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亚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无限趋近于爱   作者:穿行四季   第 1 章   今天好天气,等车极无聊。   要去赴相亲宴,看着没有云的晴朗蓝天,齐曈想起了自己那张感情履历表。   “初恋”是高中的地理老师,如今想来算不上什么“恋”,可当年对地理课羞涩的期盼和听课时的忐忑至今记忆犹新,   不知别的女孩是否也有类似的情感启蒙男老师,他的严肃和笑容摇曳在懵懂无知的岁月里,烙印轻浅、模糊,却风吹不去,像记忆中校园树荫下的阳光斑点。多年后相见时,却见到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或许有些微谢顶,或许有渊博的大肚腩,当然,必定有松弛的双下巴和皱纹。   第二个是大学时的班长、系篮球队主力大中锋,身高一米八五,帅!可惜,他女友是儿科系的系花。齐曈认为,大中锋之所以会选这个女孩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身高:一米七八----全校女生中的珠穆朗玛。一米八五和一米七八走在一起当然协调,绝对比齐曈的一米六三落差小。   从此齐曈视篮球为非典病毒,对儿科系的同学有种莫名的抗拒。   毕业两年后,主力大中锋和儿科系系花分手了,不知和什么样的女人结了婚。校友录上见过他儿子,应该长得像他妈,大圆脸小眼睛,活脱脱一个蜡笔小新。   看着别人锅里的肥肉,哪里还能看见自己周围的清汤?   就这样,大学生活在别人男友的阴影下过完了。   悲剧的是,最锦绣、最无拘无束的年华里,齐曈感情履历干净得赛过酒精冲洗三遍以上的试管,除了试管玻璃里夹带的气泡一个——那个大中锋。   齐曈总结过:年少时感兴趣的男人不是老师就是所谓的风云人物,爱情太玄幻,他们太飘渺,而她,太平凡。   正想着,班车来了,齐曈走出站台的阴凉,到了毒日头下准备上车。   炎炎烈日,班车也被晒得无精打采,满员一百多人的大客笨拙的进站,“扑哧”一声沉重的开启车门,迎接唯一的乘客。   车上零星几个人,这一站上下车的只有齐曈一人。   齐曈忽然有种贵族般的得意和满足:这辆车、包括车上的人,都要因为她停下来。而这种国王般的待遇花了不到一块钱。   不禁又替开公交车的司机大叹无奈:只为一个人,只为几毛钱,也要进站、停车、再启动,为什么这个讨厌的女人不打车?不然,他大可以呼啸而过。   看来,钱不在多,有人买账才行。   就像爱情,不在漂亮与否,有钱与否,才艺多否,同样的,有人买账才矜贵。   对了,说到第三个男人了,齐曈认为自己已经忘了。   第四段,直至今天之前的第十二段,都乏善可陈:全是相亲,大多见一面,最多再吃几顿饭。印象里无非是在哪里工作,月薪多少,房子有没有……   也有相处多些日子的,比如第十二个,就是上周末分手的那个。   NO.12是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了。臭男人,站起来和她一般高,其他更是无甚可取。难道掂量不出她齐曈若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怕剩在家里,怎么可能迁就于他?   呕血的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他甩了……   据那男人说,他前女友回来找他,又据说他内心纠结了很久,还是放不下前女友。   齐曈在心里问候了他的妈妈、奶奶以及全家,废话不说,起身离开,在自己变成泼妇和打女之前。   她这一走没带走一丝云彩,却丢了自己二十九岁宝贵的上半年青春。   可惜、可叹,这半年能相多少场亲啊!   这男人耽误、谋杀了她多少可能成就的姻缘。 果然浪费他人时间等于图财害命!   车到站,齐曈起身按响停车铃,这一站也只为她停。齐曈越发觉得自己很威风----多么巨大的专车啊!   今天的空气清新明媚,适合去见第十三个男人,齐曈希望这一次能把自己嫁出去,虽然数字不怎么吉利。   不过,西洋宿命论就像追不上病毒变异的抗生素一样有待进化革新:她命里的NO.12不就上演了NO.13的背叛与贪婪?以此类推,NO.13先生或许就是她的命中天子。   所以,NO.13是个很有魅力的数字,值得期待。   落座后,齐曈失望了,对面这个名叫陈峰的人一看就和她不是同类:衣衫光鲜、狂傲劲儿十足,光手腕上那块表,就要十几万,当然,如果是山寨的就不说了。可他那养尊处优美白的肤色不像山寨的。   齐曈看看自己五十块钱(含邮资)从网上淘来的背包,默默的在心里将数字13划进黑暗里去。   陈峰显然是自来熟的热闹人,连初相识过度的客套都省略了,态度极其热情殷勤,一双桃花眼把齐曈周身扫个遍、仔细的观察她的语气神情举止,填茶、聊天、不停的说着,问家境、问工作、问平时怎么消闲娱乐……   齐曈心里叹气:此公子如此鲜活,太过好奇,完全不懂相亲的套路,一看就是相亲大军中的雏儿,想必是第一次。应该是听说相亲有趣,来“猎奇”、“体验生活”的。她于是由着陈峰问,只是淡淡的有问简答,更没了观察打探对方的心思,惋惜自己熬时间搭班车来回的两块钱,还有:时间。   齐曈有礼貌的冷淡在陈峰看来却是十足的羞涩,愈发的来了兴致:“姑娘芳名中的tong,是‘红彤彤’的 ‘彤’?‘儿童’的‘童’?还是……”   陈峰亮晶晶的大眼睛长在白而圆的脸上,脸颊居然有两个酒窝,活像年画上抱鲤鱼的娃娃。齐曈心里一笑,决定晕晕他:“否,日童曈,寓意有二:一、日出时太阳明亮的样子;二、目光闪烁的样子。唐元稹有《会真诗》十三韵,其中一句:‘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就是这个‘曈’,另外王安石《元旦》一诗你应该听过吧?”   齐曈启发的目光看着陈峰,陈峰飞快的眨下眼儿,应声“啊”道:“知道知道,很有名的诗。”   齐曈点点头,轻声诵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也是这个曈字。”   陈峰恍然大悟的高声“哦”道:“经常听说第一句,原来出自名诗啊,还以为是春联。你是做老师的吧?真渊博,又文静,教语文的?”陈峰的目光中有夸张的敬佩和仰慕。   连她的职业都不知道!看来她的推测非常精准:逗我玩儿?   齐曈秀眉轻挑,温文自信一笑:“非也非也,教哲学的。”   她看到陈峰的脖子敬谢不敏的抽搐了一下,不禁笑了。这一笑矜持端庄又有些俏皮,外加一丝高深的事故和得意。陈峰顿时眼前一亮,可想到“哲学”二字,掂量一下自己的水平,还是觉得有隐忧,也就缓缓坐端正了。   齐曈笑笑,无聊的目光投向身边的落地窗,整块的玻璃上,她和陈峰的身影隔着一张精巧台桌,面对面而坐,两个人的身形曲线活像相对的两个数字“52”。   不禁想起那档“幸运52”的电视节目,看来,有缘相对而坐确是一种幸运。只怕下一刻,她和陈峰散伙后见面不相识,就像擦肩而过的 “5”和“2”,变成“25”,用背对背的姿势续写人海里缘分的凉薄。   窗外远处,是热闹的街铺,有一家考究的中餐连锁店,价格不菲。她仿佛能看到店里的黑桌木椅,碟碗都是红沿黑底的亮瓷,放了精致的小菜,沉甸甸的栗木筷子镶着银,颇有质感。齐曈家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分店,她曾经是常客,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的浓密林荫,等倾长挺拔的身影走过方砖铺成的青色便道,推门而入,坐在自己的对面,微笑着阖上她摊开的彩页杂志,说:“你总是比我早到……”   好好的心情就这样晾凉了,直到走进医院大门时,齐曈还觉得自己像方才喝过凉茶----不甜不苦不咸不凉的,不是味儿。   夏日傍晚的日头依旧高照,齐曈更喜欢冬天上夜班走进医院的感觉,冷风飘雪昏沉沉的暮色里,点缀着各色朦胧的灯火,病房里的灯都亮着,上夜班有种夜以继日的勤奋感和救死扶伤的付出感,觉得自己很高尚。   下班的同事们都是轻松状态,齐曈和他们陆陆续续打了招呼,进了药房交接班。   更衣间里,下白班的几个小姑娘热热闹闹的商量着去哪里打发亮堂堂的傍晚,最后达成一致:不吃饭,集体减肥去健身。不乏有人羡慕齐曈:“齐姐,你这身材怎么保持的?光吃不长肉,多苗条啊!”   齐曈娴熟的把长发挽成松散的髻,看看镜子里自己白的像纸一样的脸,说:“熬夜,连着几年不睡踏实觉,再外加神经衰弱,你想胖也胖不起来。”   众小美女一致否定,熬夜太不健康:会长色斑、皱纹、黑眼圈、眼袋等等等等。健身是最健康的减肥方式,外加全面科学的营养美食,才是气色好,脸色红润,年轻美丽最佳最长远的方案。   一个个的妙龄女孩,神采飞扬的脸上是各式的彩妆:绿色、黄色、粉色的眼影、睫毛膏;短裙、短裤、吊带装,露出纤细的胳膊和修长笔直的腿,白皙的肤色很是撩人。   青春是那么的肆意,如此令人羡慕。齐曈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自己好像都朝气了。不禁长叹口气:齐曈啊,男男女女寻觅良人的汪洋大海里,你怎么去和这些鲜活娇艳的花儿去争?   穿了白衣,齐曈与一群百灵同出了更衣室,送走这群快乐的鸟儿:“玩儿的开心,小丫头们!”   语气老气横秋,眼里满是笑意,那姿态颇似贤惠的大姐。   转身,正要走向夜间急诊大楼,她看到了项临。   他还是那么帅气,手里拿着病例袋,匆匆的从门诊部出来,挺拔儒雅自信,身上的白衣永远都是那么的干净。经过齐曈时,项临笑意含蓄,语态轻柔:“夜班儿?”   齐曈没有笑,目光僵硬的看自己手中的交接班记录本,貌似很忙:“夜班,你呢?”   “刚下手术,也是夜班儿,我先走了。”   项临的脚步声快而不乱,回荡在此时空旷的门诊大厅里,想不听到都不可能。   这声音消失,齐曈才缓慢的走向通往急诊楼的过道,也就是项临刚走过的地方。   通道里灯光暗淡,齐曈软底工作鞋的声音缓而轻。   第 2 章   夜班依旧忙碌。   乱哄哄的急诊厅里有车祸、有自杀、有肠胃炎,有哭有闹有吵架,一个病人五六个陪护,还有医生、护士、保安和警察。   齐曈一进药房就不停的划价、取药、摆病房的取药单,忙乎到夜里二点多,窗口前才没了排队的人,灯光渐暗的急诊厅里也静了许多。齐曈终于长吁一口气,坐下来喝口水,双手支着额头,恹恹欲睡。   又有人敲窗,齐曈惊醒,机械式的伸手去接处方。是取吗啡针的红方子,字迹难得的工整。不用看医生的签字盖章也知道,这方子是项临开的。他一贯严谨、有条不紊,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齐曈利落的敲击着键盘划价,就听见窗口取药的人嘴里念叨着她胸卡上的名字,语音上扬,带着迟疑,像小学生猜字一般:“日童‘曈’?齐曈?这个字儿是念‘tong’吧……”   这声音让齐曈打心眼儿里想把脸拍在电脑桌上,可是躲不过,只好抬头露出标准礼仪笑容:“是念‘tong’。”   陈峰白白圆圆的脸笑得亮晶晶:“果然是你,你不是教哲学的老师,怎么跑医院来当天使,不厚道,啊?”   齐曈的手伸向他身后来取药的患者,嘴里提醒着陈峰:“急诊收费处在您的右手边——下一位,请把处方递进来。”   陈峰笑吟吟的,深看一眼齐曈,嘴一撇:“你牛,待会儿见。”走了。   待会儿当然要见,还要回来取药。   夜里人少,不用排队,相信他很快就回来了。齐曈备好陈峰的药,坐在桌前手托着腮等。不料陈峰回来时手中没有发票收据,处方原样递进来,左上角处赫然多了院长大人的签字:“请付药。”   齐曈不由得多看眼处方信息:患者女,七十二岁,肝癌,姓陆,在老干部病区。难怪能撼动院长签字,老干部病区都住着市领导、有钱人、还有抗美援朝和老红军这些共和国的功臣们。   肝癌的老人,打度冷丁止痛,想想都可怜。难道是陈峰的亲人?齐曈的同情心就泛滥了,委婉的问:“帮朋友取药?”   陈峰惺忪的眼含着睡意,心情显然不是很好,一个深深的哈欠被强压成深呼吸,说:“朋友的奶奶,刚送进来,全家人都在病房里折腾呢,我当跑腿。”   齐曈深刻理解家有病人的负累,又觉得和陈峰不管怎么说算是认识人了,于情于理的客套一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陈峰接过齐曈递过来的药:“不用,你们院长陪着呢。”说完他急匆匆的跑了。   对呢,有院长陪着呢,能用她帮什么忙?取药?   齐曈暗笑自己的热心和多此一问,关上推拉窗,到里面的休息套间清点保险柜里麻醉药品的数量。刚清点完吗啡片,就听见外间“哐哐”的有人用力敲窗户,震得玻璃窗框都嗡嗡响,齐曈大声喊回去:“稍等,就来。”   不料那人分秒不等,已然在砸门了,有男人粗声大气的喊:“睡死了?快出来!听见没!”   遇上彪悍惹不起的了。   齐曈识相的扔了马上点完的数字,起身快步向外走。   还没等她出间休室,就听见“咔”一声,紧接着是玻璃“哗嚓”砸了一地的声音,脚下随声飞来无数玻璃茬子——药房窗口的玻璃被人砸了。   没有玻璃遮挡的窗户外,一个黑红肤色的中年壮汉瞪着赤红的大眼,正指着她在骂,说什么上班睡觉、慢腾腾的哪能救死扶伤……   他身上冲天的酒气被窗口吹进来的风熏了满屋。   上班七八年了,这阵仗还是第一次遇到。齐曈被吓到了,怯怯的不敢过去。   几个保安及时赶过来,拦着他走到一边开劝。醉酒的人还在直着脖子吼,声音震天,语无轮次。保安们不敢硬来,说着软话拿了他手里的处方,过来交给齐曈:“唉,又得替这些醉鬼跑腿儿,惹不起啊,一会儿耽误了扎针输液,还不把医院砸了?”   齐曈踩着玻璃碴儿去接处方,碎玻璃被踩得“吱吱”响,她险些滑倒。划完价,齐曈把处方探过残留着玻璃碎片的窗口递给保安小刘,不忘叮咛一句:“你们别碰他的钱,他醉着不清醒,万一是个不讲理的,酒醒了说不清楚。”   “知道了,这窗口没遮拦,你守着点儿。”小刘点点头走了。   齐曈无奈的看着一片狼籍,动手清扫桌上地下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玻璃。愁的是大半夜去哪里找安玻璃的人,这一晚恐怕就得瞪着眼睛看着窗口了,枕头边儿都别想挨。也罢,索性通宵看职称考试书。   保安小刘很快回来了,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根铁丝木棍。木棍支在窗户框上,用铁丝绑紧,再和一旁的推拉门连紧。齐曈站在药房外试了试,只要木棍被移动,门就被拽得“嘎吱嘎吱”响,睡在里面的休息室里肯定能听到。   不禁连声称赞:“不错!这法子真好!我还说今儿晚上得熬通宵呢吗,谢谢啊。”   小刘帮她扫着大厅地上的碎玻璃,撇嘴摇头:“我看够呛,救护车刚走了两辆去接病人。还有,你得小心,刚才那醉鬼说不定还要来药房,唉,真是的,喝酒能把一个喝成肝昏迷,还打群架,最后跑到医院来折腾咱们。酒这东西,真是一点儿好都没有。你要是有事儿就给我打手机,躲着点这帮人。”   齐曈小心翼翼的捡着窗台上的玻璃茬儿,声音带着困倦的沙哑:“应该没事儿,过一会儿他们的酒也该醒了,说不定还来给我赔礼道歉外带送块新玻璃。”   小刘被逗乐了:“我发现啊,全医院数你最想得开,急诊科那几个小护士都吓坏了,拽着那几个保安不让走。”   齐曈摇头:“想不通这些酒鬼:花钱吃好的,花更多的钱买酒喝,喝醉了再把吃的喝的吐出来,上医院花钱看病,钱多烧的……”   已是夜里三点多,敞着的大厅门外夜色静谧,只有路灯和霓虹打着瞌睡,夜风吹进来,有丝难得的清凉潜入人心,驱散了燥热。暗淡的急诊厅也变得安静,白天熙熙攘攘的地方现在只有空荡荡的几排休息椅,上面落着休息的蚊子苍蝇,静悄悄的,能听到细碎说话的回音。齐曈和小刘不紧不慢的打扫着,一边絮絮叨叨的聊着,想借着说话赶走瞌睡虫,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院长正陪着两个人从病区通道走过来。   院长一眼就看到急诊药房前一个保安和一个穿白衣的女孩低头弯腰的收拾着什么,一边还在轻声的聊着天,颇为悠闲,不禁皱起了眉。他对身边的人说声“失陪失陪,请稍等。”快步走过去看情况。当看到变成“栅栏门”的玻璃窗,他就知道肯定出事儿了,问:“怎么回事儿?这窗户怎么烂的?”   小刘年轻,见了这么大的领导就哑了,齐曈解释:“醉鬼闹事,砸了玻璃,保卫科帮忙临时做个防护挡住窗口,怕晚上丢东西。”   丁院长严肃的点点头:“注意安全,天亮赶快让后勤部修好窗户。”   齐曈点头说声:“知道了。”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想必和院长大人是一起的,其中一个可不就是陈峰,另外一个一身黑衣,瘦而高,面无表情,夜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气场极冷。   陈峰也看见齐曈了,远远的大声对她喊话,声音绕梁:“齐老师,是不是害怕啊,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陈峰这是在故意气齐曈,在她的顶头上司面前使坏。   从药房回去后,他慢慢的才转过味儿来:这小妞不过是个卖药的,骗他说是学哲学的,还引经据典的拿了几句诗编排他,感情是让他献丑。从来都是他消遣女人,哪里被个女人这么消遣过?还被事后才知道。   士可杀,不可辱!想着下午齐曈肚子里乐得冒出的泡泡,陈峰就觉得窝囊,憋气:齐曈你等着。   院长就是送陈峰他们出医院的,至于齐曈,他根本不认识,见陈峰和她“打情骂俏”,想必关系匪浅,仔细看眼她的胸卡,可惜光线暗,外加他眼花,依稀只看出姓齐,也就笑呵呵的问:“小陈认识小齐?”   陈峰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公子哥的坏笑:“认识认识,我朋友。唉,齐曈,你只要说句需要,我今天就给你们医院上夜班看大门了,怎么样?一晚上我听你给我上哲学课。”   在院长面前还如此张扬放肆,齐曈掂量出这小子背景不小,当然,也得看出他的故意。齐曈懒得搭理他,惦记着能上床哪怕睡三分钟,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有气无力的笑:“我怎么敢?”   陈峰有心继续纠缠,他身旁的陆彬杨不耐烦了,沉着声音问他:“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陈峰不敢耽误,手指隔着一段距离点点齐曈,笑得意犹未尽:“以后咱们再联系,我陪你玩儿。”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陆彬杨就走。院长大人忙送两人出去。   小刘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啧啧”的:“齐曈,你朋友的朋友是大官吧,深更半夜的,大院长亲自跑来陪着。”   门外,院长与那两个人热络的握手告辞,一直目送走才离开。陈峰笑嘻嘻的还有客气的样子,他那个朋友架子就大了,只是点点头就大步离开,很是倨傲。   齐曈想起陈峰拿的那张老干病区的处方,说:“非富即贵吧。”   大厅门外两辆救护车回来了。   一辆悄声没息的,看来是接了假警白跑一趟,司机气冲冲的下车甩上门;   另一辆应该是接回了病人,怕扰民没开警笛,摇着血红色的警灯停在门口,车门打开呼啦啦下来一群焦急慌张的人。   齐曈揉揉眼睛,回药房准备工作。   第 3 章   夏天的清晨也不讨齐曈的喜,急诊药房临着花园的窗外有排高大桑树,叶宽枝密,藏着鸟窝,天蒙蒙亮的四五点就叽叽喳喳的把人吵醒,若是冬天,鸟儿也是要睡个懒觉的,不会搅人清梦。   几年前齐曈上夜班儿时就抱怨过。那时项临还在急诊科当医生,他们俩的夜班总是同步,项大夫曾经想去把鸟窝端了,嫁接在别的树上。可临到最后齐曈不忍心了,怕鸟窝换了地方水土不服,覆灭的就是拉家带口的一窝子。   记得项临取笑她的妇人之仁、舍己为鸟,看她的目光很是灼热。   这一夜几乎没睡,齐曈极度萎靡,下夜班后等后勤的同事修好玻璃,已经九点多了,她真想扑在休息床上彻底睡死。最后,还是靠了超人的意志力用双腿把身体、眼睛、还有对床的满腔依恋挪出了药房、医院,挪到了菜市场。   这个时间段儿买菜极合适:逛早市的人都散了,离中午下班还有好久,市场里冷冷清清,摆摊的小贩做不了多少生意,急着收摊,钱给的差不离就卖。齐曈能随意的挑拣、恶狠狠的砍价,物美价廉的买到各色蔬菜水果,足够的新鲜水灵,比超市用保鲜膜包了的菜便宜一半多。   平时她都骑自行车上下班,车筐里绿油油的蒜薹、菠菜、芹菜叶子随着自行车的颠簸晃颤一路。可昨天她坐公交车去相亲,然后直接上班,今天只得手拎着菜走回家。路走的远了,塑料袋把手捋得又疼又麻,指头像要断了,只得左右手不停的换着拎,终于看到自家小区。   这个小区是本市里程碑式的建筑——全市最早的住宅楼。当年岿然屹立于一片低矮平房中,颇有睥睨之姿,能住进这里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如今三十年河西,小高层、高层、别墅豪宅层出不穷,这片小区风吹雨打的,从里到外露出破败寒酸相,不复英雄气了。   两年前搬进这个落了地的贵族小区时,齐曈觉得自己也结结实实的落地了。   小区的铁栅栏门坏了,白天晚上都敞着,形同虚设,下过雨的几天里最好不要碰它,会把铁锈蹭到衣服上;   齐曈家是左边第三幢楼。   一单元的一楼改成了面馆,齐曈来不及做饭时就端碗面回家。单元门的东边是面馆固定泼泔水油污的地方,每天一桶,地上泼出两米长、宽不到一米的树叶形油垢滩,被风吹过沾了土看不太清。路过这家门前时要靠墙边儿躲着走,不然会滑倒,这一点齐曈已经习惯成自然。   二单元的二楼租给了一个音乐学院的学生,拉小提琴的。好几个中午,家人被他琴声吵得睡不着觉,齐曈曾经多次找上门去。   三单元的一楼住着齐曈一家,齐爸爸偏瘫,行动不便,有些糊涂——齐曈拒绝大夫说那是痴呆;齐妈妈足不出户的当保姆,性格日渐怪癖。父母两人基本过着被圈禁的生活,独生女齐曈里里外外一把手。   今天回来晚了,老妈已经把菜洗净切好,在给轮椅上的齐爸活动偏瘫一侧的胳膊,闷热的天,累得一身大汗。大夫说只要坚持每天做下去,偏瘫的患者说不定有一天能站起来,齐曈和母亲已经坚持了两年。   见齐曈匆匆拎了菜进厨房,齐爸咧嘴笑,目光追着女儿,直到看不见都不放。他一侧的脸眉眼和嘴在笑,另一侧却是严肃的木然,笑容在他脸上说不出的诡异。好在还能说话,只是口齿迟钝,说的含糊不清:“曈曈,吃什么好的?”   说话间,口涎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齐妈忙拿他胸前挂着的毛巾替他擦了。   齐曈系好围裙利落的炒菜做饭,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大声吼回去:“米饭,过油肉炒豆腐,香菇油菜。”   “又是豆腐,”齐爸爸失望的垂下头:“昨天就是豆腐。”   齐妈擦去额头的汗,坐下歇口气,又累又热,满心烦躁:“一个星期没吃豆腐了,昨天吃的是饺子。”   齐爸不理她,自己念叨自己的:“昨天的豆腐炒的太油,不好消化,我爱吃炖豆腐……”   “刚跟你说了昨天吃的饺子……”   “我现在是负担了,想吃什么都没人管……”   ……   厨房里守在煤气灶旺火旁炒菜的齐曈汗滴顺着脸颊、发梢汇集在尖尖的下巴,这是她讨厌夏天最主要的原因:高温天做饭无异于桑拿,可惜浴巾是身上的衣服。   今年无论如何得买个空调,挂在爸爸的卧室里,他身体不如去年,卧床的时间多,真担心三伏天时他起褥疮。要买得尽快,这几天空调眼看着要涨价。   吃完饭,洗了碗拖了地,齐曈迫不及待的爬上床。   爸爸自从病后作息时间就紊乱了,拒绝上床,不停的和老伴儿说着话,摆布着她:要看书、要喝水、要去卫生间、要看电视、要吃雪糕、要喝水、要去卫生间……   妈妈累了一上午,被指挥的团团转,最后终于火了,大声厉喝:“有完没完?你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   齐曈听见了爸爸的啜泣声:“你嫌弃我是个废人……”   其实,这样的分贝对困极了的齐曈基本上是摇篮曲,可就在大脑要睡去的同时,齐曈闭着眼睛爬起来,轻飘飘的进了客厅,把焦躁的妈妈推进卧室:“妈,我陪着爸爸,你休息会儿。”   吼完一嗓子的母亲看到丈夫孩子般委屈无助的眼泪早就后悔了,有些哽咽,把齐曈往卧室赶:“你熬了一个夜班儿,你睡吧。”   “我夜班儿不忙,睡了一晚上,连着休两天,有的是时间睡,你快去吧。”   齐曈把妈妈赶进卧室关上门,看到父亲歪着脸冲她笑,笑容纯真的赛过孩子。眼角还挂着泪,混沌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   齐曈心里一阵发酸:一场车祸伤到了他的脑子,虽然保住了命,却瘫了,活的浑浑噩噩。   糊涂了也好,起码心里不难过。顶天立地要强的父亲如果还清明,又怎能忍受如此这样的活法。   父亲没有睡意,齐曈担心他打扰母亲的休息,索性推了轮椅带他到小区里转。树荫下有无聊的男人扎堆下象棋,正好中了爸爸的意,竟然安安静静的看了起来。齐曈艰难的坐在几块碎砖头上,头搁在轮椅的扶手上,握住爸爸那只没有知觉不能动的手,竟然就睡着了。   还是被出来找他们的母亲叫醒的,齐妈妈拿着她的手机和包满脸焦急:“你们医院来电话,说有人投诉你,让你去解释。”   昏沉沉的齐曈“嗯”了一声,顾不得全身酸麻,背了包就走:“妈你别担心,解释清楚就行了。”说着说着就清醒了,全身冰凉:完了!医院正在狠抓服务态度,争取“零投诉”,被投诉一次要通报全院批评、要扣发三百块钱、年底评先进一票否决……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句话惹了什么人,细想想最近她没和患者争执过啊,投诉她什么?   齐曈一口气冲到医院的精神文明办公室,负责的李主任问了她昨晚夜班玻璃被砸的事,原来是那个醉鬼恶人先告状,说她值班时间不在岗,耽误了病人用药和抢救,多花了冤枉钱……   齐曈无奈的解释了经过,又给夜班儿的保安小刘打电话,证明当时情况,李主任这才信了齐曈,把投诉记录一笔划掉。齐曈一颗心落地,仿佛看见包里的三百块对她踏实的一笑。   办完这件事已经快下班了,齐曈无精打采的垂着头,一步三停的出了医院。阳光斑斓刺目,可她还是有种阴冷的感觉,太阳的温度似乎只能灼烧她的皮肤,却温暖不了她的血。血不热就没有气力,她又如此渺小,被翻卷的洪流卷进漩涡,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天有不测风云。这话谁说的?真是乌鸦嘴。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把齐家撞个粉碎,她现在应该结婚了吧,穿着漂亮的衣服去聚会,打着淡淡的唇彩,修精致的指甲,用她最喜欢的DIOR香水……   一辆车从斜后方划了出来,“吱——”一声停在她眼前。落下的车窗里是陈峰那张油滑的脸,带着墨镜,越发的放肆张扬:“喂,天使,下夜班也不回家睡觉瞎晃荡什么,这么好精神?”   齐曈一直在犯困,眨眼的速度都很缓,有气无力的问:“这么巧,怎么总见到你?”   陈峰的笑脸很灿烂,是那种吃饱喝足睡够了的状态:“巧什么,我就在这儿晃悠,看能不能遇到你。我去玩儿,一起?”   “懒得去。”齐曈恹恹的绕过他的车头继续走,瞟见这家伙的车是保时捷,很贵。   陈峰受不了被人拒绝,太损志气、太伤心情。   于是缓缓的贴着齐曈开车:“走吧走吧,多么好的傍晚,难道回去看哲学书?”   齐曈没听见一般不理他,陈峰也犯了拗劲儿:还不信我搞不定你这个女人。说道:“玩的都是我朋友,都是好人,我在里面是最不正经的,就是去唱唱歌开开嗓子,不然一把子力气都长成肉了。你不是相亲嘛,都是杰出男人,说不准有和你对眼儿的。”   齐曈依旧不说话,心想:你的朋友,连你算上,都把相亲当笑话吧,才不去自取其辱。   陈峰一拍方向盘,抛出最有效的一招:“实话说吧,我和朋友打赌,今天带女朋友去,正好遇上你了,不然我还愁去哪儿找去。咱俩配合一把,我打赌赢的钱都归你,行不?”   齐曈站住了,歪着头瞧陈峰。   陈峰懒懒的笑了,钱,果然无往不利。补充道:“我真不是坏人,咱俩的介绍人是你们医院的工会主席吧,你总信任她吧。”   齐曈问:“多少钱?”   “两千。”   够买空调了。   齐曈利落的拉开车门上了后座:“一人一半。”   第 4 章   陈峰的车停到了最奢华的销金窟前,有门童迎接,帮忙泊车,齐曈穿着一身运动装跟着陈公子就进了包厢。   五光十色黯淡的包厢里已然很热闹了,一眼扫去,有麦霸正攥着麦克唱得声嘶力竭,声音盖过伴奏,张雨生《大海》的高音部分被吼得不成样子。总共五六个男人,个个衣冠楚楚,每人身边都有粘腻的女孩子,花枝招展、穿着清凉,像是陪唱陪酒陪热闹的,齐曈后悔的转身就想溜。   陈峰眼快手快,一把捞住她,用力一带就扯进了门。   包厢里的人登时活跃起来,笑骂陈峰的迟到,吼歌的那位也暂时饶了大家的耳朵,兴冲冲的抓了酒瓶酒杯过来。陈峰大喇喇的拉了齐曈落座,痛快的受罚,几杯酒下肚,这才介绍齐曈:“哎哎哎,大家注意了啊,这是我的新女朋友:齐曈,日童‘曈’,有文化吧,白衣天使。”   起哄声鹊起,有人笑骂:“陈峰子你换口味儿了,学好了啊。”   陈峰一本正经的否认:“我一直挺好。”   都是熟络的哥们儿,对于这句话,显然所有人都愿意往歪了想,一通爆笑调侃,荤话就夹了进来。陈峰又招揽着众人广而告之:“你们都注意了啊,我女朋友是白衣天使,以后大家的亲戚朋友要去医院看病就方便了,找她就行。”   众家兄弟连忙配合的给他和齐曈戴高帽子,阿谀巴结的话此起彼伏。陈峰子很受用的拍拍齐曈的肩,万千感慨:“还是你行,人,有用才会被人尊敬啊!”   有人问陈峰:“峰子,这妹妹秀气,从哪儿认识的?”   陈峰越发得意:“相亲!”   这句话的现场效果在齐曈的预料之中:短暂的安静后全场大笑。当然,还有臭美哄哄故意显摆的陈峰。   齐曈的冷笑被隐晦的灯光遮挡成矜持的微笑:陈峰子,你要玩儿?姑娘我也是可以奉陪的。   齐曈这回真的腼腆的笑了,微低着头,瞟一眼陈峰,露一丝娇怯。这一串动作像初春季节第一滴化成水的冰,柔而不媚,水到自然,毫无做做。陈峰看的心襟一荡,哈哈大笑,举杯畅饮,然后抢了麦克自顾自的去唱了,他的嗓音还是很不错的。其他公子哥都有美人陪,各玩各的。齐曈这才端了饮料慢慢咄饮,悠闲的目光挨个转过在场的人。   目光最后定格在包厢最偏暗冷清的角落,这一隅居然坐着人,清冷沉默与周遭嘈杂混乱的娱乐气氛格格不入。   一身黑衣的男人冷坐发呆,几乎就要隐没在阴暗里了。他只是摇着手中的水杯,目光不知定在哪里。身边陪酒的女孩是这里最年轻漂亮的,可显然活跃不了他,已经束手无策了,又不能走,尴尬的陪着冷坐。陈峰的朋友们也任由他一个人冷场,像是怕打扰他的清宁。   齐曈就觉得他面熟,努力的想着,看到陈峰投入唱歌的侧影时,恍然醒悟:不就是昨晚和他一起去医院的人?院长大人亲自送的那尊冷神。   “齐曈,来来来,情歌对唱。”陈峰子叫她。   齐曈拼命摇头:“我不会唱歌。”指指他旁边穿超短裙的女孩,那意思:你找她们吧。   陈峰存心要逗弄齐曈:“是不是需要掌声?来来来,大家鼓鼓掌,我女朋友要唱歌了。”   陈峰子果然有煽动性,掌声四起,齐曈立刻变成焦点,连角落里的那尊冷神都看了过来。   齐曈崩溃,看着煽风点火的陈峰不说话。点歌屏花花绿绿的光闪过她的脸,青青白白的,竟有几分阴冷。   陈峰子见她不好惹的样子,也担心她真拗起来坏了气氛。这姑娘他不熟,看样子软善好欺负,毕竟不知根底,撒泼倒不怕,扫了兴可不好,何况今天请客就是为了乐呵。于是他放软身段陪着笑:“来个最好唱的,《甜蜜蜜》,又甜蜜又简单。”   陈峰看见齐曈的牙关紧咬了一下,戾气一闪而过,似乎要发飙,没想到嘴一张,她竟然软软一笑,双瞳如雾,轻轻柔柔的说:“你唱,我听,就坐你旁边,好吗?”   恍若春风拂面,陈峰子直酥到骨子里,加上众人的起哄,觉得齐曈很是给他涨面子,大升英雄情怀:“好,哥哥就唱给你听。”   齐曈果真就坐在他身边手托着腮静静的听,出神的看着屏幕上依恋的男女,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很亮,似乎又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温柔倾听的姿态让陈峰的信心无比膨胀,一首接一首的就唱了下去,任谁抢麦克都不放。   齐曈不知道,她这副安静的样子,置身事外一般的心不在焉,加上穿着随意简单,身形单薄细致,被凌乱的灯光烟酒、纸醉金迷的奢华布景、还有香浓冶艳的陪酒女映衬着,有说不出的娴静和清淡。仿佛一把黑色围棋子里混进去的一粒白子,无色、却醒目,且别具一格。   像是被色彩缤纷的海报席卷得审美疲劳,这株轻墨淡彩的写意水仙反而吸引了男人们的视线,加上又是活宝陈峰子相亲认识的“天使女朋友”,来路有趣,或放肆或做无意的目光便逗留在齐曈身上。包括角落里的那尊冷神,涣散的目光也渐渐的移了过去。   齐曈呢,恍然不知,听着一曲曲痴情缠绵的歌,任回忆一塌糊涂的淹没自己,已经忘了身处何处,分不清音乐是背景、还是自己是背景了。   陈峰唱着唱着想起了正事儿,径自提了酒,去找角落里整晚都没说过话的陆彬杨。   距离有些远,齐曈看不清那尊冷神的脸和表情,可他歪靠在沙发深处,纹丝不动,也不看过来的陈峰,摆明了不喜欢被打扰。陈峰一屁股挤跑了他身边的女孩,就要给他倒酒,陆彬杨只是一根手指往高脚杯上轻轻一搭,陈峰就不敢倒了,酒瓶转到自己的杯口填个满,去碰他的水杯。   陈峰的嘴不停的在动,表情慷慨激昂间或语重心长,一句话一杯酒,十足豪饮。陆彬杨却耷拉着眼皮只听不说,头都不点,没听见一般。   没想到陈峰在这个人面前竟是如此乖顺,像换了个人似的。齐曈看着他们,那情形十足的独角戏,忍不住轻笑。   不料陆彬杨微眯的眼睛忽然撩起,精准的向她看了过来,目光竟是那么的亮。齐曈没防备,偷瞧的眼神被逮个正着,就慌了,一口气提起来忘了呼出去,更忘了挪开眼睛,就这么和陆彬杨对视着。好在陆彬杨随即低头喝水,没事儿人一般,齐曈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时间不早,陈峰也把她忘了,齐曈的手轻轻拎起背包就想溜。   可是有人比她起身更快——陆彬杨,已经站起来了,说出了今晚唯一一句话:“酒喝得差不多,大家散了吧。”   显然,他才是场子的核心,声音虽然不高,众人却都毫无异议的散了。   出了门,天色已黑。齐曈才发现,陈峰在陪陆彬杨不长的时间里居然就醉了,且醉的不清。养尊处优白嫩嫩的脸上两个胭脂般的红脸蛋儿,脚步发飘,还歪歪斜斜的晃在陆彬杨身边,拦都拦不住的要说话。这回不是在冷僻的角落里,他的话大家都能听见:   “彬——杨,你——放心,林安雅敢甩你?后悔死她!兄弟知道,你——不稀罕她,你是觉得跌份儿。女人,嘁,咱——不缺。我,你看我,我是相过亲的人,我给你介绍……”   陆彬杨冷着脸,双手抄兜站在门前目视前方,等车,那姿态好像这世界就他一个人。   其他人见陈峰说起这档子事儿了,集体拥上来打岔:“彬杨,别生气啊,峰子喝多了,胡说八道,别理他。”   陈峰子被驾着拽上了车,还不忘四处扭头从人缝儿里找陆彬杨,   陆彬杨皱眉看向傻笑的陈峰,话却是对众人说:“喝酒的不许开车,打车回。我送峰子。”然后扭头打量一眼齐曈,问:“你住哪儿?”   齐曈正在看热闹,冷不防被问,有些懵懂,看看身旁没人,才反应过来:“我?”   像是看出了她只是陈峰子的挂牌“女友”,陆彬杨不满的瞅她一眼,似乎嫌她罗嗦麻烦,已经在向陈峰的车走,语气不耐:“叫齐曈是不是?快点儿上车。”   就这样,上路了。   陈峰赖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执着的对陆彬杨胡说八道,陆彬杨视他若无物,稳稳的开着车。   渐渐的,齐曈听出了些门道。这尊冷神大名陆彬杨,最近霉运当头:女朋友甩了他和别人订婚;奶奶昨晚进了医院;他和家人的关系也正僵着,被父亲扫地出门。陈峰招揽今晚的聚会,就是为了给他解闷散心。   齐曈不禁会心一笑:无赖似的陈峰原来也细腻重情,难怪一晚上不惜耍宝的活跃气氛,又赖着陆彬杨做思想工作,劝人开怀却把自己灌醉,也算悲壮豪气。   可惜他不懂淡化之道,帮不上忙的棘手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   请客喝酒解闷?不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   呱噪的安慰更像是在掀当事人的伤疤,他是不是想让陆彬杨喝倒,然后哭倒?那样的场面是不是陈峰子最满意的效果,才觉得尽兴,才觉得陆彬杨算是宣泄释放好了?   可怜的陆彬杨,温香暖玉、美酒兄弟的陪着,居然整晚都不说话不喝酒,足见情绪惨淡到何种地步,却还得听他好心的絮叨,得送醉鬼回家,得领陈峰这份儿情谊。   “陈峰子”这个“昵称”,实在是妙而精准,余韵袅袅。   齐曈看着窗飞逝的灯红酒绿,想着这一对兄弟,忍不住真的就笑了。目光不经意的一转,就看见窄窄的后视镜里那双狭长的冷瞳瞥她一眼,两人的视线在镜子的反射里一擦而过。   齐曈讪讪的敛了笑脸,想起方才在包厢里被他认真盯着看的那一眼,和此时一样的倨傲冷硬。   陈峰忽然想起还有个“女朋友”,趴在椅背上转过来,冲着后座的齐曈呵呵笑:“天使,你玩儿高兴没?”   “还好。”   “还好?怎么能是还好?”陈峰尾音一扬,对这样的回答极度不满。   齐曈懒得应酬醉鬼,不说话,只是清淡的笑笑。   陈峰又变得不那么正经了,扮出最“柔情”的表情:“天使,说真的,你这样——就是刚才这样笑的时候挺媚的,勾得人心痒痒。哎,相亲相爱,相亲完了就该相爱了,我爱上你了,嫁给我吧,啊?”   齐曈知道这醉鬼还是在拿她给陆彬杨寻开心,不由冷笑:“思路这么清晰,看来你酒醒了,那你说,你是喜欢我呢,是喜欢我呢,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我呢?”   陈峰是清醒了些,可脑筋还处在运转的起步阶段,缓慢迟钝而费力,看着齐曈的眼神就瓷了,想弄明白她在说什么,嘴里喃喃的:“是喜欢你呢是喜欢你呢是喜欢你呢……”   开车的陆彬杨眼里的冰微微化了一层,有丝笑意波纹,认认真真的从后视镜里盯着齐曈看。   齐曈察觉到了,不甘示弱的直视过去,这回陆彬杨却没闪躲,一双倨傲的眉目给她看个够。可他毕竟在开车,哪里能坚持得过齐曈,只一下,就又看向前方了。   齐曈似乎小胜,可心却虚了。   第 5 章   到了小区门口,齐曈说声再见,下车,径自就进了大门。不想陈峰却跳下了车,在她身后摇摇摆摆的追着:“那——不行,不送‘女朋友’进家门怎——么能叫男人?”   陈峰踉踉跄跄走不稳,陆彬杨只得也下车,跟在他后侧,随时准备捞住摔倒的他。   齐曈可不想大半夜的被个吵吵闹闹的酒鬼送回家门,于是站住,一通客气推拒。奈何陈峰还在酒气上,一根筋的脑子,认定的事儿撞了墙还要撞。   陆彬杨深知他的酒品,索性不劝,这回变成他好整以暇的看陈峰子和齐曈演话剧:一个或委婉或不客气的找遍各种理由拒绝,另一个以不变应万变,厚着脸皮:“不——行,我就没有送女人不进家——门的时候。”   陈峰还在不停的笑,笑容干净热情,纯真无害。   齐曈气结,求援的看陆彬杨:他的话,这峰子总得听吧。不料陆彬杨耸耸肩:“我没办法。”   “好吧,走走走。到门口你们就回,我家人都休息了。”齐曈认命的大步流星带头向家的方向走。   她走路一向快,路又熟,就算坏了几盏路灯也不影响速度。陈峰就磕磕绊绊的不好走了,渐渐的拉开距离。   齐曈转过弯儿走到面馆前,见自家的窗里还亮着昏黄的灯,看来妈妈没睡,还在等她。齐曈立刻心火上烧,更多的是愧疚:自己出去寻欢作乐,劳累的母亲大半夜的还在等她。也不知晚上她和爸爸怎么吃的饭。脚下的步伐越发的快了。   后面的陈峰眼看齐曈转个弯儿不见了,着急的喊:“天——使,慢点儿,等、等我。”   就算是夏夜,这个时间也不适宜在别人窗户底下大声吆喝,他这一嗓子不知被多少人听到。齐曈立刻站住等,怕他再叫。   陈峰脚步不利索的跟着齐曈转个弯儿,见她在等,更高兴了。陆彬杨跟在他身后,悠闲的步调,不停的四下张望,慢慢看着,细致到一棵年老的树、一扇水泥沿的窗、一堵有了裂隙斑驳的墙……   走近了,陈峰还是天真可爱的脸没心没肺的笑。齐曈气不打一处来,一眼都不想多看他,转身就走。本应该向右走出一个弧线,绕过面馆儿前的油垢滩,可就在抬脚的一瞬间,鬼使神差的,好像是另外一个自己在摆布她,齐曈迈出的腿方向一转,走了直线,缓缓的落地。   借着家家户户洒出窗户外的灯光,陆彬杨看到走路匆匆忙忙的齐曈这忽然缓而稳的一步,心里还在奇怪:这女孩在犹豫什么?眉头还没来得及蹙起,就听见“哎呦”一声惨叫,视野里的陈峰忽然就不见了,脚下的地面随即颤动一下,似乎被巨石砸了一般。陆彬杨一低头,就看见峰子白色的T恤在夜色里泛着幽蓝,很是醒目,已经展展的躺在地上了。   陆彬杨忙去扶,脚底居然跐溜一滑,一个趔趄,险些也摔倒,这才发现走上了一片油垢。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带路的齐曈走得那么慢。   齐曈呢,万分抱歉着急。转身弯腰看地下正呲牙咧嘴的陈峰子:“啊呀,你怎么了?怎么摔倒了?疼不疼?天黑不好走,我说不用你送的,这可怎么办,这里乱糟糟的,真不好意思……”   陈峰摔得不疼,却被问糊涂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在地上了,不过这样躺着是他今晚醉了之后最渴望的事情,好像瞌睡给了枕头,躺在天地之间吹晚风很舒服,都不想起来了。他仰面看着星空下齐曈白静秀气的脸,笑得更灿烂了,不忘安慰佳人:“没事儿,不疼不疼,别担心,啊。”   陈峰笑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像个孩子,齐曈心里的内疚一闪而过,肚子里却已经笑爆了,勉强用咳嗽遮掩着嗓子眼儿里喷出的笑丝儿,继续表达关心感谢之意:“一定摔疼了,前面就是我家,不劳再送了,陈峰子你赶快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   陈峰已经被陆彬杨拽得站起来了,左手轻轻揉着摔疼的胯,另一只手臂在空中一划而过停顿在最高点,活像大选获胜后对选民示意般慷慨豪气:“好!你保重,不送了。”   齐曈巴不得的连连摇手,后退着向家走:“再见再见。”   陆彬杨眯眼看齐曈好久了,冷不丁就说出了今晚第五句话,一语双关:“你今儿晚上玩儿高兴了吧?”   齐曈装不明白,笑:“啊,还好,挺开心的。”   陆彬杨瞥眼陈峰,也笑了,歪着头看齐曈:“你把他当猴耍?”   陆彬杨的笑只是唇角微微上牵,划出一道几不可查的弧线,严格来说这充其量算“笑意”,可齐曈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轻松和调侃,而没有责怪的意思。   齐曈觉得最先耍猴的应该是陈峰子,很谦恭的摇头:“哪里哪里,抬举抬举,猴耍人、侯耍人,在你们面前我才是猴。再见再见。”心里话说:再也不见。   不在耽搁,齐曈大步离开,一步三级台阶的就进了矮小的水泥单元门。   陈峰一直在低头转身不停的找什么,这时忽然抬头迷蒙的问:“哪有耍猴的?我怎么看不到。”   陆彬杨扯了他向外走:“已经散了。”   齐曈进了家门,见卧室的床头灯亮着,醒着的竟是父亲,一只手抓着床沿挣扎着要侧身起床,怎么都起不来。母亲睡的沉,眉头皱着,看得出的疲累。   齐曈忙过去扶父亲:“爸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父亲一半的脸笑的孩子一般:“去卫生间。”   “别起来了,妈快被你吵醒了,我给你接尿。”夜壶放在母亲床侧,齐曈走过去拿。   父亲却生气了,更用力的试着起身,床被摇得“吱吱”响,说话声也大了:“我还能动,不用你,我自己去。”   齐曈急忙冲父亲连连比划噤声:“好好好,爸你小声点儿,我扶你。”她只得去费力的拉父亲坐好,递给他拐杖,扶着站起,然后钻在爸爸偏瘫一侧的胳膊下,撑着他一步一挪的去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父女俩累的都是一身大汗。   齐曈一边给爸爸擦汗,一边忍不住要说:“爸,这么热的天何必折腾,我帮你不是也一样?”   父亲执拗的头一偏,瓮声瓮气不情愿的说:“你又不是我老婆!”   是为了这个呀。   齐曈气的想笑:“爸,病不讳医,我是从医学院毕业的,什么没见过?再说,我是你女儿,你刚出车祸住院的时候我是怎么伺候你的,都忘啦?”   “不要再说了!”父亲阴了脸。   齐曈无奈,扶了他向自己的卧室走去:“别把妈吵醒了,晚上跟我睡吧,让她睡个安稳觉。”   父亲上床反而精神了,自从他大脑受伤后就没有了生物钟,经常是白天坐在轮椅里打瞌睡、叫都叫不醒,半夜里坐卧不安的闹着要出去散步。   今晚,躺在床上看着女儿睡的沉静的脸,父亲眼里满是溺爱的光芒,就想和她说说话:“曈曈,最近不见项临来家了,吵架了?”   齐曈倦意渐浓,睡梦中“嗯”了一声。   齐爸爸瞪着眼睛看天花板,自说自话:“项临太精明,你对他又太好,唉……”   齐曈被这一声叹息叹得睡意渐消,清醒了,是那种困倦到极致忘了怎么睡觉的清醒,就像极速汽车停不下来似的。问:“爸,你不喜欢项临?”   父亲径自顺着他的思路在说:“项临要是经商比在医院强,你要是不卖厂子让他接我的班儿就好了……”   齐曈决定努力睡觉,闭上眼:“反正他已经结婚了,干什么也与我无关。爸,你晚上想要喝水就推我……”   夜晚的静谧终于来临。整夜,齐曈都在父亲的鼾声中半梦半醒的做着梦,梦里陈峰子欠她一千块钱,她去要,峰子嬉皮笑脸的把她推倒在热油地上,又把一个空调扔在她身上;项临忽然开着车加速向她冲来,一片灯光刺眼。齐曈吓坏了,猛的尖叫一声惊醒,坐了起来,天光已经大亮了,她出了一身冷汗。   身边的父亲,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尿了床,一只手锤枕头,躺在床上委屈无助的哭着,眼泪纵横:“我是个废人啊……”那   齐曈看的心酸,忙起身给爸爸换衣服,收拾换洗床单,遮掩眼角掉出的泪。   陆彬杨和陈峰也没休息好。   陈峰摔的那一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坐在车里直喊胯疼、手腕疼、骨头疼。陆彬杨于是把车开去了医院。   拉扯着又高又壮、外带不听话半清醒的醉汉陈峰子看医生、拍片,最后结果是软组织损伤,说白了——淤青,医生开了十多块钱的正红花油了事。一路下来,陆彬杨累的够呛,进了病房,没好气的就把他扔在病床上,锁了门去老干部病区看奶奶。   整洁宽敞的病房里堆满了探视的人送的花束花篮,落地窗开着,吹进凉爽的清风,满室淡淡花香。奶奶没睡,刚打完止疼针,心情挺好,见他来高兴的什么似的,似乎就在等他,不停的往他手里递着各种水果,陆彬杨坐在床畔,只是接了拿在手里。   “奶奶,我今天送一个朋友,她家就住咱们以前的那个小区。”   陆奶奶来了兴致,满面风霜的脸上有温暖的回忆,也有唏嘘感慨:“搬出来都十几年了,有几次路过看了几眼,破落了。”   陆彬杨点头:“看着是寒酸,我小时候踹倒的那棵树还在,咱们家现在被改成面馆了。”   陆奶奶不可置信的睁大眼,无法把曾经高朋满座、温馨的家与小饭馆划上等号:“面馆儿?什么样的?唉,时过境迁,你小时候我还总说将来要把孙媳妇娶进那房子呢。”   陆彬杨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觉得不妥:“只怕新娘子没进门就摔断高跟儿鞋进医院了,峰子在门前还摔了一跤。”   奶奶立刻担心:“峰子?摔坏了?”   陆彬杨想起了齐曈满肚子坏水和那张故作无辜文静的脸,呵呵的就笑了:“他肉厚,没事儿,我把他扔在急诊科醒酒去了。”   “没事儿就好,你们出去喝酒了?”   “玩了一会儿,今天谁来看你了?”   “你爸你妈、你妹妹和妹夫,对了,林安雅也来了,说是来看我,其实是来找你的,这我看得出。”奶奶笑着看孙子,满是得意和算计。   陆彬杨抛着手中的山竹玩儿,也笑了:“是啊,什么都瞒不住你!八十多岁了还这么精明,漂亮老太太,下辈子给我当女朋友吧?”   奶奶嗔怪的瞪眼孙子:“去!没正形!”   祖孙俩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陆彬杨把奶奶哄得开开心心的,到休息时间,离开病房回去看陈峰。   走在夜间空荡荡的医院里,处处灯光黯淡。偶尔会遇到夜班的医生护士穿梭忙碌的身影,他们之间的话语都很细弱,带着困倦。白大褂在冷清的光线下既温暖庄严,又鬼气森森的。   住在这儿的人绝对没一个开心高兴的,每张床上都不知飞离过多少灵魂……   想到这儿,陆彬杨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噤,仿佛什么都没有的光影下飞着看不到的东西,连自己脚步声的回音都冷飕飕的。陆彬杨越走越快。   回到病房,陈峰还在睡,他这才踏实了些。想起昨晚上夜班的齐曈,细弱单薄的站在大厅里,却一派从容安静,当时好像还有酒鬼在闹事,也难为她一个女孩子了。   对比起来,他一个大男人反倒被自己吓到,不禁好笑。   床上的陈峰嘴里含糊的嘟囔着,翻个身又睡了,一手还在不停的揉着屁股,酒气熏了满屋。   陆彬杨看着他好笑:峰子,你“借来”的这个女朋友不简单,你恐怕对付不了。   第 6 章   齐曈与陈峰合作的空调泡汤了,谁知道他最后会喝醉,根本没机会提醒他打赌分赃的事儿;事过之后,哪里好意思去要?何况她也找不到那峰子。不禁大叹失算,应该先要出场费再登台的嘛,可惜了。   尽管扼腕叹息,齐曈还是要安慰自己:大家都是开玩笑闹着玩儿的,不要太把钱当回事儿,你也跟着去白吃白喝的消费了。   可是,没几天,和她擦肩而过的一千块的影子就又在眼前不停的晃,因为,缺钱了——父亲气管炎住院,要交押金。   所幸老爸有医疗保险,住院费用按比例报销,齐曈于是借着机会,多开了些出院后的日常用药,又给父亲做了全面检查:B超、胃镜、肝功、血脂等等等等。   如此一来,家里所有的现金、工资卡里的余额,这些流动资金全部扔进了医院做押金还不够用。好在齐曈是医院职工,医生、护士都认识,不存在押金不足就断药、停治疗的尴尬。齐曈厚着脸皮等发薪水奖金的日子。   空调短期内肯定是买不成了,只能等到父亲出院、医疗保险报销拿到钱之后再提上议事日程。只是到那时,最热的天也快过去了,今年的空调基本上可买可不买了。   齐曈是个攒事儿的命,要么日子太平的长蛀虫,要么所有的麻烦事齐聚一堂,蹿腾的她焦头烂额。   本来的计划是父亲住院,她上班时妈妈陪床,她下班就在医院守着,妈妈回家休息。谁知老妈忽然就中暑了,别说站了,就是坐着都晕,只能在家躺着。现在,不但没人和齐曈轮着陪床,连妈妈的饭都成了问题,只能靠邻居家的面馆一日三餐的送饭。   住院的爸爸要照顾,家里的妈妈要管,还要上班。最要命的是齐曈不能请假:请一天假,就要扣近百块的奖金,父亲出院时她去哪儿找钱跟医院结算?   思来想去,还是爹妈要紧,齐曈心怀侥幸的去找主任请假。   主任大人虽然了解她家里的情况,可还是为难的翻着考勤册,良久,摇头叹气:“齐曈,前一阵子你爸爸去北京做复健你就请了一个月的假,现在还请?科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人手紧张没闲人,连下夜班都只能休一天,根本休息不过来,这你最清楚了。还有,一个刚休了产假、一个怀孕八个月随时可能生孩子,一个摔断了胳膊在家养伤的,连我这个主任都得去药房帮忙取药。你说,我怎么照顾你?”   齐曈垂下了头,这样的结果她其实已经料到了,可是她也是实在没办法。   沉默半晌,主任拿出三百块钱放在齐曈面前的桌上:“这是咱们科室的一点儿心意,你拿去给老人买点补品。班你还是上着,顺便在医院陪你父亲,两不耽误。你妈妈只是不舒服,小病,两天就好了,请假又要扣钱,也不划算,你说呢?”   齐曈静静的看着那粉红色的三张大钞良久,才探手去拿了,攥紧在手心,硬铮铮的钞票棱角刺手。她诚恳的感谢了领导的关心帮助,出了办公室,去找瑾儿。   瑾儿是老干部病区的护士长,和齐曈同一年来医院,岗前培训时两人坐在一起。   瑾儿当年是主动凑在齐曈身边的,当然不是被齐曈吸引,而是她的手袋;瑾儿跟她套近乎的第一句话也不是“你好”,而是不客气的拿过齐曈的手袋,爱不释手、小心翼翼的看着摸着感觉着,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低声问她:“喂,你这个LV手袋是不是真的?是杂志上那个限量版的?”   前排一个帅气的男医生被吵到,回头想让她们安静,可看到是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子时,出口的责怪变成了善意、略带尴尬的笑。齐曈和瑾儿两人不好意思的互相做个鬼脸,从此成了打不散的兄弟。   前排的男医生也和她们变成好友,他的姓氏比较少见,齐曈觉得很好听:姓项,叫项临。   瑾儿刚跟着主任查房完毕回到护办室,见齐曈闷闷的坐在长椅上等她,过去扯扯她的耳垂:“你可少见,哪儿阵风西北风把你吹来的?”说完坐下来挨个翻病例。   齐曈见她一时半会儿忙不完,起身慢悠悠的往出走:“我没事儿,过来转转,你忙吧。”   “唉,别走别走,我找你有事儿,等等我。” 瑾儿忙喊,撂下手边儿的工作,拖着齐曈的胳膊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接了杯水递给她:“脸色这么差,最近还是睡眠不好?”   齐曈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完:“下回给我备点儿茶,你真的不忙?”   “这不是你来了么,再忙也得先忙你的事。是这样,我老公一个同事,和你岁数相当,可惜家境一般,买房子够呛,结婚后得和他父母一起住;优点呢是人很聪明,因为家境普通所以踏实、勤快,机遇好的话,前途应该不错,就是当下会困难些。我觉得你可以见见,怎么样,找个机会一起吃顿饭?”   齐曈有些失望:“你的事就是这事啊?算了。”   瑾儿妩媚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为什么?”   “我最近忙,就算见了面也没时间继续接触,你给我存着,过两个月再张罗。”   瑾儿语音高了两个八度,一连串不满的质问就丢向了齐曈:“过两个月?人家等你啊?你不是也说现在结婚是你的头等大事,你忙什么?啊?”   “我也想去,可是没办法,马上要职称考试了,书还没看。考试可不能耽搁:过不了就进不了职称,进不了职称就涨不了工资,工资加津贴一个月能涨近一千,一年就是一万。”   瑾儿瞪着算账的齐曈不说话了,她知道钱对于齐曈的份量。   看着被纯白色百叶窗遮住的一窗蓝天,齐曈叹口气:“可惜我现在连摸书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我家那两座老泰山,齐刷刷给我病倒了。护士长,我快疯了,我怎么就不是那个猴哥呢,掉一把头发变成千万个我,或者学会点石成金也行。”   齐曈说的轻松,额头却疲惫的撑在手腕上,眼睛困得就要闭上了。她也只有在瑾儿面前才如此无所顾忌的放松。   “病了?什么病?要紧不?”瑾儿担心的问。   “小病,没事儿,就是凑在一起真吃不消。”   瑾儿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表示关心的话毫无用处,良久,叹口气:“叔叔阿姨病了应该告诉我,别的帮不了,医院里找找关系、帮你陪陪床总是能做的。你这个人,就是爱一个人死撑,累死活该。说,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真没事儿,别人都当我祥林嫂,找你吐吐苦水。”   “一听就是假话。”   齐曈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哦,对了,我妈在家总吃外卖也不是事儿,你家保姆有没有暂时没事儿做的朋友,我想雇个短期家政。”   “就这事儿?至于这么客气得让我逼着你说吗?让我家保姆去你家帮几天忙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耽误你家的生活多不好,没人给你儿子做饭了。”   “儿子送他奶奶家,最多一个月的事儿。”   齐曈笑笑,不再客气推辞。其实,她今天来是想向瑾儿借钱的,可是等人的时间里,她改变主意了:借这么好朋友的钱,总会有不急着还的松懈想法,难保最后会出现一拖再拖的局面,伤了感情和信誉,还是向医院财务借钱吧,以后每个月扣工资顶债,这样省心省事儿。   “你家保姆的工资我按天结算给她。”齐曈说着,站起来就要走了。   瑾儿起身相送:“你非要给钱也行,随你。对了,叔叔住哪个病区,我下班时过去看看。”   “还能住哪儿,呼吸科,你怎么不在那个科当护士长,给我减免点儿费用多好。”齐曈佯作抱怨的样子。   瑾儿一晒:“他们科的主任那个老色鬼,整天对小护士毛手毛脚的,谁见了他都躲,打死我也不去,你也离他远点儿。”   齐曈笑嘻嘻一付调戏的流气样,捏捏瑾儿的漂亮脸蛋儿:“谁让你越长越水灵,跟你五六岁的儿子像姐弟?”   瑾儿忙不迭的往一边儿躲:“去去去去去,一手细菌,别碰我脸。”   齐曈越发来劲了:“我手上没细菌,全是药,美容的,你试试。”   两人在办公室门口低声笑语的嬉闹着,齐曈忽然就哑了,手也规规矩矩的放了下来。瑾儿纳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项临和九病房陆老太的孙子从病房深处走了过来。   项临从容的对两位美女点头微笑示意,让瑾儿诧异的是,陆老太那位傲慢的孙子陆彬杨居然也认识齐曈,对她这个护士长只是点点头,却对齐曈打声招呼:“不忙?”   显然项临也吃了一惊,停了脚步:“你们认识?”   齐曈含糊的一声:“嗯。”   她没想到陆彬杨还记得自己,虽然笑得矜持大方,可眼神却是慌张的,这丝失措没有逃过项临和瑾儿的眼睛。   陆彬杨看着她就笑了:“认识,一起喝过酒。”   瑾儿替齐曈解围:“项大夫来查房?病人情况不错吧。”   项临点点头:“比预想的好。”   “那再见?”瑾儿主动和项临告别,有些无礼。   项临不以为意,看眼齐曈才说声“再见”,走了。   陆彬杨送项临出病区去电梯口,一个依旧是一身黑衣,另一个穿着合体整洁的白大褂,不同的风格,却同样的赏心悦目。   瑾儿更欣赏陆彬杨,虽然没有项临的斯文儒雅亲和,过于冷傲,可是挺拔坦荡磊落。没办法,她就是不喜欢项临。   再看齐曈,垂着眼懒懒的靠在门框上,脸色本就不好,越发显得死气沉沉的,忍不住就想骂她,顾及到她的情绪,瑾儿语气放得柔缓,可还是少不了刻薄:“有些人就是会演戏,你看项大夫,结了婚行情更看好了,还是万人迷。他的本色,你应该是看的最清楚的吧。”   谁让他是项临。   齐曈任命的叹气:“这俩人怎么在一起?”   “陆老太是肿瘤外科项临的病人,转到我们科他还是每天来看,那个陆彬杨是病人的孙子,偶尔过来,今天正好遇在一起了。”   项临素来是很敬业的。齐曈不再多说,无精打采的向病区深处的楼梯间走,避开了电梯口那两人。   送项大夫走后的陆彬杨回病房,一路走过长长的走廊,空空的没有人,护士长在护办室忙着布置工作,不见了单薄懒散的齐曈,想来是躲了他走了楼梯。回想方才项大夫对齐曈的评价,不禁笑了:   “彬杨,你和齐曈怎么认识的?”   “陈峰的朋友,见过一面。”   “哦。”   “她人怎么样?”   项临想了想:“挺有个性的,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第 7 章   连轴转的日子里,齐曈觉得自己像行走在沙漠里,干渴、疲惫、无望。   头顶是明晃晃的日头,烈焰蒸腾、光焰刺目无法抬眼,炙烤着她。沙窝里举步维艰,她精疲力竭,还必须要拔腿迈步,因为她还拖着一辆车,如果停下来,车上的爹妈和她就全完了。   绿洲在哪里,她看不到。   最近,齐曈又领教了一句话: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中暑的母亲一连十多天没有起色,病情却是越来越重,几天时间瘦了五六斤。齐曈心里颤巍巍的,胡乱猜疑:症状像甲亢又像糖尿病,难道也病了?不管是哪一个,她不敢想后果。   不会那么倒霉吧,妈妈这两年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老天保佑,只是虚弱和中暑……   当务之急:赶快检查!   齐曈骗妈妈说给她做体检,上白班的这天,一大早溜了出来领着她在拥挤的医院里转。   一切都挺顺,唯独到B超室卡了,也巧,今天上班的医生没一个她认识的人,实在没办法加塞儿,也只好排队。   在二楼候诊厅等着的时间,齐曈趴在栏杆上从天井里看一楼大厅的药房,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到取药高峰时间了,同事们肯定忙翻了,想必也在发着牢骚、埋怨她的脱岗。排队的病人也等的不耐烦。齐曈心里焦急,却也没办法。   熬到做完B超,把妈妈送上出租车,齐曈故作轻松的笑着:“你回去吃饭睡觉,检查结果出来我给你打电话,放心,一切正常。”   母亲也故作轻松的笑:“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你也放心,快回去上班,一会儿领导该说你了。”   齐曈点点头,转身就跑,风把白衣吹得贴着身,越发显得人瘦成竹竿一般,似乎风再大些,人就飘走了。   等齐曈白色的身影逆向消失在不断涌出的人群中,齐妈妈对出租车司机说声抱歉,下了车,走着去医院门外几百米远的站台挤公交。   药房里果然忙成一锅粥,见齐曈进门同事们大呼救命,齐曈自觉理亏,默默拿了一摞处方就去取药。忙乎完已经十二点下班了,她全身冷汗的坐下来,虚脱了一般,才想起早晨没来得及吃早饭。回更衣室,拿出早点,倒杯开水,早饭午饭一顿解决了。   面包的最后一口扔进嘴还在嚼,齐曈就往医院食堂跑,去拿定好的病号饭给老爸送去。因为她上白班没人陪床,爸爸的液体得等到中午她在时才开始输。齐曈发现,时间就像空房间,容积是一定的,里面能盛多少家具,全部取决于策划者怎么设计怎么摆。   不听摆布的只有人,原计划老爸中午一边输液一边睡觉,她看会儿考试资料。不想上午清凉,爸爸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无趣,睡了个饱满痛快。中午精神奕奕的指挥齐曈:   曈曈,给爸爸擦擦汗;   曈曈,我腿上被蚊子叮个包,痒,你帮我挠挠;   曈曈,点滴太慢了,我想出去转转,你放快点儿;   曈曈,点滴快了,我心脏难受;   曈曈,跟爸爸说会儿话……   齐曈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一边看着液体一边看书。可哪里看进去,认了一中午的铅字而已,大脑就像狂风吹过黄土高坡,卷起无数扬沙,再抹平所有印记,一片混沌。   到下午上班时间,液体还没输完,齐曈又迟到了,索性彻底迟到一次,去化验室取妈妈的化验单。拿单子这一刻,她看到到自己的手在抖,抑制不住的抖,心惊肉跳的,好像等着宣判。她停下来深呼吸几下,才有勇气看下去:   甲状腺一切正常、齐曈松了半口气,   血糖偏高……   齐曈剩下的那半口气跌到谷底,再没呼出来。   咨询完专科医生,从内分泌科出来,齐曈一人悠悠荡荡的不知该去哪儿。迎面遇到的都是病人,老弱病残的,被人搀扶的、坐着轮椅的、躺在病床上被推着的,有的难受、有的呻吟。齐曈看着每个病人时仿佛看到一个个勉力支撑、风雨飘摇的家庭,心里越发难受,只想找个角落逃开这一切,一个人待会儿。   最后,她来到了图书馆楼后的树林里,这里很幽静,荒芜却不杂乱,茂盛宽大的桑树叶支起阴凉,阻挡住铺天盖地的艳阳;绿草丛中稀疏的长着蔓荆子、蒲公英,点缀着几朵喇叭花。病人找不到,医院的人也从不来,图书馆临着这里的百叶窗常年拉着。   当初是项临发现的这个角落,两年多来,一直都是她的禁地。他们曾经在这里聊天、牵手、拥吻、然后争执、分手。   旧地重游,齐曈没心思感慨曾经的风花雪月和覆水难收,只觉得生活千疮百孔、无力维持,心里塞得满满的是那张化验单,还有医生的告诫:   “不能光靠饮食调节了,应该用药,糖尿病就像一辆车,只要启动,就会向终点开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病人彻底休息静养,监测血糖,服用药物,尽量延缓病程进展。患者心情和情绪也很重要,让她保持开朗、舒畅,足够的睡眠……”   妈妈病了,她不但少了一个帮手、又多了一个负担。   齐曈自问:静养、不操劳、心情开朗,哪一条她能满足可怜的母亲?   她一直希望自己尽快结婚,身边有个男人,能替她分担一些;可如今母亲又病了,她若结婚,父母家里没了收入不说,两个病人谁伺候照看,拿什么生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好像靠一根绳子悬在悬崖绝壁上,这根绳子风蚀、雨浸、虫蛀,如今,又加了一把锋利的刀。原来,痛苦的不是悲剧,而是看着命运向悲剧冲过去,却无力阻拦。   齐曈坐在草丛里,绝望的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呼吸里是夏日的青草香气,与从前美好时光里的味道一样。   多希望一睁眼,有纯洁的天使笑眼看她:齐曈,你做恶梦了,你爸爸没有出车祸、你家的工厂也没有破产、你有爱你的父母、有爱你的项临,你的生活依旧幸福的让所有人羡慕。   齐曈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在做噩梦,生活依旧美好无缺的,唇角牵起不禁就要笑了。   “玲玲——”   手机的铃声忽然打碎了她的美梦,齐曈一个激灵醒来,看来电,吓一跳:精神文明办公室的电话,又有人投诉她?慌忙接起,电话那头李主任居高临下,语气不善,让她马上过去。   齐曈一路小跑冲到行政楼,还没到精神文明办门口,就听见里面笑语欢声的,不像是有人投诉的气氛,她稳稳气息,敲门。里面一声“请进”,齐曈推门而入。   里坐着两个人,办公桌后的李主任笑逐颜开,和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客人热络的聊着,见到齐曈,居然起身相迎:“来来来,齐曈,陈峰找你好半天了,你去哪儿了?”   沙发上的陈峰一脸油滑,仰脸眯眼打量着齐曈,笑的甚是得意,尤其是那两个酒窝。   齐曈有些懵,谨慎的站在门口没向里走,看看陈峰,又看看李主任:“主任,是不是有人投诉我?”   “啊,是我投诉你。”陈峰当仁不让的承认,站了起来。第一次大白天里面对面的站着,齐曈发现这个峰子居然很高,足有一米八。   陈峰一副领导训斥人的架派:“你这班儿是怎么上的,找你好几次了,都不在,好容易今天上午说你上白班,我在你们药房门口傻站了半天没见你人儿,下午又是这样。喂,你们单位脱岗没人管呐?不扣奖金呐?还是你后台足够硬啊?”   其实,最让陈峰憋屈的是在药房被碰的一鼻子灰,那帮小丫头,怎么问都不告诉他齐曈的手机号,嘴像刀片一样,说什么:“手机号?你见到齐曈自己问她,我可不能告诉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呐?”   陈峰问过查号台,齐曈的名下就没有手机号。郁闷的陈峰子于是想起个馊主意:找认识的李主任揪她出来。   被嚣张的陈峰子当着医德医风考评领导的面这么一通训,齐曈气不打一处来,实在是她脱岗无理,怕被追究,齐曈忍了,低头头不说话,脸色平静,却也不善。   李主任笑呵呵的:“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找人找到这份儿上也算用心,齐曈倒班儿不规律,别说你找,我找都难。”   陈峰笑嘻嘻的又和李主任说笑,最后一句:“李主任您忙,我找齐曈有事儿,改天再见。”   李主任送陈峰出门,顺便也把不想和陈峰一起离开的齐曈“赶出”办公室,她脱岗的事儿则是完全忽略。   出了门,齐曈就当不认识陈峰,径自快步下楼。她穿着软底工作鞋,速度快;陈峰体格高大,显然追不上她,急了,喊:“齐曈,你站住!喂!你再不站住我就喊人了!”   齐曈脚步不停,冷笑一下,把他甩得两下就看不见了,直奔门诊楼药房,进门后赶紧忙乎耽误的工作。一边在心里安排着下班后的事情:晚饭她和爸爸怎么吃、吃什么;傍晚应该回家看看妈妈,把降糖药拿回家,用法用量交代清楚;晚上回医院陪爸爸,拿些他的换洗衣服;瑾儿家的保姆明天就能来帮忙,可现在情况有变,是不是应该雇个长期小时工……   七分钟不到,陈峰子就找上门了,消闲的趴在取药窗口,向里喊话:“齐曈,快出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第 8 章   陈峰子的声音震动了整个门诊厅,情形更像吵架,要知道,在医院里和穿白大褂的人吵架是件多么引人注目的事,顿时,大厅里的病人、别的科室的同事,都看热闹般的瞧了过来,连保卫科的人都观察着、随时准备上来维持秩序。   齐曈忍了一天的火就被点着了:没招你没惹你的,折腾着人还没完了?   她出了药房,站在陈峰子面前,阴着脸:“跟我走,找地方说话。”   这回齐曈次现身如此之快,陈峰发现了:她怕被投诉、怕在单位里影响不好。便掐住她的死穴不放,坚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私事儿:“我不走,我就在这儿说。”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还在用各种猜测的目光看着他们,齐曈受不了这阵仗,只想速战速决:“什么事儿,直说。”   陈峰大赞:“爽快!好!你赔我医药费,那天你把我摔倒了,挂急诊、拍片儿、开药,一百多呢,还我钱,还有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齐曈哭笑不得:“我没时间陪你玩儿,你找错人了。”   “我没找你玩儿,我找你索赔。”陈峰认认真真的说着无赖话。   “我碰都没碰你,用哪只手摔你了?你自己不小心,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怎么没摔啊?”   “我喝醉了,不然也不会被你当猴耍,你陪我钱。”   齐曈真想提他打赌欠她一千块钱的事儿,可是敌人无耻她不能无耻,强忍了火气,已经在咬着牙说话了:“少爷,我今天很忙,请你改日再来,好不好?”   “不行,逮住你不容易,你给我钱,我就走。”   齐曈心情本就糟糕至极,此时耐性磨光:“钱我没有,有我也不给你,你要乐呵找别人去,再缠着我小心我找保安。”   陈峰原是来找乐的,想和白衣天使打情骂俏暧昧的调调情、聊会儿天就走,没想到从找人开始就不顺,齐曈还这么硬,把他当无赖,着实气恼,也拗起来了,坚决不放过她:“你也小心我告你上法庭。”   齐曈知道,和他这样揪扯下去说不清,还随了他的兴儿,便狠狠的瞪着他不说话。   陈峰也觉得无趣了,脑筋一转,笑了:“这样,咱俩打个赌,只要你赢,这事儿一风吹,你要是输了,就陪我钱。”   “赌什么?”齐曈问。   “喝酒!”   “不玩儿,赢不了。”   “打网球?”   “打不过。”   陈峰被齐曈的直率逗乐了,出了个更难的:“赛车?”   齐曈想了想,头一昂,很干脆:“行,别说什么医药费,就赌一千块,过现钱,然后咱们见面不相识。”   陈峰子压根儿瞧不起齐曈,头一甩:“成,还是赌一千。等我叫几个人来当证人。”   结果一圈电话打下来,陈峰一个证人也没叫来,生气的摔上电话:“狐朋狗友,没一个能靠得住的。”   然后和齐曈商量:“叫几个你们医院的小护士当裁判成不?”   齐曈面无表情:“不行。”   “为什么?”   “你狼子野心,不是什么好人。”   陈峰被骂,反而笑了,用手机指指齐曈:“你真幽默。”然后给最后的希望打电话:   “彬杨,在医院不?……太好了,来来来,给我当裁判,顺便借下你的车……不来?那我怎么办?我现在只能找到你,帮帮忙嘛……不是瞎玩瞎闹,和齐曈——就是那个摔我一跤的天使飙车……好!够意思!我们在医院门口等你——记住,开上你的车。”   怎么叫来的是陆彬杨。   齐曈想起两天前在瑾儿办公室门口他和项临在一起的情形,还有相识那晚他冷森的气势,不禁有些怯场,后悔和陈峰子纠缠不清了。   陈峰得意的合上手机,歪着头打量齐曈:“天使,你穿这衣服出去呢还是换身便装?”   “在门口等我五分钟。” 齐曈说完就回更衣室,把陈峰晾在门外。那扇门外贴着大红字:药房重地,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陈峰歪着头歪着嘴歪着眼看着那一行红字很郁闷: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妞儿,你凭什么这么拽?   五分钟齐曈安排了很多事:请假早退;打电话订餐,让送到父亲病房;请病房的夜班护士帮忙多关照一会儿父亲;把妈妈的药准备好,装在随身的包里;给爸妈分别打电话,说有事儿,晚些过去;然后,更衣出门。   门口停着陈峰的保时捷和一辆黑色轿车,站着白嫩嫩的陈峰和依旧是一身黑衣的陆彬杨。齐曈想了想这回可能到手的一千块钱,大步走过去。   陈峰卡着腕表数时间:“准时!太准时了!”   陆彬杨歪靠着黑色轿车,想从齐曈身上找到飙车女的气质。可惜,除了骨感的身材和冷冰的表情有些硬度外,苍白的脸色、最多一尺九的腰围、九十来斤的体重,平淡无奇的休闲装,陆彬杨遗憾的摇摇头。   齐曈很反感陆彬杨不礼貌的注视,开门见山问陈峰:“怎么比?”   陈峰大大拉开两辆车的车门:“两辆车,你挑,先开到目的地,顺便熟悉一下车,公平吧?”   齐曈看了看,冲着陆彬杨靠着的黑色轿车一扬下巴:“那辆。”   陈峰不说话,陆彬杨笑了,起身往黑车副驾驶方向走,有些幸灾乐祸:峰子眼馋他的车好久了,等齐曈的时间里就摩拳擦掌的问他这辆车的性能,好像笃定齐曈会选那辆保时捷似的。   陈峰子无限留恋的看着那辆黑车,对齐曈也加了三分小心:他那辆保时捷是越野车型,底盘高,看着都运动,比陆彬杨中规中矩的轿车高出一大截,样子也威风,按理说齐曈应该选这辆,他还担心女人开车、伤了他的爱车。不想齐曈居然懂点儿:陆彬杨的车虽是轿车型,却是六个档位,排量也比他的大,真要比到动力性,他那保时捷自矮三分。   “去哪儿?”齐曈问。   “你跟着我开。”   “行。”齐曈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身边的陆彬杨把车钥匙丢给她,提醒一句:“这车离合不高。”   齐曈接过钥匙,看看车况,扫眼后视镜和左右反光镜,目视前方,插钥匙、启动、落手刹、挂档,一连串动作女孩子做起来利落漂亮,一气呵成,十足玩车老手的派头。   陆彬杨一怔:这个单薄细弱的女孩儿瞬间换了个人,举手投足间煞气陡升。   对于这样放肆的注视,齐曈无比厌烦,一脚油门踩下,车猛地向前一冲,把没防备的陆彬杨闪的额头险些磕在车前面的仪表台上。   陆彬杨知道她是故意的,从后视镜里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涟漪,也不点破,大度的坐好,拽过安全带系牢。   车感就像敲惯键盘的手重新拿起笔,又是十足的好车,顺畅自如的驾驭感很快回归,齐曈越开越稳,不紧不慢的跟着陈峰。   陆彬杨太了解陈峰子粗糙耍酷的车技,唇边勾起怜悯的笑:峰子,你又输了。   目的地是广袤的戈壁边缘,即便是夏初也寸草不生,放眼望去青石黄沙接天连野,很是萧瑟。   天色本就向晚,不知何时又聚起了彤云,昏黄的天空中阴云翻滚,风卷起沙尘,夹着细小的石粒,颇有行云布雨之势。   