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   分崩离析   作者:芸生yuna   楔子   黎夕的父亲曾告诉过她,黎夕黎夕,就是黎明朝夕,一切生机。   直到遇见江聿琛,黎夕才知道。黎夕黎夕,不过是   ——分崩离析   江聿琛,是个魔鬼,   江黎夕,深信不疑。   =======   楔子:   Z市郊外,最大的别墅区,沁园。   夜幕沉沉,骤雨如注。阴郁的黑暗,正在发酵,滋长。   通往沁园的山道上,一辆黑色的奥迪r8飞驰而过。低调而奢侈的暗黑,沉稳地融入夜色。疾驰的车轮激起层层雨花。雨滴打落在车窗上,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静谧的让人心惊。   主驾上的江聿琛,一双深邃的黑眸,看不出喜怒。车速疯狂,而他却面色镇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他时不时地望向副驾驶座上的年轻女子,原本阴郁的眼神,在触到她的那一刻,全都化为柔情。   她一身纯白的连衣裙,纤尘不染。唯有裙角处,沾染了一点血迹。那种血迹,不像是平常的血迹。眼帘紧闭,口中不断呢喃,她像是沉浸在可怖的梦魇中。   沉黑的革履西装将她层层包裹住,在她的无意挣扎间,滑落身体。霎时间,脖颈上暧昧的红痕,毫不留情地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车速慢了下来,江聿琛轻踩煞车,生怕惊醒了梦中的年轻女子。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将西装重新覆在她的身上。   “不要过来……”啪的一声,女子狠狠拍开江聿琛的手。她像是清醒着,但紧闭的眼帘暗示着,她仍旧噩梦缠绵。   江聿琛再次伸手,轻柔地为她重新盖上外套。而这一次她却安静了,丝毫没有反抗。江聿琛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到,几乎能浸出水来。   车子再次喧驰,不一会便到达了沁园最大的山顶别墅。   江聿琛打开车门,没有撑伞,不一会,全身就湿透了。雨滴沿着他的发丝,坠入法式衬衫的领口,笔直地融入了黑夜中。   修长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他将年轻女子,谨慎地抱在怀里,快步走向别墅内。   彼时,夜雨中的别墅,灯火通明,如同盛放在暗夜里的花朵,笼罩在静谧的夜里,无声无息。   “叮咚。”   门铃响起的片刻,大门倏然洞开。   “先生,是聿琛。”张嫂微微怔了怔,恭敬地向身后汇报。   江霖一身刻板的中山装,正襟危坐。他抬了抬眼镜,然后从沙发中起身。他的儿子很少回家。多半时间,这个偌大的别墅里,他都是一个人的。   他看向了门外,嗓音慈爱:“是聿琛回来了啊……”可惜,他还没说完,就硬生生地顿住了。   江聿琛的怀里,居然抱着的,是她。   江聿琛没有说话,直接走到了江霖的面前。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爸,对不起。我强/奸了黎夕。”   “混账。”一记响亮的巴掌:“她是你妹妹!”江霖险些站不住身,颤抖的身体,摇摇欲坠。   江聿琛依旧无言,如同默认地接受了。而那一个巴掌,也是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逆子!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回来!”   chapter 1   八年后   Z市机场:   机场广播里,回荡着刻板的女声:“由美国飞往Z市的AZ281次航班已经抵达机场,请接机的旅客在线外等候。”   黎夕站在人来人往的出口,渐渐有些混乱。她不得不承认,她绝对有一些路痴的潜质。否则,不会倒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卢卿所说的3号出口在哪里。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指针指向9点钟方向,意味着卢卿已经下机了。   眼下,她一时半会估计也找不到3号出口了。只能拿起手机,拨通卢卿的电话。   “嘟嘟嘟……”   无人接听。照卢卿的急性子,估计已经在找她了。   接机,反倒变成了被接机,卢卿应该会把她狠狠笑一顿吧,黎夕悻悻的想。   她无奈,只得再一次拨通了卢卿的电话,“嘟嘟。”   嘟声停顿,有人接起了。黎夕赶忙问她:“卢卿,你在哪里啊?”   “我在……”卢卿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黎夕被人拍了一下,怔忪地回头。却看见卢卿拽着一个行李箱,安然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一头利落的短发,染成了酒红的色泽。一身撞色的搭配,剑桥包斜跨在肩上,俨然一副海龟派的样子。卢卿,一如既往的洒脱。黎夕顿了顿,眼中惊喜难掩。   卢卿锤了一把她的肩,调笑道:“黎夕,三年不见,你居然还那么笨。”然后,她大方地展开了怀抱,含着一如既往的明媚笑容:“黎夕,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卢卿。”   黎夕迎上了她的怀抱,三年不见的挚友,所有的话,都融在了一个怀抱里。   黎夕长得不算矮,168的个子,在人群中还算显眼。但在卢卿175的身材下,却格外小鸟依人。   也因此,卢卿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对了……”卢卿满脸狡黠的笑意,像是有什么惊喜似的:“我在飞机上,遇到了一个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卢卿故意不说,只等黎夕问她。黎夕会意一笑,卢卿从小就喜欢玩这种故弄玄虚的游戏。   “谁啊?”   卢卿踩着高跟鞋,跨开一步,大手一挥,还不忘欢快的配上声音:“噔噔。”   黎夕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停滞。   江聿琛就那样站在了她的面前。   纯黑色Armani西装,配以纯白的法式衬衫,腕间左右各自点缀着一枚袖口,儒雅而温和。一双深浅分明的褐色曈眸,惑人心神。深邃的侧脸,没有任何弧度,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没想到吧,我居然遇上了你哥!”利落的短发,随着主人的回头,划出一道优雅的波纹。   卢卿试图从黎夕脸上找出些欣喜的痕迹。然而,她看见的,却全都是惊讶。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顿了顿,黎夕勉强地拼凑出一抹笑容,看向江聿琛:“哥,好久不见。”   江聿琛没有说话,连“嗯”都没有一声。   卢卿忍不住站了出来,拍了一把黎夕,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黎夕,别理他。他大概永远都是这副模样,估计是自闭症还没好呢。”   “或许吧。”黎夕扯出了一抹艰难的弧度。   黎夕刚说完,卢卿就气汹汹地带着她,离开了机场。   人群中,只有江聿琛依旧站在原地。他轻轻牵动了左手,依旧无力。左手指腹,留下了那些年苦练小提琴的薄茧,坑坑洼洼。   当然,黎夕不会看见。   而如今,这只左手只能像摆饰一样地存在着。黎夕,也丝毫不会在意。   薄唇微抿,他勾起了一抹惨淡的笑意。   然而这些,或许,是她留在他过往生活中的唯一痕迹了。   **   黎夕驱车开回公寓的时候,已接近12点。   三年未见,卢卿依旧是那么洒脱。巴着黎夕说个不停,好像她们依旧是十几岁的那般模样。   而那时候她暗恋着许豫旬,而卢卿明恋着叶景琰。   只是,卢卿不会再提及叶景琰的名字。就像她,永远不会再提及许豫旬一样。   共识,又是伪装。   夜晚的Z市,灯火通明。   黎夕所住的小区,不算高档,顶多是平常白领所居住的小区。而她,也是其中一员。   熟练的转弯,车子沉稳地停靠在了公寓楼下。   车灯辗转,她看见了停在公寓楼一角的那辆沉黑色的奥迪。自大学毕业起,她就一直住在这里。   而显然,这辆车,并不属于这个小区。   她突然记起,自江聿琛上大学起,就偏爱奥迪的车型,流畅而又沉稳,奢侈又不失内敛。她不禁自嘲式地笑了起来,俨然没有了白日里的温和。   黎夕一直知道,江聿琛,从不是善类。   黎夕径直走下车门,快步走向公寓楼的大门。平日里,公寓楼的大门一直是虚掩着的。而今天,却意外的锁上了。心里生了些急躁的火气,她不禁暗暗骂了一句。   而后,迅速打开包包,疯狂的翻找着。现在,她不想在楼下停留一刻,一秒。   咚地一声,钥匙落地。   黎夕赶忙蹲下身子去捡,却被另一双手,抢先了一步。   预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黎夕最害怕的一件事,终究发生。   原来有些东西,终究是宿命,在劫难逃。   江聿琛就那样笔直的站在她的面前。衣冠楚楚,好像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一样。只有黎夕知道,江聿琛是世界上最龌龊,最肮脏的魔鬼,没有之一。   他用右手将钥匙递给她,含着浅淡的笑意:“好久不见,江黎夕。”   “好久不见,江聿琛。”   **   江聿琛,是个魔鬼。   黎夕,深信不疑。   从黎夕遇见江聿琛的第一天起,就意味着噩梦的开始。   那时候,黎夕刚刚被接进江家。带着一个毒贩女儿的帽子,走进了江家。   江霖是个好人,将她带离了那个恐怖而又黑暗的孤儿院。更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一个死刑毒贩的女儿,成为了Z市市长的女儿。   黎夕一直很感激他,除却后来发生的那件事。   江霖将她带进江家的第一天,就给她买了一件纯白的连衣裙。那种雪白的颜色,是黎夕梦中才会出现的色彩。黎夕从没有穿过那样的连衣裙,即便是她父母都在世时,也没有穿过。   那样洁白的颜色,会让她感觉晕眩。就好像,她是公主,而不是堕落在阴霾中的灰姑娘。   江霖牵着她,一步步走向沁园。沁园很大,满目的纯白,不沾染一点尘滓。就好像是灰姑娘梦中的城堡。   而江聿琛,就站在二层的阁楼上。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语,就好像是神祗一般。   彼时,他不过仅有十岁,但那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眸,却完全看不出年幼的痕迹。沉稳到,难以形容。   “聿琛,快下来。这是黎夕,你的妹妹。”她听见江霖这样介绍她。   江聿琛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一步一步地走到黎夕的面前。江霖温柔而又和蔼地朝她笑着,示意她上前,与新哥哥认识一下。   黎夕带着些许羞赧迎上前去,伸出手,朝他道:“哥哥,你好。我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那时的黎夕,很想与江聿琛成为朋友。毕竟,像神祗,像王子一样的存在,是人人都想一窥究竟的。   然而,江聿琛却显然不这么想。   他径直掠过黎夕,甚至连瞥都没有瞥一眼。他走到江霖跟前,冷冷地说:“爸,我没有妹妹。如果你忘记了,我不介意提醒你。我的妈妈和妹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江霖的表情瞬间千变万化,最后停留成了无奈。他没有任何动作,任由江聿琛从他的身边走过,而后走出沁园。   黎夕回过头去,看着江霖。江霖依旧慈爱,只是细微之处,能看出些苦涩的痕迹。他蹲下身子,朝黎夕浅浅地笑了笑,说:“黎夕,乖。你哥哥他……只是有些怕生。”   黎夕乖巧地回以一脸皎洁的笑靥:“嗯,江叔,我没事。”   她乖顺的像一只小兽,企图得到所有人的欢喜。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只是,这些欢喜,除却江聿琛。   黎夕也是后来,才从那些沁园的那些帮佣人口中知道。原来,江霖所谓的怕生,并不是那么简单。   江聿琛有自闭症,从他母亲过世的那一年开始的。   那时的黎夕,居然会觉得庆幸。庆幸不是所有人都是表面上的那般幸福,更庆幸,江聿琛这样薄凉的人,并不是像真的像神祗一般的。   他,原来也是有弱点的。   chapter 2   手机铃声不适时宜地响起,睡梦中的黎夕,烦躁地拿起手机。落地窗外,白光已经投过透明的玻璃,直直地射进卧室。   黎夕揉了揉惺忪朦胧的睡眼,把手机凑到面前。   屏幕上卢卿的名字活泼地闪动着,她划开屏幕,声音慵懒:“喂,卢大小姐,又怎么了?”   “当然是找我家黎夕大美人约会啊。”   黎夕伸了个懒腰:“今天是周末,你好歹也体谅一下我这个工薪阶层啊。让我多睡一会,不行吗?”   电话那头,传来卢卿愉悦的声音:“当然不行!我现在可是海归,人生地不熟好吗?”   黎夕忍不住啐了一口,不过是三年不回Z市,人生地不熟也亏她说的出。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戏谑着说:“那你去找导游去吧,我挂了。”   “别别别,别挂嘛。要不然……卢大爷今儿个包吃包住?”   “那好吧。”黎夕忍住笑,装作勉强的样子。   “哼,见钱眼开。感情淡了,聊不下去。”黎夕几乎能想到,卢卿在电话那头欢乐的样子。   “那你等我,我起床啊。”   “嗯,十点在你家楼下等你。”   “好。”   黎夕挂了电话之后,才恋恋地掀开被子。拿起床头的闹钟一看,已接近十点。   她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八点准时起床。至于今天为什么会一觉睡到了将近十点,只有她知道。   昨晚遇见江聿琛之后,她拿起钥匙就直接离开了。而江聿琛就像是一个导火索,引燃了那个缠绕她八年的噩梦,于是恐惧绵延。   她一夜几乎都沉浸在梦魇里,以至于,让一个生物钟固定的人,也打乱了节奏。   挥去脑中的怖人的片段,她赶忙起床,刷牙,洗脸,化妆,一气呵成。背起包包就往楼下跑去,想必卢卿都快等急了。   如她所预料的一样,卢卿已然等在了楼下。一辆宝蓝色的保时捷跑车,就那样停在一堆普通的轿车里,颇为扎眼。   跑车里的女人,一头酒红色的短发,清爽而又妩媚。左手夹着一根女士香烟,贪婪地吮吸着。   黎夕走到卢卿的身旁,毫不犹豫地抢过她的香烟,碾碎在脚下。   她皱眉:“卢卿,别抽了。”   被夺下香烟的卢卿,保持着刚才的失落摸样。一点都不像昔日那个洒脱美丽的她,她为何会学抽烟,除了黎夕,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卢卿努力弯出一抹平常的笑靥,对着黎夕说:“走吧,黎夕。”   黎夕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安静地坐上了副驾驶座。   “卢卿,别去想他了。”黎夕知道,卢卿的失落,只可能是因为他。   因为,叶景琰。   卢卿恢复了那股蛮不在乎的模样,开玩笑到:“都怪你,干嘛买房子要买在A大旁边。害我每次路过,就心里不爽。”   看见卢卿恢复了心情,黎夕才松了一口气:“是是是,是我不好。等我攒够了钱,就搬家,这样好了吧。”   “这才乖嘛。”   黎夕知道,卢卿是一个极其简单干净的女子。只是,所有的简单干净,在面对叶景琰的时候,都变成了偏执。   **   枫园是本市最大的宴会场所,黎夕鲜少在这里出入,除非是商业活动。   她知道,所有有钱而又有权的人,往往藏着许多难以寻觅的阴晦。至于那种阴晦,是不会有人去揭穿的,也不会有人去触碰。反倒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   卢卿是卢氏集团的未来继承人,本市第二的金融大家,自然是有很多人想要攀附的。   刚走进枫园,就有形形□□的人,前来搭讪。卢卿只是刻板地与他们稍稍寒暄了几句,就跟黎夕走进了枫园。   那些话,黎夕已经司空见惯。卢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所以从她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着不平凡。   而黎夕,却注定着,一辈子都会戴着毒贩女儿的帽子。人,际遇不同。很早的时候,黎夕就领教到了这一点。   只是,黎夕会嫉妒所有人,却独独不会嫉妒卢卿。因为,卢卿的故事,不会比任何人来的快乐。   服务生热心地把他们领进了包厢里,而后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各种菜系。黎夕只是笑了笑,低头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把菜单推给了卢卿。   包厢的落地窗外,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烛光。黎夕好奇似地走到了落地窗前,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枫园外的草坪上,用烛火围成了一个“I love u”的形状。女主人公正站在属于love的那个圆圈里,而男主人公则是单膝跪地,手捧玫瑰,俨然一副求婚的态势。   两人身旁,一名男人身着燕尾服,正酣畅地演奏着小提琴,在琴弓与琴弦的摩擦下,悠扬的乐曲婉转而出。   “黎夕,在看什么呢?”   卢卿走到了黎夕身后,她显然也看清了草坪上的求婚场景,不禁唏嘘感叹一番:“哎……真羡慕。我都快26岁了,都没人跟我求过婚。”   “你要是乐意嫁,要抱你大腿的男人,都可以绕Z市一圈了。”黎夕奉承她。   “这倒不见得……”卢卿皱了皱眉,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首曲子好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卡农》。”黎夕应了一声。   卢卿深思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对对对,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江聿琛也拉过这首曲子。”   黎夕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嗯,是啊。”   “说来也真奇怪,江聿琛当年怎么就放弃了小提琴,出国学了金融呢。而且,还是在大三快毕业的时候。真是……搞不懂他。”   卢卿自认,江聿琛的脑子,并不是她能懂的。   “可能是……突然就不喜欢了吧。”黎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稀松平常,只可惜表情,依旧僵硬。   她没有告诉卢卿,当年江聿琛离开是因为那件事。因为,她难以启齿。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她被人强.暴过。   况且,那个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兄长。   卢卿撇了撇嘴,一脸的无奈:“也是,江聿琛本来就很奇怪。先是一声不吭地学了小提琴,然后一声不吭地又放弃了。”   顿了顿,卢卿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里,颇有些深意:“我记得那时候,你还跟我说,你喜欢拉小提琴,穿法式衬衫的男人。结果,一转眼,江聿琛就去学了小提琴。要不是我知道,你们俩是兄妹,而且水火不容。不然我铁定觉得,江聿琛喜欢你。”   黎夕不再去看草坪上的求婚场景,自顾自地走会了包厢里。   包厢里控温适宜,如同春日一般温暖,不禁让黎夕回想起了那年春日的傍晚。而那时候,她还在读初中,一切的梦魇,还没开始。   初中的女孩,总是有许多幻想的。就像那日下课的傍晚,她与卢卿一同走在沁园的竹林小道上。   春日的竹林,清脆欲滴。清风拂过,竹叶窸窸窣窣地作响。晨色薄暮,余晖浅浅。   “喂,黎夕,我觉得隔壁班的杜彦好像喜欢你。”卢卿问她。   “不是吧。”黎夕一头披散的及腰长发,在落日中染上了昏黄的颜色。   卢卿直接戳穿她:“骗人,他昨天还给你写情书来着。”   “可是,我不喜欢他啊。”黎夕的声音,软糯糯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卢卿好奇地问她,还不忘惊讶地说一句:“你该不会喜欢的是叶景琰吧,他可是我的人,我们可不能这样自相残杀。”   黎夕浅浅的笑了笑,侧转过脸,害羞地说:“谁要和你争叶景琰,我喜欢的男人呀,要穿法式衬衫,还要会拉小提琴。就像上次,我们在剧院里看见的那样。”   落日的光辉,在黎夕的侧脸上,打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一个期盼爱情的少女。   “哈哈,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呀。”卢卿仰头大笑,灵机一动:“行!我明天就去告诉隔壁班的杜彦,你喜欢拉小提琴,穿法式衬衫的男人,让他马上去学。嘿嘿,我聪明吧。”   “卢卿,不准说!”   “偏要!”   黎夕赶忙追上卢卿,想要堵住她的嘴巴。卢卿一个偏转,黎夕瞬间扑了个空。   只是,在转身的那个片刻,黎夕就看见了江聿琛。江聿琛就那样站在黎夕与卢卿不过两米的身后,悄无声息。   甚至连看见她们的那一霎那,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与他们擦肩而过。   通往沁园的竹林小道,本就弯弯曲曲,要发现身后有人,实在是难度颇大。   黎夕不知道,江聿琛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他们身后的。从她们开始开玩笑的一瞬间?又或是,已经跟了一路?   黎夕不会去想,关于江聿琛的一切。她都不会去猜,因为,她不屑。   “黎夕,你哥怎么了?”卢卿一脸迷茫地问她。   黎夕摊手:“我也不知道。”   等第二天,黎夕再去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杜彦转学搬走,不过是小事一桩。   更让所有人惊讶的是,一向学习成绩拔尖的江聿琛,放弃了被重点高中录取的机会,改去学了小提琴。   chapter 3   彼时,黎夕与卢卿正在包厢里笑谈往事,却被一阵纷乱的敲门声所打断。   门把手轱辘地一声,服务生含着抱歉的微笑,重新走入包厢:“卢小姐,不好意思。今晚的松鼠鳜鱼只剩下最后一例,已经被隔壁包间的江先生点走了。您看,是否需要更换菜单?”   “江先生?”卢卿问他。   “嗯,是的。”   Z市的地盘上,能凌驾于卢氏集团之上的,大概只有维辰集团了。至于维辰集团的创始人,是江聿琛的外祖父。   江聿琛的母亲,是维辰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可惜,红颜早逝。因此,集团的重担悉数落在了江聿琛身上。   当年,江聿琛学小提琴,本来就冒了所有人的反对。不过幸好,他最后终究是回归了原来的道路,成为了众望所归的天之骄子。   父亲是本市市长,政权无边。而母亲则是维辰最大的股权所有人,政商结合的例子,并不少见。因此,江聿琛的能力,黎夕从不怀疑。   “江聿琛?”   “是的。”   卢卿的眉头突然皱成了一团,问黎夕:“黎夕,松鼠鳜鱼不要了吗?”   松鼠鳜鱼是黎夕最喜欢的一道菜,每到枫园,黎夕必点。这次没有了,卢卿觉得怪对不起黎夕的。   “嗯,不要了。”黎夕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是一道菜,没什么的。   况且,她不想与江聿琛,牵扯任何是非。   卢卿托着腮帮子,撇了撇嘴:“我明明记得,江聿琛最讨厌吃松鼠鳜鱼的。他干嘛点这个,应该留给你才是。”   黎夕的表情一下子僵了下来:“卢卿没事的,不过是一道菜罢了。反正你也回来了,有空我们再来枫园就好了。”   “那好吧。”卢卿怂了怂肩。   重新点了一次菜,服务生比之前更热心了许多。不到一会,菜就全上齐了。卢卿说要喝点小酒助兴,黎夕就陪着她一起喝了起来。   酒酣欢畅,卢卿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她慵懒地接起,却在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时,顿时清醒。   “叶……景琰,有事吗?”黎夕可以感受到,卢卿尽量在让自己变得平静。只是,微微蜷曲的指节,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哦,你要结婚了啊。”卢卿干笑了几声:“恭喜。”   “嗯,我会记得的,到时候一定回来捧场的。”   “好,再见。”   卢卿挂掉了电话,想对黎夕扯出一脸笑。可是,连装,都装不出来:“黎夕,我一回来他就给我这么个重磅炸弹,他真厉害。”   “卢卿,别去想了。叶景琰,不值得你这样。”   卢卿一手扶额,固执地说:“可我不甘心,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了他。他居然……要跟别人结婚?”顿了顿,她像是无力地补充:“黎夕,你说……这是不是太搞笑,太狗血了一点呢?”   黎夕没有安慰她,话音寡淡,却有毫不吝啬的气愤:“三年前,你因为他背井离乡的时候,他有疼惜过你一句吗?卢卿,你值得更好的。至于叶景琰,他,配不上你。”   卢卿突然苦涩地笑了:“你知道吗?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强悍,只是想让他回头,再看到我的时候,能够对我刮目相看。可是……”   卢卿的眼泪,陡然毫无意识地从眼眶里滑落:“可是,他都要跟别人结婚了。这些强悍,我还要来干嘛?”   “卢卿……”黎夕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卢卿与叶景琰的一路,她都是鉴证过来的。卢卿的苦,她懂。   “黎夕,我不甘心。”卢卿抹了一把眼泪,没有一点优雅可言:“我要去找他,即使抢婚,我也不能让他跟别人结婚。”   语毕,卢卿拿起手机,朝门外跑去。黎夕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卢卿永远是比任何人都冲动,但也比任何人都脆弱。   黎夕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抓住了她:“别忘了,车钥匙。”   “好。”   将车钥匙递给她,她就快步打开门,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像是要逃婚的新娘,那样决绝。   温暖的包厢里,只剩下了黎夕一个人。   黎夕意兴阑珊地吃着桌上的菜肴,却食之无味。她有些倦怠地想,好像从始至终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一生。   她不像卢卿,能够放肆大胆地去爱叶景琰。她曾经爱过许豫旬,但也是曾经。如今的她,已经疲累,爱不起任何人。   如果当初,江聿琛没有那么做。或许,她也能像卢卿一样,大胆地去追寻许豫旬的脚步吧。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这些年,她试着找过许豫旬,只是人海茫茫,她一直没有找到。她有些恋恋地想,如果许豫旬还爱她,如果许豫旬不嫌弃她,那她也愿意像卢卿一样,飞蛾扑火。   **   菜冷,茶凉后,黎夕才走出包厢。   原本,她就酒量不佳。如今站起身来,更是有些摇摇晃晃。她有些晕眩地迈出包厢,只是才走出半步,却被一双大手擒住。   熟悉的温度,从手掌传到她的臂膀,然后一直抵达到她的心里。   “放开。”黎夕冷冷地说。   那双手没有放开,反而攥地越来越紧。黎夕本就有些失意,不禁生了些怒火。她使力挣脱那人的手:“我叫你放开!”   “够了。”那人声线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黎夕的动作一下子顿下,不是因为乖顺,而是因为恐惧。这样的口气,黎夕曾经在噩梦中无数次的回放过。   那时候,他是那么说的:“黎夕,不准动!”   “江聿琛,你给我滚。”黎夕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拍开了他的手。而后,她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恶毒的字眼,从她的唇瓣里,一个个吐纳而出:“江聿琛,你这个恶魔。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照江聿琛的性子,他是应该不会回答的。只是,他却平静地开了口:“江黎夕,你醉了。”   包厢里的人,都意识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江总,没事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动了他的怒火。   “嗯。”   简简单单的敷衍,就是江聿琛一贯的作风。于是,那人只得识趣地走回包厢,不敢再多话。   包厢的门敞着,黎夕就那样直直地忘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黎夕却独独看见了那一盘松鼠鳜鱼,它完整地躺在酒桌的正中央,没有任何人动过。   “江黎夕,你醉了,我送你回去。”走廊里恢复安静,江聿琛的声音不响,却让黎夕觉得有些刺耳。   黎夕冷哼了一声:“江聿琛,我跟你没有任何瓜葛,还请自重。”   江聿琛听见黎夕急于撇清她与他的关系,突然就有些不悦:“江黎夕,你别忘了,你是我妹妹。”   她急于逃离他的时候,他总是只能搬出兄长的身份,来安慰一下自己。   “江聿琛,你真的当我是你的妹妹——江黎夕吗?”   江聿琛没有回答,一双深邃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情绪。   黎夕显然觉得不够过瘾,她一步步迈向江聿琛,含着残忍的笑靥,附在他的耳边。   “江聿琛,你有多肮脏,你自己心里明白。”   chapter 4   卢卿去了S市找叶景琰,一连十天都没有音讯。黎夕也不着急,或许对于卢卿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毕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总比噩运接踵而至,来得好。   黎夕觉得,最近她总是有些倒霉。比如,原本一件做好的企划书,在是否确认保存的时候,按了否。然后,她又只得花一天的时间,重新把企划书补上。   再比如,早上刚买的面包,打开包装袋,准备把包装袋扔了,结果,却把面包当成了包装袋,扔了。   又比如,现在。   黎夕所在的是一家建筑公司,规模不算太大,但也小有名气。三年的打拼,谋得了一个主管的职位。虽然算不上高薪阶层,但也算是小康了。   周一例行会议,黎夕像往常一样,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结果,这次却不像往常一样顺利,车子开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抛锚了。   她赶紧打电话给122,结果拖车倒是的迅速,直接把她的车拖走了。可她呢,只得站在路边等车。   黎夕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才发现忙忙碌碌这么久,而距离例会开始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今天,比往常特殊一些。是例会,也是工程总监的退休仪式。老总监好比是黎夕的半个师父,要是迟到了,未免太过失礼。想到这里,黎夕不禁生了些遗憾。   不过幸好,车子没坏在渺无人烟的地方。否则,她一定会迟到。而现在,她还能勉强祈祷,是否有好心人能载她一程了。   黎夕打量了周遭的环境,方才了然。原来,车居然是坏在了路途中央。   这条通往公司的路,她走过无数遍。以前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买不起车,她就一直骑自行车上下班。后来升职,加薪,顺理成章地买了车。   道路两旁,大树参天。日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打落在沥青地面上,形成了斑驳的树影。黎夕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任何车辆的出现,甚至连人影都太过稀少。   她皱了皱眉,一脸无奈地往树荫深处看去。只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就从慵懒,霎时变为惊诧。   中心闹市区,寸土寸金的地盘。竟然有人在这里盖起了别墅!黎夕不禁有些鄙夷,作为一个建筑部门的业务主管,她对地皮的估价十分敏锐。   Z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地皮的价值绝对不会少于十个亿。想必,住在这里的也是非富即贵。   她又看了一遍手表,距离例会开始,仅剩下十余分钟了。想必,她也不可能来得及了。她有些无奈地,打算徒步去上班了。   只是,还未等她跨出第一步。一声浩亮的车鸣声,就打破了所有的宁静。黎夕第一次体会到了“作鸟兽散”的含义。   树林阴翳中的鸟雀,都被一声车鸣所惊醒。拍打着双翼,从枝头中涌出,奋力地扑向天空。有树叶稀稀落落地掉下,散落在黎夕的脚下,宛若落叶缤纷。   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卡宴,就那样不动声色地停在了黎夕的身侧。   黎夕带着惊喜的笑意,望向那辆车。等了这么久,终于算是等到了一辆车。想必,也不会迟到了吧。   沉黑色的车窗,将车外的世界与车内的世界分隔开来。黎夕看不清车内的任何事物,于是,她只得贸贸然上前。   “先生……”黎夕轻轻扣了扣车窗,想问问车主是否介意,载她一程。   车窗徐徐降下,深邃的侧脸,无声无息地曝露在黎夕的眼眸里。瞳仁里倒影出江聿琛的影子,像是点点波纹,在水光中泛滥开来。   黎夕还没来得及收回笑容,就怔在了原地:“怎么会是你……”   江聿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声线淡淡的,带着些初醒的慵懒,像是一杯白开水:“上车。”   黎夕本是靠着车窗的,却在看见江聿琛的那一刻,如同一只刺猬一样,变得警醒。   她直起身子,朝路旁走去,就好像从没有遇到过江聿琛一样。   一头海藻般蜷曲的长发,随着风动撩动起缱绻的弧度。一身黑色的职业装束,不掺杂任何色彩,干练的纯粹。   江聿琛倏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只是一个稚弱的洋娃娃。而现在,她都快能独当一面了。至于那个,他缺失的八年,他会用时间,好好弥补。   江聿琛并不急,一路静默地跟着她。就好像能陪着她,这样走过一生。她走的慢,他就跟的慢。她走的快,他就跟的快。   黎夕偏走进一旁的鹅卵石小道,妄图避开江聿琛的跟随。可惜,她刚准备走上小道,脚上的高跟鞋就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整个人就那样毫无预警地跌倒在地上,透色的丝袜,瞬间裂开了巨大的口子。膝盖上俨然已经磨破了皮,还带着些血淋淋的鲜红。   江聿琛见状,立刻打开车门,快步走向黎夕。   逆光中,黎夕看见江聿琛火急火燎地奔向她,丝毫没有昔日的优雅沉敛可言。他向她伸出手,炽烈的光线刺入她的眼睛,几乎有些晕眩。   似乎,她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狼狈,都是败江聿琛所赐。   她狠戾地拍开江聿琛的手,声音冷冷的:“江聿琛,你还嫌你害我不够多吗?”   一瞬间,她萌生了些歇斯底里的愤怒,嗓音中满是不甘:“你是天之骄子,市长的儿子,而我只是一个毒贩的女儿。江聿琛,我已经够卑微的了,你何必再这样打压我?”   江聿琛无言,只是猛地将黎夕从地面上拽起。   黎夕被他拉起后,反而狠狠地拍开了他的手,又往反方向走去。膝盖磨破的一处,血滴顺着小腿曲线,蜿蜒而下,江聿琛看的惊心。   “江黎夕,上车!”   只有黎夕,才能把江聿琛那样沉稳内敛的人,弄的气极败坏。   不顾黎夕的挣扎,江聿琛反握住她的臂膀,将她扔进了车厢。霸道,却又不失温柔。   黎夕不敢再与江聿琛抗争,毕竟,江聿琛一旦被激怒,魔鬼的本性就会暴露无遗。她不敢冒这个险,她宁可唯唯诺诺着。   发动机轰鸣,黎夕不知道江聿琛是用了多快的速度,才将她送到了医院。   其实,擦伤不过是小事。在黎夕活过的二十六个年头里,这样的伤,不算少。不过每次,被江聿琛遇到的时候,总会小题大做。   就比如,黎夕刚进大学的那一年。   那时候,她暗恋着许豫旬,基本每天傍晚都会等在篮球场,看许豫旬打篮球。而许豫旬在校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篮球尖子,迷恋他的女生不少,也不缺黎夕一个。   某天,黎夕照常等在篮球场。只是这一次,与许豫旬一同来的,却多了一个江聿琛。   江聿琛从不碰篮球,黎夕是知道的。那时,卢卿总爱奉承他说:“艺术家的手,是不会用来碰篮球,这么邋遢的东西的。”   而那天,黎夕看见他,也着实惊讶了一阵。不过也就是一阵,她就装作,跟江聿琛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安静地看着许豫旬打球。   比分63:64,许豫旬63,江聿琛64。所有支持许豫旬的女生,也临阵倒戈向了江聿琛。   决胜的那一秒,人群里开始躁动开来。江聿琛只差最后一篮,就能稳赢许豫旬。不过,往往所有的结束,都是源于只差二字。   人流涌动,黎夕被挤倒在了地上。不过瞬间,手臂上就沁出血来。而江聿琛,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扔掉了篮球,跑到了黎夕面前。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抱着黎夕,跑去了校医室。   **   江聿琛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伸出手臂打横抱起她。   黎夕没有挣扎,乖顺地躺在江聿琛的怀里,像是一只温和的猫咪。只有脸上颇含深意的笑容,兆示着她,并不像是服从。   眼角的余光微微一瞥,角落的草丛里,有人举着单反疯狂地按着快门。豪门显贵,总会被一群记者趋之如骛,妄图探究其中的阴晦。他们把这种人,叫做狗仔。   黎夕掠过一眼,蓦然弯起唇角,配合似的勾住江聿琛的脖子。   江聿琛浑身一震,脚步也不禁顿了下来。一丝不苟的法式衬衫,被黎夕的动作,掀起了不规则的褶皱。   她佯装不经意地,贴近了江聿琛的耳廓。柔媚的嗓音,婉转地传进江聿琛的耳朵里,直抵心房:“江聿琛,你说……明天的财经版的头条,会是什么呢?”   她故意顿了顿,冷漠的声线,极尽嘲讽之意:“维辰集团继承人江聿琛,与养妹江黎夕乱.伦。这个标题,怎么样?”   话音刚落,黎夕就毫不犹豫地,贴上了江聿琛的唇瓣。唇瓣相附,黎夕得意地笑了,她几乎能听见草丛里的快门声,咔嚓咔嚓地,跃动地欢快。   不过片刻,黎夕就厌恶似的退开了他的唇瓣。正想跳下江聿琛的怀抱,却被他牢牢地禁锢住。   清绝的声音,无比轻蔑:“既然想演,为何不演的逼真些。”   江聿琛把她按在车门上,抽出一手,箍住她的脑袋。清冷地勾了勾唇角,极尽缠绵地吻上去。   黎夕死命地挣扎着,无奈男女之间的力气悬殊,她终究斗争不过他。   他的唇舌,霸道地侵入她的齿缝,留连过她的每一寸领土。齿间伴随着轻咬,化成春水一般的温煦。舌尖灵活,巧妙地勾住她的,柔情满溢。   许久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夺目的光耀:“江黎夕,你认为……凭我江聿琛的能力,不够只手遮天?所以,要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试探我?”   “你!”黎夕气极,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还这样耍她。   “至于明天财经版的头条,你不用操心。”   chapter 5   第二天,黎夕拿着那一本《今日财经》,气不打一处来。   封面上的人西装革履,配以纯白的法式衬衫,气度不凡。一双深邃的眼眸,摄人心魄,配合着微抿的薄唇,无处不展露着成功人士的气度。   手指蜷曲使力,财经周刊的封面褶起了难看的弧度。此时的黎夕,恨不得撕了它。   江聿琛,确实厉害。   江霖的养女,与江霖的亲子不.伦,无疑是个重磅炸弹。至于江聿琛,如何买通那些无处不在的狗仔,她无从而知。   周日的阳光,尤为炙热。光线透过暗灰色的窗帘,直直射进客厅。顿时,这个两室一厅的公寓,显得格外亮堂。   黎夕掀开窗帘,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打开了那本《今日财经》。   她不禁鄙夷了片刻,江聿琛永远都是那个表情,表面看似波澜不惊,暗地里波云诡谲。   翻开杂志的封面,是江聿琛左手袖口处的一个特写。宣白的法式衬衫,辅以一枚沉黑的袖扣,低调而又奢华。一个英文字母“L”,镶嵌在纯粹的黑色之中。   黎夕喜爱法式衬衫,不过是源于她的父亲。她的母亲是个小提琴手,她喜欢穿法式衬衫的男人。于是乎,她的父亲就为她,一直将法式衬衫,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毒贩。只是因为父亲太不常在家,所以黎夕总是贪恋父亲的味道。而她的父亲,永远是一身干净的法式衬衫,纯粹皎洁。   记忆里,她的父亲是温文尔雅的男子,时常会将她放在膝盖上,逗弄着她:“小黎夕,你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黎夕吗?”   “不知道。”   父亲刮了刮她软嫩的鼻梁:“黎夕黎夕,黎明朝夕,爸爸妈妈希望黎夕,一辈子生活在光明灿烂下。”   那时的黎夕,还会张着一口刚长齐的牙齿,笑的甘甜。   只是,在父亲被枪毙之后,母亲跳楼自杀之后,黎夕才知道。   黎夕,永远都得不到黎明、朝夕。   挥去脑中的念想,黎夕翻开那本周刊,径自看了起来。   维辰集团继承人荣耀归国,本来应该是举市沸腾的大事。只是,由于江聿琛患有自闭症。因此,从不接受采访。今日,江聿琛出现在封面上,委实让黎夕摸不着头脑。   黎夕大致翻阅了一下,整本周刊,几乎一半都在介绍江聿琛,以及维辰集团。只有寥寥几语,才回到了专访的主题。   大多数的问题,都被江聿琛以“嗯”、“是”之类的单音节字符所掠过。   片刻后,黎夕把视线停留在了,左下角的最后一个问题上。   ——江聿琛先生,听闻,您曾经获得过意大利帕格尼尼小提琴金奖。请问后来,您为何会放弃小提琴,而转投金融行业了呢?   ——左手废了。   鲜少的四个字回答,轻描淡写而过。至于江聿琛当年,为何会放弃小提琴,她也不知道。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黎夕就再也没去关注过,江聿琛的任何境况。至于他在国外,是生是死,她也不知道。   因为,她多么希望,他是死了。   或许,他这只废掉的左手,就是对他当年的惩罚。只是,这点惩罚,黎夕不够满足。   手机的震动嗡嗡作响,黎夕望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不像是广告推销。反倒是那一串数字,陌生而又熟悉。   黎夕犹豫着接起了电话,从沙发中站了起来,“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   她皱了皱眉,一手握住手机,另一手执起一杯开水,径自喝了起来。   咕噜一声,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线滑下。黎夕有些不耐烦地,开始怀疑是谁在恶作剧。   “喂……不说话我就挂了。”   那头的人,顿了顿,才打开略微窘迫的嗓音开口:“江黎夕,是我。”   会叫她江黎夕的,只有江聿琛一个。   “哦。”黎夕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没事我就挂了。”   “你的伤,还好吧。”   还未等黎夕的动作实施,江聿琛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完全不像是那个沉敛漠然的江聿琛。   “嗯。”   其实那些擦伤并不碍事,但江聿琛硬是要求医生,给她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数遍。只差没把她放进医学实验室里,做个细致的解剖了。   “那就好。”江聿琛的声线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黎夕完全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在心里暗暗嘀咕着,等挂了他的电话,一定要把这串号码拉入黑名单。   一心二用的黎夕,就那样撞上了桌角。伤口触及硬物,黎夕不禁痛呼了一声。   而手掌中的杯子,也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坠落地板,瞬间碎裂。透明的玻璃碎片,四散在地板上,融入红褐色的木质纹理,几乎无迹可寻。   她只得把手机握在手里,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她有些懊恼地想,江聿琛就是个瘟神,无时不刻不在带给她麻烦与灾难。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蹙迫的声线:“黎夕,怎么了?!”   黎夕将手机重新附在耳朵上,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嘟……嘟……嘟。”   江聿琛已经挂了。   黎夕不禁对着手机暗骂了几句,待气消了,她小心翼翼地,打扫着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生怕弄破了手指。   拾掇了不过片刻,就有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慌乱不堪。黎夕悻悻地想,大约,她也没有多少熟人。大约,也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她住在这儿。   黎夕觉得,或许是卢卿回来了,想给她一个惊喜。思及至此,清丽的脸上,瞬间绽放了明媚的笑靥。   “来了。”   门轴声沉郁地作响,黎夕握着冰凉的门把手,却有惊喜在绵延滋长。   只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黎夕却一瞬间怔忪了。就好像有人一把攥住了她的心,紧到呼吸不能。   “江聿琛,怎么……会是你?”   **   黎夕很难形容自己对江聿琛,是怀抱着多少复杂的心绪。   只是,她能确定一种。那种,名为恨的东西。   恨,就像是菟丝子。一旦萌发,就会无限蔓延。比如,她对江聿琛的恨。   黎夕第一次恨他,是因为她摔碎了她母亲的小提琴,世上唯一的小提琴。那是她母亲唯一的遗物,也是她父亲给她母亲的唯一纪念。   弥足珍贵。   黎夕依稀记得,那时的她,不过才10岁的年纪。有时候,想念父母的时候,她就会把那把琴拿出来看一看。在黎夕长久的抚摩下,琴身光滑一新,纤尘不染。   她会拉一些简单的曲子,只是,在到了江家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   因为,江聿琛有自闭症,他不喜欢嘈杂的环境,更不喜欢乐声。黎夕想要讨好他,就一直作出乖巧的样子,想要博得他的欢喜。   可惜,幻想总是不尽如人意,江聿琛似乎……很讨厌她。   那天,是她父亲的祭日。她偷偷地,把琴背了出去。她像是一个捍卫者,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故事。   就像去年和前年一样,她坐在江家庭院不起眼的一角,孤独地拉着琴。她几乎能回想起,母亲拉琴时,父亲那样温煦的笑靥,就好像永远不曾远去。   她情不自禁地,抚着琴,哭了起来。她努力压制着哭泣声,生怕惊动了任何人。   一年,她也只会放纵自己,哭这么一次。因为大多数时间,她都要装作坚强,装作乖巧,装作完全没有阴霾的样子。   在别人眼中的黎夕,是江黎夕。为了不愧对江霖给她的姓氏,黎夕强迫自己,佯装出活泼天真的模样。她贪婪地,想要博得所有人的欢喜。   黎夕将脸埋在臂弯里,呜咽出声。她哭了许久,直到双眼红肿,嗓音干涸,才停了下来。   只是,甫一睁眼。江聿琛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吵死了。”   他满脸嫌恶的神情,有丝毫不吝惜的冷意。   他比黎夕年长两岁,但此时的他,已经比黎夕高出了许多。他背逆着光线,站在黎夕的面前。瞬间洒下了无数的阴翳。   “对不起。”   黎夕抱着琴,低垂着眸子,瑟瑟缩缩地向他道歉。寄人篱下,她知道,江聿琛得罪不起。   江聿琛没有发声,只是依旧站在她的面前,静默不语。   黎夕与江聿琛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被江家收养两年,她与江聿琛的对话,也绝对不会超过三句。   “对不起。”她又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在没有得到谅解之前,黎夕只能卑微地哀求原谅。只是,不知不觉地,眼泪就顺着面颊直线滑落,叮咚地一声,打落在琴身上。   江聿琛的眉宇深刻地皱了起来,而后,他像是疯魔了一般,抽走了黎夕怀里的小提琴。   原本她悉心呵护着的琴,被他狠戾地摔在了水泥地面上。小提琴像是垂死挣扎一般,临碎裂前,还弦声铮铮作响。琴茎与琴身分离,倏然间断裂成了两块。   永远,无法修复。   江聿琛将琴,肆意地仍在水泥地面上,扬长而去。   黎夕几乎能想象出他满意的神情,无比酣畅。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她的琴就那样碎裂了。   “江聿琛,我恨你。”   黎夕面对着他的背影,怒意出声。   在她说完后,江聿琛陡然回转过身,薄唇微抿,勾起一抹冷笑。   黎夕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江聿琛,只说了两个字:“随意。”   是啊,她比不过江聿琛。所有,连想要抗争的心,都不能有。寄人篱下的养女,不能有不甘这一种情绪。   更不要说,恨。   事情过后的第二天,黎夕就把那一把琴扔了。她没有权利再去留恋曾经的温馨的回忆,因为,现在的她,只有一个人。   或许,故事的结局,也只会是她一个人。她早已失去了,像普通女孩那样,留恋的权力。   chapter 6   空气凝滞,像是有丝丝缕缕的弦,崩在了两人之间。只需稍加拨弄,就会颓然崩断。   铁质的门把手,在黎夕的手里渐渐染上温度。而门外的江聿琛,却像是倏然松了一口气。   “刚才,怎么了?”江聿琛问她。   黎夕怔了怔,才恍然大悟。原来,江聿琛问的是,她刚才在电话另一头的那一声痛呼。   “没什么,只是撞到了桌角。”   “嗯。”   江聿琛的眉宇拢了拢,没有再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13楼?”她忍不住开口问他。不安定的因素在她的脑中滋长,江聿琛似乎……对她的一切都十分了解。   就像是,隐蔽在黑暗里,不停骚动着的阴谋。   江聿琛微微敛起了一抹笑意,那种笑,并不出自心底,反倒像是失落的苦笑。   黎夕想,她一定看错了。江聿琛是不可能会有失落这样的情绪的,因为,他一直是偏执的魔鬼,为所欲为。   须臾之后,他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冷:“那天晚上,看见你上楼之后,13楼的灯就亮了。”   “哦。”   黎夕低了低头,垂散着的蜷曲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飘落到眼前。她心猿意马地撩开一缕,13楼上那么多住户,仅凭一盏廊灯,就能确定她的住处。   江聿琛的这个谎,撒的,未免太过草率。   “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黎夕毫不客气地开口送客,附在门把手上的指节,微微使力,洞开的门逐渐收缩成了细微的小缝。而江聿琛的身影,也像是幻灯片一样,由清晰,变得模糊。   黎夕自认为,江聿琛不可能那么轻易地离开。果不其然,当门缝缩成难觅痕迹的缝隙时,一股蛮力阻止了她的动作。   大门重新敞开,江聿琛锐利的眼神,一下直直摄入了黎夕的心底。目光相触,黎夕慌忙地躲避他的视线。   黎夕闪躲的目光,显然被江聿琛捕捉到了。他的嘴角勾起了完美的笑容,话音清浅:“江黎夕,过几天我爸六十大寿,有一场酒宴,到时……别忘了回沁园。”   江聿琛必定事出有因,黎夕早就预料到了。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个名义上的兄长,会有事没事用打电话来关心她的近况。   而且,还会在电话挂掉的一瞬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一定是早就等在了楼下了吧。   “嗯,不会忘记的。”黎夕冷冷地回答他。   她从来不觉得江聿琛是个孝子。自从她进入江家的第一天起,江聿琛和江霖就处在剑拔弩张的趋势中。   江霖处处顺从着江聿琛,而江聿琛对待江霖,却像是敌人,包含着满腹的恨。而江聿琛的恨,黎夕看不懂。   因此,江聿琛会突然变身孝子,她不会信。   “那到时候……我接你一起回去。”江聿琛顺理成章地说,没有丝毫的隔阂。   “不用,我自己会回去。”黎夕立刻拒绝他,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江聿琛勾了勾唇角,清俊的侧脸,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江黎夕,你别忘了,你姓江。伪装出兄妹情深的样子,是你的义务。”顿了顿,江聿琛复又冷声开口:“江家丢不起这个人。”   黎夕的指节,蓦然蜷曲起来,隐忍的怒火在心底肆意地泛滥开来。须臾之间,几近烈火燎原。指甲用力地攥入掌心,几乎要将掌心捅破。   江聿琛,居然告诉她,江家丢不起她这个人?   黎夕冷笑出声,昔日温吞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锐:“江聿琛,请问你……又做了多少让江家蒙羞的事情呢?”   江聿琛沉稳无波的容颜,陡然漾起了细微的波澜。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的不悦,显然让黎夕有些得意。她像是不过瘾一般,狠戾地说:“别忘记了,从始至终,让江家蒙羞的,一直是你!”   江聿琛冷哼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吐露出薄凉的话语:“江黎夕,你是指——   我强/暴你的那件事吗?”   黎夕的呼吸一滞,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颓然窒息。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却,惨白无比。他居然,可以那样轻描淡写。   八年,她极尽全力地忘记这段梦魇,却被江聿琛当做一个笑话一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全身的力气被抽走,她只能扶着门把手,让自己勉强站住:“江聿琛,你真是个魔鬼。”   “呵,魔鬼又如何。江家收留你,已经尽了仁慈。而你,终究是需要回报的。”简单的一语,就把黎夕八年的恨,打磨成了无情的回报。   是啊,江聿琛比谁,都了解她的软肋。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不已。   黎夕一切的斗志,化作灰飞烟灭,她有些无助地看着他:“江聿琛,你就没有心吗?你,毁了我的所有,你就不会后悔吗?”   “如果你的所有,是指你跟许豫旬那场所谓的爱情,那我绝对不会后悔。”江聿琛的神情,冷如寒冰,眸底有漠视一切的愤怒,疯狂蔓延。   黎夕惊惧地看着他,江聿琛一直是冷静漠然的,而今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竟全是疯狂与怒火所充斥。黎夕不禁害怕起来,这样的神情,她曾见过,在那一个雨夜的包厢里,江聿琛也曾这样看着她。   像是不甘,又像是偏执。   黎夕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声线寡淡,如同哀求:“江聿琛,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让你这么恨我,恨不得让我失去一切。”   她的表情,就像是一根尖利的针,刺进了江聿琛的心底。沉黑的眼眸里,苦涩一闪而过:“江黎夕,你没有错。你所有的错,不过是源于你的出现。”江聿琛的话音滞了滞,幽幽开口:“江黎夕,你不该出现的。”   可是,江黎夕出现了。出现在了十岁的江聿琛的眼前,从此阴魂不散。江聿琛会让她失去一切情爱的资格,除非——   这个一切,是他给的。   然而,黎夕不会懂他的情爱,因为,她的目光永远是向着许豫旬的。   江聿琛的话音刚落,黎夕几乎就要无力倒下。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与江聿琛对抗,她知道,她敌不过。   “江黎夕,周日晚上六点,我准时在楼下等你。”江聿琛抛下一句话,径直离开了。   黎夕有些庆幸,他离开的够快。幸好,没让他看见她挫败的模样。否则,他应该会更加努力地嘲讽她吧。   她无奈地自嘲起来,抽离门把手的掌心,失去了支撑,令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冰凉的木质地板,纹理鲜艳,却让黎夕觉得,这是嗜血的颜色。   江家,江聿琛,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江霖为了江聿琛,包庇了他强/奸她的事实,将江聿琛远送国外。黎夕忘不了,那时江霖看向她的眼神,是无奈与悲伤。像是无声地哀求着她,不要毁了他的儿子,毁了那个未来的天之骄子。   她没有办法拒绝,一个养育了她十年的父亲的恳求。更无法原谅,那个毁灭了她一切的江聿琛。她可以应允江霖,永远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但是,她再也没有办法,装成以前那个明媚的江黎夕。   即便,她将江霖试做恩人,也无法原谅他包庇儿子的行为。至于江家,黎夕也已经八年没有回去了。其间,江霖虽然找过她,但她一直疏离着。因为江霖,再也不是她心目中清廉无上的江市长,更不是那个亲近和蔼的江叔,他是个嫌疑犯,包庇江聿琛的嫌疑犯。   现在,江聿琛活的衣冠楚楚,就像是江霖所期望的那样,无懈可击。只是,没有人会注意到黎夕,一个养女,一个毒贩的女儿。   chapter 7   清晨的办公室,总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段。   黎夕一袭宝蓝色长裙,玲珑的曲线,被描摹地窈窕无比。她臂弯里夹着文件袋,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近办公室里。由于老工程总监退休,交接事务较多,所以最近格外的忙碌。   有时候,黎夕也贪恋这种忙碌。至少,忙碌可以让她忘记一些不想记起的东西。   黎夕翻出昨天还未整理完的土地档案,一个人在伏在办公桌上翻阅起来。身后响起一阵谙熟的脚步声,她正想回头,来人已经快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黎夕姐,给你的。”纸袋的包装,俨然看不出里面藏了什么。而黎夕,却了然地笑了笑。   “谢啦,小熙。”   蒋羽熙扬起洁白的笑靥:“不客气,我还要谢谢黎夕姐,给我介绍了这么个好差事呢。请你吃份早餐,小意思罢了。”她像献宝一样的举起纸袋,朝黎夕晃了晃:“今天的早餐,是黎夕姐最爱的梁记蛋挞哦。”   蒋羽熙曾经是住在黎夕的邻居。彼时,蒋羽熙一人独居,而黎夕亦然。黎夕比她大了几岁,有时活泼的蒋羽熙会来串门,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朋友。只是后来,蒋羽熙一夜之间搬家离开,黎夕就再也没能联系到她。   再遇到她的时候,她可怜巴巴地要黎夕给她找一份工作。于是乎,黎夕就介绍她来了这家建筑公司。   杏眸勾成了弯月的形状,黎夕笑意真挚:“真是太谢谢小熙了,前几天就想去买的,一直没买到。”   “快趁热吃吧,这可是我让我爸……”蒋羽熙的话滞了滞,捂住嘴,尴尬似的笑了笑:“啊,说错了。是我,是我特地去买的呢。”   蒋羽熙一直是个单纯的女孩子,黎夕也不会去用什么怀疑的眼光打量她。黎夕只是浅浅地弯起嘴角,取出蛋挞,轻轻地抿了一口。   她还记得,第一次吃梁记的蛋挞,是跟许豫旬一起。那时候,她刚跟许豫旬谈恋爱。那时候,她还是穷学生,不依赖江家提供的任何援助,勤工俭学读起了大学。   彼时,一切都未发生。江霖还会抚摩着她的发心,状似宽慰地说,黎夕真是个乖孩子。黎夕显然很受用,因为,能得到江霖的赞扬,意味着,她得到了喜爱。   梁记的蛋挞,可能不是最美味的,却是黎夕最留恋的。许豫旬的家境不算富裕,由于父亲早逝,他的母亲独自撑起了一个家。他的生活费,也仅仅够他一个人勉强度过一个月。黎夕并不是势力的女孩,喜欢就是喜欢了,不管许豫旬是穷是富。   许豫旬第一次与她约会,就是定在了梁记。梁记算是A大旁边的老字号,算不上高档,却也不便宜。   她知道,许豫旬的家境并不好。于是,也不想让他破费。   来来往往的梁记,有人点了一大堆的早餐差点。而奉在许豫旬和黎夕面前的,只有两个蛋挞。浓郁的奶香,夹带着温热的气息,让人有些眷恋地唾液滋生。   黎夕并不喜欢吃蛋挞,可能是由于江聿琛喜爱吃西式的早餐,所以,以往的餐桌上,只会有面包牛奶两种单调的食粮。   久而久之,黎夕也就习惯了这样的吃法。   为什么会点蛋挞,因为,是梁记最便宜的东西。   黎夕还记得,当时为了在心爱的人面前,装作矜持的样子。于是乎,她就取了勺子,舀起蛋挞液,淑女似的吃了起来。   吃完蛋挞液,她还不忘把蛋挞皮塞进许豫旬的手里。告诉他,她不喜欢吃蛋挞皮,但是,不能浪费,所以他一定要吃掉。   那时的许豫旬不会懂,黎夕那样做,只是为了能让他省一点钱。然后,让两个人都吃上蛋挞。   黎夕一口一口地咬着蛋挞,馥郁的奶香侵入口腔,温馨甜腻。在许豫旬消失后,她曾一度改不了那个支持蛋挞液的习惯。   只是,时间能寰转一切,习惯终究会被无奈的适应所取代。   “黎夕姐,在想什么呢?”蒋羽熙打断了黎夕的回忆,她倚在黎夕的办公桌旁,笑的清丽。   黎夕纸袋扔进垃圾箱里,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些以前的事。”   “什么事情呀?难道是……前男友?”蒋羽熙的眸子里,透露意味深长地狡黠。   “你又要胡闹了,赶快去工作吧。”   蒋羽熙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摇着黎夕的胳膊:“喂喂喂,黎夕姐快说嘛……”   黎夕弯了弯嘴角,戏谑地说:“小熙,我看你时间倒是挺多的嘛。那么,今天的土地报表,就全都交给你了。”   土地报表,蒋羽熙不禁头疼了起来。工程总监退休,积压下来的土地报表,几乎可以堆成山。她可不要做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事。   蒋羽熙赶忙举手投降:“别别别……黎夕姐我错了,我这就认真做统计去。”   “这才像话嘛。”黎夕满意一笑。   蒋羽熙用手扶了一把桌面,从倚靠的动作中,缓缓站起。不经意间,却顺带把黎夕办公桌上的文件袋一同掀翻在地。资料从文件袋中跳脱而出,如同蝶雨一般地散落在地面上,形成了纷乱的弧度。   蒋羽熙顿时意识到自己又干了糗事,于是,她尴尬似的吐了吐舌,朝黎夕摆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嘿嘿,黎夕姐……人家不是故意的啊。”   语毕,她赶忙蹲下身去捡拾那些散落的资料。生怕恐怖的土地报表,又要落到她的身上。   黎夕无奈地摇了摇头,睨了她一眼。而后,俯下身子陪她一同捡起来。   只见,单一色调的纯白纸张中,突然有斑斓的色彩闪现。还未等黎夕反应过来,蒋羽熙已经先一步抢了去。   “黎夕姐,你居然买到了这一期的《今日财经》!”蒋羽熙惊了一惊,捧起杂志自言自语起来:“前天早上,我掐好时间去买这新一期,结果便利店里都卖完了。要知道,我可是《今日财经》最忠实的粉丝啊。况且,这一期的封面可是江聿琛!江聿琛啊!”   蒋羽熙笑的花枝乱颤,恨不得把封面上的江聿琛贴到脸上。   资料是与杂志一同放在书桌上的,收拾的时候,黎夕也没注意,没想到居然把它带来了办公室。   看到封面上江聿琛波澜不惊的脸,黎夕就有点鄙夷。   “江聿琛有什么了不起的?”黎夕不屑地说,而沉浸在花痴中的蒋羽熙,显然已经被爱慕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听出黎夕口中的轻蔑。   “黎夕姐,你居然不知道江聿琛!”蒋羽熙把眼睛瞪得圆圆的,补充说:“江聿琛可是江市长的儿子!而且,还是维辰集团的未来继承人,他简直就是完美啊!”   黎夕一副不买账的样子,蒋羽熙自顾自地说:“黎夕姐,你知道吗?江聿琛有自闭症,从不接受采访各种媒体采访的。前几天爆出他接受《今日财经》专访的时候,我可是激动了半天啊。只是没想到,江聿琛的魅力那么大,杂志刚一上线就卖空了。”   “小熙,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犯花痴。”以前蒋羽熙住她对面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事没事就会来她家蹭吃蹭喝,顺便再摊在她家的沙发上,对着电视机里的男主角,大肆地嚎叫一番。   蒋羽熙赶忙打断她,晃了晃手指:“不不不,请注意,这不是花痴,这是爱慕。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心中的江聿琛,那一定是无懈可击。”   刚说完,蒋羽熙又再次更改了她对江聿琛的定义:“不对,不是无懈可击。应该是,钻石王老大。”   “不是钻石王老五吗?”黎夕好笑地看着她,如果江聿琛被知道,蒋羽熙是这样定义他的,那他一定会气急败坏吧。   “江聿琛是老大,不能做老五!”   “好吧。”黎夕无奈。   蒋羽熙将杂志晃了晃,讨好似的望了黎夕一眼:“黎夕姐,把江聿琛借我一会吧。虽然我知道,可能你也喜欢他。但是,就借我一下下好吗?”说完,蒋羽熙还不忘含着哀求地眼神,朝她抱拳。   “小熙,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他。”黎夕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蒋羽熙说她喜欢江聿琛的时候。她没由来地想要狡辩。   蒋羽熙怀疑地瞥了一眼她,说“黎夕姐,你骗人。你不喜欢江聿琛买这一期的《今日财经》干嘛,我记得,你以前没有收集杂志的这个癖好吧。”   黎夕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她总不能告诉蒋羽熙。她起床的一大早,邮箱里除了平日的报纸,就多了这一份《今日财经》吧。而且,封面人物还是她最不想看见的……江聿琛。   “小熙,你真的误会了。”黎夕总觉得,要解释清楚。因为,与江聿琛任何丝丝缕缕的关系,她都不想要。   “好好好,是我误会了好吧。黎夕姐,你就把江聿琛借给我嘛。”蒋羽熙扬了扬干净的笑靥,巴结似的看着黎夕。   黎夕挥了挥手,一脸无奈地说:“拿去吧,拿去吧。”   “谢谢黎夕姐!”蒋羽熙拿起杂志,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不过迈开了半步,她带着欢快的笑意,回头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黎夕也转身坐下。她闲适地靠在转椅上,开始翻阅资料。   “对了,黎夕姐。”蒋羽熙倒回到黎夕的办公桌旁。   “怎么了?”黎夕不明所以地问她,以为她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想要请教她。   蒋羽熙抚了抚腮,意味深长地说:“江聿琛的妹妹也叫黎夕,江黎夕。”   黎夕脸上的血色陡然褪却,她佯装平静:“是吗?好巧。”   “对啊,确实好巧哦。”蒋羽熙沉浸在花痴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黎夕表情的变化:“我真羡慕她,据说她是毒贩的女儿,后来被江市长收养了。真好,可以跟江聿琛一起长大,真是羡煞旁人。”   黎夕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冷静地说:“小熙,时间不早了,赶快去工作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蒋羽熙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钟,震惊道:“都九点半了!要死,我得赶快去做统计了,不然等会铁定要加班了。”   “嗯,快去吧。”   蒋羽熙飞快地跑向她的办公区域,而靠在转椅上的黎夕,却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幸运?是幸运吗?如果能够选择,她宁愿做一辈子毒贩的女儿,也不要遇见江聿琛。   偏执的江聿琛,可怖的江聿琛。   chapter 8   时值秋日,白昼开始变短,夜露逐渐加深。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有些愈下愈大的趋势。雨水打落在镂空的石砖上面,融入凹坑,之后消失不见。   黎夕打着伞低头看了一眼,指针偏转向六点方向,只是还未正值地瞄准那个数字。黎夕数着秒数,等待江聿琛的出现。   约定的周日,回江家贺寿。   倒数三二一,黎夕笃定,江聿琛会踏着那一秒出现。或许是自闭症,又或许是偏执,江聿琛不会选择迟到,也不会选择早到。他永远是算准一分一秒,沉稳而又坦然地出现。   他霸道而蛮横,已经预估好了一切,不允许任何突如其来的事物,打断他的节奏。黎夕认为,像江聿琛一般固执而别扭的人,至此终身,都不可能为任何人改变。   甚至于,黎夕无法想象,江聿琛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奥迪R8平稳地停在黎夕的身侧,雨滴伴随着沉郁的黑色直线滑落。江聿琛喜爱的车型,是黎夕最厌恶的模样。   她自嘲式的勾了勾唇,冷笑着。如果没有被江霖收养,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坐上这种车吧。贫与富,罪与权,往往是两个极端。   黎夕持着雨伞的手,有些颤抖。江家,是梦魇的开端,黎夕很害怕。   双手触及车门把手,冰凉的雨滴,让她悻悻地缩回了手。不过片刻,她又下定决心地覆上去。“啪嗒”一身,车门敞开。   湿润的空气,俨然没有侵入车厢。悠扬的曲调在车厢内徜徉,为凝滞的空气增添了一分灵动。主驾上的江聿琛没有任何表情,神情依旧刻板。   黎夕没有看他,甚至连余光,都不屑于留恋于他。   除却小提琴的曲调,车厢内静谧地,几乎能滴下水来。黎夕将眼神瞥向窗外,雨势已经由连绵小雨,幻化成了瓢泼大雨。豪雨如注,路人行色匆匆。   遇上红灯,车子趋于静止。正对车子的公交站台上,一对年轻情侣正躲着雨,约莫十几岁的样子。男孩小心翼翼地,为女孩拭去雨滴。男孩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黎夕想,那种东西,隐约就叫做温柔。   忽而,一辆车疾驰而过。车轮带起泥沼里脏污,残忍地溅射到女孩的衣裙上。原本雪白的连衣裙,霎时变成了黯淡的颜色。   路灯由红变绿,江聿琛轻踩了一脚油门,车子重新启动。于是,黎夕看不到了女孩伤心的模样,也看不到了男孩心疼的神情。   车厢里弦乐流淌,恬静而安适。黎夕舒了一口气,再次将眼神飘向了窗外。   室内温差悬殊,让车窗上起了一层浓郁的水雾。黎夕突然起了一些少女的兴致,指尖在车窗上回转、画圈。不知不觉间,车窗上的水雾褪却,遗留下一个圆形凹坑。透过其间,能洞彻一切。   黎夕轻轻地笑了一声,如同老友一般地,自顾自地说起来:“江聿琛,你记不记得。以前,你也溅了我一身水。”   “记得。”没有敷衍,江聿琛认真地回答着。   黎夕的眸子暗了暗,苦涩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是恨透你了。”   江聿琛轻哼了一声,唇角勾了勾,像是掩藏着笑意。只是黎夕不会知道,属于她的,他都会记得。   平和的曲调,就像是一首旧曲,引人回忆联翩。   彼时,她就跟那个路边的女孩一样,一身纯白的连衣裙,皎洁到不沾染一丝尘埃。   那是许豫旬第一次约她出游,她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件喜欢的衣服都没有。   江霖疼爱她,给予她的东西,总是世界上最好的。只是,却不是她最喜欢的。价格再昂贵,也不过是别人的赏赐,黎夕深谙此中缘由。   后来,她好不容易翻出了一件湖蓝色的雪纺连衣裙,虽不是特别喜欢,但也可以应付。连衣裙穿着有些小,瞬间将她从清纯的女孩,描绘成玲珑窈窕的少女。   天公不作美,等到要出游的时候,却下起了瓢泼的大雨。黎夕有些失望,不过,许豫旬却依旧阳光灿烂。少年洁白的笑靥,洋溢着无与伦比的温柔,看向黎夕的眼神,永远都是含情脉脉的。   黎夕与许豫旬同撑一把伞,打算去附近的博物馆游览一番。   他搂着她,一同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细密地雨丝打落在黎夕的发上,许豫旬为她轻柔地拂去,宠溺的眼神,柔情满溢。   倏然间,一辆黑色的奥迪飞速掠过,坑坑洼洼的沥青马路上,形成了一道灰黑色的水幕。水幕毫不吝啬地染上她的衣裙,洁白化为乌黑。   黎夕不甘心地看向那辆车,流线型的沉黑奥迪停在不远处的红绿灯口。   谙熟于心的车牌,属于江聿琛。   她忽然想起,临出门的时候,是江聿琛挡住了她的脚步。他鲜少开口,至于话语,多数也是嘲讽,而黎夕早已习惯。   “江黎夕,你去哪儿?”他问她。   “关你什么事。”   在旁人面前,她会装作与他和蔼可亲的样子。只是,独处的时候,黎夕就像一只刺猬,所有的刺尖都朝向了江聿琛。   江聿琛挑眉,冷哼了一声:“你是要去跟许豫旬约会吧。”   话音滞涩,却仿佛有一股酸涩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滋生。   黎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江家,没有再去看江聿琛一眼。   当时的黎夕,若是知道他会溅她一身脏水。她一定会乖顺地回答他的所有问题,并且尝试温和地告诉他,她只是想和许豫旬一同出游。   只是,她不会知道。如果她这样做,引来的,会是江聿琛更加可怕的报复。   江聿琛的所作所为,俨然成功了。黎夕与许豫旬的约会泡了汤,只能悻悻地回江家。而她,对江聿琛的恨,也多了一层。   “江聿琛,当时……你觉得有意思吗?”黎夕偏过头看他。   他突然露出了满意的笑靥:“江黎夕,你的快乐太刺眼,让我想要毁灭。”   只要她的快乐,不是他给予的。他,都会选择毁灭。   眼眶里有些滚烫的感觉在蔓延,黎夕盯住他:“江聿琛,你爱过一个人吗?”   江聿琛紧抿着薄唇,握住方向盘的右手,指甲微微泛白,兆示着这双手的主人,正用力地隐忍着。   他没有说话,黎夕却代替他回答了起来:“你,一定没有吧。”   是问句,也是肯定。   “如果,你爱过一个人。你就会知道,被拆散往往比分离更痛苦。”黎夕偏转过头,眼眶中炙烫的物体,嘀嗒一声,滚落。   嘶——   一阵猛烈的急刹,黎夕陡然一惊,惯性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幸好,安全带控制住了她。   前方空无一物,甚至连人影都没有一个。黎夕不懂江聿琛,所为何意。   “江聿琛,你疯了吗?!”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黎夕,转过身,朝江聿琛愤怒出声。   江聿琛从镇定的视线中脱离,偏过脸,直视着她:“江黎夕,如果你的被拆散,是指你跟许豫旬的话。那么我告诉你,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寒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入黎夕的眼底,冷意直抵心房:“至于我有没有爱过人,江黎夕,你没有资格过问。”   他有没有爱过人,她是世界上最没有资格问的。因为她的目光,从没有停留在他身上,一分一秒。   发动机驱动,车轮再一次寰转。只是之后,黎夕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   chapter 9   上流贵族的酒宴,酒,永远不是正题。利益,才是最大的驱动。   黎夕曾以为,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江家了。却不想,她终究是要回来的。无论多少变换,一切终将回到原点。   江聿琛的车,趋于平稳的那一霎那。她就看到,别墅的大门缓缓开启,伴随着的,还有刺目的灯光,通明而闪耀。   灯火中,人群倾巢而出。人群之首,一人翘首企盼着。   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眉宇间英气毕现。一双沉稳的黑眸,夹带着些清浅的皱纹,却丝毫不失威严。一身正统的中山装,令他看起来,气宇昂扬。   江聿琛打开车门的那一霎那,她就听见,那人含着和蔼的笑声同时响起:“聿琛,终于回来了。”   江聿琛轻轻地“嗯”了一声,身后就有稀稀落落地议论声,缓缓响起。黎夕弯了弯唇角,大约,这就是上流人士,对于青年才俊的赞美吧。   “爸,我把她也一起带回来了。”江聿琛的话语里,带着些微微的疏离。   “是吗?”那人的声音淡淡的,但隐约能辨出些惊讶的痕迹。顿了顿,他恢复了平常的话音:“太好了,我们一家人,也该好好聚一聚了。”   一家人?   黎夕冷笑一声,曾经她也曾将他们视如家人。只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她才明了。家人,始终是个梦想。她是一个人,永远的一个人。   将车门推开,黎夕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她朝着那人,莞尔一笑:“江叔,我回来了。”   江霖迎上来,展开温和的笑靥,毫不疏离地将她拢在怀里:“黎夕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过,她真的愿意,顺着江霖的心思,一辈子做他的好女儿。可惜,没有如果。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开始响起,隐隐约约,几乎能辨认出其中的对话。   ——她是谁啊?   ——是江少的女朋友吗?   有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嘈杂的对话,中年的妇女嗓音犀利,略带着些许嫌弃和鄙夷的语气:“哎哟,她呀,就是当年江市收养的那个女孩。”她顿了顿,还不忘给别人留点想象的余地。   不过片刻,她装作恍然大悟地补充道:“哦,对了。就是那个……死刑毒贩的女儿。”   有人微惊,然后开始肆意地散播。   “江叔,我上去换件衣服再下来。”黎夕笑了笑说。   照她这一身衬衫加牛仔裤的打扮,确实不适合这种宴会。   “嗯,好。那江叔和你哥在楼下等你。”江霖朝她笑的温煦。   黎夕抬脚刚跨出一步,却听见身后,江聿琛沉稳的声线缓缓响起:“爸,我陪她一起上去。”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嗯。”江霖的声音低了低,却依旧应允了。   **   楼下酒会喧嚣,而二楼上,确是寂静一片。   黎夕坐在她昔日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八年前的尺寸,早已经穿不上了。她有些遗憾地想,早知道就带好礼服过来了。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规则的敲门声。   “谁啊?”黎夕问道。   无人应答。   黎夕旋开门把手,再次重复了一声:“谁啊?”   门轴寰转,江聿琛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一身墨黑西装,搭配紫色领带,整个人优雅沉稳。依旧是一件正统的法式衬衫作为陪衬,而袖扣仍旧那一左一右相互对称的黑色。   灯色昏黄,伟岸的身影下,投下了一片阴翳。深邃的曈眸,硬挺的眉宇,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颜色。   “有事吗?”她冷着声音问他。   紫色的礼盒,配以浅粉缎带环绕,美好的如同梦幻。鎏金的channel图标,点缀在礼盒上,高贵而奢华。   黎夕皱了皱眉,问他:“这是什么?”   “礼服。”   黎夕不禁怔了怔,没想到江聿琛居然连礼服都想到了。于是,她垂了垂眸子,向他表示感谢:“谢谢。”   “嗯,我在门外等你。”   门再一次阖上,黎夕小心翼翼地打开缎带,礼盒中的紫色晚礼服跳脱而出。   几乎是量身定做的尺寸,穿在身上,窈窕迷人。单肩的设计,将黎夕优雅的锁骨,描摹地淋漓尽致。短款裙摆,拉长了整体的曲线,凹凸有致。胸口处,特地做了收缩的设计,顿时多了几分妩媚的味道。   只可惜,在拉背后的拉链时,不小心被她卡到了衣服。一时间,拉链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捣弄了许久,都没有成功。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依旧节奏沉稳。   黎夕拢了拢礼服,生怕她一不小心的动作,会让礼服滑下。   她将门打开,脸色有些许尴尬:“江聿琛,再等一会。”说完,她就要把门重新阖上。   江聿琛伸手,阻挡住了她关门的手势。他显然察觉出了黎夕不自然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粉嫩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略微窘迫地说:“背后的拉链勾住衣服了,拉不上去。”黎夕不知怎么地,就直接说了出来。   “哦,那我等你。”他松开手,房门应声闭合。   许久之后,也未见黎夕出来,江聿琛的眉宇,蹙地愈发深沉。他扣着门,轻声询问:“江黎夕,需要……帮忙吗?”   片刻后,黎夕方才从门缝里探出了头。她低了低眼神,面颊上闪现出异样的浅红:“嗯,进来吧。”   紫色的晚礼服,是江聿琛为她精心挑选的。当然,黎夕不会知道。   黎夕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她总不能一直半挂着礼服,穿也不是,脱也不是。于是,她只能求助于江聿琛了。   虽然不情不愿,但眼下,只得勉强了。   “那个……拉链勾住了衣服,你帮我把它拉上去吧。”黎夕面露窘色,连她都没有发现,双颊上妖冶的浅红,有些魅惑人心的美艳。   “嗯。”江聿琛轻声回答,他记忆中的黎夕,总像是一个随时备战的刺猬。而如今眼前的她,乖顺地如同猫咪。   他有些贪婪地,想要拥有她独有的温顺。   黎夕转身背对着他,凝脂般的肌肤,片片柔滑。曾经,江聿琛贪恋过。脊背中央,拉链滞涩处,在主人的使力过程中,已经泛起了丝丝红痕。   江聿琛轻松地为她扯开那一丝布缕,滑顺地为她拉上。哧啦地一声,从腰间到脖颈,没有一丝阻隔。   在贴近脖颈的地方,他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肌肤。一时间,他能感觉到黎夕的身子颤抖片刻,而后趋于平静。   他第一次手足无措地抽开了手,谨慎地说:“以后,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告诉我,别自己逞能。”   江聿琛无意间说出的话语,却像是情人的低喃一样,在黎夕的耳边回荡起来。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幽幽地回转过身,想要向他表示感谢。却在回头的那一霎那,与他眉目交触。四目相对,像是有些不知名的荷尔蒙情愫,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欧式落地壁挂镜里,倒影出两人的身影。他的紫色领带,与她的一袭礼服交相辉映,宛若一对璧人。   江聿琛将右手弯曲在腰侧,示意黎夕挽上。黎夕犹豫了片刻,覆上了他的手腕。   伪装,她一直谙熟于心。   “走吧。”江聿琛淡淡地说。   他挽着黎夕,缓步走到房门前。将左手按上门把手,却没有使力。反倒是利用手腕的力量,轻轻一按,打开了门。   黎夕循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走得极慢。不知为何,黎夕觉得,她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规律的运作,却有不规律的停顿。   她终究是忍不住开口,掩盖在眼前层层的谜团,亟待拨开:“你的左手……废了吗?”   原本平稳的脚步,陡然滞了滞。江聿琛停下来,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不算全废了,只是……不能再拉小提琴罢了。”波澜不惊的黑眸中,闪现过一丝阴郁。不过瞬间,却被黎夕捕捉到了。   或许,她该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他已经提醒过她。属于他的,她没有权利过问。   “哦。”她敷衍了一声,压抑住心底的疑惑,没有再问下去。   “小心楼梯。”   江聿琛沉稳的嗓音传进黎夕的耳朵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黎夕想,她一定听错了。江聿琛对她,只可能是剑拔弩张,怎么可能……会有温柔?   她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   chapter 10   酒宴,荼蘼声色。   江聿琛挽着黎夕,循着回转的楼梯,一步步走向人群。江聿琛因为自闭症的缘故,喜静,黎夕一直知道。至于他为何要出席这场酒宴,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这是江霖的六十大寿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江聿琛,应该也很多年没有回沁园江家了吧。   江霖儒雅而温和地介绍着她与江聿琛,刻板的话语,黎夕曾经烂熟于心。   “犬子江聿琛,犬女江黎夕。”   她的名字,偶尔会与江聿琛融在一句话里的时候。大约,就是这时候吧。   江聿琛会面无表情的回应,但是黎夕不同,她会装作乖巧的样子,迎接所有的赞许,亦或是……不屑的打量。   她和江聿琛不同,他只需要站在那里,接受别人赞美的洗礼。而黎夕,即使付出百倍的代价,也得不到。   一名灰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子,走到江霖的身侧。目光如鹰隼一般,划过黎夕的脸庞。他勾了勾唇,却丝毫不像是微笑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寒意。   “老江,这下满意了吧,聿琛回国了,黎夕也在身边了。”他拍了拍江霖的肩膀,笑的世故。   “周叔。”黎夕颔首向他示意尊敬。   周敬益,Z市土地局局长,江霖旧时老友。所谓世交,便是如此。   “是啊,有儿有女自然满意。”江霖推了推金丝镜框,偏过头看向周敬益:“对了,潇潇呢?”   “潇潇还在过来的路上,待会就到了。”周敬益意味深长地一笑。   “嗯,也好。”江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黎夕顿悟,原来,周潇也会来。想来,有江聿琛的地方,周潇是必定不会错过的。   周敬益微微转过头,以锐利的目光打量黎夕,寒暄到:“上次见面的时候,黎夕还只有十八岁,现在都长成个大姑娘了。跟聿琛站在一起,倒像是男才女貌了。”话音刚落,他还不忘锤了一把江霖地肩,轻松地说:“哎,老江啊。我们都老了,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江霖干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宴会喧闹,却也释解不了这一分窘迫。   黎夕正想开口,缓解无人回应的窘境,却被清冽的男声陡然打断。   “周叔过谦了。”冷静的嗓音,源于江聿琛。   “是吗?”周敬益微笑,神情中颇有几分赞许:“对了,聿琛。最近和虞司的案子怎么样了,需要周叔搭一把手吗?”   江聿琛抿了抿唇,波澜不惊的黑眸中,掠过一丝不屑:“不用了,周叔。”   周敬益的脸上面露窘色,身为Z市土地局长的他,从未被拒绝过。他只能尴尬地扬了扬手中的高脚杯,暗红色的葡萄酒,在杯壁捻起了一层涟漪。而后,平静地滑入杯中。   他含着假笑说:“哦,那以后用得着周叔的地方,尽管开口。”   江聿琛勾起一抹深刻的笑意,作为优雅的回应。而黎夕却有些看不懂,周敬益虽是在暗地里做一些不知名的勾当,但这些勾当,显然会对江聿琛有利。江聿琛这样直接的拒绝,无疑是不给他台阶下了。   周敬益一直顶着局长的高帽,赚取各大房地产商所给予的贿赂。并利用职责之便,将工程草案随意分配给上缴了贿赂的建筑公司,黎夕一直知道。   或许,应该说从她踏入建筑公司开始,就有所耳闻。她所在的业务部,时常会多出一笔津贴,至于那一笔津贴,就是用来应承各种土地局的主管的。当然,最大的那一笔,会由她的领导,直接与周敬益交谈。   或者说,这已经是业内的行规了。   **   黎夕挽着江聿琛,扬着公式地笑脸,一次次地与各式高官名媛会面。   她渐渐生了一些疲倦,竟然不淑女地打了一个呵欠。她赶忙用手捂住,却被江聿琛尽收眼底。   他垂下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江黎夕,累了?”   没有疑问词,让黎夕觉得,江聿琛是在嘲讽她。   “没有。”她要强地回答他。   她抽去了挽着他的手,从服务生手里取过一杯酒,握在手里。矮脚酒杯中,只盛了六分之一的美酒。黎夕不擅饮酒,因此,她自然也不会懂这是属于什么酒。   她微微摇晃着酒杯,让酒香从杯盏中肆意地泛滥开来。香醇的酒意,有些令人垂涎的欲念。她执起酒杯,贴上唇瓣。清冽酒香刺入鼻息,有些昏昏欲睡。她正要喝下,却被江聿琛一手夺过。   “江黎夕,你又想发酒疯了?”江聿琛有些怒意。   黎夕皱了皱眉,分不清他的怒火来自于何处。   不过片刻,她又恍然大悟。她第一次喝酒,大约是在与许豫旬第一次闹别扭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与许豫旬吵架的理由。但她,却记得江聿琛。   在遇见许豫旬之前,她一直恪守着江家的淑女礼仪,秉持着不让江家丢脸的义务。至于酒,她从没碰过。   那时,她觉得许豫旬不要她了。巴着卢卿,在公园里一罐又一罐地喝着啤酒。微辣又微苦的口感,让她觉得酣畅。   之后,和卢卿喝着喝着,就醉了。她比不过卢卿,几局之下,她几乎醉成烂泥。而卢卿,却依旧清醒。   她听见卢卿的电话响了响,她有些恨恨的想,大约是叶景琰和她又要出去约会了。真是……有点嫉妒。   不过,却不像她想的一样。卢卿像是在跟别人说话,因为,她依稀能听见,江聿琛,她醉了这几个词。   片刻后,就有人影靠近她。在人影到来的一瞬间,卢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酒意让她模糊,她觉得……那人像是许豫旬。   于是,酒疯的她。抱着那个人,哭了一宿。在眼泪哭干前,她还不忘吐了他一身。   只是,醒来之后。她才看见,江聿琛一身宽松的浴袍,倚在酒店的沙发上。那是她第一次住酒店,和江聿琛。   她不会忘记,那时候江聿琛看她的眼神,像是愤怒又像是苦涩。她把那一种苦涩,归结于怜悯,仅仅是怜悯。   因为,她始终固执的认为。像江聿琛一样的人,不会有失落,这种情绪的存在。   黎夕望向江聿琛,眼神中带着些恶狠狠的控诉:“我发酒疯又关你什么事?”   “是于我无关,只是……我不想让你,丢了江家的脸。”   江聿琛将酒杯轻轻摇晃了起来,不知觉间,把杯壁偏转到了黎夕留下的口红印处。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地,覆上去,径自吞饮起来。   隽刻的喉结,伴随着美酒轻松滑动,忽上忽下。徒添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性感。鲜艳的唇印,与他的唇瓣融合在一起,不禁让黎夕生了一些羞赧。一时间,她所有的动作都滞顿住了。   “江黎夕,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江聿琛举起酒杯,越过通透的玻璃质地,与她对视。他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威胁一样。   他本就比她高了一头,她看见他俯下身子,交错着附在她的耳边:“Brandy,英雄之酒,后劲极大。我不想让你这个乡下人,丢了我的面子。”   黎夕这才从怔顿中缓过神来,睁着眼睛死死地盯住他。若是此刻,眼神能够杀人,江聿琛早就被她五马分尸了。   “哦,对了。”他凝着暗褐色的酒液,轻晃着朝黎夕举起。一杯酒,横亘在了两人中间。绝世的眼角,忽然弯出清浅的笑意,得意而又张扬:“它还有增加情趣的效果,你……不想尝尝吗?”   “无耻。”   怒火中烧的黎夕,也只能用这些低档的词汇形容他了。不然,她怕她会忍不住爆粗口。   她瞪了他一眼,正想快步离开,却被他猛然捉住了手。   他平静的声音中,掩藏着狡黠:“江黎夕,你忘记你的义务了吗?”   “江聿琛,不用你提醒!”黎夕气急败坏地看着他,却又不得已回到了他的身旁。   对,无论如何,她都要装下去。   “哎哟,聿琛和黎夕这是在干嘛呀?”谄媚的声音响起。不用听,黎夕也知道,是靳岚,周敬益的妻子。   也是那个,在她和江聿琛刚出现时,语气鄙夷地议论着她的女人。   黎夕毫不客气地回应一抹刻板的笑脸,自觉地搭上江聿琛的手:“靳姨,我这是在跟我哥好玩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靳岚的这一个哦字,百转千回,意味深长。   “不然靳姨以为呢?”黎夕瞥了她一眼,满目的不屑。   靳岚是唯一十年如一日的人,不变的势利,不变的轻蔑。黎夕认为,这样的始终如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靳岚捂了唔唇,假笑了一番。指关节上的祖母绿翡翠戒指,随着她的弧度,震颤起来:“照靳姨看啊,你们俩倒是像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黎夕状似不经意地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靳姨,你可别这样说。要是被你家潇潇听到了,可是要气坏了。”   靳岚的脸色,陡然变的有些难看。周潇是她的女儿,死心眼,她也知道。只是,被黎夕这么一戳穿,她却觉得有些无所遁形。   正想开口,讽刺黎夕几句。却被江聿琛冷声打断:“我与黎夕自小感情笃深,无需别人质疑。至于其他的话,我不想听到。”   江聿琛一言,顿时让空气都凝滞下来。黎夕突然觉得,江聿琛如同一个君王,如同一个捍卫者一样,保护着自己的所有物。   黎夕不禁被自己跳出来的想法所惊骇,所有物?指的是……她吗?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江聿琛,沉黑的眸子,竟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她挥去脑中的想法,颇为无奈的想,如今江聿琛演技之高,竟能连她也蒙混过去了。   靳岚一向趋炎附势,她自然知道,江聿琛她是得罪不起的。她连忙揶揄着笑脸,解释说:“聿琛,别误会。靳姨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与黎夕感情好,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顿了顿,她还不忘再次补充:“靳姨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就好。”   江聿琛将手插入西裤口袋,黎夕乖顺地挽上,得意洋洋地随着他的脚步一同离开。   一时间,她竟然觉得,江聿琛像是一棵大树。   而她,可以依附。   chapter 11   宴会中场,酒酣饮畅。气氛已不再拘禁,变得有些放松起来。   随着悠扬的乐声响起,黎夕尽衷尽责地陪伴着江聿琛走近舞池。她灵活地将手掌安置在江聿琛的肩膀上,透过革履的西装,她隐约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越过层层隔阂,直抵心房。   江聿琛伸手,揽住她的腰间,柔嫩的触感,带着似曾相识的弧度。他,有些难得的心猿意马。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黎夕,只见她的眼中,有些朦胧的情绪在蔓延。他竟然生了一些不悦,似乎,像是再一次被无视了。   “江黎夕,认真点。”   乐曲由平静转为激昂,江聿琛猛然将黎夕甩入怀抱。猝不及防的黎夕,怔怔地贴上了他的胸膛。鼻尖……有点疼。   也是转头的那一瞬间,黎夕望见了从大门口而来,行色匆匆的女子。   是,周潇。   她突然抿唇一笑,既然连周潇都来了。那她,绝对不会客气了。   随着乐曲趋于平缓,黎夕忽然反抱住江聿琛,下颌紧贴着他的肩膀。指尖温柔地覆上了他的脊背,徐徐移动。她刻意与江聿琛隔开了些,但看在旁人眼里,却如同紧贴着一样。   她的背后,一阵炽烈的火焰,透过无数隔阂。直直射向她,恨不得将她从眼底剜去。她璨然一笑,这一道目光,属于周潇。   在她得意的瞬间,却被一阵蛮力带进了怀里。   江聿琛俯首,满意地看了一眼怀里的黎夕,说:“江黎夕,好玩吗?”   黎夕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当然好玩。能让周潇丧失她所谓的淑女风度,会让我觉得……很开心。”   江聿琛勾唇笑了笑,微烫的话语贴近她的耳垂,呢哝到:“如果你告诉她,我们……上过床,她一定会更气急败坏的。”   “江聿琛,你真是恶趣味。”黎夕的表情,一下褪去了所有的笑意,变得有些冰凉。她恶狠狠地推开了江聿琛的胸膛,径直离去。   江聿琛倒退了一步,唇角的那一抹弧度,兆示着恶作剧得逞的满意。他望着黎夕离去的方向,目光……有些温柔。   **   黎夕再一次看到江聿琛的时候,是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   彼时,她没有再挽着江聿琛。因为,早有人替代了她的位置,周潇。   跟周潇相比,黎夕总觉得,自己像一只丑小鸭。而周潇,则是众人眼中完美无瑕的公主。   高干子弟出生,斯坦福大学建筑系毕业,放弃国外优渥的聘请,回国效力。周潇从小就是万众瞩目,清白无疵。她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冠以完美的称号,不管对错与否。   黎夕一直觉得,她和江聿琛,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并不是因为完美,而是因为一样的目中无人,一样的自视甚高。   而恰好,周潇一直爱慕着江聿琛,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好久不见,潇潇。”她伸出手,装出一副刻板的笑脸。   “好久不见,黎夕。”周潇回握住她的手,轻轻用力。像是在兆示着,所谓的所有权。   江霖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周敬益以及靳岚。   靳岚挽着周敬益,朝江霖戏谑地说:“哎……女大不中留。我家潇潇,就一心向着你们家聿琛了。这不,刚出差回来不久,我们夫妻俩都没有见着她一面,她就急着来见聿琛了。”   江霖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笑着说:“可惜,我家聿琛性子冷。不然,潇潇和他倒是相配。”   “老江,世交那么多年,咱们俩干脆做个亲家得了。”周敬益精明的眼角,划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弧度。   “这倒是……要看两个年轻人的意思了。”江霖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聿琛和周潇,眼底升起了一股满意之情。   江霖的眼中泛起丝丝缕缕的无奈,如若聿琛,能与周潇在一起,倒也好。只是,聿琛……能够放下她吗?   江霖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黎夕,但黎夕依旧是一派平静的模样。   彼时,黎夕也显然感受到了江霖的注视。温吞地喊了一声:“江叔……”   江霖不禁宽慰地看着她,迈了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抚了抚她的肩:“黎夕,这些年都一直忙工作。也不回来看看江叔,江叔真是想念你,想念的紧。”   “嗯,江叔我以后一定经常回来。”黎夕莞尔一笑,对于江霖,她恨不起来。   八年了,他都快从原来意气风发的江市长,熬成两鬓斑白的垂老之年了。他对她不薄,她确实……不该连回来,都不回来一次的。   “好,那江叔记着了。黎夕一有空,就多回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吧。”他像是叹了一声,却有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了空气中。   “嗯。”   黎夕刚应承了一声,却听见有娇媚的嗓音从左侧传出。   周潇挽着江聿琛,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江叔,今天可是你六十大寿,可别说自己是老人家,您可依旧是Z市呼风唤雨的江市呢。”周潇掩嘴一笑,明媚的脸庞上,笑靥妍丽。   江霖摇了摇头,笑着说:“潇潇的嘴,就是甜。要是聿琛,能有你一半,那我也算舒心了。”   “江叔,快别这么说。聿琛可是比我厉害许多,是我怎么比,也比不上的。聿琛,是吧?”语毕,她还不忘深情款款地看了江聿琛一眼。   黎夕顿时觉得有些作呕,对于周潇这种疯狂爱慕者的行为。黎夕早已司空见惯,毕竟,从她出现在江家的那天起,周潇就已经把她当做天敌了。   虽然,她是江聿琛名义上的妹妹。但周潇,却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而这,也是周潇处处针对她的原因。   周潇的深情款款,显然没有得到相同的对待。江聿琛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低头摆弄着左手,蜷曲伸展,蜷曲伸展,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聿琛……”她轻轻晃了晃挽着江聿琛的手,示意他配合她一下。   结果,如黎夕料想一般的。江聿琛厌恶似的抽开了手,塞进了西裤口袋。   气氛,尴尬顿生。   周潇再一次展现了她,属于大家闺秀的能耐。她幽幽地叹了一声,朝着江霖,巧笑倩兮:“江叔,聿琛的性子,我都快有些无奈了。”   黎夕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周潇真像是个不倒翁。即使被江聿琛打击了那么多年,也从未倒下过。这一点,黎夕倒是有点敬佩她的。   只是,看着她挽着江聿琛的时候,却像是……心里长了一根刺。有点……不舒服。   江霖也无奈地笑了笑:“聿琛的性子,也只有潇潇你,才能受得了了。”   靳岚突然携着周敬益从一旁,走了过来:“哎,我家潇潇真是死心眼。这么多年,就是看中了你家聿琛。被她知道聿琛去了美国,愣是不吭一声,从原来的大学转去了聿琛那儿。整整八年,都一直瞒着我们。”   谄媚的声线顿了顿,掐着嗓子开口:“这丫头的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谁,这么固执。照我看啊,要是不能嫁给聿琛,她怕是这辈子都要做个老姑娘了。”   语毕,靳岚与周敬益的目光,一致地看向了江霖,似乎是在等待江霖开口。   当然,江霖也不负他们所望,淡淡开口:“是啊,潇潇与聿琛倒也合适。”他沉思了片刻,望了一眼一旁的江聿琛,问道:“聿琛,你看……”   顿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聿琛的脸上。黎夕也禁不住看了一眼他,侧脸深邃,宛若神祗。刀削骨刻的轮廓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一双深浅分明的黑眸,居然……在看着她?   黎夕赶忙逃避了视线,转过身去,心猿意马地摆弄着酒桌上的高脚杯。   “嗯。”一个单音节词汇,出自与江聿琛。   黎夕不禁冷笑了一声,周潇倒真是美梦成真了。那么多年,靳岚与周敬益多次提过周潇跟江聿琛的婚事,结果屡次被江聿琛简单的驳回。   没想到这一次,江聿琛竟然……同意了。   摆弄着高脚杯的手,微微抖了抖。排列整齐的杯盏,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顺连着次序倒下。紫红色的葡萄酒,泼在了黎夕的裙摆上,潮湿昏暗的一块,有点凄惨。   众人的目光,不禁都看向了她。她只得无奈地鞠了一躬,聊表歉意。之后,回过身去,朝江霖道:“江叔,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江霖温煦地向她一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像是有负疚的情绪在蔓延:“去吧。”   黎夕提着裙裾,快步离开。临转身的那一秒,她却看见了江聿琛的表情。那种,得意而又兴致满满的表情,令人生厌。   迈开人群才几步,她却慢下了步子,像是有些吃力一样。   原来,国外的八年……周潇一直跟着他。这倒真像是周潇的风格,可是为什么……会让她觉得,那么无力呢?   黎夕悻悻的想,大约是刚才在所有人面前丢了脸。而她的死对头周潇,却即将完成梦想。   这样的落差,才会这样的无力吧。   应该是。   chapter 12   黎夕倚在空旷的洗手间里,独自清洗着裙摆上的酒污。然而,那些深深浅浅的污渍,却像是牢固生长在裙摆上的一样,任由她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是啊,脏了的东西。就再也,不复原本的纯净了吧。   喧闹的酒宴,渐渐趋于平静。隐约的,黎夕能听到,有一阵规律的高跟鞋踩踏声,一直逼近她。   如她所料一般,周潇,终究是忍不住,要跟她逞一逞威风的。   周潇一袭红色拖尾晚礼服,高傲地,如同一只孔雀。脸上那股得意的神情,让黎夕忍不住,想要泼她一脸的冷水。   黎夕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她,俯首,继续捣弄裙摆上的污渍。   周潇没有说话,只是自如地打开手包。取出一枚口红,细致地描摹着唇形。鲜红的色彩,与她的礼服交相辉映,美艳到不可方物。   周潇勾唇笑了笑,澄澈的镜面中,刺骨的笑意,一直直射到黎夕的眼底。她矫揉造作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善地说:“江黎夕,你终究是斗不过我的。从小到大,你就是一个陪衬。”   黎夕瞥了一眼镜中的她:“周潇,你何必跟我比。所谓输赢与否,我从不在乎。况且,斗了这么多年,有意思吗?”   黎夕一脸的不屑,不欲再与周潇多言。转身,就要离开。   猛然间,她却被周潇一把抓住了胳膊。周潇地指甲,卡进黎夕的皮肉里,有些泛疼。黎夕的眉头,拢成一团,不悦开口:“周潇,放手。”清丽的声线中,冷意蔓延。   “江黎夕,你真的不在乎吗?”周潇挑眉,趣意盎然地看着她:“我会嫁给聿琛,做你的嫂子,你不在乎吗?”   提及江聿琛,黎夕的脸上,显然丧失了那一份和颜悦色:“周潇,你疯了吧。江聿琛的事,与我无关。而我,也从不是你的假想敌。”   “假想敌?江黎夕你真的是这么认为吗?”周潇反问。   周潇沉寂的眸底,闪过的那一丝落寞,黎夕看不懂,摸不透。   她盯着周潇,一字一顿:“周潇,你记住。江聿琛的事,与我无关。”   周潇不甘心:“那你为什么,还这样阴魂不散地缠着聿琛?”   “阴魂不散?”黎夕冷笑:“简直就是笑话,你倒是应该问问江聿琛,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黎夕抬起头,锐利的眼光,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犹豫地刺进周潇的眼底:“哦,对了。你放心,江聿琛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握住黎夕手臂的掌心,微微松了松。黎夕顺着手臂,一路向上,目光毫不吝啬地停留在了周潇的脸上。   原本充斥着张扬得意的脸庞,有些许虚弱无力。她垂下了眼眸,漫不经心地开口:“江黎夕,我真希望一切如你所说的那样。他的生死,与你无关。”   周潇的话语微微滞了滞,苦笑似得发声:“江黎夕,你害他已经够多了。往后,该消停,就消停吧。”   黎夕蹙眉,她听不懂周潇的意思。她害江聿琛?或许,她应该反问周潇,是不是江聿琛害她的,比较多。   如果毁了她父母的遗物不算,那害她与许豫旬分离有算不算,又或者是,强/奸她算不算?   “周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甩开了她的手,正欲离去。却听见,有些微凉的嗓音,穿越细密的空气,直抵她的耳廓。   “江黎夕,你害他,连左手都断了,还不够吗?他那时候,那么爱小提琴,却因为你……断了手,永远都无法再拉琴了。”   周潇走到她的面前,含着满目疮痍的恨,擒住她的目光:“江黎夕,你可能没有看见过,他多么努力。他抵住所有人的反对,放弃了金融学了琴。我看着他,莫不吞声地,从指间的血肉模糊,到融成厚茧。”   “他虽是天之骄子,但他付出的努力,又有谁知道。然而,他所有的信仰,却被你跟许豫旬……毁了。江黎夕,即便他不恨你,但我……一直恨你。”   周潇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踢踏的高跟鞋声,回荡在空旷的洗手间,有些死寂的恐怖。   黎夕从怔顿中回过神来,回想着周潇的话。   江聿琛的左手,是被她……跟许豫旬毁了?   可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江聿琛的手,明明是好好的。而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江聿琛就出国了,并且,许豫旬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关联,更加不用说……江聿琛的伤,是被她跟许豫旬害的了。   周潇的话,就如同浑水中的鱼。即便黎夕使尽全力去扑腾,也寻不到它的一丝足迹。   **   黎夕没有再回宴会,她一个人,在江家的花园的长凳上,整整待到了人去楼空,宴会散场。   她抚摩着长凳上的木条,经历过数年的风吹雨打,早已不复昔日的红漆色泽。   她还记得,当时江聿琛就是在这里,摔了她的琴,摧毁了她对父母所有的依恋。   沉沉地一声长叹,原来,许多恨,依旧是难以释怀的。   夜露渐凉,黎夕从长凳上恋恋的起身,径直走回江家。   别墅中依旧灯火辉煌,只是,少了些许酒宴的喧闹,倒也平静优雅。   彼时,空旷的江家,有如死水一般沉寂。黎夕踏着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迈上了二楼。   在路过江霖书房的时候,她滞塞住了脚步。怔怔地,停顿在了门外。   她是没有这种偷窥偷听的喜好的,只是,里面传出的对话,却攥住了黎夕所有的注意力。   黎夕能辨别出,一股声线属于江霖,而另一股,则是属于……周敬益。   眉头蹙地愈发地紧,周敬益与江霖,虽是世交,但也不至于,会深夜在江霖的房间里,促膝长谈。   “哎……老江啊,你当初就不该收养黎夕的。”周敬益长叹了一口气,神色依旧精明而又锐利。   江霖从转椅中回转过来,略带惆怅地回应:“国栋的女儿,总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受人欺侮的。”   黎夕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门外,全身的血液迅速褪却。江霖和周敬益……居然认识她的父亲。   “话是这么说,但黎夕终究是个祸害。”周敬益说。   江霖的眼眸褪去温和,一下变得冰冷:“敬益,黎夕她是无辜的。父母的错,不该因由她来承担。”   周敬益摇了摇头,深思片刻,才再一次发声:“罢了罢了,当年的事,我们都没有话语权。国栋的选择,我们也应当释怀了。”   “是啊,不知不觉,都二十几年了。”江霖的声音低了低。   周敬益再一次开口,黎夕却听不真切。她正想凑过去听清楚二人的对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怀抱,猛然一惊。   她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人抱了起来。她狠狠地想要推开那人,却在抚触到左手边的袖扣时,陡然滞住。   江家,会用袖扣的,大约就只有江聿琛了吧。   “江聿琛,放我下去。”黎夕隐忍着怒意,低声开口。她生怕自己的嗓音,惊动了书房里的人。因此,迫于无奈地放低了声音。   黎夕一路挣扎,而江聿琛也是一路霸道地,把她带到了回廊上。   空旷的回廊上,寂静到只剩下风声。江聿琛却饶有兴致地俯下了身子,刻板的西装,随着主人的动作泛起丝丝褶痕。   他埋首在她的耳边,低语:“江黎夕,偷听……可不是一种好习惯。”   黎夕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一样,生了些面红耳赤的窘迫。她赶忙推开他:“江聿琛,你胡说些什么,我只是无意路过。”   “是吗?无意路过……需要凑那么近吗?”江聿琛不怒反笑,璀璨的黑眸中,有狡黠一闪而过。   “与你无关。”   黎夕冷冷地回答,幽静的长廊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江聿琛和她。与江聿琛独处的时候,黎夕总不免有些害怕,于是此时,她不禁生了些拔腿就跑的冲动。   思及至此,黎夕犹豫着向前迈了一步。只是,还未等她走出一步,就被一双大手擒制住了动作。   江聿琛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迫使黎夕倒退了几步。她的身子,被无奈地抵在了冰冷的围栏上,动弹不能。   “江聿琛,你想干嘛?!”黎夕的嗓音中,含了些许颤抖。她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   她抑制住心中的惊惧,提醒道:“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江家?!”   “江黎夕,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呢?”江聿琛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不该听的,你就应该装作是个聋子。”   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滞涩住,黎夕拧眉,细细打量着江聿琛的神情,妄图从中得到一丝线索。然而,未果。   黑眸依旧如履薄冰,江聿琛寒着声线,开口:“江黎夕,你记住。好奇,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语毕,江聿琛拂袖离去。   夜沉如水,漆黑的长廊上,有些死寂的冰冷。她站在长廊尽头,看着江聿琛一步步融入昏黄的光线中,那种冷冽的气质,像是周身都结起了一层冰霜。   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的世界。   chapter 13   周一,意味着打开一整周的忙碌。   黎夕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才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寻常。   一众女职员,都围成一团不知在议论着什么。见主管黎夕来了,赶忙散场。而蒋羽熙,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黎夕本着主管应该带头的宗旨,若无其事地工作了一早上。   直到在茶水间里,恰巧碰见了蒋羽熙,她才开口询问:“小熙,早上大家都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蒋羽熙倒了一杯水,径自喝下。还不忘给黎夕,也倒好了一杯,递给她:“哎,还能有什么啊。他们在议论说,下午新的工程总监就要来报道了,人人自危着呢。”   “人人自危?这是为什么?”黎夕不解。   蒋羽熙撇了撇嘴,一脸高深地说:“据说,这个新总监,是从新加坡的总公司转来的。以铁血手段闻名遐迩,所以,大家都很怕被裁员呗。”   “我看也不见得吧,好好的工作,裁员干什么?”黎夕拧眉。   “是啊,我也觉得小题大做了些。”蒋羽熙的话音顿了顿,如同献宝似的开口:“黎夕姐,我听说新来的工程总监很帅哦。你和他工作应该接触的比较多,要是能擦出一点火花……”   蒋羽熙抖了抖俏皮的眉毛,笑的颇有深意。   黎夕被她好笑的样子,弄得有些尴尬。轻轻推了一下她,调笑道:“喂喂喂,别乱想啊。”   “办公室恋情,不错哦?”   “是吗?那我看,同部门的小刘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你怎么不办公室恋情了呢?”黎夕给予有力的回击。   蒋羽熙赶忙逃出茶水间:“别别别,这就是个误会。”   **   黎夕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前,整理着下午交接所需要的资料。蓦然间,她忽然发现,前天熬夜做完的统计报告,居然……不见了。   她将脑子里的思绪翻了个遍,才想到。那天,她本来是想将统计报告带回江家修改的。结果当晚,却被江聿琛弄得扫兴,没来得及看。   细细想来,她从江聿琛的车上,下来的时候。好像……就把文件袋忘在了他的车上。于是乎,她只得拿起手机,将某个人的号码,从黑名单里移出。然后,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喂。”她从转椅中起身,一手捂住手机,小心翼翼地走出办公室:“喂……是江聿琛吗?我是……黎夕。”   电话那头传来的公式化的语音,不禁让黎夕怔了怔:“不好意思小姐,江总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听。”   “哦,那算了。”   黎夕尴尬地想要往地里钻,正想挂断时,却听见清冽的男声,模糊地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在问:“是谁?”   黎夕依稀能辨别出,他是在开会。会议室略微嘈杂的广播里,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报告着工作情况。   “江总,这位小姐说,她叫黎夕。”秘书回应。   顷刻间,她就听见江聿琛沉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钟磬一般浑厚,却又像是泉水一般清冽。   “江黎夕,什么事?”简洁明了的提问。   “没什么,我的文件袋……好像落在了你车上。”黎夕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既然你还在开会,那就不打扰了。”   “半个小时后,你公司楼下等我。”   “好。”黎夕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怔了半晌,又轻声地说了一句:“江聿琛,谢谢。”   “嗯。”   男人的声音低低地,没有再说话。黎夕觉得,他好像已经挂了,才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   时值中午,半个小时之后。   黎夕安然地站在旋转门后,看人来人往,静候着江聿琛的出现。   在江聿琛掐着点出现的那一秒,黎夕快步走出了公司大楼,直直地走到了江聿琛的车旁。卡宴的车窗缓缓下降,而后一份牛皮纸制的文件袋,从车窗里递出。   随着车窗浮现的,还有江聿琛无怒无波的侧脸,沉稳到如同雕塑。右手有力地握住方向盘,左手随意地勾放在另一侧。   “谢谢。”黎夕话音恳挚。   “嗯。”   “那我先走了,谢了。”黎夕不想多逗留一分钟,万一被她的同事看见,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更何况,是和江聿琛。   “江黎夕。”江聿琛沉敛的声线从身后响起,黎夕的脚步,像是黏在了地面上,动弹不能。她幽幽会转过身,望着他。   江聿琛打开车门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背逆着光线,走到黎夕的面前。高大的身影,为她僻下了一片阴凉。日光沉沉,顺着他发间的罅隙,洒落在黎夕的脸颊上,温吞而又惬意。   黎夕不禁仰头凝住他,四目相对,像是有些暧昧的情愫,正在萌芽。   黎夕攥住了文件袋,牛皮纸粗糙的表面,摩挲着指腹,有些异样的焦灼感。她心不在焉地开口:“江聿琛,我先回公司了。”   只是,还未等她迈开一步。江聿琛就毫不犹豫地,擒住了她的手臂。男人微凉的体温,传递到黎夕的手臂上,有些许清凉之感:“江黎夕,你不应该……请我吃饭吗?”   黎夕怔楞了片刻,像是无法相信,这句话,居然出自于江聿琛的口中。   但好像,待客之道,确实是这样的。况且,他还帮了她的忙。   黎夕颇感无奈地,上了江聿琛的车。然后四处指点着,带他去了A大旁的梁记。不知为什么,黎夕觉得,似乎一路上,江聿琛比她更轻车熟路。   或许,是因为,他也曾做过A大三年的学生吧。   黎夕带着江聿琛,走近了摆设普通的梁记。时间已接近12点,梁记里的学生散了大半。人影疏疏落落的,少了些闹腾,反而多了些兴致。   “小姑娘,又来了啊。”老板娘热切地招呼着,黎夕是梁记的常客。久而久之,也就脸熟了。   “嗯,是啊。”黎夕朝她笑了笑。   老板娘拾掇着桌上的杂物,和蔼地问道:“这位……一定是男朋友吧?”   黎夕拢了个尴尬的笑脸,开口解释:“老板娘,你误会了。他是……”黎夕顿了顿,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   老板娘收拾好了之后,抹了抹手,走到了黎夕的餐桌前。待看清江聿琛的面容,她却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原来,是这位先生啊。”   老板娘饶有兴致地偷偷笑了笑,为他们斟了各斟了一杯水:“小姑娘,今天要点写什么呀?”   “还是老样子,不过要双人份。”黎夕绽开了一抹温煦的笑脸,没有丝毫的隔阂。   待老板娘走远了,黎夕才禁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口询问:“江聿琛,你经常……来梁记吗?”   “没有。”江聿琛从沉默中发声,像是……急于辩解一般。   “哦。”   不久后,老板娘就把所有的东西都送了上来。双份叉烧饭,双份蛋挞,双份柠檬茶,只是今天,多附了一个小盘子。   黎夕忽然觉得,带江聿琛来梁记,好像有些寒酸了。毕竟,江聿琛应该是出入枫园那种高档场合的,跟她蹲在街边的小店铺里,像是有些违和。   江聿琛却倒是自如,取过一把勺子,细致地将蛋挞液舀出,放进那个小盘子里。丝滑的蛋挞液,随着江聿琛的动作,乖顺地躺在盘子里。   黎夕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却,瞬间闪现出惨白的弧度:“江聿琛,你在干嘛?”   “没什么。”   之后,黎夕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他的动作,太让她觉得熟悉。那时候,她也曾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剜去蛋挞液,把蛋挞皮递给许豫旬。   而现在,那个剜蛋挞液的人,变成了江聿琛。   为什么,隐隐有些心疼?连她,都不知道。   一阵焦灼的铃声,打断了黎夕所有的动作。卢卿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地跃动着。黎夕划开接听键,将手机附在耳朵上。   “喂,卢卿。”   电话那头的声音滞了滞,没有回应。寂静到,如同陷入深渊。   黎夕的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丝不安。她皱紧了眉头,再次发声:“喂,是卢卿吗?”   许久后,她才听到了回应。清丽的女声,属于卢卿。只是,话语中的那股失落与悲戚,不该属于她:“黎夕……是我。”   “卢卿,怎么了?”黎夕捂住手机,试图能够更加清晰地,挺清楚卢卿的声音。   “黎夕,我跟叶景琰结婚了……”   黎夕的指节微微泛白,依稀可见,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卢卿,怎么会这样?”仅是十几日不联系,卢卿,居然跟叶景琰结婚了……   黎夕难以想象,其中发生了什么。   “一言难尽,黎夕,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卢卿的声线里,有难以言喻的疲惫,丝毫不像是之前那个洒脱的她。   “卢卿,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黎夕担忧出声。卢卿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不想看见她泥足深陷,从此再无生机:“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黎夕的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卢卿就开始急躁起来:“黎夕,别来找我。让我安静地待一会,过些日子,我就回来,好吗?”嗓音悲切,像是在哀求。   黎夕不忍拂逆了卢卿的乞求,沉着声音说:“好。”   “那我……先挂了。”   黎夕情不自禁地嘱咐她:“卢卿,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回来……我等你。”   chapter 14   “卢卿怎么了?”江聿琛沉着嗓音问她。   黎夕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倾吐而出:“卢卿她……跟叶景琰结婚了。”   “嗯。”   江聿琛,叶景琰,卢卿还有她,都是一起长大的。卢卿突然与叶景琰结婚,令她猝不及防。而现下,江聿琛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了些。   “你回国之后,有跟叶景琰联系过吗?”黎夕犹豫了片刻,疑问出声。   “有。”   黎夕的眉头蹙成一团,不解:“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是准备跟别人结婚的。现在,结婚的对象变成卢卿,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江聿琛缓缓站起,迈开了几步,背向着她。两人如同逆道而迟的火车,愈行愈远:“不会,卢卿对叶景琰是一种执念。照她的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   黎夕沉沉地叹了一声,江聿琛,居然比任何人,都看的通透。   卢卿的故事,最普通,却也最刻骨铭心。一个女孩,花了整个青春去爱一个男人,不过如此。   叶景琰出生高干世家,父亲是C市军区的司令,可以说,红色旗帜的光辉,在他的这一代提现地尤为显著。   而卢卿,则是卢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政商结合,不是没有前例。   卢卿自小就性格开朗,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她喜欢叶景琰,非叶景琰不嫁。但事实永远不像理想中那样,她喜欢他,那他,就一定也会喜欢她。   叶景琰从未许诺过她任何,但她就是傻傻地,跟着他,从豆蔻年华,到花信之年。卢卿一直是精明的,但惟独对待叶景琰,她懵懂天真地,像是一个孩童。   卢卿一直本本分分地爱着叶景琰,直到叶景琰听从父母之命,随从入伍。时光,好像从那一段开始被掐断,之后,分崩离析。   黎夕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叶景琰的父母,反对卢卿与叶景琰在一起。因为,在他们眼中,只有门当户对的军政世家,才能与他们结合。至于卢卿的家庭,不过是蓬门荜户,不值一提。   而叶景琰,则是无声无息地,随从父母的志愿,抛弃卢卿入了伍,整整三年都没有归来。卢卿等了他三年,等到她都没有耐心等下去了,才出了国。   黎夕觉着,有时候人生就是一场戏,跌宕起伏,却又让人措手不及。   比如卢卿。   比如她。   **   午间的气氛,安静地有些过分了。空气中,像是凝固了一层汽水,黏黏腻腻的,让人觉得喘不过起来。   大约,一切都是出于那个,即将要上任的工程总监。   黎夕慵懒地打开牛皮纸袋,将里面的统计报告取出,仔细校对着。   还未等黎夕真正融入工作,就被一阵火急火燎的嗓音所打断。秘书小郑夹带着一身风火,站在了她的面前。   声音有些许不连贯,还喘着大气:“黎夕姐,工程总监说……下午2点准时到14楼开会。若有迟到,直接解聘。”   解聘二字一出,业务部办公室里的职员们,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瞬间,人人自危的氛围,逐渐弥散开来。   黎夕不以为意,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新官上任三把火,此话倒是与这位新来的总监,十分适配。   将统计出的数据,一字不落地输入电脑。黎夕这才意识到,离会议开始,仅剩下五分钟了。她拾掇了些会议报告所需要用的资料,赶忙搭上电梯,直奔14楼。   叮咚的一声,电梯停滞。   会议室外,已经空无一人。透过会议室外的磨砂玻璃,黎夕隐约能看见几位主管的熟面孔。偌大的会议室里,已是人头攒动。主会议屏幕已然亮起,一名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负手而立。   黎夕站在外面,望着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竟模糊地觉得,他的背影,好像……有些熟悉。   黎夕不敢在会议室外,多逗留一分钟。分针即将与秒针重合的那一霎那,黎夕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微凉的铁质门把手,与她掌心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弧度。黎夕的背后,居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黎夕点头微微示意,声线温和。   “嗯,进来吧。”   主座上的男人,从背影中,转身而来。   黎夕想过千万遍与他重遇的模样,却不是这样。   她曾无数次演练过,再遇他,她该如何是好。她是不是应该问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又或是,千帆过尽一样的淡然:好久不见。   可惜,都不是这样。   当他真正站在黎夕的面前时,黎夕才知道。岁月是一把利刃,把人雕琢的毫无棱角。   许豫旬是,她也是。   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棱角分明的轮廓,携着些许成功人士的傲气。黎夕觉得,如若不是那一张相似的脸,她一定不会觉得,眼前的男人,会是许豫旬。   那个开朗阳光的许豫旬,那个善良温和的许豫旬,那个……曾活在她少女梦境中的许豫旬。   黎夕从未想过,当许豫旬再次出现地时候。她会这么平静,平静地寻了椅子坐下,平静地打开文件袋,平静到一如往常。   而她,显然也看见了许豫旬眸底的惊讶。那种,像是喜悦,却又像是愧疚的眼神。   **   一场心不在焉的会议,即将结束。   全程中,黎夕听着他谙熟的嗓音,像是从回忆里徜徉而来的声响,不去不散。待许豫旬的那一声“散会”,响起时。黎夕不知为何,竟蹙迫地想要逃离。   众人如蜂拥般退散,不知觉间,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她与许豫旬。   “黎夕。”许豫旬温和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幽幽转转的声响,支离破碎地飘进黎夕的耳廓。   黎夕背对着许豫旬,勉强拧出一抹浅笑。一气呵成地回头,笑着说:“许豫旬,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黎夕。”   旧时璀璨的回忆,如同幻灯片一样交替更迭,黎夕快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皎洁的笑靥,不掺杂一点尘滓。黎夕竟恍惚地觉得,许豫旬好像……从未离开过。   为期一载的相恋,八年的分隔。   “这些年,还好吗?”许豫旬谨慎的问她,话音里的歉疚,让黎夕觉得刺耳。   “嗯,还好。”黎夕抬头,澄澈的目光,望进他深邃如波的曈眸里:“你呢?”   “在新加坡待了几年,再后来,如你所见,回国了。”他摊了摊手,如沐春光的笑靥,简单而又干净。   如果许豫旬是黎夕的阳光,那么江聿琛就一定是黎夕的黑夜。漆黑静谧的夜,无论你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他的魔爪。   “挺好的。”黎夕淡淡地敷衍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她与许豫旬之间,像是竖起了一层屏障。摸不着看不透,却生生地横亘在两人之间,不复交心。   许豫旬没有再说话,他无意地拨弄了一下会议席上的资料。话音低沉,如同自言自语:“黎夕,当年不告而别,你……还恨我吗?”   黎夕不知该如何回复他。   在那件事之后,许豫旬消失的无影无踪。起初,黎夕也有恨。但是,久而久之,也就消散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了逃离。他,也是没有错的。   虽然,这么多年,她一直从没放弃过寻找他的念头。但真正重遇了,才发现,往事匆匆,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消散远走。   黎夕眼角弯起一丝释然的弧度,笑着说:“没什么可恨的了,你当时,也必然有你的理由。时间长了,也就放开了。”   黎夕悻悻地想,其实,他离开也好。那样,活在他记忆里的黎夕,就如同白璧无瑕。而不是,那个雨夜,那个肮脏的她。   “黎夕,当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许豫旬满含歉疚,黎夕甚至有些不懂,他的这种歉疚,源于何处。   脑中的思绪一闪而过,她突然想起,那天周潇满目疮痍的恨。她说,是她跟许豫旬毁了江聿琛的信仰。为什么,会是许豫旬?   “许豫旬……”黎夕话音清浅,轻声细语地唤着他的名字。熟悉的字眼,却带了些陌生的情绪。   “怎么了?”   黎夕顿了顿,说:“你知道……江聿琛的左手断了吗?”   提及江聿琛,许豫旬脸上的血色,迅速抽离,略显惨淡。他犹豫着,极力想要带过这个话题:“是吗?不记得了。”   许豫旬的表情,无声地兆示着,他知道些什么。黎夕攥紧了手指,夹带着些薄怒再次发声,追根究底:“许豫旬……”   咚咚咚,敲门声适时宜地响起,不紧不慢韵律有致,倏然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磨砂的玻璃门被推开,一身职业装束的秘书,优雅地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总监,庭木设计的王总已经将策划书送来了,您要先看一下吗?”   许豫旬的脸色,从紧绷变成释然。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朝黎夕解释:“黎夕,有空再聊,我先去忙了。”   现在,她是他的上司,工作与私事,确实应当分清。   “嗯,好。”   黎夕目送着许豫旬走出会议室,隐隐约约地,她能够感受到,许豫旬好像故意……在瞒着她什么。   chapter 15   黎夕与许豫旬的故事,要从她初入大学的那年说起。   就如同所有爱情故事开端的那样,黎夕以一个爱慕者的身份,走近了许豫旬的生活。   黎夕第一次看见他,是在篮球场上。江聿琛喜静,而眼前的许豫旬,截然不同。竟让她觉得,有如阳光一般炙烈。   后来,卢卿把黎夕的这一种狂热,命名为一见钟情。   许豫旬是建筑系的才子之一,时常有无数的学妹追随着。黎夕也就像是一个小粉丝一样,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无声无息。   那时的黎夕,从没有想过,许豫旬也会喜欢她。甚至,能爱上她。   许豫旬第一次注意到她,可能是因为……与江聿琛的那场篮球赛。江聿琛抱着她离开的第二天,许豫旬就去校医室探望了她。   她,有些喜不自禁。   第一次与许豫旬说话时,那种忐忑的心绪,黎夕记忆犹新。就好像是无数的蚂蚁,在啃食自己的心脏,□□难耐。   之后,令黎夕料想不到的是,许豫旬居然向她表白了。黎夕没有理由拒绝,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女朋友。   渐渐的相处中,黎夕也知晓了,许豫旬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般阳光灿烂。他有一个破败的家庭,一个辛劳的母亲。   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美满和睦。然而,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永远是波涛汹涌的惊骇。许豫旬8岁那年,他的父亲,为了给他买蛋糕,在过马路时,被疾驰而来的车子所撞击,身亡。   由于他的父亲擅闯马路,法院驳回上诉,许家一分一厘都没有得到。从此,昔日美满的家庭,一蹶不振。他的母亲,支撑起家庭,一步一步将他送上学府。   黎夕并不悲天悯人,只是,对于许豫旬的遭遇,她却能感同身受。从幸福满溢,到颠沛流离。黎夕,也曾经历过。   曾经,在仰望许豫旬时,黎夕更多的应该是崇拜。相处过后,黎夕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爱情已经深入脊髓,发芽滋长。   与许豫旬普普通通的爱情,就像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平淡却又舒适。只是偶尔地,在偶遇江聿琛的时候,许豫旬眼里爆发出的,极度的恨,让黎夕觉得恍惚。不过黎夕从未在乎过,毕竟,在黎夕的眼里,江聿琛与她一直是两条平行线。而她,一点都不想与他相交。   黎夕从来没有告诉过许豫旬,她与江聿琛的关系。而许豫旬也像是达成一致地,从未提起。   江聿琛偶尔,会对她有一些敌对的行为。黎夕把那些,称为忌恨。江聿琛,见不得她快乐,恨不得毁了她的一切。她,深信不疑。   一切恰如寻常,直到初夏的那日。一切噩梦,滥觞的时候。   黎夕依旧记得,那是一个雨夜,永生难忘的雨夜。   那天晚上,许豫旬突然打电话给她,让她去他打工的酒吧找他。   彼时,夏雨微凉。黎夕只穿了一身白裙,她满怀着一颗少女悸动的心,打了一把伞就去了。雨滴打落在她的小腿上,顺着腿部弧线,嘀嗒嘀嗒地掉在地上。   酒吧里鱼龙混杂,在黎夕之前的十八年里,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刺目的灯光,照在黎夕的白裙上,为布料染上了斑斓的色彩,时而跃动,时而停歇。   各式各样地人,疯狂地舞动着身躯,妄图从摇摆中获得释放。远远地,黎夕就看见许豫旬站在那里,轻晃着调酒杯,一盅蓝色的液体,顺着调酒杯的曲线,滑入酒杯。   “黎夕,你来啦。”许豫旬朝她笑了笑,笑容不似常日里的阳光灿烂,反而多了些氤氲的犹豫。   “嗯。”黎夕腼腆地回以一抹笑靥。   许豫旬举了举刚调好的鸡尾酒,摆到她的面前:“黎夕,要来一杯吗?”   浅蓝色的酒液,酝酿中汹涌的波涛,可黎夕,看不见。   “好啊。”她自然是不愿意拂逆许豫旬的邀请,毕竟,只要他做的,她都喜欢。虽然不胜酒力,但她依旧还是要喝的。   黎夕拿起弧形的高脚杯,微咪了一口。浓郁的酒意,在口中徘徊,让她觉得,隐隐有些发辣。   “好喝吗?”许豫旬的表情淡淡的,丝毫没有那种,想要取悦心上人的悸动。   “嗯,好喝。”黎夕点了点头,有些羞赧地笑起来:“不过,好像有点辣。”她正想再抿一口,却被许豫旬制止住。   “黎夕,不能喝就别喝了,我去给你倒杯水。”他自顾自地夺过杯子,黎夕有些敏感地觉得,或许是,她刚刚的话,让许豫旬不悦了。   片刻后,许豫旬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而后,从吧台里探出身来,附在黎夕耳边。   许豫旬从未跟她如此亲近过,而此时的黎夕,心脏像是堵在了喉咙口,一不小心就要跳跃而出。   “黎夕,你在这里等我。等我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去吃宵夜好吗?”许豫旬的嗓音,温柔如水。   黎夕埋下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许豫旬望了她一眼,有些眷恋地离开。黎夕倚在吧台上,睡意渐浓。眼皮像是被灌上了千斤重的铅,再也抬不起来。   黎夕有些后悔地想,要是刚才没有喝那杯酒。或许,现在也不至于要睡着了吧。她有些昏昏沉沉地睡意,而后,胳膊肘无力地瘫倒,伴同整个人倚靠在了吧台上。   她以为,一觉醒来后,会看见许豫旬温柔地将她唤醒。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再一次醒来后,她的世界轰然倒塌,分崩离析。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夜江聿琛嗜血的眼眸,粗暴的动作,以及毁灭她一切的决绝。   在那之后,黎夕整整病了一个月。等到她再次回到A大的时候,江聿琛远赴国外,许豫旬不知所踪。   她从未想过,其中会有任何关联。毕竟,许豫旬是阳光,不会沾染一丝黑暗。而江聿琛,则是魔鬼,是毒药。   chapter 16   当黎夕拿着一份策划书,不知所措地时候。蒋羽熙跳脱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蒋羽熙握着马克杯,悉心地捣弄着。伴同她的动作,温馨的燕麦香味,弥散在空气中。她往黎夕的手里的策划书上,瞟了一眼,问道:“黎夕姐,在烦心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工作上的事情,有点烦。”   黎夕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夹中,仰起头来。一手支着脑袋,愁眉苦脸地看着蒋羽熙:“你看。”   她伸手,她将策划书递给蒋羽熙。   蒋羽熙接过,饶有所谓地念出声来:“华池别墅策划书?”杏眸眯成了一条缝,语气中带了些疑问。   “是啊。”   “华池别墅,不是……维辰集团和虞司建设,早就定好的合作项目吗?”蒋羽熙不解。   黎夕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前天开会的时候,总经理说,总裁要求,这个项目必须由我们华盛承办。一定要从虞司建设手里,拿到华池别墅的建设草案。”   蒋羽熙义愤填膺:“哎,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黎夕姐别急,我去帮你跟我爸……”蒋羽熙赶忙堵住了嘴巴,粗糙地挠了挠头发,解释说:“我现在连老爸和总裁都分不清了,越来越迷糊了。”   “傻姑娘,总做些傻事,小心总裁把你炒鱿鱼才是。”黎夕瞪着她,眼里噙着笑意。   蒋羽熙单纯善良,总喜欢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黎夕真不知道,以后,她以后会配上什么样的人。   蒋羽熙话锋一转:“话说……黎夕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我是主管,总得出马啊,只好下午去维辰集团走一趟了。”黎夕悻悻地回答道。   其实,打心眼里,她对维辰集团的实在厌恶。但工作上的事情,总是不容许她能有任何私人因素的。   “嘿嘿。”蒋羽熙狡黠地笑了笑,握着马克杯装出可怜兮兮地模样:“黎夕姐,带上我一起去呗。要是能让我偶遇江聿琛,那我一定幸福死了。”   黎夕瞪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那好吧。”   黎夕如果知道,蒋羽熙会一语成谶,那她一定不会带上她。   **   维辰集团,伫立在本市CBD中央商务区。维辰的集团大楼,可谓是Z市最标准的地标性建筑。   螺旋上升结构的楼层拔地而起,巍峨地屹立在车流不息的闹市区。它像是一个巨人,又像是一代君王,引领着Z市的发展变迁。从临海小城,到繁荣无限。   旋转门在感应下,轻微寰转。黎夕与蒋羽熙踏着轻缓的步子,走近了维辰的大楼。   室外日光微炎,而维辰集团内,确实一片平稳的冷意。   黎夕走到前台,朝前台小姐,附以一抹和煦的笑意:“你好,我是华盛建设的黎夕。我与你们业务部的张主管,预约了今天两点进行会议商讨。”   前台小姐翻阅了一阵子手上的文件夹,抬眼轻蔑地看了一眼黎夕:“哦,是华盛建设啊,我来打电话问一下张主管。”   前台小姐颇有些看轻的意味,一个小小的建筑公司,居然也敢轻易招揽维辰的生意。   黎夕毫不在意,这些年,她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冷眼。或许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而她,也快是五颜六色混杂了吧。   前台小姐拨通了电话,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阵。抬头对黎夕冷冷地说:“张主管在21楼,上去吧。”   “好的,谢谢。”   蒋羽熙扛着一沓文件,有些气不过:“黎夕姐,那个前台小姐,真是狗眼看人低。”   “还好吧,只不过如今我们有求于人,总归是要看人脸色的。”黎夕的声音淡淡的。   “可我就是气不过。”蒋羽熙俨然有一种,想要打一架了结的趋势。   手里垒起的文件夹,随着主人的动作,掉落了大半。黎夕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蒋羽熙一眼,蹲下身子,重新捡拾起来。   “黎夕姐,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蒋羽熙也俯下身子,捡了起来。   黎夕莞尔一笑:“没事,你东西本来就拿的多。来,给我一半吧。”她大方地伸出手,想从蒋羽熙那里捞出一沓。   “不用不用,我本来就是来陪你跑腿的。”蒋羽熙与她一推一搡,就是不愿意麻烦她。   叮咚的一声,电梯顶端的显示屏,已从63转化为0。镜面质地的电梯门,反射出黎夕与蒋羽熙的影子。看起来,有些零乱的狼狈。   “黎夕姐,上去吧。”还未等电梯门开启,蒋羽熙已经快一步凑近了。   黎夕感到,身后有几针尖利的目光,像是刀剑一般驶来。黎夕往身畔看了看,才发现,离她几米远的一处电梯口,已经挤满了人。而这一处电梯,却仅有她和蒋羽熙二人。   好像,情势有些不对。   只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电梯已然缓缓开启。电梯门反射出黎夕的倒影,从完整,变为零碎。   自电梯内,浮现出男人伟岸的身形。依旧是一身刻板的墨色西装,依旧是一尘不变的法式衬衫,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庞。深邃的曈眸里,微微抬了抬,映照出黎夕的影子。   黎夕只是略有微怔,而蒋羽熙却像是定在了那儿,完全无法再次开启脚步。   “小姐,不好意思。员工电梯,在右侧。”自江聿琛身后走出的男助理,嗓音清浅地,为蒋羽熙与黎夕指了一条明路。   “谢谢。”   黎夕弯了弯嘴角,朝他示意,拉着蒋羽熙就要离开。只是,还没等他迈出一步,就听见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比冬日的寒冰更冷上三分。   “上来。”   声线不容置喙。   蒋羽熙扯了扯黎夕,自己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进了电梯,还不忘朝黎夕挑挑眉,示意她也进来。她有些无奈,却也只好随了蒋羽熙的心意。   与江聿琛擦肩而过的那一霎那,她警醒地躲开了半分。如同嗅到危险的猎物,躲闪不及。黎夕朝那名助理点头示意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走近了电梯里侧。   电梯门顺着既定的套路阖上,镜面里,反射出江聿琛的倒影,与黎夕的交融了大半。冷厉的视线透过镜面反射,抵达黎夕的眼底。冷意,却没有减退意思一毫。   “几楼?”   黎夕淡淡开口:“21。”   黎夕话音刚落,助理便上前,按下了21楼的按钮。不知为何,橙黄的灯光,竟是让黎夕看的有些刺眼。   电梯内气氛死寂,如同冷凝了一般。助理像是颇为习惯这一分安静,面无表情地望着电梯显示屏。   黎夕垂下了头,恨不得电梯能一瞬间抵达21楼,以解决此时尴尬的窘境。只是,在她低头的那一秒,视线却触及了江聿琛左手的沉黑色袖扣。   黎夕凛了凛神,黑曜石一般的袖扣中,“x”的字母,显得格外突兀。这一抹刺亮的光线,让黎夕生了些逃避的想法,颓然移开了眼。   伴同叮咚的提示音,电梯徐徐开启。黎夕与蒋羽熙一同走出电梯,临走时,蒋羽熙还不忘热切地向江聿琛道谢:“谢谢江总。”   黎夕鲜少见她这样谨慎地,装着淑女气质,不禁有些好笑。不知觉间,竟然抿了一丝笑意出来。   江聿琛没有回答,只是在黎夕与蒋羽熙离开后,甫才再次让电梯阖上。   身后,男助理恭谨的嗓音响起:“江总,那位……是黎夕小姐吧。”   江聿琛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照。   欧式的建筑风格,意大利蔚蓝的天空作为背景。少年时的江聿琛,手握小提琴站在树下,身畔一袭湖蓝色纱织裙的少女,绽放着皎洁的笑意。一头漆黑的长发,顺着风动,发梢触及一身西装革履的少年。画面美的,有些许惊心。   在助理以为,江聿琛不会回答的时候。沉稳的单音节,伴随清浅的愉悦,缓缓响起:“嗯。”   江聿琛原本是要离开维辰,前往盛业集团的开幕仪式的。结果,却硬是因为黎夕,去而复返。   男助理了然地笑了笑。曾经,他也曾以为,像江聿琛这样如神祗一般的人物,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   直到,看到那张照片。而江聿琛的目光,每每触及相片,总是一瞬间变得温柔。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少女,叫做江黎夕。   江聿琛并非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只是为一个人停留过了。就再也不会,再为别人而心动情动。   电梯内一片死寂,许久后,男助理才犹豫着开口:“江总,您是否觉得……与黎夕小姐一起的那位小姐,十分眼熟?”   江聿琛没有出声,他懂得,这是江聿琛默许的意思。   “那位小姐好像是……华盛建设蒋晟国家的千金。”男助理蹙了蹙眉,华盛总裁的千金,为什么会跟着黎夕做着跑腿的工作,此时颇为费解。   况且,华盛集团的总部是在新加坡。传闻,蒋家也一直安置在新加坡。如今,蒋羽熙的出现倒是显得突兀了。   “华盛蒋晟国?”   “是的。”   江聿琛拧眉,像是有些不悦。   男助理看出了江聿琛眉间的阴郁,不再开口。只是淡淡地询问道:“江总,现在还需要去盛业的开幕仪式吗?”   “不用。”   63楼的光晕被按住,轻缓地亮了起来。电梯再次启动,直奔63楼。   chapter 17   蒋羽熙显然还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整个人呆呆的。黎夕戳了她一下,说:“蒋羽熙,你到底是来工作的,还是来犯花痴的啊?”   “兼顾。”蒋羽熙扬了扬得意的笑脸,看向黎夕。   黎夕无语凝噎。   蒋羽熙欢快的嗓音,却又再一次亮了起来:“黎夕姐,我居然和江聿琛一起坐电梯耶!简直难以想象!”   黎夕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而她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抬眼望了望天花板,说:“他真人真的……真的比杂志上帅好多。”她只差没留下口水来了。   黎夕有些庆幸,蒋羽熙没有意识到电梯里尴尬的氛围,也没有意识到江聿琛和她的关系。幸好,幸好。   抽过蒋羽熙手里的一份文件,黎夕翻开,朝她嘱咐到:“小熙,等下你在外面等我,我和张主管谈完就出来。”   “嗯,好。”蒋羽熙总算恢复了半分清醒。   维辰业务部,五个鎏金的楷体大字,突兀地展现在了黎夕的眼前。她与蒋羽熙坐在会客大厅的沙发上,等待着张主管的出现。   “请问哪位是黎夕小姐,张主管有请。”秘书的嗓音,比起前台已是温柔和煦了许多。   “我是。”   黎夕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跟着秘书一同走了进去。   “张主管,华盛的黎夕小姐到了。”秘书介绍了一下,沿着原路退回。   “张主管你好,我是华盛建设的业务主管,黎夕。”张姓主管是一名临近中年的男人,微眯着的目光打量着黎夕。   “嗯,黎夕小姐请坐吧。”   “好。”   黎夕正对着他坐下,正想翻开蓝色封皮的文件夹时,却陡然被张主管的话音给阻止住了。   张主管的眼睛里,有些无奈的微辞。语气颇为婉转,但拒绝的意思尤为明显:“黎夕小姐,不瞒你说。这次合作,我们维辰已经与虞司建设达成合作共识了。至于答应你们华盛前来一试,不过是为了卖你们蒋总一个面子。”   黎夕早就预料到会被拒绝,却不是这样直接。   “张主管,你可以看一下。我们华盛在建筑方面的造诣,绝对不比虞司差的。假以时日,绝对是能取代虞司,成为建设业的龙头的。”黎夕不甘心放弃,补充道:“况且,我们华盛此次提出的策划案,绝对能为维辰带来更多利益。”   黎夕将文件抽出,递给张主管:“张主管,您可以看一下。绝对对维辰,百利而无一害。”   张主管犹豫着接过,却又重新塞回了黎夕手里。张主管一脸的无能为力:“黎夕小姐,你们华盛给出的条件再好,我也没办法采纳,这次虞司的策划案已经经过审批了。”   审批二字,无疑就是毫无余地再次拒绝了她。   “张主管……”   黎夕再次发声,希望能够能让张主管看一下策划案。然而,一阵急促的铃声,却打断了她的话语。   张主管微微点头,示意抱歉。而后,径直接起电话:“喂,您好。”   “是。”   “好的,我知道了。”   张主管挂掉电话,从慵懒的转椅中站了起来,俨然一副送客的趋势。黎夕会意地起身,略带失望地告别。   “黎夕小姐,等一下。”张主管挽留住她,朝她嘱咐道:“我们江总,对你们华盛的策划案很有兴趣。江总的办公室在63楼,黎夕小姐如果不介意,可以找江总一试。”张主管无疑是给了黎夕又一次的希望。   “谢谢,张主管。”黎夕向张主管浅浅地鞠了一躬。   只是,在她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刹那。她甫才想到,维辰的江总,除了江聿琛……还能有谁。   不仅是黎夕,连办公室内的张主管也是一头雾水。他从业多年以来,也从未见过,二线公司越过层层阻碍,直奔维辰总经理办公室的。   看来这个华盛建设,这位黎夕小姐,是个例外。   **   电梯匀速上升,叮咚的一声,在封闭的空间内作响。电梯显示屏上,63楼的绿灯亮起。   黎夕渐渐生了一股打退堂鼓的心思,不过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她迈着微有犹豫的步子,走上了63楼的大理石地面。   全景落地玻璃窗,此等高度,足以俯瞰整个Z市。没有任何奢华荼靡的装饰,简洁而沉稳,似乎代表着江聿琛的一贯作风。   依旧是刚才的那个男助理迎面走来,朝黎夕伸出手:“黎夕小姐,你好。我叫常峰,是江总的助理。”   “你好。”黎夕回握住他,以示尊重。   “江总已经在办公室里了,黎夕小姐可以进去了。”   “好的,谢谢。”   黎夕推门而入。彼时,江聿琛正一人独自站在落地窗前,负手而立。天际蔚蓝,远处高楼林立。而他,如同君王一般,俯瞰着这个城市的一切。华灯初上,亦或是人烟荒芜。   “江总。”疏离的语调,陌生的称呼。   江聿琛这才从背影中转过身来,款款朝黎夕走来。   “坐吧。”   “谢谢江总。”   寂寥的空气中,像是泛滥着氤氲的水汽。黎夕从未与江聿琛这样平静的相处过,就好像,彼此从不认识。   “江总,我是代表华盛建设,来与维辰商讨此次华池别墅的策划草案的。”黎夕刻板地开口。   “嗯。”   短暂地开场之后,黎夕翻开蓝色文件夹,仔仔细细地,向江聿琛介绍了华盛的策划案。   可惜,江聿琛并不买账,甚至连回应都没有一声。到最后,直接翻开了书桌上的一份文件,一个人看了起来。   黎夕忍耐住火气,一丝不苟地,向他介绍完了所有的情况。在最后时刻,她还不忘恭敬地附上一声:“江总,您认为如何?”   江聿琛翻阅着文件,没有一句回答。   黎夕再次重复了一声:“江总,您对我们华盛这次的策划案,还满意吗?”   依旧无人应答,整个空旷的氛围中,静到连呼吸都能听的一清二楚。黎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瓜一样,任由江聿琛耍着。   过去是,现在也是。   “江聿琛,够了吧。”黎夕冷冷开口:“如果你想羞辱我,大可不必如此。”   黎夕口气刺耳,终于把江聿琛从文件中抽离出来。他勾唇笑了笑:“黎主管觉得,这就是合作方该有的态度?”   黎夕一瞬间无语凝噎。换做别人,她可以好脾气的等待。但是江聿琛不可以,面对江聿琛,黎夕就是个刺猬,一旦被激怒,就会竖起满身的刺。   “那江总觉得,您的态度又怎么样呢?”黎夕依旧嘴硬。   “好,既然你要谈,那我就陪你谈。”江聿琛阖上书桌上的文件。啪地一声,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响亮,黎夕几乎能听到回声。   江聿琛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黎夕的文件反转过来,置于自己面前。他提笔,刷刷地在文件上,留下一处鲜明的圈点,流畅而稳重。   黎夕突然想起,以前她成绩不合格的时候。江聿琛也曾这样,默默无声地替她改试卷。之后,还不忘奉上一句嘲讽的话语:“江黎夕,你真是蠢。”   “首先,我告诉你,虞司给出的收益份额是百分之六十五。而你们华盛,只有百分之六十。”   黎夕脸上,升起了一丝窘迫。确实,这是她在做策划案时,没有考虑到的。要从对手手里,抢过投标案,唯一的方法就是给出更诱人的条件。   指尖轻点,薄纸被翻过一页。顺滑的笔尖,再一次在纸上留下了痕迹。“再次,你们华盛的估价显然过低。你认为,没有质量保障的工程,有可能会被接纳吗?”   报价是工程监管部门给出的,这一点,显然与黎夕无关。   江聿琛啪的一声,阖上文件夹:“最后,你们华盛的实力,比不上虞司。没有任何一个公司,会去冒这样不必要的风险。”   江聿琛薄唇微抿,弯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江黎夕,这样……够了吗?”   黎夕微怔,江聿琛几乎把她的策划案,分析到一无是处。   “够了。”黎夕颇有微辞,既然分明是想要拒绝的,何必多此一举:“江总分析的头头是道,确实是我准备不周。如此,便不打扰了。”   黎夕转身,一气呵成地朝门口走去。不过,在她回身的一瞬间,却听见江聿琛轻蔑的声线,再一次响起。   “江黎夕,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真不像你的作风。”   