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孤岛之鲸 作者:兜兜麽 文案 一座孤岛,一位失忆新娘,一个步步紧逼的“丈夫”。 【在她两面胯骨之间,有一道黑色纹身,似咒语,横在她原本无暇的皮肤上。 他忽然间变得痴迷,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阿阮——”亲昵似缠绵时、滴汗时的沙哑呢喃。 他的唇微凉,落在这一串咒语似的纹身上。 阮唯问:“这是什么?” 陆慎答:“这是我们的婚姻誓言。” 她侧过身,从落地镜中看清这一串花体字纹身—— “Slave belongs to S” S Shen。】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爱情战争 主角:阮唯,陆慎 ==================   ☆、第1章 风起 第一章风起 一盏孤独的灯,半推半就漂浮在头顶。偌大个讯问室里只摆一张桌,两只椅,他与他面对面落座,余天明一双眉头不在水平线,咬一口三文治动一动眉心,擦擦嘴再来看对面文文雅雅不疾不徐的陆慎,感叹社会平复差距太大,做公职,薪水只够吃个三文治、冰火菠萝油包,最多再加冻鸳鸯,已算天大满足。比不上对桌资本家,股票市场一转手,轻轻松松千万亿万入账。 光想一想,上帝多不公,他抬头纹就能挨挨挤挤夹死飞蝇。 惨惨淡淡灯光照满桌冷冰冰黑白资料,全是密密麻麻数字,看一眼都头晕。 “陆先生——”余天明一抬手,扔掉擦手巾,似乎酒足饭饱之后,终于预备正正经经同本年度十佳青年之一畅谈未来,“怎么?宵夜不合口味?还是陆生看不上市场监察部招待?喂,没办法啦,今年经费吃紧,还要带小朋友们凌晨开工,比不上陆生,坐高楼饮茶也能日进斗金。” 从头到脚都像个流氓,与他身后将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小朋友们”天差地别。 凌晨三点,吊灯亮得刺眼,陆慎低下头,拿掉眼镜,指尖按揉着闷痛的鼻梁,衬衫衣兜里抽出一张深蓝格子手帕来,苦撑多时的背脊终于放松,靠向椅背。 余天明自说自话,已到爆发边缘,但陆慎依然保持沉默姿态,在狭窄逼仄的小房间,惨白的墙面余斑驳墙裙做陪衬,一道微薄的光也能写出他的高傲与不屑。 他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擦着镜片,是等待更是压迫。 这些年,同sfc周旋,没有人比他更懂。 更何况是余天明——自以为是的蠢货。 “呐——陆先生,我们坦白讲——”茶餐厅折成三角形的纸巾抖开来擦了擦嘴角,扑扑簌簌落在黑色西装裤上,像一层清不掉的头皮屑。余天明探过身来,一双浑浊的眼终于有了焦点,“荣发证券涉嫌内线交易这件事,陆先生我请教你,你有什么看法?”余天明敲一敲桌,示意正在做记录的乔佳安暂停,他抬高眉毛,摆出一张志在必得脸孔,“荣发证券董事陈润是你知交老友,又受你保荐进入董事局,你不要跟我讲你完全不知情……” 陆慎顿住,停留在擦镜片的未完成时态里,抬眼看对面驼背抖腿的余天明。 真是见鬼,陆慎明明三百度近视,看见的应当是模模糊糊轮廓,余天明却如芒在背,将要出口的话就被这一个眼神锁在喉头,进退不成。 “余主管,你也说是曾经。长海已在二零一三年转让所有荣发股份,陈润有问题,你该找他,而不是我。” “荣发证券今年四月借壳广元建设上市,江继良的枫桥基金三月大批量购入广元建设股票,这中间没有猫腻?讲给楼下捡垃圾的老太婆听她都不相信。” 陆慎抬起头,示意他继续。 余天明不知不觉走到他的鞭子底下,“陈润和江大少都与你沾亲带故,这个中间人,恐怕非你莫属。” “说完了?” “你有问题?” 陆慎礼貌性地笑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重新抛出问题,“我今早买进荣发证券两万股,十分钟后认为陈润先生拿美国护照,一定做不好中国人的生意,因此再次卖出。请问我是否涉嫌内线交易?” 他转而看向对面低头敲击键盘的乔佳安,笑容温和,像个可亲可敬的导师,“假设完成这笔交易的是普通散户,是否涉嫌内线交易?” “假设完成这笔交易的是中汇银行,是否涉嫌内线交易?” “假设完成这笔交易的是枫桥基金,是否又如余先生所言,涉嫌内线交易?” 乔佳安望着他,怔怔说不出话来。 余天明不死心,“我知道你是风创软件的幕后持股人,如果你让我方便,我保证风创上市也会更加方便。” 陆慎仿佛没听见,他只看着乔佳安,轻声说:“乔小姐是潮汕人?我也是,我父亲祖籍陆*丰。” “你……你怎么知道……” “你自ucla毕业后,从律师做起,是钱大状的得意门生,长海实业求贤若渴,如果你愿意来,薪资方面长海一定会让乔小姐满意。” “我……”乔佳安抬起头,向上峰求救。 余天明不咸不淡地刺他一句,“长海再好也是姓江的,跟你陆慎有什么关系?”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当狗当上瘾?自以为是。 陆慎却丝毫未受影响,他递出一张名片,交予乔佳安,“虽然sfc档案当中早有我的联系方式,但这个只留给乔小姐,欢迎随时致电。” 他慢慢站起身,对余天明说:“抱歉,明早还有婚礼要准备,不能久坐。至于余先生的提议,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各位,良好市民的义务我已经尽到,是时候回归家庭。” “如果把江大少拽进来,对陆先生也不无好处,不是吗?”余天明倒也不着急,原本今晚也未打算问出答案,他要玩的是投石问路,他摇着椅子往后靠,一双腿堂而皇之架在桌上,大头皮鞋噌亮发光,一副无赖姿态,“给二世祖做嫁衣,总归是不甘心,你说是不是?” 陆慎弯了弯嘴角,面容平和,却也看得出语调之中不咸不淡嘲讽,“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江家的事情不劳sfc操心。”余天明的副手李备,“我记得在慈心医院肿瘤科见过李生?” 李备蓦地一怔,抬头看看余天明再看看陆慎,一个凶恶一个温和,他心中擂鼓,支支吾吾半分钟,也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陆慎慢悠悠带回眼镜,拍一拍李备肩膀,无不和善地说:“有问题要尽早报备,相信sfc并非不近人情。” 李备抹一把脸,在余天明探究的目光下无言以对。 敲门声响起,回过头穿一身笔挺西装的行政总裁alder已经一手扶门一手插兜站在门口,年届五十的男人,只微微发福而已,可算保养得宜。 “alder。”余天明几个都站起来。 陆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真可怕,监察部所有人员背景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alder开门,走廊明亮灯光倾泻而下,“陆先生,手续已经办好,你随时可以回家。” 陆慎站起身,朝余天明笑一笑,意味深长。再理一理这被时间揉皱的白衬衫,重新扣上第二粒银色纽扣,在其余人各自不同的目光中离开这间装满二手烟与隔夜茶气息的问询室。 门再一次闭紧。 余继明噪郁难安,吊灯也被他一掌挥开,猛地晃动,alder的脸,带着所剩无几的英国血统,在这晃动的灯影中忽明忽暗,仿佛末日晚餐,夕阳归途,涂抹了属于这个时代最后的挣扎与彷徨。 从来没有人了解,亦不必记起,你的虔诚与苦修。 信仰始终沉睡,你我拥有的不过花花绿绿钞票,买醉午夜时分,灯红酒绿街道。 黎明时又下起雨,人影稀疏的十字街头,他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天空阴云密布,滚滚雷声似近似远,下一刻狂风骤雨,整个城市都开始四散奔逃。 蒋律师撑开伞,站在近前,钢制伞骨,弯曲到极致,更似隐忍到极致,随时要反弹,铺一张复仇的网。 康榕提着包一路小跑上来,站在雨里为他打开车门,蒋律师略略落后半步,在身旁说,“‘大江’来电话,邀您到公寓面谈。”长海董事长江如海两个孙,江继良被称作“大江”,江继泽被称作“小江”。 “嗯——”他应一声,低沉嗓音落进雨里,细不可闻。 瞬息,雷声轰隆隆从天空砸下来,就在车顶。 康榕坐在副驾,看着雨,心想着天亮后一定要出晴才好。车载广播里,主持人假笑着说rning,不知诸位听众还记不记得,今日有大事发生,闲来路过丽景酒店的朋友,都记得领个红包,沾沾喜气。 真奇怪,上帝或许在这座城画一道界河,光明与黑暗,美好与丑恶,划江而治,泾渭分明。她穿新衣,他缝伤口,她唱圣歌,他卖旧友,她的白色婚纱纯洁无垢,而他却已然满身狼藉。 或许吧,或许,这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雨越来越大,仿佛追着车来,一滴滴拍打在车窗上,壮烈且伟大。 他看着滂沱大雨中渐渐模糊的城池,轻声低语,“阿阮,你不听话。” 倾颓,崩塌,就在此夜。 繁华都市,大雨倾城。   ☆、第2章 车祸 婚礼流程,宾主位置,媒体接待,方方面面自然交由专业人士早早安排好,务必要令宾主尽欢,全城称羡。 记者们被安排在酒店大堂,有茶水有沙发,还有红包派送,不像是工作,倒像是岁末party嘉年华,另有香槟美人、音乐甜点作伴。 江如海要撒钱宴宾客,你难道不接? 恨不能多排两次队,拿双份呀傻瓜。 最夸张是本港台在厅堂里放直播,女记者也打扮得浓艳逼人、 此刻拿着话筒透过摄像机同庸庸碌碌平平凡凡人群描述,这场婚礼要花去多少多少钞票,新娘婚纱由谁设计,周身珠宝又有多少年历史,哪一位王妃曾带过,拍卖会上卖出什么样天价,几经辗转落入江先生手中,还有还有,连会场内一只水晶杯都有来历,摔不起。 尘埃漫天的工地放午餐,带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程也停下来,看一看对面摩天楼大荧幕上,热闹繁华,奢侈糜烂景象。低下头,饭盒里的腊汁烧肉始终不舍得放进嘴里,议员们倡导,做人要“好好珍惜,知足常乐”。 这就是现实,无论你拿多大口号牌,去市政厅广场绝食多久,都改变不了的“不公平”。 再转向江家赫兰道半山豪宅。 身量高挑的卷发女郎穿过宴会厅走向二楼卧室,笑盈盈推开房门,女主角正坐在镜子前任由妆发师摆弄。 王静妍就站在她身后,观赏镜中少女饱满面颊,明媚眼眸,以及鲜嫩滴水的青春,你无法解释,上帝爱世人,却也自有偏爱。唇红齿白最普普通通四个字,小学生课后作业里被滥用的形容词,不想却在她身上挥洒到了极致。 “阿阮——”她呼唤她。 她回头,镜子里只留下她纤长脖颈,沉甸甸的钻石项链抛出细细碎碎的光,“静妍!我等你好久,佳琪和茹安呢?”不等王静妍回答,一旁盘高头发的周秘书已开口,“摄影师在隔壁等,几位小姐到齐了,先合照再出门。” 王静妍撇撇嘴,“我有话同你讲,可不可以麻烦周秘书先去隔壁喝杯香槟?” 周的脸修炼成死火山,投石问路,连灰尘都不给你。 阮唯心领神会,同周秘书写报告,“拜托,婚前请给我一点点个人时间。” 她虽然是温温柔柔性格,在江家却自有权威,连她两位舅舅就不敢轻易同她争执,更何况女秘书?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周不赞同却也只能点点头,领着满屋子工作人员往外走。 走最后的服装师带上门,一时间清清静静,王静妍兴奋地上前来握住阮唯的手,忍不住心中的小小雀跃,“阿阮,你不知道你现在多惹眼,到十二点一出场,不知道要占走多少眼光。新郎也一定看傻眼,要同上帝祷告,上帝啊,这位漂亮的小姐,怎么可能是我的新娘?” 阮唯抬手攥住胸口水滴形吊坠,笑着抱怨,“我才要喊上帝!我都快要紧张得心脏病发!化妆师还弄什么腮红,你摸摸我的脸——像发高烧!” “有没有搞错,现在就烧到华氏一百二十度,今晚怎么过?难道半夜打急救电话去医院啊?” 客厅里,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被叫去楼下做事,十点三十四分,周秘书等不及要去敲卧室门,叫出来这两个毫无时间观念的女士,她一张脸被西伯利亚寒流冷冻,背稿一样说:“两位女士,再不出发时间要来不及。” 王静妍低头晃一眼手机屏,抬起头不自然地说:“明明还早,话还没有讲完,不能让我们多交流三分钟?” 周秘书为难,阮唯却没所谓,“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保证下楼。” 周不肯走,就站在门口听她们交谈,王静妍羡慕她耳环项链及订婚戒,赞她是二十一世纪最美新娘。 这类话似镇定剂,令她心情平缓不少。 王静妍再次偷偷瞄一眼手机屏,忽然说:“好啦好啦,到时间啦,我胆子小,不敢再啰啰嗦嗦耽误你结婚。” 阮唯笑着点头,扶着王静妍手臂,撑住沉重又复杂的婚纱站起来,周秘书长舒一口气,“不是我着急,我只怕让江老等太久。” 阮唯笑,“外公才不想我提早嫁人,能撑一分是一分。” 周说:“箭在弦上,哪能现在收弓,不嫁也得嫁啦。” “谁知道呢?” “好啦好啦,赶快上车。”王静雅扶新娘下楼,送她上中间那辆黑色宾士车,自己站车门外说,“我就不陪你坐车啦,到时候礼堂见。” 周朝王婧妍点点头,坐在阮唯右侧。 车队出发,目的地当然是市中心丽景酒店,周秘书找机会与阮唯闲聊,“我看王小姐好像比你更紧张,抓住个手机像抓住一条命。” 到现在,阮唯已没有前一刻的兴奋与雀跃,她脸上淡淡,轻描淡写带过,“也许是替我紧张。” “听讲她家中财务状况出问题。” “她爸爸好赌,生意不好就泡在澳门,小报新闻天天都登。” “看来这几年,大家都不好过。” “全靠撑,不然我哪需要提前嫁人?” “阮小姐,新郎不差的……” “我知道自己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 后座上的闲聊就此结束,车开进永华道,离丽景酒店还剩一公里,莫名已经能够感受到前方车水马龙花团景簇,比新郎新娘开心兴奋的大有人在。 向前两百米,一辆冷柜车刚刚载满货物对向开来。 绿灯亮,新娘车踩油门赶时间立刻向前行,冷柜车计划趁黄灯冲过十字路口,时间重合,冷柜车车头撞向宾士车右门,惨案似一颗炸弹,在市中心轰然爆炸。 新娘头纱被抛向碎裂的窗户,带着血,滴滴答答,可怜再也等不来她的世纪婚礼。 梅雨季,雨一旦下起来即刻没完没了, 前后四辆车一并停在十字路口,电话声响个不停,有人围在现场周围想尽办法救人,也有人在电话中向急救人员通报位置,但三分钟后立刻有新闻车杀到现场,近距离拍摄阮小姐被抬出事故车辆时满身是血场景,现场记者一面解说一面感谢上帝,真是好彩,今晚七点新闻收视率一定冲破三十趴,年底奖金翻翻发大财,谁管画面拍出来阮小姐受伤的额头究竟有多可怕。 接下来新闻车司机猛踩油门,紧紧跟住救护车杀去医院,立志要拍完阮小姐临死前最后一组画面。 本埠地产大亨江如海外孙女的世纪婚礼,就在此铺天盖地的祝福中悄然落地。 如同一场未来得及结尾的电影,即便,无数人翘首以盼。 空气骤冷,急转直下。 喜帖上仍留着“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鎏金宋书,此刻变作利刃,来回割着心头肉。 四处唉声叹气,没人有胆量起高声。 江老七十三高龄仍硬朗,推开了四太递过来的手,挺直了后背说:“人是第一位,婚礼以后再说。至于肇事开车的司机,差佬做事马马虎虎只顾交差,你们要一个一个查下去。” 陆慎坐在单人沙发上,黑色领结已被扯散,松松垮垮挂在领口,他食指与中指之间燃着一根烟,却并不送到口中,“肇事司机已被警方控制,我找杨督查谈谈,一定把底摸清楚。” “嗯——”江如海颔首,勉强过关,转而向左手边长沙发上坐着的江继良江继泽两兄弟,“继良去招呼记者,不要让他们乱写,继泽去医院照看阿阮。” “爷爷放心,我和阿泽一定把事情处理好。” 陆慎却说:“我去医院,我和杨督查电话里讲,现在阿阮才最重要。” 江如海转了转手中的狮头土耳其手杖,到底他对陆慎这个后生仔有七八分满意,不似时下年轻人,好吃懒做,不思进取。转而瞧见沙发尽头,呆呆傻傻面无表情的阮耀明,连同他身边满身珠宝的秦婉如,无名火上窜,拐杖敲地,就要骂,“你今日喝酒烧坏脑?自己女儿遭车祸,半句话都不说?有老豆不如没老豆,你死才应该!” 秦婉如握紧了阮耀明的手,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行了,都去做事,哭哭啼啼没大用。” 老先生发了话,座下诸位才敢离场,大多数急吼吼表忠心,恨不能长翅膀飞去目的地。 然而他一起身,却先似大树倒塌,血冲头顶,江家定海针也晕倒在沙发上。 全家都乱。 要靠陆慎一个外人,联系医院安顿宾客再招呼记着,样样都得亲自上阵。 陆慎抵达圣威尔斯亲王医院已经是半夜,康榕守十四楼电梯口,第一个冲上来,向老板汇报,“已经度过危险期。” “那就好。” “但医生言明,可能会有后遗症。” 陆慎顿了一顿,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静静看被医疗器具围困的阮唯,“比如说?” “植物人,或是……总之一切都等阮小姐醒来。” “嗯。”陆慎点点头,疲惫地坐在走廊两旁的塑料椅上。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香烟送到唇上才想起这是医院,务必要守禁烟令。 凌晨三点,康榕歪在一旁已经睡得人事不知,陆慎接到杨督查电话,“这个司机又清白又干净,根本一点破绽都没有,司法部至多告他危险驾驶,判六减三,二十岁进去,二十三开开心心出来,我都替司法系统汗颜。” “知道了。”陆慎挂断电话,什么也没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趁巡楼护士昏昏欲睡的时间点,偷偷抽一支烟。 沉沉夜色中,想起阿阮同他讲,“我一生立志做自由人,谁也别想控制我,外公也不可以。”那时候小朋友又青春又得意,讲什么都有人听。 但,他听完,倒更想试一试。   ☆、第3章 失忆 第三章失忆 陆慎一夜没睡,第二天冲凉换衬衫,依然在招待会同记者打太极,讲江老身体状况良好,长海是成熟企业,运转正常。除开日常事务需打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十四楼休息室。 大小江玩“孝顺”大赛,在江老病床前比耐力。十四楼反而门庭冷落,连阮耀明同黎婉如都没出现。 第三天,康榕从icu病房带来好消息,“阮小姐醒了。” 陆慎坐在沙发上,手臂撑住膝盖,低头看完最后一张纸,“小瑜——” 他身边成熟干练的女秘书立刻打起精神听讲。 “明天,我带阿阮回岛。” 继而走到隔壁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墙面遥望病床上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的阮小姐。 他扶一扶眼镜,清瘦的面孔上并没有能供解读的表情,等医生检查完毕拉开门,施钟南立刻上前同他握手,“陆先生,今天真早。” “她怎么样?” “各项指数都已经趋于稳定。” “能否让我见一见?” “这个……”施钟南面露难色,“我们正想向陆先生报告。” 医生皱眉头一定没好事。 陆慎同一群医学教授开会,听完一整场艰涩难懂的医学术语,最终落出结论,“车祸碰撞导致颅内淤血,压迫神经,最终造成选择性失忆。” 陆慎问:“有没有治愈可能?” “很难估计,一切取决于患者自身。” “我需要一个全面评估。” “我会与郑医生一道对阮小姐身心状况做详细分析。” ……………… 施钟南解释完最后一个医学名词,忍不住悄悄舒一口气。 他对面坐一只温和淡漠的狮,一呼一吸,一问一答,已足够令他胆战心惊。 陆慎皱着眉,抬手松开领带,刻意压制着连日不休的疲惫,“我相信专业。” “感谢陆先生支持。”施钟南收拾资料,计划撤退。 气氛沉闷,辛亏这时候有人敲门,原来是救苦救难的“新少东。” 袁定义老爸上月入股圣威尔斯,他这个“辍学生”居然要混迹在博士群里工作,才三十天就已经长出白头发,“七叔!”他见陆慎,毕恭毕敬。 “你来看阿阮?” “当然啦,我们是老同学,要讲情义的嘛。”年轻人讲话连语调都和老人家不同,一时高一时低,像坐过山车,“怎么样?我听说阿阮已经醒了。” 陆慎看一眼施钟南,敷衍说:“马马虎虎。” 但袁定义当好消息听,差一点要鼓掌,“我早说她福大命大,去年去山上蹦极,就她有胆往下跳……” 一通胡扯,完全没逻辑。 陆慎拍他肩膀,鼓励他继续努力,回头就把施钟南叫出会议室,康榕跟上来说:“施医生,长海给你一份特别offer,你考虑看看。” “哎?事先声明,犯法的事情我不做。” 但原来是去海岛休假,当然,他还得做本职。 小岛仅十四英亩,但设施齐全,度假山庄经多年修缮,仍然与房主不断变换的喜好保持一致。 施钟南被迫上岛,放下手术刀当期私人护理。但是薪资一翻数倍,他决心向资本低头。 “咚咚咚——”他控制力道小心敲门,他对陆先生的惧怕萌生得莫名其妙。 “进来。” 他深呼吸,推开门,只撞见陆先生因弯腰而紧绷的衬衫。 一盏工作灯照亮病人小腹裸*露的皮肤,陆慎低头弓背,拿一只纹身针皱着眉专注工作。 “有事?”口罩遮住他半张脸,令他的眉与眼更加深邃。 施钟南看一眼仍在昏迷当中的阮小姐,眼神中表达同情,但嘴上仍然说:“到时间做检查。” 陆慎未抬头,他透着口罩说话,声音沉闷,“你晚来十五分钟。” 施钟南没所谓,“突然有夺命连环call,不得不接。” “等我十分钟。” “ok,当然ok,你是老板你话事。”施钟南向前一步,弯腰观察陆先生工作进程,“陆先生几时学会做纹身?又细致又清晰,我看中心区的纹身皇后都要甘拜下风。” 陆慎回答他,“我希望你能保持专业。” 知道,少说废话。施钟南闭上嘴,悻悻然看着卧室内三面落地玻璃窗发呆。 很显然,施医生对陆慎的每一次搭讪无一例外都已失败告终。 然而施钟南最擅长锲而不舍与穷追猛打,脑筋拐个弯,他又想出个话题,“那个……我听说明天有台风登陆…………” “开始吧。”陆慎把纹身器具一一收好,每一根针,每一把刀都与支撑台把守平行,过后他将阮唯的睡衣衣角抹平,仿佛一点褶皱都不能容忍。 真是个神经病,施钟南决定今晚向本市第二精神病院推荐病患。 他做完例行检查,讲出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评判,“不意外,样样都好。” “人什么时候醒?” “这个难讲,就算醒来也不一定撑过三分钟。” 陆慎抿着唇不接话,他弯下腰再度将阮唯身上被施钟南拨乱的睡衣抚平。 施钟南已经学会讲礼貌,知道老板下逐客令,不用提醒也慢慢吞吞退出房间。 陆慎的手,慢慢抚摸着沉睡中的阮唯,遥远的海潮声随风袭来,裹夹他低沉幽暗的嗓音,“阿阮,你究竟几时肯醒…………” 没人答,只有一个吻,落在睡美人额间。 九月,好不容易等来晴天。 阮小姐的梦终于醒了。 光太亮,令人睁不开眼,她茫然许久,才终于将目光聚焦在身边人关切的面孔上。 “你醒了?”他平静地问着。 真奇怪,病入膏肓,连“醒”都需要他人告知。 卧室有一面大窗,开向白沙蓝海。 周边装潢精致,欧式大床上,挂帷幕层层叠叠,背后又有浅金色挂毯衬底,第一眼看见的是墙上《莎乐美与圣施洗约翰的头颅》,提香名作,不知真假。渐渐四肢也有了知觉,指尖滑过秋被——用的是真丝贡缎,软而细,一如少女肌肤。 继而是痛,右腿疼痛夺取所有感官,一时间呼吸急促,眼皮跳动,忍不住扶额呻*吟,“我的腿…………” “冷柜车闯红灯,车头撞车身,事故严重,你算九死一生。”他弯腰,慢慢解释,“小腿骨裂,不是大问题。” 要如何形容这嗓音才够恰当?阮唯心中忽而萌生的是,能从他喉中振鸣、弹舌,尔后又似蒲公英远游,在冰冷空气中被吹散,这对于每一个字而言,都是殊荣。 她是谁?从哪里来?她的记忆淡薄,找不到蛛丝马迹。 而他就坐在床边一只仿古床尾凳上,手边捏着一本半旧的书。 阮唯说:“请问你是谁?可不可以帮我通知我母亲——江碧云女士。” 他遗憾地告知她,“施医生说你部分记忆停留在十二岁——” “你在讲什么?我都听不懂。” 他轻声叹,“阿阮,车祸导致失忆,你记不得我,也记不得十年之内发生的所有事。” “那你是…………” “你从前叫我七叔,现在是你未婚夫。”也算不上有血缘,只是认来认去,盘根错节,按辈分叫他一声七叔。 “七叔?” 她声音上扬,带疑问,娇软之中带哑音,与她面孔一样,不言不语已自有一番滴水温柔。 陆慎换个位置,从床位坐到她身边,看着她一双迷茫的眼,沉声说:“陆慎,陆羽的陆,审慎的慎,陆慎。” “陆慎——”小儿学音,她懵懵懂懂重复。 陆慎笑,忽而低头亲吻她眉心,“阿阮,今天起,你要重新认识我。”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多开,“家里人呢?我母亲,外公,都还好吗?” 他掩藏遗憾,“江女士早已经过世。” “哪一年?” “就在你十二岁这年。” 她低低应一声,谈不上伤心失落,仅仅接受事实。垂眼时看清他手中书——《一九九七》,来自大名鼎鼎劉以鬯,正翻到《一九九七》那一篇——井底生活的末日。 阮唯说:“她总归是要走的。”又指一指暗黄色封皮的旧书说,“我也读过这一本。” 陆慎告知她,“你书房可开刘生展馆。” “比起《一九九七》我更中意《酒徒》。” 他合上书,放在床尾凳另一端,书籍贴着边沿,并不折角,他清晰记得页码。 “《酒徒》有什么好?” 她笑一笑,虚弱无力,“读不懂的才更可爱。如有时间翻《星岛》旧报纸,才知刘生也曾年轻过。” 目光从那本已服帖的《一九九七》封皮上移开,落在他自始至终,温柔微笑的脸庞上。 陆慎,她略皱眉,试图在心中为他挑选一个中文词,精准而直接地将他带入。然而这沉默中的对视,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全然推翻先前印象。 你无法忽略的是他拥有一张儒雅清癯的脸,眉与眼相溶,再添一笔笑,春风拂面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他专注、审慎,魅力独到。 她莫名地,感到恐惧,这场景孤独而陌生,一个讲一个听,从来不公平。 但至少她仍清醒,他这一刻的从容与温和一并源自于他对她的全盘掌控。权力,他极度渴望、极度享受。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眼睛未离开他的脸。闭塞空间,一强一弱,对峙时刻,任何细微动作都可触发机关。 “七叔,我想借电话。” “阿阮想要打给谁?” 她咬唇,不敢看他的眼,“至少要告诉外公,我一切都好。” “江老得知你车祸,当天已中风入院。”陆慎勾了勾唇角,还她一个淡漠笑容,衬衫袖子挽到肘弯处,一身居家的自在闲适,他的手这样好看,手指修长、润泽,从起到落,未见宽大骨节,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刚刚好。 有的人剪到见肉,有的人邋遢带灰,唯有他的,干干净净仿佛艺术品,陈列在无人参观的展馆内,一身孤清。 这只手,穿过她眼角视野,将她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而缓,并不做多余停留。 她眼底的迷惑,他一览无遗。 阮唯退而求其次,“和阮耀明通话也可以。” 陆慎意外地答应她,找来手机拨通阮耀明电话。 阮唯接过来,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醒了?” 人人都问她醒没醒,仿佛她这一生都坠在梦里。 “爸爸……你还好吗?” “我还好,外面记者太多,在岛上有老七照顾,更适合养病。” “可是……” “你听他话,爸爸不会骗你——”电话来传来一句女声,大约是喊他去帮忙,阮耀明当即匆匆挂上电话。 阮唯放下电话,显然失落,“他好像已经交到新女朋友。” “是妻子。”陆慎解释给她听,“阮先生五年前与秦婉如注册结婚。” “秦婉如?” 陆慎一顿,“以后你会见到。” 她心中似乎对秦婉如、对陆慎都有一个模糊印象,但都隔着一层雾,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索性放弃。 “在想什么?”陆慎问。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习惯性地发呆,放空,但他似乎连一刻的留白也不批准,他必须掌控她、了解她,时时刻刻。 小腹上微微的痒,还有一些细微的痛被掩盖在腿伤之下。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小声疑惑,“肚子上动刀?怎么总是痒痒的。” 他却不答她,等始终走到八点整,他听见钟摆来回,敲响古老覃音。手表与座钟对好时间,分秒不差。 他通知她,“到时间洗漱。” 并不等她回答,他掀开被子,一手扶在她背后,一手穿过膝盖,将她横抱起来,走向浴室。 浴室内设有休息区,他将她放在凳上,伸手要脱她身上浅蓝色睡裙。 她害怕,向后躲。 他勾一勾嘴角,笑一笑说:“还是小孩子?洗澡还需要哄?” “我自己来。” “伤口不能沾水,你要怎么自己来?” “难道没有护工吗?” “医院被记者堵住,走得匆忙,来不及去请。”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无数理由去接。 到最后她恼羞成怒,“你根本就是敷衍我!” “阿阮。”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们是夫妻,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可以?听话,七叔喜欢你干干净净的。” “是真的吗?” “这种话我只回答一次,床头抽屉里有结婚证明,你可以慢慢看。”他皱着眉,将裙摆一点一点向上推,渐渐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腿、淡蓝色底裤以及平坦的小腹。 两面胯骨之间,有一道黑色纹身,似咒语,横在她原本无暇的皮肤上。 他忽然间变得痴迷,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阿阮——”亲昵似做ai时、滴汗时的沙哑呢喃。 他的唇微凉,落在这一串咒语似的纹身上。 阮唯问:“这是什么?” 陆慎答:“这是我们的婚姻誓言。” 她侧过身,从落地镜中看清这一串花体字纹身—— “s” s 。   ☆、第4章 清洗 第四章清洗 她眼底的迷惑,他一览无遗。 他望住她,琥珀色瞳仁被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点亮,这是一场梦,一张谁也无法拒绝的甜美幻影。 “你穿婚纱,比我想象中更美。” 他似乎被围困在婚礼的回忆当中,这一时目光也变幽深。 阮唯却在重复,“s?whoisthiss?” “你认为呢?” “失忆患者该知道什么?” “我想你非常清楚。”他弯腰试水温,不经意间强调,“我不喜欢你用问题回答问题。” 又是命令式内容,又是温柔慈爱的语调,却带着平常人无法抵抗的气魄。 她嗅到危险,本能地收缩防备。 而陆慎并不在乎。 他将毛巾浸湿专注地擦洗她的皮肤,每一寸,每一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无法逃开。 她面红,他冷肃,场景怪异。 “在怕什么?”陆慎问。 “不怪我,只怪死赖着不肯走的羞耻心。” 他原本正低头仔仔细细擦拭她白皙小巧的脚掌,听她这样讲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不能继续问下去。” “我也好奇一回,请问是为什么?” “我怕讲到最后该道歉的人变成我。” 本来就该你是。 阮唯护着胸口,心气不平,却撞见他低头时轻轻上扬的嘴角,陡然升起的叛逆心又被这一抹笑消弭。 偏偏讲不出他好看在哪里,只知道他皱一皱眉都举足轻重。 陆慎捏一捏她健全完好的左脚,“看着瘦,肉倒是不少。” 阮唯不答话,他再一次洗干净手,他的目的地最终仍然绕回她苍白的身体。 柔软的supima棉穿行于她无法躲藏的身体上,从脖颈向下,慢慢攀升,慢慢寻找,带起一片瑰丽的粉红色。 又丈量她身体维度,每一处都不曾避开。 他眼神未变,呼吸平缓,自始至终保持冷静,就像个参透玄机的苦行僧。 “阿阮长大了……”他挑起她下颌,看着她干净漂亮的眼睛满意地宣布。 阿阮阿阮,如此亲昵而熟悉,就在唇角舌尖,仿佛温习过千万遍。 “恭喜你终于获得一头成年奴隶r,请问几时带我出门放风?” “又在跟我闹脾气。” “什么是又?” “你失忆之后更加孩子气。” “当然,我智商停留在十二岁。” “要不要给你播动画片?” “谁知道最近流行什么。” “我去找小瑜问问。”陆慎一本正经地为她寻找答案。一边与她说话,一边静静欣赏眼前这张脸。 眼流光,眉细长,一派江南女子的温柔婉约。人群中匆匆一瞥,你已在猜测,她一生是否从未高声说话。 然而事实正相反,教会你千万不要以貌取人。 阮唯说:“我想我暂时失去人身自由,假设婚礼发生车祸,全家都在处理后续事宜,但七叔把我藏在这里,总有其他目的。” “你很敏锐,从头到脚样样都让我满意,怎么办呢……”他微笑着,弯下腰,在她芬芳满溢的左胸上烙下一吻,“真想,吃掉你的心——” 他洗净她,再将她摆放在床边,当一尊漂亮人偶。他是她的主,她的上帝,她的眼中只能有他而已。 琳琅满目的衣帽间,他从这些年累积的一件又一件少女衣饰中找出一件墨绿色棉质睡裙,再拿一条全蕾丝三角裤。抬高一只雪白纤长的腿,穿过来,再缓缓向上推—— 他替她穿。 而她的腰与臀,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在他眼中,都是刚刚好。 这世上最难抵,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理智都被感情扭曲,难怪有那么多情杀案,原来都是借爱疯狂。 “这颜色很衬你,你觉得呢?”陆慎审视她,顺带欣赏杰作。 阮唯坐在床边,发愣。 “不舒服?”陆慎问。 “头晕。” 他立刻把游手好闲打游戏的施钟南召过来。 施医生顶着压力给阮唯做完全套检查,“身体好了,脑子还没复原。” 陆慎微微皱眉,显然不乐意听他把正经话通通讲成不正经,“她到底有没有问题?” “如果一定要开处方,我建议多休息。” 正谈话,阮唯已经在床上睡晕过去。 施钟南偷偷看一张睡颜,啧啧啧和陆慎套近乎,“陆先生你真是好眼光,平常看照片模模糊糊,没想到真人这么靓喔~~~~” “我建议你继续回房间打机。” “ok,ok,你是老板你话事。” 正巧陆慎接到电话,一看是阮耀明,他却有些意兴阑珊,但碍着面子依然得接,“阮生有事?” “是我,继泽。”原来是小江。 “大哥铁了心要趁爷爷昏迷,把力佳连锁卖出去。又听讲他找到力佳隐名股东,要在董事会上投赞成票。七叔,没有力佳我命都只剩半条,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哥得逞。”长海实业控股力佳连锁,大大小小上百家,提供本埠居民衣食住行,更是长海资金“大奶牛”,是小江的救生衣。“又有工会闹事要涨薪,个个都好麻烦,七叔你再不回来水都要淹过头顶。” 陆慎低头看表,“两小时之后在你办公室见。” “我等你。” “你有那位股东个人信息?” “听说是姓江,但又不是近亲,爷爷总是把简单事情复杂化。” 他猜测是那位熟悉的江女士。 他挂断电话再次回到床边,床上的阮唯已经熟睡。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认真地观察她入睡后的神情,而后低声叮嘱她,“乖,等我回来。” 谁又听得见? 阮唯的梦里,有人教导她,循循善诱,“你还是小孩子,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只是叛逆。” 下一刻又有人告诫她,“你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对这个人你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仿佛梦是真的,现实都是谎言。 第二天在女护工陪伴下见到通宵玩游戏的施钟南,没错,确实有两位专业护工住在岛上。 施钟南满眼血丝地和她打招呼,“早上好,阮小姐。” “请问你是……” “我是医生,嗯……帅医生。” 而陆慎开会、听诉求、安抚员工还要听阮耀明夫妇没玩没了唠叨,时间消耗,一直等到两天后才出现在鲸歌岛,正巧是傍晚,晚霞在身后铺一张血红大网,而阮唯正在客厅翻一本厚厚的婚纱照,越看越陌生。 陆慎脱掉深蓝暗纹西装,将衬衫袖口慢慢挽起来,露出结实修长的手臂。他一出现,两位护工立刻逃跑,连满屋乱窜的施钟南都找不到痕迹。 好像是德州电锯杀人狂登场,但你看他斯斯文文,嘴角带笑,眼镜都不带框,又温柔又儒雅,大部分人都将他归类到“君子”及“无害”。 然而他坐在她对面,她当即已感受到无形压力。 “检查确认清楚了吗?”陆慎问,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怎么半数都是我个人照?” “那段时间因为荣发证券的事,我得两面跑。” “你好像很忙?你现在做什么职位?” “长海vp。” “你这么年轻……看来外公好看重你。” “也多亏阮小姐赏识。” “真难得你也会开玩笑。”阮唯合上影集,兴趣缺缺,“到时间吃晚饭。” 他看了看银色腕表,摊手抱歉,“抱歉,事忙,没来得及照顾饮食。嗯——不如今晚简单一点,吃西餐?” 阮唯对眼前事物所知空白,最坏打算是落进“汉尼拔”手里,至多是死……但不怕,想开点,谁不会死?华盛顿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埋进黄土。 “只要不是粥。”她一连两天喝粥喝到习惯性反胃。 不过七叔七叔倒是叫得顺口,在她脑子里埋藏着诡异的熟悉。 “等我换衣服——” 正要走,却听见沙发上的人问:“chris好不好?你这次回去有没有见到她?我中间记忆空白,好好奇她现在变什么样。” 陆慎低头慢慢把不平整的衣袖掖好,微蹙的眉头,似笑非笑。 “你从来没有一个叫chris的好友,但你十岁时养过一只暹罗猫,自己起个大人名叫chris,现在正在赫兰道养老。”他抬头时抬右手推一推镜架,再走回原地,从沙发背后欣赏她瞬间僵直的双肩。 “小朋友……”他弯腰吻她发顶,“我等你下一招。” 阮唯咬住下唇,盯着他上楼去的背影,既害怕又气恼。 这游戏刚开始,她每一场都输,但外公从小就教她,人生在世一定要越挫越勇。 陆慎再次出现,换一件亚麻衬衫,黑色长裤,横抱她来往餐厅走,海风透过半开的窗向内涌,吹起她散落的长发。整间屋正座岛除了她与他仿佛什么人也没有,空旷得只剩下起伏汹涌的海浪。 长沙发正对着流理台,她被安放在沙发上,而他系上了白色半身围裙,洗过三遍手,才开始低头处理食材。 细看才清楚,这一间屋,最奢华是厨房,分中西两区,刀具、砧板、烹锅都不同,连冰箱都是一模一样两座,相对而立。仿佛有人画一条中轴线,将厨房剖开来,处处对称。 他切着小牛肉,一刀下去,还有血涌出来,正新鲜。 “我记得你去布尚,最常吃红酒煨小牛排。” “其实我不喜欢吃西餐,不过是为应酬。”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与他去过步尚,但他讲点滴细节,样样却都记在脑中。仿佛正一步步向她宣告,他对她拥有绝对控制。 朝四周看一看,长沙发摆放的位置,似乎专门为厨房而设,不,是为观赏他的王国而设,面前没有电视更没有音响放映机,只有一个衬衫雪白,斯文儒雅的男人,低着头,细致而专注,同每一份食材谈恋爱——小牛排在他指下酥软,羊肩已无抵抗之力,连花椰菜都绿油油闪光。 不可否认,他魅力惊人。不似电影明星,一出场得万人喝彩,他是黄昏中潜伏的幕布,不经意间已将白天拉扯进黑夜。 温水煮青蛙才最可怕。 “一点片段都不记得?”陆慎的切片刀停留在饱满的利比亚火腿上,他在等她的答案,形式扭转,第一轮攻守交替,虽然注定短暂。 “关于什么?” “陆慎。”仍未下刀。 双手抱胸,阮唯向后靠,柔软的小羊皮撑住背脊,沙发的舒适度可给八十分。 她在享受这一刻,优哉游哉宣告,慢条斯理挑衅,“.” 刀刃切向砧板,闷响一声,这一片过厚,不能用。 “你也不能确定。”他仍未抬头。 阮唯保有自信,“百分百确信,我不认识你,但至少了解我自己。” “习惯是个极其可怕的东西。” “所以呢?” 每一种食物都有相配的刀,不可以混淆,红酒与香料的比例更不可以超额,左手边第二条乳白色毛巾擦干净手,他去取煎锅,面对她时唇角轻勾,显而易见的讥讽,“我们拭目以待。”像威胁,又像劝告。 阮唯并不纠缠于此,“祝我好运,慎。” “我想你很难坚持。想要什么甜点?阮小姐。” “多谢,提拉米苏,我是古典保守派。” 他正给酥嫩的小牛排加白兰地,这回要彻底灌醉。“我想甜点不分派系。” “没错。”她坦然,“是我痴恋它。有些东西一旦爱上就很难改,我抗拒改变。” 再抽一条毛巾,包裹着从酒架上挑一瓶红酒来,征询她,“,能否过关?” 她没所谓,但仍忍不住出言,“不错,我很想念量产酒,以及木塞味。” 又精又挑,情感记忆抛到脑后,还有对现实的五感不能被车祸磨灭。 陆慎未被刺中,反而笑说:“讲实话,我更中意绍兴酒。” “花雕酒,配秋蟹,有红烧肉更开心。”一说到吃,倒是忘了何年何月,身在何处。 陆慎的笑容似乎始终挂在唇边,未曾消减。头盘、主菜一轮轮吃完,他与她对桌而坐,不近不远距离,一顿晚餐的时间,无人打扰。 她在品尝美食,而他在品味她。 挂钟走到八点十五分,康榕与宁小瑜进来,一个斯文清秀,另一个艳光四射,连阮唯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闻到香烟余味,显然有人抽完才敢进屋。 陆慎走到她身边,拿餐布擦净她嘴角,将她手中刀叉都放回原位,坐在一旁红衫木椅子上说:“到时间谈公事,你想看书还是电视?” “我想回房间。”她警戒地瞪住陌生人。 陆慎对她笑一笑,碰一碰她僵冷的脸,如此而已。 “我想多花时间陪着你。” 根本没机会拒绝,陆慎弯腰,亲自将她抱到书房。 书房两个厅,中间有虚假隔断。陆慎与男女秘书围着书桌谈话,阮唯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拨弄遥控器。 岛上接受不到电视讯号,她只能看录影。 康榕汇报日常事务,宁小瑜却讲八卦逸闻,“江老还是没醒,大小江争得越来越厉害,报纸天天都登,吵来吵去相互诬陷,我都嫌丢脸。” 陆慎慢慢摸索着一张报告,不答话。 康榕说:“我听梁助理的意思,大江想在风软上市前入股,到时候给什么价,实在难估。” 宁小瑜不忿,“上市前入股,上市后一翻数倍立刻套现跑路,大江赚钱真是简单直接。” 陆慎终于开口,“梁助理讲什么你都听…………” “我要喝水……” 会到中途,听见阮小姐“按铃”,宁小瑜先起身,却被陆慎拦住,他亲自去倒水,“她的事情不用你们代劳。” 谁听见都要感动。 但阮唯看动画电影看得心酸,连谢谢都没有一句。 宁小瑜多少要替大老板不平。 然而好或坏,从来不是一两句能说清。   ☆、第5章 相处 第五章相处 陆慎送一杯温水到她手里,而她却在看宁小瑜,“我们认识?” 也因为宁小瑜的眼睛没能离开过她。 宁小瑜站起来迎面走向她,冲她伸手,“宁小瑜,公事上和阮小姐打过照面。” 阮唯与她短暂握手,自嘲道:“原来我够资格和商务精英在公事上打交道。”瞥见宁小瑜衬衫徽章,挑眉问:“宁小姐从ucla毕业?” “金融系。” “高材生。”阮唯偏过头看陆慎,“都不知道我念到几年级。” 陆慎坐她斜对面,一双漂亮精致的手正给她剥桔子,“你留在中文大学,今年刚刚毕业。” “居然没有出国去念?” “你想北上,吓得大家开家庭会议。” 阮唯拨弄着发尾,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夸自己,“原来我十八岁还和八岁一样勇敢。” “全家你最大。”陆慎把白白胖胖的桔瓣递给她,却被她一偏头躲过去,“我不吃上面白色的东西,你看,还有呢。”她认真指出不足。 陆慎笑一笑,对她言听计从。 宁小瑜眼中神色变幻,一抬头发觉阮唯正盯着她看,“宁小姐进长海多久?” “不长不短,刚刚好五年。” “一直做助理?” “从前在在珠海深圳,去年刚刚调回来。” “劳苦功高。”但她记得指挥陆慎,“一定要干干净净我才吃。” “阮小姐。” 终于有人坐不住。 “宁小姐想说什么?” “风软您也有股份,不如您和江大少谈一谈,不必从风软身上剃羊毛。” 陆慎处理桔瓣的手指稍顿,阮唯无所谓地说:“都知道我和继良是一家人,从来都不计较这些,再说……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你应该找陆先生讨教。” “我看江大少做事,从来没有一家人的概念。” “小瑜……”陆慎终于低低沉沉发声,宁小瑜立刻闭嘴,乖得像小兵。 他把处理好的桔子递向阮唯,“好了。” “我不想吃了,你们慢慢聊,我要去卧室休息。” 陆慎却说:“我很快结束。” 她腿脚不便,他不伸手她就得永远陪坐。 一方面他纵容她,一方面又竖起权威,这过程类似马戏团驯兽。 总有一天,她会被抹去所有野性。 接下来又听他们讨论董事会通过力佳出售决议的可能性,康榕仔细核算各大股东,无论是大江还是小江,想凑足三分之二多数都不容易,最后把目光落在正看动画的阮小姐身后。 阮唯却在琢磨,为什么突然要卖力佳?她记得力佳正乘着东风蓬勃发展,不过她的记忆都已经过时,不能成为参考借鉴。 而陆慎已经开始收拾书桌,“今晚就留在岛上。” 康榕同宁小瑜离开书房,陆慎站在阮唯身后,双手搭她双肩,站着和她一起看完电影最后一幕。 女主角回归现实生活,小白龙和她说,绝对不可回头。 “好看吗?”原来他也会问没营养话题。 阮唯答:“马马虎虎。至少教育我少吃一点,吃太胖就会被做成猪扒。” “不至于。”陆慎笑,“我至少把你冻在冰箱里,每一个部分都尽全力调理,绝对不做成扒类,白白浪费。”他低头,在她锁骨上咬一口,吓得她向后躲,不小心撞到右脚,痛得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他却好像没看见,绕过她坐在沙发上陪她一起听片尾曲。 等她缓过来,他才问:“为什么故意惹恼小瑜?” “为什么?七叔那么厉害,不至于猜不到答案。” 陆慎继续剥一只桔子,慢条斯理地把白色部分挑得干干净净,“继良打算卖掉力佳。” “为什么?” “近期零售业比较艰难。” “是因为继泽吧,爷爷把力佳分给继泽打理?” “暂时是。” “真复杂,从小他两个就争来争去,大了还是这个样。不知道大舅的病好了没有,二舅有没有收敛一点,这感觉其实很奇妙,像突然间穿越时空。”阮唯侧身靠着沙发后背,困得很,“而你又是从哪个时间冒出来的呢?好像人人都怕你。” “你呢?你害怕吗?”他微抬头,专注地盯着手里胖胖的橘肉。 阮唯说:“假如我告诉你无论别人认为你多可怕,我都始终把你当好人,你会信吗?” 陆慎却突然话锋一转,告知她,“你名下有力佳百分之十五股份。” “我?” “目前来看,你是力佳最大股东。” “看来这十年努力没白费。” “什么意思?” “努力活着呀,活着就有命年年领红包。”但她疑惑,“我怎么知道真假?我什么都不记得,你现在跟我讲我中间做十年蝙蝠侠我都不能反驳。” 陆慎笑起来,根本忍不住,“有必要可以把吴律师请来。” “吴律师有是哪一位?” “是你母亲的校友,也是你的私人律师。”他将剥得一丝不剩的桔子放在果栏顶端,站起身把阮唯从沙发上抱起来往卧室走。 阮唯勾着他衬衣领口说:“所以……我现在是关键人物?” “可以这么说。” “你觉得我该站哪一边?” “这都取决于你自己。” “不给我建议吗?作为我的丈夫。”她看着他,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干干净净都是他的轮廓。 陆慎将她放在床上,“至少我认为,大决策应该等江老醒来再看。” 她点头,“这个答案好像很有道理。”手上抓着一张便签纸,叠来叠去,“看来你和继泽相处得更加愉快。不过也是,二舅整天花天酒地,继泽从小就爱玩,做人做事都没主见,而继良成熟稳重,最出色就是‘狠’,多大的生意都吞得下,相比起来,我都更愿意做继泽的‘教父’,而不是继良的‘鹰犬’。又好像还有我爸爸参演?他一个艺术家,又不懂生意,继良不会重视他,那就只剩下继泽可以投靠,看来我们是同一阵营。” 她讲起话来眼睛忽闪忽闪,实在娇憨可爱。 陆慎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阮唯的下唇,他的眼睛渐渐入迷,“继续。” “情况还不明朗,聪明人不会现在就不留后路,所以左右逢源是最佳选择。” 陆慎笑,“因为有你,我早就放弃左右逢源这条路,你站哪里,我就在哪里。”然而他继续说,“你即便失去记忆也还是一样敏锐,特别是对我……我很开心。” “一切都是为了我?” “是的,阮小姐。”他忍不住欺身上前,吻住她略显苍白的唇,仅仅是含吮,反反复复,品尝一颗黑松露巧克力,未来得及体会,已融化在舌尖。 他捧住她的脸,鼻尖与鼻尖摩挲,面贴面呢喃,情人间缠绵厮磨,爱意至深,“这是我的投名状。” 然而这一回换她冷静,“你究竟是谁?” “你慢慢猜,答案我早就已经讲明白。”陆慎一笑带过,“我去冲凉。” 直到他走进浴室她才幡然醒悟,原来现在她已经是陆太太,要和陆先生一张桌吃饭,一张床睡觉。 浴室里哗啦啦水声,透过玻璃门,流过耳畔。似这一帧影像中切入唯一伴音,令沉默益发沉默。她猜生死,他做戏,没有一个轻松。 而她居然紧张得开始咬手指甲,以至于陆慎从浴室出来都没发觉。 “又要给你手指头上涂黄连水吗?”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问。 原本以为能观赏一副裸*身出浴图,最基本是半*裸,水滴滑过胸膛,最终落在松松垮垮浴巾边沿,火热到血脉喷张,明早出刊,师奶一定下血本砸重金抢购这本娱乐杂志。 无奈出来个穿戴整齐的温柔绅士,浅蓝色衬衫、银色金属边眼镜,哪有水?连短发都擦干,不给一点点幻想。无聊得令你怀疑人生,是在灯红酒绿繁华都市,还是深山老林道观古寺?拜托,连表情都严肃得可教书。   ☆、第6章 迷云 第六章迷云 阮唯如梦初醒,食指搁在下唇上,看他像看希特勒,“我建议我们暂时保持距离。” 陆慎却强调,“这是我的床。” “七叔,你搞搞清楚,我现在心理年龄只有十二岁,你确定要对无知幼*女下手?” “你到时间洗澡刷牙。”讲完把她挪到浴室,她坐在休息凳上,刷牙刷得满嘴泡沫,他挽起袖子低下头仔仔细细给她洗脚,之后又是“坦诚相见”,她被剥光、清洗,一丁点*都不留,而她的羞耻感相比前次已经降低,居然能够在他替她擦水的时候问,“七叔,我究竟为什么嫁给你?” 陆慎哂笑一声,替她把内裤穿上,“你十七岁就跟我表白,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阮唯面庞发热,“你这是欺负我没记忆。” “那请你你抓紧时间恢复。” “你不怕我太快想起来?” “为什么要怕?”他将她放回床上,看着她的眼睛问。 他深沉、真挚,无懈可击。 简直令她心生内疚,怎么能怀疑这样一位情深不移的丈夫? 过一会儿她继续重申,“我不和你睡同一张床。” 而他根本当没听见,十一点半,他到墙边关灯,只留一盏床头灯,上床之后专心致志看他那本翻旧的《纯粹理性批判》,十二点整和她说晚安,然后关灯入睡。 她如临大敌,他却像习以为常。 这多少让她放松警惕,甚至怀疑这本来就已经成为常态。 她带着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三个问题进入深睡区。 凌晨三点,很少人有机会也有胆量在这个时间点打搅他。 “又喝酒了?”他靠着阳台横栏,烟和手抖吊在半空,含着睡意问。 一个慵慵懒懒女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哪里睡得着?” “又在和谁赌气?” “还不是那个窝囊废,害我也处处挨骂。” “你忍一忍,以后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只怪我投胎的时候不会挑。” 陆慎轻轻笑起来,那一边又问,“怎么样?小朋友好不好哄?你木木讷讷的,我都替你捏把汗。” “还好……”讲起阮唯,他反而讳莫如深。 “还要跟我打哑谜,你打算哪天回来?我找你看话剧。” “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那些。” “就当是陪我……”酒醉微醺,撒起娇来也分外娇嗲。 阮唯也醒了,房间里只剩一盏地灯,昏昏暗暗的光照着,满脑子都是杂乱臆想。 整座别墅连一台可用的电话都没有,而他的手机却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给她任何向外界求救的机会。 岛上又都是领他工资的人,宁小瑜性格冒进,施钟南看起来也算天真…… 正咬着手指,突发奇想去翻床头柜,却真让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结婚证书,陆慎与阮唯,三十一与二十二,他的职位是经理,而她是学生,她父母名字当然是阮耀明和江碧云,但陆慎两栏都写着“不详”。 登记日期为八月十三日,正巧是婚礼前三天。 又再继续找,结婚证书下面一本白色影集,数码时代,谁还用这些?翻开来果然是老照片。 有她自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各地留影,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慎也出现在照片当中,他保持着一贯的隐忍和低调,在照片当中也努力做布景,而她总是在画面中央。 他和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却一丁点片段也想不起来。 最后一页只有一张照片,属于美丽端庄的江碧云女士,她穿着上世纪的旗袍,讲述九十年代的风云变幻。 “妈妈……” 她抚摸着照片,企图回想曾经拥有母爱的幸福时光。 陆慎终于挂断电话。 他站在风口上抽完这支烟,等香烟的余味散去才回到卧室。 卧室很静,地灯幽暗。阮唯背对他蜷缩在床边,仿佛被世界抛弃。 他弯下腰,嘴唇落在她濡湿的眼角。 不知道她梦见什么,睡觉都要哭。 然而他上床后,她突然间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前路。 醒来时陆慎不在身边,两个护工,一个苏楠一个苏北是两姊妹。 不过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都已经各自组织家庭。 她们照料她起床又陪她吃早餐,一大早推着轮椅绕着海边铺平的小路吹冷风,她无聊捡到一只寄居蟹带回客厅。 陆慎一直在书房和康榕宁小瑜几个谈公事,到中午才下楼,这时候苏楠给阮唯找来一只玻璃鱼缸,又捡了不少小石头,准备把这只离群的寄居蟹养起来。 “想吃螃蟹了?这个时候吃大闸蟹最好。”不等她回答,他就给康榕派任务,“你打电话给老周,让他送一篓秋蟹来。” 当她除了吃什么也不懂………… 她拿根筷子全身心逗螃蟹,根本当他是空气。 他也不恼,反而耐心解释,“今天太忙,又有视频会议要开,中午就不陪你吃饭了。” 难道整座岛只有她一个人吃午饭? 是那张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用,陆慎和康榕几个在楼上简单解决。 而她吃饭也不能有人陪,只有寄居蟹被她从鱼缸里捞出来在饭桌上爬来爬去。 “阿七,你真的好变态。”她拿筷子敲敲阿七的螃蟹壳,嘀嘀咕咕。 下午的消遣节目当然又只能是电视,不过她叫苏楠推她去电视机两侧的置物架,影碟架居然和图书馆一样分门别类放好,甚至还有标签和编号。 置物架下面三格都是老式录影带,标签上写着年份、名称、地点及事件——阿阮九岁赫兰道生日会、阿阮十一岁南山体育馆羽毛球夺冠、阿阮十四岁中学毕业礼发言、阿阮十八岁成人礼………… 她开始一部接一部看下去。 影片内的她从蹒跚学步到青春逼人,每一帧都记载过往岁月,有时看见江碧云身影总忍不住哭,有时看见身体健朗的外公更让人唏嘘。 其中有一幕,她大概是在聚会上喝醉酒,嘻嘻哈哈走到钢琴前面开始边弹边唱,做创作型歌手,“s;iloveyoureye.iloveyourhair;y;iwillloveyouforever…………” 她隔着荧幕都觉得尴尬,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才继续看下去。 而电视里的酒疯子已经站起来跳舞,转着圈向拍摄者靠近,“我爱你,像爱chris那么爱你——”画面外传来一阵笑,大约当时恼羞成怒要喊他名字,但这时候画面上雪花闪烁,就像在播鬼片。 过一阵又好了,她继续冲着镜头傻兮兮地笑,然后宣布,“我醉了,真的醉了……”噗通一声躺倒在地板上。 下一部拍她十二岁生日,家里吵吵闹闹全都是人,拍摄者是继泽,过程中一直得听他啰啰嗦嗦开玩笑,还要在花园里抓住脑袋上扎着大蝴蝶结的阮唯要她讲感想。 但她身后不远处,江碧云正在和一位白衬衫男青年交谈,他穿的朴素,不像是继泽和继良的朋友,画面太远拍不清他五官轮廓,但他抬头时推眼镜的动作却让她心中铃声大响。 原来他在她童年时就曾经出现过,为什么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背后灵突然讲话,吓得她把遥控器都丢出去。 陆慎问:“怎么吓成这样子?” 她下意识地想啃手指甲,半道被陆慎一把握住,强行按在沙发椅背上,“改掉这个习惯。” 阮唯却问:“小时候你就认得我?” “你出生就上报,谁不认识?” 她深深看他,突然间笑起来,“这是你第一次敷衍我,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他反问。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仰起脸,信心满满。 他伸手捏一捏她被胶原蛋白充得紧紧实实的脸,笑着说:“请你再接再厉。” 完全是逗她万的口吻。 接下来又说:“给你换件衣服。” 阮唯抿着嘴,不出声,歪头想——又要除衫? 这一回再被脱到光溜溜衣不蔽体,她一样闭着眼不看不听,只不过羞耻感如同秋后打折,速降。仍有三十已算高估。 接受、适应,而后习惯麻木,人类甘于堕落的分解步骤。 墨绿色丝绸掐紧了她的腰,肩宽、胸围、长短,精确过圆周率推算,一件似乎年代久远的旗袍将她收进三十年代黑白映画里,再盘一起长发,描个弯弯细眉,足够冒充阮玲玉、胡蝶同辈,开口是“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目光流转,一个眼神已诉尽平生。 挽一个指花,似模似样,引惜字如金陆先生也发笑,等她唱完“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横抱起来去餐厅,“饿不饿?老周带八只秋蟹回来。” 她问:“肥不肥?有酒没有?”先前的精致都打散,吃相毕露。 再摸一摸平坦小腹,皱眉发愁,“一分空余都没有,这件旗袍简直是在束缚我人生。” “很美——”陆慎亲一亲她额头,温柔似落在云里的梦。 她藏着藏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第7章 惊惶 第七章惊惶 再回客厅,从餐厅到厨房开足电力,照的明晃晃如同公共图书馆,他要看清每一份食材自我牺牲的表情,他要看见水落进流理台的漩涡,他要一切一切都在视野里。 因此将阮唯摆放在正对面,水平直线,一抬头便能看见墨绿色旗袍里独自怀旧的她。 美得像一场浮想连绵的邂逅,带着往事的悠长与幻梦,微甜。 桌上温一壶花雕酒,浅香宜人。 一根四方菱角的筷子,从蟹肚斜插而过,连挣扎戏份都不给,前一秒鲜活乱爬的蟹立死,干净利落。陆慎的半身围裙还未沾水,八只蟹已洗刷干净,上锅,隔水蒸。 再切老姜、香蒜,陈年的醋,黄金似的香油,提一提已被重油重盐毒哑了的舌尖。 五分钟后挑出三只来,撬开蟹壳,取蟹膏,继而是一片红粉晶莹的猪肉,细切,双双捏合在手心里,合握,力道刚刚好,它便都柔顺地在他手中成形,细致沉静的画面中透出一股莫名的情愫,细细的偷偷的暧昧着。 大约是酒香,令人梦里梦外都醉。 “吃面吗?”陆慎问。 手臂横在肚皮上,阮唯说:“我怕后背崩开,毁掉你的旧回忆。” 陆慎看她一眼,随即低头,照料他的蟹粉狮子头,再把剩下的蟹壳蟹脚过水煮汤,白萝卜切细丝下锅,鲜与甜满屋,美食与美人,美好却并不真实。 但,他伸手扶一扶眼镜,嘴角似乎藏着笑,沉默的、窃窃的快乐。 汤底咕噜噜沸腾冒泡,手工面下锅,立刻逃难似的散开,各奔前程。 “我认为,我的晚餐很需要音乐。七叔,还不肯让你的音响发声?”阮唯笔直坐在沙发上,小腹被丝绸绑架,呼吸不畅,由此可以解释,为何旗袍由男人发明——只享受美,苦难留给女人本身,谁让她们生来爱牺牲,一个个简直是圣母玛利亚转世。 右手边一台古董音箱,上百万,全港几个人追得起? 陆慎拿一张浅金色毛巾擦干手,围裙脱下来,沿中轴线对折,临时挂在铁架横栏上。这才慢慢走到音响前,从唱片架上挑出一张来,并不征求意见。骨子里的霸权,□□主义者。 钢琴曲留声,缓慢、轻柔,似人语。 他回到流理台前,系上围裙,挽起衣袖,继续。 阮唯说:“《童年情景》?是第一组曲。人人都说舒曼写这部组曲为怀念童年,其实是赠给clara的情书。七叔希望我回想童年,还是感受…………爱?” 陆慎并不抬头,不惊讶,因海鲜龙须面就要出锅。 “艺术家都习惯人前做戏,因为你们女人都照单全收。” “没办法啦,女人都是感情动物。谈恋爱没理智,美女与野兽连演三十场,场场爆满。爱情没定论,没道理,不过七叔…………你从头到脚都符合少女梦,有没有成打的情史天天上报?” “你打听我的事?”陆慎反问。 “拜托,人人都有好奇心。” 秋蟹已摆盘,他手中捏着一只胡萝卜,雕一朵牡丹花。此时抬眼看她,二十二岁的姑娘,正值青春,鹅蛋脸上杏眼高鼻,一汪眉略淡,不敢与眼瞳的清灵抢镜,却透出浅浅淡淡的温柔来。这温柔是早春第一树盛开的花,是梁燕在雨中的低语呢喃,亦是斜风细雨的古城江南。 有些时候,他避开她的眼,他惧怕那样的清澈与温柔。 陆慎的笑容短暂,一眨眼又归于寂静。 他说:“我讲一件你犹豫很久,却一直不敢开口问的事。” 阮唯紧张起来,暗暗握紧了拳,“我不想听坏消息。” 他瞥过一眼,目光中掺杂着怜悯,晚餐已摆上餐桌,他一步步走近,沙发上,想要逃离的阮唯。 “今早江老病情恶化,再度送进icu,你的两位舅舅,江至诚与江至信,一个要联系律师翻遗嘱,另一个不同意,在病房外面大打出手,好在没有记者埋伏,否则又要花钱善后。你猜猜看,究竟是谁等不及要翻遗嘱分家产?”他蹲在她身前,忽然握住她的手,捧起来在眼前,细细观察,如同鉴赏一副艺术品,沉默而投入。而她被毒蛇缠紧,冰冷的蛇信就在指尖。 “我二舅的人品全城皆知,四处赌钱又爱包养小明星,多半是他等不及要拿钱。” 他吻过她的手,如同情人间缠绵,再抬头望住她哀伤的眼,慢慢告知她,“是江至诚,他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当然希望江老走得越早越好。” “大哥没有反对?” “继良也乐见其成。” 她咬着下唇,不肯开口,死死盯住他。 他却很新奇,“我第一次发现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愤怒……还有恨?阿阮,你恨我。因为江老?” “你一直在等好戏上场,你巴不得我全家出丑。” 他的提问很轻柔,但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陡然变脸,变作阴郁的、怨恨的施暴者,“阿阮好聪明,有时候这类聪明并不一定带来好处。” “我真不懂,你内心既肮脏又卑劣,一个父母不详的人,到底是怎样骗过外公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你一定比常人多付出百倍努力,同事不屑做的事情你去做,同行不敢犯的禁忌你也敢铤而走险,然而无论成就多高,讲到底还是个没有是非观有任何同情心的可怜虫,你一生无论走多远都抛不开被人遗弃的阴影,注定是阴沟里的爬虫,驯不服的猎狗…………” “你收声!”他高声吼,右手掐住她细长而脆弱的脖颈,慢慢收紧,慢慢收紧,一点一点看着她从愤怒到惊恐再到哀求,她的眼镜这一刻最美,漆黑耀眼,一颗陨落的星,因即将坠毁才分外美丽。 倒数五秒,她以为就要死在今夜,他骤然放手,氧气猛地窜进肺叶,整个胸口都在疼。但咳嗽仍然止不住,咳出了眼泪,咳得喉咙破损,声带撕裂。她撑着身体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揽过来抱在怀里,那么紧,是失而复得的狂热令血液燃烧。他抱着她,一面吻着她的额头与耳后,一面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知是在安慰谁,谁又最需要安慰。 无法阻止的事,为何要开始? 导师会告知你,世上没有后悔药。 如同此刻,感谢他最后的仁慈,她从死亡边缘折回。脑中橡皮擦穿梭,只留一片空白。他的亲吻与呼吸缱绻依然,令她萌生一股被珍视的错觉。而前一秒的暴虐一闪而过,如烟雾四散奔逃。 最终,陆慎放开她,修长食指抵在她颤抖的双唇上,“嘘——”他低沉嗓音,温柔告诫,“听话,不要再有下一次。” 仿佛是错的是她。 眼神交流不算够,抬起她下颌,仍追问,“明白吗?” 她点头,眼眶里藏着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下唇仍咬紧,不肯发声,任由眼泪一滴滴坠在他手背。 陆慎弯一弯嘴角,微笑。 尤其享受对她的主宰。 继而将阮唯抱到餐桌前,狮子头鲜亮,海鲜汤诱人,还有肥蟹仿佛未蒸死,透一个字——鲜!连同她,亦是盘中餐。 “来,吃饭。”男人本领,总有本领当没事发生。 阮唯喉咙受伤,不要说发声,连吞咽都困难。 而他仍佯装无事,盛一碗面递到她面前。“饿就先吃主食。” 阮唯不肯伸手去碰象牙筷,她的愤怒未解,又不够勇气上演绝地反击,于是只能以不合作表现,但常常,弱者的反抗就是这样苍白无力。 陆慎尝一口蟹粉狮子头,皱一皱眉,马马虎虎,不算佳作。但他吃相上等,举手投足,一股没落贵族的优雅,当然,还有冷酷,或许也只剩冷酷。“我不喜欢浪费。”目光垂落在桌面,疏远而淡漠,并不看她。 阮唯抬头,盯住对面恶魔,仍有最后的倔强与骄矜,支撑脊骨。 “我的规矩是这样,浪费一顿,后三天都没得吃。阮小姐,你考虑清楚。”陆慎放下碗筷,背靠后,高高在上姿态,偏偏又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由上而下俯视她、鄙夷她,看她像看一只墙角慢慢爬的小蚂蚁,没关系,慢慢来,反正逃不出手心。 死扑街—— 她差一点骂出口。 人渣中的人渣,以折磨人为乐,生来为衬托人间真善美。不许吃?阮唯恨得想要拿一双象牙筷同他拼命。然而最终她拿起筷子,吃蟹,先撬开蟹壳,小银勺挑出蟹黄吃,细筷子穿过蟹腿挤出肉,一只蟹吃完,放进磁碟里,依然完完整整,仿佛刚上桌。 对面,陆慎慢悠悠饮一杯花雕酒,眯着眼看她吃蟹,一面吃一面掉眼泪,像在看一场旧电影,还没到结尾已满足,好心递过来一块方手帕,安慰她,“擦擦眼泪再吃。” 阮唯只好继续承受这场“吃”的酷刑——每咽一口,喉咙都是火辣辣地痛。 当然他令她懂得,他对她,并没有任何的不忍心。   ☆、第8章 慈悲 第八章慈悲 餐后,热毛巾半湿,陆慎弯着腰,一根一根仔仔细细为她擦净手。期间低声说:“你放心,刚才只是意外,我领长海薪水就会尽职尽责,江老的医疗方案由我负责,连继良都没权利指手画脚。” “真可怕,我外公到底为什么全身心信任你。”阮唯的声带像是被撕开一片片,难听得刺耳。 陆慎反而笑,“生气了?” 这莫名的宠溺,令她怀疑自己是否走错片场,拍的不是惊悚悬疑,而是浪漫文艺,男女主角爱到神经失常,剧情曲折离奇超乎常理,因导演要此片拿去柏林参展——惊吓鬼佬,啊,原来中国人不止会埋头赚钱。 阮唯咳了咳,好难得找回原声,开口说:“我知道人性复杂,朋友之间也有嫉妒心,但我希望你能够保持理性,当然,你用不着我叮嘱,已经是三十万平方公里内最理性的人。” “多谢指教,我明天会再去医院报道,希望不要又杀出一位大孝子向医生主张拔管。”稍顿,望着她苍白的脸孔感叹呢喃,“你和她真是像…………” 阮唯低头看身上那件墨绿色绸缎旗袍,依稀记得旧照片里,江碧云也有一件。 她像是在玩一场不限时的解密游戏,一层层抽丝剥茧,一点点窥测真相,而赌注,是她的命。 之后又在书房内里对坐无言,他在读今日报纸,乐天广场落成,本埠最大连锁企业计划挂牌转售,董事会内龙争虎斗,又有阮小姐婚礼上遭逢车祸,至今情况不明,长海遇上多事之秋,厄运不断。h股受深沪两地股票市场影响再度翻红,国际投资看好本地股市,预计有大量热钱要经本埠金融港进入内地市场。无论发生了什么,人生多少磨难,这城市总是生机勃勃,十五年苦读的金融学博士也好,工地里扛水泥,大道上送外卖的小弟也罢,你总能在这里找到机会,她给你的,不过一个拼字。 这就是本埠精神。 墙上挂钟走到十点三十分,咔哒机械响,细不可闻。 他放下报纸,懒懒靠在椅背上,望着她,捧着他曾读过的那本《一九九七》,静静似一帧旧照,藏无数往事,你的,我的,实难忘怀。 慢慢,是她细白的指尖划过书页,如隔空拂过他胸膛,猛地漏跳一拍,陡然拔出一种悸动,是永恒的谜题。 他问她,“阿阮,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夜深,阿阮两个字在齿间咀嚼,竟然如此暧昧缠绵,阿阮,阿阮,陆慎又变另一个人。 “嗯?”她从书里抬头,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真可怜,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笑,“不记得自己生日?还是不想到二十二岁?” 阮唯翻过一页书,从善如流,“是呀,我不想过。” 陆慎笑笑,拿过桌上白色万宝路香烟盒,“不介意?”其实根本不等她回答,已点一支烟,含在薄薄双唇之间。 “你要习惯。” 阮唯对此,很是不以为然。 只是奇怪,陆慎突然有了同她闲聊的心情。徐徐问:“你身边男士都不抽烟?” 阮唯摇头,“外公很少抽,其他人我都不记得了。” 陆慎玩笑,“有没有想起哪位男朋友?” 怕触地雷,她抿着唇犹豫,不敢开口。 陆慎说:“说吧,保证不像晚餐前一样。” “其实我都没印象,但如果我不喜欢,我想对方一定会戒。”更何况在他严密控制下,她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男朋友?根本是天方夜谭。 “你的自我预估非常准确。”讲完这句不再继续,他把她所失去的而他仍然保留的对现实的记忆只字不提,真是可恶。 “你妈妈倒是烟不离手,taiyupark给她画过一副油画,画上她穿着旗袍夹着烟,park死后这幅画自拍卖行被人高价买走,再也没人见过…………”继而是长长久久的叹息,半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最后一口香烟逃出肺叶,电影散场,空气中浮起一层繁华过后的颓废与落寞。 牵牵扯扯一段长长的叹息,她仔细听,似乎是“碧云”两个字。 这故事,她越来越看不明白。 睡前,他赠她晚安吻,仍是晚安吻,“想怎么庆祝生日?” “我想去看外公……” “你现在比江老更危险。” “为什么?” “我明天去一趟警局,见完肇事司机再跟你说。”他摸摸她的脑袋说,“不过,阿阮的生日礼物更重要。” 阮唯想了想,随口许愿,”不如在全港报纸上祝我生日快乐。” “署谁的名?” “阮唯的第一千零一位追求者。” “虚荣——”她娇娇小小身体就背对他,灯影中独自美丽。 “哪有女人不虚荣呢?”她小小声嘟囔,忽然间想起来又问,“你约几点到警局?” “十点三十分。” “又要早起啊?几点出发呢?” “八点十五分最佳,你吃完早餐再睡。” “谁理你……”她躲在被子底下抱怨,自以为他听不见。 叹息声,败给床头灯越过她肩头的那束光。男人的手臂从身后来,穿过她的腰,稍稍向内一收,温软鲜甜的身体便落在他双臂之间,相较昨夜,又近一步。 她不敢反抗、推拒,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太清澈,映得他心颤,忍不住伸出手盖住她的眼,手臂却未松。 原来原来,填满怀抱的感觉是这样。 贴着她的耳,浅浅的呼吸都在讲故事,“阿阮明天想吃什么?嗯?” “喉咙疼,没胃口。” 他伸手摸了摸她颈侧,白皙的皮肤上留着红色指印,展示凶案现场。 她又说:“七叔,你再这样我就要被闷死了。” 娇娇的,让人想伸手揉碎她。 第二天一早,半边床已经凉透。苏楠照顾她刷牙洗脸换衣服。 当然,衣服和鞋都是陆慎预先挑好,橡皮粉和浅灰潜入温柔年岁,迎合晨光。 苏楠推她去一层,落地窗外海潮汹涌,窗内整齐归一。有一儒雅男士挽起衬衫衣袖,系上半身围挡,将培根煎得蜷曲、焦黄、滋滋作响,又一把雪亮西厨刀取西红柿中心薄片,一只三明治也穿皇帝新衣,规规整整系食中贵族。 再端盘、佐酱,由时薪三千美金的大主厨亲自送到桌前,“喝点什么?橙汁还是牛奶?” 一盘被他切割成精妙等量的小三角形,刚刚好是一口的量,“能不能有一点新意?” “你不至于刚起床就要酗酒?” “喝醉才最开心,飘在半空中,当自己是仙女转世,无人不爱。” “你清醒时也是无人不爱。” “唉?