荒凉的旷野荒漠,三个人、两辆车,孤零零的站在天地之间,渺小的可怜。   陈峰经常陪美女来这里练车:一段准备加宽改造暂停使用的国道,路面早已成了凹凸的搓板,不远不进凌乱的堆着沙石料和禁止通行的路障路标。近期不知什么原因工程暂停,没人没车,最理想的飙车路。   陈峰给裁判和对手介绍路况:“从这儿出发,一路向东,有几个大石料堆,注意连续转弯;顺路左转,弯道时小心路右侧是一片海子,冲进去直接淹死;继续开就是被挖断的路面了,打个折返原路开回到起点,先回来的算赢。这个路线怎么样,没欺负你吧?”   齐曈掂量一下,点头:“可以。”   陆彬杨看看东边压来的黑云,提醒两人:“像是有阵雨,你们俩适可而止,早点回市里。”   齐曈观察好路面,向车走去。   陈峰不满的看着她的背影:“这妞儿也太傲了,我就想挫挫她的傲气。你坐哪辆车?”   陆彬杨跟齐曈走:“看好我的车,别被你‘女朋友’毁了。”   陈峰走向自己的车:“你见过哪个男人有这么没情趣的女朋友?五百年后的唐僧似的,一句长话都没有。”   陆彬杨想起项临的话:“她和你不是一路人。”   陈峰紧张的偏头看着齐曈车里陆彬杨半抬高的手,只等他手一挥,就冲出去。圆团团的娃娃脸认真起来,瞪着眼、皱着眉、卯足劲儿的咬着牙,有些稚嫩的憨态。齐曈忽然就想起了瑾儿五岁淘气的儿子,生了做作弄他的心思,眉一挑,脚下一串小动作,车子轰鸣声起,像是咳嗽一样向前俯冲一下又戛然收住。   陈峰果然上当,生怕落后,“嗖”的一下就冲了出去。   陆彬杨系着安全带,这回没被齐曈闪着,他手还举着,侧身看着齐曈,一脸的不认同。   齐曈心虚避开陆彬杨,看到前方正在倒车的保时捷车屁股,忍着笑,诚恳的说:“我太紧张了,动作有些变形,刚才差点儿冲出去。”   发现上当的陈峰恨恨的倒车回原位,隔着陆彬杨向齐曈晃晃威胁的拳头。   不料陆彬杨一直抬高的手却忽然利落的落下。   齐曈根本无视陈峰的耀武扬威,油门一踩到底,手脚并用:换挡、加速,换挡、加速……也就几十米的距离,车子已经上了六档,风驰电掣的颠簸在搓板路面上,车尾扬起滚滚沙尘,看在陈峰眼里全是嚣张。   陈峰气的就要炸了,他发誓刚才飞逝而去的陆彬杨嘴角确实有丝坏笑,忙手忙脚乱狠命的追:“这也算?!合着两个人一起耍我!等着!”   陈峰失了先机,可他对场地熟悉,在连续转弯处渐渐逼近了齐曈,寻找机会超越。   齐曈不敢轻敌,一边观察着复杂的路况,一边从镜子里盯紧着后面的陈峰,手里的方向盘大幅度的左右打着,控制着车速和方向,封堵陈峰的路线。   疾速的车在大坑、石料堆、路标牌之间穿梭避让,陆彬杨即便系着安全带、抓着门上的把手,还是被不停的抛起跌落,左摇右摆颠来荡去。同样颠簸的齐曈全然不理会这些,两只手游刃有余的满把打着方向,目光很是凶悍。   陆彬杨只觉得这一刻眼前的女人气势强大逼人,活脱脱红了眼的疯狂赌徒。   第 9 章   终于绕开了复杂路段,眼前一片开阔,铅色苍穹下,弧线形的黄色沙石路外侧是被狂风吹皱的一片藏青色水面。齐曈降下速度准备切入弯道。   一路跟着吃够了风沙的陈峰看准机会,准备冒险从内道超越,不降速反而加速。   齐曈哪里会给他机会?不加思索的挤向内道要占道,车尾堪堪要擦到陈峰的车头,却毫不手软,霸道的直压过去。   陈峰没料到齐曈这样不要命的开法,赶忙降速,两车险险的避开。   陈峰火气升了起来:不过出来玩的,至于吗!却也怯了场,不敢再硬拼了。   齐曈这一擦之间,却恍惚了。车压向陈峰的一刹那,她实实在在看到心中的恶魔忽然笑的狰狞,甚至差点儿踩了制动让陈峰的车撞上她的:两辆极速飞驰在弯道的车,一个轻轻的刮擦,也足够了,她这一生从此解脱了。不知当年爸爸出车祸时有没有她这般从容……   陆彬杨发现齐曈的失神,欺进她一把抓住了方向盘,目光如电:“停车!”   声音低沉,却分量千钧、不容反抗。   齐曈游离的神经被耳畔的命令扯回,转头看到迫在眼前陆彬杨放大的脸,很是冷森。   陆彬杨注视着前方路面,左手稳稳的押住方向盘,已经是在警告:“马上停车!”   但是,车速根本没有在降,因为,这一刻的齐曈是疯狂的。   她还在地狱死亡的遐想中游荡,渴望着嗜血,期待着毁灭解脱。她看着陆彬杨的眼睛惊人的黑,瞳孔里异样的光芒越燃越亮,唇边是轻蔑的笑,更有□惑的甜蜜,像是在问:你怕死吗?我带你去试试好不好……   陆彬杨心一缩,再看前方,车已经飞出弯道,向着被挖断的路面直冲而去。   仪表盘上的指示早已超过了时速的红□域,这个速度即使是遇到一块凸起的石子,稍有不慎后果都不堪设想。陆彬杨看着齐曈嘴角那抹近乎残忍的冷笑,不再犹豫,瞧准右侧一片较为平坦的平滩,手猛的用力,果断的把方向盘拽向了右侧。   后面的陈峰也看出了齐曈车子的异样:失去了流畅的驾驭,很危险的摇摆着飘飞前进,忽然就看到车脱离路面向右飞出。陈峰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打轮跟了上去。   陆彬杨的车开出好远才渐渐停下,陈峰下车冲着齐曈的位置就跑过去,他能猜到的无非也就是这个女孩儿本事有限,控制不了车,或者是受伤了,心中有些焦急,毕竟人是他带出来的。   他跑到车跟前时,两人都没下来,恰好看到齐曈失魂落魄的坐着,陆彬杨阴沉了脸探手过去拔下车钥匙,然后甩车而下,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冲着齐曈厉声命令:“下车!”   齐曈恍然看着他,还在梦游。   这阵仗出乎陈峰预料,正要问,陆彬杨已经等不及齐曈的慢腾腾,过去打开她的安全带,生生的把齐曈拽下了车,语气凶恶:“疯了你!这是谋杀,知不知道?”   齐曈软软无力,她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勉强靠着陆彬杨的扯拽站立着,呆呆的看着他,由着他骂也不还口,眼里不知是干涩还是潮湿,酸胀无比,难过的合上眼。   陈峰不知道刚才两人发生了什么,看不过陆彬如此不怜香惜玉,不由得劝:“彬杨,女人嘛,开车确实不行……”   陆彬杨目光一棱看向陈峰。   陈峰立刻噤声,他可不想和陆彬杨翻脸,心里赞叹齐曈这别扭女人太厉害,几分钟的时间里、还忙着开车,怎么能把泰山压顶不变色的陆彬杨惹到这份儿上?亏了刚才出发时陆彬杨还吹黑哨帮她占了先机。   风沙渐劲,齐曈长长的发丝被狂风吹得像水草一样飞舞,呼吸也像浸在水里,艰难清浅。陆彬杨不知怎么,就心软了,他也是第一次对女人这么粗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天色阴黑,浓云厚重压抑,看着都负荷艰难,终于承受不住,塌了一般,一道金色闪电“咔嚓”一下劈开整个天幕,像漫天狂舞着无数遒曲的飞蛇。闪电击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犹如地尽头生长的一棵火亮的树,枝桠张狂扭曲。   紧接着,霹雳般的雷声伴着滚滚回声,震彻寰宇,像是要把天地都吞噬了。瓢泼大雨瞬间砸落,三个人错愕间被浇的湿透。   陈峰赶忙往自己的车跑,已然被溅起的泥水裹成泥腿。陆彬杨拉开车后门,把齐曈塞了进去,自己开车,和陈峰一前一后原路开回。   雨势滂沱,电闪雷鸣。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堪堪刷开一线视线就又被瀑布般的雨水冲断,加上未铺就的路面坑洼蓄水,很快就泥泞不堪,两辆车行进艰难。   陈峰给陆彬杨打来电话,陆彬杨皱眉挂断,可紧接着又打了过来,无奈,只得接起,没好气的吼回去:“雷雨天打什么电话,不要命了!找个休息的地方停车。”   车厢里静谧安宁,只有雨点密密匝匝砸落在车顶的声音,还有听上去似乎遥远的雷声,伴随着闪电时时照亮昏暗的世界。   齐曈是被陆彬杨的声音从混沌中带回来的,只觉得寒凉彻骨,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脸上痒痒的是还在滑落的雨水,座椅脚垫上滴滴答答也都是她身上的水。   陆彬杨也没好在哪里,背对着她,头发湿漉漉的,肩上的黑衬衣泛着水光贴裹着。齐曈想想自己刚才无法控制的疯狂,满心内疚悔意,想说句道歉的话,实在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化作轻浅悠长的呼吸,垂下了头。   陆彬杨从镜子里看到她神情柔软下来有了表情,心里竟是一松,顺手把后座的暖风开大。   两人既尴尬又默契的保持着安静,听着风雨声、看着雷电闪烁,同车而行。   终于上了柏油路,陈峰长长的松了口气,开到他常去的酒店门口,不走了。迫不及待的开了三间房,自顾自一个人先去房间,脱下一身泥湿衣服泡个舒服的热水澡,顺便叫了按摩,点了丰盛的晚餐:他受了惊吓刺激,得好好压压惊。   门口的齐曈却呆在车上不想下,她是要马上回市区的,如果停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她爹妈怎么办?   陆彬杨皱起了眉:“回去一路都是平地,车开在路上就是避雷针,我可不想这么狼狈的回去。”   “狼狈”?齐曈不以为然:陆彬杨是被淋湿了,可黑衣服贴着身,更显出身量挺拔;短发黑亮,整个人反而精神奕奕。真正“狼狈”的是她齐曈:杂乱的长发贴着脸庞,夏日薄衫着了水,全身上下曲线毕现,她只能把挎包抱在胸前掩饰。   “我先开车回去,你们在这里休息行不?对了,我打车回去吧,你们休息。”齐曈想了好办法,这才忙忙的下车。   “不行!”陆彬杨想着她刚才开车时的混乱,斩钉截铁的否决:“跟我们一起走,回了你家你爱出什么事和我们都没关系。”   齐曈还想争,陆彬杨已经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件外套,打开来拎着衣领往齐曈身上一扔,正正好把她罩住。不由分说,手臂往她腰际一搂,用力一带,齐曈就被他胁迫着进了酒店的门厅。   齐曈着实被他这串连贯自然的动作和忽然的拥搂惊到了,快走几步,几乎是跳到前面,躲开他的胳膊,可干燥的外套却忽然烫的吓人,腰际一圈男人臂膀的感觉更是挥之不去。   后面的陆彬杨乐得看她主动跑进了酒店,省去做劝说工作。   两人的房间门对门,背对背站着等开房门。陆彬杨忽然转身叫齐曈:“喂,借你钥匙用下。”   齐曈从包里翻出丁零当啷一大串钥匙递给他,眼里都是疑惑:用钥匙干什么?   陆彬杨接了:“我先扣下,防备你不打招呼跑了。”说完进房门,利落的关门落锁。   齐曈怔怔的看着那扇门,眼眶忽然一热:有多久没有被这么细致的关心过了,她都不习惯了。还是来自一个几乎算不上认识的人,这个人刚才差点儿被自己送了命。   身上的外套似乎更温暖了,被这温暖包裹的一身冷水也就显得愈发冰凉。   齐曈打个寒颤,下意识的裹紧外套进了房间。   酒店规格不高不低,该有的服务都有。湿衣服被拿去干洗熨烫,齐曈洗完澡出来,床头电话响起,有温柔和女声询问:“和您一起的先生问您是去餐厅一起用餐还是给您把晚饭送上来?”   齐曈光脚站在地毯上,穿着睡衣,湿发披散,看着窗外淋漓的雨,说:“送来吧。”   这顿饭齐曈食不知味。   窗外依旧是雷雨交加,没有要停的意思,路况确实糟糕,陈峰和陆彬杨八成要在这里过夜。不管他们怎么打算,她是必须回医院的,衣服烘干送回来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一会儿得去找陆彬杨把钥匙拿回来。   第 10 章   陈峰走到哪儿都离不开享乐。   饭后拉了陆彬杨按摩放松个够,又去打台球,几下被打的稀里哗啦彻底败北,就去游泳;到了泳池看见美人鱼般的几个美女和同行的男士玩的热闹暧昧,终于想起自己随行也有女伴,就要叫齐曈下来一起玩儿。   陆彬杨从水中一跃而出,泻掉一身水,坐到躺椅上披好浴巾:“你叫不来她。”   “那可不一定,咱俩打个赌。”陈峰忽然一拍脑门儿:“哎呦,我和她今天的赌算谁赢啊,对了,你俩在车里怎么杠起来的?她怎么了?”   陆彬杨不答反问:“你们赌什么?”   “一千块,说起来,上回我还欠她一千。”   陆彬杨一晒:“和女人打赌胜之不武,有本事和我赌,你要是能让她穿泳装下泳池,我输你三倍。”   陈峰一乐,笑出两粒酒窝:“那我可得试试。”   不料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是无人接听,陈峰又问了总台一遍她的房间电话,确认没错,再打。   陆彬杨听着陈峰打电话,齐曈开车时的情境又在脑海里晃荡,那股毫不犹豫冲向死亡的癫狂劲儿清晰的像在眼前。   电话还在打,依旧没人接,陆彬杨忽然有些紧张和担忧。   陈峰失掉了耐心,挂断手机纳闷:“忙什么不接电话,泡澡泡得睡着了还是自己玩去了?”   陆彬杨放下水杯起身:“我回房间,你接着玩儿。”   “一个人还玩什么?咱俩这赌算不算了?” 陈峰对着陆彬杨的背影抗议。   “算我输。”陆彬杨扔了一句话拐进了更衣间,匆匆披了酒店的睡衣上了电梯。   陈峰兴致大减,回头恰好瞄见一位单身美女要下水,玉腿修长纤腰一握,于是又兴冲冲的起身,几步跳进水池,拍起一片壮观快乐的水花,游了过去。   齐曈没有睡着,也没雅兴玩,更没像陆彬杨担心的那样做了想不开的傻事,陈峰执着的打电话时,她在执着的敲陆彬杨的房门。   快步赶回来的陆彬杨在看到被走廊迷蒙的灯光照的发虚的纤细人影时,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有些发喘,几乎一路小跑,真像是在赶着救人。   齐曈看到回来的陆彬杨,尴尬的笑笑:“出去了?我来还你衣服,顺便拿回钥匙。”   陆彬杨有些恼火:她已经换上了自己还没彻底烘干的衣服,背着包,手里搭着他那件外套,那样子拿了钥匙拔腿就走。   “你怎么走?雨停了一起走。我们把你带出来的,也得把你平安送回去。”   “不用不用,多谢关心,我会找酒店联系出租车。”齐曈把外套递给陆彬杨。   陆彬杨也不接,自顾自开了房门:“进来说。”   齐曈跟着进了房间,解释着:“从这里回医院最多半小时路程……”   陆彬杨打断:“正常情况半小时,这种天气起码一小时。”   “就算一小时,回去才十点……”   “你刚才说要回医院?”   “啊?是……”   “你考虑过安全没有?交通安全,人身安全,哦,对了,我忘了,你其实巴不得出事的,对不?”陆彬杨盯着齐曈看,他故意说最后这句近乎无礼的话的,想看看她的反应。   “你误会了。”齐曈大而化之的回答慢了半拍,这半拍没逃过陆彬杨的眼睛,却让他心里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我当时是害怕了,弯道很惊险,车又不熟……”   “为什么一定要冒雨赶回去?”陆彬杨又打断她,不再听她粉饰太平。   这样的对话齐曈感觉很被动。陆彬杨不是在同她交谈交流,只是顺着他自己的思路在说、在问,控制着谈话的走向、占据主导地位;她呢,就像在唱独角戏。如此下去,自己被问个底儿朝天不说,她对陆彬杨什么都不会了解,还被他牵着走。   齐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理睬他的提问,着急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请把钥匙还我,我赶时间。”   “不还。”陆彬杨双臂环胸靠在身后的窗沿上,那姿势就是在说:看你怎么办。身上松松垮垮的搭着睡衣,胸口长长的裂开一线露出胸膛,很是悠哉。无赖起来的架派比陈峰更甚。   齐曈急了:“陆先生,我很急,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把钥匙还我。”   “告诉我原因,如果合理我亲自开车送你回。”   “这是我的私事,您不觉得您管的太多了?”   “我得保证我带出来的人安全。”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还我钥匙。”齐曈已经很不客气了,她不敢确定这样下去会不会和陆彬杨爆吵起来。   陆彬杨却好奇了:“你好像确实有事。”   “是!”   “我想不出来什么事能让一个女孩子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往回赶,明天一起走。”   齐曈火了:“你消遣我?我……”   “你怎么样?”   齐曈又气又急,陆彬杨不温不火。   “能怎么样?大不了钥匙我不要了!”齐曈火冒三丈,把她的房卡摔在桌上转身就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狠狠的甩上门,预料中解气的“哐当”一声巨响却很沉闷,被铺着地毯贴着壁纸的走廊消化掉。齐曈急待舒张的满腔怒气也被闷住,憋在胸口难受的不上不下。   大步奔走在走廊里,恰恰手机响起,是妈妈的电话,齐曈走到隐蔽的拐角,一接通就小声道歉:“对不起,妈妈,我这会儿被雨截住了,马上就回去……”   妈妈的声音却是淡淡的,问她到底在哪儿,齐曈说谎是在瑾儿家,母亲就放心了:“天气不好,你住瑾儿家吧,我来医院看你爸爸,也被雨截住回不去了,今晚我陪你爸爸。”   齐曈急了:“妈你身体不好,我一会儿打车送你回去,晚上我在医院……”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糖尿病?还瞒着我,你好好睡一觉,我这几天休息好了,也想陪陪你爸,就这么定了。” 妈妈的声音很温和,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齐曈听着“嘟嘟”的盲音,良久才喃喃的说出一句:“对不起,妈……”   这一天她都在做什么?   脱岗、迟到、早退,躲在密林里一个人伤风悲秋;   和陈峰那样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跑出来赛车、玩乐,拿着打赌挣钱当借口,最后她捞着什么了?镚子儿皆无,被截在雨地里回不去,和好心关照她的人吵架,让需要静养、生病的妈妈给住院的爸爸陪床……   惭愧、内疚、后悔、失落、自责,这些感情澎湃在一起,拥堵在喉间,齐曈艰难的想压制,还是止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掉了出来。   陆彬杨看着靠在墙角阴影里的齐曈:垂着头,一动不动,呼吸匀静,彷佛在打瞌睡,眼泪却掉了线般的落下,坠落时一线晶莹。怀里攥着包,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他就这样看着她,直到齐曈深呼吸几下,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陆彬杨才走过去,手中的钥匙串随着步伐响起细碎清脆声音。   齐曈陡的抬头,见是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陆彬杨玩儿着手中的钥匙扣,没有递给她的意思:“看来不用还你了,你似乎不着急回去了。”   尽管知道他手里拿着她钥匙追出来的原因,齐曈还是愤怒了,她无法容忍自己的电话被人听到,更无法原谅用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调侃着她认为至关重要的事。   昏暗灯光下齐曈愤怒的脸有着勃勃生机,陆彬杨笑了:“这么认真?既然不急着回去,在这里放松休息一下不行吗?还是你喜欢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这些话不算温和,却掐到齐曈最紧绷的地方,她似乎真的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齐曈的气焰萎了下来,确实,何必呢……   陆彬杨把钥匙放进她未拉严拉链的包里:“想不想去游泳,你‘男朋友’陈峰在下面等你。”   “我想休息了。” 不用赶着回去的心劲儿一卸,齐曈瞬间萎靡,拖着脚步回房间,她运转不灵的大脑和疲惫的躯体都在告诉她:灵魂寄宿的这个地方需要休息。   到房门前她站住了:刚才铁了心要走,把房卡扔在陆彬杨房间了,现在她有门难进。   齐曈站在门口进退不得,陆彬杨想起方才她的凶悍,暗笑一下:“跟我来。”   齐曈第二次进了陆彬杨的房间,向桌边走去。   陆彬杨看着她微微弯腰探手去房卡,因为俯身,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显出女人好看的曲线弧度。   鬼使神差的,他说:“你曾经有过很奢侈的生活。”   齐曈手一顿,极快的拿起房卡,转身看他,目光戒备凌厉。   陆彬杨依旧披着睡衣,因为刚才追齐曈,腰带松了,衣襟几乎是敞开着的,露出只穿一条泳裤的结实身材。齐曈脸一红,别过头不看他,向外走。   陆彬杨自顾自接着说:“可是你看上去又很缺钱。”   齐曈下意识的站住了,在距离陆彬杨很近的地方。她感觉到,这个陌生人在以扒开她层层的伪装为乐趣,而且犀利、精准,像是拿着她的履历表……   陆彬杨看着齐曈,没有波澜的声音在继续,就像他拿着证据材料,与谈判对手摊派亮底线时一般的笃定和傲慢:   “你的驾龄起码有十年,而且你学过赛车;”   “你很需要钱;”——和陈峰打赌,除了赌金,陈峰子实在没什么能吸引得了她的。   “挥金如土的生活你应该很习惯;”——齐曈的金属钥匙扣是做成玫瑰和枝叶盘曲的“QT”两个字母,工艺精湛,名家手笔,定制的价格应该在四位数;她对这家星级酒店的服务完全熟悉,店大欺客的环境下既不陌生更不露怯,应该是经常出入的级别和场所。   “你想死,其实很容易,为什么没有呢?有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和事,对不对?”   陆彬杨回想那晚K歌时的场景:“你会唱歌,却装着不会唱,《甜蜜蜜》那首歌对你有特殊的意义吧?齐小姐,你是落难公主还是曾经被包过?我对你真的好奇了。”   第 11 章   眼前的陆彬杨让齐曈觉得可怕,他似乎拿着手术刀,把她的骨肉神经血管剥离的丝丝缕缕,晾晒在解剖台上,说:你看,不过这样而已。   是,他说的很对,她是想死,她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更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如果不是最后一刻她想到了爸妈,想到她走后雪上加霜的父母,齐曈根本不会让陆彬杨控制那辆车。   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被陆彬杨和陈峰这样的有钱人撞死,爸妈也许会有一笔可观的抚恤金安度晚年。   陆彬杨的唇边牵起了笑的弧线:“你眼里有杀气,应该是在想一件和我有关又无关的事儿。女人太凌厉不好,我想,这样看上去你会好一些。”   他忽然伸手把齐曈束发的卡子捏开,一头蓬松的黑发披泄开来,柔软的发丝把齐曈瘦得有棱角的脸衬托出柔和的轮廓。这是另一个齐曈,细弱纤巧。明亮的眼睛深处是倔强不驯,可这双眸子又是迷茫的,雾气氤氲,晕染了撩人的媚色。   陆彬杨的身体忽然就有了反应。   他的眼睛想离开这诱惑,可齐曈就这样看着他,探寻而迷惑,似乎还有丝无助和依赖,他像是被这眼神纠缠攀附,难以抗拒的被旋进了漩涡。   手指顺着发丝试探的落在了齐曈的脖颈。肌肤轻触,触电般的感觉被神经瞬间传遍全身,他清晰的感觉到了战栗,身体深处有什么被引爆了。他也看到齐曈似乎想躲,可她身体微晃一下,终于还是没有离开,更没有抗议,目光在闪躲,不敢看近在眼前他□的胸膛。   这是默许,更是一盏绿灯。   陆彬杨笑了,扔掉发卡,双手抚上了齐曈的颈间,肆意的摩挲流连,沿着细致的锁骨下滑,在触及到胸前柔软起伏的边缘时,陆彬杨以不可抗拒的速度探进了衣襟。   齐曈眩晕了,开始颤抖。她懵懂的像是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又似乎无比清醒的看着、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是□在作怪、支配着自己:很久没做了,从生理上讲,她需要……   陆彬杨是情场高手,知道怎么把握节奏、控制女人。他拉她入怀,肆意又温柔的吻上柔软清凉的唇,撬开她的唇齿,撩拨着她,霸道的掀起激情的波澜,在她还没醒转之时把她席卷进□的洪流。   激情在雨夜越燃越旺。   陆彬杨干燥的大手自由的游弋在齐曈的全身。如此陌生的触摸、如此陌生的接触方式、如此陌生的人,齐曈陡的害怕了,本能的开始挣扎。   陆彬杨不会让这抗拒发展壮大,他强势的把齐曈用力压倒在床,身体紧贴的挤压和撞击让两人情不自禁的都呻吟一下,声音里满是销魂的渴望和叹息。   陆彬杨用更加烫热的呼吸和激吻折磨齐曈,惹起一片潮红和喘息,以掠夺之势揪扯着齐曈的衣服,两人很快裸呈相对。   身体无限的贴合,在暗夜寒凉的潮气中,烫贴的体温让人留恋,彼此谁也不忍离开对方。   感觉到了齐曈的兴奋,陆彬杨才问:“可以吗?”   可以吗?   可以吗……   齐曈没有说话,渐渐抱紧陆彬杨,身体迎合了上去。   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她的世界颠覆了……   要放纵就彻底的放纵,要遗忘就彻底的遗忘。   据说人的身体只能记住最后一个人,想要忘掉最初的,只能用另一个来取代刻骨的印记。   无需负责的一夜情,能让她忘掉过去,又不记住今晚吧……   眼泪滑落,齐曈渐渐听不到窗外的风雨声。   醒来时已近中午。   满室刺眼的温暖阳光,蜷缩在舒适柔软的床上,有紧密贴合的怀抱灼烫着她。长发散乱的半遮半掩在肩上、胸前,温热的气息呼在她后背颈窝,发梢和气息诱起阵阵□。   这一切熟悉又甜蜜,齐曈慵懒的浅笑,转身寻觅更多的温存,却看到浓黑的短发、两道气势飞扬的眉——完全不同的一张脸。齐曈瞬间僵硬,昨晚的一幕幕这才清晰的浮上心间。   陆彬杨看到冰冻在她唇边的笑,吻了上去,也把她卷在了身下。   胸腹相贴,齐曈慌了,心都在颤,拼命的挣扎闪躲,可哪里能逃得掉?拒绝的话几乎是在哀求啜泣:“不,不行,求求你,真的不行……”   陆彬杨坚定的在继续,诱哄着她:“怎么不行?又不是第一次,我们的配合很默契,不是吗?来,跟我享受……”   “又不是第一次……”   他不是她的第一次,和他也不是第一次。   “怎么不行?”   混乱中齐曈无法推翻这个逻辑,可她知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梦醒时的欢爱与夜晚的不同,没有黑暗的遗忘和淡化,澎湃激荡在清醒之初,日光下清晰的看着对方和自己每一缕变化,全身内外带着烙印开始一整天,挥之不去。   陆彬杨是故意的,他有说不清的愤怒,他无法忍受有女人在第一次亲密时就带给他极致的欢愉,欲罢不能;还有她那抹认错人的笑,太明显了。   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报复齐曈,可这也惩罚了自己。回市区的路上,受不了跟在陈峰车后缓行的压抑,他油门一踩,冲过去径自先开回医院。超越后视野开阔,可又像是把什么东西丢在身后似的更加烦扰。   齐曈在陈峰的车上。   临行时她逃跑似的钻进了陈峰的车,可一上车就后悔了,陈峰显然知道了她和陆彬杨之间发生了什么,对她变了个人儿似的,陌生人一般沉默,正眼都没瞧她一下。   还有,半路上和陈峰都不打招呼就飞驰而去的那辆黑车,这些都让齐曈瞬间觉得自己很轻贱。   一路像在受刑。   回到医院停了车,陈峰迟迟不开中控,而是拿出粉红色的一沓子钞票递给齐曈。   那厚度绝对不止两千,齐曈看着,眼眶就红了。   如果没有昨晚,她会理直气壮的伸手接了,点出两千装在自己包里,可是,现在,不一样。   她看着陈峰冰冷的表情,目光里有丝怨恨。   “怎么,不够?”陈峰似乎在好心的规劝:“不能太多,差不多就行了,总有行情吧。”   齐曈气得手抖头晕,她命令自己冷静,笑的艰涩:“原来你是拉皮条。”   陈峰无所谓:“随你怎么说,你说过这个赌打完咱们见面不相识。”   齐曈的目光变得轻蔑了:“原来你担心这些,你这个人倒是很讲义气的,他吃腥你帮他擦嘴,太周到默契了。老鸨,经常这样配合吧?你累不累?”   陈峰白皙的脸上遮着黑色蛤蟆镜,看不清确切表情,可是不愉快是肯定的。   齐曈冷笑不再看他,变得倨傲,一语双关:“钱我不要,不过是游戏而已,我还玩儿得起,以后见面不相识——开门,我要下车。”   一直站在病房窗前的陆彬杨看见陈峰的车开进了停车场,齐曈很久后才下车,小小的身影快步进了门诊楼。他忽然开始浑身躁动,想起她坚硬外壳下无限的温暖和柔软,令他沸腾。   陆彬杨懊恼的挥了下手,可那感觉却愈加清晰。他后悔出发时没制止齐曈上陈峰的车,结果得在这里揣摩她离去时的心思情绪。   病床上的奶奶一直看着孙子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彬杨,和谁生气呢?”   “没和谁。”   陈峰子正好就敲门而进,脸色也很臭,他被齐曈刻薄的话挖苦得很郁闷,可见了陆奶奶立刻换上了阿谀讨好的笑:“奶奶,今天心情不错啊。”   陆奶奶佯怒:“把我孙子拐走一晚上,是不是你惹他了?”   陈峰冤枉:“哪敢啊?我也没那魅力不是?”   夸张的表情逗得老太太直笑。   陈峰走到陆彬杨身边:“我帮你摆平了。”   陆彬杨眉头一皱:“谁用你摆平?你跟她说什么了?”   陈峰笑得暧昧,小声说:“我什么也没说,她挺明白的,说是游戏,这样最好,遇上拖泥带水的人就麻烦了。你小子,她勾引你的?怎么就跑你房里去了,这女人……”   陆彬杨没说话,脸色又阴了,陈峰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陆彬杨忽然问:“你和她相亲认识的?”   陈峰瞄了瞄他,见他问的似乎无心,笑答:“相亲呗,她可是相亲老手了,估计几百个是见过了。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男男女女白天晚上在一起,又是搞医的什么都懂,乱着呢。”   齐曈回了病房,病床上爸爸在睡,妈妈在陪床的行军床上打盹儿。大白天的两人都在睡,齐曈就知道昨天爸爸上午睡了个够,晚上肯定又兴奋的拉着妈妈聊天,妈妈想必熬了大半夜。齐曈阵阵内疚和心疼,叫醒妈妈让她回家休息。   昨晚睡得难得的踏实,起得又晚,齐曈精神不错,下午还推着爸爸在花园里晒了晒太阳。暴雨后天气凉爽,阳光不霸道,空气清新,很舒适。齐曈看着湿漉漉的泥土就想起了昨天的雨、和雨夜里的狂欢,觉得自己此时像燃烧后只余几点火星的灰烬,在凌晨微凉的空气中等待热力消散干净,看灰蒙蒙空旷的世界一点点的变亮。竟然有种宁静、超然,和燃烧后的疲倦和满足。   陆彬杨,还记得那晚陈峰给他散心,说他被女人甩、被爹妈敢出家门。   不管是他诱惑了心甘情愿的她、是她利用了心境不好内困外忧的他、还是两人纯粹被生理欲望撮合、提供并寻找发泄释放的对象,齐曈忽然有些感激他,似乎他真的就把项临从她的灵魂里赶走了:她不再只有一个男人。   今天是夜班,齐曈从药架上取了口服避孕药丢进嘴里,用温开水把药片送下喉咙。   好久没吃这种药了,她拿着药品说明书看长长一串的副作用解释,看着看着眼前的铅字就昏花飞旋了起来。   这回是为另一个人吃的,果然有一就有二,这并不难,还会有三吗?   就像陈峰想象中那般不堪,陆彬杨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想起了那个比喻:男人是钉子,女人是木板,钉子自由的钉着,木板最后千疮百孔。   女人终归是弱者。   男人都是绝情。   项临结婚时新娘的笑脸何等的幸福甜蜜,齐曈不敢想自己结婚时的处境:丈夫发现新婚妻子不是处女时会是什么表情?   她该怎么解释?   骑自行车时摔了一跤摔破了?   齐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却是阵阵心寒。   第 12 章   瑾儿家的保姆就像雪中送炭,来了几天齐曈就要离不开她了:一人在家的妈妈不再用她担心,保姆做好饭,妈妈出来散心顺便给她和爸爸送饭,有时留下来替她陪着爸爸聊天、散步,齐曈能抽空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打个盹儿。   别小看这点儿休息时间,精神足了,情绪就好,脑筋好的能看进去考试资料,不会像前些天那般焦躁,好像全世界都和她过不去似的,被催着赶着疲于奔命。   感觉到负担减轻的轻松,齐曈谋算着请个长期家政或者小时工。   可划拉来划拉去,钱太紧张,只得作罢,人穷志短,还是由她给自家当保姆省钱得了。   这天齐曈从病房回药房,远远就看见瑾儿在门口等她,说嗓子疼,跟她要两粒胖大海泡茶喝。齐曈去中药房抓了几粒给了瑾儿。   瑾儿见窗口没病人,拽着齐曈聊会天儿:“去看你爸爸了?等你好半天,总这么不在岗也不是个事儿啊,你们头儿和同事对你有意见可怎么办?”   齐曈双肩一垮:“别提醒我这些,好不容易心情好点儿,全被你败了。”   “好好,不说了,哎,你什么时候想放松我陪你出去坐坐,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我忙着呢,没时间搭理你。”   “唉,冲我发什么火?”   “还不都怪你?”   “我?我哪儿惹你了?”瑾儿冤枉的什么似的。   齐曈抱怨:“当个护士长还在老干病区,一点儿光都沾不上。我家老太现在每天测餐前餐后的血糖,那个科我一个认识的都没有,一分钱都没给免过。”   瑾儿扑哧笑了:“就这点儿事儿?好办,内分泌科的张护士长和我蜜着呢,我给你引见,自家人测个血糖还要什么钱?”   “真的?”齐曈眼睛一亮。   “没问题。你这儿现在不忙,我带你去找她,见面叫张姐,嘴甜点儿。”   “嗯嗯,嘴甜,一定甜。”   两人挽着胳膊说笑着走,瑾儿电话响了,边走边接。   齐曈很久没认真的看瑾儿了,此时无事,近距离瞧瞧,不禁感慨:生孩子当主妇的日子根本没有给她带来任何黄脸婆的印记,身材是丰腴了些,反而显得滋润,也多韵味,肤色晶莹,腮边一抹浅浅的红晕,丛里向外透着光泽,绝不是腮红,是本色自然。女人果真是需要呵护才能美丽的,她比瑾儿还小两岁,哪里有这气色,柴火棒似的干瘪。   瑾儿打完电话见齐曈看着她发呆,心里毛毛的:“看什么?”   “看你美。”   “贫!走,先跟我回趟病房。”   齐曈立即止步:“干什么?”   “新分来的小护士又惹事儿了,回去解决了我跟你去内分泌科,反正也是顺路。”   “我不去了,下回再说吧。”齐曈忙忙的转身就要走,被瑾儿拖住进了电梯:“下回我可没时间,等我三分钟。”   齐曈慌了,满脑子跳的都是陆彬杨各式各样的影子,他奶奶可不就住在老干病区?不去,坚决不能去!   嘴上找着理由:“我、我、我再不回去又该被骂了,下次吧,你不是也走不开?你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瑾儿不高兴了:“齐曈,我是在帮你忙,这会儿功夫都不等?”   齐曈不吱声了,退而求其次:“那我在你办公室等你。”却是惴惴不安心慌手慌全身肉跳:应该没那么巧吧……   两人一进病区,就被护士办的吵闹声惊到了,好些个病房的人都押开门缝向外看。瑾儿生怕事情闹大,快步赶过去,忘了给齐曈开办公室门。   事情说起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一位术后护理的老人,血管又扁又脆不好找,已经要被扎成筛子了。家人见今天扎针的是个新来的,已经有了不满,偏偏扎了三针才进了血管,病人的女儿心疼老人受罪,埋怨她技术不行,刻薄了几句。   小护士刚出校门没受过气,不知忍让,不服气的白眼球一翻一翻的透着火气,在病房里就弄得不愉快。可她出门后越发觉得憋气,多余的发了句牢骚:“这医院就只围着你转啊?病人就了不起了?”   这话偏偏被跟出门去找医生的老人的女儿听到了,就要“教育”一下这个不懂事的,闹着要告她。   听出事情经过,瑾儿笑着就过去了,一手揽了病人的家属,轻轻拍几下胳膊,像是老朋友在聊天:“好了好了,她年纪轻,不会说话,我们教育,别把你气到。这样吧,你说,怎么处理解气,扣奖金?要不这样,反正她还在试用期,我们直接跟医院反映,把她辞了算了,怎么样?”   气头上的患者家属只是气不过,也没想到要怎么样,护士长却一出口就是辞退,她看看被自己训哭的小护士,于心不忍了:“辞退?算了,教育教育就行了,这年月找个工作也挺不容易的……”   瑾儿姐妹似的挽了她往回走,几句话就把她逗乐了,两人说说笑笑进了病房。   刚才还乌烟瘴气,转眼间被瑾儿四两拨千斤的散了个干净,一屋子的护士大夫连带齐曈,除了赞叹只剩佩服。   惹事的小姑娘更是惶恐,护士长口中一口一句的“处理”、“扣奖金”、“辞退”……早把她吓懵了,眼泪比刚才吵架时更大滴的倾落下来,嘤嘤的哭出了声。   护士小安说她:“看看护士长,学着点儿,日子长着呢,你这样没把别人气死先气死自己。”   瑾儿这时回来了,恨铁不成钢的绷着脸:“去我办公室。”   这就是要单独做思想工作了,小护士怯怯的跟着去了。能听见瑾儿不高不低的话尾音:“服务行业不好干,能不说话就别说,牢骚发在心里懂不懂?……”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笑瑾儿的滑头。   老周大夫总结:“护士长一招吃遍天下,只要有人投诉吵架就说要开除,多少年了,也没见一个被开除的——齐曈别站着,坐啊。”   齐曈忙不迭的进了工作台里,不知道陆彬杨在不在病房陪床,心惊胆战的背对走廊坐下。   瑾儿的老干部科是她的第二工作室,她跟这里每个人都熟,忙起来时还帮着接接电话、换换液体什么的,颇受欢迎。   老周大夫问起了齐曈新进的几种抗生素的适应症和用法用量,几个护士这会儿不忙,藏在更衣间里品论着小安新买的口红。   小安笑嘻嘻的就要拿齐曈当模特,给她往嘴上涂,齐曈忙不迭的躲开。   周大夫是退休返聘的老专家,却也是时尚知性老太,穿旗袍戴玉镯,气质不俗。听着年轻人闹,说齐曈:“你也化化妆,打扮起来就是不一样,过两年身材一走样,想美也没的美,多遗憾啊。”   齐曈老气横秋的:“人总归要化做春泥入土为安的,何必浪费胭脂钱?有时间还是要多睡觉才对。”   周大夫乐了:“在我面前你敢说老?我现在只遗憾年轻漂亮的时候没美个够,下辈子啊,我还当女人。”   齐曈托着腮想想:“我下辈子投胎去深山里当一株草,除了晒太阳什么都不做,只活一个春夏秋冬,然后死掉,傻傻的什么都不要知道……”   小安听见她的话,劝周大夫:“周大夫,你别理她,她是漂亮够了,活到更高层次的精神层面了,不像我们这些俗人,涂脂抹粉的。”   新来的小护士被瑾儿教训完,红着眼睛回来了,听见小安这话,好奇:“小安姐说谁漂亮够了?”   小安指向齐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护士长办公桌上那个美人照是谁吗?就是她。”   小护士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向齐曈,辨认好久,仍是不敢相信:“又像又不像的,那张照片是艺术照吧?”   周大夫笑了:“你啊,来的晚,齐曈当年的风采没见着,那时候医院没结婚的男大夫有空就往药房跑。”   齐曈被呛到:“周大夫,太夸张了,会吓到人的。”   小护士好奇了:“齐姐,你老公得费多大劲儿才能娶到你啊?”   齐曈求饶:“孩子,你千万别信她们忽悠,我目前是医院大龄女青年的领军人物,工会主席最想解决掉的头疼任务之一,那么有魅力还至于成了‘齐天大圣’?我现在是哭着喊着要嫁人,只要有人娶,我就嫁。咦,你们护士长呢?”   “给病人办出院呢,就过来。”   瑾儿脚步匆匆的回来了:“齐曈,去我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我给病人办个手续。陆先生要不你也去我办公室稍等?”   陆先生?!   齐曈如五雷轰顶,猛回头,就看见陆彬杨悠闲的站在护士办的工作台外面,不知来了多久,很认真的盯了她一眼,去了瑾儿敞开的办公室。   齐曈呆在椅子上不动,瑾儿着急,不由分说扯了发怔的齐曈塞进了旁边的办公室:“快去,挡着我拿病例了,你不是要去我办公室等吗?小安,把出院章递给我……”   办公室里陆彬杨主人一般的坐在瑾儿的座位上,齐曈转身就走:她慌了,彻底慌了,只知道要离开。   果然第六感灵验,就知道这个地方不该来,还自欺欺人的心存侥幸,结果偏偏就遇上了。   陆彬杨却笑了:“不至于吧?我又不是鬼。”   齐曈不理,出了门用力的把门带上,像是要彻底扇断什么似的。大声的门响却震荡心怀,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近乎是逃离的出了病区,在电梯间的小厅里等瑾儿。可依旧是坐立不安,生怕再遇到陆彬杨,于是给瑾儿打了电话,自己搭电梯去内分泌科的门口等她。   陆彬杨听着那声迫不及待的门响,闷声笑了。他这些天白天都在医院陪奶奶,晚上去公司处理事情,刚才走廊里有人争执时他看到齐曈来了,就想见见她,没想到她被吓成这样。   瑾儿的桌上摆着两个相框,一张是儿子的,笑得小脸上只能看到一张嘴。   另一张是齐曈,很,怎么说呢,很妩媚、也很温柔,果然和现在的平淡无奇判若两人:   是抓拍的特写,照片中人回头看的瞬间,唇角微张就要笑出来,眉角发梢都是逼人的青春,光彩照人又不失温婉含蓄,黑漆漆的眼满目春色,勾着人的魂。卷曲的长发遮着肩,窄肩连衣裙衬托出姣好的身材,落落大方。   陆彬杨认出这身裙子是顶级的品牌,林安雅就是这个牌子的忠实拥护者,比起来还是齐曈适合这种风格,比林安雅更能显出柔和大气又不失随性的气质。   周大夫说的没错,如果照片中的齐曈就这样走下来站在面前,陆彬杨相信,是男人就会对她感兴趣。   桌子的玻璃板下层层叠叠的还压着很多照片,陆彬杨依次看下去。桌边不起眼儿的地方有一张泛黄的十多人的小合影,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穿着整齐的白大褂,风和日丽的天气站在绿绿的草坪边。也有齐曈,笑的柔软灿烂。她左边是项临,右边是瑾儿,照片上烫金的字依旧清晰:XX年XX医院共青团支部合影留念。   陆彬杨笑了:她还当过团干部,项临居然也当过团干部。   项临说她:“挺有个性的,和你们不是一类人。”   陈锋说她:“她可是相亲老手了……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乱着呢。”   陆彬杨几乎就要伸手去拿那张照片,终究作罢:相框太硬,没有她身体的美好。   第 13 章   齐曈最近怕了上夜班,一个人的时候真担心遇上不好应付的人。这个“不好应付的人”不过也就是那一个人,远比醉鬼更让她心惊。   其实,他又怎么会像无聊的陈峰子那样来找她,何况还要坚持到她的夜班?他那天是去给他奶奶办出院手续,想必人现在都不在医院,已经把她忘了。   自己又瞎紧张什么?   事实也如此,齐曈一想,又觉得自己可笑:是你自己过敏太当回事儿了吧,人家可是饭照吃、觉照睡、酒照喝,巴不得再也不来医院这种讨厌的地方,空气里不是消毒味儿就是病菌弥漫。   那天瑾儿带她认识完张护士长后,问她:“你跟陆老太的孙子不是认识?怎么把他晾在那儿一个人就跑了。”   齐曈顿时紧张:“他说什么了?”   “他和我又不认识,一句话也没有,别扭死,你要是在旁边我还自在点儿。”   齐曈放心了,觉得奇怪:“他奶奶姓陆?他跟他奶奶姓?”   瑾儿被提醒了:“是啊,你不说还不觉得,孙子哪有跟奶奶姓的?这一家好像挺复杂的,老太太医院里进进出出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她儿子女儿来过,就只一个孙子来陪着,每次住院都是雇护工照顾。周大夫说她当年是抗美援朝的战士,去过朝鲜战场,离休前是财政局的局长,市领导也常来看她,很厉害的……”   齐曈试想下陆彬杨的生活,可是线索太少,无从描摹,不禁笑了:有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夜班不忙,难得的静心抱着书看的入神,齐曈伸手拿水杯,不经意间看到脚边垃圾箱里最上面扔着肾上腺素注射剂的包装盒子,猛的一个激灵:她记得最后一张处方开的药是柴胡针,拿完药就扔了盒子,怎么柴胡的包装盒就变成了肾上腺素?难道……   冷汗唰的蒙出一身,她忙翻处方:最上面的一张处方清清楚楚的写着柴胡注射液。   再翻垃圾箱,根本没有柴胡注射液的盒子。   齐曈手一拍额头:坏了!如果是把肾上腺素当柴胡给病人打进去……   凉气从头顶一直灌到脚后跟,越想越害怕,她抓起电话就给急诊科打,电话刚通一声还没响完,她干脆扔了话筒,推门而出直奔急诊科。   急诊还是老样子的忙乱,齐曈顾不得礼貌,见门就推开,挨个房间找刚才取药的护士,终于在处置室看到她正在给一个孩子缝合手指,着急的跑过去:“刚才我给你取的药呢?”   护士带着口罩,只余一双眼睛在外:“给病人打了,怎么了?”   齐曈急了:“空安瓿呢?”   护士被齐曈的慌张吓到了:“怎么了?”   “处方开的是柴胡,可我拿的好像是肾上腺素,这可怎么办?”   护士长长的舒了口气,摘掉口罩:“被你吓死!没错啊,就是要用肾上腺素。当时还给另一个病人取柴胡针,可他没押金了没法取药,处方我顺手放你那儿没拿,你忘了?”   齐曈方才一门心思就以为自己付错了药,根本没想这些,此时被提醒才想起,蓦地一放松,腿还软着,找个地方坐下缓缓神。她身上冷汗未退,又加了一身急汗,觉得冷飕飕的。更是后怕阵阵:“没错就好,没错就好,真要是错了可怎么办,阿弥陀佛……”   韩大夫领着一个病人进来换药,看见齐曈,问:“你刚才找谁呢,那么急?”   护士笑了:“她自己吓自己呢,我看见她取药时核对了四五遍,仔细得不能再仔细了,结果还担心取错,又追了过来。”   齐曈苦笑:“越是反复检查过的就越觉得自己出错了。”   韩大夫深有同感:“正常,咱们这行人的职业病,强迫症。我就总觉得自己把针掉病人肚子里没拿出来。”   他手上带着橡胶手套,要撕开塑料袋的包装拿无菌纱布,可是手上出了汗,橡胶手套裹着手,指间又是手套又是塑料袋,揪扯好半天撕不开。   “笨死了笨死了,”护士看不过去了,过去把他手里的袋子一扯两半:“看你笨的可怜的。”   韩大夫不慌不忙的回敬她:“你不笨?早晨给我抽血淤青了一大块,现在还疼呢。”   “谁让你人缘不好?换别人不给你扎两针才怪了。”   两人这里斗嘴,齐曈看着好笑,起身回药房,却被韩大夫叫住:“齐曈,你等会儿,我问你点儿事儿——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忙完过去找你。”   过一会,韩大夫果真到了药房,要找几种药品的说明书,齐曈搜罗齐递给他,不禁感慨:“现在很少有大夫来药房要说明书看了。”   齐曈垂着眼,灯光下长长的睫毛留下一线浅浅的阴影,整个人素净柔和,韩大夫心中隐隐一动,不知该说什么接她这句话,又不忍心就此离开,支吾了一下,才说:“谢谢。”   齐曈欣赏钻研业务的同行们,热心的说:“不客气,如果你需要,我们科里有药典,我可以借来给你看。”   “那就麻烦你了。” 韩大夫很高兴有机会“麻烦”齐曈:“我正准备一个论文,涉及到急救药品,去图书馆和网上资料库查找起来太费时间。你是搞药的,帮我找些资料,我给你挂个第二作者。”   齐曈正愁晋职称时的论文没时间写,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出版费我给你出。”   韩大夫笑:“没多少钱,你写论文时把我也挂上就行了。”   两人心中都是隐隐一动:这样一来一往的,“交情”似乎就比别人更进一步了。   韩大夫继续试探:“你下夜班一般都干什么?”   “休息,睡觉。”   这是每个值夜班人的生活,真实而无趣。齐曈说完才意识到回答的太过干脆,韩大夫也觉得自己问了个没有延展性的问题,谈话似乎可以就此结束了。   齐曈的心思却在不停的转,终于,下决心般的又缓缓说道:“明天上午有卫生部专家的讲座,机会挺难得的,你们科人都去听吗?”   “当然要去了,你呢?”   “我们主任布置了任务,下夜班不能休息,也得去。”   “那到时一起吧,也有个伴儿,我来找你?”   “……好。”   韩大夫兴冲冲的走了,齐曈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脑子一片空白,又好像塞得满满的。   听讲座?   她好久没参加了,何况这次讲座的内容与她的专业毫无关系。   领导更没有下什么听讲座的“任务”。   只有一种解释,明白且残忍:她在勾引一个男同事,希望能把他拴住,然后和他结婚。   这个认知让齐曈很难过,她是那么讨厌刚才的自己,甚至是厌恶。只恨时间不是一块画布,能让她一把撕掉过去不留痕迹。   可是,这不也正是她所期望、殷切期盼着发生的事情吗?   一个能娶她的男人。   韩大夫和她平时没什么往来,点头之交而已。他不活跃,资质平平,人算忠厚,中规中矩的当着大夫。   项临就不同,精力充沛又好学:自己联系进修,就算自费请假也要外出开会学习,与医院领导、医科大的几位专家教授的关系都经营的很好;医院渐渐也对他重视起来,把最新引进的高新技术项目交给他。项临现在是医院里首屈一指的业务骨干、学科带头人,何况还那么年轻,人又温和儒雅。和他先后进医院的人,比如刚才的韩大夫,都还只是普通的主治医,苦巴巴的跟在科主任身后写病历、查房、挨训,等着熬出头。   项临,又是项临,总是项临。   为什么她还是会想起他,就像呼吸一般的自然而然。   齐曈沮丧又无望,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如此看来,刚才她做的对:她要结婚、而且要尽快结婚,不管是谁。   韩大夫若是能娶她也算她高攀:医生的收入和社会地位都很理想,他的日常穿着做派既不奢侈也不寒酸,想必家境中庸。结婚后,家里又多了一个大夫,父母亲身体的事情就能更好的帮她。   齐曈唯一的担心是他会介意自己的家境和父母的病情,不过这些她可以技巧的隐瞒下来,结婚后慢慢的、有所保有的展现在他面前,而且尽量不让他负担,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爹妈,不是他的,只要他不嫌弃就行了。   横下心来的齐曈变得意志坚定,第二天真就和韩大夫一起出现在阶梯大教室里,大大方方的比肩而坐。   人关心人就是没办法,瑾儿不经意的一回头就从人群中瞄见了齐曈,心里还纳闷她怎么跑来了,就见她身边的韩大夫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齐曈接了,笑容很温柔。瑾儿就什么都明白了。   散了会,瑾儿从人群里堵住齐曈,拽到离场队伍的最后,问:“你怎么来了?还和急诊科的小韩?”   “知道了你还问。”齐曈哑着嗓子说,她正犯困,如果不是顾忌着对韩大夫的图谋,她刚才真的会没形象的趴着睡着。   瑾儿少有的严肃认真:“你怎么想的?”   齐曈兴致不高:“怎么想?不就那样?”   瑾儿忍不住张口就要贬低小韩:他来医院也有些年头了,陆陆续续谈的女朋友都是医院护士,她知道的就有五六个,这些小护士互相之间还都认识。一个只吃窝边草的男人,而且把窝边草吃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这齐曈都能忍?   但是,这些话瑾儿说不出口:就算是好朋友,她也不能替齐曈决定未来。何况她也不能打包票给齐曈找到理想的婆家,而齐曈已经二十九岁了。   瑾儿越想越难过,就觉得不平: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儿最后要选一个那么平庸的归宿。就   齐曈笑了:“我现在是晚上三毛钱一斤的蔫韭菜,有人收留就不错了——不跟你浪费时间了,还得去病房,今天没见老爹呢,对了,非常感谢你家保姆。”   瑾儿郁闷的看着她离开,却见项临迎面而来,他今天依旧风光:讲座的主持人,坐在台上主讲人身边,想看不见都不行——齐曈这一课听得肯定受罪。   项临显然是想和齐曈说话。   瑾儿心一颤,就看到齐曈加快脚步对他点点头走了,想必表情应该是自然的。项临张口要说的话被齐曈的离开甩掉了,一怔之下,转而向她走来。瑾儿立刻换一副有些敌的表情应对,没办法,她就是讨厌项临。   此时教室里人已散尽,项临怕回音阵阵,低声问瑾儿:“她最近怎么样,和急诊科的小韩……”   “能怎么样?只要没有你出现就好得很。刚才你那是干什么?以后少在她面前晃,炫耀吗?有意思吗?” 瑾儿没好气,咄咄逼人,有些尖的女声回荡在教室里,直刺项临的鼓膜。   “你误会了,我是出于关心,小韩那个人……”   “关心她?好笑,真关心她你娶她啊!”瑾儿狠狠的瞪项临一眼走了。   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项临一个人站着。烈日穿过灰蒙蒙的玻璃窗照着他和一室飞扬的尘埃,项临感觉这个世界都是干燥的。   第 14 章   再次遇见陈峰是齐曈下夜班后第一个白班的一大早。   上班时间,同事们陆陆续续的进药房,他就站在门边上,眼睛忙碌的瞧着穿便装的漂亮同事们,脸上的笑抑制不住的就流露出来。   齐曈心里一惊,头低成九十度想绕过他,陈峰却大呼她名字:“齐曈,这儿,看这儿,齐曈——”   躲不过,齐曈站住,面无表情。   陈峰笑嘻嘻的:“没看见我?怎么,忘了我是谁啦?”   “……”   “看看,装不认识不是?还在生我气啊?请你吃饭。”   “对不起,我真不认识你。”   “那咱重新认识,我叫陈峰,赏个光,吃顿便饭嘛,齐小姐。”陈峰说话间眼睛一挤一挤的,像在诱哄小孩儿,有股很难让人生气的顽皮劲儿。   可齐曈见过他翻脸不认人的真实面孔,想到宴无好宴,说:“你的饭我不吃,我要迟到了,请让路。”   说着就进门,陈峰侧身挡住半个门,齐曈毫不避让,用肩硬邦邦的去撞他,直把陈峰挤到一边,自己径直风一样的进了门。   陈峰疼的直揉胸口:“硬骨头!二两肉都没有,那小子看上你什么了?”   陈峰没再纠缠,走了。他的出现像无心的蜻蜓点过水面又飞走,齐曈的心里却是涟漪阵阵,连着水面下都波澜起伏:时隔大半个月,陈峰子再次主动找上门来,什么意思?是他无聊,路过时无心的逗她玩儿?还是另有什么目的?还是因为别人?   可见到陈峰,只会让她想起另一个人来。   应该,与他无关吧,这么长时间都相安无事的过去了……   越想越乱,不由得后悔:应该弄清楚陈峰的目的才对,结果让自己胡乱猜疑,坐立不安。   好在忙碌很快开始,窗口应付不完的病人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也就没心思再折腾自己钻进死胡同里琢磨陈峰子突兀的出现和陆彬杨的毫无踪迹。   一上午不停的在药架子和窗口之间兜圈子,取药、发药、再娶再发,齐曈和同事们像蚂蚁搬山一样团团转。熬到下班,都是腿肚子和脚后跟儿发酸,似乎急行军了一上午,却是只在方寸大的药房里转着圈,路程都没法丈量。不禁集体哀叹顶着知识分子的名头,其实苦力而已,比起大夫来毫无技术含量。   中午下班齐曈借了医院的急救车把父亲接回了家。住院调理了大半个月,病好了,精神头却差了很多。也难怪,这些天都困在病房里,不像在家时每天定时定点的给他活动胳膊和腿,短短不到二十天,他偏瘫一侧的身体明显僵硬,不如从前灵活,他也懒得承受被伸筋拉骨的酸痛,越呆越懒,萎靡了下去。   这个势头可不好,得控制住,每天两个小时的复健必须重新开始并且坚持下去。   可是老妈病了,不能劳累;自己的职称考试迫在眉睫,也不能耽误;瑾儿家的保姆说好只借用一个月,用不了几天就该走了,齐曈于是和妈妈商量,想雇个保姆,雇到她考试结束。母亲也同意,可保姆的薪水又成了问题,最后母女俩选择了中庸:雇小时工,齐曈于是骑着自行车满大街的找家政公司联系。   中午时间短,没找两家就得赶回医院上班。齐曈进了药房倒杯凉开水,奔到空调下。吹着冷气一口气把水倒进胃里,这才觉得被太阳晒爆的人似乎有了水分,两条蹬车的腿直发软,坐下就一动都不想动了。   今天还是有好事儿的,奖金发放日,药房还是齐曈的最少:迟到、早退、请假,扣了不少,好在她上夜班有补助,弥补一下,到手的钞票厚度不至于太过单薄。   发奖金的日子全院喜气洋洋,同事间见面的招呼都是:“发钱了,晚上去哪玩儿?”   齐曈本想去呼吸科给爸爸办出院结算,这下老老实实的呆在药房里不敢去了:老爸住院期间呼吸科的护士大夫没少关照她,费用减免了不少,照理应该请客吃饭的,可是弱国无外交,这份儿人情她一直拖着没还,今天最好也避着点儿吧。   下班时齐曈看到了更衣柜里一摞参考书,下夜班那天她就给韩大夫准备好了,一直没送过去,似乎这一送,连带着把自己也送了出去。而且是送到一片沼泽地里,她本能的厌烦抗拒。   可是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齐曈看着那摞书好久,最终还是抱起来去了急诊。   书沉甸甸,压着脚步也凝滞了一般艰难。   这个状态可不行,她是要去勾引人的。齐曈警醒,站住,深深呼吸几下,唇线裂开,抿出笑的形状,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还要怎么样呢?谁会主动娶一个你这样的负担回家: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伺候着离不开照顾的爹妈?所谓门当户对,除非对方也像你一样,所以穷人只能找穷人,日子越过越穷。那样的话连带自己的后代都要受拖累。   能争取到韩大夫这样条件的就该烧高香了,你还有什么委屈的?何况人家未必看得上你齐曈。要兴高采烈的去,过去生活既然过去,更要把一切印记从心里连根拔掉,踏踏实实过现在的日子,否则活得永远都像夹生饭,无出头之日。   好吧,笑一笑,去勾引男人吧。战役看似简单其实不易。   齐曈被自己逗笑了,心里也好受了很多……笑容活泛起来,上战场似的走向急诊楼,有种就义般的慷慨和认命。   韩大夫也是白班,正要下班走人,见齐曈抱着资料来,高兴地合不拢嘴,不停的和她聊各种话题。齐曈前两年是院花级人物,身边根本轮不到他凑过去,如今主动垂青,他竟有种怀才不遇多时、忽然被人发现般的感觉,很是激动,自信更是倍增。   齐曈适当的显出冷淡,她送书过来就已很说明诚意了,现在应该用矜持和若即若离给对方增加迷雾探路的感觉,否则,她就真的是淡而无味,随手可弃一般的容易了。她保持浅笑看着韩大夫,想起了《围城》里靠借书缠着方鸿渐的孙柔嘉,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顺利的把眼前这个人绑进围城,然后锅碗瓢盆的吵架,过一地鸡毛的日子。   韩大夫终于说无可说,便和齐曈相携下班,帮她推门、然后跟在身后关门,很是殷勤,可惜他是开车上下班,齐曈却坚持骑自行车回家,两人走不到一起,不然他就打算认住齐曈的家门,然后每天接送佳人了。   大门口,韩大夫那辆崭新的雪佛兰赛欧恋恋不舍的与推着自行车的齐曈分开,齐曈终于长长的呼出口气,迫不及待的转身骑了车就往家跑。没走三十米,斜地里忽然插出一辆黑车来,距离太近了,齐曈慌忙用力捏闸,同时车把一歪,拐向一边。车身瞬间失去平衡,齐曈一条长腿支地,踉跄几下才勉强站住,人因为惯性几乎趴在车把上,险些跌倒。   那辆车也停了,还好没有擦到它,否则还得破财。齐曈的火气就大了:满世界乱窜,不知道别人刮了你还得赔钱?   齐曈抬起头来就想骂人,不料车窗缓缓落下,竟是陈峰子那张无赖的脸,闲闲的笑的灿烂:“嗨,没擦到我的车吧?”   齐曈按住火气,不与他纠缠,重新踏上脚踏板就要走,不料陈峰车又向前堵住她,齐曈恼了,很不客气的瞪向他:“让开!”   陈峰子才不生气呢,反问:“刚才和你腻腻歪歪的是谁啊?你俩什么关系啊?”   齐曈生气的扭转车把想从陈峰车身后走,陈峰却又把车倒回一截,依旧是堵着她的方向。   齐曈这下恼了:“你什么意思?”   陈峰大拇指向后坐一翘:“有人找你。”   车后门就开了,下车的人竟然是陆彬杨。依旧是精干的黑色棉半袖衬衫、黑色休闲裤,双手抄兜,很随意的站在车门边,一派自在悠然。可因为骨子里有十足的傲气做支撑,所以气势依旧凌人,不比整装严肃的做派让人轻松。   陆彬杨对着目瞪口呆显然被吓到的齐曈笑笑:“你好。”   陆彬杨的出现让齐曈措手不及,脸立刻就红了,瞬间又是血色尽失的白,这才看清陈峰子开的是陆彬杨那辆黑车。   陈峰难得见到齐曈的慌张,幸灾乐祸的:“请你吃饭你不来,害的我们等,你谱可是够大了啊。”   陆彬杨看着齐曈的尴尬很满意,继续给她增加压力的走近:“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齐曈本就比他矮,身形细弱,头再一垂,在陆彬杨面前毫无优势可言。可她很快就镇定了,抬头直视陆彬杨:“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第 15 章   陆彬杨笑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半个小时,目的很单纯,我定在了路对面的咖啡馆,我们可以去那儿谈。其实我也认为这样太费周折,如果你觉得在这里谈更省时间我也没意见,你看呢?”   陆彬杨边说着,手对一旁的陈峰轻轻一挥,那意思:“你可以走了。”   陈峰正趴在车窗上听得津津有味,这下无趣了,只得把车开到稍远处的树荫下。   齐曈等车走远了才说:“我想你应该是很潇洒的人,不管你想说什么都与我无关,请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陆彬杨摇头:“我觉得,你我之间除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可以有其他方面的发展,比如吃饭、喝茶、宵夜之类。”   有这么简单?何况发生那天的事情之后。   齐曈摇头:“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联系。咱们不是一类人,各走各的道比较好。”   “那也未必,认识我,对于你来说只有好处,毕竟,你也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不是吗?”   这话就意有所指了,齐曈气恼的瞪他,陆彬杨双眉一扬:“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找错人了,我不想给人当情妇。”   “不是情妇,是女朋友。”   齐曈冷笑:“女朋友?你会和我结婚吗?”   “结婚?原来你还挺传统。” 陆彬杨笑,好像齐曈说的是一个笑话。   齐曈气的推了车子就走,陆彬杨的一只手早就搭在她的车把上,手一用力,连人带车都被他扣住了。   恰好有下班的同事出来,见齐曈和一个如此醒目的男人站着说话,纷纷和她打招呼,目光却都飘向陆彬杨:“齐曈,去哪儿消遣?去晚了没雅间了。”   齐曈装做自然的同他们一一告别,不敢再和陆彬杨揪扯她的车了,心里想着怎么才能速战速决。   陆彬杨的手还在自行车上搭着,手型修长,肤质匀净,指甲长而饱满,修剪的很齐整,同他一样的体面。齐曈的手握着车把,却大相径庭,轮廓比他小了一圈,应该更细致一些,却是青筋显露,粗糙干裂,指甲的边缘都有干裂的肉刺儿。   僵持的两人目光都无意的落在这两只手上。   陆彬杨的目光移向了齐曈,刚才若不是她出门时旁边跟着缓行的车,人丛中很难发现她:没有化妆,长发扎成马尾,普通的棉质T恤,腿上一条的七分裤。素净舒适,但是在色彩缤纷的夏天就很不起眼儿了。不过必须承认的是她的身材是好的,比例匀称,紧身的裤子愈发衬得一双长腿细而直,想修长的筷子,露出的一截小腿光洁纤细,比那天飙车时穿着的长裤多几分性感。   陆彬杨忽然想看她穿裙子的样子,活色生香的站在他面前。于是低头向她倾身想说话,吓得齐曈直向后躲,神色戒备。陆彬杨笑了:“那个开着雪佛兰的人不适合你,他太平庸,你太复杂。”   “不用你管我的事情。”   “他被你的表象骗了,齐曈,你根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何必找平凡的纸灯笼?害人害己。你也知道我今天来的意思,不管你以前什么样,我可以让你以后的生活很舒适——在你我都能接受的时间长度内,你不妨考虑一下。”   “用不着考虑,陆彬杨,你看错人了,我是要安安分分找人结婚的……”   “你安分吗?”   “你……”   “被我说中了?女人大可以想开些,年轻时享受下,这毫不影响你日后嫁人。认真考虑下我的建议,我先走,过两天约你,就不来医院接你了,打电话吧。”   一个如此猥琐的“建议”被他说的光明正大且理由充分,倨傲的模样倒像是他在施舍她。实在是不能把他怎么样,齐曈又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车把一拐,前车轮就撞在了陆彬杨的小腿上,黑色的裤子上清晰的一道车轮印。   陆彬杨低头看着那道明显的土黄色印迹,不认同的摇头:“幼稚!”然后没事儿人似的走到树荫下,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齐曈在心里咒骂陆彬杨和陈峰子无数遍,蹬着脚踏车挨家去找家政公司招聘小时工。   车里的陆彬杨心情却大好,那道尘土印儿他拍了几下拍不干净,也就不再去管,时而看到忍不住就想笑。   开车的陈峰有心无心的说着:“其实还有更好的人选,你非要选她?万一缠上甩不掉可麻烦了。”   陆彬杨无所谓的样子:“找别人更麻烦,紧着一个招惹吧,我也不想太像演戏。”   “老爷子也是好心,见安雅订了婚心里替你急,想让你尽快成家,毕竟三十多的人了,你非要和他对着干,别以为找个挡箭牌就没事儿了。其实安雅多少也是因为被你拖得太久才和那个眼镜跑了。可她前脚订婚你后脚就领出来个‘未婚妻’,是不是也太狠了?”   陆彬杨不叹气也不说话,闭目养神。   陈峰却是要叹气的:“看你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   陆彬杨老神在在:怎么收场都可以。   车溜出不远,停在了医院街对面的咖啡馆,林安雅早就在里面等他们了。陈峰进了包厢先声夺人:“你老公呢?”   他这是在提醒陆彬杨和林安雅这对多年的青梅竹马:见了面悠着点儿,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分寸还是要有的。   林安雅一腔热情随即被陈峰这句话泼得冰天雪地直下霜,白了一眼陈峰,问向陆彬杨:“外面热吗?”   “你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不知道外面冷热?”陈峰好奇的睁大桃花眼。   林安雅就恼了,冷眼看陈峰,陈峰乐呵呵的才不管她。   陆彬杨也好奇了:“真的,你老公呢?不是说一起来的?”   “你老公”这三个字从林陆彬杨嘴里不打磕巴的说出来,只让林安雅更心凉。她换上白领做派,端起咖啡轻抿,姿容优雅,外交语调:“在开会,一会儿就来。”   陈峰对这样的气氛还是比较满意的,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郑重的递给林安雅:“你订婚我们正好都不在,没参加,不过哥哥们对妹夫那是相当满意的,对你的日后也就放心了,这是我和彬杨一起送你的订婚礼物,笑纳笑纳。”   这番话说的还是很动情、很有诚意的。林安雅打开锦盒,看到一枚胸针,宝石和珐琅被铂金丝线缠绕在不规则的椭圆形镂空底座上,简约风格、设计前卫。一看就是陆彬杨的眼光,陈峰只是送礼的合伙人而已。   可是陈峰果然讨厌,林安雅还沉浸在感谢感动中,他就又恢复了那张令人败兴的嘴:“这可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一个当红设计师的作品展上拍的。嘿,你说这世道真是怪了,这么个东西没有巴掌大,成本最多几千块,怎么就被拍出那么高的价来?反正大师做的东西就贵,大师的毛笔掉在纸上溅个点子都是艺术。”   林安雅看着陈峰不说话,陈峰恍然大悟般急忙解释:“这可是诚心送你的,精挑细选的,真的真的!”   正好陆彬杨的手机响起,他看一眼来电,出门去接电话。林安雅仔细的对陈峰说:“装!你好好装!你来存心就是来让我不痛快的!”   陈峰卸掉嬉皮的表情,靠进座椅深处,点头承认:“是,我就是来让你不痛快的,你头天晚上还和彬杨喝交杯酒,第二天就和别人订婚了,我们能来陪你‘喝咖啡’已经很够意思了。”   “我为什么和别人订婚你应该去问陆彬杨!”   “问他?他让你和那个‘眼镜’订婚了?”安雅的未婚夫戴一副高度数的眼镜,文质彬彬的斯文人,很让“赖皮”出身的陈峰鄙视,于是从第一面开始就简化他的名字为“眼镜”。   “陈峰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掺和!”   “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彬杨就那种个性,他说会和你结婚就会结,是你自己等不及。”   “我等不及?这么多年你不知道他心里最在意谁?那个女人送他的玉坠他到现在都戴在脖子上,换我是你你能忍?”   “可笑,你敢保证‘眼镜’的脖子上就没有挂着女人送的东西?说不定那副眼镜就是别的女人陪他配的,摔碎了都不扔。”   林安雅忽的站了起来,目光能喷火,声音高而颤:“陈峰子!你乌鸦嘴!”   陈峰见她真火了,气势渐矮,声音低低的:“这完全可能嘛。”   林安雅忍无可忍,飞快的伸手去抓桌上的咖啡杯。   陈峰一看就知道她要干什么,飞身跳起往后撤,指着安雅手里的杯子:“放下!你放下!那是热的,烫着我我跟你没完!”   正好门开了,陆彬杨和安雅的未婚夫一前一后的进来,见到剑拔弩张的两人都是诧异万分。陆彬杨皱眉看陈峰:“你又胡说什么了?”   陈峰哪里敢重复刚才的对话,学着电影里老外的模样耸肩摊手,貌似无辜。   安雅看向陆彬杨,他衬衫的领口敞着,能看到一根已经磨旧的红线,那根红线上系着一块玉观音——很廉价的玉。   未婚夫自然要安抚安雅,温和的过去问:“怎么生这么大气?”   安雅眼眶就红了,一眼又看见他的脖子里也系着一根红绳,不知绳上系着什么,就想起陈峰子刚才说的话,不禁气的头晕,眼里转着泪花,大步出门就跑了。   眼镜忙追了出去。   陆彬杨无奈的看着陈峰,觉得累:“你气她干什么?”   峰子很有理:“谁让她敢甩你?彬杨,其实以你的家底,现在追她回来她家人绝对没意见,不就是有钱人家的联姻么?”   陆彬杨认真的看看陈峰:“我问你,我女朋友跟别人订婚了我都不气,你至于揪着不放气成这样吗?”   陈峰被问得一愣,眨眨眼睛,正要开口,陆彬杨阻止他,继续说:“我为什么一直和她不冷不热的拖着,陈峰子,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也送你一句话:以你的家底,现在追她回来她家人绝对没意见,不就是有钱人家的联姻么。”   似乎一场大雪消融在即,大地里深埋的嫩芽就要迫不及待的疯长起来,揭露连泥土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陈峰被陆彬杨说的心慌,坐下来,拿起杯子掩饰的喝一口咖啡:“怎么冲着我来了?”   正是那杯险些被林安雅泼在他身上的咖啡,微温的热度,眼看要凉。   第 16 章   短短一星期,齐曈换了三个小时工。原因很简单:小时工挣不了多少钱。干这个的不是一时找不到合适工作的人临时干两天;就是勤工俭学的学生体验生活,这样的孩子又什么都不会,也坚持不了几天。   接二连三的换人,齐曈的生活安排和计划全被打乱了。就像现在,原以为中午有人做饭收拾家,她想要节省路上来回一小时的时间在单位看书,可上午十一点,家政公司打来电话说派不出人来,齐曈只得早早下班买菜做饭。   这样下去不行,看来得雇个全天保姆,贵就贵点儿,凑合到她考完试,也就两个月时间,多花几百块。   职称考试不能再耽搁了。瑾儿和她一起来的医院,早早的晋了中级,工资已经比她高出很多了。前两年是陪爸爸去北京看病错过了考试时间,今年无论如何得考过。何况不光是钱的事儿,搞技术业务的医院里,博士教授一抓一大把,她晋个中级职称比别人晚好几年,只能让人小瞧。   中午吃饭时,齐曈发现爸爸的精神不太好,一边吃着一边就要睡着了似的,可昨晚他睡得很踏实,今早起床也很晚,按理应该精神百倍的。齐曈看向母亲,妈妈也很紧张的在看她,两人又都惴惴不安的看向坐在餐桌边上打盹儿的父亲:去年也是这个时节,他突发脑梗,大病一场,前兆也是这样反常的嗜睡。   “要不,下午再送到医院去查一下吧?”妈妈和齐曈商量。   “吃完饭就去吧。”凶吉未卜,齐曈心里着了火,扒拉几口饭,扔了锅碗和母亲推着轮椅就出了门。父亲行动不便,身体重,两个女人光是带他出门过一道道的门槛就已经很费力了,还要搀到出租车上,何况他本就想睡,不喜欢被人这么折腾,发着脾气闹着要回家,在车上几次差点儿拉开车门掉下去,出租车司机看得胆颤心惊。   齐曈和母亲耐着性子安抚他,一路胆战心惊的到了医院。齐曈此时已经忘了迫在眉睫的职称考试,只盼着检查一圈下来后一切正常,一家三口能回家过消停日子,再苦再累也不怕,只要不留在医院里日夜陪床折腾。她现在已经怕了住院陪床了。   病房值班大夫正好是和齐曈关系很好的孟大夫,父亲的几次住院她都是管床大夫,对他的病情了若指掌。看手忙脚乱的齐家母女不容易,陪着她们一起去做CT。   可是世事总是喜欢雪上加霜,CT的片子冲出来要等好久,齐曈和孟大夫就直接进了CT的医生办,从仪器里调出片子看。   齐曈看不懂,只知道眼巴巴的看着孟大夫每一丝的表情变化。   孟大夫一看之下,眉头皱紧,叹气摇头:“唉!怎么梗成这样!”   齐曈鼻子没来得及酸眼泪就掉下来了,慌忙用纸巾按住眼睛。孟大夫手揽住她单薄的肩,想鼓励安慰她:“赶紧去办住院手续,这回是大面积梗死,治疗不会理想,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先回病房开处方下医嘱。”   齐曈的眼泪已经止住,眼睛鼻子还是红的,不由得苦笑:“住院手续不用办,转科就行了,前两天感冒住在呼吸科,出院手续还没办呢。孟大夫,这次又要麻烦您了。”   “他这两天没什么症状吗?影像都出来了,发病已经有几天了,错过了最佳溶栓时间。不过这么大面积的梗塞,就算早发现恐怕也……”   齐曈转着眼里的泪花说不出来话。前两天怎么没发现?   她这几天以为雇了小时工就万事大吉了,白天晚上只惦记着自己的职称考试忙着看书,忽略了爸爸,太自私了.……   职称,是什么?虚荣现实无情的东西罢了,却被她当成天大的事情去做,甚至于忽略亲情,忽略爸爸的病情,结果害得他又受这么多罪。如果她能多抽出些心思关心爸爸,或许眼前的一切都会不同。   现在好了,报应来了,而且代价惨重。可最终一切的一切都要由可怜病弱的爸爸承受。   那么爱她的爸爸,她却对他如此的漫不经心。   齐曈恨不得打自己一顿,真就下手了,右手使劲儿的抓住左臂,像是在抓仇人。她现在是多么的恨自己啊。   钻心的疼让她解了些恨,也冷静了下来,头一昂,抖擞精神去办各项住院手续。   一切安顿好,父亲终于能踏实的躺在病床上睡了,一动不动,呼吸艰难,打着重重的鼾。齐曈知道,他昏迷了,梗塞的大脑里淤满了不能循环的积水,症状在加重。   母亲陪在病床前眼泪阑珊,摩挲着丈夫的手不忍放下。   “妈,放心吧,一天天就好起来了。这会儿他睡着,我赶快回家拿爸爸以前的检查单和住院用的东西,很快回来,有事你就叫孟大夫。”   齐曈边说边往外走,正是上班时间,迎面都是上班的同事,可她只知道赶路,都没留意到好多人在和她打招呼。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叫她,齐曈匆忙间回头看,见是急诊科的韩大夫,脚步一顿,心不在焉的问:“有事儿?”   韩大夫觉得齐曈很不热情,对他还有些着急和不耐烦,不禁无趣:“忙什么呢?”   “哦,没什么,出去办点儿事,你忙。”齐曈急着就走,彻底忘记她正在培养着和此人的缘分。   