黎夕的指节,微微蜷曲握紧:“江聿琛,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与华盛合作,我又何必执着。你已经分析地,那么头头是道了,不是吗?”黎夕毫不示弱。   “哦?是吗?”江聿琛反问。   黎夕不知为何,竟生了一些被戏弄的感觉。就像是从前,她每每想要得到的东西,都会被江聿琛毁灭殆尽。   “江聿琛,你记住,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江黎夕了。任你摆布,再也不会了。”黎夕冷声警告着他。   江聿琛忽然冷哼了一声,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哦?难道是因为许豫旬回来了,所以你就急着奔向他了,是吗?”   黎夕皱了皱眉,江聿琛居然连许豫旬回来的事情,都知道了。黎夕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曝光在江聿琛的目光下,丝毫没有遁形的余地。   “是又如何?”黎夕反讽。   即便与许豫旬的感情,已经付诸流水,黎夕也不准江聿琛这样羞辱自己。   “江黎夕,你可真是死心塌地。”江聿琛一字一顿。   黎夕释然地笑了笑,残忍的话语,从朱唇里吐纳而出:“是啊,总比你没有心的好。”   气氛霎时凝固,江聿琛沉稳的黑眸中,像是有黯淡的情愫在蔓延开来。不过片刻,又趋于宁静。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久到黎夕以为,江聿琛都不会开口时,他却突然发声。声线中隐藏的那一份无力,被黎夕冷静地捕捉到了。   “江黎夕,由始至终,你一直以为,我没有心,是吗?”   惨淡的话音,竟让黎夕生了几分逃离的心思。像是有答案,呼之欲出。黎夕不想知道,现在,她只想堵住耳朵,一辈子做个聋子。   她紧紧地攥住了手指,指甲刺进掌心,有些微微的疼意:“江聿琛,或许你有心。只是,我不想知道,不想懂。”   黎夕微微抬头,坚韧的视线,刺进江聿琛的眼底。她像是劝慰一般地开口:“如果,你有心。你会知道,周潇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黎夕顿了顿,复又开口:“她,一直在等你。从小到大,她都在追随你的脚步。这样,也够了。”   即便周潇一直不遗余力地欺负着她,在对于江聿琛的这件事上,黎夕终究是敬佩她的。她,爱的奋不顾身。   江聿琛惨淡地勾了勾唇,高大的身形缓缓转过身去,几乎与落地窗外的天空,融成忧郁的一色。   他声线平静,却听不出一丝喜怒:“江黎夕,华池别墅的策划案,我会交给你。届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黎夕没想到,在他将她打击的一无是处后。还会将策划案交给她,她的脸上微微现出讶异之色,怔了怔,才再次开口:“谢谢。”   江聿琛没有回话,黎夕反转过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转身的瞬间,她注意到了江聿琛书桌上的一副相片,虽是背对着她,但那实木质地的相框,却让人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之感。   她没有再去深究,是否曾在哪里见过。只是轻缓地朝门口走去,背对背,没有人会回头。就好像自始至终,两人一直是背道而驰的。   chapter 18   华池别墅的策划案,正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黎夕刚刚从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爬起来。她略微收拾了些,准备下班。   一阵轻快的嗓音,打破了办公室内沉寂的气氛,是工程部的秘书小郑:“各位各位,许总监说,为了庆祝华池别墅策划案的顺利通过。他决定,要请业务部的同事,吃一顿大餐!”   “好!”众人纷纷鼓起掌来,而平常最爱凑热闹的蒋羽熙,却安静地异常。   黎夕站起身,声音婉约地拒绝:“小郑,你去跟许总监说一声。我今天有事,不能去了。”末了,她还不忘朝诸位同事,嘱咐道:“大家到时候玩的开心,我先走一步了。”   黎夕提起手包,不再逗留。不过,在她刚跨出办公桌的那一霎那。许豫旬清幽的嗓音,不急不慢地响起:“黎主管要是不去,那该多扫兴,你可是最大的功臣呢。”   “是啊是啊,黎主管一起吧。”众人纷纷起哄。   见黎夕没有答应的意思,许豫旬再一次发声。他挑眉望向黎夕,熟悉的眉眼中,少了些许阳光灿烂,多了几分意气风发:“黎主管,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黎夕当然不会在所有人面前,拂逆了许豫旬的面子。于是,缓着嗓音开口:“那好吧。”   由始至终,没有人注意到,办公桌上的蒋羽熙,恨不得把头埋进文件里。   **   暮色近傍,所有忙碌,即将归于平静。   许豫旬最终将聚会地点选在了枫园,黎夕对枫园再熟悉不过。十八岁以前,黎夕的每一个生日,都是在枫园度过的。   江家多数时间是冷清的,因此,每每触及黎夕的生日,江霖总会带着她与江聿琛,到枫园里热闹一番。即便,江聿琛最讨厌这一份吵闹。因此,每逢黎夕的生日,江聿琛总是一脸的阴郁。   每年生日,黎夕总会点一份松鼠鳜鱼。黎夕并不喜欢吃,只是她却记得,记忆中的父亲,是最喜欢吃这道菜的。   她还记得,父亲偶尔归家,而每次回家,她的母亲总会忙忙碌碌地,为他做这道菜。细致的刀工,辅以适当的火候。她的父亲,总是笑得那么温煦。   只是后来,父亲被判死刑,母亲跳楼自杀以后,她却再也记不起那一种味道了。   对了,她还记得。她每每望着那道松鼠鳜鱼,流露出悲戚的表情时。江聿琛总会带着一脸的轻蔑,嘲笑她:“江黎夕,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   枫园的回廊,跨水而建。脚下,是清澈如泓的湖水,而面前,则是古韵典雅的包厢。高跟鞋踩在玻璃质地的地面上,犹如是在水上行进。   枫园一分为二,水阁以及崇月楼。上次与卢卿一起,是在崇月楼。而这次,与许豫旬一起,则是在水阁。水阁,顾名思义,建筑在湖水上的阁楼。   昔日,许豫旬家境贫寒时,黎夕从未与他出入过这种地方。如今想来,却像是物换星移一样,什么都变了。   整场宴席中,许豫旬与黎夕一直疏离有度。而黎夕身侧的蒋羽熙,则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与平日里,那个活泼明媚的蒋羽熙,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蒋羽熙一杯接着一杯地,抿着酒,有一种把烈酒当做白开水的冲动。   聚会接近尾声,也不知是谁,提出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建议。众人纷纷举手赞成,不一会,桌上凌乱的菜肴,已被他们拾掇了大半。   一个空啤酒瓶被摆到台面上,顺着餐桌上的圆盘,开始滚动起来。有人定义了游戏规则,瓶口指向谁,谁就要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的其中之一。   第一个中枪的是小刘,小刘暗恋蒋羽熙,是全部门都明了的事情。小刘选择了大冒险,而大家则是起哄着,让小刘去吻一次蒋羽熙。   小刘微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蒋羽熙的侧脸。而蒋羽熙,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无力而困顿。在小刘吻了她之后,众人的掌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小刘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蒋羽熙的神情悲伤而落寞,除却黎夕。   蒋羽熙微微浑浊的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她正对面的许豫旬。那种爱恨交织的眼神,百味俱全。   啤酒瓶再一次转动,瓶口直直地指向了许豫旬。   作为上一轮的获胜者,小刘开了口:“我想问问,许总监的初恋是什么时候?”小刘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得意地说:“对了,还得替我们部门的适婚女同胞问一句,许总监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样的?”   “喂喂喂,可不能这样,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啊。”总监秘书小郑,急忙为自己的上司开脱。   许豫旬微笑,摆了摆手说:“没事。”   众人再一次闹腾起来,掌声沸腾,亟待许豫旬开口。   片刻后,许豫旬清了清嗓子,微微有些落寞:“我的初恋,是在大学的时候。”   “没想到许总监这么优秀,居然到了大学才有女朋友。”有人唏嘘。   “喂,快别说了,听许总监说下去。”   许豫旬浅浅地勾了勾唇,像是辨别不出愉悦的痕迹:“那时候,我还是个穷小子。她很漂亮,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喜欢上了我,后来不知不觉就谈了恋爱。我记得,我们大学的旁边有一家梁记。她,很喜欢吃蛋挞。但是每一次,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蛋挞液挖了,然后给我吃蛋挞皮。”   许豫旬突然抬起了头,视线面向了黎夕,笑的苦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舍不得我不吃东西,硬要骗我说,她不喜欢吃蛋挞皮。”   四目相对,像是过去在重演。泛黄的梁记招牌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孩小心地剜着蛋挞液,男孩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黎夕没有看他,目光向四处躲闪着。她不是不敢回忆,只是,那些东西,早在被江聿琛毁灭殆尽的那一霎那,就不属于她了。   有女同事听了这么心酸的故事,不禁惆怅地问了起来:“许总监,后来你跟她……还在一起吗?”   许豫旬停顿了片刻,话音飘渺,像是在回忆遥远的曾经:“没有了。后来,我被一家公司聘用出国,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就离开了。等我想再找回她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即便黎夕不在看他,许豫旬依旧一丝不苟地凝住她,像是要把她收进眼底。语气略带些自嘲的色彩:“我想,她一定很恨我吧。”   当许豫旬的话音,落下帷幕的一瞬间。包厢内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众人的表情,都含上了微微的遗憾。   一阵略带沙哑的嗓音插了进来:“许总监,那你……还爱她吗?”蒋羽熙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   “爱。”   单音节的字词,却像是抽离了蒋羽熙全身的力气。   黎夕不想再听下去,径直推开了座椅,朝众人鞠了一躬,轻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失陪下。”   语毕,黎夕慌乱地离开了包厢。包厢内氤氲的空气,让黎夕喘不过气来。她走到洗手间,用微凉的水,轻轻的扑在面颊上,想让自己清醒些。   对于许豫旬的眼神,黎夕给予不了回复。她并不恨他,只是,再被江聿琛无情的摧残过之后,她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爱了。   黎夕倚在洗手池边,许久后,才理清了情绪。她踏着轻微的步子,走出洗手间,却被人扼住了手腕。   “黎夕……”许豫旬的嗓音,在耳廓旁响起。黎夕怔了怔,疲累地回过身来。   “黎夕,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许豫旬再次发声,只是声线中,含了点落寞。   黎夕弯了弯唇角,略有些无力:“许豫旬,别再执迷于过去了,我们……早在八年前就结束了。”   握住黎夕的手掌紧了紧,许豫旬的指腹轻轻用力,在黎夕的手臂上,落下了深深浅浅的红印:“当年,我一声不吭地离开,确实是我的错。黎夕,原谅我好吗?”   “许豫旬,我从没有怪过你。至于现在,我只是不想再爱了。”黎夕用另一只手,拨开许豫旬的禁锢。   手臂从他掌心抽离的瞬间,再次被紧紧地箍住。许豫旬的声线,不复温柔,反倒像是一种威胁:“黎夕,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许豫旬,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黎夕回过头,恶狠狠地盯住他。手腕用力,妄图甩开他的手。可惜,男女力量悬殊,她归于失败。   “黎夕,你爱上他了是吗?你爱上江聿琛了,是吗?”许豫旬的嗓音,歇斯底里,一种不甘的情绪在疯狂蔓延。   提及江聿琛,血色一下从黎夕的脸上抽离。当年,她明明没有告诉过许豫旬,她和江聿琛的任何一点关系的。而他,居然会说……她爱江聿琛。   笑话,真是个笑话。   “许豫旬,你疯了!”   “黎夕,我是疯了。当初,在我知道,你是江聿琛的妹妹的时候,就疯了!”许豫旬的眸底,像是有嗜血的愤怒,在泛滥开来,惊悚而又怖人。   他将黎夕的双手抵到墙上,粗糙的墙壁,毫不留情地,刺入黎夕柔软的臂膀,疼痛不已:“许豫旬,你放开!”   许豫旬充耳不闻,放大的侧脸,朝黎夕袭来。他像是疯魔一般地,覆上黎夕的唇瓣,妄图辗转亲吻。   可惜,在他几乎触上她的那一瞬间。自水廊幽深处,有一抹人影,透过瞳孔,一直抵达到黎夕的心底。脚下清浅的湖水,配以那人沉敛的气质。踏着尘嚣,从水上而来,像是洗刷了满身风雨。   依旧是刻板的法式衬衫,以及沉黑色的西装。腕间的袖口,在昏黄的灯光下,展现着黑曜石一般的闪烁。   “两位觉得,在公共场合,上演这种限制级的场景,合适吗?”   轻蔑的声线,没有一丝温煦可言,属于——江聿琛。   chapter 19   是夜,华灯初上,喧嚣的都市在忙碌过后,趋于平静。   黎夕驱车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几乎融入夜色。熟稔的转弯,拐入小区门口。   在枫园与江聿琛偶遇后,许豫旬与黎夕不欢而散。后来,黎夕回了包厢,而许豫旬却不知去向。最后,再碰上许豫旬的时候,是在离开枫园的时候。   蒋羽熙喝的烂醉,黎夕无奈,只得将蒋羽熙交托给别人照顾。人去的也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许豫旬提出,他和蒋羽熙顺路。于是,顺理成章地带着蒋羽熙离开了。   如此,这一场让人不舒畅的宴会,也算是结束了。   夜半的小区,人影罕至。路灯下,昏黄的灯光透过树影的罅隙,投射出斑驳的倒影。风声飒飒,在树叶的摇曳中,摩挲出孤寂的声响。   黎夕拔下车钥匙,小区内唯一的光亮也就此熄灭。公寓楼的大门,早已被锁住。黎夕掏出钥匙,凭着模糊的灯光,插进钥匙孔里。   在她刚刚摸索到钥匙孔的时候,却被一双略带薄茧的大掌,反握住了手腕。指尖霸道蛮横,像是有怒意紧绷。   月黑风高,要说黎夕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在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时,却不禁怔楞住了。   江聿琛鲜少暴露出那种表情,嗜血而又愤怒。黑眸里所有的沉寂,全被怒火所取代。   见惯了江聿琛波澜不禁的模样,眼下的他,竟让黎夕觉得陌生。   “江聿琛,放开。”黎夕挣扎着,妄图脱离江聿琛的魔爪。可惜,没有成功。   那双握住她的手掌,愈发地用力起来。   “放开!”   黎夕再次发声,然而江聿琛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是用那只废了的左手,将她牢固地按在公寓楼的大门上。   砰——   琵琶骨抵在铁质的门板上,撞击之下,微微犯疼。黎夕没有喊出声,她只是恶狠狠地盯住江聿琛,妄图用眼神,将他碎尸万段。   江聿琛放大的轮廓,呈现在她的面前。与她,仅有几厘米之遥。双手被他反剪在铁门上,动弹不得。健硕的臂膀,将她圈禁起来,有一种要将她融入骨血的冲动。   “江聿琛,你想干嘛!”黎夕气急败坏。   江聿琛拧眉,愤怒的视线,直直射进她的瞳孔里,毫无沉稳可言:“江黎夕,你可真是迫不及待。”   黎夕看不懂他的怒火,她不知,自己何时,又触怒了他脆弱的神经。   “江聿琛,你在发什么疯。”   黎夕试图将右手从他的掌心抽离,不过,在她刚抽出手腕的那一霎那,又被他再次按住。锈迹斑斑的铁屑,刺进臂膀上柔嫩的皮肤,疼到不能自已。   黎夕发出一声呢喃:“疼……”   “江黎夕,你倒是还知道疼。”江聿琛浅浅勾了勾唇,神情像是凝固了一般。   黎夕被他这样反问,竟生了些许委屈:“江聿琛,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破碎的字节,从喉咙里溢出。   “江黎夕,这么急着投入许豫旬的怀抱,可真像是你的作风。”江聿琛的手指又紧了紧,指腹上的薄茧,摩挲在黎夕的手臂上,竟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温柔。   江聿琛的话音中,满是讽刺。黎夕忍不住反驳:“我与许豫旬如何,与你江聿琛无关。”   “无我无关是吗?!”   黑眸已不复沉寂,炙烈的火焰,疯魔一般地燃烧。他的声线,像是在低吼,似乎有磅礴的怒气,正泛滥成灾。   “江黎夕,你居然敢说,与我无关!”   语毕,刀削般的容颜,毫不吝惜地贴近她。俊逸的眉眼,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早有预谋似的,覆上了她的唇瓣。   偏执的吻,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地落下。江聿琛用手抵住黎夕的后脑,另一手将她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的舌尖,灵活地撬开她的贝齿。不顾她的挣扎,欺进她的口中。含着她的唇,霸道又不失温柔地舔舐着。细腻的唇瓣上,微微含着些酒香,令他有些饕餮的满足感。   黎夕奋力地挣扎着,却被脑后的那一双大掌,死死地按住,没有动弹的余地。她是不可能缴械投降地,于是,她好不留情地回吻住他。   而后,咬开他的唇瓣,瞬间鲜血淋漓。   可惜,江聿琛显然没有那么好对付。即便唇角溢血,他也丝毫没有停下的动作,辗转亲吻,极尽柔情。   许久后,江聿琛才放开了她。然而,那股腥血的气息,那股属于江聿琛的气息,却停留在黎夕的口中,久久不能散去。   江聿琛放开她的瞬间,黎夕就嫌恶似的,远离了她半步。手背毫不留情地,在唇瓣上一次次擦拭着,恨不得磨出血来。   黎夕的眸底,有难以言喻的厌恶。冷漠的话语,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吐纳出:“江聿琛,你真脏。”   江聿琛挑眉,沉声反问:“更脏的,不是也做过了吗?”   黎夕状似不经意的笑了笑,笑靥中充斥着冰冷:“江聿琛,毁了我的一切,你开心吗?”   晚风呼啸而过,引起树叶婆娑一片,像是在凄凉地哀悼着什么。   “如果是,那么恭喜你,得偿所愿。我确实被你毁了,毁的一文不剩。不过……”黎夕勾了勾唇,那种笑,如同是绽放在黑夜里的罂粟花,妖冶绚烂。   “不过,我会用一生诅咒你。诅咒你江聿琛——永远得不到所爱之人。”   刻骨铭心的诅咒,回荡在江聿琛的耳边。伴随着徐徐凉风,如同一种无声的控诉。   黎夕一气呵成地转身,走近公寓楼内。狭窄的楼道里,没有灯火,就好像黎夕凭空消失了一样。   江聿琛站在门外,没有离去。暗黑色的西装外套,几乎融入了夜色。许久之后,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黎夕,同样恭喜你。愿望,成真。”   **   第二天,各大报纸版面、电视头条,全面覆盖着同一件事件。起因极其简单,江周两家联姻。   时值周末,黎夕以无比慵懒的方式,躺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啃着苹果。   当主持人一脸刻板地陈述出,江市长之子江聿琛,即将与周敬益的女儿订婚的消息时。黎夕的动作滞了滞,苹果核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漫不经心,颓然落地。   羊绒地毯上,留下了深浅不明的水渍,有些粘黏的湿意。   黎夕说不清楚,自己看到这个新闻该是什么反应。她应该是庆幸的,或许,这样之后,她就能彻彻底底地摆脱江聿琛了。   只是心里,那种空空落落的情绪,找不到理由。   玻璃质地的茶几上,手机嗡嗡作响。   黎夕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不过片刻,她又觉得,这个电话,似乎来得理所应当。   “喂。”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黎夕,是……江叔。”   “江叔,有什么事吗?”黎夕捡起掉在地上的苹果核,熟练地扔进垃圾桶里。   “黎夕……现在有空吗?”江霖的声音略有犹豫,含糊而闪烁。   黎夕正想随便拿个理由搪塞一番,却听见江霖苍老的嗓音,再一次响起:“江叔现在就在你们小区对面的咖啡厅,有空的话,出来见一面吧。”   “嗯,那好。”   江霖既然都已经等着她了,他必然,也不会有让他拒绝的理由。   **   当黎夕踏入咖啡厅时,江霖正含着慈爱的笑靥,看着她。咖啡厅里,和谐的爵士乐轻缓地流泻而出,一切平静地出奇。   本该是嘈杂的咖啡厅里,仅有江霖一人。黎夕曾经无数次觉得,江聿琛那种与生俱来的危险,或许是承袭了江霖。无论在任何地点,总会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江叔。”   “黎夕来了啊。”江霖抿了一口咖啡,满眼的温和。   黎夕扬了扬笑脸,挪开座椅,一气呵成的坐下:“江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江周两家联姻的消息,漫天漫地地扑来时。黎夕此言,无疑是明知故问。   江霖看了一眼黎夕,小心翼翼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聿琛要跟潇潇订婚了。我怕没人通知你,就过来告诉你一声。到时,别忘了回家。”   “嗯,知道了,谢谢江叔。”黎夕执起咖啡勺,漫不经心地捣弄了一番。她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向江霖:“江叔,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还有些公司的事,要忙。”   “黎夕,别太顾着工作了。女孩子,该休息的,就好好休息吧。”江霖的目光涣散地投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如果累了,就回家吧。江叔和你哥,在家里等着你。”   江霖的语气里,有些落寞的情绪,听的黎夕有些动容。不过,黎夕不会承认江聿琛是她的哥哥,他是魔鬼,一直。   黎夕不忍去打破江霖的希冀,嗓音清淡:“好的,江叔我先走了。”   她的脚步,刚一踏出桌椅,就被一声犹豫的叫唤,生生的阻止住了。   “黎夕……”江霖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完。   黎夕回头看着江霖,没有说话。江霖垂老的眸底,满是沧桑:“黎夕,当年的事情。就当是江叔求你,能忘……就忘了吧。追根到底,终究是江叔的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空气凝滞,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所有人的心绪。   黎夕自嘲似的勾了勾唇,声线勉强:“江叔,你叫我怎么忘……”   江霖的眼神顿了顿,像是没有料想到黎夕会这样说。毕竟,在他曾经的思想里,黎夕一直是最乖巧懂事的存在。   “聿琛的错,是我一手造成的。当年我私心包庇他,才将他送出了国外,要恨你就恨我吧……”凄凉的音调,如同是在忏悔。   黎夕不忍在听下去:“江叔,我不会恨你。只是当年的事,我永远无法释怀。”   话音落幕,黎夕像是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了咖啡厅。她不想记起,却永远有人逼她记起,逼她恨。   chapter 20   江聿琛与周潇的订婚定在周日。晴好的夜晚,类似无声的庆祝。夜空澄澈,偶尔有些繁星点缀。   属于上等人的聚会,像是一场物欲横流的交易。黎夕站在人群外,听着那些无比艳羡的口气,在谈论着江聿琛与周潇。   ——“听说江少和周家的姑娘可是青梅竹马,两人还一起去国外留学呢。”   ——“是啊,能嫁给江少,真是羡煞旁人啊。”   黎夕鄙夷的笑了笑,握起掌心的高脚杯,轻轻晃动了几下。粘腻的果汁流连在杯壁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她不想再理会这些嘈杂的话语,一人径直朝江家的花园里走去。水蓝色的曳尾裙,将她包裹地玲珑而诱惑,仿佛是一朵开在暗夜里的蔷薇。   “黎主管?”身后,有疑惑的嗓音响起。   黎夕回眸,周程一身银灰色西服,一丝不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莞尔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周工,好巧。”   周程是华盛建设的总工程师,黎夕与他来往并不密切。因此,交情也仅限于打招呼的层面。   周程不算高大,眉目平凡。放置在人群中,属于绝对找不到的那种人。但黑褐色的眸子里,永远泛着精明的伎俩。黎夕不喜欢这种人,危险而狡诈。   “是啊,没想到会遇上黎主管。”周程的目光里,透着打量的痕迹,问她:“黎主管,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夕垂眸,安静地将高脚杯安置在桌面上。玻璃与桌布的碰撞,产生了些沉闷的声响。   唇角微微勾起了丝丝缕缕的浅笑,黎夕带着些薄媚的笑意,一气呵成地伸出手:“周工,一直忘了介绍一下自己。我姓江,江黎夕。”   既然碰上了,若是她隐瞒,反倒是显得她唯唯诺诺了。   “哦……”单音节字节被无限拖长。周程眼神微眯,精光一闪而过。伸手回握住她:“原来,黎夕是江少的妹妹。”   从黎主管,变成黎夕。周程倒是热络了许多,只可惜,黎夕不屑。   “周工……是周潇的亲属吗?”同姓周,又出现在这里,黎夕还不至于笨成这样。况且,周程是凭着与周敬益的关系,才登上总工程师的位置。黎夕,早有耳闻。   周程清了清嗓子:“我是周局的侄子,潇潇是我的堂妹。”他挑眉笑了笑:“这样说来,我现在与黎夕你……也算是半个亲家了。”   黎夕干笑了几声,不想与他再这样浪费时间,自顾自地说:“周工,这里气氛有些闷,我先走开会儿。”   周程完全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含义,笑着说:“黎夕,你也别叫我周工了,就叫我周程好了。”   “嗯”,黎夕回答的极为敷衍。   “黎夕,你要去哪儿。要我陪你吗?”周程掀起笑脸,伪装成温和的样子。   “不用了。”   黎夕懒得与他再这样你来我往,提起裙裾,便要往花园里走去。   与此同时,订婚宴的乐曲,如雷声一般地洞彻天地。欢快到,让人有隔世之感。这座古旧的别墅里,像是告别了死寂,一瞬间变得喧嚣起来。   小提琴浑厚的音乐,伴随着钢琴的悠扬曲调,流泻在封闭的空气里。黎夕回转过身,像是一个过客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   回转楼梯上,江聿琛挽着周潇,踏着清浅的步子,循循而来。   江聿琛依旧是一袭沉稳的黑色西装,配以纤尘不染的法式衬衫。甚至,连左右侧那两枚袖扣,都没有替换。黎夕不知为什么,就唯独注意到了他的袖扣,点缀在纯白里的,黑曜石。   而周潇,则是鲜艳的大红色旗袍。江霖喜好传统的打扮,周潇倒是模仿的淋漓尽致。高开叉的设计,风情难挡。黑与红的搭配,是极其巧妙的。   黎夕回头的那一瞬间,几乎听见所有的赞美唏嘘,像是潮水般的涌来。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窒息。   男人沉稳,女人娇态。众人眼中的璧人,却是黎夕最不耻的存在。   江霖站在不远处,朝黎夕慈爱地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黎夕会意,径直走了过去。   江聿琛仍旧是一脸淡漠,他不像是订婚宴的主人公,反倒……像是一个冷漠的看客。而周潇,则是笑意难掩。他们,两种极端的存在。   “江叔。”黎夕上前,向江霖温吞一笑,像是忘记了上次的一切。语毕,她还不忘转身朝向周敬益夫妇:“周叔好,靳姨好。”   “好好好,黎夕好。”靳岚是第一个发声的,女儿能嫁给江聿琛,她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   “哥,潇潇,新婚快乐。”红黑的色彩,极为刺眼。黎夕勉强勾起了一丝笑意,话语僵硬。   江聿琛没有理会她,修长的指尖微微转动,把玩着袖口处的纯黑袖扣,无声无息。   江霖很满意所看的,这会让他觉得,黎夕已经释怀了许多。至于……他的儿子,他不敢去想。但愿,也是一样。   靳岚打破了这一份和谐,她状似开玩笑似的说:“黎夕,怎么还叫潇潇啊。这下,应该叫嫂子了。”说完,她还不忘向别人,寻求认同的目光。   “是啊,是嫂子。”黎夕恭维似的说了一声:“祝哥和嫂子,幸福。”   周潇像是忘记了昔日的针锋相对,炫耀似的挽着江聿琛,满脸的高贵与大方:“黎夕,你也要幸福啊。”   “谢谢。”   靳岚挽着周敬益,迫不及待地说:“黎夕,现在还是一个人吧。”   靳岚意欲何为,她自然理解。正想回答时,她却被靳岚的尖利的嗓音,再一次阻止住:“黎夕,正逢好日子,靳姨给你介绍个青年才俊,怎么样?”顿了顿,她还不忘向江霖,投去询问的目光:“老江,你家黎夕也老大不小了,你觉得呢?”   “也好。”不等黎夕拒绝,江霖就先替她应下了。   从始至终,江聿琛始终目光游离,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所有知悉的人,都了解江聿琛的自闭症,因此,不会劳烦他,开口一句。但他周身散发的冷厉的气质,令人不寒而栗。   “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靳岚走向迎面而来的周程,笑着说:“黎夕,这就是我们老周家的周程。老江,你看怎么样?”虽是应该询问她,但所有的口气,却全向着江霖。   “嗯,青年才俊,确实配得上黎夕。”江霖点了点头,原本一丝不苟的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神色。   “江市好,我叫周程。”周程显然很乐意参与这场游戏。   “嗯,小伙子……现在在哪方面就职?”江霖问道。   周程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黎夕,说:“说来惭愧,现在是华盛的总工程师。”   江霖挑眉:“华盛,是和黎夕一个公司吗?”   “是啊,我跟黎夕,是同事。”   靳岚掩唇出声:“哎呀,周程这孩子,跟黎夕倒是有缘了。”江霖点了点头,像是暗自应允了什么。   黎夕正想出声打断,却被江霖的话语,陡然滞涩住:“黎夕,周程应当是第一次到沁园。你带他,到处走走吧。”   黎夕不会在所有人面前,忤逆江霖的脸色。她装的乖巧懂事,一如既往:“好的,江叔。”   正巧,她也需要一个恰当理由,逃离这样窒息的环境,不是吗?   她朝周程,浅浅笑了笑:“周程,我带你到处逛逛吧。”   “嗯,好。”周程无比愿意。   一声冷哼,打破了平静的氛围。从鼻腔发出的声音,极尽讽刺:“不过是小小的工程师,居然还敢觊觎黎夕。”黑眸里掠过一丝轻蔑,下了定义:“真是……不自量力。”   顷刻间,没有人开口。江聿琛声线沉稳,却像是惊雷一样,毁灭了掩藏的平静。   周潇美丽的笑靥,一瞬间冻结,略有些无力的色彩,在肆意蔓延。缓过神来后,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聿琛,都知道你维护黎夕。但她是你妹妹,终究有一天也要嫁人的,不是吗?”   周潇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但话语,却像是一种告诫。兄妹的束缚,即使是户口本上的那一层薄纸,也无法逾越。   至于周程,他是绝对不会去触怒江聿琛的。他会选择忍气吞声,一言不发。   靳岚与周敬益也识趣地不说话,最后,还是江霖释解了这一份窘境:“周程,聿琛说话没有轻重,别见怪。”话音滞了滞,他朝着黎夕,无奈地说:“黎夕,带周程去走一走吧。这么长时间,他也应该累了。”   “好的,江叔。”   黎夕走在前面,周程跟在后面。走出别墅的那一刻,黎夕感觉到身后,锐利的目光,像是伴随着她的所有动作,如影随形。   沁园江家,Z市最强大的家族。曾经,因江霖而荣耀一时。或许,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归功于江聿琛。   那个像魔鬼一样的男人。   chapter 21   黎夕从没想过,卢卿会出现在订婚这场订婚宴上。而随同的,则是叶景琰。   卢卿俨然不见了前些日子的落魄,依旧像是一个女王一样。皎洁的纯白衣裙,没有任何其他色彩的点缀,唯一的饰物,就是脖颈里的那一串红宝石项链,耀眼夺目。   “黎夕。”卢卿远远地朝着她举了举杯,巧笑倩兮的容颜上,完全不见了昔日的失落。   黎夕眼中划过一丝惊喜,迫不及待地走向她。   她赌气似的问卢卿:“这些日子,去哪里了?”说完,还不忘瞪了她一眼,像是有些被抛弃,不甘的意思。   卢卿清明的眸子,陡然黯了下来。耸了耸肩说:“没什么,就是去散了散心。顺便,拐了个男人回来。”语气略带自嘲,讽刺的意味,极其明显。   伟岸的身影,从卢卿的身后缓缓而出。   “好久不见,黎夕。”   如果江聿琛代表的是沉敛,那么,叶景琰代表的,一定是刚毅。经年不见,叶景琰已经从昔日的朗朗少年,蜕变成了军人的坚毅。   黎夕怔了怔,才伸出手:“你也是,叶景琰。”   叶景琰礼节性地回握住她,面容一丝不苟。对于叶景琰,黎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基于卢卿被他一次次的伤害,黎夕对他,更多的是讨厌。   “多年不见,没想到,再次见到你,会是在江聿琛的订婚宴。真不知道,江聿琛怎么想的。”叶景琰勾了勾唇角,像是在鄙夷着什么。   卢卿皱了皱眉,问他:“叶景琰,什么意思?”   “没什么。”叶景琰回答的淡淡的。   “江聿琛订婚,难道我不应该出席吗?别忘了,他还是我哥。”黎夕笑了笑,反问。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黎夕与江聿琛水火不容,卢卿与叶景琰都知道。   “黎夕,你倒是真把他当亲哥哥了。”叶景琰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撇了撇唇,笑意幽深:“江聿琛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景琰的话,让人觉得云里雾里,摸不通透。   卢卿没有挽着叶景琰,两人反倒是疏离地,空开了一尺。黎夕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卢卿告诉过她,他们结婚了。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像是不容乐观。   卢卿偏过头,朝着众人目光所在的红黑色的身影,笑着说:“周潇倒是愿望成真了。我还记得,当年她老是针对你,我们俩也没少找她的麻烦。现在想到,到觉得算是扯平了。不过她现在……倒真是让人羡慕。”   话音滞顿,卢卿苦涩地弯了弯嘴角:“能嫁给自己想要嫁的人,真好。”   叶景琰垂下眸子,望了一眼她。不过片刻,又毫不犹豫地移开了视线,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黎夕不忍再看卢卿失落的表情,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傻瓜,只会羡慕人家。你看,你现在不也嫁给叶景琰了吗?”   “是吗?”卢卿看向她,眼底少有的无力。叶景琰无声地走开,两人之间,像是竖了重重的隔阂,无法逾越。   **   入夜,宴会从喧闹中趋于静止。   江家重新恢复冷清,原本隆重华贵的大厅,也变得像往常一样平静。就如同,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没有订婚宴,也没有人声嘈杂。   欧式的乳白色喷漆,描摹出了江家二楼的景象。彼时,二楼上一片昏暗,唯有江霖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江霖的两鬓,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白。他幽幽地打开书橱,翻出了一本泛黄的牛皮纸日记本。一看,就是上了些年头了。   “聿琛,潇潇是个好女孩。你……不应该那么对她。”江霖细细地翻阅着日记本,没有抬头。   江聿琛安静地伫立在一侧,如同一枚雕塑,侧脸深邃,投下深刻的暗影。他微一扬唇,笑容轻蔑而刺骨:“爸,要扳倒周敬益,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江霖蹙眉,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语:“虽然周敬益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终究……罪不及妻儿。”   江霖翻开一页,纸张沙沙的摩擦声,在寂静中作响。   “呵。”江聿琛冷哼了一声,极尽嘲讽的意味:“您不要忘了,是他害死了……黎夕的父亲。”   江霖像是触电了一样,陡然抬起头,看向江聿琛。垂老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惊觉,眼底充斥着不可置信的色彩:“聿琛,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年,黎夕的父亲,黎国栋被判死刑,是所有人都知晓的。只是,没有人知道,江霖跟周敬益与黎国栋……是旧识。   江聿琛勾唇冷笑:“爸,不是你常说的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霖的话,蓦然滞塞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聿琛,当年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周敬益或许是做错了,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罪大恶极。绝大多数的错,都是错在我身上。”   如果,当年黎国栋没有代替他。如果,当年黎国栋没有爱上黎夕的母亲。如果,那封信没有被周敬益藏起来。   如果……如果……   “爸,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   江霖有些挫败感,或许比起他的儿子,他更懦弱了些:“聿琛,关于周敬益的事,我会处理。你别去插手,这趟浑水……不能蹚。”   “爸,对不住。”深浅分明的黑眸中,泛出一抹沉着的光线,有藐视一切的光芒:“如果,他敢有伤害黎夕的念头。我绝对会……忍不住报复的。”   江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头拧成一团,郁结难解:“聿琛,黎夕是你的妹妹。”   是陈述,亦是告诫。   江聿琛抬起手肘,把玩着那一颗黑曜石般的袖扣,轻笑出声:“爸,别妄图用这个束缚我,不可能的。”沉黑色中,透出的“L”型字母,熠熠生辉。   “当年离开,不是因为您。而是为了黎夕。现在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江霖抬眼看向他,他似乎从来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八年里,他虽是知道江聿琛的自闭症已好了许多。但他,也从没想过,他居然能与他,说这么长的话。   曾经的江聿琛,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而现在,他的世界,只为黎夕打开。   “聿琛,你跟黎夕是不可能的。”目光游移,江霖遥遥地望着窗外,像是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才低沉出声,语气无奈:“如果,黎夕知道了他父亲的事,她应该会恨我吧。甚至,还会连带你一起。”   “是吗?”啪嗒一声,袖扣被嵌入衬衫的折痕中。江聿琛垂下手腕,抬眼看向江霖:“那就永远瞒着她。”   江霖突然幽幽地,笑了出声,像是在回忆极其久远的过去:“聿琛,你和慕青真是像。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执着。”   慕青,是江聿琛的母亲。江霖鲜少提及她,在他的心里,慕青是一种痛,是一种愧疚。   曾经,慕青是天之骄女。但她却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地爱上了江霖,用尽一切手段嫁给了他。无奈最后,结局惨烈。   “你没有资格提到她。”江聿琛的话音,结上了一层寒冰,有冻结一切的趋势。   江霖自嘲式的笑了笑,威严的容颜上,泛起了细微的褶皱:“是啊,是我对不起她。我这一生做错了无数,先是害了黎夕的父亲,后来又害死了你的母亲。我倒真是罪孽深重了。”   “爸,您记得就好。”江聿琛偏转过身,冷冷道:“那一场车祸,都是你害的。妈和妹妹的死,全都仰仗于你。”   **   江聿琛永远记得,那个夜晚。   那时,他还是个开朗的少年。而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也还活着。   那是个黑夜,充斥着恐惧的黑夜。   母亲刚和父亲吵完架,嚷嚷着要带着江聿琛出走。江霖没有阻止,因为大多数时间,慕青总喜欢这样,跟他闹。她似乎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博得存在感。   慕青已经怀了8个月的身孕,还有2个月就要生了。医生说,是个妹妹。于是,全家人都满心期待着这个新生命的降临。只可惜,一切都终止在那一夜。   江聿琛坐在副驾驶座上,稚嫩的手指,把玩着慕青给她买的昂贵玩具。时不时还朝她询问:“妈妈,这个怎么玩?”   慕青含着温柔的笑靥,低头看了一眼江聿琛:“聿琛先自己玩,等到了外公家,妈妈教你好不好?”   江聿琛正想回答,却被一阵猛烈的急刹车,滞顿住了话语。   嘶——   慕青疯狂地打着方向盘,妄图避开前面人行道上,拎着蛋糕的男人。无奈,原本慕青的车速就极其快,在车轮急速的旋转下,车子开始打滑。   轰地一声,整辆车以极其惨烈的姿势,侧翻在了地面上。而那个行人,也没能幸免于难。   江聿琛几乎能看见,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每一颗沙滓。他是系着安全带的,只是受了些轻伤。而慕青没有系安全带,因为8个月的身孕,本来就十分疲累。更不用说,系上安全带了。   “聿琛,别怕……”慕青的嗓音,有难以言喻的颤抖,极其疲累:“妈妈给你打开门,然后你先出去好不好。”   那时的江聿琛不明所以,只是被吓坏了之后,呆呆地点头。   慕青用尽一切力气,为江聿琛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到了那时,江聿琛才看见母亲身下的鲜血,肆意横流。鲜血浸染了她的裙裾,江聿琛几乎觉得,漫天漫地的,都是那种噬人的血色。   路人七手八脚地把江聿琛抬了出去,只是,在将江聿琛救出的那一霎那,有人嘶吼着:   ——“快逃!要爆炸了!”   江聿琛路人的怀抱中,回过头,去看车里的慕青。那时的慕青,还是一脸温柔的笑意,如沐春风。唯有额角的一丝血迹,显得有些狼狈。   江聿琛伸出手,想够到慕青。可惜,太远太远。   他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他的母亲,在大火降临前的那一秒。还微笑着,用口型告诉他:“聿琛,乖,不怕……”   之后,烈火熊熊。猛烈的爆炸声,炸毁了他的母亲,他的妹妹。   以及,他仅存的开朗。   chapter 22   时值月末,黎夕的工作愈发忙碌起来。华池别墅的项目,也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一会。黎夕打开手机,是一条短信,这串谙熟的号码,属于许豫旬。   ——黎夕,中午一起吃饭吧。   自从那天枫园不欢而散之后,许豫旬就会时不时地发几个短信过来。有时是邀请她吃饭,有时是闲来无事的慰问。对于与许豫旬的过去,可能一部分是难以忘怀,但更多一部分,却是旧梦难圆。   黎夕的指尖,啪嗒啪嗒地在屏幕上跃动着,按下几个字:   ——不用了,我还有工作忙。   她放下手机,正想投入工作时,手机再一次作响。   ——我手头正好有一份报告,要跟你商量,待会在你们部门门口等我。   简短的信息不容置喙,已经决断好了一切。现在许豫旬是黎夕的上司,对于工作上的事情,黎夕也只能听从。恰好,许豫旬就抓住了黎夕这个软肋。   临近午饭时间,黎夕正准备出门,却恰好遇上了蒋羽熙。这几天,蒋羽熙的表情怪怪的。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纯真活泼,但是隐隐地,黎夕能感觉到,她的疏离。   “黎夕姐,一起吃饭吗?”蒋羽熙甜甜的笑了笑。   “不了,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做。我先走了小熙,待会回来再聊。”   黎夕朝她挥了挥手,正打算离开,却被迎面而来的几名同事挡住了去路。一行几人嘈杂地议论着,十分欢快。   “许总监居然在我们部门门口耶。”   “对啊,难不成看上我们部门里的谁了?”   “近看许总监,还真的是蛮帅的呢。”   一行人走过时,还不忘向黎夕点了点头,示意一下。   “黎夕姐……”蒋羽熙喊住她,语气犹豫:“许总监是在等你吗?”她问出了声,却在说完之后。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了此举的不妥。   黎夕停住脚步,偏过头,一脸温和地看向蒋羽熙:“是啊,小熙要一起吗?”   蒋羽熙笑的有些勉强:“不用了黎夕姐,你先去吧。”   那天的部门聚会上,要说蒋羽熙对许豫旬没有一点心思,黎夕是不会信的。毕竟,蒋羽熙那样爱恨交织的眼神,或许隐藏着更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而蒋羽熙这样纯真的女孩子,或许才真正是许豫旬最好的归属。   “走吧,一起去吧。许总监你又不是不认识,对吧。”黎夕展开笑靥,搭上了蒋羽熙的肩。拉扯着她,一同向部门外走去。   蒋羽熙面色忸怩,略有些窘迫:“黎夕姐,真的不要了。”   不过片刻,黎夕已经将蒋羽熙带到了部门的门口。许豫旬一身休闲装扮,polo衫整齐到没有一丝褶皱,像是经过了精心的准备。   他安静地伫立在门口,从窗外扫射而来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明暗不一。他有些不悦地皱眉,而后,抬手挡了挡。这样熟悉的动作,竟让黎夕想起了——江聿琛。   江聿琛会皱眉,因为阳光,因为厌恶。黎夕讨厌这样的他,或许在黎夕的定义里,江聿琛永远都该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黎夕依稀记得,那是夏日的午后。在江聿琛摔了她的琴,之后。   江聿琛鲜少从他的卧房里出来,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发呆。   而那天,江聿琛出奇地出现在了客厅里。夏季阳光盛好,而客厅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暗。密闭隔光的窗帘,被统统拉上,如同黑夜来临。落地窗前,黎夕种的那几棵花苗,也像是没有吸饱阳光,而形容枯槁。   客厅里安静地异常,黎夕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踢踏踢踏地作响。江聿琛以极其慵懒地姿态,倚靠在沙发上,翻阅书籍,享受着这一份安宁。   恰逢江霖出差,而江家的仆人,也因为江聿琛不喜吵闹,而远远地躲开了。因而,偌大的客厅,仅剩下了江聿琛与她两人。   黎夕只要一想到,那天他摔了她的琴。她就觉得,自己全身的火气上涌,甚至都有些气到晕眩。   “大白天的,拉什么窗帘。”除却那一次说她恨他,黎夕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与江聿琛说话。满脸的嫌恶,满脸的厌弃。   江聿琛没有理会她,只是翻着纸张的动作,顿了顿。之后,再次连贯地翻阅起来。   见江聿琛没有理会,让黎夕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可以被江聿琛肆意地毁灭,心爱的物品。   思及至此,黎夕快步走向落地窗前。撕拉地一声,窗帘顺着既定的褶皱,如潮水一般,往两侧退散开来。一瞬之间,光线如同利刃一般,刺进漆黑的客厅,衍化出了一场黑夜与白昼的交替。   江聿琛从沙发的凹陷里,站了起来。原本握在手中的书本,一时也不知去向。   他盯住了她,目光交汇一霎那,黎夕怔了怔,像是被什么刺中了心房一样。有些柔软,有些无力。   江聿琛不悦地皱了皱眉,之后抬起修长的指尖,为眼下僻出了一片阴翳。薄唇微抿,张开闭合:“江黎夕,我讨厌阳光。”   那种口气,像是在陈述,又好像,带着点宠溺。   “黎夕,你来啦。”许豫旬浅笑着望向她,一句话,将黎夕从回忆抽离到现实。她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来。   她悻悻地想,或许是因为太恨,太过厌恶江聿琛,所以才会时常想起吧。   黎夕弯了弯眼角,勾出一抹笑意。退了一步,把蒋羽熙推到了许豫旬的眼前:“小熙也一起去吧,正好有些工程报告方面的事,她比我在行。”   “许总监……”蒋羽熙喃喃地唤了一声,隐藏着一些微妙的情愫。   “嗯,一起走吧。”   许豫旬甚至没有回头看蒋羽熙一眼,就直接向电梯里走去了。   高档的西餐厅里,回荡着浑厚的女声,嗓音低哑又不失柔情。尴尬的气氛,萦绕在餐桌上。而那一份报告,则是孤独地闲置在桌面上,无人问津。   黎夕点了一份茄汁牛扒,鲜艳的色泽,让人觉得垂涎欲滴。当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她听到许豫旬有些不悦的嗓音响起:“菜单错了。”   “没有啊。”黎夕回答。   许豫旬转过头,眼中微有疑惑:“我记得……你对番茄过敏。”   当年与许豫旬交往的时候,黎夕曾因为番茄过敏闹出过洋相。她的目光微微有些游离,笑着说:“有些东西,习惯了就好了。就比如过敏,也是会不药而愈的。”   “是吗。”许豫旬的嗓音,略显落寞。   从始至终,蒋羽熙一直埋头拨弄着意面,心不在焉。   “小熙,快点吃。吃完了之后,还要回去上班呢。现在总监可是在这里,到时候上班不认真,小心他扣你工资。”黎夕状似威胁到,实则嗓音里,有些开解的意思。   蒋羽熙弯了弯唇角,笑容苍白,无力而失落。   蒋羽熙与许豫旬,一定有一段她不知道的故事。至于是什么,她不知道。   手机适时宜地想起,黎夕看了一眼。而那个号码,是卢卿的。   “喂。”没有回应。   黎夕有些烦躁,卢卿是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给她,还不接的。她已经没了吃东西的心思,径直走出座位,再次“喂”了一声。   “卢卿,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   “卢卿,你在哪里?”   依旧没有回音,黎夕开始着急起来。她挂掉,再次回拨过去,已经没有人接听了。黎夕手足无措,她不知道卢卿,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心急如焚,黎夕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四字的含义。   来不及与蒋羽熙和许豫旬告别,她就拎起包,走向门外。甚至,连身后许豫旬急切的嗓音,也罔若未闻。   西餐厅所处的地段,是Z市的闹市区。要在这里打到车,实在是艰难。正当黎夕愁眉不展时,纯黑的奥迪R8不紧不慢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降下,江聿琛深邃的侧脸,缓缓浮现。   “上车。”   黎夕自认为,江聿琛是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出现的。联想到卢卿的那个电话,黎夕忍不住蹙迫出声,澄澈的眸子里,带着些难以置信的弧度。   “是卢卿……出事了吗?”   “她失踪了。”   chapter 23   卢卿的失踪,让黎夕始料未及。幸好,江聿琛及时出现了。否则,她怕自己会崩溃了。卢卿不仅仅是她的朋友,更甚的,黎夕一直把她当做亲人,唯一的亲人。   Z市鼎盛的卢家,亦是坐落在沁园里。卢家与江家比邻,自从黎夕进入江家,就跟卢卿成了好朋友,从小到大。至于后来,卢卿为爱离开,黎夕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送别她。告诉她,你要好好的。   黎夕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怕。”江聿琛沉声:“叶景琰已经去找她了。”   眼眶里像是有滚烫的东西,在泛滥成灾。黎夕的声音都是发颤的:“你说……卢卿会去哪儿了呢?”   过了一会,黎夕又自言自语道:“万一找不到了……怎么办呢?”   “有我陪你,别怕。”   除却黎夕的琴,被摔烂的那一次。这应该是黎夕,第一次在江聿琛的面前,展现懦弱。   啪嗒一声,密闭的车厢里。连一滴泪珠的垂落,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黎夕赶忙拭去泪痕,将目光瞥向窗外,佯作平静。   因此,她不会看见。江聿琛的黑眸里,荡漾着心疼的情愫。   一阵悠扬的小提琴乐曲,从手机那端流泻而出。江聿琛修长的指尖,划开屏幕。浑厚的小提琴音色,在须臾间,趋于平静。   他将手机附在耳边,低沉地“嗯”了一声。   英眉微皱,江聿琛有些不悦。黎夕隐约能辨别出,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在毕恭毕敬地报告着什么。   片刻后,他挂断电话,方向盘一阵急转。左手借助着右手,完成了整个拐弯的过程,黎夕能看出,他有些吃力。但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就好。   车厢内,气氛冷凝。江聿琛薄唇轻启:“叶景琰找到她了,他们在医院里。”   黎夕被攥紧的心房,重新舒缓开来。呼吸吐纳之间,多了几分安定。   “带我去。”   “好。”   车速飞驰,窗外的景致疾逝而过。路边景致如幻影般更替,红绿间生。黎夕第一次觉得,江聿琛,能让人心安。   **   看见眼前的场景时,黎夕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惨白的病床上,卢卿蜷缩在一角上。她抱膝坐着,充斥着警惕的神色。目光遥遥地不知飘向了何处,像是进入了自我的世界中。而叶景琰,则是站在一旁,与医生噤声地说着些什么。   黎夕的心,仿佛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地死死地,呼吸不能。她正想上前,去询问卢卿怎么了,却被一双大掌擒住了胳膊,连脚步也顿时滞住了。   “别去。”江聿琛蹙眉,出声制止。   “为什么?”黎夕能感觉到,江聿琛好像瞒着她什么。她用目光锁住他,妄图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你告诉我……卢卿怎么了?”   一定,一定是卢卿的事。   江聿琛像是感知到了黎夕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直视向她。眼底摄人心魄的光芒,让黎夕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得了抑郁症。”江聿琛的话音,顿了顿,有些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重度抑郁症。”   如果不是江聿琛扶住她,黎夕觉得,自己一定会瘫软地倒下。活在黎夕记忆中的活泼少女,居然会得抑郁症,重度抑郁症。任谁,都不愿意相信。   状似乐观的人,往往隐藏着比别人更多一层的伤痛。而卢卿不过是,善于用笑容伪装自己。   “江聿琛,我想看看她。”黎夕偏过头,看向病房里的卢卿。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已不复光泽,显得有些凌乱。虚弱的脸颊,苍白而无力。她赤着双脚,那种保护欲极强的模样,让人觉得心疼。   江聿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手,放任黎夕,走近病房。   黎夕小心翼翼地接近卢卿,生怕惊动了她。她俯下身子,坐上卢卿的病床。弯起一抹勉强的笑靥,望向她。   “卢卿……”黎夕呢喃地唤她。   卢卿从涣散的神色中抽离,转过头,定了定神看着她:“黎夕,你来啦。”卢卿的笑靥,皎洁干净地,如同稚童一般。   “是啊。”黎夕强撑着。   卢卿的眼皮垂了垂,失落的情绪开始泛滥。像是在回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一把抓住了黎夕,指节牢牢地禁锢住黎夕的胳膊。眼神有些疯狂:“黎夕,叶景琰他要去服兵役了,他不要我了。”   黎夕猛地一阵心疼,抑郁症的症状之一,就是臆想。现在的卢卿,应当是想到了当年叶景琰不顾一切的离去吧。   “卢卿,还有我呢。”   握住她的胳膊,又紧了紧。卢卿像是没有听到黎夕的话,呆呆地说了一句:“黎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办,连叶景琰也不见了。”   卢卿放弃了那种蜷缩成一团的姿势,挣扎着要走下床。黎夕失去了所有思考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她:“卢卿,我会带你找到回家的路的。”   黎夕的眼睛,发涩发酸,有些氤氲的水汽,在蔓延开来。她放开卢卿,看着卢卿飘渺虚芜的眼神。心,疼到骨子里。   她遥遥地指着不远处叶景琰与医生交谈的声影,哽咽着,低声开口:“你看,叶景琰不是在那里吗?等会他就会带你回家了。你们已经结婚了,他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真的吗?”   “真的。”黎夕笑了笑,一滴眼泪顺着笑痕,垂落在脸庞上,温热而潮湿。   与医生交谈完毕,叶景琰才转过身。看见卢卿用那种从未有过的虚弱看向他,他原本坚硬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卢卿愣愣地盯着他,问他:“叶景琰,你会带我回家吗?”   找到卢卿的时候,她一个人蹲在仓库里,无声无息。在与卢卿漫长的四年情爱里,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孤独而悲哀。似乎,印象中的她,应当是强势而霸道的,应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她这样破碎的嗓音,第一次让叶景琰觉得心酸。他顿了顿,才回答道:“会。”   卢卿展开了笑靥,纯白而绚烂,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童。   黎夕退出病房,留下他们二人独处着。她蹑手蹑脚地将门阖上,吧嗒的一声,在空荡的医院回廊上回响。黎夕会转过身,寻找江聿琛的声影。   江聿琛伫立在长廊的尽头,他倚靠着墙壁,身影孤绰。眼神空洞地飘向窗外,如同是陷入了沉沉的回忆。得闻那一声关门声,江聿琛缓缓回过头去,看向她。   彼时,黎夕也正出神地凝着他。四目相对,略有尴尬,略带暧昧。   江聿琛从长廊深处而来,他背逆着光线,宛若从光明中走来的神祗,耀眼夺目。他走到黎夕面前,高大的身影,仿佛是为黎夕僻下了一片的阴凉。   “怎么样了?”他问。   黎夕抬眸看了一眼他,又重新低下。一想到卢卿那样的眼神,黎夕就觉得疼,疼到颤抖无力:“叶景琰在照顾她。”江聿琛没有回话,漆黑而悠长的廊道上,黎夕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回声,有些哽咽,有些悲戚。   “她怎么会,变成那样……”黎夕沉下眸子,不想让眼中酝酿的水雾,被江聿琛看见。嗓音支离破碎,暴露了她的心绪:“江聿琛,卢卿怎么会变成那样……”   江聿琛懊恼地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迈开一步,伸手搂住她:“江黎夕,你哭的时候,真让人心烦。”   来自于另一个身体的温度,透过强健有力的臂膀,传达到黎夕的心底。江聿琛的温度,不像他一样冰冷,反倒是温暖地让人眷恋,想让人溺毙在他的怀抱里。黎夕以一种极其暧昧的方式,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如若身畔有人,一定会觉得他们情深意浓。   可惜,不是。   被江聿琛抱住的那一瞬间,黎夕有些怔忪。但在他出声之后,黎夕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忽然惊醒。她贪恋这种温暖,但如果这种温暖源自江聿琛。即使连着血肉,她也会一层层的剥离。   因为,她恨他啊。   可是,为什么依旧有眷恋的情愫在里面。黎夕想,她一定是太久没有感受过温暖了,所以才会贪婪地想要汲取。   是这样,一定是。   黎夕挣脱江聿琛的怀抱,冷冷地看向他:“江聿琛,你想干嘛。”   “你以为呢?”他回答的干净利落。   黎夕一瞬间不知该用什么回复,只知道,警告似的说:“江聿琛,你别忘了你是谁。你……是周潇的未婚夫。”   未婚夫一次,就好像一把双刃的匕首。黎夕想用它来刺伤江聿琛,却反倒伤了自己。   “江黎夕,你真的这么觉得?”江聿琛盯住她,反问。   黎夕有些手足无措,只知道窘迫地移开目光,不想被江聿琛看出任何的破绽。她的声线含着些讽刺,不过其中的酸意,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出来。   “周潇是个好女人,她等了你那么多年。”顿了顿,她像是自欺欺人地补充道:“别辜负她。”   江聿琛勾唇,没有一丝笑意,反倒是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   “好。”   话音滞顿片刻,轻蔑地从口中溢出:“谨遵教诲。”   chapter 24   华池别墅项的设计案失误,导致数十名工人丧命。一时间,各种舆论报道如潮水般涌来,矛头纷纷指向华盛。   彼时,业务部里,充斥着恼人的电话铃声。各种危机公关,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但至于,效果如何,没有人能够预料。   众人皆处于一片忙碌之中,只有黎夕紧紧地皱着眉头,思考着。   华池别墅的设计案,出自许豫旬之手,黎夕也没有少费工夫。如果说真的是这个设计方案出了问题,那么,许豫旬逃不过责任,她也必定逃不过。不过,黎夕知道其中的蹊跷所在。   问题并非出在设计案上,而是出在工程材料的偷工减料上。   自从在周潇的订婚宴上,周程知道了黎夕与江聿琛的关系,总是变着法的,在工作上接近她。那日,黎夕又再一次被传唤到总工程师的办公室里。   也是那一次,她知道了这件事的蹊跷所在。   那时,黎夕手握华池别墅的策划案。当她正准备敲开那一扇磨砂的玻璃大门时,却被里面的声音所打断。   周程半靠在办公桌上,手指轻点着桌面,嗒嗒嗒地作响。周程看起来,有些急躁的样子。当电话被接通时,他的眼神一瞬间从混沌,变为警醒:“喂,二叔。”   周程是周敬益的侄子,周敬益排行老二。那么,这一声二叔,指的一定是周敬益了。   “二叔,这次华池的项目,维辰扣得很紧,要从中牟利,实在难啊。”周程的语气十分为难。   电话那头的周敬益不知说了什么,让周程的眉头皱的愈发深了:“那万一……到时候工程出了问题怎么办?”   “把责任推给别人?!”   “是,工程总监是新转来的,叫许豫旬。”   周程恍然大悟:“谢谢二叔,我懂了,万一出事就嫁祸给他。”   “好的,我会放心大胆的去做的。”   周敬益的这种行为,在业内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是黎夕没想到,他竟然连维辰的工程也敢贪。黎夕不会去戳穿,因为这样反倒会害了自己。周敬益位高权重,要扳道他,没有那么简单。况且,这种抽成的事情,也是偶有发生,只要不败露,没有人会知道。   之后,她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坦然地走进去,坦然地交了策划案,坦然出门。   只是黎夕没有想到,这次的偷工减料会那么严重。更甚者,害死了数十条人命。黎夕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没有证据,她只能隔火观望着。   身后,有窃窃私语响起:“喂,你们听说了吗?有警.察上了许总监的办公室,说是要抓华池项目的负责人呢。”   “真的吗?那许总监岂不是惨了,他可不像是会做错事的人啊。”   “是啊是啊。”   一阵瓷杯落地的声响,破碎地打断了那些闲言碎语。之后,椅凳被推离,凳脚与地面想起的摩擦声,犀利而刺耳。属于蒋羽熙的嗓音,充斥着不容辩驳的坚定:“许总监不会是那样的人,不要那么说他。”   那种执着的袒护,让黎夕都觉得动容。没想到,除了知道真相的她,还有蒋羽熙会去相信许豫旬。   “请问哪位是黎夕小姐?”年轻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警官制.服,走进了业务部的大门。   “我是。”   黎夕从办公区内站起,不卑不亢地转过身。她自知自己没有错,所以问心无愧。   “这次华池项目出了问题,你也是负责人之一,麻烦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吧。”   “嗯。”   黎夕随着警员的脚步,一同下了电梯。正准备跨上警车时,那名警员的手机突如其来地响起:“喂。”   年轻的警员有些战战兢兢:“您好,局长,是我。”   “嗯。”   “嗯。”那名警员连连点头,像是在黎夕的眼前,进行了一次实际对话的演练。   许久后,他才挂断了电话。扬着一脸尴尬的笑,面对着黎夕说道:“黎夕小姐,不好意思,是我们工作失误,搞错了。”年轻的模样,尚待一些狡黠:“不好意思了,黎夕小姐。”   “没事。”黎夕弯了弯唇角,笑的有些尴尬。   黎夕华池项目的负责人之一,确实是有协助调查的职责。但眼下的情况,黎夕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不是江霖,就是江聿琛在从中作梗。可能,让她进警局,会让他们觉得丢人吧。   当她准备往回走时,却看见许豫旬迎面而来。他无所谓地向黎夕笑了笑,黎夕回以一抹浅笑,擦身而过。   是啊,行得正坐得直,何必担惊受怕。   **   半个月后,许豫旬被收监。这样的结果,令黎夕意想不到。周敬益虽是有通天的本领,却也不至于,能随便给许豫旬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任由他栽赃嫁祸。   黎夕对于这件事,愤懑不平。   恰逢下班时间,黎夕提起包包,就往外走。途径前台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什么难解的事。   “阿姨,许总监真的不在这里,他被带到警局了。”前台小姐的眉眼间,有些厌烦的情绪。   “麻烦你了小姐。”那名妇人的脊背微微弯曲,形成一种卑微的弧度,苦苦哀求着。   前台的接待员,一脸的无奈:“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也一时没办法联系上他。”   “小姐,麻烦你通融一下。我找不到我家豫旬了,真的很着急。”   “阿姨,不是我不乐意,真的是没办法。”   那名妇人调转过头,往玻璃门外走去。一身朴素的老式花裙,几乎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妇人的长相不算老,甚至隐约还能看出昔日清秀的眉目,只是那满头的乌发,已经酿成了银白。   黎夕快步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问她:“阿姨,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黎夕。”   妇人转过头,用浑浊的眼神,打量着黎夕。许久之后,才像是顿悟一样:“记得,记得,是黎夕。”   八年前,在黎夕还在与许豫旬谈恋爱时,与许豫旬的母亲张愉春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许豫旬的宿舍楼下,张愉春拎了大包小包来看自己的儿子。而黎夕,恰好也在等许豫旬。   黎夕不知道张愉春是许豫旬的母亲,还与她高兴地攀谈着。直到许豫旬出现,黎夕才知道,原来她口中的好儿子,与许豫旬是同一个人。许豫旬毫不嫌弃地,介绍着自己的母亲。还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母亲带来的东西,视若珍宝。   她第一次打心眼里欣赏他,也是因为这件事。那时候,她的母亲穿着衣衫质朴,与他建筑系才子的名号,相距甚远。但他还恪尽孝道地,带他的母亲走遍了大学的校园。   那也是黎夕第一次知道,许豫旬有那么破败的家庭,那么悲惨的遭遇。   “阿姨,你是来找许豫旬的吗?”黎夕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静些。张愉春这样小心谨慎的神情,戳痛了她早年失母的心。   “是啊,豫旬好久没回家了。我在电视上看到,华盛出了事。我突然就想到豫旬也是这家公司的,就着急从乡下赶来了。”张愉春额角上的皱纹,已随着岁月的痕迹,褶成一个个凹痕。这样焦急的表情,让那些褶皱,全都蹙成了一团。   黎夕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要告诉她,许豫旬被收监了,这样的回复未免太过冷漠。毕竟,谁也不忍心伤害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许豫旬他出差了,所以暂时不能回来。”黎夕选择瞒着她。   “黎夕,你是个好姑娘。”张愉春叹了一口气,粗糙的手指,附在黎夕的手背上,拍了拍:“别骗我了,刚才那个小姐说,豫旬他到警局里去了。黎夕,你说豫旬他……不会出事吧?”   事到如今,黎夕不得不坦白:“张姨,工程出了些问题。所以许豫旬……可能暂时,还回不来。但是,他是无辜的,调查过后,一定会放出来的。”   听到黎夕说许豫旬,暂时还回不来的时候。张愉春所有的力气像是被抽离了,她攥住黎夕的手,眼底有哀求的神色,绵延不绝。   “黎夕,黎夕,就当张姨求求你,帮帮豫旬好不好?”张愉春弯下膝盖,几乎想跪下,黎夕赶忙阻止她。她却好像觉得,黎夕会拒绝她一样,话语中多了一些哽咽:“豫旬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做错事的。张姨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父亲死的早,我又帮不上忙。这些年,他一个人打拼已经够苦了。黎夕,求求你,帮帮他好不好?”   黎夕握紧了张愉春的手,粗糙的指尖,没有意思柔滑可言。甚至,触手还有一丝丝痛感。许豫旬说过,张愉春一个人拉扯着他长大,极尽苦楚。黎夕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悲戚的情绪。   她声线温和,像是许下了刻骨的承诺:“张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她的。”   黎夕并不是悲天悯人的人,但许豫旬是无辜的。而且,他的母亲这般哀求,任是谁都狠不下心拒绝的。   这么多年,黎夕都快忘记了自己母亲的长相。她想,大约,就是跟许豫旬的母亲这样的吧。一生心血倾注于自己的孩子,操碎了心。   chapter 25   黎夕拨通了那一串号码,熟悉而又陌生。   “喂。”黎夕有些窘迫,不知该开口:“是……江聿琛吗?”只要一想到那日的针锋相对,黎夕就悻悻地想要挂断电话。正当她犹豫之时,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些慵懒。   “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里?”   “清檀园。”   清檀园是除了沁园外,本市最大的市中心私人别墅。黎夕曾经听说过,清檀园的主人喜静。于是买下了市中心最大的地皮,取其中心,用来建了一幢别墅。却没想到,它的主人,居然是江聿琛。   不过细细想来,Z市能有如此财力的,也只有江聿琛了。   黎夕原本只是听说过清檀园,不过,在那次车子抛锚在清檀园之后。她才多了一份心思,网上查了写清檀园的资料。出身于建筑公司,对于这些必定是十分敏感的。   “江聿琛,我有事找你。”   当许豫旬被收监的消息,漫天漫地扑向Z市的时候。黎夕开口,向他求助,目的已十分昭然。   “到清檀园找我。”江聿琛的声音冷冷的,隐约中,黎夕能辨别出些许不悦的情绪。   “嗯。”语气还未完结,嘟嘟嘟的余音,就开始连绵不绝地响起。既然有求于他,黎夕也只得任命。   对于江聿琛会不会帮她,她无法确定。她只能豪赌一次,至于赌注,是她始终不敢去证实的东西。   **   夜色沁凉,清檀园里一片死寂。甚至,夜风呼啸而过的响声,在这个夜里,也显得格外的嘈杂。   灯火孤绰的私人别墅里,江聿琛背逆着光线,宛若神祗。偌大的客厅中,仅有他们二人。   “江聿琛,我想求你,帮我。”   “帮什么?”声线几乎结上了一层寒冰,他的嗓音冷到极致,有暴风雨来临前的愠怒。   黎夕望着他的笔直的脊背,悄然出声。她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点彷徨,决心坚定:“帮我救许豫旬。”江聿琛没有任何动作,黎夕只得再次补充道:“许豫旬是被周敬益陷害的,他是无辜的。”   江聿琛冷哼了一声,极尽讽刺的意味。他幽幽回过身,深浅分明的曈眸,一瞬不瞬地盯住黎夕。眼底酝酿着的怒火,在肆意蔓延。他款步走向黎夕,薄唇微勾,弯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江黎夕,我凭什么帮你?”   黎夕早就想到了,江聿琛不可能轻易答应她。不过幸好,她还有最后的赌注。   既然他死撑着,那她一定也迎难而上。   她直面江聿琛的目光,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反倒是沉着冷静地,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她上前一步,冰凉的嗓音逼近他的耳廓。呼吸吐纳间,仿佛是在挑战江聿琛的最后一丝神经。   她勾唇,浅笑一气呵成:   “江黎夕,我凭什么帮你?”   江聿琛没有回应,只是不落痕迹地看了一眼黎夕。伸出右手,轻蔑地覆上她的下颌:“江黎夕,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爱你?”   黎夕盯住他的眼睛,几乎能从沉黑的瞳孔中,寻觅到自己的影子。被扼住下颌的她,没有一丁点的软弱,反倒得意地笑了笑:“江聿琛,何必负隅顽抗呢?”   他没有松开她的意思,片刻后,黎夕鄙夷地出声:“江聿琛,左右手袖扣拼成LX的缩写,代表的是黎夕的缩写,不是吗?”   法国人赋予了袖扣不同的含义。传闻,如若有心爱之人,一定要将她的名字纹进袖扣。贴近静脉与动脉的手腕,流经过所有血液,也淌过所有爱情。   黎夕起初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颇为动容,却不曾想过会有人把她的名字纹在袖扣上。所有,当看见杂志上那个明显的L型字样,黎夕就已经知晓了其中所有的含义。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地,不敢相信。   “江聿琛,你觉得不够吗?”   握住她下颌的大掌,紧了紧,却没有回应。空荡的别墅里,回荡着黎夕的嗓音,清冷而寂静。   “江聿琛,你不是很讨厌我吗?那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剜蛋挞液。是不是有人曾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吃蛋挞皮呢?”   “还有,你当初学小提琴。又是为了谁呢?”黎夕冷笑了一声:“当时,我不过是与卢卿一时笑言,没想到你还真信了。花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不是吗?”   话音落幕,擒住她下颌的那双手,也缓缓地垂下。黎夕从未见过江聿琛那样的神情,失落而凄寥。他没有看她,目光游离像窗外,漆黑的夜里,竟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恭喜你,全都答对了。”冰冷的陈述,让黎夕所有的战斗欲,都瞬间毁灭。   黎夕没想到,江聿琛会这样直接地承认。一时间,她竟有些怔忪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江聿琛周身冰冷的情绪,像是感染到了她。许久后,她才低沉出口:   “江聿琛,帮我救他。”   江聿琛罔若未闻,取了一杯红酒,径自抿了一口。深紫色的液体,顺着杯壁滑入他的喉线。喉结转动间,竟有些难掩的诱.惑。江聿琛放下酒杯,玻璃质地的杯底触及桌面,微微作响。   “江黎夕,你就那么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放弃尊严你那些所谓的尊严,所谓的恨,来求我?”   黎夕想要辩白,却发现太过无力。如果她告诉江聿琛,她是因为知道真相,因为许豫旬的母亲,才来求他。江聿琛,会信吗?答案显然,不可能。   “我只想让你帮他,没别的意思。既然能让我逃脱责任,必定也能够让他脱离。况且,他是无辜的。”黎夕说道。   “你对他,可真是死心塌地。”江聿琛勾了勾唇,语带讽刺。   静谧的客厅里,没有一丝声响。黎夕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延绵不绝。他不说话,她也选择沉默。窗外的夜雨,下的愈发地大,打落在窗口,融成雨滴迅速下坠。   雨夜,是梦魇。与江聿琛的噩梦,就是发生在同样的雨夜里。   “江黎夕,我可以帮他。但是……”   “但是什么?”   江聿琛抬眼,看向她:“我不是个好人。因此,你想获得,就一定要有回报。”   “你想要什么?”   眼眸微眯,江聿琛的神色中,迸发出夺目的光耀:“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刚刚……你不是已经分析地一清二楚了吗?”   “江聿琛,你真是个魔鬼。”黎夕冷声,如果帮助许豫旬的代价,是自己的话,她一定会选择放弃。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如果她还不懂得自爱,那她就是疯了。   “你,休想!”她一字一顿。   语毕,黎夕没有任何犹豫,迈开步子,朝大门走去。大门洞开的那一霎那,寒风夹杂着夜雨,打落在她的脸庞上,冷意浓重。黎夕的脚步顿了顿,正准备跑入雨里,却被一双大手擒制住了手臂。   黎夕回眸,江聿琛深邃的轮廓里,满是嗜血的颜色。沉黑的眸底,有燃尽一切的火焰,迸发激烈。这样的眼神,黎夕曾在那个雨夜里,见过。   嗓音被风声,吹地支离破碎,隐隐地夹杂着一些颤抖:“江聿琛,你想干什么?”她妄图用眼神警告他,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你说呢?”他勾唇,冰冷的侧脸,毫无温柔可言:“既然来了,江黎夕……你就别想走了。”   