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ahuax】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春风化雨   作者:云上薇        一、(1) 宝茹躺在床上,外面在下雨。   总是雨下不停的吴城,她翻了个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由叹了口气。   “我结婚了,宝茹……”明清昨天在电话里跟她说,她的语气很平静,完全不像是在宣布一件人生大事,以致于目瞪口呆的宝茹在挂了电话之后,还以为明清是在跟她开玩笑。   但她知道明清是从来不开玩笑的,高中时跟她做了三年同桌的明清,看起来有点冷漠不爱理人的明清,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明清,一直都是宝茹的偶像,可是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就这么结婚了。   明明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宝茹又叹了口气,也许每个人都不一定是他看起来的那个样子吧,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宇宙,然后说不定哪一天,这个小宇宙就爆发了,宝茹想,虽然她还不是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朋友渐渐变得忙碌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开始有了明确的人生规划,并且在努力地按着计划生活。上个礼拜在路上偶然遇见从前的初中同学,也说刚刚辞掉银行的工作,正在准备出国。   好像只有她,还是这么浑浑噩噩地存在着,既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在被要求扮演的那个角色推着走,而不是自己在推着那个角色走。原来从头到尾,总是一成不变留在原地踏步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吧。   宝茹感到一阵不知名的难过,难道是因为这个鬼天气吗,她知道自己应该为明清高兴,却又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起来了。爸妈和姨妈一家一起去乡下扫墓,这个周末只剩下她和家讴两个人。家讴晚上值班,她得买了饭带去医院跟他一起吃。   下雨天总是叫人昏昏欲睡,原本下午她只是想坐在床上备课,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而且一睡就睡到了黄昏,醒过来的时候,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宝茹捡起那本被她掉在地上的备课笔记,耙了耙乱糟糟的卷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用黑色的发卡把额前不听话的刘海都别到耳后。然后她穿上外套,抓起茶几上的钱包和钥匙,在玄关匆匆套上靴子,很不情愿地在这样湿漉漉的雨夜里出了门。   从家里到军医院走路大概要15分钟,撑着伞在细雨中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宝茹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新买的靴子,还是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在车上,她打电话给家讴。   “什么事?”过了一会,他冷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程家讴是一个可以说半个字的时候绝对不会说一个字的人,就像他接电话的时候永远不会说“喂”或者“你好”。宝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晚饭吃什么?”宝茹想起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不可以说随便,因为你昨天已经说过了。”她讨厌别人对她说随便,因为她自己也很喜欢说随便。随便,一定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两个字了。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宝茹想,他大概是在朝她翻白眼。   一阵沉默后,那头问:“有哪些选项?”   “A、炒饭;B、蛋炒饭;C、两份蛋的蛋炒饭。”   “C。”他不假思索地说完,挂了电话。   宝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其实还有一个选项她没有说完,选项D是日式鸡蛋猪扒饭,哈,所以活该他没有肉吃,宝茹在心里暗爽了一下,用余光瞥到出租车司机正在用力抿嘴。   难道现在的出租车司机也这么寂寞吗,宝茹疑惑地想。   宝茹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家讴,他从初中开始就寄住在她的姨妈家里,是她姨父的侄子。那个时候宝茹才上小学三年级,但是她已经懂得分辨美和丑了。所以当她看到家讴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去亲近他。那一天,她换了鞋子跑进姨妈家的客厅,看到家讴坐在沙发上,穿着浅灰色的衬衫和V字领的蓝色羊毛衫,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神冰冷却迷人,英俊得甚至,不太像一个真人。她于是整整缠了他一晚上,他用左手吃饭,她笨拙地把勺子换到了左手;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把勺子换到右手后,她也笑嘻嘻地再把勺子换到右手。他把横在胸前的手臂从桌面上挪开,她也跟着把手臂放了下来。只是,无论她怎么顽劣地学他,他始终面无表情。   晚饭后他去书房看书,她也跟着跑到书房坐在他旁边看书。他看她一眼,然后把书放在膝盖上,她也看他一眼,咯咯得傻笑,然后也把书放在膝盖上。当他无可奈何得重新举起书挡住脸时,她也举起了书挡住了脸,当然那一晚上他再也没有把书放下来过。   直到晚饭后爸爸妈妈要告别她还是舍不得走,而程家讴却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当她站在门口拉着爸爸的手回头期待他跟她说一声再见的时候,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然后转身往楼上走去。   三年级的宝茹什么都不懂,她甚至不懂她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恶作剧,而她的本意却只是为了吸引家讴的注意力讨他喜欢,结果自然是弄巧成拙。她对程家讴的好感持续了两个多礼拜,每天都吵着要去姨妈家,直到她学他走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在眉毛上方留了一道疤;直到班上来了新的转学生,并且变成她的同桌。   后来宝茹再大一点,每当想起这件事,都觉得丢脸的很。她常会想,要是她是程家讴,恐怕也会讨厌死陈宝茹了吧。所以在懂事之后,除非必要,她几乎没有再跟他讲过话。而程家讴显然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尽管他越长越好看,他却愈发沉闷冷漠,他总是独来独往,寡言少语,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宝茹甚至有一点怕他。幸好她小学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去读大学了。   偶像幻灭的感觉自然是很痛苦,但这件事从此给了宝茹一个深刻的教训,凡事要量力而行,同样的,做人也应该懂得知足。   三个月前,当她和家讴再次在姨妈家的饭桌上遇见的时候,宝茹惊讶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面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考上大学后在姨妈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程家讴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变,他依然穿着他招牌的衬衫和V字领羊毛衫,依然鼻梁高挺,眼神冷淡,依旧是那么英俊迷人,宝茹甚至觉得,他就像一个已经定型的模型一般,只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版,升级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版,或许再三十年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版。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他比以前稍微黑了一些,或许这跟他在非洲呆了一年有关。   整顿饭,宝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但是又忍不住好奇想去看他,就像当年在这个饭桌上一样。毕竟快十年没见面了,她对他多少有一些好奇。他很快发觉了她的小动作,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把她当做空气,当她望过去的时候,他对上她的视线,抬了抬眉毛,坦然自若问起她的近况。   她很确信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纯粹是顺便问一下的意思,比起他那上北部名校医科、毕业后去海军当兵,服完兵役后又去非洲支医,支医结束后到本地军医院工作的丰富人生经历来说,她二流师范毕业去小学当三年级班主任的浅薄的人生简直就像一张白纸。不过,反正她从来都比不上他,又何必自寻烦恼呢,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前不是,当然现在也不是。宝茹如今已经很清楚,像家讴这样的人,注定不应该是她这样的人所能拥有和企及的。他长得太好看,专业太出色,经历太丰富,思想太高深,他身上有太多光环,让他看起来遥不可及。而陈宝茹只是个普通人,她没什么优点,但是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而且至少这一切到晚饭结束的时候也结束啦,他们应该不会有经常见面的机会,宝茹乐观地想。   然而事实上宝茹有些乐观过头了,晚饭快结束的时候姨妈突然问宝茹:“宝茹,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   “没有啦,”宝茹笑嘻嘻地说,“难道姨妈想帮我介绍吗?”   “那可好了,”姨妈说,“正好家讴现在也没有女朋友,要不然你们相处看看呢?”   “啊……啊?”宝茹正在喝水,一口就呛到气管里。   “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家讴吗?”姨妈显然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狼狈,乐呵呵地说。   “那还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啦。”宝茹一边咳嗽,一边按着胸口痛苦地说。老人家好像对年轻人小时候的糗事总会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要拿出来说笑一下,难道这就是上了年纪的表现吗?宝茹瞟了眼一旁默不作声只低头喝水的家讴,觉得好尴尬,姨妈也太搞不清楚状况了,小时候的事怎么能当真呢?   “我觉得你姨妈的建议不错,”姨父居然也这样说,他笑眯眯地看着宝茹,“宝茹,家讴可是一位很好的青年啊。”   宝茹干笑了两声,决定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家讴,你觉得呢?”姨妈跟她老妈一样,就是那种很容易自high的人,一旦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除非她自己放弃,否则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刚回来工作,应该没有时间谈恋爱。”程家讴放下手中的杯子,拇指磨着杯沿,表情淡淡的不置可否。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这个答案也等同于不愿意了。   “谈恋爱要花什么时间,”姨妈不以为意,“再说宝茹很闲啊,这不就没问题了。”   她哪里会很闲,宝茹在心里委屈,虽然教得只是小学,但是她是班主任,又是新教师,三年级的学生分明还是些不懂事又被宠坏了的小孩,连放学后扫个地都能扫得满地纸屑,所以她除了备课批作业还要当兼职保姆。天呐,虽然她不否认姨妈热情的性格很好,但有时候她也真是服了她这位姨妈,她那么热情地想要撮合她跟家讴,让宝茹感觉她好像嫁不出去一样。要是她真的嫁不出去,程家讴态度恐怕会更嚣张吧。   最好地上快裂条缝让我钻进去吧,宝茹窘迫地想。   而家讴坐在她对面,目光低垂着,继续用拇指磨着杯沿,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他们说的事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这个家伙,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宝茹郁闷地瞪着他。   “都是亲戚,会不会不太合适?”宝茹妈妈有点怀疑地说。   “你不知道,我前几天把身边适婚的女孩子的八字都拿去跟家讴一起排了排,结果宝茹的是最适合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提?”姨妈说。   完蛋了,从姨妈说出八字的那一刻开始,宝茹心一凉,顿时觉得大势已去,果然,老妈甩开她可怜巴巴拽着她袖子的手,眉开眼笑地问姨妈:“八字怎么说?”   宝茹欲哭无泪,21世纪还有人在相信算命这种事吗?   答案是有的,比如她妈妈和姨妈,再比如,她的很多未婚的女同事。   总之,莫名其妙地,她陈宝茹跟他程家讴,就被姨妈撮合到了一起。   “反正又不是要你们结婚,先谈谈朋友有什么关系。”姨妈居然很开放地说。      一、(2) 从出租车上下来,宝茹撑着伞,慢吞吞地走向医院附近的新快熟食店,这是一个多月来她在医院附近发现的最好吃的一家快餐店,开在百货公司的地下一楼,每次她去买饭的时候,还能顺便买一些水果和面包。   明明才刚到吃饭时间,没想到炒饭已经全部卖光了,柜台上的便当只剩下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盖浇饭。宝茹别无选择地拿了两盒,不知道一会要怎么跟家讴交代。   果然,她一点都不适合玩恶作剧。   虽然直到现在,她还一直觉得姨妈让她和家讴交往这件事,像个恶作剧。   第二个周末,在吃过晚饭后,姨妈就把宝茹和家讴一起赶到了书房,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看着被关上的书房门,尴尬了几分钟后,家讴咳嗽一声,拿起书桌上的一叠报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宝茹别无选择,只好从书架上选了一本书,坐在他对面。只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脸藏在书本后面,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期间,宝茹也试图想找几个话题来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搜肠刮肚了半天,她居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跟他聊什么。不可否认程家讴有张好看的可以让人移不动眼睛的脸,但他看起来孤傲而冷漠,脸上分明贴着“生人勿近”的标签。而且像他那种博士程度的人,一定要硕士程度以上的人才谈得来吧。   宝茹吞了下口水,想想自己只是个学士程度的人,还是决定保持沉默比较好。   回家的路上,爸妈和宝茹聊起家讴。对于要他们交往的事,妈妈比较偏向姨妈,爸爸则保持中立。   “……名校毕业,医学博士,还在军医院工作,最重要的是咱们知根知底的,家讴虽然闷钝木讷了一点,但是看起来心肠不坏,对我们也很尊重,要结婚的话,这种人选最适合了。”   天呐,才刚说到恋爱,老妈居然已经想到结婚了,宝茹不高兴地说:“最重要的是,我们根本合不来,我对他没感觉。”   “你们才接触多久啊,谈谈就有感觉了。”妈妈理所当然地说。   “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要有感觉早有感觉了。”宝茹踢着地上的石子,懊恼地说。   “做事都凭感觉怎么行?你别老那么不懂事,那个苏世扬,你还要为他耽误掉你的青春吗?”妈妈不留情面地说。   宝茹觉得很难堪,赌着气跑上楼:“反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你就快点给我找个男朋友回来!”妈妈在后面大吼。   啊!气疯了,宝茹跑上楼砰地一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到底是在为谁谈恋爱啊。   宝茹打电话给定居在英国的表姐家恩诉苦,家恩吃了一惊。   “天呐,我妈一定是疯了,你跟家讴,”家恩停顿了一下,好像倒吸了一口气,“我想一想都觉得会笑场。”   “所以你也觉得这是个笑话吧,”宝茹有气无力地说,“我跟他看起来明明就八字不合嘛。”   “哈哈……”说好不准笑的,但家恩还是忍不住笑场了。   “不过我也记得,你小时候好像真的蛮喜欢他的。”家恩居然还恶作剧地说。   “嘿!”宝茹重重地警告了声。   “好吧好吧,不开你玩笑了……”家恩镇定下来,开始分析这个问题,“我想,我妈一定是寂寞了。你看,这么多年都是你和家讴在她身边,她大概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那你快回国吧,”宝茹燃起一丝希望,“趁你还没生小孩。”家恩跟家讴一样,也是那种很会读书的类型,她高中毕业后就去英国读书,读完本科觉得千里迢迢去那里熬了四年只拿一个本科文凭实在不划算,于是又读了一年硕士,读完硕士后又觉得不如把博士也读了吧。结果等博士读完,她就直接嫁给了一个在英国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的先生,在英国结婚和定居了。不过跟家讴不同的是,家恩聪明而风趣,机智又迷人,尽管她顶着女博士的头衔,又比宝茹大很多,宝茹跟她说话却一点压力都没有。   “这种事并不是说想回就能回的啊,”家恩叹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恶作剧道,“总之,祝你和家讴好运啦,说不定年底我还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嗷,宝茹郁闷地挂上电话,为什么大家都爱拿这件事开玩笑,真是好讨厌啊。   每个周六去姨妈家吃饭是宝茹家的传统,二十几年来,宝茹一直很喜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气氛。幸好这种温馨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家讴的加入而改变。宝茹照旧在饭桌上讲起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并且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为了她喜欢妈妈却不肯帮她买的东西而跟姨妈撒娇,也还是经常跟姨父抢他们都最爱吃的手剥笋。而家讴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冷淡地保持沉默,只有在姨父或者爸爸问他话的时候才说上两句,简直可以闷死人。每当这个时候,宝茹总会回头看看姨妈,用眼神对她说,看吧看吧,我们是多么不同的人,一点都不适合。而姨妈总是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在说,放心吧放心吧,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看起来这次好像是来真的,宝茹咬着筷子,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接下来的两个礼拜,仿佛跟自己怄气似的,当他们坐在书房里的时候,宝茹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跟家讴说。不过他看起来仿佛根本不在意,他只是低头看书或者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专心得要命,彻底把她当成了空气。   第三个礼拜,宝茹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他:“你不觉得姨妈的提议很荒唐吗?”   他正在写论文,好像很意外她会开口说话,抬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难道你真的要跟我交往吗?”宝茹惊讶地问道。   “据说我们八字很合。”他居然说起了冷笑话。   宝茹翻了个白眼:“你还真信,我敢打赌那个算命的一定是个瞎子。”   沉默了一下,他撇了撇唇:“他确实是个瞎子。”   “……”愣了一下,宝茹还是笑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坐在这里?”   “我们只是坐在这里。”他抬了抬眉毛,用他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在说这并不是什么大的事情。   也对,他们只是坐在这里而已。他在写论文而她在备课,他们根本不是在约会。意识到这一点,宝茹突然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么说,你并不讨厌我咯。”   他沉默一下:“我并没有这样说过。”   “可是小时候你看起来很讨厌我的样子。”说起往事,宝茹还是有些尴尬。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你小时候看起来还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   “……”宝茹完全没料到他会毫无预兆地说出这句话来,叫她一时竟然完全接不下去。   这家伙,居然很会放冷箭啊。   沉默了一下,宝茹厚脸皮地就当没听见刚才那句话,装出若无其事的口吻问:“你现在,真的是单身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他在键盘上打字,并没有抬头,“如果你一定要确认的话,我的确是单身。”   宝茹翻了个白眼:“可是外科医生不是一向很抢手的吗?你条件这么好,而且医院里年轻护士那么多,你不见得连个交往的对象都找不到吧?”   “我应该把这理解成是赞美还是讽刺?”家讴突然抬起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宝茹。   宝茹愣了下,闷闷地说:“当然是赞美了。”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少委屈一点的话,我的行情确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宝茹目瞪口呆。   他当然不会相信她是赞美,宠辱不惊地看了她一眼,他又低下头去写他的论文,这一晚上,他们没有再没讲话。   虽然宝茹承认一开始的时候她对家讴有偏见,但事实也证明,他们真的聊不来。   尽管事实上,宝茹和家讴并不是陌生人,但她还是觉得,他们甚至还不如陌生人。起码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她还会因为好奇而表现得礼貌或感兴趣些。但或许是因为认识太早而成见又太深的关系,她在心里已经把程家讴定义为不值得深交的人了。宝茹一直以为,既然在过去的15年里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熟悉的陌生人的关系,那么,在接下来的15年或者30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他们能做的,未必不是把这样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让他们谈恋爱,更是宝茹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从家讴的反应来看,宝茹深信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这两个月来,宝茹和家讴很快找到了方法适应这种被关在书房里面面相觑的尴尬处境,那就是,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他可以坐着看上一晚上的原文书,而宝茹也总有成堆成堆批不完的作业。尽管他们很有默契地毫无进展,姨妈的热情却一点都没有减退,她甚至让宝茹在家讴排到周六值班的时候,去给他送饭,理由是,家讴也是他们的家人。   宝茹举着伞站在马路对面,湿漉漉的街道,模糊的路灯,下着雨的这个城市是如此空旷而寂寞。她看着雨夜里灯火通明的军医院大楼,低声叹了口气。其实她也可以不来,她可以找各种理由拒绝姨妈。但或许,她只是觉得寂寞吧。   从电梯里出来到达十一病区骨外科的时候,正遇上查完房的家讴。他把病历拿回办公室,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盒饭,径直往医生值班室走。宝茹提着还在滴水的伞,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所谓的医生值班室,比想象中要简陋很多。类似于大学的学生宿舍,只有一张上下铺的木床和一组柜子。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多了一套会客用的沙发和茶几。宝茹就在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家讴打开了塑料袋。   他看着那两份盖浇饭,然后抬头看她,一脸问号。宝茹无辜地朝他耸了耸肩:“抱歉,我也不知道炒饭、蛋炒饭还有两份蛋的蛋炒饭居然都卖完了。”   家讴什么都没说,从塑料袋里拿走了那盒青椒肉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撕开筷子,抬头看宝茹直直地看着他,狐疑地挑了下眉毛:“你要这个?”   “我不吃青椒。”宝茹摇摇头,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然后慢吞吞地低头拆她的那个便当。   过了一会,家讴拿过她的便当,把他那份青椒肉丝里的肉丝都拨给了她。   跟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省事,宝茹高兴地拿起筷子,不过她很快又抬起头,继续直直地看着家讴。   “还有哪个不吃,直说。”家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指指番茄鸡蛋里的鸡蛋,家讴又拿起她的便当,把鸡蛋全都拨到他碗里。   啊,好开心,宝茹用筷子拌了拌饭吃起来,看来至少找个人跟自己一起吃饭并不是坏事呀。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吃到一半的时候,宝茹突然想起来问家讴。   “?”他似乎愣了愣,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难道没有人这样问过你吗?”宝茹惊讶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已经超过30岁了吧。”在这个流行早婚的城市,如果女生过了25岁、男生过了28岁还没有对象的话,周围的人难免会发出这样或那样的疑问。   “事实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结婚。”家讴没什么表情地说。   “哦,”宝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现在比较能理解姨妈的心情了。”   他抬了抬眉毛,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抱着不婚主义的人,本身不就让人很担心吗?”宝茹说着,露出一脸八卦的神情,“难道你曾经被感情狠狠伤害过?”   家讴目光变冷,懒得理她。   “还是……难道……”宝茹犹豫了一下,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地说,“难道你不喜欢女人?”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家讴,越看越觉得像是真的,因为他长得这么好看,这样一张脸,如果不去当演员的话,让他过着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的生活,似乎真的是太可惜了。那么,他如果真的是gay,那难道就不遗憾了吗?宝茹有点弄不清楚自己的逻辑了。   家讴放下筷子,抱着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哈,哈……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宝茹干笑了两声,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凶吧。   家讴一脸懒得理她,低头继续吃饭。   “昨天突然知道,我有一个好朋友要结婚了。”宝茹拨着碗里的饭,心不在焉地说。   “所以呢?”这次直到他吃完了,家讴才冷淡地开了口。   “就是突然觉得她已经离开了我们的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家讴沉默着,等她说下去。   “你能不能理解,就是那种你以为你们还是同一个世界的,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她已经跟你不是同一个阵营了的感觉,她已经比你走的更远,而你还在原地踏步。”   “我想,你是想说,她已经成为女人,而你还是个小女孩?”   好吧,宝茹翻了个白眼,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那都是别人的人生,而你也有你自己的。”他淡淡地说。   “难道你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在意或者嫉妒别人的时候吗?”宝茹看他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由惊诧道。   “结婚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好嫉妒的。”家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你真的从来没考虑过结婚这件事?”宝茹忍不住又问道,“你不会都没有谈过恋爱吧?”   “如果我说有,你可以放过我了吗?”家讴抱着臂,淡淡地说。   “哦,当然。”宝茹不好意思地低头下,直到把饭吃完,都没有再抬起头来。   “走吧,”他把吃剩的便当盒扔到垃圾桶里,“我下楼送你。”   他们等了很久的电梯才到楼下,家讴陪宝茹走到路口,伸手帮她拦出租车。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还在下雨,他接过她手里的雨伞,稳稳撑在两人的头顶。   马路上车很少,下雨天好像让这个城市的喧嚣都褪去了颜色,在灯火昏黄的街头,宝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安静极了。   “你讨厌下雨吗?”宝茹回头问家讴。   “雨并不会因为你讨厌它就不下了。”家讴淡淡地说。   宝茹还想说什么,家讴却突然打断她:“车来了……”   “我已经记下车牌号了,路上小心,还有,到家记得发信息给我。”帮她关车门的时候,家讴弯腰低声对她说。宝茹仰起来看他,雨夜让他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她其实想问,难道他从来都不会觉得寂寞吗?   但是没等她开口,车子已经开动了。   一、(3) 第二天依然在下雨。   周一总叫人手忙脚乱,幸好下雨取消了升旗仪式。宝茹用课间的时间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面包和牛奶当早餐。上午还有两节课,她得填些东西,免得自己在课堂上晕倒。   “你早上又睡过头了?”同事文雯看她吃得狼吞虎咽,摇了摇头。   “我妈这几天不在家,早上一觉醒过来居然已经7点钟了。”宝茹用力吸了口牛奶,终于觉得缓过劲来了,“我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今天还正好是校长大人站岗,真糗。”   文雯做了个表示同情的表情,却很快又八卦起来:“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看来你跟程医生进展不错嘛。”   宝茹翻了个白眼,做了个怎么可能的表情。   “据说,你们八字很合,”文雯恰好是那些相信算命之说的女同事之一,“要不要我再帮你去算算,看看你适不适合嫁给医生。”   “顺便帮我也算一下,看我适合娶什么样的女生。”体育老师姜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滑稽地吹了声口哨。   文雯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的人生很平顺,没什么大起大落,不过你会克你爸爸的事业,而且你28岁的时候会改行,30多岁会离一次婚。”   宝茹和姜鹏呆住,一致露出一个,真的还是假的的表情。   文雯突然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犹豫了一下才坦白:“是我妈啦,她把我身边适婚的男生的八字都拿去算了一下。”   “可是算命的不是说你会在27岁的时候出嫁,命里有富贵之态,适婚的男士会从事IT或者市场营销之类行业吗?”宝茹和姜鹏又一致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文雯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姜鹏,”宝茹忍不住取笑他,“你不会因此娶不到老婆吧。”如果他的第一次婚姻注定要离婚的话,那谁还敢嫁给他。   姜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你们谁想嫁给我的话,不妨等到我离婚以后。”   “切!”宝茹和文雯一起发出鄙夷的声音,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相信命运吗?”周六在姨妈家见面的时候,宝茹问家讴。   家讴从笔记本前抬起头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还在纠结那个八字之说吗?”   “不是啦。”宝茹于是把姜鹏八字算出来的命运说给他听。   家讴表情淡淡的,不置可否。   “难道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宝茹笑个不停,不过她很快发现,跟医生讨论伪科学是个错误。   “我倒希望谁真有预知生老病死旦夕祸福的能力,这样的话,恐怕我们医院的床位会空不少。”他冷着脸,不无幽默地说。   他是在开玩笑吗?宝茹惊讶了一下,不过她很快说:“但你也不可否认,就因为八字这种无稽之淡,我们现在不得不一起坐在这里。”   家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宝茹发现家讴有一个特点,他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对于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都只当没听见。而且,显然,他在医院比在家里要好说话得多。   “你一定是那种,相信并且喜欢自己掌握一切的人。”宝茹打量着他说,“你无法容忍别人给你的人生下判断,也不希望人家指使和干涉你的人生。”   “如果我有你说得这么厉害,我们现在也不会不得不一起坐在这里了。”他表情淡漠地用她刚才的话驳回了她。   “……”宝茹翻了个白眼,不过她才不信,程家讴分明是个再自以为是不过的人,宝茹好奇的是,他看起来好像很尊敬姨妈,像他这么冷漠的人,他居然从来没有反驳过姨妈的意见。要知道很多时候,就连神经大条的宝茹,都有点受不了姨妈的过分热情。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当医生。”宝茹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不?”   “医生听起来不就是一个责任重大而神圣的职业吗?它意味着责任感、热情、耐心、奉献、正直……总之,”宝茹看着家讴,忍住了那句显然有点冒犯的话,“也许你看上去更适合当高高在上的建筑师或者孤僻古怪的实验室生化博士。”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没有责任感、没有热情、没有耐心、不懂奉献又不正直的人?”冷冷地抽动一下嘴角。   “我可没这么说。”宝茹无辜地耸耸肩,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会当老师。”沉默一下,家讴突然开口。   “我知道,”宝茹自作聪明地说,“你一定是想说,像我这种既没有渊博的知识,也没有丰富的经验,道德算不上高尚,态度也不够积极,离‘理智’、‘稳重’、‘严谨’这些字眼就更加遥远的人,肯定没什么资格当老师吧。”   然而才说完,宝茹却突然意识到,她中了他的圈套了。   果然,家讴漠然看着她,一脸无辜地抬了抬眉毛。   “……”这家伙,居然也会恶作剧啊。   周四下午,所有三年级的班主任都被叫到会议室开会,学校月底有演出,三年级组的文艺汇演。因为他们这一批新入职的语文老师基本上都被分配到三年级当班主任,所以这也意味着是一次对新老师的变相的考核。   从小到大,宝茹抽签的手气就从来没好过,结果他们班抽到了英文短剧,三年级生+短剧+英文=?   “坍台。”文雯托了托鼻梁上不知从来借来的黑框眼镜,镇定地吐出两个字。最近她开始扮起知识女青年的形象来,据说是因为她舅妈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喜欢比较老派的女性。   “但客观现实是,没人允许我们坍台啊。”宝茹坐在桌前,转着手中的笔,想起那一群灰头土脸的小鬼,太阳穴隐隐作痛。   “所以现在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文雯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身为他们班的英语指导老师,她这次任重而道远。   “所以,关于剧本,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宝茹朝文雯投去热情如火的目光。   “snow white?”   “对白太矫情,那是初中生的程度。”   “小王子?”   “成人童话,并且情节太单一。”   “cinderella?这可是标准少女童话。”   “少女童话害死人,而且希望你没有记错,他们只是三年级的小孩子。”   “不要低估三年级小孩子的智商,他们上幼儿园之前就知道什么是接吻了,”文雯翻了个白眼,“那么三只小猪?”   “角色太少了,我们班有四十多个人。”   “格列夫游记?这下够多了吧。”   “唔,够是够了,”宝茹端着下巴,想一想,“但除非我们班上也有一个姜鹏呀。”   “陈宝茹,”文雯抓狂,“我不玩啦。”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姜鹏从外面进来,把手里的外卖放在桌上,侧头掏了掏耳朵。   “……我们在讨论,你出生得太早了。”冷场了一会,宝茹说。   “这,有什么关系?”姜鹏看看宝茹,又看看文雯。   “要是你晚生十年,我们就不用发愁《美女与野兽》找不到男主角了。”文雯面无表情地说。   “哦,那可真是遗憾,”姜鹏摸了摸鼻子,在地板上坐下来,“毕竟,新一变成柯南这样的故事,应该没有机会发生在我身上。”   哎……宝茹和文雯一起仰天长叹。                          二、(1) 这个周末的好心情就完全被摸不着头脑的剧本破坏掉。百货公司寄来最新的打折宣传单,原本计划着去买一件冬装的宝茹最终还是留在家里备课。晚上宝茹打电话给明清求助,明清却带给她一个吃惊的消息。   “我昨天看到苏世扬了。”明清说。   “他不是在宁城吗?”宝茹吃了一惊。   “大概这次派到吴城的项目了吧,我正好跟他们公司合作,”明清说,“他有跟我问起你。”   “哦。”宝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宝茹,你还好吗?”沉默了一下,明清说,“或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不过我想你们早晚会见面。”   “我很好啊,”宝茹哈哈大笑,“而且我早就已经忘掉他啦。”   挂掉电话,宝茹却觉得很难过。她觉得有点口渴,但是却不敢走出房间,因为爸妈还在外面看电视。她在床上躺了一会,然而坐起来打开电脑,连上网络。离开以后,她并没有删掉关于苏世扬的联系方式,MSN的联系人里,他的名字依然在那儿;手机里,他的号码也依然保存着,尽管那已经成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去点击或拨打的号码。或许是因为,一旦真的删掉了,那就真的成了再也没有关联的人了吧。   她一直都不是个毅然决然的人。就像明明已经决定要忘记他,却总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舍。   宝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苏世扬的空间。她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浏览他的日志和相册,明知道是自找痛苦,却还是贪婪地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果然,他来吴城了。最新的那张照片里,他站在中央公园里,戴着一顶棒球帽,对着镜头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   这家伙,还是过得很好啊。宝茹关掉网页,却觉得,快要哭了。   有人说,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很寂寞,但为什么当她决定不再爱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这么寂寞呢。   23岁是一个尴尬的年纪,在这个年纪,你已经被要求像个大人,但往往你还会想耍一点小孩子的任性。你有一些话想说,可是没办法说给父母听,这跟爱不爱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有一段时间,宝茹常常失眠,她在大半夜翻遍了手机的通讯录,却不知道应该去骚扰谁,也不敢惊动父母,最后只好爬起来上网,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看电影到凌晨。   妈妈总说,难道你还要为苏世扬耽误掉所有青春吗?   可是谁能告诉她,要怎么忘记。   周六家讴轮到值班,晚上在姨妈家吃过饭后,宝茹照例去给他送饭。没想到他在手术室里,一直到八点多才出来。宝茹在值班室等他,批完习题册和一大叠习字帖,无聊得很,又不好打电话给他,只能干等着。   “你还没走?”推门进来看到她的时候,他诧异了一下。   “这不是要等你吃饭吗?”她指指桌上已经凉掉的饭菜,站了起来,“我帮你拿去热一下。”   “我来吧。”他突然从后面走上来,拿起那两个饭盒,一直走到开水房的隔间,然后把饭盒放进了微波炉,关上门,把时间调到4分钟。   “如果下次我还在手术室,你就不要等我了。”吃饭的时候,家讴说。   “哦。”宝茹随口应了声。   在办公室吃饭的气氛要比值班室压抑很多,尤其是今天程大医生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刚才做的是什么手术?”沉默了一会,宝茹问道。   “车祸,右腓骨上段粉碎性骨折并腓总神经严重损伤,无法恢复供血,做了截肢。”   “截肢?”宝茹脊背一凉,抽了口气,看着对面那个从容不迫吃着饭的男人,她很难接受他居然能面色不改地说完这番话,就像在说只是感冒发烧吃了个药就好这种话。   “如果不截肢,很快会感染到肝脏,甚至全身,到时候就不是一条腿的问题了。”他并没有理解她吃惊的原因,仍然用那种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语气说,“这是很慎重的手术,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截肢。”   “可是,”宝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你怎么还能吃得下饭?”   家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我已经连续在手术台前站了10个小时,并且接下来还要工作24小时。”   “……”宝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许她不该那样毫无根据地说他不适合做医生,尽管他看上去很冷漠,但至少他是个尽职的医生。   可是,看着家讴没什么表情的脸,宝茹却突然有点羡慕起他来,他从不惊慌失措,好像从来不会为任何问题感到困扰,他好像强大到足以应付任何问题。   她多想能够一夜长大10岁,那样她应该也足够成熟到不会再为不擅长的工作而烦恼,也不会再为任何感情问题感到不知所措了吧。   最终定下来的剧本是《木偶奇遇记》。   宝茹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她从没有学过舞台剧,现在却要负责起一部英文短剧的整个流程,而演员还是一群10岁左右的小孩,宝茹觉得很心虚。   幸好有文雯和姜鹏帮她。他们一起写剧本,做舞台布置,挑选服装和道具,讨论到疲劳的时候开始唱歌,然后关灯锁门,在走廊里洗手,一起去学校外面吃宵夜。宝茹一一分好了角色,还把台词打印出来,放学的时候让家长一起带回家,帮学生对台词。幸好他们学校推崇的是阳光教育,会把孩子送来这里读书的家长都比较支持课外活动。当然最困难的部分,还是排练,不过在这个时候,文雯和姜鹏却似乎突然闹起了矛盾,丢下宝茹一个人焦头烂额地应付那帮叫人又爱又恨的小孩。放学后,她只好把他们拎到小礼堂,解释剧本的场景和每个人的戏份,然后一个一个地纠正他们的语气和发音。   不过,当被学生们簇拥着的时候,宝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要比以前更重要一点了。当然,她必须用比平时高出5倍的声音,才能勉强保证现场没有乱成一锅粥。   毫不意外,一个礼拜后,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周六在姨妈家吃饭,姨妈一脸心疼地给她夹菜,一边抱怨现在学校事儿多。   “这么多课外活动,学生怎么能专心学习呢?”姨妈不高兴地说,“把老师也折腾死了,都忙学校的事了,哪有时间管个人问题啊?”   “学校对新老师总归要求高一点嘛,”宝茹看了眼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家讴,不想被当成小孩,只好反过来安慰姨妈,“可能熬过一年就好啦。”   姨妈叹了口气:“下周有时间都来吃饭,我得给你们补补。”   晚饭后,四位老人家移了桌子打麻将,虽然这一次姨妈没有使眼色,宝茹和家讴还是不约而同地去了书房。在书房里没有四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个人反而自在了很多。   家讴一晚上一直站在书架前,从这头到那头,不时抽了书在手里翻来翻去,像是在查什么资料。宝茹把累积了一周的作业批完,觉得累极了,上下眼皮都在打架。爸妈还在楼下打麻将,估计不到半夜不会休战。她看了眼倚在书架前一动不动的家讴,不由疑惑,难道他不觉得累吗?不过她忘了,外科医生动手术经常一站就是五个小时。   “宝茹,下来吃宵夜。”姨妈在楼下喊,“叫家讴一起。”   宝茹放下书,看着书架前那个几乎成了雕塑一样男人,还是决定不要去惊动他好了。   “家讴呢?”姨妈看着走进厨房的宝茹,又望了望她身后,问。   “哦,他在看书。”宝茹随口说道,打开了高压锅,“哇,好香。”是她最喜欢的糖水芋头。   “别急,烫着呢。”姨妈拍掉她的手,盛出来两碗。   宝茹端起一碗来喝,冷不防姨妈突然问:“宝茹啊,你跟家讴,最近怎么样?”   宝茹手一抖,灌下一大口,烫的喉咙都快烧起来了,她忙不迭地把碗放下来,苦着脸抱怨:“姨妈……”   “姨妈就问问,就问问,这不是关心你们嘛。”姨妈笑眯眯地说。   宝茹哀叹一声,索性端着两只碗又上楼去了。   二、(2)                          二、(2) 回到书房,站了一晚上的程先生终于坐在沙发上了。   原来他还是知道累的,宝茹把碗搁在中间的茶几上,低声说:“吃宵夜吧。”   “哦,谢谢。”他头也不抬,视线还停留在那本厚厚的书上。   什么书这么好看,宝茹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英文。   她吐了吐舌头坐了回去,家讴突然抬起头来,看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他照旧穿着衬衫和V领的羊毛衫,这么含蓄地一笑,像极了英国老电影里的绅士。   宝茹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停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家讴笑,原来他还是会笑的。   “怎么了?”家讴看她又直直地看着她,狐疑地问,大概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笑吧。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心情还不错,宝茹打量了他一眼,开始打起小算盘:“你英文很好吗?”   “应该还不错。”家讴把手中的书放下来,端起他那碗糖水芋头。   这人一定不懂得什么叫谦虚,宝茹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不过还是努力装出讨好的语气说:“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说说看呢。”他心情大概真的很好,居然没有不耐烦地打断她。   “那个,我们学校要求写科研论文,但是我找到的参考文献都是外文的,”宝茹一边说,一边看他,“你可不可以帮我翻译一下?”   “不可以。”他想都不想就回答她。   啊?要不要这么直接啊?宝茹看他之前还很有耐心的样子,哪里想到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直接拒绝了她。   “真的不可以吗?”宝茹厚着脸皮跟他商量,“拜托啦,你知道我最近很忙嘛,不然我肯定自己翻译啦。”   “不可以。”他还是那副不容商量的语气。   “为什么不可以啊?”宝茹不服气地问。   家讴没回答,只是把手里的碗放下,又重新拿起书,好像已经不打算理她了。   宝茹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我猜,你读书的时候一定被很多人讨厌吧。”   “?”他扫了她一眼。   “你就是那种考试的时候人家想让你帮忙作弊你却一定不肯的那种人。”   “作弊本来就不应该,我为什么要帮他?”他不以为然地说。   “难道你不知道与人为善助人为快乐之本吗?”从他的语气,宝茹就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而且只是给别人看一下,对你又没什么损失,而且这样一来跟同学的关系不就更好了吗?”   “助人就一定要用作弊这种方式吗?”他淡淡地看着她,“我并不这样认为。”   “所以你人际关系一定很差。”宝茹下结论说。   家讴撇了撇唇,好像一点都不屑跟她争论。   哈,被她猜中了吧,看在他人缘那么差的份上,宝茹决定不跟他计较不帮她翻译的事了,她还决定邀请他来看他们班周五的演出。   “你下周五休息吗?”   “有什么事?”   “我们班的那个英文短剧,你要不要来看?”   家讴看着兴高采烈的她,没有说话。   “放心啦,我没有要你用翻译来换,”宝茹没好气地说,“而且至少我们名义上还在交往,总得在姨妈面前装装样子吧。”   家讴沉默着,好像在犹豫,过了一会,宝茹听见他说:“我下周五有事。”   虽然已经有了被他拒绝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拒绝的时候,还是有点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的感觉,宝茹闷闷不乐地问:“你有什么事?”   “不太方便透露。”他敷衍地说。   “是要去约会吗?”宝茹沉默了下,到底没压抑住小女生的好奇心,厚着脸皮问。   家讴闷声不语,好像对她的厚脸皮没有办法,过了一会,他说:“朋友聚会而已。”   “朋友聚会,你居然也有朋友?”宝茹大吃了一惊,他居然也有朋友。   “难道我不应该有朋友吗?”他冷冷地看着她。   “额……”意识到嘴太快,宝茹尴尬起来,“我只是有点好奇,毕竟,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朋友们。”   “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我也从来没见过你的朋友们。”他冷淡地说。   宝茹被他噎住,张了张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哈哈”干笑了两声。   程家讴居然也有朋友,而且,他不仅有朋友,还有朋友聚会。这个消息让一向自诩有很多朋友的宝茹觉得更加孤单起来,事实上,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参加过朋友聚会了。