大步走到太阳下,满世界暴烈的阳光劈面而来,齐曈眼前一片漆黑,慌忙闭眼,手遮在眉前,眼睛眨了半天才能睁开。却是满眼白光斑点,看不清晰。   有人经过她身边又折了回来,犹豫的叫她:“齐曈?”   这个声音像是长在骨头里一般,齐曈本能的看过去。她对着太阳逆着光,眼前人的轮廓被阳光折射出许多的重影,看不清脸,可那身影是有磁场的,只要存在就能影响到她,是项临。   项临担忧的看着慌张的齐曈,她很少这么失措于形:“出什么事了?”   就算是熟悉的敌人,在你身处逆境无可依附的时候见到也是想念的,甚至是依恋的,何况还曾是亲密无间的恋人。眼前的项临忽然让齐曈觉得温暖可依,她的唇颤抖着:“我爸爸,我爸爸……”   项临静静的等她把话说完,目光关切坚定,这多少给了齐曈一些力量。   “我爸爸病了,很危险……”齐曈终于把一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险些哽咽。感情闸门的松懈也让她泻出去些压力,胸口淤积的汹涌也平复了一些,人随之恢复了镇定。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回家,拿些东西,你忙,再见。”齐曈像是火上的锅,已经从大火沸腾状态恢复到小火慢炖阶段,也恢复了对项临的敬而远之。   项临想了想,追了上去:“我送你吧。”   齐曈摇头:“不用。”   “齐曈,不要拒绝我的帮助。”说是“帮助”,项临的语气更像是在哀求。   帮助。   她太需要帮助了。   强硬的自尊和傲气在及时雨般的“帮助”面前逐渐软化,齐曈已是饥不择食,就算是项临,她都不想拒绝。   项临了解齐曈的个性,见她不说话,快步跑向停车场:“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开车。”   看着项临的背影,齐曈迟钝的大脑只觉得有件事情不对劲儿、很别扭。费力去想,越想越不知道哪里别扭,直到看到项临的车才恍然:她是不是更应该找刚才遇到的韩大夫帮忙的?   韩大夫也有车,而且这也是增进两人“友谊”的机会。不过似乎不妥,韩大夫如果送她势必就会去她家、会看到她的生活、知道爸爸的病,而这些,目前是需要隐瞒的。   可为什么她就接受了项临的帮助,那么的自然而然,只是因为需要吗?   她能瞒着妈妈,不告诉韩大夫,却在一刹那就告诉项临,只是因为碰巧遇到吗?   这答案,齐曈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熙来攘往的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陌生人,这世界再大人再多,也是各活各的。人性自保决定了人性的自私,自己的人生只有靠自己,唯一靠得住的也只有生养你的父母至亲。   看着车里的项临,齐曈坚定的让自己重温一遍这个残酷的定律。心也就硬了,刚才彷徨无助间对他的那缕依恋瞬间消无。   项临殷勤的探过身替齐曈开副驾驶的门,齐曈却径直拉开后门坐进去。   齐曈说:“我家在……”   “我知道。”项临说,已然把车子开上了路,果然是齐曈家的方向。   和项临分手是在齐家搬家之前,之后两人之间就隔着天渊,不相往来,直到最近半年才开始偶尔打个招呼,他却准确的知道她家。   齐曈掩耳盗铃的不再想这些,头抵在车窗上想歇一下,才看见玻璃反光里的自己满脸油光,头发乱蓬蓬的,很是狼狈。   乱就乱吧,齐曈这样想着,目光穿过玻璃看向车外。这是她每天回家的路线,坐在车里看果然和骑脚踏车看的角度不同,只看到旧城区的脏乱和破败,不够亲切,也不够友善。   车里是异样的静,项临开车有听音乐的习惯,可今天他没有开,尽情的享受这份近乎折磨的尴尬,却也是久违的甜蜜和宁静。他暗中庆幸刚才齐曈没有坐副驾驶的位置,因为仪表台上放着妻子李馨柳的照片,馨柳吵着闹着非要把照片摆在那里,每每还问:“项临,你同事坐你车时有没有看到我的照片?他们怎么说?有没有夸我漂亮?”   然而,女主人的痕迹是浸润在车里的:椅背里放着的彩页杂志、后排座位上的布偶,车门里被消灭的零食包装袋,最直接的——粉红色的车坐垫,空气中香氛的味道。   齐曈想,这很正常。   就像曾经她喜欢在自己的车里随手放些项临的东西:一本医科书、一盒他爱吸的烟、他习惯用的湿巾、他的剃须刀……   不过车卖了,这一切也就不存在了,记忆和感觉也都一并卖了。   钱果然是最好的试金石,经得起它考验的,才是值得珍惜的。可谁又能活的那么认真?锦上添花当然最好。   第 17 章   齐曈彻底请假了,什么扣奖金、扣工资、工作没人干,她管不了那么多。主任带着同事们买了水果来病房探望,放了些慰问金,让她全心照顾家人,有困难尽管说。齐曈很是感激,心里阵阵暖意,眼泪差点儿掉出来,她最近越来越没出息了,一点点的感动和帮助就能让她抑制不住的哭。   父亲身体的浮肿在消退,还在昏迷,这样也好,若是清醒,这么热的天气又活动不了,肯定会暴躁伤心的闹腾。傍晚齐曈和妈妈合力帮他翻身擦身,男人的身体很沉重,两人都汗湿了衣襟。   “妈你回家吧,不早了。”   “今天我在,你回。”母亲很坚定。   “你回去,你要是再熬倒了我可怎么办?”齐曈对妈妈说,抬起爸爸的胳膊,轻轻帮他擦掉腋窝里的汗,她现在说话很有一言九鼎的户主威严,更像是在吩咐命令。   妈妈心疼的看着女儿凹陷的脸颊和不堪一握的腰,难过的说:“曈曈,你赶快结婚吧,过自己的日子。”   “我结婚你和爸爸怎么办?”   “就我和他也好说,我们都老了,你还年轻,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你会被我们拖垮的。”   “妈你说什么呢,没有你们哪来的我啊。你收拾一下走吧,明天白天来换我,我去打热水。”齐曈拎了暖壶去水房,回来后不容分说把妈妈赶走了。   护士送来了每天的费用结算单,齐曈认真的看,她倒不是担心医院多记了费用,而是要看右下角的欠款金额:她早就欠费了。   可是今天,一直显示负数的地方却是正数,齐曈开始以为看错了,后来又以为五位数变成六位数,前面负号的位置被挤掉了,结果都不是,这才认真的去看明细单:居然是交了押金。   谁交的?   她怎么不知道?   不会是妈妈,她没钱。那会是谁?   心里隐隐猜到一个人,齐曈给财务科打电话,一查之下,果然是项临,他刷信用卡替她交了钱,如果交现金还真查不出来是谁。   财务科的小姑娘电话里逗她:“项主任怎么给你交起押金了,那么多钱,你们好关系啊。”   齐曈笑:“我倒忘了,白天在住院处遇到他,听说他的信用卡积分还差一点儿就能兑换礼品了,我说正好帮我刷卡交钱,我给他现金呢……”   挂了电话,齐曈苦恼了,她拿什么还他钱?   那天用他的车往医院里搬些东西而已,来回路上连“谢谢”、“再见”都加上,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就招惹出这么一折戏来?这人真是多事,添麻烦。   第二天一早,齐曈去财务科会计那里借钱:打张借条,日后从每月的薪水里扣除,这一步她迟早要走,只是意外提前了。报纸包好的钱像砖头一样,装进手提袋,齐曈给项临打手机:“我在医院停车场等你,有空来一下,有事找你。”   没等项临回答她就挂断电话,齐曈直奔停车场。他的办公室能看到停车场,当然也能看到等人的她。齐曈不是笃定他会去,她不敢高估自己的影响力和重要性,她是要用这种不容商量的口吻和等待逼他去——这件事情必须马上解决掉,不然困扰着她寝食难安。   很快,项临气喘吁吁的跑来了,小心翼翼的看着齐曈,却也有藏不住的欣喜流露在外:“齐曈,你找我?”   齐曈把手提袋放在他的车后盖上:“还你的钱。”   项临满眼都是失望,看着齐曈,说不出话来。   齐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似乎只有离开是对的,于是转身。   “齐曈!”项临大声叫她,她听话的就站住了,人却是呆怔的。   项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看着风掀起齐曈白衣的衣角,好久才找到他的嗓子:“我只是想帮你。”   齐曈没有回头,坚定的迈出步伐,用更加坚定、甚至是坚硬的声音回答:“好意心领,那不是我的钱。”   “齐曈!”   项临再喊她,这次她没停留,大步走回属于自己的方向:项临,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请让我安静。   目送瘦弱笔直的身影走远,直到看不见,项临才伸手去拿车上的袋子。是超市的环保购物袋,齐曈随手拿的,用过的旧袋子,被洗的很干净,如她人一般整洁。   项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当年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是对的,为什么他从结婚到现在都不快乐,忘不掉她;   难道是错的……   晚上项临接妻子馨柳下班,路过超市,馨柳直接从后座拿了那个袋子准备装东西用,项临忙喊住:“别用那个袋子。”   馨柳满脸疑惑,项临笑笑:“一个得了流感的同事落下的,小心流感病毒。”   馨柳忙不迭的丢掉,甜蜜的挽着项临的胳膊:“有个医生老公果然安全。”   项临笑着拍拍她的手,一同进了超市。   可到了晚上馨柳发现,那个购物袋跑到了项临书柜的最高层,她于是指责项临:“你怎么把流感病毒往家带?”   项临在看书:“别吵,我在准备明天的大手术。”   馨柳瞪他的背影:“就知道手术手术,我哥马上到家了,你可得下楼啊!”   项临揉揉太阳穴:“知道了知道了,李家太子还朝,普天同庆,我肯定去迎接。”   “知道就好。”李馨柳满意的去衣帽间里挑裙子。   陆彬杨今天的心情很不对味儿。   那辆齐曈飙车时开的车被他顶账处理了,这两天凑合着开公司的面包车。车是旧车,不买他这个小老板的帐,时不时闹脾气出点儿状况,陆彬杨开的很不顺手,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晚上他和父亲又顶了起来,虽然没开吵,却也把老爷子气得够呛,他也再一次的摔门而走。   像是一直渴望打碎古董瓷瓶的坏孩子,终于把那瓶子摔得飞花碎瓷满地崩飞,似乎很解恨,却没有彻底的畅快感。那些变成一地狼籍的碎片仗着破碎的凄凉又来谴责他的残忍和恶行,不过是欺负他没有坏得彻底。说到底,终究是那一丝血脉亲情在作祟。   独自开着车在灯海车流里游荡,车外喧嚣的夏夜愈发让他觉得面包车里的空间太过大了。   争执的导火索是林安雅的订婚。老爷子见和他一起十多年的女朋友飞走,儿子婚事不能再由着他自己了,于是让老伴儿拉出了长长一串的名单给他看。可他却端出个子虚乌有的“新女友”,不让老头子再过问。都不是好脾气,厨房的菜还没端上桌,父子俩已经水火不容的散了场,一个上楼、一个离家。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老爷子是想找个和他贴心的儿媳妇拴住不回家的儿子。陆彬杨则是继续和他对着干,他越生气自己越开心。   看来,齐曈这个“新女友”该出场了,以她一贯不配合的表现来看,未来的日子会有趣得多。   陆彬杨掉转车头去了医院,他知道齐曈父亲住院了,她请假在陪床。可他忘了住在哪个病房,于是拨通了齐曈的手机号。   齐曈正在和大夫谈论父亲的病情,手机在振动上,见屏幕闪烁的来电是完全陌生的号码,没有接,继续听医生给她讲护理要点。   手机执着的在震,直到她出了医生办公室还在打,齐曈于是接起,电话里的男声似乎很生气:“怎么才接电话?在哪个病房?”   陌生号码,没有寒暄,全是对她生活的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难道是以前的同学知道爸爸病了要来探望?   齐曈没好意思问对方是谁,报上病房号。电话那头一句:“知道了,我马上到。”就挂了。   八成是打错的,看看一会儿什么人来吧,齐曈回病房干自己该干的事儿。   陆彬杨来的时候,病房门押开缝儿在通风,门缝里能看到齐曈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抱着爸爸的脚,光线幽暗,她低着的头几乎就要凑到脚上了,聚精会神的在剪脚趾甲。这一幕太过温馨,有不容打扰的亲密,陆彬杨准备推门而入的手就顿住了。   父亲五十多岁,虽然是卧床的病人也穿的整洁干净,身上的背心洗的白而透亮,鼻子里、身上插着好多管子,双目紧闭像在养神。陆彬杨能看到齐曈的侧影,比前几天见面时瘦了很多,眼睛凹陷,神情很是专注,小心翼翼的生怕剪到肉。   剪完趾甲,齐曈一手固定住爸爸的脚后跟,另一只手握着脚尖开始旋转,娴熟的给父亲活动关节,目光柔柔的看着他的脸,就笑了,说话的声音像是在逗弄婴儿,又带着埋怨的娇嗔,极缓极轻:   “你怎么还没睡够啊,乖乖的听话,明天早晨就要醒来,知道吗?咱们回家吧,我住这里不习惯,回家给你做最好吃的红烧肉,你不馋吗……”   这一刻的齐曈素淡清宁,却明净的似乎散发着光芒;父女间的依恋和温情更是弥漫了整个空间,场景堪以媲美电视里的公益广告。陆彬杨只觉得暖风扑面,风轻无力,却不可抗拒的席卷人心。   他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退了出来,整个人似乎也柔软了,轻轻的笑了。看见对面的医生办公室,就敲门进去了,问值班的大夫:“您好,请问齐曈父亲的病情怎么样?”   大夫疑惑的看着他。   陆彬杨解释:“我是齐曈的表哥。”说着给大夫递上一支烟。   “我不吸烟。”夜班大夫摆摆手,说:“挺危险,治疗不理想,瘫得比较重,如果不是齐曈坚持抢救,说不定这几天人都没了,在办后事。瘫痪这病最后就是人财两空,拖不起的人家都是放弃治疗。你们这些亲戚应该帮一帮嘛,就母女俩不分昼夜这么熬下去,马上也是累倒。”   陆彬杨连连点头:“我们都疏忽了,你看我们需要做什么?”   “有钱就帮点儿钱,经济不宽裕就搭把手,陪床送饭帮着给病人活动活动。”   “嗯,知道了,您忙,再见。”   陆彬杨从医生办出来,那间病房的门依旧半押着,在他眼里已经不复温馨,更多的是疾病的折磨和生活的艰难。   忽然抢救室里爆发出嚎啕哭声,哭声突兀凄厉,陆彬杨被吓了一跳,被急着进去的一群人撞到墙边。就看见医生、护士、患者家属进进出出的乱成一锅粥,依稀听出是有人抢救无效死了。   四壁惨败的医院走廊里,灯光暗淡,人影幢幢,哭喊声声,还有看不到的正在飞离人间的鬼魂,温馨之气荡然无存。   陆彬杨骨子里阵阵发阴,大步出了医院。   第 18 章   齐曈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了,馅饼掉下来时力大势沉,砸的她眼冒金星。   不知哪个恶作剧的替她定了特级护理,一大早,护工来了利落的给爸爸擦脸、擦身、翻身、按摩。   齐曈看得直发怔,连忙喊停:特级护理一天的花费比她一天的工资都高。是谁拿着她的钱让她提前破产?肯定弄错了。   去护办室问,小护士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没错,你家亲戚替你定的,一早打来的电话。”   “我家亲戚?”里里外外把姑舅叔嫂想个遍,每一个对她都是避之不及,齐曈摇头:“不可能。”   小护士忽然想起:“对了,还有人替你交了押金,不少呢,雇个特护算什么,你看,这总不会错吧?”   电脑里打开齐曈的费用单,结余金额看的她眼睛差点儿掉出来,半晌,讷讷的嘀咕:“发财了,这钱用还不?”   小护士笑齐曈的古板僵化:“有钱还不好,先花着,就算要还你也是欠债的大爷,管他呢。”   齐曈只得再去财务科查。这次不是现金也不是刷卡,而是转账,名字清清楚楚的:陆彬杨。   齐曈看着那黑漆漆的三个铅字,说不出话来。   财务科的同事逗趣:“三天两头有人替你交钱,小女人你真是太有魅力了!”   齐曈苦笑:“都是要还的。”   天上的馅饼都是龙肝凤胆做的,她这凡人的肠胃吃了消化不良。   齐曈这才意识到那天陆彬杨把她截在医院门口时说的话不是逗她玩,而是认真的。她把特级护理停了,他交的押金只能等出院结算时才能退出来。现在的事情就是找到这个“好心人”,表示感谢,告诉他,钱暂时换不了你,等我凑齐了再说——总不能让她再去财务科借吧,何况数目不小。   齐曈不是没想过那位同事的建议:先花着。反正她是欠债的杨白劳,一句“没钱,请稍等”不失为缓兵之计,也能解目前的燃眉之急。可是,陆彬杨的这笔“生意”她做不起:她年近三十,没有青春可再浪费,后半辈子要踏踏实实的去做家庭妇女,名声自然很重要,和陆彬杨零乱一场之后她还能不能嫁掉?哪个男人会娶她?岁月的拐点,她不敢行差踏错。   主意已定,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陆彬杨,怎么找到你?   别说陆彬杨了,就是陈峰子她都找不到。   慷慨的“投资人”却没事人一般,一连几天音信全无。   齐曈好生煎熬:已经十多天昼夜不离的守在医院,父亲的病情又总是反复,病危通知书时不时就下一张,齐曈心惊胆战的瞒着妈妈,自己被吓得几次软倒、彻夜痛哭。身体的疲惫和对父亲病情的恐惧、担忧让她像一根弦,越绷越紧,无限被拉长、拉长。也许下一刻、就是一闭眼的时候,她就被拉断了,和父亲一样躺在病床上一睡不醒。   如今陆彬杨又来烦扰她,还要为他浪费脑神经和精力,齐曈恨不得揪住那家伙狠狠的打一顿:添什么乱!?   这天下午瑾儿来了,训齐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刚才孟大夫去我们科会诊时才听她说起,你怎么能这样?”   齐曈正在给侧躺的父亲拍背,想把堵在他喉咙里的痰拍出来,也不见外,指挥瑾儿:“快,帮我递下毛巾。”   瑾儿忙上手帮忙,两人轮流拍了半天,才把一口稠稠的黄痰拍出来,躺平的齐爸爸呼吸显然比方才通畅许多。   “阿姨呢?”瑾儿问。   “去抽血测血糖去了,刚走。对了……”齐曈给父亲擦着嘴角流出的口涎,欲言又止。   “什么?”   齐曈心一横:“住你们科的那位陆老太太的孙子,你能找到他的联系电话不?”   瑾儿想想:“没有,他好像和项临认识,你不妨问问——算了,我有老太太的电话,我问她。”   “不用,我找别人问。”   话题一到项临,自然就会卡住。瑾儿直后悔自己的失言,沉闷许久,叹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这话问得模糊,齐曈不知道她确切的在问什么,又似乎什么都问了,觉得她语气过于沉重,也知道她担心什么,于是自己答得也模糊:   “该什么办就怎么办呗,照顾好家人,努力工作,找个男人结婚。瑾儿,有个电影片段我最近总想起来:旧上海冬天的早晨,清理工推着板车,把露宿街头冻死的穷人尸体用草席一卷往车上扔,一车一车的,当时看得真难受:穷人真可怜。正眼泪吧嗒的掉,镜头一转:解放了,锣鼓喧天欢天喜地的扭秧歌,”   齐曈不禁笑了,眼神却迷离:“现在想想都是戏,人生也是戏,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该笑就笑、该哭就哭、该上战场就去当炮灰,该死的时候也就死了。几十年,一眨眼,谢幕了,什么都无所谓。”   瑾儿去握齐曈的手:“你能这么想就好,咱们是姐妹,别把我当外人,让我家保姆过来帮你一阵子吧。”   “谢谢。”齐曈没拒绝,她需要这样的帮助,很需要。   “钱够用不,先从我这里拿。”   “钱不用。”齐曈摇头,最近她钱多的想送人。   瑾儿回到自己办公室发了好一阵呆。窗外是夏天最受欢迎的凉爽阴天,微风习习,病房里的闷热被难得的凉意遣散,空气也少了浑浊。这样的天气齐曈肯定是欢迎的。她对项临还是没有释怀,当年两人为什么分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详情,齐曈大病一场,什么都不说,也不让她问。该死的项临,他倒是攀高枝结婚了、功成名就。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齐曈这话说的又坚强又萧瑟,可哪有那么简单啊,而且她又是个不愿求人的硬骨头。   瑾儿气闷,就去检查卫生,看看能逮住哪个不负责的骂一顿出出气。   迎面看见陆老太又被推着从病区门口进来,推轮椅的可不就是陆彬杨?   得来全不费工夫。瑾儿笑迎上去:“您来啦?气色可真不错,身体好吧,是来看我们的还是来复查?”   陆老太不太高兴:“感冒了,被孙子逼来住院,人老了就被嫌弃,都不想伺候我,不让在家呆,被赶出来了。”   陆彬杨低头看着奶奶的雪白银发没脾气。   瑾儿笑了,接过他手里的轮椅推向一个高间:“瞧您说的,您打个喷嚏全家人都紧张,还不都是关心您?我们这里环境也好,人多又热闹,会把您当皇太后供着……”   陆彬杨帮奶奶在床上躺好,跟着护士长办住院手续。   瑾儿对这个陆彬杨很怵,其实他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对人也很客气,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股让人又想亲近又胆怯的劲儿。科里的小护士私下经常聊他,说来说去,最后总结他像榴莲:又香又贵又臭又有刺,知道好吃,想吃又不敢吃。   和他谈陆老太以外的话题这还是第一次,瑾儿居然需要鼓一下勇气:“陆先生,您方便留个电话号码不?”   “有事儿?”陆彬杨挑起一只眉,似笑不笑,那模样又帅气又邪气,瑾儿不经意间竟被电了一下。   她定定神:“齐曈找你找不到,我是帮忙。”   陆彬杨双眉微扬:“我每天上午都在病房,她可以来找我,当面说的清楚。”   第二天上午,齐曈果然来了,敲门声快而轻。陆彬杨站在落地窗前看她进来,他赌她今天一定会来,一直在等,心里猜测着她推门进来前可有片刻的迟疑,还是像这敲门声般声干脆而仓促。   高间病房的阳光太过充足,白茫茫的光打在她身上,身影被照得发白,脸色更是苍白,整个人没有生气,像一张白纸贴在墙上。更恰当的说是像一个纸风筝:纸背后还有又细又硬的竹签子支撑起棱角,像她不服软的硬骨头一样。   齐曈向陆老太微笑点头示意后,目光就找到了陆彬杨,强忍着心里的别扭:“忙吗,我找你有点事儿。”   陆彬杨对她的态度不太满意:太冷淡了——对他和对奶奶都是,而且透着不情愿。   “什么事儿,说吧。”   在这里说?齐曈怔了一下,看看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陆奶奶在看她,眼神和蔼而犀利,似乎能看到她骨头里去;还有一位医院的特级护理,和认识齐曈,觉得此时气氛有趣,目光悄悄的盘旋在两人之间,   齐曈略一迟疑,从兜里拿出一张纸走向他,真的就直说了:“还你钱的事。办出院前押金退不出来,我给你打了张借条,利息就不给你了……”   “行了行了,咱们出去说。”陆彬杨受不了她,跟奶奶招招手,就出了病房。   齐曈忙跟出去。   陆彬杨脚步不停,她只得快步追着:出了病房、出了住院楼、到了停车场,他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齐曈不干了,冲他喊:“喂,到底去哪儿?”   “上车谈。”陆彬杨上了他那辆旧面包车。   齐曈倔强的站着,头一偏,不服气的盯着脚下的地砖——她受不了和他单独在封闭的空间里,她会心慌气短、无法镇定。   陆彬杨无所谓:“这样谈也行,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你说,这幢楼每扇窗户里的人都在忙什么呢,嗯?”   齐曈就上车了,态度很恶劣,把车门摔得很响。   陆彬杨发动车子,开出了医院。齐曈目瞪口呆:“你干什么?”   “陪我吃饭,然后咱们再谈。”   “不行,我不去!停车!我要下车!”   “没有酒,我从来不谈事情。放心,你父亲病房我让人过去照看了,不用算在你欠我的钱里。”   “陆彬杨!凭什么听你的?停车!”   “就凭我是债主,你欠我钱。”   “我不还了!是你给我的,又不是我找你借的。快停车!”   “不还?那只能打官司了。”   “陆彬杨!”齐曈气坏了:“你无赖!”   车正好停在一个红灯前,陆彬杨点燃一支烟,看着前方,呼出长长的烟气:“齐曈,我不是陈峰子,有闲情陪你逗乐,收起你的矫情,大大方方的陪我吃顿饭,咱们的事,没什么不能商量。”   第 19 章   说是吃饭,其实是赴宴,请客的人是熟人:陈峰。他还清了肖振、韩铁,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还有唯一的美女林安雅——这是个固定的小圈子。   林安雅今天没带未婚夫,他不属于这个圈子,来了别扭,还要被陈峰心怀歹意、阴阳怪气的损。   陈峰没有牵扯林安雅,他所有心思都在琢磨这顿饭。请客的名目很多,中心主旨若隐若现:求陆彬杨办事——其实是有求于彬杨的老爹,拜托陆彬杨从中搭桥牵线,出面说几句好话。   彬杨小时候他老爹很多事上亏欠了儿子,这么多年来他都随奶奶姓、跟着奶奶过,很少进父亲家门,父子俩拧的跟仇人似的。世上的老子从来都硬不过儿子,知情人都知道:老爷子面前没有陆彬杨办不成的事情。所以,有事求老爷子,不如求陆彬杨,哪怕是赔钱的买卖,只要他一句话,老爷子再不情愿迟早也是答应。一物降一物嘛。   陈峰使得就是这招,陆彬杨答应最好,不情愿就拉倒。可是主角迟迟不到,陈峰心焦,暗骂他狡猾:不想帮忙也不想撕破脸,干脆不出现——躲了!   肖振等的不耐烦:“峰子,打个电话问问,不来咱先吃。”   陈峰看看表:“路奶奶又住院了,可能正忙着,再等五分钟,来不来咱都上菜。”   肖振提醒陈峰:“峰子,非得让彬杨出面?上次他自己险些破产都没跟老爷子低头,你这不是为难他嘛。”   韩铁附和:“就是,替你办事他自己不情愿,不办你又不乐意,多年的兄弟为了钱的事闹不痛快多不好。”   林安雅揶揄峰子:“我劝你算了,一点小财你看得这么重,至于吗?”   陈峰没心思和她斗嘴,可好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动摇了。   别说他陈峰,当年陆彬杨和林安雅恋爱谈得如火如荼时,有一单生意,安雅想让他跟老爷子说交给林家做,换谁这都是最自然的事情:给谁做不是做?何况照顾了未来老婆家,又哄佳人开心,何乐不为。可陆彬杨反而恼了,半个多月不理安雅,真有和她一刀两断的意思。林安雅又气又委屈又没面子,反而先低头赔不是,从此陆彬杨家的事她再也不敢碰。   陈峰挠头:“真是头疼,老大一块肥肉我看着馋死了,要是能拿下这个项目,我那小破公司立刻气大腰粗。叫你们来就是帮我助阵,我一个人不敢跟他说。到时看情况,他不高兴我就不提,想别的办法。”   腕表的秒针正好走完走后一秒,陈峰恨恨的手一挥:“不给面子!上菜!”   偏偏这时门被推开,陆彬杨就进来了,边走边说:“上菜了?我来晚了。”   陈峰看着他直乐,这小子肯来,他的事成了一半:“来的正好,正好吃饭。快快快,上座上座。”   林安雅眼睛刚一亮,笑容未展就消散了:陆彬杨往里走,身后被他挡个结实的女孩就露了出来。   是个像猫一样的女孩。这种九条命的动物形容女人时其实是在赞扬那种撩人的媚骨和带着小野性风情,林安雅向来吝啬于用猫来形容看到女人。齐曈不媚不野,可给她的第一眼感觉就是猫:看上去温顺可欺,实则不驯,且爪子锋利。   而且还是只病猫:细细若若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姿色堪堪中上,唯独黑黑的瞳仁大而黑。这样的眼睛是会说话的眼睛,也是林安雅最喜欢的类型,可以很媚也可以很纯,极具杀伤力。可惜眼睛的主人很没兴趣的扫眼在座的人便把眼帘垂下,精光内敛,只是跟着陆彬杨,似乎除了他,这里的所有人与她无关。   安雅转而打量她的衣着,“朴素”过气,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一百大钞就够了 。安雅竟是松了口气:陆彬杨是不会容忍身边的女人如此寒碜的——无异于寒碜他自己。她审视的目光便少了苛刻,转而多了好奇。   肖振、韩铁两人看人的眼睛比林安雅更毒,看着和这一桌人格格不入的齐曈,又觉得她面善,疑惑的目光在她陆彬杨之间打转。   陈峰也没料到陆彬杨会带齐曈来,怔了一下,忙吩咐加椅子,笑:“齐曈啊,欢迎欢迎,最近忙不?”   齐曈没理他,也不说话,坐在陆彬杨身边。   “齐曈”这个名字被陈峰加深过印象,肖振、韩铁恍然想起:不就是那晚陈峰“相亲”认识的“女友”?怎么是和陆彬杨一起来?   陈峰亲自起身给齐曈填茶,齐曈眼皮不抬、“谢”字不说,好像没看见。   林安雅见她谱大无礼,心里猜她的来历:闹别扭的亲戚家的小妹?   女人间的交流很微妙,是用第六感和超声波“感知”对方,视觉听觉用起来太笨拙,多余且不可靠。齐曈感觉到了席间唯一大美女对她的关注,听人叫她“安雅”,觉得耳熟,陆彬杨这个圈子里她听说过的女人只有一个——他的前女友——那晚陈峰请唱歌不就是为了给被人甩了的陆彬杨解闷散心?   原来是这样的女子:典型的写字楼里的高级白领,端庄明丽,既大方又矜持,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都能很得体。   齐曈再看陆彬杨,他一眼都不瞭林安雅,是故意的吧?旧情难忘,藕断丝连,选择逃避?还是用逃避来示威?   无聊的数着面前餐碟上描金的紫色花瓣,齐曈笑得不着痕迹:那陆彬杨今天带她来就很有意思了;可这男人同时也就没意思了。   结婚的不领老公,未婚的带个“女伴”。   陆彬杨说她“矫情”,难道他就不“矫情”?   同样的情况,她和项临就不会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她从不掩藏对项临的恨意,是“敌人”就用敌人的方式相处,没什么值得虚伪遮掩的。   陆彬杨知道齐曈来的不情愿,看她用沉默做抗议,觉得好笑,也不点破,由着她把冷板凳做穿,省去了介绍她的步骤,径自和众人说笑。   热闹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壁花”齐曈在冷板凳上自得其乐。渐渐的,她听出陈峰的话语里句句机锋,不离不弃的在说一个争取中的项目:对他多么多么的重要,竞争对手只有一个,比他只强一点点之类的,似乎想求陆彬杨,又不干脆的“求”出口。陆彬杨呢,高深的但笑不语。   “你说呢?”陆彬杨忽然转头问齐曈,黑亮的眼里满是笑意,像是看穿了她在看热闹。   齐曈被看的猝不及防,一慌,防卫性的反问:“什么?”   陆彬杨笑的不怀好意:“你不知道?峰子说的事,你说我帮不帮?”   齐曈放下手中的筷子,坐正,很认真:“我不懂,不好说。”   “这样吧,峰子,”陆彬杨懒得伤神的懒散样:“你说的事,我听齐曈的,她说行就行。”   谁敢相信陆彬杨也能干出这样的事,像不成器的草包帝王,玉玺扔在一旁,遇到难事只问美人:“为之奈何?”   何况这美人连名份都没有,曾经的“准皇后”都没这待遇。   肖振、韩铁都是一愣,相视一眼,看看陆彬杨,看看林安雅、最后看向齐曈。   林安雅脸色有些青,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越咬越紧。   陈峰瞪大眼:怎么可能?陆彬杨竟会如此儿戏?可他又不像在开玩笑。看看其他人,再看看齐曈,他心里惴惴的:难道当真?   可女人都记仇,何况齐曈这类硬骨头;女人都小心眼小眼界,只知道卖药的齐曈怎么能理解这单生意对他的重要性!天哪——他的生意啊!陆彬杨你小子又滑头又狠:之前你们肯定商量好了的!不答应就不答应呗,还拿齐曈这种不懂生意的女人做挡箭牌!   齐曈知道自己的分量,谈生意的酒场她经的多了,这样的也不是没见过。她明白陆彬杨的心思,于是话说得周全,把金都贴在陆彬杨脸上,却不谄不媚:“陈峰,他这就是要答应你了,又不愿意你太承他的情,开玩笑让我替他答应下来,可你还是要感谢他的。”   齐曈如此“懂事”,陆彬杨颇觉意外,不由得很认真的看她一眼。齐曈不理他,已然恢复了事不关己的姿态,稳稳的拿筷子去夹眼前的海参。   陈峰乐开了花,白嫩的脸上涌着红潮,桃花眼水亮水亮的,语无伦次:“谢谢谢谢,彬杨,这情意兄弟记着,兄弟知道你不愿意和家里张口,能破这个例我……”   陆彬杨打断陈峰:“废话就免了吧。”   此时的陈峰子被大好钱景和陆彬杨的义气沸腾着,根本免不了废话,激动的又起身过去感谢齐曈,过度的热情把齐曈吓得直往后仰的想躲。   肖振看着这情形奇怪,借着笑话陈峰想搞清三人的关系:“峰子你回去私下里谢吧,自家女朋友怎么谢都不为过。”   林安雅目光如电的看向齐曈和陈峰,却不敢看两人身边的陆彬杨。   陈峰子大大摇头,正要说话,陆彬杨开口了:“是我不对,到现在都没介绍,这是齐曈,我女朋友。”   一时屋里静悄悄的。齐曈更是错愕,扭头看他。   陆彬杨伸手去握她放在桌边的手,那么的自然而然,齐曈的手就被他握住了。齐曈费力的想抽出来,可是陆彬杨的手加了力道,不让她得逞。碍于众人的眼睛,她不敢过分挣扎,看着被大手握住的自己的手,有种被调戏的屈辱,她暗中使劲用指甲去抠陆彬杨的掌心。   这情景在其他人看来却是甜蜜恩爱:双手紧扣,四目凝视。   陆彬杨被抠疼了,却依旧不放,笑着对大家说:“改天我和齐曈请客,多叫些人,热闹热闹。齐曈,肖振、韩铁和峰子都是我的磕头兄弟,一家人不用见外;对了,还有安雅——我们最小的妹妹,过几天你就能吃到她的喜酒了。”   齐曈看到林安雅的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掉进餐碟里看不见,再抬起头时满脸笑容自然而友善,同其他人一起端酒要和她这个“陆彬杨的女朋友”碰杯。   陆彬杨满意的看着这“融洽”的场面笑。   齐曈借端酒的机会脱离陆彬杨的魔掌,心里骂他“没心”。   陈峰子离齐曈近,瞥见齐曈垂下的手被陆彬杨“握“的通红,她把手很快的藏在身后。   陈峰打哈哈的笑:“你们都和齐曈喝,我去找‘林妹妹’。”端着酒杯奔林安雅去了:“喂,妹子,我送你那胸花你怎么没拿啊,好贵的……” 第 20 章   陆彬杨答应了替陈峰出面找关系,这顿饭吃的人心大快。饭后陈峰不尽兴,要去K歌。齐曈坚决要走,陆彬杨也不想被锁在暗室里,说:“你们去吧,我和齐曈有事。”   林安雅忽然说:“峰子就是要请你,你不去大家不就散了?”   陆彬杨笑笑:“你去也一样,他就喜欢钱和美女。”   肖振、韩军和陈峰故意走开些,到一旁去聊天;齐曈站在陆彬杨的另一侧,假装被酒店门前的木化石吸引,过去研究。依稀能听见林安雅的声音空落落的,她于是又走远些。   “峰子说奶奶又住院了,我应该去看看。”林安雅关切的问。   “不用麻烦了,小感冒。”   似乎已经无话可说,林安雅看着远处的齐曈,说:“她挺好的。”   陆彬杨想了想,点头:“就是脾气不好。”   这话里透着容忍和娇纵,林安雅飞快的眨眨眼让泪腺功能降低,看着他,问:“那我呢?”   “安雅,何必呢?”   “我呢?”安雅不死心,继续问。   陈峰子没心没肺的低笑声传来,陆彬杨叹气:“你很好,以前没遇对人。”   林安雅笑了,脱离艰涩,似乎变得轻松:“敷衍我?原来和我说话让你这么累,不说了不说了,记住,下个月六号我结婚,你必须来——峰子,去哪儿唱歌?”   “林大小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陈峰子踩着舞步去提车。   目送要HAPPY的人离去,陆彬杨走到齐曈身后:“还在看,这化石上有字?”   齐曈点点头:“有。”   “什么?”   “它说,欠人的钱和债迟早都要还的,就算过了几万年也会被挖出来,所以不要花别人钱。人还要积德,得意时不要欺人太甚。”   “好刁钻刻薄的嘴。”   “我只是嘴上厉害而已,没有仗势欺人。”   “你是说我欺负你?”   齐曈转过身,看着陆彬杨不说话,眼神在问:“你说呢?”   陆彬杨耸肩:“我还以为是在帮你。”   “强加于人的不是帮助,是巧取豪夺。”   陆彬杨扑哧笑了,上上下下认真的打量她,眼神轻挑:“你有什么值得我费这么大劲‘巧取豪夺’的?”   齐曈坦然自若,也笑:“也许没有,可利用价值总有,对不对?”   陆彬杨敛住笑,说:“咱们找个地方谈谈。”   “不去,我只答应陪你吃饭,现在没时间,要走了。”   “你忘了找我的目的了?欠我钱的事不谈了?”   被他扰的忘了正题只想走,齐曈气了:“现在就说,两句话说完拉倒!”   陆彬杨往面包车方向走:“没有咖啡我不谈。”   穿着黑衣的人背影嚣张,齐曈气的冒泡,却也没办法,跟了上去。   陆彬杨把车钥匙丢给她:“我喝酒了,你开车。”   齐曈眼睛都红了:“陆彬杨!”   终究气不过,她使劲踹了脚那辆面包车的轮胎,车子安了报警器,疼的“吱吱”直叫,抗议着齐曈的暴力。   到了温馨古朴的咖啡馆,两人都不啰嗦,开门见山。   “你为什么给我钱?”   “想利用你。”   这是齐曈的原话,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时不适应,齐曈不知该说什么了。   此刻的陆彬杨像在谈公事,冷淡而直接:“你缺钱,我缺一个女伴,可以等价交换。那些钱当然不够,我可以追加,数目可以商量,根据你我相处的时间和交情深浅定。”   齐曈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像是长大懂事后还听爸爸说给她摘月亮时的笑容:“陆先生,这是你的一厢情愿,与我无关。不好意思,这‘生意’,我不做。”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给你时间。”陆彬杨不急,齐曈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应该这样说:每个女人听到这样的“建议”,不管是真是假,都是要“拒绝”一下的。   齐曈起身:“不必了,你可以找更合适的人选。我很忙,倒夜班作息时间不规律,休息对于我很重要,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的钱我暂时没法还,等我父亲出院或者他的医疗保险报销下来,我会还的。这是我打的借条。”   陆彬杨没有接:“没必要,我会等到你点头。”   齐曈无所谓:“确实没必要,我不会赖账的,你的账号我也有,到时直接打到你账户里。”   陆彬杨端起咖啡抿一口,悠然的欣赏墙上的一幅油画:“你可以理解的温情一些:我和你谈情说爱,你有经济上的困难,你的男朋友会帮你。”   齐曈摇头:“你也可以说的直白一些,你想包我,我还不至于缺钱到那个地步。”   陆彬杨也摇头:“不是包养,是要你配合‘做我女朋友’,这在‘性’质上完全不同,如果你情我愿,发生什么我也不介意。明白了没?我不觉得你吃亏,你不是处女,而且我们也是‘熟人’——这也是我选你最主要的原因。”   这些话让齐曈觉得难堪,瞪着陆彬杨,陆彬杨回敬的看着她,互不相让,空间里火气上升。虽然齐曈站着,陆彬杨坐着需要仰视她,可他的从容远比齐曈的犀利更具强压之势,更有主导态势。齐曈像一支孤岛上的火炬,烈焰腾腾,被陆彬杨无尽的深海寒气包围。   和这样的人对峙很费脑筋,齐曈冷静一下,说:“没必要把那天的事不停的提吧,大家都不是第一次……”   “所以我觉得继续发展一下没什么后遗症,你是‘玩得起’的人。”   齐曈脸更红了。   陆彬杨笑了,陡升戏弄之心:“恼羞成怒?敢做不敢说?”   “陆彬杨!”齐曈吼,她很久没这么咆哮的发过脾气了,陆彬杨真的欠揍。   陆彬杨站起来,齐曈瞬间变得矮小。   “我替你想了很多:靠你的薪水你们家只能维持生活,捉襟见肘。我能帮你:你父亲可以住在全国最好的疗养院里,这对他的康复和治疗有好处;你家的房子太小,换个大的安置你母亲,她能四处旅游、活的轻松愉快,或者去陪你父亲。两个老人安度晚年,我可以给你新的公寓,奢侈的生活,不上班也可以,而且你是我的正牌女朋友,名声也很好……”   “那你我的契约期满了呢?或者说你厌倦了我、不想再做这种‘善事’时,我们怎么办?”齐曈问,执拗的看着陆彬杨等他回答。   陆彬杨一时语塞,他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齐曈说:“到时我们再搬回小房子,把父亲接回家?情何以堪?陆先生,我父母病了是需要钱,可我们贫寒人家有自己活法:钱多多花,钱少少花。如果父母知道我和你的交易,他们会比生病还难过。我呢,是要结婚的,我要的是一个丈夫,安稳的人生,而不是一个提钱匣子。你明白吗?”   陆彬杨不置可否,齐曈知道他听进去了,推开包厢的门,先走了出去。   陆彬杨跟了上来:“我也回医院,我送你。”   一路沉默,陆彬杨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换挡的时候,齐曈能看到他的手,腕上一只表价格不菲。不仅是他,连带他的朋友们,连带中午那顿饭,都是这城里的顶级配置。   比起来她真的是寒酸至极。   如此不相配的两人,陆彬杨怎么会想到那样的“提议”?齐曈想不通,不过她的决定想来是正确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远离这些富贵之人,能让人活得踏实、实在、安心。   齐曈自问:拒绝的原因中,除了那些说出来的,有自卑吗?   是有一些的吧,钱财面前,她是有些自卑。她承认。   到医院,齐曈正要下车,就听见有个声音说:“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心陡的一颤,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一路想这件事想得太多。可还是情不自禁的看向陆彬杨。   陆彬杨熄火拔下车钥匙,转身看向齐曈,很严肃的陈述句:“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齐曈呆了半天才说:“开什么玩笑?”   陆彬杨说:“那天在病房,你说过,只要有人娶你就嫁,这话总没错吧?”   齐曈不说话。   陆彬杨双手扶着方向盘看向前方:“我也一样,娶谁都是娶,有人敢嫁,我就接着。你也不用担心合同到期没有退路。”   齐曈缓过神,尴尬的笑:“你要真是这样,怎么会轮到我?林安雅怎么会飞了?”   “哦,你还惦记着她呢?难道你介意我的前女友?”陆彬杨斜睨着齐曈,像是抓到了她的弱点。   齐曈心慌,装出自然:“关我什么事?”   “不关吗?我现在是向你求婚。”   齐曈装哑,耳后却泛起了红晕,陆彬杨看在眼里,心中隐隐一动,就想起了那晚的情潮。   车里的气氛立刻暧昧,齐曈坐不住了,急着下车。陆彬杨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欺身上前。   齐曈被固定在靠背上,眼睁睁的看着他眉目清俊的脸近在眼前,被男人的呼吸和味道包围,她眼里满是慌张和惧怕,气息凌乱。   陆彬杨的目光流连在她乌溜溜胆怯的眼、姣好的脸庞、微微翕动的鼻翼、还有泄露一切秘密微颤的唇。   他的声音喑哑,带着蛊惑:“为什么害怕?想我了吗,我想你了……”   低头就想捕捉她的唇齿,那里的滋味他回味很久了。   齐曈不顾一切的挣扎,陆彬杨顿时没了兴致,放开她。   挣脱束缚的齐曈逃离那辆车,一路狂奔,引来无数路人侧目。进了病房她的心跳得更猛了,全身的肉都在跳,跳得她心虚害怕,全身燥热。于是靠在冰冷的墙上大口的呼吸换气,说不出话来。   陆彬杨派来的特级护理还在,见她回来就走了。妈妈给她递来一块毛巾:“怎么跑的这么急,脸红成这样,快擦擦。”   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前两天晚上那个打错的电话,尾号是很好的数字,所以齐曈记住了,便接起,不料竟是刚才那个人的声音:“后天我请朋友吃饭你陪一下……”   齐曈被烫了一般,把手机远远的扔在病床上,来不及挂断。   手机屏幕亮了一会儿就暗淡了,那边挂断了。   妈妈疑惑的看着女儿,齐曈也看着妈妈,不知该怎么办。陆彬杨的声音阴魂不散的依旧缠着她,在耳边无限回旋。 第 21 章   陆彬杨给齐曈打完电话,点燃一支烟,给峰子打电话。原担心KTV里声音嘈杂,他听不到,没想到居然一通就接,显然他还在亢奋,很激动:“彬杨,在哪儿?”   “医院,你呢?”   “公司,在改项目方案,这回一定做出个样子来,坚决不给你掉链子!”   陆彬杨奇怪:“你不是带着安雅去唱歌?”   “你不去她还唱什么,回公司了,齐曈呢?”   “走了。”   “你和那妞儿……”   陆彬杨狠抽几口烟,然后一口全呼出去:“你不是都知道?”   陈峰挠头:“还以为你说着玩,来真的?你小心点,那女人不好惹,你看她那眼睛,挺狠的,惹急了敢拿车撞你,又不是没撞过你?”   陆彬杨嘿嘿笑:“还行吧,挺适合我们家门风的。你怵她?”   陈峰啧啧的:“是女人我都怵,我心软,没你狠。你不就是想把老爷子气吐血,注意把握分寸,别被她粘住,多给些钱,也不要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将来哪个大家闺秀还敢嫁给你?”   陆彬杨想起齐曈说他是“提钱匣子”的话:“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她的‘提钱匣子’?”   峰子认真的当起“高参”:“要不干脆立个合同吧,分的时候也利索。再有,别把她带到人前,像今天你带她吃饭就不合适,不过今儿的都是自家兄弟,无所谓……”   陆彬杨嘴上应酬着陈峰,想着他将来要叫齐曈“嫂子”,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和情境。隔着电话,陈峰看不见陆彬杨的笑,是那种一边挖陷阱、一边幻想敌人掉进坑里的笑。   陆彬杨很笃定:齐曈会答应的。如果真的只是要结婚,从条件置换的角度,她找不到比他再理想的人。   蛇打七寸,他知道她的要害。目前的情况是这只蛇不甘心就伏,他的力度也还不到一击致命的地步。   电话那头陈峰还在唠叨:“……你就是块五花肉,女人都想骗你,你还不太傻,什么都看的透,总是骗不了你,你也怪可怜的。”   陆彬杨被逗笑:“是啊,女人都不好惹。你哪次不是被林安雅收拾掉?她马上结婚了,你真的要去喝喜酒?其实我看你挺像新郎的。”   陈峰哈哈大笑,笑的突兀:“算了,我还是爱钱,这个项目你可得帮我上心。”   陆彬杨点头:“答应了,我就会卖力。”   似乎不想多聊,陈峰匆匆找个借口挂断电话。   陆彬杨看着安静的手机,觉得这个现代化的东西很玄:对着一个机器说话就能影响到另一个空间人的情绪。有时一个人对着一个手机能说一天话,贴在耳边、嘴边,比对爹妈老婆都耐心、亲密。手机一挂断,似乎和整个世界都中断联系了。   这情形是不是很怪异?   不管了,反正现在头疼的是陈峰子。他会怎么做呢?大约也只是为林安雅烦躁一阵子就罢了,然后忙他那小破公司,谁让他最爱的是钱呢。   也许林安雅嫁给那“眼镜”是对的,她和陈峰在一起就能幸福?未必。   回到老干病区的高间,陆奶奶和他打起了游击战:“出去吃饭了,都和谁呀?”   “峰子,肖振他们。”   “带了刚才那女孩儿?”   陆彬杨看着奶奶笑,不说话。   奶奶好奇心被他这样吊了半天,佯作恼怒。   陆彬杨忙哄:“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女朋友,你看怎么样?”   “太瘦了,我喜欢安雅那样的,健康漂亮又活泼,水蜜桃一样,看着都有福气。”   “结婚就胖了,好办。奶奶,我想娶她。”   “想娶就娶,儿子的事我都管不了,孙子的就更管不了了。哪天带来跟我说会儿话。”   “嗯。”   齐曈当陆彬杨是个疯子。当他说的话是疯话。   总之一个词:荒诞。   她钻进病房,白天抓紧一切时间睡觉,晚上陪床,把陆彬杨的电话号码关进黑名单,把有关他的一切回忆丢进记忆的碎纸机:世界,宁静了。   父亲的病情依旧没有起色。长期用脱水药,他有脱水的兆头,塌陷的脸颊上颧骨突出,瘦骨嶙峋,四肢单细,干裂的皮肤松弛的耷拉在骨头上,不见肌肉。其实爸爸正在盛年,如果不病,也是身体魁梧、笑如洪钟的硬朗男人,笑起来和皱眉时都很有味道,是个魅力老男人。   齐曈心疼的不忍看他,母女俩更加焦急,各自偷着抹眼泪:这样下去会不会成了植物人?如果转院呢?忽然就想起陆彬杨的那句话:可以送到全国最好的疗养院,对他的康复和治疗都有好处,母亲也能轻松些。   齐曈慌忙扯回思绪,怎么想到这些了?   盘算手头的钱:把陆彬杨的钱都加上也不够去疗养院,而且那里的花费都是贵族式的,不属于医疗保险的报销范围。算了,还是让这里的专家大夫看吧。   第三天下午是医院的联合查房,齐曈的手上有药房的考核记录本,被召唤回科里应付考核。折腾完,已经快下班了,她匆匆忙忙的往职工餐厅跑。   餐厅里有一群白大褂聚在一个圆桌上吃饭,热热闹闹的,有人看见齐曈,高高伸出手招呼她,正是急诊科的医生护士们,其中还有韩大夫,在用热情的目光邀约她,笑的颇有深意。   齐曈端着餐盘过去,坐在韩大夫旁边:“你们怎么这么齐,像聚餐似的。”   韩大夫解释:“出来抓紧吃口饭,一会儿要大忙:有个建筑工地出事了,十几层的楼上摔下来七八个工人,听说当场死了四个,大事故,市长都去了现场,救护车马上接回人来,今儿晚上的夜班算是报销了,得累死。”   “真可怜!”齐曈听得一寒,想着那些消陨的生灵,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一桌人吃饭都风卷残云般,齐曈来的晚,刚吃几口,他们就陆陆续续的离开,唯独韩大夫的筷子在减速,陪着齐曈细嚼慢咽。最后,这一桌也就只剩这两人了。   “最近怎么不见你上夜班,给你们科打电话,都说不在、请假了,忙什么呢?”韩大夫问。   “没什么,家里有点儿小事。”   “那就好,过两天的职工运动会,你报项目没?”   齐曈压根没听说这件事,想起往年的运动会,笑了:“我跑不快跳不动,拉拉队都嫌我声音小。”   韩大夫看看齐曈,点点头:“也是,你这么瘦。怎么你就吃凉菜?应该多吃些肉,营养才均衡。”   说着,他把自己餐盘里的几块完整没动过的肉夹在了齐曈的餐盘边。油盈盈的五花肉点缀在素淡的凉拌土豆丝边上,很是养眼,勾人馋虫。   齐曈最近熬夜熬得根本没有食欲,连饭都是强逼自己吃的,看见就觉得腻。可她和韩大夫正是培养好感的阶段,不敢拂了他的美意,只得笑盈盈的谢过,硬往下吃,咽进胃里阵阵翻涌。   韩大夫看着高兴,絮叨着说一天里遇到的事情,绘声绘色的卖力形容:有宠物狗把主人家孩子的头皮咬下来,有工人用电锯不慎把腿钜的血肉淋漓,有打群架拼刺刀扎的人开膛破肚的……   这些都是他每天所经所见,再寻常习惯不过,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妥。齐曈没听几句,忽然捂着嘴起身,快步进了洗手间,“哇”一口把晚饭系数吐了出来。   韩大夫怔了好久才醒悟过来:齐曈呆在药房,不接触临床,别说伤口了,连血都见不着,他讲的这些根本不适应。不由得一阵懊恼:助兴的话题反而遭遇惨败。可她也太娇气了,好歹也是医学院出来的人吧,怎么就至于跑洗手间去了?   齐曈好久才出来,脸色惨白,发梢沾了水珠,像是用冷水洗过脸。韩大夫看得出她虚脱了,这才起身迎过去,想扶她又觉得不妥,最后问道:“难受?”   炎热的夏天,齐曈全身冰凉,不敢攥拳握自己的手,嫌自己的手指凉。勉强支撑着走到最近的桌子边坐下来,气若游丝:“有些中暑了……”   韩大夫松口气,不是被他的话恶心到的就好:“一会儿回药房吃点药就好了。”   这样不着边际空泛的关心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的强。   齐曈点点头,胃里虚空,吐出来终究要舒服很多,比那块五花肉在里面闹腾着强。她忽然觉得眼前的韩大夫就像那块五花肉:真的吃下去会不会消化不良?把生活折腾得鸡零狗碎,然后悉数吐出来,还要搭上自己的健康。   油和水两张皮,要想溶在一起,只能费力的不停摇,能摇成一片浑浊就算好结果了。   她这种做法是不是在拖人下水?对自己不负责的选择对他是不是也不负责?   齐曈抬头看着韩大夫,决定老实交代。如果他真的畏怯,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我这几天呆在病房里闷得中暑了。”   “病房?”   “我爸爸住院了,脑梗,至今没清醒,就算醒了也是卧床。我妈妈也病了,糖尿病,富贵病,很费钱的那种。”   都是搞医的,不用多说,都知道这两种病背后所需要的花费和护理工程。   韩大夫发怔,半晌不说话。   救护车悠长刺耳的警笛声遥遥的传来,声音越响越大,听着都知道车子速度很快的开进了医院,有急警。   韩大夫梦回:“我、你、我得、得去看看……”   齐曈笑得温婉,黑漆漆的眼里看是穿世情的了然。不可否认,这一笑是很美的,还有着理解的贤惠:“你忙吧,再见。”   韩大夫有些尴尬,脚步已然在向外走了:“你要不要紧?”   齐曈轻轻摇头:“没事,谢谢,你忙,再见。”   目送匆忙离去的背影,齐曈竟是松了口气:没有了希望和期冀,也就没有压力和负担。她无需再伪装隐瞒,那个自己她不喜欢。这样也好,让她彻底的掉落在地上,看清现实——也是好事。   餐厅门开开合合,人进人出,韩大夫和迎面进来的项临打个招呼匆匆走了。   项临和齐曈的眼光不期而遇,项临忙笑,有丝讨好的意味。   齐曈也笑,自己都不知在笑什么:   和项临打招呼?   和韩大夫说“再见”?   笑自己的竹篮打水?   还是她除了笑,不知该干什么了。   项临近来没有被齐曈这么和善的对待过,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神情恍惚,犹豫一下,走了过去。   齐曈看着他走近:他也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自己,为了那次为期一年的进修。回来后他成为了独挡一面的专家,两人变成陌路。   父亲曾说:“我女儿这辈子不需要奋斗,在家靠老爸,将来肯定嫁个好男人。”   世事难料,爸爸病了,男人都躲着她。   也有例外——陆彬杨,可他是要代价的。   手机在震,唤回了她的神游,齐曈看看陌生的号码,接起,竟是陈峰子仓皇的语调:“齐曈,快来,彬杨车祸了,在你们医院急诊门口……”   齐曈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可刚才救护车的呼啸声就尖利的回旋在脑子里,防空警报般惊天动地——难道车里是陆彬杨?   项临见接电话的齐曈笑容僵住,脸色瞬间煞白,眼神空洞的望穿他看向远处,缓缓起身向外走,越走越快终于大步冲了出去。餐厅的门被她用力推的敞开,人已消失门扇才转了回来,吱吱呀呀的轻摆着。   出什么事了?   项临下意识的要追出去,被身边的助手叫住:“项主任,菜上齐了,吃吧,一会儿还有连台的两个手术。”   项临坐下,心神不宁的拿着筷子向外看,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向外看着。 第 22 章   齐曈从病区通道奔向急诊科,   候诊厅、医生办、处置室、换药间,一间间找过去都没有陆彬杨。她逮住眼前一个穿白衣的就问:“是不是有车祸?有没有姓陆的?”   没想到恰恰抓住的是韩大夫,他带着口罩帽子,见是齐曈,有丝尴尬:“今天没车祸,怎么了?”   没车祸?   对了,峰子说还在急诊门口,难道还没送进来?怎么能这么慢,伤的重、动不了?   顾不上多说,齐曈就往外跑。   她离去的匆匆,脚步带动着雪纺的白色裙摆,像风中的飘柳,细致、柔软、含蓄。韩大夫看着她的背影恍然失神,自己也知道:终究是有些遗憾的,只因胆怯。   齐曈出了急诊厅门已是气喘吁吁,手背擦去额头不断沁出的汗,焦急的四下看。门前却是一派安宁,连路过的行人都没有,远处稀稀拉拉几辆车停着,再远处是绿意悠然的草坪花坛,有悠闲的人在夕阳下乘凉消夏。   受了伤的陆彬杨在哪里?   不知他伤成什么样,现在是何情形。齐曈只记得陈峰着急无助的语调,这只让她往糟糕的方向去猜, 满脑子的血肉模糊。   齐曈失措了,拿起手机给陈峰打电话。   彩铃是嗲嗲的女声唱着慢吞吞的情歌,对方就是不接,齐曈烦躁的掐断再打。   忽然一声极其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眼前光影一暗,一辆黑黢黢的大车就停在眼前。齐曈吓了一跳。   车里有手机欢快的铃声正响着,接着,“嘿嘿嘿嘿”一串熟悉的笑声传来,这笑声极特别,过耳不忘。   齐曈僵住了,手指摁断电话,冷森了脸,抬头看向正在高兴的某人。   果然是陈峰子那张养尊处优的脸,趴在方向盘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时歪头看着她笑,得意之极。白嫩嫩的脸上两个酒窝被笑容挤成一对括号,眼睛也弯弯的。边笑边对身边的陆彬杨说:“嘿嘿嘿嘿……你看,我赢了吧,这丫头就是认真,嘿嘿,两千啊,掏钱掏钱……”   齐曈看向车里的陆彬杨,他安然无恙的吹着冷气,比慌张的自己体面多了。他倒是没有笑,正正经经坐的一动不动,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齐曈,若有所思的深不可测。   峰子下了车,手里一个大大的冰欺凌递向齐曈,笑呵呵的:“给,拜拜火,他不光输了钱,还得请咱俩消遣去,你说,去哪儿?”   齐曈不接,冷冷的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声音平和:“很好玩,是不是?”   “生气啦?别这么小气嘛,我们来的路上真的差点儿压着一只流浪狗……”   陈峰冷不防齐曈忽然变脸,手中的手机就砸向他。   他慌忙抱头转身,好在齐曈气头上手抖,没准头,没打中他,扔在了车上,清脆的一声,手机摔成好几块掉在地上。   陈峰一惊,心疼爱车,刚要说“你怎么这么玩不起”,手中的冰欺凌就被齐曈抢过,然后身上一凉,香软粘滑的东西正正砸中他的T恤,溅了一身,冰的他直跳脚。   “疯了你!怎么跟泼妇似的?陆彬杨,你快管管她。” 陈峰防备着齐曈再撒泼,随时准备要躲。   齐曈恨恨的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下,夺眶而出:“很好玩是不是?戏弄我很有趣,对不对?对不对!”   陈峰狼狈之极,气急败坏的抖落衣服上的甜点:“多大的事?又没有咒你出车祸……”   这一说更不得了,齐曈彻底被引爆,怒气蓬勃,带动着积压多日的各种怨气不可遏制的发作出来:   “是,你眼里这根本就是个小事!不就是车祸?随口拿来说着玩,把人撞个半死不活又怎么样?赔点儿钱的小事,你潇洒你的,受罪的又不是你!谁管那家人的死活?”   齐曈脸上泪水磅礴,止都止不住。毕竟是弱小的女人,这让她多了楚楚可怜的无助,折损了气势。但痛恨厌恶的目光像受伤的野兽,让陈峰颇为怯场。他嗫嚅着说:“扯那么远干嘛,不过是玩笑……”   “玩笑!玩笑?”齐曈冷笑:“开玩笑以后你找对人,你们这些公子哥的游戏我玩不起!别惹我听见没有!”   齐曈吼完转身就走,冷不防被人拽住手,泪光迷蒙的眼前晃动着黑色的衬衫,是陆彬杨低沉的语声:“别走。”   发作中的齐曈执拗的要甩开他,不顾一切的挣扎,大力的和他揪扯着,不顾正在自己单位的门口、不顾进出的人侧目,哪怕鱼死网破、哪怕扭断自己的胳膊也要挣脱他。   陆彬杨怕伤了她不敢太使劲,只得松开手,双臂一揽,紧紧的把她固定在怀里。   齐曈挣不过高大的男人,被困住一动都动不了,不肯屈就,只觉得屈辱愤怒,再也撑不住了,“哇”一下放声哭了出来。   陆彬杨心就软了,双臂渐渐放松,把她的头轻轻的压向自己的胸口,变成了拥搂:“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男人的怀抱由刚硬变得温暖烫贴,像父亲的温度,能听到强有力的心跳,齐曈本就虚弱,又哭的头疼,晕晕乎乎的忘了处境,只知道难过,忘乎所以的哭了个尽兴。   陈峰看得眼睛都直了:哭哭闹闹原以为要拼命,怎么忽然变的这么温情了?一个哭,一个搂着哄,演悲情剧似的。还有,陆彬杨的样子,居然也能变得这么、这么、这么——“那样”。   这状况他彻底无法理解,又不敢打扰,只得“穿”着一身粉红冰欺凌一旁站着看、等,很是折磨难受。   待齐曈渐渐平静,陆彬杨放开她,拉了她上车,   齐曈像爆炸后的气球,张力无法承受后的崩塌让她木然,变得乖顺,由着他。   陆彬杨对峰子说:“车我用一下。”然后轰鸣着就走了。   陈峰“唉!唉!”连喊两声追着挥手抗议,那车子全然不管他,转个弯出了医院上了公路。   身上的冰欺凌已经化成香甜的汤汁,染了一身,还滴答到光亮的皮鞋上,黏黏的,就算是盛夏也冰人啊。峰子气坏了:“不讲义气的,就不管了?把我送个地方也行啊。我招谁惹谁了?齐曈你个疯子……”   陆彬杨带齐曈到了一间公寓,冲杯咖啡给她,坐在对面,看着她。   齐曈倦怠而安静,瑟缩在沙发深处,怔怔的看着咖啡的香气飘散,神游好久才低声的说:“对不起,我失礼了。”   这歉意流于应付,毫无诚意,如果说有,也只是对自己情绪失控的悔意。陆彬杨笑笑:“是我不对,给你打电话不接,我估计你把我屏蔽了,就让峰子想办法骗你出来,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用了那个借口。”   齐曈瞧着咖啡杯,没有问“为什么找我”,陆彬杨会说的。   “那天说好了今天请几个朋友吃饭,想带你去,可你似乎忘了。”   那天?那天他还说可以结婚。齐曈认真的看他:“我说过,公子哥的玩笑别找我开,我玩不起。”   “我很少开玩笑,只要你点头,随时结婚。”陆彬杨貌似很认真。   齐曈忍不住笑了,几分不屑:“你要小心,我很认真的,万一被我认准,甩都甩不掉,你会很麻烦的。”   陆彬杨当没听出她的嘲讽,说自己的话:   “你父亲曾经是个小有产者,据说当年风生水起,被一场车祸毁了。可惜,肇事者是个农民,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一次手术的费用。更可惜的是,你母亲是只知道花钱逍遥的阔太太,你是他们精心保护的掌上明珠,母女俩对公司的运营从来不闻不问,一概不知,等忙完你父亲的事,厂子已经被内贼和催债的人趁机卖了瓜分。也有欠你们钱的人,可一句没钱也就了事了。你尝试过打官司,判决下来没有一个能执行的,亲戚朋友都断了往来,你们的日子过得很拮据。齐曈,我说的这些没错吧?”   齐曈看着他不说话。   陆彬杨微微点头,当她默认。   “我不算很有钱,小老板一个,不过供养你和你的家人不成问题。我对自己的老婆也没什么大的要求:   一、本分、讲道理、不贪,无论对人对己,对财对势;   二、知道进退容让,我家人和我关系不好,可是个个惹不起,我能和他们对着干,你不行;   三、要爽快,好聚好散;   四、要听我的话,不能干涉我。”   陆彬杨说着把几页纸递给齐曈,四目相视,齐曈迟疑一下,接了。   陆彬杨对她这一接很满意。齐曈没有看,只是拿在手里。陆彬杨就更有把握了,这意味着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合约条目清楚,是关于两人婚前婚后财产的归属、分割:   “你的收入归你;你父母的一切花销我会承担,只要不过分;我每年会给你钱,也会给你足够的自由,当然,也不能过分。至于你担心的‘合约期满’,我想如果你能称职的扮演好一个妻子,我也不想离婚,大不了各玩各的;非要到了那一步,我也会给你很好的安置——毕竟还有婚姻法嘛。如果你同意,最后一页请签上你的名字。”   齐曈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已经有了陆彬杨的签字,遒劲规整,霸道而严谨。   “这么说,我挣的是年薪了?”齐曈想笑,笑不出来。   陆彬杨摇头:“我不认为这是幽默。不要总觉得委屈,你得到的够多了,嫁给别人就比这好了?”   齐曈想起了方才韩大夫的拒绝和自己的狼狈困窘,不禁怅然:“是啊,我所有的问题你都帮我解决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拿起笔,一笔一划的在空白处写自己的名字:齐曈。   字迹单细,和陆彬杨的签字站在一起,像寄生在大树上的藤萝。   她也将开始这样的人生,还是值得庆幸的:以后也不用费尽心机的去引诱那些对她望而却步的男人。比嫁给韩大夫强到天上去了。   父亲说给她起名字时,只希望女儿一辈子都生活在阳光下明媚的童话世界。搬遍辞海,“曈”字最和心意;   项临的那场婚礼豪华至极,就像童话一样,新娘像美丽的白雪公主。   名字的最后一横,齐曈写的格外用力,像是要划出一道天堑,从此与过往隔岸。   纸笔递给陆彬杨,她仰脸巧笑:“谢谢。”   这笑容看陆彬杨眼里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觊觎她心爱的玩具很久,当她被迫无奈不甘愿的把玩具递来时,他并没有得到的满足快乐感,、却是像掠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禁想起齐曈前两天说的话:巧取豪夺。   这种感觉很不好。   陆彬杨决定摆脱,也让齐曈摆脱这种受气小媳妇般的委委屈屈,问道:“听到我‘出车祸’的消息时,你为什么那么着急?只是因为要履行救死扶伤的天职?”   话题转的太突兀,齐曈一怔,撇过目光看向一旁,匆忙的像在逃离,无言以对。   陆彬杨心情立刻大好:“安顿好你的家人后,陪我去看看我奶奶,这房子是我的家,以后就住这儿了。” 第 23 章   对家人的安排很简单,争得陆彬杨的同意,齐曈送父母转院去了北京,安置在陆彬杨联系的疗养院里,这也是他最初的建议。不可否认,很周到恰当。   齐曈对母亲说出这样的安排时,母亲的目光很犀利:“你哪来的钱?”   齐曈笑:“我认识的朋友,在一起很久了,不告诉你是因为他条件太好,一直以为最后会分手,就瞒着。昨天我们领证结婚了,现在花他的钱就名正言顺了。”   齐曈拿了结婚证出来,那是“签合同”的第二天陆彬杨带她去办的。母亲疑疑惑惑的拿在日光下,翻来覆去的看,似乎要找到那是假证的痕迹。齐曈感慨:现在领结婚证太简单便利了,办假的反而要费事一些。   母亲指着结婚证上的陆彬杨问:“他人呢?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你连我的同意都没有就敢办?他怎么也不来见你父母?”   “他忙,出门了……”   母亲很生气:“你们年轻人怎么办事的?带他来见我!我家的女儿要出嫁人,至少我应该知道嫁给什么样的人。就算我是丈夫死了的寡妇,他也应该登门来见长辈,没这么看不起人的,何况你爸爸还躺在这里……”母亲说着说着眼泪成串的掉了下来。   齐曈最受不了看父母哭,一把心酸,也掉泪了:“妈……”   “你让他来见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母亲擦干眼泪,很坚持。   齐曈为难,她知道自己在陆彬杨那里的地位,打电话指挥调度他?岂不是不自量力。   她假装拨通电话,时间差不多又假装挂断:“妈,他开会呢,关机,我联系上他,一定让他过来。”   母亲拉过女儿坐在丈夫的病床边:“曈曈,在你爸爸面前,你好好跟妈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能欺负他这会儿糊涂。”   齐曈看爸爸,病床上的老人昏沉沉的不省人事,憔悴瘦弱。再看母亲,也为这个家操劳的没有了昔日的美丽雍容。   齐曈笑:“妈你多心了,彬杨对我挺好的,他没结过婚也没缺陷,是个小老板,正当商人,结婚证在这里你还不放心?我也不小了,遇到条件好的男人不容易,所以他说领证,我怕他反悔,毫不犹豫的就去了,没想到应该让你先见见他,礼数什么的都忘了,这点没办好,你别生气,啊。”   母亲将信将疑,齐曈又补充:“送你和爸爸去疗养院治疗还是他的建议,那边医疗条件好,对爸爸的护理和复健有好处,你也检查调养下身体,我能放心的在这里准备结婚的事情,妈,你说呢?”   母亲最后点头同意了——她选择了相信女儿,相信一切都是否极泰来。   临行那天清晨,一直没露面的陆彬杨居然出现了,这也是他在这个家的第一次亮相,齐曈受宠若惊一般,心中竟有感激。   父母面前陆彬杨虽然不是热情十足,也“叔叔阿姨”的叫着,很有礼貌。何况父亲坐不了飞机,陆彬杨联系了一辆崭新的大客,空间宽松,能放下病床,一路上的东西也准备的面面俱到,很细致。   母亲眼中的担忧和阴霾立刻散个干净,看得出她对陆彬杨很喜欢、超乎想象的满意,对女儿的未来也就放了心,是开开心心走的。齐曈一路送父母到了疗养院安顿好,便坐了飞机独自返程。   在机场逗留的时候,齐曈心中隐隐一动:她是不是应该给陆彬杨买件礼物?就算是普通朋友,替她做这么多事她也应该表示感谢。可随即就想到了那几张合同,白纸黑字冰冷的提醒着:他们之间是交换。他所做的这些,自己是用了后半辈子为代价的。感激之情立刻被另一种尖锐的情绪取代:她不欠他。未来是什么样谁又能知道,何必多此一举,做无聊虚假的事情。   陆彬杨也许还会嗤笑她:想用这样小恩小惠的温情笼络我?   “小姐,需要为您包起来吗?”   齐曈恍然醒悟,原来她在这枚铂金坠子前驻足很久了。记得他颈上悬着一枚玉坠,想必不会抗拒戴饰品。   “包起来吧。”齐曈说。   收藏起来留个纪念。   纪念这一刻心中对他的感激,感激他对这个勉力维持的家庭的帮助,让它躲过覆巢之灾,也让此刻的自己感觉到这世界久违的美好和轻松。   打好包装的项坠放在包里,她的包里比来时还多了一张卡,面额十万。不是陆彬杨给的,却是进航站楼前妈妈给的。   当时齐曈不可思议的看着妈妈:“妈你哪来的钱?”   “你爸出事前我攒的……”   齐曈愤怒了:“为什么不拿出来?这么多年一家人为了钱为难成这样妈你就忍心看着?我……”   有句话梗在齐曈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如果有这些钱,她怎么会和陆彬杨纠缠到现在的地步!   妈妈笑:“这是给你的嫁妆钱,我和你爸这把岁数了,凑乎着活下去也就算了。可我的女儿不能寒酸到一分钱陪嫁都没有,到婆家被人小看欺负,你爸爸也不会答应的。原当初想着这钱留给你结婚买房子时用,现在你嫁的好,这点钱彬杨可能看不在眼里,但陪嫁不能没有。你年纪轻,这些不懂……”   齐曈落泪了,眼泪一路都没干。   回家后憋仄的小屋没有了父母,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她;从前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办不完的事,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时间多的无法打发。   于是关了手机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面目浮肿。开了手机有陆彬杨的短信进来,言简意赅:收拾一下,陪我去看奶奶。   齐曈于是逛商场“收拾”自己。   几年没逛时装,新近的流行和时尚竟然一时接受不了,不会搭配不说,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她估计着陆彬杨的奶奶上了岁数,对花哨的装扮想必不太感冒,于是选了一身休闲衣裤,这样自己舒服自在,也不显得落伍。   她化了淡妆,这是一种礼貌。唇彩淡的不能再淡——没办法,她也不习惯了脸上有颜色,同样别扭。   以至于陆彬杨见到进了病房的齐曈时,明知道她有变化,硬是找不出来哪里有不同,也许只是休息好了气色好些而已。   陆奶奶很和蔼,可并不意味着她好对付。   齐曈感觉到这位老太的精明,八十多岁,耳聪目明,思路清晰灵活。想必看自己一眼能看进骨头里,就像自己看着三岁孩子耍花招一般:所有心思尽收眼底、清澈无遮。   奶奶问起齐曈的家人,齐曈据实以告,当然知道什么需要隐瞒,比如住疗养院的钱之类的事。   陆彬杨在一旁坐着听着她们聊,手边是齐曈带来的康乃馨花篮,便无聊的把玩着花篮上的卡片。   “在医院上班累不累?是不是也倒夜班?”奶奶问。   “不累,上夜班挺好的,白天休息时看着别人忙,感觉自己好像偷懒赚了。”   陆奶奶被逗笑:“你上夜班时别人都睡觉就不觉得辛苦?”   齐曈眨眨眼,想想:“这倒没想过。”   陆彬杨也笑了,奶奶看孙子一眼:“齐曈你想吃什么水果,彬杨你给拿一个。”   陆彬杨摇头:“一会儿我们出去吃,吃了水果哪有肚子吃饭?”   老太太郁闷了:“那我就一个人吃医院的饭?”   陆彬杨冲她挤眼儿:“你馋什么,我给你带来。”   陆奶奶馋虫大动:“麻辣……”   “麻辣的都不行!”   老太生气了:“那你们走吧,赶快走!”   陆彬杨咯咯笑着拉了齐曈就走。   出了门就被护士办几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齐曈尴尬的与陆彬杨拉开了些距离,与同事们打了招呼,相随下楼。   陆彬杨带齐曈到了一间西餐厅。齐曈暗自大呼受罪:她最不喜欢吃西餐。   陆彬杨像是在等人。齐曈也不问,陪着等。   无聊间陆彬杨打量齐曈,得出一句结论:“你还可以穿得再艳一些,这身衣服五十岁时也能穿。”   齐曈笑笑,接受批评。男人都希望身边的女伴是最抢眼的,看来他也不例外。这倒奇了:他怎么就选中不起眼儿的自己了?那林安雅不知比她靓丽多少倍。   “一会儿我妹妹来,她嘴快性子冲,你慢慢就习惯了。叫她馨柳就行。”   馨柳?和“彬杨”的名字真是一对兄妹。这样想着,齐曈愈发觉得“馨柳”这名字上口、熟悉。   陆彬杨虽然等人等的不耐,不经意间流露的却是甘愿和亲昵,这种表情只有在面对陆奶奶时齐曈才见过。   兄妹间的关系有对立、有依赖、还有情人未达的微妙,所以小姑子都不好对付。他家还有什么人齐曈不知道,说不定还有大伯、小叔、大姑姐,小心应对就是了,总之各各不能惹。   陆彬杨忽然笑的温厚,齐曈顺他眼光望去,一个女孩已经风风火火的坐在了对面:连衣裙色彩缤纷,齐曈数了数,至少有七种颜色,艳而不俗,很是花俏。搭着绿色太阳镜、绿色皮包,像昂首的向日葵一样明媚骄傲。   “累死了累死了。”她说着把几个手提袋扔在身边的座位,摘下遮住大半张脸的太阳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就露了出来,看向哥哥,然后毫不避讳的看向齐曈,盯着看。   齐曈回敬她微微一笑,避开她目光的锋芒垂下眼帘任人打量。   陆彬杨示意侍应生上餐,看着妹妹笑:“又买衣服?”   馨柳立刻激动,去翻袋子,卷曲的长发碍事,她掠在耳后:“哥,你看你看,我给你买了件衬衫,好看吧,最新款。为了你这件衣服,我等了半个小时。”   “挺好的,以后让齐曈帮我买就是了,不花你的钱。”陆彬杨笑。   馨柳似乎有些生气,瞥眼哥哥,想了想,无趣的把衣服扔进袋子:“也是,你现在有人管了,不给你了,送我家老公穿。”   陆彬杨习惯了妹妹的骄纵,不以为意。   馨柳把一个手提袋放在齐曈面前,出手势大,差点碰到齐曈的杯子:“齐曈是吧?哥你也不给我们引见一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刚买的,挺漂亮的裙子,我哥就说你瘦,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这身休闲服穿着没型,回去就换上,不合身我带你去换。”   手提袋里的衣服是明丽鲜亮的鹅黄,标签顺着光滑的袋子垂了下来,价格的数字很阔绰。   还没见面就买礼物,理直气壮的“扔”过来,齐曈感谢她的率真、大方和好意,可就是丝毫没有收到礼物的快乐。   陆彬杨看看齐曈:“馨柳送的你就拿着吧。”   正好要上餐,齐曈谢过后把手袋放在身侧。   馨柳开心的喝开胃汤:“哥你点的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陆彬杨摇头:“我最烦西餐。”   馨柳得意:“那你也得陪我吃!