江聿琛的大掌,霸道地擒住黎夕,将她拖拽进去。狠戾的指节,攥紧她,几乎要将她嵌进骨肉里。   “放开!”黎夕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她妄图拜托他的挟制。可惜,没有成功。   江聿琛将她扯进怀里,任凭她死命地挣扎也不放手。双臂用力地圈住她,毫不留情地将她按上沙发。皮质柔软的表面,瞬间陷成了一个凹坑。   黎夕想要趁机逃开,却在她直起身子的那一秒,被江聿琛重新摁倒怀里。江聿琛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徘徊,炙热而滚烫。温度里,含着历经高烧后的焦躁。   “江黎夕,你居然敢为了他求我?”   江聿琛用双臂,自然地将黎夕围住。用膝盖抵住她,防止她的再一次挣脱。这时的黎夕,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惊吓,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向天祈求,江聿琛能够放过她。   红酒的清冽,伴随着江聿琛的吻,融入她的唇中。她疯狂地挣扎着,她用手臂一次次地拍打着江聿琛,试图推开他。   撕拉——   黎夕仅有的尊严,也被江聿琛随之破灭。领口被撕裂,凉意侵袭。黎夕眼中的惊惧愈发浓重,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多少次的梦魇中,江聿琛也是这样,无情而狠戾。   大掌覆上她的胸房,冰凉刺骨。黎夕恐惧地想要逃脱,却再一次被江聿琛生拉硬拽了回去。她心底微笑的希望,也如烛光一般熄灭。   温热的泪珠,顺着眼角一路下滑。黎夕泛起丝丝战栗,她失却了所有的力气,像是死人一样地躺着。只有不断滑下的眼泪,兆示着,她还活着。   江聿琛的吻,一路向下。铺天盖地的吻上她稚嫩的肌肤,黎夕颤抖着,并非因为欢愉,而是因为恐惧。胸房的最后一丝束缚被解下,他吮.吸着她娇嫩的肤质,覆上顶端。辗转亲吻,像是在膜拜神圣的物品。   梦魇,重演。   破裂的话语,从黎夕的口中溢出,她呢喃道:“江聿琛,我怕。”她不知怎么的,就叫了江聿琛的名字。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   身上男人的动作,陡然停顿,像是从混沌中醒来一样,怔怔地看着她。燃着熊熊火焰的曈眸,一瞬间变得清明。黎夕的眼泪,黎夕的哀求,被尽收眼底。   江聿琛生了忏悔的心绪,他吻了吻她的发心,小心翼翼地替她拢好了衣服。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任何话。而黎夕,也像是个木偶人一样,任人牵制。   许久后,江聿琛徐徐站起。夜里的灯火,格外的明亮,令人觉得耀眼刺目。他以一种极其冷清的姿态,背对着她,说道。   “我答应你,会帮他。”   **   等到黎夕离开后,空旷的大厅里,唯独剩下了江聿琛一人。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不消片刻,就有人接起。   “喂,江总。”   “明早,跟我去一趟许豫旬那里。”冰凉的声线,无喜无怒,毫无表情地陈述着。   “是。”   chapter 26   江聿琛的手段,绝对是令人折服的。仅用三天,许豫旬就成功的被放了出来。   许豫旬从没想到,救他的会是江聿琛。就像八年前的那场错误,那时的许豫旬以为,照江聿琛的性子,一定会将他往死里整。可惜,江聿琛没有。   江聿琛只是冷冷地,把所有的事实真想告诉了他。他父亲的死,以及……黎夕的爱情。许豫旬追悔莫及,他执迷于父亲的死,妄图利用黎夕伤害江聿琛。可没想到……没想到最终,失去一切的,是他。江聿琛没有任何报复的行为,只是用最简单也是最刻骨的方式,将他打入地狱,永不复生。   江聿琛总能以那种波澜不惊的姿态,把所有真想都袒露在他的面前。就比如,那天早晨。   许豫旬被狱警传唤,说是有客人来访。他没想到,江聿琛会是那个访客。   冰凉的金属围栏里,江聿琛安静地站着,他没有说话,仿佛就能那样站一生,一世。本就死寂的监狱,因为江聿琛的出现,增添了一份寒意,萦绕周身的寒意。   “有事吗?”许豫旬忍不住开口,他虽然行得正坐得直。但权力,却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周敬益包庇周程,周程推脏于他。他没有狡辩的余地,因为即便是华盛所有人都相信他,但不会有任何人敢站出来,开罪周敬益。   江聿琛缓缓回头,冷厉的眸子,掠过一丝寒凉:“许豫旬,你想出去吗?”   许豫旬微惊,问道:“江聿琛,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江黎夕。”   许豫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黎夕知道,八年前的一切,源于他的报复。她,还会这样帮他吗?至于答案,他无法知晓:“黎夕,她……要你帮我吗?”   “不。”薄唇轻抿,江聿琛勾了勾唇,流露出极尽轻蔑的笑意。没有人能够看到,那抹笑容里,丝丝缕缕的自嘲:“是她,求我。”   她求他,她居然求他。许豫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他造成了黎夕对江聿琛的恨。结果,还要黎夕忍着一切,去求江聿琛。   许豫旬无能为力,他只能苍白地警告:“江聿琛,你警告你,你别伤害黎夕。如果帮我的代价是黎夕,我宁可不要。”   “是吗?如果我已经伤害了呢。”江聿琛反问。   “江聿琛,你敢!”许豫旬咬牙切齿,不过片刻后,他才发现。面对江聿琛,他甚至连咬牙切齿的权力都没有。   江聿琛幽幽地笑了,笑的高深莫测:“许豫旬,我可以不伤害她。”顿了顿,他将目光移向许豫旬:“我甚至,还可以帮你出去,不过……一切都有前提。”   “什么前提?”   “我要你娶——蒋羽熙。”   没有波澜的声线,回荡在幽闭的空间里,昏暗而阴霾。江聿琛如同降世的修罗,毫无温度可言。   许豫旬没想到,江聿琛连自己跟蒋羽熙的事,都知道地一清二楚。当年他离开,到了新加坡后,进入华盛工作,认识了蒋羽熙。心里藏着黎夕,许豫旬爱不得别人。而蒋羽熙,却依旧不知疲倦地爱着他。他拒绝过她,她却视若无睹。   无数次的晋升后,他爬上了总监的职位。他虽然也曾质疑过,为何每次都能顺利升职,不过最终也无从而知。直到最后,他才知道,他的晋升全都要归功于蒋羽熙,华盛建设总裁蒋晟国的女儿,蒋羽熙。   当知道真相后,他直白地告诉蒋羽熙,他只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叫做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那个女孩是他一生的梦幻。但他没有告诉蒋羽熙,后来,那个女孩被他毁了。   得知真相的蒋羽熙,负气离开新加坡,不知所踪。再后来遇见她时,许豫旬才知道,原来她到了Z市,还和黎夕,成了挚友。   “为什么要我娶她?”许豫旬问他。   江聿琛笑了笑:“只要你娶她,让蒋晟国为了你,不惜抛去周敬益这棵大树,抖出所有真相。那么,我就有办法让你——全局翻盘。”   “对了。”江聿琛佯装惊觉了什么,补充道:“你不是心疼江黎夕吗?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再去伤害她。”   多么诱人的条件,许豫旬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坦然地答应了江聿琛所有的前提。许豫旬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帮他意欲何为。但为今之计,他也只能放手,去搏一搏了。   **   彼时,Z市监狱外,高墙铁壁如巨人般耸立着,为这座城市添上了一分薄凉的色彩。铁皮质地的大门,轰然洞开,许豫旬从裂开的那一处缝隙中,走了出来。炽烈的日光,直射进他的瞳孔里,刺眼而曜目,令他不禁伸手挡了挡。   监狱外,一辆银灰色的宾利,流畅地停在一旁。在许豫旬出现的那一刻,车门顿开,一双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一气呵成地从车内走出。   “豫旬……”蒋羽熙从车内走出,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嗯。”许豫旬单调的勾了勾唇,没有丝毫笑意:“你来了啊。”   “是啊,我听爸爸说,今天你出来,就急着来找你了。”她低了低头,有些小女儿的娇态。她不知道为什么,许豫旬会答应娶她。但她觉得,只要他能在她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蒋羽熙没有听到许豫旬的回答,她抬头望了一眼他,却发现他的目光,滞留在不远处。她出声询问:“豫旬,怎么了?”   顺着许豫旬的视线,蒋羽熙模仿着他,遥遥望去。不远处,黎夕携着一名中年妇女,缓步而来。那名妇女,像是有些激动,脚步虚浮,十分急躁的样子。   “豫旬……”妇女用略微粗哑的嗓音,唤了一声。   许豫旬迎上去,有些焦急:“妈,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出事了,就赶紧从乡下过来了。”顿了顿,她还不忘指向一旁的黎夕:“多亏了黎夕,我人生地不熟的,这些日子,都是她帮忙照顾着的。”   许豫旬抬眼,将目光移到黎夕的脸上,语气略带些隔阂地说:“谢谢你,黎夕。”   黎夕弯唇浅笑,见许豫旬终于出来了,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许豫旬的身后,一身淡粉色套装的女子,引起了黎夕的注意。那人微微偏开身,似乎不想让人发现她。熟悉的背影,让黎夕忍不住问道:“是……小熙吗?”   蒋羽熙觉得无地自容,自己像是一个掠夺者一样,抢走了本该属于黎夕的许豫旬。她慢悠悠地转过身,不知自己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应对。   “黎夕姐……”高跟鞋嗒嗒地在水泥地面作响,粗糙而荒唐。她向张愉春浅浅地鞠了个躬:“伯母好。”   “豫旬,这位小姐是?”张愉春问。蒋羽熙与许豫旬之前,在监狱外的互动,黎夕与她早就看的一清二楚。她打心眼里,一直以为他的儿子与黎夕才是一对。   神情微有犹豫,黑眸里的光线,像是在一瞬间黯了下来。许豫旬看起来,有些失落。又或是,落魄。   蒋羽熙见状,不想让许豫旬为难,更不想伤害黎夕。她蹙迫地开口:“伯母,别误会,我跟豫旬……”这么亲昵的称呼,像是暴露了什么。   她的话语,被许豫旬颓然打断,沉稳的嗓音,如同在宣誓一样:“妈,她是我的未婚妻,蒋羽熙。”   蒋羽熙显然没有想到,许豫旬会这样介绍自己。即使心底已有蜜糖泛起,她却依旧忍不住看了黎夕一眼。她怕,黎夕会伤心。当年,她来到Z市,故意接近黎夕。她想看看许豫旬那个钟爱的女孩,会是什么模样。结果,她却发现,或许自己真的是比不上她。她固执,她坚强,她值得她敬佩。   后来,迫于父亲的压力,她不告而别。再回Z市,她才知道,原来黎夕在她父亲的工作就职。而许豫旬,也即将回Z市出任总监。她放不下许豫旬,因此,她利用黎夕的好心。不顾父亲的反对,在公司就职。而她的父亲,一直知道,她爱许豫旬,死心塌地。她的父亲用尽手段,妄图成全她的爱情,却一直无能为力,直到这次。   黎夕的表情微微滞顿,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淡淡地说:“小熙,恭喜你们了。”   “黎夕姐……谢谢。”她想要说的,是对不起。而发音,却变成了谢谢。   张愉春偏过头看一眼黎夕,儿子的婚事,她不曾做主过,可黎夕这么好的女孩,不能跟许豫旬在一起,真是让她遗憾。她没有说话,只是含着浑浊的眼神,看了一眼许豫旬。   片刻后,许豫旬打破了这一份窘迫的平静:“黎夕,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为了别人,那样舍身忘死了。”   黎夕不懂,许豫旬为什么要用舍身忘死这个词,这四个字极尽讽刺。是啊,她曾经舍身忘死地爱着他,结果却输得一塌糊涂。他不告而别,她遭受苦痛。   不过,一切已经终结。往后的日子,她是真的希望,许豫旬能够幸福,连带蒋羽熙一同。   而她,也不会知道。许豫旬从心底,对她默念着的,都是一句。   对不起。   chapter 27   许豫旬与蒋羽熙的婚礼,黎夕没有去。离出狱的那天,不过十日,许豫旬就火速地娶了蒋羽熙。婚礼盛大,而黎夕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住在她家隔壁的邻家女孩,是华盛建设的总裁,蒋晟国的千金。   事情,似乎永远不会向着想象的地方发展。许豫旬娶了蒋羽熙后,蒋晟国以最快的速度,公开了周程偷工减料,牟取私利的目的。   而周程也颇为不争气,一下子就将周敬益供了出来,声称一切都是周敬益要求他做的。之后,周敬益顺理成章地被调查。   在黎夕看来,按照周敬益在Z市的地位,照理说,躲过这一劫实在不算是难。况且,还有江霖这个市长撑着。然而,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周敬益被调查的第三天,一封匿名资料直接将他打入地狱。   资料指出,在周敬益出任Z市土地局长的数年里,利用职权牟取利益无数。如此,即使周敬益有逆天的本事,也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了。而那个投递匿名资料的人,无从而知。那个人,是故意想要整死周敬益的。所以,才在这个时间,暴露了周敬益所有的案.底。   夏日浓重的夜晚,黎夕打开电视,无聊地刷着指甲油。浅粉的色彩,画在指甲上,寻不出染色的痕迹,反倒是剔透地让人垂涎。   八点档,电视里重复上演着苦情的戏码,黎夕瞥了一眼,换了个台。她继续垂下眸子,刷染着指甲。   电视里,刻板的女声,重复着毫无波澜的话语。就像那天,得知江聿琛与周潇的订婚的消息一样。只是播报的人,换了一张新面孔。   “今日,维辰集团继承人江聿琛宣布,与周敬益之女周潇解除婚约。”   握着刷子的手陡然一顿,指甲油脱离指甲,刷到了手背上去。黎夕皱了皱眉,攥了一把纸巾,小心翼翼地把多余的指甲油擦去。   之后,她平静地收拾着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次日,黎夕被一阵手机铃声唤醒。   “喂。”   “黎夕,是我。”源于卢卿的声音,让黎夕从睡眼惺忪,趋于清醒。   “卢卿,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卢卿笑了笑:“黎夕,过两天我要跟叶景琰去国外了。到时候,你来机场送我吧?”   “嗯。”黎夕有些疑惑地皱眉,问道:“怎么突然就要去国外了,前几天我来找你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告诉我。”黎夕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赌气的样子。   “突然就想起来的,叶景琰说是要给我去看病,说是国外的医疗条件好。可是……我根本没什么病啊。”卢卿的话语里,充斥着甜蜜的因素,几乎感染到了黎夕。   卢卿患上重度忧郁症的事情,所有人都瞒着她。而卢卿的病,时好时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卢卿患病的日子,黎夕几乎每天不落地都去陪她说话。只是,效果却不显著。既然叶景琰要带她去国外看病,这样,也好。   “叶景琰是关心你呢,你们现在都结婚了,就当去国外度个蜜月,生个蜜月宝宝呗。”黎夕笑出了声,只是笑声中的苦涩,难以被人听懂。   “喂喂喂,胡说什么呢?”   “卢卿你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哪有……”尾音被拖长,卢卿听起来像是心情愉悦:“我只是想不到,我居然真的跟叶景琰结婚了,感觉好不真实。”   “傻瓜,别乱想。你们俩好好过下去,这样就好了。别乱想了,叶景琰会舍不得的。”黎夕忍不住逗弄卢卿几句。   “黎夕,你的话真酸。下次看见江聿琛,我一定要让他,好好给你物色个男人。”   提及江聿琛,黎夕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庆幸,幸好电话那头的卢卿看不见。想起那天,江聿琛粗暴的模样,黎夕的心底,就生出了无尽的恐惧。然而,更让她恐惧的,是江聿琛的爱情,足矣毁灭一切的爱情。   黎夕正想开口时,卢卿打断了她:“黎夕,不说了。我去收拾点东西了,明天机场见。”   “嗯,好。”黎夕连苦笑都装不出来,只能对着卢卿,吐出了这么两个单音节的字眼。   **   人群熙攘的机场里,各种行色匆匆。黎夕突然想起,接到卢卿的时候,也是在机场。没想到这次送别她,又是在机场。   远远地,黎夕就看见卢卿正朝着她,微笑着遥遥挥手。   黎夕走了几步,在看见叶景琰身旁的人之后,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她打从心底地,不想走过去。因为,站在叶景琰身旁的那个人,是江聿琛。   在那天离开清檀园后,除了在漫天漫地的报刊杂志上,黎夕再也没有见过江聿琛。似乎,在一切情感已经明朗了之后,黎夕已经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恐惧蜕变为手足无措,就像曾经,她一直固执地把江聿琛的爱情,一味地臆想成恨一样。   又或许,她是早就明朗一切的。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承认。   黎夕定了定心神,假装云淡风轻地走过去。她没有看江聿琛,只是单纯地朝着卢卿的方向走去,环手轻轻抱住了她。   “卢卿,一帆风顺。”   古人造物是神圣的,往往无数句话,就可以简简单单地融入一个词语里,简洁明了。   卢卿轻轻地推开了她,扬起一抹皎洁的笑靥,捏了一把黎夕的脸:“黎夕,以后我不在,要好好照顾自己,半年我就回来了。”   黎夕不禁鄙夷地说:“明明是我在照顾你好吗?”   “切。”卢卿瞥了她一眼:“上次接机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连3号出口在哪里都找不到。还敢说照顾我,明明就是个路痴。”卢卿偏过头,酒红色的发丝,在黎夕的眼前,掠过一抹柔顺的弧线。   她听见卢卿说:“喂,江聿琛。以后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好好照顾黎夕。不然等我回来,唯你是问。”   黎夕面露窘色,她轻轻扯了一下卢卿,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而,卢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顺便,你也该帮黎夕物色个好男人嫁了。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能看见我们家黎夕披上白纱。话说……江聿琛,你也应该有个妹夫了不是吗?”   闻言,原本静默在一旁的江聿琛,皱了皱眉。不苟言笑的脸上,显露出不悦的神色,沉声:“不需要。”黑眸中的神光,凝聚成一团,扫向黎夕:“我会照顾好她,不用提醒。”   眼神交汇,像是有什么情愫,即将破茧而出。黎夕慌乱地将眼光,撇向他处,结果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即使无数次的逃避,终究也逃脱不了江聿琛的魔爪。   “啧啧啧。”卢卿蹙着秀眉,摇了摇头:“江聿琛,你说话倒是永远这么渗人。不过也好,以后黎夕的老公,也能由你好好把关了。”   卢卿看着黎夕,幽幽地笑了。她想要从黎夕的脸上,寻找到愉悦的表情,可惜,并没有。黎夕躲闪着目光,卢卿只能把这种情绪,定义为害羞。   一旁默不作声的叶景琰,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之后低沉着嗓音说:“时间不早了,是时候登机了。”   “嗯,那我们先走一步了。”卢卿拉起身侧的行李箱,箱底下的轱辘发出沉郁的声响,兆示着离别在即:“黎夕,我走了,再见。”   卢卿向她挥了挥手,给予了她最后一个拥抱。转过身,随着叶景琰走入人群。而后,消失不见。   如果黎夕知道,这是与卢卿的最后一次见面的话。她一定不会轻易地放她走,更不会轻易地让她,奔赴叶景琰的身边。   飞机上,头等舱里,卢卿坐在叶景琰的左侧。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活泼模样,神色僵硬。在一次次的激烈地渴求叶景琰的爱情之后,卢卿已经变得无所谓了。人前热闹,人后冷清,卢卿已经习惯了。   她染上了重度忧郁症,而她自己,却并不知晓。所有的糊涂,都会在她清醒之后,化为无形。   身侧的叶景琰忽然笑了,笑的颇有点高深莫测:“卢卿,你知道吗?”   “什么?”   “你刚刚的那句话,真是差点要了江聿琛的老命。”叶景琰的唇角,微微上扬,有些戏谑的笑意。   卢卿皱眉,不解:“哪句?”   叶景琰挑眉:“让他给黎夕物色个男人,给他自己找个妹夫的那句。”   “什么意思?”卢卿问。   叶景琰没有回答卢卿的问题,反倒是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第二次,看见江聿琛露出这样气急败坏的表情,真是……有点好笑。”   卢卿像是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出声询问:“那第一次呢?”   “第一次,是江聿琛趁乱,做了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而事后,他又不敢承认,任由她误会他。甚至,还为了她,远赴国外。”   “那个她,是谁?”   “这是个秘密。”   至于秘密的答案,早已昭然。   chapter 28   机场大厅里,依旧嘈杂。卢卿与叶景琰一同离开后,黎夕也准备转身离开。人流拥挤的场所,她却惟独觉得,安静的出奇。江聿琛的气息,像是萦绕在她的周身,令她心生恐惧。   她抬脚,略带慌乱地想要离开。意料之外地,被一双大手擒住。薄凉的体温,顺着手掌,侵入黎夕的身体里。一种极度的排异感,令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放开。”她恶狠狠地,如同一只被抢夺了猎物的恶狼。   江聿琛不以为意,薄唇轻抿:“江黎夕,我帮了你救了许豫旬。你难道,没有回报吗?”   澄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厌烦的痕迹,她问:“抱歉,你想要的,我给不了。”语毕,黎夕挥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   “没有给不了,只有,不愿意给。”江聿琛扳过黎夕的身体,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她拢进怀里。男人坚硬如钢铁的臂膀,将她牢牢禁锢住,动弹不能。   “江聿琛,你想干什么?!”黎夕只能苍白地警告着他。她可不想看见自己的名字,跟江聿琛的摆在一起,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男人薄凉的话语,欺进她柔嫩的耳廓。眼角邪魅的弯起,像是不经意地,情愫流露:“江黎夕,我想吻你。”   “江聿琛,你疯了!”   闻言,江聿琛突然幽幽地笑了。微烫的气息,喷洒在黎夕的耳边,几乎让她有点心猿意马:“机场里,这么多人kissgoodbye。多我们一个,不会有人发现的。”   字正腔圆的发音,让黎夕觉得恶心。就好像,大白天里,被人捉/奸了一样。   “江聿琛,放开我,我都答应你。”黎夕退缩了,江聿琛说到,真的是会做到的。   “好,成交。”江聿琛将她推离了怀抱,笑的有些酣畅:“至于想要什么,我现在还没想到。”   **   江聿琛所谓的回报,就是让黎夕住在清檀园里,整整一个月。   起先,黎夕觉得,这一个月,可能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月。然而,一切看起来,却比想象的简单多了。   清檀园建在市中心,却隔绝了一切应有的喧闹,祥和而安宁。因为江聿琛喜静,因此这个偌大的清檀园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人。以前,这里只有江聿琛一个人。而现在,多了一个黎夕。   此时,黎夕刚梳洗好,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准备着明天上班所需的资料。昏黄的灯光,在她的眼睫底下,透射出明暗不一的光影。别在耳后的头发,不乖巧地跳脱出来,黎夕心猿意马地拢了回了耳后。   她认真地勾画圈点着,写到一半才发现,笔芯没水了。她伸手,去够左手边的一只笔,却不小心将手撞到了桌角上。   她懊恼地喊了一声疼,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垂下眼帘,望向书桌的一角。光滑的乳白色桌角边缘,用相同颜色的塑胶套包了起来。如若不是仔细看,根本无法辨别出。   心房陡然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喷薄而出。右手轻轻覆上锁骨处的伤疤,微微陷下的凹坑,隐约还能感受到曾经的疼痛。黎夕第一次觉得心疼,抽疼的疼。她没想到,江聿琛居然还记得。   那时,还在江家。而黎夕,也不过是个刚过十五岁的少女。第一次收到情书,那种酸涩而懵懂的心情,让她觉得忐忑。   薄薄的信笺,被另一双手抽走。黎夕怔了怔,才惊觉信笺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心,到了江聿琛手里。   “江聿琛,还给我。”在他摔了她的琴之后,只要四下无人,黎夕就会连名带姓的叫他,毫不吝啬恨意。但只要有外人在,她就会甜甜地,喊他哥哥。   “哼。”江聿琛看见了情书上面,稚嫩的江黎夕三个字,不禁冷哼了一声。薄凉的话语,从唇齿缝里吐出:“幼稚。”   “既然幼稚,那你就还给我。”黎夕仰起脑袋,看着他,眼里的倔强,突兀地闪动着。   江聿琛没有说话,只是讽刺地笑了笑。他若无其事的走开,带着黎夕的情书一起。迈开半步后,他指尖微扬,一双常年握小提琴的手,修长而灵动。   撕拉——   情书被撕成两半,江聿琛只差没像电视剧里一样,把纸张的碎片抛在黎夕的脸上了。   “江聿琛,你凭什么!”黎夕恼了,双拳紧紧地攥着,像是忍着天大的怒气一样。   彼时,江聿琛已经高出了她一个头,想要重新取回,实在是有些难度。但她依旧不死心,在江聿琛的面前,她永远不会甘心示软。她快步走到江聿琛的面前,伸手去够那封破碎的情书。   黎夕踮起脚尖,然而脚步虚浮,她没有站稳,直直地向左侧倒去。黎夕眼睁睁地看着,冰凉的大理石桌角,刺进她的锁骨边缘,瞬间鲜血淋漓。   她直直地倒在地上,没有任何人扶她。脖颈处的血液,顺着身体的弧度,流畅地往下淌。黎夕觉得,她好像有点害怕。然而,耳畔江聿琛的冷厉的嗓音,却没有停歇。   “江黎夕,怎么不抢了?”语带轻蔑。   除了被摔琴的那次,黎夕第一次觉得无助,没有人疼她,没有人爱她。甚至于,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也不会有人将她扶起。   江聿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回过身去。只消一眼,他眼中的沉稳,就蜕变为紧张。那种,像是有心爱的东西,即将远离的紧张不安。   锁骨处,那一个鲜明的凹坑,泛着血意。甚至,连大理石桌角上,也被沾染了些。黎夕的T恤上,也被染上了些暗沉的痕迹。从布料里,一点点地渗出。   他快步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把她抱起来。踏着疯狂地脚步,跑到门外。他的怀抱很紧,黎夕至今都无法想象出,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含着愠怒的嗓音,对她说:“黎夕,你真笨。”   那是黎夕第一次从他沉郁的黑眸里,看出紧张的痕迹。也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叫她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平仄的音调,她大概一生都无法忘记。   后来,她被送去急救。救护车上,还不忘拽着江聿琛的衣角,嘴里呢喃着:“江聿琛,我怕。”   而江聿琛,也只会面无表情地回她:“有什么好怕的。”实则,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充斥着担忧,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情愫。   再到后来,江家的所有桌椅,甚至包括走廊拐角的围栏角上,都被统一一致地套上了圆弧形的塑胶套。再也寻不到,一丁点危险的痕迹。   从前的黎夕,不以为意。现在的黎夕,恍然大悟。   **   房间外,传出关门的声响。不用猜,也知道,大约是江聿琛回来了。   这是黎夕住在清檀园的第三天,夜晚的天气晴好,伴随着温吞的风声。湖蓝色的窗帘,随着风的痕迹,优雅摆动。湖蓝的色泽,像是一种魔咒,黎夕最爱的颜色,而江聿琛,知道。   她大约明白了江聿琛让她住在清檀园的道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她布置的,惊心布置。可是,她不敢,也不会去面对,就当是,罔若未闻。   既定的脚步声没有响起,原本,江聿琛每天深夜回来的时候,总能听见他的脚步踏在楼梯上的声音。而今天,意外的没有。   黎夕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就沉沉地睡去了。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视若无睹,是最好的方式。   半夜醒来,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她带着惺忪朦胧的睡眼,循着楼梯下楼。优雅的欧式厨房里,简洁而干净。一看就知道,主人从来不在这里,从事任何活动。   黎夕取了一杯水,径自喝下。路过沙发的时候,她无意间瞟了一眼,却发现沙发的凹陷处有个黑影。朦胧而诡异,黎夕大着胆子,凑近一看。才发觉,原来躺在沙发上的黑影,是江聿琛。   “江聿琛……”初醒的嗓音,带着些慵懒,叫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应,而黎夕也见怪不怪。她自顾自地问他:“大半夜地不睡,躺在沙发上干嘛?”   依旧没有回音。   黎夕走近了些,她觉得,今天的江聿琛似乎有些不寻常。   眼帘紧闭,浓郁的眼睫垂下稀松的倒影。高挺的鼻梁,透露出他的英俊。甚至连轮廓,都让人觉得,宛若神祗般清绝。薄唇微抿,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江聿琛。深邃的侧脸,映照在黎夕的瞳孔里。她觉得,她像是不认识他。这样安静的江聿琛,这样无害的江聿琛。至于过往的二十六年里,他们似乎一直是针锋相对着的。   不对,是她一直针锋相对着他。   没有感受到黎夕的走近,江聿琛依旧沉睡着。黎夕伸手推了推他,再一次喊他的名字:“江聿琛。”   触及江聿琛的皮肤,滚烫的温度,让人觉得有些惊心。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烧,烧不尽灭不了。   黎夕在沙发的边缘坐下,凹陷的痕迹,像是惊醒了睡梦中的江聿琛。他疲累地睁开眼睛,幽密的眼睫在黎夕的眼前,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声线带着些嘶哑,他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了一眼黎夕。滚烫的左手,吃力地覆上黎夕的手背。   他说:“黎夕,我想你了。”   黎夕的心一震,竟有些说不出的心疼。当然,她也不会知道。在分别的那八年里,每夜黑夜徘徊,江聿琛都会孤独地呢喃着同一句话:黎夕,我想你了。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一只废了的左手,没有任何力气。指腹摩挲在黎夕的手背上,有些粗糙的感受,像是被硬物摩擦着。黎夕知道,指腹的薄茧,是因为那些年练小提琴而形成的。   她第一次后悔当初说的那些话:我喜欢的男人呀,要穿法式衬衫,还要会拉小提琴。   她有些无地自容地哀伤,手指竟不自觉地抚上江聿琛的额角。嗓音失落而黯淡:   “江聿琛……你发烧了。”   chapter 29   黎夕抚了抚他的额角,用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甚至,连她自己都不会知晓,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心疼。   她绞了一块毛巾,敷在江聿琛的额头。她轻轻地推着他,示意他起床,到房间里去睡。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知道喃喃地喊他的名字:   “江聿琛,江聿琛。”   侧躺在沙发上的江聿琛,像是感知到了黎夕的呼唤,幽幽地睁开了眼睛。黎夕本来是倚坐在沙发一侧的,江聿琛正巧翻过了身,而她有些慌乱地,差点掉下去。   彼时,江聿琛转身,额角恰巧抵在了黎夕的腰腹处。这样的姿势,似乎极尽暧昧。黎夕怔楞了片刻,像是触电一样地直起了身子,站到一旁。   啪嗒一声,原本覆在江聿琛额头上的湿毛巾陡然落地。在羊绒质地的地毯上,留下明暗不一的水渍。   江聿琛的神色,比起刚才已经清明了不少。看见黎夕的慌乱,漆黑的瞳孔里,闪现出一丝狡黠的痕迹。他,笑意幽幽。   黎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盒药。她仔细地阅读着说明书,然而撕开锡箔纸,取出胶囊丸的药粒:“江聿琛,你在发烧,快点把药吃了。”   她把药递给他,他伸出右手接住了鹅黄色的药丸。她又把水递给他,这次他没有伸手接。因为,他的左手已经废了,再也拿不起东西了。   他盯着药丸,像是从药丸里看出了什么一样。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黎夕,继而说:“我,不会吃药。”   **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令人措手不及。   回忆里的黎夕,对江聿琛说:“江聿琛,我不会吃药。”   那是发生在那次受伤之后的事情。彼时夏日炎炎,锁骨处的伤口,不像黎夕想象的一样,愈合地那么快。反倒是一次次地化脓,一次次地溃烂,令人措手不及。于是乎,医生开了许多的药,叮嘱黎夕定时服药。   黎夕看着那一堆药,却犯了难。她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似乎仅有拇指大小。要吞下这么大的胶囊,一定会生生卡在喉咙里。但是,医生的叮嘱,又让她鼓起勇气尝试了一下。   一口温水,配一粒药丸,头朝上,一鼓作气地咽下。可惜,效果不尽如人意,药丸卡在喉咙里,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多遍尝试之后,黎夕的眼泪,都被逼了出来。她觉得委屈,打心眼里的委屈。以前她的父母在世的时候,她从没生过什么病。因此,也没有教过她,要怎么吃药。几次无法吞咽,黎夕灰心丧气地眼泪直流。她觉得,挫败无比。   黎夕蹲在地板上,以一种蜷缩着的方式,埋头哭泣着。在进入江家后,她鲜少哭泣。甚至被江聿琛欺负的时候,她也会昂着头,像是一个不屈不挠地战士。今天,被这么一点小事打败了,真不像是她的作风。   门外传来脚步声,黎夕抬起泪眼惺忪的脸庞,朝门口望去。   江聿琛一身皎洁的休闲装束,连带他的气质,也变得慵懒随和起来。望见黎夕朦胧的泪眼,以及遍地的药丸,江聿琛怔了怔。然后,眉头紧锁。   他问她:“怎么了?”   锁骨上的伤,黎夕是归功于江聿琛的。现下,被他这么一问,黎夕的心底,居然升起了无尽的委屈,无法抑制。   泪痕凝结成干涸的痕迹,黎夕仰起头,无辜地看着他。   她说:“江聿琛,我不会吃药。”   英挺的眉宇,皱成一张百褶的纸。江聿琛不悦地拢了拢表情,转身离去。黎夕以为他走了,就继续以那样孤独的方式,蜷缩在一旁。   直到脚步声再一次响起,黎夕依旧维持着那种保卫的姿势,不容侵犯。   江聿琛重新走到了黎夕的面前。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枚勺子,熟练地将舀了一勺温水。剥开胶囊药丸的糖衣,将药粉悉数洒在勺子里。白色的粉末,化进澄澈的水里,溶成乳白色的液体。   “喝了它。”江聿琛冷冷地命令。   黎夕对江聿琛这样的方法感到惊奇,更对他的照顾,觉得无所适从。她怔楞地接过勺子,一饮而尽。   入口皆是苦涩的味道,却比刚才艰难地吞咽药丸,来的简单。口腔里充斥着苦楚的味道,她撇了撇嘴。像是撒娇一样地,对着他说:“江聿琛,好苦。”   话语一出,那种娇蛮的口气,让两个人都呆呆地怔住了。江聿琛没有说话,只是偏过脸,走开了。   当然,黎夕也没有看到。临走时的江聿琛,眼底的宠溺与情愫,令人神往。   **   黎夕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进厨房,取了一把勺子。学着以前江聿琛的样子,把药丸拆开,将药粉溶进水里。黎夕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像江聿琛这样的人,居然还保留着这样原始而幼稚的吃药方式。   江聿琛接过,面无表情地吞下。黎夕会皱着眉头喊苦,而江聿琛却不会。他用右手,拿起一杯水,抿了几口。液体沿着喉线,一路向下,在喉结处涌动了一会,之后归于平静。   昏暗的灯光下,气氛有些氤氲的暧昧。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房睡觉吧。”黎夕想要打破这样的气氛。然而,江聿琛显然不这么想。   他说:“陪我。”   手背上有一股压力滞涩,黎夕恍然惊觉,原来江聿琛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从未移开。再加上这么单调而温吞的话语,竟然让她觉得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江聿琛。   她装出冷冽的表情:“江聿琛,你搞清楚,我不是周潇。我是你的妹妹,江黎夕。”   黎夕讨厌他命令式的口气,就好像全世界,都必须臣服在他的脚下一样。况且,周潇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而现在的气氛,会让她觉得,她像是一个掠夺者,抢走了属于周潇的江聿琛。至于心底涌起的阵阵酸意,她暂时还无法解释。   “我跟周潇,已经解除婚约了。”   “与我无关。”   她偏过身,拖鞋踩踏在木质地板上,轻快而响亮。脚步声回荡在这个空旷的客厅里,像是在播放着一曲漫长而悠远的舞曲。   倏然间,手臂被一双大手擒住。身后,滚烫的气息欺近她,带着些病态的焦灼感。他反抱住她,优雅的脸庞,抵在她的鬓发处。双手交握,将她圈禁在怀里。   如果,刚才的气氛是暧昧。那么现在,一定是缠绵悱恻。   “江黎夕,你吃醋了。”慵懒的嗓音,附在她的耳廓边缘,如同情人的低喃。   黎夕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不过片刻,她又恢复了伪装的神情。她冷哼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极尽讽刺:“江聿琛,你烧糊涂了吧。我对你和周潇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更不用说什么吃醋了。”   “是吗?”耳边的嗓音,隐约能辨别出几分笑意:“那你敢看着我说吗?”   “为什么不敢。”   转身,是在江聿琛的怀抱里完成的。她直面着他,用一双澄澈而干净地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江聿琛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她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呢?   “江黎夕,你在心虚。”薄唇微微勾起,像是轻蔑,又像是宠溺。   沉黑的曈眸中,泛滥着柔绵的情愫,让人移不开眼。黑眸像是一枚漩涡,将她牢牢锁在里面。黎夕第一次觉得,她几乎要窒息在江聿琛的目光下,那样柔情的目光下。她失去了所有的动作,只知道怔怔地望着他。环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以一种无比温柔的方式,将她禁锢。   画面停滞在这一刻,两人都没有话语。而黎夕像是麻木了一样,杵在江聿琛的怀里,没有任何动静。   她静静地看着,直到高她许多的男子,徐徐俯下身。精简的短发,随着主人的动作,轻微地摆动着。江聿琛只是细微的笑了笑,但黑眸里沉寂的情愫,几乎将黎夕溺毙。   炙热的唇瓣贴上她的朱唇,有些焦躁的感受。温润的舌尖,掠过她浅薄的唇线,情意缱绻。或许是刚才药,太过苦涩了,竟然让黎夕也感受到了隐隐的苦意。他灵活地撬开她的贝齿,顺着齿缝,引她一同缠绵。   大手箍住她的脑袋,她动弹不能。黎夕觉得,可能是灯光太过昏暗,又或是气氛太过氤氲撩人,才让她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是这样,一定是!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如同溺水的人,在寻求救命的稻草一样,她牢固地攥紧了江聿琛的衣角。法式衬衫的轮廓,有些僵硬的手感。属于江聿琛的温度,却和煦地让人眷恋。   窗外下起了薄雨,淅沥淅沥的,听不真切。她或许是长久没有感受过温暖,所以才会这么渴望。以至于忘记了,温暖的来源,是来自于江聿琛。   那个毁了她一切的,江聿琛。   许久后,江聿琛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彼时,黎夕的面颊上,染了丝丝红痕,像是病态,又像是娇态。她垂着眸子,心虚地,如同一只偷腥的猫咪。   头顶上,男人沉郁的声线,像是魔咒一样地响起:“江黎夕,这一次换我赌你——”   “爱我。”   chapter 30   在那场意乱情迷的吻之后,黎夕继续住在清檀园里。只是,与江聿琛的关系,却不像是往常的针锋相对了。   周一,照常是属于忙碌的时间段。黎夕拎了包,正准备出去,却偶遇了站在楼梯口的江聿琛。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黎夕觑了他一眼,心虚地低下头。江聿琛一身睡袍,有些慵懒的痕迹。   黎夕想要缓解这种气氛,于是,她说:“早安。”   他没有回应,黎夕也一直低着头,没看他的表情。半晌后,黎夕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上班了。”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装地大义凛然的样子。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一种魔咒:“江黎夕,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问题?”她装作不知道,希望能躲过一劫。   江聿琛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走到她的身侧。没有疑问的语气,反倒像是在命令她。   “江黎夕,我们在一起。”   “江聿琛你疯了!我是你的妹妹,你户籍本的下一页,印的是我的名字。”   江聿琛苍白的笑了笑:“江黎夕,这从来不是阻碍,你知道的。”   黎夕顿住了话音,没有回答。是啊,他们之间没有阻碍,但横亘着的,确是永生无法逾越的天堑。曾经,江聿琛毁了她赖以为生的爱情,她忘不了。   “不可能。”黎夕冷笑:“江聿琛,你别忘了。我恨你,从你砸我的琴,毁了我的爱情开始,我就恨你,无以复加的恨你。”   “你的爱情?”江聿琛的嗓音,极尽讽刺:“你倒是对许豫旬一直念念不忘,先是为了他求我,现在他都结婚了,都还不死心吗?”   “我告诉你,你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利用。我只是帮助你,尽早地结束了。”   黎夕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所谓的利用,又是代指什么。她只是带着些歇斯底里的愤怒,质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江聿琛,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我做了整整八年的噩梦,我永远没有办法,忘记那些恨。”   “你知道吗?我还尝试过自.杀。不过很可惜呢,没有成功。”她勾了勾唇,像是在自嘲:“你见过吗?那样漫天漫地的血,足够吞噬一切的血。”   “江聿琛,我恨你。”这是黎夕漫长的二十五年时光里,第二次说恨他。   她曾经割过腕,在浴缸里放满水,然后看着那些肮脏的血液,一点点地排出体外。澄澈的清水,被染成鲜红的色泽,却让她拥有了无比的快感。   不过,很可惜,她被救了。那是在她昏迷的瞬间,她看见有人破门而入,至于那个人是谁,她看不真切。她只记得,那个人有温煦的体温。甚至,还带着写薄荷馨香。熟悉的感觉,居然像是来源于那一夜疯狂的江聿琛。她在那人的怀里挣扎了下,想要摆脱类似于江聿琛的味道。可惜,还未等挣扎,就陷入了昏迷。   那是江聿琛远赴国外的第一年,因为根本不可能是他,所以黎夕很安心。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住在她楼下的女孩,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才请了人破门而入。黎夕问她是谁救了她,女孩却含糊地说,抱起她的是民警。黎夕将信将疑,却没有去探究。   江聿琛锐利的目光,突然黯了黯。如同黑夜里孤独的烛火,被无情地熄灭:“江黎夕,何必呢?即使你死了,也没有任何人关心的。”   除了他。   江聿琛觉得,黎夕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夜救她的人是他。他是在第二年才离开Z市的,第一年里,他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但她不会知晓。   他买下了黎夕邻座的房子,从高一楼俯瞰下去,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他像是一个偷窥者一样,一瞬不瞬地守着她。直到那天,她进了卫生间,却整整半个小时没有出来。他第一次生了恐惧,也是他第一次恼恨自己没有守护好她,才让她这样伤害了自己。他在医院不吃不喝地守了三天,守在她的床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黎夕醒来后,他才吩咐那个女孩,撒了谎。之后,自己形单影只地离去。医院的长廊上,男人的脊背笔直而刚毅,却孤独的像是鬼影。   江聿琛的爱,是守护,静默地守护。只可惜,大概黎夕,不会懂。   “是啊,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谨记的。”她侧转过头,不让江聿琛看见她的任何表情。眼眶里有湿热的液体,在打着转,她微微仰起脸,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落魄。   没有任何的招呼,她径自地走向门口。手机铃声隔着皮包的阻碍,发出沉闷地声响。黎夕迈开了几步,径直走向门外。   “喂。”嗓音仍带着些破碎的音节:“是师兄吗?”   “是啊,黎夕现在在忙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尴尬。   电话那头的师兄,是黎夕大学时期的校友。原本是没有渊源的,但却因为一所孤儿院联系在了一起。当年,父母死后,黎夕被安排进了孤儿院,过了三年才被江霖接走。黎夕对那所孤儿院有着浓浓的感情,因为她的父亲,曾经也是在那里长大的。而这位师兄,曾经也是孤儿院中的一员。   “不在忙。师兄有事吗?直说好了。”   师兄的声音顿了顿,他轻微地叹了一口气,通过听筒传进黎夕的耳朵里,像是有些尴尬:“黎夕,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有些不好的预感拢上心头,黎夕蹙眉:“是……孤儿院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也不是。”电话那头的师兄,声音顿了顿:“是李姨出了点事情。”   李姨是孤儿院两任的院长。之前,她看着黎夕的父亲长大。再到后来,黎夕的父母双亡后,也是由李姨照顾着她,直到她被江家接走。原本,按辈分黎夕是应该叫她奶奶的。但李姨似乎是个亲昵的称呼,所有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喜欢这么称呼她。黎夕,也不尽然。   “李姨怎么了?”   “李姨得了……胃癌。”   黎夕心急:“师兄,需要我帮忙吗?”   “黎夕,原本我也不想告诉你的。上次,我们这些孤儿院的孩子,曾经给李姨募集了十万手术费。我知道你跟李姨感情深,就没敢告诉你,让你担心。这次……癌细胞扩散了,再做手术,可能需要五十万。这些钱,我们东拼西凑也只凑出来了十万,还差整整四十万……”   男人的声线,有些无能为力的悲戚:“我就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办法筹到这笔钱。如果为难的话,也没关系的黎夕。”   “师兄,李姨在哪家医院?”浅红的唇瓣,微微抿了抿,像是坚定了什么。   “协和。”   “嗯,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这些年,工作买房买车,花去了黎夕不少的积蓄。甚至,她还背上了贷款。并不是江家薄待她,只是,在发生了那件事后,她不想再欠江家任何的东西。江霖每年给她的钱,她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因而,现下要让她拿出来四十万,有些艰难。   铁质的门把手,冰凉的寒意,从手心直抵心房。她握紧了掌心里的手机,连指节都有些泛白。推开门的那只手,一直没有动静。她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在维持了许久后,回转过身。   幽暗的二楼,江聿琛倚靠着乳白色的欧式镂花栏杆,维持着那股藐视一切的气质。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早有意料,她会屈服在他的脚下一样。   她重新迈开步子,从门口,一步一顿地再次回到原地。纯色的楼梯,乳白色的镂花栏杆,就像是灰姑娘梦中,通往幸福的阶梯。很可惜,对于黎夕来说,这是梦魇。   “江聿琛,我需要四十万。”   他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呢?”   “给我四十万。”   “好。”   “江黎夕,那么……补偿呢?”他目光如炬地望着她。   “没有。”她高傲地昂起了头,说:“这是我应得的,不是吗?”   深邃的轮廓,突然剥离出一丝笑意。他说:“well done。”   他转身,走近书房。Parker钢笔在支票上流畅地跃动着,属于江聿琛的名字,被镶嵌在其中。他从书桌旁起身,将支票递给她。薄唇徐徐勾起一抹轮廓,他说:“江黎夕,四百万。那一夜,你应得的。”   呵,他可真是不尽一切机会地奚落她啊。   黎夕毫不示弱,讽刺道:“江少可真是吝啬。不过,四百万买一个孤女的初/夜,也够了。从此以后,两清。”   她转身离开,蜷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抹弧度,竟像是……负气离开的少女。她身后的男人,俊绝的容颜里,幻化出一丝得意的神色,类似,早有预谋。   你会在彷徨迷离的时候,想到他。   你会在脆弱无助的时候,想到他。   你以为,他不是你爱的人,   你以为,他是你恨的人。   大概你永远不会知道,   爱情,其实早已经根植心底。   chapter 31   夜晚的清檀园,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清幽而静谧。   忙完一天的工作,黎夕还去协和医院替李姨缴了费,和李姨攀谈了几句,就回了清檀园。客厅里,硕大的钟摆,维持着固定的姿态,幽然转动着。   一旁的时间显示,8月9日。距离清檀园的一月之期,仅剩五日。跌跌撞撞,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也没有与江聿琛有过多的交流,除了他发高烧的那一夜。   她拖着疲累的身子,洗好澡睡觉。放松了身心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梦境中,像是有温暖的臂膀,将她拢入怀里。类似薄荷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她竟不自觉地朝温暖的来源处,缩了缩,像是一只渴求宠溺的小猫咪。   额角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坚硬的骨骼,完全不像是梦境。黎夕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满是戒备地睁开了眼。   江聿琛放大的脸庞,就那样无端地呈现在她的面前。刀削骨刻的脸庞,深邃的眼窝,以及那副谙熟的表情。一时间,她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怔楞了许久后,她才像触电一般地直起身,朝着他恶狠狠地说:   “江聿琛,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房间来干嘛?”   嘴角勾起刺目的漩涡,他说:“江黎夕,我想睡你。”   “你这个疯子。”黎夕自顾自地掀开被子,正想下床,却被江聿琛一把,狠狠地甩进绵软的床上。纯白的床单,瞬间形成了柔软的凹陷,甚至,连黎夕想使力逃脱,都没有办法。   黎夕高傲地仰着头,而江聿琛的脸庞,就在她的正上方。两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针锋相对的局势,谁都不愿甘拜下风。此时的黎夕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江聿琛是在吓唬她。   江聿琛吓唬她的时候,总喜欢用那种挑衅的眼光看着她。   他松针一般的短发,低低地垂在耳廓旁。一双曈眸,如同黑曜石一样闪耀。他用目光牢牢的锁住她,沉声:“江黎夕,上次用四百万买你的初/夜。你不是嫌我吝啬吗?这次,……”戏谑的嗓音,突然滞了滞,像是为即将而来的暴风雨作出铺陈:“这次,我出一千万,买你的第二夜,怎么样?”   “呵。”黎夕莞尔,不屑的冷哼从鼻腔里流转而出。她语带讽刺:“江聿琛,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为什么?”他笑的不明所以。   “和你名义上的妹妹,在床上乱/伦,好玩吗?”   俊眉微微舒展,轻蔑地挑衅着:“好玩。”   她睁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不好意思,我没空奉陪。如果你江少想玩,有的是人陪你玩。”她冷笑了一声:“比如你的前未婚妻,周潇。”   “是吗?”他突然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眼底划过的那一丝落寞,转瞬即逝:“你会在乎吗,江黎夕?”   男人黯淡的神情,不禁让她心头钝痛。她却还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我不在乎。”   片刻后,她像是觉得,这一句话,还不够火力,再一次补充道:“江聿琛,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可怕,太过可怕。周潇喜欢你,从小喜欢你。之后,又跟了你海外漂泊了八年。你居然在她的父亲落马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她。江聿琛,你真的,让我觉得可怕。”   眼眸微眯,江聿琛用一种危险的眼光打量着她:“江黎夕,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吗?”   “是。江聿琛,我害怕你……”她抬起头,望进他深不可测的黑眸里:“从始至终。”   黎夕的话音刚落,宽敞的卧室里,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如同,濒临死亡的寂静。两人都没有开口,而江聿琛也保持着那个僵直的姿势,静默地凝着她。   许久后,男人的声线,如同单簧管一般的低沉。清绝的嗓音中,充斥着自嘲:“可是,该怎么办呢?”   “江黎夕,我爱你,从始至终的爱你。”   黎夕所有的表情,都停滞在一瞬间。心底充盈着的恨,顷刻间,全被心疼所取代。她分不清现下的自己,是何心绪,更分不清自己,对江聿琛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在心底暗自笃定,却无力地像是在自欺欺人。她想,她一定是被江聿琛蒙骗了。她是恨他的,一定是。   沉黑的眼眸里,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温柔。可惜,在爱情面前,黎夕是个瞎子,她会选择视若无睹。   窗外,温煦的风声,透过纱窗的隔阂吹进来。温吞到,就像是一首悠远的曲子。伏在她身上的男子,悠悠然地展现出一丝笑意。侧翻过身去,抄手将她重新环抱住,就像是在抚触一枚珍宝。   “江黎夕,睡吧。”   她用脊背朝向他,冷漠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她以为,她不可能会原谅江聿琛的。只是心底隐隐的痛意,如同空穴来风,来的毫无预兆,措手不及。   之后,在他温柔的怀抱里,一夜无眠。而她,自然也不会想到。身后的男人,亦是一夜未眠。   **   五日后,黎夕顺利地搬出清檀园。临走时,她还不忘看了一眼。她想,她大概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了。黎夕每天,都照常办公,照常上班。甚至,连生活中的只言片语,都不曾提及过江聿琛。   就好像清檀园里的一切,是一场梦,一场永远不想再回忆起的梦。   许豫旬与蒋羽熙结婚之后,就去了新加坡。黎夕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们了,听公司里的人说,说是许总监当上了驸马爷,从此一跃而上了,不问世事了。   至于,他们过得好不好。黎夕也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打听。但打心底里,她是祝福他们的。   她也时常能在电视新闻里看到周潇的身影,她似乎一直被父亲的负面新闻缠身。在话筒高筑的法院门外,携着同样一身黑衣的靳岚,快步而过。但流言蜚语总是像阀门里的水一样,一旦敞开,就绝不会停止。   今天,黎夕忙到了很晚。搞定了企划案,才回了家。小公寓不算大,却是黎夕攒了三年的钱才买下的。她一直觉得,只有这里才是她的家。就比如江家,再怎样辉煌,也不属于她。   许久不曾打开的吊灯,在咝咝地闪动了几下后,终于引来了一室的敞亮。黎夕脱下高跟鞋,重新踏上属于自己的小家。洗完澡,她卸下一身的疲惫,窝在沙发里。   打开电视,看着无聊的肥皂剧,眼皮就像是灌了水一样,沉重不堪。她拿起遥控机,换了一个台,午夜新闻刚刚才开始。   浑圆洪厚的嗓音,从电视机的喇叭中传出:“为您播报最新消息。”   这种声音,让黎夕觉得恹恹地。正想关掉电视,准备睡觉,却被再一次吸引住了。或者说,这不是吸引,而是震惊。   “疑似Z市著名企业家之女,在国外自杀。现在,本台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澄蓝的海面上,初晨刚起。由于时差缘故,黑夜与白昼,不过是地球的两端。年轻的女记者站在码头旁,头发也顺着海风不断地吹拂着:“现在,我们可以看到,现场正在进行紧张的打捞中。有目击者称,看到有一名女子,开着宝蓝色的保时捷,直冲进了海面。传闻失踪者,是Z市著名企业家之女,曾有过抑郁症史。”   女记者转过身,示意摄像头对准遥远的码头处的一个黑影。她解释道:“那位先生,就是失踪女子的丈夫。女子连车坠海,已超过三个小时,生还机会渺茫。”   男人的背影,竟让黎夕觉得恐怖的熟悉。硬挺的脊背,笔直地挺立着,却像是孤独到尘埃里。他遥遥地望着海天之际的某处,冀望着他的妻子,能够归来。刚毅的侧脸,像极了——叶景琰。   在画面切断的那一刹那,巨大的吊机,从海里脱出宝蓝色的车身。没有任何解说,却预示着结局将至。黎夕看见画面里的男人,疯狂地跑向某一处。那种歇斯底里的悲伤,在电视机面前的她,居然——感同身受。   她捂住嘴,不停地抽噎起来。泪水顺着脸庞一路向下,她有些惊恐地蜷缩起来,以一种保护欲极强的姿态。她不像是在哭泣,反倒像是在极尽惨痛的哀号。   她难以置信。如果眼泪,可以乞求平安的话。她一定,愿意流尽所有的眼泪,即便是瞎了,也愿意。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啊,从孤独的年纪,一直陪伴她的朋友啊。是那个,会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安慰她。之后,再毫不留情地替她欺负回去的朋友啊。曾经,她是她的稚龄伙伴。而如今,她是她的亲人啊。   她的,卢卿。   电话声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黎夕颤抖着双手,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男人,心急迫切的嗓音响了起来:“江黎夕,你在哪里?”   他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他害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这样的生离死别。关于黎夕,江聿琛所有的冷静,所有的沉稳,都会在一瞬间化为无形。   黎夕隐忍着抽泣的声音,挣扎地捂住唇,不敢发生。却被江聿琛悉数听了进去,他的心脏,忽然就像被人一把攥紧了一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黎夕,别怕。我现在来找你,你在家是吗?”   破碎的音节,从她的喉咙里传出。江聿琛依稀能辨别出,那是一个单音节的“嗯。”   他说了最后两个字:“等我。”   ==   你会在脆弱的时候,想要依赖他。   你会在无助的时候,忘记要恨他。   因为他是江聿琛,   深藏在你心底的江聿琛。   chapter 32   当刺耳的门铃响起的时候,黎夕依然抱着膝盖,以一种自我保护感极强的方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开门,又是哪里来的力气,才能站在江聿琛的面前。   略带锈迹的防盗门,伴随着些沉郁的吱呀声,缓缓敞开。江聿琛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充斥着焦灼的痕迹。甚至,连原本一丝不苟的法式衬衫,也因为主人的焦躁,而扯开了一个扣子。   大门敞开的瞬间,黎夕看见,一双缀着黑色袖扣的手,徐徐抬起。之后,一气呵成地把她拢进怀抱里。他说:   “别怕,我在。”   简短的四个字,却让黎夕抽痛不已。似乎在她漫长而又孤独的二十五年岁月里,从没有人这样说过。一时间,委屈的情绪就像是潮水般涌来,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抵挡不住。   “江聿琛,是假的?是假的对吗?”她依附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一双温热的掌心,轻抚着她的脊背,极尽温柔。   男人的话音顿了顿,像是不愿意触及她的悲戚:“你,全都知道了?”   她突然仰起头,含着眼泪看向他:“江聿琛,卢卿不会死的,是吗?”   泪痕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江聿琛心疼地把她按进怀里,紧紧地禁锢住,就好像这样,他就能少痛些。   “江聿琛,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卢卿没死。”哽咽的声音,沉闷地从他的怀里溢出。江聿琛几乎能感受到,温热的眼泪,透过衬衫的微薄,沁入他的肌理。   “黎夕,对不起。”他的话音微微有些犹豫,像是下定决心才说出来的:“我刚刚收到国外来的消息,卢卿自杀身亡。”   冰冷的字眼,自杀身亡。   她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离体内。绵软的躯体,就像是一个空壳,顺着江聿琛的身体,倒下去。她直直地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无所有,极尽绝望的迷失者。哭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表情,以及类似歇斯底里的绝望。   江聿琛蹲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就像是在互相取暖:“黎夕,地上凉,起来。”   她眼神空洞,没有看向他。她遥遥地望向窗外的远处,像是能从中看出什么一样。江聿琛无奈,只得打横抱起她,将她安置在沙发上。   电视机里,午夜新闻已经结束。取代它的,是一档安详的音乐类节目。浑厚的女声,伴随着低沉的曲调,融入这样氤氲的感伤之中。如同,在为她逝去的朋友,哀悼。   黎夕没有发出任何呜咽的声音,只是静静地哭着,滴答滴答地流在沙发上。布艺质地的沙发,被染上了深沉的颜色。许久后,她自嘲式的笑了笑:“江聿琛,我以后……就没有朋友了。”   干涸的唇瓣重新张了张,她偏过头,看他。彼时,江聿琛亦是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就好像,只要他不看着她,她就会随风飘散一样:“江聿琛,你知道吗?卢卿是我从小唯一的朋友,从十岁那年认识她之后,我就好喜欢她。”   眼神微微眯起,她像是在回忆过去:“她就像是阳光一样,每次我被欺负了,不开心了。她都会站出来,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她也是会害怕的。她那么的爱叶景琰,她害怕他离开她,她害怕他不爱他。她想要占有他,却发现,每一次占有,却让他更加远离她。她过的很苦,可是又有谁关心她呢?”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够阻止她嫁给叶景琰,如果我能够早点发现她得了抑郁症。是不是结局,就不会是这样?”她将目光移向江聿琛,想从他的黑眸里,看出点什么,可惜一无所获:“江聿琛,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拽着他的衣袖,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方式哀求着。   江聿琛蹙眉,英挺的眉宇里,有浓到化不开的哀伤。他小心翼翼地圈起她,声线温柔,像是在呢喃:“黎夕,不怪你的,这些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执着的东西,而卢卿想要执着的,是叶景琰。”   “可是,只要她或者,她活着就好了。”满脸的泪痕,让她看起来憔悴非常。   他紧了紧怀抱,像是怕黎夕逃走一样。他鲜少用那种安慰的语气,同她说话:“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呢?卢卿有自己的选择,也许这样,反倒对她是解脱。”   哽咽声再一次响起,却让江聿琛感到心安。比起看见黎夕空荡荡的眼神,或许释放,能让她更加舒服些。   卢卿的选择,可能是想让叶景琰记住她一辈子。而江聿琛的选择,则是永远是静默的守护。   **   漫长的飞行,开往欧洲,卢卿与叶景琰的所在地。   黎夕将目光偏向窗外,几万英尺的高空,底下的一切,都成了蚂蚁状的小块。云层密密麻麻地飘忽而过,在飞机的穿透下,散往各处。   身侧,男人温暖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轻柔地摩挲着,像是在抚摩一块璞玉。而她的指尖,是冰凉的。她现在,还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姿态,面对下飞机的那一刻。   那双洋溢着暖意的手掌,像是在无声地倾诉着:“别怕。”   吞噬卢卿的欧洲土地,就像是嗜血的漩涡,挣扎无能。她有时候,真的是很佩服古人的造字水平。客死异乡,真是贴切。   **   葬礼,永远是属于黑白的颜色。虽是在国外举办的,但一切都秉持着国内的传统。肃穆的灵堂里,奏着哀乐。叶景琰站在一旁,孤独到,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黎夕不知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踏进这里的。卢卿的遗体,被摆灵堂的中央。入殓师卓越的化妆技巧,几乎能让所有人觉得,卢卿并不是永远的离开了,只是沉睡了。   卢卿临走前,跟她快意告别的样子还在眼前。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却变成了冰凉的尸体,躺在这里。冷,铺天盖地的冷。   身畔的江聿琛,看出了黎夕的绝望。伸手小心谨慎地覆上她的指尖,给予她温度。他陪着她,一同行了礼。然后,照例地走到叶景琰的面前,示意节哀。   但黎夕,显然不会这么温顺。   她的唇角,抿地极紧,有无尽的怒意,泛滥成灾。左手的指尖蜷曲着,轻微中能够看出,它的主人正在隐忍着颤抖。   啪——   响亮而刺耳的一声,在灵堂里作响。彼时,宾客散去了不少,剩下的,大多也是卢卿的家人。   “叶景琰,我这一巴掌,是替卢卿打的。”她甚至,连呼吸都是急促的。她在克制,克制住自己的软弱。   江聿琛站在一旁,没有阻止,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对于卢卿与叶景琰的这场感情,不仅是黎夕,江聿琛也看的极为通透。一个人疯狂的爱着,一个人偏执的不爱,结局,必定是悲剧。只是,没想到,这个悲剧,会如此凄惨。叶景琰欠卢卿的,恐怕他还不了了。   黎夕扬着脸,极力地控制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从我认识她起,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爱着你。她不笨,但对你,永远都不精明。你说你不想谈恋爱,她就一直等你。你说你要去服兵役,她也等你。甚至,你因为父母的反对,抛弃她的时候,她也在等你啊。”   喉咙口,像是被人堵住了一样。她哽咽了一会,继续说:“你知道吗?你离开之后,她是抱了怎么样大的决心才出国的。那么好的卢卿,为你学会了抽烟,为你学会了喝酒。你看过她醉酒的样子吗?她嘴里念叨的,还是你的名字呢,叶景琰。”   “叶景琰,你有心吗?你有心的话,会在明知道她爱你的情况下,跟别人结婚吗?叶景琰,她的抑郁症,全是你逼出来的。你是杀人凶手,是你,杀了卢卿!”最后,当黎夕喊出卢卿的名字的时候,连嗓音都是颤抖的。   深邃的侧脸上,印下了巴掌大的红痕。叶景琰没有任何动作,一直任凭着黎夕歇斯底里地骂他。就好像,骂过这一场,他的卢卿就会回来一样。   执迷的人类,总是要等到失去之后,才会珍惜的。   “黎夕,谢谢你。”   许久之后,叶景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没人会懂他的意思,他在感谢黎夕。感谢她在卢卿脆弱的时候,曾经陪伴过她。他第一次觉得,他是个人渣,不折不扣的人渣。他还是个杀人凶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最后,江聿琛搀扶着黎夕,离开了这个骇人的地方。他一直用心爱着的女孩,在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他从不认为,哭泣能够解决一切。但眼下,她还能哭出来,就能够让他觉得心安。   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脊背,试图缓解她的伤痛。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但眼下,能留给她怀抱,让她哭泣,这样就好。   据说,当一个人濒临绝境的时候,呼唤出的第一个名字。不一定是她最爱的人,却一定,是她最想依赖着的人。   怀抱里,氤氲而沉郁的女声,不停地呢喃着同一个名字:“江聿琛,江聿琛……”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心,在她耳边轻语:“黎夕,我在。”   ==   有他在就够了,   他会给你无可比拟的怀抱,   他会给你独一无二的爱情。   他是江聿琛,   偏执的江聿琛,疯狂的江聿琛。   却永远是,爱着黎夕的江聿琛。   chapter 33   希尔顿酒店,八十层的高楼,足以将整个城市俯瞰在眼底。远处,巴洛克式教堂,与哥特式建筑林立,为这座城市,添加了一份厚重的文化底蕴。   沉谧的夜晚,黎夕一人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目光游移地看向窗外。她不知是望向了那一处,竟是看的认真地出奇。   许久后,她才回过神来。她怔忪地抬了抬头,欧式风格的钟表,指针指向凌晨12点。可繁华的都市外,依旧是灯火辉煌一片。声色荼靡的城市,足够掩盖所有的哀伤,却也一并吞噬了她的挚友。   褐色的酒液,浓重地让人疲累。黎夕执起一杯,轻轻地抿了抿。微凉微涩的酒液,顺着喉咙下滑,却没有一点快/感。她恹恹的想,借酒消愁,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   趁着江聿琛不在,黎夕愈发疯狂地,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在她眼里,这些酒,就像是开水,食之无味。   这些天以来,江聿琛害怕她出事,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甚至,连酒店的房间,也跟她同住一间。而区别,不过是房间的一墙之隔。想到此处,黎夕突然自嘲式的笑了笑,希尔顿酒店的蜜月套房,听起来,就像是讽刺一样。   黎夕抱着酒瓶,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像是个乡下人一样,拼命地将价格昂贵的酒液,一股脑地倒进了胃里。   咔哒——   房门毫无预警地被推开,门缝由细微到敞开,江聿琛从容的脸庞,也随之浮现。   彼时,黎夕半躺在床上,一手拎着酒瓶不停地灌着。   江聿琛不悦地皱眉,隐隐的怒气,似乎有爆发的趋势。他快步走向她,在床侧坐下。绵软的床垫,瞬间陷下一个凹坑:“黎夕,不准喝了,把酒瓶给我。”   “不要。”她昏昏沉沉地看着他,固执地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   “江黎夕,这是第几次了。你这样喝,有意思吗?”他质问她。   这些日子里,黎夕几乎每天都会抱着酒瓶喝上一宿。江聿琛每天都会和她重复着相同的争斗,区别是,江聿琛是清醒的,而黎夕,则是迷糊的。   “江聿琛,我不需要你管。”   江聿琛没有理会她的话,径直夺过她的酒瓶,扔在卧室的书桌上。   今天的黎夕,似乎比前几天的她,还要脆弱不堪。被江聿琛夺去酒瓶的她,突然幽幽地流起泪来。她没有一点迷糊的表情,反倒看起来,清醒地异常。   “江聿琛,你真残忍。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我只是想醉一会,等醉了之后,我就能忘记了。”她倚在床板上,以一种极其悲戚的姿势,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   “江聿琛,你不知道,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吗?,她一直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从小到大,有谁真正在乎过我的感受?没有!从来没有!别人看我,从来都只当我是死刑犯的女儿,而真正在乎过我的人,有谁呢?!”哽咽的话音顿了顿:“只有卢卿啊。可是……她死了呢?她怎么可以死了呢?”   “爸爸妈妈离开了我,现在卢卿也走了。”黎夕盯着那抹亮光,自嘲似地笑了笑:“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天煞孤星。不然,怎么会害死了这么多人呢?”   “黎夕,别瞎说。”他出声阻止她这样的臆断。   眼睫微微闪动了下,她偏过头看他:“江聿琛,你为什么都不难过呢?卢卿死了,你为什么都不难过呢?”   唇角浅薄的勾起,她笑着说:“原来是我忘了。江聿琛你是没有心的,你是不会伤心难过的。这样真好,江聿琛,我真是好羡慕你。”   她说他无心,话音里充斥着讽刺的味道。而他,却不为所动。他不会为任何人心伤,除非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黎夕,江黎夕。   “黎夕,你醉了。”他从床上起身,走向书桌旁,拿起那个半空了的酒瓶。回头朝向她:“你先睡吧,我走了。”   他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窸窣的动静。他正想回过头去,却被不期而来的怀抱,滞涩住了脚步。   黎夕赤着双脚,踏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她伸手环抱住男人健硕的身躯,就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一样。脸颊贴在他英挺的脊背上,贪婪地吸附着他。一时间,封闭的卧室里,充斥着暧昧的气息。绕不开,剪不断。   而被他依赖着的江聿琛,也如同魔怔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许久后,他才回握住她的手。   黎夕对他,一直视如敝屣,她今日的举动,令他犹疑,却又渴望。   他就像是活在刀口上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割的遍体鳞伤。   柔媚的嗓音,就像是穿越了一切纷繁嘈杂而来。她说:“江聿琛,别走。”   她想告诉他,别离开她。她想要依赖他,不想要离开他。只可惜,话一出口,只变成了两个字,别走。   江聿琛像是中了邪一样,他甚至连心跳都在克制着,他小心翼翼地,不想破碎了这一刻的美好。许久后,他才回过神来。他缓缓回过身去,将身后泪流满面的黎夕拢入怀抱。每一丝力气他都谨慎地使用着,生怕惊动了她。   “嗯,我不走。”   他就静静地抱着她,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样。   他低了低头,这才注意到,黎夕是赤着脚的。这座城市,仍然处于寒冷的季节。酒店里,虽然有常年控温的设备,但是,她这样赤着脚,就让他莫名的心疼。   江聿琛打破了这样氛围,他低眸,温吞地看着她:“黎夕,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   怀里的黎夕,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依旧维持着依附在江聿琛怀里的姿势。江聿琛无奈地叹了一声,那种口气,满溢着宠溺的感觉,类似情人的耳语。   他横抱起她,迈开几步,将她安置在床上。他正想替她盖上被子,却意外的被她抓住了手掌。酒意朦胧,黎夕的脸颊上,渐渐泛起了浅红的色泽。一双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就好像有什么氤氲的情愫,正在发芽滋长。   此时的黎夕,脑子里的思绪,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她居然鬼使神差地仰起了脸,心猿意马地,吻上了江聿琛的唇瓣。