于是,她抱着一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想,人以群分,程家讴人缘这么差,他的朋友,也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周五晚上的演出,宝茹没能邀请到家讴,文雯却带来了一位神秘嘉宾,她目前约会的那名男士,林志忠,证券公司的客户经理。   林志忠先生穿着很正式的黑色西服,他长得就是,你一看到就会觉得很像证券公司的客户经理的那种人。   “穿成这样,还带花来,他以为是参加个人演唱会吗?”林志忠去洗手间的时候,姜鹏刻薄地说。   “也许他只是想送给我们班的女主角呢。”宝茹天真地说,“文雯,你说是不是?”   文雯和姜鹏看着她,一致露出一个“只有你会这么想”的表情。   干嘛这样,宝茹一脸沮丧,她也只是想缓解下气氛嘛。   “姜鹏,你这是在嫉妒。”文雯瞪了姜鹏一眼。   “哈,我会嫉妒一个穿黑皮鞋配白袜子的家伙?”姜鹏冷笑一声,“我的品位还不至于这么差。”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品位很差咯?”文雯不甘示弱。   “我可没说,”姜鹏讥诮地说,“是你自己说的。”   “懒得理你!”文雯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巧的很,我也正有此意。”姜鹏抱着手臂,冷冷地别过脸。   “额……”宝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终于知道这几天他们在闹什么别扭了。   他们班的节目压轴,最后得了第二名,对于这个结果,一向知足常乐的宝茹已经觉得很满意了,相比之下,班上的同学看起来要比她失落的多,甚至到最后,她只能去安慰这群一个个哭花了脸的小鬼。   散场的时候,林志忠带来的那束花果然还是到了文雯怀里,走出礼堂的时候,姜鹏的脸色有点难看。   林志忠去停车场取车,他们三个等在路口。   “啊,饿死了,”宝茹揉揉肚子,“我们去吃东西吧。”   文雯鄙视了她一下:“没见过你这样比学生更不求上进的老师。”   “所以学生们都喜欢我啊。”宝茹嘿嘿一笑。   “有吗?”文雯表示怀疑。   “这点我倒是可以作证。”从开场前吵架后就沉默到现在的姜鹏突然说。   文雯翻了个白眼,故作大方地说:“我知道,你们两个单身的现在是想联合起来攻击我,算了,本小姐不跟你们计较。”   宝茹愣了一下,然后朝姜鹏耸了耸肩,姜鹏也耸了耸肩,朝她撇了撇唇。不可否认,文雯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叫人有些吃不消。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总不能苛求自己的朋友事事完美吧。   他们去经常去的那家面馆吃面,林志忠请客,并自告奋勇去柜台给他们点餐。   “我要罗宋面。”宝茹兴奋地说。   “鳝丝面。”姜鹏面无表情地说。   “我要面川条。”文雯托了托眼镜,斯文地说。   轮到林志忠的时候,他看着菜单,好像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林先生想必很少来这种小地方吃饭吧?”姜鹏靠在椅背上,抱着臂懒洋洋地说。   “我确实比较少吃面食。”林志忠有点尴尬,老实地说。   “要是你吃不惯面条的话,这里的咸肉菜饭也很好吃。”文雯侧过身指了指菜单,帮他解围。   “那我就要这个好了。”林志忠起身去柜台点餐。   他刚走,文雯就狠狠地瞪了姜鹏一眼,姜鹏还是懒洋洋地,只当没看见。   “其实,大家都是朋友嘛。”宝茹哈哈干笑了两声,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又多嘴了,因为那两个人又同时瞪了她一眼。   好吧,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撞枪口,也许,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宝茹伸手在嘴上比了个封口的姿势,却听见旁边有人叫她。                          二、(3) 宝茹回过头去,看见站在她面前的苏世扬,惊讶地连手都忘了放下来。   “原来真的是你,”苏世扬微微一笑,眼神明亮,“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哦,你怎么会在这里?”宝茹很惊讶自己居然还能正常地讲出话来,她甚至,还能正常地微笑。   “来这里吃面啊,据说这是家老字号。”一年多没见,苏世扬几乎没怎么变,就连跟她说话语气,都没有生疏。   “是啊,是老字号,这里的面,很好吃。”宝茹喃喃,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尽管已经知道他在吴城,但是这样的相遇还是太突然,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呢?”苏世阳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文雯和姜鹏,“这是你朋友?”   “哦,我刚吃完,正准备走了。”宝茹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僵着脸朝他笑了一下,“我正准备走了,很高兴见到你,下次,下次有时间再约吧。”说完,她也不管身后一头雾水的文雯和姜鹏,抓起外套就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才走出面馆,宝茹就沮丧得捂住了脸。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呀,什么面很好吃?什么很高兴见到你?什么下次再约?真是见鬼了,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她见到他一点都不高兴。从她离开宁城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想过再见到他,因为她没有办法在重逢时装作很有风度地跟他问候,因为她根本不是那种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人。而事实上,他们之间甚至没有真正开始过,所以也谈不上分手。   可是,早知道终有一天还会再见,她一定会事先排练一下,笑容的尺度、动作的幅度、说话的风度,至少不能像刚才那么狼狈,她刚才看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了吧。   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来,是文雯。   宝茹咬住嘴唇:“我刚才有没有很糟糕?”   “有……一点。”文雯不确定地说。   果然,宝茹沮丧地望了望天。夜空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就像此刻她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一片梧桐叶被风吹下来,掉在她脸上。宝茹用手拂开,突然有点想笑,她在干嘛呢,为什么还要为一个不相关的人为难自己。   一阵沉默后,文雯开了口:“是那个混蛋?”   “是……”   “是那个被你打了八个耳光的混蛋?”换成了姜鹏的声音。   “是……”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宝茹……”   “他人呢?”   “你走之后……他也走了。”文雯还是用那种不确定的语气说。   “我挂了,bye!”宝茹挂断电话,在栽着梧桐树的人行道上慢慢走回家。   她从大学一年级开始喜欢苏世扬,他跟她暧昧了四年,毕业后第一年,她去宁城找工作,只因为他也在那里。他对她就像女友,但是他却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承认过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他甚至没有跟她明确表示过他喜欢她。可是那时候,她居然也傻傻的以为,只要这样,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也就够了。直到她发现他跟她暧昧的同时,已经在跟别人交往。   宝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碎成一地的感觉,她打了苏世扬8个耳光,然后拖着行李买了当天的车票回家。她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个混蛋,也不该再惦念他,可是人毕竟不像金鱼,不可能转个头就把曾经游过的地方忘掉。即使她已经把他关到心里最偏僻最冷门的角落,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叫嚣一声,让她一阵心痛不已。   “那么最后怎么样了?”家讴拨着碗里的菜,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什么怎么样了?”宝茹回过神来,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家讴。   家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你们班的表演。”   “哦,那个啊……”宝茹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还好啦,得了第二名。”   家讴又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以家讴的聪明,他不会感觉不到今晚的气氛的怪异,但是他那种沉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主动打破沉默。所以当宝茹沉默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地低头吃饭而已。   “你一定是那种永远无法容忍当第二名的人吧。”宝茹终于打破沉默,即使心情低落,她还是无法忍受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吃着饭。   “我并不会用对自己的标准去苛求别人。”家讴没料到她突然出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那么,意思还是瞧不起了。宝茹索性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是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   “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他冷淡地反问她,眼神疑惑。   “跟你辉煌的人生比起来,我不就是那种最不中用的人吗,我又不求上进又懒惰,总是睡觉睡到日上三竿,从来不做家务,读书也马马虎虎,工作也是家里帮忙找的,人也不聪明伶俐,没有帮这个社会创造任何价值。我没有渊博的学识,经验不够丰富,道德也算不上高尚,做人更加不积极向上,理智和稳重什么的就离我更遥远了,我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原来你是这么看你自己的,”家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你早就给自己的人生下定义了,似乎根本用不着我来评价了吧。”   “……”宝茹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羞愧起来,原来在别人看不起自己之前,她已经先看不起自己了。她从前并不是这样没有自信的人,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有一个天天去早读的女同学曾经当面指责她成天睡懒觉混学分胸无大志,却因为有一个当大学教授的爸爸可以一路开绿灯。那时候的宝茹没有忧愁,她想,那又怎么样呢,她本来就是胸无大志啊。   可是,得不到的爱情让她失去了自信。她也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苏世扬才不要她。   “你上学的时候,你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很讨厌的老师?”宝茹问家讴。   家讴奇怪地看着她,然后用不确定的声音说:“我并不偏科。”   宝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反应很慢,做事总要比人家慢半拍,还经常答不完考试的卷子。不过我们班的班主任很年轻,看起来很和气,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她总会跟我爸爸说我很可爱又很乖,虽然我动作比较慢,一定会多照顾我一下。”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所以我一直都以为她很喜欢我。直到有一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听到她在跟其他老师讨论我,她说‘那个陈宝茹啊,人笨死了,而且又长得丑,这样的小孩,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家讴继续沉默地看着她。   “于是那天我就离校出走了,我背着书包坐在我家附近的公园里,伤心地要命,一直哭一直哭,觉得我就像个又丑又笨的怪胎,觉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我了,连我爸妈都不要我了。”   “的确,对没什么词汇量的小学生来说,笨和丑是最严重的批评了。”像是要安慰她似的,家讴终于没什么表情地发表了下观点。   宝茹却一点都没觉得被安慰到,她瞪了家讴一眼,继续说道:“我一直哭到睡着都没人来找我,我以为他们都真的不要我了。还好后来爸爸找到了我,他说,丑小鸭在变成白天鹅之前没人知道它其实是一只天鹅,而且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把我当成了丑小鸭,在爸爸心里,宝茹一直都是白天鹅。”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事实上,你现在也没有变成白天鹅啊。   宝茹努力想挤出一个不屑一顾的微笑,眼泪却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滚出来,扑簌扑簌往下掉。   家讴错愕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起初还是压抑着抽泣,后来就完全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夜里静的几乎能听见日光灯的电流声的办公室里此刻全都宝茹的哭声,家讴坐在她对面,一脸呆滞地看着她。直到她越哭越大声,已经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他终于扔下他吃了一半的饭菜,走过来把她拉到值班室去。   宝茹像个木偶一样毫无知觉地被家讴拉到了值班室,走廊里有走动的病人家属奇怪地看着他们。家讴把门关上,去茶几上抽了几张面纸给她。她接过来捂住脸,哭得完全不能自已。   家讴站在床边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宝茹第一次知道,原来用来形容疼得撕心裂肺是真的,她越哭越伤心,一直哭一直哭,抽光了家讴桌上的一盒面纸,直到最后哭得满脸通红一丝力气都没有。家讴把手插到白大褂的口袋里,淡淡地说:“哭累了就去洗把脸睡一觉。”说完,他扔下一脸狼狈的宝茹,转身出去了。   宝茹的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几乎睁不开来,她完全不敢在这个时候回家,要是爸妈看到她这样,一定又要伤心了。稍坐了片刻,等脑子清醒一点后,她去水池边洗了把脸,然后在值班室的床上躺了下来。   躺下来之后,宝茹呆呆地看着上铺的床板,眼泪不知不觉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无声地又哭了一会,她用家讴的枕头擦了擦眼泪,闭上了眼睛。   三、(1)                          三、(1)   醒过来的时候值班室的灯还开着,所以宝茹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夜晚还是白天。她觉得嘴巴干得厉害,坐了起来却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她把杯子拿起来,看到底下贴着家讴的名字。她拧开来喝了一口,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宝茹穿上外套开门出去,走廊里有医护人员推着车在发放早饭,原来已经天亮了。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家讴果然在里面,他背对着她,正在电脑前写东西。   宝茹敲了敲门,家讴回过头来看到她,好像松了口气,语气却还是没什么起伏:“睡醒了?那就回家吧。”   宝茹杵在门口没有动。   “我昨天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了,说你发烧了留在医院打点滴。”他以为她在担心夜不归宿的借口。   宝茹还是一动不动。   “要是你想继续装病的话也可以,但我不能保证待会你妈妈不会来医院。”家讴冷淡地说完,转过身去。   “对不起。”过了一会,宝茹低声道歉,她想,家讴一定很郁闷吧,她不仅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大哭,还害他一夜没睡。   家讴看着电脑显示屏,没有回过头来,也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走出办公室去查房。   难道他在生气吗?可是,这也不至于要生气吧?宝茹闷闷地走回值班室拿东西,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一开始以为是热水瓶爆了,不过很快她右侧的病房门被打开,护士一脸郁闷地走了出来。   “里面……怎么了?”宝茹小心翼翼地问。   “24床那个截肢的病人,还是不肯吃饭,送一次砸一次。”护士用那种医护人员特有的见惯世面的表情说。   宝茹愣了愣,侧身往里面看了看,病床上那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家讴来值班室换衣服准备下班,宝茹坐在沙发上,等他把外套穿上,然后跟着他一起出去。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家讴终于回过头来:“你要去哪?”   “我……”宝茹张了张口,最后却说:“我还不想回家。”   家讴看了她一眼,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先跨入了电梯,宝茹跟着他进去,站在了最里面的角落。不断有人走进来又出去,他们站在最里面的两个角落,彼此沉默着直到一楼。   走出医院后,家讴往前走了200米左右,然后往右拐进了一条小弄堂。宝茹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进了一家馄饨店。那是一家街边随处可见的馄饨店,外面看上去甚至有点破。宝茹跟着家讴进去,很自觉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家讴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叫来服务员点了两碗小馄饨。   原来他并没有把她当成空气啊,宝茹笑了一笑,她正好饿了。   “我还想吃小笼包子。”她得寸进尺地说。   家讴似乎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帮她点了起身去外面取。   “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吃东西。”宝茹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   家讴瞟了她一眼,等她嘴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后,才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不呢?”   “你一看就是那种会去人很少、地方宽敞、装潢很新、餐具干净、食物新鲜的餐厅吃东西的人,”宝茹作出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而且,医生不都是有洁癖吗?”   家讴却一脸不认同:“要是都像你这样想,我们医生大概都会饿死在手术台上。”   “?”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如果有那个时间计较这些,我情愿多睡一会儿。”   宝茹抬头看到家讴眼里的红血丝,自知理亏,于是低头默默喝汤。   “你吃饱了吗?”过了一会,家讴把他的那份小笼包也推给她。   “哦,饱了。” 宝茹大囧。   走出馄饨店后,宝茹并不知道家讴会带她去哪里,但是他也没有明确说要赶她走,所以她发挥自己当跟屁虫的本领,继续厚脸皮得跟着他。   他们又往前走了五百米左右,来到了中央公园。宝茹以前也经常来中央公园,她却从来不知道树林里面还有一个小湖。周六的早上公园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老爷爷在打太极拳。宝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好奇地看着家讴去了另一头的管理站。他回来的时候,她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东西,原来是一包稻谷。   “你要做什么?”宝茹疑惑地看着他。   “喂鸭子。”家讴抿着唇,低声说。   “?”宝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家讴没有回答她,他抓了一把稻谷,撒在湖边的湿地上。果然,过了一会,有几只鸭子慢悠悠地从树丛里游过来。宝茹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后看见那几只灰黑的鸭子,摇摆着肥胖的身体走上了岸,在家讴撒过稻谷的湿地上,吃起食来。   家讴又往地上撒了两把稻谷,然后才返回坐在宝茹旁边。   宝茹转过头,看着家讴在晨光里英俊的侧脸,清晨的阳光暖化了他原本有些冷漠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漂亮得不像个真人。宝茹吞了吞口水,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你,经常来这里吗?”   他沉默了一会,眼睛看着前方的鸭子说:“没地方去的时候会来这里。”   “我是不是,”宝茹顿了一下,这才有些赧然,“害你没地方去了?”   家讴靠在椅背上,什么都没说。   “你,”宝茹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等了半晌没等到他回答,侧过头,才发现家讴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阳光穿透树林落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湖边安静极了。   宝茹无聊地抓了一把稻谷,往湿地上胡乱地扔着。有几只鸭子被她吓到,嘎嘎地跑到了另一边。   就连鸭子都很讨厌她吗?宝茹沮丧地想。   “难道又有人说你又笨又丑了?”等了好半天,家讴淡淡地开了个不冷不热的玩笑。   宝茹被他吓了一跳,他那种冷淡的语气让她突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她到底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她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混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宝茹心一酸,觉得又要哭出来了。   “……”家讴沉默着,像是在等她说下去。   “他对我很好,好得有些过分,他没有明确表示追求我,却也没有拒绝。他可以跟其他任何人交往,除了我。我知道我应该死心,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忘记。”   她低头绞着手等了很久,家讴却迟迟没有开口。宝茹疑心他又没有听到,抬头望过去,原来笼罩在他脸上的那些温暖的光芒却好像一下子暗了。家讴眼睛平静得看着前方,脸上的神情却很严肃。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傻瓜?”宝茹低下头,沮丧地说,她有预感,她可能会被嘲笑。   “你知道吗,”家讴看了她一眼,却平静地开了口,“截肢的人在肢体被截去后,就算过了很久,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和那种无法承受的痛,这种痛,并不是肉体上实质的痛,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疼痛,有人称它为幻想之痛。这种痛可能会持续几年,也可能伴随一生。”   “?”宝茹张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换做其他事情或许也一样,人们在骤然失去某种不愿失去的东西时,都会感到一种刺骨的痛。最痛苦的并不是失去的一瞬间,而是失去以后越来越无法承受的痛。”   “你是说,我现在正是在经历这种幻想之痛吗?”宝茹有些明白过来,她很清楚,最痛苦的并不是她打了他8个耳光决定离开的瞬间,而是在离开以后,那断断续续噬咬着她的记忆。放下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尽管回忆痛苦,却也伴随着曾经那些再也无法复制的甜蜜。   家讴却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捡起一块石头,抬头投进湖水里,一边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或许他从来没有追求过你,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宝茹发誓,这是她听过的家讴说得最动听的一句话。有一瞬间,她呆呆地看着他,完全忘了要说什么。她甚至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可以媲美她爸爸说过的那句话。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太可笑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他才不要她,她从来没想过,结论也有可能是反的。   “你是在安慰我吗?”她问家讴。   “如果你对我有所了解的话,我从来不会安慰人。”家讴看了她一眼。   确实啊,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才是程家讴啊,但是宝茹却分明觉得,这句话比刚才那句还要动听,至少,她觉得深切地被慰藉了。   湖边觅食的鸭子又重新回到湖里凫水,家讴打断了她的发呆,“你想在这里呆上一整天吗?”   宝茹回过神来,家讴却站了起来,他把手插到裤袋里,淡淡地说:“走吧。”   他们回到公园的出口,家讴拦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宝茹问:“现在去哪?”   “送你回家。”家讴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难道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哦。”宝茹羞愧地把脸别向窗外,低声说,“对不起,我也知道,有些时候我很任性。”   “十五年前你就整整粘了我一晚上,至少我对此应该不觉得意外了。”家讴撇了撇唇,用一种毫不意外的表情说。   宝茹慢慢笑了起来,原来他都记得啊。她回过头,家讴却没有在笑。她开始疑惑,真正的家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常常面无表情,看上去永远悲喜不明,甚至有一点沉闷无趣,好像从来没有事情可以让他兴奋地大笑,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情绪低落。他也总是沉着而镇静,仿佛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让他手忙脚乱,好像也没有什么感情问题在困扰着他。他说话总是冷漠而傲慢,有些刻薄,喜欢自己做决定而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说冷笑话的时候真的很冷,但是慢慢接触了,你会发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漠不通人情,有些时候他甚至能一眼看穿你的心事,他从不说动听的话,却比其他人更能恰如其分地安慰到你。   “那个,”宝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的朋友聚会怎么样了?”   “挺好。”他淡淡地应和了声。   “他们……你的朋友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宝茹露出又八卦又有点恐惧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们真的聚会了吗?”   “正常的人。”他转头看她,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放心,他们是一群正常的人,不是鬼。”他冷冷地皱眉看着她,好像在说你鬼故事看多了吧。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冷笑话,在出租车司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后,两人一直沉默着,直到下车。                          三、(2) 周六的早上,外面在下雨,宝茹却很早醒来。   她在一室昏暗中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清醒过来。她还不想立刻起床,于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家讴说,幻想之痛,并没有治疗的方法,也没有人知道到底会持续多久,那可能是几年,也可能伴随一生。但更重要的,应该是有勇气去尝试克服这种疼痛吧。而且,跟那种真正截肢后带来的疼痛比起来,她的太微不足道了。   每个清早醒来的时候,宝茹都试图问一下自己,你今天有没有觉得,比昨天更好过一点,或者是,比昨天更忘却一点?   教育心理学上把这叫做罗森塔尔效应,或者说,正面激励的作用。也许是真的,宝茹仿佛能感觉到,曾经那种难以释怀的疼痛,在逐渐变得模糊而不重要。   她最近很少会想起苏世扬。   不过,她想起那天早上家讴送她回家时老妈将信将疑、欲言又止然后又欣慰一笑的复杂表情,突然又有点头大。因为现在看来,她和家讴交往这件事变得越来越不像是恶作剧了。   至少,这跟一开始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宝茹翻了个身,有些跟自己生气似的,把被子纠结成一团。   老妈已经做好早饭出去买菜了,爸爸正在餐桌前一边看报,一边吃早饭。宝茹从厨房里拿了豆浆和泡饭出来,在餐桌前坐下。   “你们两个现在相处的怎么样了?”爸爸突然问她。   “啊?”宝茹喝了一口豆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爸爸问的是她和家讴的事。   “哦,就这样啊。”她含糊不清地说。   爸爸看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要是你们合得来的话,交往看看也不错。”   “咦……”宝茹吃惊了一下,“你觉得我们合适吗?”即使可以和家讴做朋友,但宝茹还是觉得,跟他谈恋爱,是一件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虽然妈妈喜欢瞎掺和,但她不认为像爸爸这样正直保守的人也会这么想。   “你妈妈说的也对,你不该为一个苏世扬耽误掉青春,二十三四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时光。”爸爸说。   宝茹沉默,过了一会她说:“我已经忘掉他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说这句话,以前也许是敷衍,但这一次,她是认真的。   爸爸看着她,沉默不语。   “我前段时间遇见过他,不过,我知道,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了。”宝茹坦白。   爸爸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报纸,没再说什么,看样子,好像是相信她说的话了。   “可是,忘记一个人,跟重新开始一段关系,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吧。”宝茹低头喝着泡饭,自言自语道。   “你已经长大了,总会有事情不想跟我们说,也一定不喜欢我们再来管教你,”爸爸摘掉眼镜,折了报纸放在一边,慢吞吞地说,“我和你妈妈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代替我们来照顾和关心你,帮你解决难题。”   “爸爸……”宝茹完全没料到,爸妈让她恋爱,竟是这样的原因,“难道你们让我恋爱不是因为怕我嫁不出去吗?”   “当然,你妈妈也有这个担心,但是爸爸更希望你能遇上更好的人,这个人,应该是真正了解和在乎你的人,可以代替我们把你照顾得很好,这样我们才会比较放心。”爸爸语重心长地说。   宝茹突然觉得感动极了,鼻子一阵发酸,她用力吸了口气,忍住要掉眼泪的冲动。   “可是,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家讴就是这个人呢?”想了想,宝茹不解地问。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爸爸思索了一下正要回答,妈妈却买菜回来了,她开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天气而已。”宝茹和爸爸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很有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八成是在说我坏话,”妈妈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进了厨房,“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你们。”   宝茹擦了擦眼睛,冲爸爸吐了吐舌头,爸爸也朝她眨了眨眼睛,重新举起了报纸。   雨下不停的吴城,江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城市氤氲在一片水汽中。宝茹打着伞背着地球概念店的环保袋走路去学校加班,头顶上梧桐叶上的水啪嗒啪嗒地掉在她的伞上。尽管还是一个人,她却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你们班那个周奥怎么样了?”文雯剪着彩色的塑料纸,问宝茹。期中过后,很快就要迎来每学期一次的家长会,教室里的布置也要相应地换成家长会的专题,文雯很讲义气地牺牲周末来陪宝茹加班。   “已经确诊是肾炎了,接下来半年估计都没办法正常上课。”宝茹把一个高音符号钉在墙上。   “我就说正常的小孩子眼睛怎么会肿成这样,”文雯一边剪纸,一边摇了摇头叹气,“他家长也太不把小孩当回事了……”   “你知道吗,从上小学开始,周奥的父母就要求他每天六点起床,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在家里的游泳池游半个小时泳,然后才来上学。”宝茹看着荣誉榜上那个清秀斯文的小男孩,又帮他贴上了一个小太阳。   “天呐,”文雯睁大眼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怎么有这么可怕的父母,他们是想把小孩培养成又一个菲尔普斯吗?”   “每个周末,除了参加奥数班和外语培训,周奥还要去学击剑和跆拳道。小学生的抵抗力本来就比较差,而他的父母却还是坚持认为,这样高强度的锻炼可以增强体质和抵抗力。”   “天呐天呐,”文雯大叫,“我真不知道现在的父母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学校不是标榜阳光教育的嘛,他们愿意把孩子送进来而不是送去公立学校,目的也是为了让他们快乐成长而不是在乎把他们培养成尖子生吧。”   “你不能否认某些家长还是有虚荣心的,”宝茹坐在桌角上,把手撑在身后,无奈地说,“所以我现在好害怕接下来要开的家长会。”   “我只能庆幸我是英语老师所以不用当班主任,”文雯耸了耸肩,几下剪出一连串爱心,“对不起,只能祝你好运了。”   宝茹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你接下来要去哪?”收拾完教室,文雯问宝茹。   “医院,今天是周六,程医生要值班。”宝茹把桌上的东西整理了塞进环保袋里,决定不去姨妈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学校走往军医院的路上新开了一家快餐小站,她准备去那里买两个吞拿鱼三文治带到医院当晚饭。如果说家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他从来都不挑食。   “喔,我忘了,你有约会,”文雯露出八卦的眼神,“看来你和程医生进展得很不错啊。”   “为什么这么说?”宝茹无辜地抬了抬眉毛。   “你不觉得你最近去医院去得很勤快吗?”文雯说,“而且你都去给他送饭了,这种事,连女朋友都不一定会做吧。”   “准确地说,”宝茹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而已,而且我都23岁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我总不能连吃饭也总是跟他们一起吧,我并不想一下班就回家啊。”   “有我和姜鹏在,你不至于连吃饭的人都找不到吧。”文雯耸了耸肩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有时候我也觉得你们可能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我在。”宝茹眨了眨眼睛。   文雯才不在乎她怎么说:“别转移话题……至少,你没有再从心理上抵触他了吧。”   宝茹想了想,决定承认:“我只是对他有些改观而已。”   “所以你终于肯摒除偏见,接受帅哥也不全是绣花枕头这个事实了?”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吧,事实上,他太出类拔萃了,不管是长相还是专业,”宝茹想了想说,“我只是突然发现他并不是我记忆里那个高傲冷漠无趣的人了,他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点,生动一点,也复杂很多。”   “嗯……”文雯一脸期待着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或者说,我以前看他的时候,一直觉得他是平面的,但是现在,他变得立体了。也许每个人本来都有很多面,而我以前一直只是看他的一面而已吧。”   “我发现,你开始会总结了。”文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宝茹被她看得毛毛的,推了她一下:“嘿,倒是你,那个林志忠怎么样啦?”   “吹了,”文雯眉毛也不抬一下,有些怄气地说,“黑皮鞋白袜子确实不是我的品味。”   “哈哈……”宝茹不厚道地大笑,“这下姜鹏岂不是要得意死了?”   “关他什么事啊!”文雯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嘴硬道。   他们收拾好东西一起走出教室,外面还在下雨。穿过两幢教学楼之间的天桥的时候,宝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其实姜鹏也不错,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考虑他?”   文雯愣了一下,然后开玩笑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他第一次婚姻会失败,我才不想当那个冤大头。”   “你真信吗?”宝茹不确定地说,“就算是真的,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只是恋爱的话,你们不一定会到结婚的地步吧。”   “我信命,宝茹,你知道的。”文雯突然严肃地说,“我相信,每个人从一出生,命运就是被安排好的,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顺着命运的安排往前走。”   “……”宝茹呆呆地看着文雯,她一直以为文雯只是有些迷信,她不知道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宿命论。   “那你是不是还相信,世界上终究有一个人,是命中注定要属于你的,只不过你还没等到而已。”宝茹有些无奈地说。   “我确实是这样相信着,”文雯有些不好意思,却用一种认命地语气说,“就算不相信,但我的所有恋爱,也都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而且你怎么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好的呢?”   “那你怎么知道后面的会不会还不如前面的好呢?”宝茹反驳道,“这种事,本来就是谁都猜不到的啊。”   “我不知道,”文雯摇了摇头,“但是如果要我现在就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会不甘心,而且算命的不是说了吗,我要27岁才结婚,所以还有时间继续等更好的啊。”   宝茹看着文雯,没有说话。她从来都不信算命,你遇上的那个是不是最好的,世上并没有用来衡量的标准,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说了算,也没有人能预知未来。   她想起爸爸早上说过的话,如果说父母是自己最亲的人,那么那个最好的人,至少应该是可以替代父母照顾自己的人吧。   她有些为一直默默守候着文雯的姜鹏不值,却也对文雯无可奈何,他们都是她的朋友,但是感情的事,从来没有谁能够帮忙。                          三、(3) 这个男人,会是那个最好的人吗?   他会真的了解和在乎她,并且代替她的爸爸妈妈照顾她吗?   宝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家讴,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虽然她已经确信他并不讨厌自己,但显然,他看起来更爱自己。   她也很确信,家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太帅了,她不会喜欢这么帅的男人。   她咬了一口手中的吞拿鱼三文治,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家讴发呆。   家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咳嗽一声:“我脸上有东西吗?”   “哦,”宝茹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没有啊。”   家讴看着一脸傻笑的她,表情有些古怪,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读书的时候会不会讨厌学校开家长会?”宝茹又咬了口三文治,慢吞吞地问他。   “不会。”家讴没怎么犹豫就说。   “对啊,像你这种好学生一定不会害怕家长会了,”宝茹才想起来问错了对象,“你一定是家长会时那张成绩单上的top1,只会得到班主任的表扬,也不会让来参加家长会的父母感到失望。”   “事实上,”家讴淡淡地说,“并没有人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宝茹睁大眼睛,正要问为什么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家讴的父母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异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送到姨妈家让姨父抚养。   冷场了一会,宝茹自觉起错了话题,喃喃道歉:“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家讴冷淡地说。   “?”宝茹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这种事,没什么值得道歉的。”他用一种看似若无其事又急于撇清的口吻说。   既然他这样说,宝茹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咬了一口三文治:“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以为学生最怕开家长会,但现在才发现,其实最怕开家长会的是老师。”   “你怕什么?”家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以为然。   “很多啊,怕在这么多家长面前发言,事实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岁数都要比我大,让他们坐在我对面听我说教,总觉得很没有底气;怕他们觉得我太年轻,没有教学的经验;也怕遇上蛮不讲理的家长,对自己的教育方法固执己见,听不进老师的意见……总之,有很多啦。”宝茹苦恼地说。   “职业、专业和年龄并没有必然关系。”家讴说,“虽然大多数人已经抱有某种成见。”   “?”宝茹疑惑地望着他。   “医生也会遇上嫌自己年纪轻看起来没有手术经验的病人。”   “那要怎么办?”   “没有办法,”家讴耸了耸肩,“只能让自己表现得更专业一点。”   “……”说了等于没说,宝茹泄气地踢一下凳腿,最关键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专业的,因为她真的没什么经验。   “你的人生永远都是这么冷静吗?难道你从来都不会有慌乱的时候?”宝茹终于忍不住问。   “当然有。”家讴平静地说。   宝茹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坦白:“那么,你最近一次感觉到紧张和慌乱是什么时候?”   家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前天晚上,急诊收了一个肱骨干粉碎骨折的印度留学生,并不是难度很大的手术,但是手术过程却非常不顺利。”   “?”宝茹认真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没想到,印度人的皮下脂肪会比中国人厚那么多。”家讴撇了撇唇。   “……”宝茹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跟皮下脂肪又有什么关系。   家讴看了她一眼,用若无其事却又透露着一点泄气的口吻说:“胳膊皮肤底下有2-3cm厚的肥肉,肌肉层还覆盖着薄薄的脂肪层,手术时很难显露桡神经,复位和打钉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损伤到神经。”   虽然知道这个话题很严肃,但愣一下,宝茹还是忍不住不厚道地哈哈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不太喜欢你的工作。”家讴皱了皱眉,咳嗽一声,忍耐着她的大笑装作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   “因为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嘛,以前当学生的时候觉得当老师好过瘾啊,像我们最怕的考试,对他们来说都轻而易举。但是现在才发现,老师也要考试,也要上课,也要写论文,也有很多课外作业要做。”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   “也不是不喜欢,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不适合吧,”宝茹托着下巴半眯起眼睛,“我的很多以前的同学听说我在当小学老师,都说天呐,陈宝茹,我要是有了小孩,一定不会把他送到你班上来读书。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开玩笑,不过我看起来应该就是那种很会误人子弟的老师吧。事实上,我也觉得,教师其实是一份责任重大的职业,尤其是小学教师,因为每个人的童年对以后的人生都会有很大的影响吧。”   家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正当宝茹以为他不准备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撇了撇唇说:“至少你应该不会当着家长面夸学生聪明漂亮,背地里却骂她又笨又丑吧。”   “……”他又在安慰她吗?宝茹呆呆地看着家讴,他却已经低下头去看书了。   他依然没说什么动听的话,但是他又恰如其分地慰藉了她。她不相信自己会是个很好的老师,但是他告诉她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差。   宝茹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感动极了。   至少,现在,她有了更多的勇气去面对家长会了。   吃完饭,家讴送她下楼的时候,他们经过了24床的病房,宝茹忍不住朝里面望了一眼,那个被截了肢的男人依然在床上蜷成一团,不过至少,他没有再砸东西了。因为床头的保温瓶好好地放在那儿。   “他开始吃饭了吗?”宝茹回头悄声问家讴。   家讴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宝茹担心地问。   “他是一名篮球运动员,”家讴没什么表情地说,“如果他还愿意站起来的话,可以装假肢。”   篮球运动员?宝茹觉得心脏突地抽了一下,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病房的位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失去了一条腿,在相当程度上也就等于失去了尊严。   对于一个篮球运动员,失去了一条腿,除了失去了尊严,也等于失去了生命。   还有幻想之痛,那种可能会折磨他一生的痛,是活下来以后要面对的更大的痛苦。但既然他已经选择活下来了,宝茹真的很希望,24床能够有站起来的勇气。                          四、(1)   周六下午的家长会预料中的沉闷而冗长,先是由校长和教导主任在小礼堂开大会,然后各班自行开小会。然而,大概是事前把家长会想象的太可怕了,真正开会的时候,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四十多个学生的家长安静得坐在教室里听她汇报教学情况,正襟危坐,目光诚恳,表情认真地就像小学生。   送走学生和家长后,从校门口走回办公室的路上,穿过开满鲜花的走廊,宝茹觉得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几乎忍不住要吹起口哨来。   也许家讴说得对,职业和年龄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就像这些前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很多都是各个行业的精英人士,有比她高很多的学历,丰富更多的经历,有体面的工作,在各自的岗位上担任着管理和领导的工作。然而当他们来参加家长会的时候,他们的身份,仅仅只是关心着孩子学习和生活的家长而已。   很多事情,也许真的只是我们把它想象的太可怕了,所以才会让自己感到害怕并且不知所措。   事实上,那真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姜鹏打电话来约他们去看电影吃饭,说是新发现了一家好吃的香辣蟹,为了庆祝他的新发现以及宝茹顺利过关家长会,晚饭后一起去看3D版的《食人鱼》。   宝茹和文雯一致翻了个白眼,这的确是姜鹏的作风,他最擅长的就是,把完全不搭调的东西搭在一起,以及毁掉一场约会。   “你去吗?”文雯合上手机,问宝茹。   “我想去,但是我事先已经答应姨妈去他们家吃饭了。”宝茹努力装出遗憾的语气,面上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期待。   “程医生也会去吧。”文雯瞥了她一眼,了然地说。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宝茹耸耸肩,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但事实上,比起看《食人鱼》,她更愿意去跟家讴吃晚饭。   周六的地铁很拥挤,宝茹背着大大的环保袋,在出站口长长的手扶梯上匆匆奔跑。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家讴,然后告诉他,她主持的家长会很成功。   在姨妈家见到家讴的时候,他正站在花园里的常春藤前,跟她爸爸聊天。