齐曈你也爱吃西餐吧?这家西餐厅还算将就。”   齐曈笑着点点头,“嗯”一声,暗暗呼出口气:好厉害的小姑。 第 24 章   晚饭结束后,陆彬杨送齐曈到小区门口,就载着馨柳走了。   齐曈晃晃荡荡的拎着袋子在路灯下转悠了很久才到家门口,家里黑漆漆的,没有熟悉的灯光等她。齐曈没开灯,黑暗中把那件鹅黄色的洋装扔进了衣柜,再把自己扔在床上,看着朦胧的房顶发呆,呆着呆着,也就睡了。   陆彬杨这一天的精彩却是从此刻才开始。   送馨柳回到家门口,馨柳粘腻着他不下车,问哥哥:“哥,你看上她什么了?”   陆彬杨笑:“怎么,有意见要发表?”   馨柳撅嘴:“她配不上你。”   “不合你胃口?”   “一点儿都不热情,又普通、又无趣,坐在一起连话题都打不开。我喜欢林安雅,漂亮活泼,人爽朗,家世又好,咱们一起长大的,脾气性格人品都知道,相处起来又自然。”   陆彬杨摇头:“你啊,喝饮料要喝可乐,吃饭要吃西餐,就喜欢项临那样的口味:好看、好玩、新鲜、还要风雅。人是要品的,就像酒,什么样的酒好?香味浓淡都要适中,回味要长,懂吗你。”   馨柳不服气:“我们都浅薄,行了吧?她就好了?我看她就是看中你的钱了。”   陆彬杨笑:“我有什么钱?随时可能破产,还得找你救济。”   “少装穷,你是不要,爸爸恨不得把家底儿都塞给你。哥,你还没说她到底哪儿吸引你了。”   陆彬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钢琴,边想边说:“有的人呢,就像木桶里的红酒,看着寻常,也许装的是顶级陈酿。她呢,让我觉得踏实,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被车撞了、瘫了、傻了、穷的分文皆无,她不会抛弃我。”   馨柳翻白眼:“嘁,就为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太平常了,这是做人最基本的,谁做不到啊?你是不是没有安全感啊?”   陆彬杨扬起眉,疑惑:“哦?很容易?”   “当然了,病了去医院不就得了。穷了就穷了,帝王家还要破败呢,不还照过?哥,我建议你给我找个更好的嫂子。”   陆彬杨轰妹妹下车:“好了,公主,你可以回你老公和爸妈那儿撒娇去了。”   馨柳赖赖唧唧的还不想走,就看见远处车灯晃动,有车子停在了家门前。   馨柳咧嘴,拽哥哥的衣袖:“是爸爸,你要不下车回家坐会儿?”   “你下车吧。”   馨柳为难:“哥,爸都看见你了。”   陆彬杨却发动了车子。   对面原本停下的车开了过来,车门打开,这个家的权威就下了车——李胤——陆彬杨、李馨柳的父亲。肃着一张脸走到陆彬杨车窗前:“到家门前都不下车?”   馨柳忙岔开话题活跃气氛,笑的灿烂:“爸,哥今天请我吃饭了。”   “嗯,就你们俩?”   “还有哥哥的新女朋友,挺乖巧的。”馨柳看陆彬杨的脸色,见他没表情,知道他不反对,心里踏实些。   “女朋友?有空带到家里来。”李胤端详儿子,心里竟有高兴。林安雅订婚后,陆彬杨有几天萎靡不振,他真担心这个儿子看破红尘一蹶不振。有女朋友是好事,何况还是他自己主动找的,不管是谁家女儿,总比没有强。   陆彬杨笑,终于说话了:“不是‘新女朋友’,我们已经注册结婚了,她也算李家的儿媳妇——如果你承认的话。”   “什么!哥,你……”馨柳瞪大眼睛看着陆彬杨,又担心的看向爸爸。   老爷子怒目圆睁瞪着儿子,脸色铁青,呼吸越来越重。   馨柳担心的忙下了车,过去扶住颤抖的父亲:“爸,别生气,哥哥故意说着玩呢,是吧,哥?”   “我什么时候说着玩过?”陆彬杨踩着油门就要走。   老父亲一把抓住车窗,那车子似乎就被他“拽”住了。馨柳心里叫声好险:差点带倒爸爸,哥哥总还算有分寸。   父亲双眉倒竖:“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尊长?”   陆彬杨笑的轻蔑:“当然有啊,我这不是效仿您嘛,咱们家不就这门风?一脉相传。”   老爷子脸爆红,颤抖着手指着陆彬杨:“你、你、你个逆子!”   陆彬杨趁他手离开车子,呼啸而去,尾灯像睁得大大的红眼,冰冷而得意。   父亲气的脚步摇晃,馨柳吓到了,司机忙过来帮着搀扶,两人把他搀进了家,就近扶在沙发上躺平。   馨柳就冲着楼上大声喊,声音慌张:“项临!项临!快来看看爸爸。”   这一嗓子惊动全家,母亲、保姆都围了过来,一看老爷子涨红脸喘着粗气,都慌了。项临拿着血压计、听诊器匆匆下楼,众人忙给他让开地方,静悄悄的不敢说话。   查完体征,项临摘下听诊器:“没事,血压有点高,高的不厉害,心脏没事。馨柳,怎么回事。”   馨柳看着爸爸,又看看妈妈,不敢说话。   沙发上的父亲终于缓过一口气,怒声大喝:“那个臭小子再也别回来!我就当没生他!”   全家人顿时明了,不相干的人纷纷散去,馨柳和项临互视一眼,一前一后的上楼回自己房间。   妻子王露叹口气,给李胤按揉着胸口,宽慰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何必生这么大气伤身体……”   李胤越想越气,手不知指向何方,似乎指着那个嚣张的儿子:“你生的好儿子!他就结婚了!他找的老婆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王露也是一惊,火气上头,张口就想骂,可看李胤气成这样,她不敢再火上浇油,只能劝慰:“好了好了,彬杨不是胡闹的孩子,想必是个好女孩,他一眼看中了。你那儿子跟你一样,也不是好对付的人,一般女孩栓不住他。”   这话听着有道理,李胤气卸了一半,又加了好奇,让王露赶快叫了馨柳下来问:“那女孩子你见了?”   “啊,见了。”   “什么样?”   馨柳想了想:“和我不一样。”   王露瞪她:“没问你,问你嫂子。”   李胤眼一横:“什么‘嫂子’,我还没承认呢,你看那女孩怎么样?”   “长的还算中上,穿衣服挺——‘朴素’的,文静吧,不爱说话,特听我哥的,我哥说啥她干啥。我看她三从四德一定没问题。”   这样的“儿媳妇”?和多年来的想象毫无相似,老两口沉默了。   王露又问:“馨柳,你觉得她和安雅比,哪个好?”   “林安雅多好啊,没几个人能及得上,可我哥说这个女孩让他有安全感。”馨柳受不了的耸肩:“大男人的,要什么安全感,现在女人都不需要了,老公不顺眼,换了就得了呗。”   “胡说!”李胤喝断馨柳。   馨柳不以为然,坐在李胤身边的沙发扶手上,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老爸,现在就这世道,林安雅说甩我哥不就甩了?没几个人能像当年妈妈那样,不管不顾,一个女人跑南方去追你。比起来啊,我妈妈多痴情啊,爱你深似海啊,不不不,应该是爸爸你太有魅力了。好羡慕啊!”   几句话说的气氛立刻轻松,李胤居然也红了脸,王露不好意思的笑骂馨柳:“没大没小的,扶你爸爸回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馨柳貌似发牢骚实则撒娇逗趣:“知道了,我哥真会潇洒,自己回家度蜜月,留下我又当女儿又当儿子的,让你那半个儿子来扶吧。项临!下来扶爸爸回卧室。”   回到卧室,馨柳和项临离开后,老两口面面相觑,都在问对方:怎么办。   好半晌,李胤叹气:“你想办法见见那个女孩。”   王露也叹气:“见了又能怎么样?婚都结了,唉,你们父子俩,一个样。”   李胤不吱声了,好久才说一句:“都是你的错,当年不好好在家带孩子,跑出来缠着我不放。”   王露觉得他不可理喻,有心吵,又怕他心脏不好,气呼呼的:“行了行了,又扯到当年去了,总之咱们俩对不起你妈和彬杨,现在就是还债。那女孩要是能让儿子觉得有‘安全感’也是好事,你又拧不过他,就随他去吧。”   不禁又叹气:“要是彬杨结了婚也能像馨柳和项临那样过的开开心心的,我也就放心了。”   李胤哼一声:“你那别扭儿子还不定娶什么别扭女人,甭指望能像馨柳那样哄你开心。”   馨柳和项临的卧室里,项临感慨:“真是有恃无恐,你哥胆子太大了。”   馨柳摆弄着那件新买的衬衫要项临试穿,说:“这样的人才能做大事!我哥最棒了。”看着项临就笑了:“当然,我家老公最好了——这衣服真好看,明天就穿到医院去。”   项临换下衬衫:“你哥那女朋友怎么样?”   “普普通通的,家境一般,这回算她钓到大鱼了,命好,找了我哥,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做什么的?”   馨柳睁大眼睛看项临,“啊呀!”高叫一声。   项临吓一跳:“怎么了?”   “忘了问了,真是的!”馨柳很是懊恼。   “你可真够没脑子的。”   馨柳下巴一昂:“谁说的,我可是这家里的顶梁柱,公司里的副总,你敢小看我?”   “不敢不敢,李副总,乖,去看电视吧,我明天好几台手术呢,得看书,去吧去吧,啊?”   “又是手术,就知道手术,没意思。” 第 25 章   陈峰最近忙得热火朝天,连带把他手下的人折腾个够呛。这天终于忙无可忙,他就想起陆彬杨:得提醒督促他,万一他忘了答应自己事可怎么办?临近下班陈峰就去堵截陆彬杨。迎面碰见他要找的人手里玩着车钥匙要下楼,大呼及时,截住陆彬杨:“走,吃饭?玩儿去?我请客。”   “改天。”陆彬杨看看他:“你可是无利不起早,有事?”   “嘿嘿嘿嘿嘿嘿……”   “为了你那项目?急什么,还没立项,立项以后再找关系也来的及。”   “什么都得赶早,提前答应给我才算板上钉钉,万一被哪个有来头的人劫走了,那可怎么办?到时你为难,伯父也为难,我就更过意不去了不是?”   陆彬杨笑:“我找机会吧,这两天我去了也是被赶出来。”   “那好,咱们玩去,打台球还是游泳?”   “我今天有事,你找肖振他们吧。”   陈峰勾着手指挠下巴,好奇的打量陆彬杨:“嘿,你这急吼吼的不想应付我,眼睛笑微微的,干什么去呀?找女人?”   陆彬杨笑意更深,脑海中是陈峰沾着一身粉红色冰欺凌、胳膊护着头随时防备再被齐曈“收拾”时的样子,便点头:“找女人。”   “漂亮不?”陈峰双眼放光。   “漂亮。”   “可爱不?”   “可爱。”   “那我跟你去。”   “你去不合适。”陆彬杨摇头。   “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怕见人,以后也不打算让我们认识,你不会这么不仗义吧?”   陆彬杨想了想:“也好,走吧。”   峰子忙乎乎的跟着陆彬杨出了门。   陆彬杨是去接齐曈,今天一早给她打电话:“收拾下东西,下午下班我接你回公寓。”   齐曈没有多少东西,何况是去住“别人”家。陆彬杨来时,她只拎着一个手提袋站在路边等。   陆彬杨皱眉:“你都拿了什么?”   齐曈看看袋子:“东西多了不好拿,离得这么近,随时能回来取。”   跟在后面的车里的陈峰见陆彬杨居然是来会齐曈,大为失望、更加过敏,便下了车,没好脸色:“早知道是她我就不来了。”心念一转,又笑了:“最近新开了一个饭庄,走,尝尝新鲜去?”   齐曈对陈峰的无礼视若不见,上了陆彬杨的车。   陆彬杨想了想:“也行,你带路。”   于是三人先奔饭店。刚落座,陆彬杨就看见不远处座位上有认识人,便起身去打招呼,餐桌上剩下面对面的陈峰和齐曈。   陈峰嘿嘿一笑,看着齐曈。齐曈看出他有话要说,回应微笑,做出倾听的姿态:“请讲。”   陈峰看陆彬杨背对着这里和那人在交谈,笑意更深:“果然是聪明人,这都瞒不过你。齐曈啊,我见你第一面就记忆深刻——不简单呐。尤其是眼光好,下手更是又准又狠,这不,不到两个月,你都进这个门了,厉害!厉害!”   ……   “咦,你怎么不生气?果然是成大事的人,有胸怀!彬杨这段时间失恋综合症,需要人关怀,正好遇到你了,可我得提醒你一下,你对他也别报太大希望,他们家人都为他着急,张罗了数不清的女孩要给他介绍认识,有高级白领、有市领导家的千金、有大学老师,个顶个的漂亮。哦,对了,他之前的女朋友,你也见过——林安雅,漂亮吧?真正的大家闺秀,两人绝对的青梅竹马,十几年了,可惜,闹点小别扭,安雅一生气,被人撬走了。彬杨对她是旧情难了,两人都后悔,现在还总见面,上回吃饭你不也看到了,谁也舍不得谁。所以说,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千万耽误了自己……”   “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齐曈打断陈峰。   峰子装糊涂:“我是把陆彬杨这个人全面的给你介绍一下,你一会儿留意下,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绳子旧了换了多少次还戴着,那是他一个大学女同学送他的,林安雅都拿这事没辙,我们也都觉得那块玉他是要带一辈子了,唉,你面对的问题各个艰巨啊。”   齐曈倾着头,黑漆漆的眼一直看着陈峰,满脸琢磨不解的疑惑,看得陈峰心里发毛:这个女人喜怒无常,随时都敢撕破脸,他不禁有些怯场,声音就发了虚:“你看什么?”   齐曈皱眉:“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我从认识陆彬杨到一次次的和他见面,都是拜你所赐,甚至可以说,我走进这间房子也是在你的‘帮助’下。你似乎很乐意陪着他四处消遣玩乐,和女人厮混,像个打友情牌的奸细;可一旦他有关系稍近的女人,你又变得像保护小鸡的老母鸡,恨不得把陆彬杨藏起来,尖酸刻薄的挖苦欺负我。真是很难理解你,你到底对他是何居心?难道你有姐妹想嫁给他,你来监视和考验他?”   陈峰没了笑容:“你说的有道理,朋友的事情我管得了那么多嘛,我是不服气,陆彬杨的女朋友就应该是林安雅,凭什么是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对——鹊巢鸠占。”   “原来你是抱打不平,”齐曈点头表示理解:“林安雅姓林不姓陈,你姓陈不姓陆。你这么热心过头不觉得自己很没意思?还是林安雅给了你什么好处?”   “别胡说,”峰子似乎被戳中怒点有点急,却被齐曈再次打断。   “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我也不想和你处的多么融洽友好,今天咱们正好说明白,我不欠你的,你要是再这么不分场合、不阴不阳的让我不痛快、给我难堪,我也对你不客气。我和陆彬杨之间的事情你如果多管闲事,拜托你去管他,我现在是被人包,得听老板的,明白嘛?”   “齐曈你说什么?”一个冷森的声音忽然响起。发声源不是陈峰,却是陆彬杨。他刚刚回来,站在两人视线余光的盲区,一脸阴郁,很是不善。   陈峰心里一慌,看向齐曈。   齐曈冷笑,端起茶杯轻抿一下,头却偏向陆彬杨的反方向,“随你怎么样”的硬气。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口茶咽得有多难。   峰子忙打哈哈:“没、没说什么,说那个什么……”   齐曈忽然看着陈峰笑,笑里满是轻蔑,陈峰就编排不下去了,有丝狼狈。   三人一时间没人说话没人动,气压极低。   终于,陆彬杨拉开齐曈身边的座位坐下,椅子和地面的摩擦声很大。   这顿饭吃的不声不响,从头至尾没一个人说话,如果没有背景音乐,肯定能听到嘴里嚼菜的声音。陈峰子吃的极难受:就餐如此不愉快,吃进去的东西也不愉快,他的胃就更不愉快了。   以至于陆彬杨一停筷子,齐曈就放下了筷子,明明没吃饱,陈峰也只得放下筷子。   陆彬杨把车钥匙丢给齐曈,她去过公寓,而且路很好找:“你自己先过去,我和峰子说点事。”   齐曈笑得很勉强:“我想去见个朋友,行不?”   “最晚九点把车开回去。”这就是同意了,让她九点前连人带着回去。陆彬杨看眼“乖巧”了一顿饭的陈峰:“走。”   峰子很警觉:“干什么?”   “找个地方说你项目的事情,看看怎么操作。”   这个饵料陈峰不得不咬,于是跟着陆彬杨走了。   齐曈一人呆坐半晌,意兴阑珊,懒得换地方,索性对侍应生说:“把菜撤下去,上酒,要白的。”   然后给瑾儿打电话,约她出来。   瑾儿很兴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陪你爸爸去北京看病,我还以为怎么也得在那儿呆半个多月呢。”   齐曈拿起酒瓶往自己的水杯里倒,瓶口冲下,酒水咕嘟嘟的流出来,半天才到了半杯。呛人的酒气直熏眼睛,眼里立刻雾气迷蒙,就要聚成雨了。   齐曈说:“瑾儿,你快来,快点儿,来陪陪我。”   瑾儿听出齐曈语音在抖,慌忙出门打车奔了过来。   进了餐厅,一眼就看见齐曈一个人软软的趴在桌上,桌上的酒瓶已然空了一个,她头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中的杯子摇摇欲坠,脸色潮红,目光涣散,人已然醉了,四周的人都时不时的看她。   瑾儿两步走过去,拍拍她的脸,小声问:“怎么搞的?”   齐曈没有抬头抬眼看她的气力,只是笑:“快来,喝酒。”   瑾儿拿开她的杯子:“你喝了多少?”又觉得自己纯属白问,便想去搀齐曈起来,哪里能搀的动。   齐曈却顺势攀着瑾儿的胳膊躲进了她怀里,嘤嘤的就哭了:“瑾儿,瑾儿,我怎么办啊……”   瑾儿看着她心酸:“别哭别哭,会好的,咱们先回家。”   陆彬杨没有走远,还在停车场,坐在陈峰的车里。   陈峰也在生气,齐曈的话让他很不受用,说的他像陆彬杨的跟班似的。   可她说的好像也是事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成了陆彬杨的影子,连陆彬杨和林安雅谈恋爱都要他陪着,这有什么不对?   陈峰正气恼反省着,陆彬杨开问了:“你刚才跟齐曈说什么了?”   “没啊,随便聊聊。”   “聊什么。”   陈峰也正色了:“你想知道我就说,其实陆彬杨你何必呢,这不是耽误她嘛,她齐曈正正经经的找个普通人结婚也是一辈子,和你掺和在一起算什么,将来谁还娶她?你说不想被家里人牵着着走,要找个‘临时女友’顶着,可以,玩得起的女人满世界都是,你非要招惹齐曈,她一看就是放不下的人,你这不是害人嘛。是,刚才我是说了过分的话,就想让她躲你远点,怎么着吧?”   陈峰看着陆彬杨,那表情:我就是这么说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倒是挺为她着想的,”陆彬杨气已经消了,拍拍陈峰的肩:“谢谢,兄弟,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峰子咧嘴,决不苟同:“我觉得你最近像是疯了,和安雅分手分的莫名其妙,找别人给我介绍相亲的女人,这算什么事儿!”   陆彬杨呵呵笑了,下车用力的摔上车门:“说起来你也算介绍人。你先走吧,你那事我在心里放着呢,如果办不成,我送你别的项目做,肯定让你赚足了就是。”   陈峰子高高兴兴的走了,车位空出来,旁边车位里陆彬杨的车子在即将谢幕的黄昏里黑黢黢的闪着幽暗的光。陆彬杨就向刚出来的饭店门口走去。   第 26 章   陆彬杨一进饭店门,就看见瑾儿和齐曈在一起。齐曈醉眼迷离,没有骨头的泥一样扶不起来;瑾儿一脸着急。陆彬杨怒火陡的就升了起来:这才分开不到半小时,她就能把自己喝醉了?成什么体统!   陆彬杨过去,很不客气的对瑾儿:“怎么搞的你?把她喝成这样!”   瑾儿吓了一跳,不明白陆彬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副齐曈监护人的架势,居然还骂她。   陆彬杨已经扶起了齐曈,见瑾儿还呆着,皱眉:“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哦。”瑾儿忙拽了她和齐曈的包跟上。   出了饭店上车,瑾儿护着歪歪斜斜的齐曈坐在车后排,齐曈不哭不闹,神志恍惚,最后倒在她腿上静静的流眼泪。   陆彬杨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两人,一双冷眼黑眉着实让瑾儿很有压力,可她还是发现了路线不对:“陆先生,齐曈家在城东。   “我们结婚了。”   “啊?”瑾儿大眼睛瞪得更大。   陆彬杨专注的开着车,言简意赅:“她去北京之前的事。”   瑾儿吃了一惊,愣了半天,忽然喜形于色:“真的!太好了!怎么没有办酒宴?”   如果齐曈醒着,瑾儿会一口气问出一百个问题,可现在只能问一个。   “太麻烦。”   瑾儿的好奇心和想同他增进友谊的心思被他这句简捷干脆的回答熄灭,于是三缄其口。瑾儿看着齐曈一头黑发,发丝在车里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丝缎般的光泽,她用力才能压得住满腔兴奋:总算有着落了,而且这么好。总之不比项临差就行。   陆彬杨把齐曈放在家里的床上,要送瑾儿回家。瑾儿坚决拒绝:“我打车,很方便,你照顾她吧。”就走了。   床上的齐曈酒气薰薰,沉沉的睡了,还保持着陆彬杨把她放在床上的姿势,显然很难受。陆彬杨俯身抱起她,想把她弄的舒服些,齐曈的双手软软的忽然就圈住了他的脖子。   陆彬杨一僵,低头看,齐曈双眼犹闭,竟是含着笑的,呢喃着:“晕……”   这是认错人的笑,是认错人的娇嗔,和那天清晨她醒来转身找他时瞬间被惊骇取代的笑性质完全一样。   陆彬杨清楚的知道这些,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女人在想着别人,看来也是为那个人买醉——在她来这个家的第一天。陆彬杨的手臂忍不住就缩紧了。   齐曈梦见了和项临最美好的日子,项临把她悬空抱着转圈,转得她声声求饶。可这怀抱忽然变成了禁锢,疼的她直皱眉,不禁呻吟出来:“别……”   那力道慢慢的就消失了,齐曈搂着项临期期艾艾的哭:“别离开我,别这样对我,我已经很可怜了。”   陆彬杨铁青了脸,把齐曈放在床上,站在床边,双手抄在兜里,皱眉看了她好久。最后从壁柜里拿出毛毯,展开扔在她身上,自己就去客厅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加班。夜深时,直接一躺就睡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陆彬杨走了。齐曈听见关门声,头重脚轻的爬起床。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所房子,也是第一次全面参观。典型的单身贵族的房子,像陆彬杨一样:冰箱、饮水器、电脑,该有的都有;盆花、鱼缸、装饰物,该没有的都没有。   房间里转了一圈,齐曈知道:客厅酒柜里的空瓶她要时常清理,书房里的书、文件、电脑不能乱动,厨房是摆设,衣帽间的整理也是一项工程。   房间里的味道干净又干燥,想必主人只把这里当宾馆。   把自己带来的用品摆放在卫生间很小的一个壁阁里,齐曈转身时被身后墙上硕大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还以为房间里有另一个人。明亮的镜子把一切都映照得清晰透彻,镜中人没有喜乐表情,置身于陌生的环境,这就是她?齐曈觉得仿佛不认识自己,可陆彬杨是怎么看上她这把老骨头的?   上了班,瑾儿也这样问她:“陆彬杨怎么被你搞定的?”   齐曈黯淡,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机关算尽,使尽手段才笼住他的?”就像陈峰说的那样,就像别人眼中的那样。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开玩笑……”瑾儿急急的解释。   齐曈笑:“我知道你开玩笑,我也是开玩笑。别多心,我没那么敏感。瑾儿,有你真好,我一直怀疑你是我的亲姐姐,生下来被我爸妈送人了,然后姐妹相遇,惺惺相惜。”   瑾儿抿嘴笑:“少贫,你和陆彬杨真的结婚了?我昨天兴奋了一晚上,为这事居然还失眠了。”   “嗯,领证了,闪婚,新潮吧?”齐曈自嘲。   齐曈没有新婚应该有的快乐,瑾儿想起她昨天心事重重的很快就醉倒,有些担心:“你快乐吗?”   齐曈叹气。有满足感才会快乐,她没什么想望,也就无所谓满足,更谈不上快乐了。快乐最简单,也最奢侈。抬头仰望头顶的巨大桑树,绿色繁密的枝叶被秋老虎晒得边缘有些萎黄。再下几场雨,秋天就该来了,那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到时爸爸也该醒了吧。   见齐曈这样萎靡,瑾儿皱眉:“该知足了,齐曈,我就觉得陆彬杨不错,家世家境都好,他比急诊科那个小韩总要强到天上去了吧。”   齐曈摇头:“这样比不公平,对于陆彬杨不成问题的事情,对于韩大夫就是一座泰山。”   “他是在你为难的时候选择了你,不是像项临那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就凭这一点,陆彬杨就比他强。”   齐曈再次摇头:“不怨项临,是我提出分手的。”   “就算是你先提出的,他为什么就不坚持?我看他就是等着你说那句话。项临有什么?不过就是个大夫,在医院里专家似的,出了医院谁买他的帐?陆彬杨就不同,”瑾儿正要说陆彬杨,才发现自己对陆家什么都不了解,只知道陆老太是离休老干部而已,于是转而问齐曈:   “对了,他家人对你好不好?”   齐曈说:“还没见过。”   瑾儿边想边说:“他们家好像挺复杂的,陆老太有大病都是去北京上海看,来咱们医院就是疗养散心体检,也都是特护,不用家人陪。这么多年,只见过陆彬杨,他爹妈我都没见过。他为什么随他奶奶的姓,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瑾儿一脸不满和无奈:“你这是什么态度?自己的事怎么不上心?一问三不知。”   “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只要陆彬杨不和我离婚,我就在他家呆着。曾经说人生像演戏,没想到真就粉墨登场了。”   “我劝你知足啊,好好跟他过……”   “好了,别罗嗦了,”齐曈挽住瑾儿的胳膊,头靠着她肩,说的认真:“放心,我知道好歹,他对我不错,对我家也不错,我会对他好的。真的。”   “这样才对,一辈子多长啊,两人感情好才能坚持到底……”   正是午餐后的休息时间,她们坐在小花园桑树林边的排椅上。这里清凉幽静,远处凉亭里有零星几个不午休的病人在纳凉聊天,树上几只知了,叫起时声音嘹亮,愈发衬的四周难得的清宁静谧。   当然,还有瑾儿自言自语不停的絮叨嘱咐,齐曈伏在她肩上闭着眼睛打瞌睡,听着听着,浅浅的笑了。林荫和阳光斑驳的打在身上、脸上,有阳光的温度。   到上班时间,两人起身回病区,在住院厅里等职工电梯。   挤在上班同事的人流中,瑾儿人脉广,和每个人热络的聊着天。齐曈保持笑容当着陪衬,无聊间一抬眼,就看见远处的项临,手里拿着放射片对着光认真的看,高高的个子,穿着白衣,被几个病人围着问病情。   齐曈一时失神,竟挪不开眼。   项临耐心的解说着治疗方案,没有注意到这一方的注视,待病人家属感激的一次和他握手告别,一转身,人丛中他就看见了齐曈。   目光相撞,齐曈慌忙移开视线,看着明镜似电梯门。项临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走了过来,笑容温厚:“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曈昂着头,垂着眼:“有几天了。”   瑾儿立刻警觉,插了进来,乐呵呵的:“项主任啊,齐曈就要结婚,老公家很好的。”   项临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齐曈的眼睛发黑。   齐曈的手和瑾儿是牵着的,她忙暗地里拽瑾儿,瑾儿反用更大的力道拽牢她,那意思:“听我的”,脸上笑意亲切,还在说着:“咱们这拨同年进医院的就都结婚了,齐曈家老公你好像……”   正好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人们忙着上班进电梯,三人被挤散分开,瑾儿的话说了一半被打断。项临最后才进了电梯,站在最前面,齐曈躲在拐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高出众人半头。   封闭的电梯里,齐曈这个远近闻名“大龄剩女”的结婚成了众人话题,周遭的同事都是询问和祝福,齐曈笑着应对。   “什么时候办酒宴啊,我们都去助兴。”   “就是就是,婆家经济条件还好吧,穷人可千万不能嫁,掉进那个穷坑里就出不来了。”   “你办酒宴时买烟酒找我,我有认识的朋友,给你个出厂价。”   “你有这路子?唉,过两天我儿子摆十二岁生日酒,到时找你。”   “没问题……”   话题最后转成闲聊。齐曈脱离议论中心,埋怨的瞅瑾儿,瑾儿才不理她,瞅着项临的背影,小声说:“就是让他知道,你嫁的比他好!”   项临本是七楼下,一直等到了瑾儿的十二楼才和瑾儿齐曈一起出了电梯。   “祝福你。”项临说,看着齐曈,目光诚恳。他的右手很想伸出去和齐曈相握,表示祝福,可他不敢。   齐曈双手抄在白衣兜里,依旧垂着眼:“谢谢。”   瑾儿精明的大眼睛亮亮的,含着笑,话里有骨头:“他们感情好着呢,齐曈肯定幸福,这么好的女孩,老天刁难她也有个度,是吧?”   项临笑笑:“是。那好,再见。”   项临从一旁的楼梯间下楼。瑾儿对着他的背影不屑的一句:“装的挺有风度的。”   这话齐曈听着扎耳朵,悠长的叹口气:她和项临,就这样算是彻底结束了吧。 第 27 章   下班后的时间最难熬,陆彬杨没给齐曈打电话,她不知道自己该回家、该去陆彬杨家、该在医院,还是该怎么办;晚饭又该怎么办,等不等他一起吃?   似乎只有等陆彬杨的裁度,可他像是忘了她的存在,迟迟没有电话打来。   齐曈不敢给他打电话,昨晚的表现让她怯于再次面对陆彬杨,何况对他的生活工作和作息完全没有概念,怕成了惹人讨厌的苍蝇。这样等下去,结果也是能预想到的:陆彬杨八成会嫌她不够伶俐聪慧识眼色,不耐烦的一句:“该去哪,该干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彷徨不决,无所事事,齐曈决定慎重,独自在医院外的林荫道上晃荡,然后改成打车回到陆彬杨的小区,在楼下晃荡。脚走累了,就找个台阶坐下,等。   果然那句话是对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不独立,立根就不稳,自然也就没发言权、决定权。   又想起了瑾儿的话,让她知足、对他好。   陆彬杨说她“矫情”,真是精准,她确实矫情。恨嫁的人有这样的归宿,应该高高兴兴的表现出顺从才对,男人花钱娶老婆要的是开心,不是找别扭。   陆彬杨哪里委屈你了?   这样想着,齐曈心中的艰涩似乎也被夏日傍晚的余温融化了一些。   陆彬杨在忙什么?他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玩手机。翻开、合上、翻开……手机屏幕上不停变动的数字时间灯亮了暗,暗了又亮。   通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应酬,或者请客,或者被请,顺便解决晚饭。今天却不同,他没心思去,竟然在这里犹豫:是该打个电话,还是该等她打过来?   果然多一个人就多一个麻烦,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和林安雅相处时的状态,牵绊累赘。安雅起码事事问他,人或者电话紧追着他,这个齐曈倒好,没事人似的。   他居然头脑发热的就和她结婚了?!   单纯是为了气老爷子吗?   陆彬杨不敢深想。   天色擦黑,手机也玩腻了,陆彬杨下楼在公司门口吃了快餐——不管她在哪里,自己吃饱先回家再说。   车开进小区到了楼下,陆彬杨远远的就看见齐曈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蜷着身子低着头,手里拿支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专注的沉浸在自己是世界里。夕阳下橙红色的世界里,纤细的身影染了红晕,扎着马尾,清丽得像个高中生。   她还知道回这里。陆彬杨胸中的郁闷消散了些,拿起手机打电话。   齐曈被突兀的手机铃声吓得手一哆嗦,见是陆彬杨,忙接起:“喂。”   陆彬杨对她接电话的速度很满意:“向左看。”   “啊?”   “左后方。”陆彬杨重复一遍,看着她转过身来,一脸茫然,见是他,缓缓的站起来。   陆彬杨挂了电话走过去:“今天没喝醉?”   齐曈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昨天我……”   “上楼说。”陆彬杨率先进了单元门,齐曈磨磨蹭蹭的跟上。   进了家门,陆彬杨说:“我知道昨天陈峰说的话过分,你生气也应该,可有一点你概念上有认识错误:我不是包养你,是娶了你。你为什么不跟他说这些?”   齐曈低眉顺眼的点头:“是我不对。”   “不要太把那张合约当回事,人类社会的结婚不就是场交易?都是那么回事,你我之间没有虚伪的过场,更简单实际,这样多好。”陆彬杨忽然就转了话题:“你以前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齐曈一激灵,看向陆彬杨,眼睛又大又黑,满是惊骇。   陆彬杨打开窗户,站在窗边在点烟,烟头的红星暗淡后,随着他说话,口中的烟气吞吞吐吐,笼罩在脸前,一片烟青色:“我和林安雅有过一段,这你知道。你呢,需不需要跟我说说过去。”   齐曈已然镇定:“我没什么好说的,过去的事情我无法改变,也不想再提。”   有些东西就像肿瘤,越是恶性的,越埋得深、表面无痕。齐曈的表现就像怕疼的病人,拒绝检查治疗。   陆彬杨捻灭还剩半截的烟,心有些发凉,居然还有丝庆幸:若换成是谈恋爱阶段,八成要为这些事情揪扯不清,说不定闹到分手,如今结了婚,就算折腾起来她能怎么样?   他点点头:“我不勉强,以后把他忘了吧。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没有。”   “我要加班,你想干什么随意。”   陆彬杨进书房关了门,齐曈木然坐下。两句话,她领教了陆彬杨的厉害: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再精炼不过的,句句直击要害,剑一般劈开她的层层伪装,让人措手不及,完全处于劣势,心底的隐秘就这么毫无遮拦的被摊晾开。   这个男人,她对付不了。   父亲当年对母亲说过:“商场里尔虞我诈,各个心狠手辣,没有善类,为了夺利没有做不出来的事情。曈曈可不能嫁给生意人,他们手段太高,我女儿对付不了。”   记得她当时笑话爸爸:“你不就是生意人?”   爸爸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是好老公、好父亲。”   想来陆彬杨果真是商场中人,说话做事张弛有度,险要处快手快刀、犀利且狠;也不乏太极之手,蓄势绵长。招招式式,信手拈来,极为纯熟。她齐曈只能束手就擒,不如索性坦坦荡荡的去做鱼肉,耍花招纯属多余。   陆彬杨让她随意,她随意不起来,这个房间太过陌生、强势,压的她呼吸艰难,幸好陆彬杨关在书房里加班,不然她恐怕要闷死。   齐曈忽然心念一动,他真的在工作?   于是踮了脚尖过去,耳朵凑在门缝上听,果然,传来的是隐隐的枪弹声——他在玩游戏。   这是什么意思?兴趣爱好?生她气?躲着她?还是他自己躲起来给她个相对宽松的空间?是哪一种,还是都有?   齐曈轻轻的退后,百无聊赖的打开电视看。坐的时间久了,抱了抱枕窝在沙发里,不敢清醒面对夜晚的来临,齐曈有意无意的就睡了。   迷蒙间有人拨弄她的肩,是陆彬杨:“回床上去睡。”   齐曈睁眼,眼前是朦胧的黑,已是深夜,于是起身向卧室走。陆彬杨去关电视,晚一步进卧室,只见齐曈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他,像在等什么事情的发生。他才发现,这个女孩的眼睛那么的黑而深,比这夜色还浓。   月华如水,穿过落地窗落了满室象牙的白。陆彬杨的手终于再次贴在齐曈的脸上,颈间,手臂,和腰腹。   齐曈微微战栗,闭上眼等待。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身体变得柔软,任凭他像剥洋葱一般把她拨得光洁,被他放倒、揉搓着、搬动翻转。身体颤抖着,涌动的情潮一浪高过一浪,让她害怕,就如同他们之间的第一次那样,高 潮来的是那么容易,有顷刻间颠覆的骇然。   陆彬杨却只是在游戏,齐曈煎熬着忍无可忍,身体不由控制的弓起去寻找探寻,双手饥渴的抱紧他,只想让他贴得更近。一切都不由自主。   陆彬杨满意了,继续把她撩拨到更高的沸点。齐曈难堪的扭动着身子:“不要这样……”   陆彬杨也是难以自持,喘息着:“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   “你的野,做 爱像自杀一样的疯狂……”   沙哑的声音消失在致密激烈的吻里,陆彬杨欲望爆棚,两人迅速纠缠在一起,癫狂凌乱,不顾一切。   第二天清早上班,陆彬杨开车,齐曈打车,各走各的;下班后各自回来。两人都话少,相处也就习惯了安静。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齐曈没有想到和陆彬杨这样的相处竟然让两人的关系很快的到了融洽的境地。他们都知道,最主要的,是有夜夜欢情做纽带。她曾经把这件事当做交易时自己唯一的筹码,却没想到和陆彬杨在游戏的癫狂中变得熟悉、默契,甚至是亲密。陆彬杨的放松随性、自由和无拘无束让她着迷,她彷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放纵、甚至是放浪的,可陆彬杨就喜欢她这样,鼓励着她,诱导着她。当然,她还要感谢陆彬杨对她的尊重,让她“卖身”的感觉渐渐消散。   齐曈有时脸红心跳的问自己:蜜月,就是这样的吧……   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与项临在一起时是那么的羞涩拘谨,那件事也变得隐晦。回想起来,似乎只是一种向心爱的人献身的幸福和痛苦。如果,和项临结婚,也会这样的吧,谁让当年两人是偷情,又都是同样的生涩。   不能再想项临了!   齐曈惶然醒悟,再次命令自己。   她正对着镜子打粉底,晚上陆彬杨要带她出去吃饭,这是他第一次带她外出。齐曈穿了新买的漂亮的裙子,她最近气色缓了过来,虽然体重没上来,人却是光彩照人的。陆彬杨看到她时,眼底一亮,竟有动容。这是无声的赞扬,齐曈笑笑,上了车。   “今天是我妹妹、妹夫请吃饭,我爸妈说不定也在那家饭店,也许还会遇到。”陆彬杨给齐曈打预防针。   最近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的传到家里:无非就是陆彬杨和人明张目胆的同居了,毫不避讳。老爷子的助理也来委婉的提醒过他:低调一些,李家毕竟有头有脸。陆彬杨回敬:“我老婆,藏什么藏。”   于是惹出了这顿饭:馨柳奉两位高堂的命请他们吃饭。   接下来家里还会出什么招?陆彬杨试目以待。   齐曈点点头:“知道了。”   她会处理好的。陆彬杨说过他家里人没一个是她能惹的,何况是骄纵的馨柳——他只把她引见给陆奶奶和妹妹,可见馨柳在他心中的份量。她会以沉默为持,坚持友善。   第 28 章   齐曈和陆彬杨进包厢,馨柳一个人正坐得发霉,手指敲着腕上乳白色的水晶表抱怨,那块表大得像鼠标:“守时!守时!知不知道!”   陆彬杨帮齐曈拉开座位,两人落座,陆彬杨笑:“你家那把手术刀呢,他怎么不守时,请客的比我们来的还晚。”   馨柳暗骂项临拖后腿,没了气焰:“加班,一会儿到。唉,齐曈,你怎么不穿我送你的裙子?这身绿色的也不错,我觉得你再戴付耳环更好看,戴那种特别大的,你脖子长,肯定好看。”   齐曈笑的温婉:“我没扎耳洞。”   陆彬杨在妹妹面前难得的活跃轻松,话也多了起来,看着馨柳耳朵上的大耳环皱眉:“你怎么把手镯戴耳朵上去了?还一个蓝的一个白的,项临也不少挣钱,怎么让你这样就出来了?”   齐曈去拿茶杯,手一抖,茶水晃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便凝神静气认真的听兄妹二人说话,茶杯却再也端不起来了。   馨柳蔑视哥哥:“时尚!时尚!知道不?越醒目越好看。齐曈,总感觉你身上少点什么——首饰,对了,首饰!带个项链,要不你把头发修一下,你脸小,烫了吧,绝对精致。我的发型师不错,改天带你去……”   “好了好了,没完没了的,”陆彬杨嫌她罗嗦:“齐曈单位要求着装和发型,烫一头方便面不把人吓跑了?”   馨柳立刻兴奋,眼睛亮亮的看齐曈:“对了对了,你在哪儿上班?”   “附属医院。”齐曈回答,紧盯着馨柳,等着看她的反应,还停留在茶杯上的手不由得用力,茶杯和托盘相碰,细碎的一串声音。   陆彬杨侧目看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冷。”齐曈回答,双手握紧,目光不离馨柳。   馨柳“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兴奋的像是要跳:“哥,哥,她和项临一个医院,太巧了!齐曈,你认识项临吧,我老公,肿瘤外科主任。”   齐曈绝望了,觉得天旋地转,转的她不知道身在何处。   手被温暖的大手握住,是陆彬杨,似乎很担心:“手这么冰,感冒了?——服务生,把空调关了。”   馨柳还在兴奋,大眼睛扑扇着,生动的说说笑笑,听在齐曈耳朵里都带着空荡荡的回音:   “齐曈是护士?项临是大夫,哥,多好啊,要不这样吧,我投资,你和项临出来干,咱们家开个医院,他管看病你管护理,多好。对了,你和项临在医院里经常见面不?这回成一家人了,更熟了……”   陆彬杨更正她:“齐曈在药房。”   齐曈插话问馨柳:“项临的妻子不是姓李吗?”   馨柳眨眨眼:“啊,我是姓李啊。”   齐曈看向陆彬杨,她的嘴唇在抖,所以声音有些颤:“你为什么姓陆?”   “我随我奶奶姓——你难受的厉害?”   “你们是亲兄妹?”   馨柳不理解齐曈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你不知道?我哥小时候跟着我奶奶长大,爸爸妈妈当时在南方,哥哥上小学时就把户口落在了奶奶家,就姓陆了,也是防备长大了找不到工作时,能接奶奶的班。后来想改,这么多年叫习惯了,也就没改。哥,别担心,一会儿项临来了让他帮齐曈看看。”   齐曈目光虚无,脸色惨白,只知道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有服务生推开包厢的门,是迟到的项临匆匆进来:“对不起,来晚了。”   包厢里是六人坐的方桌,馨柳坐在对门的正位,陆彬杨侧面对门,他旁边有个女孩背对门而坐,身影被椅背遮挡,只能看到细窄的肩和束成马尾的头发。背影娴静,应该是陆彬杨带来的李家“长媳”。   馨柳柳眉一蹙,没好气:“怎么才来,我哥等你半天!”   项临坐在馨柳旁边,陆彬杨的对面,也是齐曈的侧面,拿起湿巾擦手,动作就像被喊了暂停,缓缓的侧过脸,去看陆彬杨带来的人。   齐曈正看着他,四目相视,恍若再世相逢,都是满眼不可置信的惊骇,随之而来的是前尘旧梦的历历在目。   馨柳欢快的声音响起:“项临,这就是‘嫂子’,齐曈,和你都在附院,你见过她没,刚才我还说咱们李家可以开医院了。你快看看她怎么了,说是难受。”   齐曈先回神,闭了闭眼睛,苦笑:“不用,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笑容很符合她生病的状态,陆彬杨有些担心:“少吃点,吃完回家。”   齐曈吃不下,项临则是连筷子都未动。馨柳瞧他:“快吃啊,愣什么?”   陆彬杨说妹妹:“你温柔点,成天霸王似的。”   馨柳顶回去:“我够讲理的了,你是遇上齐曈这样的温柔人把口味养刁了,我看哥你就应该让泼辣女人刺激刺激。”   陆彬杨笑:“我可不要,就是换成你这样的,保不准也是天天挨我的拳头。”   “你敢?小心我爸妈饶不了你……”馨柳瞪眼,和哥哥斗起了嘴。他们兄妹间一直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越吵越亲。   项临渐渐从沉默中脱离出来,变得从容:“我和齐曈早就认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成了‘一家人’。”语气间很是有些感慨。   馨柳点头:“就是巧,多好啊!哥你什么时候带齐曈回次家吧,爸爸想见见你们。”   陆彬杨不假思索:“后天吧,周末,我带齐曈过去。”   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馨柳还有些接受不了,不过既然她这顿饭的任务已经达到,也就乐得不再多想,开开心心的吃饭。   齐曈惶恐的看眼陆彬杨,隐隐的畏怯。陆彬杨对她笑:“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项临最近忙不忙?”   话题从家事上转开,除了“生病”不适的齐曈,其他三人都是相处多年的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饭局结束的也早,相携而出,各自归去。   馨柳和项临的车一前一后开回了李家大宅,停好车进家门,就看见爸妈坐在客厅,像是在进行着什么话题,被他们的回来打断了。   馨柳坐在王露的身边:“妈,看到没?”   王露点点头,还是有些遗憾:“你们出来时我和你爸爸在车里,天黑,远远的只看见个影子,身条倒是苗条漂亮。”   馨柳又催父亲发表意见:“爸,你看到没?”   李胤绷着脸:“你妈无聊,我懒得看。”   馨柳起劲了:“她和项临正好是同事,项临,你了解,给爸妈讲讲齐曈的事。”   李胤手一挥:“不用,齐曈的事情我都知道。”   李胤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项临,项临心中忽的一凛。   馨柳了然:“早知道了?也是,爸爸想知道的人和事情没有查不到的。不过呢,还有个好消息要报告:后天我哥带着齐曈回家来——这可全是我的功劳啊,爸你得奖励我。”   王露掩饰不住的高兴:“好好,随你要什么都行。”   李胤眉头舒展,起身上楼,话音却是微怒:“好什么好?回来就知道气他老子!”   馨柳和妈妈相视偷偷一笑,馨柳撅嘴:“妈妈,我爸就是偏心我哥,连带偏心他老婆,你看他刚才叫齐曈名字时候的样子,好像护着自己姑娘似的。”   王露笑:“偏心谁也偏不过你!这么多年你哥没从这个家里拿过一分钱一根线,你呢,什么好漏下过?别不知足啊!”   馨柳笑:“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替爸爸高兴嘛。爸是不是挺喜欢那个齐曈的?”   项临正在摇着遥控换电视频道,此时把电视声音放的极小。   王露说:“托人侧面打听了一下,只说是家境不太好,被拖累得一直没找结婚,人特别孝顺乖顺,也勤俭,你爸就没再多问什么。”   多年夫妻,王露最知道,让李胤的态度有所缓和的是“孝顺”两个字:儿媳孝顺敬老,儿子慢慢的也就能把心收回家里来。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缺什么?   回到房间,项临躺在床上看着吊灯发呆。馨柳坐在化妆镜前用卸妆棉卸睫毛膏:“今儿奇了,你这个专家学者怎么不看书了?”   “明天出门诊、没手术,用不着准备。我在想你哥的事,没想到他竟然找了齐曈。”   “对了,齐曈人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呢。”   “很聪明。”   “聪明吗?一点儿都不伶俐,又死板又没趣,她要是聪明也是心里的聪明——有心计,不过能让我哥乖乖结婚的人肯定不简单。”   “曾经追她的男人排成集团军。”项临说,那情境仿佛就在眼前。   “那么受欢迎?”馨柳酸酸的:“你追过她没?”   项临叹气:“唉,认识你太早,没来得及。”   馨柳娇嗔的白他一眼:“讨厌!”   “其实林安雅最适合你们家,家事背景相当,人也精明,你哥是独子,将来继承家业,两人志同道合,还能辅佐你哥。齐曈只是个药剂师,能帮他什么?”   馨柳不以为然:“我哥有我帮就行了,他喜欢谁就娶谁,管那么多干嘛。我不就没嫁那些商场官场的人,嫁你个没钱没势的小大夫,可我喜欢,我高兴。”   把一头□浪的卷发挽成松散的髻,馨柳觉得自己很漂亮,有种夜晚慵懒的风情,开心的对自己抛个媚眼。   项临笑:“你哥用你帮?你看你爸妈听说他们回来时高兴的样子,成家立业后,子承父业,这是规律,你个嫁出去的姑娘就靠边站让我养吧。”   馨柳鼻子里哼他一声:“你个封建脑瓜!我爸我妈才不是那样的人,我现在是公司的副总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项临看着天花板,喃喃的:“你等着瞧吧,天下大乱。” 第 29 章 ...   齐曈进门就倒在了沙发上,陆彬杨冲凉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见她还是进门时的样子,没换鞋也没换衣服,包都没摘,还挎在肩上,问:“你吃什么药,我下楼去买。”   齐曈坐起来,刘海的头发被压得贴在脸上:“陆彬杨,咱们分手吧。”   房间里静得吓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个无力,一个悠长。   齐曈等着他问,可陆彬杨迟迟不问,她主动解释,语速很快,恨不得一句话说完:“我不知道你的家庭这么复杂,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有钱的小老板。陆彬杨,你家门槛太高,我害怕,应对不了。我们分手吧,我欠你的,会想办法还你,事情也没有弄得举世皆知,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陆彬杨坐下来,有些烦,手指按在皱起的眉间:“好好地,你怎么冒出这么个念头?因为我是李胤的儿子,你害怕,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只是我的家人,我跟他们来往极少,你会和他们有什么牵扯?”   齐曈铁了心:“我真的做不好,会被小瞧,给你丢人……”   “是不是馨柳的霸道让你受不了?她被惯坏了,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天老大、她老二,什么都不怕。但她心地是善的,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她,”陆彬杨忽然被自己的话提醒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配不上你,我……”   不再听齐曈的借口,陆彬杨顺着思路往深想:“住在一起半个月都太平无事,从今晚出门到回来,两个小时一顿饭的时间,什么能让你突然反悔想出这么个褶子来?”   陆彬杨的目光锁定齐曈,齐曈眼神闪躲:“你想多了,我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小市民,对你们家望而生畏……”   陆彬杨冷不丁问:“你遇到什么人了吧,今晚见了馨柳、项临、出来时饭店门口我遇到几个熟人,那些人你也不认识……”   “不是,你别瞎猜……”齐曈急忙说:不能让陆彬杨知道她和项临的事,馨柳万一知道了难保不会和项临闹得天翻地覆,他们毕竟已经结婚两年了,过的甜蜜幸福。   陆彬杨更笃定了:“看来我说对了,馨柳、项临你都认识,那会是谁……”   越描越黑,齐曈意识到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不能让陆彬杨再想下去,索性承认:“是,我是遇到一个人,让我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荒谬的事情。”   陆彬杨双手交叉相握,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齐曈说:“你曾经问我从前的男友,我今天遇到他了。是刚到饭店、你停车我在大堂等你的时候,这也是我整晚难过的原因,见到他我才意识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次见面也让我更加的自卑,因为我的结婚只是为了钱的交易,这让我难受,觉得自己卑鄙、轻贱,对你也不公平。这就是原因,陆彬杨,你怎么可能容忍枕边人有念念不忘别的男人?”   齐曈已无话可说,坦然的接受他凌厉目光的审视。   陆彬杨沉默依旧,良久,才长长的呼出口气,叹息声沉闷,像是被巨石压了很久。齐曈听着难过的咬紧了嘴唇:都是她,是她的介入把陆彬杨、馨柳和项临之间单纯、温馨的感情和亲情拉进了沼泽。如果没有她,四个人的未来都会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平稳无波。所以必须离开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陆彬杨的声音传来,冷静的像是一切都无所谓:“没有忘不了的事情,我又没要求你爱我。”   齐曈急了:“可我不行,我不能忍受和你在一起时心里想着别的人,我害怕自己把持不了,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到时大家都不好看。”何况这个人就是他的家人,一辈子都躲不开,时时在眼前晃荡,项临又会怎么看她?   陆彬杨居然笑了,像是听了笑话:“你不就是因为忘不了‘别的人’才和我发生第一次的?旧情难了,我理解,完全理解,今天你受刺激了,去睡一觉,以后这样的话请三思。”说完他利落的起身径直回卧室。   齐曈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追了过去,高跟鞋响得急促:“不,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后悔了,无论如何不能再……”   陆彬杨忽然转身,齐曈脚步没收住,撞进了他怀里。不待她反应过来,头就被他生硬的扳了起来,温热的唇残存着薄荷牙膏的味道就压在了她的嘴上,这个吻生硬辗转,像是在侵略,满是怒气和惩罚。   齐曈下意识的挣扎,陆彬杨力道一松,她被扛进了卧室,扔在了床上,被摔得一阵头昏,陆彬杨就压了上来,撕扯她的衣服。颈项交错,他戴着的那枚玉坠硌的齐曈生疼。   齐曈放弃了抗拒,她没有拒绝的立场:如果他坚持在一起,这是他的权力;如果他同意分手,她是违约方,这也是她该付出的代价。他是花了钱的……   陆彬杨感觉到了她的软化,也变得温柔,在她耳畔轻轻说:“你既然知道自己嫁进了什么样的人家,就别起傻念头,乖乖的陪我回家见父母,下一步婚礼庆典也要大办,想离婚?李家丢不起那人,下辈子吧!”   齐曈偏过头,看到夜风吹起薄如蝉翼的紫纱窗帘:“你会后悔的。”   陆彬杨摇头:“你不了解我,离开我的代价,你想象不出来。”      凌晨,齐曈穿好衣服站在床边,把母亲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放在床头柜上:送父母去北京都是他联系的,花了不少钱,应该还给他。感谢未雨绸缪的妈妈,让她还有退路和离去的资本。   灰蒙蒙的清晨,陆彬杨的睡颜比他清醒时少了凌厉和深沉,头发蓬乱,像淘气贪睡的孩子,但是英俊依旧,齐曈竟无法移开双眼。   他是个好人,可遇不可求,对她也很客气,这比她最初的想象已经好到天上去了。相处的这段时间,也曾无数次的暗自庆幸,感谢命运的再次眷顾,她甚至偷偷的憧憬过未来,小心翼翼的,像是怀揣着不属于自己的水晶鞋。   齐曈笑笑,转身离开,下楼。   初秋的清晨气温已有了秋的隐约,穿着裙子竟有些不胜寒凉。阳光却同夏日一样,亮的很快,早早的提醒做梦的人们,该醒了。      陆彬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似乎是被房间里虚无的安静惊醒的,一看表,十点多,慌忙起身上班。齐曈今天是白班,应该已经去医院了。陆彬杨出卧室去卫生间,忽然就站住了,脚步退了回来,看着床头柜上那张银行卡皱眉。   想想公司里没什么要紧事,他去了医院看奶奶,逗老太太开了会儿心,他去敲护士长办公室的门。瑾儿见是他,热情的把他请了进去:“来看奶奶?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你放心交给我们就是了。”   陆彬杨笑笑:“谢谢,辛苦了,我今天是来找你。”   “哦,什么事?”   “关于齐曈,她过去的那个男朋友是什么人?”   瑾儿笑容一滞,又乐了:“嗨,好几年前的事了,谈谈恋爱玩玩闹闹,做不得准的,结了婚以后自然而然就都忘了。”   “可她说刻骨铭心,恨不得要殉情,要跟我分手。”陆彬杨又看见瑾儿桌上齐曈的那张照片:“他们为什么分手?”   瑾儿的大眼睛扑闪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怎么可能?她那天还说要对你好,”忽然想起陆彬杨和项临似乎认识,不敢多说了,问:“你知道了?   陆彬杨摇头:“知道我就不来问你了。”   瑾儿为难:“齐曈的事情我不能说,她如果觉得应该告诉你她会说的,我得尊重她的想法。”   陆彬杨没为难瑾儿:“我明白,看来问题还真不小。”想想,他不禁就笑了。   瑾儿紧张:“齐曈是被他迷惑了,时间长了肯定会认清他本质的,她是个好女孩,你多给她点时间……”   陆彬杨准备要走了:“你了解情况,你劝劝她吧。”   瑾儿忙起身相送。   送走陆彬杨她就给齐曈打电话,却是关机,于是打到药房找她:“齐曈你疯了,陆彬杨从我这儿刚走,你怎么找了那么个烂借口和他分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是穿梭的同事们,齐曈手绕着长长的电话线:“瑾儿,你知道吗,肿瘤外科主任是他的亲妹夫。”   瑾儿尖声叫了起来:“什么?!这怎么可能?”   齐曈喃喃的:“瑾儿,怎么办,你帮我想想办法……”   电话那头是空白,齐曈缓缓的放下听筒,手放在电话上忘了离开,呆立在放电话的办公桌边,与紧凑的工作气氛格格不入。   有同事叫她:“齐曈,有人找。”   “哦。”齐曈回神,就往出走。   同事调皮的向她挤眼:“大帅哥哦。”   齐曈对她应付的笑笑,心里知道是谁了,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还以为会打电话约时间地点的,她预想中的时间是下午下班后。   陆彬杨站在药房门口,也是医院闹哄哄的大厅拐角处,这里较为僻静。他与生俱来一种孤僻冷凝的气质,发号施令时霸气十足,有主导一切的威严和气势;齐曈所见的更多的时候,他安安静静的旁观世界,局外人一般,就像现在。可她知道,表面的安静下,是莫测缜密的心思。   齐曈直接换了衣服,出门。陆彬杨看见她:“你下班了?”   “提前走一会儿。”   “那走吧。” 第 30 章 ...   一夜未眠,齐曈憔悴了很多,仿佛一夜回到当初勉力支撑家庭时的无力和疲倦,当事人自己最知道:感情的事有多么折磨人,有时比为钱财病痛劳心劳力还痛苦煎熬。   陆彬杨看着她,竟有些无力:“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伟大,做的决定最正确,所有的事你都能解决处理,就像你对待你父母那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征求别人意见的?”   齐曈无言以对。   陆彬杨拿出那张卡,稳稳的放在齐曈面前:“你哪来的钱?”   “妈妈给的”   “他们存下来的养老钱?”   齐曈点点头。   陆彬杨不认同:“你怎么忍心用这样的钱,你没有这个权力。”   “是我欠你的,你给我们花了不少钱,也是我反悔在先,算是对你的弥补。”   陆彬杨扑哧笑了出来:“那岂不是从我包养你变成了你包养我?我的价钱可高了,这点钱根本不够。”   齐曈被他奚落的垂下了头。   陆彬杨觉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说了过去几个月的话,舌头都累了,言归正传:“直说了吧,分手、准确的说是离婚,你就别想了,你以为还钱就解决问题了,齐曈,这不是游戏。”   “为什么?”齐曈铁了心要坚持到底:就算最后撕破脸闹上法庭,她也未必不是赢家,陆彬杨凭什么说不行?   陆彬杨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么说吧,你唯一的办法是去打官司,也许你会赢,这我承认。但是我可以让这场官司一打几十年,你等着天天被法院传唤吧,诉讼费、律师费、违约金,几辈子都还不完,除非你有比我还硬的关系网和势力。”   两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是没动过的饭菜。齐曈的心就像陆彬杨点的那盘冰点山楂,冰的发酸。   她的表情太过悲哀,绝望到无法掩饰。陆彬杨看着,不由自主的拿起筷子给她夹了肉放在碟子上,声音很软,吓自己一跳:“吃饭吧。”   齐曈一眨眼,眼泪就掉在了那块焦黄色的肉上:“我吃不下……”   陆彬杨干脆起身:“走吧,我带你去散心。”   齐曈木偶般的跟着走,上车、下车,再走。陆彬杨忍不住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急着找个人结婚就抓到了你?”   “……”   “齐曈,那纸合约不过是个游戏,你要是觉得委屈,我回去就撕了它,只要你高兴。”   齐曈笑得无力:“你一会儿说那不是游戏,我不能反悔;一会儿又说那不过是游戏,你可以撕了它。说到底,我就是你的玩偶,你怎么高兴怎么摆布。其实你只是输不起,要所有事情都按照你的程序安排来走,就算要结束,终点在哪里也是你说了算。既然这样,我高不高兴又有什么,我起码有表达愤怒的权力和自由,让我强装笑脸再迎合你的控制欲,你是不是要求过分了?”   两人站在湖边的垂柳林荫下,宝蓝色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几只白色的水鸟直直的栽进水里,刁了鱼虾又飞上蓝天。   陆彬杨说:“你是那种好摆布的人吗?第一次见面,你把峰子摔得半夜进了医院,第二次时你飙车差点让我车毁人亡给你殉葬,和我结婚不到一个月要离婚,说忘不了旧情人,一副宁死不屈受害者的样子,像是我在强抢良家妇女。齐曈,是你把我当游戏玩的过头了吧。”   “所以我给你那张卡。”   “我最不缺的就是钱。离婚比结婚难,这是世界性的规律。明天你陪我去见我爸妈。”   齐曈忽生邪念:“你就不怕我在你父母面前表现失水准,说你不爱听的话?”   “那我将非常期待。”陆彬杨回答。馨柳和项临让他们过的太开心了,换换口味调剂一下,也是好事。   清风拂起几根柳丝贴在齐曈身上,柳叶已经过了最饱满浓翠的时节,晕染了一层薄薄的黄。齐曈说:“你会后悔的,到了那一天,你不要忘记我曾经不顾一切为了离开所作的努力。”   “我会记得。不过你觉得旧情人是很有说服力的借口吗?你肯定还有隐瞒,说不出口的那些我更好奇,这让我更期待你所说的‘那一天’的出现了,到时你也要记得,我为了坚持和你在一起,曾经把自己变成个无赖。”   齐曈被这话吓到了,陆彬杨这话里的意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不,她多想了,他曾经很直接的解释“娶”她的原因——“利用”。   “其实,不值得的。”齐曈低声说。   潮湿的风吹乱两人的发丝,天际压来乌云,浩淼的水面起了雾,烟波迷茫,有行云布雨之势。风迎满怀,陆彬杨傲气张扬:“值不值我知道。就像这样的天气,迷雾障碍都在试图扰乱目标、阻挡前进,我却嫌它还不够恶劣,偏要去试一试,看认定的事情能不能做到。就像赌博,赢了输了又能怎么样,赌局中控制的得意和失控的疯狂才最过瘾。”   “那是因为你有资本,玩得起。”   陆彬杨剑眉一扬,看着她,目光中竟有热烈,又像在激将:“聪明!对,我玩的起,赢得起也输得起,你呢?”   齐曈摇头,她已经被命运摆布的没了斗志:“我没力气了,只会挣扎。”   陆彬杨伸手搭在她的肩,用力把人带进怀里,一同看风掀浪起:“你输得起,我想看你是不是赢得起。”   齐曈无力再想,就势把体重靠给他。风撩起发丝,细细的发梢打在脸上尖剌剌的疼,她把脸埋在陆彬杨的胸膛里躲开发丝的抽打,烫贴的温度和熟悉的味道让她不忍离开。依赖,就是从习惯开始的吧,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霸道和强势,渐渐懒于独自站立,只想依靠。心中竟有侥幸:如果她和项临能默契的严守秘密,是不是也能相安无事……   她听到陆彬杨的声音:“如果给你幸福,你害怕吗?”   齐曈闭上眼:我不怕,可是我怕再失去。他说错了:她现在也输不起了。      李家大宅周六的厨房很是忙碌,菜谱是王露和厨房的张嫂昨天一起拟的,李家太子回家吃饭时,就是张嫂最受宠、最受重用的日子:陆彬杨爱吃海鲜,张嫂是大连人,招牌菜过桥比目鱼清淡鲜美,媲美这城里最昂贵的海鲜楼。清晨时分张嫂由司机陪着在水产市场挑挑拣拣,满载而归,钻进厨房热火朝天的忙起来。   王露这样的时候也会下厨亲手给儿子做个菜,炒豆腐或者烧茄子之类的,简单不露拙。李家权威李胤也没出去,在书房踱踱方步、清点一下书柜里的书,偶尔瞭望着庭院里车库方向的草坪。   项临周末也得去医院查房,馨柳从十点钟就开始不停的给他打电话:“怎么还在医院?十一点必须到家,今天可是大日子,你得比我哥先回来。”   打到最后项临忍无可忍,“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项临的车最后还是比陆彬杨的车晚近大门,虽然一前一后,他跟在后面,出门迎接的馨柳还是狠狠地瞪他一眼。项临无奈:“科里有重病号,我也想早回来。”   馨柳咬牙小声:“地球没了你还不转了?”转身蹦蹦跳跳的跑向陆彬杨,叫的亲热:“哥,哥,呀,今天穿一身白啊,真帅!”   陆彬杨已经下车,帮车后座正下车的齐曈扶着车门,齐曈下车,竟也是一身白色连衣裙,亭亭玉立的像是换了个人,站在阳光下,看得馨柳直晃眼,正要调侃他们的情侣装,就看见陆彬杨去后备箱里拿礼盒,一手拎一个。   馨柳高兴的:“今儿懂事了,知道回家买东西了?”   陆彬杨皱眉:“齐曈非要买,华而不实,罗嗦。”   项临这时走过来了,在他记忆中这是陆彬杨第一次带礼品回家,看着陆彬杨手里精致的礼盒,他眼里的余光全是齐曈白色飘逸的裙摆,微微的轻摆,竟然失神:“爸妈看了一定高兴。”   “就是就是。”馨柳也开心,新嫂子知礼讨巧,会让爸妈开心,馨柳对她的好感加上一筹,她挎着哥哥的胳膊往家里走,甩下项临、齐曈在后面。   项临和齐曈同时迈出步子,几乎是并肩而行,两人同时都恍惚了,时空仿佛瞬间转移,又回到了从前与身边人同行的日子……   齐曈猛的就站住了。项临还维持着刚才的步调前行,留给齐曈熟悉的背影,这背影和远处陆彬杨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在林荫下的碎石甬道上。   先行的陆彬杨站住,回头喊她:“齐曈,干什么呢?”   “啊?哦,鞋有些卡脚。” 齐曈说完超过项临快步追了上去。纤细的身影、白色衣裙在斑驳的树荫下轻快翩然。项临看着前面的三人,耳畔是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缓而沉,他忽然觉得这所住了近两年的大宅有些陌生。      王露在客厅门口等孩子们,一眼就看见陆彬杨手里拎着的隆重喜庆的金色礼盒,她的笑容又添了几分,目光盯着儿子身边的齐曈步步走近。像馨柳说的一样,姿色中上,从穿着到表情都很素淡,而且太瘦了,与活泼艳丽的馨柳和轩昂的彬杨走在一起,更像是大病初愈。   王露就想起了林安雅,安雅漂亮热情,走在彬杨身边时总是巧笑嫣然,黑亮的眼睛追着儿子转,谁都能一眼看得出她对彬杨的喜爱。齐曈就不是了,她和彬杨两个人各走各的,谁也不太在意谁似的,只在上台阶时,彬杨站住等她,让她先进门。只这一下,王露就知道这个儿媳是换不掉的了:她儿子带回家的女孩总共有两个,从来都是他昂首阔步的先进门。   齐曈看见很富态的王露迎在门口看着她笑,心里知道这是陆彬杨的母亲,礼貌的微笑,看向陆彬杨,等着他介绍。   陆彬杨把手里的礼盒放在门厅的柜子上:“这是我妈;妈,齐曈。这是她给你和我爸买的补品。”   “伯母好。”齐曈微微欠身示礼。   王露笑着:“来了就好,进来坐。”又吩咐馨柳:“去叫你爸爸。”   馨柳早已经到了楼梯口,大声喊:“爸,我哥回来了。”   李胤自从儿子的车进了大门,就打开书房门听着楼下的动静,馨柳喊他,他等了二十秒,才缓缓的出来下楼,很威严的对儿子点点头:“回来了?”   陆彬杨也点头:“嗯。这是齐曈。”   “伯父好。”齐曈重复了对王露的礼仪。   李胤坐在沙发上,食指点点旁边的座位:“都坐吧。” 第 31 章 ...   除了项临,齐曈被所有人的目光笼罩着。李胤不说话,没人先开口,气压很高,齐曈挺着脊梁硬撑着场子。   馨柳忽然“扑哧”笑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项临的父母,未来公婆把她当贵宾,笑语欢声的,哪像现在,连座位次序都等级分明。   王露瞪馨柳,馨柳顽皮的吐吐舌尖。李胤终于开口了,问齐曈:“在医院工作辛苦不辛苦?”   陆彬杨正好咳嗽一声,其实是在笑。李胤不满的瞅儿子:“笑什么?”   陆彬杨摇头:“没什么。”   齐曈忙作答:“不辛苦。”   李胤被陆彬杨那一笑弄得有丝狼狈,知道儿子是笑他的问题太过俗套,索性省去虚伪客套过度,直接拿齐曈开刀:“齐曈,你和彬杨什么时候注册的?”   齐曈很恭顺:“快一个月了。”   “怎么才回来,他不懂事你也不提醒?”李胤口气很硬。   这是在拿她发作陆彬杨,齐曈看陆彬杨,他瞧好戏般的看着她,齐曈只得单打独斗上阵了:“我去了次北京,刚回来,伯父您多多原谅。”   “你父母身体还好吧?”   “还好,谢谢您关心。”   “我在北京有很多朋友,如果需要,可以让他们多多关照。”   “谢谢您。”   陆彬杨不领情:“不用,有我们就足够了。”   李胤脸色就硬了,想起这冤大头臭小子给这个女孩大把大把花的钱,他就一肚子气:“你是关照的不错,好女婿!可惜我没养齐曈这样的好姑娘,帮我养老。”   齐曈脸上变得不自然,气氛有些僵。陆彬杨笑笑,居然没有回敬,只是在众目睽睽下一手去握齐曈的手,像是默默的在给她支持。那双交握的手扎着在场每个人的眼,齐曈觉得手被针刺着,但是谨记着陆彬杨出门前的吩咐:“一切听我的。”也就由他握着。   馨柳打岔,哄爸爸开心:“爸爸,你看我哥和齐曈给你买的东西补品没?”   李胤嗯一声,破例开口留儿子吃饭,话却是对齐曈说的:“你和项临都是学医的,懂养生,留下来吃中饭,尝尝家里煲的药膳。”   陆彬杨摇头:“我们一会儿就走,齐曈中午还要上班。”   这话没说错,今天齐曈是连班,从十二点上到晚八点。   李胤的邀约被拒绝,阴了脸:“不吃饭回来干什么?”   “来又不是为了吃饭。”陆彬杨说的理所当然:“齐曈你们都见了,也就行了……”   “什么叫见了就行了?”李胤勃然怒道:“你说你这个婚结的,成什么体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有没有父母长辈?你听听外面的人都怎么说?”   陆彬杨吊儿郎当的不生气,反而很平和: “懒得和你吵,齐曈,走。”说着真站起了身。   馨柳忙说:“哥你等齐曈吃完饭再走嘛,饿着肚子上班谁受得了,是吧,齐曈?齐曈!” 馨柳一个劲儿的冲齐曈使眼色。   齐曈却没看到。李家父子间的言语交锋随时内战,却句句牵扯着她,句句伤人。她放了置身事外的心,目光飘向了落地窗外的整排成林的乔木,浓淡深浅的绿染了秋的微黄,已有凋零的前奏。不防一眼扫到同样置身事外的项临,他一直都没说话,却是盯着那两个金灿灿的礼盒在出神。   齐曈听见馨柳在叫她,回应她一个“无能为力”的笑,心里却在盼:吵吧吵吧,陆彬杨你吵得天翻地覆最好,以后就再也不用进这个门、见这几个人了。   李胤气得太阳穴突突跳。   王露无奈,把儿子摁着坐下:“彬杨你得听你爸把话说完。你们既然已经注册了,我和你爸也不能拆散你们,可终身大事不通过双方家长还是欠妥。女孩子出阁嫁人是大事,得让周围的人知道才对,你这么不声不响的就把齐曈接回去,你这是委屈她,你应该让你的媳妇风风光光的嫁进门。”   这些话说的中肯,还体谅了齐曈的为难,齐曈听着,就想起了妈妈知道她结婚时说的那些话,心中竟有感动。   陆彬杨却瞬间就冷了,变得阴狠:“有意思,你们倒变成开明人了!不能拆散我们?风风光光的进门?想想我为什么先斩后奏吧,我要是先领着她来见你们等你们批准,我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她?”   此言一出,李胤和王露互视一眼,没了气势,同时低头灰了脸。馨柳也噤声了,乖乖的坐回项临身边。   齐曈惊异,仰头看陆彬杨,想着他的话,里面有太多的信息让她胡思乱想……   良久,客厅里只有落地钟机械单调的钟摆声。陆彬杨很快恢复了平静,见齐曈乌溜溜的黑眼睛若有所思的在看他,心里一阵踏实,伸手轻捏她的脸,对父母说:“婚礼,我当然要办,还要办成迄今为止最豪华的,到时你们可以去观礼。”   李胤缓缓情绪,拿出一言九鼎的威仪:“观礼?不可能!是我李家娶儿媳妇,还轮不到你主持局面,婚礼的事情交给你妈和馨柳去操持,你要是不同意,我去找你奶奶说。”   陆彬杨嗤笑:“你也就会在那个老太太面前耍威风。”   李胤双目瞪圆:“你也就会在我面前耍威风。我还告诉你,单身的时候我不管你,随便你怎么疯,成家以后必须搬回来住,齐曈也是,你们都给我回来。”   齐曈一惊,第一眼居然是看向项临。项临眼睛也是猛的一抬,下意识的看向她,两人目光一撞,立刻分开。   陆彬杨笑:“我对奶奶说过,我结婚后带着她过,我住哪儿,她住哪儿。”   李胤牙关咬了几咬:“那就把她也接回来。”   “我奶奶不回来。”陆彬杨挑衅的看父亲。   李胤看着遗传了自己身形轮廓和脾气的儿子,缓缓起身,:“老太太回来,你就回来,记住你的话,还有齐曈。”   王露笑逐颜开:“好好,就这么说定了。齐曈吃了饭再去上班,到时让项临送一下,彬杨你留下来看看你和奶奶用哪两个房间。”   在混乱的争吵和相互间莫名其妙的妥协与争锋相对中,事情好像就这样说定了。午饭提前到十点半,饭桌上,李胤一贯的威严,陆彬杨备受母亲关照,最热闹的依旧是馨柳,齐曈和项临都低头默默吃饭。   饭后齐曈告辞,王露打发项临送她,项临点点头,齐曈愣着不走,又不能开口拒绝,好在陆彬杨说和朋友约好有事要办,顺便接送齐曈。齐曈忙主动挽了陆彬杨的胳膊,不敢放手。   王露不想放儿子走:“晚走一会儿不行?”   “不行,去抢一块地皮,耽误不起。”   李胤心念一动,问:“哪块地,干什么?”   “西郊一个物流公司的仓库,要出手,我缺仓库,买过来能直接用。”   “你哪来的钱?”   “借。”   李胤点点头,没再多问,馨柳嘴快:“借?肯定有利息,便宜了外人,爸爸免息贷给你……”   项临忙拽她的衣角,馨柳不明白的看他,项临小声说:“冒失,爸爸的事情你能做的了主吗。”   李胤却借了馨柳的话说:“免息不可能,我的利息还要高出一分,但是有个好处,借多少,给多少。一年一结算,你可以考虑。”   陆彬杨在商言商:“我回去和下面人算一下。”      送走儿子和齐曈,王露就开始折腾,午休也免了,看房间、搬家具,把三楼向阳最大的起居室腾了出来做新房。