她忍不住舔舐了一下,温凉的感觉,在因为烈酒而燥热的身体里,带来一丝凉意。   她伸出手,情不自禁地覆上他的脖颈。熟悉的动作,就像是曾经做过千百遍一样。她说:“江聿琛,吻我。”   黎夕醉了,但江聿琛却是清醒的,如醍醐灌顶一样的清醒。   “黎夕,别胡闹。”他拂开她的手,温吞地告诫着她。但话音中的宠溺,几乎能将人溺毙。   昏昏沉沉的黎夕,像是一只八爪鱼一样,重新缠绕上江聿琛。这次,她可没有那么容易放手。朱唇张开闭合,她类似气恼地发声:“江聿琛,我说。”   “吻我。”甜腻的音调,如同在撒娇。   江聿琛没有再拒绝,他已经提醒过一次。这一次,他不会轻易放开了。薄唇微勾,他欺进她的脸庞,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黎夕,这次……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话音落幕,他轻柔地覆上她的唇。双手从她的臂弯里反圈过,顺着她的脊背,一路温柔地抚摩。或许,连他也从没想过。他,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刻。   薄唇勾勒着她的唇形,辗转吮/吸。大掌拖住她的脑袋,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余地。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黎夕应承着他的吻,甚至连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纯白色的被子,被男人霸道地掀在地上。细密的吻,不再拖泥带水。他微微偏过头,吻向她的耳后。敏/感的神经被激发,黎夕忍不住嘤咛了一声。类似喘/息的声音,听的江聿琛心神震颤。   略带薄茧的大掌,抚上她的腰间,轻柔地摸索着。亲吻也顺着耳朵,一路向下。手指覆上她柔软的一处,温和揉捏,直到身下的黎夕,发出一声轻/吟,他才停止了温柔的折磨。   他除去她贴身的衣物,膜拜似的吻遍她的全身。身下的她,轻微地颤抖着。江聿琛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大掌拂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小心翼翼,不失温柔。   当所有的柔情,化成一滩温水的时候。   一只细软的手掌,抓住他。   黎夕睁开了紧闭着的眼眸,有些吃力地说:“江聿琛……关灯。”   深邃的侧脸,满是温柔。他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手指按上一旁的按钮,啪嗒一声,水晶灯闪耀的光线,在须臾间,趋于昏暗。   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   chapter 34   当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房间的时候,黎夕也同时醒来。   常年恒温的室内,没有一丝冬日的气息,却让黎夕,冷到发颤。她拖着疲累,睁开眼。江聿琛的侧脸,就那样从容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黎夕能够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厚重的眼睫。然而,这一切,却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昨晚的一切,她无法否认。但她依旧固执地想,所有不该发生的,只是因为她太孤独了。又或许,是成年男女固有的需求罢了。她在心里警告自己,是这样,一定是。   她蹑手蹑脚地准备起床,等起床后,她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云淡风轻。   无奈的是,杂乱的长发,被江聿琛霸道地枕了一半。抽开,会吵醒他。不抽开,她又没办法离开。她所有的计划,只得作罢。   目光不自觉地瞥到他的侧脸,眼下略微暗沉的黑色,竟让她隐隐地,觉得有些舍不得。   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江聿琛在她心里,一直是天之骄子,无懈可击。但来到这里后,她因为卢卿的死,疯狂地折磨着自己,似乎……顺带连江聿琛,也一同折磨了。   在卢卿出殡的后两天,她的精神已临近崩溃,有时候,她会靠喝酒解决烦恼。但更多时候,她会目光无神地盯着窗外,就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推开窗,跳下去一样。   或许是自闭症的后遗症,让江聿琛完全不能信任别人。于是,他只能衣带不懈地盯着她,生怕她伤害自己。即便,当黎夕感到自己被窥视的时候,会像小兽一样疯狂地厮咬他,他也从没有一句怨言。   不知不觉地,她居然看了他很久。久到,几乎天荒地老,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惺忪的眼眸,微微张开。下一秒,他就急切地寻找着黎夕的踪影。黎夕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地,赶紧闭上眼睛,眼皮抿地紧紧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在装睡。   江聿琛浅浅地笑了笑,看到黎夕这么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目光绵软地,几乎要将她吸进去。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熟练地在她的双颊处,覆上一吻。就像是梦过了无数次的场景一样,谙熟而温柔。   被他吻了吻,黎夕居然觉得,有些吃亏。情不自禁地睁开了眼睛,连她都没有察觉到,微微嘟起的唇瓣,像是在赌气一样。   她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警告似的盯着江聿琛的眼睛。深邃的眼眸,一望无边的沉黑,几乎要将她吸附进去。   他也同样地看着她,很久之后,他才弯了弯唇角,语气不动声色,像是在陈述一句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话。   “黎夕,我爱你。”   谈及这个爱字,黎夕所有的小女子情长,一瞬间被消磨殆尽。江聿琛或许是不理智的,但她,却比任何人都现实。他跟她,隔得何止是八年的恨。那本户籍本上,翻页就会出现的名字,以及那个冠在她的名字前面的那个姓。那是一道天堑,无法逾越。   “江聿琛,你疯了吧。”她抽开被他压住的长发,微微的痛意,让她愈发清醒起来:“我们不过是玩了一场成年人该玩的游戏,何必当真呢?”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张狂而轻蔑,但其实,她的心里却隐隐的发苦。   八点档的狗血剧,大多都会牵扯到无聊的一/夜/情。曾经,她还跟卢卿,不耻这样的情节,如今,她却要学着和主人公一样语气不屑。   黎夕用手肘将自己撑起,从温暖的被窝里,支起一条腿,翻身下床。双脚触地的那一瞬间,却被一双大掌擒住腰间,重新被捞了回去。   “我可并不这么认为。”   黎夕被他霸道地塞进怀里,江聿琛赤/裸的胸膛,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尴尬地撇开脸,却没有成功。男人意识到她的躲避,直接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昨夜的回忆,像是胶卷一样地重放。连绵的喘息,嘀嗒的汗水,以及溢出的轻吟。顷刻间。黎夕染了满面的通红。   对于昨晚的一切,黎夕是后悔的。她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了,才会在看见江聿琛转身离去的背影时,孤独地想要抱住他。而她,也没有想到,她真的实践了。   至于,为什么会吻上他的唇。她想,一定是她喝多了,口干舌燥惹的祸。酒能乱情,这话,说的是相当不错的。既然如此,就当一切是一场错误不就好了。   江聿琛牢牢地锁住她的目光,微笑着说:“我觉得,相爱的人,并不是一场游戏。我们,只是提早行了周公之礼。况且……”   “我不介意,再来一次的。”他勾唇笑着,邪魅而狡黠。   他这样的笑,让黎夕有些畏惧。她赶忙从他身下的空隙里逃走,却被他再一次抓住。她瞪着双眸,警告他:“江聿琛,你放开我!”   他依旧笑,笑地深不可测。   “黎夕,你好像忘了昨晚的事情。那我们……继续重温一次好了。”昨夜,她巴住他的臂膀,求他关灯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江聿琛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一瞬间崩塌。   缠绵悱恻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清晨的日光,洒在汗水微湿的两人身上,有些婉转,有些情深。   **   一个星期以后,当黎夕醒来,再次看见江聿琛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惊讶。她只会轻声下床,替自己倒一杯热开水,之后,静候它的冷却。   客厅左侧的一角,是一块亚麻质地的地毯。黎夕蹲下身子,趁江聿琛还没醒来的时候,掀开它。从地毯的衣角,翻出一把金属质地的小钥匙。然后,找到电视机柜左侧的第二个抽屉,将钥匙插进去,打开。   里面,是一盒一盒的乳白色避孕药丸。锡箔纸被剜开,黎夕取了一粒,伴着温吞的开水,一口气吞下。原本镶嵌在锡箔纸里的药丸,已经被剥离殆尽。一个星期的用量,不多不少。   黎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样,一定就万无一失了吧。   对于江聿琛的触碰,黎夕并不反感。她认为,自己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才会跟江聿琛在这个异国的国度里,开始这样荒谬的同居的。而江聿琛似乎也自得其乐,甚至,将维辰的事业,一并拓展到了这里。   黎夕觉得,江聿琛真是个天生的商人,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筹谋。只是连她自己,也可能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抛开脑中的杂念,她把锡箔纸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熟练地锁上抽屉,将钥匙重新放回地毯深处。   她原本也并不需要这样费力地掩饰着的,但她害怕。她怕有一天,会怀上江聿琛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来了,她会恐惧,恐惧别人的眼光,也恐惧自己的心。   **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被江聿琛发现吃避孕药的时候。那是他们发生关系的那个傍晚,黎夕特地把江聿琛遣走了,一个人出门,买了一堆避孕药回来。   全英文的说明书,黎夕读起来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弄懂服药的说明,正想服下,却被身后急促的开门声颓然打断。她一手握住温开水,一手捧着一粒药丸,看起来,十分悠闲。   而迎面而来的江聿琛,恰恰相反。本该从容的脸上,有些暴怒的痕迹,像是……气急败坏的神情。   “江黎夕,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每次听到江聿琛连名带姓地喊她,黎夕总会觉得,打心眼里的害怕。以前,江聿琛疏离她的时候,会冷漠地叫她江黎夕。现在,江聿琛生气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叫她江黎夕。   “没什么。”   黎夕躲闪着他的目光,把桌上的药盒子,一股脑地塞进了抽屉里。   “我听见酒店里的人说,你一个人出去了。我问你,你出去买了什么?”音调上扬,充斥着质问。   “江聿琛,你派人跟踪我!”黎夕听出了话外音。   他没有理会她,径直绕到了她的身边,夺下了她手中的药盒。言简意赅的“prophylactic”字母,看的江聿琛有些心惊。   “江黎夕,你居然敢吃避孕药!”黑眸里,蹿满了火光。   他眼底的愤怒,让黎夕觉得无所遁形。她竟然生了些羞愧的情绪,就好像,把自己的孩子,生生地扼杀在了肚子里一样。   黎夕没有敢回答江聿琛,结果,下一秒,江聿琛就想疯魔了一样地横抱起她。顺利成章地打开房门,将她抛进床里。   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听见江聿琛隐忍着怒气的嗓音,在上方响起。   他说:“江黎夕,从今天起,我们做,做到你怀孕为止。”   那天晚上,是黎夕觉得最难熬的一个晚上。许久未经人事,况且曾经的第一次还是被江聿琛那样的对待着。黎夕觉得委屈极了,甚至,在那个即将爆发的临界点上,她都是带着哭腔的。   相反地,江聿琛则是怒极了,发了狂一样地折腾着她。直到一直不松口地黎夕,哀求似的抱住他的胳膊,嗓音极尽绵软地哀求:“江聿琛,我疼。”他才不甘愿地停下了一切。   临睡前,他像是警告一样地说:“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准再吃那种东西了。”   黎夕自然知道,他的那种东西指的是什么。她不敢直接回答他,装作沉沉地闭上了眼,“嗯”了一声。   之后好几天,江聿琛还是没有放弃那样的念头,他整夜整夜地折腾她,就好像不知疲累似的。   而黎夕的心,也越来越沉。   正一步步,趋于沦陷。   chapter 35   当江聿琛穿着一身慵懒的睡袍,走向黎夕的时候,她正倚在酒店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安静地出奇。   流利婉转的英文语调,黎夕听的并不熟练,只是隐约能辨别出,电视里在讲些什么。她拿起一旁的水果沙拉,缓缓地送进嘴里。   苹果伴着沙拉略带酸甜的口感,咯吱咯吱地作响。黎夕却没有任何愉悦的感受,身后逼近的气息,即便不回头,她也能够感受到。   脖颈被一双大手从身后环住,江聿琛倚靠在沙发的背后,温柔地圈住黎夕的肩膀。   “在看什么呢?”微哑的嗓音附在耳边,有些暧昧。   “没什么,就是看些无聊的电视剧罢了。”   “哦,讲的什么故事?”   黎夕再次叉起一块苹果,送入嘴里:“讲一个警察叛逃的故事。”   江聿琛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原本环着黎夕的手掌,也缓缓抽离。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她的旁边,然后,把她半拥在怀里。   说:“既然是无聊的电视剧,就别看了。这种电视剧……伤脑筋。”   电视剧讲述的是一名卧底警察伪装成毒贩,深入犯罪集团内部。在各种利益的驱使下,利欲熏心断然叛逃。而此时,画面正播放着,那名主人公如何在正义和物欲中,反复纠结的过程。   黎夕看的目不转睛,正当她期待主人公下一步会怎么做时。液晶电视的画面,却一下子从剑拔弩张的场景,转变成刻板的新闻播报。   黎夕仰起头,怒瞪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被他抱在了怀里。她悻悻地想,都怪电视剧太精彩了。   “江聿琛,好好的看着电视,你干嘛给我换台啊。”   “你不是说电视剧无聊吗?”   “可是……”黎夕一下无语凝噎:“可是,其他的我也不想看。”   “那就都别看了。”   黎夕剜了他一眼,从他的手里抢过遥控机。她正想换回刚才的频道,却发现,身旁的男人,安静地出奇。或者说,是他周身的气息感染了她,不像是安静,反倒像是沉郁的怒气。   黎夕愣了愣,顺着江聿琛的目光,贴了过去。意识到江聿琛的目光落在何处,黎夕猛然一惊。   她今天……居然疏忽了。她竟然把避孕药的锡箔纸仍在了垃圾桶里,而垃圾桶,正安置在黎夕的脚边。这样的明显,黎夕想掩饰,也未免太难了。   她没敢开口辩解,她觉得,她一旦开口说话。就或许,会被江聿琛掐死。   很久后,当江聿琛平静的嗓音响起来的时候,黎夕还觉得难以置信。   他的英眉皱地极深,语气中夹带着写薄怒的成分,反倒是像在训诫一个幼稚的孩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不要吃那种东西,你就是不听。”   江聿琛伸出右手,顺畅地把她整个捞进怀里。掌心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温吞而柔和。他握紧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黎夕,以后别吃了。等有了,我们就把他生下来。”   黎夕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样,瞬间清醒。她猛地推开了江聿琛的怀抱,原本混沌的目光,霎时间变得清醒。她勾起唇,冷冷地笑了笑:“把他生下来?!”   “江聿琛,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疯狂吗?”   江聿琛的反应,出乎黎夕的预料。他只是浅笑,笑的和煦而安然,就像是在说绵长的情话一样:   “黎夕,我娶你。从此以后,你还姓江,江黎夕,冠我的姓。”   黎夕愣了半晌,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所有的含义。她恹恹地想,如果他不是她恨的人,如果他不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她一定会把这一段话,当做这世界上,最浓重的情话。   以你名,冠我姓。   心底酸涩,黎夕却要装出不屑的样子。她觑了江聿琛一眼,轻蔑地说:“江聿琛,我看你真是疯了。出于伦/理,你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我不可能嫁给你。至于情爱,江聿琛你知道的,我并不爱你。”   江聿琛垂眸笑了笑:“黎夕,从小到大,你总是喜欢自欺欺人。”   黎夕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她怒然发声:“你才自欺欺人!”嗓音顿了顿,急切地想要爆发的样子:“江聿琛你想过吗,江叔会容许你这么做吗?还有,你认为这个世界,会容许兄妹乱/伦生下来的孩子吗?”   “黎夕,我们不是亲兄妹。况且,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妹妹。”   黎夕冷哼:“是啊,你是不把我当成妹妹,你一直是把我当成仇人的。江聿琛,我没办法忘记,你是如何砸了我的琴。也没办法忘记,你是如何强/奸了我。我更加没办法忘记,是你教会了我,这个世界的冷眼,这个世界的无情。   当你被赖以为家人的人抛弃的时候,你就会懂我的感受了。”   她没办法原谅江聿琛,因为她无法忘记,在江聿琛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后,江霖为了包庇亲子,把江聿琛远送国外的事情。她以为,她的江叔应该是公正的。她以为,她的江叔会用法律同样地制裁他的亲生儿子的。   可惜,可惜没有。   她原以为的家人,从来,都只是假想中的家人。   黎夕像是微微哽咽了一下,继而说:“江聿琛,我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惯了。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像自己一样,受人家的白眼,看别人的脸色。我活的太累了,江聿琛……你放过我吧。   这里的一切,就当做是个梦吧。等回到Z市,我们各自就忘了吧。”   黎夕支起身,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她想,这段不该有的经历,也到了该忘记的时候了。她学着潇洒地态度,头也不回地走开。   只是,在她才迈开几步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头看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彼时,江聿琛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而后,他从沙发上站起,回转过身去。   他幽幽地看着她,在她再次准备走开的时候。从身后环抱住她:“黎夕,对不起。过去的,我道歉。至于现在,我绝对不可能放手。”   他不会说所谓的苦衷,所谓的欺瞒。他只会固执地执着于当下,当下的黎夕,当下的爱情。   臂膀被收的很紧,黎夕几乎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身体的脉搏,以及体温。他附在她耳边,低声:“从很早开始,早到你的眼里还没有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也注定了,我决不能放你……离开我。”   江聿琛的话语,就如同命令一样,没有丝毫寰转的余地。黎夕不知怎么地,听他说爱自己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周潇。想到了,曾经有个人陪伴了他八年的时光,曾经有个人……差点要嫁给她。   黎夕不会了解,那种前一秒还在疯狂地质问着他,下一秒却因为别人的爱情而酸楚的感觉,叫做爱情。   她突然觉得,心底酸酸涩涩的。就好像是吃了陈年的酸梅一样,嘴里心里,都好苦好苦。有些人,是口不对心,而黎夕,却似乎简单地令人发指。   她居然就直直地问他:“那你的周潇呢?她陪了你八年,我想……相比于我,她应该更愿意给你生孩子。”她总是喜欢把话说的狠毒,但其实,当中那股陈醋的味道,却趣味盎然。   拥着她的江聿琛,忽然在她耳边淡淡地笑了出来:“黎夕,你是在为周潇的事……吃醋吗?有些事,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但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黎夕偏过身,看向他:“有什么,是我不应该懂的吗?”   “没什么。”他温和的朝她笑着:“黎夕,你只需要记得,有我爱着你就好了。”   黎夕不知怎么地,就觉得他像是在敷衍她。她剜了他一眼,赌气式地说:“江聿琛,我不可能爱你。因为,比起恨你,我更讨厌身心不如一的男人。”   “身心不如一,这话怎么说?”江聿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江聿琛,你别忘记,你跟周潇定过婚。况且,八年国外,你跟她什么都没做过,我不信。”黎夕的表情,就如同一个浴血奋战的斗士一样,无所畏惧。   江聿琛的笑声,在黎夕的耳边徘徊。片刻之后,他将她扳过来,揉了揉她的发心。昔日从容深邃的脸庞里,有鲜少存在的柔情,他说:   “我想,我应该算是身心如一的。”温煦的话音,像是在陈述一段漫长的爱情故事:“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吻她。二十岁的时候,和十八岁的她,第一次发生了不该发生的。虽然曾经懊恼,但并不后悔。”   漆黑的眼眸里,倒影出了她的影子。他说:“我今年二十八岁,我现在,还爱着她。”   黎夕不知怎么的,就沉浸在他深邃的目光里,不可自拔。她努力抑制住不该有的情愫,但似乎,并没有效果。很久以后,她才带着些黯哑地嗓音问他。   “江聿琛,你这个混蛋。原来那个时候偷亲我的人,是你。”棉柔的拳头,打在他的身上,没有一点疼痛的意思,反倒像是在撒娇。   **   江聿琛十五岁的初吻,发生在一个美好的午后。   那时候的黎夕才是刚上初中的年纪,而江聿琛却是大了她两届的学长了。江聿琛与黎夕的关系,江霖吩咐了学校保密,一是为了让他们有个安静的少年时光,二也是为了不让黎夕自卑。   明媚的日光沉沉如水,夏日午后的体育课,总是让人恹恹地贪睡。黎夕倚在操场的小树林旁,从树叶阴翳袭来的阳光,稀落地打落在她的脸上。斑驳的光影,刺眼而灵动。   年少的黎夕嘟着唇,十分不开心的样子。原因大概是,这一节体育课很不巧地撞上了江聿琛他们班的体育课。江聿琛跟叶景琰是同班同学,因此,很不幸地,卢卿死皮赖脸地看叶景琰打篮球去了。也很荣幸地,黎夕落单了。   阳光有些沉闷,细密的汗水,轻巧地从额角溢出。黎夕决定坐下眯一会,等到下课铃响,再回去集合。   树下,落叶疏落地躺着。黎夕一屁股坐在上面,半靠着身后的大树,闭上了眼睫。散漫的光线,透射在她的睫翼上,根根分明。鸣蝉焦躁地叫着,树底下的少女,却睡得极其安详。岁月温柔的,如同羽毛轻软。   不知不觉地,黎夕就沉浸在了睡意里。耳边,有些窸窣地响声响起,像是脚步踩踏在落叶上的声音。黎夕几乎能在睡梦中想象出,干枯的落叶在压力下,碎裂成两瓣的样子。   陷入沉睡中的人,总是疲累的。感觉到有人靠近,黎夕也懒得睁开眼。或许是在江家,总是战战兢兢地。所以,现在的片刻安宁,都让她贪婪。   江聿琛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酣睡的小脸,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不远处,都是写人声喧闹的痕迹,但这片树林里,却安静地出奇。   他就这样,笔直地站着,看了她好久。夏日暖风拂过,几绺乌黑的发丝被吹地零乱。江聿琛也不知怎么地,就心猿意马地伸出左手,俯下身子,替她勾在耳后。   弯下的身子,静静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光洁的额头,缀着些微小的薄汗,细腻的皮肤,几乎能透出水来。江聿琛低下了头,松针般细密的短发,刺在黎夕的脸庞上,有些痒意。   此时的黎夕,有些怔忪,却没有醒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地,就是感觉,睡梦中,好像有人在凑近她。淡淡的薄荷清香,沁入心肺。温热的鼻息,扑到她的脸上,还有些发烫。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江聿琛的心底,一瞬间变得柔软。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一步,然后,对照着她的唇形,覆上自己的。   不含任何杂念的吻,就像是一杯温吞的开水。无味,却解百种渴。   等到江聿琛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他却像是一个流浪者一样,落荒而逃。或许,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这是他做过,最担惊受怕的小事。   害怕自己的爱情,会伤到了她。   黎夕的反射弧,一定是缺了一条的。她感受到有人吻上她的唇,却有些慵懒不想醒来。最后,她是被下课铃声吵醒的。因此,她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操场上,卢卿正挥着手,召唤她过来:“黎夕,快过来集合了。”   “哦!”黎夕赶忙拍拍身上的杂草、落叶,从地上起来,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真实又幻灭。   下课的路上,她和卢卿走在一起。   一路上,卢卿都在对着叶景琰的体育细胞发花痴:“黎夕,你刚刚没有看见。临下课的时候,叶景琰那个三分球,简直帅呆了。”   “哦,是吗?”黎夕抚了抚腮帮子,还在想刚才树林里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卢卿戳了戳她的手臂:“喂,在跟你说话呢,这么不捧场啊。”   黎夕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卢卿。她转过头去,一本正经地看着卢卿。卢卿对于她的那副严肃脸,感觉十分疑惑。卢卿问她:“怎么了?”   黎夕将眉毛拢地很紧,粉唇微微嘟起,像是义正言辞的样子:“卢卿,我觉得……刚刚在小树林里,好像有人偷亲我了。”   “哈哈哈,黎夕你是不是晚上在被窝里言情小说看多了,才会在大半天都在想这种事情。”卢卿仰头大笑,丝毫没有一点淑女风范。   “我觉得是真的。”黎夕挠了挠头,很苦恼的样子。   她记得,她醒来的时候,头发是勾在耳朵后面的。而平时,她是从来不喜欢把头发勾在耳朵后。因为,她听电视里说,那样显得脸大。   “你大概是做春/梦了。”   “你才呢!”黎夕在心里啐了她一口。   卢卿若有所思地抚着额:“那……难不成是我们班那个一直喜欢你的杜彦?”不过一会,她也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不对,杜彦一直在跟叶景琰一起打球啊。”   又过了一会,卢卿又幽幽地说了一声。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反倒是江聿琛那小子,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到了下课的时候才出现,害我还陪着叶景琰找了他好久呢。”   “哎呀,肯定是你在做白日梦,想太多。”最后,卢卿盖棺定论。   黎夕也只能皱了皱眉,说:“大概吧。”   至于,头发会自己跑到耳后。她大约,也是不信的。   chapter 36   踏上回国的旅程,是因为江霖的病情。   那天,黎夕刚刚洗漱好,正准备打开浴室的门。却被江聿琛突入而来的双手,撞了个满怀。黎夕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早。   原本,维辰的欧洲项目刚刚开始拓展,应当是江聿琛最忙碌的时段。今天早上,江聿琛还一大早就出了门。黎夕问他,他不肯说什么,只说是要去办一件大事,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不是说,今天要回来的晚一点吗?怎么这么早?”她被他抱在怀里,刚洗好的头发,水珠顺着发梢沥在他的法式衬衫上,留下了斑驳的水渍。   “想你了,就早点回来了。”他低头吻了吻她,他伸手触到了她半湿的头发,皱了皱眉:“怎么都不吹干?等会着凉了就来不及了。”   黎夕突然幽幽地笑了起来:“拜托,我刚想去吹头发,就被你挡住了好吗?”   “我承认,是我的错,行了吧。”他揉了揉她的湿发,有些心疼地说:“快点去吹干吧。”   黎夕“嗯”了一声,重新走进浴室。酒店自带的电吹风,发出簌簌地响声,温和的热风吹在她半湿的头发上,圈起了一卷一卷的波浪。   硕大的玻璃镜面,反射出男人英俊的容貌。黎夕情不自禁地,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彼时,他正倚在浴室门旁,皎洁的法式衬衫,配上一头利落的短发,还有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完美到无懈可击。她有些心猿意马地停下了动作,因为,她发现,他也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看我干嘛?”开关键被按下,她娇巧地瞪了他一眼。   薄唇微微勾起,他浅浅地笑了笑。迈着不快地步子,款步走近她,从身后,把她环住:“没什么,就是想吻你了。”   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边。平淡的话语,被他说得有些情意绵长。黎夕忽然生了些小脾气,她想起,他是不是也曾这样说过要吻别人,又或是直接付诸行动了。   “可是我不想。”她推开他的手臂,正想重新按下吹风机的开关键。却被一阵力量,陡然抱起。   手中的吹风机,顺着蜷曲的线圈打落在洗漱台上,啪嗒的一声,有些刺耳。江聿琛把她半举起来,安置在洗漱台上。穿着睡袍的黎夕,一双白皙修长的大腿,瞬间暴露在空气里。   “江聿琛……”   她气恼地叫他的名字,似乎多半时间,无论开心或不开心,她都喜欢叫他的名字。甚至在彼此欢/好,达到顶峰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喊他的名字。江聿琛,江聿琛。就好像,平仄平的音调,可以饱含她所有的情绪一样。   江聿琛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大掌覆在她的脑后,微微使力。顺着他的温柔的力气,黎夕垂下了脑袋。之后,顺利成章地被他擒住唇,辗转亲吻。   灵活地舌尖划过她的齿缝,然后侵入内里。他描摹着她的唇形,温柔地亲吻着。手掌不自觉地伸进她的浴袍里,寻到最温软的一处,反复揉搓着。他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吻过她的唇之后,再吻上她的脖颈,耳后。黎夕禁不住嘤/咛出声,微醺的喘/息,环绕在氤氲的氛围中,有些暧/昧旖旎。   江聿琛将她的浴袍褪在肩头,顺手解开她束腰的带子,将她的腿微微分开了些。嘶哑的嗓音缓缓响起:“黎夕,乖,把腿张开。”   黎夕也不知怎么地,听了他的话,有些吃力地分开双腿,任由刚硬的物体,来回进入她的身体。   不知觉间,有些混混沌沌的情愫在酝酿,之后,泛滥成灾。   **   夜半,黎夕正疲累地躺在江聿琛的怀里,却被一阵毫无规律的铃声打断了所有的睡意。   她从江聿琛的怀里探出头来,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眼前朦朦胧胧地,她拿起手机就滑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喂。”声音里带着暧/昧的沙哑。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过了半晌才开口:“喂,是黎夕小姐吧。是我,沁园的陈管家,我……找江少。”   黎夕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一样,突然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手里握着的,竟然是江聿琛的手机。这时,她有些无所遁形起来。然而,正当黎夕尴尬的时候,江聿琛的声音却像是惊雷一样,从她的身侧响起。   “黎夕,是谁啊?”嗓音里有些不悦,显然是一幅被打扰了的样子。   “是……陈管家。”黎夕窘迫地将手机递给他。   此时,怕是电话那头的陈管家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知晓了。Z市的白天,欧洲尚处于深夜。她接的,是江聿琛的电话。身旁,响起来的是又江聿琛的声音。这样的状况,怕是电话那头的陈管家已经摸清了所有的底细了。   跟在江霖身边多年,别说是沁园的陈管家。甚至连一名司机,都警醒地如狼似虎。   江聿琛支起身子,半躺在床上,一手还不忘霸道地圈住黎夕,把她锁在怀里。此时的黎夕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压低,她怕自己轻微的动作,就暴露了跟江聿琛的一切。   “喂,陈管家,怎么了?”   黎夕附在江聿琛的胸膛一侧,几乎能听见电话里的一切声音:“江少,先生近期身体很不好,前几天还住院了。他吩咐我别告诉您,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您一声。”   黎夕感觉到,身畔男人的呼吸僵了僵:“我爸他……生了什么病。”   “支气管扩张。”陈管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先生的老毛病了。之前江少在国外的时候,他就嘱咐我别告诉您。后来,您回来了,先生稍微好了些。不过这些日子,倒是有加重的趋势了。先生总爱硬撑着,不想让子女知道自己的病情。江少,有空多回来看看吧。顺便,还有……黎夕小姐。”   陈管家自小看着江聿琛长大,跟他的关系,也比常人亲厚些。因此,这反倒像是一位长辈,在苦口婆心地劝诫着小辈。莫悔,莫忘,勿使子欲养而亲不待。   “嗯,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黎夕几乎能感受到,身旁的男人,气息有些僵硬。甚至,连心跳都有些起伏不定。   同样地,她也听到了电话内容。也是同样的,她竟隐隐地有些心里发酸。想到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江叔,被病痛所折磨。她连原本,想要恨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江霖的情景。那是明朗地清晨,院长将他们按照高矮,一一排好,列队欢迎江市长的莅临访问。那时候,黎夕还是个黄黄瘦瘦的小姑娘,在人群中,实在并不起眼。   但她却永远记得,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一脸温和地走近她,问她:“小朋友,你是叫黎夕吧。江叔叔家里,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哥哥,他叫做聿琛。”她还记得,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心,如同慈父一样的温馨:“黎夕,你想跟江叔叔回家吗?”   思及至此,黎夕忍不住轻轻地推了一把江聿琛。微含犹豫地声线,淡淡响起:“江聿琛,我们回Z市吧。”   江聿琛偏过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黎夕。唇角徐徐勾起,他说:   “好。”   翌日,两人一同踏上回归Z市的旅程。   卢卿的故事,成为了黎夕心底永远的一根刺。所以,她要选择珍惜,珍惜曾经对她好过的人。即使,那一点点小恩小惠,她也想要好好报答。   何况,那个人是江霖。她的江叔,永远的江叔。   chapter 37   沁园,江家。   黎夕是跟江聿琛一起来的,原本她是想要避嫌。在江霖面前,装的跟江聿琛依旧视如水火的样子。   然而,却意外地一大早地,被江聿琛从被窝里,一大早就拉了起来。正值冬日,黎夕从被窝里爬起来,愣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对着他,发了一通脾气才愿意跟他一起出门。   出门之后,江聿琛也没说去哪儿。就直接开着车,回了沁园。黎夕跟他闹了一路说要下车,结果被他反锁了车门,只能跟着他回了沁园。   Z市的冬日,没有白雪皑皑,更算不上是严寒,却也有些轻微的冷意。沁园比邻山脚下,似乎比市里更冷上一层。刚下车,黎夕就忍不住牙齿打了个颤。她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羊绒毛衣就出门了,也没想到江聿琛会带她来沁园。因此,一点准备也没有。   江聿琛下车,走到她的身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怎么冻成了这样?”   “废话,天气这么冷,不冻也难怪啊。”黎夕对于他不吭一声,就带她来沁园的做法,仍旧不悦。   江聿琛无奈地笑了笑,绕到后座,取出一件黑色毛呢大衣:“披上就不冷了。”说完,他把大衣敞开,温柔地披在她的肩头。鹅黄的色调,和这种沉郁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得了大衣的温暖,黎夕也不那么冷了。   只不过,过了一会,她剜了江聿琛一眼:“你怎么会随身还带着这个,照我看,该不是以前替周潇随身携带的吧。”她气恼地脱下大衣,也不顾着天气的寒冷,说:“喏,还给你。别人用过的东西,要不得。”   江聿琛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黎夕鲜少看见他这样明媚的笑容,那种笑就仿佛能洞悉世间的一切黑暗,明朗而悠远。   “谁告诉你,这是给别人备着的。我今天看你出去穿的少,特意带的。”   他的笑容,灿烂地刺眼。黎夕依旧嘴硬,就像是个吃不到糖的孩子:“我是没办法知道,你穿着那件衣服抱过多少形形□□的女人的。反正,我就是不乐意穿了。”   “好好好。”江聿琛揉了揉她的发心,寒意凛凛的冬天,她的发顶愈发显得温热。江聿琛的目光不禁柔顺了下来,看着身旁的黎夕,唇角上扬。然后,轻轻解开身上毛呢大衣的扣子,将她包裹在里面:“这样行了吧。”   黎夕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正想推开他,却听见他的话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以前不知道,原来黎夕是个醋坛子。”   “你才醋坛子呢?”   黎夕扬起头,正想瞪江聿琛一眼。却在余光瞥见右侧的来人时,一下子怔住了。之后,用力地推开江聿琛,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江叔……”她的嗓音里,有些窘迫的不自然。   江霖早就将一切看在了眼里,江聿琛说今早会回来,江霖就一直在二楼的露台上观望着。甚至,连两人的互动,也被他尽收眼底。再想到,那天陈管家跟他报告的事情。他的眼底,霎时蒙上了一层浓郁的忧愁,令人辨不真切。   他轻轻推了推金丝边框的眼镜,笑了笑:“天冷了,黎夕快跟聿琛进去吧。江叔已经让张嫂煮好了姜茶,待会进去喝一杯,祛祛寒。”   “嗯,好。”黎夕莞尔。她殷切的希望,刚才的一切,江霖并没有看到。   **   江家的客厅里,安静地如同死寂一样。黎夕跟张嫂一起从厨房里端了姜茶,却看见江聿琛和江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人都是表情僵硬,差点要吵起来的样子。隐约中,黎夕只听到了一个关键词——户籍。   黎夕将姜茶放在茶几上,然后坐下。她故意跟江聿琛隔开了许多,像是做贼心虚一样。而江聿琛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她笑了笑,笑地颇有些深意。   “江叔,喝姜茶吧。张嫂刚刚煮的,很香呢。”她故意打破这一份尴尬的局面,装作什么都没事的样子。   江霖宽慰似得笑了笑:“比起你哥,黎夕,还是你乖巧懂事些。”   “是吗?”黎夕回以一抹笑,抿了一口姜茶,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恍然大悟似的问他:“江叔,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垂老的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些褶皱的痕迹:“还是黎夕懂事,你哥回来,永远只有跟我顶嘴的份。还说是回来看我,我看,不气我都不错了。”   说完,江霖笑了起来,笑声不怒自威,夹带着些威严的气息,黎夕也配合地浅浅笑着。而坐在江霖左侧的江聿琛,却不适时宜地开了口:“爸,我刚刚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我先上楼了。”   声线中含着些冷意,显然跟在院外时的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刚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二楼走去。乳白色的欧式栏杆,与他沉黑色的大衣形成对比,鲜明却又黯淡。   见江聿琛离开,黎夕才对着江霖说:“江叔,您别生气,哥哥他应该也不是有心跟你斗气的。”黎夕很少将江聿琛称作哥哥,因此,这个词从她的口里吐出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违和。   “没事,你哥这个样子,江叔都习惯了。”江霖拿起姜茶喝了一口。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江叔,哥哥他这是怎么了?为了什么事情,跟你闹了这么大的火气啊?”   江霖握着姜茶的手,微微顿了顿:“没什么,就是些工作上的事情罢了。”   江霖不愿意说,黎夕也没办法强求,只能作罢。她也学着江霖的样子,拿起姜茶喝了一口,放下之后,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一时间,气氛尴尬地有些诡异。   “黎夕。”江霖出声加了她一声。   黎夕有些疑惑地看向江霖:“怎么了?江叔。”   “江叔想请你……”江霖的嗓音中,颇有犹豫:“江叔想请你,帮忙重新撮合一下……聿琛跟潇潇。”   大脑像是被人用榔头敲击了一样,愣愣地,黎夕几乎能听到回声。连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难看。很久之后,她才勉强地勾了勾唇,才憋出了两个字:“好啊。”   江霖看出了黎夕的僵硬,语带宽慰:“黎夕,当年聿琛对你做的那些事。江叔会尽全力弥补的,江叔希望你,别再去想那些事了,就当它过去了吧。”   黎夕怎么会听不懂江霖的意思,其实,江霖是在委婉地告知她,她跟江聿琛不可能在一起。如果可以,他会尽全力弥补,但是至于江聿琛,不能毁在她的手里。而江霖一生的丰功伟绩,也绝对不能毁在江聿琛和黎夕这里,毁在兄妹乱/伦的舆论里。   “江叔,你误会了。当年的事,我都已经忘了。”她选择撒谎。   “那就好。”江霖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自欺欺人。他的话语滞了滞,重新发声:“黎夕你也知道,你周叔,潇潇的父亲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如果是因为你周叔的事情,害的他们两人没办法成为夫妻,江叔也觉得挺可惜的。父母的错,毕竟不该让儿女来承担过失。”   “况且,潇潇是个好女孩,她也等了聿琛那么多年了。江叔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让潇潇一个人去面对现在这么多的舆论压力,江叔也于心不忍。而且,他们也定过婚了。”江霖抬起眼睛,透过镜片,直直地看着黎夕:“江叔想,黎夕你能不能帮忙撮合下。如果可能,江叔希望,他们能够在今年年底……完婚。”   黎夕无法说出她当下的感受,那种酸涩的情绪,像是要入侵她的每一个细胞一样。她几乎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颜欢笑地答应江霖说:“好,江叔。”   江霖说出的话,从来都是命令。即便江聿琛不愿意娶周潇,他也可以千方百计地让他娶她。呵,今年年底。现在正值十二月初,一个月内,江聿琛,就要跟周潇完婚了吗?   黎夕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听江霖说了好久。听见他问她,和上次订婚宴上碰到的那个周程的情况。她浑浑噩噩地回答了些。   最后的最后,她听到江霖夹杂着些慈爱地口音,对她说:“黎夕,如果有中意的,也早点成家吧。我记得,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该有两岁半了。”   黎夕的脑子,一瞬间变得清明。她的眼眸眯起,问道:“江叔,你认识我父亲吗?”   江霖的表情一下子滞涩住,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恢复了满脸和蔼:“哦……我是听孤儿院的人说的。当年去接你的时候,顺便也看到了你父亲的出生月份。算下来……应该也差不多。”   “嗯,原来是这样啊。”黎夕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chapter 38   当黎夕把房卡递给周潇的时候,周潇的眼里,有难以抑制的震惊。她没想到,在她濒临绝境的时候,帮她的那个人,居然黎夕。那个,她从小就厌恶着的,江黎夕。   咖啡厅里,黎夕坐在周潇的对面,咖啡勺漫不经心地搅拌着。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眼前的周潇:“这是房卡,晚上七点,准时到墨色华园,江聿琛会在那里等你。至于你该做什么,周潇,你知道的。”   语毕,黎夕掩饰住心底混乱不堪的心绪,一气呵成地站起身离开。临走前,周潇扼住了她的胳膊,满腹狐疑地质问她:“江黎夕,你为什么要帮我?”   黎夕回头:“周潇,不是我想要帮你。是江叔想帮你,而我,给你这个,只是想让你知道。从始至终……你才是我的手下败将。”   “江黎夕,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可能为了讽刺我,而来帮我的。”周潇不死心。   黎夕抿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周潇,就像我曾经告诉你的那样。所有关于江聿琛的,我都不在乎。所以,请你不要用那样的眼光打量我,因为我不屑。”   “江黎夕,难道以前……真的是我把你当成假想敌了吗?”周潇深深地皱着眉,疑惑地望着黎夕,而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松开。她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周潇,或许你猜对了一半。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对他动任何心思。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从来。”黎夕固执地加重了最后一个词,只是,她却没有发现。这个词用的,就像是在自欺欺人一样。   从来,没有爱过他。   从来。   许久之后,她听见周潇有些微哑的嗓音,从她的身后响起:“江黎夕……谢谢你。”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周潇会谢谢她。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只要是有关于江聿琛的。周潇,都会愿意把她像恩人一样供奉着吧。   呵,或许吧。   扼住她的手,徐徐放松。黎夕抽开了她的手,转身朝咖啡厅外走去。远处,几名少年正穿过马路而来,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身上却背着重重的琴盒。盒子里,装的,应该是小提琴吧。   他们从黎夕的身旁擦肩而过,只带走了一缕微风。黎夕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她忽然想起,江聿琛在国外获奖的那一年。   那年,是她第一次去国外。也是记忆中唯一一次,和江聿琛在一起和谐的年少时光。   她依稀记得,当年她跟江霖一起坐在领奖台下,那种忐忑的心情。当金发碧眼的评委,宣读到江聿琛名字的时候,整个礼堂都沸腾了。   众人都站起来,热烈地鼓着掌。连黎夕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随着江霖的动作,一起站起身来。稚嫩的脸庞,尚且夹带着些圆嫩的青涩,却是笑的美不胜收。   世界级的大奖,属于无上的光荣。当奖杯交托到江聿琛手上的时候,黎夕竟然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差一点喜极而泣了。后来,当她再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她把对于江聿琛这种不该有的骄傲,归功于当时的气氛使然。   当时的江聿琛,年少的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痕迹。似乎这个奖,他得地心安理得一样。黎夕还记得,当时的江聿琛略过所有人的目光,朝着她遥遥地举起了奖杯。当时的黎夕,把这一个动作,解析为江聿琛的炫耀。   掌声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国际大奖花落少年手中,成为当时的一段佳话。   在得奖之后,江霖硬是拉着她跟江聿琛拍了一张合照。那是一片微微凸起的高地,黎夕被迫跟江聿琛一起站在树下。那好像,也是他们唯一一次,离得那么近。   科学定义的亲密距离,仅是0到44厘米的差距。   身后,是意大利蔚蓝的天空。辅以欧式的建筑风格作为背景。身旁,年少的江聿琛,手握小提琴站在树下。至今,黎夕依旧记得,微风拂来,江聿琛身上的薄荷气息,在她的周身蔓延开来,沁人心脾。   当时,她穿的是一身湖蓝色纱织裙。现在她想,当时年少,她陪伴在他身侧的时候,也应该是美不胜收的吧。   现在想来,那张江霖拍的照片,似乎也不知去向了。不过隐约,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至于在哪里,她也记不起了。   她自嘲式的笑了笑,打开手机短信,按下了几个键。一气呵成地选择发送,没有一点犹豫。   ——江聿琛,今晚七点,墨色华园8305。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按下发送键时,她的手指,也是轻微颤抖的。   过了一会,手机嗡嗡地在口袋里作响。黎夕知道,这是短信回复的预兆。   ——好。   一贯的简短,属于江聿琛的作风。黎夕正想塞好手机,准备回家时。手机再一次响起,依旧是一条短信。   ——正好,我想你了,黎夕。   黎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更不知道,为什么连笑容都是苦的。过了很久,她才犹豫地回复他。   ——江聿琛,我也想你。   **   是夜,黎夕坐在电脑面前,怔怔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勤奋地修改着数据资料。只是紧紧地攥住签字笔,紧到几乎要把笔端折断。隐隐约约地,她甚至连身子都是颤抖的。   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19:15   没有人知道,黎夕坐在这里,已经整整半个小时之久了。右手旁,放着手机,她数次想要拿起来,拨出那个人的号码。但数次之后,她又黯然地放下。   她有什么资格破坏别人的幸福呢,这本来就该属于他们的,不是吗?况且,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不是吗?只是为什么,想着想着,连眼泪都掉了下来呢?   年底,也就是这个月底,江聿琛就要跟周潇结婚了呢。   不知不觉,黎夕竟然已经流了满脸的泪。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像是悲从中来的感觉。江聿琛说他爱她,结局却是要跟别的人结婚,跟别的人生子,跟别的人一辈子。   黎夕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不甘心。即便在所有人厌弃她,说她是死刑犯的女儿的时候,她也都没有这样不甘心过。她像是一个被抢了糖的孩子一样,得不到,却又不甘心。   几经挣扎,终于拨出了那个电话。等待接通期间,黎夕握着手机的手,都蒙上了一层冷汗。   嘟嘟嘟——   没有任何回音。   黎夕忽然觉得害怕起来,周潇跟他,应该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吧。带着哭腔地嗓音,倏然回荡在幽闭的空间里:“江聿琛,接电话啊。”   “江聿琛,你给我接电话啊!”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的挣扎。   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绝望,漫天漫地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黎夕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她,把他推向别人的,是她活该,不是吗?只是,为什么心有不甘呢?为什么心疼到无法自已呢?   她恼恨自己,却也找不到理由。她只能流着泪,把书桌上的物品一样一样地掀翻在地,再捡起来,把它摔成粉碎。她坐在接近于废墟的书房里,声嘶力竭地哭着。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那么久。从客厅里,传来一阵门铃声。规律的门铃响声,还伴随着不规律的敲击,仿佛门外的人,也是心急火燎的。   黎夕强撑着身子走出去,直到大门敞开时,她依旧是难以置信的。   门外的男人气势汹汹,像是隐忍着滔天的怒气。一身笔挺的法式衬衫,也被主人弄地百褶不堪,领带松松垮垮地斜在一旁。这大约是黎夕第一次见他,这么颓废的模样。   她愣了一会,眼泪竟然止不住地往下流,滴答滴答地,她几乎能听见夺眶而出地声音。男人带着怒火看向她,她有些心生恐惧。却也不知怎么地,委屈到,几乎要低到尘埃里。   江聿琛看着她流泪,却没有丝毫心疼的痕迹。只是恼怒到了极点地望着她,不发一言。薄唇微微抿着,没有任何动作。   黎夕见他不抱她也不骂她,她忽然就觉得,他好像是真的不要她了。手臂不自觉地伸出去,拥住他刚硬的腰间,紧紧地,像是攥住了救命的稻草。   “江聿琛,江聿琛……”   她总喜欢这么叫他,连名带姓,就好像她所有的情绪,都能包含在这三个字之内。   江聿琛冷了冷情绪,出手推开她。只要他一想到,当他准时抵达墨色华园中时,却没看见预期的身影,反倒是被周潇抱紧地时候,他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不喜欢被当做礼物一样送人,况且,那个送走他的,还是他爱了十几年的人。   黎夕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承认,该怎么消解他的怒气。感觉到他在推开她,黎夕更觉得委屈了。   她仰起头,含着泪眼,梨花带雨地看他:   “江聿琛,对不起……”   chapter 39   他勾了勾薄唇,冷冷地说:“江黎夕,你可真是大方。”   冷厉的目光,刺进黎夕的眼底,竟让她觉得生疼。眼泪依旧下坠,就好像看见了刺目的光线一样,曜地眼眶里都是泪。她只能垂着泪水,低声地重复着:“江聿琛,对不起,对不起。”   黎夕将两手交握在他的腰后,箍地紧紧地,她生怕他再一次推开她。就仿佛松开之后,他就会像八年前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黎夕,你就那么巴望着我跟周潇结婚吗?如果是,那么如你所愿。”他冷哼了一声,鼻息的吐纳,极尽冷漠:“其实,你用不着听从我爸的那些小伎俩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让我跟周潇结婚。我一定会……马不停蹄地为你办到的。”   “江聿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英眉稍稍舒展,并成不悦的痕迹。他语带嘲讽:“我爱你,这不就是你引以为傲的赌注吗?”尖锐的句子,刺入她的耳廓:“江黎夕,你难道不知道吗?好赌的人,总有一天会输光他的赌注。而总有一天,我也会不爱你。”   听他说不爱她,黎夕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直直地想要瘫软下去。   江聿琛没有理会她,从背后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冰凉刺骨的嗓音,再一次响起:“江黎夕,我是疯了,才会以为你会有解释的。结果,你想告诉我的,只有对不起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世界上最敷衍的词汇,就是对不起。”   他转身离开,一气呵成。薄荷气息尚且萦绕在她的鼻腔里,然而,人却离开了她半步远。她这才明白了,原来最远的,从不是距离,而是人心。   但是,她,不甘心。   她迈开一步,从背后搂住他。空旷的老旧公寓楼道里,脚步的回声都像是在地震。她靠着他的脊背,奋力地喘息着,泪水夹杂着哽咽,抽去了她半身的力气。   他刚才说,他总有一天,会……不爱她。然而,不爱这个词汇,真的是恐怖到,令她心惊胆战。   与江聿琛过往的一切,就像是慢电影在回放。胶卷,定格一幅幅瞬间。   江家花园里,她说:“江聿琛我恨你。”他说:“随意。”   别后归来,她为了许豫旬求他。他问她:“江黎夕,我凭什么帮你?”她说:“江聿琛,我赌你爱我。”   欧洲的土地上,他抱着心如死灰的她,说:“黎夕,我在。”   有时候,不说爱,是因为惧怕伤害。而黎夕,却深陷爱里,却不愿意承认爱情。   她倚在他的后背,眼泪透过布料,渗透进他的皮肤里。湿湿热热的,仿佛是一场漫长的煎熬。黎夕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蹭了蹭他。略带哽咽的嗓音,宛如魔咒,足以将江聿琛的灵魂都吸进去。   “江聿琛,我爱你。”   江聿琛的身子颤了颤,对于她的话,他难以置信。固执如她,怎么可能轻易地说出爱情。悠长的楼道里,回荡着黎夕隐忍啜泣的嗓音,而那句话,似乎也围绕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愿离去。   很久之后,江聿琛才缓缓回过身去。背后略有清凉,已被黎夕的泪水,濡湿了一片。黎夕以为他要走,又呆呆地攥紧他,嘴里嘟囔了一句:“江聿琛,别走……”   他笑意幽幽地回转过身,带了些天朗气清的因素。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云开雾明一样。他捧起她的脸颊,温柔的吻,贴在她的侧脸上。   他诱导似的,说:“黎夕,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黎夕当然没有傻到会问他,你想要我说什么。只是,说起爱的时候,却还让她有些心生畏惧。但一想到,他说总有一天会不爱她,她所有的恐惧都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含着泛红的眼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江聿琛,我爱你。”   江聿琛没有回答,只是弯下腰,然后附上她的唇瓣。如果,今夜的一切是一场交易,那他也情愿了。能够知道她爱他,听她承认她爱他。这样,比什么都值得。   “黎夕,我也爱你。”话音顿了顿,他重新为这个爱下了个定义:“从来。”   从来都爱你。   十岁之前,江聿琛把自己关在一扇幽闭的门里。十岁以后,他把黎夕也一同关了进去。自从以后,就再也没有为任何人打开过。即使偶有的光线,也是黎夕施舍给他的。   牙关碰撞,注定了,这是一场缠绵悱恻的吻。他半拥着她,从楼道里吻到公寓的玄关口,再从玄关口吻到卧室。他将她温柔地推进床里,绵软的床垫,瞬间凹下了一处小块。   他轻轻啃/咬着她的锁骨,双手还毫不留情地解去她的衣物。或许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心灵相贴了。只是那时候,隔着太多隔阂,所以从不说爱。   他进入她身体里的那一刻,她却倏然抓住他。而后,带着些媚/态的柔音,萦绕在他的耳边。她,像是在撒娇:“江聿琛,以后不准你说不爱我。”   他无奈地笑了笑,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会伤心难过的。”   “好。”   他正打算挺进,却再一次被她阻止了所有动作。   “还有……”   “什么?”江聿琛皱眉。   娇态的脸庞上,有些妖娆的红晕:“你刚才,没和周潇发生什么吗?”   “你觉得呢?”   “没有。”嘴上说没有,黎夕心里却狐疑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江聿琛就挺进了她的身体里,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从上方传来的声线,慢慢悠悠地响起。男人的喘息声比往常重了些:“有些事,只和黎夕做。而且,要做就做一辈子。”   黎夕忍不住数落他一番:“江聿琛,我真怀疑你有没有得过自闭症。甜言蜜语,说的比谁都好听。”   “你还听过别人的吗?”男人狠狠抽动了一下。   黎夕忍不住低低喘了一声,她赶忙回答他:“没有”。她不敢再心猿意马了,只得任着他发泄。   很久以后,当黎夕累的瘫软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他听见对她说:“黎夕,我们要个孩子吧。”   浑浑噩噩的黎夕,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愣愣地回答他:“好。”   然后,她像是梦见了他们的孩子。鼻子像他,眉毛像他,而眼睛,像她。睡梦中的一切,黎夕不敢去想象。如果可以,她就想陪着江聿琛过一生。即使,被世人所看不起,她也想陪着他。   有一个骨肉相连的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这样就够了。   **   次日,沁园江家。   江霖正围在一株丁香树前,悉心地裁剪着枝叶。身后,陈管家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声:“先生,江少回来了。”   “嗯。”江霖手中的活计停了片刻,又再次继续。   江聿琛到花园的时候,丁香树的枝丫,散落了一地。地上虽然是凌乱的,但那株丁香却整齐地,如同焕然新生。   “回来了啊……”江霖低下头,谨慎地除去冒出来的一根枝头。咔嚓一声,枝叶应声落地。   江聿琛没有回答他,只是把目光放地很远。他母亲喜盆栽花木,就在沁园里种了许多。有些还是从外地找回来的,说起岁数,可能比江聿琛还大。而她去世之后,花园里的一切,都被江霖悉心照料着。   江聿琛始终觉得,这都要归功于他父亲的歉疚。因为他的母亲被他害死,所以,他照料着她母亲留下来的这些花木,或许是在报偿,又或许是在怀念。   江霖忙活完了,挺直了腰板,伸手捶了捶肩。他吃力地叹了一声:“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以前你十几岁的时候,我照顾这些花木还不算吃力。现在修了一会,就觉得腰酸背疼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想来这些都是你妈前最喜欢的花木,把他们随意扔在花园里,也舍不得。”   现在,他愈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走了,这些花木,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想到,这些花木也陪了他好几十年,他也有些不舍得。这些花木,就像慕青一样,深深扎根在他的生活里。就像慕青,即使死了,也从没有离开过。   江霖回过头去,日光照在他的头顶。额头上坑坑洼洼的皱纹,让江聿琛觉得刺眼。他忽然开口问他:“爸,这么多年,在我妈的这件事上,你后悔过吗?”   江霖把手里的裁剪工具放好,笑了笑说:“说什么后悔呢?我再怎么后悔,你妈和你妹妹也不能活过来了。当年,我确实对不住她。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对她好。她后来死了,我也没能为她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现在,也就只希望你们小辈,能够过的比我好些了。”   江聿琛抬眼,看向江霖:“爸,如果你的过的好些的意思,是要我娶周潇的话。那……绝对不可能。”   江霖淡淡地笑了,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点水,轻描淡写地洗去手上的脏污。“聿琛,你还是放不下黎夕吗?”   “我不是放不下,只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放下。”江聿琛的话音,冷了许多:“爸,上次户籍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我,会娶她。”   江霖擦干手,走到江聿琛的面前。目光里,少了些许悠闲,多了几分威严:“聿琛,你对黎夕的心思,爸很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你有想过吗?如果黎夕知道了他父亲的事,又该怎么办?且不说,她能不能原谅我。照黎夕的性子,她连带一同报复你的。”   “爸,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况且,我从来不觉得,在黎叔的事情上,你有多大的过错。黎叔有自己的选择,而你也终究是干涉不了的。”   垂老的眉宇,如同纸团一样皱起。眼眸微微眯起,江霖问他:“聿琛,爸今天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黎叔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爸,你还记得。黎夕刚到沁园的时候,带的那把琴吗?”   “记得。”当年,小小的女娃娃,充满戒备的保护着她的琴的时候,就引起了江霖的注意。只是,他懒得深究罢了。   “后来,我无意间摔坏了那把琴。那个里面,藏着……黎叔的自白书。”   “原来是这样。”江霖幽幽地叹了一声,像是释放了全身的力气。或许他的老战友,很早的时候,就想到了,要给自己的女儿,一个清白的解释。   回想了一遍江聿琛的话,江霖又忍不住出声:“怪不得黎夕要对你那么针锋相对了,原来是你摔了她的琴。以前,我在的时候,她总喜欢装的若无其事的。其实,背地里她不喜欢你,我也都知道。”   “那些都过去了。”江聿琛想到以前自己任性妄为的举动,突然也有些无敌自容。   “哎……罢了罢了。既然我也改变不了你,那你也随意去吧。毕竟,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没力气难管了。”江霖微微摇了摇头说:“那天,我还让黎夕帮我撮合你跟周潇的。想来,也算是一场乌龙了。”   江聿琛皱了皱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妥:“爸,你没有明确地让黎夕帮你做什么吗?”   “没有。”   江聿琛无奈地够了勾唇:“好吧,她真是个傻瓜。”   在江聿琛的心里,她是傻瓜,傻傻地把他往外推,傻傻地想要成全别人。然而,到头来却伤了自己。不过,幸好,她有他,会好好保护她。   他与江霖说了很久的话,好像十几年的父子生活,也从来没说过那么久的话。   江聿琛临走的时候,江霖突然叫住他,问他:   “聿琛,八年前的事情,你跟黎夕解释了吗?”   江聿琛偏过头,看着远方斜斜的落日,弯起一抹弧度:   “没有。”   “没什么好解释的。”   既然静好,为什么还要多这些虚芜的解释呢。   没有意义。   chapter 40   傍晚,当江聿琛回到清檀园的时候,黎夕正对着电脑发着呆。   黎夕正看到关键时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就好像灵魂都被吸进去了一样。江聿琛从身后反抱她,把她圈禁在胸前。黎夕吓了一跳,剜了一眼他:“江聿琛,你吓死我了。”   “在看什么呢?”他附在她耳边,笑意幽幽。   “没什么,就是在看上次没看完的电视剧。”   “什么电视剧啊?”   黎夕的声音低了低,视线又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就是上次,在酒店看到的那个电视。就是讲一个卧底警察叛逃,然后最终被逮捕的故事。”   剧集的画面暂停,进入广告。黎夕回过头,看见江聿琛放大的俊脸就在她的面前。她突然心猿意马地,想要戏弄他一下。然后,她含着笑偏过头去,对着他的脸颊,浅浅地吻了吻。   真正做了之后,黎夕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火烫火烫的,仿佛烧着了一样。她假装漫不经心地继续陈述:“现在的电视剧,大多都是这样的套路。最后,宣扬的总归是什么邪不胜正的理论。其实我觉得,如果这个结局不是卧底警察被逮捕,而是最后开放式的大结局,会……”   话音直直地顿住,那句会更好还在嘴里,却已经被江聿琛以吻封缄。江聿琛将她抱起,粘腻地亲吻着她。原本狭小的单人座椅,却生生地坐了两个人。江聿琛坐着,而黎夕坐在他的腿上。   画面已从广告转变为剧集,黎夕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而江聿琛的手,却依旧不安分地涌动着。   她嘟囔了一声:“江聿琛,别闹我了,我还差一集就看完了?”   灵活的手指,解开她背后的暗扣,滑入其中。他瞥了一眼屏幕,说:“全英文的字幕,黎夕你……真的看得懂吗?”手指滑进内里,轻微揉动。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江聿琛……你这是在笑话我吗?好歹……我以前也跟你考的是同一所大学。我们,明明应该是平起平坐的。”   最后一个字眼,被他吞入口中。之后,没有人再有什么心情去管电视剧。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不该做的事情上。   **   新年伊始,天气转入严寒,江霖没有再提江聿琛的婚事。而黎夕,也跟江聿琛开始了漫长的同居生活。   黎夕照常上班,江聿琛也照常管理着维辰。只是,每天下班以后,黎夕的生活里,就全都只剩下了江聿琛。   今天,黎夕心事重重,连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江聿琛见了,就有些疑惑,抱着她问:“黎夕,怎么了?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黎夕淡淡地说。   “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别闷在心里。”   黎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话了:“江聿琛,我今天在清檀园外面,看见记者了。我有点害怕,害怕我们的关系会被曝光。江聿琛,我不想让江叔觉得为难。江叔是市长,我们的事情放出来,对他……不好的。”   她没有把更深一层的意思说出来。她还觉得,自己对不起周潇。她觉得,她好像是一个掠夺者,抢走了所有属于别人的东西。别人的幸福,别人的爱情。而她曾经,还曾对这样爱情不屑一顾。   江聿琛温柔地含着笑,浅浅叹了一口气,说:“黎夕,你总是这样,顾虑的太多,也太为别人着想了。”   “可是……我不想让江叔为难。”   江聿琛揉了揉她的发心,就像是在抚摸一只乖顺的猫咪:“傻瓜,我爸他不会觉得为难的。否则,照他的性子,也早该出手了,不是吗?别乱想了。”   “嗯。”黎夕呆呆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依旧有些膈应。   “对了黎夕,我一直有样东西想要还给你。”江聿琛说。   “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江聿琛牵着黎夕的手,走到二楼的长廊尽头。黎夕平时没有乱晃的爱好,因此,清檀园里,除了江聿琛的卧房书房和客厅,她也从没有涉足其他地方。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小阁楼。咔哒地一声,房门洞开。江聿琛先黎夕一步走进去,神神秘秘地打开了一个巨型的抽屉。之后,从抽屉了取出了一个一米多长的盒子形物体。   “这是什么?”黎夕问。   江聿琛将盒子地给她,一米多长的物体,却十分轻盈:“自己打开看看。”   黎夕将盒子安置到一旁的桌上,这才发现,这是一个琴盒。心底涌起的反应,竟让她隐隐觉得激动,她几乎有些猜出来,这个盒子里,装的应该是什么。   打开琴盒,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是一把小提琴,一把她的父亲精心制作的琴,赠给她母亲的琴。黎夕像是触了电,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自觉地,眼眶里竟是沁满了泪。   当年,琴被摔坏后。黎夕一怒之下将它扔掉,待到第二天,她再想去找那把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那是至今为止,黎夕最后悔的事情。她没有保护好父母的遗物,最后还扔掉了它,这曾经一度让黎夕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孝的女儿。   黎夕心中五味杂陈。她忽然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江聿琛。声音带着些哽咽:“你这个混蛋,原来当时,是你拿走了我的琴。”   “当时,我以为你不要了,就把它收起来了。当时我就想着,欠你的,总是要还的。”   “江聿琛……谢谢你。”   “傻瓜,本来就是我的错。现在,不过是弥补罢了。”他抚了抚她的背心,回答得温吞。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就仰起头看着他,嘴唇微微嘟着,像是满含委屈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想到要去修这把琴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制琴师帮我修复这把琴。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任选。”他低下头,吻去了她的眼泪:“后来卢卿去世,去欧洲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一名优秀的制琴师。还记得回国的前天晚上,我跟你说可能要晚点回来的那天吗?”   “嗯,记得。”   “其实那天晚上,我是去取琴了。本来是想在第二天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我爸生病不得不赶回国。以至于,让这个惊喜拖延到了现在。”   她有些感动,或许,这种感动已经到了极致。她觉得,也许这就是爱情。有个人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有个人小心翼翼地想要给她快乐:“江聿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爱我。   **回忆少年往事**换男主视角**可看可不看**   黎夕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时自闭的江聿琛,为什么要摔了她的琴。   年幼的黎夕,在花园里孤独的哭泣。而同样年少的江聿琛,却在自己卧室的落地窗前,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彼时,年少轻狂的江聿琛,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看她。似乎看着她,就能拥有这世界上最炙热的阳光。他喜欢她笑,笑的明媚的样子。   甚至,是她对着江霖伪装出的乖巧的笑脸,都让他看着快乐。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时候她笑着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他只会像一个偷窥者一样,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每年固定的日子,她总是会躲在花园的某一处,抱着一把琴孤独地哭泣。五年祭日,黎夕哭过几次,江聿琛就在二楼落地窗前,看了她多少次。   那一次,江聿琛照例躲在窗前看她。她抱着琴哭,哭地全身都抽动了起来。时不时地,她还不忘观望四周,生怕有人看见了她的脆弱。   江聿琛第一次觉得,怒火攻心。她的眼泪,就像是刀尖一样,刺地他全身都疼,生疼。   他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情绪,就飞快地跑下楼梯,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他印象中,第一次跟她独处。其实,那时候的他,紧张而又迫切,甚至手上都微微沁出了薄汗。他呆呆地站在她面前好久,而她却没有发现。一直沉浸在哭泣中,不能自拔。   他跟她离得好近,近到几乎能看见她的鬓角,濡湿了些汗水,贴在耳后。他看着她的身子,轻微地颤抖着,不知出于什么心绪,他有些想要……安慰她。   他下定决心,不能让她再哭了。