宝茹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她爸爸变得这么聊得来了。   不过,她还是等爸爸走掉了,才背着手踮着脚尖猫着腰走过去。可惜才走到一半,就被家讴发现了,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宝茹立刻挺直腰板,摇头泄气道:“哪有鬼鬼祟祟啦,我只是过来找你。”   家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回过头去看着面前的常春藤。   宝茹三两步走到他旁边,跟他并肩站着。   “你今天下班很早嘛。”她拉着常春藤的叶子,没话找话说。   “值了36小时的班以后,一般下班都会比较早。”家讴的目光穿过花架,望着围墙外的马路,淡漠而疲倦地说。   “哦……”对于他说话的冷淡无趣,宝茹已经毫不意外了,“那个,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家长会,今天开得很顺利。”   “哦……”家讴应了声,却没了下文。   宝茹想,他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懒得说话,于是她毫不计较他语气的冷淡,自顾自地说:“总之,谢谢你鼓励我啦,我没想到它其实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很多。”   家讴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是你自己表现好,不用谢我。”   说完,他转身往屋里走了。   虽然她知道他并不是在夸奖她,但她就厚脸皮地当做他是在夸奖她好了。宝茹跟上去,笑眯眯地问家讴:“你明天休息吗?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我明天有事。”家讴说,一边继续往屋里走。   “有什么要紧的事,不会一整天都没空吧,如果你上午没空的话我们就看下午场,如果你下午没空的话,我们就看傍晚场,再大不了,我还可以陪你看午夜场。”宝茹把她无敌的跟屁虫的本事发挥到极致。   家讴停下来,转身,似乎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宝茹吐了吐舌头,只是作为朋友去看场电影而已,不用这么为难吧。   “哟,你们要去看电影啊,”姨妈端着砂锅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脸笑眯眯的,“真好真好,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玩玩。”   “可是,家讴好像没空。”宝茹可怜兮兮地说。   “家讴你明天有事吗?”姨妈吃惊地说,“要是有空,就陪宝茹去看电影吧,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总要为女朋友腾出点时间来啊。”   “……”家讴沉默地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大概是被那“女朋友”三个字给吓坏了。   宝茹笑眯眯地看着家讴,心里却想,他大概又要恨死她了。   虽然有点“逼良为娼”的感觉,也被女朋友那个头衔吓了一跳,但宝茹还是很期待跟家讴一起看电影啦,她想,那一定很有趣。   晚上,宝茹上网查影讯,查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些不放心。   她放开鼠标,打电话给家讴。   “什么事?”过很久,家讴沙哑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如果你还没睡的话,《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怦然心动》还有《李小龙我的兄弟》,你比较想看哪个?”   “事实上,我刚被你吵醒。”他慢吞吞地说,幸好家讴的涵养足够好,任何一个人在36小时没睡后补眠的时候被人吵醒,一定会疯掉吧。   “哦,对不起,”宝茹没什么诚意地道歉,“那么,你比较想看哪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宝茹猜,他正在努力清醒过来。   “你明天会跟我去的吧?”宝茹不确定地问。   “我明天上午有课。”终于,家讴说。   “那就是,下午有空咯,”宝茹补充说,“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看电影,所以你大可放心。”如果他是在担心那个“女朋友”的话。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家讴似乎有些无奈的声音传来,“你打乱我的计划了……”   “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宝茹有些沮丧。   “上午去F大给研究生上课,下午回家补觉,晚上准备隔天的手术。”   “哦,”宝茹更沮丧了,“你做事都有计划的吗?”   “大多数情况下是。”   当然,宝茹从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她也知道家讴难得才休一天假,所以她是没有道理硬拉他去陪她看电影啦,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地说:“那我能不能去听你上课?”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家讴应该早就知道她是个厚脸皮又难缠的家伙,但是他一定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厚脸皮这么难缠。   “……恶性骨肿瘤免疫治疗,”家讴用麻木的声音说,“你确定你要来吗?”   “……”宝茹完全不懂“恶性骨肿瘤免疫治疗”是什么,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当然。”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多听课有助于自身讲课能力的提高,更何况是听一位医学博士的授课。但她似乎已经彻底忘了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了。   因为直到挂掉电话,家讴都没说那三部电影要选哪部。   不过也不要紧,宝茹啪的一声合上手机,反正都不去看啦。   四、(2)                          四、(2) 第二天一早,宝茹背着她的听课笔记和备课笔记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妈妈买菜回来,还以为她要去看电影,自言自语地问了句:“这么早,电影院开门了吗?”   星期天早上八点半的公选课,对学生来说确实有些不人道,宝茹到达F大医学院教学楼的时候,原以为这么早不会有什么人来上“恶性骨肿瘤免疫治疗”这种冷门的课,然而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却几乎已经坐满了。她吓了一跳,难道现在的学生都变得比较勤奋了吗?换了她从前,早上十点以前的课,她从来没能准时进过教室。   宝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然后热情地朝讲台上准备PPT的家讴挥了挥手,他今天依旧穿着招牌的衬衫和V字领羊毛衫,宝茹却第一次觉得,他看起来气质好极了,难道是因为呆在学校里的缘故吗?难怪有这么多学生情愿不睡觉也要来听课呢。家讴抬头看到她,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不过,家讴似乎没有跟她讲,这个课居然是全英文授课的,只听了十分钟,宝茹就打起哈欠来。当然,她并没有真的打算来听课,于是她从环保袋里拿出她的备课笔记,备起课来。   比起家讴那种凡事井井有条的人来,宝茹显然是做事毫无计划的人。当然有计划是很好啦,但宝茹很清楚她根本没办法成为那样的人。   而且生活难道一定要有计划吗?因为计划从来都赶不上变化啊,就算计划好了,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变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变化走。就像现在,宝茹毫不惭愧地想,她原本也打算用周日来备课,虽然临时决定要来听课,但是她可以在听课的同时备课,这样不是也很好嘛。   宝茹一边备课,不时地抬头看看台上讲课的家讴。出乎宝茹意料,她原本以为讲台上的家讴会显得太沉闷呆板了些,因为她所有关于他的经验都告诉她,他不善言辞,并且吝于表达,看起来一点都不适合做这些要动嘴皮子的工作。但是他讲起课来却沉稳饱满,条理分明,并且能随时机智地应对台下的提问,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虽然宝茹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家讴总是这么无懈可击,她才总会想要跟他唱反调吧。   宝茹用手托着下巴,咬着笔杆半眯起眼睛,原来家讴的英文真的很好啊。   “给一百多人上课,你不会觉得紧张吗?”下课后,宝茹去讲台上找家讴。   “那只是看起来而已。”家讴弯腰关掉电脑和投影仪,随口说道。   “真的?”宝茹不相信,因为他看起来那么镇定。   “你没发现吗,我手心里都是汗。”家讴看起来很认真地说。   宝茹半信半疑地摸了摸他的掌心,发现除了一些粉笔灰以外,根本没有汗。哈,这家伙,他是在开玩笑吗?   正当宝茹想质问他的时候,却有女学生来找家讴要邮箱地址,宝茹看着一旁又变得一脸正经的家讴,只好把满肚子疑问咽回去。   走出教学楼穿过草坪的时候,宝茹闷闷地说:“你当学生的时候一定是万人迷吧。”   “为什么这么说?”家讴回头看她一眼。   “因为你长得这么帅啊,你看,现在就算是来客串一下老师,你还是那么受欢迎。”宝茹理所当然地说。   “我可以把这,当成是恭维吗?”家讴这样说着,却一脸不敢恭维的表情。   “当然,”宝茹点点头,“难道不是吗?刚才那两个女生来问你要邮箱,很明显就是对你有好感啊。”   “我还不知道,”家讴皱了皱眉,淡淡道,“现在的学生都有这么……主动吗?”   宝茹翻了个白眼:“当然,你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很纯洁的要跟你请教专业问题吗?我打赌他们一定连‘恶性骨肿瘤免疫治疗’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你似乎很有经验。”家讴回头淡淡地看她一眼。   “额……”宝茹一头黑线,这家伙,真的很会放冷箭啊。   他们穿过很大的一块草坪,走出校门。下坡的时候,家讴在路口拦到一辆出租车,然而等坐上车宝茹才想起来问:“接下来去哪?”   “你不是要去看电影吗?”家讴让司机去最近的电影院。   “?”宝茹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有计划了吗?”   “这是新的计划。”家讴似乎懒得解释,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哈,宝茹在心里偷笑起来,她居然让家讴为她改变了计划,这是否说明,她对他来说,不再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了呢。   她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跟他并没有关系,但是不知不觉中,她好像越来越在意家讴的看法了呢。这是否也意味着,他在她心中不再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了呢。   宝茹被这样的想法困扰着。   “你决定好要看哪部了吗?”   家讴抱着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宝茹,他们已经在电影院里的海报前站了15分钟了。   这回,宝茹终于没有再说“等等,让我再考虑一下”这句话,冒着被鄙视的可能,她转头一脸沮丧地向家讴求助:“我有选择困难症,你来决定好不好?”   家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松开手正要说话,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宝茹讶异地看着他。   家讴朝她比了一个往后看的手势,宝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去,却看到苏世扬就站在她身后,身边还带着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   “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苏世扬笑着对她说。   “哦,我们在选要看什么电影。”虽然撞上苏世扬还是有些吃惊,宝茹却不再觉得紧张无措了。   “哦,据说《怦然心动》很不错,我们打算看这部,”苏世扬指了指他身边的女伴,“这是我同事Cindy。”   同事有必要挽着手吗?宝茹一脸怀疑,不过她知道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了,但莫名其妙地,她还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一旁一言不发的家讴的胳膊,微笑着对苏世扬说,“这是我男朋友程家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宝茹忍不住心虚地看了家讴一眼,她知道家讴最讨厌帮别人作弊,她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家讴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看起来却似乎没有要揭穿她的意思,宝茹松了口气。   苏世扬看了眼家讴,似乎有些吃惊,不过只是转瞬,他又恢复了笑脸:“那天遇见之后,我发过一封邮件给你。”   宝茹有些冷淡地笑了笑:“那个账号我已经不用了。”   “哦,”苏世扬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那么再见了。”   “再见。”   苏世扬走后,宝茹才把抱着家讴胳膊的手松开。   家讴看了她一眼,还是面无表情。   “对不起啦,只是借用你一下,”宝茹低声道歉,“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家讴沉默着,过了一会,他问:“是这个家伙?”   “是……”有求于他,宝茹只好乖乖承认。   “这就是你的眼光?”家讴冷淡的声音里多了一点质疑。   “嘿,”宝如有些生气,“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质疑别人。”   家讴看着她,什么都没说,沉默了一会,他转身走开。   “喂,你去哪?”在原地迟疑了两秒,宝茹很快又跟了上去。   “买票。”家讴淡淡地说。   “哦。”宝如有些理亏,她以为他生气要走掉不看了,幸好家讴并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家讴去柜台前买了两张票,宝茹跟在他后面低声解释:“我知道他是没有你那么帅啦,但是世界上哪来那么多长得好看的人呢,大家不都是普通人吗,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在迷恋帅哥啊,以貌取人是不应该的,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喜欢他的内在吗?你有没有听说过个人魅力这个词……”   “那你觉得他的内在很美吗?”家讴打断她。   “……”宝茹跺一跺脚,沮丧道,“是也不美啦……”但是一开始,她就是那么爱上了他,无可自拔,现在回想起来,突然觉得很可笑,对啊,她到底是在迷恋些什么呢?   还是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拥有?   “咦,你是在吃醋吗?”宝茹看着家讴,突然反应过来。   家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在说,“你觉得有可能吗?”   他只是把一张票递给她。   宝茹吐了吐舌头,接过来:“谢谢你刚才没有拆穿我。”   “我为什么要拆穿你?”家讴反问道。   “你不是最讨厌帮人家作弊吗?我以为你会马上甩开我的手,然后装作毫不认识一样从我身边走开。”   “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应该试着改变一下原则,来挽救一下我糟糕的人际关系。”家讴抿着唇说。   宝茹微笑起来,她发现,家讴越来越幽默了。   “走吧,要开场了。”家讴回头叫她。   “嗯哈。”宝茹跟上去,一边低头看手中的票。   天呐,宝茹看着手中的票,突然停下来,家讴居然买了《怦然心动》。   她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家伙,他一定是故意的。                          四、(3) 幸好从观影开始到结束,他们都没再见到苏世扬。随着人流走出放映厅的时候,宝茹兴奋地跟家讴讨论起剧情,她已经整整憋了一个多小时没讲话了,而这完全不是她的性格。和姜鹏还有文雯看电影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电影结束以后说个不停。   “如果你是布莱斯,你会讨厌这样粘人又古怪的朱莉?贝克吗?”宝茹歪头问家讴。   “除去这两点,她是个好女孩。”家讴说。   “但就是因为这两点,她才是朱莉?贝克啊。”宝茹说。   家讴不给意见地嗯了一声。   “那你以前一定也相当讨厌我了啊……”宝茹交握着双手,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曾经也是个粘人又古怪的家伙。”   “你现在好像也没什么长进。”家讴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嘿……”宝茹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却没有理由反驳,因为事实上,她现在不就是在粘着他吗。   “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安慰到你,”家讴抱起手臂,微微笑了,“至少我很庆幸你只对我疯狂过两个礼拜。”   “你记得很清楚嘛……”宝茹也笑了,却还是觉得有些丢脸。   家讴撇了撇唇,不置可否。   “我突然觉得我很像朱莉?贝克,”宝茹晃着手臂大步走在家讴前面,“我的家庭既不富裕也不贫穷,我的爸妈都很健康,也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并为有这样一个家庭感到幸福和骄傲。我有很好的朋友,他们也认同和信任我。对于喜欢的人,我会一心一意毫不计较,为他付出我所有的努力……即使……即使有些时候只是一厢情愿而已,不过也不要紧,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一两个人渣呢?”宝茹说完,突然觉得那么平凡的自己却能这样活着,好幸福。   背后久久没有回应,宝茹回过头去,家讴双手插在裤袋里,半垂着眼缓缓走在她后面,不甚明朗的街灯下,他脸上的表情很模糊。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宝茹迟疑着停下来,一直等家讴走到她旁边。   家讴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开口淡淡道:“能感到知足,确实是一种幸福。”   “你的人生也很不错啊,”宝茹想要安慰他,“姨父姨妈都对你很好,把你当成他们的儿子,你有很高的学历和丰富的经验,工作也不错,人长得就更不错了,而且,看起来你也有很要好的朋友,我想,除了还差一个妻子,你的人生就完满啦。”   宝茹笑眯眯地看着他。   家讴慢慢笑了,却突然说:“你眉毛上的疤还在吗?”   “在啊,”宝茹用手指拨开额前自然卷的刘海,“还有呢,不过已经很淡了,而且我一直用刘海遮着,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我想,虽然有点迟了,我还是应该为这件事道歉。”家讴淡淡说着。   “不要紧啦,还不是我自作自受,又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宝茹摆摆手,大人大量地说。   正说着,家讴却突然朝她俯下身来。   宝茹原本想要微笑,却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发现,家讴只是想看清楚她眉毛上那道已经很不明显的疤痕。   可是,他背对光站着,在他俯下身来罩住的模糊的光影里,宝茹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精致的轮廓,瘦削的脸庞,线条美好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他伸出来试图触碰她额头的修长柔软的手指,还有他明亮的双眼里她惊慌无措的倒影。   她的心脏像是被重重击了一下,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   宝茹突然用力闭上眼睛,家讴被她吓了一跳,直起身来:“怎么了?”   “没什么,”宝茹用力摇头,左手胡乱地拨了拨头发,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睁开眼来,跟家讴开玩笑,“你应该庆幸的是,我没有摔得缺胳膊断腿,也没有毁容,不然你肯定亏大啦。”   “?”家讴挑了挑眉。   “那样你就要娶我了啊。”宝茹叉着腰哈哈大笑。   家讴笑着拍了下她的头,然后把手插回裤袋里,继续往前走。   “你最近有进步哦。”宝茹说。   “什么?”家讴恢复了他一贯云淡风轻的从容。   “你终于不再是那副永远面无表情的表情了,”宝茹晃着手跟上他,“至少我知道你也会笑。”   “没事笑那么多干吗?”家讴没什么表情地说。   宝茹看了他一眼,泄气道:“那没事老板着脸干吗?便秘还是肾亏啊?”   “……”家讴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算啦,不跟他计较了,宝茹追上他,揉揉肚子:“好饿啊,我们去吃饭吧,你请我看电影了,那我请你吃饭。”   “小孩……”家讴回头看她一眼,无奈道。   宝茹很想反驳她已经不是小孩了,但是她突然很享受这种被当成小孩的感觉,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脑中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让宝茹惊讶地停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从看电影到现在,她居然一点都没想起苏世扬,更没有为见到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而感到难过。她的幻想之痛,已经好了吗?   晚上躺在床上,宝茹久久难以入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讲了太多话的关系。确实,她最近已经越来越少想起苏世扬了,反而经常会想起家讴。   宝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又看见家讴低下头来伸出手试图看清她眉毛上的那道疤痕,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看她的时候,漠然的眼里也能浮现出温柔。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家讴仿佛就站在她床前,在黑暗里那样专注而温柔地注视着她。   完蛋了,宝茹用力闭了闭眼睛拉起被子把自己埋进去,她今晚不会要失眠了吧?   11月底的时候,舅舅家的表妹世玉结婚,宝茹一家和姨妈一家都去喝喜酒,家讴也去了。   虽然说是表妹,世玉却和宝茹同岁。世玉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跟当时的男友订了婚,现在结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婚礼很隆重,可以容纳一百桌的宴会厅,中间搭起了舞台,红色的地毯铺开了通往婚纱之路,新郎从新娘父亲手里接过新娘的手,一起步入婚姻殿堂。   宝茹看着台上穿着婚纱的世玉,突然很羡慕她。不管怎样,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结婚,本身就已经幸福的要命了。   不过,家恩和世玉都先后结婚了,唯一剩下的单身的宝茹就比较惨。婚宴上,不时有亲戚们过来打招呼,开玩笑问宝茹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她的喜酒。   宝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因为她别说结婚的对象,就连男朋友都没有。   幸好姨妈帮她打圆场,姨妈指着坐在宝茹旁边的家讴,笑眯眯地对亲戚们说:“这就是宝茹的男朋友啊。”   宝茹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姨妈把家讴也叫来喝喜酒的目的竟然是这样,她和家讴对望了一眼,家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然后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就跟当初姨妈要他们交往的时候一样,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不过,他又帮了她一回。   宝茹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姨妈太自作主张,有种被陷害了的感觉。因为如果仅仅是要他们交往的话,那并不意味这什么,而一旦在亲戚面前宣布他们的关系,往往就意味着已经确定了,她和家讴已经被贴上了是一对的标签。另一方面,宝茹又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如果有一个家讴这样的男朋友,好像也还不错。   或许,宝茹想,她真的应该去找个男朋友了。   五、(1)                          五、(1) 回去的路上,他们讨论起世玉的婚礼。   宝茹说:“要是我结婚的话,我会办一个小而美的婚礼,不需要这么隆重,也不要请这么多亲友,只要最重要的人到场做个见证就可以了。”   爸爸慢吞吞地说:“可是我有不少同事都等着喝我女儿的喜酒。”   妈妈不开心地说:“我们送出去那么多礼金,又只有你一个女儿,如果到时候不多请一些客人的话,怎么收得回来?”   “婚礼是什么样并不要紧,”姨妈笑眯眯地说,“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要加油,明年我们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宝茹和家讴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头黑线。   他们放慢脚步,落在几位老人家的后头。   “你大概对婚礼没有任何幻想吧。”宝茹回头对家讴说,从头到尾,他对这次的婚礼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唔……”家讴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你不会,”宝茹低声问,“真的不考虑结婚了吧?”   “这跟我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家讴一头雾水。   “因为你身边明明有很多很好的选择啊,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宝茹有些郁闷地说,比起家讴来,她倒好像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家讴恢复了他的沉默寡言,只是安静得往前走。   宝茹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她往前跑几步,转过身倒退着对家讴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不选其他人,是因为有一点喜欢我?”   家讴愕然地瞪了她一眼,两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可以。”   啊,虽然只是恶作剧,但这样直接得被拒绝,宝茹还是觉得好受打击。   不过这样就放弃,那就不叫陈宝茹了。   宝茹继续一边倒退着一边试图说服他:“你不觉得我们结婚很合适吗,你看我长相端正,性格单纯又善良,身体健康,虽然800米从来都跑不及格,但是短跑能得第一名,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偶尔会喝一点小酒,但是不会抽烟,朋友关系简单,晚上从来没有超过12点回家。爸爸妈妈姨妈姨父都喜欢我,所以你娶我也不会产生婆媳问题。我还在小学教书,所以以后我们小孩的教育问题也很容易解决,还有最重要的,我长得这么安全,应该有不会有什么人来觊觎我,所以你完全可以很放心地值夜班。”   “听起来好像是不错。”家讴消化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总结道。   “对吧对吧。”宝茹用力点头。   “不过我好像记得谁曾经说过,”家讴顿了顿,看她一眼,“说她不求上进又懒惰,总是睡觉睡到日上三竿,从来不做家务,读书也马马虎虎,工作也是家里帮忙找的,人也不聪明伶俐,没有帮这个社会创造任何价值……没有渊博的学识,经验不够丰富,道德也算不上高尚,做人更加不积极向上,理智和稳重什么的就离她更遥远了……”   “……”   宝茹灿烂的脸瞬间垮下来,他干嘛记性这么好啊。   天气转凉了,气温骤降了十度。宝茹抱着一叠试卷从教室走回办公室,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文雯从她旁边经过,担忧地看着她:“你当心别感冒了,最近流感很猖狂。”   “显然,这已经先兆了……”宝茹没说完,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不舒服的话,请假回家睡觉吧。”文雯抱走她面前的那叠试卷,搁在她办公桌上。   “下午要备课呢,明天校长来听课。”宝茹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了,你圣诞节有什么安排?”文雯突然问。   “哦,还不知道呢,”宝茹转过身去,“一个人的话,过不过节也没什么区别。”   “难道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文雯吃惊道,“你不是已经有程医生了吗?”   “你也知道,我们并没有在谈恋爱啊。”宝茹无辜地说。   “那这几个月你们一直在干吗,”文雯做了一个真的还是假的的表情,“你们都一起看过电影、吃过饭,聊过天,还一起参加过婚礼并且被介绍给亲友认识,难道这还不算是在恋爱吗?”   “难道这就是在恋爱吗?”宝茹不解道,他们只是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聊过天,一起参加过婚礼,然后无可奈何地被当成男女朋友而已。   “看不出来你是重口味的,”文雯开玩笑,“难道要滚过床单的才叫谈恋爱?”   “才怪。”宝茹想要澄清,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算啦,不闹你了,”文雯抽了纸巾给她,“总之平安夜姜鹏要办聚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带程医生一起来。”   幸好宝茹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在把外套换成厚大衣以后,感冒很快就好了。不过周六下午宝茹去校管中心参加培训的时候,两个小时的课程还是听得她昏昏欲睡,一团浆糊。   结束以后她接到姨妈的电话,让她给家讴送几件衣服过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天应该上白班啊。”宝茹接过姨妈手中装衣服的纸袋,说。   “家讴感冒了,这几天下了班都在医院打针,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姨妈责怪道。   “额……”宝茹有些惭愧,但还是嘴硬道,“可是他也没有跟我说啊。”   “你要多主动关心他,”姨妈说,“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互相体谅和关心。”   “可是……我们其实并没有……”宝茹犹豫着要不要跟姨妈坦白她和家讴的关系。   “我知道突然要你们两个在一起是有点为难你们了,”姨妈很委婉地没有拆穿他们,“不过,现在你们相处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彼此都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差吧。”   “是还不错啦,”宝茹说,“不过……”   “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姨妈笑眯眯地打断宝茹,“我对你们很有信心。”   宝茹一头黑线,真不知道姨妈哪来那些盲目的信心。   宝茹拿起纸袋里的衣服看了看,果然都是很程家讴风格的大衣和毛衣。   她无意间翻到衣襟的部分,然后发现内侧都绣上了家讴的名字,这是姨妈的习惯,因为家恩很早就上寄宿制学校的缘故,凡是姨妈经手的衣服都会缝上这样一个小布条,包括她的。宝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姨妈,家讴的衣服都是你买的吗?”   “是啊,”姨妈说,“家讴住到我们家以后,他的衣服都是我在准备。”   果然,宝茹想起那些招牌的衬衫和V字领羊毛衫,如果有机会,她真的很想数一下他到底有多少套这样的衣服。   “不过,”姨妈突然说,“你记得要记一下衣服上的尺寸,以后给家讴买衣服的事,就要交给你了。”   “……”宝茹惊讶地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这种事未免太亲密了吧,然而,只是这样想着,她却突然有些脸红。   宝茹在走廊里最后一间病房找到家讴,他半躺在床上打着点滴,正在看书。   宝茹推门进去,那是一间备用的病房,摆着两张床和一些桌子,显得有点空。   家讴抬头看到她,有些惊讶地放下了手里的书:“你怎么会过来?”   “哦,姨妈说你感冒了,让我送些衣服和饭菜过来。”宝茹把黑色的环保袋搁在桌子上,然后在床尾坐下来。   “谢谢,”家讴抬头看了看输液的袋子,“再等我十分钟就好。”或许是生病的关系,他的语气要比平时温柔很多。   “你怎么没说你生病了?”宝茹踢了踢腿,闷闷地说。   “只是感冒而已。”他淡淡地说。除了声音有些哑,头发有些乱,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之外,他全身上下还是整整齐齐,并没有病人的邋遢样。这让宝茹相信,他或许真的只是小感冒而已。   “你不准笑我哈,”宝茹想了想说,“我以前一直以为医生都不会生病的呢。”   家讴没笑,却说:“那你是不是也以为,警察是不会犯罪的,教师永远高尚没有私生活,而律师也不会离婚?”   宝茹惊讶地睁大眼睛,露出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   家讴但笑不语。   “至少我现在知道教师都有私生活了。”宝茹撇了撇唇,努力想帮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那你现在也该知道了,医生也是会生病的。”家讴低声咳嗽了一阵,不给面子地说。   宝茹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五、(2) 输完液,家讴拔掉了针头,穿上了她带过来的外套。穿上了那件英伦风的大衣以后,他看起来更像个苍白忧郁又英俊迷人的英国男人了。   室外冷得要命,站在医院门口,宝茹裹紧大衣,晃了晃手上的饭盒,问家讴:“我们去哪吃饭?”   “去我宿舍吧。”家讴拿过她手里的东西,低声说。   这是宝茹第一次去家讴住的地方,那或许是一栋新的公寓,至少楼道和墙面都很干净。家讴摸着墙上的感应灯,他们一起爬上四楼。   家讴掏出钥匙开门,摁亮了墙上的灯,把饭盒搁在右侧的流理台上,侧身让宝茹进去。这是个不大的单身公寓,进门的地方是厨房,厨房对面是卫生间。往里面走就是卧室兼客厅,摆着一张床,一个单人沙发,一套桌椅还有一组衣柜。除了那张床,其他的东西size都只能说是一般。家讴又让宝茹吃惊了一下,她原本以为他的房间一定会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然而室内虽然不至于乱糟糟,却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整齐,或许是因为有太多书的关系。靠床两面的墙上都钉满了收纳型的书架,柜子上、桌子上、地上,都摆放了很多书和杂志。与其说这是一个卧室,还不如说这是一个放了床的书房,就连床头,都放着不少书。   “这里有多少书?”宝茹随口问道。   “不算杂志的话,六百三十一本。”   “天呐,你不会真的数过吧?”宝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她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睡不着的时候数过。”   “你会睡不着吗,我以为你总是累到倒头大睡呢。”   “疲劳不等于好眠,”家讴摇了摇头,“事实上,不少医生都有神经衰弱。”   “可是数着这些书,要集中精力,不是会更加睡不着吗?”   “所以一般数完以后,我已经决定爬起来看书了。”家讴高深莫测地说。   宝茹微笑了一下,她环视着四周,几乎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天知道,她是多么想要一个自己的房子,小小的,不用太整齐,东西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因为这样住起来比较有安全感,可惜她直到现在都只能跟父母住在一起。   “你知道吗,在进来这里以前,我还一直以为你住的地方会整齐地像个样板房。”宝茹回头对家讴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房间乱的可以?”家讴站在离她稍远一点的流离台前,把饭盒里的饭菜分成两份,微微自嘲道。不过虽然这样说着,他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显得局促和难堪。他知道自己的房间并不整齐,但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碍,他十分坦然。   宝茹解释:“我并没有评价和比较的意思,我一直以为你也会是那种很注重生活细节和品质的人,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不注重细节和品质,只是觉得跟想象中的你不太一样。”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我想我会花更多的时间在这上面。”家讴不怎么在意地说。   “老实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宝茹笑眯眯地说,这样的家讴看起来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这让宝茹觉得,他们的距离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一个人住会不会很爽?”   “你对爽的定义是什么?”   “就是想要熬夜的时候不会有人来敲你的门要你睡觉,饿了随时可以起来煮东西吃,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也不会有人管,想跟朋友通宵的话也不用打电话回家报备,下了班还不用立刻回家。”   “如果是这样的话,并没有。”   家讴把唯一的那张沙发让给她,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宝茹端着她的那份饭,开心地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她对于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觉得很享受。   “看来你一点都不懂得一个人住的好处。”宝茹一边吃,一边嫉妒地说。   “我从上大学开始就一个人住了,”家讴不咸不淡地说,“一个人住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比如你生病的时候也会希望有人在身边照顾,这样吗?”宝茹举例说,如果这样说的话,一个人住确实也没那么好。每次生病的时候,她都可以找借口赖在床上睡觉看电视、买一切喜欢的零食、让妈妈把饭盛好了端给她吃,宝茹这样一想,又觉得她不应该责怪妈妈平时的唠叨。   家讴咳嗽一声,沉声说:“我已经年纪大到足够照顾自己了。”   宝茹失望了一下,原本听说他感冒,她还想来展示一下她母性的光辉呢,结果他却看起来一副完全能自己搞定的样子。难道家讴的人生真的不需要其他人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宝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你想说什么?”家讴瞟了她一眼。   “你应该……有过女朋友吧?”宝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有过。”家讴并没有否认。   他的坦白反倒让宝如有些措手不及,是生病让他变得好说话一点了吗,还是因为他们变得比较熟的关系?宝茹迟疑了一下,实在没忍住好奇心:“是什么样的人?”   “记不清了,”他淡淡地说,“读书的时候太忙了,没怎么把恋爱当回事,现在连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反而只记得几个名字。”   “是他们先追求你的吗?”宝茹想,以家讴的性格,一定不会先去追求女生吧。   “似乎是,”家讴想了想,自嘲道,“不过分手也都是他们提出来的,因为我常常忘了约会的时间,把他们晾在那儿干等。等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决定要分手了。”   宝茹哈哈大笑,她几乎能想象出被放了鸽子的女生气冲冲跑到一脸无辜的家讴面前要求分手的场景了。   “所以他们都说,谈恋爱一定不要找医学院的男生,因为他们对尸体的兴趣可能还比女朋友要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也听谁说过外科医生比较抢手。”家讴看了她一眼。   “……”   “……”   “或许人都比较贱吧,越是离自己遥不可及的人,越是喜欢他,就算被冷落和戏弄都觉得心甘情愿,却不知道,其实他可能一点都不适合自己。”宝茹突然有些伤感。   “你的幻想之痛好了吗?”家讴突然问她。   “我想,已经越来越好了。”宝茹咬着筷子,仔细斟酌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道。   家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宝茹从伤感的情绪里跳出来,继续八卦道:“你交往的那些女生中,难道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吗?”   “当兵时候认识的印象比较深刻一点。”他说。   “?”宝茹不解。   “或许是当兵的时候我相对比较闲。”   宝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奇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泼辣,直爽……做事不拖泥带水的一个人。”   “……”宝茹愣住,她以为他思考那么久,会说出温柔、高贵、体贴这些词。   她突然冒出点小心思,有些嫉妒地问:“她漂亮吗?”   “算是漂亮吧。”家讴想了想,说。   “那后来怎么会分手?”   “我们性格不合。”家讴有些敷衍地说。   性格不合,果然是最适合当分手借口的场面话。然而宝茹却实在没有勇气再问下去了。   吃过饭后,家讴去洗碗。宝茹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书翻看,不过多半是完全看不懂的专业书,她正想把书放回去,里面却有什么啪嗒一下掉出来。她弯腰捡了起来,居然是家讴的一张证件照。照片上家讴理着平头,穿海军的白色军装,英俊得让宝茹倒抽了一口气,好半天拿在手里都放不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洗碗的家讴,偷偷把照片藏在了衣服口袋里。   既然是证件照的话,她偷拿一张应该不要紧吧,宝茹自我安慰。                          五、(3) 或许是做贼心虚,宝茹并没有在家讴家里呆多久。而且她多少是个老派的人,知道单身女性不该在单身男性的屋里逗留太长的时间。接下来的一周,学校每月一次的教师读书沙龙轮到宝茹主持,又遇上期末前的调研,她课后的时间都用来备课和准备读书会的材料和PPT,那一个礼拜她都没有和家讴一起吃晚饭。直到周五晚上,宝茹才想起来该打电话给家讴,问候一下他感冒的情况。   “已经差不多好了。”家讴在电话里平淡地说。   “你在值班吗?”宝茹用鼠标拖着豆瓣上的一篇书评大致看过去,一边随口问道。   那边传来不太确定地嗯了一声。   “你明天是什么计划?”吸取上次的教训,宝茹决定在发出邀请前都请示一下家讴的计划。   “有什么事吗?”家讴淡淡地问。   “那个,明天下午我想去F大借书,可不可以把你的图书证借我?”   “我明天上午有两个小手术,下午有朋友聚会,你什么时候要?”   啊,他居然又有朋友聚会……宝茹顿时忘了图书证的事情,问家讴:“是上次那些朋友吗?”   “……是。”   “是什么类型的聚会?”宝茹很难想象家讴去喝酒或者洗桑拿的样子。   “……踢球,我们每半个月会聚一次踢球,在F大。”因为知道就算他不说她也会问,家讴很配合地毫不保留。   没想到家讴也会踢足球啊,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会运动的型,宝茹惊讶了一下,却顿时好奇起来:“我可不可以来看你们踢球?”   “你不是要去借书吗?”对她这种一分钟一个想法毫无计划又爱粘人的个性,家讴大概已经彻底无奈了。   “我可以先去看你们踢球再去借书啊,哈哈,”宝茹厚着脸皮理所当然地说,“反正图书馆也要五点才关门。”   “……”一阵沉默后,家讴缴械投降,“明天下午三点,F大南操场。”   其实,在摄氏3度的露天看别人踢球根本不是件好玩的事。宝茹戴着绒线帽和长围巾,躲在背风的角落缩成一团,她看着场上那几个只穿着一件T恤衫踢球踢得热火朝天的男人们,不由又打了个寒战。   真不懂他们到底在享受什么,虽然有太阳,但刮着风还是很冷呐。宝茹捂住嘴打了个呵欠,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天气跑出来看球赛,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因为知道下午要出来看家讴踢球,她甚至兴奋地一点都不想赖床。   不过,至少她认识了家讴的两个要好的朋友,高斯博和宋迟,他们都是家讴在海军当兵时候认识的战友,尽管退役了很多年,也有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还是会定期约出来一起踢球,风雨无阻。这种男人们的情谊让宝茹很羡慕,要是换了女生们,就不一会这么有组织性了。他们总会因为天气不好、谈了恋爱、约了吃饭、身体不舒服种种理由而冠冕堂皇地爽约。不过让宝茹觉得没天理的是,家讴一个人长得好看也就算了,他那两个朋友居然长得也很不错。难道帅哥也是有群聚效应的吗?那为什么她的朋友们都是美女,而她却不是?   家讴跟他们介绍她的时候,只说宝茹是他亲戚家的妹妹。尽管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宝茹心里却有些不高兴,虽然曾经一直幻想着有一个哥哥,她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家讴的妹妹,莫名其妙地,她一点都不想做他的妹妹。   宝茹坐在看台上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到球赛已经结束了。   家讴回到看台上穿衣服,拍了下她的肩膀:“在发什么呆?”   “哦,”宝茹回过神来,“已经结束了啊……”   家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把用来擦汗的毛巾丢开,然后抬手把已经穿到一半的毛衣利落地套上。宝茹愣愣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看过家讴大汗淋漓的样子,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现在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并不显得邋遢,甚至,有一点,性感。   “怎么了?”家讴穿好衣服,不解地看着直愣愣盯着他的宝茹。   “哦,没什么……”宝茹连忙别开眼,脸有点发热,“那个,那个……我们接下来去哪?”   “你不是要去借书吗?”家讴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擦干了汗水的脸上恢复了淡漠的表情,“走吧。”   因为要去图书馆借书,他们并没有加入家讴那几个朋友的聚餐。   回去的时候,宝茹有些抱歉:“我是不是又搅了你的饭局?”   “没有,”家讴看起来倒不怎么在意,淡淡地说,“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而且今天已经说好了要去伯母家吃晚饭。”   家讴要回去洗澡换衣服,宝茹跟着他一起回家。一路上宝茹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在爬楼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妹妹?”   “?”家讴被她冷不防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撇了撇唇说,“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说法吗?”   宝茹在脑中搜索了一下,有些沮丧,好像确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说法,不过她不气馁地继续说道:“你也可以说我是你女朋友啊,既然上次我利用了一下你,我不介意你也可以利用我一下。”   “很感谢,不过我似乎暂时还用不到这个借口。”家讴看起来有些好笑,掏出钥匙开门。   宝茹跟进去,继续厚脸皮地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算是在交往吗?”   家讴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她会这么问,他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门关上:“在求婚之后,你终于想起来要先跟我交往吗?”   “……”有那么一瞬间,宝茹的心脏因为他这句话停了一下,然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心跳得太快,突然有些脸热:“那么你的意思是……”   “不算。”家讴不假思索地说完,弯腰换鞋。   切,宝茹泄气。她的心脏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上一刻还悬在高处,下一秒却跌到了谷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也知道这跟上次的求婚一样,只是玩笑话而已,她本不应该这么在意他的想法吧。   “如果你想要恋爱的话,我们医院有不少年轻医生还是单身,我可以帮你介绍。”家讴突然说。   “我才不要。”宝茹有点赌气地说,“我又没有要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家讴看了她一眼,把钥匙搁在流理台上,没再说什么。   家讴去洗澡,宝茹坐在客厅唯一的那张沙发上发呆,直到他洗完出来,她借了他的卫生间用。洗手的时候,宝茹抬头看看镜子里那个沮丧的自己,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她用家讴的毛巾擦了擦脸,却擦不掉她的失落。   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时候,宝茹发现家讴的镜子是收纳式的,她小心翼翼地把镜子打开,里面摆着须后水、洗发液之类的东西,然而在角落里,宝茹却看到了一瓶男士香水。   她打开瓶盖,低头闻了一下,松针和雪的味道。   宝茹望了眼站在外面背对着她跟姨妈打电话的家讴,印象里,他似乎从来没用过香水,至少她在他身上,只能闻到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那晚在姨妈家吃晚饭,宝茹一直沉默着直到回家。   回家以后,她直接回了房间。关了灯,她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想为自己今晚的失落找出一个理由。   她不是从来都觉得他们是不合适的吗,她甚至也难以想象他们正正经经地谈恋爱的样子,所以他直截了当地说不是,她不是应该觉得松一口气吗?   可是她今晚为什么会有一点期待,最后却又那么失落,难道是她开始喜欢他了吗?   她从床头的书里面翻出了家讴的那张证件照,然后拧亮了台灯,对着灯光看了又看。   啊,天啊,不可能,宝茹迅速关了灯捂住头,像是在用力把这个念头从脑中赶出去。不可能,太可怕了,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家讴呢,他们差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关于这一点,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深刻领悟到了。   