七最好的法子。”   他的话音刚落,宋小西就在桌子底下再次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终于等到吃完饭,三人在会馆门口分别。江承莫回头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司机,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宋小西,双手插在风衣里,对李唯烨说:“宋西和我一起走。”   李唯烨笑笑:“有头没尾怎么能行?小西既然是我接的,就我来送她吧。”   他笑得眉眼如画,温柔从眼睛里流淌出来,语调也不紧不慢,和江承莫冷淡又直截了当的作为比起来,就更显得绅士而风雅。宋小西看了一眼李唯烨,再看一眼江承莫,后者已经转身迈下台阶,背影修长挺拔,步伐沉稳地走向那辆低调的黑色车子。早有泊车小弟迎上去打开车门,他一低头一探身,车门砰得一响,身影消失不见。   宋小西看看在夜灯下泛着冷冰冰金属光芒的车门,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对向李唯烨:“我顺路搭车回去就好了。你住的酒店离这里又不近,还是早点儿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李唯烨嘴角一弯,伸出手给她理了理围巾,轻声说:“你准备给我今晚的表现打多少分?”   宋小西想了想:“八十分?”   “为什么?”   “因为你俩谈的东西大部分实在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宋小西说,“一般我对超出我判断范围的未知事物都打最保险的八十分。而且这样就算得罪人,得罪得也不会太深。”   “我的女友真善良。” 李唯烨笑得更深,把她的围巾打了个结,隔着帽子捧住她的头仔细看了看,语气更加温柔,“那就提前说晚安了。你晚上假如睡不着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行为。”   李唯烨挑挑眉,笑微微:“男朋友不就是用来使唤的吗?这是你的权利,用的时候不必太客气。”   他还要再说,江承莫那边已经听到了车子启动的声音。接着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夜色中的灯光半明半寐地投在他的脸上,似乎有种因为模糊而异乎寻常的英俊。江承莫隐约像是在抿着唇,眉头微微蹙起,连眼角仿佛都在微挑,宋小西瞥过去一眼,只好匆匆与李唯烨道了声再见,抓住手袋迅速溜了过去。   江承莫自打宋小西进了车子就没再说一句话,腰后垫着软垫闭目养神。宋小西隐约能感觉他的怒意,但又不知他的不悦从何而来。他的心思一向深沉得如同黑洞,又穿得七窍八孔,她只好挑些不痛不痒的话题逗弄他。然而江承莫似乎左耳进右耳出,车子连着过了三个红绿灯,宋小西连着讲了五个笑话,他一声不吭,微微仰着头靠在背椅上,露出下颌好看的线条,闭着眼连微蹙的眉心都没动一下。   宋小西侧着身,单手握拳撑着太阳穴,无奈地看着他:“你对今天晚上的感想就是一言不发?”   这次顿了两秒钟,江承莫虽然还是没睁开眼,却终于漫不经心开了口:“你看上李唯烨哪一点了?温柔体贴?谦逊有礼?”   “哟,”宋小西拿抱枕挤着他,调侃说,“原来江氏字典里也会有温柔体贴谦逊有礼这两个词啊?”   江承莫对她的话茬冷冷地嗤了一声,仿佛一瞬间周身散发的寒气更强了。   “你如果想问我的感想,那确实是四个字,我不同意。”   他语气果断而坚决,听起来像是毫无商量余地。宋小西的笑容统统收了起来,脸色一板:“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为什么要同意?”   “你自己都说他温柔体贴谦逊有礼了,这回他是哪个缺点让你看不顺眼了?”   江承莫蓦地睁开眼睛,眸光一扫,在昏暗中似乎也同样锋锐如刀,沉声说:“温柔体贴谦逊有礼算得上老几?你对他知道多少?我今天和他说的那些话,如果我不问,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才会知道?” 第 十六 章   江承莫虽然平时总是绷着脸,真正发火的次数却极少。宋小西见过最近一次他这样对她说话还是在好几年前,现在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好几个调,她连脖子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宋小西已经无暇去想他缘何会如此动怒,她的脑子正在紧急回忆上一回类似情况发生的时候她是怎么在他的怒火下解脱的。而江承莫的话好像还没说完:“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能飞了?读了几本心理学就以为能凭直觉单独行动了?你以为你是透视眼内窥镜,江湖百晓生?兰陵笑笑生还差不多。”   宋小西小心翼翼地挪后几公分,轻声说:“你这回是不是又要预言我俩交往的时限?”   江承莫瞟她一眼,冷冷地开口:“你如果真的决定跟他继续交往下去,那你们两个分手之前就别来找我。”   宋小西猛地瞪大眼,正要拽住他的衣袖,他已经预先一秒轻飘飘躲开,随后敲敲车窗,重新闭上眼,慢声说:“你到了。”   宋小西回到家,蜜莉正蜷成一团趴在沙发上睡觉。宋小西扔开手袋,一下子盘腿坐在地毯上,顺手把它抱过去,一言不发地给它顺毛。   过了半晌她开始拧着眉毛自言自语:“你说,江承莫干什么发那么大火?连那么重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被牛鬼蛇神附身了?李唯烨有哪里不好他都不肯说清楚,就让我和人家分手,凭什么呢?难道我真要被他没道理就牵着鼻子走,他说什么我就是什么吗?根本就是胡搅蛮缠。”   然后她沉默一会儿,片刻后盯着窗帘继续自言自语:“难道说李唯烨是我某个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我俩也是兄妹关系?因为涉及到上一辈或者上上辈隐私江承莫才不肯说?可这也没道理呀。”   “难道我不跟李唯烨分手,他以后还真不再理会我了不成?怎么可能?哈多还在他那里呢,他的银行卡密码我还知道呢。我要是万一被绑架了,他还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撕票吗?”   过了一会儿歪着头又说:“要不我先拖着看看?也许今天是他男性生理期呢,再加上睡眠短缺才导致心情暴躁。他八成是在迁怒,指不定几天之后就能消火了,对不对?”   宋小西苦思冥想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能同时安慰自己和解释现象的说法。心情顿时轻松了几分,便起身去了浴室准备洗漱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宋小西过得十分简单。江承莫那边没消息,李唯烨被电话急召回A市,阮丹青被导师叫去正算数据算得昏天黑地,宋小西便只能跟蜜莉一起呆在家中无精打采晒太阳。   她正撑着下巴一边给蜜莉顺毛一边给它念催眠的《追忆似水年华》,突然听到一阵门铃响,下一秒蜜莉就从趴卧姿势站了起来,直直窜向门口,一边晃尾巴一边欢快地叫。宋小西跟着它一起去应门,开了保险门才知道是宋常青。   宋小西本来懒洋洋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去。   一般来说,她和宋常青是一个半月到两个月见一次面,每一回都是宋常青以各种理由派司机来接她,两人见面的地点不是宋宅就是咖啡店,基本没有变过。宋小西站在门口仔细算了算,如今距离情人节确实好像又过了一个半月多,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回宋常青竟然肯亲自光临她的公寓。   她木着一张脸把他让进来,洗手后给他倒了杯茶水,然后在距离他最远的沙发边坐下来。蜜莉依偎在宋常青手边一直蹭,宋常青轻轻抚摸它背上滑溜光亮的白毛。宋小西跟他静默半晌,率先开了口:“您来了也好,请把蜜莉带回去吧。”   宋常青抬起头看她一眼,把蜜莉放回地上,说:“你喜欢就留着。”   宋小西无动于衷:“我一点也不喜欢。”   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经毫无形象可言,出尔反尔也只不过是往早已被压倒的骆驼身上再添一根草。宋常青又看看她,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抱走。”   接下来有两分钟的冷场。宋常青一口口地啜着茶,宋小西则顺手抓过一只苹果慢吞吞地削。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前者,宋常青沉吟着开口:“我听沈奕说,你最近在和李唯烨交往。”   宋小西的水果刀一用力,细细长长的苹果皮应声而断。她头也不抬地开口:“那是我的自由。”   “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我只是给个建议,李唯烨是个不错的人,但你和他性格不是很合适。我不希望看见你到头来吃亏吃苦。”   宋小西笑了笑,慢慢地说:“爸爸,实话讲,您再婚的时候我也想说您和王阿姨不合适,我也是认为你们两个性格不合。我不干涉你的婚姻,也请您别干涉我。”   她说话字字清晰,苹果皮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陡然掉进垃圾筐里,而她手里的水果刀也一下子□她的指腹里。   宋小西把水果刀上的血迹擦掉,扔到桌子上,用指甲掐住一滴滴流血的指腹,无视宋常青的复杂眼神,冷声说下去:“您和妈妈的婚姻糟糕成那样,又有什么资格来提点我?”   三分钟后,宋小西从窗户口看到宋常青的车子缓缓消失在视野范围里,终于把之前一直掐住指腹的右手松开,皱皱眉,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只浸染了血渍的苹果,扬手冲着门板砸了出去。   宋小西把手指包扎好后,重新拾起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又想到如今连个听她讲话的小狗都没有了,只好又把书重新扔回床头柜,倒头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半睁开眼看到是沈奕,很想装没听到继续睡过去,无奈铃声不依不饶,很有几分来电主人无赖到底的架势,最后还是只能接起来。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句直截了当到让她很想直截了当挂断的话:“听说你最近犯小人,跟承莫哥哥吵翻了以后又跟你爸吵翻了?”   宋小西连眼睛都不睁:“有事请问安,无事请死机。”   沈奕笑:“我是好心好意想请你吃饭去散散心的。晚上田记水煮鱼?”   “不去。”   “为什么不去?”   “不去就是不去!”宋小西冲着电话大声说,“我在睡觉!睡觉!管你水煮鱼还是水煮沈奕,统统没兴趣!”   沈奕吃吃地笑:“不吃就不吃呗,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你怎么跟江承莫一个德行,我刚刚给他打电话请吃饭,他也说不去,然后也说管你是水煮鱼还是水煮宋西,统统没兴趣。我说七小姐,你招惹他什么了?人家都想着水煮宋西了。”   宋小西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沈奕啧了一声:“你当我八卦不行吗?江承莫那边火气旺着呢,连脏话都骂出来了,说我是狗屁扯淡,说你是吃饱了撑的。”   宋小西睁开眼,坐起来:“你肯定是做了不怎么光彩的事,他才会说出这么不怎么光彩的话。”   “我分明是在好心好意给他出主意行不行?”沈奕懒洋洋地说,“你才是做了吃饱了撑的一样的事,他才会气得说出吃饱了撑的一样的话来。”   宋小西嗤了他一生,懒得同他分辩:“我挂了。”   “别急啊。”沈奕说,“你告诉我你俩怎么着了不行?”   “你不是沈半仙吗?自己算去。”   “你直接告诉我不更好?”沈奕只是笑,“我在你家门口呢,快开门。”   下一秒宋小西就听到一阵门铃声。沈奕把门铃按得像是在敲架子鼓,宋小西本来不想理会,终究还是被他追魂夺魄的催命音搞得焦头烂额,不得不把他放进来。沈奕一踏进她家门口就瞧见了地上那只摔得汁液横流的苹果,啧了一声,弯下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苹果梗拎起来,仔细瞧了瞧,嗤地一笑,转脸对宋小西说:“你这么浪费粮食就不对。你就应该弄张江承莫的照片挂墙上,拿着飞镖冲着他的五官使劲使劲射。”   “我挂他的干嘛,要挂也挂你的。”   “你挂我的干嘛,我又没跟你吵架。”   宋小西睨他一眼:“你来我这儿干嘛?你很闲吗?你的公司倒闭了吗?你的老头子最近没找你麻烦吗?你的女友今天没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沈奕仍是笑意满脸,桃花眼一眨花枝招展:“开玩笑,公司那些俗事天天都不完,你这里可是有保质期的。难得你跟江承莫吵得这么厉害,我专门来看看笑话。”抽空躲过宋小西顺手砸过来的抱枕,又接着说,“以前我说你情商低的时候江承莫可护着你了,现在他终于跟我站一条战线上了,我能不欣慰么?我能不来看看你么?”   宋小西面无表情:“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沈奕摸摸下巴,还是笑盈盈:“好吧我说正经的。说到底李唯烨也是个外人,你至于为了他跟你这些亲人们生气?你再想想看,你从小到大一旦跟江承莫有争执,到头来哪回不都证明是你的错?这回何必再弄个头破血流再收手呢?”   宋小西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你五分钟里还不出这屋子,我砸过去的就不只是抱枕了,你信不信?”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把我往门外面推过呢。”沈奕不以为意,还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下巴搁在两只交叠的手背上,扒住沙发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像是要瞅出点儿苗头,而后慢悠悠地说:“你不会是生理期到了吧?暴躁成这样。”   宋小西抓起一个苹果毫不客气地冲着他脑门砸了过去,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手稳稳接住,凑到嘴边咬了一口,收了一脸浅笑:“别胡闹,我有件正事要说。”   宋小西本来不打算相信,然而他没了笑容的脸上似乎真的隐约透出了几分肃然,宋小西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你跟我还能有什么正事?”   沈奕忽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低声说:“小七,咱俩认识至少二十年了吧?你对我印象怎么样?”   沈奕的眼珠又黑又清亮,再配上弯弯的桃花眼角和长长的睫毛,效果堪称相当煽情。宋小西被他用这种定定不动的眼神瞅着,一阵头皮发麻,皱着眉正要拿话扎破这种不正常气氛,他轻声堵住了她的话:“回答我。”   于是宋小西满腹的言语都憋在喉咙口,只说出来一句:“不如江承莫好。”   “那总比你剩下其他兄长要好吧?”   宋小西满腹的言语再度憋在喉咙口,只说出来一个字:“是。”   沈奕叹了一口气,话语比之前更轻更缓,眼神也仿佛春水一般漾起温柔波纹:“我知道我以前老是调侃你,我向你道歉。但我也只准我一个人调侃你,别人调侃你的时候我哪回不是帮你收拾回去?实话实说,其他女孩子没有一个能让我像对你这么上心的。我要是不这么对你,哪能在你心里取得现在这样的位置?其实,宋西,我喜欢你很久了。”   接着他趁她一阵呆愣的时候拉过她的手,然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枚银光璀璨的戒指,套在了她右手的无名指上,沈奕抬起头看着她,轻声说:“我连定情信物都准备好了。宋小西,你嫁给我好不好?”   宋小西缓缓抬起眼,一下子就看到他眼底甚至在闪着光的促狭,顿时怒意铺天盖地一样涌上来,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你去死吧!”   宋小西把沈奕踹出公寓后,他仍旧赖在门外不肯走。隔着门板能清晰地听到他那欠揍到顶点的声音传进来:“其实你开头明明听得好好的么,我说什么你也都信了,也没听了一句就让我闭嘴,我就说这么直截了当最管用了,江承莫非说什么我狗屁扯淡。”   “你去死吧!”   “你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你去死吧!”   “我跟你道歉好吧?”   “你去死吧!”   “哎,我们家宋西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人,肯定不会见色忘友的对不对?赶快给李唯烨打电话,要不发短信也行,就说你俩不合适,今天是分手的好日子,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分手好了。要是你觉得这么说太绝情,我还可以免费给你提供其他许多种分手的温和借口,好吧?”   “你去死吧!”   “……你是复读机转世吧?”   “你去死吧!”   沈奕没有去死,但他唠叨了许久终于走了。宋小西觉得自己的怒意比之前更为旺盛,就像是囤积了几十吨石头在肺里,挥之不去。她最后把茶几上所有的苹果都统统甩了出去,却还是没有解气。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思前想后也还是无法解释。最后索性跺了跺脚,倒在床上继续睡。   最后她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接起来朦朦胧胧地“唔”了一声,李唯烨那边顿了顿,轻声说:“我吵醒你了?”   “是我睡的不是时候。”宋小西揉着眼坐起来,看看墙壁上的时间,“你不是说你今天很忙么?现在才六点半,你就已经开完会处理完文件吃完饭回家了?”   “你一句话道出我今天干的所有事,我还剩下了什么能说的?”李唯烨笑,“昨天听你说这两天你比较清闲,我今天想了想,觉得我很有必要抓住这个机会把你诱拐到A市来玩两天。”   “儿童贩子要都像你这么实诚,应该赚不到钱了吧?”   李唯烨说:“人得因材施教才行。我认为我必须得对你坦诚相见,你才有可能答应过来。”   “……”   “而且我很想你。”他轻声说,“我希望你能过来。作为男朋友,这个要求应该不算太过分,对不对?”   “……”   “好吧,我知道了。”李唯烨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回话,叹了口气,“革命尚未成功,我还得多加努力。你晚上吃饭了没有?”   宋小西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摊着的半开的《追忆似水年华》,以及那本罗列着从小到大数张照片的相册,在心里叹了口气,脱口而出:“那我今天晚上过去。”   李唯烨明显没有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微微一怔后才笑出声来,柔声说:“欢迎。订好机票后给我拨个电话,我去机场接你。”   宋小西去网上订了最近一班去A市的机票,在收拾衣服的时候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江承莫打个电话报备一下。她以往凡是有稍微大点的动作,必定会先让他知晓。可他现在发了狠话,而她要去的又是李唯烨所在的A市,宋小西觉得,虽然她为自己连夜去A市这个行为找了“我只不过是在T市呆得太烦,想去A市散散心罢了”这样一个自认为还可以的理由,然而听在江承莫的耳朵里估计还是与连夜私奔去找男友无异。   她若是现在说了,估计又是一场躲不过的冷战。照现在的形势,宋小西基本上可以预想到江承莫的反应,先不消说他的脸色,估计他要是在电话里听到她说这句话,把他那支尊滚的银白色限量版手机想都不想直接朝墙上扬手扔出去都有可能。   然而她又莫名地真的不想再在T市待下去。最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斩后奏,一切等去了A市再说。   然而在宋小西登机等待航班启程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不妥。她又想了想,还是翻出手机,给江承莫打了个电话。   然而那边只响了两声便被挂断。宋小西瞪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一口气噎在肺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在心中安慰自己不要与他计较,总得有人先砌台阶,而她就是那个大度的砌台阶的人。于是又调出发件箱给他发短信。   “你只说不能去找你,可没说不能发短信打电话吧?”   “我要是真不跟李唯烨分手,你真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啦?”   她还要编辑第三条,空姐走过来温声提醒她需要关机。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脸微笑地站在那里等待她动作,宋小西终于还是无奈地按下了关机键。   宋小西下了飞机便又开机准备继续编辑短信,然而还没打完第一个字江承莫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接通,那边明明只消失了一周却仿佛久违了的熟悉声音传了过来:“什么事?”   宋小西“啊”了一声,很快眉开眼笑:“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江承莫嗤了一声,要说话的瞬间正碰上宋小西这边有人操着响亮的A市方言走过,言谈中还提及了“A市机场”四个字。很快宋小西就听到电话那头一片沉寂,仿佛连呼吸都消失,又过了片刻,江承莫终于阴沉沉地开了口:“宋西,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正站在A市的地盘上。”   第 十七 章   他的话就像是裹着冰碴子的西伯利亚冷空气,刮起了宋小西身上所有汗毛。她硬着头皮忍住想要立即挂电话的打算,尝试着张嘴:“我在这里呆一周,一周之后我回去。”   说完她罔顾周围行人的目光把手机拎到老远,然后只听到清晰地“砰”地一声,江承莫已经冷心冷肺地挂了电话。   宋小西叹了口气。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心不在焉地一抬头,眼前不远处李唯烨正面带微笑地等在那里。   头顶细碎的灯光下,他的眼底似有墨色流动,熠熠生辉。然后冲她弯唇一笑,几步走过来拎过了她的行李,又腾出另一只手抱了抱她,轻声说:“我真的很高兴。”   李唯烨的声音不似江承莫那般轻慢冷冽,相反而是有种低低哑哑的磁性,尾音丝丝缓缓就像是串了玛瑙的质感,缠绕上来的时候莫名神奇地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宋小西的心情被他带动了几分,回报一笑:“其实我还没吃晚饭。”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心情看起来出奇的好,低敛带笑的眉眼间仿佛比平日里更为生动几分:“现在时间比较晚了,明天再带你去吃A城的特色菜。今天晚上我们先去吃点粥,怎么样?”   李唯烨拖着她去了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会馆。虽说是喝粥,他还是点了大堆的小食,一样一样环星拱月般摆在她的碟子周围,然后说:“这些还是在A市吃比较地道。喜欢就吃一点,不喜欢就放一边。A市的人最喜欢吃这个,你尝尝看?”   宋小西边吃边笑:“我很久没享受过这么周到的服务了。你不吃?”   “我晚上吃过了,还不太饿。”   李唯烨是个解闷的好武器。宋小西单是听他讲A市的地道风情也不会觉得无聊,后来他看她的脸色终于舒展开,才笑着问道:“其实刚才在机场的时候看着你有点儿没精打采。”   宋小西又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是她近来的第几次叹气:“你和你妹妹吵过架没有?”   李唯烨立刻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说:“你和江承莫吵架了吗?”   宋小西想了想,最后选择了闷声不吭。李唯烨也想了想,然后浅浅一笑:“上回三人吃饭以后我都没有问过你,其实你兄长他不太同意我跟你的事,是不是?”   宋小西如今已经对他们时不时的神机妙算习以为常,只又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半仙。”   “看你这个神情,江公子估计现在很仇视我,更何况你又跑来A市找我,我有多高兴他估计就有多生气,也许连一刀捅了我的心都有了。”李唯烨拱起双手搁在下巴处,看着她说,“其实你兄长的这种心情倒也可以理解。朝夕相处的妹妹谈恋爱了,突然间就不属于自己了,时间都被其他人占去了,就像是你被最喜欢的毛绒玩具被抢了一样,不舒坦是很正常的。但话说回来,你小小年纪,不要老是叹气。遇到这种事你应当和我讲,一个人在那里唉声叹气算什么?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来着?男朋友是用来使唤的。”   宋小西双手托腮望望天花板:“上回他就没发这么大的火。莫名其妙得要命。”   李唯烨隔着桌子伸出手,把她的脸又扳回来,而后给了她一个温和得极具安抚力的笑容:“如果你能坚定心念对我不离不弃,那谁就都不是问题。你给他一点儿缓冲时间,他总会慢慢接受的。如果真的接受不了,就由我来搞定,嗯?”   然后又重新拿起勺子塞进她手里:“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你既然难得来趟A市,就应该把精力全用在好好享受A市的好山好水好风景上。偷得浮生闲,T市那些不愉快暂时先不去理会,我保证会让你过得十分愉快,好不好?”   客观地讲,李唯烨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东道主。宋小西来了A市,他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腾出来陪她。第一天他带着她去见了A市的好友,一群人自备器具食物浩浩荡荡地集体开了车去山上烧烤。到了目的地后宋小西终于认识到,全国各地的风貌虽然各有各的不同,然而贵公子却哪里都是相似的。这群人和她在T市认识的那群哥哥们基本一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外加臂弯里挂着一位款式千秋百色型号亦各不相同的美女,宋小西找了空当悄声问李唯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都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美女?”   李唯烨弹了弹她的额头:“不是你们,是他们。”   “好吧。他们都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美女?”   李唯烨想了想,组织着措辞:“一般来说,这个需要你情我愿……趋利性是当今社会的本能,有需求的时候,尤其是双方都有需求的时候,市场总是会很火爆的。”   他说得实在太委婉,还很避重就轻。宋小西瞥他一眼,故意说:“趋利性指?”   李唯烨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说:“我觉得你应该明白。”   宋小西说得很干脆:“我不明白。”   李唯烨比她更干脆:“你以后会明白的。”   “……”   “不过你可以放心,”他露出一个笑眯眯的表情,“以前这种场合我都是带着郑嫣嫣来的。我可是很忠贞的。”   “……”   其实这种场合往常江承莫鲜少会带上她,他总是以儿童不宜为由拒绝她参加这种带有女伴的聚会。他越这么说宋小西就越好奇,有一次死活缠住江承莫跟着去了,然后终于知道了他所谓的儿童不宜是什么意思。那一群人里除了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们,便是清一色水灵青葱的小姑娘。这些小姑娘聚在一起没有其他话题讨论,除了不动声色地转转手指上璀璨的钻戒,便是捏捏脖子里闪闪发亮的项链,最后剩下就是叽叽喳喳讨论每个人一个月里为男友做几次饭买几次水果,甚至连做一次成了浆糊的米粥都可以用来邀功。宋小西听得一阵默然,在心里直嘀咕:“习太太好像天天都给老公做饭洗衣铺被单,我还老伺候哈多遛弯陪睡买狗粮呢,这些又得算成什么?”   第二天又是一行人一起。先是轰轰烈烈地去飙车,再是轰轰烈烈地去K歌。宋小西前一天已经被李唯烨的一群发小连连称呼为弟妹,今天就更是哄闹着要请她和李唯烨对唱情歌,从《有一点动心》到《领悟》到《爱如潮水》再到《甜蜜蜜》再到《为爱痴狂》再到《明天我要嫁给你了》,宋小西到最后已经招架不住,偏偏还有人大笑着插话:“这一连串分明就是咱们家阿烨最近心情的真实写照啊!存心啊你们!谁干的!站出来!”   一群人顿时哄笑。   到了第三天总算归于清静。李唯烨带来两台笔记本,两人各一台在酒店里玩了一天网络游戏。李唯烨虽然声称自己已经许久没玩过,然而操纵角色的动作还是比自认浸淫许久最起码熟能生巧的宋小西熟练许多。后来他又翻出电脑里的文件夹指给她看兄长李唯正的照片。   宋小西实心实意评价:“看起来很谦和,很有宅心仁厚的大哥风范。还有,你们家基因真是好。”   李唯烨笑:“多谢夸奖。其实他当初打算自立门户的时候爸很不情愿放手,一直希望他能回来主持大局,不过说了多少年他也没听过。”   宋小西转转眼珠:“说得你好像很不出彩一样。你在T市的风评可是很好的。”   李唯烨的眼睛弯得更加厉害:“多谢你鼓励。大哥这两天刚回国,目前在试图追回前女友中。其实我俩之前打过赌,比我俩哪个能先订婚。”   他的潜在意味有点明显,宋小西又转了转眼珠,望着天花板半晌发出一个“哦”。   李唯烨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第四天的时候,宋小西在酒店附近的书报亭中看到了印有江承莫封面的杂志。江承莫虽然讨厌拍照,然而上镜效果却相当不错。一套隐山藏水低调却又奢侈的精工西装,坐姿端正,手肘搁在桌沿,小臂呈人字状搭起,一直到十指交叉的尽头,用拇指微勾下巴,手腕处有半截雪白袖口,衬着硬朗的手腕,凸起的喉结以及微抿的唇线,还有漫不经心的眼神,不管粗看细看近看远看都有种难以描摹的清俊利落。   而且他这幅样子似乎还很有促进杂志销量的效果。宋小西把杂志拿起来的时候书报亭老板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小姑娘,这是我这儿最后一本啦。想买就得快哟。”   宋小西付了钱回了房间,翻到江承莫的访谈录,这几天来一直努力压制住的烦躁又重新升了上来。她拧着眉毛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给江承莫拨个电话,然而等摸出手机后又停了手,瞪着通讯录半天,最后调出来的是沈奕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很快就传来沈奕标志性的懒洋洋又卷着点儿妖娆尾音的独特调调:“哎呀,真稀奇。听说七小姐千里迢迢去了A市散心,这可是长途漫游费,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这是有何贵干哪?”   宋小西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放软了声音:“沈奕哥哥……”   “哎呀呀,更稀奇了。百年没从您嘴里听过这四个字了,七小姐您真是折寿我了。”   宋小西跳过他的话,直接问:“你最近有江承莫的消息没有?”   “哎呀呀呀,简直甚是稀奇了。你跟江承莫的关系不是比跟我更亲近嘛?打错电话了吧?”   宋小西青筋直冒,咬牙切齿:“沈奕,你不要太过分!给我讲重点!”   沈奕故意哼了两句不成调的未名调子,在她濒临爆发之前慢悠悠地开口:“有。”   “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沈奕慢条斯理地说,“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前两天刚刚吐血了,这两天正忙着住院呢,可算是没心情管你的鸡毛蒜皮事了。”   宋小西很快从床上坐起来:“真的?”   “我能骗你嘛?顿顿吃药,天天输液,我眼看着他那双手啊,扎得就跟灌汤包一样肿啦。本来长得就像个小白脸,现在可好,我瞧着他总算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小白脸啦。医生已经连着下了两回病危通知单了,昨天晚上还和我说,他要是还昏迷不醒,就等着入殓后事吧。”   宋小西听到最后,皱着的眉头又平展开,嘘他一声:“你就瞎掰吧。”   沈奕啧了一声:“你既然不信我,还给我打哪门子电话?”   “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不信就自己回去T市看呗。”   宋小西眉头又皱起来,还要说话,电话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海浪声,然后又是海鸥的鸣声,最后似乎还听到几句叽里呱啦的外国语。她停了片刻,阴森森地说:“你现在在哪儿呢?”   沈奕的声音仿佛被海风吹得都飘动起来,悠悠一叹:“我在国外晒太阳呢。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比起T市的狂风大作阴雨不断,这里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   宋小西砰地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的字数还是很够的吧?其实李唯烨还是很好的,我啰嗦的本性又发挥了,于是又刹不住车了,囧。中间那段“叽叽喳喳讨论每个人一个月里为男友做几次饭买几次水果”是原型。最后,______,明天有更新哦。中间的空格,你们仍旧都懂的,对不对?^_^  第 十八 章   宋小西又拧着眉毛想了半天,摸出通讯录转而给艾木拨电话。她一向不善与这种高能力硬手腕的冰山美人打交道,以前本是畏惧艾木甚于江承莫,然而现在只要一想到江承莫那张疏离冷淡外加挂着不耐烦的脸,她甚至已经开始觉得还是艾木更为亲切了。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艾木的口音依旧礼貌而优美,就像是滴水不漏的标准机器语言:“宋小姐,你好。”   宋小西跟她接触不多,无法像江承莫那样在千篇一律的淡漠口气中细微捕捉到究竟是满意抑或不悦。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听沈奕哥哥说承莫哥哥生病了,是真的吗?”   艾木顿了顿,开口:“江先生的健康状况看上去和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不适。”   “那他现在在公司吗?”   “是的。”   “他……最近心情怎么样?”   艾木又顿了一下,才说:“宋小姐,你也知道,江先生在公司是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   宋小西单手撑着下巴,闷闷开口:“我知道了。”   “请问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吗?”   “请你……算了,”宋小西想了想又改口,“没事了,打扰了。”   尽管宋小西至今仍然坚持不认为这次冷战是她的错,或者基本就应该全是江承莫在无理取闹,然而当江承莫如此明确地表示要和她错开距离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五分恐慌,以及十分烦躁。而按照以往惯例,江承莫无论怎样都是断然不肯首先表示出认错态度的,而她如今的状态又是非和好难以安眠,索性安慰自己反正平日里在他眼前都是做小伏低惯了,也就不在乎再来一次,总之还是趁早解决趁早为好。   于是宋小西再度尝试给江承莫打电话,第一回是忙音,第二回则是直接关机。宋小西一下子仰头倒在床上,拿枕头蒙住脸,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江承莫平日里在她面前就如同在公司中一样积威甚重,时间久了,给宋小西造成的印象就像是时刻都有一棵参天大树靠在背后,枝杈伸展蔓延至她够得到的所有边界,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笼罩住她,遮风挡雨已成惯例;而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突然撤去了所有荫蔽,宋小西顿时暴^露在沥青之上烈日之下,煎熬得她快要融化。   她有那么一瞬间冲动地想立刻飞回T市,甚至是和李唯烨提出分手,然而在下一刻很快就感到不甘心,而下下一刻脑海中则浮现出了李唯烨那张微笑的好看的面孔,心情顿感复杂,兼具愧疚,只好迅速又作罢。   她坐在床沿,感觉自己从没像现在这么烦躁过,乌云罩顶般发呆半天,最后重操旧业开始给江承莫发短信。   她这回发得没什么逻辑,胡来一气,但唯一共通的大概是她全都是用的讨好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的口气。   比如说:“承莫哥哥,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比如说:“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了。”   这倒是实话。她近两天有点失眠,而昨晚发作严重,后来调出手机中的轻音乐才睡着。临睡着之前她还抓着耳机线,于是晚上莫名地便梦到了当初江承莫焊耳机的场景。当初江承莫上大学,人家闲余时间在玩网络游戏的时候,他心血来潮买了许多耳机线耳机插头零点七毫米百分之四含银焊锡丝等等零件窝在寝室焊接耳机。而事实证明聪明人无论做什么都领悟得十分快,尽管他学的商科,在报废了一套零件后,做出来的第二只耳机效果十分之好。江承莫甚至还闲着没事拿去了网上拍卖,价格比成本翻了一番还多,最后还被评了好评。后来被宋小西知道,于是一股脑全要了过去,没想到质量和音效同样的好,用到现在也还没坏掉,连声音也没有怎么老化。   宋小西接着说:“我梦见你特别帅,特别英俊,特别大气地在焊耳机,还很大度地把所有耳机都给了我,更是特别好脾气地不跟我的错误行为计较。”   宋小西接着说:“要不我再给你讲个冷笑话?从前有个西红柿,在路上走的时候觉得饿了……”   她给江承莫一天里发了二十多条短信,全部都是有的没的,但没有收到一条回话。宋小西几乎已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不耐烦到把她加进了黑名单,但还是发了最后一条过去:“求求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第五天,李唯语把还是没得到回话的兴致怏怏的宋小西拖出去逛街。李唯语购物的行动力与宋小西在酒会和网球场上对她形成的印象相吻合,连买鞋子都是君临天下的气势,站在店门正中央,环顾四周一分钟,然后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一指一指又一指,下一刻店员便领会精神地开始包装,并且出声一句:“李小姐,还是按照老规矩来么?”   宋小西看了简直膜拜。李唯语扭头看她一眼,笑:“你不买么?”   待宋小西摇头,她捏着信用卡凑到她耳边说:“这是我哥的卡,只是托你的面子才肯借给我一天,不用白不用哦。”   宋小西怔了一下,继续微笑摇头。一边忽然想起来,不由在心里默默感慨,这是不是就是江承莫肯给她每年办附卡并且从不收回去的原因,因为印象中她好像极少这样挥霍过。   后来又去选玉石首饰,李唯语在老板捧出的珍藏品中扫了扫,又扭头看她:“你喜欢哪一件?或者哪几件?这个你觉得你戴上好不好看?”   宋小西坐在高脚凳上,看看首饰再看看她:“我来戴?你要给我买吗?为什么?”   “为什么不买?你的皮肤比我更衬这些绿幽幽的东西呀。”李唯语笑,“不管怎么说,你来一趟A市就要带点东西回去才好对不对?土特产这边只有现成吃的,携带起来不大方便,买玉石又轻便又持久,戴久了还有助于健康……我不能再说了,再说我都成玉石店老板了。”   宋小西又看看她捏着的手袋,再看看她的眼睛,忽然间有点儿领悟:“怪不得今天是你和我逛街。你和李唯烨达成什么协议了吗?”   李唯语一笑,避重就轻:“总之你只管挑就是了,要不我来帮你挑?”   “那我也猜猜看。”宋小西想了想,“难不成李唯烨打定主意要送我件礼物,又猜到我肯定会推辞,所以才请你出山。是不是这样?”   李唯语笑叹一声:“好吧。确实是这样,总之我今天如果不能奉命给你买件礼物带回T市,我会被二哥整得很惨的。”   最后到底还是选了一件色泽温润的绿色圆形玉。从玉石店中出来已是中午,两人选了地方吃饭,李唯语在服务生领命而去的空当对她说:“你后天就走真是有点遗憾。郑嫣嫣大后天回来A市。我听哥哥说你十分喜欢她,你如果等过两天再走就能见到她了。最近你有没有必要的事,要不要考虑一下机票改期?”   宋小西听着她努力诱惑的语气,忍不住笑:“我倒是很想,但下周期末考试周,学校教导处有检查。我还是先别逃课了。”   更重要的没提的一点是,假如她再火上浇油地告知江承莫一声她要在A市延期,以江承莫说到做到斩钉截铁的个性,他真的永远都不再理会她了都有可能。   “那太可惜了。”李唯语拨走垂下来的卷卷发梢,想了想又笑着说,“你觉得我跟哥哥挑买东西的眼光谁更准一点儿?”   “都很准。”   “你心里肯定在说是他准。其实你就算明说了也没关系。”她笑,“二哥的眼睛确实看什么都精准得很,就是一台快速甄别机。而且二哥的宗旨是,非女友不为走卒。所以连我都没得到过他几回挑东西的指点,其实我心里可是很嫉妒你的。”   “没看出来。”宋小西斜她一眼,“你今天是专门来推销李唯烨的吗?”   李唯语眨眨眼,抿唇一笑:“被你看出来了。”   下午的时候宋小西又被李唯语拖去了美容院,还帮她办了一张三年限的会员卡。宋小西委婉拒绝无效,后又说:“要不先搁在你这里吧?等我下次来A市再问你来拿。”   李唯语的回应是:“我可不常在A市呆着。你给我还不如给我二哥。”   宋小西只好作罢。   晚饭预定是和李唯烨一起,所以下午的时候宋小西由李唯语开车送回酒店。她一边走向电梯口一边在乱七八糟的手袋中困难地找钱包,中间手一松,手袋以及里面林林总总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   她只好更困难地捡起来,站起来的时候眼角余光随意扫过大厅的休息区,那边一排的米色沙发组合上只坐着一个人,略略低起下巴,好看的眉眼亦敛起,穿一件深灰色风衣,露出两截简洁纯粹的雪白袖口,双腿交叠,姿态慵懒而漫不经心,正随意地翻着手中的报纸。   宋小西把眼神转回来,又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转了回去。   下一刻她的手又是一松,所有拾起来的手袋零碎物件连带钱包噼里啪啦再度掉到了地上。   江承莫不紧不慢地合上报纸,扔到一边的茶几上,仍是端然地坐在那里,手指搭在扶手上,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动也不动,只冷冷地嗤了一声。   没有皱眉也没有不耐烦,现在他这个表情仅限于用在他平日里惯常对待她的时候。隔了这么多天冷战,简直就是熟悉而且久违,宋小西一下子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缝,袋子扔在原地,连跑带跳几个跨步过去,一股脑坐在他身边,死死挽上了他的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再写几百字,但是真的很困……今天先写这些好了。我只往回修了一遍,可能更下一章之前会再小修一下,如有看得哪里不舒坦,请指出,我继续改正,谢谢。另,明天要去逛街,留言如此不给力……明天晚上回来还要更新嘛?   第 十九 章   “你怎么来了?等了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A市?怎么都不跟我打电话呢?”   “你不生气了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通,到头来凑近了才发现江承莫脸色略显苍白,嘴唇颜色也较往常更淡,衬得面如冠玉的脸孔上那对眼珠更为清黑,而假如可以忽略他浑身散发的那股冷冽不易近人的气势,他现在的状况就真的应了沈奕那张乌鸦嘴,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小白脸。   江承莫只抿着唇不说话,宋小西拽着他的袖子又凑近了一些,两人几乎脸孔对着脸孔,她把他那张脸上下左右地仔细扫描,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你生病啦?”   