那个房间原来只放着一套休闲沙发、一张台球案子,还有李胤喜欢的花木,那是老爷子的地盘,有重要事情时他静心思考的地方。如今被毫不客气的清理掉,李胤皱着眉头、怒气勃勃的看着,却也没说什么。   项临躺在他和馨柳在二楼的的房间里,头顶是挪动家具摆设时刺耳沉闷的声音,穿过耳道把鼓膜敲得直颤,敲得他心烦,于是起身去浴室冲凉。水声淅沥,从清晨就开始的烦躁和压抑终于被清凉的水滴冲的退却,项临又变成了情绪的主人,他穿衣服下楼。   馨柳一个人在院子里叉着腰四处转,见他神清气爽的拿着车钥匙出来,高兴的跳了过去:“去哪儿,带上我。”   “你这是干什么呢?”   “看看哥哥婚礼的时候院子里怎么布置,要不你和我去找找婚庆公司,看看他们有没有好的创意。”   项临笑:“人家结婚你最忙乎,妈妈肯定也惦记着这事,你带她一起去吧,我去医院看看新收的重病号。”   馨柳今天兴致高,没有责怪项临的枯燥无趣:“也好,你等下,我去叫妈妈,你送我们去咱俩结婚时用的婚庆公司看看。”   项临就想起了那句“为别人做嫁衣”,此时眼前的花园草坪仿佛铺撒着漫天花瓣彩纸亮片,盛装的新娘婚纱如云般美丽遥远,齐曈隐约在云间向他示威般的笑。   项临说:“我赶时间,你开车去吧,顺便逛街买衣服。”   馨柳扫兴,挥挥手:“走吧走吧,不用你了。”   项临揉揉她的头发,算是道歉。馨柳胳膊一架,把他挥开。项临无趣,也就走了。一路堵车,一挪三停,项临被堵得结结实实寸步难移,死撑的好心情很快被喧嚣的汽笛喇叭声和反反复复的等待消耗殆尽。打开电台,周杰伦的歌被刺啦刺啦的杂音搅合的分不清彼此。项临烦躁的去关,动作幅度太大,指关节就甩在坚硬的按钮上,生疼。   他愈发生气的大力打开音乐,蔡琴纯净的声音流淌出来,项临终于闭目叹息,渐渐平静下来,和齐曈那些美好快乐的日子回光返照般层层叠叠的被拉扯了出来。无力抗拒,他束手就擒,任自己被清晰的过往淹没。回忆的汪洋海底,却是暗流涌动,项临知道那是恐惧,未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他该,怎么办……      离开李家的齐曈脸贴在车窗上向外看,不说话。陆彬杨说:“这个家,你日后会习惯的。”   齐曈好久才开口:“我没想到要住在你父母这里。”她也知道这个结果是没有商量可能的,黯然的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陆彬杨说:“住着看吧,说不定没几天就又被赶出来了。”   到医院,齐曈下车刚走上台阶,陆彬杨叫住了她,又觉得准备要说的话有些别扭,最终也只是嘱咐一句:“下班我来接你。”   齐曈点点头,走了。 第 32 章   瑾儿本来周末休息,知道齐曈上班,专程来陪她。齐曈在她面前装不了轻松,脸埋在掌心里,眼睛被摁得一片昏花黑暗。   “你跟陆彬杨说了原因没?”瑾儿问。   齐曈摇头,抬起脸:“我说不出口。”   “他什么态度?”   “不同意。”除非她告诉他:我和你最亲的妹妹的丈夫曾经是恋人,还上过床。   陆彬杨骨子里有股狠劲,齐曈其实是胆寒的,这样说的后果,她不敢想。   瑾儿点点头:“你们都领了证,已经这样了,先瞒着他。只要项临也不说,一辈子保不准也就过来了。兄妹之间,成家后各过各的,你尽量和他妹妹家少来往就是了。”   齐曈想着陆彬杨那双从来都不动声色的眼睛:“我怕会穿帮,到时就都难看了,比现在说出来还惨。”   “不会1瑾儿语气坚决,似乎事情的发展由她说了算:“你和项临的事是在我和他一起去上海进修的那年,咱们医院没人知道,外面人更不知道,你千万别犯傻自己去告诉陆彬杨,就算将来他知道了,也只说是关系比较好的年轻人在一起不认真的玩,咱犯不着为了姓项的放弃陆彬杨。齐曈,明白点1   “可是陆彬杨要搬回李家去祝”   瑾儿一呆,故作轻松的笑:“那有什么,你倒班,项临是科主任,固定的八小时行政班,避着点儿就是了。事在人为,你是嫁进李家传宗接代的儿媳妇,他是什么,不过是个外姓的女婿,干掉他!至少气死他1瑾儿说的解气,很凶悍。   齐曈被逗笑,瑾儿旁观者清,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   瑾儿也笑了:“这才对,有个新嫁娘的喜庆样。婚礼什么时候办,你得准备了,衣服、首饰、酒席、婚纱照……”   “不知道,我到时候去参加一下就行了。”   瑾儿被她气到,一想又是羡慕:“好命啊,有人替你烦。对了,你家这边的酒席摆不摆了,叔叔阿姨回来不?”   “不办了,懒得张罗,爸爸还在昏迷,亲戚们都有几年没联系了,通知他们好像是收礼金跟人家要钱似的。忙完这些事,我想去北京陪陪爸妈。瑾儿,婚礼的时候你能陪我不?”   “我可是娘家人,一定要去的。不摆酒也好,省的你家那些势利的亲戚知道你嫁得好,又苍蝇一样的围上来,讨厌。对了,我们科里的小护士这两天都在网上查职称考试的成绩,你是不是又没过?”   齐曈脑筋迟钝了一下,才想起来:“我都忘了,好像没去考。”   瑾儿不急反笑:“没考就没考,晋个职称涨几个小钱,一辈子算下来不够陆彬杨送你结婚钻戒的钱。”   齐曈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无名指,不知连着心脏的这根手指会不会被套上金属的圈子,有些担心,有些期待,还有些苦后回甜、是她小心翼翼的奢望和甜蜜:会的吧……   瑾儿此时明白为什么项临总是去老干病区看陆老太太了:“陆老太还住在我们科,你没事时多过去走动走动,陆彬杨对他奶奶那么好,老太太在家里肯定也是泰山级的人,她要是喜欢你,你在他们家的地位就稳了。”   齐曈想起了陆彬杨和父亲吵架时李家父母言辞中流露出对她的不满和小看,还有受宠成骄的馨柳,感慨:“顺其自然吧,我和他们亲近不起来,总之我少说话、多装傻就是了。”   快下班时,项临在办公室里反锁着门,门被敲了好多次,他装不在,没开。身上还穿着绿色手术衣,下手术时懒得换,直接就穿出来了,手术室的护士长拿他打趣:“项主任还没这么不讲究过呢。”   站在窗边看着夜间急诊楼的门前,齐曈今天应该是上夜班。果然,陆彬杨新买的车掐着点的开进医院停下,等齐曈小小的人影下车进了急诊楼,才开走。   她还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那个“死亡最前沿”的座位是她的最爱,曾经对他说:“真的遇上车祸,我就当你的人肉盾牌。”   用不了几天,曾经的“盾牌”就要成为他的“嫂子”。   项临不能想这件事,想起时窒息般的难受,所以他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回家。李家大宅近几天上上下下的所有人振奋得让他害怕,似乎从前的寂寞平静都是在隐忍,只等着陆彬杨的婚礼集中热烈爆发。这其中最兴奋的人却是他的妻子李馨柳,无处不在的在指挥,近乎于激情满怀。   项临等到夜里九点多,才回到家。馨柳和王露还在客厅里商量着迎娶新娘时车队的路线和娶亲的人选,正争得互不妥协。   馨柳埋怨他:“怎么这么晚,家里忙死了,也不说回来帮帮忙。”   王露问:“项临吃了没?”   馨柳说:“肯定是下了手术病人请他吃饭了,妈你别管他,三十多的人了——妈,白色跑车当花车好,那种加长黑轿车太普通,不出彩,而且一看就是租来的。”   “我不喜欢白的,不喜庆。”   “那红跑车?可是不如白车有感觉啊,妈你真老套。要不这个问题交给我哥自己定?”   ……   项临自己去厨房,没有剩饭,张嫂不在,他翻遍冰箱,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找到一袋快要过期的速食面,自己煮。   馨柳进来倒水,凑过来:“你真没吃啊,这面全是调料味儿,肯定不好吃。”   项临没说话,馨柳绕到他面前:“怎么没精神,今天忙?”   项临点点头:“还好,你们筹备的怎么样了?”   馨柳兴高采烈的开始说:“……请柬都印好了,明天派人送,最麻烦的就是那天的秩序,亲戚朋友客人有本市的、有外地赶来的,接待用车就不知道得用多少。不过你放心,我操办的事情绝对让所有人满意。对了,到时你也有任务,跟车队去娶亲,有空我陪你去买衣服。”   电磁炉的火力有些大,锅里的面汤泡沫看着就溢了出来,流在锅边灶台“刺啦刺啦”的响,项临忙关了电源,面煮的夹生,看着都不想吃。   馨柳笑他:“笨蛋,柜子里有牛奶,你热热喝吧。我上楼睡了,累死了,公司家里两头忙。”   馨柳伸着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走了,项临没了食欲,倒了面洗锅。馨柳是娇娇女,方便面都没煮过。齐曈曾经也是娇娇女,他第一次进修那年很拼命,天天加班吃不上食堂的饭,齐曈去上海看他,就开始学做面,他每天夜里赶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去,都能看到桌上热腾腾的面,汤的味道总是很奇怪,却吃得舒服。   项临回房间时馨柳盘腿坐在床上用笔记本上网,项临打开电脑准备写论文。   馨柳合上电脑,皱眉:“项临,我越想越觉得觉得我哥这婚结的有问题。”   项临的手停在键盘上:“怎么了?”   “你说他是不是受不了被林安雅甩,负气的要抢在安雅前面结婚,一时着急,随便找个女人就结婚了?如果真是这样,哥哥认识的门当户对的女孩也多了,怎么会选家境那么差劲的齐曈?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我都奇怪了好久。看上去他为了齐曈不怕和爸妈弄僵,可你发现没,他们俩根本就没那么亲热,齐曈对我哥代答不理的,可是惟命是从,像旧社会的童养媳似的。”   项临转过身看馨柳,馨柳边想边说:“他们这婚结的太快,太草率,哪像我哥办的事?哥哥第一个女朋友死了你也知道,那个女孩你没见过,见她时我才十六岁,有点印象,看齐曈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发现,她们俩有点儿像,说不出来是哪股劲儿,就是像。哥哥要是因为这个娶齐曈,那他们俩这辈子可就惨喽,一个为了回忆,另一个永远是别人的影子,唉1   馨柳担心的叹气。   项临迟疑很久才说:“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办法,结婚证领了,请柬印好了等着发,爸妈兴冲冲的要娶儿媳,你就顺其自然吧。”   “不行,这可是我哥的大事,我得跟妈妈说说去。”馨柳越想越觉得不妥,笔记本撇在床上,光着脚就走。   项临叮嘱她:“说话婉转点,别惹妈生气。”   “知道。”   项临保持目送馨柳出去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她垂头撅嘴的回来,问:“你真的说了?”   “嗯,结果被骂了一顿。”   “为什么?”   馨柳不服气的躺在床上:“说我多事,打消她的好心情,说哥哥办事稳,说我杞人忧天,还夸奖了一通齐曈。其实她是给自己找理由,不想听人提哥哥第一个女朋友的事,她心里有愧。”   “你啊,费力不讨好,别人结婚你前前后后的忙乎,担心人家感情不好惹得你妈对你有意见,说多了你哥会记恨你的,将来你和齐曈的姑嫂关系也处不好,何必呢?”   馨柳又灰心又有理:“我的亲人,当然要关心了。”   “嗯,对,这个家里你是顶梁柱,生力军,以后就不用了,你哥回来了,有人替你,你歇歇吧,埃”   “你这话怎么不对味儿埃”   “我是关心你,女人的体质终究不如男人,累坏了可怎么办?”   馨柳不以为意,又一想,高兴了:“哥哥回家爸妈就开心了,奶奶也回来住,多好。”   项临轻笑一下,转身继续打自己的论文,这回他精神能专注了。 第 33 章   齐曈按照陆彬杨的安排,照婚纱照,选礼服,定化妆师,请婚假,婚礼的日子貌似很远,一天天过着,忽然就迫在眉睫了,她这才觉得心慌,忐忑不安,有逃跑的冲动。   陆彬杨没事人似的,上班、应酬,该干什么干什么,唯一的不满是齐曈的班:白班、夜班、小夜班、连班、下夜班休息……乱七八糟的搅得他接来送去的很麻烦。   馨柳有时打电话问哥哥:婚礼当天你的朋友会请多少,新房的装修布置用哪种风格,哪几张婚纱片用来做背景和投影……事无巨细,却安排的井井有条。   王露看在眼里,心疼女儿,对李胤说:“馨柳对她哥哥的事多认真,这几天她看着就瘦了,有她帮着我也不累,还是两个孩子好,能互相关照,咱们老了也享福。”   李胤在等车去医院接老太太,想想自己和母亲这些年的相处,感慨:“还是女儿心细贴心,养儿子都靠不住,我这个儿子也靠不祝”   王露知道他的心思:“这回妈妈回来住,她要是再走你留住她,七十岁了,身体又不好,你多在家陪陪她。”   李胤说:“她孙子在她就不跑了。人老了不是跟儿子就是跟女儿,哪见过跟孙子的?她也不觉得彬杨小夫妻两口子领着她个白头发的老太太别扭?”   王露笑:“还不是因为你儿子孝顺仁义?”   李胤心想:他怎么不孝顺他老子?鼻子里哼一声:“没看出来1   李胤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都在外地,一个经商一个从政,比他发展的还要好,两个姐夫也不是普通人,平时也经常联系见面,可姐弟三家人几乎没有聚在一起过。这次李家唯一的孙子要结婚,两个姑姑从小喜欢彬杨,都特意全家赶了回来。   陆老太太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孩子们、孙子辈难得聚这么齐。李家大宅一改平日的清净,人影穿梭热闹非常。   陆彬杨前两天专门请姑姑、姑父们,还有几位堂姐堂兄喝了接风酒。那天没带齐曈,众人笑话他把新娘子藏着,陆彬杨任他们奚落调侃,只是笑着不说话,那样子,像是偷藏了上好的佳酿,特意馋众人。于是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典礼那天。   典礼的前夜,陆彬杨才回了大宅,这是他带齐曈见父母那天后第一次回来。见过长辈们,馨柳拉着他去看新房,等着夸奖:“满意吧,哥你怎么谢我?”   陆彬杨真的满意,拍拍妹妹的肩:“辛苦了,李总,你想让我怎么谢?”   “好办,齐曈的结婚钻戒有多大,你买个更大的送我就行了。看,看,不舍得了吧,小气1   陆彬杨摇头:“我是再也找不到比她的戒指更大的来送你了。”   馨柳心里微微发酸:“那得多大个,哥你真舍得。”   陆彬杨笑笑:“有空请你和项临出去玩吧,怎么不见项临?”   “说是医院里有急诊,得很晚才回来。”   房间里转转,陆彬杨奇怪:“这床垫怎么这么厚?”   “奶奶说你的腰和腿受过寒,怕凉,又让加厚的=-,你看行不行。”   陆彬杨笑了:“啰嗦的老太太。”   馨柳好奇:“哥你的腰和腿有病?我怎么不知道?”   往事再提,陆彬杨仿佛看到十五岁那年漆黑的冬夜,他和村民们一起跳进冰寒的水渠里用麻袋堵决堤的坝口,水里的冰碴子把他刮得全身血口子,河水差点把他冻在冰块里。天亮时奶奶看到昏迷孙子,当场就晕倒了。他醒来时身边只有护士,那时奶奶是水务局局长,在凌灾抗灾一线回不来,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对这祖孙俩都很是敬重。之后,他的腰和腿就是奶奶的心玻馨柳当年才十岁,在深圳和爸妈住在一起当公主,她怎么会知道。   陆彬杨摇头:“没事,早好了。奶奶的房间在哪儿?”   “在一楼。”   兄妹俩又聊会儿天,馨柳走了,让陆彬杨早点休息。   陆彬杨泡澡出来躺在床上给峰子打电话:“明天来我爸妈家玩吧,有好事。”   峰子兴奋的什么似的:“是不是我那项目的事妥了?嘿嘿,一定来一定来。”   陆彬杨摇头:“还不是你那事,是别的事。”   峰子心凉了一截:“不是啊,”   更好奇:“那能有什么好事?”   “我结婚。”   “……”   “你早点儿过来。”   “……”   “你有任务,齐曈家你知道吧,你得领着婚礼摄像先去她那儿。”   “……”   陈峰看不到陆彬杨的笑,陆彬杨想得到陈峰突出的眼睛和就要掉下来的下巴。   “陆彬杨你……”峰子忽然爆破般的大声要问,陆彬杨就等他这一嗓子吼出来,立刻关掉手机,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许是明天要结婚、许是他从来没在这间大宅里过过夜,许是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让他想起太多的过往,陆彬杨竟失眠了。   那边陈峰查了手机、电视、电脑、报纸,以及一切带日历的东西,确认今天不是三月三十一号,给馨柳打电话:“你哥说他明天结婚,和齐曈?”   馨柳和他是闹腾惯了的,学着他的腔调:“多新鲜,你糊涂了吧,带着礼金来啊,少了不行。”   陈峰耷拉着眉毛呆若木鸡,良久爆发一声嚎叫,挺在床上装尸体,死不瞑目的嘟囔:“疯了疯了……”   齐曈回到自己家不停的收拾,瑾儿今晚陪她,说:“别忙乎了,休息不好明天就不漂亮了。”   齐曈不听,家里已经干净的没法再打扫了,她脸上贴着面膜,拿着刷子刷窗缝里的尘土。尘土倒进刚套上的垃圾袋里很显眼,她又换垃圾袋,去洗手,水点溅在镜子上,去擦,又发现整面墙都可以擦……   瑾儿笑着把她拉着坐下:“你歇会儿。”   贴着黑色面膜的脸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齐曈可怜兮兮的:“我、我紧张,我安静不下来。”   瑾儿把齐曈的手机拿过来查手机号码:“呐,给陆彬杨打电话,你跟他说。”   齐曈慌忙夺下手机,瑾儿笑:“他关机了,肯定睡觉做美梦去了,你洗个澡也睡吧,养足精神。”   陆彬杨关机睡觉了。齐曈心里一松,不禁笑自己小家子气,于是也爬上了床,却毫无睡意。瑾儿知道她醒着,没敢和她说话,怕说着说着就说出最让人心烦的人和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齐曈和瑾儿就被窗户下的鞭炮声炸醒了。两人腾地坐起来,面面相觑,都是惊慌,以为迎亲的人已经来了。齐曈慌忙跑去换婚纱,瑾儿拉开窗帘,就看见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一辆保时捷停在门前,地上一字排开几十挂鞭炮,有个高高大大、长着娃娃脸的人抽着烟不停的挨个点。青烟愈来愈浓,火花飞溅,紧凑密集的炮声在凌晨安静的小区里回荡,阵势强大。   最后点炮的人也被烟熏跑了。   炮声渐歇,陈峰去砸齐曈家门,瑾儿嫌他无礼,把他盘问了个底朝天,还是不开。   陈峰找理由:“我是放炮的先头部队,看你们这里有没有用车的地方,让我进去洗洗手。”   瑾儿大眼睛一翻:“正好,你去买副假睫毛来。”   陈峰大声抗议:大清早没有开门的店,睫毛那个东西他没用过不会买……   齐曈穿好婚纱过来让瑾儿帮忙拉后面的拉链,说:“他是彬杨的朋友,让他进来吧。”   “我认识他,常去医院看陆老太太,大清早的扰民,我就是不让他进,咱们一会儿化妆,他个大老爷们屋里呆着讨不讨厌埃”   齐曈抿嘴笑。门外的峰子没了声息,顶着一头一脸一身的炮灰纸屑开车走了。   迎亲车队来的时候,门外炮声隆隆人声鼎沸,齐曈正在镜子前化妆,着急的向窗外张望,化妆师忙喊:“别动被动,就差一点儿了。”   瑾儿笑话她:“着急了吧,他就是来接你的,坐稳点儿。”   齐曈红了脸。   如雷的敲门声响起,孤军奋战的瑾儿忽然想起了陈峰,大为遗憾:“刚才应该放那个小子进来,现在没人帮着顶门了。哎呀,咱们的人手呢,怎么一个都没来1   齐曈的心被门外的笑闹声扰得扑扑乱跳,眼睛不停的眨啊眨。   门外的人已经在催了,瑾儿算算时间,回到李家还得典礼,她也只好草草的要了几个厚厚的红包,把门打开。   呼啦啦闯进来几个年轻帅小伙,一进门就倒戈,反身堵门,陆彬杨被他们推推搡搡的又挤出门外。门窄,人头攒动,齐曈连他的影儿都看不见。瑾儿兴奋地在那些人后面跳着指挥:“别让他进来!别让他进来1   最后还是红包解决了问题,陆彬杨进了门。   瑾儿忙着端茶递烟拿水果,那群热闹的年轻人准备接受上宾的招待。陆彬杨手里的捧花往齐曈手里一塞,把新娘子拦腰一抱就跑了。   陆彬杨迅雷不及掩耳的抢了人,大家都惊住了。   瑾儿看着大敞开的房门:“我的仪式还没进行呢,还没求婚呢……”   众人反应过来后呼啦啦的就追,瑾儿忙锁门跟上去。   门外热闹的开了锅,礼炮声、车报警器的声音搅得面对面扯着嗓子喊都听不见对方说什么,黄黄白白爆炸的闪光吓得人们直躲,有成群的孩子堵着耳朵看热闹,整个小区里都弥漫着火药呛人的香味。   瑾儿找齐曈,哪里有影子,说是陆彬杨把新娘扔在花车上抢了车钥匙一个人先跑了。   众人大喊失算:被新郎官偷袭了。车队乱糟糟、忙乎乎的倒车、排好队形去追早就没影的花车。   出小区时,瑾儿看见便道上停着陈峰的黑车,峰子缠着一群花枝招展的美女们嘻嘻哈哈笑得前仰后合。那些美女可不就是她和齐曈的同事们?说好一早来帮忙堵门的,感情被“买假睫毛”的陈峰截在门外了。   这是什么行为?这叫釜底抽薪!   瑾儿恨恨的哼一声。   陈峰确是这个想法:好嘛,真就结婚了?!那我就捣乱。   一早他直接来了齐曈家放炮,结果门都没进去。好,我就拦截女方的后援队伍,让你们孤军无援。   可他看到陆彬杨开着拉风的花车载着齐曈“嗖”的开出门,又有些懵了:不对啊,他这不是反而帮了陆彬杨那小子了?老婆娶得也太容易了!   不对不对,陈峰撇下众美女,急吼吼的往李家大宅开。   陆彬杨载着齐曈,白色跑车载满粉色百合红玫瑰,高速路上开的又快又稳。   齐曈头上长长的白纱被风高高掀起张开,飘扬在飞驰的花车之上,慌得她忙双手按住发髻。   同路行驶的车流被这对新人感染了喜庆,纷纷对他们长长的按着喇叭。   齐曈眼睛亮亮的,腮边一抹红晕。   陆彬杨的头发被吹的凌乱,轻快的心像是陶醉在甘醇的酒里,情不自禁微微的笑了。 第 34 章   李家大宅客厅里长辈们一边品茶一边聊天,就看见巨大的落地窗外,林荫下、草坪间的青石甬道上,英俊轩昂的陆彬杨一身白西装在前,牵了轻盈娉婷的新娘,从从容容的走了过来,走进房门。   大家都是一怔,王露问:“就你们俩?”   陆彬杨点头:“嗯。”   “车队摄像和娶亲的人呢?”   “后面,他们慢。”   后面?人们又向外看,只有空荡荡的院落。   齐曈抿嘴偷笑,陆彬杨领了她引见庞大的家族成员:奶奶、姑姑、姑父、堂兄、堂嫂、堂姐、姐夫……   还没介绍完,院里吵嚷声起,只见陈峰带头领先,领着一票人马,气势汹汹的就进来了。   馨柳忙上前拦住:“干什么干什么?”   峰子径直去找王露李胤告状:“伯父伯母你们评评理,他抢了人就先跑了,哪有这样的?我们还没热闹呢!”   原来是这样。大家都笑了,王露也笑,安抚陈峰:“马上就要典礼,你让他们吃点东西歇一歇,仪式以后的所有时间都交给你主持行不行?”   陈峰满意的点点头,看着那对新人阴险的笑,陆彬杨轻蔑一晒。   典礼仪式在花园里露天举行,盛大浪漫。新人亲吻的瞬间,漫天缤纷的花瓣彩纸丝带落了他们一身,陆彬杨的吻浓郁热烈、久久不离,吻得齐曈的眼睛像笼罩了浓雾的森林,幽深迷蒙。   台下观礼的瑾儿眼眶一热,更用力的鼓掌。   陈峰又羡慕眼热,心里又不对味,目光就在人群中四处流窜找人:   隆重的鼓乐声中,李胤夫妇、陆奶奶在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李家的亲戚长辈们也都开心的在鼓掌;馨柳拿着流程表和穿工作服的人在说话,吩咐着什么;项临一个人躲开喧天的音乐声和嘈杂往家里走,拿着手机打电话;肖铁和韩振这些哥们儿领着年轻人已经热闹的在给啤酒、红酒开封了。   峰子嘀咕:“安雅呢,一上午没见……”   最后峰子在李胤的宾朋中找到了陪父亲一起参加婚礼的林安雅,峰子同安雅的父亲打个招呼,推着她就出了人群:“和一群老头呆着有什么意思,走走走,和肖振他们玩新娘去,还要闹洞房呢。”   “一群臭男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我不去。”安雅皱着眉头甩掉他的咸猪手,回去找父亲。陈峰端了两杯红酒追着安雅不放,安雅气得四处躲,甩都甩不掉他。最后安雅冷了脸,到僻静处双手环胸瞪着峰子不说话。   峰子笑呵呵的:“你应该多积累经验,这不马上也轮到你了嘛。”   安雅眼里冒凶光。陈峰又觉得自己惹不起了,扁扁嘴,转身开溜。   “胆小鬼!”安雅在他身后骂他。   陈峰脚步一滞,听见安雅更大声的骂他:“你就是个胆小鬼!”   峰子点点头:“我就是个胆小鬼。”就溜了。   齐曈换了雅致的旗袍陪陆彬杨敬酒,开始都很顺,到了同龄人那里就气氛火爆了,各种花式节目纷纷上演,一直进行到暮色阑珊,花园里点了彩灯继续。齐曈没吃中饭,被折腾的实在撑不住了,王露过来解围:“让彬杨陪你们,齐曈跟我来,我找她有事。”   齐曈跟了王露回了室内的餐厅,餐桌上是刚做好的一碗面,屋里静悄悄的,王露坐下准备看着齐曈吃:“累坏了吧,吃吧。”   齐曈笑的安静,拿起筷子:“谢谢妈。”   王露也笑了:“吃完你就上楼休息吧,彬杨那帮小兄弟们不好打发,说不定得闹一晚上,你陪不起。”   齐曈点点头,认真的吃。灯光下,王露看着刚进门的儿媳,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年过半百,自己风华正茂时的婚礼现如今回想起来全是遗憾,不禁羡慕齐曈,拍拍儿媳单薄的肩:“你自己吃吧,我去陪陪你的姑姑们,她们来一次不容易。”   齐曈忙起身相送。   这碗面吃的舒服自在,齐曈吃完,见四下没人,偷偷地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踮着酸胀的脚缓步上楼。刚上到三楼,就听见二楼有开门声,馨柳不满意的声音传来:“你干脆住在医院算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要去,爸爸妈妈知道怎么想?”   齐曈一怔,听见项临耐心的解释乖哄:“电话都催了一天了,我也没办法,病人病危了,要是出了问题,我又没在场就是渎职,馨柳,多多理解吧,啊。”   馨柳一声轻哼,关门声快而轻,项临的身影一晃而过下了楼,齐曈呆了呆,上楼回房间。   她命令自己摒除杂念认真卸妆,可盘花的发髻太美,不忍心拆,她在房间里转。很大的空间,比陆彬杨的公寓还大,划分出衣帽间、洗浴间、卧室,布置成甜蜜娟秀的蜜月房。   齐曈知道这些都是馨柳的心思,从房间的格局、到电视背景墙的设计、再到床头灯灯罩上绢花的颜色,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精干泼辣的馨柳尽心尽力的替她的哥哥打理操办着。   齐曈坐在柔软的床边,手滑过丝质的床单,一时呆了。   卧室门忽然被“嘭”的一声撞开,齐曈吓一跳,见闯进来的人是陆彬杨,正飞快的转身要关门。门外是刚刚扑到门口的肖振他们,没来得及收住脚步,就被陆彬杨关在门外,“喀嚓”一声,门被利落的落了锁,谁也进不来了。   陆彬杨背靠在门上,一边喘气一边嘿嘿的笑,微醺的醉眼在房间里寻找他的新娘,看到齐曈时,眼波里的醉意随着灯光扩散开来,晕染了整个房间。这目光竟让齐曈战栗。   陆彬杨身后的门被轮番的敲着,有此起彼伏的抗议声:   “开门,彬杨,我们还没见新娘呢。”   “快开门,奶奶来了,要进去。”   “你不开门我们爬窗户了!”   有人还在编故事:“我告诉你,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了,你开门我帮你找出来,不然我们就都去看现场直播。”   ……   陆彬杨笑得爽朗,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齐曈,喊回去:“骗谁啊?都走吧,我们要休息了。”   他说着一手拍在墙上的开关上,房间里瞬间黑暗。   门外口哨声、起哄声鹊起,齐曈觉得脸火辣辣的在烧。   光线迷蒙,齐曈能听见衣物窸窣的声音,她的身体变得酸胀、柔软无力,陆彬杨唇齿间的酒味让她窒息留恋。   “齐曈、齐曈……”   陆彬杨的呢喃声急促热烈,癫狂激越中齐曈睁开眼,夜色清晰,陆彬杨黑亮热切的眼毫不掩饰的在燃烧,他的表情是沉沉迷陶醉的。齐曈迷惑了:这是,爱吗……   她忽然觉得幸福得害怕,不顾一切的回应着,似乎想要证明什么、留下什么。   新婚夜总是不同的,不管曾经同居多久,不管彼此间多么熟悉,齐曈用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取悦着陆彬杨,柔情似水中蕴含的巨大能量让陆彬杨吃惊,更加欢喜,他尽情的享受着她的主动,还有燕好带来的空虚和彭湃。只在欢愉的巅峰,齐曈无能为力的呻吟乞求着他,陆彬杨才用主导一切的强势带着她飞上云霄。   烟花蹿升夜空,高无可高,炸裂出璀璨繁花万千,然后归于空寂,缓缓跌落消散。   齐曈在无以复加的痛苦和愉悦中竟流下了眼泪,她把脸埋进床单掩饰。陆彬杨从身后贴了上来,双腿缠绕,强健的臂膀环了她的腰揽她入怀,烫热的唇贴在颈间:“睡吧。”   齐曈眼前是揉碎的花瓣,呼吸间满是植物汁液的味道,清新中有碎裂断折的辛辣,似苦似甜。刚才这些花来不及被她摘掉,散乱在发间和床单上、贴在两人身上。   她的手去纠缠陆彬杨的手,圈紧自己握在心口,这才踏实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齐曈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不见了陆彬杨踪影,忙洗漱整理下楼。馨柳哈欠连天的在吃早餐,看见她,招手示意一起。齐曈过去坐下,张嫂为她端来粥和点心。馨柳说:“家里就咱俩,我哥和爸妈陪奶奶、姑姑们去看农场的老平房了,爸爸和姑姑们都是在那儿长大的,集体故地重游忆苦思甜去了。”   齐曈笑:“你怎么没有一起?”   “和你一样,起晚了,再说我也没在那儿住过,我哥倒是住了几年,还在农场中学上了初中。”   齐曈趁机感谢小姑子:“这些天为了我和彬杨的事情辛苦你了,谢谢。”   馨柳瞧着齐曈无名指上硕大的钻戒,一口喝光剩下的半杯牛奶,边起身离开边说:“一家人不用客气,谁让你是我嫂子呢,我先走了,公司一堆事呢,你吃吧。”   馨柳在门厅甩飞脚上的拖鞋,边走边踩上高跟鞋,拽了包就跑了。   张嫂收拾馨柳的杯碟,小心翼翼的对齐曈笑。   齐曈回她温和的笑,一个人在偌大的餐厅里喝完粥,上楼回房间。给北京的妈妈打了电话,母亲说身体很好,父亲也被护理得很好,让她一切放心。   放下电话,齐曈心里空落落的:这个房间太大了,这所宅院更大,陆彬杨不在的时候她尤其觉得孤独,仿佛寄人篱下。   齐曈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连带的也讨厌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她用力摇摇头,想甩掉这种狭隘和短浅:过于敏感!公婆通情达理,小姑虽厉害却性格直率不做作,项临不就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项临啊项临,齐曈黯然,为了避开他,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大大方方的肆意行走,身边的幸福也因此脆弱得仿佛偷来的一般。   忘乎所以的开心高兴只从昨天到今晨,她甚至忘记了最大的隐患。项临昨晚离去时一晃而过的身影就浮上心头,想必,她也是他最大的隐患和意外——在他平静安逸的生活中祸从天降一般的炸响在身边。   她也只能寄希望于——相安无事。 第 35 章   李家大宅着实热闹了几天,车流如水,宾朋满座,不乏高官巨贾。   新婚的几天,齐曈跟着陆彬杨迎来送往,记不清认识多少人又忘记了多少人。以李家儿媳的身份,她粗浅的了解到这个家族庞大的关系网和背景:其中以陆彬杨的大姑为最,在政界身居高位,大姑父在军界则是响当当的人物。   两个姑姑爱屋及乌的,对齐曈也很好,送了很重的见面礼。齐曈受宠若惊,和陆彬杨商量回敬什么礼物为好,他只说:“你日后对奶奶好点儿就是了。”   齐曈聪慧,想来姑姑们对彬杨的偏爱和栽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对奶奶这么多年的悉心照顾。   婚后的第四天,宾朋散尽,一对新人也去加拿大度蜜月了。馨柳和爸爸直接去了公司,王露在家陪婆婆。一件大事也就算圆满办完了。   平静的日子里一切如旧,只是庭院里多了晒太阳的陆老太太。项临在家时也就多了一个任务,给奶奶查体征。   一天傍晚,陆彬杨和齐曈忽然就回来了,正打瞌睡的奶奶一下子就精神了,馨柳急着要翻他们的行李箱找礼物,王露招呼着保姆去给他们放洗澡水,书房里的项临听见热闹声,只得放下书下来迎接。   “还以为你们至少得玩半个多月,怎么十来天就回来了?”母亲问。   “没办法,公司里事情太多,天天打电话催。”陆彬杨答。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齐曈的懒散:无论到哪儿,一进酒店房间,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就不出门了,只说累得不想动,什么人情风土全然无兴趣。他一个人怎么可能玩的尽兴?最后陆彬杨主动提前结束旅行,这次出游,基本上是酒店检阅之旅。   齐曈在整理箱子里的礼物,带的最多的是当地的冰酒和枫糖浆。还有特意送给每个人的礼物,全部是在机场买的,有陆彬杨当参谋,所以很合收礼人的心。   馨柳得了香水和发卡,都是她惯常用的牌子和风格,喜欢是喜欢,可没什么新鲜感,顺手丢在茶几上,挨个去翻众人的礼物。她拆了项临毛衣的包装跑过去给远处的丈夫看,在他胸前一笔:“这衣服颜色靓、尺码也正好。唉,项临,你从没穿过紫色衣服,没想到穿起来这么帅,以后多买几件,嫂子你眼光真好。”   齐曈慌忙说:“是彬杨选的。”   项临失神,曾经,他的衣服有人打理,最多的就是紫色系。这次又买了这个颜色,是因为惯□。   忍不住去看齐曈,她低着头一直在翻箱子,长发垂下来,遮住脸。   王露说齐曈:“刚下飞机别收拾了,回房间休息,早点睡吧。”   齐曈“唔”一声,和陆彬杨相携上楼。   王露这才说馨柳:“你嫂子送你礼物你怎么连个谢也不说?”   馨柳眼睛睁圆:“一高兴忘了嘛,一家人那么见外干什么?妈,你现在就开始挑我的理偏心齐曈了,这也太伤我的心了。”   王露笑:“大咧咧的人怎么变得小性了,这就成挑理了?齐曈刚进门,多关照她一些是应该的。”   “唉,不比不知道啊,反正你最亲你儿子,连带的也喜欢你儿媳妇,”馨柳撇嘴,拿着腔调绷着脸,学母亲说话的摸样:“彬杨是个好孩子,齐曈文静乖巧,馨柳刁钻……”   陆老太太和王露同时被逗笑,王露对婆婆说:“有这个臭丫头在,家里就不冷清。”   馨柳佯装生气:“我呀,吃酸了,不逗你开心了,我自己开心去。”说着去地下室看电影,项临跟着她出了客厅,却是从边门走出去,到庭院里独自散步。   都是倒时差倒得生物钟错乱,齐曈回房间窝进床里就睡,彬杨却精神的毫无睡意,索性换了衣服要出去。齐曈听见动静,问:“去哪儿?”   “睡不着,去公司看看。”   齐曈坐起,看着他发怔。   女人的依恋总是让人心动的,陆彬杨想着这些天她的柔顺,心襟摇曳,在她唇上深深一吻:“走吧,送我出门。”   从卧室到车库,陆彬杨的手一直搭在齐曈腰际,坐进车里要离开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这么美好的月色独自去枯燥的工作是多么错误的决定,可最终还是踩下了油门。   齐曈目送车子开出铁花大门拐个弯不见,转身,夜色深深的庭院里,灯火通明的三层别墅被浓密的乔木遮遮掩掩。她顺着弯曲的甬道往回走,转过两个弯,就看到了项临,站在一棵树下,在抽烟,在看她,在等她。   齐曈走近几步,走到彼此能听见对方的低声谈话的距离,站住。   一时无语,只是对望,只是等着对方先开口。   项临狠吸几下,把烟掐灭,问:“彬杨去哪儿了?”   “去公司。”   “在加拿大玩的好吗?”   “还好。”   似乎没什么再可说的,长久的静默后,项临感慨:“真没想到,居然走到了这一步,嫂子。”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叫她这个称呼,齐曈的心仿佛被千斤坠往下拽。看着林间深处:“我也没想到。”   月夜下两人的衣衫都被明暗的枝叶投影印的斑驳,看着她的裙摆,项临问:“我们,能相处好吧?”   齐曈似问似答:“能吧……”   馨柳看完电影回卧室已是深夜,只见项临看着书在发呆,取笑他:“书呆子书呆子,想什么呢?”   项临合上厚厚的资料:“在想我认识你的那天。”   那天他去老干部科会诊,病人正是路老太太,进病房推门时接到齐曈的短信:“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他的手在抖,所以手机很容易的被病人的孙女撞得掉在地上摔成几块,正是馨柳,一张明丽的脸,大胆的目光追着他,捡起来还给他,理直气壮的:“别生气啊,我买新的还你。”   馨柳抢着说:“那天我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帅的医生,然后我就摔了他的手机狂追他,就把你追到我家了,哈哈。”她想着母亲要是听到这番话,肯定要骂她不知羞不矜持,妈妈其实骨子里喜欢端庄的女孩子。   窗外,一轮小小的明月居空,却光华耀宇,项临看着,想起齐曈幽黑的眼睛:“馨柳,要不咱们搬出去住吧。”   馨柳问:“为什么?”   “你哥成了家搬回来,你和我出去过过二人世界不是也挺好?”   “家里一直冷冷清清的,和二人世界没什么不一样。现在哥哥和奶奶都在家,正热闹,我才不要搬走。再说,爸妈和奶奶身体都不好,你这个女婿正是有用的时候,别临阵退缩啊。”   馨柳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不容商量,项临不再多说,摊开书继续看。心里的惶恐不安却是越涌越高:每天遇到齐曈,看到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和陆彬杨就住在自己的头顶上……   项临一把扔掉书,进了浴室,最近只有水流才能安抚他纷乱得近乎狂躁的情绪。   馨柳正在浴室淋浴,被他突兀的闯入吓了一跳,一把拉上浴帘。项临一怔,钻过帘子一同站到了花洒下,不顾衣服被浇湿。   馨柳被项临的粗鲁吓到,捶打着他:“啊,我要摔倒了!放开,项临,你弄疼我了……”   馨柳最后幸福的举手投降,她喜欢这样的项临,鲜少如此热烈的项临。入睡时馨柳强行钻进项临的怀里:“老夫老妻的,怎么又浪漫起来了?”   项临看着天花板:“馨柳,嫁给我你后悔过没有?”   “你啊,冷冰冰挺无趣的,就像现在,还酸兮兮的,不过呢,我就是喜欢。呐,娶到我是你的福气,不要以为是我追你你就可以跩哦,告诉你,对我好点!”馨柳命令道。   “知道。”   项临同意馨柳的话,却再次恍惚,再次的问自己:如果那天不是替临时请假的大夫去会诊,没有遇到馨柳,他和齐曈会怎么样?会结婚的吧?   答案同样莫测。所有的路,都在向前,就像现在失控的局面。可当他的世界与齐曈这个名字再次有交集之后,就只盘旋在过去曾经,不见出路。   陆彬杨一个人在公司里忙了整晚,因为事多,也是为了倒时差,连着第二天白天也呆在办公室处理事情,体会到了齐曈倒班的辛苦。下午回了家,不见齐曈,奶奶说孙媳妇回医院销假去了,打回电话,说是晚上正好上夜班,就不回来了。   第二天,陆彬杨上班,齐曈临近中午才下夜班回来,在家补眠;   第三天,齐曈正常班,算是和他同步;   第四天,齐曈连班,中午上班到晚上十点下,深夜悄悄的回来不敢打扰家人;   第五天,齐曈夜班……   这个规律在他们结婚前就这样。可是因为大宅离医院过远,他这几天又忙没接送她,齐曈路上的时间就更长了,在家的时间短的有时像是没回来。   晚餐时馨柳奇怪:“哥,我怎么好几天没见齐曈了,她这班是怎么上的?项临,你那会儿倒班也没这么乱啊,她回来好像都没见过爸爸呢。”   李胤难得在家吃顿饭,看眼儿子不说话。   项临回答:“医技科室的班我不太清楚。”   “药房就没有正常班?”   “应该有吧。”   “哥,让她换个班呗,这每天神出鬼没的……”   王露打断馨柳:“怎么说话呢?”   馨柳咬住舌尖,更正:“我是说家里见不到她的人影儿。”偏头对哥哥小声说:“妈妈真偏心,就偏心你们俩!”   王露当然听见了,不理女儿,看看李胤的脸色,对儿子说:“彬杨你找找关系让她上正常班,也不是什么难事,一家人每天坐在一起吃饭才好,独独缺了她,她心里也不舒服。”   陆彬杨说:“我和她商量一下。”   母亲接着说:“她和项临正好同路,坐项临的车上下班更方便。”   陆彬杨一口回绝:“不用,我给她买车了,新车这两天就回来了。” 第 36 章 ...   陆彬杨要求齐曈换班,齐曈很为难,她一直就不是个好员工:迟到早退脱岗请假,这类不招领导和同事喜欢的角色都被打发去倒班,她自己都觉得提换岗的要求过分。   何况倒班多好,不用每天早餐、晚餐都和馨柳项临面对面在一张桌子上吃,还在陆彬杨和公婆的眼皮底下。   陆彬杨的态度很坚决,齐曈应付他:“我找领导说说看。”不料主任一口答应,想来是彬杨提前疏通了关系。齐曈只得朝九晚五的跟着他上下班。   没想到这样一来反而更好。彬杨公司远,起得早走得早,馨柳搭李胤的车,不急着早走,于是每天的早餐自然而然的分成两拨:奶奶、孙子、孙媳第一拨;李胤、王露、女儿、女婿,这套原班人马第二拨。午餐各自在外解决。晚饭陆彬杨有应酬时齐曈在职工餐厅吃完饭等他接,没应酬时两人找个精致的饭馆解决,有时还会回小公寓,齐曈下厨烧菜、煮面、煲汤。然后去看电影、去俱乐部健身、或者咖啡馆酒吧里坐坐。夜深时不疾不徐的回到大宅,有好几次懒得赶路,就住在了公寓。   如此逍遥的生活,微萌着舒缓的甜蜜,意外的让两人觉得像是在恋爱,心动浓情的味道日盛一日。齐曈常常憧憬期盼:就这样,一辈子,多好……   家里的长辈们没料到结了婚回了家的儿子反而被儿媳“拐带”得不见了踪影,李胤脸色阴了,王露时不时拿着电话追儿子催回家,反而比彬杨不在家住时更操心。只有奶奶悠闲:“你们也尝尝这滋味儿吧。”李胤和王露面面相觑不敢多说。      一晃就是周末,陆老太太和儿子儿媳在初秋的院子里晨练散步,彬杨馨柳卧室的窗帘都拉得严严的。   王露看出丈夫的不快,说:“项临昨天半夜被叫到医院抢救病人,天亮才回来;彬杨正是新婚。”   李胤冷哼:“围着女人转,有什么出息。”   奶奶不爱听:“知足吧,你那儿子已经很出息了,比我儿子出息。”   李胤被母亲噎住了,王露噗嗤笑了出来。   正好馨柳晨跑回来,停在他们身边蹦高,马尾高高的荡漾着:“早啊,老泰山们。”   李胤话里有话:“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朝气。”   陆老太颤巍巍的走开:“竹竿子高,空心的。”   馨柳不明所以:“奶奶说什么呢?”   王露笑:“说你蹦得高。”   馨柳眼睛一亮,攀缠着妈妈:“妈,你见我哥给齐曈买的新车没,专业跑车,赛车水准。女人开手动跑车,太酷了。”   王露知道她转的什么心思,提前堵上她的嘴:“那是你哥自己的钱买的,你要有钱想换车我也不拦着。”   馨柳眨眨眼:“我又没说我要换车,我是说哥哥对嫂子好,真是羡慕啊!”    馨柳走了,王露清晨的好心情被升高的艳阳照的发白,李胤问她:“你儿子给你儿媳妇买的什么车?”   王露没好气:“你自己不会去看?”   李胤被呛,转身出门找老友打球,王露反方向回室内。平心讲,齐曈这个儿媳也算知书达理有分寸,性格是闷了些、没有馨柳活泼,也不会撒娇,但儿媳怎么能和女儿比,起码她能让儿子回家,这就行了。儿子对儿媳好,女人能管住男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好事。王露叹气,齐曈这个儿媳来的太突然,她一下子亲近不起来,慢慢来吧。      周末馨柳提议试车,齐曈那辆崭新的两门两座银色的保时捷跑车馋得她热血沸腾。齐曈载着她飙车一圈回来,馨柳兴奋的就要换车。彬杨劝妹妹:“你开跑车浪费。”   馨柳不服:“就你老婆能开,我就不能?”   “齐曈学过赛车,玩车玩出来的人,你先去报个班练练手再买吧。”彬杨说。   馨柳看齐曈:“你学过赛车?哪儿有这种班,我去报名。”   “不知道,我是很久以前在上海学的。”齐曈忙咬住舌尖,说完直后悔。   馨柳转着眼睛琢磨:“不行,我也要买跑车,还要敞篷的,要红色的。项临,走走走,你陪我去车市看看。”   项临无奈:“又心血来潮了,你不是刚换的新车嘛。”   馨柳也担心挨父母的教训,想了想,坐在齐曈身边细声软语的商量:“嫂子,要不……”   齐曈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不待她说完,把车钥匙递进馨柳手里。   馨柳后半句“咱俩换着开几天”的话还没说完,高兴的尖叫一声,拿了钥匙就跑,又回来扯了项临一起出去兜风。   陆彬杨不认同齐曈的做法:“你把她惯坏了,以后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齐曈笑:“我是想起咱们结婚时馨柳那么诚心的帮忙,她开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陆彬杨摇头:“她已经被爸妈和项临惯得没样了,不用再加一个你,以后类似这样的事你不好拒绝就别说话,我说。”   陆彬杨不会知道,齐曈无法对馨柳说不,因她对馨柳深怀的莫名的愧疚。   这番话被正要下楼的王露听到,不禁微微失望:成了家的哥哥果然对亲妹妹不似从前那般有求必应了,兄妹再亲,也是两家人啊……      馨柳开着拉风的车疾速转了一圈下来,大喊吃不消,她习惯自动挡的车,手动的车她驾驭不了,开到最后手忙脚乱的动作都不自然了,只得老老实实的降速缓行。不由得琢磨齐曈这个人:“项临,齐曈什么背景,我怎么觉得她挺玄乎的。”   “医院里一千多职工,我又不是各个都知道。”   馨柳耸耸肩,漫无目的缓缓前行,忽然想到什么,一脚刹车停住,项临被她一甩,吓了一跳:“怎么了?”   馨柳摆手:“没事没事,看看制动怎么样。”   “你没齐曈那两下子,趁早把车还给她。” 项临摇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如齐曈?” 馨柳不服,车档一挂,加倍认真专注:“不就是个车,我还不信了。”   项临后悔失言,不再多说,陪着她满世界时快时慢的游转。      傍晚,馨柳趁哥哥在父亲书房里谈话,敲开了齐曈的卧房门,兜兜转转的聊天,话题散漫的向一个走向逐渐靠拢过去。齐曈渐渐听出弦外之音,话就说得很谨慎,多是笑而不答的打太极。   馨柳回到房间,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恨恨的竟哼出了声。对项临说:“医院的女人都是妖精,你以后离那些小护士远远的,听见没!”   项临淡淡的:“你们就把医生护士使劲往歪了想吧,我们清者自清。”   馨柳冷哼:“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看见有钱的病人都恨不得往上贴。”   涉及到对自己职业的不公正评价,项临正色:“这话欠公平,女孩子爱美不对?对病人热情错了?现在不热情服务是要被投诉扣奖金的。”   馨柳翻个白眼懒得较真,项临脑海中石光交错:“你是说,齐曈?……”   “别瞎说乱猜!” 馨柳恼了。   项临忙纠错:“这很正常,你哥那样的条件,没人追才怪,难道成为你嫂子的人都有错了?”   “别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看你的书去吧。” 馨柳厌烦的又出了房间。   项临无奈:“臭脾气……”   忽然,他呆住了:馨柳在气什么?   他想起几个月前齐父病重,齐曈无助的在他面前流泪;他帮齐曈交住院押金,被她坚决的退了回来;她还曾经和不起眼的韩大夫有说不清的发展苗头,却在几天后和陆彬杨领了结婚证……   生病父母的拖累,捉襟见肘的财力;   不甘心被林安雅甩、为了和父母赌气结婚的陆彬杨;   闪婚;   没办婚礼就被送到北京治疗的齐家父母;   还有对陆彬杨言听计从的齐曈……      项临一阵心慌冷汗:齐曈,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馨柳在客厅等哥哥,少见的看到父亲和哥哥一前一后边走边说,气氛还很融洽。王露看着也开心:“在聊什么?”   彬杨说:“借高利贷。”   馨柳想起他说过借钱买库房的事情,还是自己建议从家族公司里免息借给他。如今心境不一样,馨柳说:“爸爸真是,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整个企业都是哥哥的,大大方方给他多好?”   这话逆耳,却又是实情。   陆彬杨面无表情看着馨柳,李胤的目光就凌厉了,王露也皱眉。   馨柳想着一步登天的齐曈:“哥哥硬气,不是伸手要钱的浪荡公子,不就是几个利息吗,赚得回来,还不够齐曈的一辆车钱。”   “李馨柳,”陆彬杨忽然连名带姓的叫妹妹,语气不善:“我哪儿得罪你了?”   馨柳抱打不平还不被领情,虽后悔刚才说的话冒失,可她强硬惯了:“我说的那句话不对?”   陆彬杨站了起来,森着脸:“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说完一步一级台阶稳稳的走了。   馨柳委屈的:“妈,你看我哥!”   “看什么看?你刚才是怎么说话的?”李胤忽然严厉的教训馨柳:“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就是这样在公司当副总的?看我不撤了你!”   父亲真正发怒时馨柳不敢挑战他的威严,负了气,哭着跑回了房间:“你怎么不教训我哥?你们就是偏心他……”   空寂许久,王露说:“你啊,简单粗暴。”   李胤余怒未消:“太没教养!都是你惯坏的!”   王露叹气:“可彬杨也从没这样对待过馨柳,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了……”   李胤的脸色更青了,连妻子一并教训:“婆婆妈妈的,我看馨柳就是你教唆坏的!”   “和你说不通!” 王露也气了,甩身走了。      陆彬杨回房间,见齐曈在绣一副庞大的十字绣,不禁笑:“好雅兴。”   齐曈手不停:“闲着无聊。”   纤细指间五颜六色的针线凌乱不堪,陆彬杨烦躁的心竟然被她穿梭的手指抚平了一般,渐渐踏实妥贴。   这个磨时间锻炼耐心的技术馨柳最应该练练,他试探的说:“你教教馨柳吧,你们俩可以开一间绣坊。”   齐曈摇头:“女孩子活泼张扬的年龄没几年,拘束她干什么?”   “看不出你还挺喜欢她。”   “女人啊,一辈子骄纵是最幸福的,如果我有个女儿,我就宠着她,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要月亮我就去摘。” 齐曈想,就像爸爸当年对自己一样。如今的馨柳总是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陆彬杨看着她似有感慨:“那我得比你还娇惯她,她要当女王我就当仆人。”   齐曈笑了,柔和的浅笑像诱人的漩涡,陆彬杨拿掉她手里碍事的一大抱东西:“我们得为共同的目标努力奋斗了……” 第 37 章   馨柳哭着回到房间,项临正自心烦,随意安抚她几句,馨柳眼睛红红的:“她凭什么得到那么多?”   项临今晚很敏感:“你是说齐曈?”   “就是她!岁数那么大了,家里又穷,不就是处心积虑的要嫁有钱人?正好哥哥跟安雅分手,她趁机蒙骗了我哥嫁进这个家,她就是为了钱,他爸妈去北京疗养不都是哥哥出的钱?可气哥哥看不出她的真面目,被她装可怜骗了同情心,处处护着她。”   “馨柳!”项临听不下去了:“你哥是会被女人骗的?我看他利用齐曈也不一定。”   “不许胡说!”   项临也觉得自己话说的多了:“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啊?你说呀!”   被缠的紧了,项临推开馨柳的手,起身到了窗前,夜风拂面,有秋的寒凉:“陆彬杨和齐曈是各取所需,一个缺钱,一个找人结婚,这是明摆着的,你们全家人,包括你、馨柳,都是在掩耳盗铃粉饰太平,自己骗自己。”   “我哥不是那种人!”   项临笑,背着身,馨柳看不到那丝笑的清冷:“你刚才为什么生气?是因为猜到你哥和齐曈的私下盟约了吧?只是不愿意承认你完美的偶像哥哥是利用结婚这件事和你父母唱对台戏,你就把所有脏水都泼在齐曈身上。”   陆彬杨是什么心肠?和亲生父母对着干了十几年的人,会被林安雅的结婚气昏头,找个不般配的女人闪婚?必定是捏到了齐曈的弱点让她听话的配合自己一起搭台唱戏。   项临心寒齐曈的选择,为了钱,她竟能接受这样的婚姻。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她?   馨柳还在说,说她的委屈、说陆彬杨的磊落正直,期期艾艾又理直气壮。项临渐渐听不到了,他只知道,自己把珍爱的美玉放进篮筐里任她随波逐流,眼睁睁的看着她颠簸挣扎已是无力再帮,当这块玉被强有力的手捞起,他却发现,她的归宿只是一场交易。   窗外映照着黑漆漆林梢的光线一下暗了许多,是头顶三楼的卧室拉了窗帘关了灯。项临穿了外套出门:“有个病人今晚怕要不行了,夜班医生是新分来的大学生没经验,我去医院看看,别出什么纠纷。”   馨柳虽然控诉宣泄完毕,心情依旧不好,满脸的不情愿。项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别生气了,你不过是这家的女儿,你哥才是衣钵传人,家里的事你管太多没人领你的好,反而让人误会你别有用心。早点睡吧。”   馨柳想这话太对了,刚才不就被爸妈和哥哥一齐骂了?重男轻女放之四海而皆准,她一腔热血在家里、在公司付出这么些年,爸妈还是最维护在外游荡的儿子。   馨柳失落的睡了。项临没去医院,科室里太平无事。出了门他才后悔自己的冲动:莫非要开着车晃荡一夜?最后他去了大学的通宵自习室。   第二天是周一,齐曈和瑾儿约好一起午餐,瑾儿临时有饭局,齐曈端着盘子找僻静的地方坐,项临径直坐在她对面。项主任走在哪里都会有目光追逐,齐曈没想到他这么高调的来找自己,虽然现在医院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何况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曾经热恋时,也都是和各自的团伙在一起,隔着桌子和人影默契的笑。   齐曈看着他发怔。   “昨天馨柳和他哥吵架了,彬杨生气没?”项临问。   “我没听他说。”齐曈加快速度吃饭,脑海里回荡着馨柳去卧室找她谈话时的种种问题:   “嫂子你怎么认识我哥的,认识多久结婚的?”   “叔叔阿姨在北京准备呆多久?是我哥帮着联系的吧……”   “嫂子你喜欢我哥哪一点?”   “我哥是每月给你零花钱还是把钱都交给你?我得借鉴借鉴管住项临……”   “你为什么那么听我哥的话呀,他说什么都对?都什么年代了,项临就必须都听我的,我说错了他也得听……”   项临看齐曈低头吃饭,她的睫毛不停的在眨动,泄露着不安。鬼使神差的,他说:“我都知道了……”   齐曈抬头很标准的笑容:“知道什么?”   项临看着她,只是看着。   齐曈继续吃,粗糙的芹菜磨得喉咙疼。   项临不忍打断她,陪着她吃,吃得极慢。齐曈走时,他扔了剩下大半的饭菜跟了出去。   和桌前桌后、进进出出的同事笑着打完招呼,齐曈出门往图书馆方向走,项临远远的跟着。这一路是那么的自然,像是约好的,因为排演过无数遍——曾经约会的默契。   到了图书馆后的林荫里,齐曈说:“你想说就说吧,我听着。”   还是午间时分,如盖的繁密枝叶,植物汁液的味道、寂静得能听到飞虫翅膀的扇动,还是熟悉的丽影,笔直得像她身边的白杨。项临说的艰难:“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这里安静。”   “……”   “因为我想提醒你,你和我不是单纯普通的亲戚关系,彼此相安无事就是最大的太平,你实在不用关心我。”   “陆彬杨和你是协议婚姻,是真的?”   齐曈转身看项临,很郑重:“不是。”   项临明显不相信的表情。   齐曈笑:“你想听什么回答?”   “我想听你说不是。”   齐曈笑出了声:“我是说了‘不是’,可是你信了吗?这很重要吗?还是对你很重要?   她的目光渐渐虚幻:“其实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认定自己的判断,又何必多次一问。”   “那就是事实了?”   “随你怎么想。”齐曈准备离开:“像刚才吃饭时那样的事,以后就不要再发生了,我不想引起大家的误会。”   项临有些恍惚:“齐曈,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恨我的,躲着我,用对敌人一样的方式和我说话,我们分手时不是说好了以后还做朋友,互相帮助的吗……”   齐曈无论说什么,其实都是明摆的一个解释:她余情未了、后悔了……   齐曈却笑了,笑的明丽:“有一次吃大排档,海参很好吃,我吃了很多,胃里难过,还过敏哮喘,闹到住院打点滴。之后有两年,我再看见海参就自动屏蔽掉它,几乎成了本能。最近又能吃了,可是再也不会像从前那么毫无节制不顾一切的吃。”   项临说:“我记得,那次是在上海,我送你去的医院。”   齐曈看看手机时间:“快到上班时间了。”   “你先走吧,我再多呆一会儿。”   齐曈刚要走,又被项临喊住:“齐曈。”   “什么?”   项临犹豫:“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陆彬杨有些事情你不了解,最好不要多问。”   齐曈等他继续,项临说:“比如林安雅,比如他脖子上那块玉的来历。”   齐曈笑了:“这些啊,我都知道。”   项临喃喃的:“你都知道……”   齐曈脱口而出就要说“谢谢”,想了想,忍住没说,快步离开。   她和彬杨的事情,就像蒙着黑布变魔术:盖起来,神秘美好;揭开来只是四个字“不过如此”。还是让周围的人都看戏法吧,她有责任和义务替魔术师施展障眼法。   何况,齐曈悲观的想,这个“好”,目前仅限于闺房里的温情和生活中物质方面的互相帮助,她的言行举止不敢有放肆和越界,彬杨的事情更轮不到她过问关心,他需要时自会告诉她。   说来寻常夫妻之间每天相处也就是这些事情,可毕竟总是不一样的。这就是不同、也是人心不足,齐曈想着想着忽然一惊:她,是不是在贪心的期待更多……   图书馆后那片清幽的林荫里项临还在。   他问她为什么带他去那里,齐曈是存了私心的——想试一试自己的心:和旧时人在旧时的布景里,听听自己的心是否依旧混乱不堪。   她的心,这回,很静,如止水。   随着齐曈有了车,陆彬杨接送的待遇宣告终结。公事私事、应酬交际,陆彬杨有忙不完的事,齐曈规规矩矩的按点回家,陪奶奶和婆婆聊天、喂鱼、看电视。DIY的生活让两人拉开了距离。   馨柳的夜生活精彩纷呈、项临夜夜加班,齐曈与婆婆、奶奶的相处了解日渐融洽,有时也会开开玩笑说个笑话。   馨柳一天喝了酒醉回来,王露看不惯:“没分寸,成什么样子?你看齐曈什么时候喝醉过?”   馨柳偎在妈妈怀里撒娇:“我容易吗?和一群男人在商场里算计战斗。齐曈多命好啊,在家做阔太太少奶奶。妈你还这么说我,你就不怕我伤心?”   王露笑了:“好了好了,你不容易,你能干,回去睡吧睡吧,齐曈,扶她上楼。”   齐曈已经在扶着馨柳了,可馨柳晃晃悠悠的,齐曈一个人护不住,一个不留神,两人同时摔倒。馨柳还好,本就摇摇晃晃重心低,另一边是沙发,又被齐曈拉拽着,软软的扶着沙发倒在地毯上。齐曈只怕跌着馨柳,不顾一切的去拉拽她,额头硬生生的磕在茶几上,当时血就流了出来。   奶奶和王露同时惊呼,围了上去要看,齐曈忍着疼,用力按住伤口,艰难的爬起来,指间的热流是猩红的血:“妈,奶奶,别着急别着急,没事没事,皮外伤。”   她的镇定让两位长辈踏实了许多,保姆忙乎乎的找来纱布和药水,可在场的谁也不会包扎处理。齐曈疼得脸惨白,直抽冷气,抓了药棉和敷料压在额头先止血。   王露忙给项临打电话:“项临,在哪儿?……在路上?快点回来,齐曈摔倒额头上直流血,吓死我了……” 第 38 章   项临是冲进家里的,直奔齐曈,看看伤口,不至于缝针,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对着光:   “来,看着我的眼睛,睁大眼。”   四目相视,齐曈两眼的瞳孔左右左右对称,比例均匀。   他的双手分别去拽齐曈的两只手:“同时用力拉我的手,用最大的力气!”   他的两只手也受力均匀。   这样的外伤还不至于造成脑损伤,可项临就是不放心:“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头晕吗?”   齐曈摇头。   项临开始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我给你处理一下,夜里注意观察,不舒服就叫我。”   项临说完就发觉自己这话不对劲儿,正好王露拿了毛巾来给齐曈擦手上的血渍,引走了众人的注意力,他才松了口气。却是暗想:所谓心虚,就是这样的吧……   项临的手法在医院外科系统是出了名的细致轻巧,精准利落:手术时间短、患者的创伤小、出血少、愈后恢复快。今天更是加倍小心。   奶奶呢喃着:“彬杨回来看到一定要心疼的。”   齐曈眉梢睫毛轻微的颤动一下,项临忙停手,问:“疼?”   当然会疼。齐曈当然也会说:“不疼。”   “忍着点儿,一会儿吃片止疼药。”项临贴好胶布,药棉沾了酒精轻轻擦拭齐曈脸上的血迹,擦得细致干净。   齐曈坐着,项临站着,奶奶和王露在旁边看,馨柳微微合着眼窝在沙发里,似睡非睡。静悄悄的屋里,谁也没发现陆彬杨在门口站了多久。   项临处理完伤口,弯腰收拾医用箱,看到馨柳呆滞的目光在看自己,不禁叹气:“走吧,我扶你回房间。”   齐曈想起身,就愣住了:“彬杨……”   奶奶着急:“赶快过来看你媳妇啊,伤的不轻。”   馨柳见项临的手一滞,直起身向门外看。她撑着胳膊坐起来,见哥哥已经进门,在看齐曈的额头,说:“哥,我把嫂子绊倒了。”   陆彬杨上上下下好好看看齐曈,最后指尖轻轻点在伤口上。齐曈护疼,险些想躲,感觉不到他的碰触,这才放松。彬杨轻声问:“怎么伤的?”   王露把经过说了,话语里有对馨柳的埋怨和对齐曈的歉意担心,齐曈忙说:“没事,小伤,只是磕在头上又出血了,换在手上就是个小口子,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陆彬杨盯着看齐曈,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包伤的纱布上,点头称赞:“外科主任的技术果然漂亮。”   馨柳摇头:“没情趣,我觉得纱布应该换成粉红色的,再打个蝴蝶结。项临这还是第一次在家里秀手艺,嫂子你知道不,这个医用箱自拿回来就没用过,真不好意思,让你给它剪彩了。”   齐曈笑笑。陆彬杨问项临:“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项临把药棉往袋子放,利落的盖上箱盖,标准客观的医生口吻:“多观察吧,让她休息两天,头疼就马上去医院检查。每天换药,必要的时候吃点抗生素。”   奶奶担心:“会不会落疤?”   齐曈说:“不会的。”   陆老太不信药师齐曈的话,问医生项临:“真的?”   项临淡淡的:“留个浅印儿,过两年就看不出来了。”   馨柳一直手托着腮瞅着齐曈,此时不禁赞叹:“嫂子,你真会为人处世,说话时样子真温柔。又懂事、又会讨人欢心,话说得又得体,难怪哥哥喜欢得紧,大家也越来越喜欢你,我都快要嫉妒了。”   齐曈听出这话的刺儿,不禁去看馨柳,馨柳在看她,目光很直,和她娇憨的语气不搭配。   陆彬杨瞧妹妹:“你一点儿都没喝多。”   馨柳笑,舒展胳膊腿站起身,很豪兴的吟起了诗,又似乎惋惜: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我也想貂裘换酒沉醉不知归路,可惜想醉无由啊。”   这几句诗让齐曈和项临心里都是隐隐一动,项临再次体会到心虚的惶恐;齐曈无措间指尖轻按伤处,不留神正好搭在彬杨的指上,被他握了手,攥住不放。   癫狂的馨柳丝毫没有对齐曈的伤势表示歉意和关心,王露对她今晚的表现很不满意:“项临,你把她送回房间去。”   酒醉者心明,馨柳什么都清楚:“妈,心疼儿媳妇生我的气啦?”   “你也知道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去,给你嫂子赔个礼。”   齐曈婉拒:“妈,不用,不怪馨柳。”   馨柳眼一睁:“怎么不用?分明是我害你摔倒的。齐曈,以后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最好直说,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委屈自己处处让着我,我不用你让着,而且我这个人心直口快,你说得太委婉我听不出来,住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总这样下去,你累我也累。”   然后她声音朗朗的抬头挺胸,一派桀骜:“嫂子,对不起。”   齐曈淡淡的一声:“没关系。”算是避过小姑子的锋芒。   馨柳觉得齐曈的原谅毫无诚意,她被酒劲张扬着情绪,忘记了克制,也不想克制,心中的反感似乎升华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嘛,你可别回去又跟我哥哭诉我害你受伤……”   陆彬杨旁观良久,此时剑眉一挑,不冷不热的打断她:“你这人还真难伺候,你想让她怎么做?”   馨柳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王露见争斗扩大升级,忙圆场:“好了好了,都去睡觉。”   项临拽愣怔的馨柳上楼,陆彬杨对母亲说:“我带齐曈回公寓住,那儿离医院近,她晚上不舒服去医院也方便。”   走在楼梯上的馨柳停住脚步,王露更是一怔:“回去?不行!住在家里有项临,不比去医院方便?你爸爸回来知道你们不在,我没法解释,要走也得等他回来。”   馨柳头皮一紧,有些胆怯:如果哥嫂走了,爸爸势必会知道今晚的事情,那她……   王露的目光锁定齐曈,施加着家长的威严:“齐曈你留下住,彬杨要回去让他自己回去。”   陆彬杨很坚决:“你跟她说没用,她听我的,走吧。”   “不行!”做母亲的强势起来:“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走了,彬杨,我知道你气馨柳对齐曈的态度不好,可她是你亲妹妹,二十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性子?怎么以前能容让,现在住在一起反而不行了?一点小事几句口角而已,过去了也就算了,齐曈都没说什么,你却抓着不放要走,有没有点儿当哥哥的胸怀?”   馨柳觉得妈妈说出的都是她的委屈,瘪了瘪嘴哀怨的看着陆彬杨。   陆彬杨说:“我当然还是让着她,所以才带齐曈离开,让她自自在在的继续当她的霸王。为了她高兴我怎么着都无所谓,可是她要是让无辜的人不痛快就不行,起码我不能这么当丈夫。”   齐曈抬头看向彬杨,只觉得说这些话时的他像是在梦里。   馨柳立刻就炸了:“哥哥你真好笑,好深情啊!戏演得可真像!我怎么欺负她让她受气了?她算什么?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项临用力拉馨柳离开:“住口!馨柳!不要乱说话!”   馨柳被拖着回房间,楼道里还径自大声说着:“她算什么?装什么贤良淑德?我最看不起她这种虚伪的人,清高的不得了的样子,其实不就是图了你的钱?哥你被她骗了,她装可怜骗人同情心的本事多大啊……”最后的话音消失在“哐当”的关门声后。   场面失控,王露看见齐曈和陆彬杨同时刷白了脸。   一室死寂。   陆彬杨冷笑一声,问母亲:“你说,我还要怎么让着她,你才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称职?”   王露说:“她那是醉话,不要认真,肯定是外面受了气回来找茬发脾气,我狠狠的教训她。”   她想安抚齐曈,可又觉得话说不出口,其实无非就是那句老话:馨柳是个炮筒子脾气,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陆彬杨揽紧齐曈在怀里:“走,回家。”   王露追着劝:“这么晚了,你不要因为赌气让齐曈再受累了,住这儿让她早点儿休息。家里有张嫂给她做饭,这么多人陪着,你也放心;回去住白天你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真要有点事儿没人照看怎么行?馨柳清醒了,我让她给你们赔礼道歉。”   齐曈鬓角那块方方正正的白纱布犹如在黑亮头发上打得一块补丁,极是醒目。   陆彬杨看着她有些迟疑,奶奶叹口气,也开始劝了:“彬杨,你妈说得有道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白天走也不迟。”   奶奶和王露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齐曈身上,想让她点头,齐曈垂了眼不说话。她就是树梢上的叶子,气流在乱战,却都在吹这片叶子,可她又能怎么样?任你们吹吧,呆在陆彬杨这棵树上不要乱说话就是了。   最后两人没走。   王露疲惫的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要是儿子儿媳走了,李胤回来她没法交代。   却看见陆老太太亲自去门厅收拾鞋子,不禁一惊:“妈,您干什么呢?”   “拿东西,明天和孙子走。”老太太头也不回。   王露崩溃:“哎呀妈呀,彬杨不走!”   “你看着吧,他肯定走,这个家里他呆不住了。我孙子从小到大三十多年,我没给过他一点儿气受,今天让他妹妹挤兑成这样,你个当妈的还嫌他不让着那个酒鬼,我气不过!”   “兄妹之间争执几句过去就没事了,李胤他们姐弟之间年轻时不是也天天吵嘛,后来不都是最亲的亲人?”   老太太说:“不一样,你那两个姐姐不管当面还是背地里,哪一个说过你一句不好听的?你女儿是怎么对彬杨媳妇的?你还护着馨柳,不管她多么过分,你就一句话:‘年纪小,脾气不好’,做什么错事都让大家原谅她,甚至是她做错事你赔礼,你就这么护着她吧。”   王露不敢跟婆婆争,尴尬的点头称是:“我以后注意,今天她不清醒。”   奶奶鼻子里哼一声:“家里、公司里,所有人都让着她,总有一天碰到不让着她的人和事,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   王露着急的去接过婆婆装鞋子的手提袋:“妈,您这样,彬杨肯定就更不留了,你儿子还不把我和馨柳吃了?这样,如果馨柳还不听话守规矩,我让她和项临搬出去住,行了吧?老太太呦,您就睡觉吧,我的妈呀!”   房间里的齐曈终于能倒在床上清净了。   陆彬杨给她盖上毛毯:“很疼吧?”   齐曈眼睛都不想睁开,轻轻点点头。   安静很久,陆彬杨说:“馨柳不懂事……”   齐曈不想他为难,说:“我知道,她喝醉了,睡吧,我累了。”   何况馨柳说的句句属实,她不就是在隐忍的装?   何况,最初的目的,她真的是为了钱……   这一晚陆彬杨没怎么阖眼:齐曈睡的沉了他就碰碰她,看她神智是不是清醒;齐曈睡的不安稳,他就担心她疼、或者是难受。两个人都没休息好,第二天清晨起床就很晚。   馨柳一夜安眠。项临书房的台灯亮了整夜。 第 39 章   齐曈原以为第二天的早餐会很难进行,没想到姗姗来迟的馨柳一脸轻快的坐在桌边,神采奕奕:“骨头汤?我最爱喝了!咦,嫂子,你怎么顶了块纱布?受伤啦?”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项临对此司空见惯,没理她,继续吃饭。   齐曈“嗯”一声,算是回答。   王露习惯了女儿的颠倒错乱,若是平时是会扑哧笑出来的,今天碍于齐曈在,改成宠溺的批评:“昨晚为了扶你,齐曈头磕在茶几上受了伤,你忘了?”   馨柳认真的想:“好像有点儿印象,啊,我想起来了,项临回来给包扎的,对吧?后来呢?”   后来……   这次没人回答了,馨柳问项临:“后来呢,去医院没?我怎么都忘了?”   陆彬杨放下筷子,起身离席:“吃你的饭吧,以后不要喝酒了。”   馨柳做个鬼脸,低头扒饭。   陆彬杨手落在身边齐曈的肩上,稍加用力轻捏一下:“中午我回来看你,有没有要我买的东西?”   沿袭一贯的温柔乖顺,齐曈笑笑摇头。   王露竟是松了口气:儿子这就是要住下来了。也是,面对这样的馨柳,谁还能继续较真?   陆彬杨要走,馨柳推开碗筷追他:“哥、哥、等等我,我也走!”   彬杨皱眉:“你把饭吃完。”   馨柳不听,亲热的攀住哥哥的手臂,边走边说:“到外面再吃也行。哥,昨晚饭局我遇到一个做实体的大佬,他和下游的销售代理公司闹翻了,我跟他推荐了你,哥你有兴趣没?我觉得利润空间还可以,那家伙是个酒鬼,就是为了和他套近乎把我喝晕了……”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昨晚的乌云烟消云散了。   夜晚之后连着凌晨,终点转化为新的起点。争执和不快在各自的梦境沉淀为泥沙,变成坚硬的存在,又被时间的水掩盖得若隐若现。   齐曈看着那对兄妹漂亮的背影出神。他们出了门厅,走在轻浅的草坪之上,背景是浓翠墨绿的乔木林,初秋的天空瓦蓝澄澈,犹如水洗,透过明镜的玻璃墙,格外的清晰鲜亮。   王露开心了,跟婆婆说:“妈,你看,这不就没事儿了?血脉骨头里都是亲,馨柳最亲的就是她哥哥,比对我们还好。这孩子本质心地不错,就是脾气太冲,有时让人接受不了,随着磨练,会成熟的。”   奶奶懒懒的回一句:“她要是成熟就不是她了。我这几天倒是看出项临和齐曈都是好孩子,都能容让她的脾气。”   王露连连点头称是。   不经意间,被说到的两人互视一眼,又默默的低头各自吃饭。   齐曈请假在家休息,陪着婆婆和奶奶。   很少见的,李胤、陆彬杨、馨柳,中午齐刷刷的回来了。   馨柳笑话她们:“闷死了,家里可是三个女人啊,怎么一个个都慢悠悠的,像老年公寓似的,连笑声都没有。”   张嫂今天要回家看孙子,做完三个人的午饭就走了,家里饭不够,王露准备叫司机出去买饭。   齐曈看看时间:“妈,我去做吧,等买回来爸爸他们也到上班时间了。”   齐曈只是想到就说,不料此言一出,家里竟是一片安静,众人都看着她。她立刻觉出不妥,暗骂自己多事:寻常人家做饭是必备的功课,大富之家就不同了。   奶奶最先高兴:“好,尝尝孙媳妇的手艺。”   王露也笑了,李胤没说什么,目光是温和的。   馨柳颇为意外:“你还会做饭?”   齐曈后悔:“做的不好吃,还是买吧。”   奶奶还在高兴:“你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彬杨陪了齐曈去厨房:“需要我帮什么忙?”   公婆看见儿子帮儿媳做饭心里是会有想法的,齐曈往外推他:“你出去吧。”   陆彬杨不走:“伤口还疼不?我给你买了礼物,回房间给你看。”   馨柳蹦蹦跳跳的追了进来:“哥,爸爸叫你去商量代理的事情,让我帮齐曈。”   陆彬杨走了,馨柳留下。这个小姑子连油烟机都不会用,更别说帮忙了,况且齐曈怎么敢劳驾她?   馨柳最后当起了观众,她发现齐曈做饭烧菜很娴熟。张嫂做饭她见过,不紧不慢的备齐料,一步步井井有条的做。   齐曈则不是,锅里烧着油,她才切菜,动作飞快,油热时,菜正好放进锅里炒;左手翻炒锅里的油菜香菇,同时,右手在洗泡发的银耳;锅里闷着菜,她已经刀案归位,把工作台收拾的整洁干净,像是没用过一般。   