宝茹翻了个身把自己重重埋在枕头里,她决定不再去深究这件事,只把它归结于自己寂寞太久的缘故。                          六、(1) 圣诞节快到了,在商家刻意的营造下,城市里到处是过节的气氛。课间的时候,文雯和姜鹏一直在商量聚餐的事情,宝茹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她现在的心情变得很矛盾,她突然有些害怕跟家讴走得太近,但同时,她又莫名期待着跟他一起过圣诞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   不过下班的时候,宝茹还是去挑了几样礼物来备用。   家恩按惯例给他们寄了圣诞礼物,从英国打电话过来提醒宝茹记得去邮局领。不过她跟宝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爱上家讴了吗?”   “……”宝茹受到惊吓,半天说不出话来。   “哈哈,”家恩哈哈大笑,“跟你开玩笑而已,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宝茹不怎么快乐地说,“你为什么要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啊?”   “因为我太久没有你们的消息了啊,”家恩却用一点都不生疏的口吻说,“我很想知道你们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干嘛对这种事这么上心啊?”宝茹有些别扭地说。   “我的堂弟和我的表妹,世界上并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八卦可以听。”家恩用八卦的要命的语气说。   “所以你是抱着看八卦的心理在看待我们的交往吗?”宝茹装出生气的样子。   “所以你们真的是在交往咯。”家恩的语气,就跟听到永远在传绯闻的罗伯特?帕丁森和克里斯汀?斯图尔特终于正式宣布交往一样。   “……”   “……”   跟智商比自己高的人讲话实在是太可怕了,宝茹翻了个白眼:“抱歉让你失望了,事实上,并没有。”   “真的吗?”家恩是怀疑的语气。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家讴,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也没有在交往。”宝茹一字一顿地说。   沉默了一下,家恩说:“我怎么嗅到了一丝赌气的味道,你们吵架了?”   “如果我们吵架的话你会站在谁那边?”宝茹想,她才不会那么幼稚呢,不过她想听听家恩的看法。   “哈,”家恩笑起来,“你们不会打起来了吧?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帮不上什么忙,我是中立的。”   宝茹不服气地说:“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家恩想了想,客观地说:“不算好,但也不差。至少我对他没有偏见,他对我也很客观。大多数的堂兄妹不就这样吗?”   “我以为你会讨厌他呢?”宝茹惊讶地说。   “为什么?”家恩比她更吃惊。   “我觉得姨妈一直对他好得不得了,你不会觉得嫉妒吗?”宝茹觉得自己是有点小心眼,不过对家恩她一向毫无保留,“而且他以前看起来也不是好相处的样子。”   “你这个家伙,是专门来挑拨离间的吗?”家恩嗤笑了一声,“我有140的EQ,会为这种事嫉妒吗?”   “难道你上中学的时候EQ就有140吗?”宝茹才不相信,“我记得他刚到你们家的时候,你对他也挺冷淡的。”   “或许在这方面我从来都不像个女生吧,”家恩自我解嘲,“我那个年纪大概更在乎保持年级第一的记录以及去和高中部的男生谈恋爱,家讴比我低一个年级,而且我也不可能跟他恋爱,所以他从来都没让我觉得是威胁。当然,他来的第一天我还是惊讶了一下,他居然比我当时的男朋友还要帅。”   “……”确实,这比较像是家恩的作风。   “而且,我对他的感觉,一直很微妙。”家恩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   “你……不会暗恋过他吧?”宝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家恩似乎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有可能吗?”   “好像是,不太可能。”宝茹又坐了回去。   “我们现在的关系反而比以前自然一些,小时候都太敏感了,几乎没怎么跟对方讲过话。”家恩突然语带伤感地说。   “好像是这样。”宝茹想,大概正是因为那时候的家讴冷漠到近乎残酷,才一直给她难以相处的感觉吧。   “所以,你们现在的关系有变得好一点了吗?”家恩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应该有变得好一点吧。”宝茹不太确定,她想,应该是有变得好一点吧。   “虽然有些冷漠也不太爱说话,个性稍嫌沉闷又难以接近了些,但是我这位堂弟,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家恩突然很正经地说。   “你是认真地在促成我们吗?”宝茹惊讶道,“你真的觉得我们适合在一起吗?”   “虽然一开始觉得很吃惊完全在意料之外,”家恩顿了顿说,“现在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妈的建议后,我觉得这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离谱。”   “为什么?”宝茹还是不确定。   “因为一切皆有可能啊,”家恩用很御姐的口吻说,“既然我都可以接受亚伦?约翰森和比他大24岁的萨姆?泰勒?伍德结婚并生下一个女儿了,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你和家讴恋爱呢?”   “好吧,”宝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   周三晚上宝茹去医院,家讴正在跟病人家属做术前谈话。她不好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干杵着,于是找了护士站熟悉的护士小姐聊天。   “你最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啊。”护士小姐整理者托盘里消毒过的体温计,跟她闲聊。   “嗯,最近学校比较忙啦。”宝茹趴在护士站的U字形的操作台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跟程医生认识很久了吗?”护士小姐用女人都有的那种八卦的口吻说。   “?”宝茹抬头看她。   “因为我们之前都没听说程医生有女朋友,后来你经常来给他送饭,看起来也是很熟悉的样子。”   “哦,”宝茹点点头,“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难怪,”护士小姐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却用羡慕的语气说,“不过跟程医生在一起,应该会觉得很满足吧。”   有吗,宝茹不解地微笑了一下。   “据说他的导师是国内知名的骨科专家,而且他本身专业技能也非常出色,年纪轻轻就当上副主任医师了,而且听说还出国工作过。你知道吗,他到我们医院的第一天,几乎全医院的护士都找了各种借口到我们骨外科来参观呢。”   宝茹惊讶了一下,有些好笑,她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家讴脸上总是那副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的面瘫表情了,如果他长成这样还整天对女人微笑的话,他在医院恐怕会寸步难行吧。   “你不觉得他太严肃了点吗?”宝茹咳嗽了一声,尽管家讴并不是她的谁,却也忍不住得意了一下。   “还好吧,因为程医生对谁都一样,所以也不会觉得太严肃,而且跟大多数男医生不一样,他很少跟我们护士说笑,可能比较重视自己的女朋友吧。”   虽然知道说得并不是她,但宝茹还是忍不住又自我陶醉了一下。这样一说,好像当家讴的女朋友真的很不错。   宝茹转过身,却看到有人坐着轮椅从走廊里经过。那是个很年轻的男生,尽管坐在轮椅里,还是看得出来身材高大。   宝茹念头一动,回头问护士小姐:“那是24床吗?”   “是啊。”   “他已经可以起床走动了?”   “已经拆线了,不过听说好像要转院,去其他地方做复健。”   “哦。”宝茹点点头,有些开心,看来他真的没有放弃自己。   轮椅停在走廊的尽头,宝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站在他背后。   “你好。”宝茹对24床说。   24床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前方,什么都没说。   宝茹看看前面,在她腰部以上的那一小方窗户望出去,只能看到乌蓝的夜空和花园里银杏的一根枝桠,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我们并不认识,我现在很冒昧的跟你讲话也有点奇怪,你也可能根本不在乎我说些什么,”宝茹自言自语,“不过我想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所以丢脸一次也不要紧吧。”   24床还是平静地看着前方,好像根本不在乎她要做什么,这给了宝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失去了一条腿一定很痛苦,而且以后只要想到这样痛苦地失去过肯定还会更加痛苦,”宝茹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们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痛苦,还有人爱着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快乐陆续到来,还有其他更多更好的事情也说不定,只要想到这些,就会觉得即使有痛苦也可以熬得过去吧。至少我们本身安然无恙得存在,已经是一种最大的慰藉了吧。”   24床还是平静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虽然有些失望,宝茹还是不后悔这样冒昧地说这一通话,尽管不一定有好的结果,但至少也不坏吧,至少她已经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   “宝茹……”   宝茹回过头,家讴正站在走廊中间灯光明亮的地方等她,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静静地站在走廊上看着她。   “我要走了,”宝茹用力握了一下轮椅的椅背,“圣诞快乐!”   “你刚刚跟24床在聊什么?”吃饭的时候,家讴随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一些安慰他之类的话。”宝茹把不吃的香菇全都拨给家讴。   “我突然发现,”家讴夹起一颗香菇,慢慢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挺适合当语文老师的。”   “你这是在夸我吗?”宝茹捧着碗,笑眯眯地看着他。   家讴耸了耸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当然,宝茹就乐滋滋地当他承认是在夸她了。   她扒了口饭,想起来问:“听护士说24床要出院了?”   家讴点点头:“再过不久吧。”   “你平安夜有没有什么安排?”   家讴仿佛愣了一下才想起平安夜是怎么回事,他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圣诞节并不是法定假日。”   “平安夜正好是星期六,你那天不一定会值班吧。”宝茹说。   “哦”,家讴还是无关紧要的语气,“那看安排吧,如果没有排到值班的话就呆在家里睡觉。”   “额……”宝茹原本想要试着邀请他一起去姜鹏他们的聚餐,但是他这么说,她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你有什么事吗?”看宝茹欲言又止的样子,家讴问。   “哦,没什么。”家讴很难得才轮休,每周工作时间几乎都要将近90个小时,这让宝茹觉得要是再缠着他,好像实在太过分了。   六、(2)                          六、(2) 周六早上宝茹睡到八点多才起,天气预报当天会有小雪,她从抽屉里翻出去年的绒线帽和围巾,然后带上它们走路去离家不远的邮局取包裹。   家恩送了一条很细气的金链子给她,坠子是一颗小巧的滚珠,据说有时来运转的意思。送给家讴的是一条精致的暗红色细格子亚麻领带,宝茹不得不承认家恩的眼光很好,这条领带配家讴的白衬衫来穿一定非常好看。她把领带收在皮包里面,免得自己大意忘了转交给家讴。   傍晚去参加派对的时候,宝茹特意穿了一件低领的烟粉色的毛线衣,然后把家恩送的链子戴上,她对着镜子抓了抓短短的卷发,努力让他们看起来更蓬松一点。   派对在姜鹏家里开,姜鹏的爸妈很早就移民到国外投资房产了,在本市给他留了一栋将近300坪的平层豪宅,用这样奢侈的房子来开办聚餐,真有点暴殄天物。   宝茹依照每个人带一道菜的约定,带了她家附近小饭店里的招牌菜杏梅酱蒸排骨,文雯带了辣味栗子烤麸煲,姜鹏是主人,当然阔气地提供了海鲜馆的椰浆粉丝蟹。姜鹏还叫上了他那个在国外念书念到一半逃回来的朋友曹辰磊,他很敷衍地带了一瓶红酒。让宝茹惊讶的是,林志忠居然也来了,他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经济能力最好的一个,所以他端来了一大盆新鲜的三文鱼刺身和北极贝,天知道他是怎么在平安夜的晚上买到这一份东西的。   “他怎么会来?”宝茹凑到文雯耳边,悄悄问。   “他说老人家偶尔也想参加一下年轻人的聚会,所以就让他来啦,”文雯撇了撇唇,“虽然没有成为男女朋友,但是跟老男人做朋友也不错,我还可以找他帮我理财。”   “……”宝茹叹了口气,文雯就是有本事把曾经交往过的对象发展成朋友而且一点都不尴尬。   原本说好了要来的世玉和她老公却临时有事不来了,结果偌大的房子就他们五个人显得有些冷清。他们坐在餐桌前面面相觑,然后决定再邀请一些朋友过来。   “要不叫上程医生吧?”文雯突然对宝茹说。   “他可能在值班啦。”宝茹不赞同地摇摇头。   “对啊,打电话问一下嘛,又不要紧。”姜鹏也赞成。   宝茹只好站起来,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什么事?”等了一会,家讴不咸不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你今天值班吗?”宝茹不抱希望地问。   “没有。”沉默了一下,家讴说。   宝茹有些惊喜:“那你现在在家?”   “嗯……”家讴仿佛迟疑了一下才回应,大概是不确定她要做什么。   “你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聚餐,我们人都到齐了,你过来就可以吃。”宝茹兴奋地邀请他。   这次,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过了一会,家讴却说:“你们吃吧,我明天还有手术,晚上要查些资料。”   “噢,”宝茹很失望,但还是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好吧,bye。”   最终还是他们五个人,幸好气氛还不错。饭后,他们还抽签交换了礼物。宝茹抽到了林志忠带来的一个高档而低调的女士皮夹,打开看到里面的logo时,宝茹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知道林志忠一定是打算买来送给文雯的。她抬头看看林志忠,他朝她笑了笑,很礼貌地对她说圣诞快乐。宝茹突然觉得,林志忠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而且看他选的皮夹,他的品味也并没有那么差。   不过,宝茹摸了摸链子上的滚珠,难道她真的开始转运了吗?   交换完礼物后,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着底下发光的江面开始聊天。   “每次一过平安夜,就觉得这一年又要到头了。”文雯说。   “我突然有点想不起来去年的现在我在做什么了。”姜鹏说。   “我也不记得了,不过如果不是在机场,应该就在去机场的路上吧。”曹辰磊说。   “所以要是我是你哥,我也会停掉你的信用卡。”姜鹏鄙视地对曹辰磊说。   “去年的平安夜是星期五,这个时候,我应该正在跟客户吃饭。”林志忠很确定地说。   “哇哦,”曹辰磊闻言挑了挑眉,“男客户还是女客户?”   “一个离过婚的女客户……”林志忠慢吞吞地说,“和她的男秘书。”   ……   宝茹听着他们闲聊,一边回想起去年的平安夜来。去年的时候,她应该是和苏世扬还有他的那些朋友们在一起吧。跟家讴的独来独往、严肃狷介不一样,苏世扬从来不缺少朋友,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   想到在这样的平安夜里,家讴很可能还是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堆着满屋子书的房间里看书,宝茹突然有些坐不住了。   “我可不可以先走?”宝茹突然打断了正在聊天的众人。   “……”   一阵沉默后,文雯很了然地说:“去吧。”   宝茹穿上大衣,飞快地跑下楼去。   她搭计程车到军医院附近,然后在路上的快餐小站买了吞拿鱼三文治和蜂蜜绿茶,走路去家讴的宿舍。   她凭记忆爬上四楼,找到了家讴的房间,按下门铃。不知道是走得太急还是什么,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按了一下,里面并没有回应。宝茹担心,他不会不在家吧?   于是又按了一下,这回,门开了,家讴站在门口,看到她有些吃惊:“你不是,在聚餐吗?”   “已经结束啦,”宝茹没注意到他有些古怪的神色,自顾自换了鞋进去,故作大方地说,“我想你看书可能饿了,帮你带了宵夜来,顺便牺牲一下自己来陪陪你,你不觉得一个人过节太凄惨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想把手中的三文治和饮料放到客厅的桌子上,然而没等她走到客厅,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瞬间僵住了。   客厅里那张尽管她只坐过一次却已经被她认定为她的专属座位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女人。   看到宝茹,那个女人缓缓站了起来,隔了几米的距离,她面上的神色却有些冷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相比之下,狼狈的反而是宝茹。她僵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屋里安静了大概十秒钟,然后背后传来家讴平静漠然的声音:“这是我朋友,她这几天正好在吴城出差,顺便来看看我。”   “哦,”宝茹回过神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在,刚才也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只是来把家恩送你的礼物转交给你。”宝茹十分庆幸她把那条领带放在了包里,好让她现在还不会太难堪。   她把领带从包里拿出来,转身递给家讴。其实她还带着她原本准备送给他的手工香皂,但是此刻她已经拿不出来了。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然后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塑料袋。   “这是我买给自己吃的。”宝茹马上紧张地把装着三文治和蜂蜜绿茶的塑料袋藏到身后。   “晚上别吃那么多,当心积食。”家讴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才伸出手把领带接了过去。   宝茹松了口气:“圣诞快乐,晚安。”没等家讴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去了。   宝茹一口气跑下四楼,但就算是这样激烈的跑动也不能盖过她内心的慌乱。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雪来,冷风肆虐地灌进大衣的领口,宝茹却浑然不觉。   她真是傻透了,她早该在家讴开门的那一刻,就猜到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屋里啊。   可是她又怎么能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家呢,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啊,除了她,他身边并没有亲密到可以到他家里的女人,而那个女人,还坐在了她贴上了陈宝茹专属标签的沙发上。   所以,他们是亲密的吗?她跟他也会像她跟家讴在一起一样无话不谈吗?她也会让他帮她吃掉她不吃的菜吗?她也会觉得他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无趣其实是很有教养很善良的人吗?还是她比她跟他还要更亲密,说不定,她就是那个送香水给家讴的松针小姐……   有一种钝钝的痛在心里蔓延开来,啪的一声,手中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宝茹惊恐地捂住嘴巴,她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她也已经把程家讴贴上了陈宝茹专属的标签,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宝茹惊恐地捂住嘴巴,发现这个事实就好似世界末日一般,不管她接不接受,一切都已经客观存在,再无法回头,也看不到未来。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家讴却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你一个人回家可以吗?”   宝茹捂住嘴,半天没有吭声。   “把司机工号和车牌号发给我,到家以后记得打我电话。”等不到她回答,家讴只好这样说。   “刚才其实不是开玩笑,”宝茹缓缓把捂在嘴上的手放下来,“我本来是打算买了宵夜来跟你一起吃的,我以为你只是一个人在家查资料,我想这样好孤单……”   “……”电话那头沉默着,像是在等她说下去。   “我打电话叫你来聚餐的时候,你的朋友应该已经来看你了吧……你可以直接说你有约会所以不能来我们的聚餐啊,干嘛骗我呢……”   “宝茹……”家讴打断她,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些惭愧。   “算了,那些都不要紧,”宝茹深吸了口气,“我想说的是,程家讴,我喜欢上你了。”   七、(1)                          七、(1) 那是宝茹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元旦。   天气很冷,她就一直躲在床上睡觉不想起来。妈妈隔一会就来敲门,用各种各样的唠叨催她起床。一会说她为人师表居然还赖床实在太丢脸,一会又说她都24岁了还像个小孩子要家长操心太不像话,宝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拉起被子用力盖住头,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隔了十分钟左右,妈妈又来敲门。宝茹哗的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然后刷一下拉开窗帘。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入她的眼睛,她有一阵恍惚。外面阳光灿烂,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宝茹突然清醒过来。是啊,地球还在运转,这个世界跟往常一样,看起来虽然不美,但也不坏,不过又是一场自作多情而已,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颓废。   她快速地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去卫生间洗漱。妈妈听见她的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身来又唠叨了一句:“你终于舍得起来了啊,也不看看几点了,一个姑娘家这么懒散像什么样!”   宝茹没理她老娘,用毛巾擦了擦嘴巴,回房整理她的教案和笔记,把它们一股脑地塞进那个地球概念店的环保袋里,然后背着它们穿过客厅,换鞋子,出门。   “你要去哪啊?”妈妈追出来。   “去学校加班。”宝茹跑下楼梯。   “晚上还要去你姨妈家吃饭呀。”妈妈追到楼梯口朝底下喊。   “我不去了。”她恶狠狠地喊。   走路到学校,值班的保安大叔不在。虽然有保安大叔的电话,宝茹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大过节的,给人家添麻烦,总是不太好。   她沿着原路返回,在学校对面的星巴克点了杯咖啡坐下来,然后开始制作班上每个学生的成长诗篇。她很认真地弄了一下午,设计版面,挑选出学生的得意之作,匹配上家长寄语,然后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地给每一个学生写评语。   傍晚的时候,姨妈打来电话:“宝茹,你妈说你晚上不来吃饭了?”   “嗯,我跟同事约好了出去吃。”宝茹不想跟姨妈撒谎,但是她总不能直接对姨妈说那是因为她不想见家讴吧。   “我今天还特地做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焖鸡。”姨妈遗憾地说。   “哦……”宝茹也觉得很遗憾,她可是最喜欢吃栗子焖鸡的啊。   “要不要过来?同事可以约改天,反正每天都见面嘛。”姨妈试图说服她,“你不来家讴也一定会很失望,他特地带了一盒你喜欢的北海道蛋糕。”姨妈说。   “……”宝茹不知道家讴为什么还要这么多次一举,难道他是想要讨好她吗?她对他来说,应该根本不重要吧。   “家讴就在我旁边,要不你直接跟他说。”没等宝茹说不,姨妈已经不见了。但是又不能这样就挂电话,宝茹只好硬着头皮等着。   “你晚上不来吃饭了?”家讴低沉平静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跟平常并没什么不同。   宝茹觉得有些沉不住气,随口答应了一声。从平安夜到元旦这一个多礼拜,他们没有联系过。   “……”   “……”   “谢谢你帮我带了蛋糕。”   “不客气。”   “……”   “……”   “你跟谁一起吃饭?”   “一个同事。还有事吗?”   “……没有。”   “那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宝茹沮丧得倒在了沙发里,她后悔了,她后悔自己那样冲动地跟家讴表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转好了一点,却被她一手给毁了。   宝茹用手捂住脸,外面人来人往,隔着玻璃,她却依然觉得无所遁形。   那天晚上,她对着爸妈带回来的那盒北海道蛋糕,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扔掉,冰在了冰箱里,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带去学校分给办公室的老师吃。   课间的时候,文雯咬着蛋糕,暧昧地问:“我可以知道平安夜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宝茹继续写着还没写完的评语,有些心不在焉。   “带蛋糕来分给大家吃,这意味着好事将近了吧。”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宝茹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说。   “?”大概被她的语气吓到,文雯咬了一口蛋糕僵在那儿,好像不知道是该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宝茹冷淡地说完,低头继续写给学生的评语。   “……”这下,文雯直接傻眼。   “嘿,你还好吗?”过了一会,文雯主动拍了拍宝茹的肩膀。   “没事。”宝茹嘴上没承认,肩膀却垮了下来。   “哎,既然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文雯放下手中的茶杯,很体贴地转了话题,“那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带你去联谊。”   “联谊?”这回轮到宝茹傻眼,她一直以为联谊只是学生时代的事情。   “别这么大惊小怪,”文雯说,“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是我大学同学,会带另外两个人来,我这边人数不够,你跟我一起去。”   又不是打麻将三缺一,这种事也能临时搭伙的吗,宝茹总觉得怪怪的:“跟陌生人吃饭好奇怪。”   “不奇怪,你只要负责吃就好了,反正有人买单。”文雯轻松地说,“反正你也不想一下班就回家啊。”   “那好吧。”宝茹叹了口气,“姜鹏去吗?”   “今天晚上不缺男生。”文雯说。   读书的时候,宝茹一直都是个很外向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开朗,朋友也很多,每天宝里宝气的,好像从来没有烦恼。她也知道其实自己这一年多来变了很多,变得沉默而敏感,也不太爱出来交际,就像此刻她和文雯的朋友一起坐在Friday’s里,其他人聊得很愉快,她却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晚餐并不像文雯说得那么轻松,只要埋头吃饭就好。来的三位男士都是公务员。其中有一个长相斯文戴一副眼镜的家伙,在朋友的怂恿之下很明显表示了对宝茹的好感。   宝茹却觉得尴尬,只能随意地敷衍他,同时不断地低头去看手表,晚餐才开始三分之一,她已经感到无聊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上一个笑话是什么,却开始怀念起她和家讴在医院值班室吃饭的气氛,包括她每次都把不吃的番茄炒蛋的鸡蛋拨到他碗里。他们并不会为了讨好对方而刻意地说很多自认为幽默的话让气氛不冷场,他们只是纯粹地在一起吃饭而已,偶尔交换一两个话题,大多数的时候各自沉默。跟家讴一起吃饭让宝茹觉得很舒服很自在,可是现在,她已经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你的Mr.Right不是科技新贵或者营销精英吗?还是算命的最近又说搞错了其实是公务员?”一起去洗手间的时候,宝茹对文雯说。   “哈,别算命的算命的这么不尊重人,人家那叫大师,再差也该称呼一声先生,”文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对着镜子补口红,“不跟你拌嘴,说不定哪天你就真信了。没错,还是科技新贵或者营销精英,不过,大师的话虽然要信,但我们还是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啊,这次只是老同学见面,恰好他们又都是公务员,而且说不定这些公务员里就能有一个两个认识科技新贵或者营销精英的呢?”   宝茹对文雯彻底无语:“我十分庆幸我娘生我早,没赶上当你的学生。”   文雯哈哈大笑:“得了,我在课堂上可是正儿八经的人民教师。”   “我知道,你每天画皮,在学校是人,一放学就不是人。”宝茹翻了个白眼。   “哈,随你怎么说。”文雯无所谓地耸耸肩。   回座后,宝茹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把牛排上切下来的一块肥肉塞进了嘴里,才咬了一口,她连忙吐了出来。   没想到对面的两个男人却突然起哄,让那个喜欢她的家伙把那块肥肉吃下去。   宝茹瞪大眼睛,天呐,这也太荒谬了吧,那是她吐出来的肥肉啊。   更荒谬的是,那个家伙居然真的开始拿起了叉子。   天呐,他不会真的要吃吧,太恶心了。眼看着他的叉子快要落到她碗里,宝茹一把抢过她的碟子,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块肥肉吞了下去。男人举着叉子愣在当场,仿佛不知道该把叉子放下来,还是继续举着。   气氛一时很尴尬。   “玩玩嘛,又不要紧。”其中一位男士似乎想要缓解气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耸了耸肩。   宝茹却被那块肥肉恶心到不行,她捏着喉咙,很想把刚才吞下去的那块东西吐出来。她看着对面那几个人,觉得彻彻底底倒足了胃口,他们只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居然有这么荒谬的事,难道是她比较out了吗?可是文雯看起来却毫不意外的样子。   “对不起,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宝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你不是才去过。”文雯惊讶地看着她。   “我想,我吃坏肚子了,现在恶心得很。”宝茹面无表情地说,不出意外地看到对面的男士涨红了脸。她很少会出言伤人,现在却实在觉得不吐不快。   然而宝茹一转头,就看到了家讴。   家讴就坐在他们斜对面,靠窗的位子,此刻他正看着她,用他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睛,脸上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宝茹目瞪口呆,愣愣得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看了她一会,然后垂下眼,视线回到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                          七、(2) “怎么了?”文雯问她。   “哦,没事。”宝茹掠了掠头发,走开。   这个晚上的后半部分,宝茹更加心不在焉,尽管她告诉自己该保持镇静,她的视线却还是时不时地会跑到他们的斜对面。家讴一个人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工作着。他穿着深色的毛衣和衬衫,依旧是招牌的V字领,看起来总是一丝不苟。周六的Friday’s很热闹,几乎都是老外,所以家讴那样一张面孔在人群里显得很突出。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桌上放着冷掉的咖啡和披萨,跟身边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餐厅顶灯的光线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从侧面望过去,他的脸、他的笔挺的鼻管,就像雕刻出来的一般,一笔一划,精致而冰冷,却又好看的不可思议。她搜肠刮肚地试图找出理由来讨厌他,却发现她根本做不到。她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只会更加给家讴加分。   宝茹坐在最热闹的人群里,在夹杂着各种语言和手势的交谈中,世界却仿佛瞬间停了下来,就像电影《爱情回水》一样。她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她的视线穿过一个个无声定格了的画面,只能看到家讴还在窗边专注地工作着,仿佛亘古不变。她听见自己心里叹息的声音,那一瞬间突然心如死灰,他们不过隔着一个过道和一张桌子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有种感觉,她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走进他的世界里了。   “我请你去喝咖啡吧。”从餐厅出来后,那个看起来斯文的家伙对宝茹说。   “我还有事,要先回家了。”宝茹为难地说,“下次吧。”文雯那家伙太不讲义气,已经撇下她走掉了。   “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那个男人看起来有些紧张,“可不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码?”   “啊……”宝茹张了张嘴,犹豫起来,要不要给呢,她并不想给,但是当面拒绝的话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家讴突然出现在她身旁。   宝茹大吃一惊:“你还没走?”   家讴抿着唇,微微侧过脸,算是默认。   “这是谁?”那个男人看了眼家讴,转头问宝茹。   “是我的……一个朋友。”宝茹转头看看家讴,他不会是特意来帮她解围的吧,宝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会来找她。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男朋友吗?”那人很直接地问。   “额……”如果真的是就好了。   “走吧……”没等宝茹开口,家讴打断她,转身往前走。   宝茹赶紧对那个男人欠了欠身,大步追着家讴。   他们在路口拦了出租车回去。   “你怎么没有去姨妈家吃晚饭?”在车上,沉默了一会儿,宝茹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这是平安夜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有什么是比闭口不谈更好的应对告白失败后尴尬会面的方法呢?如果可以,宝茹也想假装那件事真的没有发生。   “今天下午开了会,下课比较晚。”家讴看起来也很镇定,不过他从来都很镇定就是了。   “哦。”宝茹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闷声问,“刚才,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家讴把脸转向窗外,抿着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像那一晚在电话里,她跟他表白,他却什么都没说,直到她狼狈地挂上电话。   “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的话,请不要让我误解,”宝茹有点生气了,“我是个容易自作多情又很老派的人,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还在关心我,。”   他回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沉默良久,最后却淡淡地说:“现在的社会比较复杂,最好不要跟刚认识的人单独出去。”   “我又不是3岁的小孩,这点觉悟总归是有的。”宝茹失望了,她抱起手臂,把脸冷冷地转向窗外。她可以安慰自己至少他真的是特意来送她回家的,可是她不想让自己更难过。   他们沉默着直到下车。家讴并没有立即返回,他陪宝茹一直走到小区里面。两个人都没有讲什么话,继续沉默着直到单元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家。”宝茹淡淡地说道,转身就要上楼。   “我希望你能慎重理智一点……”家讴突然叫住她。   “?”宝茹错愕地回头。   “对待感情,可以更慎重成熟一点。”家讴没什么表情地说,时隔这么久,他终于肯提起这件事。但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旁观者,冷静得仿佛被告白的男主角根本不是他,就好像,在看她跟别人的笑话一样。   宝茹倒抽一口气:“所以,你觉得我说喜欢你是不够慎重的?是没有诚意的?是一时冲动随口说说的?”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皱了皱眉,淡淡地撇清,“我只是希望你说出这句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时赌气……”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深思熟虑的,为什么觉得我只是在赌气,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整天把喜欢谁放在嘴边的人吗?我已经23岁了,我很清楚我在想些什么……”   他撇了撇唇,淡淡地说:“事实上,我的确并不了解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想法……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说不定很快你又会忘掉自己说过的话了,而感情这件事,一旦说出口,是需要负起责任的。”   宝茹不解地看着家讴:“所以你觉得我对你表白然后又跑去跟别人约会很不负责任、很随便吗?”   家讴沉默着看着她,等于是默认了。   宝茹伤心极了:“不是这样,才不是,如果你有一点在意我,就知道根本不是,我喜欢你,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把它隐藏起来不让你知道,可是我不能欺骗我自己不喜欢你,我不能掩饰我跟你在一起的开心,也不能掩饰当我看到你家里有别的女人时候的难过,我总是会经常想起你,刚才坐在餐厅里我还在想着你,还总会担心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我相信这就是喜欢了,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程家讴,我喜欢你这件事让你觉得很难堪吗?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可以看不起我的感情。”   家讴却微微皱起眉,用他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睛沉默而费解地看着她,很久,久到宝茹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他才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手帕,握住她的肩膀,把手帕塞到她手里,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走掉了。   宝茹用干净的手帕捂住脸,看着家讴毫不留情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   除夕那天的晚上,宝茹跟着爸妈照例去姨妈家吃年夜饭。她得了感冒,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和雪地靴,把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走在路上的时候,宝茹把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有些担心待会在姨妈家遇上家讴。因为她除夕晚上要住在姨妈家守岁,不出意外的话,家讴也会留下来。而经过那晚的那番话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该以什么样子面对他。   她慢腾腾跟在爸妈后面,因为感冒了有些头重脚轻,脑子一团混乱。到姨妈家门口的时候,宝茹停了下来,深呼吸了半分钟左右,才慢慢走进去。她安慰自己,最坏也不过这样了,最坏也不过就是恢复从前互不理睬的样子,这对她来说应该并不是太难吧。   然而事实上,家讴并没有来。宝茹才想起来,对医生来说,是没什么春节放假的概念的。而按照惯例,排班一定会优先照顾有家室的医生。所以单身的程医生应该很不幸连除夕都排到了值班吧。   宝茹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失落了,年夜饭的饭菜很丰盛,姨妈甚至很花心思地做了一道佛跳墙。爸爸和姨父照例聊着最近的新闻和小道消息,宝茹心不在焉地扒着饭,觉得很奇怪,程家讴明明是闷到不行的人,往往一个晚上都说不了几句话,然而饭桌上少了他,怎么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难道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他归为他们一家人了吗?   可是他呢,他完全没有在乎过他们吧,他早就摆出了一副他不需要他们任何人的姿态。所以即使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也依旧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家的小孩。   想到这,宝茹不由又有些伤心。   “宝茹啊,”姨妈突然叫她,“难得过年家讴也有几天假期,你们要不要一起去英国看看家恩,顺便当旅行?”   “我不去。”宝茹有些赌气地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英国玩吗?”姨父夹着菜,疑惑地问。   “你们不要再撮合我们了,”宝茹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大声说道,“他根本就一点都不喜欢我。”   她说完,饭桌上集体肃静,爸妈和姨父姨妈面面相觑,看了她半天,从目瞪口呆到欲言又止。                          七、(3) 宝茹于是埋头吃饭,不想去看他们的眼神,她怕看到他们眼里的担心和怜悯,她不想让自己变得很可怜。   最后还是姨妈开了口:“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宝茹沉默地扒着饭,突然觉得委屈得要命,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没说,告状什么的,太孩子气了吧,她怎么还能让他有更多借口说她幼稚不成熟?   她应该成熟、慎重、理智,所以她不能够哭。   尽管最后爸爸努力转换着话题,但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冷了下来。   “对不起,我想我把年夜饭搞砸了。”在厨房帮姨妈削大年初一要用的芋头的时候,宝茹沮丧地说。   “说什么傻话,也许是姨妈太一厢情愿了,没有顾虑到你和家讴其实不愿意。”姨妈慢腾腾地说着,一向带着笑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感伤。   其实她愿意啊,只是他不愿意而已,宝茹也很感伤。   “家讴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宝茹一边削着,一边犹犹豫豫地问姨妈。虽然不敢当面问他,也有点逃避他不喜欢她这个事实,但她还是会忍不住不服气地想知道真相。能让家讴带到家里的女人,一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吧。   “两年前家讴原本已经要结婚的,后来出了点事情,没有结成。”姨妈点点头。   宝茹吃惊地睁大眼睛,结婚?他那个人居然曾经要结婚?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压抑住内心的惊讶和不敢置信,宝茹问道。   “他之前也没有跟我说交了女朋友,只是在服完兵役的时候突然回来跟我说他要结婚了,虽然有点吃惊,不过我们都很高兴。我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婚礼前半个月,他打电话来说婚礼取消了让我们不要再做准备,然后就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去了非洲支医。”   “难道姨妈你从来没问过他发生了什么事吗?”宝茹仍然目瞪口呆,这也太戏剧化了吧,完全不像程家讴这种一板一眼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他愿意说的话总会跟我说的,”姨妈摇摇头,又笑了,“家讴就是这样的性格,从小到大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一定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吧,所以我们愿意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宝茹一阵唏嘘,程家讴的影响力竟有这么大吗,居然连姨父姨妈都这么尊重和信任他。   “来,把这个给家讴送去。”姨妈把一个装满食物的保鲜盒塞到还愣愣的宝茹手里。   “哦……啊?”宝茹回过神来,“什么,给家讴送?”   “是啊。”姨妈脸上又恢复了招牌的笑眯眯的神情。   宝茹顿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不过她还是试图要逃脱:“可以不送吗?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了,再说我还……反正现在一点都不适合见面啦,我会觉得好尴尬。”   “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你们也可以做朋友啊,何况家讴也是我们一家人。”姨妈又拿出这套对付她。   最后宝茹还是心软,提着饭盒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军医院去。   不过一路上,她都在跟自己作斗争,到底是在半路上把饭盒扔了还是真的要给他送过去呢。在除夕夜把年夜饭扔掉会不会太作孽,可是就这样给他送过去,她又觉得好不甘心。凭什么是他欺负她在先,还要她主动去讨好?   就这么挣扎着纠结着,结果等抬起头,她已经走到军医院门口了。   宝茹在心里默默哀伤,垂头丧气地走了进去。   到了11病区,她没有进去找家讴,把饭盒交给当天值班的护士就走了。做观光升降梯下来的时候,她看着窗外夜空里星星点点窜起的烟花,抬手看了看手表,离新年还有四个小时,接下来,她可以去哪呢?   宝茹拿起手机给通讯录里的朋友群发新年祝福短信,光标跳到家讴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加入了列表,按下了发送键。   在大街上闲逛的时候陆陆续续收到回复的短信,她打开来看一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不由有些失望。旧年的最后一天,她还是一个人度过,那么新年呢,她还会这么没有长进得继续孤单下去吗?   文雯和姜鹏这两个家伙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宝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吸着鼻子咬了一口M记的甜筒,有些伤心。朋友什么的,关键时刻果然还是靠不住啊。   “宝茹,你现在在哪里?”刚想咬第二口,文雯就打电话来了。   宝茹四处张望了一下:“人民路上。”   “快来江边看烟花啊,”文雯在电话里兴奋地大喊,“我和姜鹏在江边等你。”   “好吧。”既然无处可去的话,不如去凑个热闹好了。   他们三个人像傻子一样坐在江边等零点的烟火,捧着被风吹得不暖的奶茶捂手,不时地问广场上推着小车的老婆婆买豆腐串和茶叶蛋来吃。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文雯剥着茶叶蛋,回过头来看她,“还在烦恼程医生的事吗?”   “我只是很生气你们年初二去泰国旅行居然没有带上我,”宝茹装出生气的样子,“最过分的是,你们居然连问一下我的意见都没有。”   “哈哈,”姜鹏干笑两声,“我们都以为你跟那位程医生已经有计划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已经他们已经到了可以一起去旅行的地步了呢,事实上,恋爱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彻底地失恋了,宝茹捏着手中的奶茶,沮丧地笑一下。还有没有人会比她更杯具,喜欢上同一个人两次,却又被同一个人拒绝了两次。他们,是真的八字不合吧。用文雯的理论来说,程家讴一定就是她陈宝茹命中注定的克星。   “所以啦,”文雯无辜地附和,“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帮你报名吧。”   “算啦,”宝茹咬着奶茶的吸管,没有喝,却慢慢笑了起来,起码他们来找她一起跨年了。朋友虽然不一定事事靠得住,但是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只要回头,他们总是在你身后。   倒数到零的时候,两岸火树银花,星光璀璨。看着夜空里炸开的大团大团烟花,宝茹突然觉得,不知不觉,人生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去了。   零点的手机像爆炸一样,瞬间涌来无数新年快乐的短信,宝茹一一点开,逐条浏览过去,却没有家讴的。   她在零点17分的时候下定决心地关了机。   新年快乐!陈宝茹!她在心里默念。   程家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什么人都不需要,就让你一个人孤独到死吧!   学校要元宵过后才开学,整个假期宝茹都呆在家里。一开始是因为感冒不想出门,感冒好了以后便更加畏寒,春节的天气一直不太好,她便有更多借口整日缩在房间里上网看电影玩游戏。老妈大概已经对她放弃了,连抱怨都懒得,只在吃饭的点来敲她的门。   初八那天终于转晴,宝茹很早就醒了,躺在床上正犹豫着要不要早点起来,突然听见有人来敲她的房门。她穿好衣服去开门,以为是妈妈,原来是爸爸。   “起来了吧,今天天气很好,跟我去公园晨练吧。”爸爸对她说。   宝茹以为爸爸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因为自从除夕那天之后,爸妈都没有正面跟她谈过她跟家讴的事,现在,她不想面对的情况终于还是来了。   她有些不安地跟着去了公园,没想到爸爸却根本没有要跟她做心理辅导的意思,只是让她跟在他后面打太极拳。   “年轻人不能这么怕冷,老缩在家里对身体不好。”爸爸说。   宝茹跟着一群老人家心不在焉地挥舞着胳膊和腿,有点摸不着头脑。   晨练结束后,她和爸爸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晒太阳。宝茹去买了一包稻谷回来洒在湖边喂鸭子。   爸爸坐在椅子上问蹲在河滩上喂鸭子的宝茹:“我记得你上初中以后就不怎么来公园了,怎么会知道这里养了一群鸭子?”   “家讴带我来的啊。”宝茹想都没想就说。   才说完,就后悔了。干嘛要提这个人啊,真是被自己害死了。   宝茹懊恼地回到座位上,爸爸却慢慢笑了。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他并不是那个可以代替你们照顾我的人了吧,”宝茹闷闷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这个人,他甚至不愿意了解和在乎我。”   “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我和你妈妈当年也谈了七年恋爱才结婚。”爸爸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觉得不乐观。   “你们那是早恋好不好……”宝茹嘀咕,现在7年的时候都可以生个小孩再上幼儿园了。主动追求别人而得不到结果的滋味她已经尝试过一次了,不想再痛苦第二次。所以即使有好感有喜欢,随着时间过去,也都是可以淡忘的吧。或许家讴说的对,她在感情上是如此不稳重,只是一点火花,就想让它绽放,她会不会太不自量力了些。   “不能因为一次失败了,就抱着必定成不了了这种悲观的想法啊,宝茹,”爸爸摘下眼镜,笑了笑,“如果一次就成功了,那就不叫感情了,是不是?”   说的也是啊,宝茹点点头,但是……她不解:“那为什么对苏世扬,你们劝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可是对家讴,你们却不劝我放弃?”   “苏世扬不适合你。”这是爸爸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直接地评价苏世扬。   “你这是偏见!”宝茹有些不高兴,就算她对苏世扬已经成为过去了,但是爸爸这样明显的偏袒家讴也让她觉得不太开心,“难道家讴就比较适合我吗?”   “我没有说家讴更适合你,”爸爸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到了你这个年纪,也该为自己的感情负责了,不要永远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在作出决定的时候要看得更长远一些,也不能因为眼前遇上了一点挫折,就把自己和其他人都否定了。”   原来爸爸也觉得她不够成熟和稳重吗,像被说中了一样,宝茹低着头,久久没有吭声。                          八、(1)   “你们知道家讴曾经差点要结婚的事吗?”宝茹问爸爸。   爸爸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你们都不会奇怪发生了什么吗?”宝茹惊诧,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尤其是你们现在还要撮合我们。”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爸爸说。   “可是你们怎么能确定在他心里就真的已经过去了呢?”宝茹说,她就亲眼看到他还跟他的前女友在一起,虽然家讴并没有这样说,但宝茹几乎凭直觉确定,那个坐在家讴屋里的女人一定是他之前的未婚妻。宝茹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像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傻瓜一样。她居然还以为他是真的不想结婚呢。   “你要先说服自己相信了,才能真正相信别人。每个人总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们总要学着宽容体谅些。过去发生了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应该是,选择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以后的生活。”爸爸有些语重心长地说。   所以姨妈他们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没有去质问家讴的吗?宝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沉默了。   “如果我说我想放弃现在的工作出去读书,你会不会更加觉得我很不懂事?”宝茹沉默良久,抬头问爸爸。   爸爸好像并不吃惊她会这么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宝茹啊,你要弄清楚你为什么要放弃工作去读书,是真的想学一点东西,还是只想逃避现在的环境。”   宝茹沉默,是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会这么盲目地提出要去读书,她其实根本就一点都不擅长读书啊。从小到大,她的成绩永远是在中间部分上下浮动的那种。而且她的英文那么烂,恐怕只会在国外把自己弄丢吧。   “你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了再做决定。”爸爸最后说。   正月十五的时候,宝茹约了从泰国旅行回来的文雯和姜鹏去夜市猜灯谜。街上人来人往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提着猜灯谜赢来的小花灯躲进了路边的星巴克,一人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你真的要辞职?”文雯惊讶地问宝茹,“你是疯了吧。”   就知道文雯会这么说,宝茹端起咖啡杯堵住嘴,一脸懒得解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个月还在为考试和交论文发愁吧,在我印象里,陈宝茹可从来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姜鹏笑着挪揄她。   宝茹翻了个白眼:“我给人的印象有这么差吗?”   姜鹏和文雯一致露出了“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   “所以,我现在想要好好学习了,你们难道不支持一下我吗?”宝茹沮丧地皱了一下眉头。   姜鹏和文雯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好吧,其实我只是觉得自己很不适合做老师。”宝茹坦白。   “我想,应该没什么人会认为自己天生就适合做老师吧。”文雯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么,你觉得你适合做什么?”姜鹏抱着臂认真地反问她。   “额……其实我也不知道。”宝茹心虚地低下头喝咖啡。   “……”姜鹏和文雯一头黑线,脸上写满了“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所以才要继续去读书啊。”宝茹舔了舔唇边的泡沫,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起来。   “少来,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为自己人生做的决定一共才两次,上一次是为了苏世扬去宁城工作,这一次,我想,也是跟男人有关吧。”文雯用鄙视的语气说。   “我才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做这种决定呢,”宝茹嘴硬,“他对我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说服力,因为姜鹏和文雯继续沉默地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啦,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宝茹更沮丧了。   “谁说的?你不是才拿到新教师‘九个一’演讲的优秀奖,校长来听你的课,也说讲得不错啊。”文雯说。   “虽然几乎每天总要踩着点进校门,不过至少你们班上的小朋友生日,都会请你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姜鹏说。   “家长会的评价也不错,听三年级组长说,你是去家访最频繁的一个。班上有同学没有家长来接的时候,你还会坐公交把她送回家,然后再自己坐车回来。”文雯说。   宝茹愣住,然后笑了,她很高兴知道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一个有着重要存在感的人。   “虽然还没什么经验,但总的来说你还算是个很负责任很有爱心的老师。”姜鹏说。   “真的吗?”宝茹睁大眼睛,忍不住微笑。   “当然是骗你的啦。”姜鹏和文雯哈哈大笑。   宝茹却没有生气,她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明明说着再正经不过的话,也不会拿出正经的态度。   对于继续深造这件事,妈妈自然是不同意的,不过宝茹很聪明地选了在姨妈家吃晚饭的时候公布自己的决定,因为有姨父姨妈在,她的胜算会比较大。   “好好的干嘛把工作辞掉?你要真是读书的料,我说什么也要把你送出去,就别糟蹋那个钱了。”当着大家的面,妈妈毫不给面子地说,“不如找个男朋友比较要紧,到年底你就25了,你不操心我都替你着急。”   “是啊,女孩子家还是留在家里安稳一点好。”老派的姨妈也倾向于把她留在身边。   宝茹急了:“这是两码事好不好,而且又不是我不愿意交男朋友,是人家看不上我啊,我有什么办法。”   她说完,饭桌上又沉默了。老妈也被她堵住了话,瞪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愿意多读一点书也不是坏事。”见气氛尴尬,姨父好心地插了一句,“当初毕业的时候不是也有计划的吗?”   老妈闻言又瞪了宝茹一眼,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宝茹理亏地低下头,当初已经有去香港读研的计划,雅思也考了,护照也办了,结果她把所有东西一丢,毕了业就直接跑宁城找苏世扬去了。   “你想好读什么了吗?”这一回,好心的爸爸来搭救她。   “教育学,”宝茹点点头,“我问过表姐了,这个专业会相对好申请一些。”   “看来你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是不是,不管我们答不答应都阻止不了你?”老妈说着又来气了。   “我现在不就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吗?”宝茹委屈地小声抗议。   “要读的话就去英国吧,家恩在那儿有个照应,毕了业再怎么也能去你姐夫那儿工作。”姨父估摸着可行性。   “好了好了,随便你,在国外当哑巴也好,嫁不出去也好,读完了没有工作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不归我管了,最好你出去了就留在那儿,别回来老给我丢人现眼。”妈妈破罐子破摔地说。   宝茹求助地看着姨妈,姨妈虚弱地笑了笑:“要是你想换个环境,那就出去吧。”   尽管最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宝茹却没有预想地那么高兴,尤其是看到最后姨妈那个虚弱的笑容时,她甚至有那么一点难过。她知道因为家恩定居英国的关系,姨妈一直很孤单,才把所有的关爱都放在了她跟家讴身上,才会那么努力想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可是现在她也要离开姨妈了。   宝茹依然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到那一刻为止,她至少确定她想这么做,那股想要寻找自己人生的勇气,不想停在原地踏步的勇气,战胜了她对英语交流和异国求学的恐惧不安。   其实她很想听一听家讴的意见,期待从他口中听到一些中肯的意见,可惜她没有刻意避开,那个春节却一直没见到他,而她已经再也不可能拉下面子去找他了。   八、(2)                          八、(2) 在starbuck跟文雯和姜鹏分手后,宝茹把那盏小兔子花灯带回家,放在房间的写字台上。她在一室黑暗中看着那一团桃红色的光芒,莫名想起家讴。不管怎样,从此以后他们又会变成15年来那种熟悉的陌生人的相处模式吧,如果离开的话,以前的那些仰慕、心动、在乎、感激……都可以当做没发生吧。   就算不可以,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爸爸说,如果一次就成功了,那就不叫感情了。   如果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恰好喜欢我,那就好了。爱情之所以还让人期待,是因为它是一个奇迹。   出国前宝茹都没有见到家讴,直到二月底的时候,她为写推荐信的事发愁,只好求助于爸爸和家恩,最后又在爸爸的建议下,找到家讴帮忙。   家讴在外地出差,拨通电话的时候,宝茹有点忐忑,一是因为之前的尴尬,二是她根本不确定他是否愿意帮她写推荐信,毕竟他之前都没肯帮她翻译过论文,而且她只是英文程度太差才不得不找他代笔,最终推荐人的落款会是他们小学的校长。   没想到家讴很快就答应了,他让她把相关的材料发给他,两天后,她在邮箱里收到了他发过来的电子文档。她把文档打印出来,然后带去学校给校长签名。   “这个内容是你自己写的吗?”略略看过一遍推荐信之后,校长问宝茹。   “啊,不是的,”宝茹诚实地摇摇头,“我的英文写作还没这么好,是一位朋友帮忙写的。”   “看来他很了解你,”校长笑了笑,“他提到你很多优点,而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这些闪光点,希望这些能够帮助你申请到比较好的学校。”   “谢谢校长。”宝茹拿着签好字盖好章的推荐信走出了校长办公室,她坐在学校花坛边的石凳上,把推荐信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   程家讴先生写,陈宝茹小姐成长在一个宽容而开明的家庭环境,接受良好的教育,性格乐观又开朗,懂得知足和感恩,并一直以这种正面的心态影响着别人;在工作和生活中汲取经验,遇上困难的时候充满迎面而上的勇气,对待工作精力充沛毫不敷衍,在她身上不断有新的潜力可以挖掘;热爱思考,时刻充满着想法,从不吝啬给予别人帮助,不仅在教学方面、更在生活实际中用自己独特的教育方式给予别人正确的引导。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被她的正面力量所带动,从而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热情,是一位可以信赖也在不断追求自我成长的老师……   宝茹坐在花坛前,三月初的阳光照得她又想哭又想笑,他拒绝时明明那么冷漠,现在却又把她写这么好,叫她怎么彻底把他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又或许,其实他只是比较希望她这个跟屁虫和麻烦精能快点离开吧。   七月份,宝茹飞去了伦敦,先飞荷兰,然后从荷兰转机到伦敦。初到伦敦就见识了英国天气的多变,准备降落时赶上伦敦大暴雨,机长说在waiting part继续兜圈半小时,看天气情况降落。等满了四十几分钟,总算是给降下去了,一降落,雨就停了,太阳出来,看着被淋得湿透的行李,宝茹欲哭无泪,难怪英国人说身体不适都要用under the weather,在英格兰每个人都被天气折腾着。家恩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从诺丁汉过来接她,在机场稍作逗留后他们又直接返回诺丁汉。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之前还以为你说着玩呢。”帮她把沉重的行李放到后备箱的时候,家恩说。   “难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吗?”因为一路转机的delay和时差,宝茹昏昏沉沉地说,“我六个月以前就跟你说了,并且三个月前就申请到学校了。”   “不到你踏上英格兰土地的那一刻,我都不会相信,我妈和你妈怎么肯放你出来?”家恩摇摇头开玩笑,“真遗憾,我还一心指望今年回去喝你跟家讴的喜酒呢。”   宝茹把架在头上的墨镜拉下来重新戴上:“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够出来,大概姨妈他们也不知道在把我和家讴的关系搞得这么尴尬之后要怎么收场吧。”   “哈哈,”家恩大笑,“他真的当面拒绝你了?”   “是……”虽然很不情愿很丢脸,宝茹还是臭着脸承认。   家恩还是笑:“我猜家讴是被吓坏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宝茹狼狈地说。   “以我的经验来看,家讴应该不会喜欢太主动的女生。”家恩了然地勾了勾唇。   嗷,宝茹一拍额头,看来她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们果然八字不合。”宝茹沮丧地说。   “不要太灰心,”家恩安慰她说,“罗伯特?帕丁森和克里斯汀?斯图尔特也还是在传绯闻而已。”   宝茹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跟家恩说话总是这么开心,她不会给你讲一堆大道理,但她总能让你笑着忘记忧愁。   八月的英国很凉爽很美丽,转头,雨后一道彩虹就横挂在天边。   至少是个很好的新的开始吧,看着后视镜里的那道彩虹,宝茹轻轻咬了咬嘴唇。   他们中途下车去路边服务区的快餐店吃东西,家恩帮她点了英国招牌的fish&chips,鱼肉很香,土豆裹了厚厚的一层面粉,宝茹咬了一口,白白的,没什么味道。   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家恩拿土豆蘸一下白醋,转头问宝茹:“离开学还早,有什么打算?”   “先去读EAP课程吧,我的英文那么烂,上课一定都听不懂。”宝茹玩着手中的墨镜,老实说道。   家恩好笑:“的确,我比较担心的是,说不定没读完EAP你就买机票回家了。”   宝茹靠在家恩肩上撒娇:“怎么可能,有你们两个博士在身边,我偶尔也需要有点长进啊。”   “但愿如此吧。”家恩拍拍她的头,不太乐观地说。   比起伦敦的繁华和喧嚣,诺城更像是一个安静悠闲、彬彬有礼的乡村。被森林环抱的城市,住宅、河流、街道、商店、教堂、城堡,坡道有些陡,不太宽敞的道路与不息的车流,车辆从不会随意鸣笛,所有驾驶者都很有秩序的行驶在马路的左侧,在行人要穿越斑马线的时候都会主动的停下来,除了一开始不适应左行总是频频挡到人家的路要说对不起之外,这里的生活很从容。   整个八月和九月宝茹都在上语言课,每天花费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表姐家乘车到学校,上大半天课,在咖啡店或者快餐店解决午餐和课后作业,然后去Tesco买菜和便宜的特制酸奶带回家,等家恩从公司回来一起做饭。为了提高她的英文水平,家恩总是拉着她一起读当地的小报,然后津津乐道地跟她八卦刚过50岁生日的休格兰特的花边新闻。周末的时候,家恩会开着车带她去二手市场把家里不用的东西卖掉,或者去Beeston镇的open market教她用英文讨价还价。   家恩和表姐夫周禹都在国家生物基地工作,与其说是公司,更像是一个组织下的独立实验室,因为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只是呆在生命科学实验室里做研发,团队的成员也很少。   “生物制药……是做药吗?”有一次,宝茹不解地问。   “准确地说,我们卖的是技术,不是产品本身。”周禹很耐心地跟她解释,“研发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可能会经过一期、二期、三期,还要通过临床试验才能投入生产以至进入市场。”   “原来这么复杂啊。”宝茹调皮地吐吐舌头,好崇拜这些在做着人类伟大事业的科学家们啊。   不过在生活上,周禹是个很白痴的家伙。他经常会出门忘了带钱包或钥匙,走着走着就迷路,然后不慌不忙地打电话要家恩去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找他;或者心血来潮地在Tesco给他们买回来特价的大桶鲜奶,忘了他昨天刚刚买过一模一样的一大桶,不含添加剂的鲜奶保质期又都很短,害宝茹有段时间看到牛奶都想吐;周禹脾气很好,说话慢吞吞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迁怒别人,只会一个人在公园坐到天黑直到家恩去把他找回来吃晚饭;所有他帮忙晾过的衣服都会在肩膀上长出两只角来,并且他在英国十年都没有学会开车,每次去稍远一点的地方都要家恩载他。   不过,每次在急性子的家恩要抓狂尖叫之前,做错事的周禹总会抿起嘴盯着家恩,露出羞涩而紧张的神情,明明都快四十岁的男人了居然还会这么可爱,就连一旁看好戏的宝茹都觉得不忍心责怪他,而家恩就更加不可能啦。                          八、(3) “姐夫很可爱啊。”有一次,宝茹对家恩说,他们总会让她想起她的爸爸妈妈,陈爸爸和陈妈妈也是急性子和慢性子的有趣组合。   “有可爱的时候,当然也有可恨的时候了,”家恩笑着说,“每个人都没有那么完美。”   “恋爱的时候必定只看得到对方的好吧。”宝茹说,“那个时候肯定觉得对方真是好的不得了,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好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你对家讴也是这么想的吗?”家恩笑着问宝茹。   “没有啦,”宝茹不可一世地皱皱鼻子,“我一直觉得他毛病蛮多的。”   家恩哈哈大笑。   “只是,我也看到了他好的地方,而这些地方,恰好是我很喜欢的,也能让我忘掉他的不好了。”宝茹不好意思地补充说。   家恩微笑:“只看得到并且只接受一个人的好,而不肯承认他的不好,是走不下去的。”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并不是同一国的人,我很早前就知道了。”宝茹倚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家恩说。   宝茹嘟着嘴,想了半天才说:“怎么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适合你的人,从此不会再有变数,也不会有你觉得更好更适合的人在等着你呢?”   “人生怎么会没有变数,肯定还会有更fancy更rich更sweet的人出现,”家恩说,“只是我们这一生的时间很有限,与其用我的整个life去寻找一个better的人,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跟另一人过better life。”   宝茹愣住,只有EQ140的人才说的出这种话来吧,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却往往因为把感情想得太复杂太严重,反倒变得看不清楚。   诺城跟吴城一样,也是个多雨的城市,九月开学后,雨就下不停。阴郁的天气容易让人忧郁茫然,讲授教育学课程的老师年纪很大,有口音,讲课的语速很快,进度也很快,有很长一段时间,课堂上的大部分时候宝茹对着厚厚的原文书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听懂一段,几十页已经讲过去了。幸好在枯燥的专业课程外,宝茹找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就读的学校原本是私人的府邸,后来捐赠给政府改建成大学,保留了很多英国庄园式的建筑。在学校的池塘里养了一群鸭子,每当五六点下课的时候,他们也会成群结队地从湖里爬起来,摇摇摆摆地穿过草坪回家。当他们横穿过校园的林荫道时,所有的行人和车辆都会停下来等他们。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宝茹不由惊叹,这么可爱从容的事情,恐怕也只有不赶时间的英国人做得出来吧。   不过渐渐的,在每天放学后,宝茹都会停下来等这群鸭子经过林荫道然后才回家。当她开始学会忍耐和等待以后,一知半解的课程跟无从下手的课后作业好像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她还没有买机票回家的冲动。   她并没有认识更多的朋友,生活也并没有变的更精彩更丰富一点。   她一样每天要早起去学校,虽然身份从老师变成了学生;一样搭公共交通工具,虽然这里管地铁和电车叫tram;一样去快餐店吃饭和打发时间,虽然M记比KFC多。这世上的很多地方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在我们身边的人。   幸好功课很忙,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   “宝茹,你应付的来吗?”爸爸从家里打电话来。   “既然去了就好好念,别给我念不到一半就跑回来丢人。”妈妈说。   “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诺丁汉比我们这边要冷了吧。”姨妈说。   “据说好男人都在国外,像科技新贵之类的就更多了吧。”文雯羡慕地说。   “哈哈,国外没有国内舒服吧,如果你现在放弃说要回来,我一定不会笑你。”姜鹏说。   9月17日,诺丁汉大雨,一直下到快下课的时候。雨停后,宝茹照例在林荫道上看鸭子们回家,那天行人并不多,寥寥几个,她无意间左右张望,看见一个理着平头的年轻的男生站在她附近,腋下夹着一根拐杖,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宝茹不由心生一股敬佩之情,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男生几眼。没想到他突然回过头来,宝茹愣了愣,然后在一瞬间惊讶地捂住嘴。   男生显然也看到她,不过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夹着拐杖慢腾腾得一深一浅地往边上走。   “嘿,”宝茹追上去,“你不记得我了吗?”   男生没有理她,只是闷声不吭地以自己的速度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宝茹放慢速度,跟在他旁边,不放弃地想要确认他的身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医院见过面……”   男生依旧没有理她,不过看起来似乎想要加快速度摆脱她,看他拄着拐杖走得很艰难很吃力的样子,宝茹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兴许她真的认错人了呢。于是她放慢了脚步,落在他后面一大段,直到出了校门,看他上了一辆等在外面的车。   既然有车,为什么不直接开到学校里面来接他?宝茹奇怪地想。   第二天他们却再次在放学的时候遇上,还是在等鸭子们回家的时候。他们站在人行道的同一侧,等了十分钟左右。   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宝茹朝他挥了挥手,露出友好的笑容,当然,男生还是没有看她一眼。一直等到鸭群走掉了,又夹着拐杖慢慢挪动起来。   “24床……”这一次,宝茹直接喊出了他的代号,她已经确信她并没有认错人。   前面没有回应,宝茹慢慢跟在他后面,很有诚意地说:“嘿,我并没有骚扰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有名字。”走在前面的男生突然停下来。   “额……”宝茹愣住,也停下了脚步,她原本并不指望他会理她。   “潘锐,我的名字。”男生说着,放开了手中的拐杖,站直了静静地望着她。   宝茹微笑起来:“你好,我是……”   “爱管闲事小姐。”潘锐突然打断她。   “?”宝茹吓了一跳。   “在你莫名其妙地跑出来对我说过那番话以后,我以为你不会太乐意再跟我见面。”   “原来你记得我啊,”宝茹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说,“不要紧不要紧,虽然当时确实抱着这种念头,不过我脸皮一向比较厚啦,事实上,我很高兴见到你呢。”   潘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唇边渐渐浮起淡淡的笑意,顿了顿,他说:“我请你吃晚餐吧。”   他很高,宝茹需要稍稍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眼里的笑意,宝茹也笑了:“好啊,还有,我叫陈宝茹。”   九、(1)                          九、(1) 他们去downtown的音乐酒吧吃晚餐,这里是入夜后年轻人的世界,而在这个时间的诺丁汉也已经找不到营业的餐厅和商店了。选了靠窗的位子,酒吧里很热闹,所以两个算得上陌生的男女对面坐着不会太尴尬,不过对宝茹来说,除了家讴以外,她根本不担心没有话讲这个问题。   翻菜单之前宝茹半开玩笑地双手合十祈祷:“拜托,一定不要是fish&chips。”   “真抱歉,我应该带你去唐人街,”潘锐也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想这里没有哪一家酒吧不提供这道菜。”   宝茹认命地打开菜单,果然,炸薯条、土豆泥、马铃薯面包……Nothing Surprise!英国人到底是有多么爱土豆啊!   “很难想象我们居然会坐在一起吃晚饭,一个小时前我们还完全是陌生人呢。” 宝茹用一种神奇的语气说。   潘锐脸上露出“你现在才想起来啊”这样的表情,却好奇地看着她说:“我想你一定有一种魔力,让跟你见面的人都忘了你们其实是陌生人吧,事实上,你是我动过手术后难得敢跟我说话的人。”   “真的吗?”宝茹睁大眼睛,“其他还有谁?”   “我的父母……”潘锐顿了顿,“还有……出车祸前我有个女友,不过之后就没有来往了。”   “我想一定是因为你太凶啦,”气氛有些冷,宝茹故意开玩笑说,“听说你每天都把饭菜摔在病床对面的墙上,我猜现在那里还是五彩斑斓的呢。”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潘锐停下手中的勺子,用一种温柔而好笑的语气说,“要是别人听见我这样说,一定会说‘哦,抱歉’、‘对不起’,‘我想你很难过吧’、‘不要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类听着很为你着想却完全没用的话。”   “跟你说实话,其实我原本也打算说这些的呢。”宝茹吐吐舌头。   潘锐笑了:“我承认我以前脾气很坏,而且那段时间一点都不想活下去,恐怕也没有人对我抱有希望。”   “所以,现在看起来你应该恢复得不错吧。”宝茹咬了一口蒜蓉面包,笑眯眯地说。   “至少不用整天坐在轮椅上了。”他变得有些冷淡,不过还是努力笑了下。   “嘿,别沮丧,难道你也希望我说出‘哦,抱歉’、‘对不起’,‘我想你很难过吧’、‘不要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类听着很为你着想却完全没用的话吗?”宝茹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   潘锐的眼里亮了起来:“你很会安慰人,一定很适合做老师。”   “真的吗?”宝茹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合适做老师,我才来继续读书的。”   “你念什么?”潘锐问她。   “教育学。”   “应该很适合你。”   “真的吗?”宝茹睁大眼睛。   “当然,难道你不觉得教育别人这件事本身就很需要爱管闲事吗?”   “……”宝茹想生气,结果却还是笑了,看来潘锐这家伙比她想象的有趣多了。   “其实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我总是被认为不成熟不可靠,遇到事情很冲动,做事也没什么计划。”宝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可不会安慰人,连自己都管不好,不过有人教会我安慰别人不一定要说些什么华而不实的大道理,让对方感觉到被安慰了才是最重要的。”   “是程医生吧,”潘锐突然说,“你们有没有结婚了?”   “?”宝茹吓了一跳,“谁说我们要结婚了?”   “偶尔听那些护士说的,”潘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你不是经常来医院找他吗……”   原来他并非完全忽视她啊,宝茹心想,却因为提起家讴而免不了失落起来。离开吴城两个月零九天,她很少允许自己想起这个人,可是,不经意地,他就被提起了,就这么一下子摊开到她面前,这么迅速直接,想要收起来也来不及。   “我们只是亲戚,并没有要结婚。”宝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哦,是这样。”潘锐很知趣地没有问下去。   晚餐结束后,潘锐要送宝茹回家。因为外面刮风变得很冷,他坚持让宝茹先走出咖啡馆上车,然后自己靠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诺丁汉是山城,常遇上坡路。酒吧在坡底,她走两分钟的路,他走了将近十分钟。上车的时候,他把拐杖先拿下来放在车里,然后用健全的那条腿先跨上车子,靠着半边身体的支撑让自己挪上车子,坐稳以后,他用手把装着假肢的那条腿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很坦然,宝茹却觉得心头各种滋味。她从来没觉得四肢健全原来是这么幸福,也终于明白活下来接受和适应这一切往往比简单地了结生命更需要勇气。   但是潘锐他做到了,这是多么不容易。   “之前你真的是因为怕我觉得丢脸才假装不理我的吗?”宝茹突然想起来问潘锐。   “我似乎还高估了爱管闲事小姐对丢脸这个词的定义,”潘锐幽默地说,“事实上,开学第一天我就见到你了。”   “真的?”宝茹吓了一跳,“在哪里?”   “在校门口,”潘锐仿佛忍俊不禁,“那天新生登记,我刚下车,就看到校门口停了一辆巴士,有个女生被卡在门里,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大叫。”   “……”宝茹一脸呆滞,天啊,居然被他看到了。开学第一天她搭巴士去学校,英国的巴士下车时要自己press the button,门才会开,而且那个门只开那么10-20秒就会自动关上。那天下车的时候因为人多,她就偷懒没有press the button,想侥幸从门缝里下车,结果轮到她的时候就被门夹住了,滑稽又尴尬地要命,还是后面的人好心搭救了她。   没想到这么丢脸的事,居然被他看到了。   “喂,”宝茹装出淡定的样子,厚着脸皮看看潘锐,“你不会不声不响得看了很多我的糗事吧?”   潘锐抿着唇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同情。   噢,宝茹崩溃地捂住脸,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去叫住潘锐,此刻她真希望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哟,难怪最近总是不回来吃饭,原来有新的约会对象啦?”晚上回家,宝茹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家恩突然从二楼的窗台上探出头,托着下巴调侃道。   “吓我一跳,”宝茹拍拍胸口,“没有啦,他是家讴以前的病人,因为出车祸做了截肢手术,在这里做复健一边读书,碰巧遇上的。”   宝茹开了门进去,家恩从楼上下来,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了,看起来是个很年轻很有活力的年轻人啊,体格不错,很有教养,车子也很fancy,噢,对了,他还有专门的司机。”   “你才看一眼就全都知道啦?”宝茹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可不只看了一会,从你下车开始我就站在窗口了,你得原谅中年妇女过剩的好奇心。”家恩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说。   “好吧,”宝茹没好气地说,“在这之前他是个篮球运动员,今年23岁。”   “那真是太可惜了,多么标致的年轻人啊,不过如果谈得来的话,其他的都不重要。”家恩一副很开明的口吻。   宝茹露出惊讶的神情:“难道你不应该鼓励我继续争取家讴吗?”   “那你希望我鼓励你继续争取家讴吗?”家恩反问。   “……”宝茹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似乎根本没有可能成立的命题,那也就没必要假设了吧。   “在结婚前你始终有选择的权力,而且有时候,给男人一点危机感,才不至于让他觉得你没有分量、可有可无。”家恩很有经验地说。   有道理,宝茹点点头,不过,也扯太远了吧,她对潘锐根本就没那个想法啊。他们只不过算谈得来的朋友,偶尔下课后会一起写作业或者吃饭而已。而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在这里并没有交到其他什么朋友。   “还有,家讴对你来说会不会太老了?不管怎样,终究是年轻人体力比较好啊。”家恩意味深长地说。   “他也没老到那个程度吧,”宝茹一头黑线:“别忘了,最关键的是,我和潘锐只是朋友而已,也许还算不上好朋友。”宝茹加重了那个“好”字。   “不如我们等着瞧好了,原本以为就这么‘太监’了,不过,现在故事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呢。”家恩露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哈,她一定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吧,看着端着热好的牛奶上楼的家恩,宝茹彻底无语。   “对了,刚才忘了说,”走到一半的时候家恩突然停下来,对站在楼下的宝茹说,“我鼓励你继续争取家讴。” 25九、(2) 国庆,诺丁汉下雨。宝茹呆在家里看阅兵的转播,周禹在书房学习,吃过早饭后,家恩打扮一新,看起来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要去哪啊?”家恩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宝茹从电视前抬起头,随口问了一句。   “去机场接一个人。”家恩说。   “接谁?”宝茹顺口问道。   “家讴。”家恩说。   “哦。”例行问候完毕,宝茹把头转回了电视。   等等,脑中空白了三秒钟,突然有什么关键的信息一闪而过。   宝茹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接谁?”   “你不听见了吗?”家恩有趣地笑了,“我要去接家讴。”   原来她没有听错,宝茹一脸震惊:“他也来英国了?”   “对啊,估计中午会到机场,”家恩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来英国做什么?”宝茹不解。   “你觉得呢?”家恩卖起关子。   “至少不会来看我。”宝茹很有自知之明。   家恩哈哈大笑:“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我马上要出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要,我去干嘛?”   “你怕看到他?”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那么在乎他呢!”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不去呢?既然一家人,去接个机也很应该。”   啊,她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去接他呢,反正她也已经死心了,有什么不可以呢?宝茹有些动摇了。   “还有一个不知道好消息还坏消息要告诉你,接下来的四个月,你们说不定每天都会见面呢。” 家恩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宝茹一脸呆滞。   最后还换了衣服跟家恩一起去了机场,到伦敦的时候天已经晴了,阳光明媚。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里,宝茹还有种太不真实的恍惚。家讴真的来英国了吗?他怎么会来英国呢?   他们到的时候还早,站在等候区等待。宝茹随手抽了份一旁架子上的48版的报纸,心不在焉地翻着。   “来了来了……”家恩扯了下她的袖子,然后用力朝人群中朝他们走过来的家讴招手。宝茹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尽管只看了一眼,她却在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家讴,十月初的天气,他穿一件质地比较厚的驼色长袖衬衫和米色的休闲长裤,头发剪短了一点,可看起来气质还那么出众。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就连她出国那天在机场,他也没有来送她,可见这个男人有多么绝情!   噢,宝茹在心里微微懊恼,为什么她还这样在意他,他好不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眼看着家讴朝他们走来,宝茹又迅速把视线落回报纸上,努力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全身都绷紧了。   “你们有没有等很久?”家讴提着行李在他们跟前站定,用他一贯的淡淡的口吻问候,“快降落的时候伦敦下雨,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不要紧,我们都已经习惯英国的天气了。”家恩说,“上次宝茹来的时候也一样,delay了三个多小时。”   家恩这样一说,家讴就顺势把目光转向了宝茹,唇角微扬,眼里有淡淡的疑问。   宝茹不说话,只把报纸放下来,然后慢慢折好,又塞回架子上。   “原本我打算一个人来的,不过宝茹说她也想来接你,”家恩恶作剧地说,“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   天,家恩太可恶了,又出卖她,明明她把她拉来的。宝茹瞪她一眼,原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索性抱着手臂别过头保持沉默。   “吗……”家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来接我。”   “我可不来接你,只过来送一位朋友,顺便而已。”宝茹憋不住开了口,然后迅速转身往外走,“走啦!”   家恩转头好笑得望了一眼家讴,家讴耸耸肩,淡淡笑了下,看起来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回去的时候,家恩开车,宝茹坐在副驾,家讴坐后面。宝茹一路都没有说话,只装着看一路的风景,却竖起耳朵偷听家恩和家讴聊天。   “……前几天你打电话跟我说要来诺丁汉的医学中心交流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伦敦也有权威的骨科机构,怎么会想到来诺丁汉?”家恩问家讴。   原来他来交流的啊,宝茹想。果然,他不会平白无故来旅游,更不可能来看她。不过家恩也太坏了一点吧,她早就知道了,居然没有跟她说。难怪她那天晚上一脸看好戏地期待故事的后续呢。   “皇后医学中心的脊柱外科研究所很权威,我们医院想跟他们建立研究合作关系,所以派我先来学习。”家讴简单地解释。   “原来如此,我说最近怎么这么好,你们都跑来看我,哈哈,不过这样也好,你来了,宝茹就不会一个人那么寂寞了。”家恩又开始陷害宝茹。   “我才没有寂寞呢,念书都来不及。”宝茹在一旁小声嘀咕,可惜没人理她。   “对了,那边有没有给你安排住宿,你要住在哪里?”家恩想起来问家讴。   “已经联系了寄宿家庭,过两天就能搬过去了吧。”家讴说。   “那多麻烦,就跟我们一起住吧,我家又不缺房间,而且离医学中心还比较近。再说我和你姐夫经常会不在家,到时候要你跟宝茹一起,我们还比较放心。”家恩说着,回头对宝茹眨眨眼睛,好像在说“别说我没帮你制造机会”。   宝茹回她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心里却因为等待家讴的答案而紧张起来。   家讴既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看他的意思,仿佛默许了。   到家的时候当地时间快两点了,等了他们很久的姐夫从楼上下来,帮忙把家讴的行李搬了进去,家讴没有拒绝,看来答应住下来了。想到接下来他们要一起生活近四个月,宝茹觉得简直无法想象。可既然她能把苏世扬忘掉,那么应该也可以把对家讴的这份短暂的迷恋忘掉吧。所以在回来的一路上她已经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家讴不喜欢她,而她也不想让自己再那样幼稚而冲动,那么她一定要成熟一点跟他保持距离。   她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   周禹订了位子给家讴接风,一起开车去downtown的餐厅吃午餐。宝茹说太累了想留在家里休息,虽然有点扫兴,不过家恩他们并没有强求。   开门要走的时候,家讴却突然转身看了一眼宝茹,然后仿佛确认一般问她:“你真的不去吗?”   “唔……不去了。”宝茹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赶紧走进了厨房里。这见面后他第一次开口单独跟她讲话,然而拉开冰箱的时候,宝茹又泄气得想,他一定出于礼貌才顺便再问一下的。   她在冰箱里找到剩下的什锦炒饭,用微波炉热了然后端去客厅吃,一边继续看电视。才吃到一半,潘锐打来电话约她去放风筝。   宝茹在康复中心前的草坪上找到了潘锐,天气很好,他坐在草地上,手里果然拿着一只风筝。   “哪来的风筝?”宝茹在潘锐对面坐下来。   “我自己做的,你看看怎么样?”潘锐把风筝递给她。   “很漂亮,”宝茹看着被菱形的风筝底下风吹起的两条彩色纸带,“看不出来你手工这么好。”   “哈,我的优点很多的,你慢慢就会发现了。”潘锐迎着阳光眯起眼睛说。   “真的吗?比如说呢?”宝茹微笑。   “比如我会开飞机,会摄影,也会煮饭。”潘锐眨眨眼睛,用一种沾沾自喜的神情说。   “我想还应该再加一项。”宝茹想了想说。   “?”潘锐好奇地看着她。   “很会追女生。”宝茹说。   “所以你觉得我现在在追你吗?”潘锐玩味着说。   “没有,我不会你喜欢的型。”宝茹确定地摇头。   “那你以为我喜欢的哪一型?”   “长头发,大眼睛,白皮肤。”所谓的漂亮女生,不就要具备以上三要素吗。   “哦,照这样说的话,所有的男生都会喜欢这一型。”潘锐坦白说。   宝茹比比自己,然后耸了耸肩,意思说,她显然不这一型。   潘锐笑了:“事实上,我并没有所谓的固定喜欢的型。”   宝茹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她拿起风筝,笑着站起来,“可以放吗?要怎么做?”   “很简单,牵着它迎着风跑就好了。”潘锐比划着说。   “真的?”宝茹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   “真的,你试试看嘛。”潘锐催促。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把风筝放上去了。眼看着宝茹还在滚动线轴,潘锐赶紧阻止她:“别放太长,太长容易断掉。”   “哦。”宝茹停下来,把手中的线轴插在草地上,学潘锐一样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伸直了腿舒展开身子。十月的阳光很舒服,诺丁汉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他们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着风和日丽的时光。   这样的时光总美好的,可以叫人暂时忘记所有的不快与忧愁。时间变得缓慢,仿佛静止了一般,宝茹痴痴地想,如果它可以定格在这一刻,没有过去也不用想未来,那该有多好。   他们接下来要一起相处四个月,这也事实。   可家讴来诺丁汉了,这已事实。 26九、(3)   “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过了一会,潘锐突然转头问她。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宝茹疑惑地回过头。   “因为爱管闲事今天不想管闲事,”潘锐说,“你高兴的时候可有说不完的话。”   “没那么严重啦,只遇见了不想看到的人。”宝茹笑笑说。   “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一定每天都会很不开心。”   “?”   “因为我每天都要遇见不想看见的治疗师、护理师或者我的心理医生,偶尔还有秃顶、口齿不清又喜欢随堂测验的经济法导师以及喜欢偷窥别人的邻居大婶。”   宝茹笑了出来,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也很有潜质。”   “?”   “你也变得越来越爱管闲事了。”   “真的吗?或许这不坏事,我的心理医生说,一个人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可以帮助激发对自己有利的激素从而达到平衡,可能这就相助的力量吧。”   “所以你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我也希望这样。”   “走吧,”宝茹拍拍屁股站起来,“爱管闲事先生,我请你去喝下午茶。”   “好啊,爱管闲事,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潘锐仰起脸。   “?”宝茹疑惑。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潘锐有点尴尬地说。   宝茹大笑,当然善意的,她帮他拿来拐杖,借给他一只胳膊,让他可以撑着两边站起来。   潘锐腿麻,好不容易站起来,却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宝茹身上。   “喂,你好重啊。”宝茹开玩笑要躲他。   “拜托,就算少了半条腿,我还个身高一八五的男人。”潘锐像只骄傲的公鸡,金鸡独立着。   宝茹翻了个白眼,却还被他的模样逗笑,认命地当他的拐杖。   吃过晚饭才回去,进了门却发现家恩、周禹和家讴三个人都坐在客厅。宝茹被这阵势吓了一跳,选了最近的沙发坐下来:“你们在等我吗?”   “原本要等你一起吃晚饭的,结果太晚了我们就先吃了,你去哪了?”家恩问。   “跟潘锐去放风筝了,今天天气很好。”   “你不很累了吗?还跑去放风筝?”家恩故意说。   “反正呆在家里也很无聊嘛,不说了,我先去洗澡啦。”这样面对面地说话压力太大了,况且家讴还坐在她对面,虽然他只安静得看了她一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刚洗过澡,突然有人来敲门,宝茹以为家恩,擦着头发匆匆跑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家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宝茹错愕地看着他,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妈妈还有伯母托我带了一些东西给你,本来想白天给你的,”家讴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说,“不过似乎没什么机会。”   “哦。”宝茹还有些惊讶,因为前两天通电话的时候妈妈并没有说家讴会来诺丁汉,更别提给她捎东西了。那么刚才在客厅里,他果然在等她吗?   “喏,你的枕头,”家讴从背后把一个枕头递给她,“你妈说你睡觉认枕头。”   “哦,谢谢。”宝茹红着脸接过来,虽然这并不太丢脸的事,却未免太私人了,尤其在家讴面前,现在她可一点都不想跟他分享她的这些怪癖。   “还有一些零食,我已经放在厨房里了,你可以自己去拿。”   此刻的气氛似乎变得诡异起来,他们居然站在她房门口讨论枕头和零食的事情,这会不会太莫名其妙了点?宝茹开始后悔打电话跟妈妈还有姨妈抱怨在这里睡不好吃不惯,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在家讴面前,她实在幼稚的像个小学生。   “还有吗?”宝茹垂着视线,不太敢看家讴的表情,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不合时宜的谈话。   “没有了。”家讴把空着的手插回裤袋里。   “哦,谢谢你,那晚安了。”宝茹作势要关门,要面对面并且单独地跟他讲话,对她来说还有点困难。尽管她内心其实并不讨厌跟他说话,甚至有些期待,更加惊喜他会主动来找她。但自从她做出远离的决定开始,她就已经不容许自己这么任性了。如果甜蜜那么短暂,而幻想之痛那么严重,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那甜蜜。   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你在这里……应付得来吗?”在她关门前,家讴突然开口。   他这算在关心她吗?宝茹愣了一下,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马马虎虎吧,起码比想象的要好多了。”事实上,她读的一年制研究生课程,上十个月课,剩三个月做毕业设计,如果顺利的话,来年十一月左右可以参加毕业典礼。所以这十个月的课程被压缩得很紧,作业也多得要命。最困难的还不只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内容,上课没多久之后他们就进行了分组,所以她还得适应她分到的那组成员各式各样的口音。除了上课觉得很吃力,回去看书的时间更上课时间的两倍多,半夜看着跟《哈利波特》一样厚的原文书,总会觉得很抓狂。   “既然选择出来读书,不如对自己负责一点。”家讴淡淡地点了点头,“那么,晚安了。”   “晚安。”