她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江承莫没什么动作地倚靠着沙发,反常地避也不避,更没有说那句经典的“像什么话”,只冷眼瞧着她动手动脚,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宋小西觉察无异常后稍微放下心来,看到他冷冰冰但又不像心存怒气的模样,忍不住又恢复了逗弄他的心情,拍拍他的手背,一时觉得手感良好甚至还忍不住停留了一会儿摸了摸,然后摆出一脸的笑眯眯:“你竟然也能生病?拜托你就不要摆出这么臭的脸色来了,咱俩兄妹一场,你难道还能永远不待见我吗?都特地飞来A市接我来了,摆明了肯定是想我了嘛,对不对?你就不要再嘴硬了。”   江承莫冷冷看着她,低低地哼了一声,终于肯开口了:“我是来A市有事情,不是为了你。”   宋小西心情很好,挤挤他,仍是眉开眼笑:“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事情啦?”   江承莫抿住嘴,而后慢慢说:“看来A市的水土就跟你的智商一样渣。你在这里呆一周,就只学会了自作多情。”   宋小西不以为意,继续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肩膀蹭蹭他:“反正你就嘴硬吧。你办完事怎么不立刻回T市?还坐在这里等着我回来,除了想念我了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你既然都肯亲自来了,就不要再绷着脸了,冷面阎王一样坐在这里,来这里的客人都吓得不敢住宿了。你吃饭了没有?饿了没有?渴了没有?要不等下我们一起去吃饭?”   江承莫瞥她一眼,薄薄的唇一动,冷冰冰地吐出事实:“没空。今天晚上八点的飞机,跟我一起回T市。”   “……”   宋小西立刻松开了他的胳膊,笑容转瞬收了起来:“你开玩笑呢吧?”   她再看看他淡淡的眼神,冷着脸说:“我都已经订好后天的机票了。”   江承莫的语气简洁利落:“退掉。”   “你就不想在A市玩两天吗?”   “没兴趣。”   宋小西磨了磨牙,正了正表情,端庄严肃地看着他,力图在气势上不输给他:“我不回去。”   江承莫单手撑着下巴,食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一点,语气更加清淡:“恐怕由不得你。”   “我就不回去!”   宋小西气愤填膺,还要再说,江承莫冷冷地一眼扫过来,她后面跟着的所有措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也没有胆量大声嚷出来,最后只好梗着脖子看向别处,从鼻子里愤愤地冒出了一个“哼”。   “你也可以不回去。”他瞧她一眼,慢悠悠地开了口,“但你今天晚上不回去,以后也就不用再回去了。”   艾木踏进酒店大厅的时候,宋小西正伸长了手臂努力地去够江承莫手中她那只白色钱包,而后者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远远伸出沙发外,并且时远时近地不停移动,总之就是总是都停在距离宋小西三公分的地方,待她起身窜过去的时候再迅速把距离拉得老远。   客观说来,大庭广众之下,这真的算是毫无形象。   艾木视若无睹地保持着日常表情走近了几步,很快听到了他们漫无边际不着调的零散对话:   “三年限的美容卡?你还打算在A市长住了?你怎么不干脆买个房子算了?”   “还我钱包!”   “钱包里哪张卡是你自己赚的?”   “……”   隔了一会儿,又听到:“李唯烨送的?你打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你难道没有送过女人东西吗?人家拿你什么嘴软了?”   “你现在能耐了?除了敢离家出走,还敢顶撞我了?”   “那不是离家出走!你离家出走的时候还会跟家人发短信打电话吗?你怎么能给我扣这么一大顶帽子!”   再隔了一会儿,再听到:“中午吃的炸鸡?你怎么不直接去吃垃圾?”   “炸鸡怎么了?那又不是鹤顶红!别人都吃那么多年了,我百年才吃一口又不会被立刻毒死!”   “你不讲卫生还有理了?”   等再隔了一会儿,对话就更加离谱:“手机屏显上写的什么破字?宋体不是宋体隶书不是隶书,春花秋月何时了后面跟的是……只能怪你死得早?宋小西!”   宋小西本就已经气得脸颊通红,被江承莫一喝,瞪了他一眼,赌气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下去,扭头就要走,被江承莫一把抓住手腕。   “往哪儿跑?”   宋小西使劲挣了一下,没有成功,反而差点一个趔趄被拽过去坐到他的腿上,好容易才抓住沙发扶手险险站直,顿时更没了好声气,若不是还残存着一丝公众视线下的理智,她几乎就要跳脚:“我在生气!在生气!不光你一个人会耍脸色!我也是会生气的好吧!你懂吗?懂吗?”   江承莫的声线依旧清冷成一条平稳的直线:“你最好清醒一点儿。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打包时间,上楼去收拾你的东西。”   “……”   宋小西还要发作,艾木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的身形一顿,很快转过头来,看清楚来人后,所有脸色都统统在脸上卸下。   艾木站姿优雅语速平常如视无物地开口:“江先生,宋小姐,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江承莫微微偏头,冲宋小西递过钱包:“你还有十分钟。”   宋小西扭头就走。   等进了酒店房间,怒气冲冲的宋小西插了房卡后把门板当成江承莫使劲推了出去,然而她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却定住再也走不动。   套房小客厅的正中央多了一个桌子,桌子上摆着的是鲜花蜡烛以及精致可口的菜品和甜点。柔和弥漫到房间各个角落的烛光本来幽然安静,因她的动作大力摇曳了一下,宋小西呆滞了一瞬,连门灯都忘记开。   随后便有脚步踏上木地板的声音,李唯烨的身影在卧室门口显现出来。   接下来除去还在摇摆不定的烛光,大概所有事物都停滞了一刹那。   李唯烨率先打破了沉寂,前走两步“啪嗒”一声按开了顶灯,光线流泻下来,所有人惊梦一般清醒过来。他看了看宋小西,又越过她看了看江承莫,最后眼睛里还涵养十足地保留了一点笑容:“江先生什么时候到的A市?”   江承莫点点头向他致意,说话简单:“今天。”   宋小西再扭头看向李唯烨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标准的微笑,举止有礼声音和煦:“那什么时候走?”   “晚上八点的航班。”   李唯烨略一挑眉:“这么着急?”   “我和小七一块儿走。”江承莫修长的手指由蜷缩到伸展,按了按衣服下摆,淡淡一笑,微微低了低下巴,语气客套从容:“你们大概有事要谈,我避让一会儿,顺便帮小七打包。”   他说完径直穿过两个人走进卧室,随即无声关上了门。   这种巧合又不加商量的场合,简直就像是一出狗血的言情剧。然而再转念一想,李唯烨此时此刻的出现又合乎情理。刚才她和江承莫在底下大厅冷言冷语相向许久,早已超过李唯烨预定的时间,本来他连同烛光晚餐出现在她的房间应是最合适的场景,然而现在却只剩下困窘和尴尬。   宋小西自行脑补着《孔雀东南飞》中那些朗朗上口的句子,一遍遍地认同自己就是那个郁闷艰难倒霉催的焦仲卿。   她的愧疚感铺天盖涌上来。本来理智而客观地说来,这应该都是江承莫的错。他不请自来,独断专裁,还擅自决定她的去留,甚至在于李唯烨面对面时摆出的仍是一副理所当然稀松平常的让人咬牙切齿的态度。宋小西刚才在电梯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绞尽脑汁地怒斥他的罪大恶极,然而现在见到李唯烨,她直觉之下除了满心满脑厚重的愧疚感之外别无他想,她甚至都不敢抬头对上李唯烨那双好看温柔的眉眼。   李唯烨看看她,打破沉默:“你今天晚上就走?”   宋小西低头看了脚尖一会儿,还是鼓足勇气看了看他的脸色:“你会不高兴的吧?”   “我确实不太高兴。”   宋小西立刻又低下了头。   李唯烨捡了张椅子让她坐下,又拖过来另一把椅子自己坐下,又看看她,说:“一定要走?”   他的语气温柔,不带一丝火气,宋小西的愧疚感却因此更深刻,脸上的五官都快要难以维持原状,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点头。   “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小西的话从牙缝里低低地挤出来:“也没有……”   “那就是江先生的意思了。”   李唯烨几句话之间存在明显的起承转合,又句句紧跟她的回答,让宋小西头一次对他生出一种咄咄逼人之感。只是他的语气又十分平静,脸上更是看不出喜悲,她分辨了许久也没能察觉出什么具体的不对劲,只好又重新低下头。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和:“你该不是连晚饭也不在这里吃了吧?”   宋小西已经连点头都失去力气了,只当默认。   李唯烨的笑容消失了大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宋小西,我是你的男友。”   他看看她脸上愈发纠结愧疚以及汗颜的表情,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按照常理,没有哪个男人在看到自己女友没有理由就弃自己而去的时候还会觉得高兴。我也一样。”   宋小西已经除了盯脚尖再做不出其他动作:“非常对不起……”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得她头皮发麻神经发紧,眼珠都要掉到地板上,才轻声说:“那我要点儿补偿,也应该不算过分吧?”   宋小西抬起头:“你要什么补……”   她的话还没说完,腰际传来力道,下一秒嘴唇上已经被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再下一秒的功夫,李唯烨已经退了回去,手依旧扶在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线衣渐渐传来熨帖的温暖,他伸手揪了揪她的耳垂,淡淡笑了一下:“到了之后记得给我回个话。”   宋小西和江承莫一直到脚底踏上去往T市的飞机都还没有互相说一句话。两人一起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艾木和司机已经坐在车子里,此后去机场的一路上车子里都安安静静,四人处在一个空间内,音效甚至还抵不过一个人正常时的呼吸声。后座上的两个人一直都在力图互相以眼神血刃对方,宋小西眼神不善地看过去,江承莫便会极地雪山般地瞥回来,前面的艾木透过后视镜不慎看到,仍然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翻杂志,而司机却是顿时被冰得精神抖擞,一着不慎差点蹭过了红灯时的隔离线。   等到了飞机上,江承莫突然开始咳嗽。他把声音压到很低,宋小西起初半眯着眼皮戴着耳机听音乐,只当做没看见没听到。然而后来他开始频繁地咳嗽,频繁到空姐已经上前递来热水和热毛巾,让宋小西终于睁开了眼。   宋小西隔岸观火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摘了耳机凑了过去,一边帮他抚背一边接过水杯凑到他嘴边,说:“你怎么啦?”   江承莫瞥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又是轻微蹙眉压低声音的咳嗽。宋小西听了一会儿,又开口:“刚才也没听见你咳嗽呀。突然着凉了?也不对……下午刚见你的时候你就脸色很差。你感冒啦?感冒了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呢?”   江承莫一直默不作声,等到空姐离开才拂开她的手,靠回座位眼皮也不抬,慢吞吞地说:“我没你那么瞎。” 第 二十章   江承莫不吭声,宋小西屡次挑拨无果,脾气跟着拗上来,也不再跟他说话。两人的冷战一直到出了机舱仍不见缓解,宋小西出登机桥的时候故意跟江承莫离了将近五米远,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艾木。   三人一起往停车场走,一段时间后江承莫的脚步停了停,艾木很快随之慢下来,只剩下宋小西一声不哼闷头继续往前走,直到几步之后眼帘内出现一双略带熟悉的经典款黑色缎面高跟鞋,她顿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江承莫那张格外冷峻的面孔。他抿着唇,因为脸色略显苍白,所以他那双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眸子就更加衬得高深莫测,虽然距离不算近,却仍旧震慑感十足,甚至就仿佛近在眼前一般,警告性盯了她一眼。   宋小西挺了挺胸膛,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他鼻子里疑似发出了一声哼,随即又是扭头继续往前走。   再走了一会儿,江承莫再度停住脚步。然而他这次回头看的时候宋小西却没了踪影。艾木看到江承莫瞬间寒下去的面孔,很快也领悟过来一起四下环顾,一秒钟后便在去往出租车载客区的方向搜索到了那个白色身影。   艾木用眼角余光瞄了瞄江承莫的脸色,又看看不远处宋小西的背影,顿了顿,很快唤出声:“宋小姐……”   宋小西的脚步一停,回过头,看看她,咬了咬嘴唇,盯着江承莫忽然喊出声:“我才不要跟你坐一辆车回去!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才管不着!我要回A市!”   “宋小姐……”   艾木还要再说,江承莫已经转身继续径直往前走。过了片刻察觉到艾木还站在原地,又停住回头,看也不看宋小西一眼,沉声说:“让她去。”   他说完又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艾木看看宋小西,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然而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快步跟了上去。   宋小西当然不会按照口头上的气话回A市,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承莫和艾木都消失在玻璃门之后,自己拎着行李去了载客区。等进了出租车,中年司机师傅顶着光亮亮的脑壳,看看面色不豫的宋小西,笑着说:“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啦?”   “……不是。”   司机师傅仍是笑呵呵:“我闺女跟你看起来差不多大,耍脾气的时候不是跟亲人就是跟男朋友。你这么漂亮,看起来又这么乖巧可爱,应该不会跟亲人吵架吧?真的不是男朋友惹你生气吗?”   “叔叔您真的猜错了。”   “那就是和亲人吵架啦?”   “……”   “跟你爸妈吗?还是兄弟姐妹?”   “……”宋小西说,“是兄长。他认为我不打招呼去了别的城市,十分生气,然后自作主张反抗无效地把我抓了回来。”   司机师傅呵地一笑:“这有什么好闹脾气的啊?你兄长担心你,这是好事啊。你想想,你一个人在外面,自己玩得高兴了,折磨的可是什么都不知情的家里人。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生气。这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你就算去了天涯海角,他也不会理会你。”   “……”   “我也有个妹妹,她二十多岁那会儿要嫁人要去远地要怎地怎地,我那段时间看不惯,天天数落她。她当时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后来知道了事实还不是得服气?你兄长就算脾气大毛病多,你让着他点儿不就好了嘛,你顺着点儿,等他心情好了,想要什么还不都是随你开口?亲人哪有真正生疏的?这些都是大刀砍不断的东西,世上再没有比血缘更珍贵的了。”   “……”宋小西又停顿了半晌,幽幽开口,“叔叔,您是外交官出身吧。”   宋小西回到家泡澡,坐在浴池中许久。周围太安静,她一个人就江承莫的问题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最后漫游天际,自行脑补了数种江承莫在盛怒之下可能会做的事。她虽然明明知道大多数想法都离谱得诡异,但她还是忍不住恶意地去猜测。   比如说,江承莫会声称和她断绝兄妹关系,然后令她交出他公寓的钥匙,取消掉所有银行附卡,以及帮她办的所有商场会所健身房的会员卡;再比如说,江承莫会迁怒到她的母校,拒绝一切与T大有关的讲座和演讲邀请,甚至连他们学校设立的奖学金也取消掉;再再比如说,江承莫还会把哈多驱逐出公寓,从此拒绝认养一切宠物,甚至连她的父亲母亲也避讳相见。   宋小西想到后面自己都觉得荒诞,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想法简直与那些被害妄想症患者的错觉无异,于是立刻又打住。她又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与江承莫计较,并且自己给了自己台阶下:如果江承莫敢在三天内把她的所有银行卡会员卡都取消掉,那她就跟他断绝关系;如果他不这么做,那她就既往不咎,并且在一周之后如果江承莫不见主动,那她就大度地山不过来我过去地同他和好。   三天之后,宋小西的生活照旧,只除了江承莫还是没有任何音讯。五天之后,宋小西已经坐不住了,江承莫还是音讯全无。   等她自认自己快要撑不到第七天了,江承莫仍是没有任何消息。江承莫的定力从小就比他们一干人等强太多,小时候她和沈奕一块儿扔了需要上七遍颜色的山茶花国画出去兜风的时候,江承莫硬是能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房一直陪着老师下围棋,并且是从早晨到晚上,中间连餐饭都是阿姨端进去的。   宋小西下了课直奔江承莫的公寓。现在这个时候正处于工作日里的八小时工作时间,按照江承莫一丝不苟严于律己的个性,他九成九应该呆在自己或者别人的公司签字谈判握手开会,总之肯定是不会在家的。按照她的打算,她呆在他的公寓里一直等他晚上回来,如果他肯给她好脸色,过往全都烟消云散,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他还要继续摆脸色,那她只能采取怀柔迂回手段,试着做一做饭,说一说好话,然后察言观色伺机而动。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不但江承莫和哈多一起在家,而且还好像有个第三人。宋小西拿着公寓钥匙站在门口,看看从厨房中探出来的一张和善面孔,不禁愣怔了一下:“王阿姨?”   王阿姨一直负责的都是江家老宅中的吃食问题,宋小西在江承莫公寓里见到她这还是第一次。宋小西还站在原地,王阿姨已经擦了手笑眯眯地走过来:“小西来了?正好,我在做江家招牌豆腐,等会儿你一定要留在这儿一起吃饭。”   她看宋小西往书房那里瞅,又说:“你找你承莫哥哥吗?他在卧室呢。他这两天生病呢,一直没去公司。”   宋小西收回了眼神:“生病?什么病?”   “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就是病毒性感冒,一直反反复复,这两天还发了烧,一直没退。夫人就让我过来照看他一下,给他熬点营养清淡的粥。”   宋小西“哦”了一声:“那他……承莫哥哥现在在休息吗?”   “估计是。刚才医生才来打了针输了液,现在估计正困着呢。”王阿姨指了指卧室方向,“你想去看看他直接进去就好了,轻一点儿就行了。阿莫少爷也很想你呢。”   宋小西想,他现在估计才不会想她,能忍住不把她掐死就不错了。然而等王阿姨回了厨房,她还是力图最轻地把卧室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厚重的窗帘遮住大部分阳光,显得几分昏暗,而一人一狗正在床上睡得正香。   宋小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率先醒过来的是江承莫脚边的哈多,看到是她后低低呜咽了一声,黑亮亮湿漉漉的眼睛瞅了瞅江承莫,隔着被单扒了扒前爪,见他没有反应,又低下了头,恢复成雪白毛线似的一团继续趴着。而床头的那个人一手压在枕头下,下巴以下其余部位都被羽绒被捂得严严实实,脸色有稍微泛红,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他那双眼睛闭着和睁开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此刻眉心间的细微褶皱敛去,一对卷翘的睫毛遮住慑人的眼珠,兼之又长又浓密,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平日里沉静且温和太多。宋小西弯下腰看了一小会儿,静默片刻,忽然咬牙切齿,小声说:“别扭,闷骚,没情调。长这么好看纯粹就是浪费。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看上你?真是没眼光。”   她说完他还是没有醒过来,她又无事可做,只好退到沙发处,随便拿了一本财经杂志翻阅。等她换了两次坐姿,江承莫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她又拿过床头上的一只苹果细细地削,片刻后终于听到了动静。   她抬头,江承莫已经睁开了眼,自顾自地靠着床头坐起来,扫了她一眼,平整的眉心又开始要蹙起来:“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微带几分沙哑,脸上颜色也不太好,宋小西在心里第一百八十遍地对自己说要大度要温柔,不能跟病人和大小孩计较,咽下一口气,摆出一副笑脸:“我听说你发烧了,来看看你。你吃苹果不吃?我给你削好了哦。”   “你听谁说的?”   宋小西噎了一下:“我刚才给你得力的秘书艾木小姐打电话,她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打的?”   宋小西又噎了一下:“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一小时前,好了吧?”   江承莫抄着手看着她,语气慢条斯理:“一个小时前艾木跟医生一块儿离开的这里。”   “……”   “还有,你真要看病人就好歹带点儿水果。连这点儿本能你都跟着你的神经元扔在A市了?”   “……”宋小西磨了磨牙,“合着我主动来看你都是错了?那我走了好了。”   她只说不动,江承莫看她一眼,嗤了一声,微微后仰,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宋小西又被他噎了一下,看看他因生病而略显疲惫的脸色,以及手背上由于输液而留下的绷带,还是勉强压抑住争吵的欲望,说:“王阿姨在做你最爱吃的豆腐。”   江承莫仍是闭着眼,慢慢悠悠地开口:“我最爱吃的不是那个。”   “……”宋小西忍住最后一口气,“那你爱吃哪个?”   “你管得着?”   宋小西终于忍无可忍:“江承莫,你找茬儿啊?”   江承莫也睁开眼:“宋小西,这就是你来看望病人的态度?”   宋小西啪地一拍扶手,扔掉杂志转身就走。   等到了一起吃饭的时候,江承莫洗净手后在餐桌旁坐下,看了看还在厨房里忙碌的王阿姨,慢吞吞开口:“王姨,两只碗就可以了。”   “啊?”王阿姨停下手,一脸疑惑,“小西不在这儿吃吗?我特意留下她,怎么会是两只碗?”   江承莫抬起眼皮看看她:“你不是要走么?”   宋小西的怒气终于爆棚,就像是地上炮筒一下子炸开漫天烟花,气得她满眼冒金星,一推椅子,抓起沙发上的手袋,砰地踢开门,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又砰地关上了门。   宋小西试图用念佛经来训练自己清心寡欲,就这么过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接到了陈清欣的电话。   她对自己的这个母亲有种比宋常青严重十倍的抵触感,然而与此同时她又有种比宋常青更严重百倍的敬畏感。这两种感情不论哪一种都让她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十分头疼,然而她还是不得不乖乖接听。   陈清欣虽然看起来优雅温婉,然而真正相处时却一贯发号施令,即便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一样。声音淡淡地开口,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小西,我听说你最近和承莫吵架了。”   “……”   “究竟怎么回事?”   宋小西吸了口气,轻声说:“只是小事,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小事还会闹到承莫气得砸了手机?”   “……”   陈清欣停了停,说:“下午有空没有,陪我去逛一逛街吧。”   宋小西到达指定的玉石店的时候,陈清欣已经坐在一组沙发中静心聆听店员低声讲解着什么。她穿一件深蓝色开衫,颈项间是一串珍珠项链,头发和妆容都打理得精致到一丝不苟,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优雅,正单手轻轻支着下巴不时点点头,像是突然间感应到了什么,在宋小西走进店内的时候堪堪望了过去。   她对她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座位,待她坐下后指了指茶几上精致绒盒里那些清澈通透的玉石珠子,说:“看看你喜欢哪些。”   “妈妈,我不缺这个。”   “今天就是给你买珠宝和衣服鞋子。”陈清欣打量了她一眼,又补充一句,“头发也需要弄一下。”   “……”   “你是个女孩子,又是在最美丽的年华,就这么邋遢地对待自己不觉得太浪费了?”陈清欣的脸色中含着不苟同,“而且你就快要毕业了,衣柜里的行头不能只是T恤和牛仔裤,礼服和珠宝都是必备品。你自己的衣帽间里有几双高跟鞋几个手袋几件晚礼服?”   “……”   陈清欣指了指盒子中的几颗蓝蓝绿绿黄黄,对一边躬身以待的店员说:“请包一下。”   待服务生领命而去,陈清欣又对她说:“一会儿再跟我去其他几个珠宝店看看。”   陈清欣看来是认为宋小西既然目前暂时不能成为内外兼修的专业淑女,那最起码也要在外面看起来像个淑女的样子。于是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下来,宋小西换了几十套礼服,买了十几双鞋子,选了十几件珠宝,等她已经累得挤不出笑容来,终于换来了陈清欣一个尚且满意的笑容,端着店员送来的咖啡,一边慢慢地搅一边开口:“你早就该是这个样子。”   宋小西闭着眼忍受美发师在她的脑袋上乱抓乱挠,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说你最近交了新的男朋友,是A市梓成的李唯烨。”   宋小西只当默认。   “你是怎么考虑的?以后会跟他订婚吗?”   宋小西睁开眼,从镜子里看看身后自己的母亲:“妈妈,您说得太远了吧?”   “一点儿都不远,反而是你自己觉悟不够。”陈清欣把咖啡放下,也从镜子中看着她,“你年纪不小了,我不希望你再以想恋爱为目的进行恋爱。我听人说李唯烨人确实不错,在A市风评还算可以。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而他也真的喜欢你,那就无可厚非。但如果你只是想试试,压根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那我劝你趁早结束。我不希望看到你付出之后的结果只是一个多星期的眼泪。”   宋小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妈妈,这应该算是我自己的事情吧?”   陈清欣看看她的脸色,低叹了一声:“你既然是这么想,那你的事我不再插手。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不要花任何精力去追求不属于你的东西,那样你会错过许多其他东西。”   宋小西抿着嘴没有吭声。   “另外,我希望以后你能把气质看成是脸面一样重要的东西。”陈清欣说,“不管是宋家陈家还是沈家江家,没有哪个女孩子像你对自己的外表与形象这么不在意的。承莫以前把你保护得太好,但你以后应该出去结识一下其他的人。你不能穿着牛仔裤T恤衫头发也没有打理过就去见人。”   “……”   “还有,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希望你和承莫的冷战及早结束。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我希望你先去向他服软。我和你爸爸……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承莫照顾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回报他都不为过。”   “……”   宋小西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设,第三天重新去了江承莫的住处。她这次打定了主意破釜沉舟,如果她这回还不成功,那以后不管是陈清欣还是玉皇大帝出面,即便是让她五雷轰顶下十八层地狱,她也再不去主动跟江承莫和好了。   这一回王阿姨已经回了主宅,哈多在她开门的时候颠颠地跑过来,咬着她的裤脚领着她去卧室。江承莫的精神比之前更差,穿着深色睡袍,映得下颌与面庞皮肤更白,嘴唇颜色也更淡,但他没有睡觉,正坐在床头单腿支着姿态懒散地翻杂志,察觉到她进来,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俗话说先礼后兵。宋小西在被他刺激得发飙之前先换了副比上次更为缓和的口气:“你不发烧了吧?”   江承莫没回话,她索性直接坐在他床沿,探了探额头说:“你上次不是说我没带水果吗?”指了指门边说,“我这回记住了哦。”   江承莫还是不说话,宋小西把他手头的杂志抽过来,开口:“你看这些线图数据就不累吗?我来给你念段《追忆似水年华》怎么样?”   她看他还是抿着唇不吭声,终于再次忍不住怒气满盈,扔掉杂志大声说:“江承莫!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别扭也该有个原因吧?我哪里招惹你了?我怎么招惹你了?我让你公司倒闭啦?我让你感冒发烧打针输液啦?我又不是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数据线图!我又不是感冒病毒!我不就是交了个男朋友吗?坏人姻缘是要遭雷劈的你知不知道?我难道还没有自主招生权利啦?你……”   她的话因为唇瓣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戛然而止,下一秒宋小西瞪大了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江承莫已经退了回去,说:“你现在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了十二点前……江同学你的矜持毁于一旦,真是……太可怜了。= =另外,看好,我日更了六千字!!!六千字!!!你们还敢霸王我接下来的几天就罢工!!!信不信?信不信?o( ̄ヘ ̄o#)   第 二十一 章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建议,我把后半章改掉了。还有哪里不顺畅欢迎继续指正。因今晚临时有其他急事要做,明晚12点前更新下一章。 第 二十一章、   教室里,讲台上的教授伴随着厚重窗帘后面的微弱光线正戴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地讲着课件,宋小西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搭起来的胳膊里,已经将近八十分钟一动也不动。旁边的阮丹青瞅瞅她,轻轻推了推她,她还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阮丹青又踹了她一脚,她还是僵着没有反应;等阮丹青把一张小纸条从桌子下面送到她嘴角处的时候,宋小西终于清醒过来。   她没好气地把纸条拆开,上面写着:“你给李唯烨亲傻了?”   宋小西顿时面如火烧,拧着眉毛低声警告:“不要乱说。”   她盯着桌面又趴回桌子上,阮丹青看看她努力掩饰的从脸颊蔓延到脖颈的红晕,渐渐眯起眼睛,瞄了她一阵,嘴角忽然翘起一个笑容,小声说:“我昨天看了部泰剧,里面的男主角那是相当的帅啊。”   “……”   宋小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阮丹青接着说下去:“虽然泰剧普遍情节狗血,发展也十分无厘头,但它最符合市场的一点在于,就跟十年前的台湾电视剧一样,它完全符合人们意淫出来的那些不现实愿望。比如说什么王子跟灰姑娘,还有那什么强取豪夺惩恶扬善,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里面的男主角都一个比一个的漂亮,完全符合世人普遍的审美观。”   “……”   “昨天那个泰剧里面的男主角长得跟你家承莫哥哥很有几分像,眼睛细细长长,唇线也很好看,而且他连性格都跟你那兄长像得很,冷淡闷骚禁欲冰山模样,穿着西装往那一站,那就是一道华丽的难以忽视的风景。”   “……”   阮丹青盯着宋小西诡异的越来越不自然的眼神,好奇心越发旺盛,无视响起的下课铃声,继续说下去:“昨天晚上我熬到凌晨两点,终于看到了男主角亲女主角,镜头特地给了男主角一张特写,然后你在屏幕前面就能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当时在想,给那柔软温热淡粉色像樱花一样的唇瓣贴上去,说不定还会带着一股传说中的清香气……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这么着急收拾东西要干嘛去?”   宋小西抓起课本胡乱塞进包袋里,拎起来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一样:“我还有事,回头见。”   “喂……”阮丹青看着宋小西在人流中拼命左冲右突,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教室后门那里消失了。   对于宋小西来说,她这两天过的生活堪称混乱。拜前两天江承莫那个天打雷劈的吻所赐,她这两天脑子时而空白时而像炸了一般,搅得就像是打碎了的鸡蛋,稀稀糊糊迷迷茫茫,宛如一只惊弓之鸟,听不得任何有关嘴唇以及类似的敏感词汇,也拒绝回忆之前江承莫的那些作为究竟隐含何种意味,更是拒绝考虑之后究竟该怎么办。   她那天在脑子回路终于衔接起来之后,使劲推开江承莫转身就跑。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推多余的那一掌,因为江承莫离她并不算太近,而且他也没有试图拽住或者束缚她;而那一掌的力道似乎还不轻,她跑到卧室门口的时候疑似还听到了床头那里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但她不敢回头看,就像是后面有狼在追一般,打开一重重的公寓门电梯门大厅门,启动车子逃命一样一溜烟扬尘而去,踩下油门的加速度大得甚至让她自己都重重地往后仰了一下。   她很想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事实无法如愿。宋小西醒着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坐立不安,太阳穴就像是被一颗颗杏仁弹着一样的疼;睡着的时候更是噩梦连连,场景完全来自她这两天一直极力逃避的那些,完全不受她的控制,江承莫那个比花瓣落地还轻的吻一直在一遍遍不停回放,并且似乎连触感都很丰满,似乎连睡梦中都有种不似他平日那种淡漠的柔软,温热,每一寸的感受都被放大,画面清晰得让她不能躲避,最后只能猛地睁开眼醒过来。   宋小西临阵脱逃后装鸵鸟了好几天,连床头柜上那本相册也被她塞到了书架的最底层。她一直担心江承莫会打来电话或者到访公寓,她敢发誓她现在如果见到他,一定会无所适从说不定还会再逃跑一次;然而所幸江承莫似乎已经从头到脚把她的每根汗毛都拿捏得清清楚楚,自从那天那场结结实实的震惊后,他迄今暂时没在她面前出现一回。   自从宋小西发现阮丹青目前也不是个合适的安抚她的人之后,她得了空便一直把自己闲置在家。每天在网上看帖子浏览新闻和网购,实在无趣了就打游戏,头发乱糟糟,游魂般从这个屋子游荡到另一个屋子里,过的日子与失恋无异。   她那天刚刚把无聊的连连看无聊地玩到通关,沈奕的电话打了过来。宋小西介于那件事连同沈奕都有种莫名的敏感,兼之她又想到了之前沈奕那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就更是想躲避他。然而他的电话锲而不舍,一遍不通还有第二遍,吵得人心烦意乱,宋小西盯着电话半晌,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沈奕懒洋洋的调调随着嘈嘈杂杂的背景音传过来:“七小姐,你现在有空没有?来游乐场一趟怎么样?”   宋小西没好气:“你返老还童了吗?”   沈奕哈地一笑,说:“我没钱了么,打算请你来游乐场救救急。”然后电话像是远离了几分,而后听到他模模糊糊地柔声说:“慧慧,来跟你小西姑姑通电话。”   接着宋小西就听到了一句奶声奶气的“姑姑”,慧慧一本正经又娇声娇气地开口:“小西姑姑来陪我玩旋转木马。”   宋小西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行啊。”   宋小西赶到游乐场的时候沈奕正半蹲着给慧慧擦嘴角,慧慧手里拿着一个仿真的馒头,两人见到她,一起抬起头,沈奕捏着慧慧的手一起向她拜拜,齐声说:“小姐,没有咸菜,给点盐吧。”   “……”宋小西一阵无语。   宋小西弯腰从沈奕怀里抱起慧慧,无视沈奕从他那上挑的桃花眼角迸射出来的探究视线,哄着说:“慧慧想去坐旋转木马?”   慧慧点点头,搂住她的脖子,话说得细声细气:“姑姑跟我一起。”   于是三人一起到了旋转木马售票口,沈奕推推她,大喇喇地说:“你去买票。”   宋小西像见鬼一样上下打量他:“你这是一个绅士该说的话?排队这种事你也好意思让我去?”   “我去也行,但你得给我钱。”沈奕伸出手冲她一摊,“我最近穷得叮当响,天天在公司偷偷吃泡面,你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临时救济一下不为过吧?”   宋小西嗤了一声,瞅瞅他红润白皙的脸蛋,再看看挂在他臂弯里的手工定做休闲外套,嗤了一声:“你穷得只剩下钱了才对吧?”   “我真的很穷,穷得透透的。”沈奕的面色一本正经,“我前阵子跟人家打赌,结果我输了,还是输得最惨的那种,昨天刚白白送出一辆百来万的跑车呢。信用卡上的数字都是负的。要不你以为我叫你来干嘛?还不是来救驾的。”   “你得了吧。”宋小西夺过他的外套,在里面摸了摸,先是摸出一连串形状各异又精巧的车钥匙,接着又摸出了一个充斥各色银行卡的钱包,她从里面抽^出两张粉色钞票撂到他手上,然后一脚踹过去,“去。”   沈奕去买票后,慧慧搂着她的脖子靠在她身上,又大又黑的眼睛望望她,轻声慢气地说:“小西姑姑和承莫叔叔吵架了吗?”   宋小西浑身一僵,挤出一个微笑:“谁说我和你承莫叔叔吵架了?”   “小叔叔。”   宋小西别过头瞪了瞪不远处那个一身清爽正在排队的背影,在心里把沈奕捏碎了踩烂了煮熟了炸糊了千八百遍之后才又回过头来,把刚刚从沈奕口袋里搜刮出来的巧克力棒塞进她的嘴巴里,磨着牙挤出第二个微笑:“不要听你小叔叔乱说。他满嘴跑火车,从来没有准头。我和你承莫叔叔才没有吵架。”   慧慧瘪瘪嘴巴,只顾着含巧克力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宋小西想了想,又对慧慧开口:“沈……你小叔叔还说什么了?”   慧慧眨了眨水汪汪乌黑的眼睛,咬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小叔叔说如果我问你和承莫叔叔吵架没有,你一定会说没有。但实际上你们俩肯定有。”   “……”宋小西再度无语,“还有吗?”   “小叔叔还说,如果你们两个没有吵架,小西姑姑就应该去医院看承莫叔叔。”   宋小西怔了怔,低声说:“他住院了?”   慧慧点点头。   宋小西迟疑了一下,又问:“你知道你承莫叔叔生的什么病吗?”   慧慧摇摇头。   “那看起来严不严重?有没有输液打针在嘴上戴那个玻璃罩子?”   慧慧又点点头。   宋小西拧起眉毛:“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慧慧又点点头,把最后一点巧克力咽下去,沈奕那股欠揍的调调在她俩身后慢吞吞地响起来:“江承莫闹得再严重,还不都是让你给气的?没心没肺的我见得多了,像小七你这样的还是新鲜第一个。” 第 二十二 章   一般来说,沈奕与江承莫损人的技术各有一套。   江承莫讲究精简准狠,一针见血,旨在把人的外貌智商行动力等等都贬低至非人级,因此尤喜欢把人与动物相类比,诸如天上飞的乌鸦地上跑的猪羊水里游的癞蛤蟆,再或者与那些受人操纵不能自主的机器做比对,诸如淘汰的电脑系统与过时的傻瓜相机;相比于他来说,沈奕就显得刻薄,通过堆砌各种成语谚语形容词,直截了当地指出一个人的弊端,毫不顾忌对方的承受心理,并且他还十分喜欢夸大其词乃至颠倒黑白,能够面不改色地硬把一个瞎子说成一个植物人,把一场重感冒形容为病入膏肓,明明是在天花乱坠信口雌黄,偏偏末了还要在对方脑袋上扣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到头来责任似乎还真的都在对方的身上。   沈奕看样子像是已经憋了许久,第一句既然说了出来,后面的一溜嘴就跟着顺了出来:“兄妹亲密的不少,但是没血缘又亲密成你跟江承莫你俩这样的,也没有几对。李唯烨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撞南墙吗?哦,这么说也不对,其实他也有,温柔体贴风趣幽默,无不良嗜好,目前为止好像又对你挺专一,你要是觉得现在分手可惜也不为过。你待见他也情有可原。但问题是,你为了一个A城的李唯烨几乎把T市的人整圈都得罪光了,你值得吗?李唯烨那个人再怎样有江承莫跟你合拍吗?你们足够默契吗?你们互相了解吗?你觉得你就为了一个无缘无故的李唯烨,从此要跟一个照顾了你二十几年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值得吗?”   “好吧,我承认,我坦白,我这回就是为了拆散你跟李唯烨来的。反正你们这种多角恋的狗血故事到头来肯定有一到两人乃至三人都出局,而我可以肯定,最先出局的十成十是李唯烨。而再按照长痛不如短痛这一解决问题的经典办法,你和李唯烨还是越早分手越好。其实宋西,你仔细想想,其实你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喜欢李唯烨,是不是?”   沈奕一口气说到尾,歇了歇还想再分析她和江承莫发展的几种可能性,看到宋小西已经难看到顶点的脸色,嘴巴张了张,几秒钟后又闭上,摸出车钥匙套在手指上摇了摇,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特别讨厌做媒人。这差事真的很损害我的形象,这明明就应该是四五十岁的老太太们做的事嘛。而且最可恶的是,我明明是在做好事啊,为什么还让我赔出去一辆百来万的跑车呢?天杀的我凭什么啊?!”   沈奕瞅到宋小西冰着一张脸又要走,抓住时间又赶紧说了一句:“哦对了,这回江承莫是真的住院了,病得很严重。对吧,慧慧?”   慧慧睁着乌黑眼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宋小西再次感觉头痛。她就知道自己刚才的直觉是正确的,一见沈奕肯定没好事。他一贯都是平地兴起三尺浪的人,碰到这种搅和不清的事,他不插上一脚肯定心痒难耐。而且更可恨的是他竟然拖上慧慧,拿小孩子对她进行软威胁,逼得她不得不来公园听他掰扯。她回头一定要诅咒他吃饭不加盐,出门反被绊,泡妞求不得,睡觉就失眠。   宋小西变得愈发茫然。她之前逃避掉的问题卷土重来,而且在沈奕的煽风点火下来得愈发迅猛,让她白天不得安宁,晚上辗转反侧。   她之前曾有一瞬间的念头在想,假如江承莫要做那件事,那为什么不能做得稳妥安全一点,循序渐进一点,让她有心理准备一点。然而她再转念一想,又终究找不到比江承莫之前的那种方式更适合他的方式。如果让江承莫像她的初恋男友那样在楼下摆心形蜡烛手捧鲜花表白,或者像李唯烨那样满含笑意轻声细语地说我喜欢你,那江承莫就不是江承莫,他肯定被牛鬼蛇神附身了。   沈奕那天在她离开时远远飘过来的话中透着警告,声称她如果还有点良心,就最好去医院看看江承莫。宋小西明明知道他又在跟往常一样拿道德最底限与常识最基本跟她说事,给她平白无故地扣上三观不正无礼无义的大帽子,然而她还是在犹豫许久之后去了趟医院。   结果她被告知那个叫江承莫的病人昨天已经出院,宋小西又追问他的病因,接着被告知是因病毒性感冒导致高烧不退,被人强制住院,直到昨天退烧出院。   宋小西有点儿惊奇。在她的印象中,江承莫一直属于所向披靡的超人典型。定时吃饭按时作息,天天晨跑,定期去健身房锻炼,不抽烟,极少喝酒,不泡夜店,美色无太大吸引力,就连业余爱好都是读书钓鱼下围棋这等修身养性的健康好习惯。按照这样的标准,他理应连感冒都不会被感染,没想到他竟能缠缠绵绵从她从去了A市一直折腾到现在,都已经有三周。   