否则,估计又会像前两次一样,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他思量了好久,正想出声说:不准哭时,她却猛然地抬起头来。   那是记忆中,第一次四目相对。   曾经,在默默窥视她的时候,他一直想象着她看着他的样子。是不是,会像他想象的那样,绽放着一如纯白的笑靥呢?   答案,是他想错了。   她像是被惊吓住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利刺。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红肿的眼眶里,泪水不断地打着滚。   江聿琛忽然觉得,心里酥酥麻麻地,好像被人戳中了肋骨一样。有些酸涩,有些疼痛。他好像,很讨厌这样的感觉。原本,他是想告诉她:“不准哭”的。结果一出声,才发觉,连语调都变了。   他说:“吵死了。”   她像是害怕他这样的语气,居然愣愣地说了好几遍“对不起”。   江聿琛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念头。他突然觉得,如果她的琴没了,那么她父母每年祭日的时候。是不是……她就不会抱着那把琴,声嘶力竭地哭泣了呢。   看着她眼泪惺忪的样子,他再一次肯定了他的想法。   他就那样,无端地伸出手去,夺过她的琴。毫不犹豫地,摔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   只是,当时自闭的少年不会知道。当时他毁掉的,是她赖以为生的信仰,以及她梦想中的家庭。   以致于,后来,她说她恨他的时候。   他也只回答她:“随意”。   chapter 41   冬日的暖阳照在脸上,让黎夕觉得有些恹恹的懒散。她伸手挡了挡,额角左侧的长发顺着耳廓滑下,黑发如同折扇披散开来。   昨天接到师兄的通知,说是李姨要出院了,大家就打算在孤儿院为李姨庆祝一番。癌症这个东西,随时都有复发的危险。因此,即使大家面上带着欢乐,其实心里的滋味也是难以言喻的。   黎夕接过孤儿院小朋友递来的气球,用胶带黏贴在门梁上。她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她也曾像这些小孩子一样,热切地布置着场地,迎接江霖的到来。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江霖,挑中了她,带回江家。   她依稀记得,那一天的李姨极为反常。原本,她应该和众多孤儿院的小伙伴一起去迎接江霖的。但那天,李姨却偷偷地把她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不让她出去。当时的黎夕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打心眼里,她最相信的那个人,永远是李姨。   直到江霖指名带姓地要接走她,黎夕才被强迫着带出了房间。而至今,她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是什么。但她能肯定,李姨永远不可能害她。   “大家快准备准备,接李姨的车已经到门口啦!”   话音刚落,李姨已经由上次的那名师兄搀扶着,一脸和蔼地走近了孤儿院里。   “欢迎李姨回家!”   孤儿院里的孩子,总是比任何人都热情些。因为,他们感受的温暖太少,冰冷太多。黎夕走上前,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递到李姨的手里。   “李姨,欢迎回家。”   李姨温和地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微笑,牵动着脸上的皱纹,慈爱地像是一名母亲。她轻轻拍了拍黎夕的手,说:“黎夕,李姨都好久没见到你了,待会可要好好陪我说说话啊……”面颊一侧的酒窝微微深陷,仍然看得出她年轻时貌美动人的样子。   “嗯,好。别说是陪李姨说说话,就是在孤儿院住个一年半载也可以。只要您不嫌弃我爱闹就好了……”黎夕打趣。   李姨抚了抚黎夕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笑着说:“你这孩子瘦了好多,倒是真应该住在这里了,每年捐那么多钱给院里,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省下来的。”   黎夕疑惑地蹙了蹙眉,她每年确实都有定期给孤儿院的孩子捐钱。不过五千块的数额真算不上大,况且,据她所知,她师兄捐的可是比她多。   还没等她开口,李姨又再次发声:“每年五十万五十万地捐,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省下来的。下次可记住了,不准再花这么多钱了。女孩子,给自己存点钱,留点嫁妆才是。”   “五十万?”黎夕愈发不解起来,她一年的收入,别说五十万,连十万可能都勉强。   见黎夕面色犹疑,一旁的师兄也忍不住□□话来:“对啊,每年都有一笔账目以你的名义打过来的。难道不是你吗?”   以她的名义……   不用猜,黎夕也想到了,那个会做这种事的人会是谁。毕竟,似乎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偷偷地把什么都不说出来。黎夕突然也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她一辈子都没有发现,一辈子都没有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他这些努力,都打水漂了呢?   黎夕挠了挠头,对着一旁的师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师兄,我忘记了,确实是我。因为定期汇款都成了习惯,所以一时……还真没记起来。”   黎夕只顾着笑,也没有看见对面的李姨,眼神里有着浓郁的担忧。   **   孤儿院的聚餐,总是充满着欢乐。饭后,李姨安静地走近黎夕,附在她耳边说:“黎夕,跟李姨出来一下。李姨有事情,想跟你说说。”   “嗯,好。”   黎夕放下筷子,跟着李姨一起推开了孤儿院教堂的大门。黎夕坐在长凳上,悠闲地摆弄着刚刚一名孤儿院小朋友送给她的玩具,一枚很小的玻璃珠子。   透过小小的玻璃珠子,能够看到深藏在中心的颜色,如同琥珀一样晶莹。   李姨理了理裙摆,坐在黎夕的身旁:“黎夕,李姨问你。那个钱……不是你捐的吧。”   李姨可以说是黎夕信任的人,所以黎夕也不拐弯抹角:“嗯,不是我捐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跟江聿琛的关系,就掩饰着说:“应该是江家的人捐的吧……”   “黎夕,江家的人待你好吗?”李姨柔和的眉目浅浅地皱起。   自从离开孤儿院后,这似乎是李姨第一次这么问她。以前黎夕回孤儿院的时候,李姨都一直刻意掠过这个问题。那时,黎夕觉得,可能是李姨怕她过的不好,就不敢问她,怕伤到了她的痛处。现在李姨的话,却让黎夕有些费解。   “嗯……”她沉吟片刻:“江叔他们都对我挺好的,没有薄待我什么。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搬出了江家,就很少回去了……”   黎夕还没说完,李姨就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黎夕,别相信江霖对你的好。他不是好人,江家的都不是好人。”李姨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要不是江霖……”   话音戛然而止,李姨没有再说下去。她的手指攥地紧紧的,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过了一会,她长长地舒了好几口气,说:“李姨从小看你爸长大,再看你长大,李姨一直把你们看做最亲的人。李姨保证,绝对不会有害你的心思。但是,你也听李姨一句话好吗?”   李姨的目光偏过去,直直地望进黎夕的瞳孔里。   黎夕愣了愣:“李姨,你说,我一定记在心里。”   “黎夕,你千万要记住。江家没一个好人,他们对你的好,全都是假象。如果不是江霖,你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黎夕,你本应该是幸福的啊……”   黎夕被她的情绪,弄地一头雾水:“李姨,黎夕不懂你的意思?”   李姨没有回答,只是用布满褶皱的双手,揉了揉黎夕的发心,将她抱进了怀里。她轻轻地抚着黎夕的背弯,喃喃地说:“黎夕,你不用懂。李姨只想说,江家的人,能远离就远离。”   “李姨,你是不是对江家有所误会呢?”黎夕忍不住开口,可能是出于心底地,想为江聿琛辩驳。   李姨缓缓地将黎夕推开怀抱,面色也逐渐趋于平静。她一脸慈爱地看着她:“黎夕,李姨不会害你。只是,江家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当年,他们收养你,我就觉得不合适。”李姨的话锋暗自偏转:“现在,我只不过觉得你好像过的不好,情绪有些激动了。”   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但黎夕也没再去深究。毕竟李姨刚病愈,催着她问,黎夕也不放心。   每个人都有些难言之隐的,不说,就罢了。   **   黎夕回到清檀园的时候,已近傍晚。斜斜的余晖照进窗子,在地面上,闪现出色彩斑斓的倒影,她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去哪儿了?”江聿琛从身后抱住她。   想到李姨今天的那句话,黎夕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些悻悻的感觉:“去了趟孤儿院。”   她的声音,有些沉,不像以往的样子。   江聿琛见她有些不悦,追根究底道:“怎么去孤儿院了呢?有什么事吗?”   黎夕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江聿琛还睡着,就没有吵醒他偷偷出了门。甚至,连去哪儿都忘了跟他解释。她有些隐隐的愧疚感,因为自闭症的关系,江聿琛的心思,有时候是比常人敏感的。   她覆上了他反抱住她的手:“李姨的病好了,就跟师兄他们一起去欢迎李姨回院里了。”她的语气尽量的表现地轻描淡写,只是一想到李姨那一句不断重复的话,她就有些抑郁。   江家的人,能远离就远离。江家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嗯。”江聿琛回答地浅浅淡淡地。   黎夕突然想到那个捐款的事情,幽幽地回过头去。她仰起头,以极其慵懒地方式捧起江聿琛的脸颊。因为他高她许多,因此她不得已踮起了脚尖。   此情此景,就好像是一个期待爱情的少女。   她嘟起唇,问他:“对了,江聿琛。是不是一直是你,偷偷瞒着我给孤儿院里寄钱啊?”   江聿琛的唇角弯了弯,连回应都没有。黎夕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说:“问你呢,是不是啊?”   “如果是……有什么奖励吗?”他突然出声,然后伸手打横抱起她。   “喂!”黎夕不禁惊叫了一声。有时候她是真的怀疑,他的左手是真的坏了吗?不然,为什么每次抱起她的时候,都格外地有力气。   “有奖励吗?”他不依不饶。   “没有!”她瞪了他一眼。   他蹑手蹑脚地,把她放进沙发的柔软深处。伏在她的身上,支着臂膀,凝着眼神看着她。他的神情,从刚才的悠闲变得有些认真:“黎夕,当初我捐钱给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是很感谢他们,在我还没来得及照顾你的时候,照顾了你。在你孤独的时候,还能陪伴你。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多大仁大义。有时候,我甚至是残忍的。只是有关于你的时候,我都想做的尽善尽美。”   黎夕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能被江聿琛爱,是一件极其幸运,而又幸福的事情。   她昂起了脑袋,鼻尖对准他的蹭了蹭。双手圈起他的脖颈,说:“江聿琛,你真是个表里不一的混蛋。你以前怎么不早一点表白呢……”   江聿琛鲜少用那种赌气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黎夕过往的记忆里,江聿琛一直是深沉而内敛的。他含着不甘,浅浅地冷哼了一声:“你那时候,眼里心里全是许豫旬。”   “江聿琛,你吃醋了。”黎夕抓住了他的话外音。   “是又怎样?”   黎夕没有再能够开口说话,所有的话语,都被他吞进了口中。   只有江聿琛知道,其实在他眼里,许豫旬根本算不上是一根刺。毕竟,自始至终,他想要的黎夕。   一直,一直,专属于他一个人。   那是他的,所有物。   而许豫旬,最多算是一团乌云。甚至,都不用他拂开。天色一旦放晴,总会烟消云散。   而江聿琛不一样,他是太阳,足以催开一切的阳光。   chapter 42   和江聿琛在一起的日子,似乎过得太过平静。平静到,黎夕贪婪地,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   黎夕也不知道怎么的,以前想起江聿琛,总是满心满腹的恨。现在想起他,甚至连眼角都会带上几分弧度。   “黎夕,在想什么呢?”李姨一声和煦的嗓音,打断了黎夕的思绪。   黎夕愣了愣,回头朝李姨一笑。之后,慢慢吞吞地从菜园的田埂里站了起来,群角沾到了写泥土,有些突兀。   自从李姨回了孤儿院,黎夕总会时不时的来看看她。一来算是替自己及父亲为李姨做点事,二来也能拜托些工作的忙碌,放松些心情。有时候她会帮李姨整理写东西,有时候她会陪着李姨一起到孤儿院的菜园了摘些菜。   “没什么,就是发了一下呆,然后就出神了。”   李姨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你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马虎。你看,裙子上站了泥土都不知道弄掉。”   黎夕只是粲然一笑,她看着李姨蹲下身子,为她拍去泥土的痕迹。黎夕忽然觉得很幸福,这种,像家人一样的感觉。   过了会,李姨吃力地直起身子,说:“对了,上次整理东西的时候。找到了些你父亲以前的旧东西,放我这儿也就是放着。我想着,不如让你带回去,也当是留个念想。”   “好啊。”提及父亲,黎夕的眼神沉了沉。   李姨长长地叹了一声:“如果你父亲,看到你现在这么好,这么优秀,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抚上黎夕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示意黎夕,不要太过在意了。   黎夕的唇角有些僵硬,但还是勉强地弯了弯:“不知不觉,爸爸都过世那么多年了。我现在还会想起他,只是记忆开始有些模糊了。”黎夕望了一眼灿蓝的天空,不知道是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还是借着天空在遥想她的父亲:“我记得,爸爸他是国字脸,浓眉毛。我还记得他说过,幸好我长得像妈妈不像他。不然,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吧嗒一声,一滴眼泪陷入泥土里,无声无息:“他那时候老是喜欢逗我玩,我当时真是讨厌死他了。不过幸好,妈妈每次都会帮着我。只是没想到,后来有一天,仅仅一天,爸爸妈妈就一天里全都没有了。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爸爸妈妈还在的话,是不是……我就能比现在更幸福一点呢?”   李姨心疼地把黎夕搂进怀里,苍老的手,抚着她的背弯:“好姑娘,快别想了。是李姨不好,尽说些让你伤心的。乖,快别哭了。别说你爸妈会心疼,李姨也会心疼的。”   黎夕推离了她的怀抱,默默擦去眼角的泪痕:“李姨,那我不哭了。我也不是伤心,只是偶尔想起来,就有些委屈。毕竟,我也不知道,爸爸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去做贩/毒这种事。”   李姨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有时候,善恶就是一念之差。黎夕,你也别想了。”   “嗯。”   **   李姨交给黎夕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个很普通的铁皮质盒子。   彼时,黎夕坐在清檀园的房间里,安静地端详着这个铁盒。二三十年前的东西,已经产生了些红褐色的铁锈。她将指甲卡在盒子的缝隙中,蹑手蹑脚地将它打开。   铁盒里的东西,就算很简单的一支笔,一本书。《白马酒店》的封面,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这是一本有名的侦探类小说,黎夕曾有耳闻。   黎夕小心翼翼地翻开了这本书,或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纸张变薄,微微有些发脆。扉页被打开,上面用正楷的字体,书写着黎国栋三个大字。   黑色的签字水笔,在末尾的那一笔微微上扬。黎夕并不眼生,因为这是她父亲的字迹。她,烂熟于心。她抚摩着那几个字,心里百感交杂。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孝,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怀念过自己的父亲了。   音容笑貌,慈言温语。   不知不觉,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了下来。黎夕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些悲天悯人的情绪,但有时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觉得,百感交集。   房间外,响起了大门开合的声响。啪嗒的一声,黎夕不用想,也知道是江聿琛回来了。她将那本《白马酒店》放在了书桌上,起身朝房间外走去。   或许是窗户敞开着的关系,房门打开的一瞬间。由于通风的关系,书桌上的那本书霎时被掀翻在了地上。黎夕赶忙去关上窗,重新捡起那本书,却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张塑封的质地的卡片,从书里掉落出来。红褐色的地板上,这一块有些发蓝的卡片,显得有些突兀。黎夕怔了怔,蹲下身子把它捡起来。   翻开那张卡片的正面时,黎夕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世界全都崩塌的声音。轰然倒塌,没有一点余地。   人民警/察证。   以及属于她父亲的名字,黎国栋。   黎夕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乱糟糟的,甚至,连头绪都完全捋不出。她根本无法相信,她的父亲,一个被判死刑的毒贩,居然是个警/察。   她忽然联想起李姨那天的那句话,江家的都不是好人。她突然觉得,事情必定有蹊跷,李姨对江家人的反感,不会是空穴来风。或许,这一切当中,藏着她一直想要找到的真相。   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那么好的父亲,会做贩/毒这种事。在见到了这一张警官证之后,她更加确定了。她的父亲,是冤枉的,一定是。   身后传来节奏规律的脚步声,黎夕赶忙把书和警官证塞进盒子里。拉开抽屉,迅速地塞进去。   “黎夕,在干什么呢?”江聿琛半倚在门旁,慵懒地看着她。   “没什么,就是在整理一些不用的东西。”她回过身去,弯起嘴角,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还没吃饭吗?我去做给你吃。”   她没有敢直面他的目光,只是偏过头,状似无意的躲闪着。在穿越门框,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霎那,黎夕却被他捉住了手臂。   “有什么心事吗?”他圈住她,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江聿琛,你多想了,我真的没什么心事。就是刚回家,有些累而已。”   她抽开他的手,样子看起来有些决绝。现在,她真的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那么多未知的东西。甚至,包括江聿琛。   江聿琛仍旧紧紧地抱着她,没有一点放开的意思。   “江聿琛,快放手,时间都很晚了。”   “黎夕,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你第一次让我放手。”   黎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聿琛,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她觉得,自己是在宽慰,却发现连辩白都那么无力。   男人依旧没有动静,过了好久之后,他才慢慢悠悠地说:“黎夕,我们结婚吧。”   “这次以后,我不想听到你再说一次放手。这一辈子,都不想听到。”   可能是因为那一张警官证的冲击,黎夕对于自己的情绪,也难以控制起来。甚至,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支离破碎:“江聿琛,你简直就是疯了!我不可能会跟你结婚,永远不可能。”   他把她扳过去,用沉寂的目光望着她:“黎夕,我可以解决我们之间的所有阻碍,只要我们在一起。”   看着他这样强势的姿态,黎夕忽然觉得疲累到了极点。她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去:“江聿琛,我累了,晚点再说吧。”   她不想面对江聿琛的感情,特别是在真相尚未明了的时候。   或许,明天去孤儿院一趟。将所有的事情向李姨问清楚,她就该有所择断了。   chapter 43   天际微微泛亮,黎夕就迫不及待地启程去往了孤儿院。   孤儿院礼堂的门被打开,黎夕踏着高跟鞋走了进去。咯噔咯噔的声音,回荡在圆顶的建筑物里,也兆示着主人繁杂的心绪。   李姨正坐在礼堂正中央的一排长凳上,大门敞开的那一霎那,白昼的阳光倾洒在她的两鬓上,白得发亮。她戴着老花镜,一双垂老的眼睛微眯着,手里握着一根针,也不知道是在缝补谁的衣服。   黎夕在她的左侧坐了下来。   李姨抬头看了一眼她,问:“黎夕,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不用上班吗?”说完,继续手中的活计。   “李姨,我昨天看了我爸以前留下来的东西。结果,在一本书里,我发现了这个。”   “什么?”李姨皱着眉,从老花镜的上端的缝隙中,斜眼看着黎夕。   黎夕沉默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掏出那一张警官证,递给她。看到这一张警官证的李姨,没有黎夕想象的那么正经。反倒心平气和地,像是送了一口气。   她接过,突然幽幽地笑了起来:“哎,国栋那孩子,那时候就是这副愣头青模样。现在看到这照片,倒是有点感慨了。这孩子,走地居然比我这个老人家还早。”   黎夕没有回话,她现在急于了解的,是原因,是真相。她的手指攥地极紧,几乎要嵌进骨肉里:“李姨,您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还不等李姨开口,黎夕已经蹙迫地问道:“为什么我爸他明明是警/察,最后却会因为贩毒而被判死刑。李姨,你告诉我好不好?”疑问的语调微微上扬的时候,黎夕的眼泪,也随之掉下。   正在缝补的衣服,被李姨放到一旁的长凳上。她将老花镜摘下,随着动作,甚至有几缕银白的头发也散了下来。她一脸悲哀地盯着黎夕,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眼泪如同不能止息的流水,不知觉间,泪痕已经满面。李姨见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去抹黎夕的眼泪:“好孩子,快别哭了。李姨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黎夕哽咽着:“李姨,还有……还有江家,我爸的事,是跟江家有关是吗?”   李姨轻拍着她的背弯,替她顺气:“别急,李姨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好。”   李姨的嗓音顿了顿,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很早以前,国栋的成绩很好,后来高考的时候,考进了警校。当时,我们整个孤儿院都以他为荣呢。说来,他也是当年孤儿院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呢。”   “之后顺理成章地,他当了警/察。一次缉/毒行动里,他们上头就要求一个人去做卧底。当时国栋想去,还回来问我的意见,但我没有赞成。那些毒窝子里的,都是些在刀尖上走的人。要是被发现了,怕是命都不保了。所以,当时我是极力反对的。”   “后来呢?”黎夕忍不住询问,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朝着她想象的地方发展。反而是越来越混乱。   “后来,他还是去了。”   “为什么?”   “他告诉我,原本上面指派的是另一个人。但那个人家里的背景实在太大,没人敢让他冒这个险,上头愣是把他的名额压制了下来。而且,国栋说,他是他在警校时的好兄弟。再过些日子,他就要结婚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去冒这个险。当时,他还笑着跟我说,反正他就是一孤家寡人,也没什么亲人。”李姨带着温蔼的笑容回忆着,只是笑着笑着,就流了满脸的泪。   “那个人……是江霖对吗?”虽是疑问的口气,但黎夕却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确定。江霖会收留她,对她那么好,原来是出自歉意。   “是啊。”李姨忽然抬眼看着她,原本慈祥的眸子,一瞬间被一种不甘所取代:“国栋代他做了卧底,而他成为了国栋的联络员。再后来,国栋所在的贩/毒集团被全部剿灭。然而当时,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国栋明明是一名警/察,最后却因为贩/毒,跟那个毒窝子里的所有人一样,被判了死刑呢?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都是那个江霖的一手作为。”   “为什么……会是江霖?”要黎夕相信那个抚养了她十几年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她叫着江叔的男人,是害死她父亲的仇人。她,不敢相信。   “后来,有人寄了一封匿名信给我。信里说,国栋做卧底有功,等回归之后,会顶替江霖的位子。而江霖不甘心,于是,他隐瞒了他和国栋联络的所有信息。以叛逃的罪名,向上头递交了国栋的罪责说明,撤了国栋的职。最后,一切都像你跟我看到的一样,你的父亲含冤而死。而江霖——名利双收。”   “李姨,我不信!江叔不可能会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黎夕的嗓音是破碎的,甚至紧紧攥住的手指,也在不停地发抖。   李姨摇了摇头,像是不忍心看黎夕这样崩溃:“对不起,黎夕,这就是真相。原本,我可以拿出那封信让你信服的。但是,在当年拿到那封信的第二天,孤儿院就遭了贼。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唯独那一封信被偷走了。至于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李姨,我爸……为什么是冤死的?为什么……”黎夕的整个情绪已经崩溃,事实的真相摆在眼前,黎夕真的措手不及。   “都是江霖,他真是十恶不赦,为了权力,甚至连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也背叛!”   “爸爸他……一定很苦。而我,甚至还认着仇人当父亲。”黎夕扑倒在李姨的怀里,泣不成声。   李姨摩挲着黎夕的手背,用一种极其温柔慈爱的方式:“傻孩子,别这么想。你父亲也曾经幸福过的,他就是在做卧底的时候,认识了你的母亲,那么温婉的一个女人。”她抚着黎夕的肩膀,宽慰着:“后来,也是在做卧底的时候,有了你这么好的孩子。虽然结果并不好,但你父亲也是曾经幸福过的。”   李姨将黎夕从臂弯里推起,平和出声:“黎夕,别多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想来,你爸他也不会想要你一直活在仇恨中的……看开些。”   但是,得知真想的黎夕,又怎么可能看开。那么不甘的过去,似乎所有都是被江家给毁了。   她不甘心,她要报复,要血淋淋的报复。   **   黎夕回到清檀园的时候,江聿琛也刚刚抵达。基于昨天的不欢而散,江聿琛似乎有心来缓解两个人之间无形的低气压。但如今的黎夕,心里只剩下满胸满腹的恨意。   她不会说出来,因为,她还没有到报复的时间。但她会寻找到一个点,然后,让江家,包括江霖、江聿琛全盘崩坏。   彼时,江聿琛从身后环住她,柔顺地吻了吻她的唇。他并不擅言辞,所以他觉得,或许行动更来的实际些。   “黎夕……”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带着暧昧的声线。   而黎夕则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触感一样,无动于衷。江聿琛将吻蔓延至她的耳后,用极其温柔的姿态,趋使她服从。   心底的怒意想要发作,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只能隐忍着:“江聿琛,别闹我了。我今天不想……”   “嗯。”   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将她抱在腿上。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原本,对于他的目光,黎夕是会选择应承的。只可惜现在,要她忍住心中作呕的心情,去吻一个仇人的儿子,完全不可能。   她忽然生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他想知道,除却江霖这个始作俑者。是不是,江聿琛也了解这件事的始末。她幽幽出声:“江聿琛,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以为对你最好的人,却害死了你最亲的人。你会怎么样呢?”末了,她还不忘补上一句:“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昨天看了个电视剧,好奇才问问的。”   江聿琛眼底的某些阴郁一闪而过,那种像是犹疑,又不敢确定的情绪,恰好被黎夕不疏不落地捕捉到了。江聿琛的表情,出卖了他。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我可能,会报复。但是,我不认为,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用三言两语解决。而你又怎么能够知道,你以为的那个始作俑者,是不是也有其他的苦衷呢。而那个最亲的人,是不是也有他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呢。”   黎夕扬了扬唇角,状似不经意地说:“江聿琛,你绕来绕去,都把我绕迷糊了。只不过是一个问题,用得着那么复杂吗?”   “但愿如此。”   他的回答,让黎夕觉得高深莫测。但是,她能笃定的是。江聿琛对江霖和她父亲的事,即使了解的不多,但是也至少知道。   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仅是她一个人。   **   是夜,清檀园里万籁俱寂。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如雷贯耳。   江聿琛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透过玻璃,如同帝王般俯瞰一切。长久的伫立后,他拨通了常峰的电话。   “喂,江总。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常峰的嗓音,带着些困顿的惺忪。   “我要你帮我去查黎夕最近接触的人,接触的事。越快越好,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所有的资料,摆在办公桌上。”   “是。”   “还有,找人替我跟着她。切记,千万不要让她发现。”   “好。”   chapter 44   第二天,当江聿琛离开清檀园的时候,黎夕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喂,师兄,我是黎夕。”   “有什么事吗?”   黎夕犹豫了一下,开口:“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有个同学在新都周刊当记者,是吗?”   新都周刊,Z市影响力最大的娱乐周刊。一旦有负面新闻刊登出,足矣让任何人再一夕之间,身败名裂。   “是啊。”   “我想要一下他的电话,我有一些公司里的事情要跟他谈谈。”   “好,我等下把他的电话发给你。”   “谢谢师兄。”   挂断电话后,黎夕没有做其他的,只是反复地翻阅着父亲留下来的那一本《白马酒店》。泛黄的纸张,被她一页页的翻过。好几处都留下了深深的折痕,能看的出,手指的主人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而此时的黎夕,早已被恨意充斥了头脑。她坚信,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怨,终有一天,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江霖和江聿琛。   拿到电话后,黎夕迫不及待地打通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是程记者吗?”   “是啊。”   “有些东西,我想要跟你爆料。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外面谈一谈吗?”   电话那头的人,趾高气昂地,好像有些不耐烦:“关于什么的?你要知道,对于某些花边小新闻,我们周刊是不会大费周章的。”   “关于市长,江霖。”黎夕的嘴角僵了僵:“不,更准确地来说,是他的儿子,江聿琛。”   **   跟那名程姓记者,约好的是在一家咖啡厅见面。黎夕整理了装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弱无骨些。她觉得,或许这样,能让这个故事,听起来更声泪俱下一些。   咖啡厅露天座椅处,如约而来的男人,一身休闲的装束,唯一能够展现他职业特征的,约莫是斜跨着的那一个相机包。他的表情有些高傲,眼睛微微眯着,活像是一幅鼠目寸光的姿态。   他耸了耸肩,靠在竹藤编织的椅背上,高高地翘着二郎腿:“说罢,是关于江聿琛的什么事?绯闻or商业秘密?”   “都不是。”   二郎腿重重地踏在地上,他瞪着黎夕:“那还有什么?我可不认为,我抽空出来,是听你说些没用的。”   黎夕定了定神,将目光从膝盖上,游离到那个人的脸上。澄澈的圆眸里,透露出超乎寻常的认真:“程记者,如果我说,江聿琛强/奸了她的妹妹,在八年以前。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呢?”   程姓记者看起来十分质疑,但更多的是不耐烦的样子。他的眉头皱的很深,朝黎夕摊开手:“拜托,小姐,我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况且,我不认为江家这种豪门,发生这样的事情,会被你一个外人轻易地了解到。”   他瞟了黎夕一眼,一脸的不屑:“小姐,我看你是来编故事骗稿费吧。对不起,恕不奉陪。”双脚重重地在地上踏了一下,他挺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如果我说,那个被强/奸的,是我呢?”   “什么意思?”男人惊讶的回过头,重新回到座椅上,好奇而凝重地看着黎夕。   黎夕伸出右手:“刚刚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我是江霖的养女,名叫江黎夕。”   那名程姓记者满脸的不可置信,愣了愣,才伸出手。他几乎预感到,或许这一次,他会得到一个惊天的秘密:“幸会,江小姐。”   黎夕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惊异。她浅浅地笑了笑,这样,正好是她想要的。可能,这个人可以添油加醋地,把整个事情描绘成她想要的那样。   “程记者,你大概也知道,很多年前,江霖收养了一个毒贩的女儿。然而,很幸运地,那个女孩就是我。后来,事情就像我刚刚跟你讲述的一样,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江聿琛强/奸了我。”   “然后呢?为什么当时居然没有一点消息呢?”他满脸的惊诧。   唇角微微上扬,黎夕的表情里,含着些嘲讽的意味:“江家要瞒住这件事,你不认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况且,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江聿琛就被送出了国外。而这个,就是江霖包庇、保护他儿子的方式。”   顿了顿,黎夕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一查。八年前,江霖把他的儿子送出了国外的时间,与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吻合的。哦,对了,应该是五月十八号。”   面前的男人,已经完全没有回答的声音了。一双眼睛,睁地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黎夕:“江小姐,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把这个事情大致地讲一下吗?我用笔记一下。”   “好。”   那人掏出一本笔记本,正准备打开时,突然仰起头,问黎夕:“江小姐,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呢?我想……说出来,对于你百害而无一利。况且,说出来之后,你可能会失去江家这棵大树。而且,以后的生活,也一定不会太平。”   他拔出圆珠笔,在纸张下潦草地写下了几个字:“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不甘心,所以要抖出来吗?”他突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女人,在十八岁的时候,遭遇非人的待遇。真是,难以想象。   “不全是。”黎夕眼神死寂,像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姿态。唯有眼角,还微微弯着:“因为,我要毁了江家。他们带给我的,我都会一一奉还。我还要,让江聿琛和江霖——身败名裂。”   **   维辰集团:   “江总,黎夕小姐,下午去见了一个周刊杂志的记者。”常峰站在江聿琛面前,平静地叙述着。   “周刊记者?”埋首在合同里的江聿琛,缓缓地抬起头来。   “是的,是新都周刊。”   “嗯,知道了。”   “需要找人查查黎夕小姐跟他说了什么吗?”常峰问道。   钢笔的笔盖被拿起,啪地一声,与钢笔重合成一体:“不用。有些事情,即使你不用去查,到时候了,也会自动找上门的。”   江聿琛的话,听起来高深莫测。常峰没有再说话,只是轻描淡写地离开了。   玻璃质地的窗外,是足以俯瞰Z市的美景。而密闭的空间里,却是形影孤绰的死寂。江聿琛轻轻倚靠在座椅上,右手玩弄着那一粒黑色的袖扣。   一左一右,依旧镂刻着她的名字。LX,黎夕的缩写。   他突然淡然地笑了笑,原来那天她问他,确实是因为她父亲的事。而现在,她似乎正策划着什么呢。不过,他并不会放在心上。   因为,她好像忘了一个定理,鱼儿是永远游不出水里的。   **   夜晚,依旧是属于寂静的清檀园。   “江聿琛,你弄疼我了,快放开。”黎夕被江聿琛反身压在床上,动弹不能。他的右手攥在她的胳膊上,紧到,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拗断。   他显然没那个心思理会她的话,直接掀开了她的上衣,霸道而强硬探入柔软的地域。   黎夕突然觉得,竟然有一种想要作呕的感觉。白天,她还在跟别人一一列举他的罪状。晚上,却要被他压制着一遍遍地掠夺。难道,她就注定了,要着跟仇人的儿子,这样窝囊一般地活着吗?   她,不甘心。   “江聿琛,给我滚开。”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一下子爆发的怒意,甚至让她都有些尴尬。   他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直起身子看着她。墨黑色的眼眸里,带着些火一样的情绪,依旧没有被扑灭:“黎夕,最近的你,似乎很不寻常呢。”   黎夕一时无所遁形,她倏然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可能会暴露自己。而一旦暴露,怕是所有事情都会功亏一篑。因为,目前的江家,仍是足矣一手遮天的。   “没有,只是不想罢了。”   黎夕妄图推开他的胸膛,但好像,却没有什么作用。他依旧在她身上摸索着,忽然间,就横冲直撞地进到了她的身子里去。   生理的因素,让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她固执地认为,她是不爱他的。虽然,身体依旧契合着。但基于心理,她一直是恨他的。她默默地攥紧了手指,是这样,一定是。   而她并不知道,她只是习惯了自我催眠,习惯了假装坚强。   至高点即将来临,而身上的男人,却没有一点消停的意思,依旧在她身上,毫无章法地撞击着。柔弱的情绪,在一瞬间泛滥,她忍不住攀上他的手,说:   “江聿琛,我疼。快点好不好……”尾音微扬,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他折磨到不成人形了。   他笑了笑,像是十分满意地样子。他垂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好。只要你一直乖乖呆在我身边,什么都好。”他的话语,带了一点喘息,问她:“在我身边一辈子,愿意吗?”   黎夕急于脱离这场煎熬,不经思考就回答道:“愿意。”   身上的男人,开始加速。然后,悉数倾泻在她的身体里。   等她再回想到这一场对话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好像哪里出错了。只是,一时间,又不知道是错在哪里。   直到几天后,她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场陷阱,正等着她跳。   chapter 45   翌日,常峰接到了一通电话。意识到失态的紧急,他赶忙小跑进办公室,报告给江聿琛。   磨砂玻璃的旋转门被推开,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些火急火燎。他甚至连呼吸中,都带着些细微的喘息,他不知是出于焦急,亦或是出于震惊。   “江总……”   “什么事?”   江聿琛没有抬头,只是掠了一眼。之后,继续耐心地翻阅着合同,在右下方最下角,签上象征首肯的姓名。   “刚刚新都周刊的一名程姓记者,打来电话。说……”常峰有些不敢说出口,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说出来,不仅仅可能会殃及维辰,更可能会给江聿琛也带来牢狱之灾。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喜欢吞吞吐吐了。”   常峰定了定神:“那个记者打来电话说,他手上有个关于江总的丑闻。如果爆出来,可能会对江总不利。他说……如果江总愿意花一百万,买这条新闻的话。他……愿意息事宁人。”   江聿琛像是早已经料到一样,薄唇微微勾起,抿出了一层残忍的笑意:“他难道就没有说,是什么丑闻吗?”   “他说,是关于江总您……强/奸了自己的妹妹……”   “哦,是吗?”江聿琛意味深长地抬起脸,说:“那常峰,你觉得,你会信吗?”   常峰不敢回答,但又迫于压力不得不回应:“不会信,但是……这样的假新闻爆出来,总会对集团造成一些影响。”常峰只能从利益的角度分析这件事,因为怕触到江聿琛的逆鳞,所以,他把这件事概括为一件假新闻。   “假新闻?”深邃的侧脸,似乎烙上了明暗不一的痕迹。江聿琛挑眉:“如果我说,这是真的呢?”   常峰一时慌了手脚,似乎在他的公关历史上,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怔了怔,再次开口:“那我个人认为,出于集团利益考虑,还是给那个程姓记者一百万的好。毕竟,这一百万与集团想必,只是小数目罢了。而且,万一祸及江市,怕也不好。”   听闻常峰这样细致的分析,江聿琛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不用了,就随他去好了。反正,船到桥头,必定有解决的办法。”   “可是……”常峰的眉头皱的很深:“那天跟黎夕小姐见面的,就是新都周刊的记者。江总,你不觉得未免也太巧合了吗?”   “巧合又怎样?故意又怎样?”江聿琛的眼里,迸射出常峰难以懂得的光芒:“只要她想要做到的东西,我永远都不会阻拦。”   江聿琛的话,无疑就是许可。常峰只得灰头土脸地走开,他只能在心里暗自哀叹:遇上江黎夕的江聿琛,就是个疯子啊。   常峰离开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又剩下了江聿琛一人。他一人独自走到窗外,63楼的高空,地面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只蝼蚁一样细微。他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只是目光一直遥遥地落在某一处,无声无息。   很久之后,他才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喂,是叶景琰吗?”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光线,几乎将他的轮廓都笼罩上一层阴影。   “江聿琛,有何事指教呢?”叶景琰的声音里,带着些戏谑。   “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江聿琛的英眉徐徐舒展,唇角上扬:“上次让你帮我做的事情,要提前一些了。”   叶景琰忽然大笑起来:“你家小黎夕,你终于逼你忍不住出手了。不错,不错……”待他缓下来,才慢慢悠悠地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要?”   “明天。”江聿琛的声音,听起来尤为笃定。   “这么快?时间太赶,太难弄了。不过……”叶景琰故意拉长了音调:“不过看在我们那么多年朋友的份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江聿琛冷冷清清地回了一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他:“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呢,就那样过呗。”   “还想着她?”   叶景琰所有调笑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化为无形,剩下的,只有沉重:“她死都死了,我怀念她,又有什么用。我只是有时候,会记恨自己,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的心思,她就死了。”   “别想了……”   叶景琰又一次笑了,只是这次,是在讽刺地自嘲:“我并不想她,只是懊恼自己罢了。所以……我希望,你跟黎夕能够幸福。毕竟,她或许是卢卿最在乎的人了。”他的话语滞了滞,有些阻塞:“所以,江聿琛,你一定要代替卢卿好好照顾她。”   “好。”江聿琛毫无犹豫,男人之间的承诺,永远不需要什么理由。   何况,他的那个人,是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   **   江聿琛强/奸养妹的消息,传遍Z市的时候,黎夕正靠在流理台前,仔细地一字一句翻看着新都周刊。每个字眼都尽力地描述地声泪俱下,很好,这是她想要的。   一日之间,维辰的股价下跌八个百分点,几乎所有的矛头都直指江聿琛。与此同时,江霖也遭遇信誉危急。   当黎夕看见这桩新闻的时候,是带着笑的。能看到江家被千夫所指,走向分崩离析,这就是她想要的。只是,偶尔回想起江聿琛跟她的点点滴滴,那种心一颤一颤的疼,她还是有些难以控制。   她从流理台上,拿起一杯牛奶,抿了一口。牛奶滑入口中,刚到喉咙口,香甜的感觉,竟然黎夕隐隐觉得反胃。“呕”地一声,全都吐进了水槽里。   喉头有些干涩,她取了一口温水,漱了漱口。她想,大约是最近心里压力太大了,才会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改天,等事情平息了,一定要去好好看看医生。   思考间,空旷的厨房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不禁让黎夕吓了一跳。   “喂?”   “喂,你好,是黎夕小姐吗?”   “你是?”黎夕皱了皱眉,不知道对方的来意。   “你好,我是江总的助理,常峰,我们上一次见过面的。”   “嗯,记得。请问有什么事吗?”黎夕早就知道常峰的来意,不过是,不想戳穿罢了。   常峰语气恳挚:“黎夕小姐下午可以来一趟维辰吗?我们下午有一个发布会,需要黎夕小姐澄清一些事情。”   “好。”   黎夕预料到江聿琛会找她,只是,不知道居然是依托了外人。或许,他是真的对她失望了吧。毕竟,同床共枕的一个人,突然费尽心机去害他。饶是谁,都难以反应过来。   但是,父亲的仇,她不可能不报。即使伤害所有人,她也不惜代价。   她会去那个发布会,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所有的真相都抖露出来。然后,把江家狠狠地踩在脚底下,永远,都不让他们翻身。   **   距离发布会还有半个小时,后台里,化妆师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她给黎夕画了一个精巧地妆容,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身曳尾的紫色礼服,帮助黎夕穿上。   黎夕不懂这样的用意,毕竟,这是一个澄清丑闻的发布会,而不是一场宴会不是吗?黎夕没有拒绝,任凭化妆师摆弄着。   待化妆师离开的时候,发布会也仅仅剩下了一刻钟了。黎夕单人的休息间里,空荡荡的房间,看起来有些异常的诡异。   咔哒--   锁轴转动,休息室的门同时被打开。门缝由细微到洞开,只需要几秒的时间。也只是那几秒间,江聿琛就那样波澜不惊地出现在了黎夕的眼前。   “好久不见,黎夕。”他朝着她勾唇浅笑,没有一丝隔阂。然而,黎夕却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   她打起精神,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两天不见,需要用这么膈应的词吗?”   “原来,不过才两天。我还以为,过了两年了。”他凑近她,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黎夕恹恹地推开他,脸上染了些厌恶的痕迹。   “江聿琛,事到如今再这样装下去,有意思吗?”她觑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温度:“脸皮都已经撕破了,还装什么心平气和?”   “哪里撕破脸皮了?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他在她的耳边烙下一吻:“而且,那天晚上你答应我……要待在我身边一辈子的。”   “江聿琛,你这是在装天真吗?一辈子?你认为我会跟仇人在一起一辈子吗?”   “什么意思?”他扬起左手,右手拇指开始转动左边的袖口,散漫而随意。   黎夕觉得这样的漫不经心极尽讽刺,她冷哼:“江聿琛,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不是吗?”   “比如?”   “比如我爸的死!”提及父亲,黎夕的眼里燃起的火焰,有些怖人的惊悚。她的话语里,甚至带了些喘息,像是不甘到了极点。   江聿琛挑眉,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你认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呢?”   黎夕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的怒意:“难道不是被江霖害死的吗?我爸明明是警/察,当年为了顶替他,一个人去做了卧/底。最后却因为江霖贪恋自己的权位,为了一己之私,把我爸所有的事情都隐瞒了。最后害他判了死刑,不是吗?”   眉宇蹙成一团,江聿琛的声线中,含着些不悦:“是谁这么告诉你的?”   “你不必知道。”黎夕盯住他,恶狠狠地话语,一字一句地从嘴里吐出:“因为,我会让你们江家的所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江聿琛忽然无奈地舒了一口气,说:“我只想告诉你,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黎夕,不要片面的评断问题。有时候,事情并不是和你预想的一样的。”最后的那句话,充斥着一种心疼的情绪。只是,愤怒中的黎夕,听不出来。   “江聿琛,没什么好解释的。”黎夕的手指攥的紧紧地,几乎要嵌进肉里:“因为,从你强/奸我的那时候起,我早就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了。”   “江聿琛,我恨你,从未改变。”   chapter 46   咔嚓咔嚓——   闪光灯刺目的光线,如同利刃一般射进黎夕的眼睛里。与之伴随的,是不停按响的快门键。当黎夕被簇拥着,以一种极其柔弱无骨地方式出现时,所有的目光以及灯光,都聚向她。   灯光耀地黎夕的瞳孔里一片漆黑,缓了好久才缓过来。这么多的人围聚在她的面前,嘈杂的人声,有吞没一切的气势,让黎夕隐隐觉得害怕。   走向台前的路,似乎愈发的漫长。她不自觉地伸手挡了挡,眼睛被遮蔽住的那一刻,她觉得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身后,传来轻微的拉扯感。还没来得及等黎夕回过头,江聿琛已经欺身走到了她的面前。侧身挡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所有的灯光。她抬眼看了一眼他,看到他的眉头皱的很深,就像是酝酿着怒气一样。   一回想起在后台发生的事,黎夕就不自觉地想要推开他。不过,她的力量与他相比总是悬殊的。她只能任由他抱着他,缓步走向前台。   江聿琛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慑人:“叫那些记者把闪光灯关了,再拍的……全给我砸了。”黎夕鲜少见他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幽幽地笑了起来。   就像是前几个月前,会依偎在他怀里,喃喃地,叫着他江聿琛、江聿琛的时候。   不过很快,黎夕就投入了这场发布会的鏖战之中。当记者的提问响起的时候,她瞬间抛弃了她所有的小女儿娇态。心里眼里,就只剩下恨,只剩下满腹的报复心。   “江先生,今日新都周刊称,您于八年前强/奸过自己的养妹,就是身旁的这位江黎夕小姐,是吗?”这名记者提问犀利,丝毫没有寰转的余地。   正待黎夕等着看江聿琛如何辩解时,刻板的声音,从她的身侧响起。   “我承认。”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议论开始嘈杂而来。会场里,只剩下了交头接耳的私语。甚至,连一旁早有准备的常峰,都为江聿琛捏了一把冷汗。   常峰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手心的冷汗已经在上面染了些深褐色的印记。他牢牢地握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不见了。   议论趋于平静,后方的一位女记者将手高举过头顶:“江黎夕小姐,有传闻称,您在两天前曾见过新都周刊的某位程姓记者。而这位记者,正好是该报道的撰写人。请问就此事,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女记者不甘心,还补充了一句:“江小姐是否承认,爆料人就是您呢?”   “其实,这件事的爆料人就是我。”   黎夕只顾着回答记者的问题,根本没有意识到,江聿琛薄凉的手掌,正欺进她交握在膝盖上的那只左手。   “那江小姐,请问您又是为什么要将这件事说出来呢?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女记者终于将问题引到正题,黎夕深吸了一口气。这样,正好能将她父亲被害的所有真相抖露出来不是吗?一个孤女,被杀父仇人收养,之后又被无数次欺侮的故事。相信所有人,都会为之涕零吧。   “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可以听我说一个故事……”话音刚落,黎夕就感到不对劲,眼神惊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在她说话的那一瞬间,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指环,滑入她的左手无名指间。而后,被江聿琛一把握住。即使现在她想摘掉,也毫无转圜的办法。   就在黎夕转头看他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江聿琛放大的容颜,正残忍地逼近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黎夕的脸颊上,烙上一吻。   她侧着头,他也是偏着头吻她。这样的情景,仿佛两个人深爱着。   顷刻间,会场里所有的相机都同时按下快门。只是再也没有闪光灯,只有快门声。   黎夕被江聿琛的动作怔住了,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呆滞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片刻,江聿琛就站了起来。他用一手交握住黎夕的左手,另一手托住了黎夕的后腰。这个姿势,不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就在所有人摸不着头脑时,江聿琛清绝的声线,夹带着些许笑意响起。   “不好意思,我太太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老是喜欢跟我闹脾气,大家见谅。刚才的一切,纯属戏言。”   闻言,黎夕猛地推开他。不过力道太小,江聿琛没有丝毫动弹。在旁人看来,反倒像是两人亲昵的小举动。   仍旧是刚刚的那位女记者,她拿起话筒提问道:“江先生,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刚刚您仍称江黎夕小姐为养妹,现在却称她为太太了呢?”   江聿琛的唇角微微勾了勾,英俊的侧脸上,掠过一抹得意的神色。之后,将跟她交握着的手,轻轻地双手抬起来。   黎夕的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戒指。磨砂质地的戒指,在灯光下显得低调异常。但中心镶嵌着的哪一颗硕大的钻石,让人艳羡。与此同时,江聿琛也同时伸出左手,同款的戒指,无疑地兆示着一切。   上帝曾赋予最接近心脏的无名指,最神圣的荣誉,一种象征着爱情与婚姻的代名词。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我的养妹。是各位,一直在妄加言论。早在之前,我就将户籍迁离了江家。”江聿琛偏过头看向黎夕,沉黑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狡黠:“如果各位不信的话,我的助理待会会给大家参考一下——我跟我太太的结婚证。”   常峰走上前,满脸的胸有成竹。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以及黎夕的面,掀开了那一个牛皮纸袋。那鲜红的三个字,让黎夕觉得异常刺眼。   在她反应过来哪里出错的时候,她早已经被江聿琛带离了会场。   临走前,她还听见常峰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接下来,我会代替江聿琛先生与江太太,回答接下来的所有问题。”   有人提问:“我记得有报道称,江聿琛先生曾患有自闭症。但是现在,江先生看起来已经痊愈了。请问这是为什么?”   常峰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备案,声音听起来十分笃定:“江先生在确实患有自闭症,但黎夕小姐出现后,江先生开始尝试治疗,至今已经痊愈了。”   黎夕忽然冷笑了一声,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明天所有的新闻,都将把江聿琛塑造成一个深情款款的男人。然后,把她碾碎到谷底。   **   啪,一个耳光毫无预兆地落到了江聿琛的脸上。江聿琛没有任何回应,无声地应承着黎夕的怒火。   “江聿琛,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伪造那种东西?我不会跟江霖的儿子在一起,永远不会!”最后一个音节是破碎的,黎夕不知道是用了多少的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崩溃。   相反地,江聿琛看起来异常平静:“黎夕,结婚证不是伪造的,是真的。”   “呵,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可不信,江霖会让你娶我。”黎夕嘲讽。   “回国以后不久,我爸就同意了。”江聿琛抬眼看她:“黎夕,很多事情都已经定了,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不好吗?”   黎夕从鼻息间吐了一口冷气,不甘心道:“我的父母被他害死,现在他的儿子,当着我的面,说要我跟他在一起。这世界,真的是太可笑了。”   江聿琛走近她,扼住她的肩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黎夕,你看清楚,我们已经结婚了。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是了。别再那样了,我也会累的。”   黎夕忽然残忍地挥开他的手,说:“你觉得可能吗?”她凝着他,几乎要用目光将他刺穿。甚至于,神情里都看起来愈发狰狞:“江聿琛,我永远忘不了。我父亲执行死刑之后,我的母亲,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就是抱着我哭。哭到后来,她的眼睛都快瞎了。”   有些滚烫的东西,在黎夕的眼眶里打转:“对了,我也没办法忘记。我母亲死的那天,那天天气好热,太阳就像是个毒瘤。那天,她说要给我出去买冰棍。我还真的信了,巴在窗台上,等她回来。   结果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猜,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了。我看见她从楼顶上飘下来,然后直直地掉在三伏天的地面上。我跑下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血。她身上留下来的好多血都干涸了,结成了块。那时候的天,多热啊。但是我却觉得冷,打心眼里的冷。”   “黎夕,别说了。”江聿琛心疼地抱住她,不想让她再用回忆伤害自己。   这一次,黎夕没有推开他。她只是安静地被他簇拥着,然后冰凉的字眼,一字一顿地吐出:“江聿琛,如果你也有亲人死在过你的面前。你就会懂,那种恨,多痛。”   “然而很可惜,你没有。”   黎夕最终还是推开了他,江聿琛第一次觉得,似乎该向她解释些什么。即使这些解释都是徒劳,他也应该试一试的。他拉住她的手腕:“黎夕,你听我说。你父亲的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   在他扯住她手腕的同时,她冰凉的嗓音,也同时响起。   “江聿琛,别再逼我厌恶你。”   chapter 47   如黎夕所愿,一个月里,江聿琛确实没有再来找她。她也没有故意去打听他的消息,只是偶尔会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偶尔看到的时候,她也会快速掀过那一页,就当做没看到一样。   当然,黎夕也有感谢江聿琛的地方。那就是,所有关于她的报道,一律都做了处理。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也都打上了马赛克。   相比于在路上被人指着看笑话,她还是愿意伪装成路人甲。   她还是照常上班,甚至连作息都跟往常一样。就像是江聿琛从没有回国,而她,也一直是一个人过着日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自己好像患上了胃病。几乎每天醒来,看见那些油腻腻的早餐,都会恶心到作呕。她一直想着要去看看,却一直都没有抽出空来。   黎夕面对着那一堆资料,一时找不出头绪。心里不知怎么的,也乱糟糟的。   “黎夕姐,最近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焦头烂额的样子。”小郑突然慢悠悠地趴在黎夕的办公桌前,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   “是啊。最近的工作,比往常多了一倍,当然累啦。”黎夕回答。   “我也觉得。”小郑努起嘴,说道:“我真怀念许总监在的日子,感觉比起现在来,清闲了不少。毕竟新来的那个总监,真的是什么事情都下放到每个部门。真的是……快要把人给烦死了。”   “哪有你这样冷嘲热讽地说新总监坏话的。”黎夕摇头笑了笑,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纸。   “也不是啦,我只是稍微有那么一小点点的抱怨而已。”话语间,小郑还不忘抬起手,向黎夕比了比那个指甲盖那么小的一点点。   “我看可不见得,你这个抱怨,可不止一点点哦。”   小郑剜了她一眼,却没有走开:“对了,黎夕姐。我听说,许总监过段时间可能会回公司呢。不过,估计就不是做总监了。”   “回来?”黎夕疑惑。   当时许豫旬走的时候,曾经发过短信给她。说是可能去了新加坡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现在小郑这样说,却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对啊。我听说上面说,蒋总裁要把他调回Z市呢。”小郑摇了摇手指,说:“不过你懂的,这次可不一样。许总监现在是□□了,回来Z市,至少也是个总经理,或者副总裁了。不过,当时蒋羽熙会是蒋总裁的女儿,我可真没想到。黎夕姐,你感觉到她的真身了吗?”   “没有啊,小熙平时也挺低调的。哪里看得出那来头啊……”   现在细细回想来,黎夕才觉得,可能蒋羽熙早就知道了她跟许豫旬的一段往事。所以,才会接近她。估计,只是想方设法想跟许豫旬在一起吧。黎夕突然觉得有些欣慰,能被蒋羽熙这样爱着,于许豫旬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呢。   小刘托起腮帮子,沉思了一会说:“我觉得我们这部门里可真是卧虎藏龙,说不定下一次就蹦出个总裁夫人什么的了。”   “小郑,你八点档的言情剧看太多了吧。”黎夕忍俊不禁。   “哪有!很多很梦幻的事情,都能成真的好吗?”小郑赶忙辩解:“黎夕姐,你上次有没有看到报道。维辰集团的boss,说来你跟他因为之前华池别墅的案子也应该见过面的,就是江聿琛啊。”   黎夕的表情有些僵硬,低头捣弄着文件,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另一旁,小郑却是刹不住车了:“黎夕姐,你有没有听说。他居然娶了自己的养妹呢,我觉得那个女生真幸福。虽然小时候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但是之后能有这样的人,疼她一辈子,真是幸福呢。据说之前还爆出江聿琛强/她的丑闻,不过现在想起来,让我这种旁人都觉得幸福呢。”   “是吗?”   “是啊。闹别扭的时候,都能有这样的人疼你,多让人羡慕呀。”   “也许吧。”黎夕没再回应这个话题,因为,关于江聿琛的所有,都让她急切地想要逃离。   “黎夕姐,我们绝对有代沟了。三岁隔一代,这话说的真是对。”小郑摊手:“我跟你都没有共同话题了……”   黎夕一下子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   冬寒走向春暖的过程,似乎尤为漫长。黎夕披了一件呢大衣在身上,却依然觉得冷地心慌。   北半球的寒冷季节一直是昼短夜长的,不过才七点多,天已经暗沉沉地看不见手指了。小区里,街灯敞亮着,却照不进人的心里。   黎夕刚走到公寓楼门口,却被眼前的一辆车,夺去了目光。黑色的奥迪,停在了门口。黎夕心里,大约也知道这辆车的主人,所以急匆匆地就去开公寓的防盗门。   还没来得及打开,就有人在身后喊她:“黎夕小姐……”这个声音,黎夕并不陌生。属于江聿琛的助理,常峰。   黎夕想了想,还是回过头去。她紧了紧粉色的格子大衣,迈开了几步,走向常峰。   “常先生,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的不卑不亢,倒让常峰有些心虚了。   “是这样的。”常峰犹豫了一下:“江总喝了点酒,就不愿意回去清檀园了。江总就在车里,我就想着,可能黎夕小姐,您劝劝就会好的。”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情,不能奉陪了。”说完,黎夕头也不回地往公寓楼内走去。   她以为,常峰应该会带着江聿琛识相地离开的。结果,过了整整半个小时,停在楼下的那辆车,也一直没有离开。   在一个小时后,当黎夕已经困到懒得去管这些事的时候,门铃忽然嘈杂地响了起来。黎夕披了条毯子,恹恹地从床上起来。或许是因为睡眼朦胧,黎夕就毫无防备地开开了门。   一开门,她就怔住了。常峰拖着半醉的江聿琛,出现在了她的门口。这下,她让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黎夕犹豫的片刻,常峰已经喧宾夺主地走了进来。他把江聿琛仍在黎夕的沙发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临走时,还不忘一脸殷勤地朝黎夕道谢:“黎夕小姐,江总就麻烦你了。我先走了,我家里还有点急事。明天早上,我准时来接江总走啊……”   等到黎夕想要叫他回来,把江聿琛带走的时候,他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黎夕瞥了一眼沙发上的江聿琛,眼帘紧闭着,似乎是真的醉了。英俊的侧脸上,泛着些潮/红,确实像是喝多了。黎夕只在路过沙发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一直自顾自地去了。   当她整理好一切,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却怎么睡都睡不着了。她觉得,一定是刚刚被吵醒的缘故,所以才会现在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知觉地,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江聿琛的影子。天气还这么冷,客厅里还没有空调,万一他冻着了,她明天早上也不好向常峰交代。   她是这样敷衍自己的,所以,当她抱着一叠被子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在心里跟自己默念的。   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甚至于,黎夕给他披被子的时候,都没有动弹一下。她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劲,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饱满的额角,英挺而俊朗。只是此刻,却散发着烫手的热量。   黎夕颇为无奈,大概是因为刚才让他冻着了,才会导致他发烧的。她觉得,即使跟他有再多的仇,也不能让他病死在她家吧。毕竟,这样也不像她的作为。   于是,夜半的晚上。公寓楼里点亮了一盏灯。厨房里,黎夕手忙脚乱地给他煮了醒酒汤,还给他熬了一碗清粥,等他醒了让垫点饥。   她认为,这样做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她把醒酒汤和粥都放在茶几上,这样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自己就会喝了。至于,他什么时候会喝,这就是他的事情了。   黎夕弄好一切之后,又走近了房间里。只是,刚躺下,她就又站了起来。她想,他现在还烧着,估计也不会醒来。等他醒来之后,醒酒汤和粥都凉了,岂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番苦心。   于是,她披了一件衣服,就走了出去。   如她所料,江聿琛还是没有醒来。于是,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他。蹲在地上,一点点地给他喂醒酒汤。等喂到一半的时候,江聿琛突然睁开了眼。   黎夕吓得把醒酒汤泼了一半在被子上,不过过了会,他就又睡下了。黎夕把他安顿好之后,才放心的离开。   可能是因为半夜醒了,导致自己太累了。所以,后来才会在半梦半醒之间,还感觉有人在抱着她。温暖的体温,靠近她寒凉的身子,让她忍不住朝那人怀里缩了缩。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黎夕虽然觉得有些异常,不过却没有起什么疑心。毕竟,在她刚刚醒来的时候,江聿琛就已经离开了。   沙发上,只剩下昨夜留下来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地。还有厨房间里的碗,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   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如果这近一年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那张红色的证明是假的。她或许,真的可以把他当成不存在的。只可惜,有些事情早就发生了,容不得她狡辩了。   chapter 48   都市从喧闹中走向平静,夜晚骤降。   黎夕托着一身疲累的身子,刚下班回家。她从包里取出钥匙,□□门锁的缝隙中,咔哒一声,大门应声打开。早上临走的时候,她是把大门反锁了两圈的。而现在,她却只需要轻轻地一旋,就能够旋开大门。   她打开门,一边玄关处脱鞋,另一边将手指按向墙壁一旁的按钮。一瞬间,灯光洒了一室的亮堂。客厅外的露天阳台上,有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黎夕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径直走进了厨房里。   自那日的照顾以后,整整一个月,江聿琛都会出现在她的公寓里。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她只要一打开灯,总能看见他。   有时,他会半躺在她的沙发上看电视。有时,他会站在阳台那里远眺。但更多时候,他会坐在一室的漆黑里,什么也不干。黎夕每次都装作视若无睹,可是每一次,一闭上眼睛的时候,总会想到他。   她会做好晚饭,然后一盘一盘地摆放在桌子上。她会盛两碗饭,一碗她的,一碗他的。   等她做好饭菜的时候,他就也不说话。只是坐在对面陪她吃,整整一个月,她没有跟他说过半句话。而他,也恪尽职守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每天,当她安睡了之后,他总会偷偷地离开。他会轻声打开房门,坐在她的床边,安静看她一会。临走时,他还会亲吻她的额头,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   他在的时候,黎夕就像是一头刺猬,竖起满身的利刺。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敢贪婪地接受他的温暖。   她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够一直这么下去。就像这样平淡的相守着,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在相守这个词,跳出的一瞬间。黎夕总会毫不犹豫地泼自己一头冷水,他的父亲害死了你的父母,你居然还想着要跟他在一起。黎夕,你真是疯了。   每次打消,之后又萌生。这样的情绪,一直无限循环着。至于什么时候会终结,她也不知道。   **   许豫旬的回归,让人觉得措手不及。就如同那天小郑说的一样,许豫旬不同了。以前他或许是凭着能力上位,但现在,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副总裁的位置就已经收入囊中了。   黎夕有时候也会感叹,那时候年少天真。绿荫丛丛的操场上,他还说等以后自己发达了,会让自己住最好的房子,开最好车,做他最爱的妻子。   可如今想来,黎夕也只会一笑置之。他确实发达了,但他身边的人,也早已经不是她了。   她只是感叹,但并不会后悔。因为,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逆天无术。   她跟许豫旬也不常见面,大多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难得交流交流罢了。不过最近,她总觉得身边的人,似乎都拿着有色眼光看着她。甚至有时候,还会遭遇一些冷眼白眼。   起因,大概是因为那天下雨,而黎夕正好没带伞。许豫旬恰好出现,就送了黎夕一程。原本确实是无伤大雅的,只不过后来黎夕才知道,原来那天,蒋羽熙也在公司。而许豫旬,是抛下了蒋羽熙送她回家的。   这样一来,以讹传讹。最后,黎夕所有的正面形象,就变成了一个抢人幸福的小三。即使黎夕认为清者自清,也没有人愿意去相信她了。   而后来,黎夕也没有想到。蒋羽熙居然会找到她,甚至,要求她离开。   **   茶餐厅温和的音乐下,黎夕拿起橙汁抿了一口。对面的蒋羽熙,则是偏过头,透过茶餐厅的玻璃墙壁,朝对面的橱窗里望去。   