宝茹关上门,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这家伙,他以为他谁啊,凭什么还用那种语气对她说教!他只不过帮她代写了一封推荐信而已吧。果然,他一点都不要关心她的意思,只不太抱希望得来验证一下她所谓出国念书深造的成效吧。   家讴到来以后,宝茹的日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在忙。宝茹依然要焦头烂额地应付上课和作业,家讴也忙着熟悉新的环境,不过比起以前一周工作90多个小时的日子,他现在可以说清闲多了。   除了周末在小酒馆聚餐的tradition,那让宝茹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起点,那曾经被姨妈撮合成一对的日子,只不过地点从吴城换到了诺丁汉。   每个周六家恩都会开车带周禹跟宝茹去市区的一个装潢有点破旧的小酒馆吃晚餐,当然家讴来了以后也一样。或许这在很早之前之前就已经一个tradition了,只不过现在多了他们两个电灯泡而已。跟姨妈一样,虽然家恩看问题的角度从来都跟宝茹不一样,她骨子里其实却个老派的人。 最明显的一点就,他们都很重视家庭成员的沟通。   家讴到诺丁汉的第一个周末,他们照例去了市区那个装潢有点破旧的小酒馆。因为tradition,宝茹没有理由缺席,只能跟家讴一起入座。   “你现在上课能听懂多少了?”周禹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产学研世界里,偶尔也会关心一下宝茹的学习情况。   “一半一半吧。”宝茹瞟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家讴,说,“至少我现在知道哪些地方听不懂可以装懂,而有些地方就算不懂也要弄懂。”课业很吃力,幸好课程本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枯燥,因为学习的教育学,课堂上有很多互动的内容教导他们“探究学习”的能力。   “没出息,”家恩捏了根薯条鄙视她,“你追求的应该听到的都懂这种程度。”   “这应该你的程度吧。”宝茹一头黑线,“不要拿博士们的标准来要求我。”   “错了,”家恩哈哈大笑,“我追求的程度不听都能懂。”   宝茹憋了半天,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然你问家讴好了。”家恩把话题推给家讴。   家讴看了宝茹一眼,淡淡地说:“至少知道哪些懂哪些不懂,这本身算个不坏的进步了。”   咦,宝茹愣住,她一点都没想到家讴会帮她说话。按理说,她这个程度,以他的严苛和挑剔应该相当看不顺眼吧。   她满怀心事地默默地瞟了他一眼,慢慢嚼着意大利面,没有做声。   “别听你表姐吹牛,”周禹也来帮宝茹挽回面子,“她自己读博的时候还延毕了大半年呢。”   “我那因为做毕业设计之前生病了,”家恩反驳,“别说我,你呢,谁考了6次驾照还没考上。”   周禹顿时被噎住,尴尬地抓了抓头,脸上又露出那种无辜求饶一般的神情,顿时把宝茹哈哈逗乐了。   虽然聚餐的时候,宝茹可以对周禹开玩笑,也能跟家恩对掐,却唯独不能对家讴做任何事。整个过程里,他们就像一对闹别扭的人,发誓除非必要,不主动跟对方讲话一样。   当然事实上,闹别扭以及发誓不主动跟对方讲话的,只有宝茹一个人而已吧。程家讴先生已经年纪大到不会闹这种别扭了。有一次他半夜才回来,宝茹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一开门看见他,马上又缩了回去。她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猜想他应该回房了才又打开门,没想到他居然还站在门外,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这下,他总该知道她确实在躲着他了吧。   幸好这样的聚餐一周也只有一次。 27 十、(1)   “天呐,程医生居然跑去找你了!”当宝茹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文雯在电话里大叫。   “我说了,他不来找我的。”宝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已经说第三遍了。   “不都一样嘛,至少这说明你们很有缘分啊,”文雯哈哈大笑,“这也太刺激了吧,他就住在你对面耶。”   “我已经彻底不相信伪科学了,现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简直尴尬死了,”宝茹不以为然,“缘分这种事,你要不幸灾乐祸,就少女小说看多了。”事实上,宝茹相信家恩把家讴安排在她对面的房间住,一定故意的。   文雯哈哈大笑:“坦白吧,你会觉得尴尬就因为还在乎,对不对?”   宝茹闷不吭声,因为她真的并非不在乎,而尽管每天都见到,家讴对她却没什么不同,还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还多年后第一次见面那样。男女的大脑敏感点永远不一样,尽管宝茹已经把每天碰面的次数缩减到一次,讲话的内容缩减到一个简短的问候,要完全保持距离却并不件容易的事,因为程家讴从来不一个能够让她视而不见的存在。   “我突然有种预感,”文雯说,“我觉得你们在诺丁汉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别把你的迷信和妄想症加在我身上,”宝茹不抱什么希望地说,“昨天不知道今天如何,今天更不知道明天如何,所以我从来不去想以后的事,我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拿到学位回家。”   “好吧,你要嘴硬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我说真的,我的预感一向很准。”文雯不厚道地笑。   “既然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应该招架得住了吧。”宝茹只能这样乐观地想。   从第十二周开始,教授安排了课外实践的课程,带他们班的同学陆续参观了诺丁汉的几所中小学。要说英式的基础教育跟国内有什么区别,大概学生没有固定的教材,老师也没有固定的教案,主要围绕《课程标准》自主选择材料,可从网上下载,可从报纸截取,还可从与大家一起研讨中获得。即使采用同一种教材,每个老师的使用方法也不同,同一时间教学内容也可能不一样,但所有的教学内容都要接受学校的定期检查和学生家长的监督。   当然英国的教育也有争议的地方,比如它的全国统一考试(SAT),每次考试后,学校的成绩都在报纸上排序,报上有1000所全国最佳中学排行榜,当地人通过看排序来作为择校的依据和国家评估学校的依据。10多年来,在英国国内一直有人抨击政府公布学校排名的做法,他们认为学校排行榜必然导致师生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应付考试,从而忽略了学生的全面发展。   这点跟国内的应试教育似乎差不多,宝茹心想,看来每种教育体制都有各自的利和弊。   回来后他们分组写报告做课堂讨论,因为宝茹他们一组的成员几乎都来自不同的国家,于他们决定做各国基础教育的比较分析。   下课的时候外面下一点小雨,不用打伞。走上林荫大道的时候正遇上鸭子们回家的时候,沿路又堵了一溜的车子。宝茹站在林荫道的一边,双手插在连帽衣的口袋里,看着这群在小雨里从容过马路的鸭子们,轻声哼起歌来。   “看来你的课堂报告应该做得不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宝茹回头一看,居然家讴。她太吃惊,以致一时呆呆地看着他。   家讴咳嗽一声:“至少有B吧。”   “事实上B+。”宝茹回过神来,有些炫耀的意味,却还很惊讶,家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主动跟她说话,这未免太神奇了吧。   不过这句话说完以后又一段长久的沉默,他们并肩站在人行道上,彼此沉默着没有出声,直到那群鸭子走掉,林荫道上又恢复了通车。   宝茹回头望了一眼家讴,他还站在原地,穿黑灰格的呢西装和象牙白衬衫,像个老绅士。他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要独自先走的意思。   于他们一起步行去车站。   这种相对无言的气氛很尴尬,比在家里还糟糕,起码在家里她还能找到其他事情装作正在忙。可无论怎么搜肠刮肚,宝茹都想不出可以跟家讴聊什么话题。而且跟程家讴在一起,你也永远不要指望他会主动找话题缓解气氛。对他来说,他一定觉得保持安静就很好。   可他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要跟她一起回家?原本她下了课的心情挺好的,还想去M记买个甜筒奖励自己,现在却连甜筒都吃不成了。他们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一前一后得走着,宝茹低着头,跟自己生闷气。   “小心……”肩膀突然被人扶住,宝茹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   “红灯了……”家讴松开手站到了她旁边,淡淡地说。   “哦。”宝茹觉得好丢脸,只好把脸别向另一边,一言不发。   直到绿灯亮了,他们慢慢穿过十字路口走上另一条僻静的栽满了鲜花和常春藤的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算接下来都不跟我讲话了?”并肩走的时候,家讴突然开口。   “没有啊。”宝茹尴尬地笑了笑。   “真的吗……”家讴淡淡看她一眼,“那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怎么像看到鬼一样?”   “……”宝茹只能死不承认,“我只有点吃惊。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听报告。”家讴说。   “哦……”宝茹点点头,半信半疑。   “家恩说你今天有课堂报告,弄到今天凌晨才做完。”仿佛看出了她心里的疑问,家讴直接解释了。   “哦……”宝茹还点点头,又觉得丢脸了。为了完成作业,她几乎一夜都没睡。   “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找我。”家讴居然这样说,他居然没有嘲笑她的笨拙。   “哦……”宝茹傻愣愣地看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家讴咳嗽一声:“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宝茹摇头,不确定地问:“我以为……你不怕我又因此缠着你吗?你应该很讨厌别人麻烦你吧。”   “那要看什么麻烦,”家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而且我想,对此我还应付得来。”   那就说他不觉得她麻烦咯,宝茹这样想想,又觉得有点高兴,她转头看看家讴,他神色还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按理说,在她对他表白后他又明确拒绝后,他应该对她避之不及吧。现在,他算在对她主动示好吗?   宝茹一路跟着家讴走着,不时抬头看他两眼。就像期末考后拿着成绩单回家的时候,原本以为惩罚却突然变成奖励,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家讴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对她说:“放心,你刚才并不在幻听。”   宝茹低头大囧。   “要说谁比较过分,你先不理我的吧。”既然家讴先打破了沉默,宝茹也不怕跟他对质了。   “?”家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过年的时候我给你送了晚饭也发了短信,你都没有回复我,我出国的时候你也没有来机场送我。”宝茹抱怨说。   “除夕那天晚上收了两个病重,我一直忙到第二天下午,”家讴慢慢回忆着说,“你出国的时候,我应该正在香港出差。”   听起来仿佛无懈可击,可如果真的有心,他又怎么可能抽不出时间来回她一句新年快乐?宝茹黯然得吸了一下鼻子,无话可说。   到车站的时候他们接到家恩的电话,家恩和周禹要加班不回家吃饭,让他们自己解决晚餐。挂上电话后,家讴问宝茹:“你想吃什么?”   “可不可以吃麦当劳?”宝茹厚着脸皮问,她还惦记着那个甜筒。   家讴没有反对。   他们去最近的一家麦当劳,门面居然绿色的,如果没有那个黄色的M,你一定会把它当成邮局。   可谁规定麦当劳一定要红色的呢?坐在干净的落地玻璃前,宝茹想,生活还真充满惊喜啊,就像这个傍晚已经有太多惊喜了,一个小时前她一定还想不到她居然能够单独和家讴一起坐在快餐店里吃甜筒,而且这里的M记绿色的。   “你有没有觉得绿色的M记很可爱?”回家的时候,宝茹还很兴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比起大多数红色的快餐店来说,绿色确实比较小众。”家讴一副很见过世面的样子。   宝茹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可这种感觉很棒啊,我们总会去吃快餐,我们也总以为快餐店就红色的所以不抱任何期待,但当我们走到快餐店却发现它绿色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捡到宝一样,仿佛它就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一家M记,心理上也会因此得到更大的满足,难道不吗?”   “事实上,”家讴仿佛不忍打击她地说,“麦当劳在欧洲市场启动了一钞颜色革命’,将已经使用约半个世纪的麦当劳“M”双拱形徽标的红色底色替换成绿色。所以除了红色,现在欧洲市场上还有绿色和黑色的麦当劳餐厅。”   “……”宝茹的脸垮下来,要不要这么扫兴啊。   不过,果然这才像程家讴说出来的话啊,她从来不该指望一个冷淡、无趣又比她大很多的外科医生跟她一样感性。   她抬起眼皮望了家讴一眼,却发现他唇角微微扬起,仿佛正在笑。 28十、(2)   那一夜宝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久久没有睡意。想到此刻家讴就睡在她对面的房间,宝茹翻了个身,心里一阵茫然无措。家讴来到诺丁汉以后,仿佛逃避似的,她很想去深想他们之间的事情。她懒人思维,能简单就不想变得更复杂。而他突然地出现,他突然地主动跟她缓和关系,都太出乎她的意料。在今天以前,宝茹一直以为无论怎样,他们之间她一定会先开口的那个。可他又那样若无其事,先发制人,反倒叫宝茹无计可施,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能继续跟他冷战。   或许这就老男人和年轻男生的差别吧。他们见过世面,看起来宽容大度并且掌握一切;他们不说太多话,大多数时候沉默,但关键时刻三两句就能达到目的;他们做事讲求效率不拘小节,任何她觉得问题的问题在他们那里都不问题。   就像她为他的到来纠结了很久,他却三两句话就化解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事实上,跨出了最难的第一步以后,以宝茹没有隔夜仇又厚脸皮的个性,接下来就容易很多了。至少她现在已经有理由在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的时候去敲家讴的房门找他帮忙写作业,也可以在同桌吃饭的时候不再把他当成隐形人和敌对目标,偶尔还能跟他抬一下杠;要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里遇上,他们会看一会鸭子然后一起走路去公交站,尽管有可能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家恩和周禹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外面吃饭,坐在一起吃饭并且聊着不痛不痒话题的状态居然也很习惯。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怎么吃饭的?”有一次宝茹忍不住问家讴。   “叫外卖吧,”家讴说,“有时候伯母也会送过来。”   宝茹有些丧气,的确,她对他来说并不什么太重要又无可取代的人,少了她,他也一样过得很好啊。   “不过我偶尔也会有点怀念两份蛋的蛋炒饭。”顿了顿,仿佛要安慰她似的,家讴又补充说。   宝茹愣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这样的相处表面看起来似乎很和平,不过前提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那件事,也自欺欺人得以为不提就等于过去了。   “宝茹,你跟家讴相处的怎么样啊?”家讴到诺丁汉将近一个月后,姨妈从家里打电话过来。   “很好啊,和平相处。”宝茹想了想,觉得还装作懂事一点比较好。   “才怪,”家恩在她旁边捣乱,“他们一见面的时候差点打起来。”   “真的吗?”姨妈在电话那头惊慌了。   “家恩在骗你啦,”宝茹瞪了家恩一眼,对姨妈说,“怎么可能呢,我脾气那么好。”   “有时候冷暴力的杀伤力要比热暴力大多了。”家恩回了她一个“你脾气好才怪”的表情,一边把耳朵凑过来偷听。   “那就好,”姨妈好像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家讴来诺丁汉正确的。”   “他只来工作吧,”宝茹翻了个白眼,努力撇清,“他又不特意来找我的,再说我也来学习的。”   “知道知道,”姨妈自顾自说,好像没听见她的撇清一样,“我只希望你们能趁这个机会好好相处,别因为那件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我知道啦。”宝茹又瞪了家恩一眼,闷闷地说。听姨妈的语气,就好像她会欺负家讴一样。她看起来才比较任性难对付的人,大概大家都这样认为吧。然而事实上,难对付的人明明家讴。   “妈你放心啦,他们现在好得很呢,”家恩忍不住又开始恶作剧,“他们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昨天晚上,家讴还进了宝茹的房间……”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姨妈估计在深呼吸了。   宝茹顿时一头黑线,张了张口,百口莫辩。   “……去教她功课!”家恩哈哈大笑,却立刻被姨妈骂了一通,老人家的确比较吃不消这样的恶作剧。   “说不定家讴真的为了你来诺丁汉的呢。”家恩靠在沙发上,挑着白瓷碟里的覆盆子,懒洋洋地说。   宝茹挂上电话,做了个“怎么可能”的表情:“我想,能让程家讴对一个人动真感情,恐怕要等2012到来的那一天吧。”   “你想说除非世界末日、地球上其他女人都死光了,他才会选择你?”家恩说着风凉话。   “我还不至于这么悲哀吧?”宝茹翻了个白眼。   “想开一点,按照家讴的性格,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那个人,那么就算2012到来他也不会选择她,”家恩好心安慰宝茹,“所以至少你不最悲哀的那个,这样想会不会比较开心一点?”   “……”显然这个安慰并没有让宝茹好过一点。   “你真的因为交流才过来诺丁汉的吗?”傍晚,一起走在微风拂来的河堤上的时候,宝茹问家讴。他最近常常会来学校听课,所以他们经常可以一起回家,宝茹渐渐喜欢上这样的时光,一起走二十分钟的路到车站,搭电车回家,然后再花十分钟走进社区。而这一路上,她有很多机会跟家讴聊天。   “你想说什么?”家讴回过头来,河边的夕阳落在他脸上,他在暮色里微微眯起眼睛。   “没什么,”宝茹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只能含糊过去,“我只不知道医生也要交流学习。”   “这个项目本来我们科室主任过来,”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家讴淡淡解释说,“因为他有其他工作,所以临时换了我。”   “哦,”宝茹尴尬地点点头,“你现在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呢?”   “听关于骨科医生培养的课程,观摩手术,参加研讨会,写论文……跟以前差不多,”家讴说,“唯一的区别可能不用做那么多手术。”   “听起来蛮无聊的,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呢。”宝茹有些失望。   “不然呢,你以为我来旅游的吗?”家讴淡淡地说,“忙碌而无聊,医生的生活本来就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会做医生?”宝茹正经地问。   家讴愣了愣,却平淡地说:“或许我本身就个比较无聊的人吧。”   “……”宝茹惊讶得看了他一眼。   “我想要的并不太多,丰富而多变的生活反而会让我无所适从。也许你说的也对,我比较适合去当高高在上的建筑师或者孤僻古怪的实验室生化博士,”家讴突然开玩笑说,“不过现在除了当医生,我大概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会呢?你不还会教书吗?你的英文也不错,就算你不当医生,你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宝茹并不这么认为。   家讴回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却温柔的。   宝茹吐吐舌头:“那你想要的什么?”   家讴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永远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   “你呢,你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了吗?”他突然把问题抛给她。   “……”宝茹惭愧,“还没有呢。”   家讴却没有露出不满意的神情,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也不用太着急,你才24岁,还有很多选择的机会。”   “这么说好像你已经很老了一样。”宝茹说。   “我的确比你大了7岁。”家讴说。   “你想说我们之间有代沟吗?”宝茹睁大眼睛,难道他真的在在乎年龄吗?   “难道不吗?”家讴看起来有点好笑,“我似乎一直很难忘记,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你还只个小学生。”   “你这样说,又想提醒我我小时候干过的糗事吗?”宝茹不满地说。   “我并不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故意跟你开玩笑的。”宝茹做了个鬼脸。   家讴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那个,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快到家的时候,宝茹突然想起什么。   “?”家讴回过头来。   “我现在应该比我小时候漂亮很多了吧?”宝茹很厚脸皮地问家讴。   “……”   “应该有吧?”宝茹不确定地问。   “……”   “至少有一点吧?”宝茹急了。   等了半天,家讴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如果以小学三年级的你为参照物的话,那的确有。” 29 十、(3) 周末难得遇上好天气,家恩开着车带他们一起去跳蚤市场买卖二手货。所谓的跳蚤市场,其实只郊区的一大片空地,不过现在绿色的草地上已经摆满了五花八门的东西了。家恩把周禹一个人留下来顾摊位,因为要让周禹去乱逛,那他们今天带回家的二手货一定会比带来的更多,而下个礼拜家恩又会不得不再来一趟跳蚤市场把这周周禹买回去的东西都拿出来卖掉。   宝茹看中了一对复古的珍珠耳环,淡粉色的珠光,小巧而别致。不过她很少戴耳环,带这么精致的东西,只怕会被说成丑人多作怪吧。她在摊位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默默放了回去,改选了一条实用的苏格兰格子的羊绒披肩,很大,抖开来几乎可以当毯子用。付了钱,宝茹把披肩裹在身上取暖,回头去找家讴。家讴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摊位上,宝茹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家讴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在手里摩挲的一个普鲁士蓝的打火机放了回去,又拿起一个很古董的相机把玩   “你也抽烟吗?”宝茹低头扫了一眼他放回去的那个打火机。印象里,她并没有见过他抽烟的样子   “会,只比较少而已。”家讴淡淡地说。   原来家讴也抽烟的啊,宝茹抬头看着他英挺而漫不经心的侧脸,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他。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他很多了,现在才发现那只冰山一角而已。   “你喜欢那个打火机吗?”宝茹也很喜欢那个普鲁士蓝色的打火机。   “我不缺打火机。”家讴把相机放下,淡淡地说,“走吧。”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然不一样啊,女人买东西的时候只会在乎想不想要,才不会在乎缺不缺呢。   路过一个卖香水的摊位,宝茹突然想起来问家讴:“你用香水吗?”   “不用,我想,我用消毒水的时间比较多。”家讴一本正经地说。   “那……”原来他不用香水的,那他柜子里怎么还会留着那瓶香水?宝茹欲言又止。   “什么?”家讴疑惑地看她一眼。   “没什么,”宝茹笑眯眯地说,“好巧啊,我也不用香水。”   只都不用香水而已,用得着这么开心吗?家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家讴、宝茹,快来帮忙!”家恩在另一头叫他们。她买了一个实木书柜,沉得很,让他们过去一起搬到车上。   “你们知道吗,这么好这么新的柜子,居然只卖7.5英镑,实在太划算了。换了外面的商店里,大概25磅都买不到呢。”家恩一副家庭妇女捡到小便宜的样子。   宝茹和家讴一头黑线   “正好那户人家要搬家,才贱卖的,不然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家恩兴奋地刹不住车。   “可,家里不已经有一面大书柜了吗?”宝茹忍不住打断她。   “哦,这给我未来的儿子准备的,你们不觉得这个size很适合小男孩吗?”   这么中规中矩的书柜,似乎并不适合放在儿童房吧,再说,谁能确定家恩生的一定男孩呢。要换了她,肯定不喜欢自己的房间里有这样一个一点都不可爱的书柜。宝茹很无语,没想到EQ140的生化女博士也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家讴咳嗽一声:“以7.5英镑的价格来说,的确个不错的书柜了,至少很耐用。”   家恩很高兴有人赞同她:“我就说吧,估计还可以留给我孙子用。”   嗷,宝茹还很无语,感性的人类们和理性的人类们果然不同一群人类。   他们在跳蚤市场待到中午,果然不出意料地,回去时的东西比来的时候要多很多。开车回去的路上,家恩已经开始盘算着把哪些东西再次列入要出售的二手货中了。   “对于闲置无用但又舍不得丢掉的东西,你一般会怎么处理?”宝茹忍着笑转头问跟她一起坐在后座上的家讴。   “当我决定买那样东西的时候,它对我来说应该就不会闲置无用的了,”家讴想了想说,“如果的确闲置无用的话,那么不如趁早丢掉。”   “丢掉多可惜啊,如果不想出售,不如转手送给别人也好。”   “那对别人来说未必不一种负担。他说不定并没有那么喜欢,或者他也没有用来储存的地方,更可能那件东西已经超过他的消费能力,只因为要承受你的人情才不得不收下来。那对彼此都不愉快的结果。”   “你总用这么扫兴而厌倦的角度看问题吗,”宝茹看着家讴问,“你似乎总很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也不需要别人来给你帮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在谈论二手货吧。”家讴淡淡地掀起唇角。   “我们并没有不在谈二手货啊,”宝茹摆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她最近在上一部分心理学方面的课程,“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至少你个专一并且洒脱的人,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于你不需要的东西,你也不会因为曾经拥有过而念念不舍。”   家讴不置可否,只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窗外,他总一脸波澜不惊,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睛此刻沉静如古井,却变得更加深邃难懂。   不过稍晚一点的时候,宝茹却收到了礼物。   一对复古的珍珠耳环,淡粉色的珠光,她洗完澡出来,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宝茹惊讶地丢开了手中擦头发的毛巾,缓缓从黑色天鹅绒的盒子里拿起了那对耳环,正她白天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买的那对耳环。此刻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那种淡粉色的珠光衬得耳环更加精巧美好。   家恩送给她的吗?宝茹看着耳环怔怔地想,虽然很喜欢说风凉话跟开玩笑,但家恩的确一个很细心也很关心她的人。   可,宝茹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不过没等这个念头成形她就自己先断了念想,不可能,像家讴那么冷漠又木讷的人怎么可能送礼物给她?   第二天宝茹起晚了,匆匆洗漱完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家恩和周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去上班。宝茹穿着睡衣赶在家恩换鞋去取车前拦住了她:“谢谢你送我的耳环。”   家恩疑惑地看她一眼,然后说:“我没有送你耳环啊。”   咦?不家恩送的吗?宝茹大吃一惊,可看家恩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啊。   家恩似乎已经明白了,好笑地回头看了眼坐在餐桌上的家讴,意味深长地说:“圣诞节还没到哦,看来有心人已经出动了。”   宝茹一头雾水地回到餐桌前,家讴坐在她对面,已经吃完了他的早饭——烤土司和麦片粥,正在看一早送来的报纸。   “耳环你送给我的吗?”低头喝了两口牛奶,宝茹终于开口问道。   “……”家讴看着报纸,并没有抬头,但也没有否认。   原来真的他,这也太神奇了吧,家讴居然会送她东西?宝茹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你不很喜欢吗?”家讴抬眼瞟了她一眼。   “所以昨天你都看到了……”宝茹觉得尴尬,却又很高兴。   “就当努力学习的奖励吧,你喜欢就好。”家讴淡淡地说。   “谢谢。”宝茹由衷地说。   “你应得的。”家讴还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很烂,他看起来也有些言不由衷,宝茹却还美滋滋的一点都不在意,她真不敢相信,家讴居然送她礼物了呢。 30章 十、(4) 周三的晚上,为了庆祝周禹他们的项目成功申请到欧洲专利,家恩约了宝茹和家讴一起去高级餐厅吃西餐,为此他们都还换上了比较正式的衣服。   宝茹用很崇拜的目光看着家恩兴高采烈地讲述周禹从小学起一路拿奖拿到手软的丰功伟绩,一边把不吃的西兰花一个个拨到家讴的碗里。家讴没有异议地叉起她拨过来的西兰花,慢慢吃掉了。   家恩抬头看到他们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把她碗里的西兰花也拨到周禹碗里。原本被她夸得飘飘然的周禹顿时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亲爱的,我不喜欢吃西兰花。”家恩故意用撒娇的语气说。   很少见过家恩撒娇的宝茹和家讴对看了一眼,内心忍不住抖了一下,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不吃就直接扔掉好了,”周禹不太当回事地说,一边准备用叉子把家恩拨给他的西兰花挑出来扔掉。周禹有一个原则,他从来不吃人家碗里的东西,就连老婆的都不行。   家恩当然知道周禹的习惯,她故意瞪了他一眼,装作生气地说:“你看家讴都把宝茹不吃的西兰花吃掉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帮我吃掉?”   周禹最怕家恩发脾气,于他举起的叉子顿时停在半空中,叉着那颗西兰花,不知道该扔掉还勉强一点吞下去,只能一脸为难地看着家恩。   家恩故意不看他,只别过脸慢慢用叉子卷着吃起她的意大利面。   宝茹知道家恩一定故意闹她,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已经习惯了把不吃的东西都丢给家讴,却忘了这件事本身很亲密,因为就连夫妻都不一定愿意吃对方碗里的东西吧。   不过此刻她也只能先若无其事地解救可怜的当了炮灰的周禹。   “姐夫,家恩在跟你开玩笑啦,”宝茹说,“你快扔掉吧。”   周禹这才松了口气,把那颗西兰花扔掉了。   碗里还剩一颗西兰花,但宝茹却已经没有勇气把它拨给家讴了,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只能把那颗西兰花默默藏在意大利面下面。   家讴却仿佛没什么尴尬,他把宝茹给他的西兰花都吃完了,才神情淡淡地对家恩说:“要你真的不吃的话,你也可以给我。”   家恩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吃完饭去取车的时候,家恩偷偷对宝茹说:“原本对你们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经过今天这顿饭,我倒很有信心。”   “为什么?”宝茹没觉得这顿饭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啊。   “撇开其他的不说,肯吃你不吃的东西的男人,绝对不会亏待你。”家恩说,“这样的男人才适合一起生活。”   “我也知道他很好啊,”宝茹沮丧地说,“可他又不喜欢我。”   “谁说的,”家恩并不认同她的看法,“我相信家讴喜欢你的,他只自己都还不知道而已。”   “真的吗?”宝茹没什么信心地问。   “当然,”家恩一脸肯定的样子,“他不还送了你珍珠耳环吗?”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宝茹想,“他送我礼物只奖励我认真学习而已。”   “你信吗,”家恩忍不住要翻白眼,“以我对家讴的了解,他并不会随随便便送女生东西,而且他送的珍珠耳环,至少这说明你对他来说并不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但也没有到他会喜欢我的程度啊。”宝茹还有些疑虑,“而且现在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好了,起码我们还能做很好的朋友和家人。”   “所以至少这很好的迹象,不,”家恩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既然他都肯吃你不吃的东西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你?”   这什么奇怪的逻辑啊?宝茹一头黑线。   没有课的下午,宝茹陪潘锐去看心理医生。诊所就开在学校里面的医科大楼,宝茹坐在医生办公室外面的长椅上等潘锐,阳光穿透大树落在她脸上,很明亮,却很清凉,原来不知不觉,冬天已经来了。   “你最近看起来好像开心多了。”回去的时候,潘锐对宝茹说。   “吗……”宝茹笑了笑,“难道我之前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所以那个你不想看到的人已经走了吗?”潘锐饶有兴趣地问。   “没有,不过我现在发现,其实我并不那么讨厌看到他。”宝茹想了想说。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恐怕永远都没办法真正讨厌他。   “吗,”潘锐对她的转变并不觉得奇怪,“我想,那个人要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很高兴吧。”   “不管我喜欢他还讨厌他,他都不会太在乎吧,”宝茹装作不在意的口吻,“你呢,你现在还会不想见到自己的心理医生吗?”   “事实上,忘了跟你说,我的心理医生个大美女。”潘锐吹了个愉悦的口哨。   “真的吗?”宝茹哈哈大笑,“难怪你呆在里面都不想出来,害我等了那么久。”   “有吗?”潘锐抬手看看手表,夸张地说,“只不过才超了十分钟而已。”   宝茹被他逗笑:“我说真的,你最近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真的吗?”潘锐一本正经,“有好到可以去爬山了吗?”   “那得问你的主治医生才行,不过,”宝茹保证,“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去爬山的。你知道吗,在诺丁汉城堡博物馆有那种2.5磅的one hour tour,据说那里的山洞可以一直通往建在山上的酒吧,我一直都很想去。”   “那改天我们一起去。”潘锐很轻松地笑着说,仿佛这对他来说件一点都没有难度的事。   “好啊。”宝茹也很轻松地答应,她只希望至少在她毕业之前,潘锐已经能够去爬山了。   诺丁汉的冬季悄无声息的就这么突然的到来了,满地的落叶,随着冬天的风慢慢的向天空飞舞着。家恩说诺丁汉的冬天很难熬,因为英国靠近北极圈,进入冬令时后黑夜就变得很漫长,白天开始变短,下课回家的时候往往天色已经暗了。尤其最近家讴晚上都留在研究中心加班,所以宝茹只能一个人回家。   周四晚上,家恩和周禹也留在公司加班。宝茹一个人在家,随意吃了点在Tesco买的披萨后就回房间查资料写作业。不过直到她写到凌晨准备要睡觉了他们都没有回来。   洗完澡出来,外面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宝茹穿着睡衣去楼下热牛奶,突然听见玄关窸窸窣窣地开门声。她吓了一跳,屏住了呼吸不敢开灯,直到家讴摁亮了墙上的灯才松了一口气。   “你站在楼梯上干什么?”家讴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着宝茹。   “噢,”宝茹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小偷。”   “家恩他们不在吗?”家讴换了鞋子,朝楼梯这边走来。   “他们在加班。”宝茹捧着杯子愣愣地说。   “以后要一个人在家,记得把门窗反锁上。”家讴看了她一眼,往楼上走去。   “你最近都会很晚回家吗?”宝茹跟了上去,忘记她原本要下去热牛奶。   “要看情况,这几天的手术都不太顺利。”家讴打开房门,走进房间。   “哦。”宝茹跟着他走进去,倚在房门口。   “还有什么事吗?”家讴把淋湿的外套脱下,转头问她。   “哦,我想找你帮我把数据做成图形和图表。”宝茹随便扯了个借口。   “等我先洗个澡。”家讴拿了衣服进去洗澡。   宝茹在家讴的电脑桌前坐下,抽了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翻了翻。依然她看不懂的原文医学书,她吐了吐舌头,准备放回去,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掉在了地板上。宝茹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弯腰捡了起来,当她看清楚那什么的时候,顿时大吃了一惊。   家讴洗完澡出来,宝茹惊讶地抬头问他:“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家讴波澜不惊地扫了她手中的证件照一眼,用有点好笑的语气说:“我还正想问,你怎么会有我的证件照?”   对啊,偷拿了他的照片的明明她,她现在摆明了贼喊捉贼,宝茹脸瞬间涨得通红,懊恼地快哭了。   “哈,哈……”宝茹干笑了两声,下意识地把照片藏到了身后家讴看不到的地方,“我以为已经弄丢了……”她原本夹在床头的书里面的,后来却不知怎么找不到了,她只当弄丢了就没放在心上,却不知道现在会因为这张照片变得这么尴尬。她很确定这她偷回来的那张,因为背后还写着家讴的名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分明她的字迹。   这下真丢脸丢到大西洋了,人果然不能干亏心事的啊。   “在把枕头给我的时候,你妈妈一起给我的,她以为我弄丢了的照片。”家讴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说。   “哦,原来这样……”宝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解释,只能落荒而逃,“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晚安。”   “你不还要做图形吗?”家讴把毛巾放下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要不宝茹太慌乱,她一定会注意到此刻他几乎都快憋不住唇边的笑意了,就像只逮住了老鼠的猫。而可怜得宝茹却尴尬地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那个明天再做吧,反正也不急。”宝茹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桌上的杯子,然后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宝茹把自己摔在床上,沮丧地捂住脸。哦,天呐,就算她脸皮再厚,那也实在太丢脸了。家讴说不定会把她当成变态吧,一个偷了他的证件照还放在床头YY的女变态。   宝茹只要想一想,就沮丧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忘了把照片还给家讴了。 31章 十一、(1)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还很尴尬。宝茹坐在餐桌的一角默默地喝着稀饭,一言不发。家讴坐在另一头,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看报纸,看起来神色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问她要那张照片。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生病啦?”家恩狐疑地看了宝茹一眼,不放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没有啊,我只想快点吃完去学校,今天的课比较早。”宝茹蔫蔫地说道。   “真的吗?”家恩可没那么好糊弄,“我怎么看你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昨天我们错过了什么事情吗?”   “怎么可能,我只很乖地一个人呆在家里啊,”宝茹匆匆把粥喝完,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走了,我去上课了。”   “我跟你一起走。”家讴突然折了报纸,站了起来。   噢,宝茹傻眼,他一定故意的吧。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提前吃完早饭只因为不想跟他一起出门呢。   可她又没什么理由说不。宝茹怨念地弯腰穿鞋,算了,反正丢脸都已经丢到这个份儿上,不会有更糟糕的状况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家门,沿着社区的坡道往下走。诺丁汉的冬天,八点的天还灰蒙蒙的不太亮。宝茹难得有些庆幸这样的天气来,至少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总归要好过一点。   他们沉默着一前一后得走出了社区。不过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当并肩站在一起时,宝茹还厚着脸皮老实巴交地坦白了:“我的确拿了你的照片,但我不故意的……我只恰好捡到了却没有还而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学语文课本应该有教拾金不昧了,陈宝茹老师……”家讴看了她一眼,用一种对她偷拿照片的行为毫不意外的语气说。   “……”宝茹垂头丧气,瓮声瓮气地说,“所以,你不觉得我……很变态?”   “还好……”家讴淡淡地说,“还不算太糟糕……”   “?”宝茹疑惑地抬起头。   “至少你没有把我的照片钉在墙上当箭靶。”家讴顿一顿,咳嗽一声。   宝茹一头黑线:“我还不至于……那么变态吧。”原来他并非不知道她那些小心思。   家讴抿着唇,然后慢慢笑了起来。   宝茹看着他,想像着照片上他的脸被戳得面无全非那个场景,捂着脸也大笑起来。   “我可以保留这张照片吗?”电车来之前,宝茹转头问家讴。   “如果你接下来也没有把它作特殊处理的打算的话,”家讴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如果要藏不想被别人看见的东西,枕头底下其实并不个好地方。”   “……”宝茹再次尴尬到,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电车到大学城的时候,宝茹先跳下车,而家讴还要往后坐几站去另一个校区的医学中心。   “嘿,”宝茹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还在车上的家讴用力挥手,“晚上我们去吃那家绿色的M记吧。”   “……晚上再说。”家讴站在窗口,虽然并没有答应,微微扬起的唇角看起来却并不反对的样子。   “那我下了课去那里等你,不见不散。”车子已经开走了,宝茹对着车尾巴开心地大喊,也不管家讴到底有没有听见。   下午的时候,宝茹却接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她在图书馆做小组讨论的时候接到潘锐司机的电话,说潘锐又住院了,他的状态不太好。   于傍晚的时候,宝茹去坡道尽头的花店买了一小束琉璃苣,然后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带着花去康复中心看潘锐。   “嘿,你还好吗?”宝茹找到潘锐的时候,他正坐在轮椅上,一个人很安静地呆在康复中心一楼的走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夜雨中的花园。走廊里的灯照得他看起来很单薄。   潘锐转过头,惊讶地朝她笑一笑:“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我爱管闲事吗?”宝茹把花放在手边,在潘锐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笑眯眯地说。   “哦,对啊,我差点忘了,”潘锐柔软的眼睛笑了,“不过我以为你最近都在约会呢。”   “?”宝茹睁大眼睛,“又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潘锐摇摇头,“猜中了吗?”   “没有啦,”宝茹开玩笑,“事实上,我连约会的对象都没有。”   “天呐,一位年轻的淑女怎么能沦落到这个地步,”潘锐露出同情的表情,“需要帮助吗?”   “暂时还不用,谢谢。”宝茹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你呢,需要帮助吗?”   “我想暂时也还不用,”潘锐笑了笑,“我只有点失眠。”   “吗,”宝茹不太确定地问,“可为什么有人跟我说你现在整夜整夜都睡不着。”   “一定曾叔又多嘴了。”潘茹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我连你最糟糕的样子都见过,所以你没必要在我面前逞强吧。”宝茹扯了扯唇角,装出不满的样子。   潘锐沉默一下,然后慢慢笑了:“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心理学上有种治疗方法叫行为疗法。就不管你心理上什么问题,都从纠正行为开始。比如,不管你不抑郁为何抑郁,只控制你的显性症状,要求你笑不管你想不想笑,没心情工作就强迫你坐在电脑前,行为正确之后你会发现心理问题自然消失了。不过我现在发现,行为疗法对我并没有用,我以为疼痛一种心理问题,只要我告诉自己忍过去,每天保持微笑,去做点开心的事情,那么不管多久它最终会自然消失。可事实证明并不这样。”   “或许你该换一个心理医生,”宝茹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我上次没有告诉你吗,美女其实靠不住的。”   “你的确没有告诉我。”潘锐做了一个落寞而受伤的表情。   宝茹想笑,却在那一瞬间难过起来,她知道幻想之痛出现了,或许它根本不能称之为幻想之痛,因为疼痛真正的存在着,并且还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她无法想象潘锐怎么一个人熬过那些疼痛的夜晚的,那一定很可怕。   “这什么花?”潘锐拿起宝茹放在椅子上的那束蓝色的、刺刺的、不起眼的花,看了看,问宝茹。   “琉璃苣。”宝茹说。   “有什么意义吗?”   “据说以前欧洲士兵在上战场前,总会插一支琉璃苣在酒杯里,并大声呼喝‘我琉璃苣,我不畏惧!’用这种方法来提高士气,有助于战争的胜利。所以琉璃苣的花语勇气。”   潘锐突然抽出一支琉璃苣,握在手里,深吸了口气,然后神情愉悦地像个要出战的斗士一样,大声呼喊:“我琉璃苣,我不畏惧!”   宝茹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潘锐疑惑地停下来:“你带这束花来,不就想要我这么喊一声吗?”   “你想太多了,”宝茹捂着肚子指着他大笑,“我怎么会让你做这么蠢的事情?而且,这只个传说而已,还不一定真的。”   “……”潘锐一脸郁闷。   “你太可爱了。”宝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潘锐这才知道被耍了,他有些气恼地伸手捏了一下宝茹的脸颊。   “喂,痛啊!”宝茹大叫着要躲开她。   潘锐却得逞了一般笑了起来,就势低下头来吻了吻宝茹的脸颊。   他的动作太突然,宝茹来不及反应就愣住,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因为太过惊讶而说不出话来。而潘锐只微笑而专注地看着她,一副不打算解释的态度。   直到气氛有些尴尬了,宝茹才摸了摸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所以……医生会给你一些什么帮助吗?”   “也许物理治疗。”潘锐把搭在她肩上的手放下来,晃了晃手中的琉璃苣,“谢谢你来看我,还有这束恶作剧的花。”   那么,刚才应该也只个报复她的恶作剧吧,宝茹又摸了摸脸颊,决定不把它当回事。   一起在康复中心吃过晚饭后,潘锐的司机把宝茹送了回去。直到下车看到家里的灯光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来,她忘了早上跟家讴约在M记了。天呐,她居然把这件事忘光光了。宝茹赶紧找手机,然而上面并没有显示未接来电。她于又给家讴拨回去,却一直都没人接。   应该不要紧吧,说不定他太忙了根本就没去吧,宝茹咬着嘴唇,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自我安慰道。   宝茹抱着不安的心情开门换鞋,家恩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还在连载中的英国青春偶像剧,看到宝茹回来,她心情很好地指了指厨房:“我做了一些榛子蛋糕,要吃的话自己去冰箱拿。”   宝茹切了一小块装在白瓷碟里,在家恩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家讴回来了吗?”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问家恩。   “没有啊。”家恩眼睛盯着屏幕,随口说道。   “哦。”   “他今天要加班吗?”她又问家恩。   “没有打电话回来。”家恩依然心不在焉地说。   “噢……”宝茹吃了一小口蛋糕,觉得更加不安了。   脑中一个声音在说,“他不会真的去了吧?他不会真的在等她吧?”   可另一个声音又说,“不会的,他怎么可能去?就算他去了,要发现她不在,他也不可能留在那里等她。”   她低着头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家恩却突然转过头来:“怎么了?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   “没有啊,跟平时一样啊。”宝茹可不打算把照片的事情跟家恩说,这件事被家讴一个人知道已经够糗的了。   “真的吗?”家恩眯起眼睛,露出八卦的眼神,“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你们……昨天晚上……不发生了什么状况?”   “……”宝茹无辜而沉默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一向很开明的,所以不如跟我谈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承受。”家恩循循善诱。   “……”宝茹还无辜而沉默地看着她。   家恩哈哈笑了起来,放弃了对她的逼问:“算了,你不说也好,我总归会知道的。”显然就目前来说,偶像剧对她的吸引力要比八卦大。   宝茹靠在沙发里翻了个白眼,看着屏幕上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却明显心不在焉。正当她要起身准备再给家讴打一个电话的时候,玄关处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家讴又一身湿透,站在了门口。 