宋小西之前从没胆子想过江承莫对准的目标是她自己。她本来认为,像他那种希望世界上所有事物的行程都像太阳系各星球轨道那样循规蹈矩的人,应该配一个温柔善良,大度得体,用酸情一点的话来讲,能温暖软化他那颗被冷漠强硬冰封的心灵的妻子。宋小西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担当此大任。   她又仔细回忆不久之前是否有些许迹象能显示他的意思。然而江承莫除去突如其来的那个吻,其他一切似乎都掩饰得十分好。他以前也一样是对她的恋情一贯封杀,不满她的任何逾矩举动,在她看来,所有的事似乎都能用深厚兄妹情谊来解释,除去那个吻。   而又或许还能用另一种狗血的说法来解释,如谚语所言,习惯之始如蛛丝,习惯之后如绳索,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在更早之前就已慢慢变量,而直至前不久才有人终于觉悟到那已经质变。   宋小西想来想去,愈发茫茫然,就像是被束缚在了一个画地之牢中,找不到哪里是出口。   而再想到未来,她就更加头痛。她现在还是难以想象自己和江承莫像恋人那样相处的场景。吃饭逛街看电影,夜半时间打打电话,生病了有人买药喂水敷毛巾,这些恋人之间做过的事她和江承莫都做过。而正因为都以兄妹的名义做过,她就更难把宋小西和江承莫这两个名字跟恋人这个名词搭起桥来。她能想象她跟江承莫一起看电影,中途在他肩膀上睡着,或者一人一口爆米花的模样,但就是难以想象两人手拉手一起走出影院的模样。   宋小西在苦思冥想到头昏脑胀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以前的相处场景。其实两年前她甚至在情人节那天同江承莫一起看过一场电影。那是因为她一时玩心大起,声称跟江承莫这种钻石单身汉一起看电影向别人秀幸福引别人嫉妒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江承莫当时直嘲讽她虚荣心作祟,然而后来在她的聒噪下还是被拖着去了影院。两人去看一部风评良好的国产爱情片,宋小西看得很欢快,而江承莫却是从头睡到了尾。他对影院中高亢的音响充耳不闻,明明睡得十分香,然而坐姿却还是很好看,双腿交叠,后背笔直,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支住下巴,微微歪着头,闭着眼一直从放映开始到结束。宋小西后来对他这种行为表示强烈不满,而江承莫也直嗤她:“几句贫嘴也能拼成一场电影,简直冗长得要命,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么无聊?”   宋小西瞪眼跳脚挥胳膊:“这叫文艺!这叫情趣!这叫享受!这叫适当消遣!你这个死板无聊的古董级老板!”   江承莫的声音凉凉的:“一男一女往苹果树下一站,接着就开始哭哭啼啼拖拖拉拉,你所谓的享受就长这样?拖泥带水是最糟糕的词汇之一。幸好我女朋友不是你。”   当时宋小西只是打定了以后再也不跟江承莫这种人一起来影院的主意,却未曾想过说过的话会一语成谶。   李唯烨这些天还是每天定时打过电话来。宋小西有一次正想得心烦意乱,盯了电话上的“李唯烨”三个字半晌,到最后都没有意识到需要接起,直到晚上才又心不在焉地拨了过去;还有一次她更是敷衍,李唯烨言语温和地问她正在做什么,她没法回答她在整理脑中混成乱麻的思路,便以导师来找为由匆匆挂断。   挂断后她看着手机又开始愧疚不已,而这种愧疚感再与之前那些混乱感受交织起来,就更让她头痛欲裂。   后来她在头裂之中总算理出了两条不算思路的思路。她仔细考虑她和江承莫的关系,觉得自己如果顺从他的意愿,那她会感到别扭,甚至有点尴尬;然而她又深知假如无法再进一步,那两人也无法回去从前,从此以后大概真的会长久不相见,如此,她又感到深深的难以描摹的难过。   宋小西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脑袋就快爆炸了。   她在自己爆炸之前先找了家餐厅解决午饭。客观来说,虽然宋小西总是时不时鄙夷江承莫一贯太过精确的龟毛举止,然而他的一些习惯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比如说他一日三餐从不将就,无法回家解决的时候也要找一家厨艺良好环境干净的饭店就餐,甚至有时候还会为了清静而独自要一个包间。宋小西跟着他久了,也养出了这样的毛病。她就近搜索了整条街之后,找了一家之前江承莫带她来过一次的西餐厅,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慢悠悠地最里面的摇椅单人桌走过去。   可她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巧,巧到今天中午江承莫也会坐在这家店里。   他坐在靠窗一侧,右手不远处是又宽又高的落地窗。五月的T市阳光明媚,透过纤尘不染的窗子一股脑抛进来,给他长长的睫毛上染了一点淡金色。江承莫一个人坐在那里,眉眼微敛,脸色平静,两管挺括袖口笼住骨骼分明的手腕,正手持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牛排,似乎还没有发现她。   宋小西瞥过去一眼,从来没觉得如此为难过。她想目不斜视装没看到,然而她和江承莫之前从未有过视而不见的记录;可她又觉得自己此刻无法胜任同他交谈的任务,正在进退两难间,听到一个低沉熟悉又平淡的声音:“宋西。”   宋小西在心中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紧紧抓着手袋扭转身,然后是干巴巴的声音:“……承莫哥哥。”   江承莫抬起眼皮,放下刀叉,指了指自己的对面,开口:“你坐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一定要写的过渡章。真是困得要命了……俺先去睡了……明天要修开题报告要答辩要更《狐色》,假如你们还想再更《关关雎鸠》的话……你们都懂的。= = 第 二十三章、 宋小西看看跟着停下来的服务生,又在心中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小步蹭过去,坐下。 江承莫神色如常,给她点了份她最常吃的黑椒牛排,又点了沙拉和甜点,等服务生领命而去,他又低下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嚼牛肉。 宋小西看看他那张太过波澜不惊的脸,小声说:“沈奕说你生病了。” “我没事。” 宋小西闭嘴。 场面静默。 其实想想以前,江承莫跟她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寡言。除非她犯了什么错,或者即将犯什么错,有东西值得他数落,否则他可以从头沉默到尾。负责调剂气氛的总是宋小西,一般她说十句话他只会回两个字,而如果她有时说得兴起手舞足蹈,他还会当头一盆冷水泼过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然后再说一句经典的“像什么话”,再然后宋小西就会兴致全失,表面上闷声不吭吞东西,心里很想愤怒地把他那张表皮咬开了看看里面是不是青铜古董跟老旧报纸做的。 这回宋小西不吭声,场面静得只有刀叉的轻微碰撞声。宋小西开动牛排的时候江承莫已经保持匀速把东西吃完,他放下餐巾召来服务生结账,宋小西眼睁睁地看他把找零收进钱包,站起来拎起搭在一边的风衣,迈动脚步似乎要走,下意识便在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承莫停住脚步,低头看看她的手,眼神古井无波,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宋小西又慢慢把手松开,江承莫又要迈出脚步,结果下一刻手肘又被宋小西死死抱住,江承莫极轻地叹出一口气,终于开口对她说了今天的第四句话:“什么事?” 宋小西没胆子看他的眼睛,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终于低着头说出了话:“你以后真的不理我了吗?” “宋西小姐,”江承莫说得漫不经心,“今天是你不想理我。” “……” 她还是抱得死紧,江承莫费了一点功夫才把皱巴巴的衣服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宋小西直觉又想抓住他的袖口,结果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开。 她立刻抬起头来看他,江承莫在她有点着急恐慌又泫然欲泣的眼神底下沉吟片刻,慢慢开口,字字清晰:“宋西,我跟你暂时还是别见面了。” “……” 他看看她,似乎还想再补充一句,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平整了几下袖子,然后便在服务生的引领下稳步离开。 宋小西透过窗子看到江承莫解了车锁,墨镜后的表情清俊冷淡,修长的身影钻进黑色低调的车子里,然后缓缓离开。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阵灰心丧气,并且胸口有些憋闷,牛排送到嘴边,却如何也难以下咽。 接下来的两天,宋小西觉得很憋闷,宋小西觉得很焦躁。并且这种憋闷焦躁超出了她的预算,她就像是条被一下子抛到岸上的鱼,很想扑腾着重新回到水里,但又使不上力。 江承莫一贯说一不二,说话总是习惯保守带三分余地。他既然说暂时不要见面,那她肯定最近就见不着他,而他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期限,宋小西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单方判了无期徒刑,被江承莫扔过来的一根绳子勾住脖子挂在了城墙上,双脚悬空,求上不得求下不能。 宋小西郁闷之余,跑去美发店把前些天陈清欣强制给她打理的一头卷发决绝地剪掉了。她的头发及腰长,发质很好,乌黑柔顺光滑,在光线下有柔和光泽。美发师操着剪刀站在她身后时有明显不忍,连问了三遍她有没有决定好,宋小西每回都垂着眼心不在焉地点头,然后她便听到咔嚓一声,接着又是咔嚓许多声,她那所谓的三千烦恼丝都顺着剪刀飘然落地。 宋小西是直到晚上回家,看到镜子里自己有点不同往常的模样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客观评价起来,美发师的手艺很不错,她顶着一个赫本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好几岁,甚至有点新鲜大一生的意味。而且发顶重量比之前变轻,洗脸的时候也更方便,本来应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但宋小西突然想起江承莫曾经半嘲讽半实话地说头发是她全身上下最值得欣赏的地方,并且她脑海中还突然冒出一句忘记什么时候江承莫说过的“还是长了好看”,于是就莫名地更加郁闷了。 李唯烨在A市忙碌了一月之后,腾出一个月的空余时间来找她。在机场的时候他看看她的脸色,挑了挑眉,笑着说:“脸色不太好。你这是想我想的吗?” 宋小西揉揉眼睛:“昨晚做恶梦,没睡好。” “……”李唯烨给了她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也不用这么诚实吧?” 两人一起去看电影。宋小西在影院表现不佳,电影放映没多久脑袋便困得小鸡啄米一样,一直到终场时才从李唯烨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抬起来。她甫一睁眼便看到一张温柔的笑脸,以及听到一句同样温柔的话:“我的肩膀枕着还是很舒服的吧?” 他说话间瘦长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下一秒帽子已经扣在了她的头上。宋小西缩缩脖子,垂下眼睛为刚才的行为道歉:“不好意思。” 李唯烨看了她两秒钟,直接下判语:“你心情不好。” 宋小西抿着嘴没有否认,他又说:“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 “那好吧。我不问。”他露出一个笑容,“现在我们去吃石锅鱼?” 李唯烨说,作为他的女朋友,他有让其开心的义务。而接下来的两天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他带她兜风吃饭听音乐会,华灯初上后又带着她站在一座大厦楼顶俯瞰市中心那条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海河,而在此之前,宋小西在T市待了二十多年,还从来不知道有比海河河岸天塔顶上的那个旋转餐厅观赏海河风景更为绝佳的地点。 然而尽管如此,宋小西还是有些抑郁难消。她压着嘴角看风景,时不时还会走神一阵,而李唯烨对她一直温柔有加,关怀备至,这让她到头来自己都觉得有点汗颜。并且李唯烨跟她呆在一起的时候电话从不会响起,后来宋小西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已关机。李唯烨的专心致志跟她的三心二意一比对,就让宋小西不仅内疚,还很羞愧。 她对他说:“……其实也没必要关机啊。你就不怕公司有急事找不到你吗?” “嗯?”李唯烨笑微微,“不会有什么大事,有大事也不该来找我。我之前在A市忙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现在这些难得的假期。清闲一点是必须的。再说梓成还有一堆老头子坐镇,倒不了的。” “你这是身为一个老板该说的话吗?” “老板也是人啊,如果连点跟女友呆在一起的时间都不能有,还做什么老板?”他单手撑着下巴递给她调料瓶,“再说,其实梓成只要有唯语,我就算一年不回去它还是能撑个骨头架子在那里,只是不能长膘而已。简单来说,我跟唯语,我俩的分工很明确,我主要负责出门寻找哪块肉比较好吃,价钱比较公道,然后买回家里去;而至于这块肉究竟该蒸煮煎炒,那都是她的事。” “……” 他笑了一声,看着她,声音很温柔:“所以说,有我这么个男朋友,也算是件比较幸福的事对不对?工作一个月就能腾出一个月的休息时间,用来陪你吃饭旅游打游戏,你遇到麻烦我负责摆平,有难题我给你出主意,也不用操心经济问题,你需要做的只是时不时关怀我一下,考虑该怎么把我更紧地拿捏在手中。省心又省力,比商场的买九十返六十还要优惠大酬宾,是不是?” 宋小西想,也许李唯烨说得很对,但她还是没能感到省心省力。江承莫连续一个月杳无音讯,宋小西的心里开始疯狂生长野草,带着长长的柔软的穗子,风一吹过来,连动一地,想忽视都难。江承莫在的时候她感觉平常,等他不在的时候宋小西就开始百般不自在。就像是吸食大麻上了瘾,突然断继,她的心里就像是上千只虫子爬一样的难受。 想想她几年前某次感动于他半夜开车过来送急性肠胃炎的她去医院,当时宋小西抱住江承莫的胳膊,拿指甲戳戳他那张好看的脸,学着电视剧里的调调说:“江大老板,你以后可千万不能消失。你消失了我可怎么活啊,你就是开天辟地第一活菩萨,救人于水火的雷锋好同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知道你前些天出差两周的时候我是有想你嘛?” 她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就开始杀猪般嚎叫起来。江承莫面无表情地收回使劲按在她刚刚输完液的手背上的食指,声音清冷如弹筝叩缶:“以后再敢半夜吃雪糕,你就自生自灭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得快要吐了。 第 二十四章、 宋小西结结实实地尝到了一把困兽滋味。她被江承莫晾了一个月,心里面像是空了好大一块。宋小西数次都想摸出手机给江承莫发短信拨电话,然而终究还是在最后接通的前一时间作罢。那句“三月不识肉味”大概也能用来直白地形容一下她此刻的心情,什么事情做起来都索然无味,懒散又抓狂得就像是正在犯毒品之瘾的重症患者。 她有一天终于迈出家门,去公寓不远处喝下午茶,巧合地在离开的时候见到了沈奕。沈奕一只手的手指懒懒地搭在跑车窗沿上,另一只往下拉了拉太阳镜,拿眼睛从下往上吊儿郎当地看着她,嘴角勾着的那一抹笑分明是写着“我的确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话说得却是无辜:“你这问题问得真奇怪。江承莫是个独立自主无残疾的成年人,还是个大老板,来去自由行动敏捷,他每天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宋小西扒住他的车门防止他开走,声音从没有这么柔软过:“沈奕哥哥……” 沈奕打了个响指,笑着说:“你总该知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你去他公司底下守株待兔一个月,你肯定能逮着他。” 宋小西在心中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表面上继续可怜兮兮:“那他还生气吗?” “你觉得他要是不生气的话会不理你吗?” “……”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好心地提醒你一句。宋西小姐,你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他伸出食指冲她晃了晃,露出一口洁白雪亮的牙齿,在太阳底下欠揍地闪闪发光,“你要是在半个月里不跟李唯烨分手,你可是会后悔的哦。” “……” 沈奕一向满嘴跑火车,夸大其实就是他讲话的特征。然而宋小西却还是被他说得有些忐忑。她寝食难安,精神恍惚,被阮丹青看到后问她是否失恋了,宋小西在回敬了她一句“你才失恋了你全家都失恋了”之后,阮丹青怨恨地诅咒她该去医院看看病了。 再然后,宋小西就真的在她的乌鸦嘴下去医院了。她在煮粥的时候心不在焉,被倾倒的锅子烫伤,左手从手指尖一直烫到了手腕处。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反映到神经中枢,她没能忍住自己的尖叫,一边咬着牙去水龙头下针扎一样疼地冲凉水一边眼泪汪汪地给江承莫打电话。 时值中午十一点半,这个时间往日情况下江承莫一般都会接起,然而这一回宋小西的铃声响了数遍,秒针在墙壁上绕了五圈,那边还是没人接听。 宋小西在第六次没能打通后,愤怒地把手机扔进了水池中。 她自己一个人唏嘘着寒气打车去医院,排队挂号的时候想起一个月中种种,眼泪开始忍不住簌簌往下掉。旁边有个跟大人一起来的小孩子一直用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那种探究好奇的眼神让宋小西越发恼怒,泪眼迷茫中还不忘一记警告看过去,那个小孩子索性拽了拽母亲的袖子,小声说:“那个姐姐在哭。” “……”宋小西有种想甩手而去的冲动。 好不容易排到她,模样和蔼的中年女医生看看她那惨不忍睹的手,再看看她那双红通通的核桃眼,一边给她开配方一边忍不住啰嗦:“小姑娘,我闺女前些天自然分娩的时候那么疼都没有哭,你这样至于吗?” 宋小西在心中默默地跟她对话,你闺女临盆前肯定是全家重点保护对象,哪能跟我这种没人理会死活的人相比?再者,掉眼泪难道还有错了吗?她一边想一边用红红的宛如吸血鬼的眼神幽幽地瞅着她,那位中年女医生本来还要继续数落,终于张张嘴巴又合上。 宋小西在郁闷的抽噎声中浅浅睡着,第二天起床后发现自己的眼睛更肿了。前一天是核桃大小,今天已经状如蜜桃。她费劲地给自己抹了点遮瑕液,然而发现效果杯水车薪,只好又恼火地卸掉。最后她肿着眼睛去给李唯烨开门,后者一眼便看了出来,眼神讶然:“你怎么了?这就是你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么?” 宋小西困难地从眼缝中看他:“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她从十六岁那年对父母的行为失望后,本着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的原理,开始刻意地忘记自己要过生日。倒是江承莫每年都会记着,并且肯定会及时送上生日蛋糕生日礼物以及生日祝福。再并且的是,她从他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基本固定不变——一张信用卡附卡以及一个当季最新款最闪亮的芭比娃娃。这种习惯延续到她上大学都没有变,然而当宋小西上大四那年,再一次抱着一款芭比娃娃进寝室的时候,却受到了寝室舍友的集体调侃,于是宋小西第二天便打电话对江承莫反映意见:“你难道就不能送点除了芭比娃娃之外的礼物吗?” 江承莫的声音漫不经心:“芭比娃娃怎么了?” “……我的舍友都嘲笑我还没长大!”宋小西直接戳中要点,“你觉得送给即将大学毕业的女生芭比娃娃很合适吗?礼物十几年都不变,你分明就是在敷衍!” 江承莫的声音很平静:“你昨天收到的时候不是还挺喜欢?难道你打心底能否认你喜欢芭比?” “……”宋小西顿时气短,一时间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憋着气实话实说,“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 “……” 李唯烨看着她叹了口气,从身后摸出一个蛋糕,举到她面前:“凌晨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没有打通。” 宋小西垂下头揉揉眼睛:“……手机坏掉了。” “嗯?怎么会坏了……”他突然停下,然后低声说,“手怎么了?” 他把她的手捞起来细细察看,上面糊着黑黢黢油亮亮的一层膏状物,衬着白皙的手背有点触目惊心。李唯烨微微皱了眉头,宋小西想把手抽回来,没有成功,低声说:“昨天煮粥烫着了。” 李唯烨说:“你去医院看了没有?这是医院给的配方么?” 宋小西点点头:“这东西抹上去也没什么感觉,不疼不痒。” 李唯烨又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难道手机那时候就坏掉了?” 宋小西顿了一下,低下眼睛又点点头。 李唯烨在她的头顶上逡巡了一圈,说:“本来打算今天带你去野餐的,食材都在车子里。现在只好在家将就了。” 生日当天接下来的时间就都在李唯烨的作陪中度过。宋小西享用了生日蛋糕和长寿面,对着李唯烨那双温柔的笑眼,宋小西再一回想沈奕说的话,顿感折磨。而江承莫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彻底从她的生活中蒸发掉,她等到晚上十二点,江承莫每年定期的那份生日礼物和生日祝福还是没有收到。 她于是更加受到折磨。 宋小西在那回碰到沈奕后的二十天决定去向江承莫告饶。 她先是在他的公寓门口守株待兔等了几个晚上,然而一次都没有见到江承莫的踪影。她后来终于意识到也许是江承莫换了另一个狡兔三窟去住,只好使出下下策,找去他的公司。 她在大厅里没有受到阻拦,一路顺风顺水地上到顶层,却在接近江承莫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被艾木疾步赶来拦下,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她说:“宋小姐,江先生不在办公室。” 宋小西狐疑地看看门板,再狐疑地看看她,问:“那他去哪里了?” “江先生在会议室开董事会。” 宋小西“哦”了一声:“那我在这里等他。” 艾木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开口:“宋小姐,江先生嘱托过,他现在暂时还不想见你。你也许可以过两天再来。” 宋小西没有走,她在他们公司的楼下停车场中找到了江承莫的车子,在车门处停留了许久。她先是站着,再是蹲着,最后毫无形象地翻出包袋中的杂志坐在地上。她等得颇为无聊,手机的电池都快给她用光了,一双很熟悉的鞋子出现在了她的眼角余光中,停了一下又匀速离开。宋小西顿住操作手机的拇指,顺着那个人的脚踝双腿腰线脖颈后脑勺看过去,终于辨认出来者正是她现在急需见到的人。 下一刻江承莫就被从身后抓住了袖子。 宋小西已经做好了被甩脸色看的准备,所以在看到他只是微微皱眉后甚至还松了一小口气,然后她便看到他微微偏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想干什么?” 宋小西把早就想好的理由甩出来,说得理直气壮:“我想哈多了。” 江承莫试着把袖子从她手中拽出来,然而这一次宋小西有防备多了,他一时竟然没能成功。于是宋小西便看到江承莫的眼神越发冷冽,嘴唇微微抿起来,淡声开口:“我让艾木给你送过去。” “你自己送过来不行吗?” 他又瞅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明知故问很有意思?” 宋小西瘪瘪嘴,小声说:“你不能这样……” “我能。”他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又拽了拽袖子,冷声说,“放开。” “就不。”宋小西更紧地攀上他的袖子,“除非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手中拿捏的东西空了许多,再一抬头,江承莫已经把她死死缠住的外套脱了下来,食指和中指夹着钱包,连看也不看她,抬腿就要走。 但他也没有走多远。很快宋小西就想出了新办法,他微微一低头,就看到宋小西蹲□子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蹲在地上从下往上看他,黑黑的眼珠里面可怜巴巴,就像是一条被遗弃的京巴小狗。 宋小西抱住腿的力道很大,江承莫如果想解脱,只能把她踹开。他皱眉抿唇,神态极度不耐烦,只是到底没有那样做,只是定住动作,单手插在裤兜里,一动不动。 宋小西把脸贴到他的衣料上,冷场了一会儿后,江承莫先打破沉默:“宋西。” 她抬起头来,他看着她,淡淡开口:“你知道我要什么。” “……” “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看不到你跟李唯烨分手,你以后再也别来找我。我这回说的是真的。” 第 二十五章、 江承莫以陈述语气说出来,表情亦平静,就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草稿。宋小西蹲在地上看他驾车离开,一直到觉得双腿麻木才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摸出包里的镜子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发现太僵硬,自己冲自己笑了一下,好歹缓和了一些,然后也驾车离开。 她表情平静地沿路回家,途中表情平静地在江承莫平素很讨厌的肯德基门口停下,吞掉了两个汉堡两对烤翅,两个蛋挞以及一杯可乐和一杯奶茶,才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回了家。然后她表情平静地又去灌了一杯咖啡,再然后打开电脑调出许久未玩的网游,表情平静地握住鼠标一直点击到第二天天亮,才慢吞吞地眨了眨又酸又痛的眼睛,洗漱睡觉。 等她再醒过来,江承莫给她定的期限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宋小西看看窗外,开始给李唯烨打电话——她很少主动给李唯烨打过电话,甚至都可以说这还是正儿八经第一次,她语气平静地请他过来接她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又很平静地挂了电话。 李唯烨到达得很准时,又或者可以说,他一向都很守时。两人去吃了盐帮菜,宋小西惊讶于自己对情绪掌握的超常水平发挥,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怨愤上升到极值之后反倒可以同李唯烨谈笑风生,话题展开得十分融洽,两人的对话没有出现一次冷场,十分融洽。 然后她回到家,又灌了杯咖啡,继续一整夜的游戏生涯。如此以至循环往复,直到第三天的夕阳缓缓落下。 她这回没有再打游戏,自己狠狠睡了一觉,一直到第二天如何赖床都睡不着了才起来。然后摸出手机看了一下,里面最近的一通来电是前一晚来接她出去吃饭的李唯烨到她楼下时给她拨的那通电话。 宋小西嘴巴鼓了鼓,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扔掉手机,下床洗漱。 她这三天表现平静得异常,逃不过心细如发的李唯烨的眼睛。昨天晚上他给她讲了不少笑话,后来送她回来的时候,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好像自从我来了T市以后你就不怎么顺心。” 宋小西把看窗外的视线调回来:“有吗?难道我这两天表现很不对劲吗?” “难道没有吗?”李唯烨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扭过脸看看她,“我过两天就又要回A市了。你要不要在我临走前顺便说说你不顺心是因为什么?” 宋小西把包盖在自己脸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什么都没有。” 李唯烨第四天有事,没有来找她,宋小西便自己出去享受下午茶。沈奕的电话煞风景地响起来的时候,她正受到邻座一个男生的搭讪。宋小西嘴角弯弯地目送他离开后,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到角落里,把电话接起来,然后就听到一顿劈头盖脸:“小西小姐,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嘛?” 宋小西一声不吭,只听到沈奕继续说:“我们昨天一伙人一块儿去南大道,亲眼目睹你跟李唯烨肩并肩从会所走出来,他还给你披风衣呢。我今天给江承莫打电话,他连手机都关了。你俩就不能好好相处吗?李唯烨那个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小西冷冷打断:“江承莫要关机那是他的事,你给我说有什么用?他自己想生气,我难道还能去阻止吗?” “你怎么不能阻止?” 宋小西“哈”了一声,声音变得更为冷森森:“凭什么就要我放软态度去讨好他?!” “……”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我是木偶吗?我是哈多吗?我是啄木鸟闹钟吗?上个发条就得一丝不苟地执行吗?他往哪儿吹我就得跟着跑,难道我是蒲公英种子吗?你冲我吼什么吼?江承莫是生气还是生病,是BT还是ET,统统不关我的事!我的事也不关他的事!我宋小西离开你们难道就会挂了吗?你们凭什么要求我按照你们的意志来做?你们凭什么威胁我?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手下的职员还有权利罢工呢,我就不能抗议了?” “……” “还有你,沈奕!”宋小西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你跟江承莫你俩真是讨人厌到极点了!一个独断专行一个煽风点火,你们两个怎么不去说相声?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你还有理了?我哪里做错了?做错的难道是我吗?你以为我是你们的秘书吗?我凭什么要蒙受你们那些有的没的数落?我也有忍耐到极限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 宋小西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到底是被已经缩到墙角的一丁点理智和礼仪教养给勉强止住。沈奕那边停了一会儿,听到她还在气愤地大口呼吸,说:“你叛逆期又重犯了?” “你去死吧!” 宋小西砰地挂了电话。 第五天的时候李唯烨又出现,并且提议一起去爬山。 宋小西本心并不喜欢这种运动,然而李唯烨声称运动有助于减轻郁闷心情,并且既然是恋爱就得有恋爱的样子,那就索性不如把所有据说情侣间需要做的事统统来一遭,看看这些浪漫是否都如传言一般名副其实。他既然这么说,宋小西也就无从辩驳,并且她也真的需要排解一下胸中一直抑郁的一口气,便真的跟了李唯烨去爬山,并且留宿。 晚间月亮高悬,天气很好,两人之前背了望远镜上山,如今便按照星图一点一点找星座。而事实证明,有些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在山顶上看星星无疑就是其中之一。晚间山风冷冽,吹得宋小西头发乱舞,她那薄薄的线衣一点也不挡风,站了不一会儿便瑟瑟发抖。 后来李唯烨走过来把她笼在怀中,他长长的风衣温暖中带着一股独特的清爽薄荷气息,宋小西十根手指被他握在掌心,后背被他压在胸前,她被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地裹着,一直在哆嗦的四肢终于渐渐缓过劲来。 李唯烨低头看看她,挑了挑好看的眉,眼角微弯,笑着说:“我的怀抱还是挺温暖的吧?” 宋小西垂着眉毛,过了片刻低声“嗯”了一下,混在风中像是飘忽不见,然而却还是被李唯烨听到。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说:“我的长相还是可以看过去的对吧?” 宋小西狐疑地抬头看看他,迟疑地又“嗯”了一声,李唯烨接着循循善诱:“我的脾气也是很不错的是不是?” 等宋小西再“嗯”了一声,李唯烨的语气比之前更加温柔:“那我们订婚好不好?” “……” 宋小西这回没有上当,通体僵硬了一瞬后,没有说话。 李唯烨眯了眯眼,看看她垂着的脑袋,说:“我本来以为在这种地方,被否决的机会大概能更小一点。” “……这太突然了。”宋小西直直看着沙石地面,闷声开口,却过了半晌没有听到身后的李唯烨说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考虑看看,好吧?” 李唯烨这回有了动静,捏了捏她的脸,一笑:“那我等着。” 宋小西觉得自己就是张薄薄的几乎透明的宣纸,被李唯烨和江承莫两个纸镇一头一个压着,愈发头痛。偏偏更头痛的是沈奕还打了电话来,这回宋小西先声夺人,率先劈头盖脸:“你到底有完没完?” 沈奕这回没有使用那种吊儿郎当的调调,直截了当一句话:“你该去趟总医院。” 宋小西语气比他更加平静:“你该去趟精神病院。” 沈奕嗤了一声:“你的亲爹病了,你难道也不去看看?孝字怎么写你还记得吧?” “……” 沈奕以反常利索又犀利的言辞给她再度扣上大帽子,宋小西尽管不情愿,想来想去也还是驱车去了趟医院。她刻意两手空空,本来是打算在病房门口掠一眼就走,脚步却在亲眼看到的时候又顿住。 宋常青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手背上有几条绷带,有棕褐色液体顺着输液管滴滴答答流下来,旁边王阿姨守着他,目光里还可以辨别出几丝忧虑。 宋小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头一回发现宋常青两鬓间已经有了许多白发。他和陈清欣结婚的时候他的年纪已经将近三十,生下她的时间就更加晚,宋小西原本以为自己看到他是何种状况都不会产生什么感觉,此刻却分明慢慢地泛上了几缕心酸。 宋小西后退了几步,在病房前徘徊了两圈,又下了楼,到医院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捧鲜花,以及一兜水果。她抱着这些重新回去时,王阿姨已经不在,点滴瓶子也被摘走,病房中只有宋常青一个人在望着雪白墙壁发怔。宋小西敲了敲门,他转过脸来,下一刻脸上的惊讶与喜悦一闪而逝。 宋小西把鲜花插到花瓶中,又把水果放下,这期间宋常青的目光一直锁着她,宋小西很有几分不自然,犹豫了一下后却还是在原来王阿姨的位置坐下来。 宋常青看着她,动动嘴唇,声音在最开始两个字甚至还有点颤:“你要吃水果吗?” 宋小西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摇摇头。他便叹了口气,停了片刻,又说:“前些天我听承莫说,你去了A市一趟。” “……” “他当时对我说你的行为太过鲁莽,但我后来想了想,这也没有什么。我那时那么说只是觉得承……罢了,这些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不再提。其实你和李唯烨相性也不是那么糟糕,他前段时间私下里还来找过我,问的全是你的问题。你喜欢吃什么,爱玩什么,平常想做什么,只是我也不了解,没法回答他。但能看出他这个人为人细心,做事稳重,而且心地也不差,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和他好好交往就是。” “……” 宋小西还是不说话,宋常青便自己笑着说下去:“李唯烨前天又来找我一趟,说想向你求婚。我说过早,他拿了一堆话说服我。当时看样子是想一意孤行下去,也不知道他现在提了没有?” “……” 宋小西一直不肯回答,宋常青就又自己说下去:“承莫和左纤这些天相处的时间好像也不算少,如果李唯烨跟你求了婚,那还真不知道你们两个谁会更早结婚。” 宋小西蓦地抬起头来:“他……”顿了顿,又改口,“承莫哥哥在和左纤交往吗?” “上午就是他跟左纤一起来看望我的。”宋常青说,“我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以及左家的态度,似乎是很乐见其成的。而且两人年纪相仿,又相识已久,如果真的成了,那也算是很般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匆忙,也许会小修。有意见请提出,谢谢大家。 第 二十六章、 宋小西回到家后,仔细地镜子里观察了一下自己。头发短短,眉尾弯弯,眼睛不算特别小,嘴唇也不算特别大,总体来说五官端正,略有秀气之感。公正来讲,没有拉低人类相貌的平均线。 当然,她也没有像左纤那样提升多少分就是了。 只是她被人奉承得多了,人人提到晨启宋常青的千金宋小西,总会恭维着说一声乖巧漂亮。唯独江承莫和沈奕才会自称良言苦口地对她说,她这个样子走到大街上撑死算是个清秀。 宋小西把自己一寸寸地看完了,又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一头扎在床上闷头睡觉。 接下来的两天她一直在自习室里陪着阮丹青进行英语等级考试的复习。李唯烨没有来找她,似乎是要给她充分的考虑时间。但是实话说,宋小西暂时还没考虑过他们两个的问题,她满脑子被江承莫和左纤这两个词充斥着,不自主便呈现出一脸生人勿近的烦躁状态。阮丹青间隙中拿眼角觑了觑她,推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真愚蠢”三个字,然后问:“这句话怎么说?” 宋小西看了一眼,没好气:“YOU ARE STUPID.” “主语用错了吧?” “没错,你本来就STUPID.”宋小西头扭过去,“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你现在这副像只快被煮熟了螃蟹的焦虑模样,是在表达哪个意思?” “我很焦虑吗?” “你没有吗?” “那好。”宋小西抓住她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漂亮吗?” “……”阮丹青无语地望着她,“这个我持保留意见。” “那我善良吗?我可爱吗?” “……你不至于这么自恋吧?你立志要当完美的玛丽苏动漫女主角吗?” 宋小西无视她的话,继续说:“那你要是个男人,你会娶我吗?” 阮丹青这回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你是宋小西?你真的是宋小西?你被那个心比天高脸比猪老的网络红人附身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 阮丹青看看她的脸色,勉强说:“如果我是江承莫,我会娶你的。但如果我不是,那还是算了。” “为什么?” 阮丹青清咳了一声,说:“因为江承莫对你的恋情一概封杀加追杀,你除了嫁给他别无二法。而我,我才不想为个女人成为他的刀下冤魂哪。” 宋小西趴在桌子上,把中性水笔掰了掰,没有掰动,转而去掰阮丹青的橡皮,等到它弯成九十度角,她才幽幽开口:“那我告诉你,事实才不是这回事呢。第一,李唯烨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第二,江承莫才不会封杀加追杀,他就要和左纤订婚了。” “……啊?” 尽管宋小西还不能单凭宋常青不确定的言论中推断出江承莫是否已订婚甚至说已与左纤符合,然而她还是一时冲动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她分不清楚心里那种奇怪又隐秘的难以名状的感觉从何而来,只知道说完之后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江承莫的鼻子吼了一声“混蛋”一样,很有一种先下手为强的莫名安全感。 宋小西晚上回到家,在电脑前一页页搜索左家和江家最近的动向,查询是否有联合或者矛盾迹象。然而她终究没找到,K线图又看不大懂,官网首页的介绍更是聊胜于无,最后只好又关掉。 本来按照她的预估,她是不相信宋常青的说法的。以她掌握的江承莫的个性,他决计不会是那种肯辜负自己本来心意去联姻的人;然而又可能是江承莫为左纤的美貌性格等等优点所打动,一时旧情复燃也说不定;可是他一个多月前又明明才和她做了那种事说了那句话,现在又突然转而与左纤交往,岂不太不符合江承莫稳若磐石的理智性格了? 宋小西觉得自己的脑袋再次快要爆炸了。她甚至都有点怨恨江承莫那个吻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她现在也许会安心享受李唯烨的体贴关怀温柔照顾,并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与他订婚了也说不定。然而他明明已经硬生生插^进来一脚,却又不肯再把第二只靴子扔下来,反而转头生出了左纤的传闻,只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吊在这里抓耳挠腮头痛不止,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做? 宋小西在下课之后开车在街上随意溜达,最后在一家清静的会馆前停下。她虽然与江承莫从性别到性格等等诸多方面都截然相反,可是他的诸多习惯还是在长年累月中浸染给了她。比如说宋小西生性懒惰,讨厌麻烦,躲避人群,江承莫早年强制带她出去多和人接触,学习待人接物礼仪周全,渐渐地她便也不再那么抵触;再比如说现在这家菜馆,里面全是养生的清淡东西,宋小西并不喜欢,然而被江承莫强制拖来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她便也不再那么讨厌。 这家菜馆除了菜色清淡到离谱外,特色之二便是拥有格外高的真皮沙发靠背。宋小西来这里时间比较早,窝在最里面的靠窗位置,给自己点了一盅开胃汤,正试着耐下心慢慢品,忽然听到服务生小姐甜软的声音:“请问这两个位置可以吗?” 然后下一个柔柔的声音蓦地让宋小西僵直了脊背:“可以。承莫,你觉得呢?” 宋小西慢慢地轻轻地大口地吸了一口气。她动了动,试图把自己的身量缩到最小,让高高的椅背给完全挡住。 她第一回察觉,原来在不小的T市中,她跟江承莫的交集超出她想象的多。她现在拧着眉毛,进退两难。若是就这么离开,她一定会经过他们桌位,到时候免不了一场不尴不尬;然而若是留在这里,偷听他们两个墙角却也不是正确的选择。宋小西正在踌躇,听到左纤又笑着说:“听说你最近和小西吵架了?” 江承莫淡淡开口:“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是吗?”左纤的轻柔声音伴随着陶瓷盅轻轻碰撞的声音响起来,“可最近也没怎么见你跟她联系呀。以前你们两个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是这么用的?” 宋小西本来还在犹豫,听到他们两个在谈论有关她的事,开始在心中安慰自己他们在背后谈论她属于不道德的范畴,那她偷听一下墙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吧。 她这么想着,便又听到左纤笑着说:“你在故意转移话题吗?今天上午听宋伯父说小西快要和梓成二公子结婚了,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江承莫顿了一下,开口时声音还是淡淡的:“只是单方面行动罢了。宋西答应不答应还不一定。” “既然是不一定,那就是也有可能答应呀。”左纤又说,“你看起来倒是笃定得让我佩服。分享一下感受和理由吧?” 这回江承莫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左纤也笑笑,又转了话题:“据说瑞尔的安总最近很不好过,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江承莫的声音轻描淡写:“他会好起来的。” “你又这么笃定。”左纤说,“他的夫人和他的关系那么复杂,对方怎么想谁都不知道。万一好不起来怎么办?就跟刚才说的一样,万一小西真答应求婚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承莫这回笑了一声:“你又把话题绕回来了。宋西现在要独立要自由要人权,还讨厌我讨厌得要命,我阻止得了吗?” “宋西讨厌你?我怎么没听说?她还会讨厌你?”左纤说,“每回我都是看见你在冲着人家不耐烦,哪有人家讨厌你的时候?难道你是不耐烦的次数多了,换成她不耐烦了吗?咦,对了,你刚刚不是还说你们没吵架吗?” 江承莫又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宋小西正摒神静气地听,服务生小步走过来,躬身轻声对她说:“小姐,您需要添水吗?” 