三个多月不见,蒋羽熙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表情里洋溢着欢快的活力,但如今,却仿佛只剩下了一枚躯壳。   黎夕没有开口,只是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抿着橙汁。酸酸甜甜的口感滑进口中,顿时让黎夕觉得畅快无比。   “小熙,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黎夕仰起头,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转过头来。细腻的脸庞上,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含着些许星光:“黎夕姐,我能拜托你个事吗?”   “你说,能办到的话,我一定尽量。”   蒋羽熙忽然伸过手来,牢牢地抓住黎夕握着玻璃杯的手:“黎夕姐,我求你,离开他好不好?”   黎夕有些隔阂地抽开她的手:“我不懂你的意思。”   “黎夕姐,当我求你,离开豫旬好吗?”   黎夕顿时有些灰心丧气,曾经,她信赖过的朋友。如今,却把她当做了危害她婚姻的第三者。她的嗓音冷了冷:“小熙,没想到连你都不相信我。如果别人的以讹传讹,就让你把我当成了那种人,那你错了。我从来没有——介入你们婚姻的意思。”   语毕,黎夕提起包,正想离开,却被蒋羽熙抓住了手腕。她的力道不算大,柔弱无骨地附在她的手腕上。黎夕在压力迫使下回过头去,正想劝她放开,却看见她含着眼泪看着她。   “黎夕姐,其实你跟豫旬的过去,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的介入者。现在,我居然还求着你离开他。我是真的,真的很不要脸呢。”话语里满是自嘲和哀叹,连黎夕都觉得动容。   她将目光垂地很低,几乎要将头埋进地下:“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好。”   黎夕不忍在拒绝她,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蒋羽熙的面容里,洋溢着黎夕看不懂的温柔。她笑了笑,说:“我认识他,比你晚。那时候,我因为一些事情跟我爸吵架,然后离家出走了。我一迷糊,就把钱包给丢了。当时饿的慌,又不愿意去求我爸,我就只能一个人待在街上,不知道去哪里。   我坐在街边的长凳上,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睡得隐隐约约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丢在了我的身上。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身上多了五新币。我赶紧去追那个人,结果,在拐角的地方他就消失了。”   眼眸里浸染着柔和,无声地兆示着浓郁的情感:“我当时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不过,真没想到,后来真的再遇到他了。黎夕姐,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感恩另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就是爱上他了。又或许,我对他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那个人……是许豫旬吧?”   “是啊。”蒋羽熙弯了弯唇角,看起来有些苍白:“当时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他好像全都忘记了。是啊,对一个路人,他又怎么会记得呢?而我,却记了那么久,直到现在,都一直记着。”   音调里充斥哀伤的情绪,浓稠到化不开:“后来,再遇到他的时候。他是我爸公司里的一名职员,我想方设法接近他。甚至,偷偷地让我爸帮助他一步一步地晋升。但是很可惜呢,他好像从没有看到过我的存在。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跟他说明自己的感情,结果,却被他拒绝了。你知道……他当时怎么告诉我的吗?”   黎夕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她觉得,似乎自己的只要轻微的一句发声,就会伤害到眼前这个,曾经明媚的少女。   “他告诉我,他有自己爱的人了,可能这辈子都只会爱她一个了。他还说,他的那个她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她是他一声的梦幻。他叫我放弃,他告诉我,我的努力是没有结果的。可是,他不会知道,即使没有结果,我还是想去努力啊……”说完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她哽咽了一下,又重新开口:“我不甘心,于是多方打听了你的资料,来到了Z市。我找到了机会住在你家隔壁,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他迷地那么神魂颠倒。只是,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输得很彻底。黎夕姐,你是个好人,看我一个人独居就照顾我,帮助我。而我,却是怀着不轨的想法接近你的。”   “小熙,你真的为他付出了很多。”黎夕突然想起,那些年蒋羽熙一个人住在她家隔壁形单影只的日子。她没想到,她居然是为了许豫旬,才漂洋过海来到另一座城市。她忽然有些佩服她,或许,她就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如果他想要,我什么都可以付出的。”她垂下头,满眼的灰心丧气:“很可惜,关于我的,他永远都不在乎。”   黎夕抚上她的手掌,示意安慰:“小熙,别乱想。你们现在,不都在一起了不是吗?”   “黎夕姐,你听我说完。”蒋羽熙忽然出声打断了黎夕的话,她的声音像是在忏悔:“后来,我爸知道我到了中国,就把我强制地接回去了。我回去之后,依旧不死心地跟着他。直到,他回来中国出任华盛的工程总监。我害怕他会遇上你,所以,我就跟他一起到了中国。”   蒋羽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齐肩的中长发,有几缕从耳后滑出:“有时候,真的是无巧不成书。我担心的事,居然一一应验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居然到了我爸的公司上班。而就像我所料到的一样,豫旬他……还爱你。甚至至今,都没有放下。   我用尽一切方法,装作在你面前稀松平常。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即使我跟他现在结婚了,他都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黎夕姐,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求你。”   她顿了顿,像是有犹豫在酝酿:“黎夕姐,求你,求求你离开他。离的远远的,你去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他看不见你,或许就不会想起了。”   她紧紧地攥住黎夕握着她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于,她都能看见,蒋羽熙在隐隐地颤抖着。她的哀求,不断地在黎夕耳旁回荡:“我知道我自私,我抢走了豫旬还不要脸地要求你离开。可是,黎夕姐,就当我求你,求求你好吗?离他远远地,不要再出现了好吗?”   黎夕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一瞬间,自己变得很卑微。她也曾爱过人,因此,当她说出她的每一段心路历程的时候,她几乎感同身受。   茶餐厅里,好几桌顾客都忍不住左顾右盼地。好奇地张望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夕反握住她的手,回答地没有丝毫犹豫:“我答应你。”   “谢谢。”   蒋羽熙含着泪点头致谢,只是却看得黎夕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她跟蒋羽熙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茶餐厅温吞的空气,却像是布满了水汽一样,燥热难安。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觉得,或许有必要告诉蒋羽熙。或许,这样,还能让她多安心些。即使,现在她们不是朋友了,但曾经,她也把她当做挚友一样对待。她不想让她难受,也不想看她不幸福。   她退了几步,重新回到了餐桌旁。她尽量假装出很愉悦地微笑,说:“对了,小熙,我已经结婚了,你大可放心。”   她以为,蒋羽熙会惊讶的。不过,这种惊讶也仅仅维持了一会。不过片刻,蒋羽熙就站了起来,朝她会心一笑:“那个人……是江聿琛吧。”   是肯定,并非疑问。   黎夕微惊。   “其实,那天去维辰谈工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江聿琛看你的眼神,真的……很不一样。”   “是吗?”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字节里,含着些甜蜜的因子。   蒋羽熙没有回答,只是拢了一个温暖的笑靥向她:“黎夕姐,祝你幸福。”   “你也是……”   黎夕觉得,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说一个自己仇恨着的人爱着她,真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她固执地认为,她不可能爱他。即使他的爱情,多么让别人动容,她也不会爱他。   只是她不会知道,当她告诉别人,她跟江聿琛已经结婚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默认了这段感情。   chapter 49   最终,黎夕决定辞职。要离许豫旬远远的,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她想,她可能甚至都不会在Z市继续待下去。毕竟,在这座城市里发生了太多事。从幼年到成长,她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但是,这一次,她想彻底的逃离。   她不想报复了,也不想执着了。如果可以,她要逃得远一些。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想起江聿琛。   当这个名字,从她的脑海里跳出来的时候,她居然觉得害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把他真真正正地记挂在了心上了。她忽然有些害怕,她想在离开Z市之前,顺便跟江聿琛坐下来谈谈,怎么结束这段突如其来的婚姻。   那天看到的那张鲜红色的证件,就一直在黎夕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曾经幻想过,她会嫁给一个白马王子。而那个白马王子,曾经一度是许豫旬的化身。只是,在后来被江聿琛毁了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去消想爱情。她只盼着以后能有个人,能跟她柴米油盐一辈子就好了。   只是,当那个人变成江聿琛的时候,她真的难以想象。   写字楼的自动旋转大门,依旧保持着固定的姿态转动。所有的情感,在永恒的东西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黎夕抱着堆满办公资料的纸箱,从旋转大门里走出去。外头暖阳炽烈,照的人没有一丝阴霾。或许是天气晴好,让人觉得身心都在一瞬间舒爽了。   她从写字楼外拐出,正准备抄近道走去停车场的时候,却无意间发现,一双猥琐的眼睛,正一刻不停地盯着她。那人叼着一根香烟,头发如针刺锋芒一般竖着。脖颈里纹了些龙腾一样的纹身,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角色。   她被盯得全身发毛,脚上的步子也不禁快了些。而那个人却不甘心,甚至于还奔跑着追了上来。   “喂喂喂,你是不是叫江黎夕啊?”那个男人叫住她。   黎夕忽然觉得奇怪,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脚步条件反射地停了停,不过片刻的时间,就被他追赶了上来。   那根香烟还被他叼在嘴里,吞吐间,呛人的气味也一同侵入黎夕的鼻息里。他看了一眼黎夕,嘴唇歪了歪,格外的痞气:“喂,我说江黎夕,你还认不认得老子啊?”   他这样问,黎夕更加奇怪了。她认真地看了一眼他,冥冥中确实感觉到他的眉眼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她心存戒备地回答他:“不认识,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说完,她就往左侧走,想要快点离开。只是她刚准备走的时候,又被他拦住了去路。   “我哪会认错人,你不就是许豫旬以前的娘们嘛。”他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还不忘自我介绍:“老子是许豫旬以前的老朋友,大林。”   这个名字黎夕并不陌生,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总有校外的小混混来找许豫旬。当时黎夕还劝了他好几次,让他不要和那种人来往,许豫旬就是不听。他只是偶尔敷衍她,那些都是他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只是后来学坏了。而其中就有一个人,叫大林。   黎夕觉得,现在他既然都跟许豫旬划清界限了,还是最好不要招惹这种事情的好。于是,她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很记得。”说完,她还不忘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许豫旬就在华盛的大楼里,如果你需要找他的话,前台小姐会帮你预约的。”   大林朝黎夕摊了摊手:“哎,我这不是进不去吗?那些个保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老子这样子就不像是社会好青年了?”   黎夕打量了他一下,如果说他是社会好青年,基本上没几个会信:“那我也没办法,我现在赶着回家呢。真不好意思,我失陪了。”   “等会等会。”那人喊住她:“我看你跟他反正是老相好,总归见得着面的,你帮我给个东西给他……”   黎夕本着这种人还是别招惹的原则,正想拒绝他。却看见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个信封,硬塞在黎夕堆满文件的纸箱里。   他自顾自地说:“你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许豫旬。顺便告诉他,老子最近缺钱,拿点钱来花花我就把东西全交给他,联系方式就夹在那里面。但如果……”那人的眼睛里闪现出奸邪的光芒,恶狠狠地说:“但如果他不给的话,我就会把这些东西,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叫他少耍花样,否则他会死的很惨!”   他刚说完,不知从哪里就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他吓得有些惊慌失措,一时间都不知道往哪儿跑。在临消失的时候,他还不忘警告黎夕:“你给我乖乖交给他,要不然老子山穷水尽饿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还配上了一个张狂的姿势,莫名的好笑。   等黎夕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个牛皮纸信封,也安然地躺在了纸箱里,一动不动。   她打算把这个信封快递给许豫旬,因为她不乐意再跟许豫旬见面。她也不是喜欢让人多些嘴舌的人,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走到停车场,把纸箱仍在副驾驶座上。而后打开车门,一气呵成地开回自己的公寓。   刚到楼下,她就发现江聿琛的车停在楼下,她有些兴致焉焉地不想上去了。这几天,她一直有点反感自己。因为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越来越情绪化,有时候听到晚上江聿琛关门离开的声音,都会闷闷不乐好久。好几次,她都有冲上前去让他不准走的冲动。幸好,一直克制住了。   她就一直坐着,直到听见肚子咕噜地作响的时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打算上去。   黎夕绕到副驾驶座,打算把纸箱一起搬上去。她俯下身子,有些吃力地去搬那个纸箱。结果“砰”的一下,脑袋砸在了车门框上,疼的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与此同时,文件也散落了一地。   她悻悻地叹了一身,弯下腰,一样一样地捡起来。前几天下了雨,菱形的砖头缝隙里,还残留着些坑坑洼洼的泥水渍。黎夕小心翼翼地抖了抖文件上的脏污,再一个个整齐地摆入纸箱。   刚刚那个人递给她的那封信封,也同时掉在了水塘里。褐色的信封边角沾了写水渍,颜色变得深沉。封口处因为水渍而翘起,已经豁开了一个小口。   黎夕赶忙捡起来,毕竟别人的东西,弄坏了也不好交代。结果,可能是因为太着急了,而封口处又正好豁开了。在黎夕捡起的过程中,里面的东西,已经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子从信封里掉了下来。   那是一叠照片,背面的白页铺陈在黎夕的面前。但是,正面的影像都摊在了地上。黎夕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她一张张地把照片拾起,还有那个人附带着的便签,一同塞进去。   仅仅是将照片塞进信封的那一个动作,黎夕就看到了她难以置信的东西。   照片是偷拍的。阴暗的空间里,男人以一种暧昧躺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的表情极尽痛苦,没有一点欢.愉可言。女人赤/裸的身躯,被男人用衣衫不整的身体全部遮挡住。   黎夕颤抖着双手翻看了接下来的几张,都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当翻看到最后一张时,黎夕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或许,刚开始翻看这一堆照片的时候,她还抱着侥幸心理。但是看到最后一张清晰的脸庞的时候,黎夕无法不承认,这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   而那个一直挡着她的男人,也在最后一张里露了个侧脸。是——江聿琛。   照片上的日期显示,八年前。而日期也同样吻合,那是,她被江聿琛强/奸的那一天。   黎夕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捂着唇不敢说话,眼睛睁地浑/圆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并不是害怕这些照片,只是意识到了不敢相信的东西。   照片是来自于大林,是他用来威胁许豫旬的东西。而照片上的人,确实江聿琛和她。   八年前的事情,像是幻灯片一样在黎夕的眼前回放。那天,她喝了许豫旬给她的酒,之后就昏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被江聿琛做了那样的事情。   八年前,她从未质疑过许豫旬一分一毫。打心眼里,她都不会相信,害她的那个人可能是许豫旬。毕竟,在她曾经的天真岁月中,许豫旬一直是王子般的存在的。   而今,现实却摆在她的面前。   当年,她被江聿琛强/奸,可能是被许豫旬一手陷害的。甚至于,江聿琛可能也是无辜的被害者之一。   黎夕不敢想。毕竟,她仇恨了那么久的江聿琛,居然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受害者。她,难以置信。   她的眉头皱的很深,像是毫无头绪的样子。脑子里突然闪现过什么,被她猛然抓住。   如果,她跟江聿琛都是被害的。那么,许豫旬为什么又要害他们呢?   她不解。   chapter 50   黎夕抑制住了满腹狐疑的心绪,回到了公寓里。当钥匙□□孔缝的时候,她突然就生了退缩的想法。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脑子里乱糟糟的,连行动也有些迟缓。   她一股脑地跑进了厨房里,弄了些饭菜就摆到了桌子上。江聿琛依旧是一幅波澜不惊地模样,静静地走到餐桌旁,取一双碗筷,径自地用了起来。   有时间,人越是想要躲避的时候。就越心虚,越彷徨。用餐的时候,她忍不住就把目光往他那里瞟。她想知道真相,却又惧怕真相。   她怕有一天,当如今赖以生存的恨一点点的消失之后,她对他,就只剩下那些不该有的感情了。可是……可是……她的父母呢,含冤受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心里在发酸,像是喝了几十年的陈醋一样。酸涩的感觉,沁入到了脊髓里去。   碗筷触及桌面,瓷片与桌面碰撞的噪音,在不大的客厅里回响。黎夕抛下碗筷,一个人跑向了房间里。如果现在能有一个壳,能够装下她。她真想做一辈子的鸵鸟,一辈子的蜗牛。   但可惜,现实总是在逼人一步步地走向绝境。   不知是心里还是生理的反应,喉咙口处忽然有一种喷薄而出的呕吐感。身体禁不住瘫软倒在了地上,她趴在垃圾桶上,歇斯底里地呕吐着。瘦弱的手指,攥着垃圾桶的边缘,甚至连青筋都隐约可见。   身后,有一双手轻抚着她的背弯,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姿态。她本来是应该厌恶他的,只是,在他触碰到她的那一霎那,她忽然就贪恋了他的温度。   她任由他给她喂水,再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当他走开的时候,她甚至有一股想要求他别走的冲/动。只可惜,她的动作总是慢了半拍。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已经替她阖上了门。   房间里是静悄悄地,或者,几乎是死寂的。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环境里流动。她这才知道,即使她曾经拥有的再多。现在,她一个人也是孤苦伶仃的。   结果,往往比过程重要,不是吗?   眼皮重重的,她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却听到一声启门声响起。木轴转动的声音沉郁作响,江聿琛从门外,端着一碗薄粥走了进来。   黎夕是假装睡着地,她不敢看他。现在,当一切还是谜一样的时候,她只能选择沉默。   他扶起她,垫了一个软垫在她的身后。黎夕睁开眼,结果他递给她的白粥。她没有喝,只是一勺一勺地捣弄着。   “刚才吃的全都吐了,快点趁热喝完了,好好睡一觉。”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本应该是不耐烦的表情,在他的眼神里却读出了宠溺的意味。   黎夕没有看他,仍是低头搅动着。白皙的米粒,柔软地躺在米汤里,皎洁地就好像是冬夜里的白月光。她几乎能想到他的表情,浓重的眉宇微微拢着,甚至连鼻梁都是高高耸起的。他一定很不耐烦,但是,还会拿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眼神看她。   她舀了一口,放在嘴里。甘甜的米香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却并没有饥饿感。她只喝了几口,就又还给了他。   “怎么不喝了?”   “不想喝了。”   简单到不能在简单的对话,却是自那次之后,第一次的对话。   江聿琛看起来很高兴,因为,他甚至眼角都带着些欣慰的笑意。如果长此以往,他只要能好好守着她,即便她不爱他也是好的。   他正想走出去,让她好好睡会,养养精神时。她却突然开口:“江聿琛,我辞职了。”   “嗯。”他只是回答了她极为敷衍的一个音节。   许豫旬回Z市这件事情,江聿琛早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原本,她跟许豫旬在一起工作,确实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只是,当她真正辞职,划清界限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不痛快了。远离,是否是因为还心有芥蒂呢?他弄不明白。   黎夕看了一眼他,而他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惊讶。她忽然又觉得释然了,或许自己在江聿琛心里,应该不过是边边角角罢了。   如果是这样……   她想了想,继续说下去:“过些日子,我可能会离开Z市。可能以后会到C市住些日子,估计……可能会在那里定居。”离开这里,是黎夕很早就有的一个想法。只是在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想逃离。而她也觉得,或许时机也已经到了。   他转过身,用沉郁的目光看着她。那种眼神里,交织着愤怒与不干:“然后呢……”   “我们离婚吧。”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黎夕都觉得恍如隔世。她从没想过要跟江聿琛结婚,因此当那张结婚证摆出来的时候是震惊。而现在,说出离婚二字的时候,则是释然。   “不可能。”他只单单回答了这么几个字。   有些怒意在酝酿,她有些气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张结婚证也是你托了别人办的吧。江聿琛,那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如果我把你告上法庭,我们照样是可以离婚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地沉沉的,像是遍布了乌云:“而我,现在只是不想让我们俩,都难堪罢了。”   “那我……宁愿难堪。”他说的极为笃定,有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势。   “这样强留着,真的有意思吗?江聿琛,我不爱你,你明明知道的。”   闻言,江聿琛忽然幽幽地走到她身边。脚步如羽翼一般轻,他走到她跟前,眼里全都是氤氲着的情感。连黎夕都看不透,说不明:“江黎夕,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从小……到大。”   迎上他的目光的时候,黎夕竟然想要褪却。只是一瞬间,从心底燃气的火焰,又迫使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江聿琛,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保持住现下这股勇气:“无论是很早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爱过你。即便是卢卿死的时候,我对着你说爱,但打心眼里我还是不能接受你。那是感动,不是爱情。江聿琛,你不都应该明白的吗?”   “江黎夕,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他出声问她。沉敛的光线,扫尽她的瞳孔里,几乎要冻结成冰。   被子下,她的拇指攥进了掌心里,而江聿琛却看不见。她用这种疼痛感提醒着自己,你该放弃,这样继续下去。于他,于你都是一个无底洞。   就此分离,往往比互相折磨来得好。况且现在,她真的无法对着仇人的儿子,说爱。   宁愿忍着点痛抽离,也比现在深陷泥沼的好。   “不然……你觉得呢?”她冷笑了一声,装作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江聿琛,你明明也知道的,我根本爱不了你。当初,周潇的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你以为,哪个女人会把自己爱的男人往外推?江聿琛,因为不爱你,才会把你推给周潇的。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可那天,江黎夕你不是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吗?”他用极尽漠然的眼光看着她,就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呵!”唇角微勾,黎夕的表情里,充斥着轻蔑的痕迹:“那完全就是骗人的把戏。江聿琛,跟你重新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江霖。我父母枉死,你觉得我会甘心让他安安乐乐吗?江聿琛,我是不甘心的。因此,才会一次一次地跟你在一起。最后,只是想要把江家弄得身败名裂罢了。”   黎夕摊手看向他,眼神不屑到,完全当做是一个笑话:“不过最后,很可惜,我没有成功不是吗?而我现在,还被你弄得吃了个大亏,进退都难自如了不是吗?”   “原来……真的是我没有看透你。”黑眸暗了暗,江聿琛的话语里,听起来完全没有了往常的势气。   “所以,离婚吧。”   她等待着他的首肯,只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回音。久到,她的掌心里都泛起了薄汗。甚至,还轻微地打着颤。她惧怕他的回答,可是,却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推离。   他没有回答她。回应她的,只是忽然被摔上的门,以及呼呼的风声。   她知道,等以后自己再回家的时候。不会看见玄关处的那一双黑色皮鞋,也不会看见在阳台上眺望的人影。   从此以后,餐桌上会少一双碗筷。然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冷冷清清。   眼泪簌簌地淌下来,她没去擦,只是任由泪水滴在被子上,染成一个个暗沉的印子。只是,在水汽蒸发,干涸之后,所有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chapter 51   江聿琛离开后,黎夕托着疲累的身子,从那封信封里找到了那个大林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那端声音嘈杂,听起来像是在赌场的样子。因为,透过电话听筒,模模糊糊地就能听见,有人在大声地叫嚣着:“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喂,你奶奶的,谁啊?”那个大林啐了一口,大声呵道。   “喂,你好,我是江黎夕。”   话音里带着挑衅:“哦哟,原来是许豫旬的那妞啊?”   “不好意思,我跟许豫旬早就不在一起了。”声音间断了一下,她继续说:“我找你,是想问一下你……那些照片的事?”   “你他妈偷看了那些照片是不是?”那个大林理直气壮的,如果不是隔着电话听筒,黎夕真怀疑他会揍她。   “是的。”黎夕承认。   “你这小娘们真特么不靠谱,别被我遇上,否则老子弄死你!”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黎夕意识到他准备挂电话,赶忙说道:“等一下!”   “老子的时间可比你的金贵,有屁快放。”   黎夕清了清嗓子说:“当年的事情,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请你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想请你见个面。”   “老子没空告诉你。”说完,他还不忘恐吓一句:“你最好替我把那些照片原封不动的交给许豫旬,否则,哪天你跟那谁的亲密照弄得人尽皆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想要钱是吗?我可以给你,前提是,你要把八年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真的假的?”那个大林的口气里,充斥着狐疑的态度。   “真的。”   “那你先打二十万在我的账户里。如果收到了,明天早上,老子会准时出现在A大门口。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   **   翌日,大林收到了钱,十分准时地出现在了A大的门口。   当黎夕出现的时候,他急忙晃了晃那双布满纹身的手,一脸的谄媚:“老熟人,好久不见啊。”黎夕自认为跟他没什么交情,就直接把他引到了A大旁的一条林荫道上。   他交握着手臂,左腿还不忘一抖一抖地晃动着,俨然一副地痞的姿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杂牌烟,用一次性的打火机点着。一脸漫不经心地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很直白地说出心里的困惑,却早来了那个大林的嘲笑。   “当年的什么事啊?”大林的眉毛颤了颤,忽然恍然大悟:“哦,是你被那个叫江聿琛的强/奸的事情吧。”   黎夕讨厌他这种故作虚张的态度,却不得不抑制住心底的不悦,说:“诚如你所言。”   “哎,不就跟你知道的一模一样吗?”大林对着黎夕,装作一无所知。   黎夕早就料到,他可能会耍地痞流氓的姿态来骗她的钱。因此,她也早有准备:“我警告你,你最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否则,我会把那些照片送到警/察/局,告你敲诈勒索。而且,据我所知,你还有很多偷窃的案底吧。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绝对会报警抓你!”   听到黎夕把自己的事情打听地一清二楚,大林也开始害怕了。他掐灭了烟头,扔到脚下,用脚踩了一圈之后。抬头看了一眼黎夕。目光由散漫变得正经,黎夕知道,眼前的男人,一定知道很多真相。   “说吧。”黎夕示意他开启话语权。   “其实我只是那天其中的一个参与者,还有几个人,现在也不联系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那时候,我们都在酒吧里玩。许豫旬突然打电话让我们都去一个包厢里,我当时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结果一看,那个包厢里居然是个女的,还是个迷昏的女的。”   “嗯。”   大林瞥了一眼黎夕,有点心虚:“其实,那时候在A大附近游荡的时候,见过你跟许豫旬在一起。所以,当时就以为你是他的马子,也没多想什么。”   “然后呢?”   “然后那天,许豫旬突然就把我们叫到了一起。告诉我们,你……是那个江聿琛的妹妹。你也知道的,当时我们这种小地痞总是有点仇视有钱人的心思。再加上许豫旬他爸的事情吧,都对抱着些仇恨的心态。”   “许豫旬的父亲……关江家什么事?”黎夕皱眉,她听不懂大林的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许豫旬他爸的事情吗?”大林睁大了眼睛,有些震惊:“许豫旬他爸是被江聿琛的妈给撞死的。当时吧,许豫旬他爸去给他买蛋糕,结果就在半路上被江聿琛的妈给撞死了。不过,一报还一报,他妈当时也死在了车里。还是汽车爆照直接被烧死的,当时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江聿琛的妈,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呢。”   大林咽了一口口水,补充道:“哦,对了。当时那个江聿琛也在车里,不过侥幸被人救出来了。现在想想,看着自己的妈被烧死在自己面前,他也怪可怜的。”   闻言,黎夕的心,疼到颤抖。她几乎能想象,年弱的江聿琛,就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火光一点点的吞没。然后,永远永远的消失。也怪不得幼时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会那样恶狠狠的告诫她。毕竟,要是她也难以接受,在母亲与妹妹被大火烧死后,突如其来的一个名义上的妹妹,闯进了自己的家。   “不过,许豫旬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恨上了江聿琛。而且当时吧,好像还因为江家财势大,硬是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据说,连一分钱都没有赔给许家。”   黎夕已经无暇去想许豫旬的事情,她只是突然就难过了,为江聿琛难过到心酸,心颤。   大林显然没有感知到黎夕的悲伤,他狡黠地笑了笑说:“好像跑题了。”   “说到那天,看见你躺在包厢里,我们都很奇怪。虽然许豫旬告诉我们你是江聿琛的妹妹,却也没动什么歪脑筋。结果……其中有个人就嚷嚷着说……”   “说什么?”黎夕问。   “他说为了给许豫旬解愤,就提议大家伙……把你给轮/奸泄愤了。也好当是给江家的一个下马威,人家的掌上明珠,在我们这里就是个破鞋。”大林说完的时候,还不忘看了看黎夕的脸色。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黎夕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的思维,都在一瞬间停顿。不过幸好,她知道这些是在八年后。而她,也幸好没有被那些小混混给糟蹋了。   大林小心翼翼地说:“你放心,当时我们没对你做什么。因为,在我们打算做什么的时候。那个叫江聿琛的就突然冒了出来。说来,当时也有件事挺觉得寒心的。有人说要把你轮/奸泄恨的时候,许豫旬那个兔崽子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居然就默认着让他们动手了,不过现在想想,他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货。不然怎么会发达了,也不帮我这个老兄弟一把。”   “说来,当时的事情可真是事有蹊跷。江聿琛出现地太巧,就在那个大家伙准备动手的时间点上。我到现在都怀疑,是不是许豫旬通知的他。”   “你为什么会那么觉得?”   大林的眸色深沉了些:“因为之前,我看见许豫旬偷偷打电话给一个人。那种口气,就跟威胁别人差不多。后来想想,可以把你作为筹码威胁的,除了江家的人,还能有谁。结果,还不是给我猜对了,来的那个人真的是江聿琛。”   所有的事情,都串不上线了。江聿琛明明出现救她了,结果最后却反倒成了另一番光景。黎夕禁不住疑惑出声:“那后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说来话长,我慢慢说啊。”大林再次从衣兜里掏了跟香烟出来,用中指弹了弹,塞进嘴里:“后来吧,江聿琛是真的打算把你带走的。他都抱着你走到门口了,结果却被许豫旬喊住。许豫旬叫了我们一堆人冲上去,扬言要把你抢过来,带人轮/奸了你。”   大林的语气滞涩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时你昏睡了过去,你都没有看到。许豫旬扬言要带人轮/奸你的时候,江聿琛的眼神就好像要杀人一样的。那种眼神真是恐怖,现在想来都觉得发寒。”他从口袋里重新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烟卷:“真没想到,江聿琛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居然就真的跟我们一群混混扭打在了一起。结果,混乱中就打断了他的手臂。后来,我还一度胆战心惊地怕被江家报复呢。”   黎夕说不出自己现下的感受,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江聿琛的手是被车撞坏的,是不小心摔坏了,又或者是咎由自取。突然得知,是为了保护她,而造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她忽然觉得愧疚,又或是,是不舍。   周潇的话,当真应验了,真的是她联合了许豫旬,毁了他所有的信仰。她,可是真的残忍呢。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多次追问许豫旬都没有结果。   原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只有她,看不穿摸不透。   烟卷燃起,大林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间,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感叹:“后来,许豫旬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答应让他把你带走。不过,他提出了个要求,要江聿琛把桌上的一杯酒喝了。哎……那种酒,我们经常逛酒吧的人都知道。就是那种……会让人乱/性的迷魂酒。江聿琛也真傻,二话没说就喝了。结果喝完,许豫旬就变脸了。然后,硬要我们把你们俩一起塞进包厢里。至于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   故事听起来漫长而曲折,却只有其中真正经历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滋味。   黎夕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如果知晓江聿琛是被陷害的时候是震惊。那么,听完这些之后,是心疼。   难以抑制的心疼,满胸满腹的心疼。   当然,大林的话,也还没完:“后来,我问过许豫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告诉我,当时跟你在一起是为了利用你,掌握江聿琛。他曾经说过,江聿琛可能是个冷清的人,所以抓不到他的弱点。但是,他唯一的软肋,就是一个叫江黎夕的女人。因此,要让江聿琛强/奸她,只是为了让她恨他一辈子。让江聿琛,一生都求而不得。”   听完后,黎夕突然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但她并不是那么懦弱的人,她定了定心神,才坎坷地说下去:“谢谢你,我已经知道了所有我想知道的。至于尾款,我会按时打到你账上的。”   大林眼里泛着精光,一激动,嘴里的烟雾就悉数飘在了黎夕的脸上:“好,成交!”   闻到刺鼻的烟味,黎夕本就不算舒坦的肠胃,又开始隐隐泛酸。她忽然干呕了一声,转身巴着一棵大树,吃力地吐了起来。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难过到,几乎都要把肠子一同吐出来。   大林看她这样,好奇地凑上去:“喂,江黎夕,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我老婆闻到烟味,也跟你一个反应呢。”   “你搞错了,我只是肠胃有点不好。”她抬头,冷冷地对他说。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黎夕心里徘徊了很久。她几乎能确信,她已经怀孕了。近三个月未来月事,即使是个傻子,都该有所疑惑。   只是目前,她还不敢直面这个问题。   以及,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   chapter 52   离开并不是最好的结局,确是最佳的逃避方式。   通往C市的火车,算不上拥挤。黎夕拖着腮,静静地观望着沿途的风景。指尖贴在面颊上,看起来有些苍白。她的发梢在肩头晃动着,及腰的长发,就像是一位企盼爱情的少女。   她记不得是谁说过了,乘火车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因为,透过不快的车速,你能尽情地观赏着沿途的美景。那些,你曾在忙碌中无暇顾及的风景。   当真正离开的时候,黎夕才知道,原来在Z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却连离开时都没有一个需要认真道别的人。那时,她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无可奈何地四处飘零。   最后,她只给李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她要去C市住一段日子,可能以后也不会回来了。李姨很支持她的离开,毕竟Z市这块故土,真的是她的梦魇所在。   临踏上火车的那一霎那,她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去拨通那个电话。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拿出手机。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就是莫名的想要听听他的声音。想听他,叫她黎夕。   或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觉得自己变得很敏/感。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就会害的她一天都高兴不起来。她很想跟他分享这种喜悦,但每每想到自己的父母,又觉得自己像是在背叛一样。   而那一封她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也在她手里辗转了许久,最后被寄出。   打开手机,看见手机信号为零的时候。她忽然就笑了,笑容中的惨白,并不是谁都能懂的。她想,或许是老天爷也不想让他再跟她有什么联系了。   她回望了一眼车站大厅,之后提起行李箱,远走他乡。   **   离婚协议被江聿琛握在了手里,优雅的指节微微泛白,任谁都看的出,这双手的主人花了多大的力气。甚至,连手指都是颤抖着的。   他的薄唇微微抿着,常峰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江总,黎夕小姐前几天订了去往C市的火车。出发时间,是在今天早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现在已经在火车上了”常峰暗自抬了一眼,观察江聿琛的表情。之后,小心翼翼地说下去:“江总,真的不用去追吗?”   江聿琛没有回答他,常峰觉得,如果现在不问清楚,等江聿琛反悔了,自己免不了一顿责难。他想了想,冒着触及江聿琛逆鳞的危险,继续迎上去。   “黎夕小姐可能现在也是一时在闹别扭,毕竟,女人家嘛,哄哄就会好的。”   江聿琛还是没有回应,只是固执地,用手指把那张离婚协议一点一点的收紧。然后,揉成纸团扔进垃圾箱里。   “随她去吧。”他的声音冷冷的,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把空气都冻结成冰:“还有,帮我去查查这份离婚协议是哪个事务所给她草拟的。近期……就给我整垮它。”   常峰只能低了低声音说一句:“是。”他转念一想,这事务所虽然做这些拆人姻缘的事并不好。但也犯不着要整垮它,那么严重啊。不过,想必他的boss也是不舍得把气撒在旁人的身上的,所以,只能转移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常峰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默默念叨了一句。至于江聿琛有没有听见,他也不知道了:“听说C市的治安不大好,黎夕小姐一个人,又人生地不熟的,怪危险的。”   身后没有任何反应,常峰想,他大概是说的太小声而导致江聿琛没能听见。他又不敢再说第二次,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江聿琛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端坐在办公桌前。只是微蹙着的眉宇,暴露了主人焦躁的心绪。不知觉地,他忍不住把目光游到了桌上的那张相片上。   少女的笑容十年如一日的皎洁,湖蓝色的裙子与身后的风景交融在一起,美不胜收。她的身旁,是他。他到现在还记得,徐风掠过的时候,轻快地撩起她的长发。带着些少女独有的馨香,倾入他的鼻息。   脑子里的泛滥的情愫,如同罂粟一般的诱人上瘾。思及常峰的那句话,他忽然觉得忧心忡忡。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会照顾自己。   她弄疼了,只会流眼泪,不会包扎。她伤心了,只会强装开心,不会倾诉。她孤独了,只会独自舔伤口,不会……想到他。   他觉得,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不然,等他后悔,就真的是后悔莫及了。   磨砂玻璃门被他推开,常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江总,有什么事吩咐吗?”   “我记得,你说过……C市有一个治疗支气管扩张的专家是吗?”   常峰愣了愣,不过片刻,他就恍然大悟。他急促的语气,暴露了他的情绪:“是是是!”   “帮我订一张去C市的机票,尽快启程。”   “知道了,江总。”   常峰觉得,江聿琛的心思他摸不清。但是上司想要掩耳盗铃,那他也就只能陪着一起装聋作哑了。   **   初到C市,黎夕凭着那些稀薄的印象,找到了母亲成长的小镇。   她找了间民宿就住下了,设施简朴的民宿,倒也干净整洁。老板娘很热情,硬拉着她去她家吃了顿饭。晚饭期间,老板娘问她怎么一个人到了C市。她也只是苍白地笑了笑说,只是想换个环境重新生活一段时间罢了。   老板娘看见黎夕的表情不大对劲,就没再问下去。黎夕觉得,大约老板娘是以为她是离家出走了。想到离家出走这个词,黎夕忽然觉得很悲哀。   在她漫长的二十五年时光里,居然……连一个家都没有。她忍不住用手覆上了小腹的位置,她想或许在不久以后,她就会有一个家了。   不知不觉地,她的清丽的脸上,也染了些慈爱的笑意。   翌日,黎夕去了医院。之前,虽一直笃定着自己应该是怀孕了,但却一直没有敢去做检查。   一是因为那时候还在Z市,人多眼杂,保不齐就会被江聿琛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她不敢尝试,因为万一被江聿琛知道,可能……她就永远都摆脱不了他了。   再者,也是因为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这个孩子会有所差池,害怕这个孩子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健康。第一次当母亲的心情,总是忐忑的。特别,还是做一个单身母亲。   曾经,她也在电视上,看过单亲母亲辛苦拉扯孩子长大的故事。那时候,她不过是看的有些感动,有些佩服。结果,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一瞬间燃起的坚强,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比拟的。   “第二百五十五号,黎夕。”电子屏里,机械的女声叫起了她的名字。   黎夕迈着不快的步子,到了诊室。医生是个中年女人,带着一副眼镜,面目慈柔,看起来格外温和。   “小姑娘,哪里不舒服呢?”   忽然被称作小姑娘,黎夕觉得有些脸红。黎夕浅浅地笑着,说:“医生,我觉得我好像怀孕了。”   “月事几个月没来了?”医生推了推眼镜,问她。   “近三个月没来了。”黎夕算了算。   医生皱了皱眉:“都三个月没来月事,你都不去检查一下吗?这小姑娘,太不拿身体当一回事了。有晨吐的现象吗?”   “有。”   后来,医生又一一问了她好几个问题。然后齐刷刷地在病历本上,写了好几行潦草的字迹。过了一会,医生把病历本递给黎夕,说:“小姑娘,你确实应该是怀孕了。以后身体不对劲就要提早做检查,这样拖拉着,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先去做个B超,等会拿单子回来,给我看看。”   “谢谢医生。”   黎夕缴了费,就去B超室那里排队。候诊大厅里,做了好几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无一例外的,每个人身边都有家人和丈夫陪着。   嘈杂的大厅里,人流来来往往的,却只有她是一个人的。   她之前就料想过,或许拥有这个孩子,她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每次孕检,别人有家人陪同的时候。她需要拎着大包小包,一个人排队取药。甚至,当这个孩子真正出生的时候,或许连跟她分享喜悦的人都不会有。   不过,她既然选择了,就会一直到底地走下去。   胶体物质涂抹在她的腹部,有些冰凉。当显示屏上,出现那个细微的小点时,黎夕不禁觉得鼻尖发酸。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她的孩子,一个融着他和她骨血的孩子。   取了单子,黎夕重新回到了医生的诊室。医生一脸的和蔼,问她:“是有了吧?”   “嗯。”黎夕满心欢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单单地应了一声。   “小姑娘,恭喜啊。”医生接过黎夕的B超单子,朝着黎夕道贺。   只不过,在看到B超单子的一瞬间。医生的所有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她的语气也沉了沉:“小姑娘,你先坐下,我给你用胎心仪重新检测一遍。”   “嗯,好。”黎夕被医生的表情吓到,呆愣愣地坐了下去。   仪器的显示结果,是无胎心反应。黎夕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反应,只是知道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就好像是掉进了火坑,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姑娘,孕期14周,照理说应该是有胎心。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没有胎心反应。”   “医生,这代表什么呢?”黎夕明明知道结果,却忍不住发问。   “有两种可能,一就是胎儿发育的比较慢,第二种就是胎儿已经停止发育。照目前看来,孕期14周。我认为,更倾向于后者。”   脑子里轰隆隆地作响,像是被灌进了空气一样。黎夕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如果……我硬要把他生下来呢?”   “你也可以再等个一周再看看。但是,胎儿都这么大了。胎儿发育迟缓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医生抬眼看了看黎夕,万分诚恳地说:“小姑娘,你也还年轻,孩子以后都能要。但是如果现在拖下去,对母体也是一种很大的伤害。况且,这个胎儿已经很大了,如果不尽早做清宫手术。可能……会影响以后的受孕。”   “我……再想想。”黎夕过了很久,才这么回答。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马上给你安排手术。”   “让我……再想想。”   chapter53   最终,黎夕还是接受了手术意见。   她并不甘心,或者打心眼里,她还是愿意等一等的。只是后来,医生的一席话,又将她推入理智的深渊里。   中年的医生,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看起来并不狰狞,反而增添了几分慈祥感:“小姑娘,我看你是一个人来的。是……单亲妈妈吧?”医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生怕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是啊。”   “首先,我从医生的角度看。我真的劝你不要这个孩子,虽然,拖下去可能会有曙光。但是,更多的却是危险。”   医生将目光移向黎夕,认真地说:“小姑娘,我接手过很多个病人,其中也有很多几个是跟你一样的单亲妈妈。其实,我也很佩服这些妈妈们,有勇气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但是这样,他们的孩子,又真的快乐吗?   可能,别人有爸爸疼爱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嘲笑,是没爸爸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往往比别的孩子早熟,也往往更容易有心理疾病。小姑娘,好好想一想吧……”   黎夕虽然不甘心,但是转念想来,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像她一样,没人疼没人爱的活着,确实……就像是个累赘。即使心里再舍不得,她最终也是得抛下的。   等待手术的过程,是漫长的。漫长到,黎夕几乎觉得,她都要落荒而逃了。   但是,当护士刻板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她还是一脸平静地走了进去……   **   黎夕从医院的长廊上走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人——江聿琛。   她是从拐角处走出来的,因此,撞见他的时候,她还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差点就被喷涌而出的情绪,侵占了头脑,可惜最终……她没有。   他依旧是那一身固有的装束,沉黑的西装,纯白的法式衬衫。甚至,连袖口处的那两粒袖扣都没有变过。   只是此时,黎夕看他的心境,却与之前完全不一样。此刻的她,真相扑进他的怀里,然后一声不吭地抱着他。她只是想抱着他,抱着他哭一会就够了。可是,在眼下,却也成了奢侈。   黑色皮鞋踩踏在地砖上,发出沉郁的响声。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黎夕想装作像陌生人一样,却发现……没有办法。   她停下步子的刹那,他也同时停住了脚步,就好像是达成了共鸣一样。   “你来医院干什么?”他比她先开口。似乎在这场爱情游戏里,江聿琛永远是那个先输的人。   “身体不舒服,来看病的。”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至于刚才的一切,她都选择了略过:“你呢?”   “C市有个治疗支气管扩张的专家,我替我爸来看看的。”   “嗯。”两人像是久别的朋友,完全找不到话题:“那我先走了。”   她从他的身侧走过,她以为,她会走的干干净净的。只是,在与他交臂的时候,却被他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捉住了手臂。   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这样未免太惹人注目:“江聿琛,别闹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上次的离婚协议我没有签字,扔了。因此……不作数了。”   黎夕转过身,眼神里尽是冷漠:“即使签不签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婚姻本来就是突如其来的。现在,只是名存实亡罢了。”   沉黑的曈眸里,倒影出她的影子:“黎夕,很多事情只要你愿意听我解释,你就会知道,都是误会。静下来,好好听我说可以吗?”   “江聿琛,我不想听你的谎话连篇。你们江家,没一个好人!”   说完,她猛地甩开他的手臂。此刻,她并不恨他。她只是惧怕他的感情,因为,她害怕自己,也会有同样的回应。   因为,爱情。   或许是用劲太大,甩开他的时候,左手握着的那一叠病历资料,也随之飞散开来。   黎夕顾不上别的,赶忙去捡。她生怕被江聿琛看到了,那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一旦被江聿琛知道,所有的东西,只要他要细查下去,都会一清二白的。   她紧张地一张张捡好,胡乱地塞进包里,也没来得及核对有没有缺少。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回头看见江聿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沉郁的黑眸里,充斥着熊熊燃起的烈火。英挺的眉宇,生生拧成一团。侧颜深邃,却酝酿着滔天的怒意。   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纸。黎夕大概明白了他怒意的来源——那是她的流产报告单。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那段不长的距离。他却走的极为漫长,甚至每一步都是用力的:“江黎夕,你怀孕了是吗?”他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连名带姓地叫她。只是这一次,她却莫名的害怕。他叫她江黎夕的时候,那种口气,就像是……在叫一个陌生人。   黎夕不想在这一刻表现懦弱,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是又怎么样?”   “你做了什么?”他恶狠狠地盯住她,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佯装无所谓:“如你所见不是吗?我把它打掉了,不需要任何原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扼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隔着衣服,黎夕怀疑,他一定会掐进她的血肉里。   “告诉你做什么?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质问她的时候,她差一点就要袒露出她所有的心迹了。不过,她还是抑制住了所有的情感,冷漠地说:“江聿琛,在我眼里,它就是个孽种。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不会让你有选择的余地。我之所以会选择来到C市,就是为了一个人偷偷解决它。”   说它是孽种的时候,黎夕的心都疼地发抖。   “江黎夕,你真是厉害,比谁都厉害。”江聿琛望着她,眼里燃烧的火光,在逐渐地转化为绝望:“我以为我能改变你的恨的,没想到……我花了这么多年,依旧改变不了你。”   最后,他声线苍白:“江黎夕,我是真的认输了。”   他松开了她的肩膀,无声地走开。他放开她的那一霎那,她几乎就要脱力地倒下去。可是,她撑住了,她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而这次,她真的做到了。至于心疼,也只能由她一个人承受。   其实,她并没有去做流产手术。在医生给她打下麻药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从手术台上落荒而逃,因为麻药的关系,她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逃出手术室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身后,还传来护士一声不耐烦的吵嚷:“小姐,如果手术中断了,我们是不会退手术费的。请你好好考虑,过时不候。”   只是,她还哪顾得上什么手术。她现在,只想赌一把。用她一生的幸运,赌一次这个孩子的生死存亡。如果输,她也损失不了多少。如果赢,她就得到了一切。   因为,她实在是舍不得这一条小生命。它才刚刚孕育,她又怎么能抛下他呢。那是连着她和他骨血的孩子,她怎么能舍得抛弃。   她在医院长廊里休息了好久,等到麻药都退了,才走到了医生的诊室里。她告诉医生,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不管可能性多么微乎其微,她都要试一试。   医生眼神鼓励,给她开了些对胎儿发育有效的药物。嘱咐了她许多注意事项,才放她离开。   而她抚着小腹出神的时候,就很意外地……偶遇了江聿琛。   那时候,她还傻兮兮地朝着肚子里的那团小蝌蚪自言自语:“宝宝,有空妈妈一定要让你看看你爸爸。他呀,长得很好看,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只是说到他的时候,就忽然没有了形容词。   在她还没有说完的时候,江聿琛就出现了。甚至,她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当他拿着报告单质问她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想过解释。只是解释又能怎么样呢?就如同医生所说,很有可能这个孩子会是个死胎。   她不想告诉他,她不想让他陪着她一起,毫无目的的等候。其实,归根究底,她只是不想让他……心疼失望罢了。   拥有一个孩子的喜悦,很简单。但是,但是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太复杂。这样的痛,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毕竟,他曾经为她所付出过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她灰心丧气地想,她把他逼到这副田地。他应该……真的是对她再也提不起心了吧。   chapter 54   一周以后,孩子奇迹般地有了胎心。   当医生宣布给黎夕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从不相信什么喜极而泣,只是这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样。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黎夕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温热的触感,里面,住着她的孩子。还是,她跟他的孩子。   在这时,她才发现,她所有的苦大仇深。也比不上这个孩子的幸福来的重要。她很想跟江聿琛分享这样的喜悦,只是,她怕他听到的时候,就不会有她这样的欢喜了。   毕竟,他真的是对她失望了不是吗?她曾固执地因为仇恨不想跟他在一起,如今,却有固执地因为这个孩子,想要和他再续前缘。   她凄凉地笑了笑,如果再回去找他,他应该会觉得寒心吧。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一定把她想成了那样的人吧。   其实,她选择静默,选择分离。只是不想让他,伴着她一起承受痛苦罢了。   皮包里传来沉闷的铃声,黎夕拉开拉链,拿出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源地是:Z市。   “喂。”她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   那方的声音,听起来死板而正经:“喂,您好。是江黎夕小姐吗?”   “是。”   对方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江聿琛先生的代理律师。我的委托人委托我找您商量一下,相关离婚的事宜。”   “哦。”黎夕抚着肚子,一阵心酸。但此时,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江黎夕小姐,请问何时有空可以洽谈一下吗?”   “我现在住在C市,比较不方便。”她突然就想逃离。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来C市找您商量一下。因为,江先生说,希望尽快能够解决……”律师的声音也犹豫了一下,大概他也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失婚的女性,未免太过残忍。   听律师说他想尽快解决的时候,黎夕的眼眶里就开始发酸。她没敢暴露出她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说:“不用了,我过几天可能会回Z市,到时候我联系你好了。”   “嗯,太好了。麻烦你了,江小姐。”   律师挂断电话后,身旁忽然响起一阵冷漠的嗓音:“她怎么说?”   律师颤颤悠悠地说:“江小姐说,过几天她会回Z市,到时候会联系我,处理离婚的事宜。”   江聿琛握在手里的黑色签字笔应声折断,黑色的油墨滴落在他的手指上,有些突兀:“她可真是厉害。把她逼到绝境,她也能够这样绝地地反击我一回。”   他起身走开,嘴里不甘心地重复着:“她可真是厉害。”   **   几天后,黎夕收拾了行囊,回了Z市。   回Z市并非空穴来风,是因为李姨的病情又在一次加重。虽然之前做手术切除了半个胃,但效果甚微。而这一次,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   师兄打电话给她的时候,甚至都带着哽咽:“黎夕,李姨估计就这几天的事情了。有空就回来看看……”   当时,因为孩子,黎夕不敢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甚至连啜泣的时候,都是压抑着的。后来,她还是决定回去了,为了李姨,也顺便当是为了他们的感情的,一次终结。   没有任何人欢迎她回家,也没有任何人为她庆祝。她只是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提着旅行箱,走过拥挤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里。   只是,她没有发现,从始至终。她的身后,一直都跟着一个男人。黑色的西装,足以淹没在人群里。他没有靠近她,却一直是一瞬不瞬地跟着她的。   从车站,到公寓门口。   他只在她打开门的时候,默默离去,就如同从无声息一样。   黎夕慢慢悠悠地把东西拾掇好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强忍着呕吐欲,喝下去。   医生说,孩子发育晚,更要好好的给孩子补补。她也不懂,只能每天给自己灌输些营养的东西。希望寄居在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能充分汲取她的养料。   临近中午的时候,黎夕去了医院。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春日的温煦了。阳光照在黎夕的身上,不禁让她有些疲累地打了个呵欠。近些日子,本就一直嗜睡,这下子更加懒散了些。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感觉有些反感。黎夕忍住身体的不适,走近病房。   李姨躺在床上,一只苍黄的手臂伸在被子外。吊瓶被高高地悬在半空中,另一头,则是通过手背的血管,一点点地输入李姨的血液里。   像是感应到了来人,李姨睁了睁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朝着黎夕抿了抿唇。想来,她这样的身体条件下,想对着黎夕笑,也是一件困难的事吧。   “来了啊……”李姨的声音孱弱,因为病房极为安静。黎夕才能听得出,李姨在说些什么。   “是啊。李姨是不是想我了呢?”现下,黎夕只能忍住心底的悲戚,佯装出快乐阳光的模样。   她替李姨将床摇起了些,吱呀吱呀地轱辘声,在静谧的房间,显得格外刺耳。她搬了个凳子,就像小时候那样,拖着腮帮子,坐在李姨的旁边。   李姨抬起苍白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发心。语气听起来,也颇为吃力:“不知不觉,黎夕都长这么大了。李姨现在也老了,也到了该作古的时候了。李姨现在,也没什么愿望了。就是希望你跟孤儿院的一群孩子,都能好好地,就够了。”   黎夕看着曾经慈爱的李姨,变得虚弱不堪。眼睛酸涩,忍不住掉下泪来:“好,李姨。我们都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好不好。”   人在面临弥留的亲人时,总喜欢说一些自欺欺人的话,就好像都能得到宽慰一样。实则,时时渴求希望,却越得不到希望。   “傻孩子,李姨老了。总有一天是要走的,现在……不过是提早了罢了。”   “李姨……”黎夕呆呆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之后,把脸埋在病床的棉被里,再也不敢抬起来。   李姨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她的发心,她没有说话,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在了这一个无声的动作里。很久以后,她才慢慢悠悠地对黎夕说:“黎夕,这几日,我总觉得不舒坦。有些事情,总想跟你说说……”   “李姨,你想说什么?黎夕在听呢。”黎夕抬起头,凑近了一点。   “之前,我让你恨江霖,恨江家。我觉着,我做的实在是错。人家不是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吗?我想着,你就把我告诉你的事忘了吧。毕竟,只要你能快乐,你爸妈一定也会高兴的。况且……”李姨重重地咽了咽喉咙,黎夕赶忙去给她顺气。   “况且,我听人家说,江霖的儿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你。虽然,我对江家心存芥蒂。但约莫,我觉得如果你能安然一生。有些事情,就当做装聋作哑也好。”   黎夕没敢向李姨解释,她跟江聿琛的事情。或许是太复杂了,不知从何说起。又或是,她如今依然还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为生理盐水注入身体,所以,李姨的手掌也倍感冰凉。她小心地碰了碰黎夕的手,说:“黎夕,当初教你恨他们是李姨的不好。上一代的恩怨,就当是过了吧。死了之后,也没什么怨念的。自己能过的快乐,才是真的。”   黎夕没回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夕神情哀伤,李姨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什么,问她:“他……对你不好吗?”   李姨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黎夕不用想,大概也能猜到。   但她也不敢向李姨坦白,她跟他的一切,只能愣愣地说:“他对我挺好的,李姨,你尽管放心好了。”   “真的吗?”李姨又问了一次。   “真的。”黎夕装出灿烂的笑容,说。   “那就好。”李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当初你离开Z市的之前,我就听说你跟他结婚的消息。当时也不敢说,怕你听到了也不高兴。后来,你突然说要离开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你。现在你回来了,又听你说,他对你挺好的,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李姨,不准说走。小时候,你说好要一直陪着黎夕的。”黎夕装作赌气的样子,听李姨说安心离开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心痛极了。   以前,卢卿一声不吭地走了。她都来不及向她道别,现在,李姨也要走了。她真的觉得,好疲倦好疲倦。   “傻姑娘,人老了,总会死的。”   “不管,就是不准。”黎夕抱住她的手臂,像是个不肯撒手的孩子。   “都结过婚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耍小孩子脾气。”李姨的脸上,堆着慈爱的笑靥。   “不管,就这样了……”黎夕任性地说着,只是不自觉地,眼泪就流了满脸。   “好好好……李姨会一直陪着你的……”   chapter 55   因为李姨的关系,黎夕一直在家和医院里辗转。   那天天气晴好,她推着李姨在医院楼下晒太阳。李姨的气色比起前些日子好了许多,黎夕以为是病情好转,特意请了医生来看。结果,医生只淡淡地说,大约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   李姨跟黎夕在医院楼下有说有笑的,有时候谈到黎夕小时候的事情,还会一起忍不住笑出声来。   “黎夕……”一声清冽的男声打断了黎夕和李姨的交谈。   熟悉的声音,源自于许豫旬。黎夕转过头去,幽幽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是李姨打破了这一片的沉默:“黎夕,是你朋友吗?”   “嗯,以前的……大学校友。”   李姨轻轻地推了她一把,说:“既然是朋友,那你就先过去跟他说说话吧。李姨在这里晒会太阳,待会就让护工推我回去。”   “嗯,好。”   许豫旬就一直站在那里,黎夕觉得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或许,跟他说说清楚,也好。   **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小熙呢?”黎夕跟他漫步在医院的紫藤长廊上,问的漫不经心。   许豫旬像是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重新开口:“她怀孕了……我陪她来医院产检的。”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心虚,只是面对黎夕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歉疚。   “恭喜。”黎夕不像他,反倒回答的大大方方的。   黎夕的话音落下,幽静的长廊上,就安静到宛若死寂。   很久之后,许豫旬才再次出声,语气听起来有些挣扎:“当年的事,听说你都知道了,是吗?”   “嗯。”   黎夕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声。当初,大林既然是奔着敲诈许豫旬去的。就不会再得到了黎夕的意外之财之后,放弃敲诈许豫旬的机会。毕竟,大林那样的地痞流氓,总是贪得无厌的。   许豫旬想了很久,才回了这么三个字。“对不起……”   黎夕没有回音,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自言自语道:“当时,我被仇恨迷昏了头脑。才会疯了一样地,利用你报复江聿琛。黎夕,其实直到事情发生之后。我才知道,我爱你,比我想象的……来的多得多。”   尾音还未落下的时候,黎夕就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许豫旬,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如果,一开始发生的时候,我就知晓了真相,或许我会恨你。