馨柳估摸一下,同做一桌菜,张嫂要用齐曈三到四倍的时间,不禁赞叹:“真快!”   快吗?齐曈不觉得,馨柳没见过她在家时做饭的样子,为了挤出时间多睡一会儿,经常是一个炒菜锅、一个高压锅,同时在炉子上轰鸣。   她给要出锅的菜加盐,左手拿着盐瓶微倾,右手轻轻的敲打着左手的手腕,盐粒一点一点的被振动到菜里。   馨柳好奇:“齐曈,你怎么不用勺子加调料?”   齐曈笑:“上大学在学校做试验,称量时老师要求这样做,后来学做饭,觉得这样好玩,就习惯了,再说用勺子慢。”   馨柳新鲜的:“改天我也试试。”   饭菜端上餐桌,大家不约而同的看看时间,确实比出去买还快。菜的品相没有张嫂做的好,但是味道不差。李胤从来和子女交流少,尤其是饭桌上,今天各个菜尝了尝,看着儿媳,问:“齐曈,你父亲以前也是做生意的?”   大家都有些意外,齐曈放下筷子坐直,恭敬的回答:“是。”   “做什么的,也许我认识。”   齐曈报上父亲的名字,说:“他做的规模很小,和您不是一个层次,您不一定认识。”   这是实情,李胤接着问:“你为什么没有从商?”   馨柳很敏感的瞟一眼齐曈,齐曈装没看见:“他说我没有从商的天分。”   她没说实情:爸爸只是个有大男子主义的小商人,看不惯女人在商场上受的煎熬,说:“女人怎么可能斗得过男人?我女儿可不能活的那么累。”   彬杨说道:“齐曈最拿手的是蘑菇面。”桌下他搭在齐曈腿上的手轻轻加了些力道,很亲昵。   馨柳笑:“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真是这样的,哦,哥哥?”   陆彬杨想起了昨晚馨柳的咄咄逼人,没有笑,要堵住馨柳的嘴:“项临就没这个福气,他晚上加班回来就吃不到老婆做的饭。”   馨柳委屈的睁大眼睛:“妈,你看我哥,他故意气我!”   王露怕兄妹俩刚缓和的关系再紧张,说:“你快吃饭,别找事儿影响你爸爸食欲。”   馨柳噤声,撅了嘴,用力的嚼嘴里的菜。   饭后,馨柳和父亲、哥哥进了书房,很快又出来了,王露好奇:“你爸和彬杨在说什么?”   “爸爸看上了哥哥公司的销售网络和人员,想并购。”馨柳很得意:“我哥真棒。”   王露也开心:“彬杨呢?同意不?”   “正在谈,我哥趁机敲竹杠呢。”馨柳笑的神秘,一转身:“唉,齐曈呢?”   “回房间了。”   馨柳白眼飞向天花板:“她可真会讨人欢心,从来不做饭,就等着在爸爸面前露一手,头顶着个纱布,一副轻伤不下火线的样子。这会儿爸爸走了,她就累了,回去睡觉去了。哼!”   “馨柳!不能这样说自己的家人。”王露教训女儿,转念一想,问:“齐曈和你哥之间的事情,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们之间?他们之间的事情你问他们啊,我怎么知道?”   “是不是你哥给她钱,两人才结婚的?”   馨柳笑着轻哼一声:“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晚上项临一如既往回来的很晚,自己在厨房里找饼干和牛奶。馨柳心中隐隐一动:“我给你打个蛋汤喝。”   项临受宠若惊,也知道她的本事,在她身后看着她折腾。   电磁炉的火力馨柳不是很熟悉,掌握不了,锅里的鸡蛋沫时不时就溢了出来,“刺啦刺啦”的流在外面。馨柳手忙脚乱,好容易看着似乎要熟了,她学着齐曈的样子,用实验室的方法加盐,左手拿了盐瓶,右手去敲左手手腕。   就听见身后“当啷”一声,馨柳一分神,右手的敲击力度过大,半瓶盐“跳”出瓶口掉进锅里。馨柳气的把瓶子一扔电磁炉一关:“我不做了,这么麻烦!”   回身就看见项临在捡地上的碎瓷,不知怎么搞的,他喝牛奶的杯子掉地了,地板上是白白的奶汁和碎瓷片。   “没一件顺心的事儿!”馨柳无奈,跟着他一起收拾:“吃个饭这么麻烦,我再也不做了,干嘛呀,女人非要把自己变成保姆才像老婆?累不累?”   项临问:“你怎么想起来下厨的?”   “还不是为了你?想让你加班回来吃顿老婆做的饭!”馨柳觉得委屈又挫败:“以后我再也不干了!”   项临深深的叹口气,刚才馨柳倒盐时的动作让他仿佛看到齐曈煮面时的背影:“不用,只要你高兴就行了,我更愿意看着你坐在办办公桌后面对手下人作威作福。”   馨柳被逗笑,娇嗔:“谁‘作威作福’啦?”   项临已经不饿了:“我去给你嫂子的伤口换药,不然一会儿她要睡了。”   “不用了。”   “不用了?”项临诧异。   “下午的时候我哥带她去医院了,还做了核磁,确认完好无损。我哥好像假戏真做了,就因为头上那块小伤,特意给她买那么贵的钻石手链哄她开心。这齐曈对付男人可真有两下子。” 馨柳说着耸耸肩。   项临默然。 第 40 章 ...   陆彬杨的公司是销售代理公司,他亲手创立。这个行业最重要的就是人脉,这也是他最不缺的,除了父亲李胤,他动用过一切需要动用的家族势力和人脉关系,小企业发展壮大得异常迅速。   李胤的企业里,最大的软肋就是营销:庞大的市场部、数不过来的驻外办事处、还有只见扩大不见缩小的销售人员队伍,耗费的资金逐年上升,业绩却是不尴不尬的“不缩小、不扩大”。   李胤把大部分精力和手下的精兵强将都放在新产品研发和生产管理上,放手把骄矜强势的馨柳安置在了销售副总的位置上,让这个锐气霸道的女儿管理陈旧拖沓的部门,也算以毒攻毒。   馨柳上任之初,告她状的人爆满,但销售业绩的上升有目共睹,而且馨柳对手下人很大方,各种奖金补助发得人人笑逐颜开,渐渐也就无事了。   李胤哭笑不得:销售业绩上去了,销售成本更大了。   彬杨的小公司他一直在观察,这几日不禁生了委托儿子代理销售一部分产品的心思。陆彬杨不含糊,一份程式的销售代理协议放在他桌上:甲方乙方、条条款款、责权明确。   李胤心里不对味儿,尤其是有一条:他儿子要的是他全国范围内的独家代理权。   李胤想:干脆,把这小子的公司买过来当自己的销售部得了。   陆彬杨也潇洒:要买?可以。钱我不要,我要总公司的股份。      父子俩各算各的帐、讨价还价,大方向是在向着陆彬杨认定的反向走。家里人都是乐见其成,尤其是馨柳,不日就要和帅得连她这个亲妹妹都眼晕的哥哥一起在公司里进进出出,想着都热血沸腾:“公司里多少美女啊,还不得哀怨死:为什么极品男人都是别人的老公!”   项临无意识的换着电视频道:“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哥哥回公司,你怎么办?”   “我?帮爸爸和哥哥呗。多好啊,项临,爸妈盼这天盼得都快心酸绝望了,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做事,爸爸身体在走下坡路,哥回来帮他,我都松了口气。”   “你哥的‘回来’可是股东身份。”项临提醒她。   馨柳也有感慨:“这就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有志气。单打独斗自己闯出来,爸爸一点儿都不敢小看他,哥哥要是也像我这样在自己公司里干,还不被爸爸训个没完没了?再努力也逃不过别人的小瞧:跩什么跩,不全是靠了好爸妈?”   项临笑:“你也知道大家这么看你?”   馨柳轻哼一声:“我又不傻,怎么不知道?可我不生气,我就是命好、就是有好爹妈、就是不用奋斗也能享乐一辈子。那些人说到底是嫉妒我,看不惯我张扬,才不要搭理他们,我去工作是为了开心好玩,不然的话呆在家里、或者满世界飞着购物游乐也是一种活法。”   曾经的齐曈也说过类似的话,是在她第一次被投诉后委屈的掉眼泪:“不上班了,同样的话每天要说几万便,病人对你们大夫那么客气,最后怨气都撒在我们这些窗口部门,一个月的工资不够买支口红。我要回家去当娇娇公主,反正爸爸的钱都是我的,花都花不完。”   当时他宽慰她:“不来医院上班,你怎么可能认识到我?”      项临深深的叹口气:“世事无常,朱元璋的后人现在也许困窘的拿不出孩子上大学的学费。万一有一天我出了车祸,残了、傻了……”   “别乌鸦嘴!咦,这话耳熟……”   “哦?”   “哦,是我哥说过,说他万一有这么一天,他老婆一定不会抛弃他。”馨柳大不以为然:“杞人忧天。”   项临阵阵失神。   齐曈今晚的飞机回来,应该快进门了。她走了好几天了,去北京看父母。家里没有了她,馨柳变得很安静,似乎也很无聊。齐曈打回来过电话,听说她父亲醒了,那天陆彬杨的心情看得出很好。   项临最近越来越不安,不仅因为李家太子回归进入家族公司,更多的是因为陆彬杨的一句话。   那天,是在医院,陆彬陪奶奶做化验,路过他的办公室进去坐了坐,毫无预兆的,就问:“项临以前也是医院的团干部吧,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一个“也”字让他心颤。他答:“年轻时为了热闹参加的,其实没什么意思,都忘了。”   陆彬杨很少见的笑:“忘了好,成为一个好医生要付出很多,要牺牲放弃的就更多了。好好珍惜馨柳吧,你白天黑夜都泡在医院里不回家,做为妻子,她已经很支持你了……”   这句话余音回旋、久久不散。   陆彬杨,你到底想说什么?还是,自己心虚得又想多了……      馨柳用胳膊肘撞他:“想什么呢?”   项临回神,心已然冷硬:“想你那亲哥哥回来后肯定是分管销售的董事副总,你被父亲和兄长呼来喝去的有什么意思?干脆别干了。还有,齐曈在你哥那里地位稳固,爸妈对她也是越来越看重,你惹不起她,以后说话注意。”   “我是看不惯那么好的哥哥被她骗,不甘心,我就是要气她!”   项临笑,有丝冷意:“你才是杞人忧天自作多情,自古哥哥当官嫂子带花,他们俩是一家人,关你什么事?你多关心自己吧,没了父母的宠爱担待,你还有什么?”   馨柳不爱听,就要驳斥他,可是项临的提醒,似乎有些道理……      一声短而轻的喇叭响过,项临看见接飞机的车开进大门,浓黑的夜色下,车灯在林间闪烁:齐曈回来了。陆彬杨和李胤都不在,他们最近都在公司,回家很晚。项临不由自主的下了楼,馨柳跟了他一同出来。   奶奶和王露都睡了,齐曈轻手轻脚的拉了箱子进门,神情憔悴,看得出的疲惫。   馨柳心一软,觉得此时的齐曈似乎没那么可恨,何况哥哥只是拿她当道具,她也挺不容易的,一个永远走不进丈夫心里的妻子,嫁得再好又有什么值得羡慕嫉妒的。   馨柳打个招呼就回了房间,齐曈上楼冲凉后去厨房找宵夜,却发现项临没走,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不禁一怔,下意识的左右看看。   项临却大大方方:“伯父醒了?”   齐曈叹口气,旅途劳累和黯然的心情让她疏于防范、懒得再装,于是坐下来:“醒了。”   醒了,全瘫了,还不如不醒。清醒时,知道自己的境况流泪伤心绝望;糊涂混沌时发脾气,让人看着心酸。好在有周到的护理,不然,齐曈不敢想……   餐厅的灯只开了一盏,昏黄暗淡,从头顶投射下来,在碎花桌布上展开两人的影子,黑色带着重影的影子头对头,离得很近,边缘牵绊相连。齐曈看着这对影子发呆,脑海里全是父亲;项临也在发呆,可他知道,他和齐曈也恰如这对影子,似乎的亲密,短暂的融洽相处,都是灯光制造的假象。   项临起身,离开前对齐曈说:“微波炉里的牛奶热好了,你自己拿吧。”   齐曈猛的抬头看他,怔了怔,说:“谢谢,以后我自己来吧。”   “这我知道,今天不是你刚下飞机嘛。”项临说。      餐厅玻璃上闪过一束光,在室内旋转一圈照过两人后熄灭:有车回来了,应该是陆彬杨和李胤。正要走的项临立刻站住,陆彬杨应该看到他和齐曈在一起了,他不能匆忙离去,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齐曈表面无波,心里懊恼。项临似乎很轻松,微笑看着陆彬杨进门:“这么晚才回来,爸爸呢?”   陆彬杨对他点点头:“老爷子还在公司,馨柳睡了?”然后就盯着齐曈看:“刚下飞机?我想去机场接你,实在没时间,走吧,回房间,跟我说说你爸妈的事情。”      临上楼,陆彬杨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对项临说:“对了,我今天见你们院长了,听他说要给你成立实验室,还要申请研究经费。”   项临点头:“是。”   齐曈不禁多看他一眼:项临在业务技术方面的精湛和优秀从来是无可争议的。   陆彬杨牵了齐曈的手,说:“我还听说你们有位副院长快要退休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争取一下。齐曈,这么优秀有发展的外科大夫,你当年怎么就没试着追追看?”   齐曈愣在原地,看着丈夫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陆彬杨的手干燥烫热。   项临温文一笑:“你怎么也学起女人这套了?”   陆彬杨笑:“女人这套都是因为好奇和直觉。”      齐曈彻底被吓到了,呆呆的随陆彬杨回房间。   他说要问父母的情况,却进了浴室不出来,齐曈巴不得的钻进床里装睡着。当陆彬杨带着一身清凉水汽躺在身边,齐曈屏息静气的控制着身体的呼吸频率,觉得肺都要痉挛了。陆彬杨只是照旧搂了她沉沉睡去。齐曈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      第二天,陆彬杨去医院找瑾儿,说是给奶奶办记账手续,进了她办公室,开口就问:“齐曈和项临前后来往了多久。”   瑾儿白了脸,张口结舌良久,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 41 章   瑾儿猛的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满是惊恐:她说了什么……   陆彬杨牙关咬紧,脸上棱角毕现,戾气隐约的瞬间,眼睛却无力的闭上了。   瑾儿装笑装轻松:“那时候都是年轻人,爱玩儿,他们之间隐隐约约的也就是有些好感,比寻常关系走得近了些。还没等培养起感情,项临就去进修,连着走了两年,齐曈家里出了变故,哪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两人也就不了了之了。项临回来就成了你们家的女婿,说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   陆彬杨听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屋里静得尴尬。瑾儿胆怯的不敢猜测他在想什么,更不敢多说,只盼着他听进去了刚才自己所言,放过心中那块芥蒂,饶了齐曈、也饶了他自己……   良久,陆彬杨的胸膛深深的起伏一下之后,竟是一笑:“可以理解。”   陆彬杨走后,瑾儿一放松,竟是虚脱一般,后怕阵阵接踵而来。犹豫很久,她才拿起电话拨给齐曈,应该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提醒她注意。刚接通,她又忙忙的扣下听筒: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依齐曈那别扭性格,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   电话却响了起来,来电是刚才她拨出去的手机号,瑾儿接起,心里还拿不定主意,说的话心不在焉。   电话那边齐曈问:“怎么我还没接起你就挂了,有事儿?”   “你呢,在哪里?”   “刚下班,在彬杨的车里,准备出去吃饭,一起走吧。”   “……你和他在一起?”瑾儿险些失声。   “他来医院给奶奶办手续,彬杨让你一起去吃饭,他请客。”齐曈说,对身边的丈夫笑。   陆彬杨觉得那笑容很美,美的遥不可及。他握方向盘的手越攥越紧,青筋尽显:“问问护士长大人想吃什么,咱们先去点菜。”   瑾儿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的连连推拒,仓皇的挂断电话。   天哪,今天她接连办了多少件愚蠢的事情!电话挂断后,瑾儿用所有能想到的话骂来自己。可这,有什么用?   桌上相框里的照片依旧是齐曈,那张照片堪称经典,淡雅婉约,笑容盈满憧憬。瑾儿难过的呢喃:“对不起……”   齐曈看着“嘟嘟”响的手机,心里隐隐觉得奇怪。   陆彬杨问:“她不去?”   “嗯,她好像有事,吞吞吐吐的不直说,我下午上班去看看她吧。”   陆彬杨说:“你别去了,不跟你说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她真有事会再找你。”   “也是,”齐曈点点头,见他在从手机里调号,说:“你如果忙我就去餐厅吃饭,不耽误你时间。”   陆彬杨兴致不高:“今天想热闹热闹,多叫几个人一起,把你前男友叫上。”   齐曈呼吸一窒。   陆彬杨说:“陈峰子,你不是和他相过亲?也算前男友了。”   齐曈牵强的笑:“开什么玩笑。”   陆彬杨笑:“把安雅也叫上,那是我前女友,快当新娘子了,以后再见面,就不能随便开玩笑了。”   话音一落,车速骤提,黑色闪亮的车子“嗖”的飞离而去。   齐曈今天是婚后第一次见陈峰和林安雅,准嫁娘安雅叫了未婚夫陪伴,峰子看着成双成对的四个男女,越发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像笑话,心里不舒服,说话时句句字字透着不痛快,矛头对准两位女士。   安雅才不受他的气,一句也不让,两人间的火药味不浓不淡的不炸也不散。未婚夫眼镜温文大度,保持笑容坐视旁观。齐曈有时也被峰子挤兑一下,可她心中惦记着沉默的陆彬杨,无心理睬他的挑衅。   陆彬杨今天真的兴致不高,一言不发的只是愁闷烟。齐曈看着他心里惴惴的,想起了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峰子给他开心,声色场合,他却隐在黯淡的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恰如此时。   陈峰被安雅一句刻薄话气得发抖,对眼镜说:“看看你老婆,直着脖子跟个斗鸡似的,你怎么忍受得了?趁还没进门,赶快休了。”   未婚夫笑:“安雅从来都是很端庄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厉害,果然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不见外也不生分。”   峰子翻翻眼皮:“你俩是一伙的,不理你们。”转身看见齐曈:“看着我受欺负怎么也不帮帮我?说起来我可是你俩的媒人,咱俩还是老情人,见了面儿都不理的?没礼貌!”   眼镜不明所以,被这两句话吓到,看着关系复杂的三个人。峰子几分得意:“羡慕吧,我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又这么融洽。”   陆彬杨忽然笑:“峰子,这是你今天说的唯一有价值的一句话。”   他似乎终于被饭桌上的热闹暖了过来,把手里的烟摁灭,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满登登的就要挤不下了。齐曈担心的看他,陆彬杨也在看她,终究叹口气,拍拍她的肩:“多吃点儿。”   饭局结束,安雅和眼镜先走了,齐曈和峰子在门口等结账的陆彬杨。峰子没话找话:“怎么样,小日子过的,你那小姑子不好对付吧。”   齐曈笑笑不言,峰子感慨:“女人呢,不是爱把婚姻比成鞋嘛,你这双鞋卡脚不?要是卡的头破血流的,你怎么办啊?我还真是替你捏把汗,要不,咱脱了鞋光脚走吧。”   “你今天很文艺。”齐曈总结。   峰子得意的笑:“夸我?看出我的优点了吧。”   “我可从不敢小看你,你都是装糊涂,其实每一句话都有深意的,是吧?”   “这可不敢当。”   齐曈看着他笑,那笑容几分笃定、几分高深,看的峰子直眨眼睛:“看什么?”   “你其实是喜欢林安雅的,对吧?”   陈峰嗤之以鼻:“嘁,联想真丰富。”   齐曈继续:“所以你总是针对她,是因为你想接近她,真幼稚,小学生才这样做。”   陈峰冷了脸:“女人嘴太损折福,会被婆家奚落。”   齐曈胜利的笑:“我说对了?”   “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了?”陈峰阴了脸,孩子气的长相变得森然:“不要以为当了别人老婆就可以耍威风,陆彬杨心里始终就没你,他就是要娶个炮灰让家里不消停,你自求多福吧,今天为什么叫林安雅,你好好想想吧。”   齐曈点点头:“多谢提醒。”   正好陆彬杨打着手机出来,陈峰闭嘴。   陆彬杨接完电话,对峰子说:“安雅的电话,说晚上要请一起长大的朋友聚一聚,让你下班直接去找她,一起走。”   峰子受不了齐曈了然的目光,一口回绝:“我不去,凭什么给她面子。”   “随你。”陆彬杨说的轻飘飘,心里知道,峰子肯定还是到的最早的那一个。   峰子临分别不饶齐曈:“我劝你,换双鞋。”   齐曈秀眉微扬:“我有鞋穿,总比你没鞋穿强。”   陆彬杨不理二人的话语机锋,车钥匙给齐曈:“你回医院吧,我和峰子一路,让他送我。”   齐曈顺从的独自去了停车场。   陈峰理直气壮的对陆彬杨说:“我刚才气你老婆了,肯定把她气成内伤。”   陆彬杨懒懒的:“你算什么,她要是能被你气到,活不到今天。”   陈峰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沮丧。见陆彬杨看着齐曈开离的车子出神,好奇:“你今天气色不对啊,你们俩吵架了?对了,我得说你,你今儿唱的什么戏,吃饭请人怎么叫出这么个阵型来,那俩女人吃的多别扭难受你没看出来?”   陆彬杨目光有些呆滞,说:“想见见安雅。”   峰子一惊:“干什么?后悔了?我就知道你小子迟早后悔!现在可好,怎么办?要不你赶快离婚,应该还来得及,就是这事办的太不厚道了……”   陆彬杨一凌:“你胡说什么”   陈峰心里不是味儿:“可惜齐曈了,是个好姑娘,你怎么给她交待?当初劝你你不听,害人呐……”   陆彬杨不耐烦他:“我只是想和安雅聊聊天,过几天她结了婚,来往起来顾忌就多,尤其是你,记住了!”   峰子嗤笑:“关我什么事?”   齐曈一下午都心神不宁,今天的陆彬杨从里到外透着古怪。   晚上,破天荒的,陆彬杨第一次没给家里打电话就夜不归宿。婆婆很着急,给儿子打手机,关机。齐曈给她安心,说彬杨是和陈峰、林安雅在一起,自己却是整夜未合眼,一直等,直到破晓,人都不见回来。   临到上班时间,陆彬杨回来了,却是林安雅送回来的。安雅和家里人都很熟络,笑谈一阵,也就走了。陆彬杨困倦难支,胳膊搭在齐曈肩上,扶着她回了房间。   王露担心的坐立不安:“这臭小子,可让齐曈怎么想……” 第 41 章   瑾儿猛的捂住嘴,一双大眼睛满是惊恐:她说了什么……   陆彬杨牙关咬紧,脸上棱角毕现,戾气隐约的瞬间,眼睛却无力的闭上了。   瑾儿装笑装轻松:“那时候都是年轻人,爱玩儿,他们之间隐隐约约的也就是有些好感,比寻常关系走得近了些。还没等培养起感情,项临就去进修,连着走了两年,齐曈家里出了变故,哪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两人也就不了了之了。项临回来就成了你们家的女婿,说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   陆彬杨听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屋里静得尴尬。瑾儿胆怯的不敢猜测他在想什么,更不敢多说,只盼着他听进去了刚才自己所言,放过心中那块芥蒂,饶了齐曈、也饶了他自己……   良久,陆彬杨的胸膛深深的起伏一下之后,竟是一笑:“可以理解。”   陆彬杨走后,瑾儿一放松,竟是虚脱一般,后怕阵阵接踵而来。犹豫很久,她才拿起电话拨给齐曈,应该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提醒她注意。刚接通,她又忙忙的扣下听筒: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依齐曈那别扭性格,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   电话却响了起来,来电是刚才她拨出去的手机号,瑾儿接起,心里还拿不定主意,说的话心不在焉。   电话那边齐曈问:“怎么我还没接起你就挂了,有事儿?”   “你呢,在哪里?”   “刚下班,在彬杨的车里,准备出去吃饭,一起走吧。”   “……你和他在一起?”瑾儿险些失声。   “他来医院给奶奶办手续,彬杨让你一起去吃饭,他请客。”齐曈说,对身边的丈夫笑。   陆彬杨觉得那笑容很美,美的遥不可及。他握方向盘的手越攥越紧,青筋尽显:“问问护士长大人想吃什么,咱们先去点菜。”   瑾儿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的连连推拒,仓皇的挂断电话。   天哪,今天她接连办了多少件愚蠢的事情!电话挂断后,瑾儿用所有能想到的话骂来自己。可这,有什么用?   桌上相框里的照片依旧是齐曈,那张照片堪称经典,淡雅婉约,笑容盈满憧憬。瑾儿难过的呢喃:“对不起……”   齐曈看着“嘟嘟”响的手机,心里隐隐觉得奇怪。   陆彬杨问:“她不去?”   “嗯,她好像有事,吞吞吐吐的不直说,我下午上班去看看她吧。”   陆彬杨说:“你别去了,不跟你说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她真有事会再找你。”   “也是,”齐曈点点头,见他在从手机里调号,说:“你如果忙我就去餐厅吃饭,不耽误你时间。”   陆彬杨兴致不高:“今天想热闹热闹,多叫几个人一起,把你前男友叫上。”   齐曈呼吸一窒。   陆彬杨说:“陈峰子,你不是和他相过亲?也算前男友了。”   齐曈牵强的笑:“开什么玩笑。”   陆彬杨笑:“把安雅也叫上,那是我前女友,快当新娘子了,以后再见面,就不能随便开玩笑了。”   话音一落,车速骤提,黑色闪亮的车子“嗖”的飞离而去。   齐曈今天是婚后第一次见陈峰和林安雅,准嫁娘安雅叫了未婚夫陪伴,峰子看着成双成对的四个男女,越发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像笑话,心里不舒服,说话时句句字字透着不痛快,矛头对准两位女士。   安雅才不受他的气,一句也不让,两人间的火药味不浓不淡的不炸也不散。未婚夫眼镜温文大度,保持笑容坐视旁观。齐曈有时也被峰子挤兑一下,可她心中惦记着沉默的陆彬杨,无心理睬他的挑衅。   陆彬杨今天真的兴致不高,一言不发的只是愁闷烟。齐曈看着他心里惴惴的,想起了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峰子给他开心,声色场合,他却隐在黯淡的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恰如此时。   陈峰被安雅一句刻薄话气得发抖,对眼镜说:“看看你老婆,直着脖子跟个斗鸡似的,你怎么忍受得了?趁还没进门,赶快休了。”   未婚夫笑:“安雅从来都是很端庄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厉害,果然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不见外也不生分。”   峰子翻翻眼皮:“你俩是一伙的,不理你们。”转身看见齐曈:“看着我受欺负怎么也不帮帮我?说起来我可是你俩的媒人,咱俩还是老情人,见了面儿都不理的?没礼貌!”   眼镜不明所以,被这两句话吓到,看着关系复杂的三个人。峰子几分得意:“羡慕吧,我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复杂、又这么融洽。”   陆彬杨忽然笑:“峰子,这是你今天说的唯一有价值的一句话。”   他似乎终于被饭桌上的热闹暖了过来,把手里的烟摁灭,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满登登的就要挤不下了。齐曈担心的看他,陆彬杨也在看她,终究叹口气,拍拍她的肩:“多吃点儿。”   饭局结束,安雅和眼镜先走了,齐曈和峰子在门口等结账的陆彬杨。峰子没话找话:“怎么样,小日子过的,你那小姑子不好对付吧。”   齐曈笑笑不言,峰子感慨:“女人呢,不是爱把婚姻比成鞋嘛,你这双鞋卡脚不?要是卡的头破血流的,你怎么办啊?我还真是替你捏把汗,要不,咱脱了鞋光脚走吧。”   “你今天很文艺。”齐曈总结。   峰子得意的笑:“夸我?看出我的优点了吧。”   “我可从不敢小看你,你都是装糊涂,其实每一句话都有深意的,是吧?”   “这可不敢当。”   齐曈看着他笑,那笑容几分笃定、几分高深,看的峰子直眨眼睛:“看什么?”   “你其实是喜欢林安雅的,对吧?”   陈峰嗤之以鼻:“嘁,联想真丰富。”   齐曈继续:“所以你总是针对她,是因为你想接近她,真幼稚,小学生才这样做。”   陈峰冷了脸:“女人嘴太损折福,会被婆家奚落。”   齐曈胜利的笑:“我说对了?”   “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了?”陈峰阴了脸,孩子气的长相变得森然:“不要以为当了别人老婆就可以耍威风,陆彬杨心里始终就没你,他就是要娶个炮灰让家里不消停,你自求多福吧,今天为什么叫林安雅,你好好想想吧。”   齐曈点点头:“多谢提醒。”   正好陆彬杨打着手机出来,陈峰闭嘴。   陆彬杨接完电话,对峰子说:“安雅的电话,说晚上要请一起长大的朋友聚一聚,让你下班直接去找她,一起走。”   峰子受不了齐曈了然的目光,一口回绝:“我不去,凭什么给她面子。”   “随你。”陆彬杨说的轻飘飘,心里知道,峰子肯定还是到的最早的那一个。   峰子临分别不饶齐曈:“我劝你,换双鞋。”   齐曈秀眉微扬:“我有鞋穿,总比你没鞋穿强。”   陆彬杨不理二人的话语机锋,车钥匙给齐曈:“你回医院吧,我和峰子一路,让他送我。”   齐曈顺从的独自去了停车场。   陈峰理直气壮的对陆彬杨说:“我刚才气你老婆了,肯定把她气成内伤。”   陆彬杨懒懒的:“你算什么,她要是能被你气到,活不到今天。”   陈峰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沮丧。见陆彬杨看着齐曈开离的车子出神,好奇:“你今天气色不对啊,你们俩吵架了?对了,我得说你,你今儿唱的什么戏,吃饭请人怎么叫出这么个阵型来,那俩女人吃的多别扭难受你没看出来?”   陆彬杨目光有些呆滞,说:“想见见安雅。”   峰子一惊:“干什么?后悔了?我就知道你小子迟早后悔!现在可好,怎么办?要不你赶快离婚,应该还来得及,就是这事办的太不厚道了……”   陆彬杨一凌:“你胡说什么”   陈峰心里不是味儿:“可惜齐曈了,是个好姑娘,你怎么给她交待?当初劝你你不听,害人呐……”   陆彬杨不耐烦他:“我只是想和安雅聊聊天,过几天她结了婚,来往起来顾忌就多,尤其是你,记住了!”   峰子嗤笑:“关我什么事?”   齐曈一下午都心神不宁,今天的陆彬杨从里到外透着古怪。   晚上,破天荒的,陆彬杨第一次没给家里打电话就夜不归宿。婆婆很着急,给儿子打手机,关机。齐曈给她安心,说彬杨是和陈峰、林安雅在一起,自己却是整夜未合眼,一直等,直到破晓,人都不见回来。   临到上班时间,陆彬杨回来了,却是林安雅送回来的。安雅和家里人都很熟络,笑谈一阵,也就走了。陆彬杨困倦难支,胳膊搭在齐曈肩上,扶着她回了房间。   王露担心的坐立不安:“这臭小子,可让齐曈怎么想……” 第 42 章 ...   一所医院的同事、团委的团干部之间应该是热络熟稔的谈笑风生,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是形同陌路;   若说真的没什么交情,齐曈受伤,项临的紧张藏都藏不住,如果伤到的是他老婆馨柳,也不过如此;   项临能说几句地道的上海话,他曾在上海的几所医院进修两年;齐曈的赛车是在上海学的;   还有婚前齐曈不顾一切、反常的悔婚,只是因为一顿饭…….   更不用说瑾儿企图掩饰的信息。      陆彬杨昨夜和峰子、肖振、韩铁玩牌玩了通宵,脑子里转的全是这些片断。最后他忍无可忍,扔了牌起身,用力的扯开窗帘,满世界的阳光劈面打来,打得他混沌黑暗的脑子瞬间苍白,却更清晰的看到齐曈的笑脸:也是清晨时分,第一次亲密时,苏醒的她回过身来,认错人的笑——太过明显,以至于消失时他想忽略都办不到。   桌上、地上,全是狼籍的烟头、饮料瓶,窗前陆彬杨独立的背影被白茫茫的阳光照的昏花。峰子他们被刺目的阳光打得趴在桌上不敢抬头,一宿鏖战,都是萎靡到极限,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   安雅在隔壁房间睡了整晚,正好充当司机,挨个把这些脑子缺氧的赌鬼送回家。她最后送陆彬杨,两人能单独的走好长的路,安安静静的,没人打扰,就像从前。   车停在李家大宅门前,闭目养神一路的陆彬杨就要下车:“谢谢。”   安雅看着他:“我要结婚了。”   陆彬杨顿了下,似有所感,轻拍下她的肩,像是在嘱咐:“嫁了人就对男人好点儿。”   安雅的眼睛在转,眼睛因为湿润亮晶晶的,倔强的看着他:“你太没心了。我全心全意对你十几年,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到最后换不来你一句真心话,我说分手你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了,还是你顺水推舟的就等我先开口?然后潇洒的没事人似的,陆彬杨,你太狠了。”   陆彬杨疲惫的叹气,手用力搓脸,似乎这样能让血流加速,他的思路像是也加速了,说道:“过去的事恩恩怨怨的揪扯不清,总之我对不起你,这辈子,只要你开口,我能办到的事绝对不推脱。”   安雅冷笑:“谢过,你有的我也不缺。”   陆彬杨点点头:“那就好。”      安雅无非就是想和他说说话,诉诉自己的怨气。陆彬杨理解,她还会开开心心的穿上婚纱,随着时间推移距离的拉远,他之于她,不过是一段记忆,充其量演化为一段遗憾。   可他呢?他老婆呢?   一进卧室门,陆彬杨就把齐曈摁在床上恶狠狠的吻她。   直吻得齐曈窒息,最后不停的咳嗽喘息,陆彬杨这才推开她,唇齿间是她清爽牙膏的余味,冲淡了他嘴里烟草的苦涩。   齐曈站在地上,看着他,有些胆怯。   陆彬杨声音满是困倦带来的愤怒:“你走吧,让我睡会儿。”      齐曈下楼,见婆婆在对她笑:“彬杨睡了?臭小子,都什么岁数了还这么没分寸的玩,陈峰、安雅和他像兄妹一样,你别多心。”   齐曈也回以一笑:“我知道的,有这么好的朋友是福气。”   婆婆放了心,对她的“明理”很是欣慰,破例的让家里的司机送她上班:“你晚上肯定也没睡好,别开车了。”   齐曈走后,王露想上楼看儿子。馨柳一直在旁观,说:“妈,我哥两个眼睛熬得红的吓人,你别烦他了,让他睡觉吧。”   王露想想也是,叹口气坐下:“幸好是齐曈脾气好,换成别人不闹腾才怪了。”   馨柳不以为然:“我哥再过份她也不会说什么。”   心想,她这位嫂子就是冲着钱嫁进这家门,求仁得仁,想要的都得到了,还要怎么样?一个妻子做成这样也怪没意思的,换成她才不会这么轻易姑息,别说夜不归宿被前女友大清早送回来,项临要是敢和旧情人有任何不利索的来往,看她不闹到天上去!   夫妻之间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资本的人就能掌控全局,这是生存法则。馨柳忽然就想起了哥哥和父亲之间的并购案,不禁有些触动,忙忙呼呼的收拾东西去公司查事情的进度和细节。      齐曈眼皮跳了一上午,这是休息不好身体对她的警告和抗议。午间,眼皮跳得正欢快,瑾儿来找她,齐曈指着自己的右眼:“你看,它是不是在跳?好玩不?可是太难受了。”   瑾儿看看她不停抖动的眼睑,坐下来。   秋意寒凉,意志不够坚定的树叶已然凋零,更多的在咬牙坚持,可也染了斑驳的层层的黄意。   感觉着眼皮突突的跳,齐曈听见瑾儿说:“陆彬杨应该是觉察到你和项临的事了。”   齐曈看着地上散落的干涩的叶子,大脑发木。   “昨天他问我了,问的太突然,我以为……”   “瑾儿,不要说了。”齐曈打断她,语气很平淡,没有丝毫的不安、担心,对瑾儿更是没有埋怨。   瑾儿很难过:“对不起。”   齐曈问:“你们怎么说的?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她心里此时涌起无数个“原来如此”:从昨天中午那顿诡异的饭局,一直到今早他粗鲁的吻。   一片落叶被炎热仅存的秋日艳阳烫焦,皱缩成空桶,掉在两人面前,空灵的落地声几不可闻。齐曈踏上去,清晰的碎裂声下,卷曲的空桶碎成扁平的粉末,却依旧保持着叶子的轮廓。   “你瞧,这就是命。”齐曈说:“以为春天来了可以发芽茂盛,其实秋天在看着你一步步的走过来;你以为枯萎了也就惨到底了,却有人会再踏上一脚。其实一切都没关系,变成泥土也就踏实了,还能怎么样呢,是吧?”   “齐曈,对不起……”   “没关系的,你千万别多想,这是迟早的事,能拖到今天已经很侥幸了。”齐曈挽了瑾儿的手臂,依着她的肩,怅然的看看天。天空真蓝,那么高远、空旷。她忽然觉得轻松,像是等宣判的人,索性知道是死刑,也就不在做无谓的担心了。破釜沉舟其实不需要孤勇,只需要一无所有,输无可输,也就踏实了,随它去。   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去面对。其实她也只有一条路可走:等他裁决。   终究是有不甘的,因为一直以来卑微的贪念:她还以为,就这样,一路能走下去……   回到药房更衣间,小小的房间只有她一个,枯坐良久,眼泪哗然而下。      陆彬杨醒来时是中午,潦草的吃了饭,就去了公司。晚上回来不见齐曈,问母亲:“齐曈怎么还没回来?”   母亲好笑:“我怎么知道,没给你打电话?”   陆彬杨想了想,放下碗筷回房间去打电话。齐曈在夜市游转,丈夫的电话对于她来说好似一道许可,她这才敢回家。在门口碰到馨柳和项临,两人像是赴宴回来,馨柳微薄的酒意,看上去有些颓。      三人进门时客厅里全家人齐集,李胤难得晚上这么早回家,对女儿的样子微微皱眉。齐曈与公婆打过招呼看陆彬杨,他坐在李胤身边低头看文件,表情专注严肃,像凝固的大理石雕像,英俊冷硬。   馨柳因为父兄两家公司并购的事情和父亲在公司里闹得不愉快,负气的没和父亲、哥哥打招呼。李胤绷着脸:“没修养。”   被在全家人面前奚落,馨柳委屈的越发执拗,大步走开,不想脚步不稳,高跟鞋险些崴倒。项临和齐曈都在她身边,慌忙同时去扶。齐曈手伸出一半陡的发现和项临的站位太靠近,慌忙又缩了回去。馨柳恰好要倒向她的方向,被她这一闪,踉跄了一下,站直身时已然变了脸:“你什么意思?故意闪我?”   没想到馨柳忽然发作,齐曈有些怔,醒悟时忙道歉:“对不起,我、我有些走神。”   项临拉馨柳,小声道:“父亲在,你别胡闹。”   馨柳心生忌惮,忍了忍,对齐曈话外有话:“以后小心些。”   齐曈只能点头。   李胤眼睛一眯,冷冷的:“馨柳,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   馨柳站住不说话,仿佛是接受批评,却昂着头,一脸不服。   李胤看得一肚子气,王露劝:“等她清醒了再教训吧,这会儿说她不是摆明了吵架?”   李胤不悦:“天天有应酬的女人多的是,没见过哪个体面的女人喝成这样。”   项临说:“爸爸,今天是馨柳的生日,朋友们就多劝了她几杯,没把握住分寸。”   李胤的愤怒有些松动,项临扶着馨柳:“快走吧。”   馨柳却期期艾艾的掉了眼泪,喃喃着:“每年生日都给我过的,今年你们都忘了不说,回来还骂我……”   王露有些歉意,过去哄:“好了好了,明天给你补上,还送你礼物,行了吧?”   “那不一样。”   李胤心里本是有些歉意的,看着母女俩这样,又想起上午馨柳对自己说的那翻忤逆的话,不耐烦了:“生日生日,你才几岁,你奶奶快八十了,我和你妈五十多,哪一个把什么生日当成事?你哥三十多了,家里连生日蛋糕都没给他买过,你还要怎么样?”   老爷子气上心头,连名带姓的说妻子:“王露,把你的宝贝送回房间去,不要让我再看见她。”   馨柳被骂,心想反正已经闹成这样了,索性今天往开了说。擦掉眼泪:“我是妈妈的宝贝,那谁是你宝贝?我哥呗。反正你就喜欢他,觉得亏欠过他,现在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你心里就好受了不是?”   王露不停的劝馨柳:“别说了别说了…….”   李胤怒目圆睁:“你让她说,她憋了好长时间了,让她说完,我看看她想干什么!” 第 43 章   父亲教训女儿,儿媳当观众总是不妥。   齐曈尴尬的站着旁听,看来上楼回房间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慢慢的蹭到角落里,想去庭院里转转。   陆彬杨忽的起身,大步跟了过去。   李胤喝住:“都不许走,这是一家人的事情,齐曈你也听听。”   陆彬杨神情厌倦:“与我无关,别把我也掺和进去。”   “你是这个家的长子,什么事能与你无关?做儿子就是你这幅样子?”李胤说。   陆彬杨满不在乎:“你看不惯,我就搬走,离你们越远越好。”陆彬杨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看眼齐曈,齐曈不敢回应这目光,她联想到的东西太多,怕泄露情绪。   馨柳冷笑:“你搬得越远,爸妈就越想你,越舍不得你。”   “那又怎么样?”彬杨看妹妹:“你嫉妒?你是不是觉得我改姓陆了,住在这里就干扰你了、是和你争宠?李馨柳,你多心了,我不和你争,你放心,别着急。”   彬杨最后这句话说得竟是规劝安慰的语气,语重心长一般,尽显刻薄。齐曈没见过这样的他,不禁暗自庆幸他没这样对过自己。却又是阵阵后怕:彬杨知道她的隐秘后,恐怕会有更厉害的手腕在等她……   馨柳眼睛红了:“哥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你搬回家时我是怎么做的?我高兴得忙前忙后,想和你楼上楼下的住在一起,怎么就是和你争了?爸爸妈妈对你好也是应该的,我也高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陆彬杨一晒:“这我就不理解了,你一边说欢迎、一边嫌我挤了你的位置,什么逻辑?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哦,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回来也捧着你、哄着你、供着你,是吧?对不起,我没那习惯。”   这才是女儿闹腾的真正原因。李胤和王露被儿子提醒,互视一眼,都是无奈。   馨柳不承认:“谁说的?我才不是!”   陆彬杨轻哼,随她嘴硬。   李胤决定给女儿上一课:“你也是成了家、给人做妻子、做儿媳的人,论年纪比齐曈还大一岁,哪有齐曈一半的样子?如果就这样住到婆家去,你还不让人赶出来?我不指望将来老了你能像齐曈一样守在病床边尽孝道,只盼着你能把自己的一辈子经营好,让我也省省心。”   这话一落,齐曈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公婆的、丈夫的、小姑的、项临的。   齐曈叹气:完了……   果然,馨柳脸色陡变,是气极之后的阴森:“学她?她当然好了,会装好脾气、会哄人、还会做饭讨你的欢心。我可学不来她的心计,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怎么做,喜欢谁、讨厌谁,从不藏着掖着,坦坦荡荡磊落光明,不会她的虚伪装腔。何况她这是尽义务,就像上班工作一样,拿薪水就得好好表现……”   “馨柳!”李胤气的说不出话来。   项临瞥见齐曈脸色如霜,着急的叹气,小声劝妻子,也是加了严厉的:“别说了!你怎么收场啊……”   陆彬杨脸色铁青:“你说话放尊重些!”   齐曈心中惊恐,馨柳难道如项临一般也知道了她和彬杨之间的婚前约定?可是,其实,这又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们是夫妻啊……   不由自主的,她去拽彬杨的手臂,想让他息事宁人,避免馨柳在公婆面前扯出不好看的事情。   陆彬杨另一只大手盖在她冰凉的手上,像是在说:一切有我。   馨柳愈发觉得齐曈虚伪:“你看你一副受气小媳妇的苦情样子,多会装可怜。哥哥你被她骗了,你看着她就不觉得她做作?哥哥你随随便便花钱找来这么个人和你结婚,就不觉得自己委屈?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儿私心?”   王露急了:“馨柳!你住嘴!”   李胤却是沉了气息,灼灼的目光犀利的看向儿子媳妇,问女儿:“馨柳,把话说明白。”   “这都是明摆着的,”馨柳想起了项临那晚的话,说:“哥哥要找人结婚、齐曈缺钱,所以才那么快的结婚,爸爸妈妈你们不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掩耳盗铃的不敢承认,自己骗自己。我就是看不惯她这种女人才和她对着干,没骨气!”   李胤看向儿子儿媳,陆彬杨一副不屑的懒散样,齐曈垂着眼站在他身边,儿子牵着儿媳的手。   “你们俩个,跟我来。”李胤起身上楼回书房,临走看眼王露:“你也来。”   四个人的脚步声高高低低、有快有慢。馨柳看着齐曈细细柔柔的身影走在最后,想着她要面对的场面,心中忽的有些不忍: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同样目送齐曈的项临粗重的喘口气:“馨柳,你这样不好。”   馨柳是不会承认自己犯错的:“怎么不好?”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想想你哥哥可能会承认吗?不可能的事,最后还是要说你搬弄是非。在这个家里,谁还能护着你?”   馨柳心中底气一陷,下巴昂的更高。   项临烦躁的留下她一个人,回了房间。   公公的书房是全家人的禁地,齐曈更是第一次进来,排场的沙发,老少两对夫妻相对并肩而坐。   李胤此时反而没有了对馨柳时的家长威风,更像是在主持会议,看看儿子儿媳:“彬杨,你说清楚,不要愚弄我。”   “馨柳说的有些是对的,我和齐曈是有婚前协议。”陆彬杨燃起一支烟,又嫌缭绕的烟笼在眼前很是麻烦,伸手把他们挥散。抽烟的男人总是带着烟青色的忧郁,陆彬杨也不例外。指间的烟在燃,他却抽不动了:从昨晚到现在,他抽的尼古丁比氧气还多。   李胤不动声色,王露却是很难过:一直不愿承认的猜想忽然斩钉截铁的落到实处,她还是无法接受。她的儿子,从小就没有父母温暖的照顾,只盼着他婚姻能幸福,却原来不过也是一场交易。她去看“拿钱换来的”儿媳,齐曈没有儿子的理直气壮,隐约间还是有些惭愧和低落的,人却坐得笔直,很是硬气。这让她看的不忍。   齐曈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垂了头,静候发落。她讶异于自己的镇定,还有心中意想不到的安宁,这要感谢瑾儿中午的提醒,否则,毫无准备的她此时只余狼狈了。现在,没有担心、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留恋——谈话结束后,不知还能这样坐在陆彬杨身边多久。   “馨柳看到我给齐曈家花了钱就开始猜,”陆彬杨把体重交给沙发,目光游弋在虚无的空间,语境中有苍凉的清寒:“是,她猜对了,我就是靠了钱才能娶到齐曈,我要是没钱,她又不爱我,我怎么可能拴得住她?再说,我给老婆花钱,花多少不都是应该的?”   齐曈睫毛一抖,缓缓的扭头去看丈夫:他说的,和签协议时说的话完全不同……   彬杨自顾自的说着:“我喜欢她,和她在一起我踏实。开始她不知道我是李家的儿子,以为我只是个小商贩,直到和馨柳、项临吃那顿饭,她就不顾一切的要悔婚,说你们家的门第太高,高攀不起。她又不爱财、还有忘不了的前情旧梦,我只能等到她走投无路时趁人之危,逼着她嫁给我的,赶快结婚,再靠着婚前那些幼稚的约定绑着她、希望她不会毁约。”   陆彬杨飘渺的眼神终于落在了齐曈脸上,不禁苦笑:“你是对的,这个家真没什么好,配不上你。”   然后他看向父母:“就这么简单的事儿。”   李胤、王露看齐曈,齐曈一动不动,眼里莹莹的闪着泪光。   一室寂静。   陆彬杨掐灭烟蒂,牵了齐曈的手起身:“我带齐曈出去过,大家都清静。馨柳的心情和想法我理解——这不是我装大度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她是我妹妹,我也想让她没心没肺的过傻日子,但是我不能委屈齐曈,我也不想委屈我自己,和她吵没意思。”   李胤摇头:“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齐曈是个好孩子,你和彬杨在一起我放心。馨柳对你有偏见你不用怕,事情说开了也好,正好消除误会,目前我和你妈在这个家说话还是管用的。   王露也忙说:“兄妹间各自成家,相处起来也要磨合,只要互彼此间都是出于关心好意,总会和睦的,遇到困难和别扭就离开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让你们在一起住是想让你们更加了解亲近,我和你爸百年之后,这世界上和你们两人最亲的也就是馨柳和项临,不要从现在开始就存着隔阂。”   陆彬杨不表态,看齐曈:“你说呢?”   齐曈觉得自己整晚都像个道具,不出声音的道具。道具无需表态,她只关心一个问题,刚才彬杨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是亦真亦假……   王露笑了:“齐曈能说什么,还不是听你的?”   陆彬杨说:“住着也行,下次我们想走的时候,就不和你们打招呼了。”   馨柳坐在书房门边的楼梯上,惴惴不安的等谈话散场,心里胡乱的猜着:哥哥肯定抵死不认账,威严大怒的父亲会不会拆散哥哥和齐曈?哥哥和齐曈会怎样的恨她,也许会恨一辈子……   担心、后悔、愧疚,这些都冲淡了她对齐曈的厌恶和鄙视。可她看见的,却是心平气和出来的四个人,爸妈对兄嫂的态度更加缓、信任似的,她愣愣的站了起来。   李胤见她坐在门边,没了刚才的癫狂失态,训斥她:“长点儿脑子,就你这样还想当企业家?败家子儿罢了。”   馨柳立刻明白了:又被项临说中了。   眼前这些人,都是一伙儿的。   馨柳转身上楼,脚步噔噔响:她要去找项临,只有他才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夫妻夫妻,夫妻两人之间才是能一辈子依靠的人,才是利益共同体。 第 44 章   陆彬杨知道齐曈站在门边很久了,一直看着他等他回头。他却只顾着打游戏,双眼布满血丝,涩得闭上睁不开、睁开闭不上。键盘像是和他有仇,噼里啪啦的响着;音响放的很低,枪弹爆炸声不能畅快的嘶吼,压抑无趣,陆彬杨觉得玩起来没有血性的快感。   这样子摆明了是不想谈,齐曈放弃,离开了。   人一走,陆彬杨就推开键盘关机。坐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卧室。齐曈在给他整理枕头,直起身,看着他。   “我不想谈。”陆彬杨说的干脆。   齐曈沉默,从壁柜里拿出毯子:“那你睡吧。”   陆彬杨疲惫的倒在床上。齐曈帮他盖好,熄灯掩门,轻手轻脚的去了书房。明天医院有心肺复苏的操作考核,她看着手册记要点,耳畔回旋的,是刚才陆彬杨在公婆面前的字字句句,那一刻的自己,心海萌动澎湃,无限的奢望在复苏。   三十二开手册的第一页,齐曈看了不知多久,最后索性把它装进包里,不看了。   卧室里,彬杨已经睡着了,睡颜一如醒时般的波澜不惊、也依旧是莫测的深沉。齐曈困倦至极,可躺在他身边,又清明的不得了,不妨陆彬杨忽然睁开了眼,四目对视,都不移开。   齐曈缓缓的坐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陆彬杨靠在床头,看着她的背影,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反问:“知道什么?”   无法回答,齐曈说:“对不起……”   寂静如水,渗透冷却着彼此。   “为什么一开始要隐瞒。”   “我当初是想离开的。”   陆彬杨四处找烟,想起卧室里从不放烟,只得作罢:“除了这两种做法,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对不起。”   陆彬杨最不愿意听别人对他说“对不起”,那意味着他受到了伤害和损失,而对方除了歉意,又无力补偿,偏偏今晚听了好多遍,很是无奈,不禁苦笑:“我终于知道你当初执意离开的原因了,现在说对不起,你不觉得太晚了?”   齐曈想说话,陆彬杨打断她,有些强忍的克制:“不要说对不起。”   齐曈说:“你后悔了吧。”   “不知道……”他这两天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说要后悔,那就要一直溯源而上,后悔到相遇的那一刻。可缘分,就是在那一刻启动的,势不可挡的发展到现在。   如果不认识齐曈,今天的他在干什么?还是那种死水无波、按部就班的活着吧,什么都无所谓,不会像此时这么愤懑郁结,当然,也不会时时有甜蜜轻松。   “其实这有什么?这世界没几个人历史清白,你是、我也是,咱们扯平了。但是你完全可以坦坦荡荡的告诉我。知道我最生气什么吗?我受不了你和他如此默契的共同瞒着我,这是欺骗,而且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有那么愚蠢吗?你看着我像个傻瓜似的是不是很得意?”   陆彬杨说完,胸口的拥堵疏散了些,气息却因此散乱不平。   齐曈幽幽的:“我没那个意思,毕竟说出来也没什么好,你刚才在爸妈面前不也选择了隐瞒?其实,瞒着你我也很累,活的小心翼翼,像是欠了你们全家人的。”   陆彬杨口气很硬:“我不怕他们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走人。我不说是因为馨柳,她很爱那个人。”   齐曈意识到,彬杨现在连项临的名字都不愿意说出口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走人。这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一如他对馨柳的维护,她也不想让这对兄妹受到伤害、还有项临,毕竟搅局的是她。   齐曈问:“现在呢,怎么办?”   她回头看陆彬杨,他仰着头,头抵在墙上,闭目凝神,睡着了一般。   一块巨石被彻底拔起,嶙峋的石底连着土,还有腐生的苔藓青萝,牵根连叶撕扯着,拽起无数泥土。地上只余硕大的坑,空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齐曈觉得这坑让她踏实解脱,像是脓肿挖去,有种痛的快感,掺杂着愈合新生的痒。   她躺下合眼:“睡吧,总之我听你的就是了。”   不期然,陆彬杨压了上来,伴随着近乎粗鲁的动作。   “你倒是没事儿人了?齐曈,我难过,你也好受不了!”   这像是一种惩罚,齐曈勉力承受着,有时会疼的闷哼出声。她知道,如此霸道的彬杨心里,是无助的,都是因为她。   为了自己的身体尽快适应不再难过,她告诉自己他这是在爱她。她刻意的回想他震撼她的那些话——那些信不信由你的话——好像那纸契约真的是他爱的策略。苦涩如心头之好一般,慢慢的回甜。渐渐的,她的肢体变得柔软。   一个事实也清晰的摆在眼前:齐曈,你爱上他了……   陆彬杨最终还是被她软化了,迷失在彼此的身体里。这让他更加愤怒,于是离去时毫不顾及齐曈的感受。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激情后没有相拥而眠。   齐曈独自等待着身体的冷却,有些颤抖,强忍着回身抱着他的冲动。这一晚,她和陆彬杨背对背,各自睁眼,平心静气的看着天色渐明。   李胤卧室的灯也亮到很晚。   他对王露很是不满:教育出来的女儿根本不成体统,不及儿媳的一半;   王露委屈:馨柳和齐曈不是一个类型的性格。齐曈在家做女儿时未必比馨柳强到哪儿。女儿从小到大体贴孝敬,也是因为关心哥哥、对齐曈有误会才说了冒失话做了冒失事,何况馨柳的猜测推断又是确有其事,怎么做父亲的对自己女儿这么苛刻?   李胤怒目:哪有这么简单?她今天是借酒装疯,这两天上蹿下跳的要阻拦对彬杨公司的并购,各种表面借口下都是怕分遗产时吃亏的野心。   王露说你太敏感,她能拿到你面前的借口肯定是客观分析过的实情,如果没道理你尽可以驳回;馨柳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思?她对彬杨的维护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李胤说那最好,我还没死就敢蹦出来争遗产?就算我死了,也有遗嘱,她越争我越不给她!   王露气的发抖:哪儿有你这样的父亲,主观武断,难怪儿子宁可离家,馨柳能忍受你真是奇迹,你还不知惜福。   李胤用力熄了灯:不说了,和你说不清楚,睡觉!   未眠的还有项临和馨柳。   馨柳抱怨了很多,抱怨到每一个人;项临会安慰她,劝她想开些。   “都怪齐曈,自从那个有心计的女人进了家,什么都变了。哥哥就不用说了,现在连爸爸妈妈也偏心她。”馨柳不服气的想摔东西。   项临劝她劝得口干,见她气消得差不多了,说道:“大小姐,睡吧睡吧,你改变不了什么,调整心态吧,啊。”   终究气难平,馨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想着应对的办法。   最后说:“没那么便宜。就算她赢,也不能让她赢得那么容易。”   项临叹气:“你又要怎么样?跟你说不要再折腾了,没用。你记住,你哥的孩子是姓李,你的孩子是要姓项的。”   馨柳嫌他罗嗦:“你少管。”   负气对给他个后背,踏踏实实的睡了。   不料,从第二天清早开始,陆彬杨带着齐曈双宿双飞:下班后的应酬消遣,周末的出游会友,基本上是形影不离。馨柳要想见到兄嫂,着实不是件易事,齐曈更是没落单的时候。   馨柳也改了策略,对她也不再处处时时的咄咄逼人,可冷淡有增无减,有时忍不住想说几句刁难刻薄话,陆彬杨就在眼前,她不敢触哥哥的霉头。所以兄妹两家人相处起来,关系冷硬,日趋紧张。   齐曈却是快乐的,心中没有了阴暗,说话做事便磊落坦荡。陆彬杨就像阳光,她现在敢打开自己的心让他照:你瞧,我再也没有对你要隐瞒的事情了。   何况,不管陆彬杨是真是假、出于什么目的,除了上班时间,她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齐曈觉得幸福得无以复加、让她想窒息。   这天下班,她去陪老干病房陪奶奶,最近她常来,一边等彬杨、一边看看老人的病情,瑾儿也常进来陪着聊天。因为心情好,齐曈性格渐渐的开朗,严肃的说起笑话时,常把老太太逗笑。   齐曈在说今天上班时的趣事儿:“……我在窗口向外大声喊了好几遍:‘姓艾的病人、姓艾的病人请来取药。’我面前的病人等得不耐烦了,问我:‘我的药还没取完?’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姓艾’,我晕了,问刚才叫了他半天怎么不答应?他说你那是叫我呐?哎呀,我以为你叫‘亲爱的呢’。”   陆奶奶扑哧笑了,瑾儿眨眨眼:“他可够纯洁的,换了我还不定想到哪儿去了。”   齐曈发怔,顺着瑾儿的思路往下,登时红了脸。瑾儿幸灾乐祸的逗她,学着她刚才的语调:“你怎么好意思喊出口的?姓艾的,姓艾的,□的……”   陆奶奶笑的要岔气了,佯怒,拦住瑾儿:“不许欺负我孙媳妇!”   瑾儿一晒:“逗逗小媳妇儿嘛,她都结婚了……”   齐曈骂她:“真不是什么好人。”   正说笑着,门被推开,白衣一晃,是项临。   笑声渐散,瑾儿问:“项主任来看奶奶?”   没想到病房里这么热闹,项临看看垂眼坐在床边的齐曈,点点头:“是。”   瑾儿叹气:“真敬业啊,这么晚了还不下班。” 第 45 章   无论在家还是在医院,项临都是陆老太的私人医生,他上班时间忙,每天都不能正点下班,但无论多忙,临走之前,总会到老干病区看看奶奶。   陆老太曾经对王露说:“项临有涵养,馨柳也就是嫁给他了,换成别的任何人,挨打肯定是家常便饭。”   今天遇到齐曈是碰巧,自从那晚被馨柳闹的不愉快后,他们之间还没说过话,即便住在一个家里、又在一所医院上班,也很少见面。项临敏感的觉察到,这是陆彬杨故意制造的。他本能的对陆彬杨多了观察和小心,对方却是惯如平常,眼神语态都再自然不过。   奶奶很豁达,问项临:“我这样子还能活一年不?”   瑾儿笑声清灵:“您这解放军老战士,小鬼儿哪敢招惹您啊?过两天出院了,让孙子陪着到处去看看、散散心吧。”   “国内国外我都去过了,也没什么意思。我这辈子能享的福都享遍了,也该受苦了,临了得个癌症受点儿活罪,再去地底下见我那群老战友去。”   项临问问奶奶今天的生活饮食情况,点头,缓缓说:“情况不错。”   瑾儿和项临出了病房去陆老太的主管医生那里交待治疗方案。奶奶看着齐曈,笑:“我恐怕坚持不了一年了,你能让我临走看到彬杨的孩子不?哪怕你大着肚子,让我隔着肚皮摸摸小东西也行。”   齐曈腼腆的笑,转移话题:“奶奶,你对彬杨真好。”   “他啊,说是我孙子,就像我老来得子的儿子,六个月大的时候他那狠心的爸妈就撇下他去了南方,我一个人熬米汤、喂面糊把他抱大的,怎么能不亲?”   又聊了几句,齐曈接到陆彬杨的电话,让她在医院大门口等他。   奶奶像个赌气的孩子,说:“到门口也不上来看看我。”   齐曈笑:“他每天早晨都来看你,你还这么想他,不嫌他烦啊?”   “我现在过着倒计时的日子,见一面少一面。”奶奶想去拿水杯,齐曈忙端了杯子递在她手里,一双青葱般纤细白皙的手和一双布满老年斑干枯的手连在一起,提醒着生命的更迭。   齐曈走出病房,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似箭的阳光穿透空气,落在大理石地上,也照在她的交替前进的两只高跟鞋上。这阳光也会日久沉积在她的皮肤上,变成褐色的老年斑。   齐曈想,人大多都是病死的,面对死亡最理想的心态就是奶奶这种,但是要经过多少磨砺风霜才能修炼成;最悲惨的病就是爸爸那样,遥遥无期的活受罪,像是在赎前世的罪。自己死的时候只求痛快,最好像张飞那样:喝醉了、睡着了,被人一刀砍落头颅。   有加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是项临,竟然在喊她:“齐曈,等一下。”   齐曈猝然止步,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项临走近,有些微喘,他是追来的:“我想和你谈谈。”   “彬杨在等我,在大门口。”齐曈提醒他。   这句话,把项临所有想说的都堵住了。齐曈也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过硬,便放软话音:“什么事,你说吧。”   “关于馨柳,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对你有误会。”   齐曈笑,有些清寒:“她没误会,她很聪明,不过我觉得她没有你聪明。”   齐曈后悔这句话说得太委婉,也许不会敲打到项临:她和彬杨之间的约定,不会是大咧咧的馨柳猜出来的,馨柳那样极度自我的大小姐没有八卦本性,她的心思被公司、美容、时装、享乐这些事情瓜分得零零碎碎,剩下的都用来撒娇,不会关心到这个名叫齐曈的人身上。馨柳就算隐约察觉到兄嫂之间的异样,也不会深究。这些,都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自己的前男友推测出来、又告诉他妻子的。   这也是她今天对项临如此冷淡、些许带着敌意的原因:不是不伤心的,毕竟曾经沧海有情,他怎忍心在背地里、在她心里踏上一脚。   项临熟悉齐曈每一丝情绪的波澜,有些难堪:“对不起。”   “过去的事就算了。”齐曈带上大太阳镜,项临只能看到镜片七彩虹光的反射,她则放肆的瞪着他。   和馨柳般暴烈的针锋相对不同,齐曈生气从来都是冷眉冷眼不说话,但不容被欺负的冷硬与馨柳却是不相上下。此时的她一如从前,可终究是有变化的,表情舒缓很多,冷气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项临忽然想起,陆彬杨就是这样的……   “我先走了。”齐曈欲走。   “齐曈,你难道真的要度过这样的人生?”项临喃喃的说。   齐曈看着他。   项临的眼睛像空气中飞舞弥散的尘埃,没有颜色和质量:“我只看到你变了个人,对他绝对的服从,放弃自我,像个木偶,难道要这样一辈子?”   馨柳说她这是“拿工资、尽义务”。   齐曈避重就轻:“他的话都是对的,我当然要听。”   “不顾及自己的感受了吗?甘愿做一个人的附属?”   齐曈摘掉眼镜,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他:“项临,你对我的关心,我心领了,请到此为止。这世界没几个人能靠得住,我的一切只能靠我自己,我谢绝观众。或许你觉得我为了利益钱财嫁给陆彬杨让你看不起,但是他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帮我,就算是为了感恩,这辈子,我只听他的。除非他开口,任何人和事都不能让我离开他。”   项临眼眶忽然泛酸,他想起那年上海的隆冬,齐曈和过境的寒流一起突袭他,没通知就搭了飞机去看他,在公寓门口等到凌晨。他在手术台上站了八个多小时,险些虚脱,被朋友的车送回家,才发现她坐在仄憋阴暗的楼道里就要冻僵了,发着低烧说:“为了看你一眼,我快要死了,你殉情吧。”   那时候的爱,不顾一切的想把一辈子都在瞬间迸发出来给爱人看。   那时候的齐曈,鲜活娇憨;   那时候的齐曈,有着和此时一样的表情:孤注一掷的坚定。   那份情,如今已不再。   齐曈被他的恍惚感染,也有刹那的失神,但她是被生活的坚硬磕打得理智的人,清醒的很快:“也请你关照好馨柳,让她不要在揪着我的过去不放,这对她、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项临似有触动:“你对她倒是很大度的。”   齐曈说:“谈不上,只是不希望事情更糟,馨柳和彬杨不一样,她追求完美,不允许感情任何的瑕疵,更不是轻易姑息的人。”   这是一种提醒,善意的提醒、带着威胁的提醒。   项临感慨:“这才是真正的你,我只希望你在陆彬杨面前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不受委屈。”   齐曈不禁一怔。   恰有经过的同事,奇怪的看着他们,问:“还不走?嫂子和妹夫在这儿聊什么天呢?”   齐曈笑笑,和项临告别,离去的高跟鞋声清脆刚硬,实实在在的敲在项临空荡荡的耳畔。   陆彬杨没等多久,齐曈的上车也没给这个狭小的空间增加多少分贝。自从那晚之后,两人之间就成了寂静夫妻——除了“在哪儿、吃什么、等等我”这类的句子,他们没什么交谈,生活却是配合的更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渐渐的,他们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今天不是商场上的应酬,是陈峰哭着喊着要请陆彬杨吃饭:陆总答应为他争取的那单大买卖——兑现啦!   陆彬杨在他眼里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连带的,齐曈也备受他的敬爱。饭后,峰子建议去做健身,征求齐曈意见,齐曈摇头:“吃肥了,再跑瘦了,太费事儿。”   峰子啧啧的:“谬论,”对陆彬杨说:“那就去游泳,走走走,好久没游了,上次一起游还是——啊,对了,是你们定情那天,那天的天气,好个电闪雷鸣啊!”   齐曈脸烧的通红,转身看向别处。陆彬杨望向远方,好像峰子说的事与他无关:“好像当时咱俩还打了一个赌。”   峰子连连点头:“陆总就是陆总,贵人也不忘事。”   彬杨想了想:“那我让她穿泳装,你给我钱?”   “没问题!不就两千?你现在在我公司入干股都行!”   “我不要,你要不?”陆彬杨问齐曈。   齐曈摇头:“不要。”   峰子双手一摊,夸张的语气:“为什么?我的钱白送你们都不要?太看不起人了!”   陆彬杨问齐曈:“我不要是不方便出面,你怎么也不要,存些买衣服的私房钱多好?”   这是几天来陆彬杨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齐曈说:“我没出钱也没出力,没有拿的立场。你以后若是帮不上他的忙,这钱我拿着也无趣,何必讨人嫌?”   陆彬杨不置可否的抿抿唇角。   “瞧你说的我有多势利似的,我和他是兄弟,兄弟!你懂不?有钱一起花的那种。你说的像是不爱财,我就不相信你真不动心。林安雅想投钱入股我都没给她机会,你可真没有做生意谋财的眼光手段。”   “动心,当然动心,如果你不给我干股,而是爽利干脆的打款给我,还声明是无代价的赠与,不用领情,我必定会来者不拒。”   峰子鼓着眼睛不说话。   齐曈笑:“瞧,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是?”   陆彬杨笑了:“你就别挤兑他了,走吧,去打网球。”   “不游泳啦?”峰子遗憾的扫眼齐曈。   陆彬杨说:“天凉了,水太冷,不想游。”   峰子嘀咕一句:“又不是露天的,怎么会冷?”又说齐曈:“便宜你了。”   齐曈莫名其妙:“有我什么事?” 第 46 章 ...   打网球时遇到了陆彬杨的朋友,一群爽朗明丽的写字楼男女,于是从他和峰子的单打对决发展到轮番上场、随意组合的车轮混战。峰子偶然间和一个美女组合后,就巍然屹立坚决不下战场,大有战死沙场寸土不让的气势。   他身边的美女熬不过他,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再打就得死过去。你厉害、你玩、你继续。”   峰子忙扔了拍子追着美女下场,毛巾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我也休息休息,去按摩不,饮料你喝什么……”   女孩子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随着步伐荡漾摇曳,运动型的身材结实匀称,麦色皮肤很健康。峰子高大的体格亦步亦趋的跟在高挑的女孩子身后,越发被衬得白嫩喜人。经过陆彬杨和齐曈的座位,没看见他们一般。   齐曈看得偷笑。   果然,陈峰就此成为此美女的“侍应生”,美女花起峰子的钱也是毫不犹豫,两人着实玩得尽兴。散伙时,女孩子一掌拍在陈峰的肩上,男孩子一般的仗义:我叫张敏,在XX公司做财务,电话号码咱俩换一下,下次我请你,时间地点内容你定。   峰子像个名流绅士,一本正经的拿出名片,双手递到佳人手里,约好周末见。 "   回家已是夜深,陆彬杨从浴室出来,桌上放着宵夜、点心和水果,齐曈人在衣帽间里准备他明天的衣服,腕上搭着几条花色不同的领带,在配衬衣的颜色。微微歪着头,像在研究很重要的事情,认真的表情很有些孩子气。   冷战半个月了,她没有赌过气:为他整理换洗衣物、放洗澡水、起床叫醒……一如从前,不同的是封了嘴般的安静,两人独处时,彷佛回到无声电影时代。这种相处,似乎隔着距离,却又似乎心有灵犀,更多的是各自都绷起来,像给自己的表情举止套上套子——太累。陆彬杨不想再继续。   “你觉得峰子今天认识的女孩怎么样?”他打破僵局主动聊起了天。   “不错,青春朝气,看着她就觉得羡慕,年轻真好。”齐曈配合他的情绪,答道。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要跨入中年人的行列了,生活像是摇滚乐的鼓点渐缓渐散,古筝声隐隐而起,弦被轻巧的挑拨一下,“嗡”的一声,久久不散。   陆彬杨似有同感,忘了说话,手不由自主的玩着颈间的玉坠。齐曈装没看见,他这个动作是改不了的习惯性动作;那枚玉,她也再熟悉不过了,他们亲密时总在她眼前晃。品质一般,用酸碱处理过的B货,似乎莹润,经不住岁月的考验,有若隐若现细碎的划痕裂纹,颜色也变得僵硬。   陆彬杨说:“不是好对付的女人,峰子就喜欢找气受。”   齐曈说:“他无聊的,想逗气解闷。”   “也不全是,他就这路数,喜欢谁,就和谁对着干。”   “那倒是,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就是喜欢。花招又太多,对方看不出他的心来。现在的女孩子没个受气好欺负的,算下来,反而是他吃亏多。”齐曈摇摇头:“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他怪可怜的?好在他没心没肺,贪财贪玩胜过一切。”   陆彬杨笑:“你倒是了解他。”   齐曈也笑:“在你面前不敢当,开始你们俩形影不离,我还以为你们是……”   陆彬杨表情古怪,说:“我不是。”   齐曈笑意扩大,他进一步重申:“你应该最知道。”   齐曈耸肩:“不好说,夫妻就像住宿舍,生活习惯彼此都知道,平时各上各的课、各有各的心事……”   说着说着,她收了口,意识到这话对陆彬杨说,是有些不妥的。彬杨淡淡的:“住宿舍?这就是你的婚姻理论?你把这个家当做宿舍旅店之类的地方了吧,所以也就事事都不关己,随它闹得天翻地覆,你全当不知道;就算有人吵到你鼻子面前,也当她苍蝇。你只要每天定时给北京的父母挂电话、每月把他们的花费记账报销、进进出出安安静静的做好自己的隐身人就算是个好旅客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的不闻不问是因为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齐曈不觉得理短,这是她应得的,正如付钱是他必须做到的。   陆彬杨的语气没有不满和刁难的味道,齐曈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喜怒莫辨,便用一贯的沉默来应对,恰恰这也是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说对了。      衣橱里挂满了陆彬杨的衣服,各种层次的黑色深浅相间,依次排开。他习惯了黑色,偶尔换其他颜色的衣服都觉得别扭,穿一个颜色二三十年,这是需要毅力的、很强的毅力,同时还要忍受它的枯燥,自己内心的厌倦,以及近乎折磨的永无止境的延续。就像齐曈忍受她现今的生活一样,不仅需要决心、克制力和意志力、甚至是需要勇气的。   “我挺佩服你的,”他说:“改变本性,藏起猫爪子受委屈装温顺,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在馨柳哪里唯唯诺诺,在我面前更是言听计从。这一切,是在尽心做一个好儿媳、好嫂子,是为了隐藏一段过去,还是为了遵守所谓的婚前约定?无论是为什么,你都让我叹服。”   这些话就是在挑起烽火了,且与下午项临的话神似,也更知晓她的心意。齐曈怅然:“我应该做的就是服从和消声,做好你的傀儡,不然你还希望我怎么样呢……”   陆彬杨打断她:“你没心吗?怎么我这么刻薄的说你都不生气委屈掉眼泪的?不难过?不觉得我对你过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因为峰子几句玩笑你和他吵架,敢赛车时让我陪葬,怎么变了个人似的,这么温良贤淑了?” 