宋小西蓦地被她打断,只得无奈点头,看她倒完,又无声地做了个谢谢的口型,然而服务生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继续说:“这些盘子需要我帮您撤了吗?” 宋小西满心都惦记着隔壁谈话,连连摆手,这回她终于离开。 宋小西松了口气,又听到左纤说:“后天我想去趟玉石拍卖会,作为我的男朋友,你是会陪我的吧?” 她把“男朋友”这三个字语气着重地强调了一下,等江承莫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她便笑开:“我怎么觉得现在当你女朋友比当初幸福多了?” 接下来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左纤充当了之前宋小西的角色,都是她在调节气氛。只是宋小西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她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本能战胜了理智,扬手召来服务生,语气平静地说:“结账。” 她的话音一落,隔壁轻声的对话也跟着戛然而止。宋小西那一刹那觉得很解气,于是更加解气地站起来,相当平静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打算离开,结果在从一数到三的时候被江承莫叫住:“宋西。” 宋小西整理了一下表情,停下脚步,做出一副惊讶神色,然后挂上一副假花似的滴水不漏的笑容,拿捏着一种做作的调调说:“好巧,左纤姐,承莫哥哥,你们也在这里。” 她打完招呼就打算继续离开,江承莫站起来,一手攫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道突然,甚至带动了杯子里的水摇摇晃晃;然而力道又不算重,宋小西本来可以直接甩开,但她在电光火石间转了念头,然后举起手臂凑到嘴边,瞄准他的虎口处,像个饿极的肉食动物一样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的力道要比江承莫大许多,而且长久,到头来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骨都在发紧,然而江承莫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宋小西终于甩开他的手,没去看他的表情,也没去看左纤的表情,更直接无视了不远处服务生的态度,然后转身,摸出手机,拨通李唯烨的电话,一边离开一边交谈,声音便顺着她离去的路线轻飘飘地传了回来:“李唯烨,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说一下订婚的事。” 宋小西赶到江边的时候,李唯烨已经坐在凉椅中悠悠然享受江风。他的侧身端正笔直,卷起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有好看的微小弧度,手指修长,骨骼分明。察觉到她在身边坐下来,扭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我本来还以为你还会再考虑几天呢。” 宋小西没有看他,低头一根根地拔着手指,小声说:“如果我不答应订婚,会怎么样呢?” 李唯烨轻轻笑了一声,温柔的语气像是在随风飘动:“那你想怎么样呢?” 宋小西咬咬唇,说:“会分手吗?” 他又反问道:“你觉得呢?” 宋小西轻轻呼出一口气,又低声说:“李唯烨,我没有爱上你。” 没想到他神色都不动,只是“嗯”了一声,又接着静静地问:“所以呢?” “……我们能不订婚吗?现在这样不行吗?” “现在是什么样儿?”李唯烨突然用拇指食指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眯了眯眼,声音微微变调,“可以不订婚,但除此之外呢?宋小西,你得承认,你得尽快做个决定。我现在最起码还是你的男朋友,我不希望长时间看到我的女友在我和别人之间摇摆不定,即使那个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人。你得在我跟江承莫之间做个选择,如果你选择了我,以后就不能对他再抱有任何犹豫。” 他松开手,又慢慢地说:“谁都不喜欢被凌迟处死,我也一样。要么就输得痛快,要么就赢得精彩。” 第 二十七章、 本来宋小西在去江边的路上时就接到了两通江承莫的电话,但她的回应是看了一眼就挂掉。等他拨来第三遍,宋小西则直接按了关机。 她晚上睡不着,便转换角度地好好考虑了一下李唯烨的说辞。也许他已经对她有所失望,以至于终于下了最后通牒。宋小西模拟了一遍他的心情,再模拟了一遍自己和他订婚后乃至结婚的场景,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能够接受跟他几十年一起生活的假设。 宋小西在此前生活风平浪静的时候,一直都对那些所谓被感情困住的人的行为表示不认同。但是现在想想,她现在却是在做着同样的事,并且做的还是最为人不齿的脚踏两条船的活计。 只是这两条船一条是她主动迈上去的,另一条则是被迫踩上去的,宋小西在头昏脑胀颤颤巍巍之余,不无恶意地想,干脆就让她自己跳下河里去好了,让这两条船自生自灭,她真是懒得头痛这些,就等着下一条船来搭救得了。 她本着这样的逃避心理,于第二日起程去了海南度假。 临走前她不忘把艾木送过来的哈多送还给江承莫。当然她并非亲自上门,而是通过表姐转达。表姐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鸵鸟行为表示惊讶,想了想说:“你们两个真的吵架了?” “我们两个?我跟谁?” “少来明知故问。你跟江承莫两个,最近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我不正常倒是真的。但江承莫那个人怎么可能会不正常呢?他不是过得好好的么。”宋小西组织起壁花似的一撮笑容,“再说我怎么会跟他吵架,我们俩明明是断绝关系了才对。” 宋小西上次来海南是三年前。这一回她的计划路线与上一次江承莫带她来的路线基本相同,连酒店订的都是同一个。她一向缺乏探索精神,喜欢墨守成规,有现成道路就讨厌再去创新另一个,这倒是跟江承莫平日里的作为有点相同。 她在泡温泉的时候又接到江承莫的电话,在再一次直接挂断后,再度不由自主地想起剪不断理还乱的三角关系,她头痛得要命,索性在独自一人的空间中大声念着所能想起来的所有唐诗宋词以及文言文,拼命想要驱赶这些让人心烦的东西。 海南的风景让人迷醉,第二天她戴上太阳帽太阳镜去沙滩上百无聊赖地堆沙子,到头来看着渐渐成型的沙滩城堡模型,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一双裤脚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帘里。 宋小西慢慢慢慢地往上看,入目的是浅色裤子修长笔直的双腿,亚麻上衣窄瘦的腰宽挺的肩,再上面是一双薄薄的嘴唇,再上面是一副太阳镜,再上面就是某人在太阳底下微微蹙起的眉头。 尽管两人中间隔着两只太阳镜,但宋小西还是能感觉到江承莫在盯着她。她在惊讶了一瞬后很快闭紧嘴巴,盘腿坐在那里,面前是那个小半米高的城堡,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修理沙子。 两人一坐一站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宋小西觉得自己快要被太阳烤化了,江承莫半蹲下来,低声说:“宋西。” 宋小西冷冷回应:“这位先生,我叫宋小西,不叫宋西。您认错了吧。” 她还等着他的发难,没想到他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勾,从善如流地又冒出三个字:“宋小西。” “……”宋小西忍住抬头好好观察他的欲^望,说,“这位先生,那边沙子多的是。您离远一点儿行吗?” 他伸出那个虎口前两天被她咬得血淋淋的右手,还没碰到她的城堡模型,就被宋小西轻描淡写地拂开。 宋小西终于抬起眼皮:“你来干嘛?你不是说要断绝关系吗?” 江承莫抬头看看一碧如洗的天空,慢吞吞地说:“我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宋小西从沙滩上爬起来,一脚踢飞已经基本完整的模型,扭头就走。 她的步子不如江承莫大,便走得飞快,连中间扭了一跤也没有停下。只是边走边晃脚踝,想把那点异样感再扭回来。江承莫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小跑几步他就快走几步,她慢下来他也跟着慢下来,宋小西走了一段时间后见他还在身后,猛地一个调转,一声不吭地抓起一颗圆润光滑的小石子直接朝着他的额头崩了过去。 “你跟着我干嘛!” 石子在江承莫鼻尖前半米处呈抛物线砸到他的衣服上,他一身薄薄的休闲装被海风吹得飘飘荡荡,隐约勾勒出十分引人遐想的线条,江承莫伸出手一捞,石子落到他掌心里,然后淡淡地开口:“那边酒店里的客人不止你一个。” “……你无耻!”宋小西气得咬牙切齿口不择言,“我警告你,我不认识你,你别再跟着我。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你学校还有课呢吧?你就这么逃了?” “关你什么事?”宋小西在海风中冲着他吼,“你少再拿这些大帽子压着我!我才不听你的!我是四肢健全头脑发达的成年人,我自己会对自己负责,你管得着吗?” “你来海南干嘛?回你T市去!据说您不是忙得要死吗?您不是忙着跟左纤姐约会忙着去探望宋常青吗?您不是一向鄙夷人只懂享乐不懂工作吗?您来这里干嘛?再说据说我不是windows2000的猪脑系统吗?你来找只猪干嘛?你不是一向挺鄙视我的吗?你是面条吗?管得那么宽?” 江承莫又看了看天,轻轻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说我忙得要死了?你脑补得太多了。” 宋小西又弯下腰,这回扔过去的是一把小石子,结果全在他面前不远处就纷纷掉下去,宋小西瞥了一眼他慢慢悠悠好整以暇的表情,冷冷地嗤了一声,扭头继续一瘸一拐地走。 她住在酒店三楼,一瘸一拐地按了电梯上去,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被江承莫重新按了电梯键,然后宋小西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稳稳地迈进来,稳稳地转身,稳稳地站在门前等待电梯缓缓上升。 宋小西不光肺,连肠子都快气炸了。 明明不过几秒的时间,宋小西反而觉得和几个小时一样漫长。等电梯重新打开,她绕过他,虽然瘸拐却仍然小跑着到了自己房间门口,然后在打开房间门的一刻,她的眼角余光再次瞥到了站在隔壁房间前也在捏着房卡开门的江承莫。 “江承莫!” 江承莫的步子在她吼出来的下一秒从房间里退了回来,站在那里微微偏头,表示安然等待她下一个动作。 宋小西指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又来海南开会了?” 他把手心的房卡转了一圈,淡淡地说:“我这回专门来找你的。” 宋小西停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不是早就说要跟我绝交吗?” “我什么时候说绝交了?” “是谁之前说我三天之内要是不跟李唯烨分手,我就再也不用去找他了?” 江承莫又把手心的房卡转了一圈,只是微微偏头,眼睛并不看向她。直到宋小西快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洞,才又淡淡开口:“你不是也确实没来找我么?” 他的话有点儿让她转不过弯来,而语气又有点儿奇怪,明明听起来还是一样的低沉简洁,带着少许磁性,然而又分明和之前有某些不同。宋小西绷着脸瞪着他,但没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瘫痪脸上瞪出任何蛛丝马迹,只好猛地推开门再猛地甩上了门。 她进了门就贴着墙壁仔细听隔壁的动静。然而这酒店隔音效果太好,她能捕捉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宋小西跺了跺脚,在各个房间急冲冲地转了两圈,把所有抱枕从床上扔到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扔到床上,最后大概洗漱了一下,把自己重重地扔进床里,干脆闭着眼睡了过去。 她在时间不长的睡眠中听到了两次敲门声。第一次她在模模糊糊中似乎是听到了江承莫的声音,本来还以为是幻觉,后来又因长时间的门铃声发觉不是,稍稍清醒后才分辨出是他在隔着门板询问午餐问题,宋小西坐起来,拎着一个抱枕蹬蹬蹬走过去,把抱枕甩到门上,大声说:“我才不跟你一起出去吃东西!” 她说完外面就没了声音,等从猫眼往外望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影。宋小西轻轻地“咦”了一声,拧着眉毛再次跺了跺脚:“我当初哄你的时候有这么没毅力吗?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她自言自语了好几句,外面还是没人。宋小西消下去的一点怒气又陡然升上来不少,把抱枕从地上捡起来扔到沙发上,继续闷头睡觉。 没想到过了不久她又听到了敲门声,宋小西再次冲到门前,对着门板说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话,没想到这回门外停了片刻,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来:“小姐,我接到总台电话,说您需要另外一条毛巾。” “……”宋小西只好开门,外头果真站着一个系着丝巾的服务生,手中托着一条绵厚的白色毛巾。她瞪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没说要这个啊。” 服务生捏了捏耳边的听筒,再次确认了一遍,微笑着说:“隔壁的客人说您用得着。” “……莫名其妙。”宋小西一边嘟囔一边接过来,“他还有说别的吗?” “没有了。” 等服务生一走,宋小西将毛巾挂到梳妆镜旁边时才感觉到脚踝在一阵阵钝痛。她刚才只顾着色厉内荏,此刻一股剧痛袭来,疼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坐在了马桶上。 她小心翼翼地拨了拨裤脚,终于看到已经肿得像个小山包一样的脚踝。几乎比她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倍,宋小西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忘记了对待崴脚该冷敷还是热疗,又撑着墙壁一蹦一跳地上网搜索。还没有看几页又听到稳定的一次两下的敲门声,宋小西竖直了耳朵问:“谁?” “开门。” 宋小西蹦跳着去门口,打开门的同时叉起半边腰,扶住墙壁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态,眼睛瞪得如同圆圆的钢珠,口气依然不善:“你又来干嘛?” 江承莫低头看看她,又抬头看看,说:“你的脚扭了?” “你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我怎么又明知故问了?” “那你让服务生送毛巾来干嘛?”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掌心一翻,多出了两只冰袋。 宋小西的眼角跳了跳,嘟哝了一句“假好心”,说完又要关门,被江承莫眼疾手快一只手伸进来,然后又凭借力量对比悬殊,整个人都闪进门内。宋小西顿时又怒气上升:“我让你进来了吗?” “宋小西,”江承莫的眼角眉梢开始嘶嘶地冒出一缕缕寒气,“你可以了。” 宋小西的脖子本能地缩了缩,很快又挺直了脊梁,学着他以往的模样冷冷笑了一声:“我可以了?我的脚扭到还不都是因为你吗?你才是罪魁祸首!” 江承莫木着脸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大声说话,等最后一个音在房间里反射到直至消失,便拖着她的衣领无视她的拳打脚踢一直拎到卧室床头,又去梳妆台拿了毛巾,然后捞过一边的矮脚榻坐下来。宋小西那条硕果仅存的腿又要踢他,被他未卜先知地先拎住了裤脚,然后又捞过另一只搁在腿上,在她的伤患处虚虚一拢,做出要捏下去的架势,宋小西立刻缩起脖子不动了。 他带着嘲讽瞥了她一眼,把冰袋用毛巾包住敷到脚踝上,宋小西“咝”地一声叫出来,他的动作也没有停一分。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开始响起宋小西略带哭腔的声音:“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混蛋,混球,王……”后面两个字随着他扫过来的带着冰雪碴子的眼风戛然而止,瘪了瘪嘴巴又小声继续说,“总之我讨厌你!” 江承莫嗤了一声。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你不是傲慢得跟条孔雀一样吗?你不是眼高于顶俯瞰众人鄙视苍生吗?你来海南干什么?” “孔雀的属性是条吗?” “你别想转移话题!” 江承莫抿着唇默不作声片刻,沉声说:“我上午不是说了原因了?” 宋小西睁眼说瞎话:“我没听见!再说你那算哪门子原因!” 江承莫作势又要在她的伤患处捏一下,宋小西鄙视地看着他,挑衅:“你捏啊?怎么不捏下去?捏呀?” 然后江承莫就真的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下。 宋小西立时呜哇一声哭出来:“你卑鄙无耻!让你捏你就捏啊?会疼死人的你知道吗?你怎么不捏自己的虎口试试?” 江承莫忍耐着听了一分钟哭声,见她还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冷冷开口:“再装哭就把你从窗户里扔出去。” 宋小西的伎俩被拆穿,抽噎声立刻停止。扭过头哼了一声,把抱枕抱在怀里,梗着脖子不理会他。过了五分钟见他也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又扭了扭脖子转过头来,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终于心有不甘又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你难道不知道道歉为何物吗?有你这么说理就理说不理就不理的吗?我的精神受到了重创你知道吗?” 江承莫只低头敷冰袋,漫不经心地说:“我看你好好的。” “……卑鄙无耻!混蛋!混球!王……总之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你不要抽不要抽不要抽默念一万遍……>< 第 二十八章、 江承莫把她的脚踝弄好,宋小西也终于数落得没了力气。他返身去洗手,宋小西轻轻哼哼两声歪到床头,下巴垫着抱枕,斜睨着他走过来:“你的手机设静音了吧?” “没有。” “不应该呀。”她一咕噜坐端正,“左纤姐难道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江承莫瞥她一眼,拎过旁边她的笔记本,打开,慢悠悠地说:“没有。” “那可真不好。”宋小西溜了溜嘴,酸兮兮地说,“说不定左纤姐看不惯你这幅死板守旧老套又寡闷的臭脾气,打算弃暗投明再也不搭理你了呢。” 江承莫反倒是轻轻哼了笑出来:“我还以为你就准备把这些话烂在心里,不再过问了呢。” 乍一看上去,他这么微微一笑,眼角斜挑,仿佛春暖花开,倒是很好看,带有几分江承莫独有的难以描摹的迷人之感。然而再好看也无法平息宋小西噌噌窜上来的火气:“我问什么了?我什么都没问。” “左纤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当时在餐桌上说的那些你怎么没深刻想过?” “你说什么了?你除了说我坏话就是说我坏话,还说什么了?再说了,她说你是她男友的时候你不也没否认吗?” “两人都知道是玩笑话还有什么用得着否认的?”江承莫慢吞吞地按了几个键把她电脑的密码锁打开,又说,“再说服务生也站在那里。” 宋小西扔掉抱枕,对他现在的态度表示强烈不满,抓过一本杂志朝着他的方向指出去:“你俩还一块儿去医院拜见宋常青去了呢。再说她闲着没事做说你是他男朋友做什么?” 江承莫头也不抬,抿唇静了片刻,沉声说:“我不说谎。” 宋小西的脖子梗了梗,声音弱了一小半,说:“但你食言而肥!你都说不再理我了,你不是还理我了……” 她说这话带着几分理不直气不壮,到最后声音都几乎湮灭在了空气中。江承莫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声音呈一条直线如死亡的心脏线图一般开口:“左纤最近被一个类似李唯烨那样死缠烂打见鬼的人追求并且被追求得满头包前两天碰上左家有事需要商量她和我吃了两次饭被那人正巧碰到于是认定我就是她当时随口编造的男朋友这件事先是被左家知道后来又被你爸知道左纤请我吃饭是因为奉左家长辈的命令请我去玉石拍卖会则是打算顺手推舟请我帮忙割掉那个人最后那点儿残留念想,这么说你懂了?” “……” 宋小西张张嘴,再张张嘴,最后憋出来一句话:“这种说法真幼稚。” “再幼稚也比你情商高。” “……” 宋小西磨磨牙,再磨磨牙,又憋出来一句话:“我幼稚你喜欢我干嘛?” 江承莫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调出对话框,漂亮的手指连续对艾木打出好几条命令,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宋小西还在不死心地盯着他,终于抬起头,脸色依旧保持清清淡淡的古墓派姿态:“语文里有种修辞叫反衬,难道你不知道?” 宋小西“哦”了一声,脸色比他还稀松平常:“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你喜欢我了?” “……” 宋小西叉起腰,立刻生出一种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态度:“喜欢你就得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有你这么喜欢人的吗?你以前就是这么跟左纤相处的吗?冰块脸有什么用?能用来下饭吗?” 她索性一口气说下去,喋喋不休:“还有,什么叫类似李唯烨那种见鬼的死缠烂打?李唯烨怎么了?你这种处处都要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真是让人讨厌死了。偶尔笑一笑你又不会折寿,韩信还有过□之辱呢,你偶尔做小伏低一下,满足一下我小小的愿望怎么了?你干嘛喜欢我还让我求着你?你怎么能这么……喂你去哪儿?” 江承莫头也不回往洗漱间里走:“我去洗洗耳朵。” “……”宋小西大声喊,“你一点儿也不虚心!就许我有错你指摘我,不许你有错我数落你!” 江承莫的声音淡淡地传出来:“等你真有本事了再说。” 过了两天宋小西的崴脚症状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便开始嚷嚷要出去透气。两人一起出行,和以往任何一次相携旅游的状况都差不多,江承莫在前面走,宋小西在后面跟。他走得大步流星流星大步,她在后面跳华尔兹一般一步三徘徊。总是等江承莫走出去老远,才发现她又落在某个商店里没跟上来,皱着眉抿着唇,然后停两秒钟,接着返身倒退回去。 宋小西抱着椰子,边咬吸管边观察珍珠店里那些黑珍珠。末了指了指其中一对色泽最温柔的珍珠耳坠:“这个怎么卖?” 老板报出一个价钱,宋小西回忆了一下T市中黑珍珠的价格,放下椰子便要摸出钱包付款。然后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开了口,并且同时有一只手覆上了她握住钱包的手指:“太贵了。老板肯打几折?” 老板操着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位公子哥,俗话说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别家都没有我这么好的,我这是正宗百分之百的南海黑珍珠,这么一颗这个价钱已经很便宜啦。不能再打折啦。” “别的我也不说。”江承莫淡淡一笑,“打个七折我们就买了。不行的话我们去别家。” 老板立即摇头摆手:“小哥你在开玩笑的嘞?七折?这可是南海出产的宝贝,七折能买这种的。比它小一圈还行。这个绝对不行。” 江承莫微微一挑眉:“七折。不能再多了。” 老板伸出胖胖的手指头:“九五折。我的最低价嘞!” “七折。” “九五折。” “七折。” “……九折!” “七折。” “八五折!八五折可以了哇!” “七折。” 老板彻底暴走:“这位公子哥你真心想买吗?你看你女朋友这么喜欢,你也不能绝了我的路对不对?我总得赚一点对不对?你只给一个成本价,让我以后可怎么活的哇?八折,八折不能再低了!” 江承莫点了点玻璃展台,依然是雷打不动:“七折就是七折,一分也不多。” “……七五折!” 江承莫往上一寸拽住宋小西的手心,回头:“我们走。” 老板从后面挥舞着手臂:“好啦好啦,七折就是七折!就这么着就这么着!” 江承莫回过头来,抽出银行卡递过去:“早这样不就得了?” “……” 宋小西晕乎乎地看着他付钱,把那对耳坠收到她包里,然后在老板一溜声的欢迎下次再来中转身就走,宋小西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跟着,总算有了空隙说话:“你砍价的功夫也太狠了吧?” “你要是天天跟人谈判原材料价格,你也能修炼到这程度。” “可谈判桌上你对着的都是人精!你看看那老板的手指头,再看看你的,你跟个大妈一样为难人家,你于心何忍?” 江承莫嗤了一声,偏头看看她,动动嘴唇,想说点儿什么,最终又没说。 宋小西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不是说黑珍珠有真有假吗?你就不鉴定一下?” 江承莫眯起眼看看毒辣的太阳,再看看周围,慢声说:“你这两颗不用看了,肯定是假的。” 宋小西停住脚步,仰头瞪着他:“假的你还买?!” “难道最先要刷卡的不是你?” “……” 江承莫说完径自寻了个临时休息位坐下来,宋小西跟着小步跑过去,他把墨镜摘了架在衣服上,瞥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 宋小西这回噎了半晌,再开口时说得很是心虚:“我又不是真的要买,我在刷卡前肯定是要让他当着我面拿那些仪器鉴定一下的……” “这话我从你嘴里听过不下十遍了。”江承莫拿零钱买了两杯冷饮,说,“每回在旅游区你都至少会说一遍。” “……”宋小西梗着脖子说,“那你跟他砍价也砍得太温柔了吧?几千块买两颗假珠子,回头让沈奕知道了他会笑掉大牙的。” “你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 江承莫眼睛也不眨,继续毫不手软地打击她:“还有,其实你一点也不适合这两颗耳坠。回家以后你把上面那颜色拿点溶液洗洗,说不定下面那层原色倒会比较适合你。” “……” 宋小西对海南的潜水和漂流都没有兴趣,两人一天只绕着酒店方圆几公里内转,最后转来转去,转到了最无趣的饭店里吃饭。 客观来说,这两天江承莫的表现很是可圈可点,最起码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他在酒店里陪她一块儿闷着的时候,宋小西跟他打牌,意外地发现自己只要不是恶趣味的时候,就总是在出奇的好运气,不管是五子棋飞行器还是扑克牌,即使眼看胜利无望满手烂牌,到头来也总能混成一个赢字。 但是如果她的某些兴致上来,要求玩脱衣游戏,就总是江承莫在赢。他们两个玩这个已经许多次,不成文的规矩已经形成。所以当江承莫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宋小西搜刮出行李箱里的所有袜子,一层一层套到两只脚上,每逢输一次就脱一只,一上午过去宋小西脱完两脚整整一十六只袜子然后伸个懒腰说饿了要吃午饭的时候,他也总是把牌扔到桌上,很忍耐地一句话都不说。 等到了两人出来,江承莫表现也尚可。虽说他总是时不时毒舌,但每次涉及到具体事情上又总是不会含糊。比如说宋小西还没来得及说出渴字,只是稍微觉得嘴巴干的时候,他便已经转身去了小店里买来水递给她;再比如说她还没感觉到热但又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感觉到热的时候,他会奇迹般地从她的手提袋内摸出一个电动小风扇出来,宋小西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那东西塞进去的。 其实这些事以前两人一起旅游的时候江承莫也都是这么做,然而这一次却又有隐约些微的不同。宋小西觉察得到但描述不出来,只好默不作声继续嚼着鲜嫩的海鱼肉。 江承莫吃东西比宋小西优雅,也更速度。他很快便搁下筷子,开始通过手机翻阅新闻。宋小西看看他,他没有抬头,过了一会儿踹踹他,这回他抬起头来。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只保险箱吧?” 宋小西自己从家里独立出来后,江承莫有一天给了她一只很小巧的保险箱。然而只是看上去小巧,因为外面有厚厚的金属包着,所以宋小西只是抱了一小会儿便支持不住将它搁到了地上。 上面的密码盘有些特别,由二十六位字母组成。江承莫对此的解释是:“铁皮是沈奕倒腾的,密码锁是我弄的。” “你从耳机发展到研究密码锁了?你要当电工匠吗?”宋小西弯下腰瞅瞅密密麻麻的键盘,一时眼晕:“密码是什么?” “cptbtptpbcptdtptp。” “……”宋小西面无表情地仰望他,“这么长鬼才记得住呢。” 江承莫则是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的首字母。” “……” 见他挑眉,宋小西便接着说:“前两天它坏掉了,要不你再送我一个?” 江承莫看她一眼:“哪里坏了?” 宋小西清了清嗓子,说:“你威胁我分手的当天晚上,我把它掏空了去种仙人掌。后来仙人掌死了,它的密码锁也给水淹坏了。” “……” “所以说,”宋小西正色,“你以后要是再敢威胁我的话……” 江承莫截断她的话,嗤了一声:“然后你想怎么样?” 他的语气莫名其妙的危险,宋小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刚刚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胆量顿时抖了抖,像个漏气的热气球:“然后保险箱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江承莫又看她一眼,搁下水杯,捏了捏袖口,语气慢条斯理,轻描淡写:“反正到头来吃亏的都是你。你随意。” 晚上两人回酒店,宋小西已经走不动,赖在原地要求江承莫背她回去。江承莫听罢扭头就走,宋小西在他身后呻吟了一会儿,见没有效果,改为哭声,见他还是不肯回头,立刻哭得撕心裂肺的大声。 江承莫这回终于冷着脸走回来,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冒着冷气,开口则是更大量的冷气:“上来。” 宋小西擦擦没有一滴眼泪的眼角,站起来,蹭过去,然后搂住他的脖子,一口气扑上去。 江承莫的袖口她拽过许多次,胳膊抱过更多次,连大腿前些日子都已经抱过,然而他的后背宋小西这还是平生头一遭体验。 宋小西搂着他脖子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清爽香水气息,顺着清凉的风似有若无地嗅进鼻尖,极清淡,又难以忽略。 宋小西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得到江承莫未来的模样。几十年后的他八成会像个英国绅士那样,拄着文明杖,腰佩怀表,一身保守古典的手工西装,一丝不苟,目光如炬,头脑清醒,并且整洁如昔,绝对不会让身上任何地方沾染一点哈多的毛发。更加古板,也更加傲慢疏离。 江承莫如果乐意的话,心细如发这个词也是可以用到他的身上的。左纤和他交往的时候,宋小西亲眼见过他给她端茶倒水拎包递大衣,当她在太阳底下拨手机的时候,他还会为她用手指和身子遮挡住直射下来的阳光。 当时宋小西总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男友,而左纤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女友,于是她想破头都想不到他们两个既然结合了为什么又要分手。 宋小西紧了紧他的脖子,他微微偏头,她便说:“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左纤分手呢?” 江承莫又把头转回去:“以前我不告诉你,现在你以为我就会了?” “……那好吧,”宋小西咬了咬牙齿,“那下一个问题。你怎么就知道我跟李唯烨不会订婚呢?” “你不是确实没订婚么?” “那也不代表你就……” “既然事实摆在眼前,那我就是知道。” 宋小西几乎想掐住他的脖子狠命摇:“这两者哪里有什么关系吗?!” 两人终于慢悠悠地走到酒店门口,宋小西从他的背上爬下来。两人一路上电梯,宋小西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瞅了瞅四下无人,并且看样子似乎一时半刻也没有要有人出现的迹象,突然揪住了江承莫的袖子。 他停下脚步,微一低头,下一秒宋小西就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下巴拽得更低了一点儿,然后她目测了一下长宽高,再然后她的嘴唇就胡乱贴了上去。 江承莫愣怔的功夫里,她的嘴唇便又快速离开。她砸了咂嘴,正要发表意见,江承莫突然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按在了门板上。 再然后宋小西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一直到只能看到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的嘴唇被衔住,灵活的舌头探过来,强行抵开牙关,接着便是一番宋小西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唇齿纠缠。 强势又温柔,放纵又保守。 一直到宋小西眼泪汪汪地喘不过气,江承莫终于停下来,缓缓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宋西,你跟李唯烨分手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困得好想吐。我先去睡了。有毛病请指出,我回头修改,谢谢…… ps,严肃状推荐某花水小攻的文~ 第 二十九章、 宋小西微微松开了一点儿两人的间距,伸出手在他的衣服上摸了摸,然后在江承莫抓住她之前摸到了他的心脏处,数了数五秒内的心跳数,发现要比他稳若泰山的平时多跳了几下,于是抬起头踮起脚,再次勾住他的脖子,扎在他的颈窝,两秒钟后声音含糊不清地闷闷传出来:“行啊。” 江承莫咬了一下她的耳后,两手环着她的后背,拽开她的包袋拉链,从钱包里找出房卡,插过去,门应声而开口,两人像是八脚螃蟹一样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横着走进去,宋小西趴在他肩膀上脑筋开始有点迷糊,一直等到江承莫把她从他身上剥离开,搁置到床头处的时候才清醒过来,看看两人的距离,再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很快拽过了一个枕头抱在怀中,小声说:“你想做什么?” 江承莫顿了一下,额角抽了抽,嗤了一声:“放心。我什么都不想做。” 宋小西的脸顿时烧成了夕阳红。刚才在门口她都没有这么不自在过。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方面,此刻看着江承莫迈步往洗漱间走,她连钻地缝的心情都有了。 等他洗了手出来,宋小西咬了咬唇,闭着眼说:“可是一般来说,据说,你们身为雄性,哦不男性,一般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桌几上她的一个发箍就被扔到了她头顶上。宋小西睁开眼,江承莫指着手里的表,脸色不变,说话沉稳淡定又平静从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似乎还是你的生理期。” “你……”宋小西把一个枕头狠狠地甩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宋小西总结了一下后觉得,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和江承莫如今的相处很像是几十年前前制定的和平友好对外五条原则,除了平等互利那一条一如既往地不大符合外,其他的诸如互不干涉内政互不侵犯领土完整等都遵守得很好。 然而再想想她和江承莫正式结为男女朋友之前,似乎和现在也并没什么不同。江承莫以前对她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既无改善,也无恶化。比如说,白天的时候两人一起上街,江承莫还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的一只手拎着她的包袋,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侧,宋小西只要跟在他身后的半米以内,他就不会回头。她低头看看他那只骨骼漂亮形状好看的手,再抬头看看那张戴着太阳镜的脸庞,在后面偷偷地哼了一声,索性也和之前一样继续一步三回首,看看这里碰碰那里,一直到江承莫发觉她不在了返回来才又慢吞吞地跟上去。 再比如说,她有回晚上海鲜吃得有点多,江承莫扫了她一眼,开口:“再吃下去也不能纵向发育只能横向膨胀,你该停口了。” 宋小西扔下咬了半口的虾,愤愤顶撞:“你直接说晚上吃多了容易胃疼难道会掉你一块肱二头肌吗?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平时对美女难道也是这么说话的?” 江承莫一记眼神射过来,宋小西不怕死地继续说下去:“再这样说话小心我去你公司论坛上爆料你小时候的窘事,哦对了,我曾经还拍了几张你睡觉流口水的照片,你说一次我就发一张,即说即发,发完为止。你信不信?” “你就这点儿出息?” “这点出息怎么啦?最起码我理解能力正常言语能力上佳,并且懂得怎么说人话!” 江承莫冷笑:“那我就用非人话告诉你,你现在的发型简直难看得难以配你那颗高贵的盛着人脑的头颅。” “……” 宋小西愤怒之余,想起之前几年前有一天江承莫开车送东西到她寝室楼下的场景。因为印象实在深刻,她甚至都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暮春时分,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江承莫在她们楼下等着她,无意识中正好摆出了一个扶着车门通电话的经典偶像剧男主姿态,修长玉立的身形一站,五分钟内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沸腾了整栋寝室楼里的大半女生。 阮丹青那些天正好看完一溜的日本动漫,在宋小西边穿大衣边打算往外跑的同一时间抓住她的手,评价对方才从窗户那里观赏到的江承莫的印象:“我问你,宋小西,你承莫哥哥夏天里是不是也会把领带系得整整齐齐,紧得拽都拽不动?” 宋小西想了想,点点头,阮丹青便又继续说:“我就说。江承莫这个家伙搁在漫画里,就是个浑身散发着禁欲气质的男人。这种人最可恶了,明明心里在疯狂叫嚣着快来扑倒我吧快来扑倒我吧,表面上还会道貌岸然不动声色,遇到人家主动的时候甚至还会矜持地咳嗽一声,说对不起小姐,请你自重。简直就是自虐成癖。” 宋小西如今喝着海鲜粥的时候想一想,觉得那时候阮丹青的评价真是太一针见血了。 晚上回到酒店以后,宋小西向前台多要了一张自己房间的门卡。她在临睡前穿着保守的睡衣睡裤去敲了敲江承莫的门,见他在翻阅邮件不太搭理她就又无趣地退回了自己房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翻来覆去许多遍后拧开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看相亲节目。一直到凌晨一点,宋小西还是睁着眼睛很清醒,然后她把电视机关掉,去洗漱间照了照镜子,再然后打开自己的房间门,轻手轻脚地踮着脚摸到了江承莫房间门口。 她心跳得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后,发觉手不再抖了才把房卡一点一点地插了进去。 她在听到轻轻的咔哒一声后,以每秒零点五公分的微弱速度旋转开房门,然后闪进去,再以每秒零点五公分的微弱速度关上,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再然后踮起脚尖,以更加轻手轻脚的缓慢速度朝着床边摸了过去。 宋小西凝神屏息,努力睁大眼睛分辨房间里黑黢黢的障碍物们,好不容易成功地无声无息走到床边,忽然听到一句低沉又清晰的声音:“你梦游了?” 宋小西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大叫一声后退一步,膝盖猛地撞到了一边的竹椅上。 她痛得眉头都皱起来,扭曲着蹲下去,接着壁灯很快打开,江承莫拢着睡袍坐起来,光着脚下床,很快到她脚边,把睡裤卷上去,察看无大碍后,松了一口气,脸色很快又转换为面无表情,拎着宋小西的衣领把她丢到竹椅上,又俯身按开了顶灯,霎时房间光线大亮。 江承莫立于灯光之下,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跑我这儿来干嘛?” 宋小西揉揉眼睛,想要揉出一滴眼泪来:“我脚踝疼……” 江承莫嗤了一声:“得了吧。脚踝疼还能走得跟猫一样。你怎么弄到我房间门卡的?” 宋小西还在低头揉眼睛,梗着脖子说:“这只能怪你自己粗心大意。我今天晚上把你放在桌子上的门卡换成了我的你都不知道。” 江承莫点点头,又点点头:“行。你皮痒了是不是?” 宋小西终于把眼眶揉得泛出来点红色,于是抬起头来望着他,并且伸长手去拽了拽他的衣角。见他没有拒绝,转了一圈眼珠,然后站起来,朝着他猛地扑了过去。 她的动作突然,江承莫在愣神的同时下意识地接住了她。宋小西按照盘算好的计划,趁着他还掐住她腰际的时候,一把揪住他的睡袍衣襟,然后两手一扯,扯开了大片春光。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大饱眼福,就被反应过来的江承莫像拎哈多一样将她拎到了一米开外,然后手一松,宋小西便身不由己地掉到了地上。 宋小西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把睡袍重新裹得严严实实,重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太无聊了。” 宋小西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叫无聊吗?真的吗?你敢说你就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吗?” “……” 宋小西对自己一遍遍默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发誓这回扑上去以后要是江承莫再推开她她就立刻回自己房间,并且明天一早就买机票撇下他自己先回T城,再并且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要理会他。等她快速做完这些心理建设后,发现江承莫还是没有言语,并且没有看她,心下一横,再次以一个猛虎扑食的姿势扑了过去。 她这回力气比刚才更大,腿脚甚至还超常发挥地勾了一下他的小腿,江承莫像是有点怔忪,没有防备之下很轻易便被宋小西勾倒在了床上。 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试着挣了一下,发现宋小西是在使出很大的力气对付他,稍微讶异了一下,但很快眼睛又恢复成古井无波,并没有推开她,只是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宋小西回头看看光线大盛的房间,再看看压住的江承莫,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做这种事情需要把灯关掉吗?” “……” 他还是一字不答,并且还拿那种江承莫独有的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她,宋小西索性抄过枕巾蒙住他的脸,然后伸出一条腿探到控制台,用脚趾把顶灯壁灯全部关掉。 她在黑暗中见他还是很平静地躺在床上,胆子便大了一点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还学着小说中描述的那样试图用两根手指拈开他的睡袍。然而事实证明理论与事实终究还是有距离,宋小西本来还想着接下去的一步是摸一摸他那看起来光滑又结实的前胸,然而只单单现在这一件事她做起来就既不灵活也不潇洒,甚至还有一点点粗鲁,导致一直不动不语的江承莫在被撩开大片衣襟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他把枕巾也扔到一边,开口,声音平静:“你确定你想好了?” 宋小西张张嘴,再张张嘴,缓缓呼出一口气,说:“算是吧……” 她没有摸他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在尽可能缓慢地起伏,宋小西连眼睛都想要闭上,江承莫又开了口:“开灯,回你自己屋。” “我不。”