我更愿意听你承认阮小姐是仙女转世。” 陆慎抿嘴笑,解开围挡,收拾案台。 大小刀具依照序列回归原位,水槽和案台不能留一滴水、一滴油,所有垃圾厨余当然有粉碎机代工,按图索骥,到最后只剩她桌前一只碟、一杯酒。 陆慎慢慢擦着手,同她说:“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做。” 他的厨房就是禁地,谁也不许碰。 她常常考虑,如果把他的案台都泼满油漆、厨刀编号磨毁,可否在有生之年见到陆先生抓狂发疯? 但至少现在,她没胆量做这些。 阮唯喝酒喝得面红,又被陆慎推到客厅,宁小瑜同康榕都已经穿戴整齐等预备随时出发。 阮唯扫过宁小瑜肩上一只,歪头说:“这只包看起来不错,什么皮?还有没有的定?” 宁小瑜看陆慎一眼,走近她,半蹲下来说:“随手买的,阮小姐想要,今晚就叫人送过来。” 她伸手摸了摸外壳,咕哝一声,“好硬。”再没有下文。 陆慎却抬手看表,“八点十五,到时候出发。”穿上深蓝银色条纹西装上衣,扣上腰上一粒扣,才弯腰亲吻她额头,“很快回来,你少喝点酒。” 她低声说是,并不送他。 到海上,宁小瑜整理完会议所需文书,趁空档问:“陆生,需不需要我下班前去提一只手包?” 陆慎低头,拿镜布仔仔细细擦拭镜片,嘴唇上翘,一个笑先让宁小瑜心跳加速,“你先翻一翻你包里有没有多出新成员。” 宁小瑜去翻手包,翻出一张红色现钞,空白处写有sos求救信,宁小瑜犹豫着念出来,“我是阮唯,身份证号为xxxxx,被绑架在距离本岛西南面六十至八十海里小岛,如能报警,必有重酬。” 陆慎戴上眼镜,拿走钞票,“字写的不错,难怪昨晚问得那么清楚。” 康榕答:“游艇时速通常为五十海里,从西港码头开车到中心警局三十分钟,阮小姐给我们多留十到十五分钟。” 陆慎笑得欣慰,“她知道我喜欢留足时间,先人一步。” 老奸巨猾的人自然志得意满,唯剩宁小瑜心中五味俱在。 陆慎收起这张“纪念钞”,告知宁小瑜,“放你半天假,好好休息。”又跟康榕讲,“买包的事情你负责。” 船到岸,又要换车。 他坐在后座,再次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这张钞,看着空白处的字迹轻轻发笑。 “小朋友,当自己几岁?”   ☆、第9章 录音 第九章录音 十点二十分下车,陆慎照惯例提前到场,蒋律师既懂做人又懂做事,当然要早他五分钟在大厅等。 先过安检,蒋律师在他右侧跟上,边走边说,“杨督查在四楼,已经留出空档。” 顺带一抬手挡住合拢的电梯门,对电梯内的几位“制服”说抱歉,让出一个身位,等老板进门再说。 陆慎抬头看着电梯数字攀升,轻轻嗯上一声,“稍后我亲自和他谈。” 意思是蒋律师得让出专业,闭上嘴,坐墙外收钱。 “陆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一早赶过来。”电梯门一开,黑面神也得笑脸相迎,杨督查穿便装,身后两个配枪便宜也来和陆蒋两位打照面。 陆慎必然需要寒暄,“本来就是我们给警局添麻烦,该讲抱歉的是我。” “哎哎,陆先生这么讲就太见外。” 一来一回,啰啰嗦嗦,很快到问询室。 杨督查推门前解释,“今早从看守所提人来协助调查,还有正事要办,陆先生长话短说。” “明白。” 杨督查让开路,陆慎一人进去,随手把门合上。 杨回头看蒋,“你不进去?” 蒋律师答:“陆生样样都行,我去楼下买咖啡更合适。” 桌对面坐一位满脸青春痘的青少年,被管带剃光的青色头皮上也长满了疖子,红色的冒着白色的冠。 手铐锁住他双手,外加一根长链扣在桌角。 陆慎解开腰上一粒扣,坐到青春期少年对面,架起腿,身体后仰,“罗家俊?” 少年抬起头,极不耐烦地答他,“知道了还问?” 陆慎牵一牵嘴角,温和如常,“你十六岁跟你舅父一道过海讨生活,十七岁拿驾照十八岁当货车司机。每月拿固定薪资又有地方落脚,三个月汇一次款至湖南华容,占你六成薪水。听起来既上进又孝顺,检察官都很难替你找理由突然变质,要去‘捞偏门’。” “你夸我?”罗家俊脸上的青春痘正冒火,歪着头问。 陆慎收起腿,身体前倾,手肘撑住桌面,“警方证实你在距离婚车二十米远突然提速……” “我没有!” “故意伤人,十年到十五年,一旦入狱,总有人让你一生都没可能减刑假释,三年后再添一宗狱内械斗,让你坐牢坐到出殡。”陆慎停一停,收揽对方的慌乱及懊丧,却仍然冷得似一尊佛,没有一丝得意,也没有更进一步,“谁告诉你交通事故三年社会服务就解决?你十六岁入社会,还这么天真?” “撞都撞了,日你麻痹的是好是坏老子都认了。”一着急,家乡话都跑出来,好在脏话通天下,一点就通。 “十五万美金够用?” “什……什么……什么十五万……” 陆慎低头,看食指在桌面慢慢滑动,“七月十七日,你继母梁秋菊的银行户头内收到一笔十五万美金汇款,电汇方是一家外贸公司,注册地为英属维京群岛。正巧六月你父亲查出肺癌四期,急用钱。”他这才抬头看罗家俊,低声说,“一环……扣一环,样样都是刚刚好。再进一步,车上另一位女助理仍然在icu病房,等她死后,立即把你交到华容法院……坦白讲,我最中意内地司法制度,条条明晰,通俗易懂,又仍保有死刑制度作为法律最后一道屏障。” “不可能!我已经拿到身份,你没可能把我引渡回去。” “试试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试试看三个字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罗家俊死盯着他,少年的愤怒来势汹汹却没底气,只有他对面那尊佛,一句话就能解决他,又何必生气? 原来气定神闲也要有足够资本。 问询室静下来,时间停留五分钟,不长不短,已足够泄气投降。 罗家俊趴在桌上问,“老板,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不可能反水的,我……你叫我反水就是让我去死啊!” “没人叫你反水。”陆慎微微一笑,扣上西装,站起身向外走,“十五万美金,折人民币不到一百,三天后我找人接你父亲到圣威尔斯治疗,至少撑到你第一次聆讯。” 他开门,这就要走。 罗家俊急忙站起来大声喊,“喂,你还没提条件!你到底要什么?你出声啊!” 但他带上门,接过蒋律师手上的浓缩咖啡,“多谢。” “杨督查去开会——” “不等他。” “我打电话叫司机。” “你回公司,我另外有事。” “好好好。”蒋摸一把汗,乐得轻松。 鼎泰荣丰十七楼,秦婉如按下播放键。 “你以为,阮耀明会有半毛钱留给你?就连他自己都在江家领救济,他同江碧云签过婚前协议,地产、股权、基金样样都没他份。” “想投靠江继泽总要有筹码,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录音并不清晰,伴着沙沙杂音,最后一段夹杂八音盒或是报时器的声响,发出单调的音阶。而说话的人似乎是男性,但通过变声器,谁都不敢下判断。 秦婉如穿一件红底睡袍,一头蓬松卷发散落肩头,一早似还未睡醒,横躺在沙发上,别样美艳。 “你同那个肇事司机谈得怎么样?”她抽出一根细长女烟含在口中,探出身去找他借火。 红唇潋滟,天知道她涂上口红,化好妆再穿上睡衣等他来。 她这些小心思他一早看在眼里,却又不动声色,讲起来就让人恨,无情无义,但偏有人愿意飞蛾扑火。 根本拦不住。 她凑过去“借”,是邀他代劳,但他两耳闭塞,只把打火机递给她。 离他还剩三十公分距离,秦婉如不得不停下来,自己点烟自己抽,背对他生着没人知道的闷气。 “拿钱办事而已。”陆慎答。 “本来以为他们花招最多,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这样不是刚刚好?拿到口供,阮唯不信也得新。”指甲盖拨开打火机,发出叮一声轻而短的响,她吸一口烟才继续,“这次真是好命,总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话不要讲的太满。” “怎么?小女孩你都搞不定?”秦婉如斜眼看过去,眼尾上翘,眼线上钩,系必杀技。 可惜她对面坐一位“法海”,他笑一笑,讳莫如深。 而她偏偏迷恋他欲言又止神态,似吸食鸦片,看多一眼都上瘾。又忍不住靠近去,勾他,“搞不定她,有没有信心搞的定我?”一句话拖得又长又软,媚得像一只半梦半醒的猫,慢慢爬到他身上,伸出舌尖来舔他耳廓。 “你以为,阮耀明会有半毛钱留给你?就连他自己都在江家领救济,他同江碧云签过婚前协议,地产、股权、基金样样都没他份。” 他再度打开录音,秦婉如又变成对牛弹琴。 全都是白用功,她烦闷地爬起来,重新回到原位,享受一根又冷又烈的香烟。 而他仔细在听—— “想投靠江继泽总要有筹码,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江至诚自九八年接手新海地产,里里外外都和许强寿有往来,豪宅、资金、珠宝,全都走私账,更加有录音、账目留存…………” 许强寿,前政务司司长,现已退休,又拿过太平绅士、金紫荆奖章,他受贿,讲出来谁会信? 电话里,秦婉如问:“你是谁?究竟想怎么样?” 她一出声,对面就没声响,电流声做背景音,一段沉默之后响起一段遥远乐声,他倒回去反复听,终于有了头绪—— 十二音簧落地钟,整点发出《西敏寺钟乐》中段祈祷乐。 一分钟后,穿过变声器发出一声不屑又高傲的笑,告知秦婉如,“很快你就会懂。” 电话挂断,录音也到此为止。 秦婉如已经抽完一支烟,“听出结果了吗?福尔摩斯。” “我还有事,要再回公司一趟,你务必少抽烟,多休息。”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提上搭在椅背上的暗蓝色外套就要走,秦婉如连忙摁灭了香烟,追他一步,“不是说陪我看音乐剧?我票都已经买好。” 陆慎已经站在门边,低头说:“我替你约乔启东。” “小白脸,我才懒得应付。” 又要拿男明星敷衍她,真是一段变质扭曲的关系,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就回家多陪陪阮耀明。” “我随他去死。” 陆慎抬起头,笑了笑,对于她的暴躁不置可否,“你安心,万事有我。” “就知道哄我。” 她已经换上笑脸。 前一刻仍问他搞不搞的定自己,然而答案昭然若揭,他一句话就够她翻来覆去想一夜,还用得着讲明? 再回到鲸歌岛,傍晚七点整,座钟自动放音乐,阮唯背靠沙发,捧一本无聊小说,随音乐背诵,“即将开始的一个小时,愿上帝引领我;借着你的大能,将不会有人误入歧途。” “晚上好。” 晚霞、海潮、侧影,画面精美非常,可惜被施钟南打扰。 “有没有时间一起打牌?”施钟南穿一件套头衫,看起来像个大学生——颓废的整天在宿舍打机的大学生,“好久没人讲话,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你可以继续无聊下去。” “啧啧,你怎么跟陆先生一样冷。” “近朱者赤。” “我看是近墨者黑。” “玩什么?”阮唯合上书,将注意力从客厅的座钟转移到施钟南身上。 “什么都可以,赌圣样样都擅长。” “赌圣?”她挑眉。 他点头,“独孤求败。”   ☆、第10章 惩罚 第十章惩罚 游戏也要分输赢,何况是赌牌。 施终南连输十三把,正在九点钟声下写赊条,“本来以为我是自己是赌圣,没想到赌圣遇赌神,输得底裤都不剩。哎哎,阮小姐,你是不是受过专业培训?难道赌王亲自教你耍花招?” “你想象力太足。”阮唯一张张把牌收好,慢条斯理回答他,“一副牌加上大小王共计五十四张,全记完有多难?凡事都要用心。” “哇哇哇——我怀疑你撞头之后开拓新区域,要不要去医院做测试,搞不好你大脑比爱因斯坦都发达。”施终南太夸张,一抬手打掉她收牌的右手,蓝色面扑克牌顷刻间哗啦啦落满地。 阮唯下意识地弯腰去捡,施终南自知惹祸,赶忙蹲下帮忙。两人头碰头,手连手,被晚归的陆慎撞现行。 他身上只剩竖条纹衬衫,衣袖挽到手肘,外套搭在手臂,细边框眼镜营造一道虚伪的温柔。他微微低头,抬高手,中指推一推眼镜——全是习惯性动作,你记得住自然读得懂。 连施终南都知大事不妙,纸牌乱抓一团扔在桌上,小声同阮唯讲:“但愿你同他赌,也能连赢到底。” “承你吉言。” 施终南终于站直,“晚上好啊陆先生,我听说今晚有大雨,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陆慎淡淡睨他一眼,视线落在手边外套上,“有人等,下长刀都要回。” “啊,是吗?哈哈哈,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回房间,拜拜……晚安…………” 她的主治医生落荒而逃,阮唯转过背,继续一张一张收拾纸牌。 但后背起风暴,无人够淡定。 他慢慢靠近,她后颈“雷达”警报打响。 终于,他就站在她背后,右手慢慢解衬衫领,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玩什么?” 阮唯握住五十四张扑克牌,敲一敲桌面,“随便玩玩,打发时间而已。” “你需要端正态度。” 她握紧扑克,忍了又忍,“等你的时间太长,所以同施医生玩牌消磨时间。” “施终南?”他的语速很慢,冰冷的指尖从她耳后滑向胸前,低声说,“看来我的话,你一个字都没有听。” 她紧咬下唇,不出声。 他的手更进一步,只差握住她的心。 “我让你等,就是一心一意地等。没有打发时间,更没有边玩边等这种可能。”陆慎慢慢蹲下*身,与她平视,“不回答也不应该,现在,答我一边,我的话你听清了吗?” 他看着她的眼,讲一段进攻与忍耐的故事,纯洁的越发纯洁,令欲*望点燃,一步步去追。 “听清了。”她讲一个字落一滴泪,正被他从身到心剥个干净。 “会听话吗?” “会。”她毫不犹豫地答。 “小骗子——”他笑起来,从临战的紧绷到温柔宠溺,一秒钟足够。甚至能够伸手揉一揉她后脑,亲吻她流泪的眼角,顺带将“纪念钞”送到她手中,“但是惩罚不能少,否则小朋友怎么记得住?” 写着求救信的钞票在她手中被揉成一团。 她闭上眼,身体腾空,被陆慎抱在双臂之间。又需经历清洗、换衣,似一尊精致布偶。 而他弯腰亲吻她前额,转身推开衣帽间,一道晦暗阴沉的光出现,他挑出一根皮革短鞭,方面、两英尺长,灵活轻柔,骑师训练盛装舞步多用此。 “伸手。” 他冷得好似一块冰。 “七叔……”她双眼惊恐,仿佛在演恐怖电影。 然而陆慎几时是会心软的人? “阿阮听话,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几乎渐渐成为惯性,她的服从,他的命令。 她慢慢摊开双手,他的短鞭落在她掌心,抽出一道红。 痛,似火灼。 陆慎的短鞭没有落下第二次。 然而他用短鞭末端挑起她的脸,只一眼,呼吸一窒——少女的眼泪是催化剂,令他压抑克制的欲念再次被点燃。 “说——” 她读得懂他眼神,按捺着又期待着,讲来可怜,“iamtheslaveofyou.” 他满意,转眼间换上温柔笑脸。短鞭也离开她下颌,慢慢向下游走,划过细长的脖颈,最后落在她纹身处,如同她口中所述——s。 火灼针刺,或许将是永痕的烙印。 他告诫她,“下次就不再是手心。” 眼神似深海翻浪,海面平静,海底生波。 阮唯艰难地向后躲,咬牙说:“没有下一次。” 陆慎收起短鞭,嗤笑一声,“女人说谎是不是个个都跟你一样,天生就会?” “你多交几个女朋友就知道。” “我只研究你一个。” 苏楠轻轻敲门,送一只冰袋进屋,敷在阮唯被短鞭抽得红肿的手心上。 陆慎坐回床凳,与她面对面说:“上午和肇事司机谈话,他背后有人,领钱做事而已。” “不知道跟谁结仇,居然要在婚礼当天撞死我。”她双手握住冰袋,抬头对陆慎笑,“七叔当时怎么不在车上?” “我当时已经在酒店宴客。” “真遗憾……” 陆慎敲一敲她脑袋,“最毒妇人心。” “夫妻不是该有难同当?” “又绕圈子。”他打开窗,起身抽烟,“没查出幕后主使之前,你不能露面。” “好,我继续坐监,反正摔断腿也没机会去cbd散步。” “想想江至信。” 舅舅二十年前被绑架,受虐三十日,至今仍有心理疾病,镇日疑神疑鬼不似正常人。 她原本以为是普通交通事故,但醒来几乎是被囚在岛上,外公又没音讯,有爸爸跟没爸爸没区别……越想越深,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变样。 陆慎摁灭香烟,拿出手机播放今早与罗家俊对话。 听完之后问,“需不需要再放一遍?” “七叔认为是谁?”她的手已经不再疼,冰袋扔到一边,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认为呢?” “你忘记我已经失忆?我脑子里全是空白。” “空白?我看全是花招。”他等风吹散烟气才回到她身边,牵起她双手,将微红的手心展露在眼前,“无论是谁,我一定抓他出来。” “真的吗?”她眉毛轻挑,分明不信。 “你认为呢?” “我认为一切都好凑巧,像上帝在做戏。” “阿阮怀疑我?” 他牵起她的手贴住面颊,慢慢靠近她,“想清楚再回答,否则又要受罚。” 她紧咬下唇,想了又想,在他失去耐性之前抬起头将双唇奉上。 于他,当然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于是引领她,玩一场唇舌之间你争我逐的游戏。 背后就是婚床,陆慎一拖一拽,她自然而然倒在床中央,眼前是一张儒雅却暗藏利器的脸孔。他推进,她承受,缠足十分钟,最后得他一句肯定,“这个回答我很满意。” 却又仅止于此,不再更进一步。 夜渐深,她只能带着疼痛和疑惑入睡。 第二天,施钟南被特批进入卧室,照看她正处在恢复期的右腿。 陆慎自然也在,他永远有看不完的文书亟待处理。 而施钟南嘀嘀咕咕,“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骨科医生。虽然我待过急诊,也看过不少骨折病人,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不听,苏楠也在一旁帮忙,看起来比施钟南更擅长。 阮唯笑着说:“我要是瘸了就让七叔把你也打断腿。” “哼,最毒妇人心。” 这是她二十四小时内第二次听这句话,几乎要产生自我怀疑。 “还要多久能好?”提问的人是陆慎。 施钟南谨慎回答,“可能还需要慢慢静养。” “多长时间?” “可能……可能一个月左右吧。” 阮唯靠着方枕咯咯笑出声,“又不是拿枪逼你交待,你干嘛紧张成这样。” “我我我我天生就结巴。” 这一回连苏楠都笑起来。 阮唯偷偷观察陆慎,他端着咖啡,嘴角上扬,显然心情愉悦。她又得出结论,原来只要他在场,一切都好说。 回想昨夜惊魂,与他现在根本是两个人。 他擅长变脸,或者内心扭曲,谁知道呢?谁又愿意去猜? 大家各有目的,尽心做戏,至于你内心多少故事,抱歉,没时间多听。 她瞥见陆慎的手机屏幕闪烁,他望一眼,当即皱眉,随口说:“我出去接电话。” 出门时还不忘带上门。 施钟南提醒她,“男人一般这个样子就是外面有人啦,阮小姐你要小心一点。” “听起来施医生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常在河边走,小心驶得万年船。” 阮唯却说:“我倒希望他真是‘有人’,可以多花时间在别人身上。” “就这么不留情?” “就这么不留情。” 施钟南继续哼哼说:“没想到陆先生居然被你嫌弃,冒昧问一句,到底是为什么?我看陆先生就很好。” “那你嫁给他。” 施钟南被噎在半道,停了停居然同意,“我倒是想,就怕陆先生没兴趣。” 吓得苏楠手一抖,赶忙出声,“施医生,话不能乱讲。”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嘛。” 五分钟过去,陆慎的电话终于讲完,最后一句叮嘱是“不能让他这么快醒过来,你是主治医生,你想办法。”至于想什么办法,如何实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老板只管结果,不听过程。 推开门,阮唯的绷带已经换好,正眼角弯弯对他笑。 前一刻烦扰瞬间散去,他走近来说:“天气好,我推你去海边走走。”   ☆、第11章 逃跑 第十一章逃跑 陆慎发话,她从来只有听。 于是施钟南自动消失,苏楠去取外套和薄毯,陆慎推着她在清晨的海风中散步。 “你看中的那只手包已经送到你卧室。” “你知道我根本没看中,我只是找机会给宁小姐塞纸条,谁料到七叔火眼金睛?” “小朋友玩游戏,无非那么几招。”他停在驳船码头上,碰一碰她手背,“冷不冷?” 阮唯道:“不冷,除了右腿我样样都好。” 陆慎迎风站在码头远端,只留一段背影,“明天是你生日。” “噢,又老一岁。” “人人都要长大。” “越长大越烦恼。”将长发都拨到一侧,她歪着头问,“七叔有没有烦心事?” 陆慎侧过身,望她一眼,“近来最大烦心事是你。” “我?我明明乖得要命。” “说什么都不信,满脑子阴谋论,实在让人头疼。”他笑一笑,继续说,“你从前不这样。” “我从前什么样?” “单纯像白纸一张。” “全是错觉。”她轻描淡写否定他从前认知,“或者是你太好骗,或者是我太会演。不过能让七叔头疼,是我的荣幸。” 他转身走近,食指点一点她头顶,“肇事司机连夜改口供,我稍后出门,一定在零点之前回来。” “这几天风大雨大……” “我答应过你,结婚后每一个生日都陪你一起过,不要害我食言。” “好吧,反正我也没得选。”她讲话时的傲气,仍然没得改,打也打不服。 陆慎推她回去,路上听她问:“外公的身体有没有好转?” 时间稍作停顿,海风吹过三五秒才有人答,“还是没起色。” “主治医生是谁?” “你又记得谁?” 阮唯不答,只抬头看他一眼,他望前方,她想心事,一路无言。 陆慎一走,施钟南就出现,鬼鬼祟祟邀请她“继续战斗”。 阮唯嘲笑他,“施医生,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施钟南想起苏楠对他的警告,不得已又开始挠头,“赌逢对手千回少嘛,况且你知道我的啦,我这个人,玩游戏最痴迷。” “我知道你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合上书,忽然间变脸,叫苏楠推她回卧室。 陆慎上岸后抵达大榄收押所,蒋律师向他汇报,“回去之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翻供,坦白时受大江指使,时间地点都有人预先设计,要他务必撞死阮小姐。” 陆慎的手停留在门上,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眼睛却看向蒋律师,冷得吓人。 本埠秋冬仍在暖温带,蒋却被一个眼神吓到后颈发凉。 但仍需要从专业角度出发,提醒老板,“现在要求会面,并不合规。” 陆慎边走边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蒋答:“三番周折,替罗家俊聘私人律师,现在正签委托书,等手续办妥,我们再和律师谈。” 无奈收押所周围全是棚户区,连买一杯咖啡的地方都没有。 陆慎等过半个小时,最终只能和律师在车上谈。 刑辩律师仍然年轻,有冲劲,敢在钢丝上走步。一上车先做自我介绍,“陆先生,久仰,我姓谭,叫我james就好。” 陆慎开门见山,“罗家俊怎么说?” “他坦白是江继良司机找到他,具体计划都由他们定,他开车前连婚车上载的是谁都不清楚。” “不知道撞的是谁,却知道中间人替谁办事?” 陆慎直击重点,谭条理清晰,“罗家俊年轻,不见得蠢。知道车牌号又知道当天谁结婚,当然怀疑。某一天跟车出去,看见中间人上一辆黑色宾士车,车牌又正好和江继良一样。” 陆慎下判断,“太牵强。” 谭继续,“现在只有言词证据,我对真假持保留态度。” “皮包公司查过没有?” 蒋律师答:“英属维京群岛成千上万个公司,个个看起来都没差别,拿张纸就能注册,逃税洗*钱天堂,警察都拿他们没办法。” 正巧这时候电话响,陆慎看一眼手机,蒋律师立刻拉james下车抽烟。 陆慎接起电话,秦婉如心情颇佳,“我都跟你说,老天爷都在帮忙,原本还在发愁怎么圆下去,第二天罗家俊就来自投罗网。不过……是不是你差人私下和罗家俊谈心?花钱卖他‘坦白’?” 她开心,陆慎却不见得轻松。一根烟抽的车内云雾缭绕,反问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秦婉如修指甲做美容,轻轻松松,“你别忘了,蒋律师还是我介绍给你。” 他向外望一眼,蒋与谭正在一棵榕树下交谈,他轻声笑,“件件事都要多谢你。” “当然,刘大师都说我旺你啦。” “稍后再聊。” “你今天过不过来?至少陪我吃晚饭。” “看时间。” “不来就不来,谁跟你等等看。” 既蛮横又霸道,但陆慎也一样应她,照单全收。 挂断电话,按下车窗,陆慎问james,“你认为,罗家俊怎么样?” 谭回答,“没受过良好教育,思想简单。生活贫困,却有大胃口,自不量力。” “嗯——”他应一声,却没下文。 蒋惯于察言观色,当即出来说,“今天辛苦,以后的事情都劳你跟进,陆先生不会亏待你。” “好说,承蒙师兄和陆先生看得起。那……我就先回,我车在对面。陆生,下次见。” “慢走。”好歹他从思绪中抽身。 蒋回到驾驶座,问:“陆先生打算回市区还是码头?” “去找秦婉如。” “去鼎泰荣丰还是…………” “你不知道?”他侧过脸反问,蒋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几乎僵在驾驶座。 直到他发好心,“打个电话不就知道?” 蒋如蒙大赦,立刻拨秦婉如电话。 陆慎坐在后座上,留一点点窗,独自与秋风作伴。 婚姻中的女人总有诸多抱怨,即便音乐、烛光、红酒一样不缺,但她仍然有能力把顶楼餐厅变成漏水厨房。 “死老头不肯醒,我还要陪阮耀明天天去医院装孝顺,讲实话,关我什么事?从前还有盼头,现在?反正一分钱也不留给外姓人。” “阮耀明也越来越混蛋,听说计划欧洲巡展,鬼知道是不是去开裸*体par。” “还要陪他应酬,天天演戏,我比乔启东都专业。” 但万幸他们还有共同故事。 “听说你下个月要回福利院?是不是又准备捐一大笔?” 酒至半酣,陆慎才答,“建院日,我不去,三哥四哥更不愿意回,就当给院长面子。” “老贱人,谁乐意给她面子?” “结仇不如结亲,我看你应该少喝酒,多饮茶。” “嫌我?”眼珠一转,万种风情都系一身。 可惜对面人低头看表,“我到时间要走,你回家还是继续下一场?” 秦婉如立刻变脸,刀叉砸在骨瓷碟上,引食客频频侧目,“是不是挂十号风球你到要出海?” “是,我按日程走。” “罗家俊当时怎么没干干脆脆撞死她?还有个周秘书替她挡,真是——”话未完,就被起身欲走的陆慎捏住下颌骨,迫使她仰起脸直面他——完全冷漠无情的眼,看她像看陌生人,“小如,东西可以乱吃,但是……话不可以乱讲。” 她紧咬下唇,根本是不忿,但他没心情也没精力“教导”她,“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她忍了又忍,最终讲出口,“明白了。” 陆慎适才放开她,随手拿起餐巾擦去拇腹上沾染的粉底与油脂,“无聊就去找乔启东,他最懂女人。” “好走不送。” “呵——”他轻轻笑,前一幕的惊魂片段通通烟消云散,他当即又是贴心、诚恳,宽宏大量的理想情人,“缺钱跟我说,不用去和阮耀明吵架。” “知道了。” “你慢用,我先走一步。”话讲完,人也只剩背影。 秦婉如仰头猛灌一杯酒,哪还有心情继续“慢用”,她只想快步逃出餐厅。 大榄收押所3031号房,罗家俊正在做睡前祷告,与他同房间的抢劫犯周世雄带着一张刀疤脸凶神恶煞,他一句话不讲都已经足够吓人,同居室友三天一换,个个带伤。 但他居然耐心听完罗家俊漫长的祈祷词,“, onea dayourdailybread andforgiveusoursinsasweforgivethosewhosinagainstus evil ,thepowerandtheglory .” 监狱官提醒他们,“到点熄灯。” 周世雄连忙说:“长官,最后三十秒,给点面子嘛。” 罗家俊慢慢将圣经与十字架收回原处,向周世雄道谢,“多谢你。” 周世雄陪个笑脸,堆出一脸横肉,“不算啦,举手之劳嘛。” 时间回调,阮唯趁陆慎不在,正在明亮灯光下,丰盛食物前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虔诚做餐前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 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 全属于你 直到永远 阿们” 祈祷完毕,她独自面对一桌美食无处下筷。 苏楠难得和她多讲一句话,“阮小姐也是教徒?” “倒不是,我小时候常常和我妈一起去教堂做礼拜,长大后遇到难题先做祈祷,让自己静一静。”她长舒一口气,仍然没胃口,却想到其他事,“好奇怪,怎么你们个个都称呼我阮小姐,没有一个改口叫陆太太。” 苏楠语塞,冥思苦想才回答,“阮小姐实在太年轻,叫太太……有点牵强,不过我以后会改的。” “不用改,现在就很好。麻烦给我一杯酒。” “可是陆先生叮嘱……”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苏楠一步不离,“陆先生说回,就一定回。”正巧透过玻璃窗,远远看见码头灯光闪烁,一辆白色游艇正在靠近,“你看,船到了。” 阮唯又叹气,对苏楠讲,“下小雨,你去接他。” “可是……” “我老老实实吃饭。” 苏楠犹豫一阵,终于决定拿伞出门,“阮小姐,我去去就回。” “ok,慢慢来,我是‘用餐’又不是‘进食’,哪能三分钟就解决。” 兴许卓别林都要佩服她这些在任何时候都能发挥作用的幽默感。 苏楠腼腆地笑了笑,撑起伞走入雨中。 陆慎上岸时遇见苏楠,第一句先问阮唯,“她呢?” “在餐厅吃晚餐。” “她一个人?” “小北发高烧,阮小姐放她假。” 陆慎追问:“她让你来的?” “是呀,阮小姐担心先生淋雨,让我来接。” 陆慎听完,抿住嘴角一言不发,脚上的步伐却在加快,到最后连苏楠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他走在越发滂沱的大雨中。 他推开门,走入餐厅。 桌上晚餐已凉透,一瓶普伊富美白葡萄酒被喝得只剩二分之一。 当然还有餐桌边一只轮椅,空荡荡告知他何谓人去楼空。 苏楠吓得不敢讲话,陆慎一愣神,突然间向码头折回。 天文台警告还未撤销,风带着雨,讲述一股强撑的气势,台风蝴蝶剩下小小余威,而今夜注定大雨倾城。   ☆、第12章 潜伏 第十二章潜伏 她早已经计算好时间距离,正盼他晚归,趁岛上照明短缺,从左侧沿沙滩绕到码头,再无声无息潜入船底。 最关键是她缠紧绷带的右腿,已经超出预估,恢复完全。 虽然她每走一步都从脚底疼到关节,但刺痛被兴奋紧张的情绪掩盖,她更多注意力放在周围灯光下来回走动的人。 三分钟后抵达码头,她小心翼翼潜入水中。 秋夜的海水比印象中冷,她必须忍耐。 又像演惊悚片,又像充当人鱼公主,只可惜男主角是只会吃人的海怪, 终于到船舷,她拉紧栏杆,借力上攀,无声无息潜入舱内。 但驾驶室仍留一名船员检查仪表盘—— 她选择抽出绑在腰间的西厨刀,它从前被陆慎用来切牛排、做拆骨肉,现在被她悄无声息地抵在对方后背,“开船。” 声音低得像雨夜游荡的魂。 那人并没被吓住,反而耐心向她解释,“今晚风大,已经下锚了……” 可惜她不买账,“少啰嗦,陆慎下船不够五分钟,你哪来的时间下锚?” 不等他继续反驳,岸上已经传来嘈杂人声,以陆慎为首,一行人冲入雨幕向游艇而来。 她心急,刀尖划破驾驶员外衣,“我再说一遍,开船!” 那人却不急,“阮小姐,你和陆生玩归玩,不要连累小鱼小虾。” 她越着急,他越轻松。 趁她回头看岸上,一把推开她冲向码头。 她只得孤军奋战。 雨点扑扑砸在窗前,四周嘈杂,但她仍能听见心脏扑通扑通节奏疯狂,正要专心致志回忆游艇驾驶守则,余光瞥见陆慎顶着风雨要跨舷登船。 然而仪表盘上挂“azimut”圆形标,而她只和继泽一起玩过“丽娃”。 到现在只能祈祷引擎开关没有大变化,她听天命,照直觉做选择,居然顺利发动引擎。同一时间陆慎却已经登船,而相比开启发动机,船要离岸更是巨大挑战。 烦烦烦,到底转左舵还是右舵? 眼看他从一层到二层,与她之间只隔一层透明玻璃。 他阴沉沉的脸,在冰冷的雨夜成为儿童的梦靥。 她当即放弃复杂难懂的仪表盘,转过身跨过窗向外逃。 陆慎盯住她瘦弱身影,绕过舱门,径直向她逃跑的方向走来,就差一步—— 一拐角,人人都听见噗通入水声。 全岛工作人员一个不落地跟上来,陆慎站在船舷,低头看水花飞溅的海面。施钟南也出现,难得讲一句人话,“天太冷,阮小姐的腿还没好,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 船员讲:“引擎动了,万一阮小姐被绞进螺旋桨……” 陆慎咬牙发令,“下去找人!十分钟后没结果,立刻打电话给海事处。” 当即有五六人脱衣入水,但海面仍旧黑漆漆翻腾倒置,根本不见阮唯踪影。 好好好,跟他玩声东击西,出其不意? 她当他是杀人魔还是绑架犯?这一个月来尽心尽力,她居然一个字都不信! 对人对事,他鲜少受挫至此。 他心心念念冒雨乘船为陪她过生日,而她呢?处心积虑要登船逃跑。 简直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他气得一个字都不愿多说,苏楠站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如经酷刑。 海面,潜水的人冒头的向他汇报,“什么都没有。” 苏楠壮胆去问,“陆生,现在给海事处打电话求援?”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他发话,而他却突然间刺透盲点,离开船舷往舱内走,“原地等。” 留下施钟南与苏楠苏北面面相觑,谁都猜不透发生什么。 苏楠长舒一口气,小声说:“不管什么结果,我们两个都免不了挨骂。” 苏北高热未退,仍在病中,“挨骂是小事……总之大家自求多福。” 雨也带着怒,声势浩大。 船被海浪拱得左摇右晃,每走一步都似酒后踉跄。 陆慎关掉舱门,再锁上窗。 舱内立刻安静得只剩下沉闷压抑的雨声,再打开舱内音响,重低音立刻为船舱套上铠甲,音乐将耳道密封,令你只能老老实实侧耳听——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又是蔡琴,低哑深沉嗓音,唱三十年前老旧发黄的故事。 陆慎环顾四周,数过酒柜、方桌、茶几、长椅、床…… 无人的房间,他低头勾唇轻笑,细微的声响落在沾了水的地板上,却让人毛骨悚然。 船舱外人人都在淋着雨等他命令,而他选择转过身,坐在长椅上,给自己倒一杯酒,佐一支烟,面对干干净净一张床,慢慢享受他的欢乐时光—— 一只猫逮住一只跑不了的猎物,最享受的不是“分食”而是“挑弄”。 床舱内只剩一具女中音,将紧绷的时光都唱到柔缓,让你以为是在温暖的床褥间,而不是风雨敲打的海面。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不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是谁成竹在胸,是谁躲藏颤抖? 嘘—— 你需要用心听。 陆慎倒一杯红酒,坐在长椅上慢慢品。 红色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凝血的光,他近乎是一位克罗地亚出产的吸血鬼,既苍白又阴郁,站在阳光下也让人遍体生寒。 而她透过狭窄的视野看见桌上红酒瓶,黑色鞋尖,以及架高的腿上,裤管与皮鞋之间沾着水的脚踝。 淡蓝色烟雾徐徐向外扩散,为眼前场景蒙一层半透明的纱。 蔡琴的忧伤终于唱完,陆慎的等待也需了结,他放下酒杯,视线落在床底,“你打算自己出来,还是等我亲自抓人?” 阮唯仿佛被人用皮鞭抽在脊梁骨上,疼得彻底清醒,不住地向后躲,直到背脊贴上墙壁,才明白原来无路可逃。 等不到回应,陆慎站起身,皮鞋底留下水印,在阮唯惊惶的注视下一步步逼近。 就在这一刻,他停在床边,阮唯只看得见他皮鞋上的水珠,一点点向下滚落。 “出来!” 音乐停止,雷声轰隆,他的命令仿佛有回音。 但没回应,阮唯越是害怕,越是往角落里钻,恨不得将呼吸都屏住,将自己缩减成床底下一粒细小的灰。 过去三分钟还是半小时?谁知道?时间对阮唯来说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煎熬。 她紧闭双眼祈祷,像上帝向万能的主连同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千万在她心脏病发之前让“汉尼拔”暴毙、吐血或者火山喷发让他不得不离船登岛。 兴许是她的广撒网策略起作用,陆慎等上一阵,似乎是耐心耗尽,终于肯转身向外走。 阮唯躲在床底长舒一口气,再睁眼,一双手已经到近前,吓得人魂飞魄散,她一面躲,一面大声警告,“我有刀!” 但陆慎几时怕过? 她在他眼里,从来都只会虚张声势。 因此他半跪在地,一伸手抓住她臂膀向外拖,她挣扎踢打都是无用功。男人女人天生不同,她用尽全力,仍不起作用。 他轻轻松松抓住她,如同抓住一只离家出走的猫。 “刀呢?”他反问她,语调中全是鄙夷。 她愤怒地回瞪他,张嘴就咬在他手腕上。 他一疼,自然松手。她借此几回拉开门就要逃,却又在半道被他拦腰抱住,随即抽出她绑在腰上的西厨刀哐啷一声扔进角落。困住她一双手臂,对着个发了疯似的人问,“跑?你预备跑到哪去?跳海还是乖乖回卧室?” “跳海也比待在你身边好!” “好大的志气,你信不信我现在扔你下去?” “好啊,不扔你是我孙子。” “阮唯!” “放开我!你这个阴毒的老变态!” 越是讲,他越是气,决心不与神经病理论,一根长绳捆住她抱回岛上。 苏楠苏北去准备换洗衣服,施钟南小声问需不需要来一碗可乐煲姜,话还没讲完就听见一声闷响,卧室门从内彻底锁死。 施钟南愣愣站在门口,茫然无措,“会不会搞出人命,需不需要报警啊?” 苏楠摇头否定,“陆先生做事有分寸。” 但她又没经历过,怎么知道关起门“做事”他还有没有理智? 至少现在,面对浑身湿透满身狼藉的阮唯,陆慎的愤怒已将理智烧干,情感占领上风,多年少有。 他将双手被缚的阮唯扔在床上,她黑乎乎的脚底在地毯与床单上留下浅黑深黑的斑斑点点,污水同泥沙几乎毁了一整套浅灰色床品,她连同她四周所有物品通通惨不忍睹。同时间,陆慎的洁癖连同生活习惯都在怒火当中瑟瑟发抖,濒临崩塌,讲到底,他先乱,他先输。 陆慎双手扶腰,衬衫湿透,凌乱中不显狼狈,反而更像是循循善诱大家长,狭长的眼看过来,都怪你不成器。 而他是恨铁不成钢,拳拳一片关爱之心。 阮唯最恨他这副样子,虚伪到了极致。陆慎又最恨她此刻眼神,从高处向下,与从前他受过的冷眼没区别。 他隐忍着,正极力克制。 她死盯他,张牙舞爪,像一头龇牙的小兽。 时钟滴答滴答走得缓慢,她冷得发抖,终于听到他开口,“有的人懂得见好就收,有的人永远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阿阮,你是哪一类?” 阮唯笑起来,两只眼弯弯似月牙,坦然且直白地告知他,“七叔,不用多想,我一定是你最讨厌的那一类。” “很好——” 他慢慢挽起袖子,扯散领带,一步步向她走来。如同世人眼中盛怒中的狮,令这间屋都变得岌岌可危。   ☆、第13章 惩戒 第十三章惩戒 他停在她床前,唇角轻勾,彻头彻尾睥睨姿态。 阮唯挪动身体向后躲,不管是不是无用功,她只求离他越远越好。因他这一刻柔情涌动的眼神,与他看一块肋排、一只大闸蟹没区别,先欣赏你柔软多汁身体,在抚摸曲线玲珑轮廓,继而找到最好落刀的方位,一刀斩下去—— 她便成为焦黄的肉,翻红的蟹,死而无声。 “不急,我们慢慢来。” 什么慢慢来,恐怕是不折手段、毫无怜悯…… 她躲,他只拉住捆绳末端,如同握住风筝的轴线,风筝飞得再高又怎么样呢?他勾一勾手,她立刻降速、下坠,摔得粉身碎骨。 “我记得,阿阮刚刚和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你也说女人天生就爱撒谎。”穷途末路,豁出去反而不怕,她比前一天更勇猛。 陆慎自嘲式地笑一笑,左右手双双拽住绳,一点一点向内收,“我一直以为,大多数时候我们相处愉快,尤其今天早上……” “你不用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扬起脸,威风凛凛,“无论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对江家,对外公,从来没有好意,今早我问你外公病情,你连一点点同理心都没有,你恨不得他死,对不对……陆慎,你的眼神出卖你,你根本是一条阴冷的毒舌,不知好歹,随时准备反咬一口……” 他突然发力,一拖一拽将她困在胸前,强迫她仰起脸,而她自然没得选,她无力抵抗却又不肯臣服,后果总不会是一束鲜花一句道歉能解决。 “是我的错。”陆慎拨开她被海水黏在面颊的发丝,低而缓的嗓音带着一股魅惑,轻声说,“是我忘了,阿阮还不是七叔的小奴隶。” “我永远也不会是!” 话讲出口,撞见他眼底陡然上窜的火焰,她内心已后悔。现下强弱对比明显,最佳策略是顺服而不是硬拼。 但如果肯低头,那就不是阮唯。 她的脾气比继泽继良都硬。 “呵——这么顽固也不知道像谁……” “关你什么事?放开我!等我外公醒来,一定不会放过你!” “试试看——” 又是这句,他听着她威胁,却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体内血液沸腾,因“不驯服”比“听话”更令人兴奋。 他几乎对此产生期待,“试一试,我和你……谁先认输。” 随即根本不顾她身上海水同污迹,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他跟上去,压住她双腿,令她越发的动弹不得。 解开捆在她身上的长绳,为的不是放她自由,而是床头左右两边各有“机关”,轻易锁住她双手,仿佛是中世纪的节日祭祀。 她以一个被羞辱的姿态绑缚在她第一次醒来,他夜晚读书的床上。 阮唯红着眼,内心瑟瑟发抖,表面更要强撑,“七叔该不会比我想的更下作吧?” 他一抬眉,反问,“你忘记我是谁?” “你是谁?” “你丈夫。” “结了婚也可以离,一张纸而已。” “嘴上轻松,全因为你经历得少。” 多亏他当下兴致高昂,可以手把手教她什么是“夫妻”。 她瞳孔紧缩,后怕,正要用骂声壮胆,第一个音还未发全,就被他冰冷单薄的唇堵在口中。 根本无需借力,他今夜用口唇以及指尖燃烧的焰火令她在生死间徘徊,沉沦、臣服、崩塌,就在他毫无保留的训导中。 灰暗滂沱的雨盖住她压抑、痛苦、忍耐的哭声,她求了他什么?她咒骂他什么?最后又在几点几分承受最无助又失重的那一刻?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眼前只剩下泪水。 她在泪水中呼吸、祈求,被拔掉一身利刺,留下一只柔软又乖顺的小白兔,暧昧的空气当中,战战兢兢倚着他。懵懂又茫然地透过泪光看向他,汗水代替海盐黏住长发,她仍在颤抖、抽搐,从头发丝到脚趾都仿佛被重塑,浑身血液当中充满了奇异的陌生感。 她几乎脱力,几乎死在这张凌乱柔软的床上。 “阿阮——” 他拨开她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纯净的脸。 她望着他,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却又在这一刻崩溃似的大声哭泣,一旦开始,就难以结束。 甚至不管对方是谁,她只需要一个怀抱,一个借以依靠的怀抱,便及其莫名地抱住他,甚至缠住他,唯恐再度失去。 她的哭声不止,与夜雨同步。 直到她累极,才靠在他肩头睡去。 阮唯整个人都像是刚从热水里捞出来,狼狈到了极点。而陆慎,衣冠楚楚,即便衬衫未干,也仍然不失风度。 真是不公平,他事事处处占尽先机。 可惜他并没有获胜后的喜悦,酸与涩的心绪占领高地,他坐在床边静静看她,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直到隔壁座钟提醒他已经是凌晨一点,某人的生日已经开始,而寿星公却脏得可怜。 照顾阮唯从来是他分内事,今晚也一样。他已经很懂得收敛喜怒,多年来唯一一次破功也是因为她,小女孩的自以为是真让人头疼。 雨停了,世界再度回归安宁。 放好热水,陆慎将她仔仔细细从里到外清洗干净,她的身体在水中透着莫名的圣洁感,这令他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 全因他玷污了她。 阮唯沉在梦中,她被关进封闭的小房间,一盏灯都不留,眼眶的淤青和嘴角的伤口都在提醒她,这不是噩梦,这是真实的属于阮唯的人生。 每一寸皮肤每一道关节都在疼,她似乎回到小时候,只有橱柜高,正艰难趴在阶梯上敲打紧闭的一扇小门,“我错了……我真的错……” “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害怕,我不想在这儿……” “爸爸救我,救救我……” “阿阮!阿阮!” 她自睡梦中惊醒,仿佛被人从地狱打捞上岸。 “阿阮——” 陆慎握住她双肩,仍未停止呼唤。 他居然一瞬间慌了神,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对所有人或事都失去控制。 “只是噩梦。”他安慰她。 天亮了,光透过窗帘照亮卧室。 床单被套都换过,陆慎还是斯文好讲话的模样,浅灰色亚麻衬衫为他多添几分亲和力,让人隔空失忆,仿佛昨夜种种都是幻觉。 然而她怎么可能忘记? 她对他,自此恐惧大过反感。 陆慎轻轻拨开她额前碎发,随即奉上一个又轻又柔的早安吻,“生日快乐,阮小姐。” 十月十四日的早报就放在桌上,a1版面头版头条,祝阮唯生日快乐,永远幸福,落款是“阮小姐的第一千零一位追求者”。 他答应她的事,无论多荒唐,一定准时准点落实。 她唇上还有昨晚自己咬破的伤口,舔一舔,全是铁锈味。 恍惚间听见他说:“你准备一下,继泽和阮先生阮太太下午就到。” “什么?” 陆慎脱她睡衣的手停在半空,坐下来耐心与她解释,“你不想和我单独过,我就请阮先生与继泽一起来,晚餐想吃什么?先备料,我下厨。” 她愣愣看着他,认为自己听力出现障碍,或者是脑内幻觉。 而他继续脱掉她的睡衣,再替她穿上文胸、吊带、及膝裙,样样拿手。 连内衣都穿得稳稳当当,令她胸前脂肪全体收紧,老老实实待在钢圈和海绵设置的监狱当中。 “为什么?” “为什么?”他提她穿好袜子和拖鞋才直起腰,给足十二万分耐心向她解释,“考虑到我们现在的状况,我说什么都没意义,只好请长辈帮帮忙。通常来说,岳父岳母的作用也仅止于此,你认为呢?” “我?”她仍然不能置信,很显然事情已经超出她预料,当你料不中又被推翻,自我怀疑则如影随形。 “我是谁,婚礼当天究竟发生什么,每一件你都可以自己问,问得清清楚楚,不留疑虑。”陆慎替她理一理领口,顺带把她散乱的长发都拢到肩后,“现在和我一起吃早餐,嗯?” 他尾音上扬,仿佛真在征求意见。 一上午,阮唯在紧张和焦灼当中渡过,似乎她才是即将被拆穿的那一个,而陆慎,他照例办公、读书,甚至穿上白色围挡处理食材。 这同时,没有任何意外,阮唯必须扮演欣赏与崇拜的角色,坐在她熟悉的位置上,观赏他为澳洲羊排做按摩,打出黄金南瓜泥,将阿拉斯加鳕鱼与青豆配对、香梨蜜糖与鹅肝永恒作伴,而芝士蛋糕凌晨就已经被送进冰箱。 阮唯突然说:“我需要两块餐包。” 陆慎抬眼看她,更多关注在鹅肝成色,“我不认为今晚有需要配餐包的菜。” 她坦白讲:“我一般用餐包沾羊排汁,你连洗碗这道程序都可以省略。” 陆慎也同样直白拒绝,“不行。” 她连言行举止都必须依照他的规矩来办。 她不强求,转而问:“我以为会是中餐,至少爸爸更喜欢中餐。” 陆慎不答,或者是认为没有必要解释。然而阮唯比想象中进步更快,她很快从他下压的嘴角与微蹙的眉头读出“厌恶”及“排斥”,“七叔的洁癖原来不针对任何人。” “也许仅仅不针对你。” 这回轮到阮唯保持沉默,经过昨夜,她对他产生一股奇异的难以言说的感情,羞耻、隐秘,却在时时刻刻影响她每一步。 就如同现在,她比前一天更加注意他言行举止。 她并没能像个发狂的疯子一样抢一把西厨刀要与他同归于尽,反而愈发柔顺敏感。 一闪神的功夫,船已靠岸。 她隔着落地窗,望见一男一女先上码头,走在前面的是与记忆幡然两人的阮耀明,以及身边一位不知名美艳女郎,长大后的继泽少了青春痘多了稳重,隔了漫长一条路就冲她摆手微笑。 这一刻,仿佛回到小时候,江碧云仍在,没人知道陆慎是谁,继泽继良与她一起在院子里打打闹闹。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和你爸爸都快担心死了!” 只是没料到,第一个冲上来拥抱她的会是陌生人。   ☆、第14章 父亲 第十四章父亲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令她措手不及。 她起初闻到橙花的甜香,接着有檀香与白琥珀扑鼻。这香水味即久远又熟悉,同时被冠以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等足一分钟的主人终于肯放开她,但仍然要上下检索,忧心忡忡,“当时听到陆慎说你出车祸,我正在酒店招呼客人,吓都吓死了,明明满是车流的十字路口,怎么可能撞成那样?你有没有看过婚车?向内凹进去好大一个口,都不知道周秘书撑不撑得过来……” “你注意一点,阿阮才刚醒。”苍老十年的阮耀明打断“”女士毫无重点的喋喋不休,上前一步走到阮唯面前,“事情太突然,爸爸来得太晚,阿阮不要怪我。” 不等她回答就说:“怪我也没得改了,还得叫爸爸。正好你失忆,中间我们吵过多少次全部抹平,值得庆祝。” “爸爸!”她主动抱住阮耀明,鼻头微酸。 想哭的心情突然止不住,毕竟阮耀明是她除了外公之外最信赖的人。 正要落泪,没想到继泽突然凑过来,捏着她的脸颊,笑嘻嘻地说:“病了那么久也不见你瘦一点,脸上还是肉嘟嘟的。” “你少管我!” “有没有礼貌啊,还记不记得我是你哥!” “没听说我失忆?谁都记得,唯独忘记你。” “死小孩儿还是那么讨厌。” 两个人一见面,还是像十年前,没讲两句就要吵起来。 这倒让阮耀明怀念起往日岁月,继泽与阮唯两个吵吵闹闹远比现在开心。 多亏陆慎出来打圆场,“马上开饭,先坐,喝一杯慢慢聊。” “阿阮可以喝酒?”阮耀明扶着女儿,还当她右腿残废。 阮唯坦白回答,“我头疼就爱喝酒,喝醉酒不头疼。” “这是什么毛病?”阮耀明皱眉,随即看向陆慎,“你怎么也随她?” 陆慎只含蓄地笑,继续回到他的厨房忙碌,做最后收尾。 阮耀明与“女士”都坐在她对面,继泽坐她左手边,阮唯瞄一眼对方上挑的黑色眼线,转而问阮耀明,“这个阿姨是谁?爸爸怎么不跟我介绍介绍。” “女士”的脸明显一僵,但她没得选,下一刻立即换上微笑,务必做到温柔大方。而阮耀明仿佛没听见刺耳的“阿姨”两个字,照常回答,“是我疏忽,阿阮,这是秦婉如女士,与我在六年前登记结婚,你叫她阿姨也对……” 但她从前哪愿意搭理秦婉如? 比谁都客气,又比谁都冷漠,骨子里透着鄙夷,却总让你挑不出错。 秦婉如吃这种哑巴亏吃得太多,到最后也只能咬牙苦忍。 没料到她失忆后立刻有改变,敌意降低,居然肯对秦婉如笑一笑,虽然称呼她“秦阿姨,你刚才提到周秘书,我听七叔说她和我同一辆车,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度过危险期?” “周秘书命大,已经在做平稳治疗。”秦婉如拢了拢栗色卷发,随意瞥一眼正在为鳕鱼装盘的陆慎,“倒是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酗酒不是好习惯,头疼不如试试painkiller。” “咦?秦阿姨也知道酗酒不是好习惯?啧啧,好难得。”是江继泽插嘴,略带恶意地调侃秦婉如,“又好像painkiller是什么好东西,不像酒一样会上瘾。” 但对方又只能忍,江家的她个个都惹不起。只好赔笑,“那你说,阿阮头疼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反正七叔肯定有办法。” 苏楠苏北帮手,把已经预备好的晚餐一一端上桌。 陆慎仔仔细细洗干净双手,也脱掉围挡坐到主位,抿一口酒才问:“又聊到我?” 继泽立刻说:“我讲的都是好话,我说七叔对阿阮最好,有求必应。” 陆慎扫一眼坐在她左侧的新婚妻子,再看江继泽,“阿阮比你懂事。” 继泽承认,“阿阮比我乖比我懂事,这已经是共识,我都不知道已经从爷爷嘴里听过多少次,耳朵都起茧啦!” 气氛轻松,然而阮唯却问:“外公怎么样?你今天有没有去医院看过他?” 继泽顿了顿,喝完这杯才回答:“昨天去过,医生说还是老样子,全靠仪器,不过还有机会。” 她紧咬下唇,不应声。 继泽好心安慰,“放心啦,爷爷一辈子什么没有经历过?四十年前南海走私,台湾人的子弹都没打中过他,现在晕一晕,就当是休假。” “你才把中风当休假!” “好吧,又要骂我,事事都是我活该。” 但阮耀明也说:“最好的医生,最好的仪器,你放心,江老一定醒得来。”话锋一转,神色也变样,“但今天是你生日,我们聊点开心事。” 继泽最捧场,“你真是大变样,以往我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交出礼物才放行,今天连提都不提……” “你别造谣,我才没有做过这种事。” “那你问姑父,你十七岁生日我忘记带礼物,你是不是一个月没叫过我一声哥,都是继泽、江老二,大卷毛,没有半点礼貌。”他头发天然卷,像他半混血的母亲。 “爸爸给我作证。”阮唯立刻求援。 阮耀明笑呵呵,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陆慎招呼继泽,“你试试羊排,今天只有这一道发挥正常。” 江继泽试一口,吃到心花怒放,更对阮唯说:“你找到好靠山,我不跟你计较。”话讲完,立刻埋头享受,再也抽不出时间和她斗嘴。 陆慎替阮唯分鳕鱼,又叮嘱她,“少喝酒,喝醉又喜欢哭,自己都不觉得难受?” 阮唯受教训,闷不吭声。不小心瞥见斜对面眼神复杂的秦婉如,忽而一怔,随即弯起嘴角,看着她说:“阿姨,爸爸有没有给我带生日礼物?” 秦婉如回神,应付说:“当然有,耀明忘记谁都不能忘了你。” “真的吗?是什么?我现在就想知道。阿姨你多透露一点可不可以?” 她越是喜欢叫阿姨,秦婉如的脸越是僵,再多玻尿酸都挽救不了。 “要我讲……不如直接问他。”转而看阮耀明。 阮耀明说:“老规矩,要等你吹蜡烛,吃蛋糕再拆礼物。” 阮唯少不了失望,去找陆慎求救,“七叔你帮帮忙,爸爸有规矩,你帮我和秦阿姨讲两句,至少告诉我礼物是什么。” 才说过有求必应,陆慎怎么好拒绝,他只得面向秦婉如,“小如,满足一下小朋友。” 秦婉如笑得更加勉强,“我陪他去挑礼物,只能说……” 没等她讲完,“小朋友”即刻变脸成为“小魔王”,又装无辜、无知,好奇问:“哎?怎么七叔都不懂礼貌的?我们俩个结婚,你就和我同辈,怎么叫秦阿姨小如呢?” 连江继泽都停下刀叉。 阮唯收起笑容,看陆慎,“是你不习惯,还是我的认知有错?” 意外中的意外,陆慎居然被她抓住弱点,“不习惯”就当场习惯,“错误”则是他预先扯谎。 进退都是错。 陆慎叫得面不改色,“秦阿姨,你帮帮忙。” 秦婉如变脸,江继泽被红酒呛住,阮耀明一言不发,只阮唯赢得干干脆脆。 秦婉如咬牙说:“是项链。”她几乎想破口大骂。 阮唯抬一抬眉,总算满意,可以低头专注晚餐。 陆慎与阮耀明在餐间闲聊,多是旧事,勾起她遥远回忆。 八点整,座钟报时,一段音乐响起,依然是《西敏寺钟声》。 秦婉如愣了愣,游离在人群之外,仿佛突然间想起什么,坐立难安。 陆慎拿出冷冻后的生日蛋糕,关掉灯,点燃蜡烛,接下来当然是许愿,她讲一句“世界和平”,敷衍了事。 礼物稀松平常,无非是项链、耳环、手镯或者手表,其实连拆都懒得拆。 三位男士还有公事要聊,她抱怨头疼,趁机躲回卧室,试图理清脑中杂乱无章的思绪。 但五分钟后就有人敲门,秦婉如在门边等,“正好他们抽烟喝酒,我有事和你说。” 私下见面阮唯吝啬笑容,冰冷程度能与陆慎并肩。 多数人人前人后两张脸,但不知道阮唯这张冷脸是否仅针对秦婉如。 阮唯让一步,往里走,“我这里没有喝的。” 秦婉如跟在她身后,面对面坐在露台下,“不要紧,我至多五分钟结束。” “好。”阮唯落座,居然低头看表,打算做精密计时。 所以说女人的直觉实在可怕,她明明什么也不记得,却没抛弃天生的敌对感。 或者说,秦婉如这类以妩媚、成熟为卖点的女性,太容易引发同性抵触。 秦婉如亦有自知,递上一本古铜色外壳记事本,开门见山,“知道你有疑虑,昨晚耀明特地回赫兰道把你日记本找出来,希望对你有帮助。” 阮唯却问,“疑虑?阿姨从哪里知道我有疑虑?” “陆慎和你爸爸通过电话……” “哦?他说了什么?” “你失忆后对所有事都不确定……” “所以阿姨来帮我确定?用这个?”阮唯接过记事本,外壳发毛做旧,内部纸张硬脆,像是真的存了三五年,“我不记得我还有记日记的习惯。” 秦婉如回答:“听耀明说,你写的不多,所以这一本用了四五年,还有空白页。” “我好勤俭。” 秦婉如赔笑,“江老也常夸你懂事,做人做事样样都好,可惜……” “可惜不姓江,又不是男孙。”阮唯替她接下去,“阿姨不用拐弯抹角,又来和我老调重弹,我没记忆不代表没脑子。你下一句要讲什么?所以我嫁给七叔也经外公首肯?” “事实如此。” 阮唯笑,下颌撑在书脊上,眼睛盈盈似一汪水,“我听话,是只听外公的话,不是谁讲话我都当真。五分钟到点,阿姨还有没有补充?” 她送客赶人,秦婉如又怎么会不懂? “你多休息,头疼就拨电话叫陆慎,免得他休假休得太轻松。” “拨电话?他就睡我旁边,翻个身就能把他吵醒。” 阮唯讲得漫不经心,秦婉如却听得心惊肉跳。 前一刻原本打算甩手走人,下一秒却被激发斗志,皱起眉问:“你和他……已经……” “什么?”真有意思,原来假装不懂这样有趣。 秦婉如继续,“你和陆慎已经做过?” “做过?”阮唯随即笑道,“阿姨讲话好委婉,我同他是夫妻,有什么没做过?” 秦婉如嘴角紧绷,盯住她,看了又看,忍了又忍,但最终也只能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今天多谢你……秦阿姨。”眯起眼微笑,fingerplay说成全垒打,坏得明目张胆。 书房依然烟酒弥漫。 当前力佳的生与死依然是第一要务,江继泽语气神态都已经变样,酒一杯到底,烟更抽得凶猛,身前身后云雾缭绕。 “大哥这副样子,好像力佳已经非卖不可。” 阮耀明问:“股东大会几时开?” 陆慎答:“下个月十六日。” 江继泽不耐烦,“假设他找到幕后持股人,但阿阮仍然是力佳最大股东。” 陆慎道:“她从来不问公事。” 继泽不屑地笑,“所以爷爷才放心把股份先分她一份,真无趣,连‘听话’也成为赚钱资本。” 话题围绕阮唯展开,陆慎却一个字不接。继泽瞬时收敛,阮耀明转而问:“罗家俊的事情怎么样了?” 陆慎道:“他咬住继良不松口,供出时间、地点都与实际吻合。杨督查十三次问同一问题,他的答案都未出错。” 阮耀明皱眉,“难道真是他?” 继泽认同,“你放心,我大哥一定比你想得更狠。” 陆慎看一眼阮耀明,话不必讲出口,彼此心照不宣。 恰巧秦婉如送完记事本,走进书房,“任务完成,不和我喝一杯?” 继泽替她倒酒,“当然当然,你哄小妹妹从来有一套的啦。” 唯独阮耀明讲得直白,“阿阮不是你心中那类小妹妹。” “我知道,她至少有一半姓江,鬼精鬼精。”伸长腿,江继泽只差躺在沙发上,“无论如何,股东大会之前,务必争取到她支持。”顺势将目光落在陆慎肩头,“七叔,全要靠你。” 陆慎举杯,只讲三个字,“你放心。” 十点钟声又响,似曾相识音乐绕场一周,秦婉如越听越是疑心。   ☆、第15章 日记 第十五章日记 书房内致力于谋划未来,卧室却在回顾过去。 阮唯窝在床上翻日记,昨天那套浅灰色床品已经被毁得彻底,现在换成灰蓝,低调却闷骚——类主。 记事本第一页写在五年前,十七岁少女用工工整整的笔迹写下“从今天起,一定保持良好习惯,每天记录生活点滴。” 下一页就到两个月后,她大约是气得厉害,就连字迹都比平时刻得深,“庄家毅坏到无法形容,一见面就要找我麻烦,明明是大学生,怎么比幼稚园小男孩还要讨厌?” 没头没尾,故事逗不讲完整,对于失忆患者简直是灾难。 因她什么都想不起来,想猜都没线索。 再继续,都是日常琐事,但写到十八岁,居然羞答答写出少女心意。 “三月十三日天气晴,早晨八点开家庭会议,讨论我是否有可能北上求学。继泽没睡醒,大哥又满腹牢骚,外公更不听我意见,多亏七叔出现,在场观众只有他一个肯听我讲。之后又送我一盒抹茶蛋糕,给chris也带零食,真是好贴心。我都要羡慕他未来女朋友……不过,也许他现在就已经有交往对象,只是不跟我讲。真烦人,全家都当我小孩子。” 再翻一页,依然是他,“七月三日天气晴,太阳越来越嚣张,每天挂头顶。这几天都在做ngo项目,帮助城市流浪者。从没想过一张硬纸板就可以睡一个人,天桥底下、城市花园,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早起发报纸,中午送外卖,晚上也许卸货也许捡垃圾,总之每天都为温饱发愁。我发誓一定努力帮助贫困同胞,明早就带罗爱国去面试,先找一份稳定职业。” “七月三日天气晴,好闷,听说台风就要登陆。今天做事都不顺利,罗爱国年纪大又没技能,去洗碗帮厨都挑不中,我好发愁。” “七月四日天气阴,真是好彩,居然真的为罗爱国找到一份看门闲职,又有的吃,又可以住仓库,简直完美!到晚上开完会已经九点多,又要整理会议纪要同财务票据,竟然忘记凌晨‘珍妮’就要发威。但到楼下遇到七叔,他亲自开车来接,又听我倒苦水,并鼓励我、赞赏我,完全是我理想型。但只能可惜……他看我像看小妹,根本没有小桃心。” 接下来要到九月,只有一句,“气死了,原来罗爱国的工作由七叔经手安排,完全把我当白痴。下午去长海找他理论,居然没有讲赢,反而跟他一起去日本餐厅吃晚餐,他还记得我喜好,连点单都不用操心,嫁给他是不是能一辈子高枕无忧?七叔又会做饭又会做家务,同他生活,连厨房都不用进。” 越看越觉得好笑,她二十岁这一年大半时间在研究陆慎,患得患失,完全是少女怀春。 当然还需记录她平庸无奇的大学生活,学生会要缴费又要搞政治,主席搞一言堂,完全没有自由可言,她一退会,立刻有人来劝,全因她是所谓“大金主”,有她在,拉赞助一封email就搞的定。 但到今年,她提陆慎的语气又不同,“外公居然同我商量,要我考虑嫁给七叔……怎么可能呢?我从来没想过能真正嫁给他。他从来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再读一遍,牙都要酸倒。 后续再没有新鲜事,大致讲她筹备婚礼,紧张焦虑,又或者期待婚后生活,兴奋不止。 而她忽然间坐到桌边,拿起笔照最后一页日记内容誊抄一遍。 两份笔迹对照,居然看不出差别。 她看着这本年代悠久的日记,久久无言。 十二点整,书房的谈话已结束。 秦婉如有阮耀明在身边,不敢单独留下。陆慎同样没兴趣和她多说,安排几人住宿,兀自推开窗等冷风吹散烟酒味才回到卧室。 他推门时,阮唯仍然蜷在床边翻日记,他换一件上衣才靠近她,轻轻拨开她额前碎发,问:“在看什么?还不睡。” 阮唯合上记事本,“秦阿姨今晚特地给我的,怎么七叔不知道吗?” “不知道。” 换从前她应当再接再厉刺他两句,但经过昨夜,她所有尊严都被他的指尖游戏碾碎,她的动物本能教会她忍耐。 但陆慎并不纠结于此,他擅长主导,转而说:“寿星公,不问七叔要生日礼物?” 阮唯瞄一眼桌上报纸,“这不是吗?” 登报求爱,她记得只有十年前一位混血女明星有此待遇。 “这不算。”他对她好,必然要挖空心思,“你还记不记得这座岛?” “我知道鲸歌岛原本在妈妈名下。” “江女士去世之后,阮先生把鲸歌岛转卖,三年前我从希腊富商手上买回。”陆慎平铺直叙,不带丝毫个人感情,随即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只文件袋,翻开一份已有他个人签字的赠与合同,“这座岛原本就是你的,现在就算我偷懒,当生日礼物送你。”签字笔都递到她手中,“生日快乐。” 她迟疑,“我……一定要签吗?” 他不回答,但他眼神落在她眉心,压迫感骤降,她下意识就去接签字笔,在乙方处签上姓名。 她似乎已经渐渐受他操控,业已对逃跑、反抗,失去勇气。 毕竟就连阮耀明和江继泽都佐证他所言非虚,她又能怎样呢?剩余选项只有“相信”与“臣服”。 陆慎把赠与合同收回原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略微低头就能含住她柔软鲜嫩的唇,似清甜贵腐酒,又仿佛去尝一颗熟到透明的青葡萄,更渴望与她深入、勾缠,听到深吻时她的细微shenyin,更享受她忍不住的推拒。 样样都顺从也容易腻,不若你一来一往,似远似近勾人心。 这一个吻,几乎抽干她所有力气。 他实在太擅长这类事,仿佛经过情爱学校毕业,已经拿到phd,清楚你身体从里到外每一处敏感点,更了解应当用什么力道,在什么时候,令你浑身酥软,一溃千里。 他应当成为姓爱学者,在演讲台上传授技艺。 他终于放过她,任她靠在床头喘息,润润的眼睛,仿佛在滴水。 十二点钟声响,陆慎爱怜地抚摸她被亲吻熏红的面颊,声音又低又哑,“我的小阿阮,又大一岁。” 阮唯却咕哝说:“很快就是老阿阮了。” 陆慎忍不住笑,伸手勾一勾她圆润的下颌,“再大对七叔来说也还是小朋友。” 她一听这三个字,立刻头皮发麻。她向后躲,他却没介意,起身浴室冲凉,留她一人对着空房间发呆。 而她似乎,已经习惯深夜有人陪。 习惯…… 她记得他说过,习惯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第二天,轮到阮耀明与她单独谈话。 久未见面,又经过她车祸、失忆、误解等等事件,父女见面却比陌生人尴尬。 阮唯低头捧茶,阮耀明抬头看房间陈设,沉默持续五分钟,最后终于等到阮耀明开口,“外面新闻报道满天飞,连医院都有人闯,实在是过分。把你送到岛上来,实在是无奈之举。之后江老病情不稳定,继泽和继良……你也知道,医院总要有人照看,我就放心把你托付给陆慎。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阮耀明笑笑说:“没想到我们家小阿阮对陆慎戒心重重,听说前一天晚上还打算自己开船出海,我听他简简单单一句话,汗毛都要竖起来。前天风大雨大,你万一在海上出事,爸爸要后悔一辈子。” “很奇怪,我总是不能相信……”她喝一口热茶才能继续,“我的记忆空白,想法却很混乱。” “施医生怎么说?” “他断定我已经痊愈,只是精神上出问题。” “需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阮唯微怔,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抬起头直视阮耀明双眼,“爸爸,陆慎真的是我丈夫吗?” 阮耀明摸她头顶,脸上堆出笑纹,“你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疑心比谁都重?” “是不是?到底是不是?”她执着地,不停追问,“爸爸说是我就相信。” “是。”阮耀明收起笑,回答时不见犹豫,“陆慎是江老看中的人,让你嫁给他,有人照顾你后半生,江老才能放心。” “真的?” “真的。”阮耀明失笑道,“这种事情爸爸怎么会骗你?要骗也没机会,你不信自己去看结婚照。” “我看过了……” “那还有什么可疑?” 阮唯摇头,自己也答不上来,“我总是害怕,你不知道……七叔他……”话到嘴边,仍是难以启齿,“爸爸,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我想去医院照顾外公。” 阮耀明拒绝,“不带你回去,除了考虑到记者骚扰,还有另一方面……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你,但……总不能让你以为是陆慎故意关你。” “你说。” “肇事司机受人指使,这几天才开口承认,是继良出钱买你的命。” “爸爸!”她显然不肯去信,事情一件比一件离谱,陆慎先放一边,但继良?她不记得他们之间有任何冲突需要以命相搏,“大哥怎么会做这种事?” 阮耀明说:“白纸黑字,就写在警方口供上,我没必要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哥……我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阮耀明看向窗外渐渐升高的朝阳,沉声说:“所以才要查。查清楚之前,我不能让你冒任何风险。” “我——” “你或许已经不记得继良现在是什么样,他比他老爸,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握住她右手,向她保证,“放心,爸爸一定查到最后,不会再让你有危险。” 阮唯习惯性地咬住下唇,话到此,似乎将她所有出路都堵死,她甚至无法确定,在陆慎和她之间,阮耀明会更偏向谁。 “爸爸,我还有问题。” “你问。” “你和秦阿姨是在妈妈过世之前认识还是之后?”瞪着一双漂亮的眼,倔强地盯着他。 阮耀明哈哈大笑,“阿阮还是老样子,不记得过去,脾气却没改。放心放心,你看她年纪也知道,绝对是在你母亲过世之后。更何况,在你看来,爸爸能够忍受一个女人十年十二年?当然,你母亲是例外。” 她认认真真观察他五分钟才罢休,“暂时相信你。” 阮耀明揉她脸,“骗谁也不能骗我们的小公主。” “不要再讲小公主,又老土又肉麻。”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站起来,慢慢舒展身体,“你现在也已经是陆慎的小公主,爸爸要让贤啦。” “谁是他的……”她这一句讲得太小声,阮耀明没能听清。 又因为继泽事忙,阮耀明也需为画展做准备,因此只在岛上停留一天,吃过午饭就出发。 阮唯送到码头,陆慎也在她身边,紧紧牵住她右手,似镣铐锁在她身上。 临别时,阮耀明少不了叮嘱,“你听话,不要总是和陆慎闹脾气。从前在家的时候比谁都乖,一结婚反而任性。你呢,真是样样反着来。” 秦婉如在一旁帮腔,“任性证明有人疼,江老这个孙女婿挑得好。” 陆慎回说:“是你过奖。” 万幸这次不带“秦阿姨”,否则真是要逼疯她。 然而阮唯没心情听他们讲客套话,她一心都系在阮耀明身上,又想说,又怕说,欲言又止,只差把泪水推出眼眶。 阮耀明却当她只是舍不得,拍一拍她肩膀说:“又不是去南极,从本岛过来不过是三十分钟路程,爸爸以后常来看你。” “你要说到做到,千万不能骗我。” “好啦,谁有闲情骗你一个小姑娘。” 他们讲话,个个真诚,没任何破绽,总是令人不得不信。 阮唯哽咽,“那你走吧,不要忘了我。” 阮耀明大笑,“放心,爸爸忘记自己都不会忘记你。” 讲完一连串放心终于登船出发,只留她站在码头吹风,一步也不愿意挪。   ☆、第16章 柔情 第十六章柔情 陆慎从身后抱住她,手臂横在她腰间,嘴唇紧贴耳廓,低音时震得耳膜微微的痒,“这么舍不得?” 她原本不想应声,但预想后果,居然顺从地回答:“总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 “嗯,上一次见面是十年前。”真难得,他也玩起冷幽默。 码头面东南,正午阳光绚烂,海绵泛蓝,光令人睁不开眼。 陆慎发邀约,“陪我走一走?” 她点头,随他脚步一道转身。 不必走沙滩,海边已有铺陈整齐的石子路。 阮唯与他肩并肩绕海散步,风有些大,他关心地问:“冷不冷?需不需要加一件外套?” 她摇头,顺手拨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吹吹冷风更清醒。” “我认为阿阮已经够清醒。” “是吗?”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和七叔比起来,我的状态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宿醉当中。” “对我期望这么高?” “都怪七叔太出色。” 陆慎踢开路中间一颗散落的鹅卵石,笑笑说:“多数时候,能力与身份不匹配,会带来许多你年轻时根本无法预料的麻烦。” 难得有安静好时光,她接住这句话,继续问下去,“这样看来,七叔年轻时也吃过不少亏?” “有兴趣听我吐苦水?”陆慎回头看她,忽然间变得郑重,“我的出身你已经猜中大半,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不敢说容易。” 阮唯道:“hero.七叔这样的经历应该登《创业者》首版,好激励全国年轻人。” “又开我玩笑。”他的眼神追踪她侧影,益发温柔,连自己都未察觉,“各类专访一律不接,至多出现在路演现场,就长海经营状况答疑。至于你们小女生最关心的,我的私生活方面,更没有人得到过正面回答。” “那就是又侧面报道?也许是某一家小报记者为拿头条不计后果,跟拍七叔深夜开车去会某一位美艳女郎?” “你猜这类事情比什么时候都敏锐。”他难得夸她,“各行各业都要讨生活,报纸想要卖得出去,总得有料。” 海风吹得人懒懒,不自觉连脚步都放慢。 阮唯想了想问:“我妈九五年设立唯一基金会,用以帮助贫困学生,所以七叔是不是…………” “是。”他答得干脆,“江碧云女士是我恩人。” 阮唯疑惑,“你娶我,是报恩?” 陆慎被她逗乐,毫不犹豫否定她正在不断蔓延的八卦之心,“所谓恩义人情,样样都有价,没有一件值得赔上婚姻。所谓的以身相许,在男人眼里根本毫无价值,我们生来没有女性那类牺牲奉献精神。” “我当然知道,男人个个都无情。” “又说孩子话。” 