齐曈笑:“我可不敢称贤淑,你可以说我没心。坦白说,我实是穷怕了:我现在觉得,只要不用为了钱发愁受累,就是太平幸福。你看,娶灰姑娘的好处就是她很知道好歹,不挑剔,很好养活。”   陆彬杨像是在思考,想启发她:“只是这个原因吗?没有别的?”   齐曈也认真的想了想,摇头:“没了吧。”   陆彬杨貌似惋惜:“那我亏了。”   齐曈秀眉一挑,不明白。   陆彬杨走到她近前:“如果我说,我那晚在爸妈面前解释同你结婚的话都是真话,你怎么想?”   齐曈的瞳孔深不见底,又似乎空荡荡的,是陷入迷茫的不敢置信。她在心里偷偷希冀过这种猜测,但没有妄想他能承认,还是在一连串的刻薄话之后……      “或者这么说,在第一次见到你,看见你把峰子摔倒在地的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了。然后就想着把你骗到手,可是到手之后欲罢不能,就干脆骗回了家。这个理由对于我这种乏味的人是不是太牵强了?好像也解释不通。”   陆彬杨轻揽住她的肩,唇顺着她的耳际滑落到她的唇边:“我这买卖赔大了,你可不可以让我平衡点?”   齐曈觉得自己在晃,清醒的瞬间,她毫不犹豫的用尽全身力气抱紧眼前人:“彬杨,我爱你……” 第 47 章 ...   航行中的顺风顺水就是驱动力,让速度愈来愈快,无以复加。这艘船没走过逆流,不知避让,前进的惯性和骄气让她遇强更强,决不服输。   馨柳的生活从没像现在这样阻碍重重,不顺心、不痛快的事被坏心情无限放大,又被秋风一起吹进窗,凌乱的堆在她的桌上。她偏不信自己摆不顺这些头绪,定要争个输赢胜败。   她刚把一份分析评估报告交给父亲,报告甚至动用了公司外的业界专家,水准很高,就是要告诉这个企业的掌舵人:放弃已有的销售部、并购一个销售代理公司、增加一位股东,对于企业来说是多么的耗费成本和失策。   父亲没说什么,审视她的目光压力千钧。馨柳不惧,站得笔直:她自问没有私心,完全出于对公司发展的考虑和负责。走出办公室时,她有种壮士断腕、背水一战的悲壮和豪情。这场战役已经从所谓的争宠升级为她能力的证明,她要和父兄之间的人情瓜葛较个高下。   下午在公司见到哥哥时,馨柳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这是她至今以来引为偶像的人,却硬逼着自己与他对立。   彬杨说:“你那份报告不错,长进了,果然只有战斗和较量才能让人成长。”   馨柳哼一声:“爸爸就是偏心你,我的东西都给你看。”   “他也说你做的不错。”   馨柳心中骄傲一把,面上无波,长长的睫毛撩起:“本来就不错。真不理解他并购你那小公司的目的,若是想让你回来帮他,直接说就是了,绕这样的弯子、费这么大的事,不上算。”   彬杨点头:“你有一定道理。不过你那销售部就是个混饭吃不干活的杂牌军,我的销售公司和这个行业所有的下游客户都有沟通联络,连带也掌握着市场的需求动向。让你着手建成这样一个成规模的系统,你要用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他买的不是一个部门,是资源。这样的资源,花钱能买到是他的运气。我也可以卖给你们的对手,价钱或许更高,知道不,小妹妹?”   彬杨拍拍馨柳的肩,有兄长的姿态和宽厚。馨柳觉得他这个动作又帅气又让人生气:“话都是你们说的,谁知道真实目的是什么?”   “这就是你不成熟的地方,意气用事,偏执。建议你跳出自己的小圈子,培养战略眼光。”   馨柳不服,彬杨看着她好笑:“别那么紧张,这事还没定,我做事看心情,最后一高兴,也许如你所愿的就黄了。”   “哥,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无所谓,公和私我分得清。”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你最好也能分清,这是做企业的人必不可少的素质。”   馨柳心底的火苗隐隐的又在窜动:“不用你教训,我当然分得清。”   陆彬杨微微眯眼看着妹妹: “你只把我的这个家的事情分清了,却把更多的人掺和了进来。”   馨柳笑:“看,终于说出真话来了吧,你是说齐曈吧?”   “她算一个,她对你不错,你太过分不好。”   馨柳心里暗骂一句“枕头风”。   陆彬杨看她的表情不屑,说:“馨柳,你发现没有,现在的你像一杆枪,火药味儿十足,被人挑唆得晕头转向?挑唆你的人怀着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他们在你背后、手下,这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不过你最好清醒清醒,说话做事多问问自己,别被人当棋下,棋子最后都是被牺牲掉的。”   馨柳眼睛睁圆:“开什么玩笑?谁能指使得了我?哥你才要注意,别被人牵着鼻子走。”!   陆彬杨笑的轻飘飘:“各自保重吧。”   陆彬杨是来谈并购的事情的,这个级别的会议馨柳无权参加,对比起来很是有些泄气。哥哥走时,馨柳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到楼下很多人从他出门,依次和他握手告别,更有人殷勤的帮他拉开车门。这些待遇,她从没有。   有无名的火发不出去,馨柳便挑秘书、助理的茬儿,心里才舒坦了些。这些拿薪水应付差事的小职员哪个能左右得了她?哥哥的担心纯属想的过多。   想让项临陪她出去散心,可他手机关机,想必是在手术台上,馨柳无趣的收拾东西回了家。恰恰迎面撞见陆彬杨搂着齐曈出门,两人亲密低语,笑意缠绕,看得出的情浓,应该是回来换装去参加宴会。他们最近比新婚时还粘腻,馨柳不屑:再好的感情也腻不了多久,过两年就都麻木了。   初秋时节,轩昂的陆彬杨身边,齐曈套一件束腰风衣,显出水蛇一般的细腰和修长匀称的腿。印染了水墨风格花雾的风衣,用金属铜般的色调做勾勒,别致淡雅,配了柔顺略卷的长发,看得馨柳一楞。她才发现,这位一直不够舒展、出身寒门小户的嫂子,出挑起来竟是如此明丽惊艳。   齐曈向馨柳笑,笑容清淡柔缓。馨柳觉得她的眼睛很黑、很亮。   打完简短的招呼,陆彬杨、齐曈上车离去,馨柳手里晃荡着包独自进门。硕大的休闲皮包拎在手里显得松垮,色泽在夕阳下也很暗淡,没有齐曈手臂上吊着的那款金属质地的小巧手包炫目。   馨柳闷闷的进门,张嫂说项临回来了,在房间里睡了一下午。她这才想起,项临凌晨三点被叫到医院抢救病人,想必又是累虚脱了回家补眠。   百无聊赖间,爸妈回来了,馨柳懒懒的:“稀奇,爸爸今天这么早回来?”   王露笑:“你回来这么早也稀奇。”   馨柳皱眉思考:“真是稀奇的一天,我哥和齐曈回来打扮漂亮又走了。”   “是替我们参加张董的酒会了,本来想让你们兄妹四人一起去,可项临累坏了,就让他们倆去了。”王露笑着说。   张董的份量,馨柳是知道的。不禁拈了酸:“爸爸这是培养我哥,培养接班人,公司里的人现在都很尊敬他。”   李胤厌烦了女儿这一套:“想去你现在就去,来得及。阴阳怪气的话不许带回这个家,婆婆妈妈的像个家庭妇女,越来越不长进!”   馨柳也厌烦现在的自己,但她摆脱不了这种情绪,拖了累赘的大包上楼,有气无力的语调缓而长:“是,我是不长进,家庭妇女一样。上阵父子兵,我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也懂……”   馨柳楼梯上转个弯不见了,李胤挑了眉双手就想叉腰,被王露拽住:“走走走,看看朋友送的字画……”   馨柳回房,却见项临端坐在电脑前查资料。   “你不是在睡觉?不累?”   “有个学术会议,级别很高,我想去,得赶紧准备论文。”项临回头看馨柳:“还要和你商量,我想出去进修,回来再开展几个新手术。其他几个外科的主任都引进了新技术,我这两年一直在吃老本,没什么突破,在医院压力挺大的。”   “什么时候?多长时间?”   “近期吧,进修医院我正在联系;短期,半年左右。”   馨柳不同意:“你争取副院长的事怎么办?那位副院长眼看到站退休,市里面的领导都帮你打好招呼了,关键时候你人都不在,什么态度?”   项临也在为这个犹豫:“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等事情办妥再去进修,其实你都是副院长了,还进修什么?天天趴在手术台上受苦担心,浑身消毒水味,活的那么枯燥,有什么意思?还有我告诉你啊,小心你走这么长时间我红杏出墙,一脚把你踢飞。”   项临脸色变了变,拽回自己的回忆:“物竟天择嘛,你要是想甩我,证明我不够好,踢了我也是应该的。”%   馨柳笑:“好自信啊!我就喜欢你的现实。”   “物竟天择”四个字提醒了馨柳:她和哥哥之间的较劲,在父母面前不也正是这样的现实和残酷?可惜她真的不是哥哥的对手。   项临见她沉默,问:“今天怎么不开心?”   “没什么值得开心的,难道我是没事就乐的傻子?”   “你也不是没什么事就耷拉着脸的人。”   馨柳叹出一口郁闷之气:“还是你了解我啊,爸妈父母也就那么回事儿:子女养大了,就随他们去了,喜欢哪个就多看两眼,烦了腻了就晾一边儿去。”   项临开导她:“父母和子女间的关系时刻在变,小时候是呵护爱惜,长大了各有空间,到他们老了就又是一种了。像奶奶,这么多年和爸妈不相往来,老了不还是住回儿子家?”/ U: B u, _) h8 o9 G& J   “奶奶那是追着我哥。”馨柳强调,声量提高:“所以说我哥是苦尽甘来。便宜了齐曈!女人真的是干的好不如嫁的好,不然她这会儿还不知道是在做饭还是洗衣服,怎么可能体面的去参加酒会?”   项临无奈:“你何必抓着她不放?是不是谁嫁了你那偶像哥哥你都这么痛恨?你对他是不是迷恋得变态了?”   “胡说!”馨柳一口否定:“换了林安雅我高举双手鼓掌欢迎。”   “你啊,还是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兄弟不和妯娌欺,一个道理,你和你哥之间存在的问题,与齐曈有什么关系。”   馨柳怒了:“你为什么总是向着她说话?我和我哥好的很!”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吵。”   项临不再多说,馨柳反而憋得慌,有些失落:“我哥回公司的事应该快了,我拦都拦不住。”   项临语重心长的:“一开始就是你不对,为了莫名其妙的一口气,你拦什么?明摆着那是父亲笼络儿子的事情,你何必自讨苦吃?当消闲的大小姐多好,你看你把一家人的关系拧成什么样了,最后没人说你好。”   “你说的对,我也不知道自己晕头转向的在做什么,现在怎么办?”   “你再呆在公司,将来你的顶头上司就是你哥,你还是趁早别干了。”   馨柳想想,泄气的倒在床上。   可这与自己当初的想象有太大的距离,她以为和爸爸、哥哥在一起做事应该是最开心的。   馨柳越想越难过,冷不丁回过味儿:她什么时候变得和爸爸、哥哥这么敌对了?脱口说项临:“怎么我哥成了我上司我就不要干了?他说什么我干什么不就是了,你少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项临语塞,转而有了怒气:“我为你着想反而成了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多少次都是我在劝你不要和他争,以后你们家的事情我不说了,你也别问我。”   馨柳觉得自己话说的别劲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对我好我一直知道。”   项临给她个后背,专注的写论文。   馨柳叹气:果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她身边的人都被她惹遍了。      陡的想起哥哥上午说她的话:被人挑唆、被人当棋下,棋子最后都是被牺牲掉……   她是被人挑唆吗?项临这样的话算挑拨吗?  当然不算!馨柳慌忙坚定的摇头:项临从开始到现在,字字句句都是在规劝她不要和家里人对着干,是对她好。   她被哥哥的话说成了疑心病。 第 48 章   并购的事情由最初的大踏步前进到了讨论细节的阶段,陆彬杨出入父亲公司的次数比过去十几年的总和都多。馨柳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件事情吸引,她觉得自己神经过敏得乏累厌倦,在公司也就罢了,偏偏住在一个家里,父兄间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像风一样,她就是林梢那片听见风声就要动起来的叶子。   恨恨的扔掉手中的梳子,馨柳离开梳妆台:“我受不了了,项临,陪我散散心。”   项临拎了笔记本正要出门:“我得去医院,送你去商场吧,换季了,你去买秋装。”   “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啊,你陪我!”馨柳命令。   “不行,有个甲状腺癌的病人想从普外科转过来,普外科不放,正和我们科打麻烦呢,我得去协调,不然好像我在抢病人。”   馨柳连连挥手:“不要跟我说你们医院的事情,我搞不清楚听不懂烦死了,你走你走。”   项临不放心她:“一起走吧,去我办公室待会儿,换换心情环境。”   “不去你那出生入死的地方。”馨柳嘴上说,还是去换了衣服。项临说的对,她得调节下状态:“你去上班,送我去健身房。”   庭院里李胤和彬杨在说话,齐曈弯腰蹲在一旁的盆花边上,摆弄着一盆秋石斛。迁延的一茎花梗沉甸甸的缀满蝴蝶兰型的紫色花,小巧精致,轻盈稚嫩。见馨柳和项临要出门,齐曈缓缓的站起身。   “爸爸和哥哥最近说不完的话。”馨柳爽朗的笑说。   陆彬杨淡淡的:“想做成生意就得保持信息畅通嘛。项临,你那事办的怎么样了?”   项临答:“前天开会民主测评,我的票数最高。接下来就等市领导开常委会讨论决定了。”   李胤很满意的看着女婿:“医生这一行,不管当主任还是当院长,行政上有再大的发展,立身之本终究是你的技术水平和医德品性。”   项临恭顺的点头:“我一定牢记。”   馨柳亲昵的挽着项临的胳膊:“爸爸,项临可是有口皆碑的外科第一刀。他还计划最近要去进修,总是担心被别人超过去。”   “很好啊,年轻人就是应该力争上游。”李胤询问起项临的发展规划。   齐曈搭不上话,盯着脚边的花发呆。   项临要被提拔成副院长的事是当下医院话题的沸点。大家都明白,与他竞争的那两个人纯属陪太子读书:业务水平、在患者中的影响力、还有学历、年龄,甚至是仪表气质,无论哪方面,项临都占绝对优势;最重要的,是他背后那座手可通天的靠山——岳丈李胤。何况项临本人又极谦逊,不玩技术垄断那样的猥琐伎俩,同行中他也是难得的好口碑。   项临的光环从来都闪烁着完美的虹光。齐曈觉得,副院长他当之无愧。他是医科里的天才,兴趣爱好与求生之计如此幸运的结合在一起,加上刻苦,必成大器。   陆彬杨弯腰,手指掂着软软的花瓣,问她:“这是什么花?”   “秋石斛,兰花的一种。”齐曈笑的缓慢,眼里渐渐溢满光华,看向彬杨。   馨柳撩一眼那花:“到处都见的花,最普通不过了。我记得它的花语是‘迷惑’,是不是,齐曈?”馨柳问齐曈,她确实记不起来了。   齐曈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父亲节时买的花里秋石斛必不可少,花店的人说它象征刚毅、父爱和能力,是‘父亲之花’。”   这话吸引了李胤,他看看齐曈,又看看馨柳,最后看向那些紫盈盈缀成一串的小花。   项临和陆彬杨也在听,陆彬杨跟项临笑着说馨柳:“论起花,馨柳你就不如齐曈了,她的专业里有植物学,什么门纲目科的,还能用拉丁语读出来。”   馨柳打量齐曈,她最近的气色很好,整个人由内而外焕发着光彩。   石斛花旁边一片金灿灿的菊花移走了馨柳的视线,绣球般大朵大朵的花压在笔直纤细的花茎上,昂扬精神。   馨柳笑:“是吗?我没学过植物学,可养花的事我也懂,这种附生的兰花怎么能担当得起‘刚毅’两个字?不能自立,全靠吸取腐烂植物残体上的营养才能存活开花,再美丽也让人小看。同是秋天开花,我就喜欢菊,品性高洁磊落,称得起傲霜君子。”   齐曈没什么表情,指尖轻轻的抚摸着花瓣的纹理,像是倍加珍惜。陆彬杨目光渐冷,看着馨柳。   馨柳觉得自己胜利了,很开心:“我要去健身了,项临快走快走。”   项临尴尬的和李胤、陆彬杨打过招呼,走了。   李胤感兴趣的问儿媳:“父亲节时的花还有哪些?”   齐曈笑:“到那天送您一束就知道了。”`   李胤走后,陆彬杨说齐曈:“不要以为你是万能的,你只是我老婆。”   齐曈怔,有些不明白。 `  陆彬杨说:“我和这个家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干涉。我最反感有人试图摆布我和他们的关系,你也不行。”   齐曈明白了:“你误会我了,我没想改变什么,刚才我对爸爸说的话你如果觉得不妥,我道歉,以后避免。”   陆彬杨注视着她,似乎想看穿她:“讨好他们只会让我觉得更加乏味,我更不希望你变成俗套的角色。”   齐曈觉得胸口有点儿闷,沉默良久,才说:   “我没有想通过讨好你的父母来稳定自己的位置,或者让自己变得重要的想法,也自认没有影响你们的能力。我只是觉得,和身体健康的父母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其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一辈子加起来也没多少年。子欲养、亲不待的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这是想对你洗脑,单纯只是我自己的体会。关于你和你父母的话,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的一句。”   陆彬杨看着齐曈,她像石斛花一样细致婉约,可他知道,骨子里的齐曈更像菊花的纤梗:能负担起比自己繁重得多的庞大花序,除非折断,否则将一直挺立,直至枯萎。   齐曈没有去猜他的所想,她看着石斛花,心像是也浸染了庭院里的秋意寒凉:馨柳的话虽然刺耳,但是有理。彬杨,就算和你是真心相爱,我也真的不过只是附生的花——从你提出结婚那一刻就注定了的。这样的爱,又怎能让人舒展开怀?何况又是在这样是非纷杂的家里……   今天是周末,馨柳项临都不在,午饭吃到快结束,陆彬杨对父母说:“我要搬回公寓住。”   王露胆战心惊的看着父子俩:“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事了?”   李胤却开口了,没有惯常的怒气:“你们留下,让馨柳搬出去住。”   王露刚要说话:“这……”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女儿在这个家里住了三十年了,让她换换环境,出去体验对比一下,说不定自在得不想回来了。彬杨和齐曈留下来,我和你妈岁数都大了身体不好,身边不能没有人,万一我突发心梗或者中风,你妈一个人除了打10,什么也干不成。”李胤说完,踱着方步走了。   王露对儿子儿媳笑的勉强:“你们就别走了,按你爸的意思吧。”   陆彬杨用目光询问齐曈征求意见,齐曈装着喝汤。彬杨暗笑,知道这是清晨那翻谈话的后遗症,对母亲说:“你们这么做,只会让馨柳更恨我们两个。”   “她也过于放肆了,该体验一下受委屈的感觉了。”王露嘴上顺着丈夫的主意说的硬,心里老大不忍,不敢想娇生惯养的女儿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如何跟馨柳开口,成了王露一天的心事。最后,为了补偿女儿,她送了馨柳一套房子:“你房间的装修摆设和你哥的房间一比,显得过时了,妈妈想请设计师给你换种风格。这两个月你去博物馆附近那套小房子住吧,妈妈把它送你,你和项临去布置一下,好不好?”   馨柳看着妈妈不说话,脸上隐隐的红晕渐盛。   项临在旁,忙说:“谢谢妈,房子我们不要,住那边也挺好,我上班近。只是怕也住不了多久,过两个月我想去进修,馨柳一个人住着不安全。”   “到时我接她回来,”王露说:“我是担心家具和装修有污染,对你们身体不好。每天下班还回来,把那所房子当床,晚上休息的时候过去就行了。”   馨柳瘪了嘴,一脸委屈不服,仿佛被遗弃的小狗,王露摸着她的手:“项临去进修前,妈妈送你们俩出国玩好不好?想去哪儿?”   馨柳下巴微昂:“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呆着。”   项临一手按在馨柳肩上:“妈,我和馨柳这两天看看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去。”   王露点点头,走了。关上房门,眼眶微微发酸:除了上大学,馨柳这是第一次离开她。   馨柳甩开项临的手,瞪着他:“要搬你搬,我不走,凭什么啊?”   “别倔了,现在爸妈对你有意见,你越拧他们越生你的气,出去住一阵子,缓过这股劲,他们会想起你的好的。”   馨柳越想越恨:“好歹毒的齐曈!肯定是今天早晨我敲打了她两句,趁着我不在,她背地里做的手脚。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项临苦笑:“你今早那些话说的就不明智,何况还当着爸爸的面。齐曈没那么大能量,你不想想,谁能让你搬出去?只有你爸;谁能改变你爸的决定?只有你哥。”   馨柳不服:“你别总是针对我哥,就不是他!就是齐曈!我哥坦荡磊落,不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看你有问题,干嘛呀,每天护着齐曈,挑拨我和我哥的感情?”   项临不知为什么,心底一虚。防卫性的,他也分不清自己是真是假的发了脾气:“我挑拨?我哪句话是挑拨?我看你心理失衡更年期提前了。”   “我就是更年期提前了你也不许这样跟我说话!不许你污蔑我家人!”馨柳把脾气都撒在了项临身上。   项临稳稳心神:“好,他们都是你家人,我不是。我这个外人倒要看看你的家人怎么对你好。明天,最晚后天,我看着他们欢你出门。”   “项临!”馨柳气的眼睛发红,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项临冷哼一声,摔上门进了浴室躲清净。 第 49 章   馨柳搬走后,再没回来,偌大的宅院突然安静了,也显得空寂。陆彬杨说:“瞧,这就是人类可怜的想象力,所谓高品质的生活就是把自己圈起来,好像就是贵族了,就幸福了。越有钱的人越圈的牢,古时的皇帝算是这个逻辑的巅峰实践者。”   他怀念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住的日子,有开阔的院落,能自由的嬉戏:“齐曈,我在你家那个小区住过,就住一单元那家面馆。”   齐曈想了想,“唔”了一声。   “怎么你不表示一下惊喜?”   “那个小区二十年前住着的都是市领导和有钱人,奶奶当时已经是有级别的人了,住在那里很正常啊。”齐曈答。   “不觉得巧吗,或者说你我的缘分是冥冥中注定的?”清晨的陆彬杨心情畅快,开起了玩笑。   齐曈不语。世事难料,就像交响乐,不到休止符,谁能知道下一个音阶的高低快慢,谁又能在中途说什么“注定”呢?   陆彬杨看着她,心里怀旧的老照片情怀渐渐消散。她最近懒散了很多,应该是馨柳的离开让她失去了防备的机敏,就像项临不在,她无需时刻避让隐忍。松懈下来的齐曈总是意兴阑珊的少言寡语。     “彬杨,我想去陪陪我爸妈。”齐曈趴在阳台上,窗外高远的蓝天被窗户和树木茂密的枝叶挤成狭窄的几何形,才觉得彬杨刚才的话很有道理:她也被圈禁了,规范封闭拘谨的生活,连带着压抑了心的自由,变得干涩。   陆彬杨说:“想去就去吧,疗养院的账上还有钱没,你多打些款过去。”   “钱很多,不缺。”齐曈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丈夫做汇报:“我妈的病还在早期,控制得很好;爸爸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体质越来越好了,右手恢复了知觉,在练习自己吃饭。”   她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以前最缺的,现在是最不缺的;从前一家人亲密无间共担风雨,现在隔在两地好久才见一面。当负担变成想念,失重的肩头空空荡荡的。   陆彬杨皱眉:“还是馨柳和项临在家时你有生气。”   齐曈听出“项临”两个字是他说话的重音,她不想越描越黑,就像此时天空飞过的秋雁,不理它,它也就飞走了。      情绪振动不在一个波段的两人话不投机,陆彬杨临走时把齐曈的唇吻得红肿。他知道自己如此的强势全是因为担心:女人和感情都是招惹不起的东西,越想抓牢,越难捉摸。齐曈最近的表现让他有患得患失的不安。   在父亲公司见到了馨柳,馨柳对他没有了从前小妹妹的娇憨肆意,冷冰冰的。陆彬杨站在顶楼的落地窗前往下看,问自己:如果进驻这间庞大的家族企业、掌控权势后,随之而来的还有兄妹不合、夫妻黯淡,这一切,是否值得?   他对馨柳说:“晚上回家吃饭吧,爸妈想你了,我和你一起去医院接齐曈和项临,顺便看看奶奶。”   馨柳眉目挑高:“少用糖衣炮弹拉拢软化我。”   陆彬杨否定:“不是拉拢,是讨好。”   “讨好”这个词让馨柳很满意:“到时让我的秘书看看我有没有时间。”     齐曈去了医院,在医院工作,注定要被间歇性的惊吓。   快下班时,她被主任叫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两瓶50毫升的氨基酸注射液。齐曈拿起来看,已经过期了,心里“咯噔”一沉,看向主任。   主任黑着脸:“这是肿瘤科的护士配药时发现的,你怎么能把过期的药品发出去?两个月前就集中下架处理的过期药品怎么又蹦出来的?”   齐曈懵了,急急的问:“那病人输了没?”   “输进去你就完了!不是和我在这儿说话,是咱俩一起去公安局住班房!”   齐曈松了口气,开始回忆:“主任,这药怎么跑出来的我不知道,也不是我发出去的,我这几天都在取口服药,没发过氨基酸。”   “但是这两瓶的发药核对人是你。”主任把一摞病房摆药单递给她,每一页上都盖了她的手章,红红的“齐曈”两个字被框在方框里。   齐曈解释:“主任你也知道的,取药复核的工作量大,大家都是最后集中盖章,每个人的手章都放在桌上,有时随便拿起来就盖了。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我取的药。你可以调查。”   主任依旧冷淡:“药没有输进病人身体里,我也想息事宁人,现在的情况是肿瘤科揪住这件事情不放,上报了院领导,医院要查药房、要找责任人。你说不是你取的,凡事只认证据,操作人盖的是你的章,你去和院领导解释吧。” _  齐曈明白了,主任这是借力打力:他和项临同是这次副院长的后备人选,项临八成是借机想把事情闹大打击对手。没想到恰好牵扯到项临的“亲戚”,他于是揪住她不放,至于到底是谁、通过什么方式把过期药品混进来,也就不再追查了。   主任见齐曈沉默,提醒她:“这事可大可小,主要看肿瘤科的态度。得赶快处理,拖时间长了不好收场。”      齐曈出了办公室,想着,怎么办?最坏的结果是她可能被开除,最捷径的办法是去求项临,这两件事都不是她愿意做的……   快下班了,项临今天没有手术,馨柳让他等着一起出去吃饭。手机响起,不是馨柳,是此时应该焦头烂额的药房主任打来的,不料对方却是极其轻松。虚与委蛇说笑几句,项临挂断电话,静默良久,他调出齐曈的手机号,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   他更想接到齐曈打来的电话,可最终也没有等到。黑亮的手机在他修长灵巧的大手里翻来转去,他的手很白,每台手术前后都要洗很多遍,要用刷子刷,要戴着不透气的无菌手套。   项临收拾东西,把手机关掉,起身下楼,往住院药房的方向走。远远的看见药房的灯被关掉,走廊里登时昏沉,有细弱的身影出来锁门,正是齐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很标准的礼仪微笑,仿佛平静无波:“才走?”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走廊里空荡荡的,项临说:“我来找你。”   她不说,也有人会告诉他:问题药是出在你嫂子的手里。  齐曈觉得很泄气:“没什么好说的,我等候医院的处理。”  “现在没有病人知道,医院知道的人也很少,想想办法也就压下来了,闹大了药房不好看、医院也不好看。”   两人说着向外走。齐曈说:“你遗憾了吧,我知道你们这里掺杂了权术和争夺。”   天色蒙了灰,秋天傍晚太阳很早就抛弃了人间,街灯还没亮起,光线稀微。   项临拐个弯,走向停车场僻静的角落:“我在你眼里已经变成玩弄伎俩的小人了。事情恰巧发生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我说没有你未必信。可我不能发现险些酿成大祸的医疗差错,还把事遮起来,那样做是能得到保护同事的好名声,可这里是医院,一举一动牵扯的是人命,发现漏洞不管就是草菅人命。”   齐曈叹息:“你已经从院长的管理角度来看问题了。”   项临陡的停住脚步。   齐曈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尖酸,想掩饰更正:“你从来都是很有道理的,可你现在又来帮我遮掩算什么,就不是讲人情了?”   项临觉得自己一米八的身量在齐曈面前永远没有高度,连说话办事都变得没有分量:“为了你,没什么不能做的。”   齐曈的眼睛雪亮,摆明了不信他的话:“我没这资格,这样的话也只有馨柳有资格听。我以为你应该旁观:我不是肿瘤科的人,你也不是分管药房的副院长。我的失误医院会按规定处理,大不了不在这儿干了。”   项临苦笑:“我不奢望你感谢我,至少请不要这样挖苦我的好心。”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齐曈觉得灰心失败:如此窝囊的给人背了黑锅却百口莫辩。也怪不得谁,若是自己工作没有疏漏也不会被揪出来顶缸。项临说的话有道理,药房的管理是有漏洞。   见她颓的没有精神,项临安慰:“不要想太多,明天就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齐曈摇头:“如果不是配药的护士认真,我不敢想会惹出多大的乱子,到时我只有以死谢罪了。你素来都是严谨的,向上反映问题做的也对,我让医院处理一下心里也会好过很多。多谢你,不用为了我违背你做人的原则。”   项临不知说什么好  :“何必呢?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的执拗,为了自己心里舒服不惜被判冤狱?我知道了,你根本是不想领我的情,现在又有了极好的退路,大不了辞了工作回去吃陆彬杨。”   齐曈偏过脸看向一旁,柔和的目光变得冷硬。   项临继续劝:“不要轻易拿自己的前程讲什么道义和心里平衡,背着‘出重大医疗差错’的名声离开医院,医药这一行谁还会用你?没有工作就没有立身之本。眼下你是有陆彬杨,以后呢?他心肠有多硬你没见过,就在半年前,他和林安雅的感情看上比他和你现在都好,结果呢,十几年的青梅竹马说掰就掰。林家也是势力望族,分手的后果他想都不想。这样的人能对你一辈子?”   齐曈昂起了头:“我没想过要靠谁,我和他的事你也不用担心。”   项临有难以掩饰的难堪。   齐曈说:“每个人做人的逻辑和原则不同,我只求无愧于心。项临,谢谢你,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我今天很混乱,控制不住情绪,在拿你发脾气,你别在意。”   项临落寞的靠在身旁的一辆车上:能被女人拿来发脾气的男人必定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再次经历这种类似折磨的幸福,愈发让他觉得难舍留恋。 ~   “我其实很为你捏把汗。”项临说:“在那个家里你并不开心,和陆彬杨在一起你也没有真正的快乐,以你的性格,能容忍契约式的婚姻多久?”   项临说中了她这些天沉闷纷杂的症结,齐曈转身就走:“我不想再说了。”   项临下意识的追过去伸手想去抓她,将要触到她胳膊时手顿在半空,讪讪的缩了回来。   齐曈没有看到,向自己的车走去:“你怎么走,开车没?”   “馨柳说来找我。”项临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的声音像融化涌动的流水声,暮色渐浓,空旷寥落的停车场上有清晰的回声。   齐曈越走越缓,停住,声音发虚:“彬杨也说来医院找我……”   她看项临,项临近在她身边,却看着停车场的深处一动不动。   齐曈心一颤,也看过去。   暮色下,铅色停车场的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子一动不动。见他们两人一齐站住回头,车子无声的划了过来,越来越近,能看到车里坐着一对兄妹,陆彬杨依旧是没什么表情,齐曈觉得自己被他弥漫的阴郁冷森一点点的浸凉。   馨柳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光,划着停车坪上的那对男女。 第 50 章 ...   兄妹四人没有按计划一起回家,而是就此分手别过。   馨柳一反常态的沉默了整晚,把自己关进卧室里。项临也只好在进家门的时候解释了一下,便忙自己的论文去了。馨柳这样的性格不能较真,装作无事也许能瞒过她。他论文今晚的进度缓慢至极,两个小时只打了一行字,当然,这不全是因为没吃晚饭。   门哐当响了一声,是馨柳摔门而出,项临忙追了出去。   馨柳大踏步的甩着步子去提车,项临紧随在后,细语乖哄:“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这种住宅楼区咱们别扰邻,回去吧……馨柳、馨柳,你成熟点,别让外人看笑话……”   馨柳猛的转身,目光喷火,声音很低,却是一字一句出自牙缝,随时可能克制不住爆起来:“项临!你别给我装!要是让我发现你和她有说不清楚的地方,我让你们两个死成一双!”   “你胡说什么?”项临皱眉:“跟你解释过了,她工作失误被告到院长那儿,我帮她斡旋,都是一家人,我能不管吗?”   “你才有几个面子?她有事儿去找我哥,后面还有我爸,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这不我和她在一个医院最先知道嘛,下班时一路走,帮她出主意想办法。馨柳,回家去说。”项临身伸手揽住馨柳的肩。   小区里有进出的人好奇的看这对闹别扭的小夫妻,项临觉得有失体面。   馨柳眼睛眯了几眯,上下打量着项临。心头主意一定,转身走向车位拉开车门,上车立刻锁了车,把项临关在车外。   项临去敲她的车窗,车窗缓缓落下,馨柳的表情依旧是不依不饶的凶悍。   像是丈夫面对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妻子时的无可奈何,项临叹气:“没有你乱想的那么复杂,你这是干什么?”   馨柳看着前方,发动车子,冷哼:“也没那么简单,我还不傻,对你一直太信任了,不防备身边睡的是只狼。   “馨柳!说这样的话就伤感情了,何况我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最好没有!”馨柳猛的踩下油门,开的飞快,转眼不见,留下热烘烘的尾气。   项临险些被车轮压住脚,忍着气,手一挥,上楼。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没带钥匙,只得又下楼去找物业。心里想着:真不愧是陆彬杨的妹妹,都是翻脸无情的人。   随她去吧,过了这股疯劲,也就没事了。   馨柳的车在夜晚的高速路上飞驰,车灯拖着长长的尾。车速已达极限,有些发飘,馨柳静静心,靠边停下,她还不想拿自己的命玩笑赌气。点燃一支烟,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开始整理思路。夜晚的灯光昏暗,她的眼睛很是明亮。   停车场上,项临去拉齐曈手的动作再次浮现眼前,还有他们之间说话的神情、姿态。   项临与医院女同事的相处馨柳见过,或者客气或者热络,关系最近的肿瘤科的护士长就是个漂亮有风情的女人,和他还是工作搭档,也没他与齐曈方才的异样。   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   还透着熟稔,时间绝对短不了!   今天是哥哥说要一起上楼看奶奶,才把车停进医院。若是像往常那样,她在医院大门外等项临,怎么可能发现?难怪每次说起家里的事情,项临都用冠冕堂皇的话维护齐曈,针对哥哥。   这两人可真会装,尤其是齐曈!她怎么敢欺骗哥哥?   终于耐不住怒火的煎熬,馨柳恨恨的摁着车喇叭不放,“嘀”声刺耳,她又用力的放开方向盘。      不,还是有藏不住的时候的——那次齐曈摔破额头,项临处置伤口时反常的认真。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馨柳手发抖,烟递不到嘴边。   可那时哥哥结婚才几天!?   难道,项临和齐曈之间的不清不楚是在婚礼之前?他们俩在一个医院上班,太方便了……   这个猜想让馨柳忽然觉得害怕。   还有,当时坐在她身边的哥哥丝毫没有意外和愤怒,反而是担心的看她。那,哥哥应该也是知道的,至少是察觉到了的。只有她是蒙在鼓里的……   她被项临刻苦用功、钻研业务的学者表象迷惑了,还幼稚的以此为傲,认为他理性、诚实、儒雅、清高,没有那些商场、官场上那些男人的精明世故和圆滑,却没想到他暗地里做出这样的事情。   馨柳的眼泪刷的掉了下来,用力的擦掉,打着车子上路。这一回她开的很稳,也很慢,挑个头,开向公婆的家。   她深夜打扰两位老人的理由是:“爸爸、妈妈,项临忙着赶论文,让我帮他从书房里拿本资料回去,是他上大学时的实验课笔记,不好找。要是找到很晚,我就住下了。”   齐曈对于陆彬杨不敢掩饰什么,她叙述事情经过时用的词很谨慎,陆彬杨在抽烟,有隐约的怒气。彬杨讲道理,是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她更担心的是馨柳和项临。   陆彬杨站在落地窗前,青色的烟被流动的气流卷散、卷出窗外。他知道齐曈在观察自己的情绪,说:“你们俩今天办了件蠢事,知道吗?应该小心一点,怎么能大庭广众的来那么一出?理由倒是能解释的通,可还是有些牵强了。”   如此怪异的话,齐曈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陆彬杨的怒气,她诚恳的说:“我对你没有隐瞒。”   陆彬杨仿佛没听到,自说自话一般:“他想帮你开脱,这样的事可以打私人手机,或者关上门在办公室里商量。下班偶遇边走边说也可以,你觉得说多长时间比较合理呢?还恋恋不舍的说不完的话似的。何况你最清楚你们俩应该保持的距离。另外,我给你个建议:如果这件事情你解决起来吃力,我、陆彬杨、你丈夫、可以帮你,或者是找医院里的关系把事压下来,或者是一查到底揪出那个把过期药混进去的家伙,都能办到。远比你让项临出面光明磊落简单通顺得多,你觉得呢?结果你们倒好,还让馨柳看到,你让她怎么办?”   他想到馨柳看项临时的眼光,就觉得揪心。   齐曈沉郁的叹气:“是,这事我办得是不妥当。”   陆彬杨眉头皱的紧紧的,有控制不住的火气随着话语流露出来:“我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妻子和别人幽会,我还替他们惋惜,提出建议指出不足,是不是还应该加一句‘请你们下次注意’?”   齐曈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是那样的,彬杨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多说了几句…….”   “齐曈,我不傻。自从他搬走,你就像没了魂,我都看在眼里。终于你们忍不住了,多好的条件啊:一个医院的同事!哼,”陆彬杨冷笑:“也很方便不是?一起下班?哈,谁能怀疑呢?”   齐曈咬着唇,很久,才幽幽的说:“我知道了,你是无法再忍受我的过去了,自然每件事都会联想很多。我和他当然不可能像没事人那样相处,就像你和林安雅,她若是有困难,你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尽力帮,也会陪她,这是很正常的。只是项……他,身份特殊,但是你让我怎么做才能满意呢,或许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的。”   陆彬杨眉峰一凌:“还搬出安雅来,真会找对比。我对你的容让还不够?”   齐曈无力:“我什么都不说了,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对。馨柳那边随便她怎么想吧,反正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她知道了也好,我也解脱了。”   “你还在想馨柳?是在担心项临吧。”陆彬杨拉远些距离打量齐曈,像是发现她的新优点:“真是情长啊。放心,他能把这事很好的圆过去。当然,也有骗不过去的可能,馨柳要是顿悟了,也是很聪明的。你是担心她闹腾起来?真要到了那一步,你怎么办?”   陆彬杨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缓,才意识到,他今晚除了有让自己震惊的愤怒和醋意外,还有恐慌:馨柳知道后,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亲妹妹,他怎么办?   齐曈却坦然:“怎么办?听你的安排呗。”   “这就是你对待婚姻的态度?听我的安排?”陆彬杨觉得自己的火气就要控制不住了。   “不然我能怎么办?”齐曈迎视他的注视,有摊牌掀底的干脆:“你不就是要一个听话的女人?结婚时的条条款款你都忘了?”   换成陆彬杨沉默了。   齐曈接着说:“我却是时刻谨记的。馨柳说的对,我是个‘拿工资、尽义务’的人。你说过,我要本分、你的家人我不能得罪、你的事情我不能干预,我认为我都做到了。只有和项临这件事,没办法,那是我的过去,抹杀不掉,不过我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是听你的,不对吗?”   “你觉得你很委屈?”陆彬杨问。   齐曈挺直后背:“不,我不委屈,我拿了钱,很多的钱,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只是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的混乱,要承受这么多的预料外,付出更多的尊严。   齐曈的倔强让陆彬杨有些不忍,也知道她这些天的压抑的症结了:“结婚时的那些文件我早就撕了,我以为对你坦白感情之后,你的想法会有不同。”   三层楼的地基上是建不起摩天大楼的。纸能撕掉,但只要婚姻继续,协议仿佛就是继续在执行的。   齐曈过不了她自己这一关。细想想只觉得沮丧,对自己更是鄙视无奈:再提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花了他的钱解决了自己的困境;得到了他的爱的庇护,又在得寸进尺的奢求更多。在接受协议之初不就预想到自己的生活是这样的傀儡?应该安于现状的,怎么会突生如此多的牢骚?何况彬杨对她已经很好了,只是自己总是介意太多,太过敏感。所谓得陇望蜀,大抵也就是这样人心不足的得寸进尺。   齐曈说:“对不起,彬杨,我,我……”   “不要说了,我明白。”陆彬杨打断她,恢复了平心静气的常态:“我请你忘记那些事,只记住你是我妻子,我很尊重你,像尊重我自己一样。”   齐曈眼里盈光一闪,轻轻的点点头。   陆彬杨叹口气,再次看向窗外的夜色。当下,最让他担心的是馨柳,他那个暴躁骄纵的妹妹,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从未有过的,他希望项临能骗过馨柳。 第 51 章 ..   馨柳彻夜未归,凌晨五点,她回来了,项临在客厅沙发上开着电视打瞌睡等她。   打开门人还在门口,她把一个U盘狠狠的摔在了项临身上,U盘弹起,掉在地上。 `   “你敢骗我!从一开始你就和她合着伙骗我和哥哥!说!你们想干什么!”   地上银色的金属U盘发出幽幽的光,项临渐渐清醒:“你去哪儿了?”   “去你家,查你那个舍不得扔的破笔记本。”馨柳胸膛起伏不定。那些旧照片被他层层加密,她半夜把公司里的电脑技术人员拎出家来给她解密,看到的东西让她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撕了。   “平时在家里装得不认识似的,还说什么当年你没追过她,玩什么阴谋你们?一个和我结婚,另一个贪财嫁给哥哥,骗我?项临你有没有良心?”馨柳就要竭斯底里了。   项临由着她发作,看着她气极无力的坐在沙发上眼泪纵横,啜泣出声,他把纸巾递过去,馨柳一把推开。项临叹气:   “我能有什么阴谋居心?和你结婚两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当初我和她是有过一段,结束了感情也就不在了,然后认识了你,就安心的过自己的生活。至于她怎么嫁给你哥哥,我比你知道的还晚。你的个性那么强,我只能瞒着,怕你心里有芥蒂不好受。你也看得到,一直以来我都避着她;劝你搬出来住不和你哥他们掺和;你和她相处的不好,我也是尽量的劝你不要和她为敌。昨天的事情我不能不帮,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嫂子。”   馨柳的气息渐缓,目光却还阴狠。项临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对不起,从前的事情我改变不了,以后弥补,加倍的对你好。不要生气了,跑了一晚上你也累了,去睡会儿,睡醒了再对我发脾气,好不好?”   馨柳确实累了,怒火在打开项临旧电脑时达到峰顶,之后在疲惫的牵引下逐渐冷却。项临的目光又是那么坦然明澄、任凭审视,她似乎就要被这目光安抚了。忙提醒自己要坚持立场,变得强硬,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都结婚了,比闪电还快,我总不能去拆散他们吧。”项临也很恼火:“世界这么大,她怎么偏偏就找上你哥了?你那哥哥也是,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林安雅那样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分手,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馨柳困倦的大脑像此时曙光微露的晨曦,似乎要抓到什么灵感,却又若隐若现的探触不住。她说句“这事儿没完!”,关门上床沉沉的睡了。项临一夜未眠,还是坚持去了医院。馨柳醒来已是下午,她又把U盘里的东西看了一遍:两张年轻漂亮的脸依恋的浓情让她忍无可忍。 傍晚时分,她独自回到了父母家。   父母兄嫂都在,她进门先看齐曈,齐曈迎接的微笑是有分寸的含蓄,合乎身份,一如从前不冷不热的无可挑剔。馨柳眼睛眯了几眯,终于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齐曈不自然的笑笑,别过眼。   王露亲热的把女儿搂在身边坐下:“没良心的,这么久才回来。项临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馨柳眉眼一抬,看向齐曈,笑的纯真友好:“找我嫂子。”   陆彬杨说:“我和齐曈马上要走,朋友请客。”   “你们走了我就问爸爸。”馨柳挑衅般的看着哥哥。心想齐曈你个妖精,怎么把清明的哥哥糊弄住的?一个男人,连这个都能忍?   预感到风雨欲来,齐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挺胸坐直,看向咄咄逼人的馨柳。   陆彬杨皱了眉:“那你和我们一起走。”   王露看出异样,问:“又闹别扭了?”   馨柳笑,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爸妈不是一直让我像齐曈学习嘛,我想请教一下嫂子,夫妻之间怎么才能相处和睦,让项临像哥哥一样对我言听计从。”   陆彬杨去拿外套:“齐曈,走吧。”然后叫妹妹:“馨柳,走,出去说。”   “我不走,我好久没见妈妈,你自己去吧,我和齐曈姑嫂之间说会儿话。我又不是什么恶人,吃不了你老婆。”   王露李胤狐疑的目光盘旋在三个年轻人身上。齐曈起身,对馨柳说:“去我房间吧。”   “不去!”馨柳想起那房间是她满腔热情为迎接眼前这个女人布置装修的,比自己结婚时都用心:选窗帘时都要把关,连跳针的布料都挑出来不要。暴戾在她胸腔里澎湃,此时进去,她真怕自己会克制不住砸了那间屋子。   这女儿也就这样了。李胤叹气:“一进门就撒野……”   馨柳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心的,四处寻找火灾隐患。她看着爸爸好笑:“爸爸宁可相信别人的女儿也不信任在自己眼皮底下长了三十年的孩子。是,我不好,你儿媳好,乖巧懂事伶俐,办事更是妥帖周密。齐曈,你为什么喜欢上我哥了?哥哥,你也很大度的,这我得向你学习。而且你还这么护老婆,项临也应该向你学习。不,项临已经向你学的很好了,很关照他‘嫂子’的!”馨柳说着,已经在咬牙了。   陆彬杨说:“馨柳,你要是心情不好就跟我们出去坐坐,大家一起聊一聊,什么也就都看清楚了。” ~  “我不去。”馨柳眼一撩:“她能蛊惑你,本事太大了,我没她厉害,我躲着不听她的总行吧。”   “馨柳,”这回说话的是苍老威严的声音——李胤:“你今天回来是专门找麻烦的?”   馨柳脸扭别向一旁。   李胤看看儿子、女儿、最后对儿媳说:“齐曈,你说,是怎么 回事。”   馨柳笑,带着嘲讽:“爸爸你真英明,一问就问到点上,可惜她没法回答你。”   王露看到齐曈和彬杨对馨柳的无名火一再妥协,知道馨柳受气了,可她也猜不出会是什么事,说到:“有什么大不了的……”   “妈——”馨柳一声“妈”喊出来,只觉得心酸:“在你们眼里我的事情都是大不了的?我就是一直无理取闹的那个?你问问齐曈,她对我有没有愧!”   馨柳的难过齐曈刊载眼里,仿佛身受,她轻吁一口气:“馨柳,别让爸妈跟着咱们操心了,你和我回房间好不好?或者去地下室的休息间也行。”   “你还是这么虚伪的会做人!”馨柳用锋利的目光削着齐曈,已经顾不得身边的父母了:“自从哥哥娶了你这个家就没消停过,全都是因为你。到今天我才知道,你处心积虑的嫁给我哥不光是为了钱,你嫉妒我、嫉妒项临、你就是来找我和他麻烦的……”   “馨柳!”陆彬杨喝止妹妹。可是被愤怒燃烧的一塌糊涂的馨柳已经无法阻拦:   “哥你也别再装了,你很早就知道她的事情的,对不对?我就不信你这么骄傲的人能受得了那顶绿帽子,除非你也是利用这一点!你和她结婚就是为了气爸妈的,就是要找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来搅乱这个家!什么生意不好做,你偏要做家里企业下游的销售代理,瞧准了销售是公司的弱点,你盘算好了要凭着这些挤回家里来,还要当董事,要掌权。哼,谁知道你下一步还要干什么?在公司、在家,你们一起制造是非排挤我,弄得好像我在和你争家产。我真是笨!对你们那么好,你结婚,我高兴的什么似的,齐曈的婚纱都是我请的设计师。却原来都是你们的圈套,我是在为别人做嫁衣!是不是很好笑?啊?可你为什么害我!”   最后一句馨柳几乎是喊出来,全身颤抖发麻,眼泪也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成串的落在衣服上。   王露着急的拍馨柳的后背:“别哭了别哭了,有委屈告诉妈妈。”   齐曈鼻子发红,不停的眨眼睛。   陆彬杨靠在窗边,目光掠过家里的每个人,不知再想什么。   李胤脸通红,看着就要分崩的一双儿女。   陆彬杨问王露怀里流眼泪的馨柳,语气很平淡:“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们给我个交代!”馨柳目光咄咄,闪着泪光。   “有必要弄成这样吗?”   “有!”馨柳依旧觉得不解恨:“我那么美好的生活被她害的面目全非,我要撕掉她伪善的面具,我要她付出代价,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在我眼睛里出现!”   陆彬杨耸耸肩:“这很好办,齐曈,我们走。”   “站住!”李胤站了起来:“既然闹到我面前了,就得说清楚。”   陆彬杨像是在说一件小事:“没什么好说的,馨柳说的都对,我居心叵测被发现了,理应搬走。”   “哥你真有意思,为什么不说清楚事实?倒好像是我刁蛮任性的把你们赶走,背地里又让爸爸说妈妈护短偏袒我。你不敢是不是?齐曈你别总让我哥替你出头啊,你说啊,说你和故意嫁给前男友老婆的哥哥,像个吸血鬼一样阴魂不散要毁了我!”   一室安静……   “我说吧。”齐曈缓缓的站了起来。   “齐曈!”陆彬杨着急的想喝止她。   齐曈当没听见。她看看公婆,安静的笑笑,这笑容是给自己的——给自己鼓励和勇气:   “伯父、伯母,”   陆彬杨心头一颤,声音很低,竟有哀求:“齐曈,不要干傻事……”   齐曈看着他,陆彬杨知道她目光里有不舍,紧张的连拳头都攥不紧。   齐曈也对他笑笑:“彬杨,我受够了。”   转身她对李胤和王露说:“伯父,伯母,馨柳没错,错的是我。很抱歉,有些事情我隐瞒了你们很久,我甚至以为能瞒一辈子。我嫁给彬杨就是个错误,当初是想用捷径换取钱财、想靠他的帮助摆脱自己的责任,这些你们都知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最大的不应该是在发现更大的错误后还执迷不悟,存了侥幸的心,结婚后更是处理的不好,以至于惹出今天的事,伤害了馨柳,也对不起彬杨。但是馨柳,我不是故意的,我没那么高的阴谋智商。项临和我的事过去很久了,现在成了迈不过去的坎。”   齐曈想着,笑笑:“其实没什么的,有错,改了就是了。彬杨,离婚吧。”   陆彬杨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忘了呼吸...... 第 52 章 ...   齐曈当晚就搬走了,送她的陆彬杨也一去不回。失去控制的馨柳已经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满腔的怒火和压抑发泄了个痛快。然后,像爆炸后的废墟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   齐曈说出“离婚”两个字时,她也被吓了一跳,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又好像不是……   父母对她最初的同情怜惜也冷却成了无奈的清冷。豪华空荡的客厅,座钟“噔、噔”有节奏的摆动声份外清晰,馨柳独自坐着,执拗的想着自己受到的委屈和不甘,提醒着她受到的伤害,这样,她才觉得自己的暴跳有足够的理由。   夜风送爽的深秋,庭院里的树叶层层凋零,飒飒飘落的声音无边无际。馨柳没有胜利的感觉,只觉得世界一片残破狼籍。     齐曈说要想回自己家,陆彬杨径直把车停在了自己的公寓楼下。   齐曈不下车,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室外略带寒凉的空气仿佛能沉淀人的浮躁,陆彬杨不再阴郁,有豁然开朗的轻松。夜色下,清浅的笑容俊朗洒脱:“你那家几个月没住,大半夜回去了先得打蟑螂臭虫,在这儿住两天吧。”   齐曈犹豫一下,下了车,跟着彬杨上楼。   公寓定期有人来整理打扫,像是主人今早才离开一般,没有灰尘和霉腐的味道。   陆彬杨径直去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冲的齐曈发懵。她进卧室整理衣服换床单,想着下一步的安排,想着想着,就呆了。   陆彬杨换了睡衣出来,见她站在床边出神,床单没铺完,一半平展,一半堆着。单薄的侧影看上去很迷茫。   脚步声惊醒了齐曈,她继续铺床。这块床单是她自己选的,枕套也是,肃静的百合轻盈的云霭,不像大宅子里的富丽喧闹,她的心也静了下来,默默的、耐心的铺平每一丝褶皱,每一道压痕。   不期然的,陆彬杨从身后拥住了她,很紧的怀抱。齐曈低头看腰间他的双手,转过身回拥他,同样不忍放弃的致密。   告别李家父母时两位老人复杂的表情又浮在眼前。齐曈抬头去寻找彬杨的唇,用力的吮吸着,不顾一起的热烈。不管过去,不管明天,今晚,最后一场烟花,就这样吧。   彬杨也在疯狂的回应,伸手拉上窗帘。   齐曈想去关灯,被彬杨拽倒:“别关了……”      第二天齐曈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从昨天开始,她就请假不去医院上班了——彬杨说过期药的事情查清之前,她不要在医院里露面。   陆彬杨去公司了,走的时候没打扰她。   门敲三声,齐曈以为是物业的人,却看到陈峰拎着饭盒歪嘴斜眼的站在门外,高大的身材挤在猫眼里,有滑稽的变形。   “你怎么来了?”齐曈打开门问。   峰子毫不客气的横进门,一脸不情愿的恼怒:“你老公,陆总,一大早命令我这个时间来给你送早点。”   峰子没好气:“我好歹也是个‘总’,英雄气短的成了你保姆。吃吧吃吧趁热吃,凉了吃得你难受噎着了我交待不过去。”   齐曈不饿,也没心情吃。   峰子好奇的趴在她脸上认真的钻研。齐曈往后撤步:“干什么?”   峰子了悟:“哈哈,我看出来了,怀孕了!”   “别胡扯!”齐曈冷眼瞪他,心里却是一晃:要是有个孩子,多好……   “没有?没有就算了。没有凭什么让我这么守着你啊?整个三陪!”   “彬杨让你干什么?”齐曈问。   “他说了:全天陪着姑奶奶您。您用车时我接送,您逛街我陪着拎包,您吃饭我结账,您睡觉我在楼下阴凉里逮蚂蚱。还得负责把你逗笑,给你解闷儿。”峰子嘴角抽搐的说着,肺里一串串的牢骚膨胀成气,憋在嘴边,终于憋不住扔出一句:“我问他那些女秘书随便哪个干不了这些事儿啊,他说你跟她们不熟悉,说你跟我不见外、贴心,啊呸!就不怕我把他老婆拐了?”   齐曈想笑,眼睛发酸:彬杨不放心她,专门让峰子来陪着她开心的。   “唉,我说,到底咋啦,你们俩?”   “要离婚了。”齐曈说。   峰子眨眨眼,不相信:“不可能吧?”   “他在父母面前也点头的,他爸妈也同意。”齐曈去给陈峰倒茶。   他终究是最亲血脉相连的妹妹,昨晚彬杨攥着她的手对咆哮的馨柳点头承诺:“行,我离婚,你和项临好好过。转告他,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对他不客气!”   陈峰立刻打电话给陆彬杨:“离婚?太新潮了吧?闪婚闪离?喂,你这老婆要是不要,我就要了啊,我这儿缺!急缺!”   陆彬杨一句严肃的“开会呢”,就挂了电话。   峰子笑嘻嘻的看着端来茶的齐曈:“离了好,能分财产,换个男人更潇洒。我帮你算算你和他婚后的共有财产啊。啊呀,不少不少,你带着这些嫁妆嫁我吧,可千万别装骨气不要,那是最最最最愚蠢的,凭什么不要?他要是敢不给,我帮你请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   “峰子,”齐曈弱弱的说:“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惯常与他针锋相对的齐曈忽然变得柔弱无力,陈峰不适应的挠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都不会说话了。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当初让你别跟那小子搞在一起,你不听,看看,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爱上一个人,还要和他离婚,惨呐!”   齐曈的眼泪没有预告的就掉了下来,忙转过身擦掉,回身没事儿人似的:“这不好笑……”   陈峰好似出了一口恶气:“太好了,陆彬杨也有今天!早离早超生。那小子不是东西,老婆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瞧瞧,又不爱听我说他坏话,你这样,我怎么敢娶你嘛?”   齐曈看着他:“你是忙人,忙你的去吧。我还不至于想不开,阴阳怪气的在我眼前只会让人添堵。”   “不行不行,你现在就是我最大的生意。知道陆彬杨拿什么威胁利诱我?” 峰子启发的看着齐曈,眼里闪着光。   齐曈笑了:“生意呗,除了钱,没什么能让你这么勤奋热心。”   峰子满意:“聪明!所以,我就委屈点儿当两天小工吧。”   齐曈闭了闭干涩的眼,发自肺腑:“峰子,你真好。”   “啊?”   “谢谢你的关心,彬杨有你陪着真好!”   “别来这一套,酸!”   齐曈说:“其实你是最通透的人,只是用玩世不恭的耍宝做伪装,装出一副草包的样子,心里却是最明白的。”   陈峰嘿嘿嘿一笑:“看出来啦?大智若愚嘛。”   “真狡猾。”齐曈陡的转移话题:“你和张敏怎么样了?”   “啊?”   “张敏,那天打网球的女孩,个子高高的,我记错名字了吗?”   峰子呻吟:“烦死我了你!女人都八,没个不八的。”   齐曈笑了:“要不叫她一起来吧,反正咱俩呆着也没事儿。”   “不叫,那个泼妇。”峰子咬牙切齿的,打开电视翘着二郎腿发短信。   中午休息时间陆彬杨回来了,齐曈给两个男人做了饭。饭后,陈峰瞧着在厨房洗碗的齐曈问陆彬杨:“怎么搞的?闹到要离婚?”   陆彬杨不说话,看着厨房方向发呆。   峰子摇头:“你这德性就是已经有安排了,你闹危机、你老婆让我哄,让我当保姆,有良心没你?”   陆彬杨叹气:“我怕她躲了,事情就更难办了。替我看她几天吧,看着这个勇敢的逃兵。”   峰子胳膊肘撞撞他,有幸灾乐祸的快意:“你也有今天?当初把安雅害成那样,活该你!”   陆彬杨笑,有些酸涩有些得意:“是活该,但是我圆满了,你呢?后悔无穷吧?”   陈峰轻蔑一哼:“我正蹿腾齐曈和你分家产呢,割肉疼死你!”   恰好手机的短信声响起,峰子忙低头看,拇指已经活动着回信息了。   陆彬杨不屑看他,去厨房找齐曈。   齐曈正摘下围裙往墙上挂,陆彬杨给她递过洗手液,齐曈接过,打了一手细腻洁白的泡沫,放在水龙头下面冲。问:“离婚的事什么时候办,我把结婚证找着了。”   “那事好办,去了盖章就行。我最近忙,忙完了一起去。你先在这儿住着,就算离,这间公寓也分给你。”   齐曈的手顿了一下,关掉水:“你抽时间吧,拖着很麻烦的。”   “过两天再说。对了,我让人把家里的衣服都拿来,下午司机送过来,你给我整理好放衣柜里。”   齐曈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和家里闹翻了,得住这儿。”   “那我回自己家住。”   陆彬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齐曈呆呆的抬头看他。   陆彬杨看着她的手,说:“没办离婚前,咱们还是夫妻,对吧?”   “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住在这里也是为了和你讨论离婚财产的分割细节,给你多少倒是无所谓,但是一定要公平不是?——医院那事我没再追究,你们院长的意思是想内部查完私下处理责任人,答应不追究你的责任,让你回去。我同意了,明天去上班吧,上下班我接送你。” 第五十三章   如果从一夜情延伸的契约婚姻都能继续下去,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引以为尊严?    齐曈上班的第一天就没有回公寓。陆彬杨早早的等在医院门口。下班时间过了半个多钟头还不见人出来,打她手机关机,他只得停车进了医院。住院药房黑漆漆的,不见一个人,只有陈列整齐的药品。陆彬杨去了老干病区,值班小护士说护士长和齐曈一起下班走了。陆彬杨要了瑾儿的手机号,去病房看奶奶。   说是来陪老人开心, 可他不停的走神沉默。奶奶都看出来了,问:“总是皱着眉, 遇到难事了?”   彬杨笑:“没有。”   笑容很快淡去,不由自主的,他又发起了呆。   路老太不多问,瞅着他笑:“齐曈刚来看我了。”   “她来了?说什么了?”   “吵架啦?”   “没有。”   “骗不了我,那个也是心事重重的发呆,又急着走。她走了你来,可不就是闹别扭了?”   彬杨不语,奶奶打个哈欠:“我没几天日子了,得活的舒心。你这样子看的我难受, 走吧走吧,你们的事别来烦我,过几天两个人一起来,开开心心的陪我说话。”   陆彬杨出了病房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吹冷风, 给瑾儿打电话, 语气不是很善:“我是陆彬杨, 让齐曈听电话。”   他能想到瑾儿手捂着电话,在和齐曈眼神交流。齐曈接电话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 他先问:“手机没电了?”   “嗯。”   “说好我来接你,为什么先走?我在医院等了你一个多小时,现在还在等。”   听筒里响起脚步声, 然后是轻轻的关门声,齐曈才说:“我给你发短信了,是不是没收到?我今晚不回去了。”   陆彬杨看到那条言简意赅的短信了,他当时就直接删除当没发生过。电话线两边的人都不说话也不挂断,最终,陆彬杨妥协了:“为什么?”   “你不忙的时候咱们去把手续办了吧,总拖着不好。”   “这不是儿戏,齐曈。”   齐曈抢着说:“所以要抓紧,你当着父母和妹妹的面答应的,我不想你没信用,也不想被人说玩拖延的把戏。”   很久陆彬杨才说:“让你受委屈了,当时我只是想让馨柳轻松点,她的个性你也知道, 何况你已经说出了口,我不点头她不会罢休。齐曈,我不离婚,你我之间没有分手的理由。”   齐曈说:“彬杨,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如果从一夜情延伸的契约婚姻都能继续下去, 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引以为尊严?值得我去坚持?”   齐曈挂断电话,出房间把手机还给瑾儿。   瑾儿琢磨着齐曈的脸,齐曈笑:“看什么看?”   瑾儿笑不出来, 齐曈倒在沙发上:“放心吧,不会像上次那样寻死觅活的,都是第二次了, 我已经刀枪不入了。”   和项临分手时她险些醉死,很没面子的躺在医院里输液,一边哭得天昏地暗。锻造过的铁已然成了钢,再入炼炉,也会疼,却不会有粉身碎骨的不堪忍受。因为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只是,刚才电话里彬杨少见的软语安慰让她恋恋不舍。   “男人都有病,”齐曈说:“在身边时不珍惜,觉得你尊重他、顺从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失去时才意识到女人这样心甘情愿的付出有多可贵。”   瑾儿误会了:“你是说项临?真不是好东西!李馨柳那儿肯定就是他在煽风点火, 不然她怎么可能知道?他肯定还爱着你, 受不了每天看到你, 看到陆彬杨宝贝你, 见不得你过的比他好, 心理真阴暗。”   齐曈说:“可以理解,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女人永远的初恋,分手了,她最爱的人也是他才好, 甚至在心理要为他守节, 对他留恋不舍。这样他才是最完美的情人。”   瑾儿恨恨的:“叫我说,不离婚,就要在那俩人眼前活的光鲜亮丽,气死他们!”   齐曈笑了,笑她的率真:“我也想气死他们,可自己活的就太煎熬,不是我装大度不计较, 只是不想为了斗一口气把自己牺牲了。再说,还有我爸妈呢,为了他们,我也好活的好好的。”   她这几天所有的精力都在盘算今后的生活怎么过, 先得把爸妈接回来, 一家人在一起, 再苦她也开心。   瑾儿说:“你啊,太善了,干嘛总把悲剧都往自己身上加?”   “我不是善良,是理智;这也不是悲剧, 是选择。”齐曈说。爱情太不可靠,可能会升华、也有可能枯竭,说到底是愿赌服输的赌博。何况这爱不惊天不动地,只是小儿女的相思依恋,不值得押出她的自由和尊严去做砝码,砝码太沉,天平只会倾斜。   “我没那些闲工夫,我得去挣钱。唉,生活有时长得让人厌倦,有时短的可怜。”   “生活是饭,感情是味道。珍惜眼前人也是最应该的。”瑾儿提醒她。   齐曈摇头:“伸手要钱的日子是消闲,可我要活的刚硬舒展。”   “瞧你说的那么严重, 陆彬杨没有把你当小妾虐待吧?”   “他是没有,但他太像个国王了,”齐曈想着彬杨的样子,笑意柔和:“也许是我太把他当国王了。可我曾经也是个公主不是?有点公主病, 矫情虚荣的本性这辈子改不了。”   瑾儿也笑了:“看你的样子像没事人似的,真放得下?”   齐曈右手捂住心房, 像是按住疼处, 表情夸张的失真:“有事,会伤心,不过不会欲绝。所以来你这里找温暖、吐苦水。”   彩蝶展翅要经历化羽的艰难,还要剥离、舍弃自己血肉做成的蛹。齐曈觉得,陆彬杨和项临都是她的蛹, 不同的是,此时脱离项临的束缚让她彻悟、解脱;与彬杨, 则是剧痛大于小乐的割舍。   很早就清楚,她是爱他的。   只是, 这场爱的种子萌发自她避难的私心,而买种子的彬杨不知道买的是一株仙人掌, 保鲜膜只能让她窒息。   “如果从一夜情延伸的契约婚姻都能继续下去,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引以为尊严?”   陆彬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齐曈的这句话,回想着和她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他站在医院的窗前,保持着双手抄兜的姿势,夜风拂面,有凌然的清冷。   他去了项临的办公室,项临不在,去会诊了。他没有等,下楼出了医院。齐曈有次说过瑾儿家的小区,他记得不很真切,陆彬杨循着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兜兜转转的找名字相近的住宅小区,找错了好几次。他迷路一般,在偌大的城市里摸索寻找, 四处碰壁。   迷茫、混乱、找错了方向, 再回头折返;找人问路、打听,被门卫上下审视。城市的犄角旮旯显露在眼前, 他仿佛外来的陌生人。陆彬杨没有焦躁,却有甜蜜,享受着不慌不忙寻找的乐趣,他相信,有限的城市范围,一定能找到目的地。   到瑾儿家楼下时,已是半夜。想象着瑾儿和齐曈看到他时的惊讶错愕,陆彬杨有种坏小子的得意和成就感。窗扇漆黑安静,他最终没有打扰她们,守在车里等着天色缓缓明亮。仿佛这样的等待也让他陶醉,有初恋般的忐忑和小心翼翼,还有难耐的憧憬和期待。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      清晨出门的齐曈和瑾儿,确是被缓缓开到眼前停下的黑车吓了一跳。瑾儿看看齐曈, 大眼睛里藏不住的欣喜,齐曈讪讪的不说话。   陆彬杨邀请两位美女:“我正好路过,也去医院,送你们?”   上车, 瑾儿问:“去医院看奶奶?”   “算是吧。”   齐曈打量他:还穿着昨天出门时的衣服,后背的皱褶深而细碎,像极了彻夜未归。人却是神采奕奕的, 看得出的好精神。   陆彬杨捕捉住她的眼神, 对着她笑:“睡好没?”   齐曈目视前方:“挺好的。”   陆彬杨一只手轻松的旋转方向盘转弯:“我没睡好,去看看奶奶,然后回家再睡一觉。”   瑾儿坐在后排事不关己的望着路边风景,抿嘴偷笑。      陆彬杨没去老干病房,奶奶说得明白,不想看他的臭脸。齐曈最先下电梯,陆彬杨在瑾儿的目光下按下了肿瘤外科楼层的按钮。   漂亮的护士长似乎有些紧张,陆彬杨对瑾儿笑笑,没说什么。      项临领着医生和实习生在查房,陆彬杨在他办公室里等。项主任的办公室秉承了医院的白色调,清爽肃静,亦很简洁。认识项临时,他是刚进修回来的小大夫,年纪很轻、外表太过俊朗, 让人直接怀疑到他的业务水平。   馨柳从没对一个男人那么用心,一厢情愿的开车守在家门、医院门口,接送他上下班, 每天数不清的电话追着约他。项临微笑,她放声大笑玩乐;项临深思沉默,馨柳就闭了嘴保持安静。   项临对馨柳却是若即若离,手术、加班、查资料,这些都是回避约会的借口,巧妙的躲着、吊着馨柳的胃口,却不明说拒绝。当时彬杨提醒馨柳:对男人不能这样毫无保留的放感情,太被动,何况项临是有城府的人,一身白大褂就把你迷住了?   馨柳不听:自古无毒不丈夫,男人太善良成不了大事。他再有城府也不过是个医生, 不从政不经商, 能把我怎么样?我心眼直,找个有心计不是更好?互补嘛。我就不信拿不下他,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外科小大夫,攀上我,要什么前程会没有?   为了争取项临, 馨柳最后动用了李胤和王露——让父母请他吃饭。那顿饭后不久, 李家就着手准备陪嫁了。婚后的项临让所有人都满意——因为他对馨柳的容让。      办公室门被推开,项临进门一边洗手一边打招呼:“等久了吧,不好意思。”   陆彬杨无所谓:“没关系,反正我也闲着。”   项临擦干手取下听诊器,安静的坐下。   陆彬杨笑:“你好像知道我会来。”   项临有歉意:“馨柳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怪我,有些事没能瞒住她。她这两天关了手机不见踪影,躲起来了。我没想到馨柳这么极端,把事情搞成这样。”   “馨柳和你是一种人,”陆彬杨说:“极度追求完美。她的东西,必须彻底完整、从头至尾都属于她,否则根本无法容忍,完全不能想象。你不也是这样?”   项临不答,说:“我和齐曈的事希望你能理解,那是在认识你和馨柳之前……”   陆彬杨打断他:“齐曈结婚前就对我说了。”   项临有些怔。   “她对我从不隐瞒,我也很信任她。”陆彬杨坐在项临桌子对面的转椅上,轻摇慢晃的,语气松散:“今天不说别人,说说你。”   项临看着手中的听诊器,银色的光泽干净冷硬。   陆彬杨说:“这事,没完。你在馨柳背后的小动作我一清二楚。”   项临迎视陆彬杨:“我想你误会了。”   “是吗?”陆彬杨语气讥诮:“你太入戏了,项副院长,早点儿清醒吧。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善类——敲掉一个医院的副院长,对于我来说太容易,何况你现在还不是,项主任。   “馨柳被你催眠了,她本能的命令自己相信你,这是逃避、也是自我保护。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放大,撒在齐曈身上,你的目的她帮你达到了。我一直忍着不对你下手,是不想让齐曈为你分神,最重要的是因为你是李家的女婿,除去这个身份,你毫无依靠。”   项临的白衣整洁合体,齐整的领口端正的肩袖,陆彬杨觉得他可以做医生这个职业的代言人:理性、冷静,儒雅谦和,甚至闪烁着道德的光芒,如他身后雪白墙壁和红色的锦旗一般。