宋小西一口拒绝,“我还有话没说呢。” “我不想听。”他的口气听起来已经有点忍耐,“我困了,想睡觉。” 宋小西无视他的话,反过来把他要去摸壁灯的手按住,说:“我觉得你现在对我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你确定你对我是那种喜欢而不是那种喜欢吗?” “……”江承莫拒绝回答。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拒绝回答。 “我觉得你对我不如以前对左纤好。”宋小西说这话半真半假,“你还给她端茶送水遮风挡光呢,你什么时候给我端茶送水遮过风挡过光了?” “……” “人家都说什么第一回恋爱是真爱,以后的恋爱都只是恋爱。你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 宋小西继续眼睛不眨地可怜兮兮:“你看你都不牵我的手。上上回那件事之后我不找你你也不来找我,有你这个样儿的吗?还有,你看看你现在,你看起来对我都没那方面的意思。” “……” “海南美人多,你是不是喜新厌旧看上别人了?”宋小西信口胡诌,越编越离谱,说得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唱话剧,“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还是想跟左纤暗度陈仓,但是我爸或者你爸什么的说了些比如联姻什么的话,然后你才决定奉旨行事,装模作样地跟我虚与委蛇?其实你心里已经特别反感了,是吧?” “宋西,”江承莫终于忍无可忍地皱着眉开口,“你今天晚上海鲜吃多了吧,让虾脑袭击了你那仅存的智商?” 他说完突然发力,转瞬间两人的位置就彻底颠倒。宋小西被他压制的力道比刚才她压制他的力道大多了,江承莫在黑暗中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有一点儿危险:“你真不该挑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完成既定任务,可以睡觉去鸟~ ps,如果明晚有更新,那就是俺小修本章.大家不必理会。= = 关关雎鸠 第 三十 章 第二天清晨,江承莫精神欠佳,只脸色冷淡地喝着咖啡,面包鸡蛋等一律都没有碰。宋小西坐在他对面,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张报纸遮住脸,努力让他看不到她。 过了一会儿,宋小西把脑袋从报纸后头探出来,露出额头一圈刘海,往上举了举空空的玻璃杯,觑着他的脸色说:“要不要我也去帮你倒杯牛奶过来?” 江承莫头也不抬,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牛奶?” “……”宋小西的脖子“嗖”地一声缩回去,又躲在报纸后面不做声了。 对于江承莫来说,前一晚上发生的事虽然称不上惨不忍睹,却也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回首的美好回忆。 宋小西在他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从一点多一直到外面晨曦微露,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被他压制住的时候先是紧张后是发笑,被江承莫随便碰一碰就会随手抓过除了他之外可以抓到的任何东西,江承莫尝试捏住她的腰肢,宋小西却喘了一声,很快侧过身,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像个蜗牛一样蜷成了一团。后来她闹腾出了一身汗,江承莫仍是毫无进展,宋小西一边请他降降温一边把空调温度调得更低,等她察觉到他的耐心快要被她消磨殆尽,于是终于聪明地放乖巧了一些的时候,她却在此时极煞风景地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 两声杂音把本来就积攒不多的氛围终于破坏得彻底,宋小西比先前更狼狈,眼泪汪汪地不停抽着鼻涕,江承莫静了两秒钟,只能面无表情地打开灯,拢起睡袍下床去拿了纸盒过来。他把纸巾递给她的时候宋小西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要想一想他那张阴沉的面孔她就心里犯颤。 江承莫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双手抱臂地看着她,宋小西慢吞吞地爬下床,蹭到他腿边,江承莫看她一眼,宋小西摸了摸他的手指尖,见他没有拒绝,遂放心大胆地盖住了他整只手。 江承莫吁出一口气,用手拧拧眉心,双眼皮的痕迹愈发明显,说:“回你自己房间。” 宋小西在他脚边蹲下来,瞅瞅他的脸色,小声说:“你没事吧?” 江承莫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宋小西于是闭紧嘴巴。 她还想说话,江承莫先行站了起来,冷着脸拎起她的衣领开始往外拖,走到卧室桌边的时候还不忘抓过她的房卡,然后一路开门再开门,一直到她原来的床边停下,然后把她丢上去,抄过被单把她从头到脚蒙上,等宋小西手忙脚乱地把被单踢下去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承莫的背影在房间门口一闪,然后砰地一声,房门已经被关上。 如今宋小西盯着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体,脑海中又忍不住把前一晚的荒唐事回顾了一遍,她正拧着眉毛发愁,听到对面江承莫搁下杯子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明天回T市,上午的航班。” “……哦。” 接下来的一天宋小西过得无甚趣味,江承莫呆在房间里弄期货看新闻读杂志,总之就是不搭理她。宋小西绕着他坐的沙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再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这回他终于有了反应,指了指对面的电脑和椅子:“没事做就去那里上网,你在这里晃得我眼晕。” 宋小西蹲下来,扒住他的膝盖说:“我饿了。” 江承莫头也不抬:“自己打电话叫客房服务。” “你不饿吗?” “不。” “……” 宋小西在愤怒中出了房间,十五分钟后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道德经》,江承莫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宋小西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开始大声念着“道可道,非常道”,江承莫微微蹙眉,然后不紧不慢地取出耳机戴上,还把音量调到大声。 宋小西的声音戛然而止,扔掉书几步走过来,夺过耳机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江承莫以更加冷冽的眼神回望过去,过了一分钟宋小西率先败下阵来,“哼”了一声离开他的房间,还重重地甩上了门。 一直到第二天登机,江承莫和宋小西还是互相不怎么搭理。江承莫拒绝了飞机上搭配的餐饭,靠着椅背披着毛毯闭目养神,宋小西则无聊地喝着果汁,目光望向另一边的窗户,也不扭头看他。 过了一会儿她也慢慢地睡着,睡意渐渐朦胧中感到有人在给她搭毛毯,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江承莫的鼻尖就在离她五公分处,清朗英俊的眉目敛起,长长的睫毛根根清晰,鼻尖笔直,正在微抿着唇给她掖下颌处的细小缝隙。 宋小西不甚清醒,只记得两人之前关系好像并非这么和谐,便含含糊糊地开口:“你不是不理我吗?” 他抬起眼:“我什么时候又说不理你了?” 他的侧脸如大师挥毫的精工画,寥寥几笔便好看得要命,宋小西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摸,被他很快握住五指。江承莫看看她惺忪的眼神,微微一笑,原本的面无表情渐渐像春水一样融化开,最后连眉眼都仿佛着上暖意,他吻了吻她的嘴角,然后把她的手重新塞回去,拍拍她的脸,声音听起来居然奇异地带了几分温柔:“好了,乖乖睡觉。” 下飞机的时候另一块冰山艾木来接机,两人走过去,艾木身后那个本来背身站着的路人甲突然转过了身来,冲着他们盈盈一笑:“两位下午好啊。” 宋小西没提防沈奕会出现在这里,让她反射性定在原地;艾木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几不可见地往一旁移了移;江承莫自始至终都是没有表情的表情;于是全场四人只有沈奕在笑,还笑得很灿烂:“都停在这里干什么,往外走啊。我今天晚上准备了接风洗尘酒哦,小七你务必要参加,你认识的哥哥们都到场,还给你准备了份礼物哦。” “什么礼物?”宋小西看到沈奕过分热情的笑容,警惕地改口,“礼物我不要了。我也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沈奕拐着调调说,“我还特地给你点了你喜欢吃的炒猪肚尖哦。我现在还来机场亲自接你来着,你排场都赶得上我爸了哦。你不去能对得起我吗?” “你别再拿大帽子扣她,没用。”江承莫冷静开口,“你除非拿着刀子逼着她,她今天晚上是不会去的。” “我就不能理解了,为什么不去?”沈奕指指宋小西,语气比江承莫还要冷静,“难道你去海南这么久,都没能把她追到手?” “……” 宋小西大声咳嗽,沈奕斜过去一眼,继续说:“江承莫都没掩饰,你咳嗽个鬼啊。谁不知道呢。” “……” “对了,”沈奕走过去两步,冲着江承莫一摊手,慢吞吞地说,“你既然输了,就得再把我那辆跑车还给我。我还有用呢。” “暂时还不行。”江承莫比他还要慢吞吞,“我还没赢呢。”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奕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晃悠两遍,摸着下巴悠悠地说,“你可别跟我说,宋小西在脚踏两只船,还没跟李唯烨分手,啊?” 宋小西再也不想听下去他那阴阳怪气的调调,扭头就走。 她果断拒绝了沈奕一起用晚餐的提议,由司机先行送回家。宋小西望着车窗外皱眉发呆了半晌,到底还是摸出手机,找到李唯烨的号码,然后拨出去。 只不过她在拨出去的下一秒又按了挂断。宋小西咬着嘴唇,调出收件箱,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然后又删掉,如此反复五次后,终于编辑出一条不甚满意的“你明天中午有时间吗”,然后闭上眼,很有几分大义凛然意味地按了发送。 宋小西觉得假如善解人意也是一门学科的话,那李唯烨应该可以拿满分。他对订婚一事和之前表白那回相同,她在海南待五天,他没和她有任何联络,给了她充足的考虑时间。宋小西甚至恍惚觉得李唯烨也有种能够很快拿捏住对方弱点的本事,知晓她吃软不吃硬,为人犹豫天生愧疚感过剩,如果不是江承莫从中插入,单凭李唯烨这样关怀备至的行为,宋小西也不大会忍心拒绝他。 过了一刻钟,李唯烨的短信回了过来:“好。十一点半我去接你。你在上课吗,怎么不给我直接打电话?” 宋小西拧着眉毛看了这条短信许久,几根手指麻花状绞在一起,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回。 宋小西当天晚上没有睡好。 她很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她平素里在对待除了江承莫之外的其他人时,一向都习惯被动,不擅主动。李唯烨来找她一起吃饭她便去,李唯烨不说她也基本不会主动邀请。甚至连反问一般也难以想到,假如有人问她一句家乡何处,她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反应,第一回答,第二拒绝回答,而不会想到还可以有第三种,即在回答对方后再反问回去。 宋小西睁大眼望着天花板预估了一下明天的情形,料想一定不会很好受。也许甩人对她来说,反而会比被人甩还要尴尬和难受。 她在第二天按照约定时间下了楼,一眼对上的便是李唯烨笑意融融的目光。她很快躲闪开视线,然后便听到他笑问:“几天不见,晒得有点黑。是去旅游了吗?” 宋小西点点头,他用手指关节抵住下巴,又端详了她的面孔几秒钟,才发动车子,笑着说:“这个样子也很不错。今天你想吃什么呢?” 宋小西起初说随意,但李唯烨坚持请她选择一个,她便心不在焉地报了火锅。两人去了生意最好的火锅店,时值人声鼎沸的高峰期,火锅店又无包厢,宋小西便和他坐在了大厅里。落座,点菜,李唯烨目送服务生离开,淡淡一笑,对她说:“前阵子给你看过的那个木制火车模型,你说很喜欢的那一个,正好有朋友要从欧洲回来,我请他帮忙到时候给你买一个。过两天应该就会到了。” 宋小西顿了一下,托着下巴,咬着唇点头。李唯烨又说:“过些天是薰衣草的最佳观赏期,A市郊区的几个薰衣草庄园都开得差不多了,再过一小阵子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薰衣草展。” 宋小西抬起头,微微拧着眉,迟疑了片刻开口:“李唯烨……” 她的话因为服务生的到来而打断,李唯烨一边往火锅里扔她最喜欢的羊羔肉,一边说:“我们边吃边说。你想说什么?” “……” 宋小西更加说不出口。她喉咙里的那句话本就说得艰难,如今被中途一打断,再衔接就更困难。平时她最爱的羊羔肉今天对她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整一顿饭她吃得味同嚼蜡食不知味,并且没能找到可以说分手的机会。不是时机不对,就是被李唯烨以各种理由转移了话题。她心情越来越纠结,终于等到火锅渐渐冷掉,李唯烨站起身去接了个电话。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愧疚感快要加深成负罪感。很快李唯烨便挂断电话返回,对她说:“我有事情现在就要走。你自己回去可以吗?你开我的车子。” 宋小西看看他递来的车钥匙,再抬头看看他,没有接。 李唯烨垂眼看着她的动作,笑容渐渐收起来,宋小西深吸一口气,在嘈杂的大堂中轻声开口:“李唯烨,我想分手。” 她的话音刚落,李唯烨所有的笑容都收了起来,看着她半晌,说:“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有冒泡,明天有更新哦。 ↑↑↑有阵子没说这句话了,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 ps,严肃状推荐九紫的文,弄个图案按钮,看看对不对…… 第三十一章、 “不行。”他又说了一遍,声音虽淡却不容置疑,“我费心费力讨好你,想尽办法让你开心,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一句。” 宋小西抬起头,对上李唯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一贯未语先带三分笑,如今的面无表情已经是他大不悦的表现。 宋小西这是第一次见他撤下笑容的样子。冷淡起来的模样和江承莫平时很有几分相像,强势,清冷,甚至有几分盛气凌人。 李唯烨又开口:“你去海南,是和江承莫一起,是不是?” 宋小西张张嘴,没有辩驳。 “宋小西,你自己觉得这么做合适么?” “……” 李唯烨缓缓吸了一口气,盯着她:“你和江承莫是二十多年的兄妹。我不相信你们两个能那么自如地转换成所谓的情侣关系。如果能发生的事,早就发生了。何必又等到现在?” “……”宋小西说,“那是另外的事。我现在只希望你能答应分手。” “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不答应。”李唯烨快速地说,“之前你和谁做了什么事我都不作计较。但以后不行。” “……” “我明天要回A市一趟。现在得先走一步。”李唯烨把车钥匙放到她的面前,说,“你先开车回去。回来我们再谈。” 宋小西没有开他的车子回去,她打车回家后,索性把车钥匙写好了地址邮寄回了A市。 当天晚上宋小西如自己预料的那般没有睡好,第二天黑着眼圈提出要请阮丹青吃饭。 阮丹青点了一堆可口的主菜和小食,等服务生端来后,宋小西却只托着下巴拧眉看窗外。阮丹青好笑地看着她:“西子捧心也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请我吃饭,就是这么陪客的?” 宋小西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你哪是什么陪客的,你分明是陪我才对。本来以为看你狼吞虎咽的吃饭相心情会好一点,谁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阮丹青怒:“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你跟着你那承莫哥哥学点儿什么不好,怎么净学拐着弯损人呢?你管李唯烨说什么呢,反正也只是时间问题,你就算是朵香花,也总会有香消红谢的一天。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就会放弃你的。” 宋小西没好气:“你说得好听。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夜长梦多吗?” “那你就参考一下你的那些哥哥们。比如说沈奕沈董事长,看看他们都是怎么甩掉那些不识趣的女友的。” “沈奕的分手理由一点儿参考价值都没有。他展开恋情是用银行卡,结束恋情也是用银行卡。李唯烨是我能用一张银行卡可以收买的吗?他比我有钱多了。” “那你就让江承莫跟李唯烨学学中世纪的勇士们,去决斗去吧。” “你能给点建设性的意见吗?” “唯一的建设性意见早就给你了,那就是死磕。但你既不想死磕,自己又不能解决,”阮丹青冲她一摊手,“那就去拜托你那位英明神武的承莫哥哥出面吧,既然你都是他的人了,况且他给你收拾烂摊子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差这回这一次。对不对?” “对什么对,一点儿都不对,”宋小西皱着眉把蔬菜叶狠狠地戳,“要能跟他说我直接就去说了,还拐着弯找你做什么?跟江承莫说我还不如就死磕呢!” 宋小西晚上和江承莫一起吃饭,她在餐桌上一副雨打了芭蕉态度,只嚼米粒不说话,江承莫秉性又寡言,一时间餐桌上十分沉默。过了一会儿,江承莫咽下蔬菜汤,说:“你今天怎么了?” 宋小西抬起头,睁着眼:“我没怎么啊。” 江承莫又看看她,继续低头吃饭。过了一会儿,抿着嘴唇,放下筷子,开口:“难得你能闷得跟个茶壶一样。有人刺激你了?” 宋小西梗着脖子:“你也知道我一晚上没说话啊?我不说话你就不会主动开口找话题吗?” 江承莫面无表情:“我开不开口跟你不说话有什么必然关系?” “……”宋小西瘪瘪嘴,低下头把他刚才布菜过来的肉丸舀起来,凑到他的嘴边,“乖啊,张嘴,啊。” “……” 江承莫木着脸抿着唇看了她片刻,最后还是一口咽了下去。 回去江承莫公寓的路上宋小西依旧歪着脸看窗外,过了一会儿突然扭过头,说:“晚上回去看电影,或者电视剧也行。” 江承莫不置可否地哼出一声“嗯”,她又接着说下去:“两男一女,或者两女一男的情感纠葛。越经典越好,最好能看得人掉眼泪。” “前者可以看看《泰坦尼克号》,后者可以看看《红楼梦》。”江承莫扭转方向盘,目不斜视说得漫不经心,“但想看自己去看,不要找我。” “……”宋小西不甘心地把他帮她说完的那句话咽下去,转了转眼珠,还没有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江承莫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或者你可以叫哈多陪着你。” “……” 不过话虽这样说,宋小西还是设法达成了两人一起看《泰坦尼克号》的想法。本来江承莫见她打开影碟的时候想要站起身去书房,但被宋小西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在他还没推开她之前更是一咕噜坐到了他的腿上。 江承莫瞅她一眼,接着打算抽过笔记本搁在沙发上,然而还没有开机,宋小西便弯下腰捞过无辜的哈多放到了他的胳膊上,然后把他的笔记本一合,远远地扔到了茶几上。 “……”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去关灯,直到房间里只剩下电影播放的幽幽光线,宋小西走过来,再度坐回他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揪紧他的衣领往外翻,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吐气如兰:“江,承,莫,啊。” 宋小西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江承莫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接着他靠在沙发背上,深邃的目光瞅着她:“你不是要看电影吗?” 宋小西不理会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触感超乎想象的好,光滑匀称温暖,于是在收回手的前一刻忍不住又摸了两把,直到江承莫捉住她的手,折到下面去,低声说:“不要胡闹。” 昏暗光线下,江承莫的侧脸如同完美刻画的剪影,好看得一塌糊涂。宋小西看看他,见他表情平静得过分,瘪瘪嘴,用更加柔软的调调细声细气地说:“江承莫,你陪我看电影好不好呀?” 江承莫的眼角微微跳了两下,下一刻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抓住她潜伏在他胸前的手指,在指根处亲了两下,再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叫承莫哥哥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儿。” “……” 宋小西的嘴角抽了抽,瞪着他:“你口味真重。” “是你自己想多了。我只是在强调长幼尊卑。”江承莫淡定开口,把她从腿上抱到一边沙发上,“坐好。”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很对不起大家……= = 晚上一时那啥,忙着商量清明节去上海约会朝小诚事宜,所以花去了一些时间…… 我继续码字中,十二点半之前能写多少写多少,明天会继续更新。 第三十二章、 “……” 江承莫的动作微微一顿,扭头看她一眼,抿着唇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察觉到温度正常后,又顿了一下,说:“你脑瓜掉线了?” 宋小西摔开他的手,说:“你才掉线了!有你这么反应的吗!” “哦?”他凉凉地看着她,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那你跟李唯烨已经分手了?” “……” 宋小西顿时瘪了下去,语焉不详地哼哼两声,别开他的目光,像条毛毛虫一样一蜷一缩缩到沙发角落处,抱着抱枕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苹果。 江承莫瞅着她努力用抱枕掩住脸的模样,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随手把台灯按开,取过茶几上的扑克牌盒,抽^出两张,在茶几上慢慢斜着搭成人字状,又抽^出两张,紧挨着继续搭成人字状,一直以此重复了五遍,再拿四张扑克盖在相邻的两个人字上,然后继续慢慢往上搭。 每当江承莫闲极无聊打发时间,或者烦躁,或者思索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会这么干。拿出一溜扑克牌搭成脆弱的金字塔,搭得越宽越高越尖就代表他越无趣或者不耐烦,等最后时间过得太久,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活动无聊了,就会挥一挥手,然后金字塔就会啪地一声,轰然倒塌。 宋小西有点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盖到第二层,然后一把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江承莫没有防备,手一抖,扑克牌顿时全部哗啦啦倒塌。 他瞥她一眼,宋小西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不能这样吧?” “我怎么样了?” “你就准备盖一晚上这玩意儿吗?” 江承莫的回答是:“安静。坐好。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宋小西被他拖着脚踝,被迫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沙发沿。然后江承莫又开始搭金字塔,目不斜视地问它:“你昨天和李唯烨一起吃饭了?” “……你怎么知道的?” 江承莫哼笑了一声,抿了抿嘴唇,又问:“那就是李唯烨不肯答应了?” “……” 她拿无言当默认,江承莫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悠悠地说:“就知道他不肯。” 宋小西嗤他一声:“你当自己是诸葛孔明吗?还观天象知天命了?” “得了吧。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娶你就相当于娶了整个晨启么?”江承莫冷着脸说,“你爸这两年身体不好,正打算大权下放呢,逮住你这只猪就相当于挖到了大块金山,你当真以为李唯烨会那么轻易放手?” “……” 江承莫看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服,顿了顿,不予理会,继续不紧不慢地玩纸牌,先把牌洗好,再用无名指勾成两叠,分到两手里继续眼花缭乱地洗牌,过了一会儿见她还处于静止状态,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李唯烨要真肯痛快同意,就该叫烨唯李了。” 宋小西拧了拧眉毛:“李唯烨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江承莫冷冷地嗤了一声,很快把衣服从她的手里拯救出来,避开她的手指靠在沙发上,仍旧全神贯注玩纸牌。过了一会儿宋小西回过神来,推推他,察觉没反应,又挠挠他的腰,发觉还是没反应,她索性把他的牌抽走,这回他终于停下来扫了她一眼。 宋小西没好气地看着他:“扑克牌比我还好看是不是?” 江承莫比她更加没好气:“难说。最起码扑克牌要比你可靠多了,还不会脚踏两只船。” “……” 宋小西一口气噎住,跳下沙发提拉着拖鞋扭头就走。但只走了一步就被江承莫捉住手腕,她一回头,江承莫开口:“往哪儿跑?” “你管得着吗?” 宋小西奋力去扒他的手,江承莫纹丝不动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开口:“你刚才说结婚是什么意思?” “……”宋小西强自镇定,“什么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帮你解决烂摊子的意思。难道我理解错了?” “……” 江承莫不冷不热地一笑,放开她的手腕,双手抱臂往后靠住沙发,慢慢地说:“为什么我每次都觉得,你只有在收拾不了烂摊子的时候才能想起我呢?” 他的目光凉得让宋小西反射性脖子一缩,下一秒她就立刻抱住了他的胳膊,不带磕绊地故技重施:“你也不能这么冤枉人是不是?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好吧?从前有个西红柿走在路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承莫打断:“这个听过了。” “一只鲨鱼吞了一颗绿豆……” “绿豆沙。” “……”宋小西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那张愈发冷淡的侧脸,一时词穷。 江承莫再度拿过纸牌,宋小西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一路爬到他的脖子上,勾住,然后把语调柔软了又柔软,就像是春天里新抽的柳树嫩枝:“江先生,江董,江……承莫哥哥。” “……” 宋小西大着胆子揪了揪他的耳朵,见他没有反应,说:“谁不知道江承莫……承莫哥哥急公好义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乘船,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才高八斗玉树临风,一枝梨花压海棠,人称玉面小飞龙,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怎么能跟我这样的人计较呢你说是不,唔……” “行了,”她的话胡诌到八百里开外,最后被江承莫拿一粒葡萄堵住了嘴。他扭开脸,平静开口,“你的事到头来有哪回不变成我的事?闭上嘴,去把顶灯打开。” 宋小西不知道江承莫这回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但他做事向来妥帖得滴水不漏,既然开了金口应承下来,那她剩下的只需要数时间等结果便是。宋小西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安闲,无多余事故发生,直到她那位幽灵一样的母亲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她,给她打过电话来,对她用淡淡的嗓音说了不能置喙的一句话:“小西,到君子兰来。” 宋小西看着电话被挂断,陈清欣甚至都没问她究竟目前有没有时间。她拧着眉毛盯了屏幕很久,把心里反反复复想要沸腾上来的各种想法暂时压下,叹了一口气,拿了车钥匙披了衣服去了茶座。 她到了之后才发现靠窗的位置上坐着的不止陈清欣一个。陈清欣抬头看到她,冲她招招手,很快余下三个与陈清欣年纪相仿同样贵气美丽的夫人也一起回过头看她。 宋小西把脸上僵硬的表情调整了调整,慢慢走过去,陈清欣拉着她的手坐到身侧位置,对着众人淡淡一笑:“我的女儿,宋小西。” 宋小西乖巧地按照陈清欣指点的称呼一一喊过“陈姨”“王姨”等,在耳朵里照例塞进一堆客套的赞美之词后,听到有人笑着问她:“小西有男朋友了吗?” 陈清欣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说道:“最近在和A城的李唯烨交往。” “李唯烨?梓成的那个二公子吗?”那人接着说,“我见过一次面,为人谦和有礼,模样也很好,和小西配一起倒是怎么看怎么相对。交往多久了?有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呢?” “李唯烨前些天倒是找过我一次,问我订婚的事。” 陈清欣说,“我和他说小西还在读书呢。到头来怎么样还要看他们自己。” 剩下几位点点头,后来又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宋小西先看看陈清欣手指上那枚璀璨耀眼的钻戒,再看看其他几位脖子上挂着的柔和圆润的珍珠项链,再听听她们家长里短地讨论玉石珠宝插花宠物,到头来很想无趣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但她又不敢。在陈清欣的眼皮底下,她的坐姿不敢不端正,连喝茶的姿势都小心翼翼。宋小西在陈清欣的眼色下为其他几位阿姨倒茶水,到头来听到这些人开始聊起各家的婚姻状况,只想哀嚎。 各家的八卦是一个冗长得无止境的话题,宋小西在数到两千的时候她们仍没有想要结束的迹象,期间她多次想去摸包袋里的手机,但多次又被陈清欣扫过来的眼神慑到,只好一路僵着脸微笑,继续老老实实地继续坐着喝茶。 一直到傍晚时分一群人才各自离开,接下来宋小西又被精神比她还好的陈清欣带去吃清淡无比的养生菜,宋小西吃得颇无趣,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忽然听到陈清欣开了口:“知道下午我叫你来的目的么?” 宋小西只觉得头痛,点点头,说:“您是觉得我认识的人太少,想让我多见识一下。” 陈清欣点点头,又淡淡开口:“已经告知了你是在茶座见面,你怎么还是一身凉拖薄衫的休闲打扮?上次买的那些裙子鞋子都被你扔到哪里去了?还有那些首饰呢?” 宋小西压住不停涌上来的不耐烦,简短撒谎:“你的电话打得匆忙,我没来得及回家。” “你平时也不应当是这样穿。陈家的女儿没有像你这样的。”陈清欣眼带责备,肃声说,“还有,是什么时候理的短发?为什么把上次的卷发剪掉?这个发型不适合你。” “……”宋小西听着会馆里幽幽的古筝弹奏,索性垂下眼睛闭嘴不回答。 陈清欣看她一眼,又问:“李唯烨有没有和你提订婚的事?你是怎么回答的?” 宋小西一口菜都吃不下去,僵直着声音说:“提了。我没有答应。” 陈清欣微微皱眉,问:“为什么?” 宋小西已经连握着筷子都嫌重,索性扔掉,拿过餐巾擦擦嘴角,说:“有一些变故。我们没有订婚,以后也不会再是男女朋友。” “究竟怎么回事?前些天不还是好好的?” 宋小西抿着唇,脸色渐渐冷下来,牙关紧闭,不再回答。 陈清欣微微沉吟,开口:“交往的时候悄无声息,分手的时候也是别人问了才回答,发生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和大人商量一下?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莽撞?李唯烨也没有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宋小西突然“啪”地一声摔了餐巾。 玻璃杯顿时倾倒,咕噜噜转了几圈滚到最里面。陈清欣微微吃惊,停下来看着她。 宋小西抬起头,眼睛直视过去,语气硬得像钢铁:“我哪里莽撞了?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第 三十三 章 陈清欣恢复了冷静神色,淡淡皱起眉,沉声说:“注意你现在的态度。” “态度是双方促成的。请您在说这话之前先问问您自己有没有资格责问我。” 宋小西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说,“你硬要我把事事都汇报给您听,那我很抱歉,我做不到。” “之前二十年您不怎么过问我的生活,现在为什么突然要塑造成一副完美的母亲形象呢?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吗?还是实在是闲来无事,总算无聊地记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了,想起来逗逗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您这样有什么意思?凭什么想插手我的事情?您的资格早就被你自己消磨没了。我当初想让您去开家长会,您怎么不想着插手?我发烧的时候您在国外忙着跟初恋情人宣誓结婚,电话打过去您转接给了助理,那时候您怎么不想着插手?我离家出走的事您甚至都不知道,我的高中成绩我的大学专业,您又有哪一个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您和宋常青一个爱情至上,一个金钱万能,我真想问问,我作为你俩的女儿,在你们两个人心里能排到前五名吗?” “您现在忽然了悟了,觉得应该适当打个电话,拿点什么珠宝弥补一下您那不知什么时候涌上来的母爱,您是心安理得了,可我就得配合吗?我为什么要配合?实话讲,我一点儿也不想接您的电话,半分都不想。” “……” “我知道您对我现在很失望,想让我变成淑女名媛,乖巧伶俐,懂人情世故,可我已经长成这样了,我就是这么懒散固执,既不想乖巧也不想伶俐,更不想受到您这些所谓的指教。我心中对您的生活方式厌烦无比。” 宋小西看着陈清欣强自镇定地喝茶水,语速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寒:“以前您做什么我没有干涉过,以后我做什么也不希望您来干涉。我不是哈多,也不是蜜莉,也不是您哪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您既然本来心中对我不怎么关注,也不必硬要做出一副关怀备注的态度。您不自在,我也觉得不自然。我和您一年见一次做做样子就够了,我不想再多看见您。” “您送的珠宝首饰我全都锁到了银行的保险柜里,改天我会让人送还回去。” 宋小西抹了一把爬满了泪水的脸颊,无视陈清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接着说,“您以前问我恨不恨您。我当然不恨您。您在我心中什么都不算,我都懒得恨。” 宋小西说完,冷冷斜了一眼旁边暗暗偷窥的服务生,直到把她看得低下头去,又从钱包里摸出几张钱币,拂袖而去。 她把车窗大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逛了一会儿,正被频繁的红绿灯和堵车弄得愈发不耐烦,一抬头,正看到不远处江承莫总部所在的那一条街。 宋小西改变策略,缓缓晃悠到他的公司楼下,从车窗探出头往上看了看,建筑气势恢宏,她把眼皮抬了抬,花了一点力气才仰头看到楼顶。 宋小西脑子空白地发呆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江承莫打电话,响过几声接起来,周围沙沙声很安静:“说。” “你现在在哪儿?” “公司。” “在干吗?” 江承莫沉默了一下,说:“开会。” “你吃饭了吗?” “没。” “那正好,我也没吃。”宋小西砰地关了车门,往大楼里走,“我在你楼下。” “……” 宋小西按照江承莫指点上楼,顶层电梯门一开,外面站着冷若冰霜的秘书艾木。她双手交执身前,冲她微点头:“宋小姐。江先生还在会议室,他交代你可以去办公室等他一会儿。” 宋小西跟随她的脚步走:“有急事吗?这个时间都该下班了。” “这几天事情多一些。”艾木说,“您要喝果汁还是茶水?” “白开水。谢谢。” 办公室里装修一览无余,宋小西环顾一圈,发现与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艾木端过水来:“江先生说,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先去休息室睡一觉。” “……” 江承莫的办公室连着一个休息室,据说里面虽然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宋小西看过那扇门许多遍,只是从没踏进去过。听到艾木一说,便不客气地推了门进去。 假如说外面办公室的装修有点应付外人的装腔作势,休息室便处处都透着明显的江承莫风格,能简洁的地方绝不啰嗦,能享受的地方绝不委屈自己。 黑白色调为主,一张深色大床占据了不小的空间,床头柜上搁了一张江沈宋三家的全家福,一排双扇的书柜,除此之外再无多余东西。 宋小西过去翻了翻,书页间密密麻麻批了许多笔记。大概这一柜子书才是江承莫平时常翻阅的,外面一长溜排满众多领袖自传和语录的书柜,大抵有不少都是摆设。 江承莫有点儿犯纯粹主义。他最喜欢的是那些满篇都是小字,即便偶尔配上一幅图也都是具有实用意义的地图或者图谱之类的书。近年来江承莫最常抱怨的就是书籍做得越来越快餐,无用的插页越来越多,字体越来越大,废话越来越冗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在破坏书的美感。 宋小西跟他正好相反,于是她在翻了他的几本书后就有点儿犯困,索性直接蹭下鞋子拽过被单在床上假寐。她睡得很轻,房门也没有关好,过了一会儿便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推门声,然后是一个沉稳的男低音:“宋小西呢?” “在休息室。” 很有频率的脚步声顿了一下,渐渐走近,宋小西立刻双目紧闭,呼吸放轻,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宋小西支着耳朵感觉江承莫在门口看了两秒,随后门锁又被轻轻带上。 宋小西睁开眼,跳下床,凑到门板边,缓慢打开一条缝,往外看。艾木身姿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汇报情况,江承莫靠在椅背上听得若有所思,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还有一支钢笔,正有规律地轻轻摇晃,过了一会儿开口:“那个不行。让他们重做。” “百分之七就是百分之七,再多一分也不行。” “说我没空。让他等着。” “我不是说后天要出去吗?这种事都交给王明举去办。” 江承莫话音刚落,就有个拐着弯的调调随着敲门声响起来:“后天你要出去?去哪儿?是跟宋西登记去嘛?宋西跟李唯烨分手成功啦?” 宋小西顿了一下,把门板慢慢合上。然后听到江承莫嗤了一声:“你闲着没事天天往我这边跑做什么?” “你这边美女比我那边多啊。尤其是你这位秘书大人,艾木小姐,那简直是漂亮得让我神魂颠倒啊。”沈奕一抬腿,径自取了一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来,指指手表,“这个时候你还不让人家下班,你对待员工也太苛刻了吧?” “你小声一点儿。”江承莫点点桌子,“宋西在里面睡觉。” 沈奕呛了一口水:“你们两个已经如胶似漆达到了这种地步了么?连上班都黏在一起?天哪,天哪天哪……” 沈奕还要再说,宋小西猛地拽开门,余下三人听到动静,都转过脸来看她,然后又都屏住呼吸静了一下。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沈奕,“啊呀”了一声很快捂住眼:“我可什么都没看见。看见了也是没看见……” 他的动作太夸张,连一向冰山的艾木也不禁泄露出一丝微笑,但很快又忍住。宋小西顺着视线低头看,她的衬衫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崩出去了一颗,隐隐约约露出了里面的模样。 宋小西惊叫一声,又重新砰地关上了门。 很快她就咬牙切齿地听到沈奕的大笑声隔着门板传过来:“哎哟我的天,真是不得了,你们俩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平时不都道貌岸然的吗,现在怎么情难自禁成这样啦?衣冠不整都整到办公室里来了,你就不怕员工上行下效吗?” “你脑补得太多了。” “早知道我小时候也该认真养个妹妹嘛,等长大了讨来当媳妇,这生活多美好啊。” “你不是有很多妹妹么。两年前还一口气收了五个,第二天一人一只手包送过去,这事不是你做的?” 沈奕的笑容收了几分,咳了一声:“那都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可我怎么记着里面有个叫涵涵的跟你还交往了三个月呢?难道我记错了?” “你肯定是记错了。” “唔,也许确实是记错了。那人不叫涵涵,叫岚岚。” “不是的……” 江承莫无视他使过来的颜色,继续说:“不叫岚岚难道叫芊芊?不对,芊芊好像是你上上上个女朋友,那就是叫水水?” “求求你别再说了……” 离开公司的时候江承莫神色疲惫,于是宋小西开车回公寓。江承莫闭着眼,听了一路有关陈清欣的抱怨:“她不是在国外呆得好好的,回国来做什么?她凭什么盛气凌人?她以为我是洋娃娃吗?我为什么要任人摆布?她凭什么来支配我?” 她说到间歇处,江承莫就慢悠悠“嗯”一声,宋小西扭过脸不满地望着他:“你嗯一声就没啦?好歹也配合配合我吧?” 江承莫拧拧眉心:“我说的你不爱听。” “我以前不爱听的多了去了,你还不是照样说吗?” “那时候又不是你在开车。”江承莫依然闭着眼,悠悠说道,“我说几句你一气之下撒手下车怎么办?我可不想疲劳驾驶。” “……” 宋小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车子里静了一会儿,还是她忍不住找话题打破沉默:“你就这么困吗?” 江承莫拿闭目假寐回答她,宋小西又说:“艾木说你这两天事情比较多,你又在忙什么啦?” 他慢慢地“唔”了一声,“过两天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江承莫半睁开眼,瞅了瞅她,又合上,薄薄的嘴唇一掀,吐出两个字:“秘密。” “……”宋小西扭头瞪了他一眼,“我也要去。” “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要待多久?” “还没定。” 宋小西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气瘪地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又去开会吗?” “不是。” “那究竟是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回答。再一扭头,他已经单手撑着下巴,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两人到了江承莫的公寓,哈多放弃嘴巴里的黄球,摇摆着尾巴小短腿跑过来。江承莫撑起精神由着它在脚边绕了一会儿,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宋小西看看他,再看看窗外黑到底的天色,只好自己去了厨房。 她绕着锅碗瓢盆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能操作得比较熟练的只有面条。把另外翻出的乱七八糟的烤肠鸡蛋葱花等等都扔进锅子里,再搁一点麻油,等水里的面条翻腾到疑似软化的时候,关了火。 然后她抱着哈多凑到江承莫身边,见他没有要睁眼的迹象,便捏着哈多的爪子去碰他的手,等江承莫蹙眉拂开,宋小西又指使哈多趴到他胸口,并且用红红的小舌头去舔他的下巴,这回江承莫终于掀开了眼皮。 