只是现在,时过境迁,真的没什么好抱怨,没什么好恨的。”她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脸上:“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黎夕,你真的觉得,一切都过去了吗?”   “嗯。”黎夕只回了他这么一个敷衍的音节。   许豫旬的眸色暗了暗:“可是我不甘心呢。他费劲心力地折磨你,你为什么还会爱他呢?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他呢。黎夕,我真没想到你会跟他结婚。我之前看到报纸的时候,连手都是颤抖着的。”他一步步地走近黎夕,手掌钳制住黎夕的胳膊,像是用尽了全力。   胳膊被攥地有些发疼,黎夕沉着地回应他:“许豫旬,请你不要逼问我。因为比起江聿琛,没有资格的那个人,是你!”   黎夕说完的刹那,许豫旬像是散尽了力气一样,垂下了双手:“是啊,我是没有资格。况且,从头到尾,你爱的那个人,都是他不是吗?”   黎夕走开了几步,与许豫旬看起来疏远而淡漠:“我想你搞错了,我曾经也一心一意地爱过你。只可惜,因为你的仇恨,所有都被你毁了不是吗?”   “一心一意?”嗓音里充斥着自嘲的意味,他冷笑了一声:“黎夕,你真的爱过我吗?有时候,说我们曾经在一起过的时候。我觉得,简直就觉得像是个笑话。”许豫旬用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黑眸里满是不甘:“曾经,我确实是因为看出了江聿琛对你的心思,才会利用你,刺激他的。只是后来,我的的确确也真心地投入了感情进去。我差一点,就为你放弃了所有的仇恨,真的是差一点。但是你呢,黎夕?”   他摇了摇头,像是极尽无力的模样:“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相比于恋爱,你更多的时候是疏离的。你只有在看见江聿琛的时候,才会有笑有怒。而面对我的时候,你永远是装着笑的。以致于,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连你的表情……都看不清。”   “如果当时我没有猜错,你当初愿意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听人说江聿琛和周潇在一起吧。我看着你,在江聿琛面前,一步步地与我装作深爱。实则,你到底爱的是谁,我早已经看的一清二楚。只是……一直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最后,决定用那样的方式报复他。也是因为笃定你,不愿意承认内心的感情。”   黎夕聆听着许豫旬的话语,才发觉,有些东西,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弄清楚。而许豫旬,却似乎比他看的更加干净利落。   黎夕有些疲累,她忍不住抚了抚额头,说:“许豫旬,别在纠结过去的事情了。免得,我们都难堪。我不恨你了,真的……”   许豫旬勾了勾唇角,却没有笑。语气黯然:“黎夕,你这样说的口气,可真像是江聿琛啊……听你这么说,我才发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只跳梁小丑,任你们俩戏弄。不过,大约也是我咎由自取了。”   “什么意思?”黎夕皱眉。   “其实,如果不是我固执。大概,也不会让我们俩到这番田地。其实,当年我报复江聿琛,确实是因为我父亲的事。在我接近你以后,他曾数次告诉我,如果是因为我父亲的事,可以直接找他,不要利用你。但是我不信呢,我执着的以为,那只是他的恐吓。后来,我才知道真的……是我错了。”   许豫旬把目光转向长廊外,医院草坪上,有好几名孩童嬉戏着,就好像永远都不知疲倦一样:“我以为,我父亲是被她母亲撞死的,所以一直固执地恨着他,想要报复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父亲欠下巨额的赌债,想不穿才会去寻死的。结果,是她的母亲为了躲避我父亲,才殒命的。说到底,居然还是我父亲害死了她母亲。我还一直以为,是江家徇私枉法。原来,不过是真相太残忍了,所以才会这么躲避不及的。”   黎夕也没想过,事情会斗转直下变成了这样。许豫旬所谓的恨,不过是一场梦魇。就如同他所说的一样,咎由自取。   他开口叙述:“后来,因为知道了真相,又无法面对你,所以才躲去了新加坡。我以为,你会恨我。结果,等回来的时候才发觉,原来你居然连怀疑都不曾怀疑过我,我真的……是愧疚。”   黎夕也觉得倍加沉重起来。她想了想才觉得,或许他和她的故事也该告一段落了。于是,她声音沉静:“许豫旬,我们就到此为止吧。你不用爱,也不用恨。你现在,已经有了小熙,她还有了你的孩子。不久之后,你会有自己的家庭,会幸福美满。许豫旬,有些不该恨的,不该想的,就忘了吧。毕竟,八年已经够长了。”   她说完后,长廊里久久没有回应。许久以后,许豫旬才偏过身子,凝神看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把她铭刻进脑海里。   “黎夕,你爱他吗?”他问。   “应该吧。”她甜甜地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尚未隆起的小腹,再抬起头看他:“不是说没有爱,就不会恨吗?那我想,我大约也是爱他的吧。”   许豫旬有些释怀地看着她,话语一字一顿的虔诚:“黎夕,衷心地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是。”   年少的懵懂爱恋,走到这里,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chapter 56   李姨是在四月的末尾离开的,她走得很安详。   隔天还嘱咐着黎夕,天气变暖了,要注意些别感冒了。第二天,就已经安静地离开了。大约,她也走的没什么遗憾。因此,看起来眼角的笑纹都是生动的。   李姨离开的次日,黎夕就去了律师事务所,跟江聿琛办理离婚手续。   说来,这件事脱了将近一个多月,律师也应当是不耐烦的催促了。可是,出乎她意料的,什么都没有。   黎夕的小腹,已经有些微凸了。她只有用宽大的衣物,才能掩饰出自己隆起的腹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大概,是不愿意被江聿琛发现自己的软弱吧。   “喂,您好,我是江黎夕,我已经在你们事务所楼下了。”她拨通了那个律师的电话。   “哦……是江小姐啊。”尾音拉长,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们事务所在十五楼,江小姐可以乘电梯上来。正好江先生现在也在,签完协议,很快的。”   听见江聿琛也在,黎夕莫名地就想落荒而逃。只不过,理智终究是克制住了心底的困兽。她终究,是走到了律师事务所里。   黎夕被引到了一间单独的会议室里,一推开门的时候,江聿琛就干净利落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椭圆形的会议桌,她被安排在中心左侧,他坐在中心右侧。她跟他面对着面,却尴尬地像是陌生人。   他换了一身装束,依旧是刻板的黑色衬衫,只是内搭的法式衬衫,变成了淡蓝色的英式衬衫。而那两粒铭刻着她的姓名的袖口,也早已不知去向。   律师清了清嗓子,开口:“既然两位正好都在,我也已经拟定好了一份协议,可以给两位宣读一下。”   “不用了。”黎夕出声制止。她并不贪图他的财产,所以这样的宣读,根本毫无意义。况且这样的披露,让她觉得,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丑陋不堪。   江聿琛抬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唇角微勾着,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充满新奇的事务一样。   黎夕被他的目光看的不舒坦,偏过了头,不说话。   “既然江小姐不想听,那我就把协议派发到两位的手上。两位可以仔细看一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我提出。”   黎夕接过律师手里的协议,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A4纸上,宋体加粗的离婚协议书让她有些眩晕。她没敢动笔,只是假装翻了几页,然后默默地用余光扫视对面的那个人。   在看见他齐刷刷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她也与此同时,默默地落下了笔。   她心里酸涩,却又没法说出来,只能抑制着心里的不快。提笔落笔,在好几处签下自己的姓名。她觉得,大约是怀孕之后,心思变得敏感,才会对着这白纸黑字,还能有那么多心酸的感受。   签完名,她就转身离开了。她曾经看电视剧上说,签协议离婚的夫妻,一般都用最后一个拥抱,来阐释最后的夫妻情谊。只是,她的婚姻来的空穴来风,她根本招架不住。   走出律师事务所的那一刻,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看着他那么轻松自如的,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心有芥蒂。   马路上,阳光有些炽烈。黎夕伸手挡了挡,却在抬手的那一刻,突然眼前一黑。晕眩袭来,她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就直直的瘫倒在了地上。   痛觉还未传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间。那人没有说话,但是独有的气息,却让人觉得隐隐熟悉。   **   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的都是一片煞白煞白的颜色。   耳畔是护士小姐温润的嗓音:“小姐你醒了吗?”   “嗯。”黎夕挣了睁眼,扶着额,问她:“我怎么会晕倒了呢?”   护士小姐笑着说:“你怀孕了,加上可能天气热了点。所以导致血压有点高,不过没多大事的,放心好了。”   “孩子应该也没事吧?”黎夕想到的第一件事,总归是问孩子的安慰。毕竟,这是她的心头肉。   护士小姐想到了刚才那个火急火燎,看起来像是要杀人的男人,赶忙说:“没事没事,放心好了。”   得到了护士的确定,黎夕终于安静地躺下了。只是在脑袋触到枕头的一瞬间,眼前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她噌地直起身,牢牢地抓住了护士的手。   “护士小姐,我想问一下,刚刚送我进来的那个人呢?”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震荡。   “哦,那个人啊……已经走了。”   “那……我怀孕的事情,你没有跟他说吧。”黎夕犹豫着开口,她是真的怕被他知道。因为,她才跟他签了离婚协议,这下又跟他因为孩子藕断丝连,真的不是她想要的。   护士小姐心虚地瞥了一眼病房外,说:“没有呢,那个人放下你就走了。我连他相貌都没看清楚,都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人就已经不见了。”   “哦,那就好。”   “你跟那个人认识吗?”护士小姐的八卦心思一下就上来了,病床上的人欲言又止,而那个送她来的男人又一脸心急。她真是想不好奇,也难。   “不认识。”   护士小姐见她不想说,撇了撇嘴就离开了。   回想起刚才的场景,护士小姐个人认为,事情并不像是那么简单。她觉着,大约这两人是夫妻,还是闹了很久别扭的夫妻。因为想起来,真像是肥皂剧里才会发生的场景。   那个一身西装笔挺的男人,就直接一脚踹开了急诊室的房门。那人的脸阴沉的可怕,连医生都不敢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小心翼翼地拿出听诊器,给病床上的女人开始治疗。   急诊室里经常会有奇奇怪怪的人,这一点,护士小姐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那个男人,委实英俊的有些过分。她虽然觉得熟悉,但她想,大约英俊帅气的男人,都是大众脸吧。以至于,后来她知道这个男人,乃是江市长的儿子,维辰的继承者,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江聿琛时,满脸的不敢相信。   当时,医生问他跟患者什么关系的时候。他愣是铁青着脸,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一直凝在了病床上的女人身上,那种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眼神。到现在,护士小姐还羡慕着。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问了一句:“她没事吧?”   医生抽走了听诊器,说:“没事,大概可能是因为怀孕了,加上天气有点热,所以血压升高,导致昏倒了吧。”   男人听说她怀孕的时候,表情突然变了变,看起来五味杂陈的。护士小姐想,难不成这男人是被戴了绿帽子?不过她转而一想,看起来这么优秀成功的男人,应当只有给别人戴绿帽子的份。   还未等她想清楚的时候,那人已经恶狠狠地警告了全科室里的人:“等她醒来之后,就说我放下她就走了。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院长也同时进来了。院长看见他,还浅浅地鞠了一个躬。科室里的人都噤声了,大约也知道,这是个大人物,得罪不起。   以至于,后来护士小姐知道,她为了等那个病床上的女人醒来,在病房外来来回回徘徊了五个小时的时候。突然对他的敬仰,有增添了一层。   **   江聿琛是在黎夕醒来之后才离开的,得知她怀孕了,而孩子没有被打掉的时候,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忽然有些歉疚,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去调查。就因为一张薄薄的流产记录单就对她失望了,就轻易地跟她提出了离婚。他很难想象,那些她一个人怀着孩子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他并不会悲天悯人,只是,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爱恨都只托付给了一个人。所以,在面对爱情的时候,过于偏执,过于执着。   他想了很久,都没有理出头绪。他在病房外徘徊了很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安好与否。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游走。直到听见她醒来的消息,他才黯然离去。   离开前,他还不忘嘱咐一直尾随他的常峰:“最近,别让她累着了。那边的丧事,记得暗中帮衬着她点。不过千万不要露出马脚,我不想让她看出点什么。”   “是。”常峰应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嘟囔。他英明伟岸的boss,却在面对心爱之人时,失去了所有决断的勇气。原来,即使再有决断的人,在对待爱情的时候,永远是个懦弱者的形象。   “对了,过几天帮我订一张机票,去国外。”   “江总有事出差吗?需要陪同吗?”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不用,我只是去散散心。十天半个月,总会回来的。”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在黎夕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前。他会远远地离开,不让她有任何干扰的因素。   至于,那些该有的真相。他也会一点点的,慢慢的,让她知道。   而最后得到的是曙光,亦或是阴暗。   都由她来决定。   chapter 57   李姨的丧事打理的意外顺利,黎夕虽是奇怪,但却没有深究。毕竟现在,她跟江聿琛是真的分开的干干净净了。因此,也不会怀疑有人在暗中帮助她什么的。   距离那日协议离婚,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日子了。一个多月里,江聿琛也像是销声匿迹一样。甚至,连日常的财经报道里,也不见了他的踪影。   黎夕并没有故意想去偷窥他的踪迹,只是莫名的,就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不想他过的好的。因为,一旦想到他会跟别人出双入对,亲吻拥抱,她就觉得有些崩溃感。她不会把这种情绪推脱在自己的,每一次,她都会觉得,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小宝贝在作怪。   因为她想念她的爸爸,所以,她也会跟着她想念他。   黎夕定居在了C市,或许还算不上定居。因为,她也仅仅在这里住了一月而已。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没什么去处。只是待在以前母亲的老房子里,看看旧物,想想旧人。   彼时,黎夕搬了个藤椅,坐在院子里。前几日,她从网上学了好几种织衣服的手法,便迫不及待地试了起来。她已经有些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了,手里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吱呀……”   古旧的木篱笆围栏被推开,黎夕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头看去。她想,她大约在这里是没什么亲眷的。因此,突如其来的打扰声,也让她觉得奇怪极了。   回头时,江霖正一脸温和的站在她的面前。金丝边框的眼镜,雍容地垂在鼻梁间。一双微垂的眸子,看起来染了些岁月的痕迹。   “黎夕,一个人在C市,还好吗?”   黎夕自然没有想到来人是江霖,不禁也有些措不及防。五个月大的肚子,孕味毕现。此时,想瞒都瞒不住了。   “还好……”想起父亲的事,她对江霖无话可说。但她却依旧本着尊重的态度,给他搬了个椅子坐下,然后递上一杯温茶。   “黎夕,别忙了。你怀着孩子,别累着了。”江霖赶忙接过她的椅子,径自坐下。   “没事。”黎夕淡淡地回了一句,连表情都没有一点波动。   江霖看起来对她怀孕的事情,早有所知。那么,想必江聿琛也早已经知道了。一想到这里,黎夕忽然觉得心里发酸。心里明明不想让他找到她,心里明明是排斥他的。只是一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怀孕了还不闻不问,心里又有些窝囊。   江霖捧过黎夕手里的被子,放在手里转了几圈:“黎夕,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你父亲的事的。我听聿琛说,有些事情,你好像误会了……”   提及父亲的事,黎夕不禁冷了脸:“江叔,我还称你一声江叔是因为以前的养育。如果你一定要说到我父亲的事,那对不起,我不想听。”   江霖的眼角微微皱起,笑意温吞:“黎夕,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固执。有时候认定了,就是认定了,任谁都不能改变。既然是这样,我想跟你说说你父母的事。”   黎夕抬眼看了看江霖,不懂他意欲何为。   他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上,从椅子上慢慢悠悠地站起。走开几步,看了看这所老房子,有些感叹地说:“这房子真是跟我一样,都老了……当年他们俩走的太早了,都没来得及看你长大。想来,如果他们知道,你跟聿琛那孩子能在一起,多半也是会高兴的吧。”   黎夕偏过头看他,江霖逆光而立。她只看见了他的背影,却觉得,他好像一瞬间苍老了一样。   “国栋是在当卧底的时候,认识了你的母亲小晴。他跟我说过,他跟小晴是在一幢老楼房外认识的。当时,他正跟着一伙毒贩进行交易。当时他通知了我,我派了人去围剿那伙毒贩。毒贩是在老楼房外进行交易的,那时人来人往,小晴也一个人站在楼下卖艺拉琴。   结果警方一拥而上的时候,毒贩不知道从哪里引爆了爆破装置。那时候你父亲正好靠着你母亲,他毫不犹豫地就冲上去救了她。”江霖惨淡地笑了笑,看起来颇为感叹:“有些故事,总是从这些老旧的英雄救美开始的。”   黎夕从不知道父母的相识,听江霖讲起的时候,就像是在听一个源远流长的故事。   “后来,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你父亲并没有告诉你母亲他的警/察身份,你母亲也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小混混而已。你父亲依旧做着卧底,只是每一次当大案子即将告破的时候,总有人从中作梗。于是乎,你父亲连续做了十年卧底,却连告破的案子都没有几个。”   江霖的话语滞了滞,偏过头看黎夕:“也是在那个十年里,你母亲怀孕,你出生,长大。黎夕,你应该不记得,小时候,我还曾经抱过你呢。”   “当时,我跟你父亲对于案子失败都心有余悸。甚至,还勘察过是不是警/方里存有内鬼。但结果……都不是。”   黎夕睁着眼睛,看着江霖,问道:“然后呢?”   语气沉了沉,江霖说道:“后来,你父亲无意中发现,他每次跟我通信的信件,都被人翻看过。而那些信件,都是藏在家里的。至于家里住的,就只有他跟你母亲,还有你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我妈吗?”   眼帘垂了垂,江霖无声地点了点头:“其实,当时在栋老楼房下,你母亲就是在接应那伙毒贩。跟你父亲的事,不过恰巧是一个插曲罢了。而你母亲,其实就是那伙贩毒团伙的……制毒师。”   黎夕满眼的不可置信,甚至于呼吸都是紊乱的:“为什么……会这样?”语气漂浮不定,她怔怔地用手捂住了唇。   “后来,我跟你父亲联手,一起抓住了那伙最大的犯罪团伙。原本,你父亲也应该荣归警/队的。只是国栋他,终归是个死心眼的人啊……”   黎夕大概已经猜到了后来的故事走向,只是,难以置信罢了。   江霖的嗓音里,有些断断续续:“他为了不让你母亲坐牢,竟然生生地应下了她所有的罪。制/毒/贩/毒,那种罪,可不是一点点的小罪啊。我当时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只跟我说,小晴太苦了,从小就跟着那伙毒贩生活。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有了家人,他不想让她再继续下去了。他是她的丈夫,所以罪有他来扛就好了。”   眼泪吧嗒地一声掉了下来,落在了衣服上,濡湿了一块。黎夕没说话,只是听着江霖,慢慢地叙述着。   “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看自己的兄弟,含冤入狱。况且,那么重的罪,是会判死刑的啊……”江霖的声音也有些不正常,带着些哽咽,继续说下去:“我搜集了所有你父亲是为你母亲顶罪的证据,打算在法庭审理的时候,向法官公开。   结果……在开庭的当天,那些证据全都不翼而飞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在调查过程中,有人向周敬益透露了你父亲的事。他顺藤摸瓜地也查到了真相,于是,他为了自己的权益,毁了我准备的所有证据。因为……原本你父亲功成归来的时候,是要顶替周敬益的位子的。他不甘心,所以才做了那种事。”   江霖走近了黎夕几步,继续说:“后来,你父亲真的如愿地给你母亲顶了罪。临行刑的时候,我还问他后不后悔。如果后悔的话,我即使拼了命也要救他出来。只是,他却跟我说:江霖,别浪费精力了。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结局了。记得替我告诉小晴还有黎夕,我爱他们。结果,他真的如愿了。只是最后,你母亲却也因为忍受不了他的离开,跳楼自杀了。”   “我至今都还恨自己,如果我当时没弄丢那些证据,如果当初没有让你父亲代我去做卧底,如果当初劝他跟你母亲分开……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说到底,真的是我的错。所以,我才尽全力地想要弥补你。我之所以不敢告诉你事实,一是因为自身愧对于你,二也是不希望你知道这么残忍的真相啊。”   不知觉间,眼泪已浸湿脸庞。黎夕连擦都没有去擦,只是继续静默地流着泪。很久以后,她才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有些吃力地扶着腰。朝江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江叔,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江霖看她身子重,赶忙扶起她说:“不是,是我一直因为自身有愧。毕竟,如果当初去做卧底的是我,而不是你父亲的话,事情应该大不相同的。其实,你的家破人亡,也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黎夕,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江霖把黎夕拢进了怀里,慈爱地像是一名父亲。他轻抚着黎夕颤抖的脊背,说:“其实,还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是关于聿琛那孩子的。他不会说话,也总不肯解释,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总该是为他说说话的。其实,当年他对你做出那种事情,确实是他不对。但是其实事出有因,他也没有告诉你……”   黎夕呜咽了一下,颤抖着声音说:“江叔,那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他……不是故意的。”   “原来,已经知道了吗?”江霖面色慈蔼:“但是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其实,聿琛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父亲的事。只是他一直放在心里,从来没说出来罢了。”   黎夕猛地抬起了脸,疑惑地望着江霖:“他……怎么会知道?”   “当年,你来江家的时候的那把琴,还记得吗?那把琴,是你父亲为你母亲亲手制作的吧。其实……里面藏着你父亲的自白书。聿琛无意间捡到了那把破损的琴,看到了信里的内容。”   江霖忽然无奈地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扛着这些秘密长大。以致于,他后来告诉我,他要替你报复周敬益的时候,我也难以置信。他说他筹谋了很多年,他要一点点的蚕食那些害过你的人。然后,护好你的一生。甚至于,后来他提出要跟周潇结婚,来放松周敬益的警惕性的时候。我当时,也无法接受。”   江霖感叹了一声,继续说下去:“看出聿琛那孩子对你的占有心后,我就想方设法地想要阻止你们在一起。并不是碍于面子,只是怕他这样的蛮横的心思,对你以后也不好。我总以为,你们做兄妹是最好的办法。因此,才会固执让你撮合他和周潇。只不过,我还是没想到,聿琛他倒是青出于蓝了……”   黎夕暗自地听着,所有的误会一点点解开。连他对江聿琛仅剩的那一点别扭,都消磨殆尽了。   “他找人偷偷把户口迁了出去,还找了叶景琰,通过关系弄到了你们的结婚证明。我当时觉得,我的儿子怎么这么傻,竟然傻到去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后来才知道,原来啊……你也喜欢他……”   聿琛不会说话,不会解释。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想要给你最好的,护好你一辈子。只是,看着你们越走越远。甚至为了上辈子的恩怨,害的自己这样困顿。我终于还是忍不下心,跟你多嘴了几句。”   江霖鼓励似的看了黎夕一眼:“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黎夕,跟他一起,绝对会幸福的。我站在把你养育长大的江叔的份上,也希望你跟他能好好的。”   他慈祥地抚了抚黎夕的头顶,像是一名父亲一样:“你们两个孩子,也别闹了。现在孩子都有了,还这样闹腾着。也不怕肚子里的孩子笑话……”   黎夕听江霖调笑江聿琛的话,忽然就破涕为笑了。   江霖也被黎夕的笑容感染,埋怨说道:“聿琛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怀孕了。还硬是嘴硬,说要出去散散心。其实,走到哪里,心里不也全是你吗?哎……那孩子真是的……”   黎夕轻轻地覆上了腹部,近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成了圆滚滚的一个球。她手触上去的那一刻,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轻轻地踹了她一脚。   她禁不住扬起温柔的笑容,心想,大约是这个孩子,也在急于看见自己的爸爸了吧。   思及至此,她忽然弯起了一抹浅笑,连眼角都荡漾着暖媚的笑意,就像是霍然开朗了一般。   “江叔,我想跟你回Z市。我想,也是时候去找他了。”   “好。”   chapter 58【完】   第五十八章   常峰告诉黎夕,江聿琛去了国外。至于去了哪里,常峰却一声不吭。他只是默默地递上了一封信封给黎夕,说江聿琛说过,如果她来找她,就把这个信封交给她。   黎夕拆开了信封,一张崭新的机票被摆在了她的面前。   目的地:巴伐利亚。   黎夕没有犹豫,次日就踏上了去往巴伐利亚的飞机。   Z市拥挤的机场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对话声,在耳边弥漫着,略微有些刺耳。机场的电子屏幕上,时间显示才不过10点多。   飞机是12点钟起飞的,黎夕不知道为什么,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机场。甚至,连行囊都没怎么收拾。或许是心里太过想念他,因此连心里都不禁蹙迫了几分。   她坐在座椅上,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电子屏上的登机信息,一次次变幻。   身后,一双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黎夕……”   熟悉的声音,来自于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周潇。   她愣了愣才回过头去,她忽然觉得怀孕傻三年这句话是真的不错的。自从有了宝宝之后,她的动作和脑袋愈发迟钝了,但心里却一直跟装了明镜一样清明。   “是周潇啊,好久不见。”她对着腆了腆笑意,并没有什么隔阂。   周潇也大方地笑着,就像是她曾经官方的笑靥。只是如今的笑容里,有些释怀,有些坦然。她绕到黎夕的座椅旁边,坐下:“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黎夕,温柔地说:“听说你怀孕了,恭喜你。”   黎夕轻轻抚触了一下隆起的肚子,不禁有些歉疚感。或许,打心眼里面对周潇的时候,她还会觉得,是她抢走了她的东西,她的江聿琛。“谢谢。”   周潇比黎夕来的开怀许多,她转过头问黎夕:“你准备去哪儿呢?”   “巴伐利亚……你呢?”   “我大概是会回美国吧。”周潇淡淡地一笑,说:“听说巴伐利亚是一个很美的国家,是去度假吗?”   黎夕摇了摇头,脸色腼腆:“我……是去找江聿琛的。”   周潇怔了怔,笑的有些尴尬:“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让他赌气离开了吧。真没想到,他也被气到这份上。估计能惹到他的,也就只有你了。”话音虽是平静,但其中隐隐的惆怅感,令人唏嘘感叹。   “是吗?”黎夕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呆愣愣地问了一句。   “是啊。”周潇舒了一口气,仰起头望着停机坪外的天空说:“黎夕,有时候我真的是很羡慕你。又或许,是嫉妒你。真的,嫉妒到发狂。”   周潇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她撇了撇唇,极力掩饰住眼中的难堪说:“你大概都不知道,八年前,江聿琛原来是要跟我一起去美国的。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整整拖了一年才来。后来,我才听人说,他居然偷偷守了你整整一年。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决裂,但是他这样守着你,真的……让我嫉妒到发狂。”   原来,八年前江聿琛真的没有离开。因此,也充分地解释了,为什么她自杀的时候,那个抱着她的人会有江聿琛的体息。   竟然,真的是他一直在守着她啊……   他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就一直偷偷地待在她的身边。甚至于,连感情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被她发现。   黎夕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抚了抚肚子里的孩子,继续听周潇讲下去。   “你大概都不知道他一直守着你吧。你以为他离开了你八年,其实,他确是陪了你整整八年。”周潇回过头看她,眼里全都是一种悲悯而伤感的情绪:“那时候,我以为第二年,他来了美国我就能天天缠着他,跟他在一起了。可是,事情总归不像是我想象的那么美好的。   他还是照样学习,照样生活,而我所有的重心都偏向了他。他早起去学校,我知道他不吃早饭,我就天天自己做好早餐送到他面前。即使我知道他会扔掉,但是他接过去的时候,我依旧是满心欢喜的。我明明知道他不爱我,却固执地觉得,能待在一起都是好的。以致于,当他后来说要跟我订婚的时候,我真的是高兴的快疯了。即使知道,他跟我订婚是有目的的,都高兴的快疯了。”   眼睛里的水汽,酝酿成水珠落下。啪嗒一声掉落在周潇黑色的套装上,再也寻不到踪迹。   听她这么说,黎夕觉得愈发愧疚了。但她知道,她也仅仅是愧疚。因为,她再也不能把江聿琛让给别人了。于是,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周潇含着泪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用说对不起,感情里永远没有对不起的。黎夕,你听我继续说下去。我怕我今天不说,有些东西就永远藏在心里,说不出来了。”   黎夕点了点头:“好,你说。”   “每年留学生放寒暑假的时候,江聿琛都会消失不见。我起初以为他跟同学去旅行了,后来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他本来就拒绝别人的接近,更不用说跟别人去旅行了。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去了他家,看到他书桌上堆满了飞去Z市的过期机票,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更让人难过的是,他还会在每张机票后面,记录你的近况。你的毕业典礼,你拥有的第一份工作,你拿到第一份工资……你的所有他都不曾缺席过,只是他的所有,我都不能够参与。”   听到周潇说这些的时候,黎夕心头一颤。她没有想到,那整整八年的时光里,江聿琛还曾经这样一刻不停地守着她。陪伴着她的每一次脚步,每一次成长。   她的手指攥地紧紧地,她觉得难过极了。他的爱是守护,是静默,只可惜,她从来都没有认真聆听过。她,可真是个聋子。   最后,周潇带着自嘲的笑意,看着黎夕:“所以,你也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会那么恨你,嫉妒你了吧。”   “周潇,基于这些事,我真的想说对不起。”黎夕轻咬了下唇,语气肯定:“但是,我不可能再把他让给你了。过去造成的伤害,可能是我一手造成。但是未来,我只希望你能够过的愉快。对不起……”   周潇开朗地有些意外,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稀松平常。她无奈地笑了笑,说:“黎夕,你误会了。我想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释怀了。因此,真心地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而我,也是时候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了。”   黎夕也笑的慷慨:“周潇,你是个好女孩。我同样也希望你,今后能够快乐。”   “谢谢。”周潇干净利落地笑了笑。思及父亲的事,她又再一次开口:“对了黎夕,还有一件事情,真的很愧对于你,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什么事?”   周潇犹豫了一下:“我爸的身体不太好了,这些日子,他在监狱里的时候,跟我说了很多事,包括……你父亲的事。”   “嗯。”黎夕轻轻地回了一声,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当年我父亲因为一己之私,害你父亲有冤也得不到解答,背叛了死刑。甚至,还为了一己私利,将罪状转移到了江市长的身上。他说,他还曾给抚养你父亲长大的孤儿院院长,投递过一封匿名信。虽然后来即使弄了回来,但他依然心有余悸。现在他告诉我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江市长,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当年利欲熏心,害你家破人亡,是他有罪。”   周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黎夕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对于我爸所做的一切,我虽然不求得到你的谅解。但是,如果你能释怀些,那就够了。”   黎夕抚着椅背,吃力地站了起来。她轻抚了周潇的肩,笑的一如既往地真诚:“周潇,告诉周叔,我是真的原谅他了。有些事情,可能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但是,错不全在他。或许过去知道这件事我会恨他,只是现在,我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要恨的感觉了。”   水清的黑眸里,荡漾着温暖的情绪,黎夕说:“现在的我很幸福,所以过去的那些,就不用记起了。”   黎夕瞥看了一下机场的电子屏,数字即将接近十二点。   她朝周潇璨然一笑,说:“时间不早了,周潇,我先走了。”   “嗯,一路顺风。”   黎夕拿起行李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遥遥地对着周潇说:“周潇,一定要幸福。”   “好。”周潇眼里有水雾氤氲。   她对着黎夕挥了挥手,笑着说:“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周潇看着黎夕一点点的消失在登机口。之后,伴同她对江聿琛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一同飘向湛蓝的天际,之后再也无迹可寻。   **   下飞机的时候,略微的寒意让黎夕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巴伐利亚正值雨季,氤氲的空气中,夹杂着微湿的水汽。让人从心底,滋生出一种慵懒的情绪。黎夕朝机场外张望了一眼,没有人为她接机。   没有看见,她预想中的那个人。   心里有点委屈,有点酸涩。她想,他大约是真的生了她的气了。所以,才会明明知道,她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还不夹道欢迎她。   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些闹腾,在飞机上就不停地舒展着大拳大脚。似乎是知道即将看见爸爸了,也欢乐地不知疲倦。   机场外,人流攒动。各式各样的人,在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陌生的环境,真的是会让人感到无助的。况且,她现在还拖着孩子。   黎夕走到了机场的出口,清一色的出租车秩序井然地停在机场外。她走到一辆出租车前,正准备上车,却猛然发现,她连目的地都没有。   她想去有江聿琛的地方,可是……江聿琛在哪儿呢?她一无所知。失落的情绪,漫天漫地地涌来,她都快有些承受不住了。她想,如果他现在能出现,抱着她说些宽慰的话。那大约他要她怎么样,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手里牵着行李箱,连身体都是笨重的。   “黎夕。”清冽的男声,用独特的中文语调,在诠释着爱人的名字。他的声音,像是穿越了洪荒才慢慢悠悠地抵达了她的心里。   她忍不住眼里泛起泪来,连手里的行李箱都顾不住了。啪嗒地一声,一松手就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那个高大伟岸的人影,从远处朝她走来。还是一样的西装革履,似曾相识的法式衬衫,还有袖口的那两粒袖扣,闪耀着黑色的光芒,从未改变过。   他的身影一点点放大,当他深邃的脸庞,摆在黎夕面前时,她还是不自信的。   “江聿琛……”她又叫了他的名字,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可以饱含在这三个字里。她觉得他会懂,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话。   “怎么了?”江聿琛捧起她的面颊,吻了吻她的侧脸:“怎么哭了?”   “江聿琛,你这个混蛋。”她漾着泪,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泪,听她埋怨他,他的心有些发疼。他谨慎地搂住她,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到了孩子:“是是是,是我不好。”   “江聿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赌气问他,明明知道他不是,却又明明想要得到回答。   江聿琛原本也想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但却因为机场堵车,迟到了。接到常峰电话,他欣喜地一整晚都没睡着。他替她备着机票,也只是心里给自己的一种慰藉罢了。   机票的日程是他准备动身回国的日子,他想着,如果她不会来找他。他也会乖乖回国的,然后死缠烂打地把她困在身边。毕竟,他们孩子都有了不是吗?   他以为她不会来找他的,却听到她动身的那一刻愉悦到不能自已。   他说:“黎夕,我等了你二十年,怎么会舍得放弃呢?”   黎夕愣愣地伸出手,回抱住他。她忽然觉得,跟他那么多年的蹉跎也值得了。因为,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不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吗?   她把他的手握住,放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孩子感应似的,踢了他的手掌一脚。幼小的生命与他互动的时候,他有些恍惚,又觉得难以言喻的兴奋。   “江聿琛,我们的孩子缺个父亲,你当他的父亲好不好?”   “好。”   机场外,两个人影交融在一起。   抬眼,天空蔚蓝。   所有的幸福才刚刚起步,就如同巴伐利亚的雨季,从没有阴霾。   =======================End=====================   番外:江聿琛【全】   番外:江聿琛(上)   第一次遇见黎夕的时候,是在她8岁的那年。   江霖曾无数次与我提起,要将收养一名女孩。至于那个女孩姓甚名谁,我并不知道。   那时,我是恨江霖的。因为我的母亲,以及,我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妹妹。至于江霖收养她,是不是在弥补之前对于我母亲的疏漏,我无法知晓。   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江霖牵着她。她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软糯地,像是一枚芭比娃娃。我看见她的眼中,有一股期盼,还有一种渴望。那种神情,让我觉得刺眼。她不像我的母亲一样,是个温吞善良的女子。她的神情中,有一股倔强,我知道,她想要融入这个家庭。   而我,不允许。我讨厌将江霖带来的一切,包括她。   我看着她,讨好似的走到我的面前,带着甜甜的笑意,介绍自己:“哥哥,你好。我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自从母亲与妹妹死后,我很少再开口说话。但我终究是忍不住,想要泼她一脸的冷水。于是乎,我冷冷地走上前,告诉江霖:“爸,我没有妹妹。如果你忘记了,我不介意提醒你。我的妈妈和妹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之后,我没有再去理会她。江霖也很识相地,再没有把她带到我的面前。   只是莫名的,偶尔会跳出她的模样,扬着甜腻的笑靥,说:“哥哥,你好。我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三个月后。卧室向阳,但我很少拉开窗帘。我始终忘记不了,母亲死的时候,刺目的车灯光,如同昼日一般耀眼。   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拉开了窗帘。稀疏的阳光,撒入昏暗室内,镀上了一层金黄。   透过白色的落地窗,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抱着一把琴,径自哭了起来。她抽噎着,却又害怕被别人看见。时不时地,还会朝周围打量,生怕被别人看见了。她握着那把琴,拉拉停停,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觉得揪心。   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   第二天,我再一次拉开窗帘,没有目的的,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好些了。只是,再次打开窗帘的时候,却已经看不到她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是她父亲的祭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给她已逝的父亲,拉一首曲子,作为纪念。   半个月后的一次巧合,我在沁园的花园长廊上,再次遇见了她。   那时,大约是她转学之后的第一次考试。她竟然就捧着书,倚在长廊的尽头睡着了。   其实,在江霖的照拂下,即使成绩再差,别人也会像众星捧月一样地对待她。   可是,她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她似乎,在用尽全力地都想让别人知道,她不用靠任何人,她能靠自己。   而她也不会知道,进入江家的那一刻起,没有人会关注她是否坚强优秀,所有的关注点都是,她是江霖领养的女儿,类似于掌上明珠一般的存在。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她,脑子里回荡着她甜腻的笑容,以及那句喃喃的话。   她叫黎夕,黎明的黎,朝夕的夕。   我从没有刻意记住,只是这句话却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耳廓周围。甚至于,我还会不经意地想起,她在花园里,抱着那把琴哭泣的样子,竟然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   我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却紧闭着眼睛。我能看到她的睫翼轻微的晃动着,她眼下的熬夜形成的乌青,还有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带着些呼吸的动作。   我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讨厌。她长得算不上特别漂亮,甚至,还没那个周潇一半的好看。但是,看着她的时候,就能让我觉得,连呼吸都一起顺畅了。   跟她离得很近,甚至她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还有微烫的热气。心,有些痒痒的感觉。   我觉得,我应该是讨厌她的,就像讨厌江霖一样讨厌她。可是,在离她那么近的时候,我才觉得,她好像并不让人讨厌。甚至,有时候还会让人心疼。   我悄悄地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罩在她的身上。然后,别扭地把她手里的书偷偷抽走。我不想看她这样没日没夜的看书,我想,这大概就是最简单也最便捷的方式。   不过,结果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我也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她因为不见了书,自责地哭了整整一宿。   后来,江霖怕她因为成绩的关系闹不开心。甚至,连入学考试都没让她去。   而我,则是偷偷把那一本书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里。只要一旦想到,她会像那天在花园里看到的那样,哭的撕心裂肺。   我就很愤怒,只是,我也不知道,这种愤怒,是源于什么。   我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喜欢偷偷看着她的。只是,这种习惯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了戒掉的余地。   江霖每天都会在沁园的南门那里,目送她上学。而我的卧室正好向阳朝南,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出现在那里。   一身洁白的校服,一脸温吞却又倔强的笑脸。我也忘记,我在二楼的落地窗前,跟着江霖一起目送她多久。   好像只有半个月,但是,从旁人的口中我才知道,已经过了三年。   而她,也做了我的妹妹,整整三年。   三年里,我并不是从没有跟她碰过面。只是偶尔碰面的时候,我也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一贯地冷脸看着她,一贯地讨厌她。   不过,我知道。我更讨厌的是,她看着我,甜腻腻地叫我:“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这个称呼太刺耳了。刺耳到,我几乎想要掐死她。   之后,所有的话都成了摆饰。我脑子里只回荡着她说的那个词。   哥哥,哥哥。   我以为,当时的我是无法接受母亲与妹妹的死,以及无法容忍一个陌生的女孩叫我哥哥。   后来,我才知道。当听到这个叠词感觉刺耳的时候,就是,我开始爱上她的时候。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是个固执的人。固执到,连一个亲昵的称呼,都不能将就。   **   我和她从没有过矛盾冲突,但一旦开始,就意味着永远无法结束。而我,至今也不后悔。至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即使,那种情绪,是属于恨。   在认识她的第五个年头里,发生了一件可以称作是她的噩梦的事。但究其因果,我至今也不觉得后悔。   因为,在那件事里。我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我应该用一生为之守护的目标。也在往后的五年里,再也看不见她刺目的眼泪。   同样的花园,同样的时间。这大概是我,第五次看着她抱着那把琴哭了。   这次,不比寻常。我不知道是不是她遭遇了什么难过的事情,才会抱着那把琴,哭地那么歇斯底里。   我看见,她整个人都颤抖着。或许是因为压抑的哭泣,又或是因为心底的苦楚。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好像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一样。她不知道,我偷偷地看着她,这样看了她,整整五年。   我跟她,隔着玻璃窗,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但我却觉得,她好像哭在我的心里。甚至,我连心跳都有些起伏不定了。   我不能再看她这样哭下去,莫名的烦躁。   我讨厌那把琴,我也讨厌她哭泣的样子。我宁愿看她一辈子假装着甜腻的笑靥,也不要看她哭得颤抖。   心底的怒火,陡然顿生。固执的想法,让我认为,只要砸了那把琴,毁了她所有思念的来源。是不是,她就再也不用这样哭了呢?   是,一定是。   我迫不及待地跑下楼梯,一阶一阶的,从来没让我觉得那么漫长过。   终于走到她的面前了,结果,她还在哭。甚至,抱着那把琴哭地时候,连我都没有注意到。   我看着她抖动的脊背,竟然失去了所有怒气。我莫名地想要出声安慰她,告诉她:不准哭了。   我甚至,还想恐吓她。如果她还敢哭,我就摔了她的琴,让她再也没有怀念的余地。   我干巴巴地想着,实则,站在她的面前,我一点作为都没有。当我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她,不准哭的时候,她却猛然抬起头来。   目光相对的时候,我忘记了所有烂熟于心的安慰。从心底冒出来的窘迫,让我忍不住想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而她,扬着朦胧的泪眼,迷茫地看着我。她像是一个捍卫者一样看着我,甚至连眼神里,都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味道。那种看待我的眼神,我也懂,那大概就是所谓的讨厌。   我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我想说:不准哭了。只是,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冷漠的一句话。   “吵死了。”   她有些胆怯地看着我,连向我说了几声“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我说对不起的时候,甚至比叫我哥哥的时候,更令人愤怒。   她的眼泪依旧留个不停,滴滴答答地,就像是永远不会断绝一样地。我也不知哪来的想法,劈手夺过她的琴,就径直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那把琴碎了,裂成了两半。但我,却不觉得后悔,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我以为,从此以后都不用看她在哭的时候。   她却冷冷地告诉我:“江聿琛,我恨你。”   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叫我的名字,虽然后缀的那三个字,略微刺耳。   “随意。”   我轻描淡写地回复她,如果她恨我就能记住我,如果讨厌我就能记住我。那,倒也值得。   不过,后来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恨了我那么久。也没想到,会因为那把琴,牵出了所有尘封的往事。以及,我要用一生守护在她身边的原因。   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我的心疼,我要护她一生的安宁。   做她的黎明,她的朝夕。   ======================================================   番外:江聿琛(下)   我曾经以为,可以保守着秘密,好好守护她一辈子的。结果,事情却似乎并没有朝着我想象的那样进行。   从那个许豫旬出现的那一秒开始,我就知道,有些东西,如果我不争取,可能永远就都不是我的了。   我跟她同在一个大学,原本应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是,我们碰面的几率微乎其微。她一直尽量避免着跟我的碰面,即便是见了面也当做陌生人。   但她不知道,即使她躲再远,我都会站在有阳光的地方。等她一回头就能看到我,无时无刻。   那次,是无意间看见她站在篮球场外的。她双手巴着铁丝网栅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篮球场里的男人。她那种企盼的眼神,我多希望她是在看我,可惜并不是。   我看见她拉着卢卿,一脸虔诚地望着篮球场的中心。甚至于在那个男人进球的时候,还会像身旁的女生一样欢呼雀跃。然而这一种欢呼雀跃,却不是因为我。   甚至于,卢卿瞥见我,极力拉扯着她跟我打招呼的时候,她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被她忽视,我可以忍受。因为,早已经不止一次。但是,如果这种忽视是因为别人。   对不起,忍无可忍。   因为我会嫉妒,嫉妒到发狂。   看见她对着别人笑,我会嫉妒。看见她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别人时,我也会嫉妒。所有关于她的,我都会嫉妒。   后来,我才听说。她喜欢的是一个叫许豫旬的男人,建筑系有名的才子。而我也恰好认识他,不为什么。因为他是当年,被我妈撞死的那个男人的,儿子。   那个人是咎由自取,因为赌博而负债累累。妄图利用自杀来获得意外保险恶毒,结果我母亲为了避让他,生生被烧死在了车里。我对那个人并不恨,因为我把所有的罪都归咎于江霖。如果不是他,我的母亲也不会发生那么惨烈的意外,包括我的妹妹,一同死在了车里。   **   我从叶景琰的嘴里听说,黎夕最近一直拉着卢卿,去看那个许豫旬的球赛。   跟叶景琰说话的时候,我还是语气平淡的。只是听到他说,黎夕每天傍晚不论刮风下雨,都会蹲守在篮球场,看那个许豫旬打篮球的时候。手里的签字笔,居然被我用力地折断了。   叶景琰递上纸巾给我,声音调笑:“江聿琛,不过是黎夕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连签字笔都给折断了。”   “是这笔质量太差。”我低头擦拭着手指上的油墨,突然就觉得哪里出了错。   叶景琰居然说她喜欢那个许豫旬,居然是喜欢。我心里窝涩到不行,终于忍不住发作:“还有,没有我的允许,江黎夕谁都不能喜欢。”   “江聿琛,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她可是你名义上的妹妹啊……”叶景琰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懒得去回答他,即便他再多追问,我也不会吭声一句。属于我跟她的故事,谁都不能插足。   以至于,后来这件事,成了叶景琰长达数年,经常取笑我恼羞成怒的时候,我也没再坑一声。   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无从狡辩不是吗?   **   我忍不住单枪匹马地,去跟叶景琰比赛了。之前,篮球这种脏乱的运动,我是不屑于参与的。只是,如果是她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认真地投入比赛,看着比分一点点地甩开他。心里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因为从始至终,她的目光就一直绕在那个许豫旬的身上,从没离开过。   即便是我进球了,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点雀跃的时候。入目的,也全都是失望,她在为许豫旬感到失望。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握紧了拳头。   比赛进入白热化,许豫旬也已经奋起反击了。仅剩三个比分差的时候,她突然被人群挤倒在了地上。   她的膝盖触到了地上,都磨破了皮,沁出了血。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这个时候,心里恼火地就像烧起来一样。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恼火。   我抛下了球赛,抱着她去了医务室。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我想,她大约还惦记着,她摔倒了,在许豫旬面前出了糗吧。   校医替她消毒,双氧水刺进皮肤的时候,她痛的嗷嗷叫了起来。我看着她眼角有些氤氲的眼泪,突然有点舍不得。   我着了魔障一样地走到她的旁边,别扭地伸出手。说:“痛就抓着我,别忍着。”   她真的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能感受到从另一个身体的体温,暖意充沛。她疼得时候,会抓着我,就像以前一样,带着哭腔地叫我:“江聿琛。”   莫名的喜欢她叫我的名字,就像莫名地爱着她一样。   能陪她一起疼,也居然成了一种极为奢侈的快乐。她疼得时候我也疼,这样,真好。   但是后来,事情却没有朝着以往的方向发展,她居然跟许豫旬在一起了。我看得出,许豫旬看她的眼神不简单。他并不是单纯的喜欢她,甚至于,眼神里还带了些狠戾。我想,约莫是因为江家的缘故。   因为,当年他父亲死后,并没有得到一分赔偿。并不是江家仗势欺人,而是因为,他的父亲咎由自取。甚至于,还害死了我的母亲。因此从法律角度,他的父亲应当是活该的。然而,许豫旬显然不会这么想。   她每天跟他出双入对,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偶尔还会巴在梁记的铺子前,他吃蛋挞液,她吃蛋挞皮。   那时候,我明明看得出许豫旬是在利用她,却无法告诉她。因为我知道,如果告诉她,换来的,只会是她更加歇斯底里的抗拒。   对我的抗拒。   **   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许豫旬所有的伪装都拆开。正大光明地,摊在我的面前。   那夜,许豫旬忽然拨通了我的电话。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电话,因为除了叶景琰几个朋友,唯一知道这个电话的人,只有黎夕。   “喂,是江聿琛吗?”周遭声音嘈杂,以至于他的声音也不是很真切。   “嗯。”   “江黎夕在我这里,我建议你,过来一趟。”   “地址。”   他顺理成章地,把地址告知给了我。   一个酒吧。   我看着那段我记录下来的地址,忽然心有余悸。我不知道他把她带去那种地方,是何用意。但我知道,我现在心急火燎。她出于不安定中,我必然也无法平静。   在所有人面前,我都可以平静自若。但惟独,有关于她的,我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不知去向。   **   我如约去了那所酒吧。   明晃晃的五色灯光,在墙壁上投射下暧昧的影子。而黎夕,则是被塞在了沙发的一角。   我没说话,走过去,抱起她就走了。   还没走几步,就有好几个混混围了上来。我本来也知道,许豫旬叫我来,不可能那么简单。但是,想到黎夕还在水深火热里,我就容不得一会的彷徨。   他一脸挑衅地走到我面前,说:“江聿琛,你不是很在乎她吗?你觉得,如果我当着你的面,让他们把她给轮/奸了,怎么样?”   “你敢!”   如果许豫旬敢这么对她,我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弄死。   许豫旬笑着讽刺:“你看我敢不敢。”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那群混混也一起围了上来。我跟他们扭打在一起,原本我从不屑用这种暴力方式解决问题。但只要关乎她,所有的原则,都不是原则。   混乱中,有人打伤了我的手臂。骨骼碎裂的声音,回荡在身体里,疼到难以自抑。我没吭一声,愣是强忍住痛将那些混混一一打倒在地,但那时候,我也已经精疲力竭。   许豫旬说让我带她走,前提是喝了桌上的那一杯酒。   我明明知道,那杯酒不简单。但我却还是像个傻子一样,一饮而尽。我想,或许是因为有关她的安慰。所以想都不用想,我就会放肆地去做。   她对我,永远是比命还重要的。   那杯酒被下了药,我也是在踏出酒吧包厢的那一刻起才知道的。   后来,我被那一群混混蜂拥而上,一同推进了狭窄的包厢里。包厢里,只有我跟她。   我大约懂了许豫旬的意思,他知道我爱她,所以要用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让她从骨血里开始恨我。   我并不打算让他得逞,所以在持续了漫长的时间后,我依然保持着冷静。只是,在最后药力上来的那一刻,我终究忍不住,对她做了不该做的。   本来,想要给她最好的求婚,最浪漫的婚礼。在她最幸福的时候,能够把一切交给我。只可惜,一切提前,要委屈她在这么个窝囊的地方,把自己交给我。我真的,心疼。   药力足矣让人疯狂,但是我的神智却依旧是清醒的。我知道,她可能醒来之后会恨我。但是,我却固执地不愿放手。   能让她成为我的所有物,真好。   以至于,当一切不该发生的都发生后,我也没有丝毫悔改之心。   因为,我笃定。她会成为我的,只是一个提早与延迟的事情。   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有些甜头,往往一尝尝到,就再也情难自已了。   番外:江小乖的出生   江聿琛先生不仅是个老婆奴,还是个女儿奴。这一点超乎常人的特性,也是在江小乖出生之后才暴露出来的。   江小乖是个不安分的女孩,从她从妈妈肚子里蹦出来的那时候起,就注定了她调皮的个性。   八月末,带着点夏日的炎炎,又携了些秋日的爽朗。江小乖就是出生在这个时候的。   黎夕的预产期是九月,结果,江小乖在八月的末尾就蹦了出来。   江小乖是凌晨出生的,夜半的空气,比起白天来清凉了许多。而江先生却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浑身都燥热,甚至于不知觉间,连背心上都濡湿了一大块。   等手术室的红灯褪下,医生抱着江小乖从门缝里出来的时候。江先生的脚下,已经积了一滩香烟灰和枯黄色的烟头了。因此,江先生和江小乖的第一次见面,是笼罩在浓浓的烟草气息中的。   以至于后来,每次江先生回家,一把英勇地托起江小乖的时候。她都喜欢凑在爸爸的衬衣上,闻闻有没有烟草的味道。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干枯枯的,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由护士把江小乖抱去了婴儿室,江小乖被抱走的时候。江先生还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努力记住江小乖的小鼻子小眼睛,等下好跟黎夕汇报。   紧接着,黎夕也被推了出来。那时候,她的脸看起来煞白煞白的,连头发都像是浸透了水渍,垂在了耳朵旁。但她的脸上却堆着笑,闪耀着一种名曰母性的光辉。   她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睁开了眼。她朝着江先生笑了笑,江先生也心满意足地朝她笑了笑。就好像是完成了人生的一场巨大典礼一样。   江先生俯下身子,吻了吻她微湿的面颊,说:“黎夕,辛苦了。”   黎夕没说什么,只顾着甜甜地朝他笑。脑袋还不自觉地偏了几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别找了,她被护士带去婴儿室了。放心好了,是个女孩,眉毛像你,眼睛鼻子像我。”   她有些吃力地朝他撒娇:“明明是我辛辛苦苦生的,怎么反倒像你了,不合算……肯定是你眼花了。”   “好好好,就是我眼花了。”   “那才差不多。”   **   黎夕是顺产的,所以比起别人来,好的要快些。   江小乖是个健康的孩子,有像苹果一样红红的小脸蛋,还有想樱桃一样的小嘴唇。之前她发育的晚,可是操碎了黎夕的心。后来,她告诉江聿琛孩子之前发育晚的时候,江先生愣是二话不说,扛起黎夕就跑去了医院。   给黎夕彻彻底底的检查一次还不够,江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数十位专家。硬是把黎夕按在了会议桌前,听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讲座。江先生一一用笔记下来,而黎夕却忍不住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自那以后,黎夕所有的饮食起居都被江先生包揽了。所有,生下江小乖的时候,黎夕觉得就像是脱了千金的铠甲一样轻松。   要说江小乖的名字来源,是这样的。   那天,是江小乖第一次被抱到爸爸妈妈的面前。初为人父和初为人母的江先生和江太太,给江小乖想好了一大堆名字。只是在见到江小乖的时候,都觉得这些名字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第一次当爷爷的江霖老先生,可是看不过去了。从儿子手里抢过宝贝孙女就往自己怀里塞,一边还说着:“这可是我们江家第一个宝贝孙女,没名字可不行。”   江爷爷把江小乖,放在胳膊里轻幽幽地晃动着。江小乖开心似的砸吧砸吧嘴巴,江爷爷一激动,就说了:“我家小宝贝要笑了。”   江先生和黎夕也不由自主地,凑上来看了看。果不其然,孩子咧开小嘴真是像在笑的样子。   最终,还是由江爷爷拍案定夺:“我觉得吧,就叫小乖好了。古话不是说,贱名好养活吗?我们江家的女孩儿,不需要多有成就,只要安安乐乐就好了,那就叫江小乖好了。”   说完,江爷爷还不忘抖了抖怀抱里的江小乖说:“江小乖,爷爷说的对不对呀?”   江小乖感应似的挥舞了一下小手掌,这下可把爷爷高兴坏了:“你看,我家小乖也喜欢这个名字。”   江先生和江太太都满脸的黑线,最终还是给女儿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江绯心。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跟江爷爷一起学舌了过去,江小乖,江小乖的叫着。   以致于,后来的二十几年里,当别人叫她江绯心的时候,她还会犹豫一下,这到底是不是在叫自己。   **   从江小乖出生以后,江先生每天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抱自己亲爱的老婆。第二件事情,抱江小乖。   江小乖比起的小朋友,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语言天赋。在八个月的时候,就会巴着江先生叫爸爸,巴着江太太叫妈妈了。但是,江小乖会走路却很晚。等到一岁的时候,才会别别扭扭地走路。   江太太把江小乖学会走路很晚的原因,归咎于江小乖的爸爸,江聿琛先生。为什么呢?因为江先生每次看见江小乖摔倒就会舍不得,然后就心疼似的把江小乖抱进怀里,再也不准她学走路了。   不从摔倒的地方站起来,又怎么能够学会走路呢,江太太就是这么想的。   别人说,慈母多败儿。看在江太太的眼里,则是慈父多败女。   而江先生呢,似乎在江小乖的感染下,连幼时那一点点自闭症的影子都不见了。   有时候,江太太总喜欢嘲笑他,对着江小乖的时候,智力简直就是负数。   **   江小乖三岁的时候,到了要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某日,江小乖听爸爸妈妈说,幼儿园有很多的小朋友可以陪她玩的时候。她激动地在小床上蹦来蹦去,蹦个不停。   “江绯心,该睡觉了!”黎夕敲了敲门,一脸严肃地警告江小乖。   江小乖很调皮,就像以前在黎夕肚子里的时候一样调皮。黎夕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跟江聿琛都是些个安静的人,却独独生出了江小乖这么顽皮的女儿。   她想,大约是自己和江聿琛那些小小的活泼因子,全都悉数送给了江小乖吧。   江小乖最怕黎夕叫她全名,因为这个时候,就预示着,她的妈妈要生气了。   江小乖瑟瑟缩缩地看了黎夕一眼,之后,再朝房门外大喊一声:“爸爸,快来救救小乖!妈妈要骂我了!”   黎夕已经习惯了江小乖这种赖皮的腔势,只是把手圈在胸前,一脸正经地等着江聿琛出现。黎夕在心里默数123,果不其然,在数到第十秒的时候。江聿琛已经一瞬不瞬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眉眼还是像以前一样英挺,就像是少年时初遇的时候,只是多了几□□为慈父的稳重。   江先生抄手把黎夕搂进怀里,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说:“黎夕,小乖怎么会又惹你生气了?”   语气是对着黎夕的,但口气却是向着江小乖那一方的。   黎夕嘟唇不理他:“你去问问江小乖……”   江先生知道老婆得罪不起,于是一脸正经地问江小乖:“江小乖,到底又做了什么事惹妈妈生气了?”   江小乖盘腿坐在卡通娃娃的被单上,扭扭捏捏地说:“明天要去幼儿园,妈妈要我睡觉,但是我不想睡觉。”说完后,江小乖也像黎夕一样赌气唇来,装作不开心。   母女俩嘟唇的样子极为相似,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江先生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儿,都是别扭地不肯服输的样子。江先生无奈,只能半抱起黎夕,然后顺带将江小乖的房门阖上。   临走时,他还不忘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警告她早点睡。   江小乖心满意足地看着爸爸妈妈离开,然后继续一个人在床上蹦跶。   江先生把老婆拐走后,也是学着江小乖的样子,巴着不放了。结果,却被黎夕瞪了一眼:“江聿琛,你就这样宠着她真的好吗?”   江先生把江太太按在床上,嗓音微哑:“你该不会是连女儿的醋都吃了吧……”   “你乱想什么呢?”黎夕推开他在她身上游走的手掌。   “我看就是的。”江先生不放弃,把手从她的上衣下摆伸进去。   黎夕的声音也变得有氤氲,她带着些慵懒地喘息,问他:“江聿琛,你说你跟江叔就这么宠着她,都快把她宠上天了。要是以后遇到了什么小事,我真怕她一个人撑不过来。”   “别想了。现在应该……专心投入现在该做的事。”江先生的吻,附在黎夕的脖颈处,轻柔舔舐。   黎夕偏过脑袋,想支起身子跟他认真谈谈小乖的事情,却被他重新按了下去。黎夕不死心地说:“女孩子就该学的坚强些,你这样宠着,总也不是个办法……”   最后一个词语,被他吞入口中。他解开她身上的束缚,稀松平常地说。   “我女儿和我老婆,由我宠着就好。”   番外:江小乖的幼儿园生涯   江小乖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是兴致勃勃的。等到晚上回家的时候,脸却是灰蒙蒙的。   回家的路上,江聿琛一个劲地问她怎么了,结果她就是不说话。江聿琛有点着急,却也不敢说江小乖什么,只能看着她别扭的小脸,犯了难。   黎夕做好了一桌子的菜,等江小乖回来吃饭。结果,打开门迎接他们父女两个的时候,却看见两人都是愁眉不展的。江小乖嘟着个小嘴,江聿琛也只能一脸无奈地朝黎夕撇了撇嘴。   看到女儿闹不开心,黎夕心里就想被塞上了一团棉花,堵地慌。她使了眼色让江聿琛走开些,然后,抱着江小乖走进了房间里。   她把女儿放在腿上,把她扳过来,正对着她。用手轻抚江小乖柔软的小背心,轻声问她:“小乖,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呀。”   江小乖二话不说,突然就把头埋进了妈妈的臂弯里,呜呜地开始哭了。   听见江小乖的哭声,黎夕的心都碎成了一片一片的。她赶忙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低声呢喃:“小乖,别哭呀。有什么事,告诉妈妈好不好?”   黎夕捧着江小乖稚嫩的小脸,正对着她的脸。小孩子温润的奶香味,侵入黎夕的鼻息里,全都是暖意充盈。   “妈妈,妈妈……”江小乖梨花带雨地看着黎夕,嘴里就不断地喊着妈妈,就好像发生了天大的坏事一样。   黎夕突然想到,很早之前,她受了委屈时,也会这样依附在江聿琛的怀抱里,不停地呢喃着江聿琛的名字。只是江小乖比她幸运多了,她有她还有爸爸,是一个幸福的家。而她之前,只有江聿琛。   现在,看着江小乖稚嫩的小脸。黎夕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那些年的误会挫折,至少等到了结局。等到了江聿琛,等到了她的江小乖。   “好宝贝,乖,不哭了好不好。”黎夕心疼地一遍遍给她顺气。   江小乖哽咽了一会,才抱着妈妈的脖子,说出了真相:“妈妈,今天有小朋友告诉我,小乖是狗狗的名字。”江小乖哭地打了一个嗝。   之后,又跳进了妈妈地怀抱里,抱紧了脖子,哇哇哇地哭诉:“江小乖不是小狗,江小乖不想当小狗。”   江小乖的童言稚语,不禁引得黎夕笑了起来,原来江小乖是在为这件事闹不开心。   黎夕只能抱住她的小身子,说:“对对对,江小乖才不是小狗。江小乖呀,是爸爸和妈妈最大的宝贝。”   江小乖的哭声停了下来,黎夕一本正经地把她放在面前,但心里却是在偷笑:“江小乖是我们家小乖的小名,要是下次还有人敢嘲笑你。你就大声地告诉他们,你叫江绯心,不叫江小乖,这样可以吗?”   江小乖的小脑袋被绕地稀里糊涂的,但她想,妈妈说的大概就是对的。于是,她愣了愣,抽了抽鼻涕。对着黎夕重重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江小乖哭的有些累了,就靠在黎夕的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房门轻轻地敲打了一声,之后趋于平静。   江聿琛蹑手蹑脚地走近来,看见他的妻子正靠在江小乖的小床上,看着江小乖小小的睡颜发呆。   他俯身吻了吻妻子,再吻了吻江小乖。   黎夕抬眼,看见江聿琛放大的侧脸就在眼前。她覆上他的手臂,依托着他的力量,从江小乖的床上下来。然后,慢慢悠悠地和他退出房间外。   “怎么了,小乖闹什么不开心了。”江聿琛问她。   黎夕抱住他的身子,笑意浅浅:“她说,今天有人跟她说,小乖是小狗的名字。她不想当小狗,所以就哭哭闹闹了。”   江聿琛也不禁笑了起来,他大约能想象出自己女儿童言无忌的样子。   “对了。”她将脸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气息:“今天小乖哭着抱着我叫我妈妈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时候我也喜欢那样抱着你,呆呆的叫你江聿琛。现在不知不觉,我们的孩子,都会有样学样了……”说到最后的时候,她不禁扑哧地笑了出来。   江聿琛温柔地在她的侧脸上覆上一吻。   “没关系,醒悟的不晚。至少,以后还有好多年,你都可以抱着我。”   【番外完】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