阮唯反驳,“我身边人就是证据,我两个舅舅没有一个对妻子用心,小舅舅到处花天酒地就不要讲,大舅也和小秘打得火热,可怜我舅妈当年为了赎他,嫁妆都拿出来换现金。还有爸爸,没过多久就换新欢,秦小姐美得具有攻击性,一定在男人身上无往不利。” 陆慎牵着她一起往别墅方向走,边走边说:“阿阮似乎对秦小姐很大敌意?这十年间谁都不记得,只记得她?” 才聊多久,就开始设陷阱,等她往下跳。 但她说:“全怪女人的直觉,第一眼就能判断天敌是谁,不要说记忆,连智商都不需要。” 陆慎道:“听起来非常有道理。” 她仔细观察他面部表情,因此气急,“我知道你一个字都不认可,你是不是认为女人发脾气或者针对谁都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没想到七叔也是大男子主义,拿旧社会那一套来鄙视女人。” 这一下陆慎真有点莫名其妙,但仍需要做好绅士本分,替她推开门,送她进屋,询问她是否需要其他消遣。 而秦婉如一事就此揭过,谁也没想再提。 但秦小姐自有顾虑,上岸后她并未和阮耀明一道回赫兰道江家老宅,他们已经是貌合神离夫妻,人后无需做戏,各自回家才是正途。 因此她独自乘车回到鼎泰荣丰。 一进门,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水都不喝一口,只踢掉一双折磨人的高跟鞋,急急忙忙找打开电脑,找到加密文件点开录音—— “想投靠江继泽总要有筹码,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江至诚自九八年接手新海地产,里里外外都和许强寿有往来,豪宅、资金、珠宝,全都走私账,更加有录音、账目留存…………” 声音调到最大,就在这一刻,背景音混杂却能听得出,是一段座钟报时音乐。 而这段音乐,她刚刚好昨天才听过。 本埠为不冻港,气温抵达十度以下就可以做大新闻,到十月仍然温暖宜人。然而她在正午的房间内,却觉得冷。 越是想,越是心惊。 他们难道不是坚定盟友? 或是他另有打算? 思绪纷纷,想不明白,立刻打电话给他—— 然而电话铃响够七声,对方仍然没回应。 秦婉如颓然地倒在沙发上,觉得头顶天空正往下落。 而陆慎呢,却在为酒徒的晚餐忙碌。 今日配菜全为酒服务,红烧肉在各处餐桌泛滥成灾,很难作出新意,因此需在用料上下功夫。 猪肉必须是斜腩,一头整猪,自第一节排骨向后数,第六、七、八节骨外的肉最佳。 继而是葱姜蒜配比,生抽亦是老字号。 最简单一道菜也令你吃入新世界。 而食粤菜绝不能略过煲仔类。 鱼滑久腌之后下锅炸,两面金黄,抖一抖似乎要掉渣。嫩豆腐切块,随水煮,咕咚咕咚,目睹它自“幼*女”变熟,横趴骨瓷碟上等待世人享用。 蒜蓉鱼露与茄条一同在锅底噼啪作响,吵得再厉害,最终也只能随其他伙伴一道闷进煲仔,火中抱团。 再来一盘饭后点,红头、青瓜、洋和指天椒一道切薄片。 他一双近似雕塑家的手,去小碗内沾糖盐,为食材“着色”,柔软灯光下魔力突生,甜酸咸滋滋冒泡,正等机会刺破味觉。 斜阳落尽,一座孤岛似浮在海面,如同你我飘摇不定人生。 天暗,天冷,夜深宜饮贵州茅台,入口温软,一点酒意,聊以慰平生。 陆慎擦干手,流理台上一滴水都不留。 适才坐到阮唯对面,起开酒瓶,餐厅立刻被酒香装满,闻一闻都已够失意人一醉不醒。 陆慎替她,替自己,倒一杯酒。 小小一只白酒杯,十二生肖成套,陆慎手中的是牛,阮唯手里的是虎。 陆慎说:“总让你一个人喝闷酒,我实在过意不去。今晚舍命陪君子,我陪阮小姐喝到过瘾。” 阮唯举杯,“按我的酒量,很少有人能够陪我喝到过瘾。” 陆慎笑,眉与眼温柔,染上笑更让人无法抗拒,即便你明知他绝不是唯爱至上的小青年,而是必有所图的老练棋手。 陆慎抿嘴笑,儒雅至极,“那我只能量力而行。” 阮唯却不肯放过他,“才说要舍命陪君子,现在又改口,知难就退,实在不像七叔风格。” 陆慎迟疑,“人人都知道我酒量不佳。” “总不至于一杯就倒,昨晚还陪继泽喝过。” “白酒实在是……” “先喝着一杯。”阮唯朝他举起酒杯,眼角弯弯似一轮小月牙,“敬你。” 陆慎随她举杯,却问:“敬我什么?” 她想了想说:“感谢七叔无微不至的照顾。” 一仰脖,干干脆脆喝完这一杯。 陆慎别无选择,只能陪着她一起喝。 只三杯,陆慎看她的眼神已经错位,凭直觉可断定,他一定已经进入微醺,但茅台后劲足,只需要等十分钟十五分钟,他一定越来越无力。 这一点倒是出乎阮唯意料,无法想象商海沉浮的陆先生会对酒精有障碍,但他这么多年不可能不陪酒,那……他都用什么方法熬过来? “你醉了。”阮唯断定,“现在才八点半,还是剩我一个人喝完下半场。” 陆慎仍然狡辩,“我虽然酒量浅,但不至于这几杯都扛不过。” 阮唯再替他倒满,“那你继续,我倒想看看七叔喝醉后什么样子,会不会唱歌?会不会拉住我聊心事?还是脱光衣服往海里跳?” “你想太多……” 哪里是她想太多,明明是他已经开始双眼发直。但似乎听见他手机响,双手撑住桌面站起身,再迈步却脚底打滑,仍然跌坐在原位。 根本就是醉汉表现。 “我替你拿。”阮唯摇了摇头,在客厅茶几上找到他吵闹不休的手机,看屏幕来电,是今晚再也坐不住的“小如”。 她冷着脸把手机递给他。 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祟,头脑混沌,陆慎居然在她面前接起秦婉如电话,“有事?” 声音也浑浊得很,令人起疑。 秦婉如几乎是在家中惊声尖叫,“你去哪儿了?我一连打你二十通电话,你为什么一个都不接?” “有事。” 两个有事意思不同,但效果一致,都是激起秦婉如怒火。 “对她就百依百顺,对我就这么不耐烦?陆慎,河还没过就像拆桥?我秦婉如不是你开一张支票就能摆平的人!” 对面人怨气丛生,陆慎仍然一派从容,他最大优点是“不生气”,但这对阮唯例外。 “你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跟我说你们什么都已做过?你不是……你不是……” 陆慎回她:“小如,对于我的私生活,我希望你能够保持克制。” “怎么?现在要跟我保持距离?喜新厌旧也不要太夸张,她一个小女生有什么好?值得你什么都不顾?” “她是我妻子。”他重申,抬眼看着就站在他身前的阮唯。 今晚人人都失常,他醉酒,秦婉如发疯,而阮唯饶有兴致地听他讲电话,他甚至连起身离开的借口都难说出口,由于她用妻子审问丈夫的眼神盯牢他…… 到现在,仍然讲不清是谁入戏更深。 秦婉如喋喋不休,“我今晚听录音,终于听清背景音,居然是座钟报时,和你客厅那只古董钟一模一样,你不要跟我说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玩我……喂?你究竟有没有在听?陆慎?陆慎!” 她听见男与女的喘息,这声音令人怒火中烧直至崩溃绝望。 原来是阮唯,她亮晶晶的一双眼倒映着他的轮廓,似某种柔软温顺的生物慢慢爬上他腰腹,最终分开腿坐在他膝上—— 一低头,吻住他。 舌尖纠缠来去,两个人口中都是酒香,越醉越深。 而秦婉茹…… 嫉妒每每让人失去理智,没理智就容易做蠢事。 她深深期待。   ☆、第17章 嫉妒 第十七章嫉妒 这一次连陆慎也感到意外,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秦婉如刺激,居然是阮唯积极主动坐在他身上,邪性的眼神中,用一段软软甜甜小舌头勾引一位虔诚的清教徒。 她像一名虚心求教的学徒,正在用由他亲手教学的知识和技能在他身上演练。 吻着他,手脚都不老实,在陡然升高的暧昧当中一一发挥作用,勾得人情痒,心也痒。 她离开他,仍然跨坐在他腿上,不住地喘息。 绯红的面颊、起伏的胸脯,吊带衫外露出的一片白……无一不是心机。 微凉的指尖留在他略显单薄的唇上,来回滑动,带来一丝丝的酥麻。她的眼,润得要滴出水,此刻望着他,只望着他,朝他勾一勾唇角,坏得可爱,“七叔,电话还接不接?” 陆慎不出声,手掌扶住她后颈,忽然向前按。人也站起来,扫落一地乒乓乱响,她还未回过神就已经被按到在桌上,与餐后小点一样,被摆盘、装点,等他来尝。 陆慎的右手停留在她锁骨上,顺着一段欺负的线条轻轻摩挲。他笑,仿佛师长对幼徒,正准备悉心指点她,“小朋友又想干什么?” “夜黑风高,我要借酒行凶……”一张嘴,咬住他摆在面前的食指指尖,舌头扫过他指腹。等到他眼神一暗,呼吸骤停,吻似海潮汹涌,卷起风浪冲向她柔软易碎的身体。 而桌脚旁的电话仍然处在接听状态,有人握住听筒,双肩颤抖,听完他们深吻、抚摸、沉沦探索。 不管真相是他永远只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教育她臣服,秦婉如所听到的,所认为的,已经离真相非常遥远。 无论如何,阮唯成功了。 她成功勾起陆慎潜藏克制的情与欲,同样也令自己在他的控制与操纵下失去自我,体验*上至臻的快乐。 她四肢无力,任他从身后抱着在床上一同困倦。 她几乎有些爱上这种感觉——全身心的依赖,全身心的跪下服,她只需做到“听话”而已。 而今夜,秦婉如的烟灰缸里横满了香烟尸体,她注定不眠,烟酒交错恨到黎明。 真奇怪,有些人有些事你再努力也都没效果,而其他人勾勾手指就成功。 可恨这世界如此不公,令人在深夜咬牙切齿。 第二天一早,陆慎在阳台上回秦婉如电话。 岛上和风煦日,鼎泰荣丰却有乌云盖顶。 秦婉华盯着闪烁的手机屏一动不动,下意识地就想接,手到半路又停下,想久了还是认命地按下接听键。 但与她相反的是,电话另一面的陆先生面海喝咖啡,一派轻松,“昨晚找我有事?” 秦婉如咬紧牙关不肯答。电话里只剩下呼吸声,传递她难以言说的怒。 陆慎说:“我给你十分钟冷静,十分钟之后我再拨你电话。” “你敢!” 话还没有讲完,陆慎已经挂断。接下来无论她回拨多少次,对方一律不接。 八点三十五到八点四十五,等够十分钟之后他再一次拨通秦婉如手机,“我希望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 秦婉如做完一次深呼吸才开口,“昨天我意外听到你客厅座钟报时。” “所以呢?” “和匿名电话末尾一段背景音一模一样,老七,你不要跟我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你在玩我!”讲这里难免激动,但陆慎仍然保持良好修养,耐心向她解释,“那只古董钟不是孤品,报时音乐《西敏寺钟声》到处都有,你去伦敦平均一天可以听二十四次。” 秦婉如反驳,“但是接近江家,知道这么多秘密的只有你。” “是吗?真的只有我吗?”他反问完毕,给对方留足思考时间才继续,“退一步讲,即便我有渠道知道这些,我为什么不明白跟你讲?绕圈做事不是我的风格。” “谁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小如。” “你和阮唯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上过床?” “我不认为我们的合作涉及私生活。” 她问得纠结,他答得冷漠,一贯如此。 “你……你明知……你明知道这么多年我对你……” “我的答案已经重复过很多次。”热咖啡端到嘴边,还是没能多喝一口,“小如,我以为我们的关系非常牢固。坦白说,我很失望。” “是吗?”秦婉如气急,随即口没遮拦,“你不是根本‘不行’吗?是小妹妹见识太少,还是你做戏做全套,找别人替你?” 她等待狂风骤雨,却没想到等来他冷冰冰一句,“如果过的不开心,我建议你出国度假,稍后我叫康榕给你定明晚飞伦敦的机票。” “我不走!你听见没有?我不走!” 叫得再大声也没用,陆慎干干脆脆掐断电话。留秦婉如一个,在独居空房摔摔打打。 咖啡已经半凉,陆慎回到餐厅,阮唯还在餐桌边细嚼慢咽。 今早是一碗热腾腾阳春面,汤鲜味美,再佐一叠咸菜,已经趋近完美。 陆慎放下咖啡杯坐到她身边,拿出手帕替她擦额头上被热汤逼出的汗。 他靠着椅背,闲闲看她吃面。 等她吃完,擦嘴,他才抒发感慨,“很少见你吃得这么开心。” 她抿嘴笑,“我吃东西都很开心,也许从前是你没发觉。” “也许。”他从来不和她在小事上争论,转而说,“酒醒了吗?头还疼不疼?” “有酒怎么会头疼?享受都来不及。” 陆慎半开玩笑地称呼她,“小酒鬼。” 阮唯纠正,“应该是酒仙才对。” 停一停,等她喝完半杯水他才继续,“前天你和秦婉如私下谈话,都聊些什么?” 她转过头看他,实在懵懂,“是她给我日记,还跟我说……”她眼珠向右转,正在努力回忆,“还跟我讲可惜我只是外孙女,还有……让我们慢慢读日记,日记内容会告诉我答案。” “阿阮现在有答案了吗?” “全是写我对七叔的暗恋心事,太肉麻,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陆慎忍俊不禁,摸一摸她脑袋,“还有呢?” “还有……”她咬下唇,欲言又止。 陆慎耐心地等。 她犹豫半晌,在他目光下支支吾吾地答:“她问我有没有跟你那个……过……我说有,但她不相信,还……还跟我说……” “说什么?” “她说我说谎,七叔你……根本是有病的。”讲完等雷雨暴风,怯怯地望着他,身体向后缩,却又被他拉回来,调侃似的问:“怕什么?七叔有这么可怕?” 她摇头,“话题太可怕。” 他低头,捏着她的手骨说:“所以……昨晚是确有所图?” “是茅台后劲太足。” 他正要开口,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 与康榕做短暂交待,他挂断电话通知阮唯,“有紧急会议要去北京,今晚你一个人睡。” “我可以找施医生打牌吗?” 他弯下腰,一手扶在桌面,一手撑住她椅背,半环绕的姿态,“不要超过两小时。” “没问题。” 再叮嘱她,“不要突发奇想游泳横渡海峡。” “放心。”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对你放下心。”他俯身亲吻她侧脸,低声说,“乖一点,不要让我烦心。” 阮唯勉强笑了笑说,“我尽量。” 他尚算满意,叫苏楠收拾行李预备出发。 他走时,阮唯正拿一根筷子和鱼缸里的寄居蟹玩,透过窗看见他走入庭院,忽然间停住脚步转过身,视线落投向她。 她便好像做错事被抓现行,匆匆低下头,差一点一筷子插死“阿七”。 陆慎笑一笑,继续向码头走。 康榕在西港码头接到陆慎,上车后报告,“王静妍已经坦白。” 真斯文,这话换警察来讲,一定是“王静妍招了”。 陆慎拿出pad来审阅会前提要,康榕接下去讲:“她老爸原本就欠了大笔赌债,找高利贷去吓一吓,马上哭哭啼啼坦白,原来事前有人替他还款,条件是王静妍在婚礼上拖住阮小姐,确保她在既定时间上车。” 他描绘的眉飞色舞,陆慎皱一皱眉,翻过一页说:“你是不是想换工作去当古惑仔?” 康榕笑嘻嘻说:“我觉得我蛮有潜力,并且这份工让人非常有成就感,又能发泄压力,又能赚钱,感觉他们个个都好快乐。” “是,快乐到不知哪一天横死在出租屋。” 康榕捏一捏鼻子,继续嘿嘿地笑,“后来又问王静妍,她说是佳琪,也就是大江的特助廖佳琪亲自和她谈,细节、流程,都是两个人在咖啡厅里确认。啧啧,女生厉害起来也真的好可怕,谈笑间就策划杀人谋财。” “廖佳琪?”他略感熟悉。 康榕解释道:“也是阮小姐的中学同学,听说大学还是同校,刚毕业就跟在大江身边,好多人都传他两个私底下有暧昧。不过也是,廖小姐波那么大,天天在面前晃,大江怎么可能不动心。” 陆慎指尖轻轻敲打pad屏幕,默不作声。 康榕今天格外话多,仍在感慨,“阮小姐真是遇人不淑,身边好友各个为了钱出卖她,所以说女人的友情靠不住嘛……” 可是……这不大对…… 但他没时间多想,到机场立刻飞北京,做实实在在空中飞人。 下午三点,阮唯正想找时间睡午觉,鲸歌岛上却迎来她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 细长的鞋跟敲得地面咚咚响。 阮唯穿一件浅驼色薄呢连衣裙,端一杯白葡萄酒,在客厅迎接她,“秦阿姨,有没有时间喝一杯?”   ☆、第18章 突袭 第十八章突袭 秦婉如气喘吁吁地来,原本想念起从前在福利院里无法无天的日子,看不顺眼立刻动手,打到你服气为止。 但现在…… 她已经被窄裙和高跟鞋绑在绞刑架上,毫无自由可言。 阮唯替她倒一杯酒,她端起来一仰头,一口喝光。之后右手扶腰,瞪着阮唯,“你就拿这种软饮料招待我?” 阮唯耸肩,发出邀请,“对面酒柜有威士忌,要不要加冰?要不要对雪碧?” “我要喝就喝最烈的。” 于是他们喝起五十四渡透明蓝的伏特加。 秦婉如一口气喝完一整杯,之后握着空杯指着阮唯,嘲讽说:“我想清楚了,你是故意的。” 阮唯慢慢抿,伏特加烧口,喝一口皱一下眉,“谁是故意?秦阿姨也太喜欢污蔑人。” “别装了,你这种女生我见得太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男人面前扮小白兔,实际比谁都黑心。”她喝得又快又急,已经有醉意。 阮唯挑眉,“听起来像是经验之谈。” “哼,总有贱男人吃你们那一套。” “这点我承认,男人都喜欢看女人装弱。”酒精度数太高,喝三杯已经觉得头昏脑涨,“那你来找我,岂不是不是正中下怀?等等我打电话到七叔面前哭一场,你还要倒大霉。” “你以为我没想过?”厚底玻璃杯敲桌面,敲得当啷当啷响,“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我才不去度假,谁也别想一句话打发我。还有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不是失忆了吗?你不是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还跟从前一样针对我是为什么?” “秦阿姨,你喝醉了。” “这世上还没人能喝得倒我,你说,你挑拨离间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可没有挑拨离间,我明明困在岛上什么也做不了。” 有伤心事自然醉得容易,秦婉如趴在桌上,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明明那么恨他……” “恨谁?”抓住蛛丝马迹,她一刻不停地追问。 无奈秦婉如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讲实话,我小时候对你不算坏,你妈咪推你,只有我帮忙……不过你都不记得了,我也还是小太妹…………我对他难道不够好?十几年都不变心,他是我初恋啊……鬼知道到头来会这样?一见到年轻漂亮小妹妹,立刻把老娘抛到脑后,还让我去度假?度他妈的假!” 说完抢过酒瓶,再继续,仿佛要喝到酒精中毒才罢休。 阮唯将酒杯颠来倒去的在手里把玩,这一会儿酒劲已经下去不少,能让她平静地向秦婉如套话,“我以为你早就深刻理解男人的劣根性,怎么现在还跑到我面前哭?至少要打我一耳光,或者放我上船,正好和七叔对着干,毕竟……日久生情,万一我真的爱上他,你要怎么办?小如阿姨,你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又在给我设陷阱?”秦婉如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猛倒苦水,“从前你害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少吗?我因为你,被江老整多少次?次次都只能活血吞。” “那是你自己蠢……”阮唯低低地说。 “你说什么?”真奇怪,醉汉一般获得重听技能,一喝酒突然间就耳聋,自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对方讲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清。 “没说什么,问你到底有没有计划放我出去。” 秦婉如继续哭,“你以为我不想,但我怕他……” 阮唯算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那么没用啊,小如阿姨。” “你有用?你去和他对着干试试。我就不信你不怕他!” 阮唯答得理所当然,“我为什么要怕?他已经爱上我,至少从他眼神里读得出来。” “爱你又怎么样?他狠起来比谁都无情。” “相对而言,他爱起来比谁都用心。” 秦婉如打了个酒隔,今早用心描画的眼妆已经被泪水糊成一团,惨不忍睹。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命?我做太妹,你当大小姐,我处处讨好他,却一无所有。你勾一勾手指,他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阮唯认真想了想,回答说:“可能因为我擅长投胎。” 不意外,码头上另一艘游艇靠岸,好几位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下船,快步向庭院走。 她再给秦婉如倒满一杯,推到她手边,“小如阿姨,你不要连喝酒都输给我。” “放屁,喝酒能赢过我的人才几个?”豪言壮语讲完,憋一口气猛灌。 又听见身边模糊的人影说:“你真的……脑子不衬你这张脸,叫你去伦敦你就去,反正你也只懂shopping和装格调,其实根本不入流,留在这里干什么?完全是找死。” 秦婉如倒了,陆慎进屋。 暗蓝色米格西装掐出精致的腰线,他逆光站在门口,仿佛一张电影海报。 陆慎慢慢走近,身后跟着康榕与一位黑西装壮汉,他一面向前走,一面低头整理袖扣。 抬头时眼锋扫过坐在桌边的阮唯,冷过凌晨的霜。 她不自觉向后靠,完全是自然反应。 陆慎站在软成一团烂泥的秦婉如身后,完全依照往常,弯下腰,将西装崩成拉满的弓弦,低声问:“还能不能自己走?” 当然不能。 秦婉如哼哼两声,继续睡。 康榕与黑西装将秦婉如扶起来往外走,大半是要送她回鼎泰荣丰。 迎来新客的房间又空了,只剩阮唯与陆慎在斜阳金色的光亮中面对面沉默。 他拉动秦婉如的椅子,面向阮唯坐下。 身体前倾,手肘搭在膝盖,一个促膝长谈的姿态。 她正等他问。 陆慎停一停才开口,“是我回来得太快,还是你们没能谈妥?” “什么?”眨一眨眼,无辜又可怜,她几乎爱上这种感觉。 “没计划坐船离开?” 她摇头否认,“她一进门就找我吵架,说我抢走你。难道你们……曾经是情人?那她怎么变成我继母?你又变成我丈夫……”一皱眉,才压下去的疑心忽然回归,又要绕回老话题。 陆慎及时打住,笑了笑说:“从第一天和小如见面你就想好要这么做?在小瑜身上失败的伎俩,还要再用到她身上,阿阮,你太低估身边人。” “你也低估女人的嫉妒心,我差一步成功。”她也笑,眉眼如春,补充说道,“但是秦阿姨比宁小瑜好对付。” 陆慎问:“为什么?” 阮唯答得轻松,“玩玩而已,我看她对你,你对她,完全信任,就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坚不可破。” “你倒是提醒我。”秦婉如越变越差,算不上可靠,亦不值得信任。 “不用谢。” 陆慎勾唇一笑,只看着她,不再说话。 这一刻远处夕阳已被海浪吞噬殆尽,夜空带着一股怒气压在屋顶。没人去开灯,只有玄关屋檐下一盏昏黄的灯亮着,从后向前映在他侧脸。 他抬手松领带,眉间带一股隐忍的期待。 站起身将她带到沙发旁,告知她,“你知道规矩。” 令她转过身背对自己,皮带抽出来,利落地捆住她双手,领带遮住她双眼,务必让她“心无旁骛”地感受触摸和痛痒。 轻轻一推,她顺势半趴在长沙发上。 今夜,又是震撼教育。 海浪催得小船摇曳,灯光幽暗不明,海浪声从四面八方涌入客厅,全然开阔的空间,隐秘又深刻的洗礼,将自尊和羞耻都洗褪,只剩赤条条滚烫*。 “你要干什么?” “…………” 太静,她身边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你去哪儿了?” 皮肤直接与空气碰撞,岛屿的潮湿感就贴在脚趾。 “别丢下我……”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变态!” ………… 一根针落地都听得清。 “放开我好不好?我和秦阿姨只是开玩笑。” “我再也不嫉妒她了,好不好?” ……………… “你是不是疯了?陆慎,我一定叫外公把你扔进臭水沟!” “总有一个把你关起来,活活饿死。” ……………… “你去哪儿了?你回来,别让我一个人。” “别碰我!…………” 而她只能急促呼吸,求饶。在一片黑暗当中瑟瑟发抖,不停地呼唤他,祈求他,仿佛是他成为她生命中唯一支柱。 最后居然演变成她的救世主,她应当感激的人。 摘下领带之后,她抱着他,死死抱着他,无论如何不愿意松手。 康榕和李石送秦婉如回鼎泰荣丰。 过海靠岸,秦婉如在车上哭,“他是不是再也不要我了…………” 康榕另有事赶回公司,车上只剩下壮如牛的李石和沉默的司机。 李石也在后座,看她落魄模样,冷冷笑:“陆先生几时要过你?还不是你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秦婉如从哭声中抬起头,死死瞪着他,“我的事,要你评头论足?” “你当着我的面讲出口,不就是等我评论?我评价完毕,你该接受意见好好改改,不然一辈子都不入流。” 秦婉如的手指快要戳到李石脸上,高声问,“你是什么东西?你一月拿几毛钱薪资,读过几年书,赶来管我的事?” 李石皱眉,“你这个人,好好给你提意见,你听了怎这么大脾气,难道只需你抱怨不许我说话?” “难道只许你对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不许我反驳?一只蚂蚁偏有大象脾气,明天就找人解雇你,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好不容回到家,妆也不卸,倒头就睡,真是伤心到了极致。 但第二天还记得打电话给康榕,要实践诺言,“你们那个叫李石的保镖……” “进医院了。” “怎么回事?我看他嘴贱命长才对。” “送完你昨晚在闹市区被人寻仇,打断腿。” “噢……知道了。”目的没达到,她仍然有些悻悻然。 康榕提醒她,“飞机票改签,我今晚九点去鼎泰荣丰楼下接你。” 一听完更生气,恨不得砸电话泄愤。   ☆、第19章 妥协 第十九章妥协 第二十章 当晚秦婉如就被送上飞往伦敦的飞机,被迫出门度假。 陆慎踢她出局,干净利落。 但阮唯…… 昨夜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狠起来恨不得杀了他。 然而宣泄之后是无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是因为他不许她离岛? 他有冠冕堂皇理由,全为保护她人身安全。 或是因为他昨夜所作所为? 而她只是蒙住她双眼,绑住她身体,连新婚夜都说推到她完全接受再看,甚至你挑不出他一点点错。 除开他高超的技巧以及太懂得掌握人性的弱点,这比冰冷的刀、激烈的言语更让人恐惧。 对于她,一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阮唯睡到中午才醒,右手边她抱了一夜的人早已经不见踪影。 陆慎严于律己,晚睡早起,准点准时,完全清教徒作风。 她换好衣服去浴室洗漱,镜子前一张憔悴的脸,哭肿的眼睛,双眼皮显得格外深刻,让人怀疑她昨夜被割一刀大欧式。 客厅一个人也没有,沙发上的污迹也已经不声不响被清理干净,她在别墅里绕一圈,走向二楼书房。 而陆慎正坐在书桌后反复读一封短信—— “江碧云并不是自杀,她的死另有隐情,如果你仍然有心,我会在恰当时间再联系你。” 一张白纸,纸上方方正正印刷字体,一点指纹都查不到。 越看,越是疑心,仿佛有人织网,等他入瓮。 “咚咚咚——” 是阮唯敲门,他仔细收好匿名信,锁进保险箱。 打开门,阮唯穿着一件米色羊毛开衫,长发散落在背后,面无血色地对着他,“我想吃午饭。” “等我五分钟。”他转过背,预备将手头公事处结尾。 但她立刻跟上,一步不离地贴在他后背,跟到书桌旁,站在他身后。 陆慎睨她一眼,问:“你怎么了?” 她摇头,等了等才说:“我想跟着你,你如果不愿意,我去找苏楠。” 陆慎失笑,牵她手,拉她坐在膝头,低声问;“害怕了?” 她摇头,又点头。 陆慎抱着她,不再说话,手掌轻轻抚她后背,算是安慰。 变化在潜移默化当中渐渐积累,没人知道它几时爆发。 他与她都在等。 陆慎这几天连续待在岛上,即便是远程操作,也总是抽不出时间。 他常年闷在书房,而阮唯自己寻找消遣,像一对老夫妻。 雨后初晴,一个镶金边的午后。 陆慎带她去二楼露台,推开玻璃门,露台上多出一只画架,一整套颜料及画笔。 他牵着她坐到画架前,背对着云后的光解释说:“你受阮先生影响,从前一直很喜欢画画,但江老并不欣赏艺术家。” 阮唯伸手摸了摸平整的画纸,对于眼前的一切仍然充满陌生感,“我大学念的什么专业?” “国际金融。”能容国际的万金油。 “噢,我选的,还是有人替我选?” 陆慎背靠藤椅,与她一齐回顾往事,姿态轻松,“你像考中央美院,但江老不同意。由于阮先生给他留下的印象差强人意,还有江女士的死,令江老无法释怀。” “我妈的死?”她回过头看他,眼神懵懂。 陆慎在认真观察她眼神与动作,“原本你不记得最好。” “七叔什么时候开始支支吾吾?不像你风格。” 陆慎笑,坦然道:“江女士在十年前的今天跳楼自杀。” 阮唯一惊,眼皮都在跳,“怎么可能?我……她……”一时语塞,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稍顿,陆慎握住她手背安慰说:“已经过去很多年,连江老也不愿意再提,但我认为你有权知道。” “可是……可是……”无奈她的记忆模糊,衔接障碍,“可是她拥有那么多,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原因连陆慎都想不透。 美貌、金钱、才华,深受赞誉,她生活得毫无缺憾,没原因会从二十四层私人会所打开窗向下跳。 多年来只能做自我安慰,也许她已经厌倦人生,无论外表多么光鲜亮丽,生活的实质都是平庸及无趣。 阮唯仍在敏思苦想当中,陆慎深深看她一眼,将话题绕回绘画上。“你从前最喜欢画chris。” “是啊……我喜欢猫。”她惶惶然发愣,思维停留在上一秒。 陆慎却问,“阿阮还有没有兴趣念美院?” “还要读书?外公不是同意我做这一行?” 他提醒她,“阮小姐,你忘了?你已经嫁给我,是陆夫人。” “你在暗示外公再也没权利管我?” “我希望可以为你提供多一种选择。” “七叔,你讲话真是好多官方词汇。”她已接受事实,不再纠结于过去,“你应该进外交部才对。” 陆慎笑得开怀,捏一捏她手背说:“想进修的话跟我说,我替你安排。” “可是我都老了,二十二岁,比一年级的小朋友大那么多。” “那我们去改年龄。” “拜托,你不要鼓动我做犯法的事好不好?”她转动身体坐正,拿起画笔在手指间慢慢找感觉,“到底是头脑的记忆重要,还是身体的?” 陆慎答:“我认为是身体,身体永不说谎。” 阮唯反问,“七叔的大脑常常说谎?” 他推一推眼镜,看向雪白画纸,“大脑常常发出警告,警告我不可以再进一步,但身体却停止不了,尤其是心。” 她没听懂,“原来你也有矛盾和烦恼的时候。” “当然有,我也只是普通人。”他伸手捏一捏她后颈,像逗弄一只猫,“不吵你,我去书房做事。” 阮唯说:“我需要有人陪。” 陆慎停在玻璃门边,“我叫苏南上来。” 她轻轻嗯一声,注意力全落在画具上。 就像陆慎说的,身体的记忆比大脑牢靠。画笔和颜料令手和眼都复苏,她画原处海面与斜阳,一直到天色模糊不清,陆慎在玻璃门前敲门框,“到点吃饭。” 她这才放下笔,扭了扭僵化的脖子,伸展手臂,“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喜欢这个,投入到连吃放都顾不上。” 苏楠已经不在了,把空间让给他们两个。 陆慎走到她身边来,准备看画。但阮唯上前一步遮住画板,“你别看,实在太丑,羞于见人。” 她横在花架与陆慎之间,身体紧贴着她,脸上带着晚霞最后一抹光,又在笑,笑得人心中柔软。 于是他低下头,吻住她。尝她唇上一滴新鲜,一抹娇艳。 她在慌乱当中想要攀住他,却不小心碰到他后颈的伤——是她昨晚留下的血淋淋的抓痕。 陆慎笑着说:“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么一天。” 阮唯却一本正经,“人生很多事本来就很难预料,还有很多人无法控制。” “你说的很对。” 晚上,陆慎难得没有回书房,反而陪着她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 大屏幕蓝光幽暗,阮唯与他原本各坐一边,中途他看她一眼,拍一拍右腿,示意她靠过来。 完全是对宠物的训练。 但她听话,她已经在三番两次的“震撼教育”当中学会服从。 她靠近他,侧身躺在他腿上。 电影放到男女主角在多年后终于重聚,暴雨中狂吻,来不及走到房间就已经拖得精光。 阮唯看得眼睛也不眨一下,咕哝说:“男主角好多肌肉。” 陆慎说:“也只有一身肌肉。” “有的人只要肉*体。” “比如?” “比如我。”她转过脸从下往上看他,“我以为我会更偏爱猛男,毕竟我那么肤浅。”开玩笑也懂得把握好尺度,她经历增多,和他相处也渐渐显得游刃有余。 “幸好有人替你选。”陆慎拿手指拨弄她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带来微微的痒。 “难道我没有反对吗?毕竟已经是现在这个年代,个人意识觉醒,谁都不想受人摆布。” “我以为江老的决定正中你意。” “你好自信啊七叔。”她怪腔怪调地讲话,可爱得很。 陆慎笑,“马马虎虎,比不上阿阮。” “那不一定……”她被他的手指撩得昏昏沉沉,电影也看不下去,眼看就要睡。 沙发上,陆慎的手机震动,嗡嗡嗡把半梦半醒的人叫醒。 他接起电话,左手盖在阮唯眼皮上,为她遮光。 来电的是康榕,十万火急才敢在深夜打扰。 陆慎只有短短两个字,“你说。” 阮唯却拿下他手掌,嘀咕说:“又是深夜致电啊,需不需要我回避?” 陆慎当即打开手机公放,让她一起听。 康榕在电话中说:“陆生,吴振邦律师要求见你。” “他有话说?” “可能是听到风声,毕竟他做律师二十几年。跟我说他可能知道车祸内情。” “还有吗?” “吴振邦太谨慎,说不见你之前一个字也不会说。” “我的行程表你最清楚,安排好时间地点再通知我。” “没问题。” 电话断了,阮唯的瞌睡也醒了。 她坐起身,愣愣地看着陆慎,“我记得你和我提过一个吴律师。” 陆慎抬手梳顺她乱糟糟的头发,“不错,吴振邦就是江女士的私人律师。” “他知道车祸内情?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不清楚,拿信息换酬劳的人太多,得见了面才知道。” “你会去吗?” “你已经听见了。”他拍拍她后脑,预备起身,“到时间睡觉,需要我抱你去卧室?” 阮唯随即低头,自己穿鞋上楼。 这一夜安安稳稳,却又同床异梦,似天下无数平常夫妻。   ☆、第20章 内情 第二十章内情 第二天陆慎依旧早起,他穿戴整齐,她还在床边发呆,头发毛躁,人也无力,完完全全是个小可怜。 陆慎走到她身边来,却并不凑近,因为换了外衣就要与床单保持距离——此乃铁律。他只碰一碰她柔软面颊,手指向上,又去挑她的长睫毛,“不想起就再睡一会儿。” 她懒洋洋拂开他的手,喉咙里咕哝地发出几个音节,整个人看上去依然处于混沌未醒的状态。 软乎乎的,就像浑身白色软毛的蓝眼睛Chris。 心口迎来温柔一击,他居然有一些舍不得,谁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工作狂也想要留时间享受人间私情。 陆慎弯下腰亲吻她额头,又摸摸她脑袋,“你乖乖的,我尽早回来。” 她含糊地哼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康榕一早就在码头上吹冷风,早餐也没来得及吃,肚子里空空,脑袋也空空,但等老板,等到山崩地裂都心甘情愿。 一个不留神,大老板已经出现在视野,相较上一次见面更加有型—— 昨晚降温,陆慎在黑色西装外加一件长风衣,细边框眼镜衬狭长深邃的眼,显得越发挺拔斯文。 康榕哆哆嗦嗦抽着烟,远远看陆慎走来,心里嘀咕如果他是女人,一定爱他老板爱得不能自拔。 陆慎越过他登上甲板,一个眼神都不赏给他,康榕扔掉烟头,连忙尾随在后,边走边说,“和吴振邦约在朗光中心顶楼咖啡厅,十点半。” 陆慎进入船舱,坐下才问:“什么价?” 康榕用手向他比了个数。 陆慎冷笑一声,“律师倒是比谁都贪,不过肯收钱就好,省时省力。” 康榕尤其赞同,“最怕当彪子又要立牌坊,说一套做一套,实在恶心。” 陆慎从风软的软件许可协议中转移注意,瞥他一眼,他立刻闭嘴,老老实实低头做事。 吴正邦比陆慎到得更早,他严守律师职业习惯,衬衫领带西装穿的一丝不苟。年迈孱弱的头发也都向后梳,在发胶的作用下,一根根硬得像吃过炜哥。 见陆慎来,快五十的人先起身、弯腰、伸手,“陆先生,幸会幸会。” 陆慎与他握手,当然又得和他客套,“难得吴律师有时间肯见我,结果又让你等,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是我早到,陆先生一贯准时,大家都有共识。” “是您过誉。”陆慎先请,“我听说这里越南咖啡最特别。” “是吗?那一定要试一试。” 吴振邦与陆慎各自一杯咖啡,康榕却点一份草莓松饼配芒果奶冰,简直像是黑暗丛林中头顶光环的小公主。 当然,小公主只负责吃,明枪暗箭都由两位黑衣骑士完成。 但相比吴振邦的讳莫如深,另一个更加老谋深算,且他出钱,他就要做主导。一定是吴振邦先开口,“陆先生,讲实话,这件事有关我职业声誉,实在是……实在是非常为难,所以请陆先生务必保持谨慎。” 越南咖啡带酸,陆慎并不喜欢。但他专心致志品咖啡,仍然一个字不应,要等对方慢慢磨完耐心,内心急躁才发声,这次简简单单三个字,“你放心。” 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即便给出承诺,又像是空白支票,虚无缥缈。 但吴振邦看在钱的份上,乐意铤而走险。心一横,即刻说,“正如康特助所说,江碧云有一保险箱存在中汇银行,她生前曾向我透露,保险箱内有她大哥江至信违规做事的证据,我曾应邀查阅保险箱内文书与影像资料,全是敏感信息,足够让江至信坐十年。” “所以呢?” 吴振邦双手交握放在膝头,继续说:“江碧云死后遗物继承,当时已在中汇银行变更保险箱租用人,现在的正式租用人是阮小姐,图章和签名都属于她。” “江至信知不知道?” “这个我不清楚。”吴振邦犹豫一番才回答,“但我听江碧云提到过,那段时间她与江至信经常争吵。” “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在她死前。” “保险箱转到阮唯名下,江至信有没有可能听到消息?” “银行业务都受严格保密,但你猜也猜得到,不是给阮小姐,就是给江老,表面上看倒是江老的可能性更大。” 陆慎进一步问,“为什么会给阮唯?” 吴振邦答,“保险箱继承完全依照江碧云特殊遗嘱办理,这一份只在律师和继承人之间公开。” 陆慎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康榕的草莓松饼已经吃完,因此看陆慎脸色,顺势说:“陆生,下午还有会议,中午又约中萃投资的梁先生吃饭。” 吴振邦当即说:“那不耽误陆先生公事。” 陆慎站起身,“吴律师的意见非常重要,我会谨慎考虑。” “略尽绵力而已。” “酬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支付完毕。” 吴振邦笑逐颜开,“陆先生做事就是干脆利落,好,如果陆先生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打电话给我。” “当然,那我先走一步。” “您慢走。” 太阳升高,气温再度攀升,陆慎已经脱掉长风衣。 上车后他问康榕,“你猜他是不是仍然有所保留?” 康榕略惊,“给他那个数他还不满足?还要藏起来卖第二次?人心不足蛇吞象哦。” 陆慎却问:“刚才的松饼好吃吗?” 康榕气短,“还……还挺好吃的。” “全是枫糖和草莓酱。”看起来腻得发慌。 “还好吧……我觉得不错。” 陆慎翻一页合同,闲闲看他一眼,“小瑜怎么样?” 康榕松一口气,径直说:“她最近压力大,大江不断向风软施压,都靠她应付,现在她一见我就要发脾气,恨我太会躲。” “能者多劳。” “噢——”什么意思?康榕有点儿不高兴了。 阮唯仍然被困在岛上,陆慎不在,她突然改掉需要人时刻陪同的坏习惯,仍然一个人坐在露台画画。 远处海岸与风帆美如画,随手一笔都是佳作。 后腿被绳子绑住的寄居蟹“阿七”在桌台上爬来爬去,脑袋上扛一只大贝壳,横行无忌。 它停下来亮一亮钳子,向天空宣战,咔咔咔。 它目睹画布上一片漆黑,一丝光都没有。因此转动眼珠看向画架前的“黑暗破坏神”。 她的不耐慢慢积累,又在对画布的破坏当中渐渐消散。 她长舒一口气,低头瞪“阿七”,“看我干嘛?小变态!” 鲸歌岛的夜晚慢慢消亡,最终只剩她画布上那一片阴郁压抑的黑。 陆慎处理完公事才回岛上,傍晚逆风,船行稍慢,靠岸时已经天已经擦黑。 他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人有胆在餐桌上逼他喝酒,当然,得除开北上行程。 两路人谈论最多的是风软上市,PE想进来,中萃投资也想,而大江更是迫不及待地想分一杯羹。PE和中萃都可以成为靠山助力,但大江,则是平平。 且继良给价又低,极其霸道。 实在让人为难。 回到客厅正好七点整,那只害他陷入嫌疑的古董钟开始放音乐,让人总感觉是时候回教室,打开课本老老实实等老师进门。 生活闲散,阮唯正在露台和施钟南及苏北打牌,斗地主。 他上楼,她正拿一手好牌,却在装弱,装苦恼。 施钟南的牌马马虎虎,因为有大小王在手,前半段打得顺,因此耀武扬威。 “你想想你这一把要输我多少钱,你四个四,我大小王出手,立刻翻四番啊。”因此又出小牌,一对Q。 牌落地,她甩出四个五。 施钟南不能接招,看苏北,她也是一手烂牌,但他更懂得放狠话,“反正你手上还有……一二三四……五张牌不信你能过。” “那你睁大眼好好看。”她甩牌,居然是顺子,由三起算的最小的顺子。 施钟南懊丧地丢开扑克牌,一面摇头一面感慨,“阮小姐,你真的厉害,太能忍了吧,我还以为你手上全是缺张才一脸要哭的样子。拜托你下次给点提示好不好?” “像你一样?拿到大小王就以为稳赢,恨不能大声喊出来。” 苏北偷笑,被施钟南狠狠瞪一眼,“还有你,一张牌都出不来,害我输这么大!” 阮唯警告他,“说好了的,愿赌服输。” 施钟南只好拿起纸笔,老老实实写借条,写两个字就抬头,哭丧着脸求她,“可不可以打个五折?” 她摇头,他仍不甘心,“那抹零总可以吧?” “你是男人哎,你有点男子气概好不好啊施医生。” 施钟南立刻反驳,“其实我内心是小女人。” 陆慎走到露台上,这三个人同一时间收声。 他只问阮唯:“赢了不少?” 阮唯把施钟南刚写好的借条拿给他看,“施医生说这是他这份工作的全部收入,我才不信。” 陆慎接过来,看一眼,随即揉碎了扔进垃圾桶,“不要为难施医生,这笔钱我补给你。” 施钟南差一点感动得哭出声。 阮唯却有那么些生气,她的劳动成果因他一句话全都付诸东流,“拜托,这是我辛苦赚来的好不好?我才不要你补偿。”一起身就往卧室走,气得很。 施钟南泪眼汪汪,“呜呜呜……陆先生你真的好帅,我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好想嫁给你。” 陆慎好心建议,“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么想。” 施钟南更来劲,“你看,连拒绝人都那么有魅力,你是我天菜啊陆总。” 人来疯,越是理他越是来劲。 陆慎随即无视他,好在苏北还知道问:“陆先生吃晚饭没有?要不要我去做一点。” 和许多精英人士一样,他摆脱不了胃病的折磨,此刻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因此要求,“给我一碗素面,面要最细的那一种。” 苏北当然放下扑克牌立刻去做。 而陆慎也没选择去追阮唯,反而回到书房,面对罗列整齐的桌面拿出一副完成三分之一的拼图,在灯下一小片一小片慢慢拼。 脑子却在想其他事,越是想越是皱眉,如有人不小心闯进书房,一定以为拼图是他人生最大难题。 作者有话要说:  苦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普天同庆啊~~~~   ☆、第21章 会面 第二十一章会面 他认定自己从十二岁起称为孤儿,即便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无父无母。 但他少年时被送进福利院,经历诸多霸凌和歧视,唯一的期望是读书,拼了命一样读书,门门拿优秀,实验论文大多数得奖,课余还要加班加点做零工补贴“那一位”。 然而无论他多努力,面临升学,仍是一筹莫展。 要么进入全亚洲排名前十的高等学府,要么低头做人每日做零散工,像街头流浪者一般奋斗。 生活的重担始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万幸是唯一基金及时出现,江碧云完完全全天使面孔,人又温柔,又善良,除了拨付助学金,还肯时常陪他们聊心事,开解一群对人生茫然无措的贫困少年。 那一年盛夏,蝉声扰人。 他拿到科大offer第一时间想到去见她,不期待获得赞赏,只期盼在这一生最风光的一天能够出现在她面前。 当天恰巧是阮唯生日会,半山豪宅与福利院七十年代不隔音的旧楼成就天壤之别,但江碧云不断肯定他,称赞他,更留他一起吃晚饭,令他突然间落进光怪陆离万花筒,窥见上层人士真实生活。 那恐怕是他青少年时期所度过的最美好时光。 但谁料到天使也会陨落? 他仍记得她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是他晦暗人生一道永明的灯。 他怎么能允许有人毁掉他的美好憧憬? 无论是谁,他一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但吴振邦与匿名电话都讲同一件事……太契合,反而让人疑心。 他放下一片拼图,望着浅蓝色碎片眉头深锁。 一切仍然扑朔迷离。 时间还早,海涛声冲进耳内,远远没到该睡觉的时候。 阮唯在房间里翻书、翻日记,实在得的发慌,又好奇陆慎今天外出和吴律师究竟谈的什么,所谓内情又究竟有多大威力。 因此主动走到书房,但门虚掩,她稍稍推门,当即看见陆慎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研究拼图。 他皱着眉,似乎正遇到无解谜题。 是缺一张还是无法在一千零八十张碎片中找到正解? “咚咚咚——”她伸手敲门。 陆慎这才从零散的拼图当中抬起头,只看她一眼又迅速回归原位,继续研究他的拼图大事业。 原来他的个人爱好这样无趣。 她慢慢走近他,看见一盘杂乱无章的半成品,轻声问:“你喜欢玩这些?” 他嗯一声,似乎是抽不出空来搭理她。 阮唯也和他一起看,口中说:“我刚刚遇到苏北,她说阳春面都要结块了,你还不去吃。” “晚一点去。” “晚一点是晚多久?” 他不回答,全神贯注拿一小块拼图试了又试,仍然找不到合适个体。 阮唯一把夺走他手里那一块,引他抬头,眼神中露出诧异。 她很快从对称小山的拼图当中挑出一块和陆慎原本拿在手中的那块颜色深浅近似的,并准确落在恰当位置。 “玩游戏也要看天分。” 陆慎失笑,“你好像很擅长游戏。” 阮唯道:“也许我遗传了爸爸所有‘不正经’基因,对于‘不务正业’的事最有天分。”随手拨一拨待用的拼图,发出一阵哗啦啦响声,“原图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人像画。” 陆慎僵着后颈往椅背上靠,尽量放松身体,“等你拼出来就知道。” “好神秘,可惜我没兴趣。” “找我有事?” 阮唯挑眉,“没事不可以?” “当然可以。”但通常,他没时间也没兴趣陪任何人进行此类无聊对话。 阮唯看他脸色苍白,拉一拉他左肩衬衫,提议道:“去吃饭,边吃边说。” “需不需要酒?” “谁天天喝酒?懒得跟你说。”她今晚脾气大,不等他反应,一转身就去楼下等。 陆慎别无选择,只好中断思维陪她去餐厅谈话。 餐厅连厨房,及其开阔。 但夜深了,只他们两个,就显得过于冷清。 由于面条太细太软,放一个钟头就已经结成块,放在碗里像一块大面饼。 “怎么办?”阮唯盯着面问。 “太晚,不好把她们叫起来,只好我来。”陆慎捂着胃,不甚在意,“你想吃什么?” 阮唯反而有些不忍心,明对午夜时分、突然示弱的男人,女性总会萌生诸多怜悯,“你看起来马上就要晕倒,不如我来,煮个面应该不难。” 陆慎仍然推辞,“不敢劳烦艺术家。” 然而她的行动力惊人,说做就做,已经系上围挡走到案台后面,身前他的御用厨刀依照各自序列整齐排放,一个个仿佛是案首挺胸亟待检阅的士兵。 但也许她早已经想试一试陆慎专属的厨房,今夜是处心积虑预谋已久。 她将头发扎高,抹平白色半身围裙上的褶皱,似模似样,“你来说,我来做,这样总可以?” “可以。”这次换他坐在沙发上欣赏案台后面的“秀色可餐”。 阮唯双手抱拳,向他行礼,“开始吧师父。” 他一阵笑,提醒她,“先洗手。” 她颓丧,拉下脸去反反复复洗干净两只手,还需要擦干,不能向地板滴水,否则要遭到评委扣分处罚。到这一步才听见他说:“汤锅加水,煮开,加油和盐下挂面。” “噢——”这一步不算难。 等水沸的时候又听见他指点道:“小葱切碎,生姜切片,挑一勺猪油放碗底。” “慢一点……”她已经手忙脚乱,平时看他在厨房慢条斯理游刃有余,本以为简单上手,谁知道真做起来是这样,头都要爆炸。 又听他说:“水开了,该下面。” “哦哦,对的对的。”她赶忙放下中式菜刀去找龙须面,“你要吃多少?” “你食指圈到大拇指第一个指节的量……多了……”但来不及,她已经让面条塞满热汤锅。 阮小姐反而嘱咐他,“你等一下记得少吃一点就好了。”根本不管汤和面配比,也不管是否浪费。 他最讨厌浪费。 盖上锅盖,她又去切葱,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汤锅加水。”陆慎再度发声,“筷子带面条顺时针转,慢慢加水。” 但她哪里顾得上?一碗凉水倒进去,然后盖上锅盖继续煮。 葱姜都放进碗底,陆慎又告诉她要加盐同生抽。 大小姐手一抖,又过量。 生抽喷的自己手背发黑,她低头把生抽吮进嘴里,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道:“原来纯生抽还蛮好吃的嘛。” 水又沸了,她又得手忙脚乱地去加最后一趟凉水。 陆慎抬手盖住眉骨,低头,双肩颤动,忍笑忍得辛苦。 等到一碗面上桌,她自己已经比面更精彩。 “至少是熟了。”她抬手擦掉脸颊上一小块葱,正在努力推销自己的劳动成果,“我觉得虽然卖相差一点,但味道实在。况且一碗面,也很难……”也很难作出新花样,但这话不敢在陆慎面前说,她怕话音落地他就能去厨房做一碗“皇帝面”,说到厨房…… 她回头看一样,实在比她更加惨不忍睹。 陆慎拿筷子夹一块葱花,再挑一挑面条,像大师在查作业。 “第一次做?” 她想了想才回答:“应该是吧,鉴于我没记忆,那就是第一次。” 陆慎看她一眼,勾唇笑,神秘莫测。 一双筷子终于启动,他低头认认真真吃面。 阮唯腰上还系着乱糟糟的围裙,就坐在餐桌对面看他吃,不知为何,她居然心酸鼻酸,渐渐想要落泪。 他一直不抬头,直到一碗面吃完,干干净净,却吃得自己满头大汗。 她眼眶微红,调整呼吸之后才开口问:“好吃吗?” 陆慎先擦嘴,喝完一口热茶,含糊地应一声,“还不错。” “看来我还算有天分,真正去学,搞不好很快超越你。” “我建议你着重发展赌牌技能,做饭仍然留给我。”他抬眼看案台上散落的面条、面汤以及葱花和姜末,长长叹一口气,“你今晚留给我庞大工程。” “那我正好一个人睡。” 陆慎笑,“原来目的在此。” 风撞在玻璃穿上,呜呜地喊疼。 这座孤岛实在空寂,时常让人产生世界只剩他与她的错觉。 阮唯一手撑住额头,问:“七叔今天和吴律师聊得怎么样?” 陆慎一阵轻笑,感慨说:“难得你有兴趣打听我的事。” “我以为这也是我的事,毕竟吴律师又扯出妈妈,而你们个个都告诉我,是因为大哥的关系我才会在婚礼途中出车祸,差一点死在十字路口。”她整理思路,继续说,“综上,我认为我有权了解真相。” 陆慎点头认同,“并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一直在思考用什么方式说才恰当。” “那就坦白说,我能接受真相。” “很好。”他身体微微向后仰,借机舒展手臂,连天工作,确实累得很,“吴振邦说,江女士生前在中汇银行设立保险箱,保险箱内存放江至信违规证据,江女士过世之后保险箱所有人及图章签名都由你继承和替换,而你又即将嫁给我,鉴于我和继泽的关系,我想继良才会一时心急出此下策。” “我的?我不记得有这只保险箱。” “想不起来不用勉强,吴振邦也不能全信,这些原本都只是推测。” “但你觉得……”她咬住下唇,犹豫三番,“你和大哥走得近吗?你觉得大哥真的会为了这只保险箱要我的命?” 陆慎的视线落在她修剪圆润的指甲上,沉声说:“我和继良私下接触不多,公事上的往来相对频繁。他做事,胆大心细,全凭一股狠劲。” “那我知道答案了。”她怔怔的,双眼失焦,显得落魄又可怜。 陆慎坐在对面,静静看她许久,多久都仍觉不够。 直到她将视线转回他身上,轻声感叹,“我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电视和报刊上描述的家族斗争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大哥想要的话,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我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陆慎曲指敲一敲桌面,发出两声闷闷的响,“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单纯。推己及人是惯性思维,他一定要把你设定得比自己更坏才能下狠手。” “七叔好像深有体会?” 陆慎摊手,“人之常情。”站直之后补充,“如果你仍有疑问,我可以约吴振邦上岛,你亲自和他谈。” “好,这样更好。” “那现在……麻烦阮小姐先回卧室,我需要把厨房清理干净。” 谁能想象他穿着衬衫西裤擦地板? 她倒是想留下一观。 但陆慎不等她离开不愿开始,她只好偷偷躲在二楼卧室门背后,留一条缝远远观察他忙碌身影。 而他连做家务都比一般人有条理,各个死角都有专业清理工具,洗碗擦地、弯腰弓背,亲力亲为。 衬衫袖子挽在手肘上,他连水槽内一根姜丝都挑出来扔进垃圾桶。 案台用湿抹布擦得一尘不染,最后用干毛巾拭去所有水渍。 厨房焕然一新,在放光。 陆慎洗干净抹布,微微叹一口气,连轴转的工作几乎让他抬不起腰。 只看他背影已知人生艰难。 她躲在门后,又想哭,但咬一咬牙,这一回终于成功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去看科科   ☆、第22章 会面 第二十二章律师 陆慎说到做到,第二天下午,阮唯与陆慎的例行散步结束后,康榕陪同吴律师共同到岸。 吴振邦吴大状梳油头穿西装,黑色的尖头皮鞋擦得油光可鉴,一上岸先和陆慎打招呼,“陆先生陆先生,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接下来就是阮唯,他笑呵呵扮演慈爱和蔼的长辈,向她伸出手,“小唯啊,好久不见,还记不记得叔叔?” 她怔怔看了吴振邦一阵,对于眼前这张四方脸的记忆模糊,隐隐约约又仿佛有印象,因此转过脸向陆慎求救。 他了然一笑,扶她肩膀向庭院走,“她小时候见过你,现在只是隔太久一时想不起来。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聊。” 陆慎挑锡兰红茶招待吴振邦,三人在会客室稍坐,陆慎与吴振邦寒暄客套,多谈股市起伏及政府策略,两人一来一往甚是和睦。期间吴振邦刻意奉承,“小唯,你母亲如果见你嫁给陆先生,一定放一百二十个心。” 没想到阮唯丝毫不买账,反而冷冰冰回一句,“反正她已经彻彻底底放心,再有一百二十万颗心都不得不放。” 陆慎忍笑捏她面颊,“不懂事,怎么拿故人开玩笑。”转而对吴振邦说,“吴律师,阿阮还小,你不要介意。” 吴振邦连忙摆手,“不介意,当然不介意,童真童趣最难得嘛。” 正巧康榕来敲门,“陆生,三点有电话会议。” 陆慎顺势起身,“不好意思工作排得太慢,我先失陪,阿阮陪吴律师聊两句,我尽早回来。” 剩余时间留给吴振邦和阮唯,放心让他们私下交谈,实在大度。 又或许是成竹在胸? 谁知道呢。 他一走,阮唯立刻放松姿态,双腿交叠,搁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有节奏地敲击皮革面料,她环顾四周,最终才把视线落在吴振邦身上。 而他只被她看一眼,已觉身处法庭,面对本埠最高法官,同时对阵四十年资历检察官。 “吴律师,我已经二十二岁,和童真童趣扯不上关系了。”她看着他,玩笑开得半真半假。 吴振邦回答:“你们小朋友,在长辈心中永远长不大。当年你前前后后叔叔叔叔地叫我,比同年龄的孩子都乖,我们一群人疼你都来不及……” “吴律师跟在我妈身边那么多年,替她做过不少事吧?” “当然,我尽心尽力帮她,只是没料到……” “有没有做过亏心事?午夜梦回,连自己都吓得睡不着觉?” 吴振邦蓦地一怔,抬起头死死盯住她,“小唯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没什么。”她摊一摊手,又变得轻松愉快,“就是看美国电影,几乎每部片都把律师描述得贪婪可恶,所以好奇想问问你咯。” 吴振邦松一松领带,正色道:“你不懂事,有些话可以问,有些话不可以乱问……” “我是主顾,我花钱请你来,所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没有可以问和不可以问,你听明白了吗?”有些气势是天生,比如现在,她咄咄逼人的姿态一点也不比江如海差。 吴振邦掏出手帕来擦额头上的汗,呐呐道:“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勉强满意,从吴振邦身上收回视线,手头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硬币,说话时在指尖翻来翻去,一时是字,一时是花…… “我妈很信任你?” “我是江女士特聘私人律师,涉及她所有私人业务。” “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有签保密协议。” “确实有……” “但你把其中业务透露给陆慎,我可以去法院告你呀,吴律师。”她仰头看窗外,似乎在估算金额,“保密协议赔偿额不会低,这种私人业务又很难计算损失,所以一定是固定赔偿额,我想想……有没有达到这个数?”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一比,更强调,“我说的是美金。” “小唯……” “小唯也是你叫的?” 吴振邦的面色越发难看,支吾解释,“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保障委托人的生命安全,绝没有半点私心。” “好伟大,你不要做律师了,去当兵。” “无论如何,我今天来是为了向你澄清一件事。”喉头干涩,必须喝一口热茶再继续,“阮小姐,或许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手上掌握能让江继良父子锒铛入狱的重要证据,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江继良会继续致你于死地。” “噢——”她的反应冷淡,根本不在预期。 吴振邦口干舌燥,又开始咕咚咕咚饮茶。 稍顿,她又问:“吴律师今年贵庚?” “五十有一。” “听说你和我妈是校友?” “是……” “年轻时有没有追求过她?” “这个……” “男人为了向心仪的女神献媚是不是道德准则和做人底线都可以不顾?” “阮小姐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她撇撇嘴,就像朋友间开玩笑,一派轻松,“到我午睡时间,不好意思,吴律师慢慢喝茶,我去休息了。” “可是……”趁她起身,吴振邦急忙叫住她,“江女士那只保险箱由你继承,只有你能开。” “所以呢?吴律师在建议我把证据寄给廉政公署?好让我大哥和舅舅都去坐牢?”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讲这个话,免得让人误会,你认为呢?吴律师。”她一挑眉,姿态神情令他想起已故的江碧云。 门一关,人走茶凉。 吴振邦坐在单人沙发内,想不起曾经几时得罪过这位阮大小姐,让她的敌意如此之深,但如果有,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她或许才七八岁,怎么能记到现在?但也许是因她失忆,中段的空白令遥远记忆更加清晰。 想不通,一团乱麻,一直等到陆慎回来。 “谈的怎么样?是天太热?吴律师怎么满头大汗?” 吴振邦再度擦汗,回答陆慎,“很好,但阮小姐没有给正面答复。” “嗯,她向来谨慎。”他略微沉吟,抬手送客,“今天辛苦你,不耽误你时间,我让康榕送你回市区。” 吴振邦摆手,“怎么好意思麻烦康特助。” “应该的。” 吴振邦上了船才回过神,一面想不好让陆慎知道他被一个小姑娘吓唬得满头汗,一面又想阮唯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乖”,但她小时候倒是很听话,很…… 他想起从前事,又觉心惊,只想快一步上岸,回到熟悉场地才有安全感。 傍晚时分,陆慎在二楼露台找到阮唯。 她正靠着栏杆,远眺海天尽头红色与金色交叠的晚霞落日,默然出神。 陆慎走到她身边,站在她右侧。她看斜阳,而他在看她。 “在想什么?”陆慎问。 阮唯一只手搭在他左肩,有一些亲昵又有一些放肆的意味,仰着脸带着笑问:“我妈她……是不是很多人追求?” “怎么突然间想起问这些。” 她笑嘻嘻撒娇,“问问题还要分时段啊,你就不能直接给我答案吗?” 这类语调他最受用,百炼钢也化绕指柔,随即陪同她一道怀念往事,“二十年前各大社交场合都以请到江碧云小姐为荣,艺术圈也颇有名气,又有电影导演感慨说,可惜她出身太好,不然出来拍片,一定红透亚洲圈。” “好像很厉害,那一定追求者无数。” “人美心善,确实没人能拒绝。” “那七叔呢?”她仍然在笑,眼睛却是冷的,但陆慎转过头去看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如同他沉默如海的记忆。 “我那时候身无分文,还在便利店做兼职,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如果可以呢?如果七叔当时和她门当户对呢?” 陆慎回过头,慢慢对上她的眼,静静看她许久,之后才笑着说:“那也不行,年纪差太多。” “我和你也差很多。” “阿阮嫌我老?” “嗯,有那么点。” 陆慎捏一捏她气得鼓鼓的腮帮子,提议说:“有时间我帮你约一轮小帅哥。” “你不吃醋吗?” “约会完你就知道还是七叔最好。” “好大的口气。” 气氛变得轻松,阮唯与他闲聊几句,前一刻笼罩在头顶的阴云随即散去,大家都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天黑了,露台上温暖的黄光亮起来。阮唯把头靠在陆慎肩上,轻声说:“怎么办呢?大哥好像真的想要我去死。” “不可能事事都如他意。” 她心中堵着一口气,凄然道:“也许当天死在车上更好,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陆慎呵斥她,“不许说傻话。” “我觉得很害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他侧了侧身体,揽住她腰背,“不怕,事情摆上台面,想办法解决就好。” “怎么解决?你死我活的事情,我总不能在岛上呆一辈子。” “你放心。”他轻拍她后背,讳莫如深。   ☆、第23章 番外1 番外少年陆慎 一九八三年冬天,陆慎出生在城市中心贫民窟。 三十层的楼,比纸盒更狭窄的电梯,蜂房一般密集的住宅,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人们,即便这座城有无数繁华表象,但它有一刻脆弱心脏,永远在你意料之外,随时崩塌。 陆慎也曾经庆幸,至少他那位只会躺在床上、躺椅上、沙方上颐指气使的白头发老爸读过书,没给他起名叫陆有财或者陆开源。 陆慎家住三楼东南角一间十四坪小隔间里,要和其余三家人共用一间厕所,所以走道内总是骂骂咧咧,但他还小,可以选择去楼下沙堆撒尿,不必排长队等到膀胱爆裂。 那时候又没钱上幼儿园,他就只能在一楼和同楼的孩子们玩,玩着玩着就要打架,但他总是输。 老爸陆乔鑫就在一层屋檐下乘凉,拿一把破蒲扇,穿一件白背心,顶着白花花的头发慢慢在躺椅上摇,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樟脑丸与死亡在侧的气味。 他不会帮他,从来都不,他只会向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不和他多说一句话,更吝啬任何有温度的眼神。 只有母亲下班回来时陆慎才能感受到家庭温暖,虽然通常来说母亲也已经被十小时的连轴劳动折磨得直不起腰,但最起码会有人摸摸他的脑袋说:“你乖,晚饭给你做糖醋肉。” 肉少得可怜,都是边角料,淋巴肉都吃过不少。 而青菜是“晚晚场”,烂菜叶丢在摊位前后,他也与母亲一起去捡。 每日吃饭时还需忍受陆乔鑫吹眉瞪眼,一不高兴就摔筷子,露出一口黄牙,伸出皮肉松弛的手指着年轻的妻子杨惠心大骂,“钱给少了?我亏待你?你给我吃烂菜叶吃猪下水是想毒死我早点分家产?想得美!等我死了,一分钱都不分给你!”转过脸来看六岁多的小儿子,“还有你这个小杂种,老子知道你就等着我死呢!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打死你!”眼看就要抽出他的龙头拐杖来收拾他,但陆慎不怕,一点也不,他知道陆乔鑫的身体状况,他最多把拐杖抬高,接下来摇摇晃晃站不稳,又得坐回原位。 但母亲不愿意他们起冲突,她最擅长忍。 这时候已经将他抱到窗户底下,小床旁边,而陆乔鑫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喘着气,用他那八个音节的潮汕话将他们母子再次骂个狗血淋头。 杨惠心惯于忍耐,她仍能在肮脏的骂声中低头收拾碗筷、再拖地、洗衣服,最后安排儿子上床睡觉。 到时候要上学,而他的户籍还未解决,杨惠心找陆乔鑫商量,同样又被骂了回来。 陆乔鑫骂人的时候看起来可真不像是接近六十的老头,他精神矍铄、老当益壮,仿佛还能再活六十年。 然而陆慎还是上学了,这都得益于陆乔鑫终于大发慈悲出门一趟,去找他那位神秘的朋友帮忙。 回来少不了打他一顿,或许是因为在外受辱,陆乔鑫对他的恨意更增,龙头拐杖挥得虎虎生风,在他背后下横来竖往无数道淤青。 那时候陆慎还不到七岁,他无法反抗,只能忍住不哭,用一双过于成熟的愤恨的眼睛盯牢陆乔鑫。 陆乔鑫打完了、打累了,坐下来歇口气,一面喝茶一面对上陆慎愤恨的眼神,呵呵地笑,“怎么?恨上我了?” 陆慎咬紧牙关,擦掉快要溢出来的眼泪,仍在嘴硬,“你是我爸,我不会恨你。” “你乐意叫我老爸,老子不乐意你当我儿子。你懂吗?” “可是你一坐牢大儿子就不要你了,你大老婆也不要你了,只有我妈肯照顾你。”话音刚落,陆乔鑫操起拐杖一阵猛打,口中反复念叨着,“谁跟你说的?谁跟你说的?我他妈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扫把星,一出生就没好事,打死你,打死你才干净,一了百了!” 实心木棍落在年幼的陆慎身上似雨点密集,而他长得瘦弱,又比同龄人矮小,根本受不了,很快晕了过去。 还好有邻居报警,社会福利署上门,工作人员揭开他的旧衣裳,目睹血肉模糊伤口,有年长女性忍不住掩面哭泣。 于是他被送进福利院,一年后经过法院批准又被杨惠心接回来,但这一回陆乔鑫显得更加苍老,一眼看过去,是随时都要咽气的状态。 杨惠心依然每天打三份工,天未亮就起床,深夜才回家。 陆慎得到一只新书包,杨惠心替他整理制服时像往常一样叮嘱,“你乖乖的,不要和爸爸起冲突。” “我尽量。”他瘦得很,在教室坐第一排,又受一帮“古惑仔”排挤,学生生活也很不如意,但他大部分时间投入学习,至少有几位老师给他肯定。 杨惠心摸摸他的脑袋,挎上一只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小包,匆匆出门。 陆慎就此与陆乔鑫之间相安无事,直到他十二岁那一年冬天,十二是一道坎,他的生日更是不祥。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当年的最后一天,杨惠心在茶餐厅洗完三百只碗之后下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只能弓着背在繁华热闹的街道蹒跚而行,身边人有的约会,有的买花,有的要去维多利亚广场看新年烟花,而她要去等晚班车,着急回去陪儿子过生日。 好不容易到地点下车,仍有一段荒无人烟的路程等在前方。 那一夜灯光温暖,似上帝的柔情,照亮旅人回家的路。 道路右侧有楼宇再做外墙返修,今天施工工人全体休假,个个去迎接新一年。 四周围空旷无人,就在某一个无法预料的时刻,一块水泥板越过简易木架砸在杨惠心头上,她倒地时手里还提着预备带给陆慎的小蛋糕——五块五,最低价,只有巴掌大。 如今也碎了,碎在水泥板下沿,似豆腐脑也似杨惠心的头颅。 陆慎有一只会场生日歌的音乐卡片,是隔壁桌偷偷喜欢他的女同学趁下课塞在他书包里。 这一刻他在窗台下等待晚归的杨惠心,越是等,越是心烦意乱。他将音乐卡片打开,又合上,反复听第一段音乐。 陆乔鑫更是烦,拐杖敲地面敲得砰砰响,一开口又是咒骂,“烦不烦?是不是想死?再敢打开我现在就给扔出去!” 然而他丝毫吓不到陆慎,十二岁的男孩子虽然体型瘦弱但也已经半成人,对付一位要靠拐杖走路的老年人并不难。 他抬头看着陆乔鑫,再度打开卡片。 刺耳又滑稽的音乐响起来,陆乔鑫只能继续摔东西砸拐杖。 一个欺软怕硬的懦夫。 陆慎从根本上看不起陆乔鑫,他甚至并不想承认他是他的父亲。 再等等吧,妈妈就要回来了。 他等到睡眼朦胧也没等来杨惠心出现。 第二天有警员上门告知他,他的母亲杨惠心因意外事件死在街边。 他木木的,依旧盯着窗口,仍然坚信母亲会在下一秒出现在他视野当中。 接下来谈赔偿,陆乔鑫四处闹事,终于拿到施工方支付的三十万赔偿金,钱到账户的第二天立刻消失,陆慎彻底成为孤儿,再度被送回他所熟悉的福利院。 在这里,他遇到了立志要做大姐头的小如,讲起话来粗声粗气,却称赞他读书好,人又聪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 仿佛是十五岁那一年,福利院内拉帮结派,男同学个个凶神恶煞,都学黑社会电影动不动砍死对方。 这类情况他总得加入一帮,于是权衡利弊与刀疤仔走得更近,谁料到他们要发神经照电影剧情设祭坛拜把子,每个人脱上衣,跪在从街尾杂货店偷来的关二爷神像面前,一人手中一炷香,口中念念有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还要发誓永不背叛,不然要三刀六眼,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面“随大流”,一面想,都怪电影行业畸形,全在赞颂黑社会,不知把多少有志青年带入陷阱。 但小如居然在一旁盯着他□□的上半身惊声尖叫,“陆慎,你好斯文好有型!” 他低头看自己,上半身完完全全是麻将牌里的“白板”,不知她欣赏水平在何处。 至少他自此入会,有所依靠,还多一个江湖诨号——老七。 听起来倒是很来劲。 然而他只会读书,以及耍阴招,实在名不副实。   ☆、第24章 出海 第二十三章出海 一股暖流从南向北攀升,天气似乎又回到春夏之交的时候,暖融融的风不断催促你脱掉外套换上薄衬衫与牛仔裤。 陆慎的工作突然间闲下来,留在书房的时间大幅减少,更多时候手把手教她做蛋糕,学《人鬼情未了》,搞得整个厨房都是奶油和蛋液。 阮唯顶着一张花猫似的脸说:“从前我曾经计划好多次,一定要毁掉你的厨房,看你会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急得发疯。” “然后呢?”他挽着袖子,亚麻衬衫依然干净,除却面颊被阮唯抹上的白奶油。 “我放弃,现在我觉得没惊喜,七叔对我的宽容程度越来越高,根本没有挑战性。” “你已经挑战我很多次,次次都比毁厨房更严重,后果……你自己最清楚。” “好好好,我知道你最擅长教育人。”说完抛个媚眼过去,可惜修炼程度不够,不见妩媚,只有滑稽。 但陆慎照单全收,“你过来。” 她的服从性自他手底训练,他说来,她便照做。