他一睁眼就看到滑稽的一幕。宋小西像模像样地系着棕色围裙,两只手抱着一个绿油油的西兰花,凑到他鼻子前,说:“好看吧?” 江承莫瞅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想干嘛?” “西兰花也是花啊。你不送我,我送你总可以吧?” 江承莫看看她,再看看那一捧绿得均匀的蔬菜,这回他那张可以清热解毒以毒攻毒的嘴倒是反常地没有出言嘲讽,只是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再然后就把那捧西兰花真的接了过去。 “那就多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太不给力了……磨牙齿,想咬人。 第三十四章 “呐,你看你既然收了我的花,”宋小西欣赏了一会儿好看的笑脸,然后毫不犹豫地撇开哈多,上前一步搂住江承莫的脖子,然后行云流水地坐到了他的腿上,柔声细语地循循善诱,“那是不是也得给我点儿回报呢?” 江承莫斜她一眼,嘴角难道留有一点儿笑容:“你的花?这是你从我厨房顺手拿的吧?借花献佛你还好意思?” 宋小西眉毛一挑,嬉皮笑脸:“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不是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吗?你的西兰花就是我的西兰花,我拿我的西兰花送给你,也没什么不妥的,对不对?” “你的都是我的没错,”江承莫悠悠开口,“我的也是你的我可没说过。” “……” 宋小西眉毛一拧,抓起他的手指就要咬下去,被江承莫眼疾手快地捏住鼻子,并且顺手抽过枕头盖住了她的脸,宋小西拿脚踹他,江承莫又捉住她的脚腕,宋小西又笑又痒,最后累得气喘吁吁,江承莫终于放开她:“你想要什么回报?” 宋小西又踹他一脚,被江承莫捉住脚掌心,还拿指关节刮了刮,宋小西又是惊笑一声,以他的手为圆心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江承莫看着她:“快说。” 宋小西把脚收回来,清咳了一嗓子:“你过两天要去哪儿?” 江承莫顿了顿,顺手把哈多抱起来,抚着它柔软的皮毛,慢吞吞地说:“你就会无聊地问着一个问题?” 宋小西单手叉腰:“这问题一点都不无聊好吗?难道你觉得你的行程不透明还很有道理吗?你是身体有隐疾要去偷偷看病吗?还是去杀人放火抢银行?还是要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你知不知道隐瞒比欺骗更讨厌啊?” 江承莫嗤了一声,拽了拽哈多的鼻子,对它说:“恭喜你,以前你是我认识的移动生物里智商最低的,现在你终于荣升为倒数第二了。” 宋小西:“……” 鉴于江承莫坚持拒绝透露行程,宋小西表示除非他道歉,否则不会再主动搭理他。鉴于如此言语,江承莫只是嗤了一声,继续扭头逗哈多。宋小西在愤怒之余离开公寓,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果真没再搭理他。 期间倒是陈清欣打过一次电话来,宋小西看了一眼,没有接,那边接着便也没了消息;又过了一天,宋常青也打过电话来,让她去宋宅一趟,这回宋小西想了想,答应下来。 她在佣人的引领下去小花园,蜜莉低低呜咽了一声,欢快地跑过来。宋小西把它抱起来,抬起头,宋常青正戴着老花镜修剪花枝,看到她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很快有人端来新茶水,宋常青继续修剪花草,宋小西抿唇喝了一口,宋常青开口:“这茶怎么样?” 宋小西实话实说:“我不会品茗。” “这是李唯烨送的狮峰龙井。” 宋小西呛了一下,看了看茶水,放到了一边的小桌上。 宋常青终于把最后一株花草修剪完毕,洗了手坐下来,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看看她,笑着说:“一起杀一盘?” 宋小西面无表情:“我不懂象棋。” “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这话你总该听过吧?”宋常青说,“我教你。” “爸爸,”宋小西微微冷了脸,“您叫我来就是为了下棋喝茶的?” 宋常青叹了口气:“你总归是我女儿,我叫你过来只是想见你一面。你既然来了,好好说会儿话很难吗?” “好好说会儿什么呢?”宋小西说,“您这回难道不是为了给李唯烨说情的吗?” “我为什么要给他说情?” 宋小西冷笑一声,别过眼神:“那您沏李唯烨送的茶叶干什么?” 宋常青看看她,说:“承莫昨天来找我,说你俩现在在一起。” “……”宋小西沉默了一会儿,冷声说,“所以呢?您也要和妈妈一样说我不该跟您报备吗?” 宋常青又看看她,叹了口气,低下头喝茶。 “或者您又要说我不该脚踏两只船?”宋小西拧着眉,浑身裹成一只团成团的刺猬,“还是要教训我,我做事太鲁莽,不应该挥霍李唯烨的感情?” 宋常青放下茶杯:“我一句话没说,你自己倒是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宋小西低低地哼了一声:“这些话您以前都说过,我现在只是替您预先重复一遍而已。” “我不是你妈妈。我跟她的观点不一样。”宋常青按按额头,“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她说的那些你不必听,我以前说的你不想听也可以不听。你二十多岁,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也不年轻了,要真让我说一句,那我只希望你自己喜欢就好。” “……” “李唯烨以前是找过我,但你不喜欢那也没办法,你既然不同意我也就不会同意。我只是从承莫那里听说,他不肯跟你分手这件事让你很发愁。”宋常青说,“其实你不必发愁这个。你要是肯跟我一条心,十个李唯烨也不用怕。” “……” “还有,承莫和你在一起,我想了一晚上,也赞成。他比你大,你们两个脾气正好互补,相互也熟悉,以后不管怎样发展都应该不错。而且正好江家跟宋家一起,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宋小西抬起眼皮,梗着脖子说:“您赞成不赞成都没什么用。” “最起码你以后的嫁妆总该我来准备吧?”宋常青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只是笑了笑,然后从旁边拿过一个小长盒子,递给她,“这是一个陶瓷的纸巾盒,有朋友从意大利捎过来的,你喜欢的话拿走吧。” 宋小西从宋宅出来,又撑了半天,然后还是忍不住给江承莫拨了电话。这回宋小西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他的嘴:“行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是说我怎么又出尔反尔了吗?我想你了行了吧?你就不能抽个空给我拨个电话吗?这回明明就是你的不对好吗?一天不跟我说话你就不会觉得不习惯吗?” 江承莫咳嗽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吃饭。”宋小西戳着勺子说,“我要吃你做的意大利面!” 他慢悠悠地“嗯”了一声:“过两天。” “还有烤羊肩!” 他又“嗯”了一声:“行。” “以及花式烤肉!” “可以。”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宋小西狐疑地瞪着手机,又凑到耳边,“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地球上。”隐约有几个撞击的声音,江承莫在宋小西发飙之前突然笑了一声,说,“宋小西。” “……什么?” “真难得你还能做一件好事。”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再开口声音竟然带着点儿温柔,“乖,过两天我回T市给你做饭吃。” “……” 江承莫极罕见的温柔之余却仍是三缄其口,宋小西死缠烂打也没能打听到他现在的所在地。她郁闷地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很快抓了车钥匙直奔附近的通信营业厅。 宋小西一边拼命自我安慰说她只是关心江承莫,而并非要特地打听他的,此类事情如无特殊情况,绝不会再犯。再念叨了两遍阿弥陀佛,然后把江承莫的手机密码在机器上输了进去。 一长叠的本月通话清单打出来,宋小西翻到最后一排,找到了江承莫方才电话的漫游地,A市。 宋小西愣了愣,又愣了愣。 然后她突然了悟了点儿什么,于是又抓了车钥匙直奔机场。 她下了飞机凭直觉去了A市她当时住的那家酒店。在前台详细解释了几句,前台小姐看她一眼,拨了电话说了几句,过了片刻,挂断电话,礼貌地对她一致意:“江先生的房间号是3302.” 五分钟后,3302的房间一开门,宋小西看也不看直接扑了过去。她被双臂稳稳接住的时候听到一声闷哼,宋小西欲松手去看,被江承莫双手合住搂得更紧,然后用膝盖关上门,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宋小西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说:“我神通广大呀。” “得了吧。”江承莫把她端端正正搁置在沙发上,转身去倒水,想了想,慢悠悠地说,“你查我通话清单了?” “……”宋小西脖子一梗,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江承莫哼笑一声,“行。下回我改密码。” 宋小西继续狡辩:“是艾木告诉我的。” “艾木以为我现在在L市度假。” “……”宋小西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又缠上来搂住他的脖子,“我这是关心你呀。搁到大街上还有谁能跟我一样对你这么担忧的?对吧?” 江承莫低下眼睛看看她,扭开脸又哼了一声。 宋小西捧过他的脸,然后弯出一个笑容给他看:“你来A市做什么?” “你不都猜到我在干什么了?”江承莫嗤了一声,“通话清单打都打出来了,我不信你就只看了最后一行。” “……”宋小西噎了噎。江承莫说得没错,她去机场的路上确实又把那堆单子翻出来看了看,找到了一通跟李唯烨的通话记录。时间不长,但还是引人浮想联翩。 “那,你跟他谈得怎么样啦?”宋小西看着他扫过来的眼神,很快又识趣改口,“肯定效果不错对不对?英明神武的江先生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于帷幄之中,必定是万箭齐发百发百中,什么难缠小鬼都得靠边站有没有?” 江承莫没有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甩开她摸上来的手:“懒得理你。” 宋小西很快又抱住他的腰,顺着他身后蹭上去,察觉到他的脊背一点点变僵,然后听到他低声开口:“下来。” “不。”宋小西从他的肩膀探出头来,刮了刮他的侧脸,说,“承莫哥哥,你是怎么跟李唯烨说的?你都说了他不是那么容易答应分手的人了,他怎么又那么容易答应分手了?” 江承莫偏过头:“你想知道?” 宋小西学着他的调调:“你觉得呢?” “你自己猜去吧。” “……”宋小西还要再说,又“咦”了一声,“你身上怎么一股正红花油的味道?你蚊虫叮咬啦?还是跌打损伤啦?” 江承莫顿了一下,不理会她,径自往盥洗室里走。宋小西被他撇下的后一秒心念电转,又迅速窜了上来,从后面扯住他的衣角,然后趁他不备迅速撩开了他的家居服。 她只来得及看清疑似几块青紫,就被江承莫迅速而面无表情地拎着衣领丢到了沙发上。 “再动手动脚你现在就回T市。” 宋小西左瞧右瞧,江承莫穿着衣服的样子与平时无异,面皮也好看如昔平静如昔,就好像是刚才后背上几片不正常是她花眼了一般。她试图再次跟上去,被江承莫冷冷一眼扫过来,只好定在原地。 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你……不会跟李唯烨打架了吧?” 江承莫不予回应,只自顾自地进了浴室,并且把门反手锁上。宋小西隔着门板冲他喊:“虽然说……但是你们这样幼不幼稚啊?还打架?赛车难道不比打架更好一些吗?沈奕以前不是跟那个什么情敌搞了个赛车比赛嘛?”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人凉凉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比车?” “……”宋小西又嗅到一股浓重的正红花油的味道,说,“你在抹药油吗?后背够不着吧?我帮你吧?” “不。” 宋小西拧拧门扳手,发觉徒劳,只好挠着门板:“你究竟怎么样啦?不会被打出内伤吧?让我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过了两秒钟,浴室被人打开,江承莫面无表情地拎着她的领口拖到房间门口,然后手指一松,宋小西就被阻隔在房间外:“去另开一间房。今天别再来找我。” “……”宋小西诚恳地望着他,“我跟你一个房间不行吗?” 江承莫抿着唇看了她五秒钟,宋小西都以为他要答应了,谁知道他砰地把门关上,声音轻飘飘传过来:“不行。” “……” 接下来的两天,宋小西一直试图偷窥江承莫身上的伤。她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缠着让他讲故事,江承莫给她念了一段乌七八糟的股市分析,过了一会儿发觉后面寂静无声,扭头一看,宋小西的眼睛正贴着衣领缝,百折不挠地往里面瞄。 江承莫卷起报纸,抿着唇“啪”地一声拍过去,在宋小西捂住脑袋装模作样呼痛的时候起身去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套更保守的衣服,还把衬衫最上面的那一颗扣子系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宋小西无奈地看着他,小声说:“我又不是没看过……” 见他不搭理她,又补充一句:“你游泳的时候又不都是一个人,我以前偷看过好几次呢,你不知道吧?” 江承莫总算瞥她一眼:“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小时候换尿布和洗澡的时候,我都全程参观过。” “你……”宋小西一个抱枕狠狠地扔了过去。 后来宋小西装作不慎磕到了茶几角,然后蹲下来大声喊疼。但她没想到江承莫根本不上当,连嘴皮都不动一下,只继续漫不经心地翻报纸,还十分悠闲地喝了一口白开水。再后来宋小西咬咬牙,真的往桌角撞上去,这回茶几擦着地板发出刺耳一声,宋小西则疼得眼泪直接迸了出来,她这一番苦肉计总算换来江承莫一个正眼,他果然很快扔了手头的东西过来察看她的伤势。 只不过饶是这样,宋小西仍是没能得逞。因为江承莫在去看她膝盖的时候未卜先知地把她的两只手腕都攥在了一只手里,宋小西使劲挣扎,也没能挣扎出他的桎梏。 宋小西阴森森地开口:“你到底给不给我看?你是不是真的给打出残废来啦?要是断了肋骨伤了脾胃治不好了什么的,我就不要你了。” 江承莫抬起眼皮,淡淡地说:“你做梦。” 最后宋小西只能使出杀手锏。这回她狠狠心,趁着江承莫看杂志的时候,瞄准时间和距离,抓着手里的抱枕,以飞扑的大花猫的架势扑到了他的身上。江承莫被她一时用抱枕盖住脸,并且兴许她方才用力过大,他甚至还从抱枕后面闷哼了一声,宋小西尽量无视这些,把他的两只手用膝盖压住,一边碎碎念着:“是不是很疼?我来看看,我来看看……” 她还没说完,江承莫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把抱枕扔开,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手:“行了。给你看。” 他把袖子撩起来,一直到手臂最上头。李唯烨下手不轻,手肘以下好一些,手肘以上都是大块淡棕颜色,江承莫皮肤白皙,于是看上去就更显得触目心惊。 宋小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承莫把袖子卷下去,宋小西缓缓坐直身体,抿了抿唇,慢慢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声说:“承莫哥哥……” 他瞧了瞧她的表情,慢悠悠“嗯”了一声,宋小西说:“很疼吧?” “还可以。”江承莫推开她要凑过来的嘴唇,“坐好。” 宋小西抱住他的胳膊:“那李唯烨给你打成什么样儿了?” 江承莫淡定开口:“他现在应该整个像只腊八蒜。里里外外绿中带青。” 宋小西哧地一声笑出来,凑上去抱住他的头,拿牙齿使劲咬了咬他紧紧闭着的淡色嘴唇,江承莫皱着眉僵持了一会儿,微微张开嘴,宋小西的舌尖长驱直入,很快不算熟练地扫进了他的口腔。 “……” 五分钟后,宋小西被反客为主的江承莫亲吻得泪眼迷蒙,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在了沙发上,眨一眨眼,忽然右手被抓住,然后手上一凉,再一低头,一枚小巧精致的钻戒已经套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宋小西眨眨眼,再眨眨眼,盯着那枚钻戒看了大概一分钟,直到周围静得能听到墙壁上钟表的走动声,视线才缓缓转移到江承莫的面孔上,说:“你就这么求婚啊?” 她一股脑坐起来,再看看钻戒,再看看他,双手扯上他的脸:“单膝跪地呢?鲜花呢?烛光晚餐呢?就一个钻戒啊?你那些绅士礼仪呢?你甚至连个浪漫有点儿的表情都没有!” “请你注意一点,”江承莫握住她乱抓的手,在她明显不满的眼刀中依然语气淡淡,“是你半个月先求婚的,我现在只是考虑之后答应了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收尾阶段,征求番外中。沈奕和艾木穿插江承莫心理的番外写定了,剩下的……大家点吧,喜欢哪个我写哪个。 ps,下一周要去上海无锡南京等地玩,JQ滚床单时间体力会被榨干,木有力气更文。抱歉。 不过,我在存稿箱里还放了一点,至于啥时候它会蹦出来…… 第三十五章 两人在回T市的第二天便有一场发小的聚餐。宋小西下课后自己过去,在服务生引领下走到包厢前,还没有推开门,便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讲话:“哎呦喂,当初是谁口口声声地说宋小西只是他妹妹的?等我们都信以为真了,又告诉我们妹妹快要升级成老婆了,江承莫,江董,江公子,您能给咱们都解释解释你无名指上这颗亮闪闪的戒指是哪个意思么?” 江承莫还没回话,就有第二个人接下去:“就是说啊。哦对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上回我给江承莫说要给宋小西介绍个对象,你们猜江承莫说什么?他让我把年龄性格喜好都做成一张简历给他发过去,你说有这样的么?后来等我真发过去了,结果还没下文了。我说,你是不是压根就没跟宋小西提,把那表格直接清进自己电脑回收站里了啊?” 江承莫漫漫答话:“那个楚煜不靠谱。人太花心。” “你得了吧,等人家不花心了你肯定又说人家太老实没本事,反正你总是有理由。总之我算看出来啦,你这厮心怀不轨老久了吧,反正除了你,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入了你的眼,是吧?” “你说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宋西前段时间不是跟梓成的李唯烨谈恋爱呢嘛,也没说红脸什么的啊,你是怎么从人家嘴里成功抢出来的?没想到江董公司管理得不错,泡妞的功夫也很好嘛。” “而且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第四个人接着说,“你说你要是以后跟宋西结婚,我的份子钱是一份还是两份呢?是一份大的还是一份小的呢?你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赚了老婆还省了嫁妹子的嫁妆钱,我们呢我们呢?” “你们就都别抱怨啦。”然后是沈奕悠悠插话进来,“我还没说什么呢。宋小西是你们的妹子就还是你们的妹子,可搁我身上呢?就我一人的年纪比江承莫小,到时候我是叫宋小西宋西还是叫嫂子呢?可愁死我了。” “以前不是你自己说要叫宋西嫂子吗?” “以前江承莫还说绝对没对宋西有非分之想呢,你怎么不说他啊?” “哎呀,先别提这个。究竟结婚提没提上议程啊,提上议程的话我给你们介绍个摄影城。” “人宋西还没毕业呢,结的哪门子婚啊。” 沈奕出声:“那些都别提,先把今天晚上过了再说。看见这颗樱桃没有?今天晚上就让江承莫跟宋西一人咬一半,咬不了就别想走人!” “其实也不用这样,先让江承莫把樱桃咬碎了,再亲口喂给宋西也行啊!” 半晌保持沉默的江承莫终于笑了一声:“滚。” 宋小西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一群晃着酒杯的人动作停下来,下一刻包厢里就人仰马翻,一声声招呼伴随着噼里啪啦挪茶几动沙发的声音:“宋西来了有点儿晚啦!来来来坐这儿!你承莫哥哥这儿专门给你空着呢!” 宋小西似笑非笑地顺着声源扫过去,最后还是挨着江承莫坐下。江承莫正在剥葡萄,见宋小西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捏起来的手指顿了一下,转变路线,最后还是把葡萄塞进了宋小西的嘴里。 然后就听见一阵扶额掩面感慨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唉……” 沈奕本着大无畏的精神,顶着难得一见的肉麻场景,拎着酒杯酒瓶挤开旁人坐过来,清咳了两声,把一只酒杯摆在宋小西面前,弯出一个笑眯眯的兄长笑容:“小七,你看,我废话不多说,就问你一句话,做人总归得有点儿自觉是不是?” 宋小西眼睛一斜,“咦”了一声:“什么自觉?你以后得叫我嫂子的自觉吗?” 话音一落,全体哄笑,连江承莫的嘴角都往上翘了翘。旁边有人凑上来,拍拍沈奕的肩,话里带着几分同情:“沈奕同志,你就喊吧。喊了这一声,再把这杯酒喝了,今天晚上睡一觉,明天把今天的事儿忘了就好啦。” “宋西还没跟江承莫结婚登记呢,我才不喊呢。”沈奕嫌弃地瞥一眼宋小西,“这酒要喝也得宋西喝。我好歹还算他们两人半个媒人呢,宋西,忘恩负义的我见得多了,但总不能多了你们俩吧?你说是不是?” “你除了扣大帽子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吗?” 沈奕笑出来:“那行。我不改口,咱就只喝酒。你满一杯,我满两杯。不准让江承莫替你,就你自己。我好歹也是个做了贡献的,这点面子你总得给是不是?这下总可以了吧?” 宋小西看看他,再看看那杯酒,捞起来一饮而尽。 周围叫好声一片,沈奕叼着杯沿瞅着她,笑了笑,也跟着一饮而尽。 以往每回这种小聚总会高点儿噱头,今晚的噱头则完整地落在了她和江承莫的身上。而江承莫秉性冷淡,且每回在酒桌上都只是浅尝辄止,大家对他的劝酒没什么效果,于是全部火力都集中到了宋小西的身上,并且被拒绝请江承莫帮忙。 宋小西三小杯灌下去,脸孔很快被酒精染红。她顺势倚在江承莫身旁,把手搭在江承莫肩膀上,下巴搁上去:“困了……” 沈奕拿酒杯底敲敲酒桌:“不带你这样的啊宋西,还懂借刀杀人了你?一不想喝了就求江承莫,你就这点儿出息啊?女孩子得自立自强懂不懂啊?” 宋小西斜眼瞅着他:“自强只有被你们灌的份,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傻子才跟你们拼酒呢。” 全场又是笑,江承莫也微微一笑:“好了,不是说要打麻将么。” 打麻将就没了宋小西的份。几个人围一圈玩大的,她趴在江承莫背上看他出牌,眼睁睁地看着他第三次把一张三万剔出去,拽了拽他的袖子,江承莫回头看看她,嘴角微勾,又很快把七筒打了出去。然后就听到沈奕“啊哈”了一声:“不好意思,炮胡哦。” 宋小西的酒意渐渐涌上来,下巴在江承莫的肩膀上一点一点。沈奕心情很好,一边继续打圈一边笑着调侃:“宋西你就是我的福星。你在这儿江承莫都心不在焉了,平常我哪能从他手上赢这么多啊。” “那是他让着你好不好?” “好呀。”沈奕眨眨右眼,一笑,“你也不想想,你不在这儿他会让着我么?不行,下回打麻将一定还得拽上你。我的福气可全都靠你啦。” 接下来几圈还是江承莫放水,等输得差不多了,他把棋牌一推:“不玩了。” 沈奕“啧”了一声,看看脸上酒红未褪的宋小西:“那行。下回我请客,可都记好了啊。” 半梦半醒的宋小西被江承莫半搂半抱走出会馆。她挨得他近了,便清晰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道。既不刺激鼻腔,又很是沁人心脾。 想来这也算是她从小亲近江承莫甚于沈奕的原因之一。沈奕小时候用的洗发水都必定要选清香扑鼻的,长大了更是精挑细选,剃须水香水沐浴露无不都带有香氛气息。后来宋小西直讽刺他:“你是女人吗?你整天弄得这么香干什么?” 沈奕说:“拜托,香水是基本的公共场合礼仪好不好?” 宋小西说:“难道说你是有狐臭,一定要喷大量的香水遮掩吗?” “你才有狐臭,你跟江承莫都有狐臭!”沈奕一巴掌拍过来,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教育口吻,“女孩子要矜持你知不知道?!” 宋小西全身重量都靠在江承莫身上,一边嗅一边顺着他的腰和胳膊蹭上去,眼神迷蒙,问:“你的柜子里搁了香囊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踮起脚把鼻子凑到他的下巴上,江承莫木着脸把她的脑袋掰开,宋小西趴在他身上,他一后退,她差一点就滑到了地上,江承莫又眼疾手快地把她拎起来,看着她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宋小西又凑过来,揪住他的衣襟,嘴巴尝试着咬咬这里碰碰那里,江承莫好不容易把她弄到停车场,她又说:“你刚才干嘛故意输给沈奕那么多牌呢?” 江承莫忍耐着语气:“再不输你今天晚上就该用舌尖吃樱桃了。” 宋小西继续开口:“刚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那个楚煜到底是谁?好像有点儿熟悉似的……” “没谁。路人。” “我明天想吃皮皮虾……” 江承莫拍拍她的脸,说:“你长得就像只皮皮虾。” “你身上那些淤青好了吗?” “好了。” “李唯烨究竟为什么要揍你啊?你俩就揍一顿就完事了吗?” “差不多。” “你跟李唯烨究竟在A城谈了些什么?他就这么好打发的吗?我可不信……” 江承莫终于把她扶到了车子边:“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还有一个事儿,”宋小西踮着脚搂着他的脖子,拿手指戳戳他,含含糊糊地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呢?” 江承莫的回答是直接按住她的头把她塞进了副驾驶座里:“你喝醉了。” 宋小西在车子里也不怎么老实。她伸手要去解安全带,江承莫看了一眼,没有阻止,过了一会儿她越过来要抱住他的脖子,江承莫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淡淡地警告:“再胡闹你就自己打车回去。” “那你先把我扔下车去呀。”宋小西笑嘻嘻地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再扯扯他的脸,“你还没说过你爱我呢。” 江承莫冷下脸来:“坐好。” “你就不要再故意摆出这种别扭的表情啦,我是不会再被唬住的。”前面红灯的数字在一点点变小,宋小西一手按住他的腿,一手按住他的肩膀,然后身子歪歪地探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呀?” 江承莫顿了一秒钟,说:“你也还没说过。” 宋小西“啊”了一声,很快从善如流地开口:“我爱你。” 江承莫又顿了一秒钟,说:“我知道了。” “你还没说呢!” 宋小西使劲盯着他,江承莫扭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一笑,然后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把她按回座位里,开口:“好了。明天给你做皮皮虾。” “……” 江承莫的回答太不尽如人意,宋小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存心折腾。她把江承莫的警告当做耳旁风,就像是一只八角章鱼,江承莫按下这只脚她还会有另外一只伸出来,八只脚轮流手舞足蹈,终于让江承莫忍无可忍。他把她从车子里拖出来,宋小西顺势扑到他身上:“你背我上去吧?” 江承莫把她背后的连衣帽毫不客气地盖到她的脑袋上:“你想得美。” 两人终于挨到房间里,江承莫在按开壁灯的瞬间又被宋小西抱住胳膊,她在黑暗里仰起脸,把嘴唇凑到他的耳朵旁,然后咬了一下。 江承莫的动作微微一滞,宋小西再接再厉,悄声说:“我们做吧?” 江承莫抿了抿唇,手缓缓从开关处收回来,过了片刻,忽然轻轻拧上了她的耳朵,声音阴测测地响起来:“宋小西,你没醉吧?” “我醉了。”宋小西说完,在江承莫把她推开之前先把他重重地往后一推。 江承莫退到墙壁边,双手承受住她扑过来的重量。宋小西踮起脚咬他的双唇,一秒钟后,江承莫反过来把她压在墙上,力道十足地亲吻她。 他的舌尖深深探入她的口腔,刮扫的感觉让宋小西觉得浑身都酥软。她被江承莫堪堪搂住腰身,在经历一叠声的碰撞声后,两个人总算挪到了最近的沙发上。 宋小西双腿跪在他身体两侧,手指探进他的衣服里,感觉到江承莫在黑暗中渐渐有些急促的呼吸。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有隐约的月光透过来,勾勒出两个人模糊的面庞和身影。宋小西咽了一口口水,伸出手,摸摸他的眉骨,然后从上往下,沿着鼻尖和唇角直到脖颈,他的线条饱满而行云流水,皮肤亦光滑,眼神深邃里带着点儿稀有的温柔,宋小西看了一秒钟便很有再度亲上去的,江承莫却突然拉住她的手,捏起她的手指凑到嘴边,一根根地咬上去。 宋小西在浑身酥软之前把脑袋搁到他的肩膀上,柔软着语气轻声说:“其实你就是挺爱我的,对吧?” 江承莫微一偏头,亲了亲她的下巴,掐着她的腰肢把她扶起来,然后用牙齿把她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咬开。 宋小西以前不知道江承莫的手指和舌尖可以有这么灵活。他的手从下面探到她的上衣里,滚烫的肌肤贴上微凉的指尖,宋小西呜咽了一声,很快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上衣半解开,江承莫侧着头亲她的锁骨,薄薄的嘴唇在上面一抿,宋小西立即拧着眉毛往后缩,被他抓住后腰又强行提到跟前。 宋小西的脑子一阵阵发昏,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地板上,江承莫压住她,她伸手去扯他的休闲衬衫,扣子都被她扯到了地板上。江承莫俯下身,鼻尖贴住她的鼻尖,垂着眼,声音有一点儿不稳,并且沙哑:“……该去卧室。” 宋小西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小声说:“卧室里我换了张单人床。” “……” 又长又宽又厚的地毯稍稍缓解了地板的硬度和温度,江承莫用指尖按照她的唇形摩挲了两遍,然后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放开一些距离,低下眉眼看着她,低声说:“你真的想好了?” 宋小西的回应是仰起头,瞅准他那张好看的脸使劲亲了上去。 江承莫俯身下来,抱着她一寸一寸亲吻。两个人从舌尖到脚趾密密相贴,紧得一丝风都透不过去。江承莫在她的嘴角停留半晌,微微抬起脸,声音难得十分温柔:“据说会有点儿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他的声音低低的,绕在耳边,宋小西觉得浑身就像是被泡酥了骨头一般发热发软。江承莫抿了抿她的耳垂,宋小西呜咽一声,想要蜷成一团,却发觉他的手指已经沿着她的形状探到了下面,很快异样的感觉便传递了上来,并且越来越强烈。 宋小西想皱眉又想发笑,舔了舔已经热得发干的嘴唇,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然后用舌尖碰了碰他的喉咙。 她还没来得及撤退,下面就是结结实实的一记。宋小西“咝”地倒吸一口凉气,睁大眼睛,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眼泪就已经迸了出来。 她总算体会到了江承莫所谓“有点儿疼”的具体感觉。那句浓缩就是精华用在此时大抵也很恰当,这一丁点的疼痛不是什么一滴清水的级别,而绝对是一滴精炼TNT的威力。江承莫尝试进入的时候,宋小西觉得自己的脑海就像是炸开了花,余下的只剩一片空白。 江承莫停下来,宋小西还在低低地吸气,他摸了摸她的脸颊,把她眼角的几滴泪抹掉,宋小西抓住他的手指,泪眼迷蒙,带着哭腔:“你说,板上钉钉的时候,木板是不是也得这么疼?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是那个钉,我就是那个木板呢……” 江承莫抿着唇在黑暗里瞧了她片刻,低下头,扶住她的后颈一点点亲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然后开口:“……我只知道力都是相互的。” 他这一次要比方才更有耐心。两人粗粗浅浅的呼吸弥漫在寂静的房间里,江承莫掐住她的腰肢,一点一点缓慢进入,再一点一点缓慢抽^出。宋小西皱着眉想躲闪,被他圈在固定位置难以挣脱。后来她掐着他的手腕传递疼痛,他弄痛她一点,她就以相同的力道还回去,再后来他的力道大了一些,宋小西回以的力道也相应大了一些,江承莫闷哼了一声,反手抓住她的手指叼在嘴中,从指尖到指根再到手掌心,像是春水荡漾一般温柔亲吻。 很快宋小西全身都软下来。尽管空调开启,她仍觉得燥热难当。江承莫的额头亦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有一滴慢慢凝结成大颗,然后掉落到她胸前。 宋小西眼皮一跳,他抓住她开始缓缓冲撞。再后来的过程漫长而短暂,宋小西觉得自己就像是条被拧了又拧的湿毛巾,翻来覆去不得安宁;又像是连着线的风筝,飘忽晃荡,全程都由江承莫主导大局。她明明喊着疼,双腿却又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腰;到头来两人都湿漉漉,宋小西躺在地毯上看着头顶上那双清朗的眉眼,手指忍不住抚摸上去,并且一路沿下,最后停在他紧实又平滑的胸前,按了又按,再然后被江承莫突然握住指尖,低声说:“停手。” 之后宋小西晕晕乎乎地被江承莫抱去冲洗,她几乎在浴室中睡过去的时候又被他抱到床上,紧接着床的右侧凹下去,江承莫跟着躺下来,双手一拢,把她密密地贴在怀中。 他的手掌在她的后腰上一寸寸揉按,然后他亲了亲她的鼻尖,又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说:“……明天换张双人床。” 宋小西很想回句什么,但她已经累得连说话都懒得,眼睛挣扎着眨了两下后,很快还是睡了过去。 宋小西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难受,有种骨头被拆开再组合的酸痛,她扭头看看枕边,空无一人,而有通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门板传进来:“我今天不去公司。你让王树新代我一趟。” “后天。” “明天不行。我没空。” 宋小西张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胶着,无法出声,并且很快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房门就被推开,穿着浅灰色家居服的江承莫捏着手机出现在门口,看了她一眼,稍稍顿了一下,抿了抿唇,很快又转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纸巾盒。 “……” 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宋小西都在喷嚏和鼻涕的交错中痛苦度过。 她原本没想过自己的第二天会如此悲催。在她原本的预计里,第二天的走向本应该是外头艳阳高照屋里笑意融融,她将会饱餐一顿香气四溢的早饭和一顿精心烹制的午饭,江承莫指不定还会在她的耍赖下端来热水毛巾服侍她在床上洗漱刷牙,然后她再喊一喊腰酸背痛,八成还可以再享受一番指法独特力道温柔的江氏按摩。 可如今这些臆想的情调都被她接连不断的鼻涕和喷嚏破坏殆尽。宋小西满心郁闷,腰酸背痛之余又添头昏脑胀,鼻尖通红有气无力地靠在江承莫肩膀上,咽下最后一口他喂过来的小米粥,带着嗡嗡鼻音说:“一点味道都没有。” “感冒要吃清淡的东西。”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不用。” “我想吃火锅……” “现在不能吃那个。” “那你总不能一天三顿都让我吃小米粥吧?” 江承莫平静回答:“中午可以炒青菜。” “……”宋小西小声说,“我想吃肉……” “不行。” 宋小西磨了磨牙齿,嘴巴凑过来,在距离脸颊一公分处被江承莫偏头避了开,然后他用被单更加紧地裹住她,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好好睡觉。” 宋小西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红眼睛,又打了个喷嚏,可怜巴巴地说:“我浑身都难受。” 江承莫站在床前跟她对视片刻,然后脱掉拖鞋躺到她身边,把她拖到怀里,调整了姿势,掌心摸索到她的后背,从腰际开始缓缓揉按。 他的掌心温暖,只贴上去便有舒缓的效果。宋小西枕着他的一只胳膊,又想要凑上去亲他,结果再次被他躲开。 “你干嘛老躲着我?是怕我传染吗?难道我的感冒就跟你没关系吗?我肯定是昨天晚上在客厅里着凉的。地板那么凉,贴在上面的是我,你当然不感冒了。”宋小西从被单中伸出手指,揪住他的前襟,语气哀怨,声音沙哑,眼神可怜,“你果然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江承莫衔住。唇齿纠缠了不知多久,一直到江承莫忽然后退半米,别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快她的手被他塞回了被子里,江承莫简单开口:“睡觉。” “我睡不着……”宋小西细细地哼声,“你给我讲故事听好吧?” “没故事好讲。”江承莫又重申了一遍,“闭眼,睡觉。” “江承莫……” “你今年二十二了。” “安徒生写童话的时候都三十多了呢。” “可你是安徒生么?” 宋小西见他仍是僵着脸,又轻声慢气地唤了一句:“承莫……” “承莫哥哥……” 江承莫抿着唇跟她对峙半晌,最后还是站起来,转身出了房门。 片刻后他又回来,手里拎着一本她书柜里的安徒生童话。重新坐回床边,淡声开口:“从前有一位王子,他想找一位公主结婚,但他必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虽然是已经俗套的故事,但由江承莫念出来就别有一番风味。他讲故事就如同念演讲稿,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还带着成年男子所独有的低沉和慵懒,尾音微微挑起,悦耳动听,十分具有舒缓镇痛的功效。宋小西合目当做催眠曲来听,不一会儿竟然真的拽着他的手指睡了过去。 她再醒过来已是傍晚时分。略一歪头,江承莫也合目睡在她身边,单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则搭在她的腰上,毛毯随意搭住一角,微微抿着唇,侧脸的线条如同精雕细琢的手工艺品,每一处都经得住一瞧再瞧。 作者有话要说:不准嫌少!!!!!!!!!!!!!!! 今天实在写不出来了……俺被H卡死了,真的被H卡死了,俺才是真正X疼的那个人好不好!!! 真想跳过这一章啊……T_T 先放上来看看效果,这一章也许会修……大修也说不定…… 第三十七章 宋小西微微一动,江承莫也跟着睁开眼。只是似乎仍旧有些睡意,抬眼看看窗外夕阳,伸手摸摸她的脸,声音有点儿模糊:“……饿了没有?我去做晚饭。”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小西无意间享受到了来自于江承莫的高规格超常待遇。 她连以前生病的时候都没这么被对待过,以至于她如今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 比如说,她只要稍微哼哼两声,江承莫就会从厨房里出来,走到她面前试探她的额头,然后询问她是否不舒服;在听到她的回答为否后,又会询问她想要些什么。并且动作绝对温柔,话语绝对温和。 然后,无论宋小西如何狮子大开口,从翻他的手机钱包到让他背着从卧室到客厅,江承莫即便初时皱眉,到头来也都能一一应允。 宋小西从未看过他如此好商量的一面,蓦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以前阮丹青和她说过的一句话,好男人都是需要慢慢调^教的。 宋小西在江承莫的手机和钱包里没有翻出任何可疑的东西,不过同时也没有翻出任何让她欣喜的东西。 他的钱包里照片处是一张极妥帖的全家福,手机里则连张美女图片都没有;短信箱内除了垃圾广告便是她之前发过来的寥寥几条信息,而手机通讯录里就更是无趣,名字全部都是诸如王总监张三李四赵叔之类的正经八百,后来总算让她翻出一个有嫌疑的“沈”字,点进去才发现那是沈奕的电话号码。宋小西带着预料心情往下翻,又翻到一个“西”字,点进去,果然不出所料是她的号码。 宋小西托下巴瞅着那个“西”字一会儿,然后敲了几下把她的备注修改成了“宝贝”,修改完后自己都觉得酸,又删掉,修改成了“西妹妹”,还是觉得酸,又删掉,修改成了“亲爱的”,然后仍旧觉得酸,但是这回她酸完了还是闭着眼大义凛然地按了确定键。 其实关于后来江承莫抱着她去客厅看电视,完全是出于宋小西的死皮赖脸。她抱着被子说要去客厅看电视,江承莫给她摆好拖鞋,但宋小西刚下床便开始扮林黛玉弱柳扶风状,抚着额头哼哼头晕,江承莫双手抱臂冷眼看着她表演,不动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宋小西开始自动自发柔弱无骨地蹭过来,一手还抱住了腰。 江承莫撇下她转身要走,但宋小西趁机窜上他的后背。他下意识捉住她往上爬的小腿,说:“你这是吹了风?分明是抽了风。” 宋小西抱住他的脖子,爪子从他的衣襟探进去,声音还很委屈无辜:“这难道不是情侣间的正常举动吗?你不主动,我再不主动的话,咱俩要相敬如宾下去吗?你见过一开始交往就相敬如宾的情侣吗?现在就相敬如宾了,以后该怎么办啊?” 江承莫自动跳过她的一堆废话:“你见过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还能突然能热恋起来的情侣吗?” “试试看呀。”宋小西像条章鱼一样吸在他身上,说,“说不定能行呢。难道我跟你在一块儿就必须得跳过恋爱状态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啊?就因为我跟你之前认识了二十多年吗?可之前二十多年我们是情侣吗?不是吧?我们要拿兄妹之情抵消掉美好的情侣之情吗?你不觉得亏,我还觉得亏呢。” 然后她咬着他的耳朵,呵着气说:“其实你也觉得亏对不对?你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有。” “没有。” “得了吧。”宋小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都认识你二十二年了,你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我活得久啊。你以为两个汉字一个词就能骗得了我吗?” “……” 宋小西得偿所愿,终究由江承莫背着去了客厅。 其实她本来私心想让他抱着过去,然而她细细回想起来,似乎她从小到大除了一次扭伤脚后被江承莫以公主抱的形式抱下了楼外,其他时候再也没能享受过此等待遇。 鉴于这一项难度系数属高级,她便只能从初级一级级练起。 宋小西在客厅中也并不老实。江承莫端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宋小西托着下巴嚼了几颗樱桃,看了他一眼,一寸寸蹭过去,然后伸手,从他家居服的下摆中偷偷探了进去。 只是还没有挨到他腰间光滑的皮肤就被抓住,然后被江承莫面无表情地拎了出来。 “不是你说要看电视吗?” “可是新闻没什么好看的呀。” “那你想看什么?” 宋小西厚着脸皮,眼睛也不眨,顺嘴就把甜言蜜语溜了出来:“我想看你呀。” 她的话音落下,似乎看到江承莫的面皮可疑地一红,然而还没等她看清,就被他扔过来的抱枕遮住了视线。等她扔开抱枕,江承莫已经又恢复成岿然不动的雕塑形象,目不斜视淡淡开口:“你又皮痒了?” 宋小西抱住他,手指沿着他的胳膊一点一点爬上去,一直爬到他的脖子,勾住,然后瞅准了他的侧脸,亲上去。 “……” 这个新法子十分有效。江承莫被转移话题的时间越来越短,宋小西被他掌住后颈,先是被沿着唇形浅浅地磨,等她忍不住要咬上来的时候又后退,然后在她露出不满眼神之前又挨近,如此循环几次后,才灵活地探进去,就像是温柔的湖水一样逗弄着她的舌尖。 最后真正分开的时候宋小西已经意识朦胧,只听到江承莫咬着她的嘴唇,低声说:“明天去民政局,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磁性,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温柔,有点儿性感,有点儿诱惑,还有点儿哄慰的意味。宋小西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这样的声音实在太难得,便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尾“嗯”了一声。 