32章 十一、(2)   宝茹几乎瞬间就站了起来,她有些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一身湿透的家讴,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家讴却只不慌不忙地把淋湿的外套脱掉,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冬夜的冷雨让他的脸看起来十分苍白冷俊,像蒙上了一层霜雾。   “你没有带伞吗?”听见动静,家恩差异地转过头来问家讴。   “忘带了。”家讴淡淡地说着,就要往楼上走,并没有跟擦身而过的宝茹打招呼。   “厨房里有榛子蛋糕,你先去洗个澡,下来吃一点。”家恩又开始推销起她亲手做的蛋糕。   “我吃过晚饭了。”家讴说着,已经径直往楼上去了。   宝茹呆若木鸡,等才回过神来,仰头望着家讴湿漉漉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什么滋味。   她又去厨房装了一小碟蛋糕,然后端着往楼上跑。路过客厅的时候,偶像剧已经结束了,家恩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她只当没看见,蹬蹬跑上楼,硬着头皮去敲家讴的房门。   等了好一会,房门才打开。家讴已经换了干燥温暖的衣服,脸上的神情也因此缓和了很多,不过头发还湿漉漉的。   “有什么事?”他把门打开,并不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外一脸忐忑的她。   “那个……”宝茹拿起手中的蛋糕,“吃一点蛋糕吧,味道很不错。”   家讴看了她一眼,很给面子地伸手接了过来。   宝茹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他看起来很平静,淡淡的表情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所以应该没有在生气吧。   “还有什么事吗?”家讴把蛋糕放在靠近门口的书桌上,抱起手臂看着她,一脸“有话不妨直说”的表情。   “我……你……”宝茹有些不敢正视家讴的眼睛,那让她想起北国森林里松树上薄薄的积雪,送他香水的人一定太了解他的气质,那雪覆盖在松针上冷冽的味道。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宝茹低声问道,觉得心里快愧疚死了。   “原本定在明天下午的会诊挪到了今天晚上,所以加了一会班。”家讴淡淡地说。   真的吗?宝茹不太相信地抬起头:“那你有没有去麦当劳?”   “事实上,我晚上八点半才下班。”家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宝茹抬手看了看手表,此刻已经十点了,她不确定地望着眼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家讴,想了想,决定不管怎样还要道歉:“对不起,我下了课临时有事,忘了跟你打个电话说一声……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不过我刚才打了电话给你,你没有听到吗?”   “我们并没有约定好,不吗……”家讴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   也对,他们并没有约定,或许只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也会当真去吧。说不定他真的只在加班呢,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呢。就算她没有去看潘锐而一下课就去麦当劳等着,他也不一定会来吧。   “所以没必要道歉,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洗澡了。”家讴咳嗽一声。   宝茹瞬间异常失落,高悬了一晚的心好像一下子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她木木地看着家讴转身往里面走,走进了卫生间,然后轻轻地砰地一声,他把她隔离在外,也隔离掉今天一早刚刚春风复燃、破土而出的那些念想。留下她一个人在门口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早上都还很开心的!   宝茹在路过学校坡道底部的花店时买了一包向日葵籽,周末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辟了一小块地方,用小锄头很认真地来回翻着土。   家恩出来晃悠了两次,抱着臂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她忙忙碌碌来来回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干嘛?”   “松土啊,”宝茹说,“准备春播。”'   “播什么?”   “秘密。”宝茹把食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现在不冬天吗?”家恩翻了个白眼。   “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宝茹放下锄头,一叉腰,哈哈大笑。.   家恩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这家伙没事吧,受什么打击了?”   “我很好啊,”宝茹一脸灿烂,“倒你,你家的院子恐怕整个社区里最丑的院子吧。”   家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如果有那个时间我都可以把《皮囊》从第一季看到第四季了。不过这并不等于我不擅长,我只不愿意而已。”   “好啦好啦,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啊。”宝茹一边说,一边拾起锄头继续松土。   家恩满意地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却顿住,回过头来对宝茹说:“友情提醒一下,过几天诺丁汉可能会下雪,所以要春播什么的,不妨等到下完雪之后吧。”   哼哼,宝茹怨念地看了家恩一眼,非要这么扫兴吗?   她放下锄头,抬起头,却突然看见二楼的阳台上,家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高深莫测。   宝茹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个雨夜之后,他变得沉默而忙碌,甚至,不知道不她太多心,她觉得他对她更加疏离了。尽管他依然会帮她在参考文献中标出重点减轻她的阅读量,也会帮她建立论文的模型让她知道从何下手,他依然细心周到雍容大方,然而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私人的交谈。而且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她一起回家了。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前他先来跟她和好让她产生了或许他们真的还有机会也说不定的错觉,可现在宝茹却愈发觉得那不过一些肥皂泡,短暂地绚丽过后,已经一个一个破灭了。   这样想着,她就朝楼上的家讴做了个鬼脸,也不管他瞬间愕然的眼神,然后低下头继续翻地,不过还没动作,宝茹突然听见花园外面有人叫她。   回过头去,潘锐夹着拐杖,正站在花园的铁栅栏外面朝她招手。   “你怎么会来?”宝茹放下东西,匆匆跑过去打开栅栏。   “来找你啊,”潘锐笑笑,“我们去爬山吧。”   “?”宝茹吃了一惊,“我没听错吧?爬山?”   “没错,去爬山。”潘锐很肯定地点点头。   “你……可以吗?”宝茹不确定地看着他。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可不可以吧,”潘锐看起来很有信心地说,“至少成功和失败都有相同的几率啊。”   这句话让宝茹微笑起来,她对潘锐说:“好啊,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   宝茹匆匆跑回房间换上轻便的小羽绒袄和平底靴,又抓了顶帽子戴在头上。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门,因为有段时间她总会去敲他的房门请教他作业,所以后来只要不休息时间,家讴一般都会把房门敞开着,以应对她总突如其来的打扰。此刻他侧对着她,已经回到电脑前专注地工作。室外的光洒在电脑桌上,房间里安静的只有键盘上打字的声音。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宝茹倚在门口问家讴。   顿了顿,家讴从电脑前转过头来,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背后的阳光,室内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宝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用平淡的口吻说:“我下午要赶论文。”   “哦……”宝茹退后一步,慢慢转身穿过走廊,往楼下去,没有看到家讴坐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   宝茹和潘锐没有参加城堡博物馆的one hour tour,因为在山洞里行走对潘锐来说难度太大了,他们也一定跟不上导游的脚程。于他们选了一条好走的山路,决定去那座山顶上的pub喝一点酒。   尽管这样,过程还相当辛苦。起初潘锐还能自己慢慢地靠着拐杖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往上爬,后来就只能靠宝茹的搀扶和意志的支撑往上挪。诺城零上4度的天气,还刮着风,他很快就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嘴唇隐隐发紫。有好几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看着他站在山路上,虚弱地仿佛要倒下去,宝茹都想打退堂鼓。可已经走到一半,怎么还好退缩?   宝茹被一个185的大个子压着,也累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后来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他们一路唱起了歌。唱“伦敦大桥垮下来,垮下来……”,唱得哈哈大笑。   走走停停,最后都不记得怎么爬上了山顶,站在那家pub漆成黑色的招牌前,两人对视了一眼,已经累得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都被对方满面通红狼狈不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天都快黑了,他们站在山顶的护栏前看着底下笼罩在暮色里的温柔而从容的诺城,有一瞬间的沉默。宝茹的帽子在中途弄丢了,此刻山顶的风吹得她的头发乱飞。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时光。”潘锐突然回头对她说。   “我也。”宝茹点头,拨开被风吹乱的刘海。   “陈宝茹……”潘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宝茹朝他露出微笑。   “跟我约会吧。”潘锐说。 33章 十一、(3)   “被告白的感觉有没有很爽?”文雯在电话里笑得十分暧昧。   宝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问题,并不被自己心目中喜欢的人告白啊。”   “所以你不喜欢潘锐吗?”文雯懂宝茹的心情。   “不讨厌,也算喜欢,”宝茹想了想说,“但还没有到那个程度,我把他当很好的朋友。”   “那就说明还有可能咯,”文雯倒不悲观,“女人不可以太死心眼,与其追求一个不肯对你正眼相待的男人,还不如享受一个愿意跟在你后面的男人。”   “家讴并没有不对我正眼相待,他只……不喜欢我罢了。”宝茹争辩说。   “那你觉得你有可能等到他跟你告白的那一天吗?”文雯问。   “应该……大概没什么可能吧。”宝茹承认事实。   “所以你该知道什么才最好的选择了吧。”文雯说。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姜鹏?”宝茹反问。   “我并没有不接受他,我只还在等待更好的出现。”文雯若无其事地说。   宝茹无话可说,她从来都学不会文雯的潇洒,所以她连被表白都不觉得享受。曾经她多么渴望有一天有人可以诚心诚意地追求她,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她的惊慌和尴尬远远胜过欣喜。   那天在山顶他们还去建在山洞里面的pub喝了一点酒,只气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宝茹不断想着新的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而潘锐却只很礼貌地等她说完,然后只对她说:“宝茹,你就当我女朋友吧。”   宝茹当场愣住,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厚脸皮的人从来不怕遇上脸皮薄的,只怕遇上比自己更厚的。宝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狼狈。   最后潘锐送她回家,宝茹仓促地下了车只想把这个夜晚草草收场,却被潘锐拖住了手。司机曾叔还在车上,潘锐坚持下了车把她送到门口。   “宝茹,”他在黑暗里叫住她,“希望我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一个很重要的人。在我最失意的时候,你唯一过来跟我说圣诞快乐的人,也我唯一见到的明明觉得丢脸却还坚持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的人。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孩子,可没想到我们居然又见面了,我以前不相信缘分的,现在却相信了。也许像我这样不完整的人没资格要求别人什么,但我很庆幸遇见了你并且像现在这样活着。我不知道我的幻想之痛会持续多久,会变得好起来或更坏,但我很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你能跟我一起度过,这样想起来,我就觉得还有很多更好更快乐的事情在等着我,再怎么困难也都熬得过去。”   宝茹无法拒绝这样真诚的告白,尽管她更加不知道如何接受。她甚至开始佩服家讴了,在面对那么厚脸皮的她的时候,他居然还能那么若无其事。   诺丁汉终于开始下大雪,吃过晚饭后,宝茹站在厨房里洗碗,看着窗外花园里那块她翻过又被大雪覆盖住的土地发呆,有些担心自己播下的向日葵籽被大雪冻坏掉。不过,如果真的长不出来也好,泥土可以掩盖掉一切吧,包括爱怨难辩的心事。   “恋爱了?”家恩在一旁煮着咖啡,看她心不在焉地便问道。   “没有啊。”宝茹被家恩吓了一跳,她并没有跟家恩说潘锐跟她告白的事,她看起来有这么好猜吗?   “那么就有追求对象了?”家恩的直觉真准的惊人。   “你怎么知道?”宝茹脱口而出,一出口却马上后悔了,以家恩的八卦程度,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果然,家恩一脸“我就知道”的嚣张:“让我猜猜看,那个很标致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吧。”   宝茹做了个“算你厉害”的表情,一边把洗干净的白瓷碟一一沥干放在架子上。   “虽然你和家讴没成,但这多少也件好事。”家恩突然说。   “吗……”宝茹摇头,“我还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第一次有人追你吧?”家恩不给面子的说。   “……”宝茹一脸哀伤,虽然这事实,但也不用这么打击人吧。   “虽然话这么说没错,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他吧。”宝茹不甘心地说。   “比起追别人,享受被追的感觉显然要好得多。”家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训”她说。   “但追求你的那个人往往并不你预期的那个人啊,”宝茹失落,“所以明知道这不坏事却还没有办法开心起来。”   “听说过赏味期限和消费期限吗?”家恩拿起流理台上的从日本食品店买来的魔芋给她看,“一样东西过了赏味期限,就不能保证最好的味道了;而一旦过了消费期限,就再也不能吃了。”   “你想说什么?”宝茹不解地看着手中的那盒魔芋。   家恩把接好的咖啡杯挪开,开了蒸汽开始打奶泡:“事实上,在日本大多数便利店和超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旦那样东西快到赏味期限的三分之二,就该下架了。如果它在此过程里一直很不幸地没有遇上买家把它买走,很快它的命运只能进入垃圾桶。”   “你说让我放弃家讴吗?”宝茹终于听懂了一些。   “我说青春啊,”家恩翻了个白眼,“那么短暂的时光如果不把它挥霍到极致,而只把它晾在一边蒙尘直到过期下架,岂不太可惜了?”   宝茹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懂了,又似乎没懂。   “我想比起你,现在更担心的那个人应该家讴吧。”家恩望了眼客厅外面,突然神秘地笑了起来。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宝茹不以为意。   家恩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比他年轻很多,所以在你未来的人生里,还有无数的机会和变数,就算很多东西因为到期下架了,也会有其他更新更好的东西上架。而到了他那个年纪,只能追求recycle了吧。”   “……”宝茹一头黑线,原来他的担忧和逃避因为这个吗?   “所以他更愿意选择消费期限比较长的、稳定的、不容易变质的东西?如果他无法确定,他就还甘于现状?”宝茹猜测。   “你变聪明了。”家恩笑着把一杯红茶拿铁递给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会因为太过有经验而学会趋利避害,对于新鲜的、陌生的东西会变得不敢轻易尝试,就像你已经用惯了的那个牌子的洁面乳,就算它没有很好,但至少也没有差错,所以何必花力气去超市的货架上冒着风险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牌子里面挑选出一支还不一定适合自己的新的洁面乳呢?”   宝茹接过来抿一口:“但,如果他对我足够了解的话,他应该知道我那种很死心眼的人吧,一旦我认定了那个人,我一定会一心一意的。”   “这可不一定哦,这种事情可说不一定。”家恩端着咖啡杯靠在冰箱上,扬起嘴角,“我打赌家讴并不这么想。”   “我肯定,我一定就这样的。”宝茹像发誓一般说。   家恩只微笑,那种笑让宝茹觉得,他们始终只把她当一个不成熟的不被信赖的孩子在看待,不管家讴,还家恩。   圣诞节前,系上年纪很大的教授们先后生病,又快到圣诞根本无心工作,索性停了课,只给他们布置一堆作业。有好心的老师又送了音乐剧的票让他们去看,宝茹原本想把票送给家恩和周禹,没想到家恩却说:“你让两个研究蛋白酶和肿瘤的人去听音乐剧,不在剧院里打呼已经要很好的运气了。”   “……”宝茹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不叫上家讴,兴许他会有兴趣。”家恩好心地建议。   “让一个只对研究人骨有兴趣的家伙去听音乐剧,恐怕风险也很大吧。”宝茹没好气地说。   家恩哈哈大笑:“所以你应该知道要找谁去了吧。”   为了不浪费那两张票,宝茹和潘锐去看了音乐剧《西贡》。为了看剧,宝茹还穿上了正装,把头发妥帖得盘在脑后。化妆的时候打开抽屉看到家讴送她的那副珍珠耳环,宝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没有戴。潘锐在剧院门口等她,带了一束白色郁金香,穿深色的西服,看起来比平时成熟稳重很多,也十分帅气,那种年轻的、清新蓬勃的气息。他最近的状况好了很多,不靠拐杖也能行走了,只走得比较慢。   宝茹走过去搀扶他,潘锐把花递给她,很配合地伸出手臂让宝茹挽住,两人慢慢地跟在人流后面进入剧场。   “你今晚很漂亮。”往前走的时候,潘锐突然转头对她说。   “哦……谢谢。”宝茹有些不好意思,很少有人会说她漂亮呢,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女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不过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东西……”潘锐温柔地看着她说。   “什么啊?”宝茹不自在得摸了摸脸。   “等下你就知道了。”潘锐神神秘秘地说。 34、十二、(1)   等入座后,潘锐就揭秘了他带来的礼物。那一对镶钻的贝壳粉耳环,躺在黑丝绒面上,精巧而可爱。   “我想我应该买对了,它看起来很适合你。”潘锐把盒子递给她。   宝茹看着那对看起来很贵重的耳环,半晌没有接话。   “你不喜欢吗?”潘锐有些担心地问。   “不,”宝茹摇摇头,“你不用送我这些的。”   “我只觉得它很适合你,”潘锐一点都不意外她的拒绝,“而且你请我来听音乐剧,就当答谢礼。”   宝茹顿时后悔来听音乐剧了,她早该知道男女关系一旦捅破那张纸,就不再原来那么单纯的男女关系了。于她有些苦恼地坚持:“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请你来听音乐剧只因为老师有多余的票,而且好朋友不该计较回报的。”   “即使这样我也很高兴,至少你请我来听音乐剧了,不吗,”潘锐比她想象的还要固执,“如果好朋友的话,你更应该收下我的礼物了。”   然后不等宝茹拒绝,他就帮她把耳环戴上了。   宝茹真拿他没办法,她总不见得当着他的面再把戴上去的耳环摘下来吧。      接下来第一场剧宝茹看得心不在焉,直到第二场中间才开始进入状态。故事个悲剧,越战结束后,美军撤离西贡市前夕,在酒吧工作的少女金认识了美国士兵克里斯,短暂的一夜之后,金爱上了这名美国男子,而比起爱情,克里斯更在意怎样尽快离开越南。西贡沦陷后,两人在一片混乱中分开,克里斯回到美国,金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谭。为了让谭过上好日子,金决定带他去美国找他的亲生父亲,然而克里斯却已经有了新的爱人。看到最后一幕金开枪自尽,在临死前祈求克里斯再拥抱她一次,宝茹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潘锐在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看不出来你哭起来这么厉害,”散场的时候潘锐调侃她,“我用光了两包餐巾纸。”   “不然呢,你总不会以为我只会笑吧。”宝茹吸着鼻子,虚张声势地辩解。   “我比较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潘锐笑着说。   “……”他总那么直接,宝茹又接不下话来,想了一会才说,“你追女生都这个样子吗?”   “?”潘锐不解地看着她。   “糖衣炮弹,甜言蜜语……”   “所以你终于肯承认我在追求你了,”潘锐狡猾地说,“我可以把今天这个邀请当做你对我的答复吗?”   “你不要误会……我只……”宝茹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停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不要紧,”潘锐懂她的意思了,却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如果2012世界末日没有来临的话,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宝茹笑了,家恩对的,不仅女人,男人也同样抗拒年龄往上滋生的变化和带来的心理落差。人总会因为还仗着年轻,便无所畏惧。      青春的确有保鲜期的,然而爱情没有,爱情的赏味期限无上限。   如果有人真的愿意等她到2012年12月31号零点,她恐怕已经没有理由不接受。      他们去吃了晚餐,在一家比较亲民的意大利餐厅,身边都年轻人,所以气氛算得上很愉快。在这个夜晚告别之前,潘锐约她平安夜去伦敦过节。宝茹想了想,答应了。她想起家恩的话,青春的赏味期限那么短,潘锐都没有为难她,她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回去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客厅的灯却亮着,宝茹正奇怪,家讴却突然从厨房里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在家啊……”宝茹掠了掠耳边的头发,有些不自在得没话找话说。   “嗯……刚从医院回来,”家讴随意应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杯子,“你要咖啡吗?”   “不用,谢谢。”宝茹摇头。      “那个,我去看音乐剧了。”宝茹说。   “听家恩说了……”他淡淡地喝了口咖啡。   话题到这里似乎难以为继了,正当宝茹以为家讴要转身上楼的时候,他却突然盯着她的耳朵,看了一会,淡淡地说了句:“耳环很漂亮……”   “谢谢……”宝茹有些猝不及防,“朋友送的……”   家讴沉默着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转身上楼了。   宝茹站在楼下,望着家讴挺直的背影,有些沮丧地把耳环摘了下来。      回到房间,宝茹把摘下来的耳环放回盒子里,打开抽屉的时候,她看到了里面那个黑色的天鹅绒首饰盒。   她把两副耳环并排放在台灯下,比起潘锐送的那副新的、闪着粉嫩可爱的珠贝光泽的耳环,家讴送的二手的珍珠耳环看起来有点陈旧的黯淡,小小的两粒珍珠,虽然有一点柔软的透露着年代久远的珠光,却显得很不起眼。   宝茹坐在床头看了很久,才把盒子收了起来,一起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平安夜那天诺丁汉下雪,这诺丁汉入冬以后的第二场雪。早上起床的时候,宝茹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花园里她种了向日葵的那块地。花园外面的社区街道上传来小孩子尖叫和打闹的声音,宝茹搓了搓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手和脸,慢慢笑了起来。   已经一整年了,距离上一个悲伤的圣诞节。所以这个圣诞节,她希望自己可以忘掉那些不欢乐的悲伤,用愉快而感恩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下午的时候她呆在客厅里帮家恩一起布置圣诞树,周禹和家讴则在花园前铲雪。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公司的圣诞派对?”家恩看了一眼外面,回头对宝茹说。家恩他们公司办了一个圣诞派对,因为员工都不本地人,所以应该会很热闹很好玩。家恩已经邀请了家讴,家讴也答应了。   “嗯,已经跟潘锐说好了。”宝茹说。   “也对,去伦敦好好玩吧。”家恩没有强求。   宝茹转过头去望向花园,家讴握着铁锹重复着把雪铲起和扔掉的动作,明明很机械很无聊的事情,他却做得很认真专注,或许,他做什么都这么认真而专注吧。   宝茹呆呆得看着家讴,没想到家讴却突然回过头来,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狐疑地对她挑一下眉。宝茹被吓了一跳,狼狈得收回目光,转身往厨房里走。      四点的时候潘锐来接她,门前的积雪已经铲干净了。宝茹戴好围巾和帽子匆匆跑出来的时候,周禹和家讴正站在院子里,大概流了汗,他们只穿着衬衫和毛衣,手上还拿着铁锹。   “玩得开心点。”家恩在走廊上朝她挥手。   宝茹也朝她挥挥手,走了几步,终于还忍不住又回了一下头。她回过头去,周禹正在给家讴点烟,家讴却突然朝她抬起脸来,静静地看着她,火光、烟雾和浅浅的雪花混杂成一团,隔开了她的视线,他的表情在眼前飘忽不定。   “我们走吧。”潘锐在车前叫她。   “哦。”宝茹摸了摸戴着耳环的耳垂,缓缓转身上了车。      离开诺丁汉没多久天就黑下来了。宝茹坐在后座上,望着前方暗沉沉不知通往何处的公路,心头茫茫然。   潘锐一路上都在跟她聊天,她却显得有些敷衍,过后又心生惭愧。既然都已经答应潘锐去伦敦,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愉快而感恩地度过这一天,她怎么还可以这么闷闷不乐?   “其实,这次去伦敦,”仿佛也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潘锐打破沉默说,“我家人都在伦敦,我想带你见见他们。”   “?”宝茹回过神来,“这不朋友间的派对吗?”   “有朋友,还有我家人,我爸妈还有我妹妹,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潘锐说,“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说,我想要说了,你应该就不愿意去了吧。”   宝茹的确觉得尴尬起来:“这样突然,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潘锐笑着说,“他们都听说你很久了,也很高兴我有这样一个支持我的朋友。希望这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不会,你忘了我厚脸皮又最爱管闲事的吗?”宝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潘锐笑了。   宝茹别过脸去,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她开始觉得紧张,开始坐立不安,她并非傻到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潘锐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可她还没准备好,她还不到那个程度。      “对不起,潘锐,我不去伦敦了。”车子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宝茹转头对潘锐说。   潘锐望向她的眼里充满了惊讶,不过很快又变成了黯淡,他苦笑一下:“果然还吓到你了么……”   “不,我的问题,”宝茹解释,“我不想欺骗你,我觉得很不安,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没有办法,这一路上,她的脑中不断浮现出离开前家讴看她的那个眼神,在他漠然而满不在乎的脸上,他的眼神却很忧伤。      潘锐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可以放弃,也可以忘记,但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欺骗你和我自己,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去伦敦了。”宝茹垂下眼。      “你这个傻瓜……”潘锐突然说。   “?”宝茹惊讶地抬起头。   “他会在家里等你吗?”   “……”宝茹沉默而黯然地摇摇头,事实上,她的确一点把握都没有,也不抱任何期待。可就算这样,她还决定要回诺丁汉。   “所以,你才那个会等到2012的傻瓜吧。”潘锐轻轻地叹了口气。    35、十二、(2)   尽管宝茹说不需要,潘锐还坚持让司机把她送回了诺丁汉。在下车之前,宝茹呆在座位上,在把这个平安夜搞砸以后,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收场。   “下车吧。”还潘锐催促她。   宝茹下了车,潘锐打开车窗,把一束琉璃苣送给她。   “本来打算到了伦敦再送的,不过现在送也不算早,圣诞快乐。”潘锐说。   “谢谢,圣诞快乐。”宝茹把花接过来。   “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走过来跟我说圣诞快乐的样子,你当时很快乐,无所畏惧,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快乐。”潘锐笑着,眼神明亮。   “我琉璃苣,我不畏惧。”宝茹举起手中的花。   潘锐哈哈大笑,然后关上了车窗,把车开走了。      雪已经停了,车子开走后,社区里又恢复了安静。社区的街道上挂满了装饰的彩灯,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却显得宝茹更加形只影单。她搓了搓冻僵的手,耸了耸肩,努力做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计划着一个人要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平安夜。   “伦敦不好玩吗?”还没转身,身后却突然有人出声。   宝茹回过头,家讴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子里的门廊下。屋里屋外都还暗的,他就站在昏暗里,神情不明地看着她。   宝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跟家恩他们一起去公司派对了吗?”   “也许……我其实并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过年。”他顿一下,朝她耸了耸肩。   “所以你刚才就在这里了吗?”宝茹推开花园的栅栏,恍惚着慢慢走了进去,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家讴竟然也回来了。   家讴默不作声,直到宝茹走进来,才抬手看了看手表,用一种略带幽默的口吻说:“还不到9点,据我所知,伦敦人似乎并没有这么早睡的习惯。”   宝茹坦白:“我没有去伦敦,快到伦敦的时候,我决定还回来了。”   家讴却沉默地看着她,好像在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宝茹也朝他耸了耸肩,“也许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去伦敦呢。”   “爽约并不好习惯。”家讴看了她一会,淡淡地说,“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要让别人失望。”   所以他果然生气她那天忘了去麦当劳了吗?宝茹看着家讴,眼里露出疑问,嘴上却很无赖地说:“那又怎么样,反正又不爽你的约。”      家讴愣一愣,然后却突然笑了,的确,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看起来也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只转身打开了门廊上的灯。院子里一瞬间亮了,一朵朵灯花,次第绽放开来。不仅门口,就连窗户上,树枝上也挂满了彩灯,就像一串串瑰丽的明珠。宝茹捂住嘴,惊喜地看着一院子琉璃的灯火,她站在门廊下,如置身迪斯尼童话里,几乎要发出惊叹。   “这我走了以后你和周禹弄的吗?”宝茹转过头去,家讴站在门口灯火阑珊处,嘴角擒起淡淡的笑意。   她被那抹笑意感染,心里仿佛无声开起了遍野的花,一瞬间僵在了原地定定地看着家讴,竟也忘了要追问。直到他轻咳一声:“看来家恩说得没错,女孩子的确都喜欢这些……”   “所以这为我布置的吗?”宝茹仍直直地看着家讴。   家讴没有回答她,只抬头看了看天空,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下雪了……”   天空突然飘下细碎的雪花,诺城停了几个小时的雪又开始下了。这个平安夜依然有雪,然而此刻宝茹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突然很庆幸她回来了,要不然,她就错过了这么美的灯火。      “既然你也回来了,不妨我们一起过平安夜好了。”进门的时候,家讴突然转头对跟在后面的宝茹说。   “你不不习惯跟别人一起过节吗?”有必要说得那么勉强吗,宝茹在后面小声嘀咕,虽然事实上她也很高兴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度过这个平安夜。   “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打破我在很多事上一贯的认知和原则了。”家讴开了灯,用一种不知道困扰还好笑的口吻说。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对你有很大的影响力?”宝茹毫不惭愧地说。   “或许那的确不比你想象的要小。”家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宝茹有些愣住,再看家讴,他却微微在笑。   他今晚上看起来心情很好嘛,宝茹奇怪地看着家讴。      进了屋宝茹才发现家讴手上还提着东西,她跟到厨房才发现那一些食物。居然有四瓶啤酒、一只烤鸡、一包薯条、一盒通心粉、一盒海鲜炒饭、一份蔬菜沙拉、两条油炸的小黄鱼、两块已经煎好的牛排还有一些松饼。这应该不一个人的晚餐分量吧,甚至对两个人来说也已经很丰盛了。宝茹一边把食物从塑料袋里取出来,一边望望家讴。   家讴解答了她的疑惑:“这家恩让我带回来的。”   所以家恩早就料到她会回来吗?宝茹有种被吓一跳的感觉,EQ140的女博士实在太可怕了。   她跟家讴确认一下:“所以这里面应该预留了我的份吧?”   家讴撇了撇唇,不置可否。   宝茹于心安理得地撕下了一条鸡腿,她已经彻底饿坏了。      他们把食物转移到盘子里,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吃,然后打开电视。宝茹换到了音乐台,任它在那里播着跟圣诞节有关的歌曲。因为那不中国人的节日,所以他们都对音乐没什么特别大的共鸣,纯粹就不想让室内太安静而已。      “你真的因为派对太无聊才回来的吗?”宝茹开了一罐啤酒,问家讴。   “说实话,确实有点无聊。”家讴做了个不当回事的表情,“或许我太久没有过节了,有点人群不适症。”   “那你下午的时候为什么会答应家恩?”宝茹不解地说。   “有的时候,虽然知道那不适合自己,”家讴喝着啤酒,“偶尔也会有或许可以试试看,说不定这次可能就不一样了的想法。”   “结果却证明那还不适合自己吗?”   “大多数情况下,”家讴苦笑一下,“也许热闹的、时髦的东西的确一点都不适合我。”   “难道没有例外吗?”   “……”家讴动了动唇,最后却还耸了耸肩。   那她对他来说,那个例外吗?宝茹想问,却又不敢,此刻的气氛很好,她不想破坏。      “你呢,伦敦比诺城丰富有趣,也更值得人向往,”家讴说,“牛津街的彩灯一定比这里漂亮,为什么要回来?”   “也许我更喜欢诺城呢,”宝茹皱皱鼻子,“你都没问过我,怎么会知道我比较想去伦敦?”   家讴愣了一下:“我的确并没有把握。”   宝茹沉默,屋子里也跟着沉默下来,尽管音乐台依然不知疲倦地播着欢快的圣诞歌曲。于他们沉默着喝着啤酒,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手头的啤酒都喝光了。   “我去储藏室拿酒。”宝茹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决定把储藏室里家恩珍藏的那几瓶红酒偷偷拿出来喝掉。      宝茹走进了厨房旁边的储藏室,在架子上随手拿了一瓶红酒,然而当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她突然就失去了走出去的勇气。她回来了,他也在,他们一起留下来过平安夜,可,然后呢?程家讴总有办法让她瞬间开心到不得了,可转眼间又跌落谷底。这样又甜蜜又痛苦的感觉,就爱情吗?比起来,苏世扬对她的那些暧昧和不认真,根本就没必要刻骨铭心到要耿耿于怀吧。   她在没有开灯的储藏室里一个人坐着发呆,坐了很久,直到家讴推门进来。   “你没有找到酒吗?”家讴走进来,站在门边问她。   宝茹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瓶。   “……要喝醉了就不要逞强。”他又站了一会,仿佛确认似的,然后伸手要打开墙上的灯。      宝茹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动作:“告诉我,你为了我才回来的……”   沉默了很久,好像已经太久了,久到她都快要失望,然而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回避她的问题:“……我想回来碰碰运气。”   宝茹错愕,语气却酸酸的:“那你运气真好。”   “在回来之前,我的确不知道我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家讴放弃了开灯,朝她走过来。   宝茹依然沮丧:“与其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去伦敦?今天一整天,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   家讴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跟她平视,神色温柔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有更好的选择了。”外面开始大雪纷飞,她那样焦躁不安,而他温柔的神情里有一点哀伤,就像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离开时那样。   “我最好的选择就你。”宝茹呆呆得望着他,眼里瞬间盈满泪水。全世界有那么多新的、更好的东西在不断出现,可她偏偏很笨得喜欢最老的、最旧的那一款。如果克制感情意味着成熟的话,这门课她也许永远修不满学分。   “那可……真我的荣幸。”他看着她,良久,低低叹息了一声,然后,没等宝茹反应过来,他伸出手揽了她的肩膀,把她拉近了一点,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全世界在那一瞬间都成了背景,宝茹睁大眼睛,却再也无法思考,只能感觉到贴在她唇上的家讴柔软温热的嘴唇,还有他们口中淡淡的啤酒的香气。屋里还暗的,只有窗外圣诞的灯火,点亮了整条街道。音乐台正在播coldplay的《christmas lights》,她听不清,而他的气息席卷而来,四面八方,温柔而暴烈,瞬间充斥她所有感官。她睁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大片的森林,还有北国松树上薄薄的积雪,落入春天的土壤里,缓缓消失。   而她的心却像海洋,风暴海潮来袭,她放开怀抱,任它咆哮不定,宽容接纳。      “你喝醉了吗?”直到家讴放开她,宝茹还目瞪口呆。这不真的吧,这怎么可能?   “只两瓶啤酒而已。”家讴看起来很清醒地说。   “我有没有理解错你刚才吻我的意思?”宝茹觉得脸有点发热。   “你没有理解错。”家讴清隽的手指贴在她发烫的面颊上,眼底闪烁着笑意。   “所以……你……我们……”宝茹定定地看着家讴,已经说不出话来。      音乐台还在播着那首《christmas lights》,coldplay的声音居然也能这么温柔。   …….Those Christmas lights      Light up the street      Down where the sea and city meet      May all your troubles soon be gone      Oh, Christmas lights, keep shining on      Those Christmas lights      Light up the street      Maybe they'll bring her back to me      Then all my troubles will soon be gone……   ……      “所以我你的例外?”宝茹恍惚地看着家讴。   家讴笑了笑:“人生难免有例外”。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从去年的平安夜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年了。”宝茹一脸哀怨地说。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却轻声说:“我没有想过,你还会回来。”   “或许我,真的个很傻很傻的傻瓜吧。”宝茹把头轻靠在家讴肩膀上,没忍住,用力抽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艰苦卓绝的一章,写了大半个月,删掉了五六千字,改了十遍以上。。。。。。写文的人生就在不断挑战自我=。=。。。。。 还有,我很不解,我只想写个开心而简单的文,为什么会出来那么多卫道士。。。还上升到女权主义和男权张扬?女主哪里有下贱?男主哪里有践踏女主的尊严了?感情本来就不过你情我愿的事!你总不能要求你喜欢那个人的时候,他一定就也要喜欢你吧?=。= 36十二、(3)   这她第三次在家讴面前大哭,同样地,家讴又被她吓到了。可这一次,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再也没办法那么冷静地看着她,然后不慌不忙得像个旁观者一样,说出那些并不煽情却很有力量的安慰的话语来。   他只能任她靠在他肩膀上,任她的眼泪把他的毛衣都打湿掉。直到她哭到不想哭了,狼狈地抬起脸来。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不过这一次,他很细致地帮她把眼泪鼻涕都擦得干干净净。   帮她擦脸的时候,家讴的视线落在她的耳朵上面,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为什么要戴着我送你的耳环去跟其他男人约会?”   “我故意的,”宝茹吸了一下鼻子,赌气说,“我就要带着你送的耳环去跟其他男人约会,反正那也你用来奖励我学习的。”   “你要知道,这我第一次主动送女人东西。”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介意。   “我才不管,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啊……”宝茹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撞一下他的额头。   家讴抚着额头好笑,并不计较她的孩子气。   宝茹也笑,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顿时低呼了一声:“天呐!”   “?”家讴放下手,不解地看着她。   “我突然发现,”宝茹怔怔地看着他,“天呐,真不敢相信,天下无敌的程医生最终还被我搞定了。   “所以呢?”家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所以我们来庆祝一下吧,我们来把家恩的红酒都喝光!”宝茹高兴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家讴莫名其妙得看着她,不过转而又笑了。   的确,这才陈宝茹!不记恨过往,不沉湎伤痛,努力生活,从不拒绝幸福。不追问太多为什么,也不计较未来怎么样,所以太容易快乐和知足。她并非没心没肺,只懂得怎样生活才会让自己快乐。这样单纯而美好的女孩子,他怎么还能惧怕她太轻率!   他们回到客厅,把剩下的炒饭、沙拉、牛排以及那一瓶红酒都解决了。看到空了的酒瓶,宝茹才有点后怕:“家恩一定会杀了我的,这十年前她博士毕业的时候她前男友送给她的分手礼物。”   “既然分手礼物,她一定会很感激我们把它喝掉了。”家讴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地说。   “真的吗?”宝茹不确定地问。   “当然真的。”家讴把盘子都收起来,然后扔在厨房的水池里。   宝茹只好选择相信他!   他们在房门口晚安道别,宝茹还有点舍不得结束这个夜晚,回头望了望家讴,磨磨蹭蹭。   “去睡觉吧。”家讴等着她进去。   “哦……”宝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来:“我明天醒过来,会不会发现这一切其实只我在做梦?”   “当然不会。”家讴看起来快要笑了。   他当然不会懂小女孩的患得患失的,宝茹觉得有点囧,脸红红地跑回了房间里。一把房门关上,她就扑倒在软软的鸭绒被上,觉得这个夜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原本已经抱着独自一人度过这个夜晚的打算,现在却意外地收获了家讴,这会不会太神奇?   的确,爱情从来都一个奇迹,你等啊等啊,它都不出现,可下一秒,它就在眼前了!   那场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白雪皑皑,几乎把整个社区都覆盖住了。宝茹坐在床上,看着对面屋顶上被雪堵住的红烟囱发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于迅速掀开了被子,赤着脚就蹬蹬蹬跑了出去。 _  对面的房门敞开着,干净的实木地板被清晨的雪照得一片清亮。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家讴已经起床了。宝茹穿着睡衣倚在门口,有些怔忪。.   “已经起床了吗,”家讴突然从楼下上来,奇怪地看着站在他房门口的宝茹,“站在这里做什么?”   宝茹抬头,有点埋怨地看看家讴。“你起床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便叫我一下?”   “我以为你昨晚睡得比较少。”家讴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得说。   昨晚她的确因为喝了酒又太兴奋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不过那些都不重点,宝茹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放心,你并没有在做梦,”家讴抱起手臂,一脸保证说,“还需要我把昨天的事再做一遍?”   宝茹被他看穿,有些不好意思得傻笑起来。不过,她很快又突然捂住了嘴。   “你又怎么了?”家讴已经太习惯她的一惊一乍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洗漱呢……”宝茹一脸懊恼,愤愤不平。   家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冲回房间,他不会懂小女孩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的。   因为欧洲遭遇寒潮袭击,很多地方都下起了暴雪,家恩他们取消了去苏格兰滑雪度假的计划。所以等宝茹匆匆洗漱换好衣服下楼,他们都已经坐在楼下吃早餐了。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的新闻,因为暴雪导致多条前往伦敦的高速拥堵,很多出行的家庭都被困在高速上。而报纸上则登出了因为大量旅客滞留而混乱不堪的希斯罗机场。作为全世界最繁忙的机场之一,伦敦希斯罗机场每天大约有1300架飞机起降,节前因为天气原因每日只能起降20架左右,而圣诞期间,英国航空公司取消了所有从希斯罗机场起飞的航班。这对打算在圣诞假期回国的留学生和外出度假的游客而言都一个很残酷的消息。   “幸好我建议提前把计划取消,不然恐怕今天会我们为数不多的上电视的机会。”周禹吃着他万年不变的早餐——水果麦片粥,看起来似乎有点庆幸不用去度假。让平衡感比较差的他去滑雪的确有些为难他了。   “你也知道英国佬都很守交通秩序,所以高速应该不会瘫痪,只不过花的时间会久一点而已。”家恩喝着咖啡,翻了个白眼,仿佛对出行不成有点遗憾。   “谨慎一些也没错,下这么大的雪,山区容易发生雪崩。”家讴比较倾向于跟周禹一样持保守意见。   宝茹吐吐舌头,在家讴旁边坐下来,吃着属于自己的泡饭,努力当做隐形人。尽管她很快就想起来,她会坐在这里而不在伦敦,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很难得的,一向八卦得要命的家恩居然没有急着拆穿她。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家恩的善良。就在她快要吃完的时候,家恩施施然放下了报纸,用一种挪揄的口吻问宝茹:“昨天在伦敦玩得开心吗?”   宝茹一口柳橙汁顿时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家讴很同情得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她接过来,埋怨地看了家恩一眼。   家恩坏笑着端起她的咖啡:“那么,昨天在诺丁汉玩得开心吗?”   “既然你们全都知道啦干嘛还要问我。”宝茹恶声恶气地说完,望了一眼看起来比她淡定很多的家讴,很鸵鸟地把脸藏在他背后,尽管他们早就知道她喜欢家讴这件事,但当这件事变成事实并且在大家面前公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却还觉得十分难为情。   家恩和周禹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而家讴则十分好笑地把她从他背后拖了出来。   “好啦,”宝茹咳嗽一声,厚着脸皮抱住了家讴的手臂承认,“事实就这样,我把程家讴成功追到手了。”   家恩和周禹的反应笑得更大声。   宝茹翻了个白眼,不过,至少她很成功地娱乐了这顿早饭及每一个人,消除了坏天气带来的坏心情。   这一天圣诞节,全市的商店和餐馆都关门,地铁、电车罢工,娱乐场所停业。往往就因为这样,才逼得在英国的华人也不得不入乡随俗地过起圣诞节或者外出度假。吃过早饭后,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拆开了给彼此的礼物。   周禹送了宝茹一台kindle,可以用来下载和阅读电子书,因为在英国买原版书都很贵,所以看电子书比较经济的选择。家恩送的宝茹看中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那双小羊皮靴子。宝茹收下来的时候,又想起被她喝掉的那瓶分手礼物,觉得有点对不起家恩。   