走入他敞开的怀抱,但口中说:“你手上好多奶油,不要沾到我衣服上。” 陆慎笑,两只手臂仍与她的连衣裙保有一定距离,“头仰起来。” “干什么……唔……” 原来是要吻她。 见她眉眼活泼,便忍不住心痒心动,要吻住她、困住她,才能心安。 这个吻浅尝辄止。 阮唯仰着脸双手抱住他后腰,笑呵呵地问:“七叔,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陆慎不做正面回答,他预备回到烤箱前看一看温度。 无奈阮唯不肯放开他,缠着他一定要等他答,他没办法,伸手在她脸上一抹,把奶油抹了她小半张脸,趁她愣神的功夫脱开身,转背又听见他低低地“嗯”上一句。 阮小姐终于满意,擦干净右脸之后从背后抱住他,张嘴就咬在他肩上,他还未开口,她已然松开牙齿将嘴唇贴住他后颈,低哑地,带着些许纯真的魅惑说:“My S,你是我的了。” “你确定?”陆慎问。 “当然,多大的S我都吞得下。” “你很厉害。”他表示肯定。 “你好冷漠。”她严重不满。 “先去洗脸。”这位洁癖缠身的男士终于受不了,目光从她脸上扫到脚下,建议说,“去洗脸换衣服。” “嫌我脏?” “是的。” “好无情。” “听话,自己挑衣服。” 她于是顺从地离开厨房,经过客厅茶几时瞥见昨天的早报,A1头条是力佳出售在即,“小江”无路可去。 她一时好奇,拿起报纸看详细报道。 记者称长海内部大小江恶斗,小江式微,一退再退,而现在大江要趁江如海昏迷之时出售力佳就是要打掉小江最后一张牌,而江如海醒不醒得来还要两说。 失去力佳,江至诚又是废柴,小江手上一点筹码都不剩。 陆慎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忽然间开口问:“在看什么?”吓得她差一点握不住报纸,回过神,魂都从天花板上绕一圈。 阮唯把报纸递给他,喃喃道:“继泽的状况似乎很不好。” 陆慎却把报纸一叠,重新放回茶几上,“工作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可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力佳我有股份,届时召开股东大会,我该怎么投票?” “你可以不去,就当弃权。” “我这么窝囊?” 陆慎笑,“不想你牵扯太多。好了,去换衣服,天气好我们出海钓鱼。” 他一句话就将岛外斗得你死我活的场面轻轻揭过,仿佛真的愿意放下一切陪她永远生活在鲸歌岛上。 但名利场即是胜负场,没有人甘心放弃。 气温不高,但阳光温暖,正是出海晒一晒的好天气。 他们乘小型游艇出海,船上只有陆慎与阮唯两个人,他掌舵,她……望风。 “七叔不怕我再跑一次?”她光着脚吃着葡萄在舱内走来走去。 而陆慎在兼顾方向,稳稳把住□□,抽空回答她,“你如果想再跳一次,我不阻拦,但我保证不会停船或者跳下水救你,你只能选择游回岛上,现在离岛大约十海里,你考虑清楚。” 他说得出,做得到,根本未将她的雕虫小技放在心上。 而她似乎也已经在他的轮番教育下放弃抵抗,从身到心,选择臣服。 阮唯背过身开始换衣服。 先一件一件地脱,脱得光溜溜一件不剩,再而穿上“老古董”为她准备的连身泳衣,轻轻松松去甲板晒太阳。 等她晒够了,小憩一觉醒来,发现陆慎戴着遮阳帽穿着T恤和大花裤衩在甲板上钓鱼,土得可怕。 “你在干什么?”她坐起来,明知故问。 陆慎不理她,专心当他的姜太公,要一心一意钓鱼。 阮唯不甘心被如此忽视,挪到他身边盯着他那根杆问:“这里应该钓不到龙虾的,七叔,你不用这么认真。” 陆慎还带着墨镜,完全就像一大早到海边钓鱼钓虾的老伯,正扶一扶帽檐,郑重地告诫她,“没有龙虾也有石斑鱼,凡事认真做才有好结果,先一步放弃则百分百是失败收尾。” 她皱眉,纳闷,“你讲话为什么总是这么有道理,句句都是名言。” 他正经回答,“因为经历多,看得多,自然懂得多。不过不要紧,你不懂的,七叔都会替你想。” “我该说谢谢?” “不用谢。”他抿嘴一笑,又变成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然而直到下午他也没能钓上来任何一点货物,既没有石斑鱼,也没有龙虾,只能吃苏楠准备的三文治配红酒。 阳光弱一些的时候,阮唯决定下海游泳。 入睡前站在栏杆边叮嘱陆慎,“你不要趁机把船开走。” 陆慎点头,钓鱼钓的昏昏沉沉。 阮唯接着说:“也别想趁机耍阴招。” “你放心。” 有他正面承诺,她才放心入水。 但不知从何时起,曾经拼了命也要挣脱枷锁的人,现在居然要求他千万不要解开她手脚上紧紧绑缚的铁链。 习惯是慢性毒,潜移默化。 她的游泳水平马马虎虎,因儿童时期就有专人训练,因此几乎算是本能。没过多久就憋住气下潜,消失一阵再浮上水面,不小心呛水还要咳嗽一阵。 但陆慎丝毫不担心,绳子在他手上,不怕风筝乱飞。 没过多久,他的吊杆终于有了起伏,他忙着收线,没见到石斑鱼,反而目睹她虽鱼线浮出水面,笑着对他说:“恭喜你,吊到一条美人鱼。” 陆慎也弯起嘴角,望着她,眼神温柔如今时今日款款起伏的海面,“美人鱼还会说中文。” “何止呢,我还会说英文和法语。不过,这位先生,你到底要不要吊我上去啊?” “吊你上来,我有什么好处?” 她转一转眼珠,抬起下颌说:“你抓到了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听起来不错。” “你还要考虑?” 他放下钓竿,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握住她湿滑的手臂,一用力拉她上来。 而阮唯仿佛真的长出鱼尾,两条腿无力,上半身全都贴在他身上,她的唇,离他的皮肤只有一点点距离,她勾起嘴角一阵坏笑,并向他宣布,“我是你的了,My Master.” “是我的什么?” “是你的小奴隶,永远是。” 他终于满意,坐在他钓石斑鱼的椅子上,等她带着海水的咸和腥,慢慢爬上他大腿,再像海妖一样用美好的面庞勾住他双眼,舔一舔嘴唇,吻他冰冷淡漠的唇。 她正在取悦他,用柔软的舌尖,鲜嫩多汁的身体,已经生涩浅薄的技巧。但却令他喉头攒动,方寸大乱,他横在她腰上的手臂陡然间收紧,力道大得令她疼痛难耐。 是痛,又是瘾。 直至他放开她,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陆慎声线喑哑,大拇指指腹反复摸索着她饱满鲜红的下唇,感慨说:“阿阮学坏了。” 她偏过头,坏得理直气壮,“都是七叔教得好。” “彼此彼此。” 她笑着,依进他怀里,右耳紧贴他胸口,听一阵有力的心跳声,轻轻说:“我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嫁给你。” 他不说话,等她说,“因为你太有耐心,只要你想要的,没有得不到。” 他似乎低头亲吻她发顶,继而问:“阿阮也是?” 她闭上眼,坦然承认,“是的,我也是。” 没到傍晚就起风,陆慎只好提前返航。上岸前阮唯被勒令换回那套长袖深蓝连衣裙,下船时少不了抱怨,“既没有龙虾也没有石斑鱼,晚上是不是要挨饿。” 陆慎牵着她跃过甲板,敷衍地应了一声,“不会饿着你。” “那吃什么?难道说……吃我呀?” “嗯,吃你。”说得好正经,眼神坚定,仿佛今晚就要那她下锅炸。 她气大,又一张嘴咬在他肩膀上,咕哝说:“吃你!” 陆慎回过头淡淡看她一眼,再看他被她口水“玷污”的白衬衫,眼神嫌弃到了极致。 她向前一迈,匆匆躲开他,且声明,“我绝不会给你洗衣服。” 陆慎何曾指望过这些? 他跟在她身后走入玄关,一进门电话铃声响得突兀,他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的声音却大得透过手机传进阮唯耳里。 “七叔,这次我死定了!没可能了,力佳一定被卖给北创,谁都救不了我!” 是继泽。   ☆、第25章 软化 第二十四章软化 北创含国资,南下发展原本就带政治色彩,力佳又是本埠覆盖面积最广网店最密集的零售商,既然北创要吞就不会存在资金不足的问题,只要继良出价合理,对方百分百接招。 又听说已经找到幕后持股人江小姐,她手中百分之七力佳股权,难怪继泽记得跳脚,电话声大得惊人,透过手机机身传到阮唯耳里。 陆慎避开她,走到书房内安抚暴跳如雷的江继泽。 独留阮唯在客厅,窗外黑沉沉似一块裹尸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茶几上的早报再次闯入视野,她似乎挺陆慎提到过,继泽在长海没职位,卖掉力佳,他连领薪水都难。 阮唯拿起报纸,将头版头条从头至尾认真再读一遍。 两兄弟斗得那么厉害,到最后都便宜了小报记者。 等陆慎从书房出来,脸色算不上好。想来也是应当,重压在身,又不是超人,谁还能轻轻松松出海钓鱼。 但他控制情绪的功夫一流,面对阮唯仍然和风细雨,更问她:“今晚想吃什么?清蒸石斑鱼好不好?” “哪来的石斑鱼?” “下午老周送过来。”原来无论他钓鱼成果如何,已经做到有备无患。 他放下手机,就要绕到厨房为她准备晚饭。系上围挡,刀背敲晕红尾石斑,小刀剖开鱼腹,内脏都清空,干净利落似外科手术。 阮唯抱胸站在案台对面,忍不住问:“继泽怎么样了?事情很糟糕吗?” “嗯。”拿掉缀余部分,两条红尾石斑已经处理干净,正被他搁在洗碗池内冲水。“继良基本已经胜券在握。” “那如果我……如果我投反对票……” “零散股东当中还可以争一争,又因为你作为力佳最大股东态度模糊,继良仍有可能拿到三分之二多数。” “那怎么办?” 陆慎从葱姜蒜的碎末当中抬起头,深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这次换她着急,“你不要和我打哑谜,我总不能看着继泽倒霉,更何况……更何况你们人人都说继良是幕后黑手,如果他胜了,我岂不是更加危险?” 陆慎继续在碗碟上铺一层厚厚的葱姜蒜末,再将两条石斑盖住佐料,蒸鱼油稍后再放,过煮易酸。 晾她一阵,他放下玻璃钢锅盖,打起燃气才说:“我其实并不想你为这些事牵扯过深,他们两兄弟要斗那是他们的事,你应该有更多时间享受生活。” “所以……七叔会保护我?” 他淡淡瞥她一眼,并不否认。 但她说:“不能太自私,我如果不帮忙,继泽一定恨我一辈子。” 陆慎擦干净双手,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双肩,突然有些突兀地问道:“你很喜欢继泽?” 他盯着她,似乎在从她的眼睛里探寻真相。 阮唯被他看得后怕,但仍点头,“我记得他虽然调皮,时不时欺负我,但实际上陪我的时间最多,对我最好。而且我觉得……” “什么?” “我觉得他比大哥单纯。” 陆慎听完,忽然间笑开了,抬手轻轻碰她面颊,似乎是感慨,“阿阮很懂得用心看人。” “我看错了吗?” “没有。” 陆慎不再说话,对此讳莫如深。 蒸锅水沸,热气上涌,是时候下蒸鱼油,再蒸三分钟,可以关火上菜。 陆慎开大火抄芥蓝,再切角瓜,成细丝,加生抽同切得碎碎的小红椒,还未开吃就知道一定是新鲜爽口让你舌尖湿润,味蕾发颤。 她与他面对面落座,享受共分一张桌、同食一盘菜的缘分。 陆慎替她夹一筷鱼肉,淡淡道:“我有一个小小建议,你有兴趣就听一听,没兴趣就当我自言自语。” “我听。” 陆慎随即说:“凡事两手准备,一方面是股东大会,一方面还有中汇银行保险箱。” 阮唯停住,疑惑道:“七叔的意思是……” “如果你在股东大会上投反对票,我怕继良不理智,再对你发难。假设保险箱内真如吴振邦所说,至少我们还有后招。” “七叔觉得可行吗?” “有风险,但值得做。” 她咬住筷子,仍然犹豫。 好在陆慎并不逼她,反而说:“你慢慢想,不出现也不要紧,这件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不要有太大压力。” 她一阵好笑,调侃道:“七叔这个样子,好像教导主任在做考前动员。”清一清嗓子,学起陆慎来,“虽然一生胜败在此一举,但同学们千万不要紧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考不好大不了重新投胎嘛。” 陆慎强调,“阮小姐,我再和你谈正经事。” “我知道。”但她也愁的很,“但我不想和继良正面起冲突,我好怕他们。” “谁?” “舅舅和继良。” “你不想出现,签一份委托书即可。” “委托谁?” “你自己挑,找一个你信任的人。” 她略感委屈,“那还不是只有你。” “挑我是委曲求全?”可恨他心中明明很得意,嘴上却仍然傲得厉害。 “不是……”看在石斑鱼的份上,她退一步,“这世上我只信任七叔。”隔了许久才感叹,“也似乎只认识你一个。” 饭后,她又想起重要事,“可是我根本不记得保险箱钥匙和图章放在那里。” “那就需要你本人去取,核对签名及证件。” “意思是我可以出去了?” 他洗碗时闲闲望她一眼,粉碎她自由美梦,“会有保镖及吴律师和你一道去。” “那你呢?” “去股东大会替你投票,开完会再带你一起回来。” “难道都没有自由时间?我还想去看看外公。” 陆慎大发慈悲,“可以考虑拐去医院。” 阮唯欢呼雀跃,一激动跳到他身边,在他脸上狠狠亲上一口,逼得他都想躲,但无奈双手泡沫太多,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任人宰割。 她一双手吊在他后颈上,一双眼亮晶晶望着他不说话。 他便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柔声问:“阿阮笑什么?” 她吊着他晃来晃去地问:“七叔,你一定不要骗我,不然我真的去跳海。” 他眼底一黯,继而说:“你放心,但你先让我做完收尾工作,不然一个字也不答应你。” “好吧好吧,我去看电视。”不得已放开他,一面上楼一面嘀咕,“从没见过这么爱做家务的人,不该叫你七叔,叫七嫂才对。” 厨房那位却有顺风耳,下一秒抬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她加快脚步,一溜烟钻进卧室。 陆慎做事效率极快,第二天就已经有律师拟好委托书,全权委托陆慎在股东大会上代为投票。 阮唯不看内容即签字,比他预料中的更加干脆。 委托书一式两份,一并存放在陆慎书桌抽屉内。 陆慎临时有电话要接,阮唯则去打开书房电视,智能电视平台自动回到最近一次订阅节目,屏幕闪现“韩剧频道”,放的是唯美偶像剧。 她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陆慎居然躲在书房看两个韩国人磨磨蹭蹭谈恋爱?这简直是人间奇谭。 因此决定冒一次险,等他打完电话回来一定认认真真审问他。 还有什么能比变态更变态? 陆慎面海站在庭院内,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很低,听他说完才开口,“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陆慎道:“有医院出具的权威评估报告,确实是阶段性失忆。” “性格还是老样子?” “最开始很大疑心,一旦卸防又太容易相信人,其实还是不够成熟。” “她就是个孩子,被你们绕来绕去的,不放弃才有鬼。” 他略微上前走几步,迎着风,头脑随昨夜骤降的温度变得异常清醒,“嗯,善良和单纯是最大弱点。” 对方开起玩笑,“不可否认,也是最可爱的弱点。股东大会那天廖佳琪会去银行接保险箱,至于阿阮,还是照你安排。” “廖小姐联系康榕即可。” “我多问一句,七叔,事情接近结尾,你有没有特殊感言?” 陆慎抬头看远方蔚蓝辽阔海面,隔了许久才回答:“没有。” 电话中传来一阵笑声,那人说,“七叔,你这么冷,难道真的要入教做牧师吗?” 陆慎不应声,对方也将玩笑结束在恰当位置,最后说:“七叔,我早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只是尽我所能。” “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我们之间不必谈这些。” 陆慎回到书房,阮唯已准备好问题预备严刑拷打。但没料到犯人实在太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坦坦荡荡。 “七叔,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偷偷躲在书房看韩剧?” “嗯,这几天看了几集。” 她吃惊、哑然,居然开始结巴,“你……你看这个干什么?你思春了?” “准备求婚。” “什么求婚?” “你不是失忆吗?我打算重来一次,让你记住。” “可是……” 这是这种事情不是该保密的吗? 老变态怎么这么没情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复杂化。。。大家抽空看两眼细节   ☆、第26章 求婚 第二十五章求婚 她捏住电视机遥控器,对于刚才的信息还未消化完毕,陆慎似乎提到求婚,且明明张胆告知她。 难道又是倒吊和小皮鞭,因此给她提前预警? 她真是琢磨不透陆慎。 他接过她手中遥控器,关掉电视,并提醒她,“少看这些。” “为什么?” “容易对人生产生幻觉。”他推一推眼镜,扶住她肩膀向书桌方向走。 她迟疑,“你自己办公拉我过来干什么?”认真看,他的固定座位旁比平时多出一只椅。 陆慎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坐。” 仿佛要与她谈十亿投资。 她站在桌边满脸疑惑,而他落座之后抬眼看她,进一步示意,“坐。” 她于是慢吞吞落座,掌心紧贴扶手,居然有一些紧张。 而陆慎架起腿,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委托给你。” 她心中警铃大作,随即推辞,“我失忆了,没什么文化的。” “不需要文化。”他握住她的手,似乎在用心欣赏这只柔嫩莹白的右手,“只需要天分。” 阮唯老实作答,“我只在赌博上有天分。” “不止。” “我想我可能爱莫能助。”她看他深沉面色,紧张得只想逃。 她要走,他的手却不肯松开,只给一点点力就将她拽回来,“你一定有能力帮忙。” “好吧,那你说到底是什么。” 他一声不吭从桌底抽出只完成三分之一的拼图,“我知道你擅长。” 她泄气,无力地瞪着他,仍在企图反抗,“我一点也不擅长……” 但几时轮得到她做主?她一贯以来都只能乖乖听话。 于是在陆慎的眼神压迫下开始做工,他玩起拼图来废寝忘食,几乎连他生活当中最重要的三餐都忘记。 只靠一杯牛奶一只三明治撑到天黑。 九点打钟,熟悉的音乐声响起,阮唯抽空直起腰活动她已僵直的脖颈,而陆慎仍在全神贯注且效率缓慢地一片一片往上凑。 她用右手撑住太阳穴,歪着头认真观察他,稍后得出结论,“七叔,你睫毛好长。” “嗯。”他根本是分*身乏术。 过一会儿,她又说:“其实你长得好清秀,小时候是不是被当做女孩子打扮?” “没有。”眉毛皱一皱,为的是零散无序的拼图,好冷漠。 “你是不是现在很心烦?” “没有。” “不用急着否认。”她用心看人,虽然口气轻松,“你心烦难下决定的时候就来书房玩拼图,但平时都有节制,最特别是这一次从天亮持续到天黑,难道真的有大事发生?” “想象力倒是很丰富。” 她伸个懒腰继续说:“心情好时做饭,心烦意乱时拼图……七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其实很好懂?” 这一回他抬头,定定看她许久,才放轻松笑笑说:“没有,你是第一个。通常人们都认为我故意隐藏,很难看清。” “那他们一定没有用心看。” 他停手,静静与她对望,“那阿阮用心了吗?” 阮唯指自己胸口,“全心全意。” 他的策略似乎卓有成效,从桀骜不驯道彻底臣服,他挥出的每一鞭都有意义。 而她,从混沌时的挣扎,愤怒时的歇斯底里,到接受之后的日久生情,经历过的才知道,女人的感情原来这样容易,只要攻势得当,她们个个都有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隐性基因。 他用指尖轻轻描绘她眉眼轮廓,眼底是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阿阮要是永远都这么乖就好了。” “七叔对我好,我当然会乖。” “很会提条件。”陆慎拉住她左手放回“拼图丛林”,“马上就完成,不要半途而废。” 她难掩沮丧,“好的,知道啦,我一定把作业做完才睡。” 他忍笑,继续与一千零八十片拼图谈恋爱。 阮唯毫无办法,只得陪他继续,直至所有拼图回归原位,她才有时间看一眼全图,“是油画?”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断定,“穿婚纱那位,不会是我吧?” 画上新娘穿白纱,新郎挽住她手臂向主婚人方向走去,在层层树荫下而非庄严教堂内,两个人都背对镜头,看不见全貌。 陆慎应她,“是,有朋友送我这幅画,正好拿来做成拼图。” “噢。”她看不出门道,因此问,“需要挂起来吗?” 陆慎反问道:“你觉得这种东西有欣赏价值?” “说的也是。”说完正准备回房休息,刚一转身就被陆慎叫住,“你看,还多一张拼图。” “怎么会?”简直在质疑她的天分,她当即回到原位接过这一张“孤品”准备研究原因。没料到拼图一碰她指尖立刻变成一枚婚戒,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魔术戏法。 然而她一时间未能回过神,仍旧傻傻地看着陆慎。 他一连肃然,又像在谈生意,“我在向你求婚。” “所以说?” 人站得直直的,一丁点要弯曲膝盖的意思都没有,大言不惭地说:“请你嫁给我。” 她处在空白地带,他趁人之危,不论她点头或是摇头,已经先一步替她戴上戒指,并说完后半句台词,“感谢你给我机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仪式完成,被求婚者需要冰水教头才能清醒。 她摇头,恨铁不成钢,“七叔,你的韩剧都白看了。” 陆慎从袖口当中抽出被藏起来的最后一片拼图,恳切地解释道:“电视剧里求婚多发生在沙滩、法国餐厅或者摩天轮,我不想被陌生人围观。” “可是出门就有沙滩。” “不想拉灯牌、在沙滩上写字画桃心。” “你好挑剔。” “那样很蠢,你明白吗?”他取下眼镜捏一捏鼻梁,似乎讲两句话,求一次婚已经耗尽体力。 阮唯道出真相,“这样也很蠢,很白痴。” 陆慎瞥她一眼,近视眼离开镜片,眼神力度消减过半,不具杀伤力,“只要求婚有效,你有记忆就可以达到及格线。” “我以为你是完美主义者。” “当然是,但我了解自己,太愚蠢的事情我做不到,因此放弃尝试,你如果想要在沙滩或者摩天轮,我帮你约男明星陪你拍片。” 她简直难以置信,“七叔,你这个人,对人好也这么别扭。” “你今晚想试一试蜡烛还是长鞭?” “不要总是讲大话,七叔,你耳朵都红了。” “到时间休息。”他索性绕开她,准备一走了之,走出书房门才摸一摸耳廓,冰冰冷冷没温度,全是小狐狸在撒谎。 书房只剩阮唯一个,气氛渐渐冷却,似一杯热咖啡放到无人问津。 海风透过窗台预留的缝隙钻进房间,带来繁华海港的问候。 阮唯回到陆慎的座位上,依照他的角度欣赏这幅拼图。画上的新郎新娘都不露脸,却被作画的人抓住精髓,让人透过平面画能够想象婚礼当天两位新人在牧师面前宣誓的场景。 一切干干净净,远离俗尘。既没有闪光灯,也没有喋喋不休吵闹聒噪的记者,甚至可以连亲朋都省略,他只想要一个安静的世界。 他骨子里缺乏安全感,透着对人对事浓浓的不信任。 她的思绪飘远又回来,开始好奇陆慎为什么会钟情于拼图这件事。用指甲盖轻轻撬起一块,拼图碎片在她指尖显得既平凡又乏味,但倘若有人耐性去做,也可以是艺术品。 阮唯将拼图放回原位,猜想他想要的是过程当中的释放,以及最后一刻的仪式感。 “陆慎……” 她看着完整无缺的画面,默默咀嚼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很快到力佳股东大会这一天,陆慎一早起床,收拾好自己之后再将她当做行礼或者领带一样整理妥帖。 连衣裙深蓝,丝袜略厚,领口上带一只小蝴蝶结,把他的少女心摆在显眼处。 头发也要编起来,皮鞋没有跟,妆容由苏北代劳。 阮唯只负责在镜子前昏昏欲睡。 “你是不是特别想要个女儿?”阮唯穿上外套跟在陆慎身后向外走,深秋的天气干燥中带一点凉,实在舒服。 陆慎并不否认,出门时抬起胳膊等她的手挽上来,挑眉问:“你来生?” “我才几岁?我还想多玩两年。” “不着急,慢慢来。”他不甚在意,扶她上船。 康榕原本就在码头等,船舱内又发现施钟南身影,这次出行实在热闹。 阮唯对施钟南没有好脸色,刚坐下就发难,“你怎么也在这里?赌债还没结清就想跑路?” 陆慎又开始专注于他永远也看不完的文件,施钟南哭丧着脸凑过来,“大小姐,你讲话不要老像黑社会大佬好不好?动不动要砍人手脚的语气,很吓人的,我又有心脏病,很可能一不注意就被你吓死。” “那更好啊,拿你心肝脾肺肾都去黑市卖,正好还债。” “你怎么那么毒?”身体后仰,施钟南吓得往后躲。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出现在船上?” “我也要回家的,我认为阮小姐你已经不需要私人医生,所以向陆先生申请结束特殊任务。” “你倒是会躲。” “生物本能嘛……” 阮唯瞪他一眼,他立刻收住话音,转而发挥好奇心,“阮小姐回去有事?” “有事。” “不能说的事?” 她望陆慎一眼,含糊应道,“不能说的事。” 陆慎手中的标书翻一页,风吹啦哗啦呼啦地响。 来时的路不远,归途却比想象中漫长,谁知方向在何处?大多数人只看脚下。 她站在风口,看蔚蓝海面,目睹鲸歌岛渐行渐远。 她想,她也许会想念这座岛。   ☆、第27章 反转 第二十六章反转 鲸歌岛已半空。 从阮唯第一天抵达时的状况空前,到她离开时的寥落寂静,也不过短短数月。一座孤岛已处处留有她痕迹,一片叶也记得她遥望海面的孤寂,一朵花亦在她脚下开过。 苏楠忙着收拾房间,由于陆慎的洁癖,日常工作人员压力颇大,尤其是清洁工作,需付出双倍精力才能勉强及格,当然,薪酬方面高于预期,令你认为这份工作“值得起”。 被阮唯排列在她熟悉位置的酒杯酒瓶都需回归原位,依次照功能、高矮、颜色归类。 苏北在鱼缸旁发现寄居蟹“阿七”,吓得手抖,忽然间惊叫一声,惹来苏楠呵斥。 苏北颤颤巍巍指着“阿七”说:“姐,你自己看。” 苏楠走到鱼缸旁,目睹“阿七”横尸街头,一根筷从尾部直灌头顶,一击毙命,几乎撬开它青色坚硬的壳。 “你不要总是大惊小怪。”先教训苏北,再利落地抽出“阿七”体内凶器,连同它一起扔进垃圾桶。 仿佛世上从来没有阿七。 吴振邦提前在码头等,他手心出汗,仍然紧张。倒不是因为陆慎,坦白说,陆慎即便老谋深算但仍在预期范围,而阮唯的反应已经超出想象。 这世上不到最后一刻,没人分得清究竟谁是人,谁是鬼。 游艇靠岸,康榕第一个出现,接下来则是陆慎,侧身扶着阮唯慢慢下船。 吴振邦即刻迎上去,堆着笑说:“陆先生,阮小姐,早上好。” 陆慎依旧客道,“早上好,不好意思让吴律师久等了。” “不不不,我也是刚到。”又看阮唯,见她笑盈盈心情颇佳,没等他开口她已经熟稔地招呼说:“吴叔叔怎么不叫我小唯了?好见外啊。” 吴振邦暗自握拳,表面和善依然,点头说:“阮小姐已经长大啦,不好再喊小名。”一笔带过,抓紧时间转话题,下一句对陆慎说,相比之下他更安全,“陆先生,给银行的证明文件已经准备好,可以省去图章环节。” “好。”陆慎握紧阮唯的手,转过身正对她,“股东大会十点开,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银行,康榕会尽力照顾你,十二点我们一起吃午饭,嗯?” 她先瘪嘴,尔后又笑,难得主动抱他,头靠在他肩上,依依不舍,“七叔……” “怎么了?”他的声线也变温柔,是冲开蜜糖的温开水。 阮唯瓦声瓦气地说:“怎么办,我好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对外面的人和事都感到害怕,我现在就想回去。” 陆慎轻拍她后背,像在哄孩子,“我只离开你两个钟头,你先一步去餐厅等我,无聊就让康榕带你回我办公室,那里有消遣。” “什么消遣?拼图吗?” 陆慎失笑,“对,拼图。” “七叔……” “好了,很多人在看,别再撒娇,不然我们两个都要迟到。” 她这才抬起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你早点来接我。” “放心。”他拧住双眉,深深看她最后一眼。 阮唯到上车前仍牵住他的手,似囚徒对宗主的爱,畸形却虔诚。 等她上车,又变另外一张脸,冷得像冰。 吴振邦有先见之明,先挑副驾驶座位,留下康榕坐她右手边,尴尬地扭过头看风景。 车到半途,阮唯突然发问:“吴律师,手续都已经办妥了?” 吴振邦答:“阮小姐放心,都已经办妥了,只需要你本人到场,在文件上签字即可。” “吴律师做事很周到嘛。”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话到此处就该及时收尾,但没料到她转而对康榕说:“康特助,你们的钱都花得很值啊。” 康榕显然没料到会轮到自己,一愣神,舌头也打结,“啊?啊,是是是,确实物超所值。” 她却又不接话了,只看着他笑,笑得他后背发凉,不明所以。 好在中汇银行西港分行就在中心区,路程不远,进门就有值班经理迎上来,标准化的笑脸接待她,“阮小姐,吴律师,二位早上好,负责保险箱业务的同事已经在会客室等,两位跟我来。” 吴振邦点点头,跟在经理身后离开大堂到另一侧VIP室,他与对接的保险箱业务经理核对签名,证件,及阮唯真人照片与签名。 作为事件主角阮唯,始终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像一尊漂亮精致的布偶,任人摆布。 康榕靠墙站着,从斜角方向观察她瘦削背影,一时出神,等她回过头才惊觉,差一点手滑让新机落地。 他慌乱地对着她笑,她却转过头看银行经理,“都确认好了吗?” “好了,阮小姐请跟我来。”又安排剩余人等,“两位稍等,程序很便捷,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吴振邦道:“慢慢来,今早就办这一件事,没有任何问题。” 阮唯随即站起来,跟在经理身后走向银行金库。 经历替她找出三一零一号保险箱,并留足个人时间给她。 但她看都不愿意多看,拿出内装的文件袋便向外走,到会客室直接递给康榕,“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去交差了,康特助。” 吴振邦捏一把汗,康榕也将文件袋收进包里,长舒一口气,似乎所有事都终于告一段落。 “咚咚咚——”门没关,有人礼貌性敲门。 稍顿,门后让出一位高挑干练的短发女士,第一眼落在阮唯身上,冲过来就抱住她,康榕都没来得及拦。 “阿阮,我还以为你死了,在和静妍商量给你烧个帅哥呢!没想到你又出现,还……还穿成这样?你从前都走性冷淡风格唉,现在怎么穿少女风?” “廖小姐,廖小姐。”康榕终于知道责任在何处,上前企图把廖佳琪从阮唯身上摘下来,“阮小姐大病初愈,受不起你乌拉乌拉火车头一样的碎嘴攻击。” 廖佳琪一把甩开他,仍然横在阮唯身前,回头猛瞪他,“关你什么事?我又不在陆慎手下做事,干嘛听你的?”骂完继续去烦阮唯,“你怎么都不看我的?你从前都说全世界你最爱我,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你再这么冷漠,我的心都要碎了。” “对不起……”阮唯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睛。 “你说什么?” 康榕看不下去,拔高声音提她答,“阮小姐因为车祸暂时性失忆,她不记得你是谁。廖小姐,能暂时放过病人吗?” 廖佳琪哪里理他,她只专注于阮唯,“不可能吧?失忆?这太夸张了吧?是不是他们给你吃错药了?” 康榕拉不下脸来和女人动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吴振邦冷眼旁观等着看戏,最终仍由阮唯安抚焦躁得廖佳琪,“我真的……中间有一段记忆非常模糊,对廖小姐你也不太有印象。”见她着急,少不了补一句,“不过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聊,我相信如果我们曾经是朋友的话,一定能慢慢想起来。” “不是朋友。”廖佳琪看着她,坚定地说,“是很好很好的,一辈子的朋友。” 仿佛在教堂宣读誓言。 而康榕知道内情,忍不住嗤之以鼻。 他眼里,女人的友谊总是相对廉价,可以因为一瓶香水一只皮包聊成无话不谈的密友,也可以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分道扬镳。 到底大多数人看不起女性,因此就连她们的感情也必须低人一等。 廖佳琪要计划找一间咖啡厅私聊,康榕也紧跟在后。她厌烦至极,转过头就教训他,“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去找力佳总部找陆先生,还要记得保护好你这个过世八十年的公文包。”她顺带抬手敲一敲他的公文包,甚是鄙夷,“拿人钱做人事,你多拖延一分钟,大江就多怀疑你老板一分,你自己看着办。” “你闭嘴吧你!”康榕急得要去捂她的嘴,匆忙看一眼阮唯,发觉她正抬头看电视屏社会新闻,这才稍稍放心,但仍没忘猛瞪廖佳琪,“你不说话还能多活两年!” “要你管?三寸钉。”她一百七十三公分,穿高跟鞋需低头看康榕。 虽然康特助业已长足一百七十公分及格线,但男女之间比身高,总是男人吃亏。 “我懒得跟你吵!”又是好男不跟女斗的论调,康榕灰溜溜跑去和阮唯解释,“阮小姐,时间来不及,我要先走一步,司机就在门外等,你和廖小姐在附近逛一逛,会议结束陆生就会联系你。” “嗯。”她口气淡淡,并没有任何不舍或介怀。 康榕最后警告廖佳琪,“阮小姐暂时交给你,你不要给我搞事啊。” “神经病,谁要搞你的事?”翻个白眼,全是不屑。 再留下一句“去去就回”,康榕便灰溜溜跑走。 廖佳琪挽住阮唯手臂就要往外走,没料到阮唯突然喊停,“廖小姐,可不可以麻烦你陪我一起去医院?我想先看看外公。” “医院?没问题呀。”她几乎是半托半拉地护着阮唯,“不要说医院啦,刀山火海都陪你去。” 室外阳光正好,暖暖照在一对久别重逢的姐妹淘身上,带着浮云也许久未见的温柔。   ☆、第28章 医院 第二十七章医院 康榕虽然走了,保镖和司机仍在,但廖佳琪搬出江继良,又有阮唯帮腔,随行人员拿不定主意,可医院之行本就在计划内,因此她两人未受挫,只在三分钟唇枪舌战之后获准出行。 一路上廖佳琪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奇妙的是阮唯对她有无底线忍耐力,上下五千年外加十万个为什么,随她发问。 最可怕是廖佳琪中意一遍一遍地问:“阿阮,你真的失忆了?” “是啊,医生这么说。” “世上真的有失忆这种事?” “那要问医生。” “我好难相信……你居然会不记得我?我那么漂亮。” “很遗憾,但这是真的。” 到医院,电梯攀升至VIP病室,江老人未醒,虽病情趋于平稳,但仍住在特护病房。 阮唯把廖佳琪留在病房外,“你等我十分钟好不好?我想单独见一见外公。” 廖佳琪当然点头,坦白说她根本没兴趣探病,“没问题,我等你一起吃午餐。” 阮唯牵起嘴角笑一笑,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午餐时间早已经被陆慎预订。 说了,也没意义。 她走进特护病房,江如海苍老而枯槁的身体就横在眼前,他呼吸平稳,神情安详,仿佛流连于难以割舍的美梦当中。 一旁护工正要起身,被阮唯抬手制止。 她坐在床边方凳上,轻轻握住江如海冰冷僵直的右手,背对着窗外灿烂如金的光,留一道沉静背影给午后的医院,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走出病房时,廖佳琪正在长椅上与一位浓眉大眼的年青人交谈,两个人显然彼此熟悉,正在相互打趣,一见她出来,年轻男士立刻转向她,“Hello 阿阮,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你男朋友……哎,虎姑婆,你踢我干嘛?” 廖佳琪再踹他一脚,眼神轻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阿阮,不要理他,他脑子有病的。” 阮唯嘴角上扬,仍然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你好。不好意思我很多事情都记不得,认不出你是谁。” “袁定义,我们是校友。”他穿医生制服,向阮唯伸出手,两人握手之后他才懊悔,“唉,不该这么正式的,我们从前多好啊,只差谈恋爱了。” “袁定义!”廖佳琪出声警告,横他一眼再和阮唯解释说,“他现在在医院管理层任职,我劝你赶紧让江老转院,不然在他的英明领导下,我看这间医院很快要完蛋。” 袁定义反驳,“廖小姐,好歹我也是医科生,你尊重一下我的专业能力好不好?” “不好意思啊学长,我不但知道你是医科生,我还知道你学生时期挂过多少科目,受过几次警告,好多好多光荣事迹,要不要我现在讲给阿阮听。” “我的事情太无聊啦,你干嘛浪费她时间?正好到中午,我请你们吃饭行不行?” “看你诚意啦。” 廖佳琪的电话铃音响,一接起来是康榕来电,开口就问,“廖小姐,你没跟阮小姐说什么吧?” 廖佳琪瞄一眼阮唯,见她和袁定义相谈甚欢,便略退一步,走到窗边低声说:“你放心,我又不是白痴,不懂你们在搞什么。” 康榕松一口气,继续说:“会开完了,决议通过,现在叫司机送阮小姐到西港码头。” “不吃饭了?” “不吃了,陆生改主意。” “一时一个样。” 廖佳琪嘀嘀咕咕抱怨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袁定义带着阮唯冲进特护病房,护工按响呼叫铃,没过多久,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廖佳琪呆在原地,康榕仍在电话中喋喋不休地问,“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廖小姐,需不需要我亲自来接?还是你一定要等大江亲自给你电话?廖佳琪!廖佳琪你应一句!” 江如海醒了。 廖佳琪站在门边向内看,医生护士将病床团团围住,袁定义正高呼奇迹,而阮唯愣愣地站在离江如海最近的位置,再一次握住了老人的手,轻声说:“外公放心,我没事。” 他心中大石落地,再一次安安稳稳闭上眼。 好在这回仅仅是短暂昏迷,陆慎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在病房内为江如海身体状况做全面评估,而阮唯就守在病房外,迎上步履匆匆神色冷峻的陆慎。 “七叔。” “嗯。”他仍然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严谨状态,上前一步扶住她手臂,关怀备至,“怎么样?我听康榕说,江老醒了?” 她点头,“忽然醒了,但医生会诊,迟迟不结束,我好担心。” “一切看医生意见。”他伸手环抱她,而她则乖顺地倚在他肩上,听他问,“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有人关怀自然矫情,她用食指指尖反复抠他衬衫第二粒扣,咕哝说:“不想吃,没胃口。” “不吃饭怎么行?胃要受不了,疼起来就知道哭了。”他扶她双肩强迫她站直,满脸严肃地说,“旁边就有休息室,你和我一起过去吃点东西。” “我想吃面。” “好,叫人去买。” 休息室内设一张桌,一张长沙发以及两张椅,阮唯吃完午餐就坐在沙发上翻娱乐杂志,果不其然,二哥继泽是八卦头条常客,又是进出接送小明星,又是赠珠宝大钻戒,篇篇不重样。 吃饱就犯困,病房仍然没消息,但袁定义答应替她盯牢,一有消息就来通知,所以她大可以放心去睡。 正想到这里,一歪头,居然就在长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陆慎与人交谈,不知是当面还是电话会谈,他刻意压低声音,却很难压住怒气,“一星期前你在电话里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绝对查不出来,按量用药绝不会出现短暂苏醒,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立刻向医院高层申请休假,我不管你是出去读书还是另谋高就,短时间内我不想再见到你。” 咚咚咚—— 有人推门进来,似乎是康榕,正在问:“阮小姐已经睡了?” “嗯。其他人还没有到?” “阮先生在波兰参展,大江出席记者会,小江……估计在家发疯。” “你带阿阮回岛上。” “那廖小姐问起来?” “继良那边由我出面,你照顾好她。” 迷蒙之间陆慎将她抱起来,再送到康榕手上。门外有人推搡,两人交接的动作忽然一顿,她听见袁定义的声音,冲上来开始摇晃她,“阿阮,快醒醒,快点,这个时候睡什么睡?江老醒了,人也精神,正点名要见你!” 可是她无论如何醒不来,人就像被封在玻璃钢内,隔着一层障碍听外界嘈杂,似在井底,在深牢。 “她怎么回事?晕了还是吃错药?”袁定义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大喊,“廖佳琪,廖佳琪你去哪儿了?快点过来看看!阿阮中风了!” 你才中风! 她迷迷蒙蒙的想着,又睡晕过去。 阮唯睡醒时已过晚餐时间。天已黑透,电脑荧幕幽幽亮着蓝光,映出一张玩得入迷的脸。 袁定义将蜘蛛纸牌玩到出神入化,一句终结,电脑音箱发出哗啦啦的洗牌声。 阮唯环顾四周,掀开身上薄毯,迟疑地问:“我怎么会睡在你办公室里?” 袁定义继续挑战下一局,抽空回答她,“你被人下安眠药,要不是我,你睁开眼就到菲律宾淫窟了。” “谁给我下药?” “还用得着我提醒?垂死挣扎,最后一搏嘛,真是的,脸都不要了。” 他总算肯离开电脑,给阮唯倒一杯水递到她手上,“喝口水吧,倒霉鬼。打起精神,江老叮嘱我等你一醒就带你去病房。” 她端着酒杯,怔怔的仿佛仍未醒透,“你告诉外公我睡到现在的原因吗?” “你放心。”袁定义一改从前的吊儿郎当,拿出他玩蜘蛛纸牌时才有的谨慎认真,坐到阮唯身边说,“我只和江老说你出院不久,需要去楼下做全面检查,他坚持一小会儿又睡了过去,二十分钟之前刚刚醒来,陆慎和大小江都在,你打算现在去见吗?” “嗯。”她低头找鞋,袁定义把她的鞋从沙发底下找出来放到她脚边。 她穿好鞋往外走,两只脚都像踩在云中,左摇右晃。 到病房门前却停住脚步,遇见站在窗前拨弄手机的廖佳琪,她正要说话,被她止住,两个人都在听病房内传出来的交谈声—— 继泽在大吼大叫告状,继良有条不紊地解释,陆慎偶尔插上一两句,最后都在等江老下判断。 这时候阮唯才敲门,打断房间内一场龙虎斗。 替她开门的是陆慎,两个人视线交错,都没人出声。但她脚下不稳,一步迈出去差一点向前摔倒,还好被他一把扶住,右手环她后背,抱紧了就再也不愿意松手。 而玄关离病床还有一段距离,屋内的人看不见这一片角落里发生什么,直到江老问:“是不是阿阮?” “是我。”她应一声,拗不过陆慎,只得在他的搀扶中走向病床。 江老半躺在床上,后背撑起来,看上去精神不错,继良和继泽各在左右两边,陆慎的座位和继良在一起。她一出现,继良立刻让位,把离江老最近的位置让给她。 “外公……” “做过检查了?有没有后遗症?” 她摇头,轻声说:“我一切都好,外公醒来我就更好了。” “唉,刚才还在谈肇事司机的事,现在看到你人没事,气都少生一点。”江如海握住她的手,仔细看她,“阿阮瘦了,到底是吃苦了。” “我没事,只是没想到让外公担心成这样,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都好了。” “是啊,我们都好了。” 一句话拆成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场每个人心中或惊恐或警醒,各有一番滋味。   ☆、第29章 揭穿 第二十八章揭穿 江如海将目光从阮唯身上移开,再度转回继良与继泽中间,房间内气压骤降,愤怒的继泽一句也不敢再多说。 “既然已经走完程序,就要按章办事,没有自己做出的决议再否决撤回重投的可能,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顺心不高兴哭两场就解决。” 他这么说,就是给力佳下判书,继泽没机会翻盘,呆愣愣坐在方凳上一语不发。 当然,江如海没忘记敲打长孙,“年青人有冲劲也不一定好,多向你身边叔叔伯伯学习,不要一味逞强好胜,真以为自己什么都吞得下。和北创的收购方案不用你出面,让老七去谈,他比你谨慎,也更懂和国字头那帮人打交道。” 继良点头,“好,都听爷爷的。” 陆慎从善如流,“江老放心,我一定办好,但大事还要等您拿主意。” 江如海尚算满意,“你办事一贯谨慎,我是知道的。” 再看阮唯,“行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和阿阮说两句。” 江继泽第一个站起身,深深看她一眼,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继良叮嘱江老“早一点休息”,再叫陆慎安排人送阮唯回家。 陆慎应下来,和继良一道离开病房。 自始至终,她与陆慎不再有眼神接触,是她在逃,他在追。 他亦心急。 陆慎和江继良站在医院花园一棵橡树下抽烟,陆慎先点燃自己的含在双唇之间,而江继良来借火。 继良率先道谢,“多谢你,要不是七叔,这一次我很难拿到三分之二多数,就是江小姐也靠七叔引荐,更不要说阿阮。” “都是应该的。” “风软的事情我可以让一步。” “多谢。” “让佳琪去做监事。” “可以。” 江继良深吸一口,满口淡蓝色烟雾缓缓向外吐,略显颓废,“阿阮怎么办?我看她,好像动了真心,万一去爷爷面前告我们一状,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我的失误,查不出来是谁出手,连续两天把药物剂量调低,江老才会突然醒来。” “算得真准。没想到医院也是藏龙卧虎,老袁跟我们私交不错,本以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一定是老袁。” “那七叔认为?” “暂时还没有头绪。” 陆慎抬头看七楼病房,窗台上透出明亮的光,陆慎向江继良保证,“你放心,她一个字也不会提。” 她那么傲,又那么用心,那些隐秘又羞耻的记忆,她怎么开得了口? 宁愿埋在土里,抛在脑后,等二十年后腐朽发臭也不再提及。 病房内,江如海接过阮唯递过来的温水,喝一口润过嗓才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继泽和继良两个人有没有欺负你?” 阮唯摇了摇头说:“没有,他们对我都很好,我大多数时候在养病,大家见面也很少。” “也对。”江如海很是认同,“连我这里都来的少,更何况是你?这两个人现在只看输赢,不讲感情。”话到深处,似乎悲从中来,好在他并不是自怨自怜之人,立刻打住去谈其他话题,“好了好了,不说他们。我听老七说,你失忆了?” “可能是车祸撞击造成,我醒来只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 “十二岁……”那似乎是她的人生节点,江如海陷入深思,但很快回到现实,“那你是不是不记得家明?” “谁?” “唉……不记得也好,婚礼当天出车祸,实在不是好兆头,我和庄文瀚都不想再继续。” 阮唯小心翼翼问:“庄文瀚又是谁?” 江如海望着她,长叹一声,“这个人不重要,你不用管,先回家休息,等我出院再慢慢安排。” “好,那外公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还是你听话,外面那两个,迟早气死我。”一按铃,喊“阿忠”,一位板着脸矮个子中年男人推门进来,听江如海差遣,“你送阿阮回去。”顺带拍一拍她手背,“不要怕,有事都来和我说。” 阮唯离开医院时,橡树下早已不见人声。只有垃圾桶上半根香烟在黑暗当中明明灭灭,似一盏孤独的灯,既照不亮前路,也点不亮自己。 阮唯跟随阿忠回到赫兰道老宅,按年龄,她应当称呼他忠叔。 一路无话,总算回到她熟悉的小楼。 一进门就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帮佣出来说,“忠哥,秦小姐来了,在二楼会客室,说是要等阮小姐。” 不等忠叔开口,阮唯先应下来,“怎么走,你带我去。” 阿忠说:“这么晚了,实在没必要理她。” 阮唯边走边解释,“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不好晾在那里。” 她并不敲门,径直拧开门锁走进会客室。 秦婉如正坐在小圆桌旁品酒,看起来心情颇佳。 阮唯也弯起嘴角,一改前一刻的疲惫与沉闷,反手带上门向她走去。“小如阿姨不在伦敦度假,跑回来做什么?有没有事前和七叔沟通过?” 秦婉如仰起头,等着看她笑话,因此十分有耐心,乐意慢慢与她周旋,“我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这话说出口连你自己都不信。” “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回来的?游泳横渡大西洋吗?” “徒步会快一点。” 没说两句,秦婉如便气得拿酒杯杯底敲桌面,发出咚咚咚一阵响,显然是酒意浓重。 一个人认为自己稳赢的时候总是容易过度放纵。 “真不明白你还在得意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七叔根本就不爱你,也根本不是你未婚夫……” “反正我的得意从来不建立在男人基础上,这点倒是和你不一样。”她不疾不徐坐到秦婉如对面,仿佛根本不怕她揭穿谜底。 秦婉如却当她装腔作势,继续说:“所有事情都是假的,包括陆慎的身份,结婚照、结婚证书,就连日记都是我花大价钱找笔迹专家伪造,至于你爸爸阮耀明,骗起你来比谁都入戏,根本不跟你讲父女情,你说你可不可怜?” “我那本日记很贵吗?” “是……当然贵。” “早知道我就留下来,留个纪念也好啊。” 明明输得一败涂地,对手却仍然一派轻松,秦婉如简直不能置信,她眯起眼,身体前倾,再次强调,“你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陆慎根本不爱你,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你,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你你懂吗?他们看中的仅仅是你手里的股权和证据!” 阮唯耸肩,给自己倒一杯酒,对人生种种持可有可无态度,“我当然听得懂,我和他们都是同一类人,我现在看你,也只看到你一块五毛钱身价。” “你——” 阮唯一口气喝掉半杯威士忌,肚里的酒越是烈,人越是清醒,“所以呢,小如阿姨,你们又出钱又出力,为的是什么?下一步你该解释这一点。” 全局都由她掌控,秦婉如不甘心又无计可施,只能认,“无非是想要你手上百分之十五力佳表决权,还有保险箱内能让江继良父子出局的证据。” “结果呢?” “陆慎样样都已经拿到手,股东大会表决完毕,再把证据上交,江继良永无翻身之日。亏你从前和江继良最要好,现在撞坏脑子,陆慎说什么你都信,被人哄得团团转还不知道醒。” 她等着看阮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没料到面对一尊大佛,随她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只看着手边玻璃酒杯发笑。 阮唯忽然问:“小如阿姨今天几点落地?” 秦婉如一愣,“五点半。” “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新闻?” “你什么意思?” 阮唯站起身,准确地从右手边置物架上找出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到财经频道。 熟悉的女主播正在与几位财经评论员谈论力佳挂牌出售一事,个个都说,北创一定稳赢。 原来大小江博弈,斗得风风火火。小江斗不过大江,力佳成了小江最后的筹码。 大江则出杀招,要出售力佳,断了小江的希望。但由于阮唯是力佳的大股东,因此双方对阿阮使出浑身解数,要拿到投票委托。 七叔表面是小江的同盟,暗地则和大江联手,玩一出无间道,在股东大会上投赞成票,令力佳出售变为定局,打得小江措手不及。 秦婉如僵在椅子上,像武侠片被人点住穴道,一动也不能动。 阮唯把酒杯放倒,横在桌面上转圈,笑笑说:“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实实待在伦敦。你现在这个节点回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酒杯转弯最后一圈,杯口指向秦婉如,仿佛在和阮唯玩俄罗斯□□,她运气不佳,手*枪内装载最后一颗子弹指向她,“拜托你,小如阿姨,偶尔也用用脑好不好?七叔玩无间道,继泽被骗得团团转,他没能力找七叔和继良算账,就只能把枪口对准你,找你泄愤啊。” 她抬高右手做出举枪手势,食指是黑漆漆枪口对准秦婉如眉心,“砰——开枪杀你都有可能。” 秦婉如被她口中枪声吓住,哆哆嗦嗦从皮包里找烟抽。 她双手发颤,好不容易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等尼古丁抚慰她躁动焦虑的心绪。一时间茫然无措,居然向对手求救,“那……那我怎么办?” “回去咯,就当没来过,更不要让七叔知道你来找过我,否则……他这个人你比我清楚,事情走到这一步,他还没发话,你就先跑到这里来,万一被阿忠听见告诉外公,你不就是千古罪人?我看你都未必有命爬到机场。” “那我……那我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你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我保证,免得你这个傻孩子又被七叔再卖一次,到时候可没有我提醒你了。”她拿过秦婉如的打火机,叮一声用指甲顶开,幽蓝的火焰上窜,她为自己点一根烟。 她喜欢烟和酒,喜欢脏话,喜欢跑车引擎,喜欢黎明的灯和深夜的咆哮,最喜欢颓废又放纵的生活。   ☆、第30章 碰撞 第二十九章碰撞 像是冬夜被冷水浇头,秦婉如莫名地,止不住地抖,哆哆嗦嗦问:“你……你究竟为什么帮我?” “帮你?”阮唯抬起半边眉,连带眼角也向上飞,原本温温柔柔的面部轮廓,一瞬间变得艳光四射,几乎是换一张脸,彻彻底底改变,“我是看你傻得可怜,不忍心让傻瓜那么早死,毕竟谁都不知道傻瓜以后会不会也发挥最后一分热呢?”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反正比你早。” “你就不怕我告诉老七吗?” “谁?陆慎?他到现在还会信你?你现在和他说任何事他都当你嫉妒心作祟要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而且你不是应该听他话好好待在伦敦吗?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难道不是公然挑战他权威?这一次把你发配到好望角都不一定哦。小如阿姨,说话之前要过过脑的。”手边既有烟又有酒,她仿佛早已习惯这类深夜之中醉生梦死生活,缓缓吐一口烟,对秦婉如说,“不够聪明就要学会本本分分过生活,最怕是自以为是,害人害己。” 秦婉如口干舌燥,在电视新闻背景音当中不断给自己灌酒,仿佛醉死之后就能重头再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陆慎骗你的?”她不甘心,再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 阮唯摇头否认,“他没有骗我,是他告诉我骗局的策划者是继泽,因此将计就计拿力佳股权逼继泽低头认输。” “你骗我!”秦婉如突然间站起身,或者因为愤怒,或者因为饮酒过度,她两眼充血,像雨夜厉鬼。 阮唯无所谓地笑,尔后说:“你都已经被七叔耍的团团转,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爸爸也是可怜,明明都输了那么多回,还是记吃不记打,啧啧,你两个这次除了继泽的恨,别的什么都没捞着,真是辛苦啦。” 秦婉如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傻傻像被抽走了魂。 阮唯低头看时间,低声说:“你该走了。” “走?” “我替你定好凌晨一点飞伦敦的机票。”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叫忠叔送你。”阮唯根本不与她对话,拿秦婉如手机拨通阿忠电话,叫他上来,“你带她去机场,下楼不要走正门,小声一点从侧门出去。” 阿忠话不多,应承她之后领着失魂落魄的秦婉如下楼。 她来时轻装简行,走时却肩负重压,脑中反复播放着阮唯的话,来来回回碾压着她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 她坐在车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阮唯独自一人留在会客室。 电视仍然在放松当日要闻,一时有凶杀,一时又有利好消息,整座城热热闹闹一刻不休。 她把香烟摁灭,把剩下的酒喝完,关掉电视后面对黑漆漆屏幕上倒映的模糊轮廓,一语不发。 她在看自己,又似乎在看陌生人。 但好在她发呆的时间不长,眨眼间已然恢复正常。能够平静地离开会客室走出二楼阴暗狭窄的老式走廊,回到她阔别已久的卧室。 阮唯的房间分书房与卧室两部分,中间设隔断。屋内陈设尽量简洁,乍看之下倒像成熟男性风格。 她推开门,正准备开灯,却借着走廊的光,看清楚坐在书房单人沙发内的清癯的影。 因而带上门,黑暗当中隔着月光与他沉默相对。 晚风寂寞,月光也孤独。 最终是他打破缄默。 他的声音有一些哑,低低地召唤她,舌尖发音仿佛有魔力,“过来。” 一切都可归因于惯性,她听见他发令,下意识就跟随指令走到他身边。 月光照亮他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她坐在他膝上,闻到一阵凛冽冷香,就像他本身,远离尘嚣,在云端。 她半张脸贴在他西装外套上,柔柔的,怯怯的,有一些鼻酸,“七叔。” 陆慎拿指腹轻轻摩挲她下颌,低声问:“阿阮生气了?” “不生气。”她抬起头,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他腰间金属硬邦邦冷冰冰地搁着她,令她微微地疼。 阮唯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眼,唯恐遗漏任何一丝破绽,她说:“我没想到,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假的,让我怀疑究竟是不是连我自己都是假的?” “如果可行,我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你亲手打破它,是你亲手毁掉我。” 她越讲越激动,陆慎不由得压低声,透着警告的口吻说:“阿阮,你不要钻牛角尖。” “骗子,大骗子。” “阿阮!”最后一声警告,你应当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但阮唯顾不上。 她继续宣泄她的愤怒,“不但骗了我,也骗了继泽。你从一开始就和继良站一边对不对?用康榕和宁小瑜的嘴,让我对继良有坏印象,又借爸爸的出现把我推到继泽身边,达到目的,再顺水推舟把所有好处都给继良,七叔,你把所有人都耍一遍,我都不知道继良心里怎么想,他难道不害怕有一天你连他都骗吗?”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是什么样?你说,我保证一字不漏地认真听。” 他皱眉,并不习惯阮唯的咄咄逼人,但他心里清楚,她被逼到极限也一样会咬人,就像现在,愤怒占满眼底,靠近又戒备的姿态,令她该死的……撩人。 他干咽一口,平静之后说:“你原本就只和继良要好,从前我和继良私下见面,你也曾经遇到过。” “但是我不记得了,你们个个都欺负撞坏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 他怎么好坦白他最后仍存着试探她的目的呢,于是只能耐心用表象解释内核,“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有损失。” 她眼底瞳孔放大,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劳烦你再说一遍。” “阿阮,你问一问你自己,你真心想要嫁给庄家明那个二世祖吗?” 她颓丧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反反复复说着,“你走,你立刻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阿阮,你理智一点。” “你放手!放开我!你这个骗子,王八蛋,你放开我!”女人脑中那一根弦一旦崩了,理智瞬间灰飞烟灭,她也变成歇斯底里不讲道理的疯子,除了推他咬他再不能思考任何事。 他翻过身,将胡乱挣扎的阮唯摁倒在沙发上。再从腰间抽出皮带,熟练地将她双手反绑在身后。 前一刻用尽全力挣扎的人,这一刻彻底消停,半躺在沙发内,两只眼亮晶晶瞪住他,咬牙喘息。 “七叔是怎么教你的?全都忘了?”他拨开她额上凌乱的发,似长辈循循善诱,“要懂礼貌,知道分寸。现在,乖一点,跟七叔说对不起。” “我一个字都没说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满口谎话的老变态。”阮唯愤愤地抬起右脚踹过去,却被他半途拦截抓在手里,他向右一分,腰向前,占据她制胜点。 她慌了,战战兢兢问:“你想干什么?” 他似乎在悔过,低声说:“是我的教育不到位。” “什么?” “是我对你过于放纵。” “我听不懂,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叫忠叔上来。” “阿忠?他不是刚出门替你送秦婉如了吗?现在应该刚到机场,我们还有时间。” “家里一定有其他人,我大声叫,一定有人替我报警。” “你说谁?这里只有Chris听你话。” “你……”她迟延,搜肠刮肚也没有可供威胁的筹码,他几乎是胜券在握可为所欲为,而她是腹背受敌笼中困兽,眼前强弱对比,输的依然是她。 她选择向现实低头,放软语调求他,“七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太迟,早一分钟说也许还有用。” 达不到预期效果,她立刻翻脸,“我为什么要道歉?该死的人是你。” “再说一遍?嗯?”他眼中神色变幻,晦涩难测,“阿阮就这样恨我?” “对,我恨你,我讨厌你,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嘘——”他食指抵上她唇峰,唇齿之间温柔似水,“有些话说出口就要勇敢面对后果。” “什么后果?离开鲸歌岛我还会怕你?你敢动我,我明天就让外公杀了你。” “好,我们试试看。”他说完,将她横抱起来往床边走。 她被扔在熟悉的床上,窗台及梳妆台的位置全然不变,仍然摆放着她结婚当天的装饰品。 陆慎弯下腰,指尖慢慢抚摸着她鲜红欲滴的唇,告知她,“你要记住,是你先犯规,是你……出界在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   ☆、第31章 明 第三十章家明 “阿阮你在吗?” “我听余婶说你已经回房间了,你开门,我有事想跟你说。” 是廖佳琪。 陆慎从她胸口抬头,一口咬在她锁骨上,门外廖佳琪仍然不放弃,咚咚咚费力敲门。 他的呼吸就在她耳边,嘴唇一开一合自她敏感耳廓轻轻扫过,喟叹道,“今晚真热闹。” 她舔一舔嘴唇说:“你看,老天爷都不帮你。” “我不需要。” 他站起身,向她使个眼色,“打发她走。” 阮唯于是说:“你稍等,我马上来开门。”随即瞪回去,眼神中满是挑衅。 陆慎轻笑,伸手捏一捏她面颊,“小滑头。” 廖佳琪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不断催促,“好了吗?我等很久了唉,大江都没胆让我等这么久,你架子越来越大了嘛你。” “就来——”抬一抬眉毛,示意他松绑。 他胸中那一口气散了,也不想再和她计较,反正有的是时间足够他慢慢来。 一松开她手腕,她立刻爬起来冲到门口,拉开门迎接“天使”。 “佳琪,你终于来了。” 廖佳琪对于漫长的等待颇有微词,“终于不叫我廖小姐啦?”她上前一步,发觉气氛不对,疑心说:“房间还有其他人?” 灯亮了,陆慎从卧室走到书房,从容不迫,不见丝毫尴尬,遇上廖佳琪也照样打招呼。从身后揽住阮唯肩膀与来客说:“廖小姐这么晚不回家,来找阿阮谈心事?” 廖佳琪面对出现在阮唯闺房的陆慎,难掩惊讶,“你……陆先生,你是长辈啊……你这样……不太好吧……” 陆慎只当没听见,低头和阮唯咬耳朵,“你乖一点,七叔明天再来看你。” “嗯……”她小声应承,只想快一点送他走。 他亲吻她眉心,拍她后背,带着笑说:“晚安吻,做个好梦。”再与廖佳琪点头致意,一侧身离开房间。 阮唯第一时间关上门,整个人都趴在门上,腿软,心有余悸。 廖佳琪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再倒一杯温水抚慰她轻颤的指尖。 廖佳琪握住她的手,问:“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阮唯仍旧怔怔的,安静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不说。 廖佳琪骂了句王八蛋,骂完还不觉解恨,继续说:“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实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等过两天我也找两个壮汉好好玩玩他。” “不,八个,找八个壮汉替你出气。” “佳琪……”阮唯反手握住她,“庄家明怎么样了?” “他?还不是老样子,追着小明星满街跑,没见谁死了老婆还这么开心的……”一不小心说错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死,我的意思是没见他难过一秒钟,我看他搞不好还挺庆幸肇事司机发神经,让他还能继续逍遥。” “我没死,最遗憾是他。” “很有可能,毕竟庄家明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以内第一贱男。” “佳琪——” “我说的都是实话,以后你就知道了。”她见气氛轻松,越发的口没遮拦,“所以你如果真的和陆慎在一起,除了老一点之外,他样样都强过庄家明。” “可是他骗我……” “很正常啊,我也骗过你。” “那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毕竟我对你可没有那么畸形的暗恋,你对我也没有那么复杂的感情。” 阮唯忍不住笑,夸赞她,“很有见地。” 廖佳琪欣然接受,“那是当然,我人生三十三次恋爱不是白谈的。” “那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算有吧,跟你哥不清不楚的。” “继良?” “当然啦,继良又帅又有型,我瞎了才找继泽那个傻帽。” 但她仰头向后靠,又有苦恼,“可惜他是有妇之夫,你和你大嫂关系又那么好。” “这样不好。” “我也知道不好,但是……**关系总是那么简单直接,快感让你想不了其他,你懂吗?” 阮唯摇头,“我不懂。” 廖佳琪不信,“你一年前说不懂我还信你,现在?又不是小处女了,干嘛不坦白一点?当时你都已经告诉我过我,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回顾细节?” “廖佳琪!” “你凶人的时候真的蛮像陆慎,和他独处这么久,你该不会被他同化了吧?” 阮唯站起身往浴室走,“我要洗洗睡了。” 廖佳琪凑过来站在浴室门边,倚着门向她抛媚眼,“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洗呀,阮小姐。” 阮唯把头发绑起来,站在浴室镜前卸妆洗脸。 廖佳琪倚在门上,抱胸看她,调侃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陆慎蛮可怜的。” “廖小姐,你的同情心真的好泛滥。” 廖佳琪继续,“你想他从前多克制?每次见你都忍了又忍,那眼神我看着都心疼,圣诞夜被你一撩就上钩,结果你老人家呢?穿上衣服就翻脸,我要是他,气都要死了,还管你车祸不车祸的?撞不死你我都要加足马力再碾上去。” “你不要欺负我失忆就胡说八道,我从来不做这种事。”阮唯拿毛巾擦脸,再去卧室找一套睡衣扔给她,“你今晚不要回了,就睡在这里。” “和你睡?那陆慎不得杀了我?” “你再提他试试看。” “噢……陆慎,陆慎,陆慎……啊哈哈哈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别挠我痒痒,我跟你说我很敏感的,万一被你挠到□□就尴尬了。” “廖佳琪,你说话可不可以注意一点?” “嗯……你让我捏捏胸我可以考虑看看。” 时钟走到午夜十二点,两个人洗漱完毕,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心事。 廖佳琪提出,“照逻辑说,我和你今天才第一次见,几乎是陌生人,转眼就同睡一张床,阮小姐我怀疑你这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 “你能不能别用八十年代流行词?” “噢,又歧视吃社会主义饭长大的我。” “还来?” “好吧好吧,我们谈一点正经的。”廖佳琪往她身边挪了挪,顺带关掉床头灯,整个房间只剩一盏幽暗的地灯守住光亮,“喂,我说,你和陆慎两个人在岛上,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哎呀,别装傻啦。”廖佳琪一激动,随手拍她一巴掌,疼得阮唯半天没缓过来。 她揉着受伤的肩膀问:“你该不会又要问那种话题吧?” “对啊,难道你们孤男寡女**没有在岛上夜夜笙歌,做到天亮吗?” “……没有……” “哎,你犹豫了,你一定有。”廖佳琪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拍手几乎要从床上蹿起来,“怎么样,陆老七够不够硬?持不持久?什么尺寸?” “我们真的没有。” “屁,你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真的没有。”阮唯几乎要对天发誓。 “真的没有?” “真的。” 廖佳琪转过背径自发愁,“居然真的没有?陆慎多年没有女伴,外界多少怀疑他性取向,但他和你明明都有过,难道他是双插头,百分之八十for man,另外百分之二十留给你,所以一时好一时坏。不过也说不通啊……连康榕那个三寸钉都从来没透露过陆慎有男伴这回事,所以他真的不行?喂,你有没有伸手摸过他?” “又是什么啊?”阮唯拉高被子护住胸口,满眼警惕地看着廖佳琪。 “下面啊?你难道不好奇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 “唉,你好没意思。”得不到答案就只能自我摸索,她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不过我看他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好像是真的不太行,至少尺寸亏一点,不过也许技巧好呢?毕竟长得好变态好禁欲,让人想分分钟趴在他脚下喊主人。” “喂,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就睡了?猪头,活该你没性福。”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后阮唯与廖佳琪一道出门,只不过她去医院,廖佳琪回长海上班。 太阳高升,早高峰似潮水涌来。 廖佳琪开车,一路都在抱怨。 “真羡慕你,不想上班就可以一辈子不上班,不知道多幸福。” 看一眼红灯计时器,接着诉苦,“我就惨了,九点到公司,晚上十点能走就算好运,有时候还要跟大江在办公室加班,一面处理公事,一面还要……你懂得啦,一开心一兴起就玩office play,我都已经腻了。” 