过了五秒钟,她蓦地睁大眼,推开他坐直了身体:“你说什么?民政局?!” 江承莫慢悠悠地“嗯”了一声,淡淡地说:“你已经答应了。” “我没答应!我才不去什么民政局呢!”宋小西像是被烫到了尾巴,“唰”地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我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我才不要这么早结婚呢!” 江承莫像是早就预料她这种反应,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下,依旧慢条斯理,连语气都是古井无波:“宋小西,说话要算话。” “我什么都没说!我是被骗的!这样的话算数才怪呢!”宋小西抓过一只抱枕扔到他的身上,又抓过一只抱枕扔到他的身上,“我还没毕业呢!” “可以先登记。”江承莫开口,“等你毕业以后再举行婚礼。”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宋小西横眉怒目瞪着他,“有你这样的吗?” 江承莫的眉毛一挑,语气降下来:“那你想怎样?” “……”宋小西梗了梗脖子,又梗了梗脖子,“你给我个理由。” “后天我得出差。” “这算哪门子理由啊?!”宋小西嗤了一声,“我还今天中午没吃饭呢!” 江承莫交叠起双腿,慢慢地说:“宋小西,你之前婚都求了。是你说要结婚的。” “我那只是……”宋小西在他的眼神底下,把“权宜之计”四个字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再度梗脖子,“反正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宋小西,”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说,“昨天我们没做措施。” “……” 宋小西张张嘴,再张张嘴,发现这个问题真正戳中了她的死穴。她看看江承莫,再看看自己的脚趾,再看看江承莫,发现后者还是在不紧不慢地等待她的回答,咬了咬唇,小声说:“一次而已。昨天应该是我的安全期吧?” “好像不是。” “……” “反正我就是不去民政局。”宋小西开始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带着哭腔说道,“等跟你登记了,肯定就有一堆人开始催着我举行婚礼了。我还没玩够呢,我才不这么早跟你结婚呢。你见过几个人二十二岁就结婚的?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也没结婚呀,你不能要求我这时候结婚。” “你可以等玩够了再举行婚礼。”江承莫修长的手指点点扶手,说,“他们那边我来负责。但必须先登记。” “鬼才会信你!你今天就是耍诈要阴我,谁能保证你哪天不会突然改了主意想结婚了,再弄个什么花花肠子骗我去举行婚礼!” 江承莫微微歪了头,用一根手指抵住下颌看了她半晌,才慢慢地开口:“宋小西,什么时候你的脑袋升级到windows xp系统了?” 宋小西鄙视地看着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不对,我的脑袋一直都是windows xp系统!随便你说什么去吧,反正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你要是敢逼迫我我就去跳楼!不信的话你试试看?” 第二天宋小西在阳台上吹了一天的风。 除去吃饭时间,她都在阳台的躺椅上躺着,江承莫一旦出现在她方圆五米以内,她就蹦起来凑到阳台边上,打开窗户,做出跃跃欲试要往外跳的态度。江承莫每次都是鄙视地看她一眼,弯腰取了放在阳台的核桃或者牛奶,然后转身就走。 最后傍晚时分,宋小西吃完江承莫做的晚饭又跑去阳台上吹风,吹了没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关处传来声响,她跑出去一看,才发现江承莫已经换好了鞋子,正打算离开。 “……你去哪儿?” 江承莫看她一眼,说:“明天上午出差,回去收拾行李。” 宋小西“哦”了一声,拿手指卷了卷头发,看看时间,慢慢走过去,一边说:“现在民政局关门了吧?” 江承莫看她一眼,嗤了一声。 “那……你出差多长时间?” “两周。” 宋小西又“哦”了一声,终于蹭到他身边,仰着头看他,说:“那……你会想我的吧?” 江承莫低头看看她,“唔”了一声:“说不定。” “那我让你确定一下。”宋小西说完,一把把他按在墙上,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两条腿顺着他腿部的线条攀了上去。 “……” 终究江承莫刚刚换好的衣服又褪了下来,并且当天再没有拧开公寓的门。 江承莫出差第一日,宋小西在客厅沙发里滚了两圈,然后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第一天。” 第二日,宋小西又给江承莫发了条短信,上面还是只有三个字:“第二天。” 然后在还没到第三天的时候,宋小西再次给江承莫发了条短信,上面写着:“第二点五天。” 然而对于她的短信,江承莫都报以无视态度。以往他出差,总还是会隔天或者隔几天与她通一次电话,叮嘱一些事宜,再不济也总会拨个电话报平安,但这一回宋小西的短信发过去却是泥牛入海,江承莫一次电话都没有拨回来。 宋小西也不以为意,继续气定神闲地给他定时定点发过去:“第三天。” “第三点五天。” “第三点七五天。” “第四天。” “第四点二五天。” “第四点五天。” 江承莫出差的第四天,宋小西和阮丹青一起吃了晚饭。她回到家已经八点半,刚刚反手关了门,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按在了墙边。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嘴唇就被衔住,叼开,很快有舌尖伴着某种清爽熟悉的气息一同铺天盖地地袭上来。 宋小西手里的钥匙和包袋都掉到了地上,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两条腿被架在来人的腰际,两人贴得紧紧密密,房间太过安静,暧昧的气息萦绕在两人身边,深深浅浅,高高低低。 过了很久,宋小西才被稍稍松开。黑暗里江承莫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贴着她的鼻尖,手掌依旧捞住她的大腿,她听到他低声问:“去哪里了?” “……你出差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没有。”他顿了一下,说,“明天上午再回去。” “就一个晚上吗?”宋小西努力抑制住想往上弯的嘴角,故作惊讶,“为什么呢?” “……想你了。”宋小西的嘴唇又被咬住,声音从两人之间含含糊糊传出来,“你满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 艾木番外(一) 我背对着床把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系好,套上高跟鞋,小心翼翼地捞起手袋,正打算无声无息地离开,背后一个声音淡淡地响起来:“你去哪儿?” 我脊背一僵,转过身,面无表情,声音比他还要淡:“回家。” 沈奕坐起来,露出线条性感的光洁脊背,并作势要下床:“我送你。” “不用,谢谢。” 他披起浴袍看了我一眼,还是坚持那句话:“我送你。” 我想我开始有点儿恼羞成怒,冷硬着语气回答他:“说了不用。” 这回我没等他再说话,就自己拎着手袋快步走出了酒店房间。 我戴的墨镜遮住几乎半张脸,以一种自认无懈可击的姿态走出电梯走出酒店,直到快速钻进计程车内的时候,才敢把平展的眉毛皱了起来,然后双手捂住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发誓,在此之前,我想破头也没曾想过自己会跟沈奕这个人染上任何瓜葛。 想我艾木也算得上是个合格的高级白领,上学时是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工作后是金牌高级助理,从小到大赢得荣誉与夸奖无数,在数不清的勾心斗角中顺风顺水地爬到如今的位置,没想过会在三十岁之前结婚,没想过会在结婚之前因一场酒醉而发生一夜情,更没想过一夜情是跟沈奕这样的一个男人。 沈奕,我那位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的发小挚友,据说幼儿园时便擅长勾搭小女孩, 长大了更是辣手摧花无数,富家子弟,巧言令色,一路扶花拨柳阅尽千万美色地爬到花花公子的位置,泡过我这样的女性估计没有五十也有一打,没有一打,也至少能数满两只手所有的指头。 在计程车上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我前一晚上究竟是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又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沈奕上床呢? 然而即便是醉意,也终究是自己犯下的错。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能圆满地解释:这还真是……造孽。 我很想找个地方花点时间,像总结公司各运城规章一样总结一遍这次的经验教训,然而我没有这个空闲。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家重新换一套衣服,我那位一贯面无表情的老板就拨了电话过来。 我看看手表,八点三十一分。超过准时的打卡时间已经有一分钟。 我这位上司一向守时得过分,几乎堪称德国做派,且对延时迟到这类事情深恶痛绝,有一回有人在开会的时候迟了一分钟,他便将其挡在了会议室外拒绝再入内。 我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在腹中组织好草稿,然后提起精神,接通。 “艾木,”江承莫一如既往的清凉嗓音响起来,我正预备接受他一通责备,没想到他却说,“今天准你一天假。” “……”我张了张嘴,不能说不意外,“为什么?” 他古井无波地答:“沈奕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 如果这是一部动画片,我想我一定能通过后视镜看到自己额头上陡然降下来的三根黑线。 沈奕,你可真是……他奶奶的。 我咬牙切齿地在肚子里问候了一句,定了定神,语气依旧温和:“谢谢您。那我五分钟后把今日您的日程安排发给您。” “嗯。还有一件事。”江承莫沉吟片刻,开口,“你昨天下班前分发的小糕点是在哪家店里买的?” 我忍住不顺着神经脉络将思路蔓延开,只诚实汇报:“山东道和上海道的交叉口,横着奶油色招牌的那家。那地方离公司比较远,不过我这里有它家的电话,您可以叫他们送过来……” “不必了。”他打断我的话,说,“那地方离宋西学校不太远,我过去接她的时候顺便买了就可以。你有没有吃过其他口味?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 我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好吃的口味比较多。我一会儿一并发给您。” “可以,谢谢。” 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有个刚从分部调到总部来的女孩子,上班第一天怀着紧张心情去给江承莫送文件,出来后便紧紧抓住了我的手,眼睛在放着光,声音在发着抖:“艾木姐,江董有女朋友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从她手里抽^出来,淡淡地说:“没有听说。怎么?” 她兴奋:“怎么会呢?我刚才进去的时候江董好像在给一个女孩子通电话诶!通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诶!表情还很耐心!而且说的好像还是什么旅游吃饭逛街的话题诶!江董还答应下班后去接她呢!这个样子怎么会还不是女朋友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一叠文件交到她手上,冷静地说:“那不是什么女朋友,那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宋小西。这些八卦留着下班以后说,你现在去把这些东西整理成报表,下班之前交给我。” 我越年长,就越觉得,人各有命这个词真是精妙得很。 这世上有人缺少机遇,穷此一生为生活奔波,却只勉强讨得一碗米三尺地;又有人像我这般,为了买得起香奈儿范思哲海蓝之谜,三餐紧张脚不沾地,高薪水的背后代价是日积月累的胃炎胆囊炎鼻炎和生理不继。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人,譬如宋小西,就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没什么烦恼。别人不得不苦思冥想的问题她永远无需考虑,别人费尽心思想要的当季新款包袋她只需刷一刷江承莫的卡就可以轻松买到。 我在电脑前忙到两眼昏花时,总能听见有人在偷偷八卦完毕以后感慨宋小西:“唉,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这样的兄长给我撑腰呢?” 和我一样劳碌命的闺蜜之前说得好,这世上总有一款女孩子,是生下来就让人感慨和羡慕的。 我在平时看到江承莫和宋小西相处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句话,假如还有点前世今生可以讲,那么宋小西就是江承莫上辈子欠的债。 似乎还是多得数不清的那种。 曾有一次,我跟着江承莫去开某场董事会议,因事关重大,全体人员都精神集中疲惫不已,我坐在江承莫手边负责记录,被压抑的气氛压迫得大气不敢喘一口,江承莫的手机却在争辩最激烈的时候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看一眼,皱皱眉,随手翻了手机。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了两下,他撑着下巴停顿了两秒钟,还是又翻回来。 这回是一条短信,自动跳出来的黑框里写着来自宋小西:“我摔断了腿……SOS……SOS……SO……嗞嗞……” 接着我就看到江承莫的眼角跳了两下,伸手按按眉心,顺便止住了正在演讲幻灯片的分部经理的嘴巴。 再接着我就听到江承莫低沉地开了口:“不好意思,我有事需要离开一下。” “……” 相信我,以上绝对是全体董事会成员不约而同发出的表情。 再后来他离开,我整理资料走在所有高管后面,蔡经理想了想,走慢了几步,转头问我:“艾木,江董究竟是有什么急事?” 我张张嘴,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第二天江承莫仍是没有回公司,我奉命把他指定的文件送到家里去,走到公寓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对话:“我想吃巧克力……” “没有巧克力。好好看你的语文书。” “巧,克,力……” “闭嘴。” “承莫哥哥……” “你喊一百遍也没用。” “……那我给你剥松子吃?” “再说话你就回你自己公寓。” 这回宋小西彻底清净了。我定定神,敲了门,很快就看到宋小西裹着石膏的一条腿痛苦地悬着,看到我,正做鬼脸的面孔收起来,咳嗽了一声,改为端端正正地坐着。 我离开的时候,无聊数着电梯数字一点一点增加,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正要往里走,没想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顿了一下,沈奕也顿了一下,然后我抢在他之前开口:“沈先生。” 沈奕的表情就像是吞了一个鸡蛋,然后挤出一个笑容来:“嗯。” 我进他出,然后我按了数字键,看着电梯门一点点关上,再然后他在彻底合上的前一秒忽然伸出了手。 沈奕把电梯硬生生扒开,脚踩在电梯口,看了我一会儿,无视电梯的延时警告,开口:“艾木,我们不需要这么生分吧?” 我淡淡地说:“我认为我们一直都是这样。那天是场意外,请你无视了吧。” 他笑了笑,说:“你能无视得了?” 我面不改色地说:“可以。” 他歪头,又看了我一会儿,说:“要是我无视不了怎么办?” 我说:“我想,至多一个月,以你的性格,你就会无视的。” 我趁他沉吟的时候踩了一下他的脚,在他吃痛收回的时候飞快按下闭合键,然后一边嘴角翘了翘:“再见。” 第 三十九 章 (二) 时间又晃过一个多月,零散的有关沈奕的绯闻传入了我的耳朵,与他的新恋情有关。据说是一位前段时间刚刚获得某国际奖项荣誉的模特,身段一流,长相甜美,是杂志封面的新宠,云云。 有同事在讨论沈奕钓人的技术越来越高杆,不过我只确认了他的谣传里没有出现有关我的任何词汇,接下去的话都没有再理会。我说沈奕是情圣,他果然是情圣。我说沈奕会在一个月内把那件事无视掉,他果然就在一个月内把那件事无视得干净彻底。 我觉得我哪天若是失业,或许可以考虑开个摊子去算算命。 不过很快细碎的讨论声就戛然而止,因为江承莫突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环视了一周,最后落在我的身上,声音虽然悦耳却清冽地开口:“艾木,晚上的酒会你跟着我去。” 我应声。等办公室门又关上,有人凑过来:“艾木姐,江董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我说:“长只眼睛就看得出来,这还用你说?” 她缩缩脖子:“江董到底怎么啦?” 我把前一晚我下班后我能想到的江承莫可能发生的事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最后在她眼中闪烁的殷切而热烈的八卦光芒下,含糊地说:“也许和昨天的晚宴有关。” 虽说我这位上司时常绷着脸不平易近人,且缺少耐心,然而他在工作中真正动怒的次数却罕见到几乎没有。即便是因一人的失误损失一笔不小的政府订单,或者是遭遇日本合作方突然且毫无理由的翻脸,他也只是皱一皱眉头,冷静地思索,冷静地一条条吩咐下去,冷静地主持紧急会议,冷静地力挽全局。他甚至极少会说重话。 然而也是我这位类似于无敌超人的上司,在面对宋小西的时候就又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会面无表情地指出宋小西脑子装载的是windows 2000系统,会唠叨会微笑会动怒,还会在出差极度疲惫半夜回酒店的路上在电话里忍受宋小西有一搭没一搭的废话。 有一次宋小西偶然驾临公司总部,我进去送文件,手指头还没敲在门板上,便从半开的门里看到江承莫站在坐着的宋小西面前,一张脸面无表情,那姿势似乎是要弹宋小西的爆栗,后者很有预见性地闭上眼,她闭得很紧,眼睛都皱出了小小的褶子,江承莫看着她扬着的脸,手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落下去。 我要迈进去的脚步最终又退了出来。随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瞧,探头探脑的同事偷偷指了指办公室里面,小声说:“艾木姐,你还在其他地方见过这样情深意重的兄妹之情么?” 我木着脸,冷声说:“什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快去工作。” 其实我自己也八卦地觉得,我这位几乎是礼仪模板的上司对宋小西的呵护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基本的照料范围。 我至今还能记得几年前宋小西正式通知江承莫自己的初恋终于建成时,我那位一贯沉稳淡定的上司的表情。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连在工作上极度不悦时也只是抬抬眼皮,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你,直到你自己低下头,灰溜溜地抱着东西重新整理。可那时候他读到宋小西答应对方交往的短信时竟然皱了皱眉,并且是对着短信读了半天,连不远处省委书记对他打的招呼都没有听见。 我不得不悄悄靠近一些,微微动了动唇,不动声色地低声说:“江董。” 我喊了两遍,他终于偏过头来:“什么?” “韩书记正在同您打招呼。” 他这才抬起头来,嘴角抿起了极清淡的笑意。我看看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在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低声说:“是右边。” “……” 其实那天下午本来还有其他余兴节目,主办方还殷勤地提议带我们去附近的薰衣草花展看看,并且晚上在本地江承莫还有一场大学同学聚会,然而我那位上司只是淡淡地回:“不了。我还有点事需要赶回T市。多谢。抱歉。” 于是连续三天工作到半夜十二点半,平均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的我,因为宋小西的一桩恋情,以及江承莫的不知该被评为几分的操心,不得不跟着马不停蹄地又赶回T市。 在路上时,我忍着困意观察江承莫仍然一脸淡然的表情,想了想,兴许是生理期前的暴躁期作祟,竟然忍不住冒着砍头之罪不怕死地开了口。 我说:“江董。” 他从杂志里转头:“什么?” 我低声说:“宋小姐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您应该考虑给她多一些自由。” 他看看我,又低头翻杂志。过了一会儿也没见他看完一页,再过了一会儿,我都以为他要藐视我的建议的时候,他淡淡地开口了:“她还小。” “……” 我除了无话可说,就还是无话可说。 这世上也许有兄长熟知妹妹的衣服鞋子乃至帽子的尺码,也许还有兄长会告知妹妹自己所有的电脑和银行卡密码,也许还有兄长对妹妹的脾气了若指掌以及纵容宠溺,也许还有兄长担心妹妹的每一桩恋情每一次感冒每一回生理痛,但是至今为止,就算我自认平时已然阅人无数,江承莫也还是我遇到过的兄长里可以把这些事为了一个无血缘的妹妹统统都做到完善无纰漏的第一个并且是唯一一个兄长。 晚上酒会江承莫带我出席,在应酬完两位老总以后,我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沈奕。 下一刻他也看到了我们,再下一刻他顿了顿,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红酒,向这边走了过来。 我安分地知道他过来的目标是江承莫,不是我。在这种无趣又不得不参加的酒会上,沈奕看到江承莫,就像是苍蝇盯上了鲜花,往往是以一口吊儿郎当的调调喊着“承莫啊”,接着就柔弱无骨扮成一副娇小可依的模样蹭了过来聊天。 我从未见过像沈奕这样聒噪又奇特的精英人士。从八卦到养生再到美女,即便江承莫一声不吭,他也能以独角戏唱做俱佳从头说到底。不仅如此,他还总是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习惯勾着江承莫的肩搭着他的背,然后拐着口气开始说话:“江先生,您今天又多愁多病身了吧?” 江承莫眉目不动,回:“是你脑子被驴踢了才对。” 沈奕“啧”了一声:“宋小西昨天晚上可是被某个人给盯上了哦。你再不抓紧可不要后悔哦。” 江承莫向前走了一步,把他的手臂从肩膀上甩下去,依然面不改色地开口:“宋小西被谁盯上是她的事。李唯烨在这里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沈奕笑得桃花眼妖娆:“是,是是,是是是,李唯烨不是什么大气候,宋小西也只是你小妹,你一个月以后要是还能这么说我沈奕愿意跟你姓。” 沈奕的话音落下,一只纤细的手穿过他的臂弯挽了上去,随即一个柔和的女声笑着响起来:“你是要改名叫江奕么?怎么觉得这个名字不太符合你的形象呢?”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这位沈奕的新女伴笑意流转,娇嫩欲滴,是美女中的美女,只是面容有着几分熟悉。 倒是美人花比我还惊讶,带着几分欣喜:“艾木?你是艾木?” 我终于想了起来。 原来沈奕无意间招惹上的人是我大学本科的同班同学。那个时候她美貌的名声便远播至院系之外,几年之后,如今在这酒会上,她也仍旧光辉璀璨,流光溢彩。 沈奕弯起的桃花眼渐渐收了笑意,看看我,再看看她,说:“你们认识?” 周晓妍笑着说:“艾木可是当年我们院系的风云人物,稳当当坐着年级第一的位置,哪个敢不认识?” 我自动跳过沈奕微跳的眼角,也笑着说:“风云人物这个称呼绝对不敢当。我的名声可不如你响亮。” 随后的时间里有了事情做。周晓研是个善良而且热情的人,她从沈奕的臂弯脱离开,挽上我的,然后叽叽喳喳便是一番对大学时代的回忆和唏嘘。聊各奔东西的同班人,叹垂垂老矣的老教授,后来便提到了婚姻嫁娶。 她问我对未来的意向,我说:“暂时还没有碰到想让我恋爱结婚的人。跟嫁娶比起来,我倒是希望能再涨涨薪水。” 这话被江承莫听到,他淡淡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我,很是痛快:“行。等明天出差回来我给你涨工资。” 我双手合十,头向下压:“那就多谢老板了。” 周晓研只是笑:“江董既然这么好,那索性就再好一点,帮我们家艾木寻个男朋友怎么样?” “配偶这种事,江董自己还没有呢,你还让他帮别人忙。”沈奕双手插兜,慢吞吞地一眼扫过来,恢复了漂亮的花花公子式微笑,“什么时候等江承莫把宋西抓到手,这事儿再聊。” “宋西是谁?” 沈奕温柔一笑:“唔,江承莫的童养媳。” “……” 酒会散去后,我因与周晓研顺路,硬被一起拖上了沈奕的车。我和她一起坐在后座,扭头看着窗外,耳朵里塞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我虽没有刻意听,还是从对话里听出了几分味道。后来周晓研要了我如今的手机号后先下车,我和沈奕处在同一密闭空间里,过了几分钟,我思索片刻,开口。 “沈奕,周晓研是个不错的女孩。你辜负其他人可以,最好别耍她。” 沈奕慢悠悠地说:“我要是耍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不能怎么办。” “可你也看出来了,她好像不幸地上了贼船,挺喜欢我。” “你最好自己看着办。” 他从后视镜里冲我一笑:“你吃醋了?” 我眉毛皱了一下,说:“吃醋你个头。” “你大学的时候跟她很熟么?” “这跟熟不熟悉没关系。以她的相貌气质和品德,就算我仅仅作为她的同班同学,也有必要维护她一次。” “你会这么有好心?我还是头一次看出来。”沈奕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早就把这些好心磨没了呢。” “能把这些东西磨没的那是天生的禽兽,比如你。我不是。” “宋西前两天告诉我,据说最近好像网上有几个言情网站很流行人兽恋。” 我望着车窗外不吭声。 “其实你还是在吃醋吧?” 我扭回头,静静地说:“你放屁。”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好少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说要多多看番外的,看完了不留言是怎么回事!!!! 都想要跳脚了……求留言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四十章 (三)、 我跟随江承莫出差回来后第二天,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大捧鲜花。只花枝就一大捧,花瓣鲜红欲滴,花苞含羞待放,我看了片刻,察觉后面似乎有眼睛在看我,一扭头,所有的同事都齐刷刷地低下头各忙各。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翻出被压住的小卡片,发现上面画了当下最流行的手机游戏愤怒的小鸟,一只绿色的猪正躲在砖头搭的房子底下不肯出来,一只红色的肥鸟正纠结着眉毛不顾一切地往房子上面撞。 右下角则标着一个“沈”字。 我把卡片揉碎扔到垃圾桶,正发愁这捧鲜花装不进去,考虑要不要直接扔去楼下,眼角余光却瞥见电梯口打开,沈奕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过来。 沈奕来这座大楼的次数很频繁,且每次都带着一副桃花泛滥的面相,还很会甜言蜜语,导致这里一堆小姑娘至今都没法对他免疫。很快就有人迎了上去,笑着说:“沈董是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吗?” “怎么了?” “江董这两天情绪都不大好诶,沈董知道缘由吗?” “知道。”沈奕被顺势拉着靠在桌沿边,两手插在衣兜里,眼角一斜,两条腿懒散地一搭,笑着说,“知道可不能告诉你们呀。” “讨厌啦……怎么能这样啊?” 沈奕笑得春风招摇:“你们这两天也没什么别的新闻?天天想八你们老板的卦,这样可不好哟。” “我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天天绕着老板转,不八卦这个还能八卦哪个啊?哦对了,还有件事,今天艾木姐收到了一大捧鲜花哦。” 沈奕眼睛一瞟,我只当没看见,听他笑着扭头问:“那鲜花很好看吧?全玫瑰,红灿灿。” “咦,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呢?你知道谁送的吗?” “艾木姐不给说……” “不用问她了,我来告诉你,那是我送的。” 沈奕又是一笑,拍拍已经呆滞了的小姑娘的肩膀:“我去看看你们那位心情不好的老板。你们都工作去吧。” 沈奕一消失在办公室门的后头,我便感觉到办公室里寂静一片,全体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在心里呻吟一声,站起身来,没什么威力地扫视一圈,绷着脸冷冷地喝:“都去工作!” 过了一会儿我去办公室抱文件,在敲门之前听到里面传出幽怨的调调:“我给你当免费军师,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把我往外轰,有你这样的人吗?” 江承莫冷笑:“往外轰的才是人,往里轰的都是猪。你是猪?” “我告诉你,你别转移话题啊。”沈奕说,“我就没看见过像你们两个这样磨磨唧唧的人。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啊?你难道还担心宋西以后不认你这个兄长了?得了吧,就她那小样儿,没了你她是想没了主心骨吗?你就直接上就好了嘛,把宋小西弄出来,给她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谈恋爱,一个是跟我去民政局。否则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兄长。她肯定得选一个啊。出了什么问题我来担待还不行?” “扯淡!” “美人计你懂吧?苦肉计你知道的吧?你就这样,然后这样,然后再抱住宋小西,然后再这样,”我听到一声击掌,“这事儿百分百准成啊!” “狗屁!” “哎呀咱俩打个赌还不成?你真按照我说的去做,要是失败了,我赔你一辆车给你安抚安抚还不成?” 江承莫冷冷地嗤了一声:“东风牌拖拉机?” “是保时捷!保时捷最新款总行了吧?” 再然后我没听到有人说话,再然后我就听到哐当一声,沈奕的嚎叫传出来:“我好歹也好心好意,你发火也不用这样吧?” 我凝神屏气,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做出低头刚到的姿态。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我一抬头,正对上系袖口的沈奕。 我又低头,恭谨地说:“沈董。” 他“嗯”了一声,向前一步,我后退一步,他又向前一步,我一动不动,在距离他鼻息十公分的地方站定。 他笑着说:“花好看么?” 我说:“好看。” 他又说:“你喜不喜欢?” 我回:“不喜欢。” 他突然俯身,我吓了一跳,立即又后退一步,警戒地望着他:“沈先生,请你自重。” “我自重七十公斤,十分符合国人健康标准。”他漫不经心地笑,“我今晚请你吃饭吧?” “我有事。” “那明天?” “每天我都没空。” 他还是不以为意,想了想,说:“你今年二十七岁了,是吧?” “……” 敢询问年龄,我的眼神像利刃一样飞过去,没想到他仍旧恍若未闻,接着说:“我听江承莫说,你好像从毕业以后进了这家公司,就再没谈过恋爱?” “……” “那你之前谈过吗?” 我强自镇定,想从左边绕过去,被沈奕眼疾手快地挡住,又想从右边绕过去,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挡住,最后我狠狠踩了一脚,他倒吸一口凉气,面带苦痛地伸出两只修长手臂,拦在了我面前。 “你究竟想干嘛?” 他低下头,眼睛里是一等一纯净无暇的真诚:“我喜欢你呗,喜欢你到骨头里了。你要是现在名花无主,不如我们两个交往一下怎么样?嗯?”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公众视线的死角。只要江承莫不走出来,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忽然从他的腋窝穿过去,腿磕到他的膝盖后窝上,一只手固定住他的喉咙,一只手手肘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是小学一年级老师让我代她体罚学生时,我想出来的新方法。 沈奕闷哼一声,我在他跌倒之前松开他。他后退一步,捂着喉咙,微微瞪大眼睛,像是看一只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瞥他一眼,扬长而去。 这几天江承莫明显心情很差。他心情差通常都不会表现在脾气上,也不会表现在言谈举止中,而是很大程度都表现在办事的效率上。 江承莫连开会的时候都在走神,刚刚从分部升上来的王经理演讲完毕,停下来等着他讲话的时候他仍在单手托着下巴,王观看他无表情无反应,神情愈发忐忑,求助地看向我,我咳嗽一声,低下头,硬着头皮低声说:“江董。” 这回他终于清醒过来。抬起头,沉默一分钟,开口:“预算不行。业绩还能再进一步。其他可以。下一个。” 晚上下班之前我把办公室用过的垃圾收走,下楼的时候不慎和江承莫一起。我这位老板在公司里一贯惜字如金,这次却在电梯里开了口:“艾木,你家里催你找男朋友了没有?” 我说:“提过两次。” 他又问:“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我想了想,说:“最好能罩得住我,有主见,能给我出主意。” 他极清浅地弯了弯嘴角,又问:“没有了?”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我答,“我当然还希望我的男友英俊有魅力,身高一米八零以上,身材修长有气质,足够温柔,足够体贴,足够善解人意,有耐心,有充足的时间陪我,还能时不时给我一点惊喜。但这些不可能都满足,所以我只要求他能满足我最主要的就可以了。” 他这次略有思索,淡淡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总疑心这场无心的谈话是否产生了负效果。因为第二天江承莫出现在办公室时,我非但没有看到他的脸色有半分和缓,反而是更加冷淡。他一贯不喜欢饭局和聚会,接下来的几日就更是倦怠,让我把所有的酒会晚宴都推了个一干二净。 而再接下来的几天,我终于从风传中证实了自己八卦之余的无谓猜测。果然是江承莫一直呵护备至的妹妹宋小西那里出的问题。 她谈恋爱了,可惜男朋友不是江承莫。 再接着,宋小姐男友的真实面目也浮出水面。据说是来自A城一家集团的李公子,家世好相貌好身材也好,耐心,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陪着宋西把T城好玩的好吃的统统都玩了一遍吃了一遍。 我再回想一下我那天下班时候和江承莫的谈话,身后忽然刮过了一阵凉意。 尽管江承莫从来都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似乎都是信手拈来,可我瞅着他这些天的神情,就只同情地想到了一个词。 真是……悲催啊。 老板一不悦,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打工仔。江承莫最近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从五点半拖到六点,又从六点拖到七点,最后竟然有史以来第一次拖到了晚上八点。 老板不走,我们又如何敢先走。于是一干打工的苦命人几乎是望眼欲穿地瞪着江承莫办公室的方向,眼睛一眨也不眨,几乎都要僵硬成了望夫石一块块。 熬到晚上八点十分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饥肠辘辘。有同事撕出仅剩的一包奥利奥,没一分钟就被化身饿狼的人们瓜分完毕。我在同事们的怂恿下鼓起勇气去敲门,手指刚刚挨到门板,就听到里面有极其阴沉的声音传出来:“宋西,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正站在A市的地盘上。” 江承莫基本没有在工作中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至少我至今为止没有听到过。他此刻的声音就像是刚从冬天的冰湖中拎出来,带着丝丝可见的凉气,以及裹着一重重的冰碴。连我都有一点惊心。 我正准备命苦地退回去,里面砰地一声响动,似是物体被砸中的声音。 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从里面拉开,江承莫脸色不豫地出现在门口,看了我一眼,便冷着眼角大步离开。 而我回头一望,办公室地面上赫然安静地躺着江承莫那只尊贵的银白色限量版手机。只不过如今那只传说中属于最结实牌子的手机,如今已经堪堪四分五裂。据我目视,最远的碎片甚至都迸到了五米以外。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有点少,抱歉。因这两天写文倦怠,突然之间很不想打开这些旧文档,打开文档也很不想写。望天,求鞭策求鼓励……== 新开了一篇文,为练习H和虐而写。不是周四正式要开的文。纯YY,纯恶趣味。如有兴趣可点一点: (ps,写这篇玩的时候发现写H还是蛮有趣的。==!) 第 四十一 章 (四)、 闺蜜有一段时间研究塔罗牌,曾故作玄妙地对我说,你得相信,这世界正反相吸物物相克,总有个人让你舍不得,放不下,食髓知味,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而这个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MR. right。 MR. right这个物种,我自认活过二十八年还不曾遇到过,但是我觉得,对于江承莫来说,Miss Right他大半应是遇到了。 第二日上午,摔了手机的江承莫没有在公司露面。而我则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到一个包裹,来自国外,寄件人签名上是龙飞凤舞的一个“沈”字。 我在同事们孜孜以求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把包裹拆开,没想到里面会只盛了几片叶子和几块石头。 叶子制成标本,石头明显是沈奕在海边捡的,上面甚至还带着点儿沙子。我把东西都拿出来,又在最下面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正面拍摄了一小片紧挨海水的沙子,上面被人用手指勾出了“艾木”两个字。右下角还画了一个心形。 我再把照片翻到背面,上面则写着“马尔代夫,致吾爱”七个大字。 我浑身的汗毛一个接一个地紧缩关闭,感觉到牙齿开始发酸,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把东西统统收进最下层的抽屉里,深吸一口气,假作没有看到周围人们不动声色瞟过来的视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工作。 过了一会儿,有陌生电话号码拨进来。我接起来,来人报的姓名竟是沈奕的助理。 我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是这样,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向您询问一下沈董现在的去向。” 我柔声说:“赵小姐,你才是他的助理。” 没想到这位助理比我更温柔:“沈董说只有您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让我有事的话先找您。” “我不知道。” “沈董离开之前说您会收到他的包裹,所以一定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收到什么包裹。” “这……” 我果断挂了电话。 我忍住打电话给沈奕的冲动,拼命告诫自己拿出工作时忍者神龟的能耐来,五分钟后总算把这口气生生咽了下去。 下午的时候又收到一通陌生号码,这次来自江承莫:“艾木,把我的笔记本电脑送到总医院来。病房号A座1407.” “……”这位老板每年体检时指标都正常得过分,能住院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说,“您生病了?” “我没事。”江承莫语气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无奈,我甚至一瞬间想到了他在揉额角的模样,“只不过是有人小题大做而已。总之你送过来就可以。” 我应声,很快就听到有女声在电话那头隐约夹杂进来:“你竟然敢说我在小题大做?我要不是突然想着去你那儿看望看望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在家里烧糊涂过去了?发烧两三天也不知道治,你成心的是不是?……” 再后面的我没听清,因为江承莫很果断地挂了电话。 我拎着电脑去了总医院,按图索骥后发现江承莫病房的门没有关严,有清晰的对话从里面飘出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发烧,您至于这么火急火燎吗?还让我住院?” “都三十九度五了,你还敢不当回事!你都昏迷不醒了!” “我那只是在睡觉。” “你还敢跟我犟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江夫人声音不高,但足够威严,“还有,你跟小西多久没回江家看看我们了?你欣姨跟你提过好几次,希望小西能过去看看她,你怎么都不转达?” “欣姨现在这种培养感情的方法本身就不对。宋西过去看她只会让母女感情更恶化。我跟欣姨提过几次,她都不采纳。等她自己想通了再说。” “江承莫,你行啊,都敢教训起长辈了?” “妈,这是病房,您也说了我在发烧,您能小点儿声么?” “那你也得让我省心成不成!你跟宋西是不是觉得你们大了我们老了,凡事都可以不告诉我们了?宋西交了个男朋友这种事,她要是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江承莫的声音轻描淡写:“又不是什么大事,早晚都得分手。” 江夫人的火气又被激了出来:“听听你这是什么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敲敲门,拎着笔记本和资料进去,江夫人看到我,很快又扭头对着江承莫发火:“都住院了你还充哪门子忙碌?你不看这些东西公司一时半刻就会倒吗?” 我还从未见过我的上司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面对这般不能强攻只能智取的棘手炮火,他的回应是倒头躺在了床上,把自己全部塞进被子里,声音隔着被单淡定地传出来:“艾木,你帮我送送江夫人。” 一贯优雅贵气又美丽的江夫人气得杏眼圆睁,指着被罩那一团白色直吸气:“江承莫!” 等我一直把江夫人送走再回来,江承莫已经把文件都看了一遍。他脸上留有发烧时的红晕,掩去两声咳嗽后对我说:“帮我重新办一支手机。” 我低头,从包袋里取出一只一小时前从数码商店里买到的苹果手机,递过去。 江承莫看看盒子:“……” 我说:“SIM卡没有摔坏。已经剪完安在里面。” 江承莫:“……” 他看我一眼,开机。不久后有多通关机电话提醒弹出来,我看他一条条翻过去,最后把手机扔到一边,面无表情。 这一刻,我真怀疑他这次叫我过来究竟是让我带电脑还是买手机。 第二天江承莫将江夫人的警告置若罔闻,扔了输液瓶出现在公司里。而我则再次收到了来自国外的加急包裹。这回沈奕去了新加坡,包裹里还是几片叶子几块石子,以及一张在新加坡沙滩上写着艾木两字的照片。 然后,沈奕的助理再次打过电话来询问他的行踪。 我终于认为没了忍耐的必要,直接将电话拨了过去。 沈奕开头吹了声口哨,笑意盈盈的声音听了十足的欠扁:“包裹都收到啦?” “你脑子被海水冲走了?” “咦,你难道不喜欢那些小东西?” “我不喜欢。” “那你扔了就好了。”沈奕口气里透着不以为意,说,“不过我倒是听你那位大学同学周晓研说,你大学时代的梦想之一就是希望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做个全职太太,然后你的男人不管是在世界哪个地方,都能记得你。” “……” “周晓研还说,你当时特别文艺,这些话的原话是你希望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的男人在沙漠绿洲捧起水喝的时候要默念你的名字,在海边游玩的时候要在沙滩上写上你的名字,以及去玛雅文明……” 我打断他的话,咬着牙一字一顿:“那不是我说的。那全都是周晓研自己的梦想。” “瞎说。”