馨柳爱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好自为之,记住,没有下次。”陆彬杨留下最后一句话,戴上墨镜出了医院。   陆彬杨离去的瞬间, 项临被蜂拥进来的病人围满。 第五十四章   成本太高,我拒绝透支。   午休短暂的一小时,齐曈在小花园里散步。已渐深秋,飒飒的风里潜了寒凉,落叶萧瑟,铺天盖地的在风中飘扬,不疾不徐的,像极了冬天的漫雪。她从前喜欢给每个季节挂上情绪的标签,把四季变成她心事的储物盒,后来,生活变得无暇顾盼左右,恍然间抬头,变换的何止是季节和心境,更多的是物是人非。   和项临就在此时不期而遇,貌似偶然,却是一种默契,都知道能在这里相遇,似乎也料到总会有这么一次见面的。   齐曈远远的就停住脚步,依在粗糙的树干上,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眼前人陌生而无情,再见面又有什么可说的?徒增乏味而已,不如不见。   项临很疲惫,衣着外表的整洁无法掩饰精神的萎靡。这几手术特别多,还都是三四个小时的大手术,经常是连台,在手术室吃外卖吃到他反胃。馨柳没了踪影,他很担心,始终觉得脑干深处绷着一根弦般,上手术都开着手机,怕遗落了她的电话和消息。为什么还来见齐曈?他也不知道,似乎是条件反射,不受控制,见到她时才意识到自己是来找她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对不起。”项临对齐曈说这话时远比对陆彬杨时心境憔悴。   齐曈目光亮的让项临不敢正视,语气也很重:“我不接受。你这样很虚伪,不是每件事情都能用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弥补的,你是故意的吧。”   “你对我有误会……”   齐曈摇头,有些怅然,更多的是失望:“不是我误会,是你引导李馨柳误会我,什么我对你旧情难忘,千方百计要嫁进李家当你和她的嫂子,蓄谋破坏家庭安宁。哼,”齐曈轻蔑的冷笑:“闲着没事儿肥皂剧看多了,自己当编剧了。”   项临无言以对。几年前分手时他和齐曈是戛然而止的爱情,就算彼此因割舍的无奈还有残存的情愫,这一次也算走到尽头了,他彻底失去了齐曈的信任,甚至包括对他的尊重。   “馨柳不见了,那晚在爸妈家,你们走后她也走了,”项临像在自言自语:“她其实是很单纯的人,想什么说什么,不去考虑后果。”   “你是想让她的手下败将理解她痛下*****的苦衷?”齐曈耸耸肩:馨柳倒像个受害者一般赌气消失了,要离婚的人又不是她。   “不要误会,我想她是在后悔。你们,真的会离婚吗?如果不离,馨柳也许能原谅自己。”项临问得小心翼翼,陆彬杨不像有那个打算。   “那是我的事。”齐曈答得干脆。   她不愿与项临再有丝毫瓜葛,也不想他知道自己的任何事情。短短几个月前,她还因为父亲的病重在他面前失控流泪,换到今日,肯定不会。原来人的心只会越来越硬。与彬杨的这一段情还是有收获的:认清、摆脱了一个日夜萦绕的影子,从此身轻如燕。    谈话继续不下去了,齐曈走得很利落,项临坐在石凳上,落叶掉落在他的发梢、肩上。   这一段生活仿佛脱轨,错乱扭曲的厉害:齐曈嫁进李家,陆彬杨觊觎家族企业,馨柳变得尖酸刻薄,他和馨柳被赶出来;然后是今天,消失的馨柳,反目的陆彬杨,还有同他彻底划清界限的齐曈。   曾今拥有的一切都对他背过了身,想要离去。最无法承受的,是齐曈对他决裂般的无情,似乎还有轻蔑。她为什么恨他?   是因为离婚吗?她到底是爱陆彬杨的……    齐曈回到药房更衣室,衣柜里放着不用的手册和笔记。不经意的,她看到最下层带锁的精致笔记本,犹豫一下,抽出来,坐下慢慢的翻。往事像这印花的纸,发了黄,历历在目,却与今日再无关联。字迹有时是楷体、有时是狂草:   瑾儿也去上海进修,我借口去看她,约项临一起吃饭。饭后去了他的宿舍。瑾儿真好,中途走掉了……   我和他约好,我们的秘密要藏到结婚那天。嘻嘻,到那天,我要让全医院的人在一刹那间忽然的羡慕我:最帅最有才华的项临医生娶了齐曈!   爸爸昏迷十多天了,睡在那里像赖床的淘气鬼。他喜欢随身带漂亮女儿出镜的恶果就是那些债主全认识我,躲都躲不掉,曾经举杯敬酒的“叔叔”们说要和我上法庭、打官司……    项临终于回来了,晚上就要赶夜航飞机走。他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抱着他哭,哭到他登机,用一天的时间把积攒的眼泪流干。真想说,亲爱的,留下来帮帮我,我快撑不住了,但是不行。其实走了也好,我的日程也满满的:卖厂子、卖房子、打官司,我的甲壳虫也要卖了,可惜好多用了一半的香水没人买……   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进修期都结束了,他居然还要申请继续在上海呆一年!   项临,是在躲我吗?连短信都没有了。我放下面子近乎变态般的不间断打几天电话他才接一次,也只是匆匆的说忙。我不想在他面前变得如此卑微可怜,干脆去一次吧,当面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还是算了,爸爸离不开我,钱也正紧张…… 他进修结束回来了,几天前就听他们科的护士说了,他却一直没联系我,不知道我还算不算他的女朋友。   今天终于提到分手,用了最省事的短信,他终于等到我先提出来了。没想到他却来说挽留的话,做了很多解释,还说要结婚,说他要对我负责。该相信吗?可是不咸不淡的感情太煎熬了,何况医院里都传开了,有个富家千金在追他,追得很紧。   回来我哭了,妈妈说,现在断了还有一份美好回忆,拖下去,就是鸡毛和怨恨了。   我宁可让鸡毛恶心我,也不想让美好回忆折磨我。   看到这里齐曈合上笔记本,浅浅的笑了。当年的她有些唯美的情调,给了项临自由。换到两年后的几个月前,她会像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他不放,只要他能娶她,能养家糊口挣钱。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她被“美好回忆折磨”后,又让“鸡毛”恶心了一下。这算不算老天把她的命运打折后,又赠送的奖品?   上班时间到了,叽叽喳喳进来了年轻的小姑娘们,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她们都要去逛精品屋。   穿及膝高靴的小李拿着杂志给她看:“齐姐,你去北京的时候帮我看看有没有这种颜色的丝袜。”   “还有我,帮我买这款香水。”   “帮我看看单反相机是不是比这里的便宜。”   齐曈笑:“都上网去买,我是去接爸妈,没法逛街。才两天假,回来晚了要扣奖金的。”   “齐姐,不至于吧,你老公那么有钱了还在乎几个奖金?”   齐曈一副大姐的姿态:“自己腰包里的钱最牢靠。”   下班时陆彬杨已经等在医院大门外了,齐曈没罗嗦,上了车。陆彬杨带她吃完晚饭,破天荒的去看电影。乏味的电影还没演到一半,他困倦难支,靠在椅子上就睡了。   后半场电影齐曈也没看,只是看着他,看不够一般。雕刻般清俊的脸庞被屏幕的颜色轮番照着,无论赤橙黄绿,都那么好看。散场已是深夜,齐曈说:“我回家住。”   陆彬杨把车开上了通往齐曈家的方向:“疗养院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你把费用结清了,要办出院。”   “嗯,我过两天去接他们回来。”   “回来他们住哪儿?”   “家。”齐曈不假思索答得干脆,陆彬杨不禁多看她两眼。   停下车,陆彬杨跟着齐曈到了家门前,齐曈不开门,看着他。   “不至于不让进门吧。”陆彬杨笑。   齐曈慢腾腾的开门,陆彬杨跟进去,打量小屋。这房子他只来过一次,还是结婚娶新娘那天。摆着生活必须的几件家具,都是昂贵的上等货,想必是从原来的家搬来的。   “我不能留你。”齐曈想送他走,原因彼此都应该知道。   “没感觉到我在重新追你吗?”陆彬杨忽然说。   齐曈被这句话噎着了。从早晨出现在瑾儿家门前,到下班后的相处,他确是不同的,没有居高临下,仿佛很亲切,仿佛很随和,说话都是商量的口吻。   陆彬杨有些不自在:“这种幼稚游戏尺度很难把握,费时费力,你觉得咱们两个三十多的人再来这套是不是有点矫情?何况还是……”   齐曈在心里补充:何况还是要离不离的尴尬男女。   陆彬杨说:“能不能省掉这些做作别扭,我骗不了你,你也不可能被陶醉。”   “本来就是不必要的多此一举。”齐曈说。   “我会不离婚的,更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原因来折腾自己的生活。”   齐曈觉得在听一个笑话:“你明面上在父母和妹妹面前做了承诺,暗地里对我却说完全相反的话,你到底打算兑现哪一条?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随你处置发落的人吧,像你的车一样,想开就开,想停就停,停哪儿都行,无需征求意见,甚至包括我的婚姻、感情、和尊严。可我现在要离婚,我不干了。”   陆彬杨很郑重:“在我眼里你是要和我共度一辈子的人,后半生最重要的人。”   齐曈摇头:“在我看来一辈子最重要的人是自己的父母兄妹,无可取代,也只有血缘最靠得住。你不也是这样做的?”   陆彬杨笑了,笑容渐淡,似有迷惑:“我也搞不清自己,喜欢、羡慕能你这样维护自己的家人,我却只习惯和他们对着干。心血来潮对他们好一次,却要付出婚姻的代价。还是被赶出来好,大家都太平,我活的也自在。”   这算示弱吧,齐曈心软了一下了,不语。   陆彬杨过去把她轻轻的拢在怀里,静静的,只是拥着,用调侃掩饰着认真:“我其实挺可怜的,从小爹妈不亲,长大了没人爱,需要你这样温情的人呵护。你不是总说健康太平的日子难得,在一起的时候更要彼此珍惜?”   齐曈的额头正好被他颈间那块玉硌着,她轻轻的推开陆彬杨:“成本太高,我拒绝透支。” 第五十五章   不和我离婚你违法了吗?   陆彬杨提醒齐曈:“想过没有,你父母回来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离婚了,会是什么心境。”   离婚的女人都心如止水,能脚踏实地安心的生活,因为看穿了世情,知道最可宝贵的是什么。到时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她再也不会浮躁焦虑、急切的想摆脱困境,以至于急着*****人结婚寻靠山。   齐曈笑,像深海表面的轻微波澜,表面无波内心深厚。这一笑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不早了,你走吧。”   “你这人吃硬不吃软。”陆彬杨有些苦恼,但是强扭的瓜又不甜。   齐曈送他:“回去睡吧,做个好梦。” 彬杨被推出门。临走他说:“明早我来接你上班,不要避着我,不然我又得睡在车里守在你家门外。”   “没必要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齐曈觉得这不是他的风格。   陆彬杨没好意思说,这是陈峰教他的:   “女人,心软,爱浪漫。喜欢被男人哄着,还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有男人疯狂追她,说白了就是虚荣。你想收效快?那就做大家都能看到的事情:电话短信不停、送花、约会、吃饭这些是常规,再来点儿车接车送拉啦、守在她家楼下啦——最好是刮风下雨的晚上。坚持!坚持!脸皮一定要厚!等她家人朋友都说你好的时候,这事儿啊,就算成了。”   陆彬杨觉得自己犯傻才会听陈峰的,但峰子说的信誓旦旦很有把握,他也就疑疑惑惑的“坚持”。   他清楚,齐曈不是在玩小媳妇回娘家的赌气要挟和无理取闹,她是来真的。他更清楚的是,他们是相爱的,所有的问题都纠结在最开始——两人的结婚方式。当初他只是想用她最急需的钱来套住她,当然,也有自己虚荣的控制欲在作祟,却不料后患如此无穷。果然三层楼的地基上建不起摩天楼。   早接晚送、吃饭约会的日子没有几天,齐曈就去了北京,陆彬杨空出时间,去了李胤的公司。他后来没有回过那所大宅,并购的事情也不再继续,家人的电话和消息被他屏蔽,只从项临那里知道馨柳消失了。陆彬杨不担心馨柳,那个没断奶的孩子有数不清的银行卡和酒肉朋友。   在公司众多人面前,父子俩没有过多言语交谈,正是商场上谈崩了项目反目的冷淡疏远。   彬杨要走时,李胤叫住了他,众人退散后,他问:“和齐曈的事怎么样了?”   “挺好的。”陆彬杨玩着车钥匙答。   “有空两人一起回家看看你妈。”   “她最近不在。”   ……   “我和你妈都老了,没有你们年轻人气盛,你们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李胤的声音明显苍老了。   陆彬杨很不习惯父亲这样的姿态,撩眼看他。添了秋装的李胤身材显得松弛,和印象中飞扬跋扈时的精干笔挺像是差了二十岁,陆彬杨这一刻忽然清晰的感觉到:父亲老了。   齐曈那句话就响在心头:和身体健康的父母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其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子欲养、亲不待的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他转着车钥匙,语气不像刚才僵硬:“我们不离婚,搬出去家里比较太平。”   儿子这句冷清清的交待让李胤眉眼轻松了很多:“齐曈父母身体怎样了。”   “还那样。”   李胤感慨:“到了这把岁数,最难得的就是身体健康,儿孙绕膝了。”   陆彬杨似笑非笑:“我奶奶就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关心好自己才最实际,子女靠不住。”   李胤脸硬了一下,陆彬杨起身:“我走了。”    电梯里,很多员工都会多看两眼陆彬杨,知道那是自立门户的太子。老爷子想拉拢他回家,他却越跑越远。   陆彬杨闲散的歪靠在最里边的角落,漫不经心的低头玩着车钥匙,像发呆又像在思考。下落的电梯拉开了他和顶楼那位老人的距离,他险些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一把利剑插进父亲创建的王国。馨柳说的对,他所以在创业之初选代理销售这个项目,就是看中了销售是这家企业的软肋,就是想凭着这一点挤进来,然后伺机蚕食掉这个成气候的大企业。   他相信这个计划会进行的顺畅无阻,凭持只有一个:对于他的挑衅,李胤只会让着他、由着他。他最初的目的更是直接:打击他的父亲,让那个在年轻时叛逆任性到无所顾及、抛家弃子的人,晚年时两手空空。   可是今天他心软了,只因博弈对手忽然显现的衰老。一直野心勃勃的顶着烈日要征服一座高山,即将登顶时发现已是夕阳满目近黄昏。曾经的野心和怨恨面对着垂垂落日,渐渐变得空泛。   陆彬杨长长呼出一口气,吹散心中的沉闷,去齐曈家。这个时间,她应该回来了,在安置他的岳父岳母大人。     齐曈刚回家,窄小的房间多了母亲的絮叨父亲的咳嗽,亲切而真实,像是回到忙碌的从前。她屋里屋外穿梭着整理爸妈的东西,被清闲少奶奶生活养嫩的手又在擦灰。   陆彬杨经过一家粥铺时带了外卖做晚饭,进门时恭恭敬敬的叫了“爸妈”,齐曈听得心里一暖,接了他手里一大包水果,洗好几样端到客厅。   彬杨陪岳母坐着聊天,说说两位老人的身体、生活近况,也说说他和齐曈的事。齐爸爸说不出来话,眼睛追着女婿不离,亮亮的,咧着嘴笑;母亲不停的给女婿递水果,彬杨放下一个,她就又递过去一个。   暮色降临时,陆彬杨起身:“爸妈一路颠簸,你们早点儿休息,我们先走了。”   齐妈笑吟吟的送两人,陆彬杨不由分说拥拽着要说话的齐曈很快出了门。到了月色下,齐曈看着陆彬杨皱眉。   陆彬杨神清气爽的,指着旁边电线杆上的一处缺口说:“这个坑还是被我撞的,当年学开车,倒车时慌了手脚,‘嘭’的就上去了,幸好没撞断,更幸好撞到的不是人。”   “齐曈,彬杨。”是齐妈打开厨房的窗户叮咛院子里的两人:“晚上开车慢点。”   陆彬杨回答:“知道了,放心。”   此时的情境有小户人家琐碎的平实,没有豪宅做背景的陆彬杨也真实平和。齐曈从没有过的殷切渴望他只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   陆彬杨揽着她的肩往出走,寒夜里两人的脚步声互相作伴,不显得零落。   “今后你怎么照顾他们?”陆彬杨问。   “我请了长期保姆,专门护理瘫痪病人的,应该很专业。”   “费用高吗?”   “挺贵的。”齐曈想,接下来就该谈敏感话题了。   陆彬杨说:“直接从我的户头里打款就行了。”   “不用,我找了兼职,周末和晚上在一家药店里当驻店药师,也不少挣。”   “你们医院不允许这样吧,发现是要给处分的。”   “没人查,偷着去。”   “那我怎么办?”   齐曈答非所问:“你?你还应该给我赡养费什么的,也不少钱。”   陆彬杨唇角一歪:“我以为你应该很有气节的不要我的钱。”   齐曈倾着头眨着眼睛,很认真:“为什么?凭什么?”   陆彬杨看着她,忽然就吻了上去,肆意而贪婪,齐曈顺从的回应着他,身体致密相贴。彬杨放开她,紧紧的牵着她的手上车、回家,在深秋的夜里尽情的释放这些天分离的想念。应该是秋意惹人惆怅,他们仿佛在为离去的夏日燃烧最后的热量,狂热的近乎绝恋。   热情潮汐回落的边沿,齐曈目光空洞:“你和我,就剩下这个了么?”   “还有很多,只是你不想要。”彬杨说。   “我想的,可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又盼着你能极力的留我,这样好像才能说得过去。真是又贪心又虚伪。”   彬杨笑:“那就为了分割财产先打着离婚官司,我不是什么好人,心黑,不会让你带走一分钱的。”   齐曈没笑:“有很多东西需要人们舍弃感情和婚姻去坚持。”   “你们都想得太多,我认为自己痛快最重要。什么原则情面的,从来都是害人的东西,只要不违法,就可行。不和我离婚你违法了吗?”   齐曈咬着牙说:“我和项临……”   陆彬杨起身下床:“他是李家人,我姓陆。你如果因为那么一个人、还有结束了几年的旧情放弃我,那你也不值得我坚持了。其实你最受不了在我面前‘拿人手短’的感觉,整天把‘契约’两个字贴在自己脑门上提醒自己、也提醒我,这很愚蠢,因为我早就忘了。”   陆彬杨看着齐曈:“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你的每件事都那么需要理由吗?”   “我也很讨厌自己。”   陆彬杨弯腰轻轻拍她的脸,很亲昵,又似在鼓励:“我们相爱不是吗?”   “所以很难选择。”   “难办的事情留到最后,有时忽然就水到渠成了,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五十六章   他一直在给自己制定人生规划,且一步步衡量利弊取舍得当。   馨柳蒸发了。李胤大怒:没有任何交待甚至不打一声招呼扔下公司的事情就走了,不负责任只知道任性,有本事像彬杨那样再也别回来。   王露急,可四处找不到也没办法。   项临也很担心,但他没找过馨柳,家丑外扬不是他的作风,丈夫满世界打电话找妻子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是别人极好的消遣谈资。   半月后的清晨,赶时间上班的项临一出卧室,发现馨柳夜里回来了,面朝下趴在沙发上睡的沉,他不禁长舒口气,才觉着心落了地。马上要迟到,项临来不及喊让馨柳进卧室,见她睡的安稳,便径直出门上班。   门刚关上,馨柳爬起来,听着项临快步离去的脚步声,冷笑几声,向卧室晃荡,边走边费力的甩掉高跟鞋,栽倒在床,却是越睡越清醒。索性去会所美容美体做头发,光鲜明艳的开着车出现在公司。这些天几个朋友带着她四处玩,去过哪些地方她也没记住,每晚都会落脚在夜店唱歌喝酒,第二天梦醒浑浑沉沉寻找下一个城市过夜生活。   李馨柳副总甩手的工作着实让手下人晕了十余天,助理刚刚理顺兴冲冲的准备显露才干,她又回来了,把他们结结实实的骂的一无是处,总之做的所有事都不对。办公室乌烟瘴气,馨柳把文件摔在桌上,助理耷拉着头关门出去,门外的格子间鸦雀无声。   她不在的时候哥哥主动退出了并购。这个案子实际上也是一对父子互相示好化解恩怨的契机,是她硬插在中间把这机会剪断。馨柳能想象到父亲和哥哥有多恨她,尤其是哥哥——她一直仰慕崇拜的最亲的人。   电话响了,是李胤,开口就训她,馨柳毫不示弱一句一句的顶回去,不理会父亲的怒发冲关,反而让他的头发冲的更高。摔下电话,馨柳拎了包下楼,开车扬长而去,继续花天酒地。   她上班根本是在混,更多的时间会去找这些日子和她玩的开心的几个人,那些人随叫随到,因为每次玩乐都是她买单,就像她清楚玩牌时他们打通牌赢她的钱一样。   见到陆彬杨是一次早晨上班时。她往外走,一眼看见他一身黑风衣挺拔在人群里迎面走来,馨柳低了头缓步往外蹭。彬杨远远的就盯着她看,眉头越皱越紧,堵住她的去路:“怎么搞的,弄得这么难看?”   馨柳硬着脖子耷拉着眼皮抿紧嘴唇,似乎很强硬,化着烟熏妆的脸看不出本色和气色。   “不要到处疯,早点儿回家,李总。”陆彬杨命令般说,这时候的他酷似发号施令的李胤。   馨柳没听见般头一甩径自走了。 陆彬杨忙完自己的事情给项临打电话:“我和你说过,对馨柳好一点。”   项临刚下手术,拽掉头上无菌帽扔在垃圾桶里,头发被帽子压的贴在头上,快要虚脱了:“她根本在躲着我,我怎么对她好?”   “我不和你废话,这是最后的警告。”陆彬杨利落的挂断电话。   项临的电话被扔到了一旁,他坐在椅上,一双长腿搭在桌上休息。李家这位太子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不像家里的儿子,更像是监护人。项临不愿和他打交道,尤其中间还夹着齐曈和馨柳。   他现在的每一天都变得虚无,真实忙碌的虚无。   馨柳偶尔会回家,都是在半夜,清晨能看到她紧掩的房门。下班能发现她回来过的痕迹:换下的鞋子、新买衣服的手提袋、捏扁的空啤酒罐、烟灰缸里细若一线的女士香烟烟蒂……   项临明白,馨柳这样是在矛盾中挣扎,在掂量对他的感情。也许很快,他在失去齐曈的尊重后,再一次失去馨柳的认同。失落的空虚和等待的煎熬让项临渐渐变得焦躁,他忽然想见齐曈,近乎渴望。   今天寒流过境,午休时他在住院药房楼层的休息间见到了她,齐曈双手端着热茶在听同事们聊天,巧笑嫣然、柔和清雅。项临刹那间回到了过去——隔着距离人群的两人甜蜜的装作不认识。那段时光,很明媚,失之不在。   齐曈在听那位很会杜撰故事的肛肠科大夫讲实习生的趣事,起身填茶时,动作有些快,眼前一片昏花又跌坐在沙发上。   身旁的同事夸张的要送她去急诊科,齐曈摇头:“没事,体位性低血压。”   已婚的人士这时会说些新婚身体劳累的话调侃小媳妇,齐曈隐隐的红了脸,找借口回药房,低头向外走,与门外的项临擦身而过竟然没发现那个人影是他。   晚上,项临关了所有的灯枯坐在客厅睁着眼睛等馨柳。   凌晨一点多,钥匙声响过门开了,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伴着还在打手机的低语笑骂,他的妻子回家了,刺鼻的烟熏酒气扑面而来。   灯一亮,沙发上赫然端坐直视她的项临着实吓了馨柳一跳,手机应着惊呼飞落掉地。这也是两人时隔月余第一次对视。   “深更半夜的装鬼吓人。”馨柳定定神,嘀咕一句向里走。   项临跟过去:“你去哪儿了?”   “你别管!”馨柳被刚才的惊吓惹的火大,摔上门,很亮的一声。   项临冷不防被嘭一下合上的门扇在门外。他最近习惯了家里整日整夜的死气沉沉,静得只有自己呼吸声的房间里他的烦躁焦虑才可以被压抑淡化。此时万籁俱寂的深夜,馨柳关门的这一声响,像是火药弥散的空间一块石头落地砸出火星,火药迫不及待的想要借题发挥。   项临忍不住了,用力按下把手推门而进:“我问你这些天去哪儿了,跟什么人在一起,我有权过问。”   馨柳坐在床沿上脱费事的靴子,懒懒的:“说了你别管。”   “我是你丈夫我当然要管。”   “哼,我爹妈都不管我你多什么事?出去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触谁的霉头。”馨柳用力的扯着皮靴,越扯越不好脱。   项临皱了眉:“你这是什么话?”   终于脱下了靴子,气恼的扔在一边,馨柳睁了发红的眼睛抬头瞪项临,发了狠:“就是告诉你,别管我!”   项临忍了忍,转身走了:“泼妇。”   馨柳也是在等火花的火药,大步追了上去:“你说谁泼妇?”   困倦的项临不想吵,不说话。   馨柳没完:“我就是泼妇怎么了?你不喜欢你去找齐曈啊,她会做人,现在她也要离婚了,不是正随了你的意?我给你最大的自由,你和她想怎么样都行,我不管。”   项临阴了脸,馨柳蓦地收了声。她才发现项临这些天瘦了很多,眼睛深凹,夜晚室内的光线下有森寒的冷意。   “李馨柳,”项临虽然一贯的平心静气,终究难掩不耐和厌倦:“你闹够了没有?”   馨柳冷笑:“我闹?我笨才对,我被你牵着鼻子走。现在我才回过味儿来,你根本就是对齐曈念念不忘,利用我拆了她和我哥、让齐曈离婚,然后你一边做着李家的女婿、一边和她继续不清不楚,好如意的算盘,真阴险你!”   项临看着妻子,不说话。   馨柳嘲讽的替他遗憾:“你不经商真是可惜了。”   “我是你丈夫,这么诋毁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吧?”项临想缓和气氛。   馨柳不配合也不买账,怨气冲天:“我就是太信任你,把你想得太好了才被你弄到这个地步。”   “我怎么你了?你又到哪一步了?”项临冷哼:“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是我拿刀逼着你和家里人闹翻的?你自己闯了祸心里过不去一走了之,又把所有责任都栽到我头上,我阴险?就你最无辜?” 馨柳火冒三丈。   项临忽然觉得无趣:“你也不用太自责,你哥不会离婚的,他自立门户根本用不着顾忌你们家里什么,对你说他要离婚也算对你好,给你个消火的台阶下。” 不离了?   馨柳的负担似乎卸去了三成,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愤怒:“你遗憾了吧?”   想着白天在医院看到的美丽安静的身影,项临越发疲惫,深吸一口气回自己卧室。   这就是承认了。馨柳血涌上头,眼泪失控,成串落地:“项临!你怎么对得起我?”   项临闭上眼:“是,我对不起你,我走。”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馨柳一慌:“项临!”   “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齐曈,对不起你们家所有人,我连我自己都对不起。就这样吧,都是我的错,你好好休息,我走,我走……”项临穿着脱鞋、睡衣,什么都没拿,游魂般出了门。   馨柳瞪着那扇门,只是瞪着,眼泪无止境的流。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项临出门才觉得冷,身无分文,他打车回了父母家。父母吃了一惊:上次是儿媳半夜跑来,今天是儿子……   项临解释:“下楼买方便面,忘了拿钥匙和钱,把自己锁在门外了。”   泡热水澡也驱不走被冻到骨头里的寒,打了一连串的喷嚏,项临吃了感冒药,想借着药的副作用睡,忽然间想起陆彬杨早晨的电话,怎么都谁不着了。 他一直在给自己制定人生规划,从专业、事业、到生活:年度计划、三年计划、一生的规划……且一步步衡量利弊取舍得当,走的稳健顺畅。很快,他还会成为本地区最年轻的综合医院副院长,平台升高,前景就更广阔,发展更迅速。   但是这些天,他明显感觉到前进的动力凭空撤走了,他是靠着惯性向前溜,迟早会停下。加上最近情绪的纷杂不稳,每件事、每一天,都举步维艰。于是他疯了般把所有心思精力都放在医院,透支着睡眠和体力,不顾一切的要证明自己,却有强弩之末的牵强疲惫。   向来自信的他对未来有无限的担忧,甚至是害怕。“项临”这个名字是医院的一面旗帜,立在高端有名有望,居高俯视。他不愿、更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么多年的心血努力和付出,他输不起。   所以会这样,都因为眼前混乱的婚姻。   项临忽然警觉:今晚和馨柳的事情他处理得太不理智,太过糟糕,以至于无法收场……   刚才他若是稳住了馨柳,就是另一番境况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回到陆彬杨结婚前的状态。   睡意来袭,项临撑不住了,昏沉沉的闭上眼,最后的意识是:如果后来没有齐曈横插进来,他会活的更好的,一切按着他的规划走下去…… 第五十七章   齐曈把饭端上餐桌坐下来匆匆忙忙的吃,陆彬杨用筷子压住她的筷子:“慢点儿,吃太快了。”   齐曈看看他手腕上的表,把米饭往嘴里拨:“不行,再晚就迟到了。今后的晚饭你出去吃吧,我来不及给你做,总不能让我天天迟到吧。”   “外面的饭吃腻了。”陆彬杨夹口菜:“菜太淡了,你最近饭做得不好吃了,口味怪。”   齐曈点头:“这两天累,胃口也不好,做饭尝不出咸淡。对了,医院正在选下年度进修的项目,离婚手续你到底办不办了,办完了我想申请去进修。”   陆彬杨没兴趣:“你一个药剂师进修什么,要是个医生还值得栽培一下,别去了。再说,你能放心得下你爸妈?”   齐曈已经吃完,把碗筷收拾成一摞放进厨房水池里,急急忙忙的换衣服穿鞋要走:“所以我在犹豫嘛,我先走了。”   陆彬杨扔了筷子拿起车钥匙:“我送你。”   坐在车里,齐曈想起她做兼职那家药店老板的感慨:“齐药师,你坐着卡迪拉克来,挣每月不到两千块的兼职,体验生活?”   她和彬杨现在是一切待定的同居状态:生活上像拍档,钱财分得很清,各挣各的、各花各的。   “齐曈。”陆彬杨叫她。   “嗯?”   “我今天见馨柳了,她不太好。”   “是吗?”   “我给项临打了电话,让他对馨柳好点。否则我对他不客气。”   齐曈想了想:“他应该会听吧,项临很理智的。”   彬杨笑了:“你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我很喜欢。”   齐曈斜斜的白他一眼,转头研究车外灯火璀璨的夜色。深秋的夜很恬淡。   “我和林安雅,没什么的。”陆彬杨忽然说。   齐曈瞅着他笑的调皮:“怎么可能没什么?青梅竹马啊!她甩了你、你气急败坏晕了头才和我结婚的,不对吗?”   彬杨微笑着解释:“小时候峰子喜欢她,她总拿我当挡箭牌。上大学后有一段时间,我遇到点儿事,她一直很帮我,我和她真真假假的也就那样了。”   他遇到的事?应该是和那块玉有关吧,齐曈有这样的直觉。   “到了。”陆彬杨停了车:“十点我来接你。”   “四个小时的时间,你去哪儿?”   “去拜见岳父岳母,检查下保姆的工作。女儿忙着挣钱不回家,女婿就得常去瞧瞧。”   齐曈笑了,摸摸他搭在档位上的手:“辛苦了。”   “你领情就行。”陆彬杨趁势拽过她,在她耳畔轻语。齐曈红了脸,甩开他下车。   清凉的夜风令人舒怀,人间灯火映照着夜的穹庐边缘泛白,像退色的蓝布。齐曈想,地球人果真过着自转的生活,在日夜更迭间交替经历幸福和磨难,重复着、轮回着,沉淀成名叫“岁月”的陈酿。和彬杨的未来,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会欣然接受,再不会像曾经那般割得断、放不下,作茧自缚。只因彼此心境成熟磊落,无憾。 难得的周末,齐曈狠狠的睡了懒觉补眠,下午被陆彬杨拽去了健身,好巧不巧的,就遇到了陈峰。人影稀少的泳池边,峰子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们,走到近前仔细的瞧齐曈:“身材不错嘛,怪不得上回你老公不让我看。”   齐曈不理他,看见张敏从更衣间走出来,麦色皮肤穿着乳白色的泳衣,像巧克力上铺着香浓的奶油,很明艳,高挑的身材愈发显得健康紧致。   四人正式打过招呼,峰子“哇”一声,盯着张敏的腿:“你这真是腿啊?真的是这个颜色啊?”   张敏正眼都不瞧他:“不是腿是什么?穿裙子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时候我以为是你丝袜的颜色,”峰子嘀咕:“能晒成这颜色,真是,啧啧……”   张敏轻飘飘一哼:“像你?白胖白胖的没意思。”   陆彬杨齐曈默契的躲开,不做靓丽的灯泡,在一旁看那两人在水里玩。张敏独行侠一般,仰泳、蝶泳,换着姿势游,对于绕在身旁身后乐呵呵喋喋不休的陈峰,纯粹不搭理。   “张敏真酷。”齐曈笑。   陆彬杨点头:“峰子的好日子到头了。”   齐曈跃跃欲试的也想下水,彬杨笑:“你一下去就扰了峰子的二人世界,和我在这儿闭目养神吧。”   齐曈想想也是,就躺在躺椅上打起了瞌睡。上岸的陈峰吃了一惊:“这也能睡着?”   “她最近累坏了。”陆彬杨递给他一杯饮料,两人走到旁边的一台桌子。   峰子坐下来畅饮见底:“爽!”又压低了声音:“你们俩,和好了?”   “正接受考验呢。你呢,那女孩比你小六七岁吧,真好意思你。”   峰子笑:“嘿嘿,我心态年轻,和她正好一个心理年龄层。像这样的,”他用下巴指指齐曈:“我可受不了。哎,我到现在不明白,你看上她什么了?至于吗,为了她放弃安雅?”   陆彬杨不答反问:“张敏认识安雅不,要不我请客介绍她们认识?”   峰子一口水喷出去:“不用不用。”   陆彬杨笑:“林安雅那姑娘,我吃不消。”   峰子横着看他。   陆彬杨说:“安雅是很好,对我也不错,可我如果不是李胤的儿子她未必会搭理我,还记得那年她让我找家里关系帮她父亲生意的事不?”   “你不是不但不帮,还为那事特长时间没理她,险些掰了?够不近人情的你,换成我,屁颠屁颠的讨好她。”   “那段时间我的小公司马上要破产,也是和家里弄得最僵的时候,安雅是最清楚的人,却缠着要我去找老爷子给她家里拉生意。从那次开始,我就知道和她坚持不了一辈子,迟早要散。”   陆彬杨看齐曈:“不像这个人,做人做事向来有分寸,从不为难我。她很缺钱,你给她干股,她会顾忌到我的难处不要,安雅呢?凭着你喜欢她趁机要拿钱入股,我怎么敢娶她?”   陈峰的娃娃脸难得的严肃:“也许她更有心计呢?”   这个“她”当然不是林安雅。   彬杨说:“她要是能把这种心计表演一辈子,也不错。”   陈峰一掌拍在陆彬杨肩上,表情很悲伤:“你完了。”   看见张敏游向对面的水池边,峰子匆匆的交待一句就奔了过去:“媛媛的事情齐曈知道,跟她解释一下,别误会了。”   媛媛?   陆彬杨下意识的手指捏住颈间那枚玉把玩,陷入回忆。     与陈峰的相遇后来扩大成为好友聚会,肖振、韩铁也被叫来,都是领着夫人,好不热闹。晚饭后去唱歌,张敏竟是一副好嗓子,峰子听得心痒痒,蹭过去拿了麦克跟着唱,故意高一声低一声的捣乱,逗得众人捧腹。张敏当他一只苍蝇嗡嗡嗡,稳住调把歌味道十足的唱完。   肖振笑嘻嘻的吼:“陈峰,你多大了?”   峰子直着脖子声粗气壮的吼回去:“二十六!”   大家哄笑。张敏眼一眯:“老实说,多大了?”   峰子喜盈盈的语声娇羞:“二十六——只是我年龄的一部分。”   张敏轻哼:“我说呢,你的岁数和你的长相一样。”   “怎么讲?”   “长的都那么着急。”   峰子看到弟兄们都是领着老婆亲昵有加,忽然生出惆怅:“你不会是嫌我岁数大了吧?” 张敏晃着翘起的二郎腿,翻看着拼盘里的水果:“都说老男人疼老婆,不知道对不对。又不能随便试,真是麻烦。”   峰子愣了一下,陡的醒悟,全身细胞被兴奋点燃,闪电般凑到佳人身边,殷勤的帮忙找水果,一只手已经伸到张敏腰际搂得煞紧:“红提好吃、橙子肯定酸、我看看、我看看……”   张敏有些生气,低声道:“手轻点儿你,疼死我了。”   峰子装没听见,用赵忠祥播《动物世界》的深情款款说:“虽然快到冬天了,和春天其实是一样一样的。”   “什么意思?”   “都让人那么的——不安分……”   其他人都刻意不去注意“没出息”的陈峰,猜拳行令玩牌,尽兴后散场,各自回家。   车子刚要启动,齐曈冷不防看到车后面有熟悉的身影,她盯着后视镜,努力想辨清霓虹下的人。   忽然陆彬杨把车子向后倒,一脸戾气,原来他也看到了。   果然是馨柳,和几个穿着另类的男人醉意阑珊的进了KTV。   陆彬杨手搭在方向盘上想了想,开车回家。   周一一大早,医院上班的每个人都是瞬间从周末的放松懒散状态沸腾起来的,恍若一睁眼发现世界大不同,让人惊诧了眼,上周末肿瘤外科的手术出了事故,病人家属正在闹事,要求赔偿。   如此惊爆的消息挥发扩散迅猛,不一会儿就人尽皆知了。连就诊的病人都会问:“你们医院是不是出事儿了?”   白大褂们会不声不响地笑一下,避过这个话题,待打发走病人,又会与同行们火摇头或叹息地议论起来,唇亡齿寒般的。   消息太多太纷杂,工作时间不能四下打听,齐瞳的心已经静不下来了,肿瘤外?项临……   不会是他的!他的技术细致扎实,做事更是稳当,不会是他!但不管是哪个医生,他是科主任,脱不了干系的。   可偏偏是项临。   手术科的护士来药房取药时说:“……项主任最近总是恍惚,他是太累了,每天都是十多个小时在台上,再好的体力也受不了。那天啊,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病人的甲状旁腺给切了,他人当时就呆了。唉,可惜了,那么年轻有为的外科大夫,名气又大,事情闹得很大,得过多少年病人才敢再找他看病?很难缓过来了。项主任真是的,都要当副院长了还那么拼命,真是得不尝失……”   午休时,花园,餐厅,休息间,甚至他的办公室,齐瞳都没找到项临。也难怪,这样的时候,他是不会出现在人们目光下的。   但项临的厄运才开始。下午,医院党委和审计的同事来药房调处方用药数据,齐瞳隐约听见他们说项临,便过去问。   带队的李主任摇头,“项临的霉都倒在一起了,这是惹了谁了?有匿名信告他收受药品回扣和器械商的贿赂,还有证据。齐瞳,快回去告诉李家人,让你公婆帮他出面说说话,不然怕要出大事,这可是商业贿赂,全国上下都敏感,他的前途怕是要毁了。唉可惜了……   ”毁了“两个字,硬生生的把齐瞳不愿承认的担心说了出来。   找李家人也许能让事态的发展趋缓,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齐瞳有心无力,她没有任何立场帮他找李家人。   李馨柳深夜逗留在娱乐场所,项临在手术台上连轴转,两人想必关系紧张,李馨柳未必知道他出事。   吃晚饭时,齐瞳说:“项临出事了。”   陆彬杨翻看报纸边吃饭,说:“是吗?”   “错把病人的甲状旁腺切了。”   “哦?”   “麻烦大了。病人的亲戚朋友都聚在肿瘤外科病房里,又哭又骂,还有的围在行政楼堵截院长讨说法,派出所派了警员维持秩序。这事怕是要上法庭了。”   “病人再闹也是弱者,不可能把医生切掉的那块肉再贴上去,项临是怎么搞的!什么时候的事?”陆彬杨皱眉。   “前天,周六出的事。”齐瞳叹气,“他的助手说他是累的,没日没夜的做手术,大家都怕他在台上晕过去,没想到真就出事了。”   “自己状态不好还做手术,他这是不负责任。”陆彬杨虽然这样说,语气还是弱了。   齐瞳说:“医院又开始查他,有人举报他受贿。医生收提成的事情太普遍了,民不举,官不究的潜规则,项临平时口碑那么好,没得罪什么人,偏偏又是他被揪出来。这和医疗事故性质不一样,是品德污点,人们会怎么看他?”   陆彬杨放下筷子,“你的意思是他拿了不正当的钱,被人揭发是件很冤枉的事?”   “不是,只是觉得医生这个行当里,项临也算是个上佳的。拿提成,收红包还对患者粗暴不负责任的医生大有人在。”   “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齐瞳垂下眼,“你明白的,毕竟他还是馨柳的丈夫。”   “没有他那么做丈夫的,馨柳遇到心理过不去的坎儿他远远地看着不管,泡在医院当自己的名医,说穿了就是自私。我妹妹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不用他做任何牺牲贡献,只需要他关心。他呢?关键时刻不闻不问,由着馨柳一个女孩子在外浪荡,半个月也不见他着急。被人告?哼,我看他受的教训还少,不说了,吃饭的时候给人添堵。”   陆彬杨放下碗筷:“我下楼等你。”   齐瞳独自吃完下楼,陆彬杨送她去药店,齐瞳下车后,他拿出手机,“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恭顺,“就看您下一步的意思了,可大可小。”   “他出别的事了?”   “是,手术上出了麻烦,对方闹得很大。去医院看病的人一传十,十传百,这种事又敏感,全市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陆彬杨手指在方向盘上弹钢琴,不说话。   电话那边的人等得久,小心的问:“陆总?您看……”   陆彬杨说:“那件事先调查着吧,等以后再说。”   陆彬杨又给李馨柳打电话,李馨柳的声音很high,尖着嗓子说话,   语速飞快,背景一片嘈杂。陆彬杨说完项临的事,听筒里已经很安静了。   “如果你想帮他就跟我说,我出面比较方便。”陆彬杨说。   李馨柳突然尖厉的笑了,“他是他,我是我,哥你少管。”   挂断电话,李馨柳从洗手间出来回包厢继续跳舞,舞伴的舞姿妖娆,手依旧不规矩,笑声依旧轻浮,暧昧的调情的音乐还在响,她却兴味索然,只觉得干涩做作,混乱一片。她终于忍不住推开水蛇般的男人,拽了包奔了出去。   初冬的寒风迎面而来,身上萦绕着香蕉温软的热气被猛地吹离,李馨柳打了干寒战,忽然梦醒般恍悟。回家的路不用辨识方向,几乎是本能,但推开家门,迎接她的是满室的黑暗和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气喘吁吁——项临不在。   李馨柳给婆家打电话,他也不在。公婆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出事的消息,李馨柳这才脱掉大衣坐下来,心却是越悬越高。   她不禁又是苦笑,之前自己离家半月有余,项临,你可曾有片刻的紧张,可有我现在焦急的万分之一?   李馨柳,你又是何必?   项临最想说的话是他最放不下的事:“我总是最后才发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人。就像和你分手两年多,我才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人和感情。如果当初我能更坚定的说不,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许有很多的烦恼,但是会很踏实。齐瞳,我一直在后悔,尤其是——你结婚以后。”   “说这么还有什么用呢、”齐瞳仰头,看着铅色的厚密云层,感慨,“你太专心了。为了专业和前程,什么感情、生活,都要靠后,恐怕连你自己都要放在其次。我说分手你就分,馨柳追你你就娶她,你的选择,貌似都是被动的,其实都服从于你前进的方向。这世界没什么如果,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你的选择还是那样,不会改变。所以,你也不必要觉得后悔。”   项临点头重复她的话,“就算重新来过,我们还是会一步步走到现在。现在,我一无所有了。”   齐瞳提醒他,“你还有馨柳。”   项临摇头,“她和从前的你一样,容不下丝毫的不纯粹,这也是后来我没有追着挽回的原因,没必要为了注定失去的东西再搭上自己的颜面。”   齐瞳看他,“是你自己灰心了吧。你们结婚了,你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说放弃?”   项临不说话,清隽的轮廓在初冬料峭的寒凉里有青色的忧郁和深沉。   齐瞳说:“馨柳对你很认真的,女人的心可以暖过来,你不能让她一伤再伤。”   项临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自己想说的话,“我现在最讨厌的人是我自己。这两天我像是死了,回光返照里全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恋爱、看书、练基本功、被上级医师训、充实得像打足气的皮球。馨柳和我结婚后的事情反而一点儿都没有出现,像彻底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地上干涩匍匐的衰草,他缓缓的摇头,“真可怕,忽然间自己惊恐地站在手术台上,满身大汗,眼睛血肉模糊看不清血管神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怎么就成了让自己都厌恶的人,成了一个害人的庸医呢?”   “你不是庸医,你很优秀。”齐瞳坚定地否决他。   “谢谢你还是这么肯定我,还来陪我。”   齐瞳失神,“我们都一样,恨一个人会很得发狂,当他真的摔倒时,又会不忍,用各种理由让自己去原谅。项临,我至今不明白,在李家,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你为什么容不下我?”   “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失控一样滴疯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就是要针对你,就想针对你。见不得陆彬杨对你好,好像他抢了我的东西,也抢了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你高兴,我受不了,你被人压抑,我又看不下去,整个人好像错乱了一样,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真的控制不了。”   齐瞳看着他,黑黑的眸子辨不出任何情绪。   “你很讨厌我了,是吧?”项临交叉的双手渐渐紧握,那双大手修长漂亮,在血管神经间游走的时候也很灵巧。   齐瞳摇头,“我现在不是你的什么人,馨柳才是。”   馨柳?是的,馨柳。   可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馨柳,他无法接受她的鄙视和冷漠,因为他现在也深深地厌恶了自己,还有现在的生活。   人们寻找追逐着自己的理想,不顾一切地放弃、争取、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忽然间发现,绞尽脑汁倾尽全力想要得到的,却是过去的曾经…… 第十八章 幸福,很简单 公主就是公主,落了难也会有王子骑着白马千里迢迢赶来搭救你。 齐瞳深处药房,不是消息灵通的部门,在她留心下知道的是,项临的手术事故由医院出面协商赔偿解决,在查的关于商业贿赂偶的事最后没了消息,不了了之。项临升副院长的事情,已经没人再提了。 项临没有再出现在医院里,肿瘤外科的张副主任去啊年接手了他的工作,仅仅几天的时间,从前人们看病说的那句“去找项主任”已经变成了“去找张主任”。 齐瞳经常去看奶奶,老太太问过一次:“项临是不是很忙?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这老太婆了?”之后就没再问过。 这天,破天荒地,齐瞳推开病房门见到李胤和王露守在奶奶的床边,一时尴尬得进退两难。 王露和蔼地向她招手,“快进来。” 齐瞳笑笑,过去坐下。 “齐瞳最近胖了些,气色不错,又好看了。”王露笑着说。 齐瞳:“生活规律了就容易长肉。” 奶奶说:“总算是长进了些,以前瘦的我都不想看她。”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网路和李胤告辞离开,齐瞳一直送他们走到电梯间。临走王露问中:“你在做兼职?” 齐瞳“啊”了一声点头。 王露笑道:“你忙的时候就回家吃,省的做饭麻烦,也挺累的,现在年轻人都活得潇洒,你可不能早早地把自己变成家庭妇女。 齐瞳笑笑,不答。 齐瞳想王露这话就算是对她存在的妥协了也是借着她递话给陆斌杨,让他回家。她还注意到,李胤自始至终都没对奶奶说过话,奶奶更是一眼都不看他,做儿媳的王露在奶奶那里比儿子自然。 齐瞳打算做好传话筒,晚饭时把这些话都告诉陆斌杨。 如”婆婆“所言,她天生的日子真的和家庭妇女差不多了,清晨上班,晚上下班回家做饭,吃了饭去药店打工,深夜回去睡觉,周末抽空整理换洗衣物收拾房间回去看看父母。和陆彬杨的相处也真的成了一对上班族夫妻的标准模式,所有的消遣都为她兼职的事情靠边站。 今天下班陆彬杨意外地来接她,“带你去吃法式西餐。” 齐瞳看看时间,“上菜应该很快吧,我不能迟到。如狼似虎地吃西餐会不会很另类?” 陆彬杨笑,笑容俊朗,“给你提个醒而已,别把我不当回事。周末我们几个发小聚会,你也一起去吧。” “哦?” 齐瞳于是把白天的事告诉陆彬杨,陆彬杨不说话。良久,他转着高脚杯说:“老太太没多长时间了,他就是天天去看也见不了几面。老婆,想听故事不?” “想,好奇很久了,不敢问。” 陆彬杨端正坐姿,“说给你听。我奶奶的三个孩子,都是抱养的。” “什么?”齐瞳瞪大了眼睛。 “我没见过爷爷,战斗英雄,骨头埋在了超限,奶奶为他守寡。两个姑姑都是他牺牲的战友的孩子,只有我爸是占着血缘的,他是奶奶的侄子。爷爷的兄弟不忍心李家这只血脉断掉,把一个男孩过继给她养。” “文革的时候奶奶被斗得厉害,我爸跟着下了乡。他知道自己本来德尔出身是贫农,应该是威风的造反派,结果被奶奶“拖累”了,不但不能读书,还要下乡改造,挣工口粮,怎么想怎么冤,他就和奶奶划清界限断了关系。那时他才十几岁,两个姑姑都懂事了,为这事和他好几次动手打了起来,她拗不过他。恢复高考时他落榜了。奶奶当时落实了政策,让他返城,他不回,说是要和村里的女孩子结婚,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在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来,最后两个姑姑把他押回城里。他也真的爱上了一个村里的女孩子,奶奶不同意,说他和那姑娘根本不是一类人,不过是患难时的感激,还给他强行安排了一个战友的女儿——也就是我妈。奶奶当时的手段也挺强硬,安排我爸出差,中断他和那女孩的信件往来,自己还亲自跑了趟乡下,见过那家人。结局你也知道,我爸我妈结婚了,然后有了我。”陆彬杨说着笑了,“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齐瞳被他逗笑,“现在说起来轻松,我能想到我爸当时的愤怒。跟着奶奶,确实没什么好。” 陆彬杨瞅她,眼睛亮亮地叹道:“你在诱供,想知道别的事嘛?” 齐瞳瞥了眼他脖子上的玉,“你心里有鬼才对。” 陆彬杨笑,“是有鬼,还是女鬼。你可真麻烦,我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知道你是个顶顶麻烦的女人。” 齐瞳不甘示弱,“你也不是省油的灯,我被你害的逢赌必输,不对,是每次赢了都拿不到钱。” 陆彬杨啧啧地叹道:“真是贪财啊。” 齐瞳认真地问:“后来呢?” 西餐厅温暖的灯光照着陆彬杨英俊的脸,齐瞳看的入迷。 “后来奶奶把我带打,她当乡长、村长、局长,不管走到哪随身都带着我。我上高中时爹妈终于回来了,十几年了,我和他们有隔阂,奶奶也伤阵心,不想见我爸。关系缓和是在我上大学后,馨柳长大了,总是缠着我,去学校找我,我也就偶尔被她领回家去。但是,历史很快重演了。” “大学时我认识了媛媛,很单纯珍贵的感情,毕业时我昏了头,竟然把她带回去给爸妈认识。然后,你知道吗,她要和我分手,从此再也没见过面,再后来,她死了。” 齐瞳垂眼看着净白瓷面的餐桌,不敢看陆彬杨的表情。 “最后我才知道,她一半是被威胁、一半是被利诱地收了我爹妈的钱,他们承诺会给她最好的前程,还安排她出国留学,条件就是离开我。媛媛出国第一年的冬天,在滑雪的时候摔死了。葬礼我去了,她随身的东西我要了这枚玉做纪念,这是当年我用勤工俭学挣得第一笔钱给她买的礼物,她一直戴着,到死也没取下来。” 故事讲完,寂静的谈话像停摆的挂钟,定格在流逝的时间里。 陆彬杨笑道:“知道老爷子怎么说吗?他说他拿钱去试探媛媛,结果她没顶得住诱惑,说他是帮我看清人的本性。哼真是可笑。我把所有的怨恨都归结在他身上,他理亏得处处让着我,我就更跋扈,以气他为乐趣。我改了姓,离了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解恨,这口气憋得我喘不过来。” 齐瞳说,“真相似,你的父母在儿子身上重复着奶奶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对父母重复着你父亲对奶奶的怨恨。” “真不是歌开胃的好故事,”陆彬杨叹气,“后悔了,应该择良辰吉日跟你说的。对了,你最近胖了点儿,好看些了。” 齐瞳反而担心,“都这么说,我是不是该控制饮食了?” 陆彬杨无奈地说,“女人说减肥就像买衣服一样,永无止境,永远从下次开始。” 齐瞳瞪他一眼,软软地笑了。那枚玉依旧在她的视线里,齐瞳觉得她不会再干扰自己了——能心平气和说出的人和事,但是可以归档尘封的文件,不过只是记忆。 无论是媛媛还是李胤,王露,齐瞳想,陆彬杨都已经放下芥蒂和包袱了。 陈锋这次对张敏展开的是闪电式步步紧追战,让一众发小直愣神,“峰子,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我着急啊!现在这些小妞们的注意一天三变,你们只顾自己早早结婚,也不管我,今年无论如何我得娶老婆!我结婚比你们晚,儿子一定得比你们的大!” 齐瞳纳闷,“那你今天怎么不带女朋友来?” “她不喜欢人多。”陈峰答。 陆彬杨暗笑,在齐瞳耳边低语,“今天安雅也来。” 齐瞳皱眉,“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包里找出手机发短信。 林安雅果然来了,还是一个人,没带升格成为老公的眼睛。林安雅和齐瞳亲切地打招呼,呼吸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陆彬杨——他正在琢磨怎么能把台球案上的球一杆收了,看了进门的林安雅一眼,他弯腰开始击球。 峰子凑到林安雅近前问:“没带眼睛?吵架了?” 林安雅不理他,跟齐瞳好久不见的知心姐妹般热络,“你好像胖了点儿。” 峰子说:“就是,比原来胖。” 齐瞳担心地摸摸脸,“那么明显?胖得厉害?” 峰子说:“不是......” 林安雅说:“不是,你练瑜伽吗,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地方。” 陈峰说:“乱花钱!我带你跑步游泳,又健身又省钱。” 齐瞳对林安雅说:“好啊,瑜伽不错。” 陈峰不满,“喂,当我隐身人?这女人之间的友谊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门被很脆响地叩响,门边的韩铁开门,只见张敏一身松垮的运动服背着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打架都是一愣。 “海,你们好。”张敏对所有任务呢打过招呼,定金齐瞳和林安雅中间的陈峰,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遍,双眉一挑,“喂出来玩也不叫我?” 峰子早已经起身迎接,嘿嘿嘿的一连串低笑,“以为你加班......” 张敏忽然转身对林安雅笑,“林小姐,你好。” 林安雅回以一笑,“你好,又见面了。” 峰子傻眼,“又见面?你们认识?” 张敏和林安雅径自聊起来,加上齐瞳,三个女人一台戏,话题多的说不过来...... 陈峰转转眼珠,缓步后退坐在韩铁身边,看陆彬杨和肖振打球。看了半天,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女人的友谊,真是诡异......” 韩铁不屑地看他一眼,“你活该。” “啊?” 韩铁不是很知道内情,但句句有理,“你看人家陆总,学着点儿。安雅和齐瞳合也好,吵也罢,他就像看蛐蛐吵架,根本不管,随他们去,玩自己的。你可倒好,就不怕不热闹,自己往上凑。兄弟,你是故意的吧? 想看女人为了你互相不痛快?觉得那样有成就感?可惜,齐瞳也就恨你相过一次亲,现在还是老陆的老婆,这点儿干吧陈醋,你那张敏妹妹恐怕也懒得吃。” 峰子臭美地摆个享福的POSS,“只要有醋就能证明咱的美丽。” 韩铁摇头,“据史书考证,这种情况下,女人会结盟,男人都是炮灰。” “那也是幸福的炮灰。” 韩铁默哀,“炮灰,你一个人自己幸福吧。” 那边肖振把陆彬杨打得惨败,颇有成就感地振臂示威。 张敏指着他说:“哎,这姿势活脱脱劲霸男装的标签啊。” 肖振登时泄气。 连按压点头,“吃喝玩乐每一项都是高杆的。” 陆彬杨走过来,坐在齐瞳的身边休息,齐瞳递给他一杯水。 张敏跳起来去揪陈峰,缠着他打一局,两人拉拉扯扯地开战。陆彬杨低声问齐瞳,“你刚才的短信是发给张敏的?让她来?” 齐瞳回答的声音更低,“可惜没有好戏,她和你林妹妹早认识了。” 张敏扎着高高的马尾,把陈峰折腾地苦不堪言。林安雅看着,忽然就羡慕了,“青春多好啊。” 一声赞叹让三人各自回味,都沉默了。 晚上散了伙,都是成双成对地回家,唯有林安雅独行,陆彬杨和齐瞳一起送她。返程陆彬杨没有回家。而是带着齐瞳去跳舞。齐瞳的舞步起初有些生硬,渐渐变得流畅,心却一直都是柔软的,觉得荡漾的浓情温馨了整个世界。 出门时齐瞳笑话他,“我这样就算时尚的人了?” 陆彬杨摇头,“还差很多。” 几个头发红红绿绿的男女强行挤过他们抢着出旋转门,醉语乱言,酒气熏天。 齐瞳对陆彬杨鸡眼,“这算时尚?” 陆彬杨皱眉,把齐瞳护在怀里,怕被她们撞到,嘴上笑说:“这算下个世纪的时尚。” 齐瞳扭头间看到人群的最后有个躲开的身影,她不由得拽住陆彬杨。陆彬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愣之下,怒气勃然,“李馨柳,你给我出来!” 刚转身想躲在门厅瀑布后的李馨柳只得原路退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吉普赛风格的衣裳,丝丝缕缕的全是人造破洞。李馨柳不耐烦地看着天花板,“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打扮!”陆彬杨很恼火,“几点了还在这种地方混?” 李馨柳哼道:“你能带女人来我就不能来?” 她的同伴有几个返回来的,放肆地搂了她的肩,挑衅地看陆彬杨,像是要出头。李馨柳厌烦地把他们的手打开,赶走,“这是我哥,你们先走。” 陆彬杨隐忍了火气,“这些乌烟瘴气的人你自己都看不上吧?跟我走,回去说。” 李馨柳翻个白眼,“你理解不了,人家是搞艺术得。” “别糟蹋艺术两个字乐,都是些糜烂到底的家伙。你个有头有脸的女孩子和他们搅在一起自甘堕落,还要不要名声?” 李馨柳被骂火了,“你管不着!” 馨柳驳得说不出话来。李馨柳只是愤怒地瞪着哥哥,熬夜的眼睛有些红。陆彬杨给时间让李馨柳静静气,把车钥匙交给车童,吩咐齐瞳,“你看着她,我去外面等车,咱们三个一起走。”陆彬杨出去,齐瞳保持一定距离并肩站在李馨柳身边,避免正视她带来的尴尬。“你怎么不离婚?”李馨柳转头看着她说,无限的恨意。齐瞳目视前方不回应,没听见一般。李馨柳的声音结了冰,“你不是很英气,主动说要离婚?为什么不离了?真会装啊,我们全家人都被你骗了。我就说,为了钱结婚的人怎么可能舍得离婚?”齐瞳透过亮晶晶的门玻璃看着外面黑黑的夜色,终于盼到车子被停到门前,陆彬杨上了车。她对李馨柳说:“走吧,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安排“李馨柳狠狠地剜她一眼,闪身往里走,高跟鞋急速响亮地敲在地砖上,敞开的大衣被风带得像张开的帆。齐瞳无奈,只得快步追过去,便找出手机给陆彬杨拨电话——他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砸,只有他能拦得住李馨柳。走近光线暗淡的走廊,柔软的地毯是最好的消声器。齐瞳避让着迎面穿梭的服务生和寻欢的客人,一边紧盯着前面的李馨柳,一边眯眼借壁灯向上 各色的彩灯开手机键盘,就感觉脚下软软得什么东西绊住她正要抬起的脚尖,整个人失衡往前栽。周遭的一切立刻转换成了慢镜头。吊灯,壁灯向上掷出视野,地灯和地毯迎面扑来,喧哗的人声和音乐声好像被隔离到另一个空间,离她很遥远知道这是要摔打了,步伐速度快的来不及停止,齐瞳本能地伸手挡在脸前。果真,膝盖、胳膊硬硬地着了地,疼痛没有遇到,在扶她的人道谢中那般剧烈,她狼狈地站起。有服务生过来搀她,紧跟着的陆彬杨大步跑过来。齐瞳已经站起来,向扶她的人道谢。陆彬杨看她没什么大事,还是忍不住说她,“急什么?疼不疼?” 他看到走廊尽头的李馨柳犹豫地站在那观望,不走也不过来,有些担心的样子。 齐瞳说:“地毯边翘起来了,没小心。不疼,就是撑了胳膊。”她忽然睁大眼,手下意识地搭在小腹,声音有些颤,“彬杨......” 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缓缓地涌出。她的生理期已经拖了很久了,难道这么巧? “怎么了?”陆彬杨发现她的异样,紧张地看着她。 一阵抽搐忽然而来,紧接着腹底开始开始剧痛,双腿间的涌出更多了,齐瞳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汗随之蒙了一身,急性盆腔炎?宫外孕?还是怀孕了不知道,刚才摔那一下流产了...... 联想太多,她抑制不住的颤抖,抓紧陆彬杨的手,“我站不住了,肚子疼。” 陆彬杨这一刹那也有丝慌,马上又冷静了,“我带你去医院。” 他对着远处的李馨柳厉声喊:“过来!送她去医院,你惹出的好事!” 李馨柳满腹怀疑的慢慢走近,“又装。” 待看到齐瞳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和刷白的唇,她也着急了,“摔骨折了?” “去开车!”陆彬杨弯腰抱起齐瞳就向外走。李馨柳忙赶到前面去开车门。 竟然真的是怀孕...... 陆彬杨坐在病床边上握着齐瞳的手,屏气凝神的听大夫说。齐瞳躺在病床上,一动不敢动,眼睛不眨的看着大夫,黑黑的瞳仁越发显得大。 产科大夫笑了,“看你紧张地,这种事越紧张越容易出状况,母亲情绪轻松心态好,孩子才发育的好好。记住,这是先兆流产,必须绝对静养。这个孩子你们要吗?” “要!”陆彬杨迫不及待说的斩钉截铁,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大夫笑出了声,“你这个父亲也太紧张了,那就保胎疗,密切观察,胚胎发育正常的话就保留......” 医生走了,陆彬杨双手攥了齐瞳的手,不说话。 半响,齐瞳问:“我怎么会怀孕?” “有几次我没做防护。” “你这样不好......” “你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陆彬杨眼睛亮亮的,脸兴奋得有些红晕,素来少言的人变成了话痨,“不知道男女可怎么取名字呢?将来能长多高?会不会是双胞胎?” “彬杨,”齐瞳打断他跳跃的思路,认真得近乎严肃,“先兆流产不建议保胎的,也许是胚胎本身有缺陷自己死掉了,也许外界行为对它造成了损害,谁也不敢保证这个孩子将来健康,所以大夫刚才说密切观察......” 陆彬杨手一挥,“你想太多了,我的孩子绝对健康,是你刚才摔那一下让它生气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也揣揣的,低了声调,“咱们观察吧,发现不好的时候再不要它......” 没见面得孩子哪怕只是分裂的细胞,也能让人牵肠挂肚的割舍不下。陆彬杨这一句话说的辛酸,齐瞳听得更难过,堕胎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陆彬杨深深地吻住齐瞳的额头,说:“你们两个人都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齐瞳努力笑得轻松,“你煽情的时候怪吓人的。” 陆彬杨也笑,“都说家是最拖累人的,果然是,有老婆孩子的感觉真是沉甸甸的。” “后悔还来得及。”齐瞳说。 陆彬杨补充一句,“也很幸福。” 两个相视一笑,双手交握,静静无声。 “生馨柳的气了吧,她那人死不低头,本质还是善良的。”陆彬杨说。 齐瞳摇头,“其实我很羡慕她,活得那么放肆尽兴。当初我家里出事时,如果我也能像她那样敢于对所有人叫板,家里也不会那么惨,说不定我现在也是齐总,而不是苦兮兮的小保姆。真是没生活智慧啊。” 陆彬杨笑,“你要是齐总,我就没办法趁火打劫了。” 齐瞳白了他一眼。 门外站了很久的李馨柳此时才推门进入,把刚出去给齐瞳新买的内衣和卫生棉放进柜子里,似乎理亏地不说话。 陆彬杨看着她那身古怪的衣服不舒服,又见她强打精神,“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再来陪你嫂子。” 李馨柳被哥哥的车“押”了回去,钥匙插进门锁旋了一下她就发现项临在,手边僵住了,定定神,利落地开了门。项临听到闷响,从书房外走到客厅,见了李馨柳,说:“回来了。” “嗯。”李馨柳应了一声,环视屋内,去起居室换衣服,坐在椅子上就不想起来了。 穿着外套的项临,客厅上的拉杆箱,书房卓上整理出来的资料,还有只有她自己衣服的衣柜...... 换了从前,她会跳起来和项临吵,这算什么? 现在,她吵不动了,甚至厌恶了自己争吵时尖利的嗓音急速的语调,她不想听到项临的种种托词借口,有什么用呢? 李馨柳静静地坐着,看到项临出现在门口时,她依旧坐着,不想说话,却是必须面对。于是她强打了精神,问:“要走?” 项临清瘦很多,但不落魄,整洁清雅依旧,“是,我联系了进修,如果能留在那所医院我就不回来了。 李馨柳唇角翘起笑的弧度,“我尊重你的意见。” 又是午夜,上一次见面两人就是在午夜,一个酒醉,一个穿着睡衣离家,不欢而散。 项临失神,“馨柳,可以继续嘛?” 李馨柳笑笑,摇头,“还是算了。” 项临再一次离开温暖的加走在寒夜里,比上次离家时更冷的寒夜,没有打车,他想听自己沉闷的脚步声虚虚幻幻地步步远离,这种从容被淹没在忙碌的生活和无影灯下,再次经历时仿佛久违的斑驳旧事。这从容一直伴着他到达下一个起点,再次被他遗忘在奔波和竞争的追逐中。 拉杆箱沉默干涩的滚动声陪着他,仿佛夜行的同伴。 项临想,哪怕是这样最简单额作伴的温暖和牵挂,他和李馨柳彼此都没有给予对方,所以分手时虽有遗憾,更多的却是解脱。 没有感情吗?项临想,他出现在李馨柳面前时太过完美了,以至于自己都无法接受在她面前有丝毫的瑕疵,那个变形的项临回忆起来让自己都害怕,还是离开吧。 李馨柳问自己,没有感情吗? 她把眼泪藏在枕巾里,混乱的日子翻过去就忘了吧。 她抛弃世界的时间也很长了,该回来了。 李馨柳这一觉睡到午间,一度不规律的生活让她对时间很混乱,但是起床的第一件事她昨晚就想好了,“妈!妈!” 李馨柳语调亢奋,“快,快来医院!” 王露血压陡升,“怎么了?” 李馨柳尖声高叫:“齐瞳怀孕啦!你长辈分当奶奶了!叫上我爸一起,快!” 王露一怔,跳起来喊,“张嫂张嫂,快煲点儿安胎的汤,快!司机呢,备车去医院。孙子!孙子!我的孙子!哎呀,在哪家医院呀,这个馨柳毛毛躁躁的,也不说清楚......” 李馨柳风风火火到医院时,她哥哥刚推了奶奶进病房。轮椅上的陆老太高兴的坐不住,齐瞳想起身,奶奶的手在空中一顿,“别动!别动!小心我曾孙。” 齐瞳刚欠起得身子只得又放倒,“整天躺着像受刑。” 陆彬杨笑,“医生说了,绝对静养三个月,以后就好了。” 李馨柳偷笑,在奶奶耳边说:“看我哥嘴都乐歪了,齐瞳啊,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门被推开,是王露和李胤,王露手里拎了保温饭盒。齐瞳欠身想起,王露忙过去把她按住,“别动别动,我和你爸从大夫那儿过来,说要保胎,你可不能动。” 齐瞳暗暗呼出一口气,心想真受罪。 李胤很威严地问儿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彬杨回以威严外交官的风范,“昨天。” 李胤“嗯”了一声,对儿媳说:“以后抚养好这个孩子就是你最大的任务了。” 齐瞳遵命地答应。李胤这才看向女儿,李馨柳叫声“爸”。 王露见丈夫眉头就要往一边皱,忙故意高兴地堆婆婆说:“妈,您开心吧?” 奶奶抿着的嘴都是弯弯的,“高兴是高兴,就是这个小东西得待十个月出来,太慢了。” 病房里的人都笑了,奶奶看着陆彬杨,憧憬着,回忆着,“彬杨刚出生时被脚朝天拎着,屁股被打红了才哭出来,那个护士下手真重,当时我就把她骂了一顿。彬杨你得看好你儿子,可别再被欺负。你们年轻人工作压力大,这个孩子生出来我帮你们带吧。” “妈你身体不好,我来带。”王露急着说。 李馨柳摇头,“怎么都这么没出息争着当保姆。哥你拍卖探视权吧,看一眼多少钱,亲一下多少钱,抱一抱多少钱......” “钻钱眼儿了你!”王露笑骂女儿。 李胤皱眉头,“行了行了,走吧走吧,孕妇需要休息,你们太吵。” 他又对齐瞳说:“出院了就回家住,方便照顾你,彬杨你也回去。” 转身他恭恭敬敬地对陆老太太说:“妈,到时您也一起回去把。” 陆老太布满老年斑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齐瞳去哪我就去哪。” 李胤第一次推着陆老太太回老干病房,王露跟着出去,说馨柳:“一起走,让齐瞳休息。” 李馨柳说:“我哥送你们走,我得留下来看着齐瞳。” 齐瞳摇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泥捏的。” 李馨柳不以为然,“嗨,你这个时候可是最金贵的时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小心后悔。我要是你就摆谱,能摆多大摆多大。” 陆彬杨给妹妹一个“真受不了你”的表情,送奶奶和父母,一路送到老干病区的病房。 奶奶在抡起和床之间的无数次转换,从来都是陆彬杨抱上抱下,今天他故意没伸手,站着看父亲。陆老太太尽管已经被肝癌折磨的骨瘦如柴,但李胤也是上了岁数的人,虽有王露帮忙,把母亲抱上可升降的病床对于他还是着实费了力气,加上小心和担心,出了一身汗。 李胤坐在沙发上等气息平缓,手臂上的感觉还是母亲刚才的体重的分量,很轻很轻。 “爸、妈,你们坐会儿,我先走了。”陆彬杨出了病房。 护士站的瑾儿看见他,跟了过来,盈盈的满脸笑意,“听说你当爹了?” 陆彬杨心情极好,“嗯。” 瑾儿逗他,“瞧你喜滋滋的,心里乐开花了吧?” 陆彬杨还是一声,“嗯。” 回妇产科的一路上,陆彬杨看着窗外难的的冬日暖阳,想:幸福快乐其实可以很简单。 齐瞳挨个儿翻看基本孕期保健和婴儿早教的书,是婆婆刚才买来的,越看越觉得从怀孕到做母亲着实是一门深奥浩大的学问,值得付出一生研究,不禁望而却步。 李馨柳趴在窗台上向外看,“今天是晴天,太阳暖洋洋的,真想出去走一走。” 她浑浑噩噩饿了很久,阳光、天空、风、乌云,这些忽然敞亮的眼前一般,熟悉又陌生。 齐瞳说她:“想去就去吧,我不用人陪。” 李馨柳说:“我和项临要离婚了。” 齐瞳拿着书,目光定时一行字上。 李馨柳微卷浓密的长发漂了颜色,有种穿透时光的模糊,曲线起伏的身材是令人羡慕的那种。她懒懒地转过身背靠窗台问齐瞳:“你们俩当年那段是不是挺轰轰烈烈的?这些我没问项临,他说的我不信,我想听你说。” “没有,很寻常普通,互有好感就多接触了一些,后来发现彼此差距大也就算了,各走各的路。” “余情未了,以至于都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齐瞳不答,问馨柳:“你们要离婚了,今后你和他回余情未了、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吗?” 李馨柳很决绝,“不会,对于我来说,分手之后就是陌生人了。” 齐瞳羡慕她的斩钉截铁,想来自己当初却是那么的不利落,也许是自己的遗憾和怨气大吧。但她嘴上说:“那我就更不会了,我和他只是短暂地相处过一段而已。” 李馨柳心想:骗人!可是,这回答其实是最适合两个人,也是最圆场子的话,她不就是想听这样骗人的话吗,然后心甘情愿选择相信,让心里舒服些。齐瞳还是顾及她的感受的。 李馨柳坐下来,“你和我哥挺好的,哥护着你,你也关心他,你可真是标准的小媳妇样。” 齐瞳无奈地耸肩,“你对我一直都是这样看的。” 李馨柳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想来哥就是喜欢你这点吧,有家的感觉。我就不行,我妈说我就是野人。不说这些了,烦人。你想吃什么?我去买、酸的?辣的?你恶心想吐不?” 齐瞳皱眉:“一点都不恶心,奇怪。” 李馨柳好奇,“真的?不是有妊娠反应吗,你没有?” “没有,胃口奇佳,就是想吃咸菜,可是医生不让吃咸的,对孩子不好。不会是假妊娠吧?”齐瞳开始多疑了。 “B超总不可能看错吧,”李馨柳刘想着昨晚陪齐瞳做检查时的情景,摇头,“唉,你别想多了,人和人不一样。但是都说酸儿辣女,你这爱吃咸的是什么意思?” 齐瞳迷茫,“你这么说让人觉得怪怪的。” 李馨柳笑了,起身穿起大衣,把长发撩到衣领外的动作舒缓且妖娆,“我哥应该快回来了,我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孕妇必备的东西买回来。” 李馨柳没有去逛街,她和项临约好今天去办离婚手续,急需他这样成熟能独当一面的医生,催着他马上报道。项临没有带手机,离开得很彻底。起飞离地的刹那,偌大的城市灯火辉煌地呈现在眼前,令人惊诧与他的庞大无边。随着飞机的升高,又迅速地蜷缩成一小片灯火,逐渐被黑暗包围,淹没。那些熟悉的人、曾经的事,就这样和他远离了,不会再见。浓稠的黑做了窗户玻璃的底色,项临投影依旧儒雅清俊,他拉下挡板不想再看。脚步再次踏到大地上时,回事一个全新的开始。 李馨柳游转载一家家的母婴服务器店,从三月到九月的孕妇装她买了个齐全,防辐射服、孕妇奶粉、婴儿床、推车、奶瓶...... 她雇人把这些东西送进几个月没回的李家大宅时,着实把王露吓了一跳,“疯了!这两三年的东西你都买了,我以后买什么送孙子?” 李馨柳不理,叉腰仰头打量这房子,“当初就忘记了准备婴儿房,妈你看哪个房间能能出来,我找设计师装修,全部用最好的材料......” “这事儿我来。”王露想抢这项工程。 李馨柳霸道地说:“不行,我有装修经验,我来。再说,我刚离婚,需要不停地忙分散注意力。” 王露嗓子高了三个八度,“离婚?!” 李馨柳,“不许问不许再提,我反震呢。” 瑾儿说齐瞳:“怀孕也会选日子,这么冷的天,你躺在这里保胎,诚心气我们这些上班族。” 齐瞳慢悠悠地再病房里转,看着窗外的飘雪,一会儿陆彬杨回给她送来家里做的孕妇饭,她体重渐增,小腹还没有鼓起来。 “再过几天我就能回家了,快要憋屈死了。” 瑾儿看着她小,“公主就是公主,落了难也会有王子骑着白马千里迢迢地赶来搭救你,幸福吗?” 齐瞳笑了,“幸福。” 隆冬到来的时节,陆彬杨停了车穿过覆满松软雪花的花园大步走向住院病区,脚下偶尔会滑一下,他忍不住笑,想起不怕寒冷摔跤打雪仗的儿时。 手中两个饭盒都是王露亲手做的,一个送往高干病区,一个送往妇产科。 洁白的雪花飞飞旋旋,静静地落在他的黑发上,睫毛上,肩膀上。 更多的,是从苍穹漫天漫地飘飘洒洒,铺满整个大地,无边无尽。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亚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