阮唯却在发愁其他事,“我想我需要一只手机。” 这话,廖佳琪听完也要吃惊,“连手机都没有?你怎么惨成这样?也对,家里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个个都恨不能守在医院向死老头表忠心。” “佳琪……” “OKOK,我收回我刚才的话。”又是红灯,她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侧过头看一眼说,“中午一起吃饭,我给你带一只最新的。” “好,晚一点转账给你。” “拜托,你这样的大老板,该给我double的价格好嘛?” “好,那你请我吃饭。” “没问题的啦,只要你哥不在公司,我可以提早出来。不过我猜他肯定在医院端茶送水,以弥补江老昏迷这段时间他的为所欲为。” 廖佳琪将车停在医院门口,和阮唯说:“不要搭理继泽那个傻帽,他说什么你都当他放屁,不要和他争,他疯起来万一还像之前那样动手伤人,江继良倒是乐见其成,我就怕你吃亏。” “嗯,我知道,我不会和他吵的。”阮唯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我等你一起吃午餐。” “好,十一点半我到江老病房外等你。” “路上小心。” 廖佳琪歪头一笑,向她摆一摆手,发动引擎。 阮唯独自走到江如海病房外,推门进去,果然继泽和继良都在,一个汇报公司日常事务,另一个阴沉沉一语不发。 “早上好。”她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   ☆、第32章 毅 第三十一章家毅 江老戴一副老花镜半躺在病床上审阅纸质文件,见她来,一指继良的座位说:“你坐。” 继良连忙让开,没忘带着笑。“女士优先。” “谢谢。” “和我还用说谢?” 阮唯不应声,只看江如海,“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嗯,马马虎虎。”江如海翻一页纸,继良坐在阮唯身后紧张地双手交握,继泽低着头始终不知在想什么。 恰巧有人来,是一位优雅成熟女性,三十出头模样,与继泽继良打过招呼便对着阮唯微笑,无奈她一脸茫然毫无头绪。 还是继良作介绍,“阿阮,这是媛媛,你大嫂。” “你好……抱歉我好多事都记不得……”她与对方握手,又听见她说:“郑媛,你叫我大嫂或者郑媛、媛媛都随意。” “媛媛啊——”是江老发话。 **随即走到床头,认真听训。 “阿阮身体出状况,我又在医院,只能托你照顾她,不要学某些人,让阿阮在家还要受委屈。” 郑媛即刻说:“爷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的,一定把她照顾好。” “嗯,你做人做事我一贯放心。”说完看继良一眼,冷得很。 接下来三个人继续聊公事,没说几句继泽就挨骂,他糟糕的心情令他失去理智,居然和江如海顶嘴,最后责令他,“老实在家待着,没事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继良一旁冷笑,大约认为自己正一路高歌猛进,稳赢。 最后等来医生,与江如海商量好三天之后出院。 到休息时间,四个人一同离开病房,关门时继良说:“我们谈谈。”又转向郑媛,“你去楼下喝杯咖啡,给我们十五分钟。” 郑媛却略过他看着阮唯,从包里递过来一只手机,“里面有你大部分朋友电话,谈完之后你打给我,我带你去吃午餐。” “好。”阮唯接过来,认真说,“谢谢大嫂。” “应该的。”郑媛再回头看江继良,“十五分钟,你记得长话短说。” 继良不答,等郑媛上电梯继泽才调笑说:“大嫂还是那么有个性,要我说,全家活得最潇洒的是她。” 继良对此不置一语,扶住阮唯肩膀带她去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三兄妹各坐一方,还是老大先开口,但只对阮唯说,“这次的事,你要怪我我也认。” 继泽嗤笑一声,“怪你又能怎样?还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局?大哥你花招那么多,不要做生意了,去演魔术啦。” 继泽的冷嘲热讽通通被无视,江继良伸手去碰阮唯手背,不料她抽回手,让他扑了个空。 “恨我?” 她仍然紧咬下唇,不说话。 继泽在一旁继续煽风点火,“大哥好霸道,做出这种事,还不许阿阮恨你?不恨你难道给你送锦旗感谢你把她当白痴那么骗?” “究竟是谁想出这种下作招数?”江继良终于忍到极限,回过头对继泽发火,“是我逼你和阮耀明合谋把阿阮送到岛上?是我逼你作假骗她?是我逼你找她开保险箱写委托书?始作俑者还在推三推四逃避责任,你几时能长大?” “对!我是不如你!我干这么多事最后获益的是谁?”继泽蹭一下站起来,与继良对吼,房间内火药味十足,“谁料到七叔会玩无间道?表面上什么都帮我,实际却是你江继良的狗!关键时刻反咬一口,我输就输在没你们那么无耻!” “好,既然你不服,刚才在爷爷面前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提?” “你以为我不想说?”能怎么说?就像继良口中所述,始作俑者罪魁祸首是他,继良不过顺水推舟做一回黄雀而已。“这次我输了,我认,算你狠!” 继良却说:“你不认为你该和阿阮道歉吗?” 提到阮唯,江继泽终于气短,支吾说:“我当然会补偿她。” “怎么补偿?” “赚够本的是你,你怎么不道歉?” “要道歉也不必当着你做。” 又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我现在不想听这些。”她厌烦了谎话,正准备拿出手机来给郑媛拨电话。 继良说:“下午和媛媛出门逛一逛,你失忆后密码账目都不记得,我这边新办一张副卡,在媛媛手上,你先拿着用。” “阿阮能刷多少钱?要求她不向爷爷开口,你至少得送一座山啊大哥。” “爷爷知道了,最惨那个一定不是我。” “那就试试看。” 阮唯却忽然说:“你们放心,这件事我烂在肚子里,谁都不会说。” “阿阮……”继良又要苦口婆心。 阮唯言语坚定,“这么脏的事,我说不出口。” 继泽替她鼓掌,“对对对,真他妈比下水道还要脏。” 继良反问,“你起什么哄?你又比谁干净?” 继泽道:“至少不比大哥你,伪君子,真小人。” “你只有一张嘴厉害。” “那也够让你吃瘪。” 眼看战火再度点燃,万幸有郑媛及时出现,“已经超过十五分钟,我来接人。” 阮唯不与任何人道别,只顾闷头向外走。 江继良无奈,对郑媛说:“好好照顾阿阮。” 郑媛冷着脸回应,“多谢提醒。” 继泽也不想与大哥独处,临走时对郑媛说:“大嫂,要不要我带阿阮出海度假?” “你离她远一点,省得带坏她。” 继泽一点不恼,笑嘻嘻说:“那我就乐得轻松啦,有需要记得打我电话。” “放心,一定不放过你。” 继泽摆摆手,径自走远。 屋内无人,继良将要开口郑媛已经转过头去追阮唯。 他只能独自在休息室内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郑媛在一楼电梯口遇到阮唯,她正在等。 郑媛忍不住感慨,“你还是没变。” “怎么说?” “大小事都会为人着想,和继良对比,根本不像是兄妹。” “也许他想得太多,容易忽略身边人。” 郑媛挽住她手臂,粲然一笑,“你倒是敏感,继良这类人大多以自我为中心,你要他凡事为别人想一想,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看他时时在看你。” “那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把他当太子爷的人。”到地下停车场,郑媛领着她找车,“右拐右拐,我记得自己停在红□□。” 谁也没料到居然会在停车场遇到廖佳琪。 全然是狭路相逢。 但又不能不打招呼,廖佳琪上前来说:“好巧啊,郑总监。” 原来她有名头,不是江太太,也不是老板娘。 郑媛同样笑着说:“真巧,你来见继良还是……” “我来接阿阮,我们约好一起吃午餐。” “哎?”郑媛看阮唯,等她确认。 阮唯点头,“来不及跟你说,早上佳琪送我来,我们约好中午碰面。” 没想到郑媛居然提议,“那不如一起?” 情敌见面分外……尴尬。 但郑媛却丝毫不介意,仍然当廖佳琪是普通朋友,“下午我带阿阮到附件商场逛一逛,廖小姐有没有兴趣加入?” “我吗?下午还要去公司报道。” “上班族果然不自由。” “确实,忙起来分分钟想辞职。” 郑媛大方开起玩笑,“需不需要我打电话给你老板帮你请假?” 廖佳琪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们可以晚一点再约。” “也好,晚饭让阿阮换一个新鲜面孔。” **做事确实周到,下午陪阮唯逛街,更新衣柜,几乎是无微不至,晚餐时间又亲自送她到长海附近去会廖佳琪,实在贴心。 廖佳琪在餐桌上唉声叹气,“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能做到这种程度,真不知道该夸她修养好还是没脾气。” “大嫂只是懒得计较,谁规定她一定要为大哥争风吃醋?” “难道她有其他追求?”廖佳琪嗅到八卦逸闻,立刻竖起耳朵打听,“或者其他情人?” “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阮唯低头喝汤,及时掐断话头。 晚餐吃到半饱,廖佳琪正扬手叫埋单。阮唯低头看时间,却感到如芒在背。 稍一抬头,她便遇上一双利眼,隔着两张桌锁定她。 廖佳琪悄声说:“是庄家毅,没想到他今天来长海和大江开会,居然留在这里吃晚餐。” 阮唯抿着唇不说话,庄家毅西装革履做精英打扮,但右手握一根精巧手杖,撑住他不算稳健的步伐。 原来他腿脚不便,有隐疾。 廖佳琪匆匆付款,抓住阮唯撤退,“你要住,无论在哪里遇到庄家毅,都离他越远越好。” 但她去B2取车,庄家毅居然快她一步,庄的秘书赵猛——斯斯文文瘦瘦高高完全名不副实,连饭都不吃就在电梯口拦人。 “廖小姐,江先生在楼上等你。我老板会送阮小姐回家。” 廖佳琪第一时间护住阮唯,“谁信你?” 下一秒她电话铃响,接起来居然真是江继良。 阮唯看她为难,于是说:“你上去吧,既然大哥都知道,那我想庄先生送我一程也不会有问题。” “阿阮……” “有人找我,我不可以一味的躲。”转过身对赵猛说,“车停得远不远?我一整天都在走路,实在不想再做运动。” “五分钟路程。” 阮唯随即不再看廖佳琪,慢慢跟在赵猛身后走近一辆黑色宾士车。 赵猛替她开车门,“请——” 她谨慎迈出第一步。 赵猛却不上车,关进车门站在原地。 司机木着脸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庄家毅就坐在她身边,银色狮子头手杖立在两腿之间,张嘴咆哮的雄狮在他掌心被来回摩挲。 “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极低,沙沙令她耳膜发痒。 “嗯。”她小声应,“所以非常抱歉,如果你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谈,我恐怕给不了正确答案。” 然而他根本不听,他只跟着自己的步骤走,“不记得我是谁?” “佳琪和我说,你是庄家毅,我猜你是庄家明的哥哥。” 话到此处他才淡淡瞥她一眼,冷冰冰像在看陌生人,而就是这股陌生感让她放下戒备,心中长舒一口气。 陌生代表不在乎,也同样等于放过。 而下一秒她就已经被勾住腰收拢在他臂弯之下,庄家毅看着她惊恐的眼睛,重重吻了过来。   ☆、第33章 前缘 第三十二章前缘 他的鼻息就在咫尺之间,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庄家毅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挤进来,在唇舌的纠缠之间逼她臣服。 或许是由于她外表太弱,因此她身边每一个与她有纠葛的男人都在扮演控制狂,企图完完全全掌控她,又或者从头至尾重塑她。 庄家毅的手臂横在她腰后,力道太大,令她疼得皱眉。 但她真正不愿意,则用尽全力反抗到底,手指尖在他脖子上挠出血痕之后就要转战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庄先生三五不时登报亮相,又要面对家中娇妻,怎么能在脸上挂彩? 当下腾出手擒住她手腕,阮唯有了空档趁机一把推开他藏到角落,背脊紧贴车门,随时要跳车。 庄家毅一抹颈侧的伤口,嘶嘶吸着凉气,盯着她似野兽盯住羚羊,“真狠,还是老样子,还是他妈的那么悍。” 一身掐腰修背的西装,一串硕士博士头衔,一地精英非凡赞美,讲起脏话来居然性感得要命。 无奈她没时间欣赏或赞叹,她紧握车门,对司机说:“靠边停车,不然我立刻报警,告你们性骚扰。” 司机从后视镜内找庄家毅求援,他却习惯性地用右手摩挲下颌,无名指上的婚戒昏暗中闪闪发光,而他看她,根本是轻蔑,“需不需要我帮你打电话?顺带叫继良来,找他作证,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对你……是性骚扰还是**。” “好,我现在就打。” 庄家毅做一个请便的手势,无所谓地说:“你随意。” 阮唯拿出手机,正要拨报警电话,她犹豫,庄家毅嘴角带笑,全是嘲讽。 她翻通讯录,电话响到第二声就有人接,“我在威廉大道由南往北方向,庄家毅车上,尾号是双九。” 最后一句已经带哭腔,“七叔,你快点来救我。” 不知哪一句触到逆鳞,庄家毅立时暴怒,抢过她手机开窗扔出去。 手机砸在霓虹灯柱上又反弹,粉身碎骨。 庄家毅一把摁住她,两只眼冒火,恶狠狠问道:“不是失忆了吗?失忆还记得他?” 大约是临死前的勇猛无惧,阮唯一扬下巴,挑衅道:“对,我谁都不记得,只记得他。”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都一样,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拜托你,说话之前想想你面前的是谁,我阮唯不是什么三流小明星,你想玩就玩想丢就丢,我出事,有人排着队找你抵债。” “不就是江如海?他会为你和庄家翻脸?你未免自视太高。” “你放心,我有我七叔,他抵得过一万个庄家毅。” “好好好,不管你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有本事把我活活气死。” “你现在还活着?那我更要再接再厉。” 大约是气到极点,庄家毅闭一闭眼,反而平静下来,低声说:“不管你记不记得,今晚跟我去一个地方。” 谁知她想也不想就回绝,“不去,我要回家。” 庄家毅翻转手腕看表,“我只需要一个钟头,到时间立刻送你回家。” “不用,我只想回家,麻烦你到前面十字路口放下我,我自己……” “放下你让你等陆慎来?我疯了我。” “我看你是真的有病。”她紧紧攥着手提包,掌心沁满冷汗,“自说自话,你以为你是谁?” 庄家毅忍住这口气,尽量放平语调,“你不好奇我们之间有什么过去?” “不好奇,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过去,也不会有任何将来。” 庄家毅被她气得胸口疼,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患上心脏病,病因就是倔强又顽强的阮唯,“你妈给你起错名字,你应该姓硬,叫金刚。” 阮唯正要顶他一句,只怕要将他气得七窍生烟,恰巧过路口,身后一辆车猛然加速横着停在庄家毅车前。 她认出车牌,闪身去开车门,叫司机,“开锁,不然你等他来砸窗。” 庄家毅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冷哼道:“怎么?对你七叔那么有信心,笃定了他敢惹我?” 威廉大道沿海偏僻,夜间无人。一条道只剩两辆车,空荡荡可以拍惊悚电影。 陆慎从车上下来,穿一件黑色长风衣,昏黄路灯下慢慢走来。 阮唯仍在挣扎,做困兽斗。 庄家毅开锁,计划下车与陆慎单独谈,没料到阮唯一脚踢在他残疾的右腿上,疼得他半天没缓过神。 而阮唯已经扑向前去开车门,她伸手一捞,只捞到她一缕长发,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她头顶一小撮头发被缠在庄家毅婚戒上,两人一个向前一个往后,一不小心扯断她头发,疼得几乎要掀掉她一小块头皮。 她呼痛,上半身扑在车门外,额头磕在粗糙路面上,惹出一片红。 陆慎立刻绕到右侧车门将她扶起来搂在胸前,又抬手拂开她额上凌乱的头发,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头皮疼得太厉害,脑中空白,到陆慎怀里就只会哭。 她越是哭,他越是焦躁,水准大跌。 庄家毅拄着拐杖下车,明明心急,却非得在陆慎面前克制,因而只站在另一侧车门旁,语带嘲讽,“陆总倒是来的很及时。” 陆慎不答,小心翼翼拨开阮唯的头发去看她头皮上的伤口。 她自己却不知轻重,伸手一按,指腹上都是血,这下分不清是太疼还是受惊,只管靠在陆慎肩上抽抽噎噎地哭。 陆慎从她口中问不出所以然,因而转向庄家毅,“阿阮还小,庄先生这么做实在太过火。” 庄家毅只看阮唯,“阮唯,你过来。” 她受惊,从陆慎身前绕到身后,隔着朦胧泪眼警惕地看着他。 庄家毅放软语调,“不要闹脾气,我带你去医院。” 她只求助陆慎,“七叔,我想回家。” “好。”陆慎握住她向车门走,不忘对庄家毅说,“今天的事,我想无论是我还是庄文瀚先生都不愿意看到,更不要说庄太太。” 庄家毅来回抚摸着手掌上的雕刻狮子头,无所谓地说:“你尽管去,我庄家毅几时怕过?我和她的事也轮不到外人插手。” 他右腿被踢中患处,疼痛难忍,能心平气和讲话全靠硬撑。 因此一动不动似塑像一般站在路口。 陆慎将阮唯送上车,关好车门,绕到另一方,途中漫不经心地说给庄家毅听,“她当年还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万幸几时回头,又万幸……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呵……你们长海的人还真是擅长胡说八道。” 陆慎对此不置可否,他从右侧上车,康榕脚踩油门绝尘而去,留庄家毅站在原地,拿手杖敲一敲地面,哑然失笑。 陆慎叮嘱康榕,“先去医院。” 阮唯低着头,哭声已经止住,整个人窝在离陆慎最远的位置,不看他也不说话。 陆慎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 可怜康榕,在车内低气压当中战战兢兢,差一点开口讲笑话。 但现在,恐怕全球幽默大师出现也没办法。 好在医院很近,十分钟后到医院门口,康榕逃去泊车,陆慎送阮唯去看急诊。实际她只有指甲盖大小伤口,做简单消毒清理即可,连纱布都不用缠。 走出医院又去坐车,两个人自始至终不讲话。 上车前陆慎把康榕打发走,亲自驾车送她。 一路沉默中各自较劲,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仿佛进行童年游戏,谁先说话谁先书。 显然陆慎挨不过阮唯,她对于生闷气有先天优势,下车后埋头往家中走,从头至尾当陆慎不存在。 家中人人都认得他,个个都和他打招呼,比对阮唯更加引擎。 她上楼,他也上楼,她进卧室转身关门,他已经顺顺当当走进来,坐在昨夜他坐过的沙发上。 “请你出去。”阮唯没有好脸色。 陆慎淡淡瞥她一眼,掏出香烟同打火机,以此压制他烦闷的心情。 “你再不走,我叫忠叔上来请你出去。” 他却问,“伤口还疼不疼?” “不用你假好心。” “唉……”长长一声叹,陆慎疲惫地笑了笑,指着身边座位,“你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没话说,也不想听你讲任何事。” “听话,不要总是刷小孩子脾气。” 她说:“有人爱才有资格耍脾气,我算什么?我又怎么敢在七叔面前任性?” 陆慎笑,“还说不是耍小孩子脾气,哪句话不在故意气人?”他低头抽烟,将连日来浮躁压抑的情绪都交给尼古丁,等过少许时间,忽然听见他用一把低哑深沉嗓音说:“如果不是这场车祸,原本我也不打算让你嫁给庄家明。” “我听佳琪说,婚礼都只差一半,没有我说不的可能,可见七叔又在哄我。” “结了婚也可以离,更有无数夫妻天天做戏,庄家明不过小鱼小虾,捏住他实在不难。” “对,好比捏住我。” “又绕回去,从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难沟通。” “我们哪有从前?从前都是谎言。” “你确定?”他抬眼看她,眼神锐利,几乎钻进她胸膛。   ☆、第34章 对峙 第三十三章对峙 她便想起他昨晚那一句“是你出界在先”,仿佛所有事都因她而起,全是她自作自受,活该受苦。 因此更要掰开问清楚,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 “借我失忆,假扮新婚丈夫,是谁迈出第一步?” “阮耀明。” 答案实在出乎意料,居然是阮耀明最先提出设局、哄骗,令她全心全意相信陆慎,再诱使她交出证据、签署委托书。 这事谁提都不恰当,然而阮耀明来提,还有谁会拒绝? 连装模作样都省去,个个热切。 她挑眉,上前一步,“七叔毫不犹豫认可?” 陆慎望她一眼,再弯一弯嘴角,“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他字字嚣张,根本不似人前谦和谨慎。或许这是他另一张脸,真实的面。 阮唯深呼吸,继续,“所以你顺水推舟,将我带到鲸歌岛上做戏?继泽要力佳股权、要证据,继良也一样。但七叔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看来继良花了大价钱。” “不是。”他右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烟在他指尖慢慢燃,又显颓废,“我和继良私下往来密切,这一点你最清楚。” “我不清楚。” “你只是忘了。” “你打算怎么和继泽交待?” “等他有翻身之日我再抽空理他。” 对人对事都在量“利”而行,根本不讲半点情面。 她的心冷透,仍有最后一句话要问,为继泽也为自己,“我看继泽全心全意信任你,七叔转过背就给他一刀,难道没有半点愧疚?” “名利场即是胜负场,输赢之外全是虚情假意。” “混蛋!”阮唯气急,抓起手包就向沙发方向砸过去。 陆慎大约是鲜少经历此类场面,一时不查,被装满各类零碎物品的手包砸个正着,额头上留下一片红,他气得发笑,抽一口烟,仍坐在原位,“今晚一定要闹到我两个都去医院才罢休?我希望你冷静一点,冲动和愤怒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阮唯双眼发红,要哭,“我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解决你?” “我?我很好解决。”他依然漫不经心,朝她勾一勾手,“我只要你听话,一定有求必应。”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你骗我,从头至尾都是你在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永远不会……”她变得混乱,头皮的伤和愤怒的情绪让她无法思考,她甚至预备开门往外冲。是陆慎及时拉住她,紧紧困在怀里,但他绝不低头,从不认为自己有错,仍然是高高在上口吻安抚她,“我从来不想让继良和继泽两兄弟之间的事牵扯到你,但这一次是意外,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至于我和你,阿阮……” 他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之前是时间不够,但现在你和庄家明的婚事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我和你的事,要得到江老同意不难,最多半年……” “你想得太多……”阮唯冷冰冰拒绝,不留情面,“我宁愿和庄家明再办一次婚礼,我宁愿再出一次车祸,也不要嫁给你,你听明白了吗?骗子。”最后一个词,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 陆慎笑:“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不了主,从前是,将来也是。” “我们试试看。” “这句话,从声音到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我。” 阮唯挣开他去开门,对楼下喊,“忠叔,送客。” 陆慎展开双臂,“不用麻烦阿忠,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并不想见到你。” “不要紧。” “七叔,你明天敢来,我就去找庄家毅。” 听到这一句,他脸上神色才有稍许改变,一抬眉,“我劝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惜她死不悔改,咬牙到底,“我说到做到。” “好,明天就有报纸登你阮小姐勾引有妇之夫。” “我不怕被人说嘴!” 阿忠已经走上二楼,请陆慎出去。 他不在意地笑一笑,临走时叮嘱她,“阿阮,不要孩子气。” 阿忠恭恭敬敬送他下楼,边走边听他叮嘱,“找个人,好好照顾她日常起居。” 阿忠点头应承,“陆生放心,不会让小姐吃苦。” “嗯。”他走出玄关,风有些冷,车钥匙拿在手上回过头看二楼窗台,浅蓝色窗帘盖得严严实实,半点影子都不肯透,他笑着摇头,“小朋友,脾气比谁都大。” 又让阿忠跟着他走到车尾箱,拿出一只似乎未开封的手机外盒,“明早拿给她。” 阿忠当然说好,等陆慎的车开出山道才离开。 阮唯第二天照例去医院陪江如海,继泽被流放,继良又要忙公事,病房总算能有一日安宁。 老先生眼睛不好,就由阮唯读报,他来听,算祖孙二人日常活动。 这天下午,她正读到庄文瀚的联合地产意外将地王出手,似乎有意全面缩编。 这时陆慎敲门进来,简短寒暄之后对江如海说:“江老,我明早飞北京,去北创总部走一趟。” 江如海取下老花镜,折好手中《财经日评》,咳嗽两声清一清嗓才说:“去是好的,多认识人,以后重心要往北走,你去提前打通人脉熟悉市场,方便今后做事。” “是,这次去也不算正式。” “去几天?” “三天。” 江如海却说:“不用急,你去北京多逛逛也好,就当度假。” 陆慎习惯性地低头推一推眼镜,阮唯便猜到他内心存有疑惑,却又不便挑明,只能暗暗咀嚼江如海最后一句话。 是真心实意?还是有弦外之音? 阮唯瞄一眼江如海神情动作,内心很快得出答案,但没兴趣说给陆慎听。 陆慎应下来,很快告辞,“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等不到接你出院,实在过意不去。” 江如海摆摆手,浑不在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套什么。” 陆慎笑一笑,临走时深深看阮唯一眼,仍能克制着保持一张沉静不变的脸,实属难得。 而她转过身倒水,只留背影作别。 门又关上,江如海躺在床上叹气,“说起来个个都厉害,到最后没有一个比陆慎可靠,生他们不如生个叉烧。” 阮唯转过身笑着说:“老生气可不好,七叔再有能力,也不和家里一个姓,就当雇工用咯。再说了,舅舅说要来,你又不让,最后还怪他们不孝,我都替舅舅不平。” “哼,你还知道要给他们说好话?他两个,我多看一眼都嫌烦,通通滚蛋!” 接过阮唯递过来的温水,江如海长舒一口气,怅然道:“陆老七……有意思,到最后居然是他最得力……可惜了……” “怎么又可惜了?” “可惜……”江如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间另有深意。 阮唯抱怨,“说一半留一半,不知道结果,我今晚想睡都睡不好了。” “孩子话,就跟你妈似的,永远都长不大,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你看看你大嫂,一个人,事业家庭样样都行。” “我才不要,我有外公疼我,当然可以大胆幼稚一辈子。”她原本就长得讨喜,平时又乖,现下装一装娇憨任性,没有人不照单全收。 江如海就很受用,他需要一位在身边为他时刻制造天伦之乐的人。 “你啊……”他摇一摇头,无奈和宠爱中长叹,“我这次……最担心是你。你两个舅舅都无所谓,继良和继泽都已经长成,我怕最后闹到争家产,他们像宫家一样丑事做尽,个个都欺负你。” 阮唯眼眶濡湿,笃定地说:“不会的,两个哥哥虽然工作忙,但都对我很好,舅舅也很好,我们家每一个都是好人,重情义。” “哼,你不要又趁机替他们讲好话,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们想什么。”江如海拍一拍她手背,语重心长,“是得抓紧时间给你找个依靠。之前是外公听继良胡说八道看错人,以后不会。” 这么说,仍然要把她的婚姻大事抓在手里,不过这回不会像上一次只看利益。 阮唯从不将不满和怨恨表现在脸上,她仍然保持着柔顺模样,笑笑说:“那我就乐得轻松啦。” 至于她心中如何想,从来没人关心,也不重要。 太阳落山,阮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她今天开自己的白色小跑出门,为此经历一场与阿忠的据理力争。 终于找到车位,她的车对面停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士,天窗大开,是陆慎隔着袅袅烟雾望向她。 她权当没看见,上车系安全带。 阿忠昨晚送到她房间的新手机在副驾驶上屏幕闪烁,她接起来,对面不远处陆慎正隔着车窗透过无线电波与她“面对面”交流,“招呼都不打?实在没礼貌。” 阮唯也同样看向陆慎,“你下楼时还不到四点,现在是六点三十五分,七叔,没想到你闲成这样。” “嗯,心烦,坐在车里抽烟,没有关注时间。” “七叔也会心烦?” “没办法,有你,突然多出许多烦心事。” “那我最该现在消失。” 陆慎似乎笑了笑,但隔得太远她看不清,只知道他摁灭了烟,长长舒一口气,疲惫异常,“临时要走,这几天你一个人要乖一点。” “……”阮唯不说话,一个字都不应。 他继续,满含警告,“不要去惹庄家毅,从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但我提醒你一点,同样的错误不要犯第二次。”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不知那一个字气到她,她立刻挂断电话发动引擎,油门声大作,转向时几乎要擦过他车头。 一旦离岛就失控,可见他的“教育”并不算成功。 但他体谅被骗者的悲愤,他给她时间慢慢恢复。 作者有话要说:  嗯…… 明天休息   ☆、第35章 重逢 第三十四章重逢 陆慎的暂时离开让阮唯松一口气,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是一位极具耐性的征服者,清晰地掌握着她的心理极限,因此所有逼迫与训导都显得游刃有余。 她害怕他,时刻恐惧着被全盘掌控的无力感。 但提到庄家毅,又有不同。 江如海出院,庄家两兄弟也来凑热闹。 庄家明大约是被长辈狠狠教训过,一出现没精打采,就连和阮唯打招呼都像是受迫。 “早上好小唯,不好意思工作忙,一直没来看你。”说着拿食指指一指脑门,“你这里……没事吧?” 她能说什么?无非是敷衍,“还好,你忙你的,公事要紧。” “其实也没有那么忙……”只是他无情无义没心又没肺,懒得登门看望未婚妻。 另一边,庄家毅负责与江如海寒暄,大家都是功利主义,力求“婚姻不成仁义在”,表面仍然一团和气。 只是不经意间庄家毅的眼神扫过来,依旧令她胆寒,下意识地低头去躲,像老鼠见猫。 庄家毅由此一哂,转过脸继续去答江如海的话。 离开医院径直就到赫兰道江家老宅,江如海当然要留庄家毅同庄家明吃饭,但会客室内阮唯不作陪,她称头痛,躲到自己房间内再也不想出门。 她认为庄家毅的纠缠不会带来好影响,同时间不可避免的令她偏离轨道,甚至连静下心想问题都有困难。 正巧这时候有人来敲门,她不应,对方就不停。 她已经猜出是谁,为息事宁人,只能去开门。 她只留一条窄窄门缝,完全戒备的姿态对庄家毅说:“你有事?” 庄家毅抬手把住门沿,“不请我进去?” “就快到吃饭时间,有事我们在餐厅……”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庄家毅推开。 他虽腿脚不便,但到底是男人,力量始终占优。 阮唯接连后退,庄家毅却向前追,直至将她逼上露台,无路可退。 他笑着问:“当我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 阮唯冷着脸说:“上一次逼我跳车,希望今天不会让我跳楼。” “硬金刚小姐,你比上一次更有幽默感。”他继续向前,直至将她困在露台转角,伸手就要去拨她头顶长发,刚有动作就被她避开,他只能问,“头上的伤好一点没有?” 阮唯近乎懵懂地看着他,摇头说:“我很好,不劳庄先生操心。” “庄先生?”他哑然,自嘲道,“我什么时候也变成庄先生?阿阮,你越来越会气人,我现在随身备急救药都是因为你。” “庄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庄家毅先前一步,靠近她,捧住她的脸,眼神忽然间变作痴迷,“你不知道你口中的庄先生有多想你,日日夜夜,没有你,庄先生根本活不下去。” 一低头,又要吻她。却听见她说:“活不下去不也活到现在了?可见都是骗人的鬼话,不知道说过多少回,再开口已经炉火纯青。” 庄家毅一阵笑,他的鼻息离她很近,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实在诱人,不知不觉勾起过去。 他问她,“还在恨我?气要生到什么时候才够?坐牢也有期限,阿阮,给我个期限。” “对不起庄先生,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推他又推不动,只得站在角落与他对视,“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看,你还在生气。”他收紧双臂,困住她,自说自话,“从前总是等我来哄,这一次我来晚一点,你生气生久一点,无所谓,我等得起。” “你放开我,我说过一万次了,我不记得你,不认识你,拜托你不要再骚扰我!” 她的反抗,庄家毅置若罔闻,“昨晚我和袁定义聊过你的病情,你的失忆状况很难恢复,不过这样也好,我们重新开始。” “又在编故事……” 她的话未完,他的唇已靠近,来回在她双唇上辗转,品尝她,诱惑她,席卷她紧绷的脆弱的神经。 而她习惯性地攀住她肩膀,仿佛曾经拥有过千万次,当下仅仅是温习,重回旧梦。 庄家毅扶着她的腰,吻到尽兴,而阮唯眼底湿润,茫然又无助,让人想要妥帖珍藏。 他问:“怎么哭了?我又伤到你了?” 她沉默不语,仍在喘息,眼泪一滴滴坠在手背,谁都不知她伤心。 庄家毅抱紧她,在耳边低语,“你一哭,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十几年都没学会哄你开心,是我太蠢。” 他轻抚她后背,似珍宝失而复得,故作轻松地说:“你一脚踢在我伤腿上,害我第二天疼得下不了床我都还没来得及找你哭……” “我看看,头皮上是不是结痂了………” “哥!” 门没关,庄家明大喇喇推门进来,目睹一对缠绵情侣,一个是大哥,一个是自己未婚妻,却仿佛习以为常,根本不当一回事。 但阮唯忍不住向角落收紧的窗帘后面躲,无奈庄家毅的手臂太紧,不给她丝毫空余。 “不要紧,不用管他。”先安慰阮唯,再和门口的庄家明说话,温柔如水换成疾言厉色,“你今年几岁?不知道先敲门?” 庄家明撇撇嘴,翻个白眼说:“开饭,我怕其他人找到你们,才亲自来,好心当成驴肝肺。” “知道了,我现在下去。” 庄家明嘁一声,不屑地带上门。 阮唯找机会推开庄家毅,径直走进浴室,反锁门,看镜中哭得狼狈的自己,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陌生感。 等到五分钟后她再开门,已经恢复正常,一张淡漠的脸,谁也看不出蛛丝马迹。 庄家毅于是哂笑道:“看来刚才都做白工,阮小姐又要开始和庄先生保持距离。” 他笑起来实在好看,眉眼凌厉但于她却是温柔,每每令人产生这世界他只爱我的错觉。 阮唯暗自握拳,极力克制,轻声说:“你先下去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庄家毅适时放过她,“明天来接你,给你补过生日好不好?” “到时候再说。” “那就是还没哄好。” “你先出去。” “好,不想下楼就不下楼,叫他们送上来给你吃。” “嗯……”她带着鼻音,显然由于前一刻哭得太伤心。 庄家毅一时心疼,腾出右手来轻抚她下颌,“不要总是一个人闷着,无聊就找廖佳琪出去逛逛,江老也不必你时时刻刻陪着。” “知道。” “迫不及待赶我走?” “不敢。” 庄家毅终于离开卧室,拄着手杖也可见脚步轻松。 一开门,庄家明就留在走廊,迎上他,满脸倨傲,“是不是我催的太急,不够时间做一场?” “家明。”庄家毅走在前,压低声线,全是警告。 庄家明却不听,继续挑衅道:“阮唯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体力够不够?毕竟哥你只能躺着在下面。” “不要以为在外面我就不会收拾你。” “我当然知道你神通广大,不过要我戴定这顶绿帽子,总得付出代价,你受受气就当是利息咯。” “哼,口气不小。” “至少我现在还有利用价值,一会儿我就去江家老头跟前跪着,求他继续婚礼,把阮唯嫁给我,天天陪我瘸腿的大哥上床。”语毕,飞快下楼,不给庄家毅反应时间。 阮唯一个人躲在床上哭了一阵,哭累了睡到半夜才醒。 夜晚孤清,窗外有满天星作伴。 她起身去看手机,只有气象局提醒明晨今夜暴雨来袭。 独自喝完一杯威士忌仍然没有倦意,她无聊之下拨通廖佳琪电话。 那边说,“我还在加班,不过可以给你十分钟友情时间。” “佳琪,庄家毅又来找我。” 廖佳琪一声尖叫,接着一阵高跟鞋鞋跟落地的哒哒声,显然她藏到角落和她通电话,“有八卦,再给你加多十分钟。” 阮唯说:“我觉得,我仍然被他影响很深。” “当然啦,你都不知道你爱他多少年,结果……不说啦,总之是个贱人,只比庄家明好一点点。” “我觉得……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嗯,我也没料到庄家毅对你执念那么深,难道是因为你抽过他的缘故?没想到他是受虐狂来的。早知道我拿马鞭抽他,搞不好第二天就转三百万到我账户。” “对,还会叫你女王。” “不错不错,我就中意身残志坚的男人。” “所以我哥也是?” “你哥是脑残。”讲出口又左右看,祈祷千万不要被发现,“你见过几个正常人天天加班到现在这个点?拜托你,赶快叫你哥回家吃药,不要再祸害我这种小鱼小虾。” “可是庄家毅有老婆的……” “对,所以说他贱嘛。不过他老婆和他比也不差的,听说去海岛开裸*体Par,咦……好银乱。” “我想去休假。” “好呀好呀,带上我吧,求求你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带我脱离苦海吧。” 阮唯终于笑出声,一扫前一刻阴翳,“我尝试去求继良。” “没问题,他欠了你,现在讨好你都来不及,你说什么她都答应的,Fuck日哦,不用加班了,我现在回家收拾行李,怎么样?我们是去夏威夷还是马尔代夫?无所谓,去太空漫游我都跟定你。” “我只能说去美国看病。” “那也没问题,我们到拉斯维加斯赌牌喝酒叫鸭结婚。” “嗯……我考虑看看。” 廖佳琪欢呼雀跃结束电话,一抬头大老板端一杯热咖啡就站在门边,漫不经心问:“谁是脑残?” 她不答,他继续,“准备叫鸭?” “跟谁结婚?” 廖佳琪抱住手机,堆出笑,满脸殷勤地承认,“我是,我是脑残。我去美国吃北京烤鸭,顺带和吴彦祖登记结婚。”   ☆、第36章 暂离 第三十五章暂离 北京已到深冬,四处皆是萧索景象。 陆慎在早八点收取私人邮件,件内附有三张照,从不同角度拍摄阮唯与庄家毅在露台上的亲密场景。 他眼里看见的是一对□□,心急起来,连遮蔽物都不找,太阳底下丑事做尽。 等一等,他按下删除键,彻底清空。 另一边,阮唯要去度假当然不会自己提。她最擅长这类迂回曲折旁敲侧击方法,因此邀袁定义来家中吃饭。 席上袁定义向江如海提出,明尼苏达梅佑医学中心有一位教授对选择性失忆症深有研究,不如让阮唯去试一试。 江如海转而去问阮唯,阮唯说:“没有记忆始终像没有根的人,方便的话,我想去试试看。” 江如海沉吟片刻,随即同意,“也好,就当出去散散心。不过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居然将目光转向袁定义。 阮唯连忙说:“外公放心,佳琪会陪我去。” “那就好。”随即不再多说,细节问题从来都有他人敲定,他只管拿主意。 饭后,她陪袁定义在花园散步,袁定义很是不甘,“要我出力,又不给好处,阮小姐,你这样真的很不厚道。” “我有吗?” “有,次数频繁。” “那我现在签支票?” “又开我玩笑。” 他低头,脚尖踢碎石,闷闷不乐。 阮唯讨饶,堆满笑安抚他,“好啦好啦,我确实要多谢你,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只要我办得到。” “终于肯谢我?为哪一件?” “所有事。” “那我要一个吻。” “拜托…………” “好吧,算我开玩笑开过火。”袁定义耸肩,又和她绕回正门,“任务完成,我该走了,祝你旅途愉快,顺带,适当控制廖佳琪,别让她疯得太过。” “你放心,她至少会听我的话。” “嗯……”说到廖佳琪,袁定义显出少有的落寞,但也是一闪而过,一眨眼又恢复正常,笑嘻嘻说,“那我走了,记着你欠我一次热吻。” “那我只好再次失忆。” 当晚陆慎便收到信息,包含她航班号及酒店信息。 她定19号最早一班飞机飞圣保罗,而他在19号晚九点才回。 她走得匆忙,似乎是故意要避开他,或者是庄家毅。 小朋友太受欢迎也不好办,他居然萌生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苦恼。 这不正常。 他望着手机,忽而发笑。 餐桌对面有人问:“怎么?陆总有喜事?” “不算。”他放下手机,坐直,“可能近期要跑一趟美国,刚才实在是……苦笑。” 阮唯与廖佳琪两个,落地之后先照预约时间与医生会面,但她意不在此,匆匆结束就与廖佳琪一道飞拉斯维加斯。 换衣服进赌场,意气风发。 廖佳琪中意玩□□游戏,阮唯心情不佳,一人坐角落玩老虎机。 她玩足一个钟头,反反复复摇花色,居然真的摇出八百美金bonus,欢呼雀跃。 然而实际支出已经远超奖金,不过无所谓,开心最重要。 到最后输光筹码才回酒店,廖佳琪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手机震到没电也没人理,谁想到江继良的电话居然打到她手机上,开口就问:“佳琪没事吧?” “你放心,她只是喝醉酒。” 继良似乎松一口气,少不了叮嘱,“你不要随她疯,你适当提醒一下她。” “我尽量。” “阿阮,医生怎么说?” “终于想到要问我?”她憋着一股火,说起话来恶声恶气,“医生说我注定要当一辈子白痴,你听完是不是很高兴?” 继良隔着电话一阵笑,低声说:“佳琪的醋都要吃?看来你没有大碍,只是心情不好,怎么,输钱了?” “嗯,输光了。” “不怕,大哥补给你。” “要一座金山。” “好,立刻去造。” “哼,谁信你?”她躺在床上,落地窗外是灯火辉煌赌城风光,纸醉金迷四个字形容最恰当不过。 江继良说:“你刷我的那张副卡,好好玩,玩开心再回来。” “哥……” “怎么了?你这么叫我,我突然紧张起来,比见爷爷还紧张。” “你别把我的行程告诉庄家毅。” “我以为你……”江继良沉默片刻,随即答应她,“既然这样,我一个字都不说。”又问,“你如果不方便出面,不如我去回绝他。” “不用。”她望着天花板发呆,呐呐道,“我已经和他说清楚。” “那就好,你早点睡,身体最重要。” “嗯。” 挂断电话,身边只有廖佳琪细微的呼吸声,令她在深夜不觉寂寞。 临走前她给庄家毅发过一短信息,大意是他们不再有任何可能,她已经爱上陆慎,不管过去如何,现在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 不知道庄家毅是什么反应,自此之后他再没有联系过她。 这样也好…… 但不过,陆慎…… 她翻查手机,居然一条来自陆慎的信息都没有。 他是忘了?或是根本不在乎? 胡思乱想之间,酒店套房便显得格外空旷,她成为囚徒,她的监狱就是陆慎在她心口投下的阴影,如影随形。 一闭眼又是他在厨房做事的情景,行云流水,细致专注,每一帧画面都是摄影师佳作。 她想念黄酒、想念红烧肉、想念被他修长指尖爱抚过的每一道菜。 她记得他说过,习惯是致命伤,一旦染上,再难脱身。 她此刻、今晚,深以为然。 她迷迷糊糊睡着,于家远隔千万里,却仍然逃脱不了跟随她十余年的噩梦。 梦中一只巨大蜘蛛,吐着丝缠住她,不断收紧再收紧,令她无法呼吸,胸腹爆裂。 而最后一刻,她看清蜘蛛的脸——一张熟悉的永世难忘的人脸。 她尖叫着惊醒,满头大汗,坐在床上无助又茫然地喘息。 廖佳琪也被吵醒,她对眼前场景似乎习以为常,很快从身后抱住她,令她靠在自己肩上,不断地轻声安慰着,“不怕,我已经把她打跑了,她死了,再也不能欺负你。阿阮,阿阮你看着我……” 廖佳琪捧住阮唯的脸,令她抬眼看着自己,“不要怕,她已经死了很久了,骨灰都被臭虫吃光,阿阮,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阮唯仍然怔怔的,似乎是被梦中的怪兽吓懵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而廖佳琪提建议,“起床吧,已经下午了,我们吃点东西去看秀,把所有烦恼都忘光光。” 阮唯叹一口气,抱着被子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屁话,有我在,你只会越来越好。” “廖小姐,你好有自信啊。” “当然啦,我这个人,八字很旺的,要不然你跟我登记结婚试试?保管你从此一飞冲天飞黄腾达飞上枝头变凤凰……呃,好吧你已经是凤凰了,但也可以更上一层楼嘛,谁会嫌钱多?你说是吧?” 阮唯无奈地笑,“好啦好啦,知道你厉害,快去洗脸换衣服,我肚子好饿。” 廖佳琪在阮唯脸上猛亲一口,随手套上一件T恤就往浴室走,边走边说:“你胆子大一点,怕个死人干什么?不过……你真的不考虑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抬眼看见她落寞脸色,随即说,“算我多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伤痛往事抛到脑后,她们继续在不夜城内醉生梦死。 两个人连玩七天,天天不重样。 今晚又是赌局,阮唯坐在赌桌前下重注玩二十一点,廖佳琪在她身边与另一位肌肉满胀的鬼佬**。 一局结束,阮唯赢到盆满钵满。正要与廖佳琪庆祝,一回头发觉老熟人站在一旁,盯着她,欲言又止。 是施钟南,双眼猩红,形容落魄。 廖佳琪指着施钟南问:“这人是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烂赌鬼的气质。” “不熟,是陆慎的朋友。” 阮唯站起身,将桌上筹码都留给廖佳琪,等施钟南凑上来自投罗网,“阮小姐……借一步说话?” 阮唯与施钟南走到一处狮口喷泉下,施钟南与上一次见面大不相同,他的外套和衬衫显然很多天没有换过,面对阮唯也显得局促异常,话还没说出口就开始不停地拨头发、抓耳后,直到阮唯轻蔑地瞟他一眼,问:“有烟吗?” “有。” 他立刻殷勤地把上衣口袋里半包白色万宝路掏出来,任阮唯挑一根。 她捏着眼,轻笑,事事处处都看不上。 施钟南在身上搜了半天,好不容易搜出一只印着裸女的打火机,替她点烟。 阮唯吸一口烟,才肯拿眼角看他,问:“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来……来度假……谁知道杀红眼,一发不可收拾。” “又要剁手?你是医生,你的手比一般人金贵。” 施钟南苦笑,“总觉得自己能翻盘。” “要是被你们医院那些小妹妹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继续偷偷给你递情书。” “那都是说着玩的。”施钟南挠头,仿佛全身上下没有不痒的地方,“阮小姐,能不能……能不能……” 阮唯看着他,两人中间隔着一层蓝色的雾,令她似笑非笑脸孔显得格外神秘,她说:“王静妍你知道的……” “阮小姐,我真的,最后一次——” “她爸爸,很爱赌的,上亿家产都输得精光,但没钱了其实不怕,最怕变成贪得无厌,最后个个都没有好下场。上个月我听人讲,静妍去警察局认尸,要靠DNA鉴定,为什么?因为大货车撞过来,尸体碾得像肉泥,看不清的。” 她转过身,正对施钟南惨无血色的脸,食指勾开他胸前口袋,将烟灰掸在他衣袋内。临走拍拍他肩膀,“施医生,赌博无益,好自为之呀。” 她背影袅娜,只留下惴惴不安的施钟南,独自在狮口喷泉下听午夜钟声,心惊胆战。   ☆、第37章 缠绵 第三十七章缠绵 阮唯回到赌场内,廖佳琪正和鬼佬打得火热,决心今晚“他地酣战”,于是笑嘻嘻对阮唯说:“宝贝,要不要替你叫车?” “我再玩两把,你……自己小心,不要太过火,当心继良查你岗。” “他?我几时怕过他?就算他现在就在拉斯维加斯,我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好啦,没必要和我吹牛。”阮唯摆摆手,“今晚不给你留门。” 廖佳琪勾着陌生人,摇摇晃晃走入夜色。 阮唯兴致缺缺,她再一次拿出手机,仍然是无足轻重的人发来问候信息,全是废纸。 一连七天,陆慎始终没回音,谁知他是生重病还是被人绑架? 她叹一口气,收起手机。 想起来,人就是贱。 他时时伴在身边时恨不能永远不见,一旦销声匿迹,又心痒,又落寞,无数次拨完电话号码只等按下绿色接通键,犹豫再犹豫,最终自尊战胜空虚。 她想念他,这简直是她人生奇耻大辱。 失望,绝望,心灰意冷,她决定走回裴卓仙酒吧扮演□□独自买醉。 但居然连“买”这个字都失去意义——长得漂亮又有名牌傍身,大把人排队抢在她落寞时付酒资。 可惜她不是廖佳琪,需要在**上寻找刺激,她平常生活已经足够惊心。 喝够了,撇下身边搭讪失败的男士,她独自一人上楼回房间。 这里赌场、酒吧、餐饮全是一站式服务,供你在一间酒店玩到天荒地老。 酒意浓重,她靠在电梯玻璃壁上,享受醉后轻飘飘仿佛要飞上天的愉悦感。 忽然间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场景,彼时他仍是青涩少年,穿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戴一副细边框眼镜,斯斯文文模样说:“杨老师休假,我来代班,暂时做你的补习老师。” 而她拉长了音调问:“暂时是多久啊?” 他习惯性地把眼镜向上推,从复杂难解的物理课本上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一个月左右。” “噢,那我就不同你交流感情了。” “嗯?” “才一个月,话说多了浪费感情。”她那时候扎双马尾,讲起话来晃一晃脑袋,头发也跟着晃荡,是个小傻子,又是个小可爱。 他笑了,拿出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好,那我们开始讲题。我昨晚认真翻过你的物理试卷,你错题点相对集中…………” 她就这样傻笑着推开房门,来不及开灯就踉踉跄跄扑向沙发,谁料到长沙发上落一道瘦削的影,她脚下一软,恰巧跌在他身上。 他衣领间一股淡而又淡的竹叶香,令她的烈酒和香水粗俗得可怕。 接下来又拿嗓音诱惑她,“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趴在他腿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撑起上身,睁着一双醉后迷蒙的眼,凑近去观察他,但看来看去就是不说话。 陆慎笑了笑,问:“看什么?知不知道我是谁?” 阮唯先摇头后点头,等一等,用哭腔呢喃,“七叔……” “唉……”陆慎长叹,伸手勾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在膝上,“说说看,疯成这样想干什么?” 阮唯别扭地撇过脸,委屈道:“七叔不是不管我了吗?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几天留在北京,有突发事件,连轴转。” “又是忙——”她这就要起身,却站不稳,一双脚刚落地上半身就向前倾,人扑在茶几上向下滚,哗啦啦带倒一片。 茶、酒、饮料联手把她的黑色紧身洋装毁个彻底。 陆慎站在她身前,迎面是窗外璀璨霓虹,背后是四方四正房间内闭塞的黑暗,他的脸在半明半昧之间带着一抹笑,又隐晦,又勾人。是你饥肠辘辘时送到眼前的甜点,小而精,明明不够,不忍饕餮。 “笑什么笑?”她赌气,站不起来,索性背靠沙发睡地毯。 陆慎无奈,弯腰将她横抱起来送去浴室。 她却似藤蔓一般缠住他,站在浴缸里也不老实,满身酒气,要借酒行凶,将威士忌都蹭到他的定制西装上,要毁了他的优雅从容,要令他似她,疯过界。 “七叔又要亲自替我洗澡吗?” “我尊重你意见。” 她笑,一双手臂攀住他后颈,吊在他身上说:“我没有意见啊,我醉了,我什么都想不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一醉泯恩仇?上礼拜仍然恨不得永远不见我,现在立刻就变卦?” “女人的话都不能信的……” “阿阮现在的话是真是假?” “不知道,你慢慢猜……”她得意地笑,一双艳丽的唇就在他呼吸之前靠近又远去,似女人鲜红指尖慢慢搔你心头肉,痒,酥,似箭在弦。 “七叔……我昨晚有梦到你。”她继续摇摇晃晃说醉话。 “是吗?” “我梦到你和我说,你要放手,要随我去,再也不要理我……”她咬住下唇,说完就要哭。 陆慎动一动眉毛,兴致骤起。 她继续,“但你又突然回头,突然……亲我……” “原来我在你梦里那么反复无常。” 她点头,空旷无人的房间内,将双唇凑到他耳旁,小声说着悄悄话,“之后用皮带绑住我,把我推到床上,从后面来,疼得我半夜睡不着……” 谁的心怦然跳动,似冰川开裂,岩溶上升。 他眼底一片漆黑,捏住她下颌,深深看她。 没人说话,浴室里只剩下水声与呼吸声,越是安静,越是翻江倒海不平。 终于他低头吻住她。 她将火点燃,他任火成灾。 他修长手指穿过她柔软长发,不断揉搓她后脑,同时也令她退无可退,只能在唇舌之间任他予取予求。 他深入,霸道强势。 他撩动,温柔缠绵。 好也是他,坏也是他,恋的是他,恨的也是他。 他太懂如何让她沉沦,深入浅出一个吻,已足够令她头皮发麻,指尖微颤,除却喘息和他,再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其他人可以想。 他仍然捧着她的脸,看着她水中含情的眼睛,哑声说:“如果你再敢说不记得,我一定拿链条锁住你,永远锁在地下室……” 她看着她,张开双唇,含住他停留在她唇上的食指,眯起眼,轻咬一口…… 他额上紧绷的青筋昭示最终结果,甚至来不及去床上,就在浴室,漫过脚踝的温水、西装革履的外衣,不断升腾的温度,以及袅袅上升的香薰灯,每一件、每一角都是暧昧,都是崩塌的情和欲,都是午夜最后的狂欢。 领带被扯散,衬衫被揉皱,裙角被撩起,底部被勾开。 水声哗啦啦,一时缓和,一时激烈,拉链的声响被埋藏在水声当中,沉在透明水底。 “嗯——”她一时间被夺走呼吸以及所有感官,似天鹅引颈,向后仰,却又向前送。 眼前事务都变作模糊的影,她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只能攀折他,看着晃动的镜面,张嘴咬在他肩头,且隔着他身上还未来得及脱去的白衬衫。 这间屋对这些事恐怕早就习以为常,世界各地,男男女女,在拉斯维加斯的夜晚放纵,似乎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不必负责,也不必相识,只需随性而动,快乐至上。 她哭过,挣扎过,不知何时回到床上,变成俯跪的姿势,双眼双手都受束缚,他再度成为她的Master,引领她,教导她,细心,耐心,无人可敌。 她爱他,爱他这一刻的轻蔑和鄙夷,爱这一夜酣畅淋漓如幻梦。 清晨第一束光照进房间,照亮横在地毯上的高跟鞋、领带、胸罩、以及被揉成一团的底裤,每一件都足够讲完一段旖旎□□,个个都是成人童话,要禁。 嗡嗡嗡,手机乱震。 前一夜身体透支,陆慎也没能及时在早八点起来。 他被她带坏,学会赖床,久睡不醒。 但阮唯睡眠浅,挨不住床头柜上手机声,爬起来,越过陆慎去接。 迷迷糊糊的,她看见屏幕显示庄家毅三个字,她脑袋空空,想也没想就接起来。听见对面说:“陆总,贵人事忙,好几天都找不到人,听说你飞去美国……” “你哪位?”她声音懒得很,显然是刚睡醒。 对面人震了一震,咬牙问:“你是谁?” “我是谁?”她呢喃着重复,仍未醒。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阮唯。” “对,我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唔……” 陆慎眼睛都不睁,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嘴唇。 早起一阵露骨的缠绵,被子与床单摩擦的沙沙声以及阮唯细微的呼唤都从未挂断的手机听筒传过去,令庄家毅将手机摔得粉碎。 她身上负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咬着被角要求休息。 陆慎却问着她的耳廓说这只是餐前,稍后还有正餐等她来吃。 她身体柔软,适宜摆弄。 越是弱,越是搔中痒处,越是勾人。 至于那通电话…… 她在颠簸当中瞥一眼手机屏,显然已经断了。 便不再去想,伸长手臂回抱他,攀住他,放软腰肢承受。   ☆、第38章 游刃 第三十八章游刃 这一次尽兴到底,双双体力耗尽,从早晨又睡到傍晚,等暮色染上雪白床单,才有人哼哼两声,翻过身抱住枕边人继续好梦。 陆慎在阮唯的影响下彻底堕落,除熬夜与调时差外,近年头一次在下午醒来。 睁眼第一件事是看她,发觉她睡得小猪一样安稳,才笑一笑,去翻手机。 邮箱里一条条都是商务函,只除去三天前那一封…… 但他并不想现在重翻一遍。 阮唯累极,无论如何不肯醒,他只好先一步去冲凉。 水声从浴室向外传,阮唯慢吞吞坐起来,腰靠在枕头上,浑身酸疼,一个人盯着地板上的深蓝色领带发愣。 却没料到这个时候门响,继而传来高跟鞋落地、皮包被甩砰砰三声。 廖佳琪人还在客厅就开始大声抱怨,“拜托,说什么是普京保镖,结果胆子比老鼠还小,被人吓一吓就哭着跑掉,留我一个人对住几个黑衣服保镖打一夜麻将,输得精光……喂,昨晚发生什么?地上怎么有男人的……领带?” 廖佳琪走到卧室门口,手里拎着陆慎的领带,傻呆呆看着床上香肩半露的阮唯说:“你……你昨晚带人回来?哎呀看不出来呀小宝贝儿,你怎么这么能耐啊你。”一激动,乡音通通跑出来,舌头能卷成花。 阮唯不知该如何作答,转而问:“你怎么回事?你的for one night怎么变成麻将之夜?” 廖佳琪被她带跑,光着脚踩到床上来盘腿坐在她身边,“我跟你说,你哥真的有怪癖的,居然找人跟踪我!我一到酒店就有三个黑哥儿们来敲门,三句话就把我的肌肉猛男吓跑,还接江继良电话,要他们陪我打麻将打到天亮。”她一咽口水,怒不可遏,“你知道吗?我居然输给三个美国人,有没搞错?打麻将是社会主义技能,凭什么让资本主义走狗剽窃?你说我气不气?” “气!不过打麻将和社会主义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mao主席教导过我们,社会主义的理想状态就是大家一起打麻将,天天都不干活。哎呀你不是北京人儿你不懂的!我们可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一代人,和你们这些早早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腐蚀的南方小资产阶级不一样。” 她拿出政治家那一套来,阮唯听又听不明白,只能点头装样子敷衍。 “不行,扯远了,我还跟你说说这场牌……” “所以你就和几个保镖打牌打到现在?” “对,打到我输精光,分文不剩!”一时豪气干云,一时又垂头丧气,“唉,我丢了社会主义国家的脸,我好没用。” 阮唯小声建议,“你拿我哥的卡,去取一点现金怎么样?还是心情不好,要去买个包?” “包?包有什么好的,况且还是刷江继良的卡,我有那么没用?哎……浴室好像有水声,不会你的小情人还没走吧……”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话说完水龙头也关了,廖佳琪双手合十紧张祈祷,“哎呀呀好激动好想看看你昨晚吃的什么肉,够不够劲啊?” 阮唯同情地看她一眼,怕她失望,或是惊声尖叫。 陆慎从浴室出来,跨上围一条浴巾,上半身带水珠,短发也微湿,又因没戴眼镜,看人需眯起眼,显得愈发深沉、凌厉。 而廖佳琪,第一个动作居然是拉高被子把阮唯遮得严严实实,接下来才继续她的困惑和惊讶。 “陆陆陆陆……陆总,你不是该在北北北北京吗?” 陆慎轻哼一声,“是,听不惯京腔提早过来。” “哈?你们潮汕话才难听,每个字都像念经,个个都好像从泰国游水过来。” 陆慎扫过廖佳琪所处位置,皱一皱眉,“廖小姐,我已经给你在隔壁另外定好一间房。” “咦?老黑胖子就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要回来和我老婆睡。”她一瞪眼,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找个三个黑胖子陪我打麻将!我就说,这么损的招儿江继良那个大脑门儿怎么想得出来?果然是得有四个眼睛的才出得起的昏招。” 陆慎眉心紧锁,提醒她,“廖小姐,请你注意言辞。还有,劳烦你从我的床上下去。” 廖佳琪仍然沉浸在愤怒当中无法自拔,她站在床上,摇着脑袋指着陆慎,一步步向后退,“好一个陆慎,好一个江继良,你两个狼狈为奸,毁掉我今晚唾手可得的高*潮,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啊?哪怕把老黑胖子给我也行啊,都说黑人那玩意儿壮观的很,你叫他们进来,我带阿阮见识见识什么叫人类极限。” 陆慎只差去捂住阮唯的耳朵,或者找人把廖佳琪这位猥琐无聊的饥渴妇女拖出去。 阮唯躲在床角,偷偷笑。 她们究竟如何成为朋友?江继良究竟看上廖佳琪哪一点?这简直是世纪谜题。 最终还要阮唯发话,“佳琪,你出去一下好不好?我想起来换衣服,晚一点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廖佳琪仍然鼓着眼睛瞪住“仇人”,九头牛都拉不回。 阮唯无奈,“佳琪,你昨晚输多少,我今天带你赢回来?” “真的吗?你终于肯教我打牌啦?” “嗯,我试试。” “那我还叫老黑胖子上场,谁让他一个劲羞辱我来着?” 陆慎站在床边终于等得不耐,压低声音说:“廖小姐,你到底够了没有?” 廖佳琪翻个白眼,下床时凑到阮唯耳边说:“矮子矮一肚子拐!” 一甩手,光着脚跑回隔壁卧室。 而阮唯低头,没能忍住,笑得双肩抽动。 坦白说,一百七十四公分的陆慎对于一百七十二公分的廖佳琪女士而言,确实矮了点。 至于那句矮子矮一肚子拐…… 阮唯偷偷看一眼陆慎,他正凝神注视着床单,“叫客房服务,把床单被套都换了。” 但阮唯说:“可是之前都是佳琪在睡啊……” 陆慎受惊,不肯接受,“明明有两间房。” “我们喜欢睡一起。” “廖佳琪真是嫌命长。”一眯眼,又不知道想什么坏招。 果然是一肚子拐。 陆慎一把将廖佳琪裹在阮唯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身无遮拦地女体。 她皮肤莹润,骨肉均匀,半躺在床头,乌黑长发铺满,袅袅婷婷似一幅画。 陆慎捏着她的脚踝,哑声说:“去冲凉,饿久了要胃疼。” 阮唯不说话,只用一双含着水的眼睛看他,嘴角一丝丝笑,若有如无。 陆慎警告她,“不要使坏。” 她抬起右脚,轻轻踹在他小腹上,等他动作,她有躲,赖在他身上说:“七叔,你帮我忙嘛……” 这一洗又是半个小时,等他们整理好走出卧室,廖佳琪的电视剧已经看到第二集。 抬头撞见陆慎,头一句话就是调侃,“看不出来呀陆叔叔,老当益壮嘛。” 陆慎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手掸一掸上衣上的兔毛——来自阮唯软乎乎的白毛衣,牵着阮唯向外走。 廖佳琪已经换上衬衫与牛仔裤,也同样走在阮唯身边,似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一进电梯就听她嘀咕,“好像叔叔带侄女逛街哦,今晚我们什么都不用我们买单吧?”一边说话一边撇嘴挤眼睛,惹陆慎冷冷一眼横过来,她到底害怕,接下来只敢和阮唯咬耳朵。 当然,说的全是陆慎坏话。 到餐厅,陆慎的话不多,全程都在照顾阮唯。 两个女生单独出来这么多天,吃饭时仍有说不完的话。 陆慎低头看手机处理公事,她们两个又说到拍卖会,有Taiyu Park的作品要上,抽空去看一看。 廖佳琪更建议,“带陆叔叔一起呀,陆总财大气粗,整个拍卖行买下来都没问题。” 阮唯看陆慎,等他态度。 他认为可有可无,“想去我就陪你去。” “嗯,我确实想去看看,这个人,风格很合我意。” “好。” 廖佳琪看看陆慎又看看阮唯,疑惑道:“你们两个……就这么好了?” 阮唯不答,陆慎对此也讳莫如深。 只有廖佳琪一语道破天际,“噢,我知道了,你们这就叫一炮泯恩仇!” “咳咳咳…………”阮唯正喝茶,被廖佳琪一句话呛住,拿纸巾捂住口鼻,咳个不停。 陆慎放下手机拍她后背,她便顺势倚在他肩上靠着他咳,咳到脸都发红,眼眶有泪。 陆慎少不得要说:“廖小姐,今后在饭桌上,至少在饭桌上,请你注意言辞,照顾照顾与你个人造诣有差距的人。” “你不用拐弯抹角,就是让我回避真相嘛。”廖佳琪翻个白眼,根本不买他账,“好咯,那看来你们两个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庆贺有情人终成眷属,陆总,发个红包呗。” 阮唯这下倒是不咳了,只窝在陆慎身上看着廖佳琪一个劲地笑。 看来追女生之前,讨好闺蜜也是重大利好。 不过陆慎恐怕不会选讨好,而是威逼利诱处处设限。 她为廖佳琪捏一把汗。   ☆、第39章 怀疑 第三十九章怀疑 鉴于身边多跟一位长辈,阮唯欲廖佳琪的夜生活势必收敛。没有获得外出准许,只得坐在房间内和三位黑皮肤保镖切磋麻将。 阮唯打牌会算全局,知道三家叫什么牌,手里又有什么牌,张张顶着打,让廖佳琪在一旁看得手心冒汗。 中美决战,硝烟弥漫,世界正摇摇欲坠。 等一位孤胆英雄力王狂澜。 而陆慎在隔壁书房翻查邮件,处理公事。 零零碎碎回函,电子签名都不觉得烦,待公事处理完毕打开私人邮箱,便开始皱眉,烟也不知不觉续上。 又是匿名发函,五天前抵达,信中说: 想知道江碧云当年是自杀还是另有隐情,打开中汇银行保险箱,查阅箱内文件,你自然会有答案。 他收到信便委托私家侦探去查,但见尾不见头,对方做事毫无痕迹可寻。至于信件内容—— 即便是了解内情的人,个个都认为他已经将保险箱内所有文件都交给江继良,谁会如此肯定,他手中一定留有备份。 是身边人搅局,还是江继良故意讹诈? 事情越来越复杂,从开始到现在,这位神秘人穿针引线究竟想要什么? 他心中得不出答案,只能一根接一根抽到房间内烟雾弥漫。 阮唯的牌局提早结束,推开卧室门,率先被一阵烟雾呛得咳嗽起来。她径直走进来,抢过陆慎指间香烟,摁灭在烟灰缸内,再开窗通风,等高楼风把二手烟都吹散。 陆慎取下眼镜,捏着鼻骨问:“赢钱了?” “把佳琪输了的都赢回来就结束,他们薪酬不高,我不想占便宜。” 陆慎疲惫地笑着说:“看来我身边真要出一位赌神。”他身体后仰,放松靠在椅背上,招一招手,“过来。” 阮唯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挪过来坐在他腿上。 嘀咕说:“你浑身都是烟味,真的好臭。” 但其实烟草混合香水余温,竟然意外地好闻。 陆慎对此一笑而过,拿住她右手在指间反复揉捏,当她是他的新玩具,“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向江老提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事?” 陆慎难得心情好,肯全方位包容她刁钻性格,耐着性子解释:“半年内,我要你真正嫁给我。”更牵起她右手,从抽屉里拿出被她随手仍在家中梳妆台上的求婚戒说:“你已经接受我的求婚,你不记得?” “那么b的求婚?我那时候是懵懂被骗好不好。” “被骗?”他眉峰上挑,语义渐深,“那么……圣诞夜那一回也是受骗?” “圣诞夜是什么,我不知道。” 他眼神一暗,扶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坏得仿佛彻头彻尾换一个人,闭塞的房间内与她咬耳朵,“昨晚是谁缠住我不许我走?又是谁跪下来咬开我拉链?又要怪酒精还是我?” “我昨晚喝醉,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阮唯听得耳根通红,又羞又急,有些事情做得出却不敢承认,放纵时大胆,收敛时娇羞,男人最爱这类欲拒还迎似真似假,满足他对伴侣重重幻想,而她,又恰巧最擅长。 因此推开他就要走,半途被他拽过来压在墙上。 他困住她手臂,笑着低头靠近,闻一闻她颈间气息,更张口轻咬她皮肤,一阵酥酥麻麻的疼,他的唇向上,最终含住她耳垂,引出她一个震颤,呼吸一瞬间调快,心也加速,一双眼含情,望着他,期待,又隐忍。 她食指勾住他皮带,眼尾勾住他目光。 他忽然间冷下脸,命令她,“跪下。” ………… ………… 他一定让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一夜弯折的腰肢、蒸腾的汗水、压抑到极致的哭泣以及抓破后背的指尖。 令它们似刀刻,永远印在她心上。 当晚,廖佳琪既赢钱又学到新技能,心情颇佳,因此放过陆叔叔,乖乖住到隔壁套间,给有情人腾地方。 但她手中保留房卡,一早回来换衣服。不料遇到陆慎穿一件灰蓝色宽松上衣,站在阳台喝咖啡。 见她来,不过稍稍侧身,等她说“陆总早。”他才致意,“早上好。” 廖佳琪唯恐单独面对他,这就要领着高跟鞋与连衣裙灰溜溜去隔壁,但出乎意料的是陆慎居然叫住她,“廖小姐,占用你五分钟,我有几句话要说。” “好的,没问题。”她走到阳台来,光着脚站得笔直。 陆慎抿一口热咖啡,闲闲问:“廖小姐和阿阮感情很好?” “还……不错。”内心想,拜托,这还用得着问?摆明了好得不能再好,都怪你做第三者,拆散她们伟大友谊。 “不知道廖小姐怎么看,但在阿阮心中,廖小姐是非常重要且值得信任的朋友。” “我也一样,我非常珍惜阿阮。”至少比你珍惜,臭男人! 陆慎礼貌性地笑了笑,继续说:“阿阮在岛上养病时,我让康榕私下查过车祸经过。” “我知道,肇事司机声称是继良主使,但我们两个都明白,继良再狠也不会做这种事,要么就真是意外,要么就是继泽发疯,局中局,要借机污蔑。” “还记不记得王静妍?” “静妍?她家中出事,我们最近很少联系。” 陆慎上前一步说:“王静妍告诉康榕,是廖小姐你以替她父亲还债为条件,换她在婚礼当天做内应,拖住婚车,务必要令阿阮在恰当时机经过十字路口。” 廖佳琪瞪圆了眼看着他,似乎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许久回过神,才支吾说:“有没有搞错?你怀疑是我指使人撞她?我疯了?我认识她远远早过你,我了解她喜欢她,从没想过要伤害她……”激动过度,她一口气连环炮一样说完,半晌仍处在怔忪当中,不置信地望着陆慎,“王静妍真的这么说?” 陆慎颔首,“廖小姐,我们都在继良身边做事,我没有必要骗你。” 借同盟瓦解戒备,他目光诚恳,廖佳琪几乎要全抛一颗心。 但好歹她受过阮唯警告,知道陆慎最擅长这一套,需要时做你知心好友,不需要时翻脸无情,心中只有利。 “我不接受这种污蔑,如果陆总说的是真话,我要求和王静妍当场对峙,我何时何地和她提过任何与车祸相关的话,如有实据,随便你们怎么处理。” “廖小姐开玩笑,我有什么可处理的?不过是问一问,没有当然好,如果有……” “如果有,我替你一刀砍死我自己。” 陆慎偏一偏头,做出一个你请的姿势。 廖佳琪气呼呼提着高跟鞋往外走,边走边说:“回头我就去找康榕那个三寸钉,刚泼我脏水,我活剐了他。” 门也不记得关,让陆慎喝着咖啡远远看着一扇空洞无人的门,无所谓地抬一抬眉。 