沈奕慢悠悠地继续开口,“周晓研的梦想我也顺便问了,她说她希望能在新西兰拥有自己的别墅和农场,自己开拖拉机挤牛奶收割小麦。然后赚了钱买翡翠珠子,闲着没事洒到床上一颗一颗地数。” “……” 他开始拿捏出一股诱惑的调调:“所以你看,我没说错对不对?艾木同学,你何必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我这么喜欢你,你享受一下被人喜欢的感觉难道不好么?” 我冷冷地戳破他努力营造出的气氛:“你闭嘴。” 沈奕“啧”了一声,还在再接再厉:“艾木,你是女人。女人呢,生来就得有点享受的自觉。江承莫拿你当男人使,可你自己不能把自己真的当成个男人。女人生来就是被呵护的。而你要是答应跟我交往,你可以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呵护你的。” 我深吸一口气,说:“沈奕,你做件好事,跳海去吧。” 宋小西去A城三天,江承莫面色如常。他淡定地主持会议,淡定地签一份份文件,甚至还淡定地和他的前女友左纤出去吃了一顿饭。 就仿佛那一天摔了手机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不过我还是留意到了一点不同。 江承莫对手机的依赖性似乎比之前更高。不论是他在主持会议还是会客抑或饭局,他的手机都会放在手边十公分内,甚至他连走路的时候都会把手机搁在手里上下把玩。 宋小西去A城第四天,我刚把进度向江承莫汇报完毕,脚还没有迈出办公室,突然接到了宋小西的电话。 “江董……” “什么?” 我又走回去,把手机屏幕示意给他:“宋小姐的电话。” 下一刻我看到江承莫手里慢悠悠转着的钢笔”啪嗒”一声,被他按在了桌子上。 基于江承莫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很不厚道地按下了免提键。 “宋小姐,你好。” 很快我就听到了宋小西迟疑的声音:“我听沈奕哥哥说,承莫哥哥生病了。是真的吗?” 我偷眼去观察江承莫的脸色,他的眼睛里有东西微微动了一下,又很快隐匿,变作面无表情。 他冲我对口型:“就说我没生病。” 我暗中叹了一口气,说:“江先生的健康状况看上去和以往一样,并没什么不适。” 说完我再次偷眼望过去。没想到这次江承莫竟然用双手捂住了眼,掩去一个装腔作势的呵欠,做出了一副“我很困我真的很困”的模样。 我暗中叹了第二口气。 “那他现在在公司吗?” “是的。” "他……最近心情怎么样?" 我抬头又去看江承莫,他敛正了神色,继续无声开口:“我没事。” 于是我只得继续照本宣科:“宋小姐,你也知道,江先生在公司是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 等宋小西挂了电话,如今的我再看一遍江承莫的表情,一瞬间福至心灵,忽然有点儿领悟这两天我这位老板将手机几乎视为情人一般的存在是为何了。 我收了手机打算出去,转身关门的瞬间听到江承莫的电话响起来。他瞥过去一眼,皱眉,又展开,再皱起来,然后双手抱臂,嘴唇微抿,一直听着手机铃声,却又不接。 爱情就是甜蜜的折磨。我在关上门之前,突然十分文艺女青年地想到了这么一句。 下午开会,江承莫明显的心不在焉。他神情有些倦怠,单手撑着额头听季度报告,我离他很近,便能听到他的手机短信每隔几分钟便在嗡嗡作响。 江承莫在开会初,眉间还敛着几分冷意,等翻了十几条短信以后,脸上的清冷逐渐消失。最后王观战战兢兢讲完,在等待回复时江承莫终于抬起眼来,瞥了一眼幻灯片上的数字,而后嘴角竟然淡淡地弯了弯。 “不错。” 江承莫极少会用这两个字。他平时说一声“还可以”就已经是很大的褒奖。于是我仿佛一瞬间看到王观身后有条尾巴“嘭”地一声冒出来,并且直直地翘到了天上去。 散会的时候王观扯住我,眼睛里几乎饱含了盈盈的泪光:“艾木,今天晚上我请客,你一定要去。” “请客?理由是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我今天好运当头了么?我竟然能从江董口中听到不错两个字!真是不枉我废寝忘食带着团队连着做了两个星期,没一天睡过囫囵觉……” 我低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抱着文件低声打断了他的漫想:“王经理。” “什么?” “不是我打击你。你难道以为江董今天的夸奖真是因为你那计划书完成得不错么?” 王观的脸垮了一半:“……你的意思是?” “我再换一句。你难道以为你上回被江董批也是因为你做的预算不够好么?” “……”王观望望远处已经看不见的老板背影,慢慢地说,“你上回后来说是因为江董的妹妹宋小西……这回该不会也……江董他……” “你听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么?”我同情地看他一眼,“我劝你今天再去找找漏洞,过两天江董可能开始对着你同一份文件挑毛病了也说不定。” “……” 次日早晨,我给江承莫汇报当天日程安排,他点了点鼻子,沉吟片刻,问我:“中午和下午都没什么事情?” “是的。” “你确定?” 我很确定。 但在老板的眼皮底下,我还是把这话生生咽了回去。我低下头苦苦回忆,实在想不出还漏掉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根神经搭对了弦,立即抬起头,语气肯定且真诚:“对不起,是我忘记了。前段时间A城分部的付总邀请您去A城看看新建的工业园。今天下午没有事情的话,或许您可以考虑去一趟……” 这一次君心难测的江承莫终于微微颔了首:“可以。” 我很想重重叹一口气,表面却仍旧恭敬:“我现在去订机票。” 并且去的时候要两张,回来的时候是三张。 这句话我在江承莫的眼皮底下,也生生地咽了回去。 中午付总前来接机,姿态恭谨而且小心翼翼,明显是对江承莫突然大驾光临表示了莫大的惶恐以及受宠若惊。 他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拖住我,低声说:“艾秘书。” “什么?” “分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劳驾大老板突击检查?” “难道不是你之前说请江董前来参观新工业园的么?” “我随口那么一说,哪里敢奢望会真来……你真不能给透点口风吗?” “没什么口风。”我说,“你安排一顿午餐,下午尽快参观完工业园,然后再配一个司机给江董,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就这么简单?为什么?是要微服私访吗?” 我望望机场大厅高高的天花板,说:“不是。” “那是什么?” “秘密。” “……” 总的来说,接人的过程并不算特别顺遂。回来的航班上是三人,从机场回去的车子里又变成了两人。我扭头看一看老板脸色,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再加上感冒的疲惫,以及他的皮肤一向偏白,此刻面部皮肤都有点儿透明。 也不知道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刚才在A城宋小西下榻的酒店楼下两人还有种别扭的和谐。 次日江承莫没有来公司。倒是晒黑了一圈的沈奕迈着悠闲的步子出现,还一人一份带来了小礼物,听闻江承莫没在,眉毛一挑,笑着说:“嗯?那正好。我找艾木。” 他在全体同事诡异的眼神底下,把一份巴掌大小的礼物放在我桌上,然后双手一撑,坐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用眼神扫射他,他依然淡定地用一把欠抽的委屈语调对我说道:“别闹脾气了吧?我给你道歉。” “……” 他继续唱做俱佳地自导自演:“乖啊,你看我给你买了一盒巧克力……” 我唰地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谈。” 到了茶水室,沈奕把门一关,在我身后开口:“既然今天你老板不在,你可以早退一会儿的吧?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沈董,疯人院在街头右拐请直走。” 沈奕自动把话跳过去:“我给你寄的那些包裹呢?你塞到哪里去了?照片背面你都看到了吧?” “扔了。没有。” 沈奕仍然笑意盈盈,忽然欺近一步,我还没有来得及格挡,他已经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大怒,手迅速伸出去,想要再度做出上一次的招式,没想到这一次他身手超乎我想象的敏捷,竟然一握一拉一推,一眨眼的功夫竟是我被他双手固定住按到了墙上。 “欲擒故纵你听过吧?”沈奕在我耳边轻声开口,“上回是我让着你哦。” 我咬着牙瞪着他,胃都被气得隐隐发痛:“放开。” 他很听话地立即放开。然后手指抚上下巴,瞧我一眼,笑了笑,忽然闪电般伸出手,摸了摸我的侧脸。 沈奕在我不假思索挥臂出去的同时后退一大步,笑着说:“亲爱的,我明天再来。” “你去死吧!” 沈奕离开以后,我抚平呼吸坐下。一瞬间办公室里十分寂静,然后后面有同事幽幽开了口:“艾木姐,按照本楼层定律,谈恋爱者必请客。你没忘吧?” 我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不要再嘴硬啦。”另一人接话,“艾木姐你不早就跟沈董在一起了么?” 我抑制住想大吼的**,说:“我和他没关系。” 同事齐刷刷地甩给我各种鄙视加不信任的眼神:“鬼才信。你们两个都去茶水室卿卿我我了,出来的时候还都满面潮红,除了在那啥啥还能在干啥?沈董在国外还给你寄礼物,一天一个,还送玫瑰花,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是他闲着无聊。” 然后同事异口同声地回我:“切……” 为什么普天之下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沈奕的新任女友? 简直莫名其妙。 江承莫近日来感冒反复,又拒绝医药,导致病情越发难缠。而他的脾气也越来越糟,说话越发言简意赅,电话拨过去也越发得找不到。 他的公寓中多了一位江夫人强制安排来的王阿姨,负责江承莫每天的饮食照料。一日我过去,王阿姨在我进门的时候便对我使眼色:“艾小姐,你今天最好少说少做。” 我微微地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昨天不是还好么?” 王阿姨指了指卧室的方向,把手凑在嘴边悄声对我说:“昨天下午小西来探望,两个人不知为什么闹翻了。承莫自从小西走了以后心情就十分不好,昨天晚饭没吃,今天早饭也没吃,一直闭着眼说在睡觉。” “为什么会闹翻?” “不知道呢。我做饭的时候就听见卧室里砰地一声响,出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小西捂着嘴急慌慌地跑出去了。我再去敲承莫的门的时候,他捂着额头,像是不知为什么撞出了一块淤青。” “……”我抑制住开始浮想联翩的思维,咳嗽了一声,还是硬着头皮往卧室的方向走过去。 我得见老板真颜的时候,果然发现他头上多了一块淤青。因为皮肤白,就更加明显。我清咳了一声,只当没看见,把文件交过去,等了十秒钟,他皱起眉,捏着笔开始在上面勾勾画画。 蓝颜色的水笔在纸张上越画越多,我胆战心惊地站了两分钟,他把文件夹合上,扔过来,重新缩回被单里,吐出一句话:“让他们重新做。” “……” 可怜的王观。同一份文件,在几天之前还受到同一个人的夸赞。 一向隐忍克制的江承莫,这一次因为未知的并且和宋小西有关的缘由,终于迁怒到了员工头上。不止是王观,我也遭了殃。先是被挑剔格式,再是被指摘错别字,江承莫语气严厉,用语不留情面,让我悚然而惊。 我有苦不能言,只能下班扔了缺角的茶杯以泄愤。 又过了几日,江承莫从感冒进阶为发烧,备受折磨。江夫人终于摆出长辈的威严,强制将他按去了医院,还被迫做了一次全身体检。 体检的结果显示很健康。于是江夫人只得又在江承莫的坚持下任由他回家休养。 又过了数日,江承莫的情况终于转好。他终于正常地上下班,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的面无表情的模样。我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握住长长门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回头望向我。 他的手指在金属上摩挲了两遍,说:“宋小西如果找到公司里来,你就说我不见她。” 我抬起头,他已经推开了办公室,头也不回地又补充了一句:“就这样说。她问理由的话,就让她自己去想。” 得到如此命令的第二天,宋小西果然出现在公司顶楼。 我硬着头皮,赶在她面前挡在办公室的门板前,言语迟疑,又不得不开口:“宋小姐,江先生嘱托过,他现在暂时还不想见你。你也许可以过两天再来。” 宋小西听完,扭头就走。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江承莫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我这位闷骚到极点别扭到极点的老板站在门前,神色冷淡,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远播到五米远。 过了一分钟,他还是盯着那扇电梯。又过了一分钟,江承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我到家前,想起来早晨一度提醒自己晚上要买米的事,走到门口又原路踱回去,在小区超市买了一袋十公斤的米。 米袋不轻,我三步一停走回去。忽然想起以前和闺蜜讨论是否想要一辈子单身过下去的问题。我当时愤世嫉俗,说找个男人还不如养一条狗代替,男人不比狗忠诚,也不比狗乖巧,也不能每天下班的时候等着我回家,要男人何用? 而闺蜜则鄙视地瞧我一眼,说,这种事想想挺美好,可你一个女孩子,没有男人你就得自己拎着重物坐公交,没有男人你就无法自己换天花板的灯泡,没有男人你就无法在生病的时候有人给你穿衣喂药,狗这种东西,只能你去照顾它,却不能换它来照顾你。要狗又有何用? 现在想想,一语成谶。 父母不在身边,这个城市只有我自己。独身一人的我,不能买二十五公斤的米,因为拎不动。而买了十公斤的米之后,也只能一个人拎着爬楼梯。 我终于爬到自己家门前,摸钥匙的时候却被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 沈奕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小声说:“是我。” 我把他的手甩开,几乎要把米袋砸到他的身上:“你来干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这楼道里怎么连个灯都没有?” 我冷嘲热讽:“沈董,你既然没有过过工薪阶层的生活,就请不要说这么愚蠢的话。” 沈奕在昏暗里笑一笑,说:“我明天来帮你换一个吧?” “多谢,不用。你请回吧。” 他不为所动,只说:“你拎的是什么?大米吗?我帮你拎进去。” 我开了锁,又停下,转过身,抬起头来找到他的脸,看着他,平心静气:“沈奕,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顿了顿,又很快变作嬉皮笑脸:“我喜欢你呗,想追求你啊。再说现在大家都以为我们是一对了,我们顺应一下他们的愿望不好吗?” “不要油腔滑调。我在认真地问你话。” “我也在认真地回答你。”他收了大半笑容,低下头对准我,轻声说,“我真的喜欢你。” “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我说,“承蒙你厚爱,我高攀不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大概已经经历多了,多一次也不多,少一次也不少。请你以后走你的阳关道,不要再理会我这支独木桥。算我是在真诚地求你。” 接下来的时间,沈奕果然没有再出现。我刻意封闭掉了一切八卦消息,所以也不晓得沈奕如今是否是又被哪一朵玛格丽特或者小雏菊转移了注意力。 江承莫和宋小西的冷战仍在继续。又过了几日,我迟钝地得知了李唯烨向宋小西提出订婚要求的消息。 那个时候江承莫正坐在宽大办公桌的后头,双手人字形支在桌上,眼神沉思,冷峻着面容一言不发。我看看他,正打算退出来,被他叫住。 他说:“据说沈奕跟你表白了?” 我:“……” 他又说:“据说你拒绝了?” 我:“……” 我定定神,决定回击:“江董。” 他看我,我平静开口:“据说您还没有把宋小姐追到手。” 江承莫:“……” 我咬咬牙,冒死又说:“我们都在赌宋小姐会不会订婚。一赔二的赌注。我赌不会。您就是我的全部希望,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江承莫:“……” 又过了两天,我突然被江承莫要求订一张去海南的机票,并且被嘱咐时间越早越好。 又隔日,我得知了宋小西在前天被江承莫气得飞去海南的消息。 那几日T城阳光明媚,公司楼下的花坛里,大片粉红色花朵开得正好。 老板不在,其他同事略有松懈,而我则比平日里更加全神贯注。连续一周在同事不解的目光中早到晚退,每天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到家。 我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江承莫成功从海南领了宋小西回来。 我在机场又见到了沈奕。依然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云淡风轻,言笑晏晏,穿着合身的休闲服,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 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站。 自始至终,我俩没有说一句话。 当天晚上,我找了一家川菜馆,点了泡脚凤爪,香辣虾,水煮鲶鱼,干锅牛蛙。就着白水吃下去,一直撑到自从站起来就再也坐不下。 再然后,第二天,我光荣地自作自受,犯了胃病。 向江承莫请假,他心情甚好,痛快同意。我捂着胃换了衣服,拿了钱包像个佝偻的老人一样慢慢蹭蹭地往外面走。 在关门之前我看了看一边的镜子,里面的人不施粉黛,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头发微有凌乱,就像是一个女鬼。 我胃痛得没心情打理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那段和闺蜜讨论的有关男人与狗的对话。 一时间越发抑郁。 顾影自怜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从心脏处汹涌蔓延开。 五脏六腑无一不浸着一点悲哀。 我在皱起眉头之前清醒过来,砰得关上了门。 自己去医院挂号,问诊。医生用手指在我身上按了几个地方,然后刷刷开了药方。让我去抓药之前打量我一眼,问:“胃部胆囊小肠都有问题。最近饮食不规律吧?还是失恋了?” “……” 这里真不愧是大医院,医生个个慧眼如炬。全切重点。 我取完药去打车,听到身后一人喊我的名字:“艾木。” 我回头,是沈奕。一身深蓝色条纹正装,脖子上甚至还系着一根很正式的深色领带。看样子不知是从哪个地方赶过来。 我站住不动,看他一步步走过来,低头看着我,说:“我送你回去。” 这回我没有拒绝,只说了声谢谢。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希望会有个依赖,让自己能懒一点,再懒一点。 我上楼,沈奕跟着上楼。我开门,沈奕也要跨进去。我转身挡住他。 我怀疑是否是因为胃部连着食管,食管连着嘴巴,以至于胃一痛连话都说不利落:“沈奕。” 他看着我:“你说。”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喜欢你。” 这回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眼睛一弯嘴角一翘:“好消息。然后呢?我知道你下面还连着句但是呢。” 我说:“没错。我是喜欢你,但我也不希望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你花心。我们不可能一直不分手。我不需要有你这样短暂的昙花式男友。” 他这回又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要是不再花心了呢?” “我不信。” “那要怎样你才肯信?” 我扯扯嘴角,开口:“也有办法。你给我做一年的饭。一年后你要是坚持下来,我倒追你。” 我存了心刁难,没想到他微微歪了头,看着我,仍是笑得漂亮随意:“行。可以。” 当天中午沈奕进了我的厨房,连续做了七天的饭,一直到我胃病痊愈上班。 两周后,我得知了宋小西和李唯烨分手的消息时,沈奕把荤素搭配的中饭当着所有同事的面直接亲自送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半年后,宋小西和江承莫订了婚。而我的免费营养午餐仍在继续。 一年后,宋小西毕业不多久,便被江承莫抓住举行了婚礼。沈奕和我一起出席。 沈奕靠着栏杆看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注视着一米以外的桌椅。 我说:“装什么装?我说过会倒追你。” 他抿着唇绷着脸,三秒钟后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过头:“行啊。” 又过了一分钟,他扭过头来问我:“不过,你追过人没有?” “没有。” 他心情很好地摸着我的脸,笑眼一弯,语气轻快:“不怕啊。我会教你的。”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肯定会说,番外真长。不好意思,写起来就刹不住车了……= = 下一章更新正文。预计两到三章后正文完结。 本周四开新文。希望大家可以捧场,谢谢。 另,推荐两篇朋友的文: 第 四十二 章 宋小西自从升级为女友后,当江承莫拖着她走的时候,不再是拎着衣领,而是掐着腰两人的衣服从玄关到卧室,随着凌乱的脚步零零散散落了一地。宋小西戳戳他,说:“要不你再把刚才那三个字说一遍?” “哪三个字?” “就是刚才在玄关处说的……” “你想得美。” 宋小西心情不错,再接再厉:“那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呢?” 这回江承莫在昏暗得只留有月光的房间里停顿了片刻,然后俯身下来,重新咬住她的嘴唇,含糊着开口:“你最近好像长胖了?” “……” 鉴于他令人非常不满意的回答,宋小西认为有必要变着花样折腾折腾他。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江承莫一动她就叫停,一快她就喊慢,又说他力道太重,一边哼哼抗议一边不安分地往床头缩,江承莫忍无可忍,提着她的腰肢拎回来打算惩戒的时候宋小西就开始泫然欲泣,拿出一副众人皆强我独弱的姿态,从个体普及到全体,哭诉果然天下男人一个样,江承莫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江承莫停下来,在黑暗里阴沉沉地看着她,打算用视线扫射杀光她所有的闹腾因子。 宋小西不怕死地继续小声说:“说你爱我啊?” “……” 江承莫抿着唇,拒绝回答。 宋小西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忍得全都是细汗。 她继续小声说:“你是不是很难受啊?有多难受?” 江承莫顿了顿,忽然坐起来,然后用膝盖压住她的一条脚,再把另一只捞在手掌里。 这个姿势十分新鲜。宋小西直觉不大对,立即要往后缩,然而没想到江承莫捏得十分牢,并且沉声说:“你敢跑?” “你想做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他已经用动作回复了她。江承莫中指的关节屈起来,轻轻在她最敏感的脚心滑了两下,然后又用指尖在上面刮了刮。 “呜……” 宋小西一瞬间几乎要在床上弹起来。立刻翻身想要躲开,无奈江承莫力道巧妙,轻拢慢捻有顺有序,她就算在床上滚来滚去,到头来也没能挣脱他的手掌。 宋小西以自己的脚掌为圆心徒劳地在床上画半圆,一边把枕头朝着江承莫扔过去,后者轻巧一闪,避过去,宋小西痒得难受,眼泪快要被逼出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行……” 他竟然用张无忌对付赵敏的办法来对付她,宋小西简直在心里咬牙切齿,想把他大卸八块。 江承莫不为所动,宋小西立即改口,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承莫哥哥……” 这回他终于停下来,宋小西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自己全身仍在痉挛。江承莫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她的鼻尖,很快宋小西就把他的脸推开:“有你这样的吗!” 他淡淡地回:“你不是问我有多难受?” “……” 这一回直到江承莫把宋小西像根毛巾一样拧来拧去,直到宋小西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片秋天树叶快要失去了生机,她都没敢再回击。 次日清晨,宋小西困得全身瘫软,却还是被江承莫从被窝里挖出来,像尊雕像一样直挺挺地扶起来,然后在床沿摆放固定好,然后呵欠连天地给他系领带。 宋小西困得眼泪都要出来,鉴于前一晚教训又不敢抱怨,只好问他:“你中间还会再回来吗?” “看情况。”江承莫看看她又要闭上的眼,在她的额头上不轻不重一拍,“早饭给你放在了厨房里,起床之后重新加热。” 宋小西连他在讲什么都没有听清,只顺着语气点头。江承莫看了她一会儿,抿起唇,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在嘴唇上亲了一下。 宋小西的眼睛又从一条线睁成半月牙,他说:“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了?” “唔……” “我说什么了?” “……” 宋小西在他的视线下,改为手臂环住他的腰,侧脸贴上去,趴在他胸前装死。 “……” 她穿着吊带睡裙,手臂和后背大片春光都收入眼底,江承莫看了一会儿,忽然揪了揪她的耳朵,又唤她的名字:“宋小西。” “什么?” 江承莫顿了顿,说:“今天你先不要出门了。” “为什么?” 他找出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对准她的脖子,然后给她看。 过了五秒钟,卧室里传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江承莫!你要死!” 宋小西在家中休养一天,第二日按照江承莫在手机中和她指点的方法用湿毛巾热敷,总算将脖子和肩膀的吻痕消了大多半。宋小西在电话里幽幽地说:“你对这种东西怎么解决好像很熟练嘛?” 江承莫淡定地回应:“在网上找的。” “……” 又过了几日,宋小西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江伯母的电话,邀请她回江家吃顿午饭。 宋小西自从上一次去江家同陈清欣见面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陈清欣和江家住得太近,二者又往来频繁,她唯恐哪一次不慎就遇到了她。况且宋小西前面还有一个江承莫,他都不回去,也不提要她回去,她厚颜以他为准则,自然也不回去。 但如今她又没有理由不答应。宋小西把电话切断后,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一种深深的诡异感。这种感觉毫无预兆又油然而生,甚至让她的后背刮过了一阵凉风。 宋小西想了片刻,还是把车子掉头,直奔东区而去。 宋小西一进门就受到了比平时还要热情的待遇。江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她,这种阵仗简直要让宋小西受宠若惊。 江夫人笑眯眯地把她带到客厅,让王阿姨端来一碟新鲜瓜果,然后握住她的手,手心手背地摩挲,打量着她,说:“最近有点儿变瘦了?是功课很忙吗?” “不忙。我清闲着呢,刚才还在街上乱逛。” 宋小西想起前天晚上江承莫来的那句“你最近好像长胖了”,一时间无语凝噎。 “那就好。小西啊,”江夫人顿了顿,看着她的脸色开口,“我听说,承莫跟你求婚了是不是?” 下一刻宋小西刚刚进入喉咙的一口水全部咳嗽了出来。 江夫人“呀”了一声,立即给她抚背顺气,一边笑着说:“别这么害羞啊。这事儿承莫早就和我们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 “这事儿多好。我很久没碰见这么让人欣慰的事了。”江夫人仍是笑意满眼,“我以前还担心你嫁到别人家里去,就会和我们这里断了不少联系。承莫脾气闷得很,对别的女人也不来电,我以前也担心过他,现在你们两个性格互补,又互相熟悉,现在两个人顺风顺水在一起,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 宋小西眼睛四处乱飘,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听从直觉,她本来应该找个理由拒绝掉然后开车就跑。 江夫人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她:“你们查过婚期了吗?” 宋小西再次大声咳嗽起来。 江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这事情可不能马虎。其实我这两天已经去找人算过了,也和你爸妈商量过了,明年你毕业以后的下个月就是一个极好的日子。这个日子一过,再结婚就要再隔一年了。” 宋小西有些虚弱地回话:“阿姨,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 “不早啦。你结婚的时候都二十三岁了,承莫都二十九了。老大不小的两个人,决定在一起的话,早定下来就免得夜长梦多了,对不对?” “我爸妈那边还没说呢……” “你爸妈那边早就和你叔叔跟我见过面了。”江夫人说,“他们也都觉得明年这个时候是个很好的日子。” “……”宋小西暂时再想不出其他理由。 “婚礼需要好好筹备。可不能亏待了你。我听说承莫出差去了,那就等他回来,两家人聚在一起再好好商量一下婚礼的事。” “……”宋小西一口气憋在胸中,对着笑容满面的长辈,一时无言以对。 宋小西郁闷地在江家吃完午饭,郁闷地回家,郁闷地上了一天的网,一直郁闷到江承莫次日回来。 她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语气不善地大声质问:“江承莫,说,是不是你捣的鬼?” 江承莫看她一眼,把行李箱放下,眼神平静得很:“捣什么鬼?” “结婚啊……”宋小西把憋了一天的委屈统统冲着他发泄出来,咬着手指带着哭腔,一脸泪光泫然欲泣,“你们怎么能都这样啊?我说要结婚了吗?为什么都要让我结婚!我还没同意呢!没人听见我的心声吗!我不想结婚!不想就是不想!凭什么要让我结婚啊?” 江承莫眉毛一挑,“唔”了一声,走过来搂了搂她的肩膀,装作一脸恍然大悟状:“爸妈找过你了?” “你少来明知故问!明明你跟他们是串通好的!你要不是告诉他们你求婚了,他们会催吗!说不定你还暗中授意过呢!” 江承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淡淡地笑了笑:“你毕业以后闲着没事做,不如来做做江太太。” 宋小西摔开他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叉起腰,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别得了便宜卖乖!谁闲着没事做啊?你的事算事,我的就不算了吗?我才不会无所事事!还江太太!多么老气的名字!好像我都三十多岁了一样!我的大把青春难道都要埋葬给江太太这三个字上面吗?都还没谈恋爱,结的什么婚啊?你玩够了想结婚了,就要拖上还没玩够的我吗?” 江承莫等她嚷完,把她合身从沙发上抱下来,宋小西窝在他怀里,想踹过去,无奈两脚只够得到空气,无处发力。 她最后只得放弃,两手环住他的脖子,眼泪汪汪,眼神绝望:“真的要结婚吗?” 江承莫的眼神无比肯定:“毕业以后就结婚。” “那我结婚以后会有什么好处吗?” “江太太的好处不都会是你的好处么?” “江太太有哪门子的好处啊!要生小孩子,要陪着你东奔西跑,还得给你等门给你捶腿敲背,我现在享受的反而到时候说不定一个都享受不到了!我为什么要结婚!” “那你想怎么样?” 宋小西抹抹眼睛,说:“结婚后三年之内不准要小孩子。” 江承莫停了停,说:“还有呢?” “先说这个你答不答应?” 江承莫看了她一会儿,说:“可以。但意外情况不慎得到的话,要保留。” 宋小西认为这样还算公平,也同意。然后瞅瞅他的脸色,低声说:“还有……你得告诉我你跟李唯烨到底是怎么谈判的。” 江承莫看看她,说:“也可以。但要等结婚以后再说。” “凭什么!” 他的声音淡淡地:“防止你哪天一时脑抽想悔婚,这算是你没能拿走的一部分订金。” “……”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咳,俺正式滴开新文了…… 地址请戳: 新文文案: 他淡淡一笑,说道,不撞到头破血流,你就体会不到我对你的好。 有一种爱,就像刮骨钢刀,穿肠毒药。 有关复仇的故事~新文求包养~>< 第 四十三 章      宋小西虽然答应了结婚,但总归心中百般不情愿。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在挑刺和跳脚中度过,或者掐着腰在床上蹦得毫无形象,或者以绝食抗议江承莫和两家长辈的强权,更遑论让她去买点水果捎管牙膏。虽然这些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她如此乐此不疲,终于成功惹毛了江承莫。   宋小西第N次拒绝吃饭的时候,江承莫脸色一沉,“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   她的脖子本能地缩了缩,小声说:“你想干什么?”   他抱着臂看着两手两脚一起抱着桌脚不放的宋小西,说:“我数到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吃中饭。”   宋小西梗着脖子:“我要是不出来你想怎么办?”   “昨天晚上的事现在再来一遍?”   宋小西脸皮一红,踹过去一脚,又赶在他捉住她之前缩回来,声音比方才更小:“你就不能换个句式吗?连着三天都不重样,你就不嫌烦吗?”   “谁让你连着三天不吃饭?”   “……”      又过了五分钟,一贯以矜持自居的江承莫终于忍无可忍,纡尊降贵地弯下腰,跟着一起栽进桌子下面,强行拽着宋小西的胳膊把她拖了出来。   他拎着她的衣领一直到洗手池前,把她两只爪子塞进水龙头底下,宋小西扁扁嘴,江承莫淡淡地问:“你迟早都要结婚,为什么不想现在结?”   宋小西吸吸鼻子,大声说:“反正你一天迟早都要吃三顿饭,你怎么不一次吃完?”   他嗤了一声,把她的爪子捞出来擦干净,又拎着衣领一直到餐桌前。宋小西一坐下摸到桌面就立刻埋头趴在了上面,开始小声地哭,抽噎的声音带着点儿有模有样的悲伤意味,肩膀还在一耸一耸。      江承莫揉了揉眉心,说:“前天你这么闹是想让我排队给你等签名,昨天这么闹是想让我批准你出国进修两年半,这回你又想提出点儿什么?”   宋小西抹着眼睛抬起脸,又抽搭了两声,江承莫夹起一只丸子塞进她嘴里:“说重点。”   “……那你得先答应了我再提。”   江承莫凉凉地说:“那你继续哭吧。反正你昨天的要求我没答应,也没见你的哭声撑多久。”   “……”宋小西唉声叹气地捂住脸,然后从手指缝里搜索江承莫的脸色,小声说,“以后就一周一次,不能再多。”   江承莫的额角跳了跳,果断拒绝:“不行,换一个。”   “就这个。”   江承莫重新拾起筷子,淡淡地一锤定音:“没门。”      紧接着宋小西连续第三天第三遍开始念:“你不尊重人权!凭什么事事都要依着你的意思啊?我现在就没人权了,结婚了可要怎么过啊……江承莫,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诅咒你!我不要跟你结婚了……”   江承莫在她叽里咕噜的念叨中吃完中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转身端着她一筷未动的饭碗往厨房里走,宋小西立刻住了嘴,拽住他的衣角:“你干嘛?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江承莫屈起手指弹到她的额头上:“我去给你热一下,可以了?”   “……”宋小西两只手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依然不忘讨价还价,“那每次以后我说停的时候你必须得停。”   江承莫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诡异地笑了笑。   宋小西陡然警铃大作,直觉要逃,但手还没有抓住东西就被他眼疾手快地箍住了腰,转瞬间堆在了一旁的装饰架子上。   她被他限定在狭小的地方,宋小西张张嘴:“你,你想干什么……”   “宋西,”他咬了一下她的嘴唇,眼神开始变得深邃,手指探进她的衣服里,慢悠悠地开口,“我不想停的时候你挡得了么?”   “……”      宋小西很郁闷,宋小西很憋屈。她之前事遂心愿惯了,如今却在结婚这件大事上深感自己被强买强卖。先是被哄得一时脑热去登了记,随即被长辈们按着订了婚,再然后被强塞了诸多的结婚礼物,再接着就被江承莫架着胳膊去拍婚纱照品尝结婚蛋糕。后来他又要她去选结婚礼物,前一晚被折腾得昏昏欲睡的宋小西愤怒地大叫一声“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两眼一合,裹紧了被子在床上直接装死。      时间临近宋小西一年一度的高中聚会,宋小西被江承莫送到酒店门前以后就被围攻。   挤眉弄眼的同学甲:“小西,刚才拿黑色大奔送你来的那个是你的谁呀?”   宋小西:“啊哈。”   不怀好意的同学乙:“我怎么记着去年宋小西还说你那位江哥哥就只是你的哥哥了呢?那现在你是在跟谁订婚呀?”   宋小西:“啊哈哈。”   同学丙:“甭哈哈了,今天晚上你就等死吧!”   宋小西:“啊哈哈哈。”      宋小西被灌了数杯啤酒,而后她高中时代暗恋的对象,曾经的班长大人单独过来给她敬酒。宋小西眯着一双醉眼仰头看他,不禁再度感慨起自己悲催的命运。她一直觉得江承莫虽然符合她的审美,但却绝对不符合她的相性。明明她喜欢的人应该是高中班长的这个样子,玉树临风,和蔼可亲,对女孩子呵护有佳,笑起来体贴温柔,说话的时候温和而轻松,就像是一缕清风,沁人心脾。   却没想到此生要嫁给那么一个闷骚,毒舌,没情趣,半点不懂浪漫,除了赚钱和花钱以外再没其他爱好的人。   宋小西再度呜呜想哭。      她如今对着暗恋对象的时候还是有点本能的紧张,以至于对方微微一笑,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就停了一下。在被班长大人的口才忽悠得又灌下一杯啤酒以后,宋小西听到他笑着说:“实话讲啊,我高中的时候还暗恋过你来着。”   宋小西望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半晌尾音上扬地冒出来一个“啊”字。   温柔好看的班长大人笑起来:“高三的时候咱俩有回被安排成前后桌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仅记得,还很记得。宋小西初初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乐得晕过去。   “我有一次以借课本的名义往你的住处打电话,结果你兄长代你接的,说你不方便接电话。”   宋小西迟钝的脑袋想了又想:“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就觉得你应该不记得。”班长大人接着说,“我当时本来要挂电话了,结果你的兄长阻止了我,语气含蓄又和气地询问了我的祖上十八代,还有家里几亩地院里几头牛,然后直截了当地问了我一句,同学,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   “我被他一诈,最后说了个是。接着他就非常客气地挂了电话。”   “……然后?”   “然后第二天我跟你就调离了座位。”   宋小西张张嘴:“……”   班长大人的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笑得如沐春风,诚恳无比:“我可是一句没掺假。你那位兄长是哪位,你应该知道的吧?”   宋小西继续张张嘴:“……”      宋小西因为这件事,对江承莫的怨念又深一重。以至于他来接她的时候她砰地一声关了车门,无缘无故推了正在把玩手机的江承莫一把:“别挨这么近,我不认识你。”   江承莫瞅了她一眼:“你喝醉了?”   “你才喝醉了!”宋小西叉腰瞪着他,“你知不知道拆散姻缘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江承莫抬眼看了看车外,打量了她一眼,说:“继续。”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候的班长吧?”   “好像换了三任,你指哪个?”   “最帅的做了两年班长的那一个!”   “记得。怎么了?”   宋小西的身后燃起熊熊火焰:“你凭什么擅作主张代替我做主?我不就让你在我洗澡的时候代我接了一次电话吗?你就是这样接电话的啊?当时还对我说什么是垃圾电话给我删掉了?江承莫,你要死!”   江承莫神色不改,闭着眼靠住椅背,慢悠悠地说:“高中谈恋爱你还有理了?”   “别想转移话题!一码事是一码事!阳奉阴违你还有理了?”   江承莫刷地睁开眼,冷冷地瞥过来:“我代劳你还不情愿了?难道你还要答应他?”   “……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他!”   “说起话来女里女气,长得粉面桃腮,做事优柔寡断,你那时候就这眼光?”   “那叫温柔!温柔!什么女里女气!难道你长得就不粉面桃腮!你不也是小白脸一个吗!唇红齿白,阴柔得要命!”   江承莫脸色一沉:“宋西,注意你的用词。”   宋小西一个抱枕扔到他头上:“注意你个鬼!我要跟你分手!”   江承莫把她强制按在座位上,两手两脚都被他固定住,嘴巴也被他捂住:“你喝醉了,需要睡觉。”   宋小西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然后趁他失神的功夫对准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一大口。   接着两人便极没形象地扭打在一块儿,宋小西喘着气踢他抓他咬他,过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江承莫,你不会从高中那会儿就喜欢我吧?”   “……”江承莫把抱枕扔到她脸上,放开她,然后坐端正,淡淡地说,“你喝醉了。”   “那就是真的了?”   “你喝醉了。”      宋小西和江承莫结婚的那一天,T城一扫连续一周的阴沉天气,鸟语花香,惠风和畅,晴空万里。      宋小西还是有点儿不情愿,于是只好安慰自己,她跟江承莫的结合是命运作祟,上天注定。她就是上天派来解救他的,如果没了她,那还不知道这个又死板又无趣的男人的下一任老婆藏在哪儿。      宋小西穿着不是她自己挑选的婚纱,缓缓走上红地毯。   四个月前,她和江承莫再度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吵了一架,宋小西一怒之下跑到外地待了长达两个月。等她被江承莫接回来,才发现订制婚纱已经来不及。宋小西再次大发雷霆,江承莫把她拖到婚纱馆里,在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前,已有工作人员摆着笑脸抬出了刚刚空运过来的婚纱。   婚纱长短正好,宽度正好,也美得正好,并且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腰肢曼妙。宋小西存了找碴的心却半天挑不出毛病,憋了半天,说:“这是谁选的?”   江承莫:“我。”   宋小西眼睛不眨:“这款不好看。”   江承莫眼睛也不眨:“那你就凑合着穿。”   “……”      婚礼上,宋小西仍旧在低声碎碎念:“你凭什么又自作主张!我自己的婚纱我还不能自己挑吗!”   “……”   “以后我做主也把你公司卖了行不行?你就不会把我早点从外边接回来吗?你成心的是不是!”   “……”   “我一生就结一次婚,你竟然不让我圆满!”   江承莫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忽然嘴唇动了动,开口:“我爱你。”   “你可……”宋小西猛地收了口,瞪大眼望着他,停滞了十秒钟,呆呆地说,“你说什么?”   “婚纱好看么?”   “好看!”   “还后悔现在就结婚了么?”   “不后悔了……”   他点点头:“那就好。记得以后做供词的时候别反悔。”   宋小西站着不动,拽着他的手臂往下拖:“你能把刚才那三个字再说一遍么……”   江承莫低下头,拍拍她的手背,微微一笑:“你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说罢搂着她的肩膀向右转三十度,“来,看镜头。”      “咔嚓”一声,记录下来两个人的笑脸。   而如此幸福的时间幸福的路,还会很长很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唐逸】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