陆慎放下咖啡杯回到卧室,阮唯仍在睡,知道他来,眼睛还没睁就先弯起嘴角,笑。 他的心一时柔软至极,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亲吻她眉心,“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今天不是要去拍卖行?” “别闹……”阮唯笑着往被子里躲,仿佛还没长大,要赖床赖到天荒地老。 陆慎原本就随她,只不过在她背过身的那一刻神情突转,变得寥落而怅然,带着几分无奈说:“不知你几时才能长大……” 不过不要紧,他更愿她一生活在纯真年代,任何风霜雨雪从此都由他来挡。 廖佳琪回房间就拨江继良电话,并不管现在对方是几点几分。 电话接通,她立即连珠炮一样问出口,“为什么车祸的是陆慎会怀疑到我头上,是你指派陆慎查,还是因为罗家俊的案子就要开庭,你们两个商量好了要拿我顶缸?” 江继良走到无人角落,适才向她解释,“阿阮的车祸我想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三成意外,七成是继泽下狠手,先污蔑我要杀阿阮,再借机从她手里拿证据,至于陆慎为什么会怀疑你,我现在还不清楚。” “他说王静妍称,是我找她做内应,好确保婚车准时准点到达事发地。” “也可能是王静妍受人指使。” “谁?” “无非是继泽,做戏做全套。” 廖佳琪对着梳妆镜抹口红,眼神飘忽,言语却恳切,“继良,你相信我?” 江继良不带犹豫,“我了解你。佳琪,你不是那种会为利益伤害朋友的人。” “你确定?”她这回拿起睫毛膏。 “夸你你又不认。” “都怪陆慎,你不知道他刚才什么表情,真是活活气死我。” “他办事谨慎,这件事又涉及阿阮,你尝试理解他。” “哼,要不是看在阿阮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他。” 挂断电话,廖佳琪的妆容已经完成,她忽然间一挑眉,对着镜中美艳女郎勾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脖子疼得想跳楼,明天肯定不能上班了…………   ☆、第40章 拍卖 第三十九章拍卖 廖佳琪化好妆就来阮唯卧室叫人起床,她的方式远比陆慎粗暴,一掀被子整个人扑上来,偷袭她腋下与腰侧痒痒肉。 阮唯怕痒,立刻被嘻嘻哈哈闹起来,求饶说:“好了好了,你饶了我,我去刷牙——” 她穿着吊带衫与同色系底裤,光着脚去浴室洗漱。 廖佳琪则撑着头,横躺在床上,扮睡美人。 十分钟过去,两位女士对着衣橱发呆、 她们的行李不算少,却也永远缺一件合心意的连衣裙。 廖佳琪挑出一条墨蓝色缎面长裙,“穿这个吧,显老,正好配陆叔叔。” 阮唯斜她一眼,默默将长裙换上。 陆慎在书房开视频会议,争分夺秒工作。 阮唯穿戴整齐,坐在梳妆镜前整理头发,廖佳琪在她身后不远处,仔细欣赏着自己闪闪发亮的指甲,低头说:“陆叔叔刚才找我谈话。” “怎么了?教导主任又发威?” 廖佳琪摇了摇头,“这次是认真的,居然跟我提静妍。” 阮唯皱眉,“王静妍?” “嗯。”廖佳琪继续,“康榕找到王静妍,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王静妍胡说八道,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静妍说了什么?” “她说是我出高价找她做内应,确保你经过十字路口的时间刚刚好。” 阮唯眼色微变,从梳妆镜的倒影中观察她,“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否认!谁知道你的陆叔叔发什么神经居然怀疑到我头上。” 阮唯微微一笑,神情放松,“他本来就很多疑,做事又谨慎,走到这一步也不奇怪。” “那你……”廖佳琪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阮唯安抚她,“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小事情。” “唉……”廖佳琪长叹,眼珠一转又想到另一件事,“这样看来,陆叔叔不像外面传说那样,那方面不行啊……我看他是挺行的……” 阮唯瞄她一眼,眼尾风光旖旎,“你又知道?” “看你这幅没精打采的样子,谁不这么猜?” 阮唯勾一勾嘴角,转过背去给嘴唇上色,漫不经心开口道:“多少还是需要特殊刺激。” “什么?什么特殊刺激?听起来你们真的玩好大。” “特殊刺激?不就是我咯。” 廖佳琪翻个白眼,完全不赞同,“又要跟我讲神话故事。难道还真有这种事,神奇金箍棒会认主,只有面对阮小姐你才会变大变粗变凶猛。” “他有严重洁癖。”阮唯站起身,顺带拍一拍廖佳琪,“卧室你来过,他稍后又要从房顶到地毯换个彻底。” “嫌弃我?” “不,不针对你,他或许看不起身边所有人。” 廖佳琪补充,“我觉得你可以把或许两个字省略。他明明白白看不起任何人。” 阮唯笑,低头缓缓带上婚戒,感叹说:“极度自负的人,往往伴随极度自卑。” “我早说他心理变态。” “这类人往往有致命弱点。” “又在讲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说……回去之后,庄家毅要是还不放弃你怎么办?他这个人,什么阴招都想得出来。” “回去之后就不关我的事了。” “陆叔叔替你扛?唉,学长学弟,又是一场爱恨情仇啊。” 阮唯伸出手,拖她起来,“庄家毅其实非常简单易懂。” “那是对你,他和陆叔叔认识十几年,互相了解,互相欣赏,我开始期待后续剧情!” “先起来陪我去买画。” “OK,随时为您效劳。” 廖佳琪携阮唯出门,陆慎神情依旧,并不与廖佳琪交流。 到拍卖会,陆慎兴趣缺缺,直到看见Taiyu Park的旧作——《双头人鱼像》。 一边是拥有天使面庞的美人鱼,一边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怪,她们共用一具身体,只不过有着完完全全不相同的两张脸。 阮唯小声说:“我想要这个。” 于是由助理举牌,匿名者以高价拿下这幅诡谲怪异的画作。 当晚,阮唯坐在床上翻看拍品展示图,她盯着双头人鱼看得几乎入迷,是陆慎打断她。 他换上居家休闲打扮,坐在她身边忽然聊起,“我记得这个Taiyu Park,曾经为江碧云画过一幅肖像画,早年间被不知姓名的藏家拍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阮唯从展示图上抬起头,淡淡道:“七叔想买回来?” “有机会的话,买回来自己收藏也不坏。” 谁知她居然说:“是想收藏画,还是收藏人?” 她的声音很轻,内容却似重锤落在陆慎胸口。 他皱着眉,认真观察她,但却见她下一秒已被另一件拍品转移注意,似乎之前都是无心之言。 “阿阮,我想要收藏的,从来只有你。” “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 “很早是什么时候。” 陆慎笑,“早到难以启齿。” “七叔,我要打电话去警察局举报你。”她适才满意,再度翻开双头人鱼像,食指敲了敲人鱼的脸,问:“七叔绝不觉得,这张脸好面熟。” 陆慎看了看说:“太抽象,外行人很难看出所以然。” “像妈妈。”她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 陆慎却不这么认为,“江女士与Taiyu Park交往甚密,他不至于把你母亲塑造成魔鬼。” 可是阮唯难得坚持,“一半天使,一般恶魔,人人都有两张脸。” “阿阮,你不能这么评价你的母亲。” “噢?为什么不能?”她挑眉,饶有兴致地追问。 陆慎对此一笔带过,“她是一位伟大的女性。” “我知道,她风华绝代,八面玲珑,身为江如海掌珠不但热心慈善还能亲力亲为,北非、东南亚及国内西北地区,建校舍招老师办医院四处都有她身影。抽空资助不得志的艺术家,没过几年就受时尚及艺术圈推崇,风光无限。更不要提追求者,恐怕要从西港排队到中心区,三五万男性不在话下。”她说话时语音语调起伏极小,看不出多余情绪,至多是在陈述事实。 但女人的心思实在难猜,谁知道她会不会连亲生母亲都嫉妒? 陆慎的眉头收得更紧,握住她右手,低声说:“议论一位女性,从她万千追求者角度出发,算不上尊重与客观。” 阮唯不管,继续问,步步紧逼,“我好奇……七叔是不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你在鲸歌岛上已经问过一次。” “可是我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满足。” “阿阮。”他这一声阿阮已经暗含警告,聪明人就该适当收敛,无奈阮唯的情绪似箭在弦,收不回。 她牢牢盯着陆慎的眼睛,问:“江女士有没有明里暗里给过你提示,你是她最欣赏最看好的年青人,有没有带你去海边去贫民区或者去云会所向展示她精心准备的惊艳?” “阿阮!你够了!”似乎被踩中同脚,他内心翻腾,压低声音说,“我不许你这么讽刺你的母亲。” 他声高,疾言厉色,她粲然一笑,浑不在意,“不许我往东,不许我向西,现在还要不许我谈论我的母亲。七叔,你管得好宽。” “我希望你在谈论你母亲时,至少表现出最基本的尊重。” “尊重?”她嘴角讥讽,仿佛听到本世纪最无聊最乏味的笑话,她伸手拿食指轻点他左胸,挑出一把又妖又娆的嗓音说,“七叔,在你那些呼唤着江碧云的梦里,在你那些描绘着她穿着旗袍扭动腰肢的夜里,你对她……有没有尊重两个字?” “你闭嘴!”他抬手,脑中空白,重重给了她一耳光。 阮唯被他的力道一带,额头磕在床头灯上,蹭破了皮,鲜血积了半张脸,仿佛在上演午夜恐怖电影。 “阿阮……” 他慌了,后悔了,收不住,又忍不得,完完全全失控。 阮唯却在笑,诡异的,似今夜拍得的双头人鱼,“七叔,这就是爱,你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绝对受不了任何人说她不好,更受不了有人当面拆穿你从前隐秘。” 她静静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鲜血,笑笑感慨:“多么伟大的爱情。” 陆慎立刻去找急救箱,熟练地依照步骤为她擦血消毒,做简单处理。 好在只是剐蹭伤,不必闹到去医院,或者由当地警察介入。 一阵忙碌过后,陆慎仍然坐在床边,他已然恢复正常,静静看着她受伤的额头以及被牙齿磕破的嘴角,怅然道:“抱歉,是我失控,是我……无论如何,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阮唯却超乎寻常的平静,回答说:“没什么,确实是我说得太过火,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碰的秘密,是我越界在先,只能算我活该。”最后一个字说完,居然还能给他一记温软笑脸,令他的心抽痛,无以为继。 “阿阮……你……” “如果没有其他话要说,我想先睡了。”她躺下,拉起被子盖住头顶。 陆慎伸出去的手又停住,最终落在她肩上,隔着米色被套以及一滴晕开的血抚摸她。 何谓后悔莫及,他今时今日终于尝一回。 锥心刺骨,疼痛难耐。 同一时间,阮唯也在被子底下后悔。 她今晚失控,忘记要领,受苦也不意外。 而她之所以失控,这原因令她自己也惊心,根本难以置信。   ☆、第41章 赌徒 第四十章赌徒 陆慎一夜没睡,一个人待在书房内一根接一根抽烟。天亮时玻璃烟灰缸里已然堆满“尸体”,一个个争先恐后讲述昨夜浓愁。 下午的航班飞回本港,但阮唯与陆慎之间隔着一层不能捅破的隐秘,于是相互之间都不愿见面。 阮唯去和廖佳琪吃午餐,陆慎仍然在房间内抽烟,用以安抚他正在自我撕裂的胃。 怔忪间不知不觉打开电脑查阅那封匿名信,简短的来信背后,不知藏着多少惊人秘密,就如同江碧云,令他想都不敢想。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一只黑色皮包率先砸到他桌上。 看清楚才知道,是廖佳琪红着眼气势汹汹来找他拼命。 “你这个……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王八蛋!老牛吃嫩草就算了,你居然打她!你是不是人,欺负她娘家没人是吧?”又是京腔,连环炮一样轰炸,气势十足。 陆慎理亏,只沈着脸不说话。 廖佳琪似一枚炮弹冲到他面前,“她居然还替你遮掩,说是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撞的。骗鬼去吧?自己撞能把嘴角撞成那样?你这个禽兽王八蛋,老娘今天就亲手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两手一抬,摆起架势就要去抽陆慎,半途被她的麻友黑老哥拦住,只能在原地张牙舞爪。 阮唯总算追上来,第一时间问陆慎,“你没事吧?”再去看廖佳琪。 而陆慎被因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愣在当下。 “佳琪,你冷静一点。” 保镖在阮唯的示意下放开廖佳琪,她还要向前去找陆慎算账,被阮唯一把拖住,“不要再闹了,佳琪,真的是意外。” 廖佳琪难以置信,“你疯了还是被他洗脑了?居然还在帮他说话!这是家暴!是家暴!我他妈分分钟告到他赔光家产坐牢!” 阮唯试图解释,“这真的是意外,佳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自己的问题自己会解决……”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我总不会眼瞎连你脸上的伤都看错?”廖佳琪甩开她就要去撕陆慎,未料到背后阮唯压低声冷下脸警告,“廖佳琪!” 她回过头,满腹委屈。 阮唯却说:“你先出去,收拾好行李,不要耽误航班起飞。” “阿阮!” “去!” 廖佳琪拗不过她,乖乖听话。 保镖走时带上门,书房一时变得寂静,只有呼吸声浮在半空。 陆慎扶着桌面,久久无言。这一回是阮唯先开口,仿若无事地问:“吃过饭了吗?已经两点多,要不要叫客房服务?” 陆慎不答,忽然间抱住她,收紧手臂,紧紧将她困在身前。 他的鼻息钻入她发间,沉默令他的心跳越发清晰。 他长叹,或者沉吟,他只需要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拥有她。 “阿阮……” “嗯?” 他拂开她落在纱布上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伤口还疼不疼?” 阮唯不在意地说:“早就不疼了,是佳琪她小题大做,七叔你不要怪她,她还没长大,一身小孩子脾气。” 陆慎却说:“我道歉,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不知道这么辈子能不能赎罪。” “我已经说过了,我也有错,昨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把什么都往坏处想。” 陆慎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他拉着她走到书桌旁,尔后仿佛下定决心,犹豫许久才开口,“细节方面省略,我坦白说,全是因为你母亲的资助和鼓励我才有今天。穷人的生活比你想象中艰难,看不起病只能等死的例子成千上万,跟不要说花钱读书,或者顺顺利利进长海做事。阿阮,江女士是我的恩人,当然,在我青涩愚蠢的少年时期,也免不了对她心生倾慕,但这就和青少年追逐偶像一样,明知是遥不可及,不过想为自己造梦而已。” 他紧张得手心出汗,仿佛回到初高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粗糙的发音背诵英文诗,“我没有你想的龌龊。” 阮唯低下头,错开他的眼睛,回应说:“我知道,我都明白。两个人之间是什么感情,只有彼此之间最清楚,我昨晚话说的太过……” “阿阮……”他叹了又叹,自成人之日起,这一次的无力感超越任何时期,他嫌少如此,面对难题,几乎手足无措。 阮唯抬眼看他,发觉他面色苍白,眉间隐忍,因此问:“七叔是不是胃疼?我叫餐厅送午餐上来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就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客房服务,只当昨晚的小小不愉快根本不曾发生过,她脸上的伤是意外中的意外,谁都不愿提。 陆慎的视线紧跟她,不肯有丝毫放松。 阮唯相对轻松,她低头看表,继而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房间收拾行李。” 还是要躲他。 不过这也正常。 陆慎微微颔首,“你去吧,我还有一点收尾工作。” “好,等人送午餐上来,你多少吃一点,不然胃受不了。” “好。” 她默默拿走廖佳琪留在书桌上的黑谁手提包,在陆慎的注视下离开书房。 并不想一人独处,她出门计划去邻近的廖佳琪房间。 没料到在走廊遇到落魄至极的施钟南,乱糟糟的头发和破旧的夹克衫,她差一点认不出他来。 “阮小姐!”他见她像遇见救命稻草,一瞬间眼睛发亮,猛地冲上来。 阮唯冷冷瞥他一眼,等廖佳琪开门,却给他留一条缝。 施钟南鱼一样钻进来,到廖佳琪跟前,她还在发愣,“这里也有乞丐?” 施钟南微微面红,拉不下脸,“人都有落魄的时候……” 阮唯却对廖佳琪说:“给我们一间房,十分钟解决问题。” 廖佳琪犹豫,“不好吧,万一他意图不轨……” 阮唯对此嗤之以鼻,“他?开什么玩笑。” 廖佳琪这才放心,让出一间空置的卧室给他们,之后带上门,去心疼她遭受磨损的宝贝包包。 阮唯靠在门边,不耐烦地问:“说吧,要多少?” 施钟南搓着手,支吾说:“阮小姐,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阮唯笑,“你以为你有命撑到下一次?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施医生,你很有胆。” 施钟南背脊发凉,但为一个“瘾”字,愿意走钢索,拿命去博,“阮小姐,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真的我保证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阮唯已经拿出支票夹开足金额,微笑着递给他,甚至拍一拍他肩膀,“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呀,施医生。” 她脸上带伤,嘴角带笑,目光似真似假,样样都让人胆寒。 施钟南颤颤巍巍接过,咽一咽口水,说:“阮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来烦你。” 阮唯道:“我不放心你,也会有其他人让我彻底放心。所以……该操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转过身拉开门,“施医生,慢走不送。” 施钟南装好支票,带上鸭舌帽,再度似鬼混消失在长廊。 廖佳琪已经放弃她那只手包,垂头丧气,“是谁呀?看起来好面熟。” 阮唯答:“你管那么多,脑子够不够用?” “还要讽刺我?”她向阮唯展示自己受伤损毁的手提包,“怎么办,用不了了。” 只是小小擦伤,但阮唯摸一摸她头顶,无所谓的说:“你想要就再去买,又不是没钱。” “你给我出钱啊,老板。” “嗯,这才值多少,怎么那么小气。” 廖佳琪摊手,“你们这些从小泡在资本主义蜜罐子里的人,怎么懂我们第三世界人民的痛苦,我啊,拼了命地攒钱呢。” “又在胡说八道。” “好吧好吧,说正事。”她抬起手靠近,又不敢碰她伤口,因此只问,“我这没想到,陆慎会动手。” 阮唯心情平静,感慨道:“这样一来,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是人心本身太复杂。” “唉……”廖佳琪叹息着,右手搭她肩膀,“无论如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真的吗?”阮唯回过头来,笑着问。 廖佳琪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只要你坚持给我买包,或者帮我杀了季友爱。” “季友爱是谁?” “最近热播电视剧女主角,贱的要命,还有无数帅哥爱她爱得要死要活。” 阮唯撇撇嘴,“对此我无话可说。” 廖佳琪再接再厉,“我想了个办法,不用杀人的。” 阮唯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想听。” 廖佳琪摇着她的肩膀撒娇,双手合十祈求,“拜托听一下嘛,求求你啦阮老板。” “长话短说。” “是这样的!”廖佳琪正经危坐,“我希望阮老板出钱重拍《梅花三弄之白吟霜的突击战》,邀请季友爱演女主角白吟霜,我就来演公主。” “还让她演女主角呀?” “哎呀你不懂,公主很多戏份的,比如说发白吟霜跪搓板,打白吟霜板子,给她滴蜡、泼她冷水,超爽的……哎哎哎,你走什么嘛,反正现在做IP没有亏钱的,投给我有什么不好,况且我演技很过硬的,刚才不是发挥的很好吗?” 再要去追,阮唯已经离开房间换个心情去见陆慎。   ☆、第42章 庭审 第四十一章转变 飞机在当地时间下午六点准点起飞,阮唯因害怕机身起伏带来的失重感,几乎是倒头就睡。好不容易熬到飞机落地,她晕乎乎走不稳路,陆慎伸手来扶,她第一反应是躲。 躲开他,似躲开一场瘟疫,一个魔鬼。 幸好有廖佳琪从身后顶住她,费心费力将她送上车。 陆慎却站在车外,对廖佳琪说:“你陪阿阮回去。” “那你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刚说完就后悔,她操陆慎的心做什么? 康榕开车在路边等,陆慎说:“不一起出发当然不好一起回去,我稍后再去看她。” “噢,好,陆总一路走好。” 陆慎不再理她,疲惫地上了康榕的车。 康榕照例开始向他汇报工作琐事,到家时才提到,“罗家俊的案子下周一第一次开庭,针对大江的指控,谭律师说仅有个人言词证据,不能支撑整体案件,因此不必在意。” 陆慎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罗家俊呢?” 康榕道:“杀人未遂,三到五年。” 陆慎于是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临近圣诞,天气转凉,市中心已经装扮上彩灯与圣诞树,节日气氛浓重。 阮唯闭着眼睛,还有一点晕。 廖佳琪低头看手机,突然间听见身边人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累……” 廖佳琪转过脸看她,她依旧闭着眼,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她握住她的手,企图给她力量。 但阮唯说:“也许当年……真的死了就好了……” 天黑了,道路两侧霓虹灯亮,似烽烟,似梦幻,似你不曾许过的梦。 回到赫兰道,又是另外一张脸。 阮唯卸下疲惫,满面欢喜地去见江如海。 但一进门就听见有人高声怒吼,似乎是继良,还有她小舅舅江至诚。 仔细听才知道,原来是为大舅舅江至信的健康问题起争执。 江至诚不知发什么疯,又提议要把江至信送到精神病院治疗,继良被踩中痛脚,风度与涵养统统抛到脑后,吼得房顶都要被掀开。 当然,要比吵架,江至诚也不一定输,“不送院,难道任由他在家里胡闹?这次把大嫂打成什么样?你自己亲妈你看了能忍心?” “我的家事,不用二叔操心。” “被记者拍隔山取景,走出去背后都指指点点,这还不关我的事?你让爸爸,让阿阮还怎么出门应酬?” “我会再加多几名医护人员。” “有什么用?有大嫂在,谁都不敢多用力。” “我再重申一遍,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不用二叔闲操心。” 江继良脸色铁青,已然是怒极,但谁也没料到沉默多时的江如海会在此刻发声,“你的事情,是不是连我也没资格插嘴?” 输赢此刻调转,江继良气焰全无,立刻认错,“不,不是。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爸爸的病只要有药物控制,一般都很安静。” 江至诚加多一句,“对,只是大嫂不忍心逼他吃药,所以天天有意外。” 阮唯走到二楼,脚步放缓。 舅舅江至信,自从十六年前经历绑架风波,受绑匪虐待三天三夜才赎回,精神上出现问题,时好时坏,近年更是糟糕,时不时出新闻,让大家都面上无光。 但这种事,回回都吵,多说无益,她因此打算绕过书房径直回卧室,无奈阿忠拦住她,“江老知道你今晚回来,让你到家就到书房。” 阮唯叹一声,转身去敲书房门。 “外公,舅舅,大哥。”人人都打过招呼,她嘴角盖一层厚厚遮瑕,额头解释为意外,大家忙着吵架根本没人认真观察。 江至诚争得面红耳赤,江继泽眼底结冰,只有江如海神色如常,招呼她,“累了吧,你坐,晚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嗯。”她老老实实坐在江如海身边,听他教训眼前两位红眼仇敌,“事情拖了那么久,总要想办法解决。”他看继良,满含警告,“明天早八点,你亲自开车把你爸爸送去机场,美国那边已经安排好,一落地就送去医院。”见继良要说话,他当即截断他念想,“你就不用陪了,省得再出意外。” 继良没有办法,情势逼人,他只能忍,“知道了,我会办好的,爷爷放心。” 江至诚志得意满,一旁冷笑,但很快轮到他。 江如海面沉如水,半点情面不讲,“听说你最近去医院查血?” “爸爸!”江至诚惊恐万分,只差冲上来捂住江如海的嘴。 但江如海哪里管他,他早已经对这个小儿子厌恶至极,“有人跟我说,上个月有一个新出头的男明星查出HIV阳性,是不是和你交往过?”不等江至诚回答,他径自说下去,“恐怕也算不上交往,无非是滥*交乱*交,睁开眼不记得谁是谁。今后你到这里来,一个杯子都不许碰,你要玩女人我随你,跟男人搞在一起?我抽空亲手勒死你。” 讲完还不觉解恨,继续骂,“贱狗!好路不走走脏路,违背天道,同性恋个个都该抓去烧死,烧成灰!你也一样!滚,休想再从我这里多领一分钱,你穷到买屁yan我都不会再管你!” 从惊恐、惶惑,到仇恨愤怒,江至诚把所有恨意都转移到江继良身上,撩起拳头就打,“是你!是你在背后捣鬼!我打死你这王八蛋!” 可惜他烟酒过度,根本不是对手。继良三两下将他掀翻在地,不屑道:“二叔,我不像你,这种招数我做不出来。不过你既然做得出就不要怕认,堂堂正正走出去,还能有最后一点尊严。” 江至诚回头喊爸爸,但江如海依然让他滚出去。 等他走后,江如海吩咐要将江至诚所有碰过的茶具桌椅全部扔出去,但又交待继良,“他是你叔叔,你好歹照看他一点,今后有关他的事情,都不用再来通知我。” 继良点一点头,“爷爷放心,我知道分寸。” 江如海摆摆手,他随即无声无息离开。 只剩下阮唯。 他身心俱疲,此时此刻,昏黄的灯光下撑着额头的江如海老态毕现。 他长舒一口气,问阮唯,“医生怎么说?” 阮唯神色如常,“这种事情都要看几率,说白一点,就是他治不了。” “哼,虚有其名。”江如海有话要说,习惯性地先观察对方,再酝酿,“阿阮,你认为……陆慎这个人怎么样?” “嗯?”阮唯显然一愣,似乎陆慎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没有反应区,她答得谨慎,几乎是满分作答,“听说七叔办事可靠,长海这几年业绩冲高,也有他功劳。” “除了工作。” “除了工作……”她似乎是皱眉思考,稍顿说道,“七叔私底下倒是很好相处,偶尔同桌吃饭,连菜单都不用看,他一定避开我忌讳,个个菜都和我胃口。” 江如海露出满意的笑,“这次北进,我打算让他牵头。”等一等再说,“家里只有继良还算成才,但年青人难免冒进,确实需要一个能压得住他的人。陆慎,我看很不错。” 阮唯仍然是听不懂的模样,呆呆望着江如海。 “你不用想,也不用明白,外公都会替你先想好。” “听起来我好像很没用。” 江如海道:“女孩子不用那么精,笨笨的最可爱。” “哎呀,原来外公深有体会。” “嗯,你外婆也跟你一个样,只你妈妈不一样,坏就坏在像我,件件事都好强……”说着说着就意识到不该说,但看阮唯,她眼中半点起伏都没有,于是放下心。 十几年前的事情谁去记呢?都在抓紧时间跟新潮,记忆就都扔进碎纸机,粉碎消失最好。 阮唯拖着满身负累回到房间,意外居然接到一个从不打电话问候的人拨来电话。 接起来,那一边却是沉默,似乎除了公事就不懂应当通过电波聊什么。 等来等去,还是阮唯先开口,“七叔到家了?” “嗯。” “我好想还不知道七叔住哪里。” “鼎泰荣丰。”之后又补充,“恰巧和小如一起买在这里。” 她笑,“你们住一起我也不介意。” “不可能。” “是呀,反正不可能。” 又是沉默,隔了许久陆慎才问:“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 “明天我接你去医院。” “不用,等两天就好。” 她太礼貌,又太疏离,一时近一时远,这类无力感锥他的心,说不出道不明地痛着。 阮唯问:“我听说,罗家俊的案子就要开庭了?” “是,下周一早上。” “我想去听。” “律师替你出席,你没有必要亲自去。” “七叔……我就是想见一见到底是谁,他长什么样,为什么想尽办法要我的命。” 陆慎从房间走到阳台,等冷风吹得人清醒,却仍然无法拒绝她的任性要求,“找个人陪你去。” “我就想自己一个人。” “阿阮……” 她迟疑,“又……不行吗?” 勾起他昨日记忆,无奈答应她,“有事给我电话。” “嗯,知道了。” “早点睡。” “你也是。” 挂断电话,一段关系渐入佳境,真似普通情侣,一时不见,牵肠挂肚。 但这是陆慎,不是她。   ☆、第43章 转变 第四十二章庭审 第二天一早陆慎亲自来接,阳光正好,阮唯坐在副驾开他玩笑,“陆总给我当司机,这是不是最高待遇?” 陆慎匆匆看她一眼,继续开车,“从前也接送过你很多次。” “噢?”她难得轻松,忽然好奇往事,“那我从前坐你车都什么样?话多不多?” 陆慎想了想回答,“很安静,问什么答什么,非常有礼貌。” “看来从前对你没有企图心。” “所以说?” “现在话多,有没有嫌我聒噪?” 车停在法院门口,陆慎说:“你什么样我都无所谓,因为……只要你还是你。” “七叔说得好深奥……” 他伸手想去捧她的脸,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他的动作骤停,沉默滋生,车内气氛尴尬。 陆慎垂眼黯然,“不知道要吃多少后悔药才够。” 阮唯说:“也许我们都需要看心理医生。” 他叹息,握住她的手,艰难开口,“不急,慢慢来。” “嗯,那我先走了,到点开庭。” “好。” 她下车,两个人似乎同时松一口气,双双卸下重担。 罗家俊的案件准点开庭,检察官罗列各项证据指控,律师逻辑缜密各个击破,控辩双方你来我往争锋相对,远比案件本身更精彩。 今日来旁听的人不少,各路人马都有。阮唯坐在不起眼角落,罗家俊安安静静待在被告席。 他剃了光头,人也消瘦不少,脸上疙疙瘩瘩青春痘已经结痂老死,不复往日嚣张气焰。 忽然之间,罗家俊穿过庸庸碌碌人群看向她,他眼底平静,看她仿佛看陌生人。 也就是这么一秒钟的对视,阮唯随即转开脸,去观赏谭律师的个人表演。 因案情复杂,法庭并未当庭宣判,陪审团因罗家俊年轻诚恳态度已有松动,但无人敢担保。 阮唯走出法庭时才过午饭时间,打开手机,有两条信息都来自陆慎,一个问结束了吗?另一条问,我来接你。 她回复,“我想一个人逛一逛。”于是果断关机,打车到遥远偏僻的西港区老教堂。 本埠寸土寸金,连教徒朝圣之地也能省就省。一座尖顶教堂,还要开在荒僻的码头区域,白天装卸货的声音嘈杂,吵得人根本无心祈祷。 她走进教堂,龙牧师不在,教堂内空旷得几乎能听见回音。 她坐在前排,无人打扰,专心致志向上帝祈祷。 祈祷平安,或者爱? 都不是,拥有太多,失去太多,反而事事平静,心无波澜,仿佛已经提前到暮年。 教堂顶尖的钟声敲响,伴随着西敏寺钟声熟悉音乐,有人脚步犹豫走进教堂。 却不敢出现在她身边,只敢坐在她身后三排座,等够五分钟才鼓足勇气开口,“阿阮……” 声音又尖又细,不回头也猜到是谁。 王静妍穿着去年的大衣,冷得想跺脚。 她诚恳道歉,“阿阮,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阮唯双手在胸前合十,仍然保持着祈祷姿势,闭着眼问:“怎么想到要来这里找我?” “我记得你从前很爱来这里……我很想见你一面,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说。” 午后的光透过彩绘玻璃射进教堂,斑斓迷幻如头顶圣光亦如午夜霓虹。 阮唯仿佛置身事外,语音语调都没起伏,对王静妍更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完全当她陌生人,“那你现在见到了?” 王静妍低着头,难掩愧疚,“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没等她说完,阮唯便问,“哪件事?” “是我不好……我家里实在困难,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她,我没想过要害你,真的,她再三和我保证,只是为了阻止婚礼,点到即止不会有大问题,谁知道……”她精神紧张,几乎是浑身发抖。 而阮唯穷追不舍,“她又是谁?” 王静妍偷偷望她一眼,小心翼翼回答,“就是佳琪……是她来找我,说要替我爸爸还债,但要我在婚礼当天想办法控制时间……” 王静妍是痛下决心,但没料到阮唯一个字都不信,侧过脸看她,满是讥诮,“说是谁就是谁,你有证据吗?” 王静妍咬牙,“现在没有,但是我会去找佳琪对峙,到时候我把对白录下来,那就真相大白了。” 有人自主自发帮忙,阮唯却不见得开心。她的眼睛里仍然写满戒备,食指在前座椅背上漫无目地划着,稍顿,开口问:“为什么要帮我?又缺钱还是要帮忙?” “我是真的愧疚……”可能连自己都不信,没等多久便放弃粉饰太平,“由于康先生的缘故,我在这里找不到一份工,身上有债,又有妈妈和患病的姐姐要养,实在撑不下去,阿阮,可不可以请你帮帮忙,帮我和康先生求情,让他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赎罪,只请他给条活路。” “康榕?” “是。” “原来他也玩这一套。”阮唯皱眉,略想一想,尔后说,“话我会帮你带到,至于他怎么做,我不能保证。” “谢谢你,还有……阿阮,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必道歉,每个人都有价,何况是感情?我理解你。” “不是……不是的……” 王静妍还要说话,似乎一定要受害人说没关系,不要紧,宝贝我依然爱你才甘心,但阮唯懒得等,“抱歉,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个人时间?” 她气势逼人,王静妍几乎不敢直视,犹豫三番,最终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缩手缩脚走出教堂。 四周围再度安静,漂浮的尘埃与垂落的光作伴,陪伴她虔诚向上帝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 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 全属于你 直到永远 阿们” 愿上帝爱世人,也爱她,如弃子如孤儿的她。 太阳落山时回到市中心,继续她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端着咖啡走在商场内,到一家首饰店门前居然透过透明玻璃望见庄家毅—— 他陪娇妻简如玉来挑项链,或者是她有重要场合要出席,或者是他们夫妻的放松活动。 庄家毅似有感应,忽然间转过头对上她的眼,两个人都愣神,谁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是假装无事发生,还是平平常常打招呼? 到最后由阮唯做出选择。 她走进店内,向庄家毅微笑,挥一挥手,“庄先生,这么巧。” 庄家毅面无表情,做机械回应,“是,很巧。” 阮唯随即去看简如玉,她衣着简单,面孔朴素,不似传言夸张,阮唯笑着和她打招呼,“hi,你就是庄太太了吧?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之前的事,要重新认识世界。” 简如玉温和地笑,“阮小姐还是那么可爱,差一点就要和你住一起,真是遗憾。” “那还可以做朋友的嘛。” “说的也是,那你帮我看一看哪一件更好,好不好?” 阮唯欣然答应,让庄家毅在一旁做巨石,一语不发。 等到简如玉挑中心仪首饰,她才要功成身退,“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不打扰你们,你和庄先生慢慢逛。” 她一走,简如玉就变脸,倒不是针对阮唯,而是对庄家毅,她拿眼角看他,舌尖上都是嘲讽,“刚才忍得很辛苦?” 庄家毅握紧手杖,不答。 简如玉得意地笑,“谁想到你庄家毅还有这么一天呢?全程被人当空气,想想,这处境和我好像。” 庄家毅转过头,看她一眼,既不是恨也不是愤怒,是深深的无力。 他叫赵猛,“你开车去出口等。”转而对简如玉说,“到点收工,你和我,回家都可以交差。” “我要不要感谢你?庄先生。” “随意。” 不爱她,甚至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男人的爱情设有开关,投入、抽身,通通轻而易举。 半小时后,庄家毅在出口等到阮唯。他摇下车窗,冷着一张脸,“上车。” 她迟疑,他补充,“我们谈谈,只占用你一个钟头。” 她在犹豫当中登上庄家毅的车,对于他,她总归狠不下心。但旧情已旧,该抛就要抛,否则害人害己,恶果自食。 赵猛开车,沿海边走。 一路上庄家毅沉默少言,连眼神都不肯给,似乎已经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然而无所谓,旧情人相互厌憎才证明曾经爱过,否则如何证明你付出纠缠心意难平? 傍晚凉风骤起,赵猛将车停在一座望海别墅前,庄家毅下车,走在前面。 阮唯站在别墅前,碧海蓝天就在身后,她一时间被抽走了魂,默然无言。 庄家毅回过头看她,低声说:“你进来,我带你随意逛逛。” 她醒过神,三两步追上,仍然像孩子一样乖乖跟在庄家毅身后。 进门,玄关处一幅油画,乍看之下与这座楼从外形到位置都相似。 落款是她的名字——阮唯。 庄家毅说:“先有画,再有楼。” 他抬头看画,仿佛陷入一段久远而美好的回忆,伤感与缅怀交织在后背,令她鼻酸,也令她心疼。 她偷偷掐着掌心,怕自己疼,更怕自己哭。 她已经决定,就不再回头。 她说:“走吧,不是要逛一逛吗?” 庄家毅略显失态,右手撑住手杖向前迈步,客厅有设一架复古钢琴,年代久远。 庄家毅说:“你从前喝醉酒,就坐在这架钢琴前胡乱唱歌,每一句都是你爱我。” “可是我记不得了,庄先生。” 她真是残忍,杀人饮血,与冷血动物没区别。   ☆、第44章 往事 第四十三章往事 庄家毅听完,大约疲累到了极点。皱着眉,全身重量都依在手杖上,艰难地弯曲双腿,慢慢坐回沙发椅。 他独自呢喃,“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稍后又不甘心,“怎么会不记得……那么多年,怎么忽然就不记得……” 他陷入回忆,阮唯却在思考要如何脱身,她狠心起来比任何人都冷。 “如果没有其他事……” “就在这里。”庄家毅忽然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就在这里,你得知我和简即将结婚,要彻底分手,我恳求你留下,你却连扇我五六记耳光,坦白说,就连我父母都没有对我动过手,你这个小朋友,疯起来真是没底线。” 他自说自话,语气亲昵,仿佛独自陷入回忆,又凭一己之力将回忆带入现实。 庄家毅说:“十年,或者更长,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阮唯站在原地,冷着脸提醒他,“庄先生,你已经有家室,而我没有兴趣做第三者。” “你从来不是第三者,你是我永远的唯一……” “你正在企图令我变成第三者。” 争不过她,只剩颓然,他捏着鼻梁,懊悔浮上眼底,“阿阮,要怎么说你才能谅解我?你难道不明白,我们这种人,婚姻从来不受自己控制。我们都差一步,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真的……我已经努力过,阿阮,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那么苛刻?” 阮唯站得笔直,居高临下望住他,“我知道为什么,无非是因为简是独女,从小万千宠爱在一身,继承父母财产是必然,而我……一个孤女,拿多拿少全靠外公怜悯,要我选,我也选她。” “如果我有的选,一定只是你。” “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差一点是你弟媳,庄先生。” 庄家毅却说:“极力促成你和家明的婚姻,也不过是想让你离我近一点。家明很好打发,他已经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她突然起高声,怒从心起。 “阿阮……”他的呼唤几乎带着恳求。 阮唯嘲讽地笑,如今看庄家毅,只剩恨意,“庄先生,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无耻。” 庄家毅怅然,“你和我最后一次闹翻,也是为这件事。表情与你现在,如出一辙。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失忆是想忘记过去,还是独独只想忘记我?” “你太看得起自己。” “这也许是我一路走错的原因。”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她。这次没有借助手杖,因此他步履蹒跚,仿佛重病之人,“你和陆慎,我和简,各有一次,两个人都出轨,互相扯平,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开始好不好?”他紧紧拥抱她,拥抱他熟悉的天真与美好,再次恳求,“阿阮,不要离开我,没有你,生活还有什么可期待?阿阮,别走……” 他太懂得男男女女游戏,这一刻她心软,他便缠缠绵绵吻过来,微凉的唇落在她嘴角、侧脸、耳后,轻得像羽毛,柔得像春天最后一片雪。 她几乎要被拉回十余年的热恋,最终却被脑海中涤荡的回音叫醒,她睁开眼,一把推开他。“庄先生,我和你不一样,我对过去已经没有留恋,我也没兴趣陪你玩扯平比烂重新开始那一套。” 庄家毅退后两步扶住椅背,“果然还是不行……从前人人都说你最乖最听话,其实我知道,你骨子里叛逆,绝不肯心甘情愿低头。” 她抬头看钟,冷冷道:“是你送我回去,还是我叫人来接?” “叫谁,陆慎吗?” “你管得太多了。” 庄家毅站直身,静静看着她,露出颓然又无奈的笑,“你终究还是要走。” 她说:“每个人,最终都要‘走’。” “不会再回头了?” “不再回头。”她的心,如刀割。 “好。”他恢复平静,将赵猛叫进来,“你送阮小姐回去。”再对她说:“我就不送你了,我一个人再坐一会儿。” 临出门,她说:“我这辈子,最恨‘听话’两个字,也许从你结婚那天起,我就已经发誓再也不要听任何人的话。” 凉风起,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月光落进窗台,庄家毅的烟已经装满烟灰缸。 他静静地,也不开灯,陷在黑暗当中缅怀从前。 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阮唯坐在赵猛车上才开机,屏幕上跃出数条信息,廖佳琪约她吃饭,大嫂问候她近况,陆慎提醒她开机回拨电话。 她却打电话给康榕,开门见山,“陆慎在哪里?” 康榕答:“我刚送陆生回鼎泰荣丰。” 她随即挂断电话,连门牌号都不必问,要求赵猛将车开进鼎泰荣丰。 下车后进电梯,到二十一楼,单门独户,她敲他门。 陆慎开门,见是她,显然一愣。 他刚刚洗过澡,短发微湿。 看她眼圈微红,又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下意识地皱眉,“进来再说。” 她进来却不是等待交谈。 她攀上他,踮脚吻住他。柔软滑腻的小舌头先他一步,向内探,勾起他今夜所有豫望。 她想要他,急切地想要被充满被围困或者被撕裂,她渴望疼痛,渴望滚烫的禸体,渴望他所给予的一切。 他后退,她向前。 他转过身将她压在墙上,缠绵激切的吻也终于告一段落。 陆慎抬手捏住她下颌,眼神中藏着一股强势的逼迫,“怎么了?”他哑着嗓子问。 她喘息着,胸口起伏,委委屈屈的语调说:“我见到庄家毅,又和我谈过去,我多多少少……七叔,我好害怕……” “怕什么,嗯?” “我怕我站不定……”她抬头,用乞怜的目光望着他,“七叔不要我了吗?我……我想让你要我,我想让你进来……” 来,填满她,占有她,洗涤她所有的犹豫与挣扎。 她是多么渴望,多么激切,多么…… 陆慎勾住她的腰,向上一带,她随即盘上他的腰,他便抵在墙上开始,在她的眼泪和缠斗中于床边结束。 一身热汗也要黏住他,阮唯问:“陆慎……你会爱我吗?” 他转过身,回抱她,轻拍她后背,就像在哄女儿,低声说:“什么是会?我爱你是过去现在将来,永远。” 她甜蜜的安心入睡。 而他却在苦思,“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爱你……” 月光温柔,冬夜寂静。 有人欢喜,有人沉默。爱情从来不公平,也不讲道理,许多时候,你连一个可以恨的人都找不到。 午夜,庄家毅离开别墅,他知道,这座楼他不会再来。 清晨,她依然被噩梦惊醒,浑身发抖,哭喊不止。 陆慎失态,匆忙从厨房赶过来看着她哭,看着她喊不要,一声声求饶,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她醒。 “怎么了?又做噩梦?”他抬手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眉目温柔。 阮唯一句话也不肯说,只紧紧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前,仍在瑟瑟发抖,陆慎轻抚她后背,“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你都不必再害怕。” 随即握住她攥住他衬衫的手,定定道:“一切有我。” 等上许久,她才有稍许放松,慢慢放开陆慎,却仍然低着头不肯看人。“你去忙吧,我自己起来。” “我今天放大假。” “为什么?” “昨晚体力透支……无心工作。” 她适才笑一笑,躲进被子里,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怯怯地望着他说:“七叔……我昨晚是不是很疯?” “嗯。”陆慎替她掖好被角,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唯恐一丝风吹跑了她,之后才拨开她乱糟糟的头发说,“疯得要做女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嗯……完了……”她拉高被子盖住头顶,呜呜地叫。 陆慎隔着被子抱住她,笑着说:“疯是疯了点,不过……我很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凡与她有关,他势必用十二分心思看待,越是珍重越是无措。 阮唯在床上懒了一阵,最终被厨房的香味唤醒。 她套上陆慎的衬衫挪到餐桌边,他明明只做再简单不过的培根三明治配鲜橙汁,却因煎得卷边的培根而香透一整间屋。 陆慎收拾好厨房,坐到桌边,做一个请的姿势。 她在他对面落座,望着白色骨瓷碟里色香味美的三明治发笑,“七叔,以后你从长海辞职,我们去开餐厅好不好?一定是米其林超星级,顾客排队来吃,必须提前一年预约,不然根本等不到。” 陆慎却说:“不好,我今生都只做给你吃。” 严肃的教导主任讲起甜言蜜语,效果一翻数倍,甜得倒牙。 她笑嘻嘻咬一口三明治,仿佛吃到童年回忆,又简单,又有诸多层次,一面叫你返璞归真,一面又用精巧技艺勾出你心中所有珍藏的有关美食的记忆。 阳光正好,她抿一口鲜橙汁,绕到他身前,挤进他与三明治之间,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伸手勾他纽扣,拉长声音喊:“七叔,三明治太素……” “想干什么?”他问。 她摇头,一点提示都不肯给。 陆慎垂眼看她敞开的衬衣领,问:“穿了吗?” 她抿着嘴笑,摇头。 他叹息,无奈中有甜蜜。   ☆、第45章 对峙 第四十四章对峙 他一巴掌拍在她屯后,佯装警告,“刚起床又闹什么?听话,去对面老实坐好。” 她怎么肯轻易听话?故意抵在他膝盖上,扭着腰画圈,仰起脸勾他,“早上才好呢,阳光好,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喜不喜欢,都写在脸上……” 陆慎却只捏一捏她面颊说:“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她贴上来,轻声细语在他耳边说:“我不吵你,你忙你的,我弄我的。” 他无奈长叹,认输,“无聊就去画画,工具从岛上搬到这里,就在工作间。” “为什么?” “怕你不再回去……”他说完,她同样心酸。 陆慎的手拨开她长发,露出眉骨上已经变淡的伤疤,问她:“还疼不疼?” 她摇头否认,他继续,“我这一生,从前最后悔的是在生日当天向母亲讨要礼物,而现在……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需要心理治疗?” “我不知道。”她自近处歪着头看他,小声抱怨,“你凶起来真的好可怕……” “嗯,以后不会了。” “这个我不信。” “好,那我也努力去做。” 阮唯说:“伤口总有痊愈的一天,我们都要向前看。” “好,听你的。” 她笑着调侃,“难得七叔你这么乖,要不要发一颗糖当奖励?” “没大没小!” 她仰起脸,含住他单薄的唇,仿佛小朋友拥有人生第一课堂,舍不得吃,要一点一点舔到融化,却令他在痒和酥之间无力克制,抬手按住她后脑,在餐桌上吻到尽兴。 她红着脸喘息,被一个吻抽走了骨架,浑身软趴趴赖在他身上不肯走。一直等跟他进书房,在他膝上看他办公,看见往来邮件都好奇,问东问西。好在陆慎极有耐性,无论她的问题多幼稚,他都尽心尽力讲给她听。 但也许是他的私人教学太过无聊,她居然趴在书桌上睡晕过去。 陆慎无可奈何,抱她回床上,再而终于能静下心来做事。 十点,手机收到康榕短信提示,提醒他查收私人邮箱,有一段录音证据待查收。 他抬头望一眼紧闭的书房门,起身反锁,再坐回原位按下播放键。 是王婧妍与廖佳琪。 王婧妍情绪激动,大声质问:“为什么不承认?明明就是你找到我,叫我在婚礼当天随时随地通报进程,更要想办法拖住阿阮,保证她在恰当时间上车,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都变成我一个人的错?我和她有什么冲突,为什么要陷害她?我想了好多天都想不明白!佳琪,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害我,害阿阮?” 廖佳琪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听。我今天来只是看在从前大家朋友一场,实在不想驳你的面子,你要借钱还是要找工作,只要开口,我都可以帮忙,不用这么绕圈子污蔑人。” “我污蔑你?”王婧妍显然不置信,又不擅长吵架,从声音当中都听得出她当时一定气得发抖,讲话都带哭腔,“难道不是你哄我说,会替我父亲还清赌债?只需要我帮一点点忙,根本不会伤害到阿阮。谁知道车祸会那么严重?事发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天天夜夜到教堂祈祷,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 “当时睡不着,现在也睡的香了,拿了钱就老实一点,不要总觉得全天下你最委屈。婧妍,我们大家都很忙的,没时间陪你演苦情戏。” “所以呢?所以我就被你彻底抛弃?要独自面对陆先生的审问,百口莫辩?佳琪,做人做事不是你喊停就能停的!” 廖佳琪拔高音量,不耐烦地大声质问:“那你还要怎么样?钱都已经拿到够本,还要贪得无厌再拿一笔?你疯了你!” 王婧妍却冷静下来,转口问:“我爸爸的死,是意外,还是你们在斩草除根?” 廖佳琪嗤笑一生,极其不屑,“婧妍,我拜托你用用脑,现在又不是拍九十年代黑帮电影,动不动杀人全家,我们都是守法公民,稍稍越轨也是情势所逼……” “爸爸那段时间总是挑拨我找你拿钱,说那个数怎么够?这么大的案子,受害人又是阮小姐,一定要三倍的价才够,谁知道没几天他就出意外,连尸体都不全,你有没有看过人被货车碾碎是什么样?我给你看他照片,看清楚,这是我爸爸,是你Uncle,载过你,也给过你开年利是。” “你是不是疯了!我不要看!我为什么要看这个!” 音频里发出一阵女人的厮打与尖叫声,吵闹过后,王婧妍哭着说:“你们太坏了,真的太坏了……害我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害她?你和她不是最好的朋友了吗?阿阮对你的好,你下辈子都还不完,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以为我想吗?”廖佳琪在这一刻爆发,吼到声嘶力竭,“你有没有尝过什么叫嫉妒?你明明比她努力比她聪明,却永远都差一步,她轻而易举能够得到的爱和成就,你拼了命去博都没结果,最终居然要靠她施舍。为什么?只因为你投胎时不长眼,没有找到好父母,因此这一辈子都棋差一招,要拼过她,比登天还难。” “所以你就下这种狠手?你知不知道,小货车撞过去,她很可能会死的!” 廖佳琪反击道:“你要怪也怪不我头上……” “你什么意思?” “她大哥都下狠心要她去死,谁拦得住?我不过是听人差遣给人做工。” 王婧妍大惊,“怎么可能?” 廖佳琪讥诮,“怎么不可能,这些人为了钱为了利有什么做不出来?怪只怪她太蠢,怀抱重金招摇过市。”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江继良是幕后真凶?他和阿阮……不可能,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江继良不是一般人,狠心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自己保重。” 音频到此处结束播放,但王婧妍与廖佳琪的谈话却仍然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陆慎坐在电脑前,面对静止的屏幕,沉默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者是因为他对继良多年信任的全盘崩塌,或者是怀疑廖佳琪所言是真是假。 谜题太多,太难猜,但疑心一旦种下,即便是他与继良之间,瓦解同盟也轻而易举。 更何况涉及到阮唯…… 他的冷静便只剩下三分之一。 拨通康榕电话,陆慎问:“录音谁给的?” “王婧妍,想以示清白,也求我放她一马。” “查过真伪?” “查过,没有任何剪辑痕迹。” “好。”对话简短,他挂上电话,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仔仔细细擦着镜片,放慢的动作当中思考前因后果。 他知道清晰地知道背后一双眼,冷冷看他,看所有人表演,却不得不上钩,不得不跟着他或她的引导唱完这出戏。 只因他没得选,是过河的卒,只能向前。 陆慎关上电脑,走回卧室。 他心中惴惴不安,脑中忽然被一股焦虑的情绪占满,直到看见她安安稳稳睡颜才放下心。 人坐在床边,时间如同静止。 他似一帧定格画面,在阳光最美的时候,与他的侧脸一并停留在静谧的时光当中。 也不知坐了多久,等她醒来,第一眼就遇见他。 “你怎么……盯着我看……”什么事都做完,依然会脸红,会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黑猫的眼睛,亮得璀璨。 “只是看看你。” “工作做久了,发觉文字都面目可憎,只有我最可爱?” 陆慎轻抚她侧脸,笑着说:“任何时候都是你最可爱。” “真的吗?” “真的。” 她捏着被角支支吾吾,“这要还是假的,我就真的要去跳海了。” “对不起,上一次是我太自私,但我不后悔,阿阮,我只后悔做得太迟。” “还有那一巴掌。” “对,终生后悔。” 她揉一揉眼睛,张开双臂,要抱,“我要去浴室冲凉。” “路都不会走?”说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一手扶住她后腰,一后垫着她的小P股稳稳当当把人抱在怀里,边走边说,“多大了?怎么比小时候还娇?” “我小时候什么样?” “乖,听话,像个小天使。” 阮唯的眼神一黯,笑容也僵在嘴角,但也只是一眨眼功夫,她很快调整好,在他面前依然保持天真模样,“那……我现在什么样?” “现在?”他一挑眉,凑到她耳边低语一阵,两个词已足够说到面红心跳,暧昧丛生。 他放不开,停不下,满满都是不舍,于是只能选择铺满荆棘里的路。 下午,阮唯在工作间画画。 陆慎终于再从头至尾读一遍匿名来信,终于选择打开保险箱,拿出在中汇银行与力佳顶层的六点三公里路途之间备份留底的证据。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谁都猜不到结局。 包括写信之人。   ☆、第46章 牵引 第四十五章牵引 陆慎与继良交往多年,深知其为人,虽然在公事上有过摩擦,但并不影响基本信任。 不过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预估。 保险箱内资料由专业人士备份留底,他至今未曾翻看,一方面对江至信的肮脏过往没有兴趣,一方面更不愿影响当下局势。 他原本只想将折叠资料当做最后一张牌,但现在…… 所有图片即影像资料都被拷贝在U盘内,他在电脑中打开,内容与匿名电话中提及的一般无二,江碧云做中间人,帮助许仕仁与江至信搭桥,一个给钱,一个出力,土地变更及政府策划全都提前透露给江至信,令他成为地产猛虎,那四五年间将长海推向顶峰。 江碧云把所有证据细分,有许仕仁与江至信的电话录音,交易往来以及物业流转记录。 这份资料如果落到廉政公署处,再大牌的律师也救不了他。 陆慎算不上惊讶,兴趣缺缺,点开最后一份文件夹。 一百余张照片,都是早年间用胶片拍摄而成,画面上残留着明显的光斑,诉说旧时光的褪色年华。 第一张是六岁时的阮唯,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翻一本童话故事,可爱极了。 第二张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江碧云身边,大约是与母亲赌气,小姑娘耸拉着脸,眼看就要哭。 第三张,还是六岁的她,裸着身体,从前胸到脚踝都被藤条抽得满是伤痕,好好的人身上居然找不出一片完好无损的皮肤。同时她眼神麻木,看镜头时只剩冷漠,几乎连恐惧都无力。 第四张是后背,记录她同时间背后惨状。她那时比同龄人瘦小,皮肤紧贴肋骨,突兀似非洲儿童。 之后她稍大一些,被罚跪在搓衣板上,小小的脸涂满了炭黑的眼线与口红,她胸前挂一张小黑板,第一行写,“我偷用了妈妈的化妆品”第二行字迹变粗,显然落笔者极其愤怒——“我是表子”。 他体内血液上涌,头脑发热,双手止不住地颤。 他迫切地需要一支烟,需要尼古丁的侵入令他冷静。 可恨打火机突然失效,连试三次,次次熄火。 他不得不调整呼吸,克制身体莫名的颤抖,这一回终于点燃香烟,等到一口救命的烟雾。 稍顿,他继续。 接下来是许多正常画面,江碧云带阮唯出席社交场合,将她打扮妥当,带她笑,带她人前应酬,带她演欢乐和睦。 没人关心她的长袖洋装下是否藏一具千疮百孔身体。 接下来又是,阮唯被连扇四十耳光,两颊高高肿起,却跪在“摄影师”面前,摊开一本日记,日记本里密密麻麻重复写着“妈妈爱我,我爱妈妈,我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镜头下的她双眼麻木,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 接下来三四张都是局部特写,小姑娘的手臂、大腿被针尖扎出星星点点伤痕,大多数都已经结痂,小部分还在流血,新鲜可爱。 他几乎能听见镜头后那人快乐而满足的笑声,众人只看见她人前多少光鲜,谁了解背后她快乐的源泉是折磨与虐待。 他心中的天使,原来是恶魔。 信仰崩塌,十余年记忆全是谎言,他的愚蠢和自以为是昭然若揭,后悔变成怨恨,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他深深痛恨起江碧云。 她骗了他,彻彻底底。 却又忘不了从前点点滴滴,仍希冀对他的是真,是自然流露,是独一无二。 矛盾相互拉扯,他几乎要被撕裂。 然而他才看完十分之一,之后还有上百张照片都是对阮唯的特写。 你眼睁睁看着她在相机的记录下一天天长大,带着褪不去的伤,渐渐如死灰,如行尸走肉一般在江碧云的控制与折磨下偷生。 烟还在燃烧,他抬手遮住眼,止不住落泪。 脆弱无助的童年时失去庇佑,求救无门,被亲人抛弃,深处魔窟。只有上帝知道她如何在黑暗中熬过来。 然而到现在,也没有人向她说过一声抱歉,是我太冷漠。 书房内只剩一片死寂,陆慎陷在椅上一动不动,烟灰抖抖嗖嗖终于落下,摔得粉身碎骨。 文件夹内还有最后一段视频。 他掸去落在衬衫上的烟灰,点开播放。 视频镜头安放在云会所,整栋楼最高七层,由江碧云与阮耀明共同设计,婚后居住在此。 画面质量不高,相对模糊。 但明显能看出来,江碧云当时已横躺在客厅,头颅染血。 江至信坐在沙发上,正焦急地拨打电话。 而阮唯蜷缩在墙角,连上衣也没有穿,小小的一团,双臂紧抱自己,瑟瑟发抖。 不一会儿,江至信挂断电话,站起身走到昏迷的江碧云身边,弯腰低头,大约是在查看她脑后伤口。 再回头看角落里的阮唯,隐约说上几句,吓得她抱住头向后退。 但怎么退?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 大约十五分钟过后,江如海与阿忠赶到,江至信与江如海一阵争执,阿忠却开始研究伤口准备“做事”。 他做刑侦出身,处理这类“麻烦事”很有经验。 他站起身,与江如海耳语一阵,之后由江至信帮忙,把江碧云扶上天台。 之后的故事就如报章杂志所说,长海掌珠消极厌世,昨夜登高一跃,香消玉殒。 视频最后一帧画面是角落当中的阮唯忽然间抬头望向摄像镜头,即便画面模糊不清,但她的眼神却仿佛能透过时光与镜像投向他。 画面最终定格在此,诡异,扭曲,根本不似常人。 然而爱人的眼总是盲目,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心里只剩下爱与亏欠。 此后他呆坐在书房,思绪放空,无法追溯亦无法延伸。 脚下是空的,他仿佛浮在半空,不知要飘去何处。 黄昏日暮,气温骤降,冬天终于发威。 阮唯来敲书房门,“陆总的工作再不做完,我就要饿死在你家啦。” 他这才惊醒,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 陆慎拉开门,阮唯只向前探一步就收住脚,止不住咳嗽,“拜托,你在书房办公还是烧柴?好大一股烟味。” “一时没注意。”他疲惫地捏着眉心说,“想吃什么?我去定位。” 显然他不想做,也没有心情做,那一定是有其他事打断他,令他在办公桌上做到精疲力竭。 阮唯摇头说:“不,不早了,我该回去报道,免得外公又不放心。” “好。”难得他答应得这样快,似乎更希望一个人静一静,“我送你。” “不用,我叫车走。你脸色不太好,好好休息。” “嗯。”他送她到门口,仍然魂不守舍。 他始终沉默,但在她上电梯之前,突然叫住她。 阮唯回头,陆慎的手拦住电梯门,静静看着她,“阿阮……” “嗯?”她笑,仍然纯粹清澈。 他却郑重,“过几天我去北京出差,等我回来,我就去向江老提我们的事。” “好啊,你几时回?” “现在还不知道。” “这次这么麻烦?” “嗯,不好办。” “那我等你。” 陆慎上前一步,撩起她长发,轻轻吻她嘴角,眼底藏着浓浓的不舍与怜惜,仿佛与她分开一秒钟都难以割舍,“万事有我。” “好啦,知道啦,七叔你好肉麻。” 他收回手,她等电梯门慢慢合拢。四面金属墙清晰倒映出她模样,她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再难与记忆中那个孤独又无助的阮唯对应。 叮咚,电梯到岸。 她轻轻一笑,是她,又不是她。 但电梯门开了,阳光耀眼,落得门前雪白,摊出来看,全是光明未来。 回到赫兰道,一进门就被江如海叫进书房。 他看她满面春风,便开门见山,“你最近和陆慎走得很近?” 阮唯忽然一顿,被猜中心事,双手捏住毛衣下摆,扭捏,“嗯,七叔近来很照顾我。” “他从前难道不够照顾你?” 她咬下唇,支吾说:“从前是从前……” “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哎呀外公,你可不可以不要逼问我个人**啊。” 江如海大笑,“你小时候件件事都跟我说,大了什么都变成个人**。好好好,我不问你,我去问他。” “不行!不行不行,你问我,我跟你说好了吧。” 抱怨里待着撒娇讨好,她的对尺度拿捏得很好,绝不会引出反感。 江如海敲一敲桌面,大约在琢磨用词,“阿阮喜欢他?” 阮唯犹豫一阵才开口,“七叔对我……实在是好,我对他,刚刚开始,也讲不明白,但……大概是喜欢的。” “小女孩,喜欢也不肯说实话,要说大概可能,给自己留退路。” “我才没有……” 江如海欣慰地笑,难得他与阮唯看中同一个人,“上一次是外公不对,这一回就听你的,挑一个你中意的人。” “嗯……”她低下头,面红耳热。 江如海摆摆手,“行了行了,回去吧,外公说两句就不好意思,也只有陆慎够成熟,配你正刚好。” 庄家明不中用,还有次选,世界并不是少了谁就转不动。 当天晚上,廖佳琪在会所等人。 独立的房间,中式装潢,娱乐设备一应俱全。她等足三十分钟正准备甩手回家,却听见门开,牡丹屏风后绕出一位儒雅绅士。 落座前问:“不介意?” 廖佳琪怔怔,正要开口便听见他说:“廖小姐今晚要等的人不会来了,不如我们聊聊?” 他抬头,眼镜下一双锐利的眼,令人无所遁形。   ☆、第47章 摊牌 第四十六章摊牌 廖佳琪脸色微变,忍不住拨弄发尾的手透露她心中紧张,“陆总?您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不等他作答就为自己找好借口,“我还有约,到点要走——” 匆匆走到门口便被人挡回来,根本没退路。 她只好回到桌边,听陆慎摆出手势招呼她,“坐。” 一盏小火温一壶柑普茶。 他不疾不徐,先热茶杯再沏茶,送到廖佳琪面前。 她连忙道谢,陆慎端起茶杯在鼻尖嗅闻,或是认为欠火候,复又放下。 他终于开口,“廖小姐最近在忙什么?” 她精神紧绷,思索一阵才回答:“在跟进力佳出售程序,北创旗下原本就涉零售产业,因此不但要应对审计还有反垄断调查,政府和北创都不好打发。” “能者多劳,廖小姐够资格,继良才会事事托付你。” “公司能人多,我并不算什么。 ” 陆慎笑,温和有礼,根本不惧威胁。然而他说:“廖小姐过谦了,如不是能力出众,继良怎么会不分公私,大小事都委托廖小姐出面?” 话说完,房间一静。 他含笑看她,而廖佳琪背后发冷,焦灼。 “陆总,我实在是……实在都是出来做事,全听老板指派,好多事我都不知道内情的。” “好多事?”他显然极有耐心,慢条斯理陪她绕,“好多事指的是那些事?” “无非是工作上的事。” 陆慎追问:“与阿阮无关?” 廖佳琪垂下眼睑,低声咕哝,“怎么会和她有关,明明都是公事。” “好,廖小姐,再耽误你五分钟,听一段录音。”他拿出手机,播放王静妍的录音。 “你以为我想吗?你有没有尝过什么叫嫉妒?你明明比她努力比她聪明,却永远都差一步,她轻而易举能够得到的爱和成就,你拼了命去博都没结果,最终居然要靠她施舍。为什么?只因为你投胎时不长眼,没有找到好父母,因此这一辈子都棋差一招,要拼过她,比登天还难。” “所以你就下这种狠手?你知不知道,小货车撞过去,她很可能会死的!” “你要怪也怪不我头上。” “你什么意思?” “她大哥都下狠心要她去死,谁拦得住?我不过是听人差遣给人做工。” 从紧张到震惊再到愧疚,廖佳琪的脸瞬息万变。 她企图去拉陆慎的衣袖,却被他灵巧躲开,她刚要开口求他停下,却撞见他食指停留在唇上,比出噤声的手势。 她不自觉听他话,闭上嘴缩回原位,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录音还在播—— “怎么不可能,这些人为了钱为了利有什么做不出来?怪只怪她太蠢,怀抱重金招摇过市。”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江继良是幕后真凶?他和阿阮……不可能,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江继良不是一般人,狠心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自己保重。” “是你,还是继良?”他的提问简明扼要,廖佳琪避无可避,只能颓然地坐在古老的方形椅上,一动不动。 稍顿,陆慎说:“同样的话我不想问第二遍。” 廖佳琪闭一闭眼,大约是下狠心,咬牙承认,“是我。” 陆慎收起手机,满是不屑,“噢?是你?你名下一座不动产都没有,拿什么去付王静妍父亲的巨额赌债?”他将冷茶倾倒,再沏一壶,“说话做事量力而行,廖小姐,有些话我实在不想点名——” “是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仍在嘴硬。 陆慎放下茶壶,“人人都有弱点,廖小姐,你有父母远在北京,但有个弟弟,就在科技大学建筑系读书。” “你想怎么样?” 陆慎宽和地笑,似乎当她是不听劝的晚辈,耐心解释给她听,“警察有警察的办法,我有我的办法,想走哪一条路,廖小姐自己想清楚,但我提醒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 屏风后一阵令人焦躁的沉默,陆慎终于端起茶杯抿一口茶,廖佳琪左思右想,终于认输。 陆慎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不必去试,也不敢试。 “继良叫我去做……”说完这一句,仿佛卸下重担,此后是破罐破摔,听天由命,“继良说他不放心,他接手长海之后替许仕仁处理过后续赃款及不动产,一旦许仕仁被揭发,他势必也会牵扯进去,他得知继泽在想办法偏阮唯去开保险箱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他和我说,凡事先下手为强。”廖佳琪拢一拢长发,目光转回陆慎,“说到底,这消息还是陆总透露给继良,那么……陆总是不是也要为这场车祸担责任?” 陆慎避而不答,反而令她,“继续。” “罗家俊和王静妍都由我联系,给罗家俊汇款的英属维京群岛公司也是我去注册,所有汇款项与注册文件都在继良家中保险箱内。”她长舒一口气,说得多了,居然变轻松,“谁知道并没能一次成功,阮唯急救入院,警方介入,不好再做手脚,因此才同意陆总陪继泽演戏,玩一出无间道。他目的达成,从此高枕无忧,当然也不在乎阮唯是死是活。” “照罗家俊口供,与他联系的是继泽的司机。” “全是照吩咐做事,你找他来,我们可以对峙。”她略想一想,补充说,“不过事发之后他被打发回乡,恐怕难找。” 陆慎不管这些,他接着问:“钱的源头?” “都从我瑞士银行户头走账,但我户头上的钱都从他私人账户来。” 到此,陆慎敲一敲桌面,以表结束,“希望廖小姐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我敢说谎?我最大弱点都被陆总抓在手上。” 陆慎道:“今天的对话仅限于我和你,有需要我会再约廖小姐。另外,请与阿阮保持距离。” “陆总!”他要走,廖佳琪立刻叫住她,“可不可以,不要告诉阿阮……” 她眼眶泛红,实在让人同情。 但陆慎说:“她迟早会知道。” 再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廖佳琪仍独坐原地,隔壁音乐声透过墙壁传进来,昏黄暧昧的灯光下透出一张疲惫至极的脸。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来自江继良的三通未接电话怔怔出神。 恰巧这时,他的电话又来,她只好接。 江继良开口就是责备,“你去哪儿了?电话不接,到处都找不到人。” 她语气活泼,当没事发生,“老板,我压力大,自己走一走,发泄情绪不可以?” “你没事就好,工作忙,不如我放你三天假?” “周扒皮也会良心发现?” “正好陪我。” “不要,那我宁可倒在办公桌上。” 两个人又开始斗嘴,江继良不懂,为何不知不觉陷进来,廖佳琪从可有可无变为不可或缺,甚至连他自己都认为不可能。 但事实如此,彻彻底底打败他的自以为是。   ☆、第48章 秘密 第四十七章秘密 当夜,康榕开车送陆慎回鼎泰荣丰。 大雨来袭,道路湿滑。康榕紧握方向盘,从后视镜中看始终沉默的陆慎,由于三番才鼓足勇气开口,“陆生,已经查到王静妍父亲王中安出事当晚的中央监控,无牌大货车逃逸后二十分钟,一辆黑色丰田车停在事发地点,司机下车查看伤者,背影和走路姿势都很像……”他欲言又止。 “像什么?” “像大江。” “没有拍到正脸?” “没有,但副驾驶有一女士,长卷发带墨镜,很像廖佳琪。” “又是像……”陆慎将右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骨。 康榕道:“录像已经发送到你私人邮箱。” “嗯。”他淡淡应一声,闭上眼,看不出喜怒。 “我听说……小江在伦敦,似乎很不好。” “什么意思?” “他遇到秦小姐,之后**,人尽皆知,阮先生与他吵过两次,也不见效,总之闹得很不像话。” 这些私人事,陆慎从来不关心,至于秦婉如,他一贯认为她有资本去开心,就尽情开心,他不插手。因此回答康榕,“随她,不要闹回来就行。” 接下来一路无话,陆慎刚进门便接到阮唯电话,她似乎已经在床上,懒洋洋说着,“七叔是刚应酬完,还是准备出门赴约?” “刚应酬完。”进门先洗手,指甲缝都刷一遍才放心,手机搁在置物架上,他照例开始换衣服。 “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有事发生?” “工作上的事情太繁琐。” “以前都没见你为工作烦心。” “……”陆慎一阵沉默,等穿好浅灰色套头衫,才说,“确实有一点小麻烦,但不难处理,只是耗时比较长。” “那我就不问了。”她抱着一只白色毛绒玩具,拖长音,瓦声瓦气地问,“七叔,你明早飞北京,今晚都不来见一见女朋友吗?” “好,你想见我就来。” “嗯……什么叫你想见我就来?七叔,你真的好没有情趣。知不知道什么叫浪漫?我等你午夜十二点在我窗台下弹吉他。” 陆慎想了想说:“我没学过,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去找专业老师,从头开始。” “不用……”她仰头躺平,简直要败给他,“我放弃,七叔,我感觉在和教导主任谈恋爱,真的好特别。” “有多特别?” “每次上床都像在强*奸教导主任。” “咳咳咳……”他正喝茶,被她一句话呛住,咳嗽不止。 好在她还有仁慈心,高抬贵手主动放过他,“好啦我不吵你了,你工作吧,多赚钱供我花。” “好,这也是我的人生目标。” “不错,真是乖乖仔。” 陆慎板起脸凶她,“说的什么话,没大没小。” “那我不说了,晚安,乖乖仔。”说完,不等他训话便先一步挂断电话,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 接下来关灯睡觉,安安稳稳等消息。 而陆慎望着手机呆坐少许,摇着头,一阵笑。刚换好的衣服再换另一套,拿上车钥匙出门。 人到赫兰道,由阿忠替他开门。 江如海还没睡,老人家精神好,比得过当下年青人,深夜仍在看长海标书。 到书房,江如海摘下老花镜放到一旁,“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陆慎将手中木雕盒子送上桌,“朋友送的白茶,知道江老中意这些,明早又要飞北京,只好这个时候送过来。” 江如海看一眼白茶,尚算满意,“算你有心,坐。” 陆慎依言落座,谈话一贯由江如海主导,这一次也不例外。 “去北京,新市场新环境,有没有信心?” “庄文瀚要退,就是我们的机会,全新的人与事才更具挑战。” 江如海微微颔首,“年青人就是要有冲劲,同样要细心谨慎,这两点你都有。后生仔里面,我最看好你。” 陆慎面色不改,“多谢江老赏识。” 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窗摇摇欲坠。 江如海忽然说:“我看好你,阿阮也是。” 陆慎眉峰一动,仍然在听。 江如海继续,“如果你开口向我要人,我未必答应,但她难得有自己中意的人。我……到底对你父亲有愧疚,应了这件事,顺了你们的心,也顺了我的意。” 陆慎道:“爸爸的事情谁都不想看到,但我对阿阮真心实意,不管有没有希望都要试一试。” “你先不要太高兴。”江如海眼露精光,摆明要拿捏他,“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您说。” “婚前协议,长海及所有关联公司股权,你陆慎永远不碰,直接间接隐名显名一律无效。” 这是要他一辈子老老实实替他江家当牛做马。他条件苛刻,但如果陆慎要争,他仍可以退一步。但没料到陆慎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这不是问题。” “你想清楚。”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想要的只有她。” “好——”江如海长长叹一声,感慨道,“难得遇到有心人,等你回来就签协议,你和阿阮的事情也可以着手安排。” “您放心。” 但凡他应下来的事情,鲜少有办不到的,江如海当然放心。 夜深了,陆慎起身告辞,江如海说:“你来了又不见她,她恐怕要怪我。” 谁都知道“她”是谁。 陆慎沉吟,“我去和她打个招呼再走。” “去吧。” 走出书房,阿忠在走廊上为他带路。 灯光明亮,一前一后两张脸,个个冷如冰。忽然在后的一个人说:“忠叔,有时间去亭匀喝茶。” 另一个说:“正好,我和小康很久没见。” 一来一回两句话,走廊已到尽头,阿忠让到门边。 陆慎敲门。 等足五分钟才有动静,阮唯穿着她的白兔睡衣拉开门,还是懵懂未醒的状态,直到他进来,反手带上门,才呢喃一声:“七叔?” “嗯。”他熟稔地坐到单人沙发上,右腿架左腿,勾一勾手叫她来。 阮唯挪到他身边,坐在沙发扶手上,靠着他继续迷迷糊糊要睡。 他一会捏她下巴,一会又揉她耳垂,目光落在她脸上,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直到阮唯提出要求,“你这么无聊,不如帮我按一按肩膀啊。”说完就把肩膀转向他,只等他上手。 陆慎稍愣,昏暗中露出无可奈何的笑,但身体比大脑诚实,很快学习“孝子贤孙”抬手搭上她肩膀,装模作样按起来。 她却像恶婆婆,一会儿说轻,一会儿又嫌重,最后还要回过头来瞪他,戏剧化的口吻说:“陆慎啊陆慎,你怎么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呢你,我……我要你何用!” 他也不生气,只管一个劲地笑。笑够了把人抱过来亲到腻,等她面红心跳才放手,拿出一把勾人的嗓子问:“现在知道陆慎有什么用了?” 她依然死鸭子嘴硬,“知道了,男公关,上山下海九九八十一道功夫。” 陆慎被他气得没脾气,好半天还没收住笑,直到她满脸嫌弃地说:“还笑呢?再笑要露出鱼尾纹啦。” 这一下踩中痛脚,他收住笑,冷着脸问:“嫌我老?” 她连忙认错,“没有没有,我是关心你。七叔,佳琪最近推荐我一只眼霜,很好的,我借给你呀。” “给我还用借字?” 她立刻改口,“是孝敬,算我孝敬您的。” “三天不打,皮痒了是不是?”一说出口就觉后悔,但反观阮唯,居然毫不在意,仍然是笑呵呵模样,歪在他身上撒娇。 “我知道七叔舍不得,这次去北京,记得给我带礼物。” 他心底舒一口气,暗自庆幸,“想要什么。” “想要惊喜,你慢慢想好不好,怎么这么懒每次都要我提醒。” “我发觉,你讲话越来越放肆。” “对,你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会更加没大没小。”扬起脸来,满脸都时“你奈我何”。 陆慎笑:“很好,我很喜欢。” 她居然听这一句听到羞红脸,钻到他怀里躲起来。 真像养女儿,他抱着她内心感叹,却又想,到底是为什么,江碧云会狠下心折磨她。 谁知道她曾经承受多少苦难,谁知道笑容背后隐藏多少艰辛,他不知道……他痛恨自己的无知与麻木。 如果当年他肯细心一点…… “咚咚咚——”阿忠在外敲门,提醒他适当节制。 “不早了,明天还要赶飞机,你早点休息。” 她抬起头,直顺的长发乱糟糟,抱怨说:“把我吵醒了就要走。” “没办法,公事重要。” “好吧,反正我比不过一台手提电脑。” “不要乱吃醋。” 她拨了拨头发,起身送他,“外面大雨,你路上小心。” “好,照顾好自己。” “放心,我很懂事的。” 陆慎站在门边,拨开她额前一缕乱发,笑笑说:“现在最怕你说懂事。” “为什么?” “你永远不懂事才证明我够努力。” “好深奥。” “那不必想,快去睡。” 她踮起脚在他脸侧送上甜甜一吻,眉眼含笑仿佛仍然年少。 他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只碰一碰她的脸,无言相对。 阿忠送他下楼,陆慎叮嘱他,“我走的这几天,劳烦忠叔照看她。如果有人来……多帮她一点,至少锁住她房门。” 陆慎走了,房间又空下来。 她不再笑,心情不佳又不肯躺回床上,只好绕着房间踱步。 在床边时脚下不知踩中什么,低头看才发觉,是一段深棕色长卷发,仿佛有人在床底藏一颗人头。   ☆、第49章 证人 第四十八章证人 第二天,阿忠按时赴约,在亭匀日式隔间内等康榕沏茶。 但心思早不在茶上。 康榕问:“忠叔,你跟了江老快三十年,江家的事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不要找我打听阴私,爆出去,一看就知道从谁嘴里套出来。” 康榕先替他倒好茶,而后说:“十年前,江碧云跳楼自杀那一夜,忠叔也在场?” “事后报警才知道,我替老板开车,油门踩到最大,还是比记者到得晚。” 康榕陪着笑,一个字都不信,“忠叔,我如果要听这些,何必特意约你喝茶?我知道当晚是江至信电话通知,你和江老在警察出警之前抵达云会所。”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不用急,茶要慢慢品。”他拿出手机,播放十年前老旧的视频画面,阿忠越是看越是紧绷,身体硬成一块巨石,动也不动能。 然而推门另一边,今早应当已经飞抵北京的人,却隔着薄薄一层纸,听康榕与阿忠谈十年前被掩埋的故事。 影片播放结束,阿忠猛灌一口热茶,带着颤音问:“谁给你们的片子?” 康榕避而不答,反而问,“江碧云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意外。” “意外何必把你叫过来?根本是在亡羊补牢。”他收起手机,更进一步,“是不是江至信?” 阿忠咬牙,身体向后退,不承认也不否认。 康榕乘胜追击,“是不是江至信与江碧云因为许仕仁受贿一事起争执,江至信失手杀了她?” “什么江至信,什么误杀,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跟你造谣?抓他出来!” “冷静,忠叔你冷静一点,我只是提出猜想而已,不必这么激动。” “谁给你的胆子提猜想?这件事是你能碰的吗?” 康榕却问:“如果江碧云的死与警方通告一致,那我有什么不能问不能碰的?” 阿忠几乎高血压发作,他瘫在座上,不住地喘气,“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来翻江家旧账,出了事,你爸妈都不知道去哪里收你。” 康榕不在意地笑,对于阿忠的警告根本不放在心上,“法治社会,哪有那么多死于非命的事情,我们依法办事,再安全不过。” 阿忠啐一口痰,恶狠狠骂道:“你懂个屁!去他妈的法治社会!都是糊弄白痴的东西,谁信谁死!” “时代不同了,忠叔。”康榕依然慢悠悠,无所畏惧,“这个秘密值多少?忠叔你开个价,多少我们都出得起。” 阿忠大怒,黑着一张脸吼道:“值你一条命,你给不给?” 康榕轻蔑地笑,“忠叔,我们又不是头一次合作,不必这样吓唬人。” “谁吓你?”他站起身就要走,“你死了这条心,你就算出十亿我都没可能告诉你!” “那就是江至信。”康榕忽然笃定。 阿忠横眉怒目,“神经病!” “在场的只有江至信有能力,江碧云的死非自杀非意外,那就一定是江至信所为。”他得到答案,便开始慢条斯理整理茶具,“没想到一分钱不花就有答案,忠叔,多谢你啦。” 阿忠更换神情,露出一段诡异的笑,看着右侧日式推门,笑着说:“蠢货,都是一帮蠢货!”随即从手撑地板,起身向外去。 他走后,康榕将茶具收拾完毕,推开右侧门。 陆慎就坐在隔壁独自饮茶。 康榕一改先前嚣张气焰,低着头,老老实实听训。 许久,才听见陆慎说:“江至信……有几分真?” 康榕答:“除了他,想不出还有谁。” “除了他……”思维陷入困局,他以食指沾差,在木几上写画,正是“江至信”几个字。 临近圣诞,四处都在打折,商家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廖佳琪这类典型都市白领当然也不例外,而她更将自己的购物欲传染给阮唯,两个女生手拉手逛街,一路买到手软,再一杯咖啡一杯热巧克力,隔着玻璃窗看来来往往人群在西伯利亚寒风中瑟瑟发抖。 廖佳琪按耐不住好奇心,试一口阮唯的意式浓缩,苦得皱眉,“你真的很变态,哪有人喜欢这么苦的咖啡,尝起来和中药差不多。” “哪有人?我就是人啊。”阮唯伸手替廖佳琪掸开肩上一片枯叶,担忧地问,“最近压力很大?我看你黑眼圈遮都遮不住。” 廖佳琪不耐烦地翻个白眼,“还用问?我压力大到差一点要进精神病院。”一面喝咖啡一面摇头,“不行不行,要找你拿精神补偿。” “又是我?好好好,算我倒霉。请问廖小姐这次是要皮包还是高跟鞋?” “包!”想都不用想,包永远是人生首选,快乐源泉。 阮唯埋头一个劲地笑,廖佳琪终于被她笑到面红,伸手推她,恼羞成怒,“笑什么笑,笑什么笑,喜欢包包有错吗?改天我喜欢你好了吧?” 阮唯眨一眨眼,满脸无辜地问:“难道现在不喜欢?” “喜欢,老板给我买包我就更喜欢了。” “狗腿。” “多谢老板夸奖!” “还让我说什么?” “给我评年度最佳员工怎么样?” “好的,过年一定给你双倍奖金。” “我现在写下来,特此留证。” 两人在咖啡厅里笑闹一阵,背上皮包继续战斗。 商场内设有诸多片区,其中靠内一片划拨给设计师品牌。 跨过一道门,仿佛是到达另一栋建筑,这里装潢特殊,人流稀少,每间店各有风格。阮唯带廖佳琪一起,被销售人员认出的几率太高,她最不喜欢这类场面,因此只挽着她绕场走。 没料到会撞见大嫂郑媛,她在自有品牌当中忙进忙出,大小事都乐于去做,从背影上看,只觉得她正在发光,几乎是焕然新生。 廖佳琪拉住阮唯,“走吧,我们不要打扰她。” 她点头同意,走出商场仍在想,“她刚才好像和我认识的大嫂很不一样。” 廖佳琪不屑地撇嘴说:“那当然,你哪次见她没有你大哥那个王八蛋跟着,谁能开心得起来?” “佳琪……” “好啦,不说他,我们去对面逛一逛,你还欠我一只包。” 正经事不记得,外债却一笔笔都牢牢记住,绝不肯吃亏。 等她终于挑中,阮唯负责刷卡,她负责得意。 没想过这时会有陆慎的电话拨过来,一看屏幕来电,她吓得汗毛倒竖,急忙看一眼阮唯,躲到角落里接电话。 陆慎说话极其简短,“送她回去,半个小时后我在会所等你。” 说完就挂电话,她还要偷偷摸摸观察阮唯,简直像两人背着她偷情。 送走阮唯,廖佳琪随即抵达约定地点。 背后有瀑布溪流,身前是曲水流觞,还有古琴作伴—— 廖佳琪翻个白眼,现在的会所真是越来越能装。 她耸肩驼背,无精打采地坐到陆慎面前,桌上的茶一滴都不想碰,根本是生无可恋。 “廖小姐。” “是……”拖了老长的音,只剩半条命。 陆慎放下茶杯,观察她,“廖小姐,九月三十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三个月前的事情我哪记得清。” “那天是周三,你下班后先与江继良在布尚吃晚餐,十点后一齐回到你公寓内,凌晨两点开一辆黑色丰田去往市郊,一小时后出现在王忠安车祸现场,继良下车,你在副驾,等王忠安没有呼吸才上车,是不是?” 廖佳琪面色发白,惊恐地向后退,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一眼,“你……你没有证据……” “中央监控全程录像。” “拍不清的。” “为什么?” “不知道!”她忽然间高声喊,“我怎么会知道!” “你很清楚。”陆慎不疾不徐,慢慢逼她,“你戴着墨镜,继良带棒球帽,监控拍不到全脸。” 廖佳琪无力反驳,几次开口都将字词往回咽,最终认输求饶,“陆总,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真的……我玩不起的。” “你来做污点证人。” “什么?” “明天,罗家俊的律师会想法庭提出动议,要求关键证人出庭,这个证人就是你——” “不可能!”廖佳琪想也不想就拒绝。 然而任她如何反抗,他已志在必得,“当然有可能,要么你自己担,要么找继良替你扛,他有整个长海做后盾,金牌律师团及与司法界千丝万缕联系,而你呢?你有什么?廖小姐,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他移开手边一只紫砂茶杯,含笑看着她。 如同长辈鼓励后生,他一举一动都令你放些戒心,心甘情愿受死。   ☆、第50章 延期 第四十九章延期 罗家俊的案件原本定在圣诞节后宣布判决结果,但法官十二月十九日签署延期法令,江继良被带去警局协助调查,廖佳琪下落不明,杨督查带领全队圣诞无休。 阮唯联络不到廖佳琪,陆慎又远在“北京”,只有大嫂郑媛肯陪她过圣诞。 但家中没有节庆气息,江如海为继良的案件发愁,天天与律师团开闭门会,来来往往都是扑克脸,实在压抑。 平安夜,她待在郑媛的私人公寓,这里全是极简装潢,干净利落,与继良的个人风格大相径庭。 郑媛举杯说道:“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眨一眨眼睛,简直回到六岁半。 阮唯喝到微醺,右手撑住下颌,眼底有细碎的光,偏偏她一阵阵傻笑,破坏美好气氛。“大嫂不担心继良吗?” “成年人做事要有担当,他既然做得出就要有胆认。最烦事到临头哭哭啼啼,求原谅求帮忙。你看法官和陪审团会不会同情他。”她抿一口红酒,颇有兴致地问,“你呢?继良做出这种事,你难道不恨他?” 阮唯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后摇头,“我的伤已经好了,虽然医生说下雨天右腿依然会疼,但是……只是我没办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了钱,连身边人都能下杀手。” “也许他天生就没有心。”郑媛慢慢摇晃着玻璃酒杯里的红色液体,似乎在回忆往事,“有的人,生来是天之骄子,任何人任何事都能轻易得到,所以从不觉得珍惜。委婉一点说是游戏人间,直白一点,是极端自私,从不关心其他人,但是……”她停下来,抬起食指指向阮唯,“你看,他还不是有玩不转的一天。” 阮唯也在发愁,“万一这是真的,大哥真的因为我去坐牢……我怎么面对外公,还有你……” “我?”郑媛大笑,乐不可支,“我你就不用担心了,他坐牢我正好提离婚,家长都要鼓掌同意,再没有人阻止我最求自由。” 阮唯望着她,疑惑道:“我一直以为你爱他……” 郑媛抿了抿嘴角,神色落寞,沉默在餐桌蔓延,等她开口时竟是满嘴苦涩,“爱,落空太多次,也会变成恨。何况还有骄傲与自尊扮演催化剂,到最后就只剩恨了。”看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伸手揉她脑袋,玩笑说:“但愿你这个小傻瓜永远不会懂。” “谁说我不懂?”阮唯抬头喝完一整杯,仿佛已经醉了,说的都是醉话,不能深究,“我懂的,我早十年就懂了。” “你?十年前你才几岁?和我也吹牛。” 阮唯不说话,只趴在桌上嘿嘿地笑,显然已经醉得没理智,接下来,平安夜都要靠郑媛照顾。 好不容易爬上床,阮唯的电话又开始响个不停,一看是陆慎来电,再困也要接。 “七叔……圣诞快乐……”鼻音浓重,口齿含糊,一听就知道不清醒。 陆慎笑着问:“又喝酒了?” “嗯——” “喝醉了?” “嗯……没有!我才没醉!”好险,还好她反应灵敏,因此躲过一劫。 “醉成这样还要狡辩,我不在就玩得这么疯?郑媛也不管管你。” “大嫂也不比我好呀,她倒在沙发上就睡,根本拉不起来。” “还有脸说别人,你现在大舌头知不知道?” “没有,又冤枉我。”她平卷舌不分,听起来滑稽又可爱。 陆慎站在落地窗前,看维港满地烟花,心情愉悦,“对,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不行,要登报道歉才够诚意。” “你怎么总想登报。” “登报才构诚意,向全世界说我爱你,多浪漫?弥补你生活中所有沉闷和无趣,顺带满足我的虚荣心,多好。” “很坦率。” “当然,我就是虚荣,我就是天下第一虚荣的女人!”发酒疯,就差唱起来。 他被她逗乐,电话当中传来一阵低笑,既温柔又宠溺。 她不自觉也陷进去,被命运鞭笞多年,未想过仍有幸拥抱爱恋。 “阿阮——” “嗯?”她的呼吸平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你有没有恨过江碧云?” “江碧云是谁?”她忽然间清醒,盯着天花板上圆形吊灯,眼底染血,一瞬间恨意丛生,然而声音却是软的,听得人满心怜惜,“江碧云好像是我妈咪啊。” “唉……以后再也不许喝这么多酒。” “哼,我妈都不管我这些……”等一等,似乎突然间恍然大悟,“她死了……我早就没有妈妈了……”呢喃,委屈,预感一场自怜自艾即将到来,任谁都认为自己说错话,何况是他?唯恐她有半点伤心,因此根本问不下去。 “阿阮,你还有我。” “七叔给我再找个妈妈?” “胡说八道,我看你醉得脑子都不清醒。” 她又笑,似乎将前一刻的伤心难过通通抛到脑后,学小孩子撒娇,“我的圣诞礼物呢?怎么还不送到我床头红袜子里?” “圣诞老人都怕醉鬼。” “那你送我嘛……” “已经送了。” “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等一等,也许明天一睁眼就发现。” “骗我……”她困得眼皮打架,晕沉沉答他一两句,翻个身就再没有声音。 陆慎挂断电话,窗外烟花已落尽,世间温柔难长久,命运总在等,等你追悔莫及,或是心如死灰。 平安夜的欢聚人群渐渐散去,街市寥落冷清,唯有灯火依旧,透过窗投射在米白色地毯上。 阮唯看着手机怔怔出神,事情走到最后一步,她对结果已经没有执念,反而对陆慎,从看透到看不透,她越来越疑惑,越来越不懂。 人的心,真是多变。 因此才值得挑战。 她翻过身,带着笑容入睡。 圣诞当日引出爆炸性新闻,长海少东江继良涉嫌谋杀,以本埠最高保释金换取短暂自由。 谋杀、争产、豪门,三大关键词齐齐出现,令本埠记者放弃休假,拿起相机录音笔冲锋在前,在警局外围堵江继良座驾,都为拍到第一手画面。 另有一批人蹲守在赫兰道江宅外,一天轮守二十四小时,守株待兔。 更有大小爆料虚虚实实,有人为阮唯义愤填膺,有人唾弃豪门冷血,个个都有话说,几乎是全城出动。 阮唯已经被郑媛送回赫兰道,她站在二楼落地窗前,小心翼翼撩开一片窗帘,看楼下记者□□短炮严阵以待,仿佛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要爆发。 阮唯长叹一声,对身后的阿忠说:“是不是这段时间都不好出门了?” “江老的意思是,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阮小姐现在的身份处境,说什么都容易被曲解。” “多说多错。”她径自呢喃,“外公是不是也在想,当初罗家俊为什么不狠一点,一次撞死我,省得麻烦。” “话不能乱说。”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她放下窗帘,转身走向卧室,与阿忠擦肩而过。 书房内,江如海还在于律师开会,稍后又要打电话各处求人,实在没时间安慰她——受害者也是麻烦精。 人人都欠她一句对不起,但人人都健忘,只看自己。 她无所谓,她的有所谓已经在途中,她只需等。 本埠最具盛名的刑事律师接手案件,绞尽脑汁寻找破绽,但谁也没办法预料,三天后廉政公署介入,长海大股东中太银行组织召开董事会,基于对江继良个人行为的不信任,通过罢免决议,罢免其长海执行董事一职,新的执行董事将由股东提名,投票决定。 江如海心急如焚,连夜打电话给身在北京的陆慎,“我不管你在北京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立刻买最早一班飞机回来。” 陆慎仍然冷静,条理清晰,“继良的事情我已经向康榕了解过,中太速度这么快,恐怕背后还有人。” “谁?无非是继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一个比一个无耻!” 陆慎并不纠结于此,“乱不怕,就怕有人乱中获利。近期就要选新董事,要确保我们的人能拿到三分之二多数,稍后我拟一份提名名单与联络股东……” “不必,只有你够资格。” “……” 陆慎犹豫,江如海趁胜追击,“你回来立刻与阿阮办手续,有了这一层关系,那几个老家伙没理由不撑你。” “阿阮她……” “她有责任为家里尽一份力。”江如海不愿多说,强硬地下命令,“就这么定了,明天落地就办手续,形式化的东西以后再补。”说完并不给陆慎推辞的余地,迅速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偌大一间书房只剩落寞无力,英雄迟暮,时代已不同,他几乎已经无力扭转。 隐约听见继良在隔壁指责律师,还以为能再法庭耀武扬威。 而另一个却过于安静,安静得几乎被遗忘。 同时间,陆慎拨通一只未储存号码,对方接起来满腹怒气,恨他在深夜打断好梦。 陆慎好脾气地与他打招呼,“晚上好,余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停更一周。   ☆、第51章 婚姻 第五十章婚姻 余天明一贯没有好脾气,大半夜接电话更是烦,但陆慎一句话已足够冷住他,“陈润稍后会联系你,荣发的事全照你要求办,余主管,预祝你高升。” 这个时候当然不必废话去问为什么,只要有利可图,则照单全收,“我的offer不变,陆先生,也预祝你高升。” 两只狐狸各有打算,彼此心照不宣,更不必言明,大家都中意闷声发大财。 第二天,陆慎乘最早一班飞机“落地”,康榕载着他依照指使径直抵达婚姻注册处,阮唯已经坐在休息室内单人沙发上等,她低头在晨光下摩挲着无名指上订婚戒,一缕发从鬓边落下,道出别样温柔。 他的心便软了,汲满了水,想不了其他。 他放下公事包,搭在手臂上的长风衣随手递给康榕,左手扶住她沙发靠背,蹲下*身看着她,“在想什么?” 她恍然惊醒,视线落到他身上,眼底朦朦胧胧仍隔着一层雾,“你回来了……” 她怯弱的样子令他心疼,他抬手将她侧脸落下的一缕发挽到耳后,低声问:“你如果不想,我们可以推后,总有别的办法可以想。” 阮唯摇了摇头说:“不要这样,外公要不高兴的。” 他握住她的手,定定的说道:“我不管其他人,我只在乎你高不高兴。” “我很高兴啊。我能嫁给你,怎么会不高兴呢?”她几乎是在问自己,“好像事事都如意了,但忽然又觉得并没有想象中快乐,人是不是永远得不到满足。” “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那七叔呢?你开心吗?” 陆慎说:“阿阮开心我就开心。” 她弯曲食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挠说:“我很开心,从今以后我也有人可以依靠。” “好——”他轻抚她长发,声音又轻又柔,“就当我是你永远的依靠。” 咚咚咚—— 是康榕在敲门,另一间房,江如海已经等到不耐烦。 “走吧。”阮唯第一个站起身,抚平了连衣裙上的褶皱后对陆慎说,“这个时间点,不要惹外公生气。” 任何事情都要速战速决,年龄没让江如海沉下来,反而浮上去,尖锐的越发尖锐,脱缰失控。 律师也在等,先签婚前协议再登记注册,要他当牛做马,又要他分文不取,江如海将“人尽其用”四个字发挥到极致。 两人正要在登记簿上签字,江如海瞥一眼提笔的阮唯,忽然开口:“昨晚和你说过的话,你要记一辈子。” 阮唯笔下一顿,却未抬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嗯,我对你,总是放心的。” 她随即不再多说,匆匆签下名字。 回想昨晚谈话,也无非是叮嘱她肥水不流外人田,绝不能让陆慎触碰核心。江如海欣赏他,看重他,却也提防他,更加提防女人的感情用事,说到底仍然低估女性,认为她们个个都没智商,男人三两句话就哄到倾家荡产。 她手下最后一笔完成,昭示着程序结束。有注册处登记人员及律师起身祝贺,“两位,新婚快乐,白头到老。” 唯独一对夫妻平静异常,甚至还没来得及相互交谈,就听江如海说:“阿阮回赫兰道,陆慎和我一道,中午约几位老友吃饭,正好带你见一见。新身份,和以前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内涵只有江如海自己清楚。 “好。”陆慎先应了他,再看阮唯,“晚上再去看你。” 她笑了笑说:“不着急,我们的事可以慢慢来。” 但长海的事情绝不能慢,最好今天就选出新董事。 阮唯侧过身同江如海说:“我先走了,外公也不要太辛苦。” “嗯。” 阿忠已经在门口等,她戴上墨镜从后门走,避开无所不在的小报记者。 车内气氛凝重,音乐台放的都是怀旧歌曲,唱出来字字句句都是上世纪已经不可复制的繁荣与渴望。 阮唯身体放松向后靠,从皮包内抽出婚姻登记证明,摆在眼前反复细看。 又想起在鲸歌岛,陆慎伪造的那一份,与眼前这一张除登记日期外几乎没有区别。 谎言与真相交叠,让人分不清现实于梦幻。鲸歌岛成为避难处,装着她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闭上眼,任时间回到去年圣诞,她曾经任性地对他说:“我就是要吊着你又不肯爱你,我就要去飞蛾扑火自掘坟墓,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最生气也就是如此,他含着烟靠在门边,笑了笑说:“试试看。” 谁知道一年之后翻天覆地,她居然成为他妻子,而另外一个人已经彻底出局。 “前面路口左转,去鼎泰荣丰。” “但是江老说……” “你不送,我自己叫车或者去同记者借车。” 阿忠不敢再说话,乖乖走左道,排队等左转信号灯。 陆慎的公寓设密码锁,简简单单就是他车牌号。 她像参观博物馆一样参观他房间——确确实实如博物馆一般整齐的公寓。 所有陈设逃不开黑白灰三色,厨房器具如同鲸歌岛上的逻辑线条,中间线左右两边各成对应中西厨。衣柜内所有衣服分深浅程度摆放,依次递增。地板上找不到一粒灰,玻璃被上不留半片指印。 她发信息给陆慎,“进到你公寓,发觉最大一粒灰尘是我自己。” 恰巧陆慎正与几位长海元老开会,看见这一句也忍不住弯一弯嘴角,明明是热恋当中的甜蜜,却被看做讳莫如深的神秘,个个都去猜,唯有他不动如山。 会到半途,余天明带领sfc监察组赶到,会议室几个大佬面面相觑,余天明领带打歪,手里端一杯鸳鸯奶茶大喇喇坐到会议桌上,“sfc在十二楼枫桥基金办事,我上来打个招呼。哎?陆先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不好?听说你身边人惹官非啊?我有几个相熟的律师,要不要介绍给你?” 不等陆慎回答,转头又对剪短发的乔佳安说:“查封十二楼所有电脑,工作k也都带走。” “知道。”乔佳安匆匆瞥一眼桌尾的陆慎,转身要回十二楼。 陆慎仍然保持好风度,起身邀余天明握手,“余主管肯赏脸来长海,是我的荣幸,就怕招待不周,让sfc不满意。” “怎么会?有陆先生坐镇,sfc当然时时刻刻都不满意。” “您过奖。” “实话实说,不过难得这一次,轮到sfc让江老先生不满意。”他喝一口奶茶,吊儿郎当模样看向面色阴沉的江如海,“江老,预备和解金吧,这次不知道要数几个零,好吓人的喔。” 江如海冷哼一声,不屑与他对话。 余天明却不在意,这一回胜券在握,小小细节不值得在意。 但他看会议桌边西装革履一帮人,却笑得意味深长。 人心藏恶鬼,个个狠毒,只看你忍不忍得住。 这里,至少有一个人忍不住。 他吸一口鸳鸯奶茶,咕咚咕咚,活得轻轻松松。 当晚十一点,陆慎回到鼎泰荣丰时,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阮唯端端正正坐在餐桌边调侃他,“我已经提前尝到糟糠之妻的滋味。” 陆慎换好鞋,脱掉黑色薄呢外套,在玄关抱歉地笑,“这几天实在太忙。” 阮唯摊手,“我理解,不然也不会把结婚典礼压缩成五分钟签字仪式。” “我答应以后补给你。” “不用不用。”她连忙拒绝,“我已经对婚礼有阴影,我恐怕天生不适合办婚礼。” “不想穿婚纱?” “无所谓,反正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陆慎忍不住笑,走到她身边来,看着满桌菜,问:“怎么突然想到要亲自下厨?” “今天结婚,想让你体会家庭温暖,以便产生有妇之夫的自觉。”她竖起食指,提醒他,“不过我纠正你一点,这里没有亲手两个字,我的厨艺你是知道的……”花还没有讲完就被他吻住,一面用舌头勾她,一面有技巧地揉她后颈,双面夹击,石头人都滴水。 何况是她?再放开时眼底已荡漾一层薄薄水光,娇娇俏俏。 他来回揉搓着她一粒小小耳垂,夸奖她,“好乖。” 她眨眨眼,邀功请赏,“七叔喜欢吗?” “很喜欢。” “开张支票。” “你才是我老板。” “我身兼数职。” “当然,现在到处都缺钱,只有你最富。”他坐到她对面,要挑两道菜尝一尝,却被她拦住。 “全都凉了,你照顾照顾你的胃。” 想一想,捕捉信息,“缺钱是怎么说?” “继良涉嫌内线交易,sfc开出巨额罚单,枫桥基金撑不下去,恐怕要江老伸手。” “这件事闹出来,周一选举,又给你增添一层难度。” 陆慎却无所谓,“有则有,没有也不错,我多点时间陪家人。” “那不就是我?” 陆慎挑眉,“你说呢?” 她立刻双手合十虔诚祈祷,“那我要许愿,求上帝保佑七叔选不上。” 陆慎陪着她一阵笑闹,过后两个人都不说话,只隔着昏黄灯光静静看着彼此。 陆慎忽而长叹,低低问:“继良的事情,你怎么想?” 阮唯垂下眼睑,佐以回避姿态,“这件事,我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怎么做都是错,只能听天由命。” 他的目光再短转成柔和,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右手,定定道:“不是你的错,错在他们。” “嗯。”她轻轻一应一声,“七叔这么说,我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这么好哄?” “嗯。” 他笑,慢慢将领带解开,另一只手仍捏着她细长的手指说:“今晚新婚,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阮唯轻咬下唇,畏畏缩缩,“不要这样,爹地,老师说你不可以碰我那里的……”   ☆、第52章 等待 第五十一章等待 房间内仅有一盏地灯亮着,照得四周围昏昏暗暗,轻吟低喘,全是柔软暧昧气息。 阮唯翻身远离他,侧躺在床上,食指在陆慎手臂上写写画画。 他正拿翻阅手机内财经报道,没等几分钟就被阮唯一把抽走扔进角落,“我拜托你,工作狂先生,能不能有十分钟时间用来浪费?” 陆慎笑,揉一揉他她着汗的头发,“懒虫小姐,你能不能自娱自乐十分钟?” “不能!”她断然拒绝,蛇一样慢慢爬到他身上,趴在他胸口支支吾吾,一句话讲得不清不楚。 陆慎听不清,“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撇撇嘴,莫名其妙就开始闹变扭。 “又怎么了?不满意?嗯?” 原来怀疑他“个人能力”。 阮唯摇头否认,停一停,想好了才说:“老是这样……又没有措施,万一怀孕了怎么办?” “怎么办?无非是生下来。” “什么叫无非是!你不想生吗?” 陆慎低头看她,气呼呼的一张脸,透着熏红的颜色,实在可爱。他忍不住笑,捏一捏她面颊说:“无非是我一个成年人同时养两个女儿。” “喂!你说话注意一点。”她放肆地捏他小小一片皮,恶声恶气地问,“再说,你怎么知道是女儿?或许都还没有成功落地。” “我不会猜错。”他抬头瞄一眼床角的手机,向新晋上司请示,“十分钟到点没有?” 阮唯气冲冲将手机还给他,“迟早叫外公撤掉你职位,让你专就陪我一个人。” “好,很有气派,听起来很像总裁在训话。” 阮唯张嘴咬他肩膀,坦然承认,“我就是年度霸道总裁,你等着吧,我可不会让你好过的。” “好,我等。”背过身就去翻查邮件,根本是老夫老妻,没有半点情趣可言。 新婚第一天,妻子就已经开始后悔。 但第二天早八点,等她被一碗简单不简易的阳春面勾到厨房,又觉这一场婚姻值回票价。 又要大发感慨,女人实在是多变。 “七叔……”餐桌上,六必居的酱菜也抢不走她所有注意力,阮唯放下筷子,看着桌对面带一副细边框眼镜翻阅早报的陆慎,犹犹豫豫问道,“佳琪到底怎么样了?七叔去查,不可能没有消息的。” 陆慎翻一页报纸,闲闲看她一眼,“你担心她,她未必需要你这份担心。” “什么意思?”她顿时紧张起来。 “原本不打算和你说,但这件事你迟早要知道。” “我现在就要知道。” 陆慎笑,“有关廖佳琪的事你总是格外紧张。” 阮唯强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七叔,不要和我绕圈子了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罗家俊的案子暂定在一月初二次开庭,届时继良将被列为共同被告,而廖佳琪要做污点证人出席庭审。” “什……什么污点证人?” 陆慎慢慢将报纸折成书本大小,饮一口红茶,告知她,“你的车祸,廖佳琪全程参与,她答应出庭指证江继良。” 多年好友彻底背叛,无敌铁金刚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阮唯? 她听完,怔怔望着骨瓷杯上的玫瑰花纹,失魂落魄。 陆慎并不急着安慰,他将这些都当做正常反应,不需要虚幻无力的话语粉饰太平。 “我不相信……”她低声呢喃,自言自语。 陆慎却说:“你可以去法院听审,廖佳琪会告诉你真相。” 她抬头看他,前一刻茫然,这一刻又坚决异常,“你真残忍。” “小朋友,要学会面对现实。”他抬手点一点她前额,似长辈口吻讲人生哲学,“前几天看你在翻科大申请资料,想赶在春季入学?” 廖佳琪的惊涛骇浪被他当做小小波折轻易揭过,阮唯的心思还未回到现实,对他的问话兴趣缺缺,“无非是找件事做……” “你先慢慢看,有感兴趣的专业或导师再和我说。” “怎么样你都办得到?” “尽力去办。”他低头看表,到时间出门,“最近记者跟得紧,尽量少出门。不过继泽回来了,他近期多半会约你见面,你见到他时记得劝他收敛一点,不要在这个时候与外人合作激怒江老。” “继泽又在做什么?” “无非是联合中太想永远替代继良的角色。”他穿上西装,摆正领带,漫不经心地说着,“但又忘了,江老最忌吃里扒外,继泽这次恐怕又要输。” “他哪回赢过?”又想到鲸歌岛,继泽的自以为是,阮耀明的默契配合,秦婉如似跳梁小丑,每一个都如此可恶。 晨光照亮树顶,唤醒一座短暂休眠的城市。 陆慎出门前仍记得亲吻她侧脸,如同街头结尾无数新婚夫妻一样,嘱咐她,“乖乖等我回来。” 实质上,她仍然被定义为一件精美陈设,一只附属徽章,但已经好过预期,她应当学会知足。 房间内再度空下来,她穿一件浅灰针织衫,坐在透明跳跃的光线里,恍然似一帧旧照,横埂于褪色发黄岁月。 不知不觉,由手机里敲碎旧梦。 说谁是谁,上午十点,她借到江继泽不怀好意的问候,“怎么?我才走多久,你就和七叔结婚了?辈分都不讲了,搞乱*轮很爽嘛。” 难听又无聊的话被自动过滤,除陆慎外,阮唯是唯一能心平气和与继泽对话的“伟大人物”,“外公的决定,我能怎么办?” “对,你一贯听话,好像没大脑那么被人摆布。” “像你?跟谁都要吵?谁有你那么大火气?”她走回卧室,倒头躺在陆慎的床上,打算与继泽慢慢“谈心”。 “好久没和你通电话,小妹,你脾气见长,从前那个小刺头又回来了?不失忆了?” “全家只有你这么形容我。”她倒是不在意,拿手指头拨弄被子角,无聊至极,“再说了,失忆又不是闹着玩,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 电话另一端一阵吵闹,大约是江继泽忙着安抚新女伴,与人在车内推推搡搡,腻腻歪歪对话。 阮唯等上一阵,才等到江继泽重新回到电话,“出来,我们见一面。” “有必要?” “就算庆祝我沉冤昭雪,终于没人再怀疑是我找人撞你再栽赃嫁祸给大哥。” “那可不一定……”眼珠子转一圈,她在手机旁勾唇偷笑。 继泽说:“一个钟头之后,我们中心区见。” “我要换衣服化妆,至少两个钟。” “见我也这么麻烦?” “到处都有记者在跟。” “那好……”挂电话之前不忘抱怨,“女人怎么个个都这么烦。” 副驾驶座上的长发女士咯咯地笑,将鲜红嘴唇弯出最美弧度——对待每一位暧昧男性的弧度。 她拿着惯用手段,假装生气,“我也烦么?” 江继泽趁机伸手在她□□的皮肤上来回摸索,大笑说:“小如最合我心意,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你烦?” 秦婉如乘胜追击,“我好,还是你小妹好?” “阿阮的醋你都要吃?” “你回答我啦……”美艳成熟女性撒起娇来也够酥够媚,平常人招架不住,连继泽都折腰,“是你是你,当然是你。” 她这才满意,嘴角挂笑去看窗外风景。 江继泽在中心区一间私人会所与阮唯碰面,闹中取静,楼下车水马龙,这里却如空中楼阁,悬在城市正中心。 阮唯穿一件米色大衣坐到桌边,不喝咖啡也不要酒,指点一杯红茶,嫌绿茶性凉。 江继泽盯着她仔细打量,好一会儿才说:“你变了不少。” 阮唯玩笑说:“那一定是变美不少,你不在,没人欺负我,日子都轻松好多。” 江继泽把手搭在邻座一张空椅子上,吊儿郎当地承认,“确实,没我,世界都清净。” “那还要回来?” “回?当然要回。这个时候不回来搅混水,下半辈子天天后悔。” 阮唯稍稍点头,低头看桌上一盏木雕小灯,松一口气,“那我就不劝你了,反正你们的事我也插不上嘴。” 继泽却追问,“谁让你劝我?七叔吗?” “嗯,外公很不喜欢你这样。” “不喜欢也就这样了,改不了。”他仰头看天花板,怅然说道,“他倒是中意大哥,不过最后怎么样?说他人面兽心也不为过。倒是你,怎么还跟没事发生一样?我要是你就抓紧时间想尽办法报复他,让他这辈子都别想从牢里出来。” “到底是一家人……”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没底气。 继泽轻蔑地笑,“是啊,一家人……恨不能你死我活的一家人。” “那么你呢?为什么突然回来,又突然邀我见面?” 他终于坐直,终于肯认真和她说话,“周一,中太会在股东大会上提名我做新董事。与其争来争去让别人看戏,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叫七叔退出,我保证长海一切照旧,我也绝不会对大哥落井下石。反正他已经签好婚前协议,长海怎么样,大哥怎么样,都和他没有直接关联。只要他肯应,报酬方面都好说,要给各部门换血我也都同意。” 阮唯笑,态度暧昧不明,“你确定他会答应?” 继泽却说:“你叫他放下工作陪你度蜜月,正好测试他到底有没有野心。”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继泽指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一只不懂事的小白兔,小心被他迟到骨头都不剩。” “二哥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么关照?” “嗯……有必要有需要的时候。”他两手一摊,倒是坦白。 但阮唯说:“我不想要一个野心家,更不想嫁给一个毫无进取心的蠢货。你懂吗?” “他不懂,我懂。”继泽没开口,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勾起她心中异样的熟悉。   ☆、第53章 乱象 第五十二章乱象 秦婉如踩着三寸细高跟,叮叮咚咚从她身后走来,暗红紧身裙裹住饱满的后臀,一段路走得摇曳生姿。 到桌边望一眼江继泽,彼此暧昧,心照不宣。 再看阮唯,立即抬起下颌,或者是男人给她底气,由于仍能在男性世界发挥余热,似乎身价都抬高一等,细长上挑的眼睛里写满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傲,“真好笑,你找陆慎,难道是看中他老实?还不是想攀一棵大树,今后好乘凉。” 阮唯嘴角带笑,她看秦婉如,始终带一点慈爱与同情,“小如阿姨,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找到一棵大树,当然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动他一片叶。”她向后靠,懒洋洋抬头看对方,“不过你怎么又不听劝?在伦敦待着也不老实,到处惹事……”说到这里,目光飘向江继泽,对于这两人之间不可告人的情愫,她看得一清二楚。 江继泽一巴掌拍在秦婉如hip上,呵呵地笑,“哎哎哎,别对我妹妹摆一张晚*娘脸,怎么这么不懂事!”转过脸对阮唯,仍然是嬉皮笑脸,但眼神已变,“你在家里和小如说过的话,她都已经转告我。这件事从头至尾你扮什么角色,我们都猜的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七叔是不是还在做少女梦,以为整件对大赢家是他。”一转话锋,继续玩威逼利诱,“你说,我需不需要发好心提醒他?毕竟这么多年私交,大家一家人,你说是不是?” 阮唯也同他笑,只不过她的笑是厌憎,以及怜悯,“二哥,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 “什么意思?” “把所有人当假想敌,这样让你更有斗下去的动力?”她瞄一眼秦婉如,警告道,“听说爸爸找过你?我最后多说一句,你们两个要搞成什么样我都无所谓,但是不要扯到我爸爸,否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平日温柔的人一旦露出獠牙,实在让人胆寒,连江继泽都被她震住,更不要说秦婉如,她一贯怕她,因而支支吾吾气势全无,“谁知道阮耀明发什么神经!以前早就说好各玩各的,现在突然要管东管西,我凭什么样样都听他的?” “凭你还靠江家吃饭,我们叫你跪你就得跪。”阮唯显然已经失去耐心,站起身,给江继泽留最后一句话,“你有任何怀疑都找七叔讲,相信他一定认真替你分析前因后果,他不像你,一辈子不讲人情。” 转过身就走,懒得再应付。 稍等,江继泽从桌底翻出录音笔,啧啧两声,“这么大脾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秦婉如说:“你要相信我,我讲的话句句都是实话。” “那你怎么早不找陆慎去说?” “我讲的话,他会听?只要是对阮唯不好的,他都认定我争风吃醋胡说八道。” “所以说,怪就怪你蠢,一撩就上钩,一件蠢事之后,事事都被预先认定。” 但也不能全怪她,当时在鲸歌岛上,谁能猜得到小白兔也会咬人? 她被一只兔子害得足够惨,可惜却没学到教训。 阮唯坐上出租车拨通陆慎电话。 那一边仿佛是在开会,不方便大声说话,阮唯长话短说:“我刚见过继泽,他有中太支持,要和你争董事。” 陆慎倒不在意,无所谓地说:“不用管他。” 阮唯道:“又遇到秦婉如,和继泽在一起,实在是……不清不楚。” “没必要为她烦心,你如果不喜欢,我想办法打发她走。” 阮唯叹一口气,“算了,人家的私生活,我管什么闲事。”转而问,“你呢,在开会?” “嗯,晚饭不回来吃。” “好吧,又要我独守空房。” “乖乖等我。” “知道了。” 她闷闷挂上电话,听陆慎口吻,对于周一投票选举的事,已然稳操胜券,那便不必她操心,她只管当闲人太太。 停一停,对司机说:“麻烦你,前面路口左转。” 她回赫兰道,不出所料,江如海与陆慎一道在长海开会,阿忠留在二楼会客室,照旧穿一件老式西服,腰腹部分过于宽松,显得没精打采。 阮唯一见人便笑盈盈相对,实在讨喜。 但阿忠脸上没笑容,简直是愁云惨淡。他礼貌地习惯性地起身,等阮唯落座才坐回原位,皱着眉头开口,“小姐最近过得很好?” 阮唯架起腿,身体向后,右手撑住下颌,头略歪,笑着反问:“我能有什么不好?最不济,还有钱。” 阿忠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姐过得好……就好……” “嗯……忠叔关心我,我是知道的,从小只有忠叔肯对我好。” “不,不是,其实江老他……” “忠叔这次约我来,想谈什么?” 阿忠偷偷瞥她一眼,再匆匆低头,“我在江家做这么多年,是时候告老回乡……只是恐怕这个时机,江老不会放人。” 阮唯眯起眼打量他,等上一阵才说:“我不觉得时机不对,我反倒认为,忠叔这个时间抓得很准,我很满意。”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坠,她笑笑说,“忠叔放心,外公那边我去替你说,一定不会有问题。” 阿忠如临大赦,“好,我这就订机票。” “噢,对了,颜朗哥哥一早去美国读书,现在已经拿到绿卡,忠叔是该过去享福。” “都是受江老提拔。” “还有呢?” 阿忠抖抖索索,似在零度冰窟,“还要多亏小姐帮忙。” 她嘴角轻勾,满意地笑,“忠叔放心,你在我家这么多年,外公和我都不会亏待你。” “不敢,都是分内事。” “好多人就是不懂什么是分内事什么是多管闲事才落个凄凉下场,忠叔,你是懂的。” “是是是,小姐放心,我一定懂。” 她随手开出支票,落款印章与签名却不是阮唯两个字。 支票横放在小桌上,阮唯已经收起笔,起身要走,“忠叔,一路顺风。” 而阿忠只顾看支票落款,怔怔出神。 记忆似碎片似珍珠,仅仅被这一段签名串联集合。 晚上十点陆慎才回,身上沾着酒味,自己却还清醒。 阮唯窝在沙发上不愿起,他便也陪着她靠在长沙发上懒着。电视正播出一部大热剧集,男主角帅到天上有地下无,还有壮烈伟大外号陪他驰骋江湖。 阮唯说:“我好喜欢穿制服的男生,小时候做梦都想嫁给飞虎队。” 陆慎轻轻捏她后颈,看着她舒服地眯起眼,活活一只小猫,“真遗憾,梦想落空。” “也不一定,我年轻又漂亮,还有金山银山在,要出轨也不难。” “当着我的面说,好大的胆子。”说着就要袭她痒,惹得她像毛虫一样在沙发上蠕动挣扎,翻过身趴在他身上求了好半天才求得他高抬贵手,放弃幼稚报复。 阮唯一面笑一面喘气,手指勾住他领带,“喝酒了?” 陆慎挑眉,“在这里,谁敢让我喝酒?” 她却说:“在北京就有?” 他无奈,“确实,随手抓一个科长都嚣张得超乎你想象。” “生意不好做?” “比一般人已经好太多。”他轻抚她面颊,怅然间有一些怀念往事的意味,“你不知道穷人过得哪一种生活,根本没有尊严可讲。穷即是原罪,你努力一辈子也不过刚刚好到达他人起跑线。” “有没有恨过他?” “谁?” “外公。” “江老对我恩重如山……” 他没说完,已经遇上阮唯不认同的眼神,无奈之下只得承认,“是,从前也许有过,但人一旦成熟就知道很多感情都是多余,比如恨。” “想过要……报复他吗?” 陆慎笑,“怎么会?又不是看电影编故事,哪有那么多报仇雪恨,是不是还要怀疑我利用你利用婚姻?” “我觉得七叔没有那么无聊。” 他轻点她眉心,“嗯,好在你还没被电视剧彻底洗脑。” “喂,说话就说话,不要搞人身攻击好不好?” “好。”他笑得可恶,继续表白心事,“实际上说,我对我父亲并不存在深刻感情,就更不用说替他报复。人的一生过于短暂,我不想花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你明白吗?” 她仿佛陷入深思,过一会儿才回答:“听起来好像很无情。” “傻瓜。”他似乎很喜欢摆弄她身体细小部位,这时又开始捏她耳垂,“我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做,就是对你无情了。” “可是那样很有卖点,剧情起伏,波澜壮阔。” “对,你还可以演失婚妇女,受尽折磨之后大方等我回头。” 她点点头,“听起来好像不错。” 陆慎无奈摇头,“没想到我娶到戏剧女王,你要演戏,我给你投资?” “算了吧,我最怕出镜。况且还要和男明星搭戏,要亲要摸的,七叔不吃醋?” “看来是不成了。”居然入戏,真陪她详细勾画未来。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觉得荒唐,趴在沙发上笑成一团。 笑够了,陆慎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敷衍,“想起来就问了。” 谁知他火眼金睛,“继泽和你说的?” “嗯,提到你父亲曾经和外公一起出海,有一次被台湾海警抓住,外公逃脱,你父亲却在台湾坐满十年,出狱时长海的股份都要不回来,只能受政府接济过生活。” 短短一句话,讲完乘风破浪半生,字字句句都是曾经艰险。 然而陆慎说:“没有这么简单,各自有错,我不好做评价。” 阮唯偷眼看他,一张清隽秀美的侧脸,透不出缅怀,“你好冷静……你怎么能一直这么冷静呢?” “也不是。”他笑着勾一勾她下颌,像在逗小狗,“我只有对你,对你的事,不够冷静。” “现今为止最大弱点?” “现今为止最大弱点。” 她开心不已,“哎呀,七叔这么说,我都要脸红了。” 他眼微变,一本正经地说:“那不如做一点更脸红的事。” 她低头,娇羞不止,“啊?老板又要来吗?万一被老板娘知道怎么办?” 陆慎说:“不怕,黄脸婆而已,早就已经厌烦她,知道了更好,趁机离婚,干干净净。” 谁知道那个字惹怒她,居然跳起来愤愤道:“臭男人!不要脸!” 等等,这一句台词是戏里还是戏外?   ☆、第54章 丑闻 第五十三章丑闻 陆先生实在可怜,因一句话的“错误”,花一整夜哄人。 相比之下似乎股票与期货看起来更加可爱,至少比女人易懂,没有起伏不定波澜壮阔情绪。 到周一,股东大会如期举行。 即便有中太鼎力支持,继泽也没能如愿。陆慎以绝对多数票当选,危难之际,长海新一届执行董事应运而生。当天上午已预订各大报纸头版头条,即便是娱乐杂志也乐意借热度八卦豪门恩怨,再佐以女明星一二,已足够卖断货。 不出所料,阮唯下午赶到长海中心大楼,江如海结束一天招待会,正在办公室为阿忠的请辞大发雷霆。 “养他那么多年,原来也是见风使舵,有难就躲,早知道不如养条狗!你出门捡垃圾都还对你摇尾。” 把“打工”当成“白拿钱”,将“支付薪资”认作“养”,传统价值观无时无刻不让人胆寒。 办公室内茶具齐全,阮唯熟练地沏茶,送到江如海手中,得他一句夸赞,“不错。”饮过一口热茶又感叹,“还是你乖,其他人,个个都想气死我!” 阮唯坐在江如海对面,保持一贯的轻声细语,“各人有各人生活,要走要留都随他,反正家里又不是缺他不行。” “你说得对,留他,反而借机狮子大开口,自以为很值钱?”江如海似乎终于想到正事,抽出空来问她,“这几天都在忙公事,因为继良,忽略你,是外公不好。” 这个时候她当然要摆出姿态说不介意,于是柔软宽和地笑,“我都明白的,一家人不用计较那么多。” “我也没料到,继良会做出这种事,但他到底是……我不能不管。” 阮唯道:“他是我大哥,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变。” 江如海深深看她一眼,随即说:“你总是最能体谅人。” 她羞涩地笑,并不再多说。 停一停,江如海补充说:“陆慎既然选上了,无论继良的案子最终结果如何,都不会轻易变更,这样对公司对舆论都不好。” “那大哥怎么办……” “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也该去外面待一阵,等过几年再说。”在看她,好在仍然有心补偿,“早先跟你提过的事,这几天趁老七上任,我歇一歇,正好办起来。”原来是因为心有亏欠,又怕今后争得难看,要将他手中百分之二十五长海股权先分百分之五给她。 阮唯为难道:“外公,这个……两个哥哥都还没有……” “你管他们干什么?一个两个都是讨债鬼!迟早赶他们出家门!” 阮唯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未过多久,陆慎出现,两人似乎有公事要谈,阮唯最懂这类眼神,不必麻烦两位大佛开口,她主动说:“我还约了人,先走一步。” 江如海说:“嗯,你忙你的。” 阮唯随即往门外走去,看也不看陆慎。 之后江如海调侃道:“怎么样,我们家阿阮不好哄吧。” 陆慎答:“太聪明,一开口就知道真假。” 江如海一面签文件,一面说:“优点还是缺点?” 陆慎笑,“缺点。” “好,够坦白。”江如海放下笔,心情转好,“女人嘛,太聪明反而不好。不过她最懂事,不会聪明过头。” 陆慎不再答话,心底认同或不认同,也不必与上司沟通。 阮唯下午另有安排,她近来身体已有大变化,潜移默化,细微影响最终积累成质变。 因此约时间到妇产科见医生,聊一聊十周胎儿,以及孕期注意事项。 女医生四十出头,很是温柔,手上不停写,口中絮絮叨叨不停说:“要定时来做产检,给你开两瓶叶酸,早晚服用。饮食上多吃高蛋白高纤维食品,少食辛辣……” 谁知道她居然笑着问:“朱医生,现在讲的无痛流产,到底痛不痛的?” 朱医生被吓得停住笔,抬起头愣愣看她两眼,一句话忍了又忍,想了半天才说出口,“阮小姐……你不是和陆先生刚结婚,怎么就……” 她笑呵呵说:“没想到医生也这么八卦的……好啦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 朱医生继续写孕期注意,心有余悸,“那就好,那就好。” “那到底痛不痛呢?”谁知她是好奇还是真的关心,居然不停追问。 朱医生只好说:“痛的是胎儿,从生到死,你说痛不痛?” 阮唯点头,若有所思,“那听起来是痛的。” 朱医生将单据递给她,好心劝说:“阮小姐,凡事看在小生命的份上,慎重考虑。” 她却当没事发生,笑得轻松,“这是当然,多谢朱医生关心,不过今天的事,我仍然希望暂时保密,你懂我意思?” “当然,阮小姐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笑着离开,一出门就将注意事项同化验单据都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但又不做进一步动作,谁都猜不出她想做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都在犹豫,在彷徨,在黑与白之间寻找中间道路。 而继泽的落选并没能给长海带来短暂的安宁,害人不利己的事情他做起来最擅长,股东大会第二天就用陆慎的身世捕风捉影,有小报记者收人钱财替人说话将陆慎的母亲描述成九十年代楼凤,在本埠最著名的贫民聚居区——水部村开门做生意,一张床、一盏灯,一具*,一本万利。 更有露骨描述,一字一句详详细细讲给读着听,年幼的陆慎是如何坐在小窗下看母亲接客,看门口那盏红色的灯亮了又亮。以至于他当下性格扭曲,更有不可告人偏好,私生活肮脏龌龊,突破全社会道德界限。 阮唯坐在咖啡厅里完完整整仔仔细细看完一整篇报道,听说这份杂志今日卖到脱销,恐怕是全城轰动,陆慎黑点无人不知,更何况他从无到有,一个受人资助的贫困生凭什么有今天?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嫉妒?接下来恐怕又有无数人要争先恐后去挖他背后新闻,引出一连串或真或假传说。 叮咚—— 她接到新信息,是江继泽,特地来祝她“新婚快乐,接受我迟来的礼物”。 她回,“才知道你可以无聊到这种程度。” 没料到江继泽很快发回,“反正爷爷说我今后都没机会,不如抓紧机会坑他一把,大家都不邀好过。” 实在是小孩子赌气,动不动就喊“同归于尽”。 她喝一口伯爵红茶,懒得再理,拨陆慎电话没人听,直接打给康榕,“你老板去哪儿了?” 康榕支支吾吾犹犹豫豫不肯讲,她不等他下决心就已经猜中谜底,“是不是在水部村?” “呃……是。”果然个个都是大神,只有他可怜兮兮虾兵蟹将处处受牵连。 阮唯说:“告诉我门牌号,我自己过去。” “阮小姐,这样不好吧……陆生只想单独待一阵……” “你不说,是等我花钱去查他名下物业?” “好……我说……”真是找死,绕来绕去,还不是老老实实报上答案,现在只能坐在水部村高楼下,躲在驾驶座求老天保佑,不要让老板发大火,殃及池鱼。 阮唯今日自己开车,四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水部村并不算偏僻,只不过藏在繁华风景背后,由七座大楼组成密密麻麻囚牢一般的住宅区,是三十年前政府福利项目,却形成本埠贫富差距的明显疮疤,写尽金钱社会的残忍无情。 她衣着光鲜,又驾豪车,显然是今日不应当出现在水部村的第二人。 电梯老得咯吱咯吱响,按键上黏黏糊糊满是油腻,同坐一趟电梯的老阿婆佝偻着背,提着一袋芹菜小葱,还要忙回头,上上下下打量她,嘴里神神道道叨念着她听不懂的方言,仿佛在念咒。 左侧一位穿灰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好心问她,“小姐,来这里找人啊?” 阮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阿婆骂,“要死啦,老祝,你又找年轻女人搭讪,当心回头被你老婆打出屎哦!” 老祝尴尬地摸了摸秃得发亮的头顶,嘿嘿地笑,而阮唯更无话可说,只等电梯到岸,独自走出电梯。 走道狭长又不透光,路灯坏得只剩两盏,前后漆黑,根本是恐怖电影的场景。 她找到东南角一四零四房,按门铃,等了又等也没听见任何响动,再喊“七叔”,更没人应。 她想了想,走向更加昏暗的消防楼梯,推动厚重的消防门,吱呀一声之后,她在狭窄逼仄的楼梯转角找到低头抽烟的陆慎。 他仍穿着合体的定制西装,用着精致的打火机,在童年的贫苦记忆当中找寻零星的快乐与温暖,却只得满身落寞孤清。 一抬头望见她,两个人都是一愣,默然间无人出声,她的轮廓在他眼中渐渐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合,一个说“快,回来吃饭。”另一个说:“原来你在这里。” 她几乎不带任何犹豫,慢慢扶着墙壁走下楼梯,走到他身边,或者是下意识地决定,她张开双臂拥抱眼前这意味走失的“少年”。 她轻轻说:“我找了你好久。”   ☆、第55章 温存 第五十四章温存 烟落在地上,人仍然迷惘。 陆慎靠在阮唯肩上,久久无话。 万幸有阮唯仍然清醒,仍记得拥紧他,轻抚他后背,低声问:“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围寂静无声,点灯忽然一闪,仿佛整栋楼的电路已经在崩溃边缘。 陆慎没回答,只是收紧手臂,令她纤细柔软的身体更加紧贴自己。企图用相拥的温暖,驱走现实的刺痛。 无论人前如何云淡风轻,凄苦无助的身世仍然是他不能触碰的伤口,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有五分钟要留给一个无助又迷茫的自己。 “回家?”他看着她,傻傻地重复着,像个脆弱的孩子。 她抚摸着他的脸,坚定的回答:“回家,回我们的家。” 这一瞬间他便笑了,云开雾散,风清日暖。 陆慎说:“辛亏你来,不然我真的没钱搭车回家。” 阮唯说:“你随便一个电话,就算在地球另一边我都随叫随到。” 他拨开她额前碎发,低声说:“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她得意地笑,“今后还有很多,慢慢讲给你听。” 陆慎皱眉疑心,“你和我是不是拿错剧本?” 她否认,“陆先生,你有没有发现,好多时候我都比你坚强有韧性?” “没有。” “嘴硬!” 头顶的等又是一闪,恰好是恐怖电影里猛鬼出门的前兆,周围弥漫的垃圾臭也不断冲向口鼻,撞散了阮唯的好耐心,忍不住拉着陆慎向上走,“回家再说好不好?我答应你亲自下厨,给你做满汉全席——” 再次推开防火门,回到十四楼时陆慎突然说:“稍等,我带你去我从前的家里坐一坐。”于是牵她手走到一四零六老旧生锈的铁门前,找钥匙开门。 阮唯略有惊诧,她始终不曾想过,陆慎会突然下决心向她敞开内心隐秘。 她内心清楚明晰,一四零六对陆慎,就如同云会所顶层对她而言一样,是永远不能触碰不能分享的噩梦。 因此她心底并非毫无触动,她甚至鼻酸、泪涌,夸张得像是在做戏。 但好在她抢先一步,在陆慎回头之前已经整理好莫名翻滚的情绪,恢复正常。 门开了,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三居室,连客厅都被改成卧室,走到狭长得只能容下一个人,整间房到处散发着空置已久的气息。 七年前,他买下这处物业时,已将屋内所有陈设及格局照记忆重新装潢,两间卧室与客厅整改的起居室通通大门紧锁,只有玄关右手边的一间小房间开着门,门内一张高低床,一张摇摇椅,一面正方形餐桌,餐桌上还摆放着早已经过时的收音机。 陆慎站在高低床与餐桌之间,与这间被贫穷落魄包裹的屋子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但他看着边边角角,渐渐沉溺于往日记忆。 他看着窗外正在施工中的大楼说:“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就是他们说的,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水部村里蟑螂和垃圾交织的臭。” 有些事情可以改,有些事情永远也无法摆脱。 贫穷就似阴影如鬼魅,曾经跟随也将永远跟随他一生。 阮唯低头不语,只静静听他说。 “不过我的母亲没有报纸上说的那么不堪,从我懂事起她就活得很累,有时候一天兼三份工,五点出门,零点才到家。回来还要洗洗刷刷伺候她除了赌博骂人其余什么都不做的丈夫,直到她死,才算解脱。” 太阳渐渐偏西,光线惨淡,他抬手打开吊灯——仅仅一直从天花板往下落的灯泡。 一时间昏黄暗淡的灯光撒向地砖,亦散落在他肩头,令你在他倒影中窥见往日岁月似千斤重担压在他苦海挣扎的人生上。 楼上有小朋友拍球,砸得天花板碰碰响。 陆慎说:“然而她的死亡抚恤金,却又成为丈夫的赌资,不知道够他在澳门玩多久。” 天彻底黑了,他向前一步,拿起桌上的收音机说:“从前他在家,只玩这个,听听老粤剧,骂骂政府同有钱人,再有就是教训我和阿妈,十年前他就已经过世,死在出租屋内,钱花得精光,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等到尸体发臭才有邻居报警。” 阮唯说:“如果外公肯早一点把股权退给你父亲,也许你们都不必……” 陆慎却说:“你不懂,江老肯资助我读书又提拔我做事,已经仁至义尽。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还有吐出来的道理?换我,我也不愿意。” 他骨子里是冷的,所谓的“情”,于他而言都是无聊消遣,可有可无。 然而却有偏偏遇到她,一出现即是翻天覆地变化,霸道得不由得你不认。 “阿阮,我和你,实在差距太远……” “有多远?”她上前一步握住他冰冷的手,仰着脸问,“好像现在我站在你面前这么远?” 他无奈,“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阮唯说:“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们总爱说三道四,管他们呢?” “人言可畏。” “今晚约律师,明天就去告那家报社,看谁还有胆子胡说八道。” 陆慎笑,“什么时候变这么霸道?” 她答得理所当然,“为了你,我都快变成泼妇了。” “怎么说?” “差一点卷袖子到报社去打主编。” 他忍不住大笑,抱起她扔在窗边书桌上,两手撑在桌边,不断亲吻她嘴角眼眉,“真是个活宝……” 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撒娇,“活宝饿了。” “需要新董事回家做饭?” 她点头,任性得毫不掩饰,“当然,毕竟我才是幕后老板。” “好,听你的。” 阴云散,窗外云开月明,高楼繁立,照旧又是不眠夜。 阮唯牵着陆慎走出棺材似的大楼,一步步路灯下低语。让停在路边等足三个钟头的康榕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这里就是老板的神秘岛,除了他谁都不知道,但现在……他有一种被主人抛弃的悲哀,连开车都没心情。 好在阮唯自己驾车来,老板自然而然走上老板娘的白色小跑,万幸还记得叮嘱他,“早点回去,辛苦了。” 康榕木头人一样点头发愣,等白色小跑已经消失在视野,还坐在驾驶座发呆。 怎么办…… 除了正经工作,老板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是不是也该去酒吧买醉,顺带找个漂亮妞,把自己摆得直直的,以正视听。 陆慎一路在算如何坑死报社,阮唯却在点菜,一边开车一边咕哝说:“要吃烧肉、鲫鱼、荷兰豆,可惜不能喝酒,不然再要一只白切鸡。” 陆慎嗅觉灵敏,当下就问:“为什么不能喝酒?” 阮唯愣了愣说:“这几天有点感冒。” 陆慎轻哼一声,想了想又说:“不如吃鳝鱼,前面路口左拐凤山路,水产市场应该还没关门。” 到地点下车,陆慎领着她在鱼贩的交谈声中穿梭,脚下是被水浸湿的小路,身边是水产的腥,而后还有不断追逐的顾客与摊主的讨价还价,满满都是烟火气,让你在此刻能够真实触摸到生活的全貌。 而陆先生还会与小贩讲价,要挑哪一条鱼、哪一类虾,大只的不一定好,要够新鲜够活力,还要顺带送你葱姜蒜,回家随意蒸一蒸就是好味道。 小贩称两条红石斑递给陆慎,再看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阮唯,笑嘻嘻说:“小姐,你好福气啊,现在像陆先生这样居家的男士,打着灯笼都难找。” 原来是熟客,以食为天,谈起吃,似乎比股市交易更重要。 阮唯挽住陆慎手臂,听得眉开眼笑,“那是当然。老板,我跟你说,整个中国都没人比我眼光好。” “对对对,不过这种事,要看眼光,更要看缘分。” “所以我运气更好,中□□的也不如我。” “□□才多少钱?远没有陆先生值的多啦。” 陆慎把钞票放在称盘上,挑眉问:“听起来,你们都很清楚我身家?” 老板连忙说:“哪能啊,就是看报纸怎么写,我们怎么猜嘛。” 阮唯怕又勾起他烦心事,立刻□□来,“我家这位是无价宝,算不出来的。” 老板羡慕地笑,陆慎说:“以后不要叫小姐,这是我太太。” “好好好,陆先生陆太太慢走,以后常来光顾啊!” 阮唯道:“肯定的啦,老板记得把好的留给我。” 陆先生陆太太便手挽手走回街口,阮唯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陆慎身上,低着头,隐隐约约在笑,令他忍不住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阮唯答:“有的吃还不开心吗?” “这么容易满足?” “不然呢?人生头等大事不就是吃?” 他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如果天天都这么好哄就好了。” 阮唯反驳,“我觉得七叔你更不好哄,动不动像个小男生,根本没长大。” 陆慎将车开出凤山路,笑笑说:“看来我们对彼此都有很多不满意。” “谁说的?”她看着他,含笑的眼睛里闪着泪,“我很满意……非常非常满意……”   ☆、第56章 开庭 第五十五章开庭 回到家时时间还早,陆慎挽起衣袖,系上围裙走进厨房,重回家庭煮夫角色。 石斑鱼处理干净,简简单单上葱姜蒜清蒸。 活虾去壳,他手法熟练,如同替少女脱外衣,干净利落。冲水之后尖刀开薄片,一只虾塞一片核桃仁、一块四方四正肥猪肉,卷曲成形之后再蘸蛋白和生粉,下油锅炸到金黄酥脆,令馋涎的香溢出厨房,将上下邻居肚里的馋虫都勾动,忍不住探头出来看,是谁请米其林大厨回家做饭。 阮唯忽然从身后抱住他,双臂横在他窄瘦的腰上,下颌搁在他左肩,绕过他看厨房案板如工厂流水线,有条不紊。 “怎么了?” 她贴紧他,左摇右晃地哼哼着,就是不答话。 不说话不肯走,完全干扰大厨日常作业。 但陆慎拿她毫无办法,只得关火,停下手头工作,专心对付一个赶不走也不忍心赶走的小捣蛋,“今天跑太远辛苦了,现在要轮到我哄你?” “不是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间止不住地想笑,偷偷将半张脸埋在他肩膀后面,没话找话,“这是什么菜呀?看起来好漂亮。” “合浦还珠。” “好深奥的名字。” “你不用懂。” “怎么?看不起人啊?”这是一只坏脾气的猫,一言不合就炸毛。 万幸陆慎有十二万分耐心随她胡闹,“当然不是,我只是认为总裁你日理万机,不必花时间在意这类小细节。” 阮唯得意地笑,“这还差不多。”但仍然不放手,依旧像藤蔓一般缠在他背后。 他只能高举双手求饶,“阮总,我还要做事……” “你做啊……我又没有拦着你。” “你这样我怎么做事?还要捞虾、摘荷兰豆。” 阮唯不依不饶,舍不得松手,“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七叔,你行行好,让我多抱一下,多感受感受电影女主角才有的浪漫。” 眼看就要成功,可惜陆慎有杀手锏,“那不吃饭了?” 她思来想去,经历严酷思想斗争,最终放弃,“那还是吃饭吧,吃饭比较重要。”之后还不舍得走,要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低着头,专心致志料理各类食材。晾她在一旁,与新鲜嫩绿的荷兰豆及金黄酥脆的炸虾卷谈恋爱。 “七叔……” “嗯?”他正将打碎的五花肉与鲜冬菇酿进荷兰豆,因此没时间抬头与她对视。 阮唯靠着门框,双手抱胸,忽而问:“这一次……大哥会认罪入狱吗?” 他捏着小勺的手略微停顿,坦言道:“依继良的性格,恐怕不会轻易认罪,即便律师团给建议,江老也不会同意。” 她怅然,“是啊,外公怎么能忍受家里明明白白出现这样的事?宁可让大哥多坐几年牢,都不愿意事先认罪。”等一等,又听见她说:“那七叔呢?外公也一定问过你意见,你怎么说?” 陆慎道:“我认为应当先一致对外,等官司结束,我们再谈家里的事。” “外公听完一定很满意。” 他将酿荷兰豆两面煎熟,再擦干净双手到阮唯身边来,扶住她双肩,看着她的眼睛问:“又生气了?” 她偏过头否认,“我没那么无聊。” 于是他更加确信,“看来真是生气了。”长叹一声,才继续,“其实这些是,我一点也不想你插手,我只想你开开心心做陆太太。但我向你保证,如果确确实实是继良做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如果不是呢?” “那就把真凶找出来。” “没线索的事情怎么找?” “雁过必留痕,没有任何一个计划□□无缝,总有他算不准的人和事。” 她皱眉,心底疑窦丛生,“为什么突然间这么执着?” 陆慎却面不改色地说:“你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再说,我一贯执着,还被江老骂过蠢起来像老黄牛。” 阮唯噗嗤一下笑出声,对于外公的形容表示同意,“说起来还真是挺像的。” “哪里像?” “老……黄牛。”重音在“老”字,又一次在年龄上开他玩笑。 这回陆慎懒得理她,他选择转过身,继续和他最爱的食物做无声交流,因此错过阮唯意味深远的眼神,也同样令她错过他那一刻的低眉隐忍。 不明白隔着一层纱的两个人要如何相恋,互相都将面前的刺拔得精光,给彼此留一片可供相拥的空间,却忘记背后,双双都是血肉模糊。 餐桌上,阮唯问:“大哥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应该是在新年假期结束之后。” “到时候我就可以见到佳琪了吗?” 陆慎望她一眼,给出肯定答复,“她是关键人物,开庭就一定会出现。” 阮唯心中黯然,“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要去法庭才能见得到她。七叔,你说人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阿阮认为呢?” “或许有的人,连自己都骗,真真假假都是一样。” 陆慎笑,“这话听得倒像是大彻大悟了。” 阮唯讲得无比认真,认真到可爱,“经历这么多,就算是白痴也该醒悟了吧……” “我倒希望你当一辈子小白痴。” “你再说,小心我真的解雇你。” “好的阮总,我这就闭嘴,下次再也不敢了。”说完还要捏一捏她面颊,仿佛在逗邻居家的小胖妞。 十六日,开庭。 身世风波以报社大篇幅道歉信为最终结局,已告一段落。陆慎继续为长海鞠躬尽瘁,又为避嫌,更不可能出现在庭审现场。 只有阮唯——作为一个已失忆的,不能提供任何有效证词的被害人坐在旁听席等法官踩点现身。 准点,法官宣布开庭。 江继良被带到被告席,垂头丧气,不复往日风采。坐下之后更像木头人,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只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发愣。 法庭审理依顺序进行。检察官问询负责查办此案的杨姓警官,据杨警官陈述,案件侦办伊始,并未将江继良列为嫌疑人,但调查过程当中罗家俊突然供述,背后指示是江继良,并通过一家注册地为英属维京群岛的皮包公司向他支付酬金,这才将调查重点转向被告人。 接下来再向陪审团展示警方在江继良住所内搜出的英属维京群岛公司注册文件、瑞士银行户头证明。 等到检察官就此问询江继良本人时,所有证据都遭到他全盘否认,“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也从来不认识那个肇事司机,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妹妹?我疯了吗?” 检察官进一步逼问:“这些都是在你家中保险箱内搜出来,江先生,你不要和我说你连自己保险箱装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江继良几乎泄气,“我确实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要紧,有人知道。” 检察官申请传讯污点证人。 稍等片刻,阮唯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廖佳琪。 她似乎瘦了许多,两颊凹陷,双眼突出,显然这些天都在煎熬当中度过。她刚一出现,就得到江继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的一句“贱人”,半点风度都不顾,可见已经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然而她根本不在乎,稳稳当当坐在证人席上,等双方发问。 检察官问:“廖佳琪小姐,据你所说,是你在婚礼前夕,也就是六月十九日第一次联系罗家俊,要求他在婚礼当天十一点二十五分准时出现在事发路口,是还是不是?” “是。”廖佳琪双眼直视前方,答得干干脆脆。 检察官继续,“你当时承诺事后向罗家俊支付十五万美金作为报酬,并且在事发三天后将酬金通过英属维金群岛公司账户汇到罗家俊继母梁秋菊户头,这是不是事实?” “是。” “六月二十日,你以替王静妍父亲偿还赌债为条件,同样要求王静妍在婚礼当天配合你们拖延时间,确保婚车在当天十一点二十五分经过事发路口,这是不是事实?” “是。” “这是你的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指使?” “是受人指使。” “那个人现在在不在庭上?” “在。”廖佳琪在这一刻抬起眼,望向被告席上满脸愤怒的江继良,毫不犹豫地说:“就是他,江继良。从头至尾都是他指使我做这些——” “贱人!贱人!贱人!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江继良像是疯了,不管不顾地站起来,捶打桌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向证人席。 “肃静,肃静。”法官敲着法槌,“警告被告人,如果再有不恰当举动,本庭将撤销你的保释。” 江继良这才被律师按住,听检察官乘胜追击,“据被告所述,他于受害人是表兄妹关系,不存在作案动机。” “遗产,少一个人就少分一分。更重要的是,阮唯手里有江继良父子共同行贿的证据,一旦曝光,他不但做不了长海执行董事,更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廖佳琪说完最后一个字,不经意间瞥见旁听席上的阮唯,依然面不改色。 检察官志得意满,“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第57章 辩论 第五十六章辩论 轮到辩方律师发问。 金牌大状气势不凡,但其中百分之八十由定制西装及高级皮鞋衬托出来。这位吴律师风度翩翩,走到证人席附近,面带微笑,暗藏刀锋,“廖佳琪小姐,据我所知,你与我的当事人江继良先生不仅限于上司与下属关系,是吗?” 廖佳琪稍顿,之后说:“这是私人问题,我想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吴律师坚持,“法官大人,这段所谓私人关系对案件事实有重要影响,我要求廖佳琪小姐对此做正面回答。” 不意外,他获得法官首肯,“请证人回答辩方律师的问题。” 廖佳琪只得承认,“是的,我和江继良之间不仅限于工作关系。” 吴律师继续,步步为营,“也就是说,你与我的当事人之间长期保持着情人关系,因此你完全有可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出入我当事人住所,打开我当事人存放重要文件的保险箱,是,或是不是?” 廖佳琪争辩道:“保险箱密码只有他知道,他那么谨慎,怎么可能让我碰他的保险箱。” “那也就是承认,你与我当事人存在情人关系,并且能够无障碍出入我当事人居所。”笑面虎,笑里藏刀,一句话切入重点,刀拿在手上还能对猎物保持微笑,“廖小姐,你从两年前暑假开始在长海实习,毕业后顺利成为我当事人特别助理,这些年,作为秘密情人,是不是很难熬?记不记得和我当事人提过多少次结婚?记不记得得到多少次否定答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检察官站出来,“反对,我反对辩方律师询问与本案无关问题。” 未等法官裁决,吴律师当即说:“有没有可能是廖小姐因爱生恨,故意设陷阱,污蔑我当事人?”再回头,“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没人等待答案,廖佳琪却忽然间侧过脸,看着被告席上的江继良把答案描述完整,“我从来没想过能够取代郑媛,做江太太。我和他之间身份地位差的太远,我又不是十八岁,还做这种梦,我只是努力地想要讨他喜欢,因此什么事都肯替他做,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出卖,只求能够在他身边多待两年。” 一番剖白几乎扭转局势,陪审团用世俗眼光推算,她字字句句都符合逻辑,不是人人都做灰姑娘美梦,大多数人清醒地看得见人与人之间残酷差距,不敢去梦。 而她在说话时目睹江继良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骗子,无耻卑劣的骗子。” 这让她忽然间想笑,恍然间,他似乎变成真心赤忱的爱人,在她的谎言中遍体鳞伤,但却忘了,是谁许过诺言,又是谁把相信诺言的女人当成无知又无畏的傻瓜大肆嘲笑。 因果循环,都是命。 接下来,检方申请廉政公署相关办案人员出庭,在庭上证实江继良父子与前政务司司长许仕仁之间涉嫌权钱交易,案件正在侦办过程当中,确有匿名人士寄来关键证据,否则亦不会重启调查。 检方稳扎稳打,辩方同样不好对付,因此一来一往之间,两方几乎是势均力敌,但仍有不可逆因素需慎重考虑——陪审团成员大多数对城中富豪没有好印象,江继良早年间又曾经在股灾当中对中小股民落井下石,实在是从负分起步,前途堪忧。 因案情复杂,本案等待二次开庭。 各类人等悉悉索索散去,江继良在律师陪同下经过阮唯身边时说:“无论你怎么想,这件事我绝对没有做过。” 阮唯当时低着头,似乎是在皮包里找钥匙,假装忙碌。等江继良与律师团都离场,才慢慢站起身,环顾四周,向空荡荡的证人席多看一眼,才转身走出法庭。 她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也不必说任何话。 沉默是最完美的应对。 韩流来袭,气温骤降。 阮唯在车内呆坐许久才发动引擎,驾车穿梭在拥挤热闹的街道,看着十字路口汹涌人潮才渐渐有了活着的真实感。 回到家,陆慎今日意外休假,照旧闷在家里研究食谱。见她来,头也不抬,直到她走到厨房主动提要求,“我饿了,要吃饭。” 陆慎这才回过神,放下西厨刀,“我定的头抽今天刚到,给你做一碗猪油捞饭,五分钟就好。” 米饭现有,猪油仍有库存,于是洗净小葱,却只取“头二度”,烧热猪油,淋上米饭,再佐头抽与葱白,扮出一整间厨房的馋涎欲滴。 阮唯独自坐在桌前,看厨房的他继续忙碌。 小勺舀一口最简单也最温柔的猪油捞饭,嚼出华灯初上风雪夜归的暖意,放下小勺说:“这是我人生头一次吃猪油捞饭。” 陆慎向上推一推眼镜,一时间陷入回忆,“小时候实在穷,没东西吃,每次妈妈做猪油捞饭我都当山珍海味来吃,现在想起来还要流口水。” “那我分你一半。” “噢?原来我还有可能在陆太太口里抢食。” “什么嘛,我又不是母老虎。”说话间已经端起碗走到他身边,舀一勺热腾腾猪油捞饭送到他嘴边,半路又停下,“小心烫。”继而笨拙地往饭上吹气,差不多了才继续往他嘴边送,“好了,吃吧。” 却没发觉他已经注视她许久,狭长的眼里藏一片深情不移,倒映眼前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好画面。以至于,在她的再三示意下才他才记得张开嘴吃完阮大小姐亲手送来的午餐。 “好吃吗?”她问,仿佛这一晚人间绝味是她亲自完成。 “好吃。”他在默然间渐渐意识到,他想要的已经完完整整抓在手里,不是长海,不是钱财,亦不是洗刷过去重获新生,而是她,只是她。 忽然间他紧紧抱住她,什么话也不说,仅仅埋首在她颈间,嗅闻那一缕熟悉的令他安心的余香。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措手不及,一手端着猪油捞饭,一手捏着小勺,为了躲他,两只手都举得高高的,蠢蠢的样子像在挂白旗投降。 “阿阮……” “怎……怎么了?” “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变好不好?” 紧靠他肩膀的阮唯在沉默中变了脸色,明亮的灯光下,她眼底沉沉如深海,平静海面下暗涌激流阴云满布。 最终,她迟疑地说:“七叔……我迟早要老的,总有一天要长鱼尾纹,腰也胖腿也粗,变成丑丑的老太婆,你要认清现实。” 陆慎被她逗笑,接过她手里的碗和勺,“是啊,我以为我的小阿阮永远不会老。” “那你最好和充气娃娃结婚。” “不如把你冻起来,好了,张嘴——”原来他当起大家长,今天突然换花样,决定一勺一勺喂她吃,一边享受还要一边催促,“不能吃太长时间,猪油凉了会腻。” “噢,那你替我吃两口。” 一碗饭两人分,吃出小家庭所有温暖滋味。 吃完饭一个办公一个画画,闲时聊两句,正一起书写岁月静好。 “今天庭审怎么样?”陆慎问。 阮唯停下笔,算不上开心,“我认为,大哥能够翻盘的几率很低。而且我见到佳琪,她瘦好多,脸都小一圈。” 陆慎靠在椅背上休息,懒懒问:“还这么关心她?” 她喃喃,“佳琪是我朋友,不管她怎么想,我永远都当她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总是那么傻。” 又听她咕哝,“本来想替她请律师,但她好像已经请好,我打听过,哪位李律师业内评价很高,不知道是谁替她出资。” 当然是逼廖佳琪去做污点证人的陆慎,要她出力,就要力保她能够逃脱实刑,利益交换,大家都满意。 但他不能说,因此讲:“什么人都帮,真怕你把钱都送光。” 谁知她眨眨眼,耍无赖,“不是有你嘛,你替我赚啊。” 陆慎反问,“我比你大那么多,哪能照顾你一辈子?要学会自立。” “之前不是说要我永远当个小白痴?怎么说变就变的。”她拿起笔,继续照着电脑前,落地窗后的最佳男主角勾勒轮廓,“再说,如果你真的死在我前面,那我第二天就去跳海——” “胡说八道!”他一皱眉,凶起来实在吓人,把阮唯都唬得一愣,委委屈屈望着他,小声说:“又凶我,真是越来越像教导主任,要不要拿教鞭打手心啊?” “唉……”他长叹一声,“以后这种要生要死的话不要随便说。” “知道了。”她答应得很快,暗地里却想,果然是老了,只有人到暮年才有诸多忌讳,谁听过十七八岁青少年求神拜佛?都因活得越长在乎的越多,才处处掣肘,处处设限。 未过多久,陆慎电话响起,康榕在电话另一端说:“陆生,方不方便说话?” 他看对面的阮唯一眼,她正认真低头画画,“你说——” “施终南找到了。” “好。”他将电脑屏幕上的财报换下一页,低声说,“找时间安排见一面。” 康榕答:“要不要把他从美国送回来?” “不用,下个月正好我去那边出差。” 挂断电话再看阮唯,无知无觉仍是天真模样,天真得让人想要永远珍藏。   ☆、第58章 反目 第五十七章反目 “又要出差啊?”阮唯从画布后面探出头问。 陆慎向后靠,半仰着头,似乎是在养神,但听她闷闷不乐问这一句,也忍不住嘴角上扬,闭着眼答她,“达拉斯的子公司要接受政府调查,我去看看。” 她抱怨,“你走了谁给我做饭吃?” 陆慎听完哭笑不得,“我就是你的随身保姆?” “还有姓爱指导老师——”这句话说得极小声,没让“指导老师”听清。 下月初,陆慎飞赴美国,江继良涉嫌谋杀一案也在进行二次开庭。 检方此次向陪审团展示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垃圾填埋区的中央监控摄像,录像显示在王静妍父亲王中安遭遇车祸后二十分钟,一辆车牌尾号为737n的黑色丰田车驶入案发现场,前排坐一男一女,男子下车层下车查看横躺在路边的王中安,并在短暂接触之后匆匆驾车离开。 影像资料播放完毕,检察官发问:“廖佳琪小姐,请问录像当中坐在丰田车副驾驶座上的女性是谁?” 廖佳琪面色苍白,精神不济,应答却恨干脆,当即承认,“是我。” “可否请你向法庭解释,为何在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两点你会出现在王中安死亡现场?” 廖佳琪舔了舔嘴唇,略显紧张,“当晚我接到电话,他说他不放心,要亲眼看见王中安咽气,于是我们开车到达约定地点附近,目睹车祸之后他等了一段时间才下车。” “请问你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今天在不在庭上?” “在,就是被告江继良。”她再一次抬眼望向江继良,此时此刻对方已经没有首次开庭的激动义愤,剩余只是失望,恐怕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江继良,从前依仗身份,不知在感情上伤过多少人,但他认认真真爱一回,却没料到被人玩弄得彻彻底底。 真是笑话,是讽刺小说,对比反转太有戏剧性。 此时此刻,面孔严肃的检察官终于露出一丝丝笑,“你知不知道被告为什么想要去事发现场?王中安的意外死亡是否与他有关?” “由于策划婚礼车祸的事,王中安三番两次威胁要告发他,不断向他要钱。江继良不愿受人胁迫,因此想要斩草除根。” “什么叫斩草除根?” “□□,他要亲眼看见王中安死。” 检察官随即道:“法官大人,没有其它问题了。” 当下轮到辩方,吴律师起身,扣上腰上一粒扣,走到廖佳琪身边,“廖小姐,据你所说,是我的当事人江继良先生要求你陪同他到达王中安命案现场?” “对,没有错。” “那为何那辆丰田车会出现在廖小姐你的车库内?” 廖佳琪答:“他说他不方便把这种车开回家。” “不方便?” “一排豪车中间停一辆丰田,给谁都要多看两眼。” “那么去往事发地点的车辆停在廖小姐家中,联系偷渡潜逃的肇事司机也是廖小姐,甚至于与王中安王静妍接头的都是廖小姐一人,那么我可不可以大胆猜想,其实整件事就是你廖佳琪自导自演,诬陷我当事人!” 检察官站起来,“反对,反对辩方律师恶意误导。” 法官下判断,“反对有效,请辩方律师注意言辞。” 吴律师到现在却说:“法官大人,我没有其它问题了。” 检方随即要求海警方面出庭作证,当晚无牌货车的驾驶人赵富生已经在乘船向马来西亚的偷渡过程当中,由于舱体封闭,死在海上。 死无对证,但赵富生死前有人替他在马来西亚大众银行开设户头,并将十万美金汇至其名下,而来源正是廖佳琪供述当中所指,江继良个人在瑞士银行所设账户。 该瑞士银行账户相关资料,都在江继良保险箱内,已经作为证物向法官及陪审团展示。 同时,检方再度向法庭出示警方在江继良居所内搜出的带血的牛仔裤,经检测血迹确为王中安本人所有。 轮到控辩双方询问被告,检方的问题极其简单,“被告人,请问你在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两点,在何地,与什么人在一起?” 江继良答:“当时我和我妻子郑媛一起待在家里。” 由亲属做不在场证明,证明力相对较低,除非是不利供述…… 阮唯听得无聊,于是低头看指尖,观察自己新作的指甲是否有瑕疵。不知道颜色会不会太淡,不然下一次换酒红色?但陆慎未必中意,从他表情当中不难看出,他最厌烦女生在指甲尖上玩花样。 接下来无非是辩方律师拉拉杂杂在细节上做文章,实在让人提不起劲,然而等到郑媛出席,她才打起精神去听。 听闻她近来在试图与江继良提离婚,但不到判决下达那一天,两家人都不会甘心,更何况是江继良那么骄傲自负的人,怎么会允许她在这个时候抽身? 看她面孔憔悴,恐怕这些天也不好过。 检察官起身,望她一眼,显然对接下来的问询不抱希望,不过是例行公事,“郑媛女士,请问你在去年十月三十日凌晨两点,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在一起?” 忽而一阵沉默,郑媛的态度不在预期,她于沉默当中抬头,看向被告席上面容肃穆的江继良,就这一瞬,亲近夫妻变陌生路人,她垂下眼睑,低声答:“当时我在工作室,和员工开会到天亮。” 此话一出,恐怕连检察官都咋舌,吴律师更是蹭一下站起来,提醒她,“江太太,法庭上作证要对每一个字负责。” 郑媛道:“正是因为要负责,所以我才说真话。” 简简单单一个来回,透出刀风剑雨,暗涌激流。 江继良大约是忘了愤怒,在与郑媛对视之后自嘲一笑,什么话也没有留。 郑媛完成任务,退出法庭。 阮唯大约是整个法庭唯一一个心情愉悦人士,不是检察官与辩护律师,要在重压当中上下求索,力求能各个击破。 审理结束,休庭,择日宣判。 寒流已过,似乎春天要来,法庭外阳光刺眼,阮唯不得不带上墨镜,为躲避记者,还需用丝巾把自己裹得像中东人,从侧路绕到她的白色小跑上,却不急着开车,反而坐在车内看记者们蜂拥而来,堵住江继良去路。 她偷偷吃一粒糖,感叹命运也懂趋炎附势,能给你锦上添花,同样也中意落井下石,运程好的时候,老天爷都帮忙,落魄时,谁都能踩你一脚,终于轮到江继良,她在一旁远观才领会到人生有多少趣味还在等她发掘…… 调转车头往人群反方向开走,她原本决定关机消失,让江如海和江继良尽情头痛,但在拿起手机那一刻接到陆慎电话,当即问:“飞机落地了?” 那便似乎正在往机场外走,四周嘈杂,“嗯,刚到。” “准备去酒店调时差还是落地就工作?” 陆慎弯腰上车,路上景色繁华,不是达拉斯,而是赌城拉斯维加斯,“工作狂当然落地就办公,早一点结束工作,早一点回家。” 阮唯紧握方向盘,热烈阳光下抿嘴笑,“这么着急回来,难道是刚落地就开始想我?” “嗯,确实想。”他的回答太过平静,根本像在谈公事,但阮唯已经习惯,再冷静的话,她都能听出暗涌。 于是说:“七叔,等你回来,我有好消息要和你说。” “什么好消息?” “都说等你回来再讲啦,留个惊喜给你。” 陆慎翻阅手中资料,声音低得让人耳根子痒,“那怎么办,阿阮这么说,我现在就想飞回去。” “那就飞回来,让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工作都去死。” “好凶。” “我本来就凶,七叔现在才发现?可惜晚了,已经登记注册,没有反悔机会。”她摘下头巾,把住方向盘左转,将车开回鼎泰荣丰。 陆慎说:“这次的工作太重要,实在放不开。” 她进一步问:“比我还重要?” “嗯,有可能。” 她气结,威胁说:“我要挂电话了,你想好怎么道歉再打给我。” 他在一旁轻笑,“再重要的工作也不如你。” “这句话要写成横幅挂在你办公室,再重要的工作也不如老婆大人。” “好的,我明天就叫康榕去办。” “什么明天,今晚就打电话。” 陆慎看一眼坐在前座的康榕,答应她,“好,今晚就打电话。” 阮唯忍不住一阵笑,心疼起康特助,“我觉得康榕好可怜,总是被我明里暗里折磨。” “不要紧。”陆慎安慰她,“小康赚的就是被折磨的钱。” 前座的康特助挺直背,吓得一个激灵,显然今晚要做噩梦。 话到最后,阮唯如平常夫妻,叮嘱他,“早点回来,我一个人睡有点害怕。” “好,我尽快。” “那我在家等你。” 挂上电话,陆慎冷着脸问康榕,“施终南呢?” 康榕回答:“已经安排在酒店,事情也已经谈妥,他有心理准备。” “好——”他闭上眼,似乎累到了极点。   ☆、第59章 宣判 第五十八章宣判 陆慎随康榕一同走进灯火辉煌的米高梅酒店,电梯上七层,走入预定房间,施终南已经在套间内会客室中央等候。 一见陆慎,当即局促地站起身,他的土黄色夹克衫旧得起皱,整个人没精打采,落魄至极。 “陆先生,晚上好。” 陆慎略微颔首,走到小桌旁坐下,两腿架高,谁占优势谁只能低头挨打,高低对比显而易见。 他招呼施终南,“坐。” 施终南这才磨磨蹭蹭坐在陆慎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额头不断地往外冒汗。 “不用这么紧张。”陆慎一派闲适,叫康榕去倒水,转过头对施终南说,“我只是有疑惑想找施医生聊一聊,聊完之后我们都当没事发生,我回达拉斯,施医生如果还想在拉斯维加斯玩一阵,康榕会招待你。” “好……我明白……”一时看地板,一时看吊灯,就是不敢看陆慎。 然而他直入正题,“施医生和阿阮早就认识?” “我……” 话到嘴边要如何说?横竖都是死,看你站那一方能多快活几天。 案件宣判之前,江继良要求见郑媛一面,然而她并没有答应,叫助理推脱说这几天就要飞巴黎参展,实在调不出时间。 登机前郑媛却主动拨电话给江继良,电话那一端,他仿佛是刚刚睡醒,满口是隔夜的颓废,“怎么?才想起来手续还没办妥,要找我谈判?” 郑媛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窗外即是a380巨大机翼,朝阳迎向一张朝气磅礴的脸,她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开口问:“听说你找我?” “我找你?”刚刚问出口,他就已经自己给出答案,每个字都是嘲讽,“当然,我找你。我被你一句话害得要做十几年牢,我难道不该找你吗?”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替你买单。至于我……我只是不想配合你与吴律师一起作假,我有我做人底线。”她说话实在太谨慎,就连最后通话也绝不轻易露马脚。 江继良明明气得发抖,却握紧拳头硬生生忍下来,装出一副心平气和口吻问郑媛,“看在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我只想死得明白点。媛媛,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在法庭上说谎。” 郑媛语气坚定,“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当晚你在哪里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在家里,更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当晚他确确实实陪廖佳琪一起约会、度周末,举止亲昵,由私人侦探按时送到她办公桌上。奇怪的是,那一刻她再也没有生出嫉妒或愤怒,有的只是麻木,是疲惫,她在这段婚姻当中备受煎熬,却不得不装出幸福脸孔,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替她多说一句。出轨、欺骗、背叛,这一切都变为理所应当,但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是妻子?因此连人都做不成? 她深呼吸,吐尽胸中闷气,“继良,你,你们都太低估女人。不过无所谓,我受够了,我现在只想解脱。” “解脱?”他大概是愤怒到了极点,说话音调都变得极其怪异,“你想解脱,所以要害死我?郑媛,我告诉你,我死也不离婚!我十年坐牢,你就得给我探十年监!你他妈别想好过!” “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法庭见。”说完挂上电话,半点情面不留。 而江继良望着断线的手机以及手机旁的录音设备,忽然间怒不可遏,抓起手机砸向墙角,砰一声,手机落一个粉身碎骨下场。 同一时间,机场广播提醒乘客,九点三十五分飞往巴黎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各位乘客及时到12h口排队登机。 郑媛不再留恋,转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三月初,南太平洋暖湿气流抵达维多利亚港,带来一场春风,一地花开。 陆慎从达拉斯登机这天,江继良涉嫌谋杀一案正式宣判,陪审团一致认为江继良谋杀罪名成立,由法官判决其七年□□,江继良当庭表示上诉,同时,江继良父子与前政务司司长许仕仁涉嫌行贿受贿一案正式移交本埠高等法院审理,排期开庭。 报上评论,如果没有关键证人出现,无论是谋杀案或是行贿案,江继良都很难扭转局面,再估算如两罪并罚,江继良最高可面临十五年□□。长海再怎么后继无人,也不可能再把江继良选出来。 又有小报称,江如海早年间做人做事都还狠,不留余地。因果报应,两个儿子一个疯,一个滥,两个孙,一个坐监,一个反叛。末尾引用本埠知名命理学家评论,江家有一桃花妖转世投胎,要祸害完全家才罢休。 阮唯叠上报纸,认为这通篇都在扯淡,只有那位命理学家讲得还有几分道理。 拉手刹,踩油门,她开车回赫兰道。 阿忠走了,新秘书阮唯并不熟悉,由于判决尚未正式生效,江继良仍在保释期间,虽限制自由,但去一趟公司或私人住所也不无不可,因此并不住在赫兰道,而郑媛暂时不会回来,这座房子只住着江如海一个,便显得尤其空旷。 下午三点,江如海照旧待在书房饮茶。 门没关,阮唯抬手敲门,叫醒端着茶杯出神的江如海。 “外公。”她站在门边轻轻唤一声,江如海回过头来,恍然间仿佛看见女儿江碧云,在薄薄微光当中飘然显现。 等她走近才看出区别,江碧云浑身上下都是耀眼光芒,而阮唯却温得似一块暖玉,又如同银毫春雨,润物无声。 “怎么开着窗?外面风冷,小心吹感冒。”说话间她已经关上窗,又去试江如海手上温度,皱眉嘀咕,“怎么这么凉,张妈真是越来越不尽心了。”熟练地找出一条羊绒毯盖在他腿上,同时罩住老人枯槁无力的手。 做完这些她才放心,坐到江如海对面说:“这几天家里都不好过,我也不敢来,怕外公见到我心烦。” “唉……”江如海长叹,蓦然间已经肯定她的话。 犯错的人不是她,却由于她轻易不肯去死,令人烦心。 但她无所谓,心中没有丁点起伏,如果江如海愿意睁开眼多看一看她就会发觉,此时此刻,她看他好似对待陌生人。 可惜,又是一个可惜。 阮唯对此无不遗憾。 她安慰江如海,“不怕的,我们还可以从减刑方面努力,事到如今,外公不能就这样放弃大哥。” 江如海一夜之间老去,仿佛是油尽灯枯,连说话都艰难,“时代不同了……现在稍有动作都会被媒体放大,更何况他还背着行贿罪名,更加不可能去活动,我们肯出钱,也没有人敢接。”再问阮唯,“你和外公说实话,继良做出这种事,你恨不恨他?” 阮唯摇头,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说:“算了……已经是这样了,我现在就希望法官能判得轻一点,好让大哥早点出来,一家人团聚。” 江如海拍一拍她手背,感慨道:“还是你最乖,最让我省心,又最贴心。以后……你大哥一家都要托付给你了……” 她急忙推脱,“外公,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还要靠外公的。” “我老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经过上一次,几乎是越来越差,你大哥又出了这种事,要我怎么看得开,怎么好得起来。” 她适时沉默,仿佛在替江如海的身体发愁。 但忽然间又听见他说:“我准备叫继泽回来,以前的事情都先放到一边,你也劝劝老七,让他不要和继泽一般见识,以后多帮帮他,长海的未来,恐怕只能靠他了。” 她眼神一黯,但面上带笑,欣然说道:“外公能原谅二哥就好了,我都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的,况且二哥就算现在不懂事,以后迟早也会成熟起来。至于七叔,哪还用得着我说,外公的话就是圣旨,他一定听的。” “嗯,那就好。”江如海沉吟,“或许等结婚之后会懂事一点?这些年总是放纵他,等他回来,让他赶紧结婚成家。” 阮唯随声附和,“结婚好,男人结婚之后多少都有改变。” “是啊,人要看准,不能都随他。” 聊起继泽,似乎没完没了。江如海失望过后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江继泽身上,乐观过头,则容易乐极生悲。 阮唯提出晚上还要去接陆慎,便没有留下来吃完饭。 她独自开车去机场,陆慎风尘仆仆走出通道,远远就望见她,挥舞着小礼帽,完完全全是个傻姑娘。 他走过来,揽住她肩膀,两人依偎着走出机场。 陆慎捏一捏她右肩说:“肉少了,看来瘦了不少。” 她撇嘴,“贴身保姆不在,吃不好睡不好,当然要瘦了。” “就这么想我?” “嗯,就这么想你。” 他笑着捏她鼻头,“小朋友真不害臊。” 她一歪头躲开他,灵活地绕到车前霸占驾驶座,让控制狂不得不忍受女士开车。 “不是说有惊喜?”陆慎问。 “急什么嘛,回去再说。”开出停车场,她随口问,“美国的事情顺利吗?” “还算顺利。” “那就好。” 放在手刹附近的电话突然想起来,阮唯正忙着交停车费,于是指派陆慎,“你替我接。” 他依言接起电话,嗯嗯两声,挂断后面色微变。 阮唯好奇,“是谁打来?说什么事?” 陆慎前后看一看,指导她,“你先把车停路边我们再说。” 她乖乖停好车,再看陆慎,“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样我真的有点害怕。” 陆慎细思片刻才开口,“阮耀明与继泽在伦敦一间酒店内起争执,阮耀明失手伤人。” “什么?你说什么?” “继泽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情况不太乐观。” “爸爸呢?” “已经被伦敦警方带走,协助调查。”   ☆、第60章 乱局 第五十九章乱局 她听完,立刻慌慌张张要去推手刹,不料被陆慎阻拦,紧紧攥住她右手,“我来开车。” 她却仿佛听不见,握住方向盘絮叨说:“调头,我要去机场,对,飞伦敦,今晚就飞。” 他索性拔掉车钥匙,下车绕到驾驶座,将阮唯向副驾推,把住方向盘才放心。“不要慌,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上忙,稍后我联系长海在伦敦的工作人员,带律师出面去见阮耀明,至于你,老老实实跟我回鼎泰荣丰,不要添乱。” “可是……” “没有可是。”陆慎板起脸,严肃得让人害怕。 阮唯不敢再多说,在焦躁与急迫当中熬过从机场到鼎泰荣丰的四十五分钟。 一进门陆慎就开始给各方拨电话,安排医院、警察局及刑辩律师,更要向已经屯过急救药的江如海汇报。 阮唯独自站在桌前,身前是她新买的一束香水百合,不必低头就能闻到芳香满溢,让人莫名的……身心愉悦。 她似乎在对百合说话,愁眉苦脸,“怎么办,爸爸根本都没注意到你。” 话音刚落,陆慎就已经回头,握着手机从书房走到客厅,皱眉看她,“我还要去见江老,你在家照顾好自己。” “爸爸怎么样了?” “情况还不明朗,我也在等消息——”他的话未完,电话又响起来,她清清楚楚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尖利女声,大约是在哭,恐怕就是惊慌当中的秦婉如,终于第一时间想到找旧情人求助。 “老七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阮耀明自己主动给我和继泽牵线,为什么最后会闹成这样……他好像吃错药,疯了一样…………”一边喊一边哭,要将今天所受惊吓同委屈都讲给他听,“绝对不能让江如海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继泽没事倒还好,万一他死了,江如海一定不会放过我!还有阮唯,那个假惺惺的小婊*子,她这次又不知道要怎么整我!老七,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说着说着便大哭起来,几乎是嚎啕嘶吼,美感全无。 阮唯抽出一支盛放中的粉百合,坐到陆慎身边来,粉百合在她指尖向左右旋转,她仍能听见电话里秦婉如渐渐转低的哭声。 “是秦婉如?” 陆慎看着她,不肯作答。 但她心中已有答案,接下来说:“你告诉她,如果爸爸出事,我绝对不会放过她。当然,她口中假惺惺的小婊*子怎么会自己动手?我保证撺掇外公,让她像乞丐一样在伦敦街头流浪……嗯……不过也不一定,她还有最后一招——卖身啊,好比卖给你,不就很划得来?” 陆慎面色微沉,眉头深锁,明明看着她,却在电话里对秦婉如说:“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通话结束,他放下手机,“你怎么了?生谁的气?” 她看起来仿佛在笑,又仿佛不是,隐隐约约变成另外一个人,另一个他不熟悉也不认识的阮唯。 “我不希望你和秦婉如再有任何接触——”她挪开香水百合,贴近去闻他身上古龙水混合烟草余味的气息,“我不喜欢你身上带有任何其他女人的味道,无论是秦婉如或者是宁小瑜,都不可以。” “宁小瑜是我秘书,工作上的接触不可能避免。” “那就换掉她。”她说得毫不迟疑,没有半点玩笑或撒娇的意味,根本是命令式的口吻,令他以为自己听错,犹豫道,“你说什么?” “换掉她,还需要我再讲第三遍?” “我以为你不插手公事。” “你的意思是我做不了主?”她忽而浅笑,香水百合遮住半张脸,站起身后却不再纠缠于此,“不是要去见外公吗?怎么还不走呢?” 陆慎也将情绪收住,“现在就走,你一个人在家不要胡思乱想。” 她笑着送他出门,仿佛刚才的争执根本未曾发生过。她也依然是那个柔软听话,逆来顺受的阮唯。 这一夜她睡得无比安稳,几乎是一觉到天明。才开机就收到陆慎讯息,继泽抢救无效,已于凌晨离世,阮耀明扔在警方控制之下,将面临谋杀指控。 她原本打算拨个电话给陆慎,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必定忙得脱不开身,说不定明后天还要亲自飞一趟伦敦接继泽的遗体回家,顺带安慰老情人,哪有时间理她?因此继续关上手机,懒在床上不肯起。 上午十点左右,身边响起布料摩擦声,她睁开眼才发觉陆慎已经回来。不出所料,他正在收拾随身衣物,预备出行。 阮唯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半梦半醒状态,叫一声,“七叔……”任谁都要心软。连陆慎也放下手中叠好的衬衫坐到床边来,任她拦腰抱住,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蹭,咕哝说:“不是才回来,怎么又要走?” 他轻拍她后背,柔声解释,“我要替江老去英国接继泽。” “又要去多久?” “快的话也要半个月。” 她抱紧他,越发不愿意放手,“我不想你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回家注意一点,继泽过世的消息还没有和江老说,他还以为继泽扔在icu抢救。” “好……”停一停,又听她抱怨,“我还有惊喜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说,我认真听。” “现在这个气氛怎么合适说这些?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唉——”他低叹着亲吻她发顶,“我答应你,尽快回来。” “七叔……” “嗯?” “你记得不要理秦婉如,不然我真的不要你了。” 陆慎仍然以为她在闹脾气,因而也不过勾唇一笑,尔后说:“怎么醋劲那么大,我这次去处理他们的事,少不了要见她。” “那也不许她碰你。”阮唯抬起头,看着陆慎的眼睛郑重道,“否则不要怪我改主意,不给你惊喜了。” “这么严重?” “你自己想清楚。”再度躺平,她拉高被子盖住脸,眼不见为净。 陆慎临走前弯下腰吻她侧脸,依然叮嘱她“乖一点,等我回来。” 当天下午,她一人赶去赫兰道,才到二楼书房就扑通一声跪下,似乎不等江如海发话绝不起来。 她预先将姿态做足,如此一来,江如海再不忍心因阮耀明的行为迁怒于她。更何况在家中她原本就和阮耀明不亲近,更不要说秦婉如,简直是人生唯一死对头。 江如海指派新来的助理朗昆将她搀起来,扶到茶桌对面。 她今天穿一件松松垮垮针织毛衣,显得人越发的瘦,下巴尖尖,楚楚可怜。 阮耀明叹一声,“算了,这件事怎么能怪你……是继泽他……我就说,和他爸爸一样滥,迟早要出事,兔子不吃窝边草都不懂,蠢都蠢死……” 她怯怯弱弱抓紧皮包,任他絮絮叨叨地骂,忽然细声细语飘来一句,“但愿上帝能宽宥他。” 江如海面上一凛,死死抓住她手臂,“你刚才说什么?” 她眼中满是惊慌,支吾说:“我说……希望上帝见到二哥,能够洗涤他所有罪孽……外公,你抓疼我了……” 江如海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看就要晕过去。 阮唯连忙去扶他,冲着门外大喊,“快叫救护车……快去叫救护车……常驻的护士在不在?去交她来!” 一场慌乱过后,江如海再度入住圣威尔斯亲王医院,她坐在救护病房外等消息,袁定义匆匆赶来,关心地问:“又出事了?” 阮唯点头,“和上次一样,老毛病了。” 袁定义说:“上一次就已经岌岌可危,这次再晕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中风之后多数引起偏瘫,半身不遂都有可能。” “嗯……我知道。” 气氛沉重,袁定义有意将话题拉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说道:“最近身体不好,都已经三月了,还穿这么厚。” “怕感冒。” “怕感冒?”他眉毛一挑,仿佛发现大新闻,“又穿得这么松,你该不会是……” 阮唯瞄他一眼,“你能不能不那么八卦?这么多年都不改的,真是讨厌。” “果然被我猜中,不过你是教徒啊,应该只有生下来才醒……” “谁说我是教徒?” “你明明就是。” “我谁都不信,除了我自己。”正巧这时候急救医生已经走出来,对阮唯及走廊尽头赶来的朗昆交代,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江如海下半身瘫痪,家属应当做好护理工作。 还未来得及走进特护病房,就接到陆慎电话,他开门见山,“江老出事了?” 阮唯走到楼梯间,答得有些不耐烦,“中风,接收不了现实。” “你和他说的?” “为什么是我?出事之后家里人来人往,谁都有可能说漏嘴。”她不屑地笑,转而问,“七叔见到旧情人了?” “现在这个状况,你确定要和我讨论这种事?”他的语气也不算好,显然已经对她的多番挑衅失去耐心。 “那就是已经见到了,是不是还花时间抱住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怕,一切都有你?” “阮唯!” “我爸爸的事不用你管了,我已经替他找好律师,正在申请保释,你照顾好你的小如就行。” “一定要为这件事吵架?” “对,一定要!秦婉如不和我抢爸爸就要和我抢丈夫?你告诉她,不自量力的人都死很惨,我现在脾气不好,你也少惹我。”说完就挂电话,不给陆慎任何补救或反击机会。 她深呼吸,调整面部表情,回到温温柔柔阮唯,从楼梯间走向病房。 专业护理人员早就已经找好,剩下的工作不多,她只需硬着头皮在医院鞍前马后照顾,多数时候比护工更尽心。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江如海心中一座天平已经向她倾斜。   ☆、第61章 过去 第六十章过去 怀孕之后体力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但她不得不承担起照料江如海的责任。凡事亲力亲为,比护工更加辛苦。而她还需在辛劳之外承受瘫痪后蛮横不讲道理的江如海,有时骂起来连护工都听不下去,但她依然忍耐,至多是在洗手间里多待五分钟,眼泪流光再走出来,依然笑盈盈的没有半点脾气。 但所谓铁杵磨成针,功夫不负有心人,说的大概就是她。 春风吹过医院孤单冷漠的长廊时,江继良的终审结果下达,终审法院维持原判,行贿一案另案审查,有人算过,他至少面临十四年刑期,届时坐完牢出来,世界都已经完全不同。 江如海于当天下午叫来律师,正式更改医嘱。 律师进门前,他仍然有话要预先叮嘱阮唯。 “这些天,辛苦你了……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是外公不好……” 阮唯坐在病床前,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低头看病床边缘一处凹凸,“是我应该做的,不算委屈。” “唉……不知道多少回了,我总是感慨,我们家阿阮如果是男孩子那多完美,就算不跟我姓,改了不就好了,可惜……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今天叫你来是有重要事情要嘱咐你。” 她适才抬起眼,满含关切地望向病床上面色蜡黄的江如海,“外公有什么事?我一定办好。” 或许是因为精神不济,江如海思维涣散,这一下又开始盯着她看,看了好半天才说:“你瘦了,瘦得我都不好意思向老七交差。” “怎么会,我明明很多肉的。”阮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面颊,她瘦得几乎面颊凹陷,连点肉都捏不起来,给谁看了都要心疼。 “你一直很乖……”江如海从被子里探出一直只剩皮和骨的手,阮唯顺势握住,他喟叹一声,继续说,“继良这个样子,长海不可能交到他手上,但是你答应我,要原谅他,好好照顾他。” “嗯,外公不说我也会去做。” “好,好孩子。”江如海抬头望天,一开口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但再不愿意说,也必须交代清楚,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不安排好,恐怕还要出大麻烦,“我计划重写遗嘱,你不要急,先听我说完。家里的不动产我打算都留给继良,等到他出狱,虽然有你们照顾,但还是应当有一点固定资产傍身。至于长海的股权,则都由你单独继承,不作为婚内财产。也不得已赠与方式转让给其他人,否则将由你母亲的碧云基金会收回。你听明白了吗?” 她处在震惊当中,似乎从未想象过,长海这一挑重担会有一天落在自己头上,“外公……不……我不行的……” “你行的。”江如海直直看向她的眼,笃信她,“你善良宽厚但不懦弱,大事上没有出过错,你担得起。退一步说,不相信自己难道还不相信外公?我在商界这么多年,不会看错人。只是要你守住股权,又不是要你做董事,长海大小事都有陆慎替你处理,你怕什么?” “外公……” “但你唯一要记住一条。” “什么?” “提防陆慎。”他抬手向窗外一指,眼露精光,不知在指谁,“陆慎这个人,有悟性,能吃苦,精明能干,长海有他不会差。但怕就怕野心和能力一起涨,再过几年他恐怕就不会甘心给长海打工,但你要记得,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唯独长海的股权,一分一厘都不可分给他。” 她听蒙了,只顾盯着江如海看,不记得回话。 江如海再嘱咐她,“你们的第一个儿子,你答应我,要姓江,我查过族谱,已经排到崇字辈,具体叫什么你们两夫妻自己想。” “好……”她呆呆的,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江如海反手握住她右手,急切道:“你发誓!” 她言听计从,“我发誓,绝对不把长海的股权让给陆慎……还有孩子……也要跟着外公姓江。” “好好好,你答应了,我也就放心了……”挥一挥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去叫律师进来。” 她打开门,律师团队即刻鱼贯而入。 她让出去,到一楼喝茶避嫌。偶然间翻一翻手机,依然没有陆慎的消息,他已经在伦敦待了小半个月,大概是因为需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他忙得没空和她打电话,不过早晚一定有一条信息,汇报他在何时何地醒来,何时何地入睡。 时间差不多,她上楼梯走进袁定义办公室,他通过电脑观看江如海特护病房内的实时画面。 病房内有多处监控探头,清晰度超越想象。 阮唯端着热巧克力走到他身后,“靠近一点,我看看遗嘱上具体写些什么。” “我都快变成你的私家侦探了,阮小姐。”袁定义嘴上抱怨,但手上听话的很,立即调整焦距,“好了,很清楚。” 她抓住时机看完三页纸之后感慨,“条条框框真多。” “你没来的时候江老还在要求要限制二次继承,但被律师否了,法律上不具有可操作性。” 阮唯在胸前划十字,“感谢上帝,感谢法律。” 袁定义笑嘻嘻说:“你该感谢你自己吧。” “确实,我也这么认为。” 电脑屏幕内,江如海将遗嘱最后确认一遍,在尾部签名,再由见证人签名,随即由律师带走封存。 袁定义站起来要和她握手,“阮总,恭喜恭喜,得偿所愿。” 阮唯撇撇嘴,“你少烦我,我打算明天去看佳琪。”廖佳琪与江继良同一天宣判,考虑她污点证人身份,法官只给了一年刑期,“我还是很担心她。”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心甘情愿好不好?” “懒得和你说。”放下热巧克力,问他,“药准备好了没有?” 袁定义关掉监控,大喇喇说:“我办事你放心。” 夜深了,庭院寂静,月影孤独。 江如海自梦中醒来,忽然间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然。抬眼透过落地灯看见床边一道暗影,是护士透过静脉导管注射药剂。 阮唯站在落地灯背后,光照不到她脸上,只在他视线当中留下模糊的漆黑轮廓。 护士完成手头工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今夜护工不在,病房里冷冷清清,显得过于安静。 “这是又是什么药?”开口才知道喉头干涩,江如海张嘴就是,“倒杯水——” 但阮唯今晚大不一样,她双手环胸从暗影当中走向光亮,照旧坐在她熟悉的椅子上,看向江如海的娥眼神变得轻佻、不尊重,“外公对这个药应该很熟悉才对,去年我还被困在鲸歌岛上,七叔和继良为了确保你在力佳出售之后再醒来,买通你的主治医师,天天给你按计量注射这种药剂,如果不是我,外公你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 “什么?你说什么?”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怎么?和我还要装傻吗?”她唇角轻勾,笑得妩媚动人,“我劝你最好不要,算算时间,你恐怕只剩十五分钟能够清醒,所以我们抓紧时间——”她看着惊讶之中久久不能言语的江如海,露出怜悯神情,“外公,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怜……全家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就连你最疼爱的小女儿,暗地里不知道多恨你,无数次和我说,阿阮,你要怪就怪你外公,如果不是他这样的控制狂,也造不出妈妈这样的疯了一样要摆脱他的神经病——” 她摊手,无可奈何,“你看,连她自己都承认自己有病,唯独你,为了所谓江家的面子,一点点风声都不可以为往外透,但一离开我她就要发疯,那怎么办?所以只能牺牲我。”她俯身向前,贴近他,“来,我们一起回想一下,我求过你多少次,求过舅舅们多少次,你们是怎么和我说的?针扎一下不疼的,你忍一忍,你妈妈真的好可怜,或者是,你要听话,你听话妈妈就不会生气,妈妈生气一定是你不听话还不够乖…………现在听起来多可笑,但那时候我真的信,外公,我真的相信大人们的鬼话,我努力去做一个乖孩子,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向上帝许愿,妈妈总有一天会满意,可是呢?” 她轻抚长发,深情温柔,仿佛拥抱着美好回忆,然而她口中却说:“你有没有试过被脱光衣服在家里‘游街’?有没有试过跪鹅卵石?还有没有试过被细针扎得喊都喊不出来?”她笑,半边脸在暗影中,带出诡谲画面,“我试过,我全部都试过。” 一回头,又换了脸色,“不过不要紧,这些都过去了。外公喜欢我听话,我就一直听话,好好当一个除了听话之外一无是处的阮唯。不过可惜,我不是机器人,我还有一点点反抗精神,这一点点,正好用在婚礼上……咦,你要睡了?那我长话短说。” 江如海眼皮沉沉,浑身麻痹,根本无力开口。 她贴到他耳边,说完最后一句,“继良真的好无辜,而继泽,其实不用死的……都怪你啊,外公,你太不懂事,太不乖了……”她眼中写满遗憾,看着他渐渐失去意识,“是你害死他们,害死你两个亲亲好孙儿,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自责的很想死?不过不行啊,长海还不够稳,我呢,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只好让你先睡一阵,等到该你去世的的时候再去世,嗯?睡了?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关键时候听话,大事上从不出错,真的好贴心。” 一低头,手机屏幕闪烁,陆慎发来讯息,“明天下午两点落地,我带继泽的骨灰回来。” 江如海安静入睡,她关掉最后一盏灯,离开特护病房。   ☆、第62章 大白 第六十一章大白 航班延误,陆慎落地比预计时间晚两个钟头。 由于康榕与他一道在达拉斯出差,因此宁小瑜特地来接,上车就说:“给鼎泰荣丰连续打过三个电话,都没有人听。” 陆慎低头看一眼手机,也没有收到来自阮唯的任何回复。他垂目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他不发话,则没人敢出声,宁小瑜和康榕互看一眼,面面相觑。 车仍然向鼎泰荣丰开,直到陆慎说:“掉头,去西区教堂。” 司机急忙转向,宁小瑜偷偷透过后视镜观察陆慎,却只看见他双眼紧闭,疲惫的神情总让人心疼不已。因此连带恨起了阮唯,心中大胆设想,如果她是陆太太…… 想着想着便开始为陆慎的行为寻找理由,也许他结婚只是迫于无奈,或是因为长辈压力,或是为报恩,总之绝不是出于真心。 这么想着,心里才好过一些,顺带诅咒现在的陆太太早一点出意外,以便让位给后人。 车行不停,追着远方下沉的斜阳而去。西区教堂位置偏僻,还未入夜,已经显出跨入暮年的荒凉。 “不必等我,你们都先回去。”陆慎下车,独自向教堂走去。 宁小瑜在车上说:“这钟地方,万一打不到车怎么办?” 康榕向路边一指,指向一辆白色小跑,“看见没有?阮小姐的车。我说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关你什么事?” 他话里有话,宁小瑜被踩中痛脚,气得脸发红,“我的事用得着你多嘴?” “我是懒得管你,不过你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人收拾你!” “谁?谁能越过陆生?” 康榕瞥她一眼,懒得再和她争。 斜阳晚照,大地一片壮烈鲜红。 教堂的门虚掩着,陆慎推开门走进去,率先撞见一排排空荡荡长椅,以及天床上落下的五彩光。再向前,是一袭洁白背影——她今天穿一身白色欧根纱连衣裙,头上戴着半透明新娘头纱,正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他选择在她斜后方落座,看着她因前倾而突出的蝴蝶骨,忽而想要轻抚她后背,拥住一个仍然柔软易碎的她。 可惜的是,她睁开眼,看向教堂中心耶稣像,勾唇浅笑,白纱的纯洁当中透着充满诱惑的妖媚。 她说:“七叔来了?我等你好久。” 不必看正面他都能感受到她不怀好意的却又勾人的笑。 “航班延误。” 她仍未回头,却在问:“继泽怎么样了?” 陆慎答:“一刀捅进心脏,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呼吸。” “七叔去美国,不止到达拉斯吧?” 他架起腿,靠向椅背,缓缓说:“不错,我去拉斯维加斯见过施钟南,他告诉我,你最常来西区教堂,是一名虔诚教徒。” “教徒?”她讽刺地笑,看着前方受难的耶稣说,“我从来只是我自己的教徒。” “江老呢?”陆慎转了话题。 阮唯道:“你不必管他,从今往后他活着就只剩‘听话’两个字。” “那么……恨吗?” “你知不知道,恨是日积月累。也许最初本没有这么多恨,但委屈的久了,这些恨也就在心里长成了大树,渐渐占据我人生所有内容。”怅然也不过两三秒,她再度回归复仇的兴奋,“对了,施钟南说了什么?他知道的实在只有一点点,害你特地飞一趟美国,我觉得不值。” “他说你出重金买他的权威诊断,事实上你根本没有失忆,是他依照约定配合你做戏,至于目的是什么,他声称他的作用仅限于离开鲸歌岛之前,之后的事情与他不再有关联。” 阮唯直起背,收起祈祷姿态,嗤笑道:“他倒是很老实,没有为了多要一笔钱,而和你编故事。不过……恐怕要骗你也是一件难事,能成功的……到目前为止是不是只有我?” “是,只有你。”他极其平静,也许在拉斯维加斯面对施钟南时他都没有过多惊讶,似乎一切顺理成章,瞬时间串联起他先前所有疑惑与不解,“是不是从圣诞夜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骗局?” 似乎是应当是最后的摊牌对峙,但阮唯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问:“七叔恨我吗?” 谁知他也不回答,抬眉问:“罗家俊是你的人?” 阮唯道:“七叔不是找人誊抄过我的日记?那应该记得,我从前做ngo项目,帮过一个叫罗爱国的城市流浪人员,那就是罗家俊的父亲。” “廖佳琪一直在听你的指示做事?” “不要说得像上下级。”她转过头,透过朦胧白纱望向他,“是佳琪一直在毫无保留地帮我。” “帮你把庭上所有关联证据都放进继良的保险箱?” “没有她牺牲奉献,我可能什么都做不成。”她忽而羞涩地笑,红唇透过白纱,美得让人心惊。 “丰田车呢?” “当晚佳琪特意约继良玩到深夜,再哄他喝足安眠药,接下来她扮继良,我扮她,一起去垃圾填埋场兜风。噢,对了——”仿佛是忽然间灵光一闪,“长卷发发套还在我床底,怎么样?要不要去翻出来看一看?” “郑媛的供词是怎么回事?” “那是继良倒霉,老天都要踩他一脚。”她眨眨眼,好无辜。 陆慎理清思绪,更进一步问:“给小如的匿名电话是你打的?” 阮唯并不否认,“挑起傻瓜的愤怒真的好简单,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我和继良的计划你早已经猜到?交出投票权,顺势卖掉力佳,为的是架空继泽?” “力佳是资金奶牛,我不可能留这么多钱给一个除了私生活混乱之外你抓不到辫子的人。谁知道他会疯成什么样?”她右手搭在椅背上,仿佛好心,认认真真提醒陆慎,“真的很危险呀。” 他稍有停顿,深呼吸之后才开口,“接着再发匿名信给我,是为挑拨我和继良之间?” “七叔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那你愿意为这份喜欢做到什么程度呢?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呀。”她笑盈盈仍是少女模样,还未长大,对所有事都没坏心,“谁知道七叔做得超乎预期,不但令他承担权钱交易和莫须有的谋杀罪名,还把枫桥基金送到余天明嘴里,被证监会罚到底裤都不剩,到时候出狱没有一分钱,真的好可怜。” “当时你给小如的电话里有一段报时音乐,和我放在岛上的座钟发音一样……” “所以她乱了,顺理成章怀疑到你头上,再演一出吃醋放人戏码,今后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就多一个无聊时的玩具,皆大欢喜。” “玩具?” “七叔你不明白,从头至尾都没对手,真的很无聊。”她歪头笑,还在对他撒娇,“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天天想,怎么还没有人揭穿我?怎么七叔还在装?急得都长出好几根白头发。” 他忍住想要像往常一样触碰她面庞的冲动,喉结吞咽,等一等才说:“小如说,是阮耀明牵线搭桥几乎是亲手将她送到继泽床上……” 阮唯露出遗憾神情,惋惜道:“继泽本来不用去死的……怪就怪外公,到最后一步,还想着那只垃圾,那我也就只能再多走一步棋了。” “所以说,阮耀明一直在帮你?” 阮唯伸出食指来,在他眉心隔空一点,“看来七叔真的老了,不记得最开始是谁出主意让你假装是我未婚夫,骗我把股权和保险箱都交出来?七叔,多吃鱼肝油呀。” 陆慎适才了悟,自嘲道:“我原本以为你们父女之间没有太多牵挂。” 阮唯变了脸色,不屑道:“本来就没感情,不过他一天到晚说亏欠,说都怪他当年和江碧云决裂出走英国,不然我不会受这么多委屈。那既然他觉得亏欠,我就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在他很努力,我也很满意。” “为了报仇,什么人都可以利用?”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我外公或者两个哥哥,问他们是不是为了钱,什么人都可以出卖。” 他无奈,目睹她眉间一抹戾色,还是不忍心,因而只问:“阿忠的突然辞职也是因为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知道我一个惊人大秘密,而七叔你又对过去起疑,再不走就腰变成牺牲品,他当然拿了钱着急上飞机。” 陆慎面色一沉,静静看着她,一语不发。 而她却别样得意,下颌磕在椅背顶上,满含崇拜地看着他,“七叔什么时候起疑的?” “从阿忠的欲言又止开始。”他推一推眼镜,肃然道,“一切都来的过于巧合,也过于顺利,让人不得不想,如果结果达成,最终受益者是谁。” “那还要不遗余力去做?” “如果真的是你,你想要的,我都帮你做到。如果不是,我也答应过你,帮你把车祸真凶找出来。所以我一定会拿下继良,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 “好感动,原来七叔是情圣来的。”她坐直一些,迎上他深沉目光,“可是怎么办,我们好像要走到离婚这一步。” “我们暂时都需要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也许今天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陆慎平静地看着她,对此不做反驳。 她仰起脸,白纱在她美好而明媚的面庞上笼出一片温柔缱绻,她说:“七叔,能不能最后吻我一次?” 他的心蓦地一疼,低下头吻住新娘白纱也吻住她。 等她睁眼,已泛出一片盈盈水光。 他起身,要先走一步。 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教堂这一刻,背后突然有人喊:“七叔——” 他回头,她已经撩起头纱,露出他熟悉轮廓,婷婷站在走道上,高腰裙被她压紧,四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显怀。 天黑,灯光似圣光,从她身后四散。 这哪里是“再见”,根本是“永驻心间”。   ☆、第63章 尾声 陆慎呆呆立在原地,全然一块不能动弹不能呼吸的木桩。 等阮唯慢慢从教堂中心走到门边,才回过神,一把攥住她,唯恐她凭空消失,“多久了?” 她眉眼含笑,白纱白裙似画中天使,“四个多月,怀他好辛苦,你看,我都瘦了……” 他的眼神复杂难解,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她却不喊疼,只柔柔回望他,仿佛愿意宽宥他所有过错。 然而这一切错的是谁? 连上帝也给不出答案。 等了许久,他忍了又忍,最终说:“我送你回去。” 上车后他坐上驾驶座,开车间隙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阮唯轻轻抚摸着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细声细语地说:“一早跟你说要给你惊喜,可惜你回来就走,一直没有机会。” 红灯,车停在斑马线后,陆慎侧过脸深深看她,在霓虹灯倒影下,欣赏一张纯净无暇的脸。 “我先送你回去。”他踩下油门,绿灯亮起时碾过无人的斑马线。 到鼎泰荣丰时阮唯却不下车,径直从副驾驶绕到驾驶座,“我已经搬出来。你不用担心,我在洛阳道有一间小公寓,我暂时住在那里。” “有人陪?” “一个人。” 他略微沉吟,“到家之后给我电话。” 她比一个OK的手势,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陆慎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发觉阮唯已经将她所有私人物品清理干净,往常被她的化妆品占领的卧室,眼下显得空旷之极。 米白色的枕头上连一根长发都找不出来,她身边的香也已经散尽,这里再一次变回独居公寓,安静得让人发狂。 连工作也让人提不起劲,心底几乎是一败涂地的颓然。 他坐到吧台旁,从来不主动喝酒的人,今晚也需要酒精空虚心境。 点一根烟,佐一杯威士忌,一杯下肚,还是不能领略酒中乐趣,不由自主想到家中那位,明明是个小女孩儿,却对酒精情有独钟,一喝醉更爱撒娇,整个人都是软的,像一粒夹心糖。 她有没有过后悔?有没有过彷徨?有没有和他一样在深夜惆怅? 答案的是与否他无从得知,但愿威士忌能为自己造梦,永远活在美好幻象当中。 另一边,阮唯倒是睡得很安稳,肚子里的小朋友乖得不像话,从来不吵不闹,没有丁点妊娠反应。 她一觉到天亮,第二天出门就发觉有人跟,不过她却也不在意,径直开车至梅山角监狱,要求与廖佳琪会面。 她在里面有人照顾,看起来不算坏。 坐下之后轻轻松松与阮唯打招呼,“阮总早呀,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跑过来,我压力好大。” 隔着玻璃窗,阮唯长舒一口气,“昨天我和他摊牌,把事情从头至尾都讲清楚。” “哼哼,总有这么一天的……怎么样,他怎么说?到底离不离婚?” 阮唯不答,只说:“我暂时搬到洛阳道。” “那也好啊,那里住的舒不舒服?漂不漂亮?” 阮唯笑,“推开窗就是海,离市区也近,完全是梦想公寓。” 廖佳琪得意道:“那当然,也不看是谁挑的。” “等你出来,我过户给你。” “不要,我要去英国乡村住一段,有一个叫Cromer的小镇我很喜欢,还可以顺带读一个PHD。” “好,都听你的。”她面色苍白,泫然欲泣,反而要廖佳琪来安慰她,“你不要这样,我都觉得没什么,等我出来就是千万富豪哎,怎么样都值的。倒是你,什么打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恐怕走不了了……” 廖佳琪面色一暗,失望道:“你还是舍不得他。” “感情的事我控制不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她无奈地撇撇嘴,抱怨道:“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点,矮得很特别吗?” “佳琪……” “好啦好啦,我放过他。不过,小矮子如果想不通真的要离婚怎么办?” 阮唯勾起嘴角,笃定,“他不会的。” “也对,他怎么逃得出你的手掌心?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千挑万选的怎么就选了施钟南这个容易反水的烂赌鬼。” 阮唯道:“秘密要有被揭开的可能才能称得上秘密,才有趣。玩这么久,就等这一天,其他都是余兴节目。” “早说过叫你去拍电影,随随便便拿大奖。” “可以随便NG重来的游戏,没有挑战性。” 廖佳琪探头瞄一眼阮唯小腹,“什么时候生?” “还早,预产期在九月中。” “记得要叫我干妈的。” “没问题。” 两个人闲聊一阵,不知不觉到中午,阮唯独自回家,当天再不曾下楼。 因此康榕当天给陆慎的汇报非常简略,只有早九点到十一点梅山角监狱一条。 又过三五天,她与陆慎始终没有任何联系,他需要冷静,她给足他私人时间。 这天照预约出门到圣威尔斯亲王医院妇产科,从诊室出来,在妇产科手术室外等,无聊翻一翻科普杂志,教你在流产手术之后如何照顾自己。 十五分钟,她看过钟,绝没超过十五分钟。 陆慎匆匆出现在妇产科休息厅,几乎是一路跑上楼,远远看见她才安心站在原地喘息。 但听护士喊:“阮小姐——”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向护士走去,“这里。” “请跟我来,诊疗室外再稍等五分钟。” 陆慎冲过来一把拽住她,眼神将护士吓住,“她不做。” 护士却在看她,“阮小姐……” 阮唯安慰她,“不好意思,这里有一点误会,你先叫下一位。”接下来看陆慎,“有话我们到走廊去谈。” 说完转身就走,陆慎快步跟上,“无论如何,你不能动他。” “谁?” “孩子。” “他在我肚子里,未出生之前我都有决定权。” “阮唯!”他气得握紧拳,又无处发泄,急火攻心,肝脏都快承受不起,“你从前怎么闹我都无所谓,不要拿孩子开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站久了腰酸,她半靠在墙上说,“我希望我们分手时各自都走得没有负担。” “谁说要分手?” “难道不是你吗?发觉我恶毒另一面,立刻想离我十万八千里。” “我只是需要时间。” “孩子等不了,他一天天长大,再晚更难处理。” ‘处理’两个字刺痛他,陆慎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怎么的,阮唯也红了眼,但咬牙忍住不哭,哽咽道:“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陆慎从牙缝当中挤出一句话,“我再说一遍,我从没说过要离婚。” 她深呼吸,忍过一阵鼻酸,“七叔,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你转身走,我大大方方祝福你。但过了今天,再要后悔,不要怪我狠心。” 他沉默,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进退维谷。 正巧这时候朱医生从洗手间走出来,遇见她,好心提醒,“刚才听到小月叫你,怎么还不去打针?” 陆慎回过头问:“打什么针?” “□□。” 陆慎气急反倒无力,对朱医生说:“稍后我送她过去。” 再看阮唯,两头野兽互相怒视,到最后居然笑场,陆慎扶着腰,张了张嘴,好半天只憋出一句,“又耍花招?” 阮唯却还倔强,“我刚才说的话,你认真考虑。” 他握紧她右手,“我陪你去打针。” 她不肯动,执拗地问:“你还走不走?” 他叹一声,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我不走,你在这里,孩子在这里,我能去哪。” 由悲到喜,仅在一瞬,阮唯带着笑倚进他怀中,张嘴一口要在他颈间,而后凑在他耳边说:“七叔,你是我的小奴隶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正文完了,如有不解请留言,方便我在出版稿当中作进一步修改。 出版信息会在微博上说,请大家有空关注我:愚人兜兜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