他们四个人里,宝茹最穷的学生,所以只能在礼物上花一点心思,她把很久以前在二手市场上买的那只普鲁士兰的打火机送给了家讴,她收在抽屉里很久,如今终于有机会送了出去。而家讴回赠她的一瓶vera wong的梦幻公主香水,并不贵重,可非常合她的心意。或者说,只要家讴送她的礼物,就算不合心意,她都会如获至宝。她觉得这个圣诞节实在太开心了。 . `  这她人生的第一瓶香水,由她最心爱的男人送给她。宝茹打开包装试了一下香,甜蜜的梦幻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已经深陷入恋爱中。   “某人不说不用香水的吗?”家恩在对面故意挪揄。   “哈,那只我不想给自己买的借口。”宝茹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并不介意被看出她的口心非。   家讴和周禹只微笑。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香水?”宝茹在洗衣房找到家讴,他正在把自己的衣服分类放进洗衣机里。   “你不喜欢吗?”家讴看了她一眼,把浅色的衬衫和深色的毛衣分开来。   “很喜欢……”宝茹想,那不重点,重点,“但你怎么会买香水给我,我很意外……”   “不用意外,你就我最大的意外了!”家讴把洗衣机的门关上,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走掉了。   洗衣机轰隆隆地转动起来,宝茹一个人呆在洗衣房里,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不在跟她调情?   下午宝茹在厨房里帮家恩烤蛋糕,一起做圣诞大餐的时候,还一个人傻笑个不停。家恩眼看她快把鸡蛋打成一碗肥皂泡了,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碗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哦,已经好了啊。”宝茹这才回过神来。   家恩好笑:“我们不又错过什么好事了?”   宝茹但笑不语。   家恩摇摇头,把打好的鸡蛋和进面粉里。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宝茹突然很心虚地说。   “什么?”家恩头也不抬,“你跟家讴接吻了?”   “不啦,”宝茹顿时面红耳赤,手一抖,差点把碗打翻。   “那什么?”家恩很有趣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我昨天不小心把你的分手礼物喝掉了。”   “什么叫不小心?”家恩神情古怪。   “就不小心啦,我昨天太高兴了。”宝茹低着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准备挨骂的样子。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家恩看起来若无其事地说。   “啊?”宝茹吃了一惊,“那你不生气吗?”   “不要紧,”家恩很大方地一笑,“因为家讴已经答应要补偿我一块欧米伽了。”   “……”宝茹一头黑线,他居然这么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太好,码字就跟不上了。端午假期再更一章,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假期开心! 37 十三 (1)   第二天英国有名的Boxing Day,因为圣诞节而停业的商店在这一天重新开市并且打折,宝茹跟着家恩一起,算体验了一下圣诞大抢购有多疯狂。   他们一早就去排队,等待商场开门。幸好雪已经停了,不过天气还很冷。整条街的橱窗上都sales的大海报,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越来越长的队伍,宝茹不由惊叹,她还第一次看到诺丁汉有这么多人,恐怕这一天整个诺丁汉的主妇们都出来了吧。   家恩见怪不怪地说:“诺城还没有伦敦那么疯狂,不过在伦敦名店门口排队的多数华人面孔。”   宝茹叹为观止得吐吐舌头。   他们挤进了店里,按照清单上列的名额朝目标进攻。宝茹给爸爸妈妈、姨父姨妈还有文雯和高鹏他们都挑好了回国的礼物。家恩因为准备春节的时候跟他们一起回国,所以花费了一笔不小的支出。   逛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两手都提满了购物袋并且又累又饿,于决定在market找了个咖啡座吃饭。家恩打了电话约去了另一个街区的书店的周禹和家讴出来,等待的过程里,他们去中心广场的街头烧烤买了大圆盘上的德国烤香肠,然后坐在广场边边吃边聊。   “所以,得偿所愿的感觉怎么样?”家恩咬了一口烤肠,笑眯眯地问宝茹。   “很好啊,”宝茹有点害羞,“不过我直到现在还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早上醒过来,我会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已经跟家讴在一起了,但脑中又会冒出我怎么会跟家讴在一起了呢这样的念头来。或许我在喜欢和幻想着他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变成真的吧。”   “我猜你的意思,你以前一定无法想象家讴吻你的样子吧?”家恩很直接地说。   “也啦,”宝茹有点脸红,“我不有点怪怪的?”   “也不会,”家恩说,“初恋就这样的……”   “谁说他我的初恋?”宝茹抗议。'   “你不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喜欢他了吗?”家恩抿嘴好笑,“这么算来你们的缘分的确很长。”   “没有恋爱经验会不会很糟糕?”宝茹老实承认。   “当然不会,”家恩做了个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表情,“没有经验,反而更美。”   “真的吗?”宝茹半信半疑。   “当然,”家恩点头,“而且恋爱根本不要经验。”   宝茹想了想说:“我很好奇你的初恋谁?”   “噢……”家恩笑着回忆,“那可一个坏小子,成绩很差,智商也不高,还因为精力过剩经常跟人家打架。”   “你喜欢他什么?”   “因为帅啊,高高帅帅,很健康,长得太好看,一双眼睛亮得很,头脑和心思也很简单,对我很温柔,课间跑六层楼梯来给我送牛奶,用很丑的字给我写纸条,还帮我剪过指甲。”   “后来呢?”   “因为升学,无疾而终。”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   “除了那一个,我喜欢的都差不多。”   “那个分手礼物?”   “嗯……”家恩若无其事地说,“长的帅、运动好、口才不错、家里条件很好,难得还坚持一路读到了博士,做实验也做得很漂亮。”   “照这么说,家讴也凤毛麟角咯。”宝茹插嘴。   “所以你的眼光不错。”家恩夸奖她。   宝茹一脸美滋滋。   “可惜太爱玩,我以为大家都玩得起,不过最后我还玩不起。”   “那他后来有没有回头来找过你?”   “哦,”家恩突然笑了起来,“来找过一次,不过那天他在我家附近出了点小车祸,还正好撞上周禹跟我求婚。”   宝茹想象一下对方当时狼狈挫败的样子,也顿时不厚道得笑了起来。   “所以你当时就答应了姐夫的求婚?”   “我很清楚什么决定对自己来说才正确的,”家恩淡淡地说,“虽然因为他突然出现而变得有点戏剧化。”   宝茹很佩服地看着家恩,虽然有些时候她也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但她绝对宝茹自己无法成为的那一类人。   比如EQ140。   宝茹还想说些什么,家讴和周禹却穿过街道朝他们走过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周禹习惯性地问候了一下。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家恩转开话题,“迟到的人要负责买单。”   周禹和家讴对视了一眼,一脸无辜。   结果就取消了去咖啡馆吃简餐的计划,周禹很慷慨地请他们去吃法国大餐,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从地面的楼梯下去,底下一个装潢十分法式的餐厅,暗红色的落地幕布和暖黄色的壁灯,烘托出一种浪漫而神秘的气氛。他们选了靠墙的一张位子,桌布也暗红色的天鹅绒。开胃菜、洋葱汤、鱼、头盘、主菜、蔬菜沙拉……按顺序一道道上来,直到甜点。他们不赶时间地吃着,一边闲聊。这个场景让宝茹想起在国内的时候每个周末坐在姨妈家饭桌上的爸爸妈妈和姨夫姨妈,这让她觉得她在他们中间不再一个被保护的上不了台面的小孩子,他们四个人此刻的关系   她突然十分喜欢“couple”这个词。   “你在傻笑什么?”家讴转头来看她。   宝茹指指面前盘子里的蜗牛:“我可以跟你交换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点蜗牛?”家讴一脸无奈地跟她交换了盘子。   午饭后,家恩和周禹带着一堆战利品先回家。家讴提议去郊外走走,宝茹欣然同意。   他们去了城市东南郊的一个湖,不算小的一个湖,沿湖岸砌了一排供游客休息的石阶,湖边的雪还没有全化掉,湖里没有结冰。诺丁汉的冬天,此刻不过下午两点多,渐渐往西去的太阳渲染出一片橘红色的温柔的霞光,照亮了湖水。一群野鸭子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缓缓游动。远处湖边浅滩上栽种的乔木,天高云低,静谧而美丽。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有鸭子的地方?”宝茹惊喜地问家讴。   “纯属巧合,”家讴拉她在湖边的石阶上坐下,“有吃的吗?”   “啊,真巧!”宝茹从背包里翻出了一袋早上面包房特价供应的蔓越莓吐司,分给家讴一片,撕开了小块小块地丢在湖面上。没一会,果然有野鸭子慢慢游过来,低头一啄,把吐司吞下去了。   “我不在吴城的时候,你还去中央公园喂鸭子吗?”宝茹喂得有趣,索性跑到最下面的台阶去看野鸭凫水,一边回头问家讴。   “机会不多,偶尔下了班觉得很疲劳的时候会去。”家讴说。   “你还以为你会经常去呢……”宝茹说。   “?”家讴表示不解。   “因为你想念我啊,”宝茹大言不惭地说,“一个人去公园想念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家讴哭笑不得。   “所以你真的有想念我咯。”宝茹笑嘻嘻地看着他。   家讴咳嗽一声:“少了一个人准时来送饭,一开始确实挺不习惯的。”   “原来我对你的作用不过给你送饭而已啊?”宝茹有点失落。   “还有其他作用。”家讴一脸神秘。   “?”宝茹一脸期待。   “跟屁虫。”   “……”宝茹嘴角垮下来。   “嗯……还有麻烦制造机、计划破坏者、爱哭又粘人、看起来像个还需要被人教的小学老师、挑男朋友的眼光也不太好……我以为十几年没见了多少该有点长进了……”   “刚才家恩还说我眼光很好呢。”宝茹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嗯,这次还不错。”他宠辱不惊得点点头。   宝茹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会不会太得意了点?   她从湖边跑回来坐在台阶上:“所以你不为了我才来诺丁汉?”   “这当然只工作,”家讴一本正经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个公私分明的人。”   “那就说,还有一部分为了私事?”宝茹紧追不舍。   “我发现……”家讴认真地看看她,敲了敲她的脑门,“你似乎变聪明了……”   “跟三个博士在一起,我表示压力很大。”宝茹很谦虚地说,神情却分明不可一世。   家讴被她的表情逗笑:“尽管我不太想承认,但或许你生来就为了对付我的吧。”   “算命的不说我们八字很合?”宝茹反驳。   家讴顿一顿:“我敢打赌他一定个瞎子。”   宝茹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冷不冷?”家讴捏了捏她有些冰凉的手指,太阳掉了下去,天有些暗了。而那群鸭子也似乎想要返巢了,接二连三地从湖里爬起来,绕过他们,步履悠闲地往岸上踱去。   “还好……”宝茹朝他笑一笑,“哦,对了,我包里有披肩。”   她把那条苏格兰格子的羊绒披肩抖开来,另一头给家讴,正好可以把两个人都裹住。   宝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家讴。   家讴好笑地看着她,他最近笑容变好多,所以应该也很高兴的吧。   不过……宝茹突然懊恼地一拍脑门。   “怎么了?”家讴问。   “我刚才不很不解风情?”宝茹一脸懊恼,“我应该说很冷,然后也不该把我的披肩拿出来。”   “?”家讴等着她说下去。   “如果我说很冷,你就可以拥抱我了,如果我不拿出我的披肩,你就可以把你的大衣脱下来给我披着了,就像电影里演的深情男主角那样。”   “吗,”家讴一脸惊讶,“事实上,我并没有扮演深情男主角的打算。”   “……”宝茹气馁,果然自己自作多情了。   家讴却突然笑了起来:“其实不用太解风情……”   “?”宝茹才知道原来刚才他在逗她。   “不然那样我会吃不消。”他捏一捏她气鼓鼓的脸。   宝茹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去社区附近的站台等车回家,诺丁汉的郊区比城市漂亮,红色的独栋别墅立在夕阳里,围墙上堆满了雪,静静的河流在门前流淌,成群的鸭子蹒跚着走过被雪覆盖的运动场,沿着坡道通往社区内部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家家户户门上挂着圣诞花环。   “想不想去伦敦?”在站台等车的时候,家讴突然对宝茹说。   “?”宝茹有点莫名其妙。   “一月份销假以后,我会前往伦敦,继续接下来的交流和学习。”   “要去多久?”这显然不个好消息,宝茹想,虽然她的确有点想去伦敦玩。   “一直到交流结束,这行程里早就安排好的。”家讴解释说,“如果顺利的话,正好赶上春节回家。”   “……”宝茹闷闷不乐,这意味着她跟家讴很快又要分别。原来转眼间已经3个月过去了,她还一直以为家讴会在诺丁汉呆上4个月呢。   “好好复习功课,”家讴平静地说,“等考完试,来伦敦找我。” 38 十三、(2)   原本定于15号下午的最后一门考试挪到了空闲的13号上午,所以宝茹他们比原计划提前两天完成了期末考。结束了13号下午的那门考试,宝茹迫不及待地去买了前往伦敦的车票,打算给家讴一个惊喜。   家恩想要送她到车站,宝茹拒绝了,她觉得也该尝试一下自己独立出行了,虽然这她到英国以后第一次单独坐火车,但她总不能事事都依赖家恩吧。出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坐在干净整洁的车厢里,宝茹按捺不住满心的兴奋和喜悦,好几次忍住了提前打电话给家讴的冲动。   傍晚4点左右的车次,到伦敦火车站的时候已经6点,天却黑得像晚上八九点。宝茹随着人流下了车,一边往出站口走一边打电话通知家讴来接她。她以为事情会想计划中那样顺利进行,没想到那个电话却拨了半个多小时才拨通。得知她人已经在伦敦以后,家讴很简单地告知她前往西区某个大学医学院医学中心找他的路线后便匆匆把电话挂了。提着行李站在伦敦安静而稍显破旧的地铁里的时候,宝茹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并且开始怀疑自己这么莽撞地来找他到底对不对,毕竟从电话里,她一点都听不出他有高兴的语气。原本只想给他一个惊喜,她却忘了,他从来都做事有计划的人,最不喜欢的恐怕就惊喜吧。   见面的情况却比电话里更糟糕,宝茹抱着行李在医学中心门外吹了十几分钟的寒风冻得牙齿打颤才等到穿着医生袍的家讴出来接她。他没什么表情地刷了卡把宝茹带到了他的办公室,只来得及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就去工作了。伦敦的天气比诺丁汉冷多了,宝茹捧着装了热水的纸杯一阵阵发抖,更加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像个傻瓜。   家讴的座位前放了一具人体骨架模型,尽管宝茹努力想要忽视它,却还忍不住毛骨悚然。   后来她终于坐不住了,放下了纸杯想要出去转转。才开门,家讴却推门进来。   他看起来有点疲惫,握住了她的手臂反手把门带上,沉声问她:“怎么了?”   宝茹回头指指那具人体骨架模型。   家讴抚着眉略略一笑:“我忘了这对你来说有点可怕……”   “哪有点可怕,”宝茹抱怨道,“简直太可怕了!”   家讴失笑:“幸好我没告诉你它的来历。”   “什么来历?”宝茹好奇。   “你确定你要听?”家讴一脸“你听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表情。   “嗯……”宝茹不确定地说。   “这一具真的人体骨架,不模型。”   宝茹顿时尖叫一声,搂住了家讴的胳膊。天呐,她真不敢想象,她刚才居然跟一副真的骷髅大眼瞪小眼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房间里还只有她一个人。   家讴严肃地敲敲她的脑门:“不要不识货,一副真的并且完整的人体骨架,那可很贵的。国内绝大多数医院都只用模型而已。”   宝茹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虽然虚惊一场,不过经过这个插曲,分别半个多月后初见的生疏却已经不见了。   “好了,”家讴不再逗她,“再等我一会,我去洗个澡就可以下班了。”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知道真相后,宝茹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个房间里了。   “你要跟我一起去洗澡吗?”家讴脱下医生袍,回头打趣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宝茹只当他开玩笑。   “那男士盥洗室,我当然不介意。”家讴拿起替换的衣服出去。   “……”宝茹吃瘪,只好翻了个白眼。不过转瞬意识到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赶紧跟了出去。   洗完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家讴带宝茹去附近的酒吧吃晚餐。夜里的伦敦真的很冷,宝茹冻得连笑容都无法维持,一路上的冷和委屈又冒了出来。   “考试考完了?”来了伦敦这么久,才迎来他的问候。   “嗯,有一门课提前了。”宝茹老实说。   “来伦敦跟家恩说了吗?”   “说了。”   “一路上顺利吗?”   “……至少没有迷路。”   “有没有订酒店?”   “没有……”   接下来有一阵沉默,家讴拉过她冻得僵硬的手,揣在他大衣口袋里,带着她缓缓走在夜里西区的街道上,从海德公园过来,一路正最好的夜景。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暖意让宝茹鼓噪不安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你在伦敦很忙吗?”宝茹抬眼看看他紧抿的唇,终于开口问道。   家讴缓缓点头:“伦敦有全世界权威的生物医学中心,而这里的医院,经常会把重要的手术转移到大学里来做,这很重要的临床经验之一,而且比起在诺丁汉专门的骨科培养,这里有更多跨领域的交流。”   “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失败。”宝茹垂头丧气。   “怎么会失败?你不已经来了吗……”家讴淡淡地问。   “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喜,好像也不太高兴。”宝茹说。   家讴顿了顿,撇了撇唇,自嘲道:“……你能想象的出我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吗?”   这倒也,宝茹哈哈笑了起来,真的很难想象从程家讴先生的脸上看到五花八门的表情,那一定很可怕吧。   “下次记得提前通知一声,”家讴很大方得等她笑完,“虽然很清楚你个没有计划做事永远只凭一时冲动的家伙,但我很可能会接不到你的电话。”   “哦……”宝茹很乖地说,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感觉得到这年纪比她大很多又死要面子的家讴在以他的方式跟她道歉。   他们在巷子里的酒吧随便吃了点东西解决掉晚餐,然后在回去的时候去24小时超市买了一些零食和水带回家。   家讴住的一栋很旧的公寓了,没有电梯,要爬六层楼。还那种典型的老洋房的旋转楼梯,爬上6层楼的时候,宝茹已经觉得有点晕眩了。她趴在楼梯扶手上气喘吁吁,等着家讴掏钥匙开门。   “体能怎么这么差?有时间的话早上该去跑步锻炼一下……”进屋的时候,家讴回头看着她摇了摇头,有点不赞同的意味。   宝茹提着一袋零食跟进屋,反驳道:“我只很久没有爬楼梯了,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跑步,那就一种典型的跟自己过不去的行为。”   “要你生活在非洲,你就该知道能够慢跑十分钟都一种幸福。”家讴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打开冰箱,把零食分门别类放在冰箱里。   “为什么?”宝茹跟着他一起把零食摆进去,一边好奇地问道。   “前几年我参加过世界‘无国界医生’组织,去非洲支医,有一年的时间被安排在尼日利亚一个边境城市的一家小型医院为当地居民做医疗救助,主要骨科,还有其他外科创伤手术。每个月有超过三百台手术,平均到每天大概十四五台。因为非常忙并且活动的范围有所限定,所以在最初的三个月里连想跑步活动一下筋骨都做不到。”   “后来呢?”这家讴第一次跟她讲他过去的那些经历,宝茹觉得惊讶而好奇。   “尼日利亚因为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在非洲并不算一个贫穷的国家,但也因为石油资源引起了经济和资源控制权的争夺,还因为种族、宗教和政治原因经常发生暴力冲突。我一到当地就被告诫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和行动,直到六个月后,因为大选引发的冲突暂时平息了,在一个下班时间比较早的傍晚,我穿上无国界医生的T恤并且带了救急用品包,才能围着宿舍的界限慢跑上十几分钟,当时已经觉得十分庆幸。”   “你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呆了一整年?”宝茹忍不住惊叹道,她想一想就觉得太可怕了。   “事实上两年,第二年在苏丹。”家讴低头看着果酱罐子上的标签,然后把它们放在冰箱柜门的凹槽里,一脸波澜不惊地说。   “……”宝茹还想说什么,却被家讴打断。   “还有什么问题下次再问好了,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做。”   “?”宝茹疑惑地仰头。   他把最后一罐果酱放进凹槽,关上了冰箱门,然后低头吻她。他们站得位置恰好,他没有给她预告,却一低头就能吻住她。   宝茹觉得又要窒息了,比爬了6层楼还要叫她气喘脚软。过了一会,家讴却放开她一点,有点无奈地说:“可以不要把牙齿咬那么紧吗?”   “哦……”宝茹脸红红地,觉得害羞死了。尽管已经变成了恋人的关系,但这样亲密的接触还让她觉得不敢想象和无所适从,最重要的,那个亲密的对象家讴。   她不有点奇怪?   家讴看起来却比她适应的好多了,或许因为他经验比她丰富多了吧,毕竟他比她大了那么多岁呢,而且他也不止交过一两个女朋友。   宝茹有点郁闷地胡思乱想着,家讴却已经放开了她,他的食指关节轻轻摩擦着她眉毛处那道浅浅的疤痕,用一种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去洗澡吧。” 39 十三、(3)   洗过澡后,他们在厨房里的餐桌上玩了一会英国传统的拼字游戏scrabble。大概有100个字母卡片,在已经拼出的单词中可以取横向和纵向任何一个字母进行接龙。虽然规则很简单,却个非常考验词汇量的游戏,比起家讴,宝茹的词汇量简直少得可怜,他可以拼出很多她根本没见过甚至不知道怎么读的单词,所以没多久宝茹就block了,她穿着家讴宽大的居家服当做睡衣,拽着长长的袖子半趴在桌面上,窘迫到只能用go、do这种来蒙混过关,直到最后连go和do都无补于事,彻底败下阵来。   “别忘了之前的赌注,”家讴拼完接下来一个完整的单词后,不忘了提醒她失败的残酷后果,“明天跟我去跑步。”   “早知道就不玩了,”宝茹哭丧着脸想赖账,“你一定故意要骗我去跑步的。”   “你不玩得很开心吗……”家讴从椅子上站起来,看起来并不打算承认他早有预谋。   “那因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宝茹挥了挥拳头抗议。   抗议无效,家讴不理她,只往屋子里唯一的那张大床走去。这一整个很大的房间,所以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没有单独的客厅,卧室和客厅连在一起的,整个房间里最醒目的就那张大床和床对面的一张长沙发,中间隔了一张矮几,地上铺着旧旧的地毯,显示着这个房间有点年纪了。床单和被套都暗蓝色,很男性的颜色。   本来已经忘记和忽略的尴尬,却在就寝的时间突然就冒了出来。宝茹倚在餐桌旁,有点磨磨蹭蹭。虽然在诺丁汉的时候她跟家讴就住在对门,但来之前她没想到他的公寓居然没有隔间,所以这样的独处毕竟还不一样的。她觉得紧张,胃甚至开始痉挛。因为家恩总开她玩笑,她并非迟钝到以为谈恋爱只牵手接吻的程度。虽然她此刻的状况看起来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还没挣扎出结果,家讴回头看她站着不动,狐疑地挑了一下眉:“你站在哪里做什么,想睡在餐桌上吗?”   “哦……”宝茹手缩在他的居家服长长的袖子里,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地朝家讴走过去,“那今天晚上要怎么睡啊?”   “现在才来担心睡觉的问题会不会太晚?”家讴抱着臂看着她,“你应该庆幸房间里还有一张沙发。”   “那我委屈一点睡床好了。”宝茹先下手为强,踢掉拖鞋爬上床,拉开被子把自己埋在里面。   家讴对她虚张声势的行为感到十分好笑,于他只能从柜子里取了一床毯子,扔在沙发上。   宝茹不知道松了一口气还觉得失落了,她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家讴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把灯关掉,然后又从房间的另一头走回来,躺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她拉起被子盖在脸上,不由从心底叹息了一声,果然又她白白自作多情了一回,原来家讴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要胡思乱想。”家讴突然在黑暗里幽幽地说。   “我没有胡思乱想啊。”宝茹闷在被子里小声抗辩,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幸好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等了一会,却没有再等到家讴的回答。   “你在想什么?”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一阵,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睡觉姿势,然后从被子里钻出头来,悄声问家讴。   “我在想……”家讴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要你再睡不着的话,不如我委屈一点睡床好了。”   宝茹不敢再翻来覆去乱动了,那一点热意,从脖子红到耳根,又烧到心里。清冷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她慢慢可以看清沙发上家讴的轮廓了。他一手枕在脑后,脸部的线条很清晰。如果她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那他此刻一定也淡淡笑着。   宝茹又等了一会,终于确定他不会再开口了,于拉下了被子,闻着被窝里干燥清爽的气息,枕着一室的月光,甜蜜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被家讴从被子里拖起来的,天气太冷了,她只想躲在温暖如春的被子里睡懒觉。家讴起床叫醒了她,然后先去洗漱。宝茹迷迷糊糊地做起来睁开眼睛,却一点都不想起床,更加不想去跑步,所以等家讴洗涮完回来,发现她又躺下去继续睡了。他站在床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却抱着手臂淡淡地说:“要你不打算起床的话,那我就取消今天的计划,去图书馆查资料了。”   宝茹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半趴在床上痛苦地捶着枕头。家讴穿戴整齐,仍闲闲地抱着臂站在床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痛苦挣扎:“还你打算让我帮你穿衣服?”   宝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歪七扭八的居家服,顿时刷得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进了卫生间。背后传来家讴低沉的笑声,显然他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全胜了。   宝茹对着镜子十分郁闷地刷着牙,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以前还以为家讴寡言少语成熟稳重包容大度温柔体贴,结果他却比她想象的坏心多了。他不仅算计了她让她不得不去跑步,还用这么冷酷而邪恶的方式逼她起床,实在太可恶了!   不过当他们从leicester square沿着海德公园往泰晤士河一路慢跑的时候,宝茹才知道家讴一定要她起来跑步的原因。从海德公园过来,一路经过白金汉宫、西敏寺、议会大厦……正伦敦西区最著名的景点。伦敦的早晨极冷,幸好没有下雨,尽管阴沉沉的天空暗含着某种怪诞的白。在家讴一路的威逼利诱下,他们跑跑、走走、停停,一直跑到了塔桥底下,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传说中“雾锁塔桥”奇观。伦敦雾,满河垂天的大雾,白茫茫、潮乎乎、阴沉沉,浸满了整条泰晤士河。宝茹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雾中的塔桥和两岸变的缥缈而神秘的景观,忍不住发出惊叹。   “如果你今天没有把我叫起来,我一定会十分十分后悔。”她回头对家讴说。   家讴一脸不以为然:“那刚才赖在床上捶枕头恨不得立刻刮一阵龙卷风让我消失在西伯利亚的那位谁?”   “哇,你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宝茹调皮地吐吐舌头。   家讴很配合地笑了笑,说:“我沿着这条线晨跑了大半个月,还第一次看到伦敦有雾,所以你运气很不错。”   “我运气一向很不错,”宝茹往手上呵了口气:“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丫   “?”家讴挑一下眉表示有点兴趣。   “伦敦的雾让你想起什么”   “Sherlock·Holmes.”家讴表示毫无压力。   “他住在哪里?”   “伦敦市贝克街221号B公寓。”   “出生时间?”   “1854年1月6日。”   “身高?”   “六英尺,”家讴补充,“约183公分。”   “喜欢的运动什么?”   “西洋剑……还有拳击。”   “擅长的乐器?”   “小提琴,并且演奏水平高超。”   “最欣赏的女性谁?”   “Irene·Adler.”   “他有个助手……”   “华生。”   “福尔摩斯跟华生不有一腿?”   “……”   ……   家讴一头黑线地看着他,顿了顿,想说什么,最后又放弃了。   第一次看到家讴吃瘪,场面居然还那么有趣,宝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家讴摇头失笑,他这种总一本正经的人,一点想不到她居然会耍贱招吧。   不过,宝茹还惊讶了一下:“你福尔摩斯的粉?”她很惊讶,家讴居然也会有偶像,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崇拜他人和迷信权威的那种人呢。   “我福尔摩斯的粉。”家讴点头。   “我也。”宝茹很开心地说,他们开始有共同的爱好了呢。   她想想,“……性情冷漠、孤僻,坚持已见,有点骄傲和自负”,这些用来形容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词,某种程度上,不就程家讴先生的写照吗?   “我们下午去贝克街福尔摩斯博物馆吧?”宝茹突然提议。   “下午计划的行程里没有这一项,不过……”家讴微笑,“有何不可?”   他们坐双层巴士回到leicester square,去诺丁山market的咖啡馆吃brunch。到诺丁山的时候天气正好放晴,露出一阵短暂的太阳,又恰好赶上每周六的露天古董集市,狭窄的街道上热闹得很。宝茹流连在挂满了波西米亚首饰的摊头,街头艺人在她身后表演手风琴。家讴在花店买了一小束勿忘我送给她,他们抱着花束、简奥斯汀的小说和面包店刚出炉的咖啡核桃吐司,赶在中午灿烂的太阳消失掉之前往公寓的方向走。   “真希望夏天的时候还能来伦敦,”宝茹说,“到时候就可以坐在露天的酒吧喝着桶装的啤酒聊天,一边听人家讨价还价,一定很有趣。难怪人人都喜欢伦敦,这里到处有看不完的风景。”   “7月份的时候你还没毕业,还可以来伦敦。”家讴淡淡地扬起嘴角。   “但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英国啦,”宝茹有点沮丧,“就算夏天的时候这里更美,但一个人看,总归觉得很寂寞。”   家讴顿一顿,却笑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他说。   宝茹想一想,也笑了。   走到路口的时候遇上红灯,他们停下来。   “对了,”宝茹抱着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刚才好像赢了你吧?”   “?”家讴等她说下去。   “所以我明天可以不用早起跑步了!”宝茹简直想要欢呼。   “别忘了晚上还要接着玩scrabble。”家讴在一旁淡淡地说。   宝茹的脸垮下来:“至少你不能拿跑步当赌注了。”   家讴不慌不忙地点点头:“没问题,只输了的那个人要负责用英语去问路。”   “……”宝茹的脸再次垮下来。   家讴每次都能轻易击中她的弱点,真太可恶了!   在伦敦的最后一天,宝茹跟着家讴去丽兹酒店参加了一个世界骨科论坛,家讴投稿的论文被通过而收录其中,成为发言人之一,也为他这次的交流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坐在台下当观众用力鼓掌的时候,宝茹没有任何一刻比此刻更能感觉到家讴的优秀,也第一次领悟到,原来从多年前在姨妈家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即使后来她努力装作不在乎,然而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一直仰慕着家讴。   这的确她的初恋。 40 十四、(1)   宝茹去医院等工作到旧年最后一天的家讴下班,除夕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在堵车。他们放弃了坐出租车的打算,穿过人群,走路去最近的地铁站坐地铁去姨妈家。   医院发了不少年货,家讴挑实用的拿了两盒,拉着宝茹的手挤上了晚高峰的地铁。地铁里挤得连个拉手的地方都没有,家讴腾出一只手虚抱住宝茹,让她半靠着他,而他稳稳地站着,看起来十分可靠。宝茹拧住了家讴的一枚衣角,随着车厢的行进晃悠晃悠。在英国的时候他们也时常一起坐地铁和公车,但回到熟悉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被众多与自己有着共同信仰和文化的人们注视着,仿佛更像一种见证。宝茹抬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家讴,他的目光很平静,仿佛穿透了整个车厢望向别处。他不笑的时候,眼神会显得很忧郁,但她现在知道,这个看起来严肃冷酷有着坚硬外壳的男人,嘴唇很柔软,内心也很温柔。   这一年的除夕格外热闹,因为家恩和周禹也回来过年了。姨妈一整天脸上都乐呵呵的,一点都不嫌麻烦地给他们做了一大桌菜。话不太多的姨父虽然没有像姨妈那样表现的那么开心,却一直在跟家恩他们聊天。就连爸爸妈妈都显得特别高兴。宝茹和家讴进屋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虽然周禹不太会说话,但只要有家恩在,大家都会很开心。宝茹其实很羡慕家恩,因为她觉得家恩从小到大一直活得很自我,她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从来没有因此伤害到别人。她聪明又风趣,机智又迷人,不管姨父姨妈还她爸爸妈妈都特别疼爱她。每次在舅舅家的家庭聚会,她和家恩还有世玉三个人中,家恩总最讨大人欢心的一个。尽管他们也会说宝茹可爱世玉文静,但大人们总最喜欢聪明优秀的小孩。   相比起来,尽管姨妈也很疼爱她,但她觉得那主要因为家恩一直在国外的关系。   吃过晚饭,宝茹拖了家讴的手要他去便利店帮她买烟花,那种可以拿在手上的细细的小烟花。家讴掏出打火机帮她点燃,她举在手里,笑得像个小孩。   “怎么不开心了?”家讴帮她拿着剩下的那些烟花,目光穿过火花看着宝茹。   “我没有不开心啊。”宝茹挥舞着手中的烟花,蹦蹦跳跳倒退着走。   家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往前走。   夜空里不时啪啪地炸开大朵大朵的烟火来,宝茹走在前面,慢慢就停下来,仰头看着那急如星火的绚烂,胸腔里的一点闷意很快散去,突然盈起了满满的幸福。她不太贪心了?至少,今年的除夕,她终于不再孤单了呢。   又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望一样停下来站在她身后的家讴,火光照亮了他英俊的脸,那种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落下阴影,反倒衬得他面目愈发深邃耐看,他明亮的眼睛在夜里熠熠生辉,他的眼神忧郁嘴唇柔软,她三年级的时候就知道他长得很好看了。而现在,他她的家讴了。他可以代替她的父母关心和照顾她,聆听她的心事,帮她解决难题。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还一直偷偷羡慕你和家恩。”宝茹对家讴说。   “?”家讴转过脸来,做出聆听的样子。   “我还记得你来姨妈家的第一天,穿得可神气了,”宝茹露出嫉妒的表情,“一身名牌,和家恩一样。我妈都不给我买那么高档的衣服,她总会说我还在长身体,买那么贵的衣服,没多久就不能穿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只她不想给我买的借口。”   家讴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陈宝茹这家伙,总把重点放错地方。他看她晚饭吃得不太香,还以为她在计较着多大的事情呢。   “所以后来我就很努力地吃饭,想要我早点把自己长整齐了,她就再也没有借口不帮我买了。”宝茹沉浸在沮丧的回忆里,“可长大后,反而就没那么喜欢了,而且能穿那些衣服的年纪都已经过去了。”   家讴沉默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朝她张开手臂。宝茹把手里的烟花扔掉,扑过去抱住家讴。   “傻瓜,”家讴有点好笑地揉揉她的发顶,“所以你在嫉妒伯母对家恩的大方?”   “……”宝茹不说话,默认。她有点感激家讴能懂她的这些小心思,虽然他一定并不认同。   “为了让你心理平衡一点,”家讴想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宝茹惊讶地抬起头来。   “其实家恩并不伯父伯母亲生的,他们以前有个儿子,3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了,”家讴淡淡地说,“如果我父母早几年离婚,我应该就会过继给伯父了。只不过当时他们已经领养了家恩。”   “……”宝茹瞪大眼睛看着家讴,完全不敢相信,可这种事情,家讴一定不会在说笑。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宝茹诧异地说。   “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家讴说,“自然不知道比较好。”   宝茹想想,也对,妈妈没有告诉她,一定希望她能把家恩当成真正的姐妹吧。这样想来,为什么家恩很早就出国读书并且一直呆在国外,为什么姨妈对家讴像自己的儿子那么好……这些问题,都想得通了。妈妈每次对她唠叨的时候总会说,因为自己生的小孩才会这么唠唠叨叨,换了别人她才懒得管,乐得大方做好人。以前她一直以为这些都妈妈对她不满意的借口,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有对亲人,我们才会毫无保留地苛责,会跟他们闹脾气,会觉得他们可以“欺负”的。   “那家恩自己也知道的吧?”宝茹问家讴。   “别忘了她有140的EQ,”家讴的神色淡淡的,目光望向了远方,顿了下却说,“我想,恐怕家恩未必就不羡慕你吧。”   宝茹却觉得又难过又失落,原来她一直以来对家恩的那些莫名其妙若有如无的小嫉妒全都自己的妄想症而已。尽管并没有实质性的举动,也只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嫉妒,但她觉得自己错怪了家恩,错怪了很多人。   “现在有没有好过一点了?”家讴拍了拍她耷拉着的脑袋。   “并没有,”宝茹无精打采地,有点埋怨家讴,“我觉得更糟糕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有告诉你什么事情吗?我可什么都没说。”家讴严肃地抱起手臂,瞪着眼睛一脸无辜又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说过什么话。   宝茹慢慢笑了起来,她不知道原来家讴也可以这么无赖,而且无赖的那么可爱,一点都不像那个总面无表情冷酷沉闷的大男人,也不像那个专业冷静到可怕的程医生。甚至有点像,三年级时那个坐在她后面,总爱在上课的时候揪她的辫子、当她回头瞪他的时候又耍赖说没有揪的小男孩。   她好像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却又像刚刚才认识他。   家恩说,每个男人,不管他到多少岁,心里总住在一个小男孩。原来就这样的吧。   而宝茹突然觉得,其实每个人都像一颗坚果,有些有着坚硬难摧的外壳,另一些则柔软一些。但不管外面的壳坚硬还柔软,只有剥开来,才能真正看到他们的内心。比如家讴,比如家恩,再比如周禹。   如果要用一种坚果来形容家讴,那么他一定最难磕的夏威夷果吧。   走回去的路上,宝茹突然笑了出来。   “傻笑什么?”家讴回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宝茹还嘻嘻笑个不停,“我突然很想吃夏威夷果。”   …… ...... 41 十四、(2)   家讴年初二就回医院值班了,相比起来,因为恢复到学生的身份,宝茹的寒假过得十分悠闲,跟着爸妈去奶奶家那边走亲戚,整天吃吃喝喝拿红包。初七那天文雯和姜鹏约她见面,还在学校附近的星巴克,一人点一杯焦糖玛奇朵。大半年不见,大家仿佛都变了很多。文雯把头发剪成了时下流行的短发,并且转到了五年级组教英语,她跟宝茹抱怨高年级的学生反而比低年级要难教。姜鹏还当着没心没肺精力过剩的体育老师,却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餐厅。唯一不变的他们之间诡异的暧昧关系,姜鹏依然没有正式的女朋友,而文雯依然在不断约会并且热衷算命。宝茹自己也有了变化,她开始恋爱了,并且把头发留长了一些,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不过,还好,他们还一见面就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以为你离开吴城以后眼界会放得宽一点,没想到最后选择的依然程医生。”文雯虽然祝福了她的新恋情,却似乎对她浪费了国外那么多好资源而耿耿于怀。   “其他的好不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他最好。”宝茹笑眯眯地说。   “咦……”文雯和姜鹏对视了一眼,做了个肉麻想吐的表情,宝茹却依然笑眯眯的,只当没看见。   “程家讴能被你喜欢上真走了狗屎运。”文雯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情也证明,最好的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姜鹏话中带话地喝了口咖啡。   “你想好毕业后做什么了吗?”文雯不理会姜鹏,转头对宝茹说。   “还没呢,”宝茹有点茫然,想了想又说,“反正现在想也没什么用,还到毕业后再说吧。”   文雯和姜鹏又一起翻了个白眼,虽然并不第一次认识她,但他们对她这种盲目乐观的性格还感到十分无语。   “我现在突然觉得,”文雯笑了笑说,“能跟程家讴谈恋爱,你才走了狗屎运。”   “……”宝茹一头黑线。   他们聊了一会就觉得肚子饿,便去姜鹏的餐厅吃4点半的晚餐。那一家做改良泰国菜的餐厅,布置的很有东南亚风情,招牌菜冬阴功汤、泰皇炒饭和炭烧猪颈肉。文雯和宝茹一人开了一个新鲜的椰子,把自己陷在大而深的沙发座里,觉得十分舒服。   “女士们,这里看起来还不错吧。”姜鹏懒洋洋地靠在他们对面的沙发座里,做出一副老板的派头。   “就生意差了点。”文雯不怎么给面子地说。   “那个……似乎有点小贵。”宝茹喝着免费的椰子汁,老老实实说。   “我请你们吃饭,就算装一下,你们也该说两句好话吧,”姜鹏做了个很受伤的表情,“以后不给你们打折!”   宝茹和文雯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很早的晚饭后,姜鹏和文雯要去新开的江尖公园看水幕表演。宝茹打包了一份泰皇炒饭、两只脆皮猪手和一杯新鲜的椰子汁带给家讴当晚饭。   “你在做什么?”她打电话给家讴。   “刚动完一个手术,正在写病历。”家讴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刚值完一个36小时的夜班,“你今天不要去奶奶家走亲戚?”.   “每天吃吃喝喝也很无聊,还要见很多根本不熟的亲戚,我才不想去呢。对了,我给你带了很棒的晚餐。”宝茹笑嘻嘻地对家讴说。   “哦……”电话那头似乎笑了笑,又顿了一下,大概在低头看手表,“你去宿舍楼下等我,我还有半个小时可以下班。”   走到军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宝茹站在医院对面的斑马线上等车过马路。有很多次她站在这里等车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城市的夜空旷而寂寞,现在她知道,那只因为她自己寂寞罢了。那个时候她还在为感情问题和不擅长的工作感到困扰,觉得困难得完全跨不过去,现在想想,好像已经很遥远的事了呢。她突然也有点忘了自己到底怎么喜欢上家讴的,要两年前,她甚至还觉得他严肃无趣到让人讨厌呢,也一定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会谈起恋爱。但似乎就在那一次次一起吃饭的过程中,慢慢就喜欢上了,并且在发觉以后,更加无法停止。   人与人的缘分,不也像一颗坚果呢,如果只被它的外壳蒙蔽了而带着成见去看对方,一开始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说不定就会错过很好的人。   如果心里不觉得寂寞,那么就算一个人的城市,也不会显得太孤单。   那一年的8月很漫长,好像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才来到。   修完必修的教育研究设计后,下半年有更多的自选课程,开学注册后,宝茹带着长长的书单去年代久远的图书馆抱回了一大堆书。“辅导与谘商”课每周有两次tutorials(座谈讨论),“教育心理与儿童发展”要做个案分析。课后作业变得越来越重,主要都小组作业,他们常常在图书馆熬通宵查资料赶大报告。天亮的时候匆匆收拾电脑和笔记,分头去买咖啡和打印,然后赶去课堂演示成果。因为家讴教会了她做数据和图标,以及怎样把PPT做得十分漂亮,所以尽管宝茹的英文表达依然不太好,却也得到了其他同学的信任。她最薄弱的“英语教学”课程,也在其他组员的帮助下勉强过了关。   家恩依旧在坚持每周六小酒馆晚餐的tradition,偶尔会带宝茹和周禹去参观植物园和城堡,也依然没有生小孩的打算。家讴说的那个秘密永远都会秘密,宝茹还会跟家恩拌嘴逗趣,也依然把她当成最亲密的家人。   学校的BBS上有人在找同乡,宝茹有此无意间看到,顺手加了他们的MSN。复活节放假的时候,他们邀宝茹去看游行,然而到学生公寓吃饭。因为一早就决定住在家恩和周禹家里,宝茹并没有申请宿舍,听他们抱怨每周要112磅的租金、舍监又胖又凶、房间隔音效果奇差、对门的英国佬和德国佬总吵架而楼上也不止住着一对基佬之类琐事的时候就觉得十分新奇有趣。饭菜合伙做的,尽管用纸杯喝红酒大家也十分开心。不过吃到一半的时候,宝茹才发现原来那几个男生的目的只为了寻找性伴侣,而在场的另外三个女生显然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莫名尴尬,勉强又呆了一会,就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宝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写在邮件里发给家讴,他隔了一天才回复她邮件,只有两个字,“笨蛋!”   气得宝茹跳脚,两天没有发邮件给他。   她不发给他,他也不会发过来。还她熬不住,又开始写,每天一封,虽然都废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忙了,但家讴比她更忙。他每周要值两个夜班,白天都在做手术或者看门诊,难得轮到休息就要去教课,偶尔要出差。他并不每天都会看邮箱,偶尔抽空回复她一下,总寥寥几字,大多数时候他比较喜欢直接打电话。他不个浪漫男人,只一个工作忙碌生活单调性格有点无趣的外科医生,永远冷静从容,做事讲求效率。尽管他们已经开始恋爱,但宝茹依然感觉到,他并不太需要感情,那只他全部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也不太需要她,只因为她常常粘着他而已。宝茹未免有些挫败,但她不知道,不自己变得贪心了。性情冷漠、孤僻,坚持已见,有点骄傲和自负,家讴一直都这样的人。他对她变得宽容和忍耐,但那不代表他会为她而改变。   “三月风,四月雨,五月花。”   5月的英国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日子,这或许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街道巷陌里鲜花怒放,最常见的樱花、郁金香和蔷薇。公园里的草坪上到处出来享受阳光的人,紧随而来的英国5月的第一个公众假期,家恩对去年圣诞节去苏格兰滑雪的计划泡汤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把同样怕水的周禹拖去了英格兰南部的布赖顿(Brighton)海滩。她也邀请了宝茹,但宝茹不想去当电灯泡。正好教“全球化教育”课程的Maggie老师计划带他们去参观牛津和剑桥,宝茹欣然报了名。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牛津和剑桥恐怕全世界学子的朝圣之地。大大小小的学院散落在城镇的各个角落,校园和城镇之间没有界限。如果要细细参观的话,恐怕两天都参观不完。或许先去了剑桥,比起牛津的深沉、严谨和商业化,宝茹更喜欢玲珑、悠闲、诗情画意的剑桥,虽然学院周边餐厅里的服务生态度都有一种典型的英国式傲慢。有趣的,牛津却以文科著名,而剑桥反而理工科。天气很好,剑桥干净狭窄的街道上却几乎看不到学生,到处都拿着相机的观光客,听Maggie老师说,剑桥的学生都躲起来去学习了。   牛津和剑桥,世界上仅有的两所基本保持欧洲中世纪教育体系的大学。在这里,师傅带徒弟式的教学方法得到广泛运用,教师授课面对面的,一位教师只带几名学生。大教室里的公开课很少见,也就说,两校的本科生实际上在享受研究生的“待遇”。或许这也牛津和剑桥让很多人向往的原因之一吧,宝茹羡慕地想。不过,Maggie老师说,如今也有人对这种教学体制的合理性及其人才产出效率提出疑问,但牛津和剑桥的教育独到价值还显而易见的,有助于受教育者独立人格和探索精神的形成。   他们在剑桥参加了10磅一个人的punt tour,也就撑竹篙坐船游剑桥啦。坐一趟大概1个小时左右,沿河可以游览各个学院。在波光粼粼的康河上,宝茹才真正见到了剑桥的学生。阳光下金光闪闪的三一学院前,偶尔三三两两的学生划了船到湖边僻静的树荫底下,枕着河水安静地看书或者睡觉。   这才真正的大学,这才真正的大学生活啊,宝茹不由有种从前都虚度了光阴的感慨。不过当然这里的学生压力都很大,所以才会有叹息桥的传说和剑桥每年的传统活动“Suiside Sunday”。为了释放压力,据说在每年六月的某个星期天,学生们会都喝得烂醉,然后从康桥上跳下去for fun。   从牛津和剑桥归来,宝茹写了一封感慨万千的邮件给家讴,在信里洋洋洒洒地表达她此次行程的惊羡和激动,一副很没见过世面样子,并且在信件的最后表达了美好的愿景。因为她这辈子已经跟剑桥无缘了,所以她一厢情愿地希望以后她的小孩可以去剑桥读书。   写完发过去的时候正好吴城的下午,值了夜班刚睡醒的家讴很快回复她:“理想很美好,太天真!”   又把宝茹气得几天没理他。   尽管分隔两地不能见面,宝茹却渐渐有点爱上这种感觉,就像她从前每周都要改的学生周记一样,她写得自说自话,他改得哭笑不得,偶尔还要帮她挑出错别字。尽管她已经努力在攻读硕士学位,但在家讴面前,她依然像只有小学生程度。   但他未免也太省事了吧,宝茹有点郁闷,她给学生的评语都要十五个字以上呢。 42、十四、(3)   11月底的毕业典礼,尽管家讴说尽量争取,但因为工作太忙的原因,最终还没能来。爸爸妈妈被邀请来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姨父姨妈也跟着一起到英国旅游。宝茹虽然觉得不开心,但也没有办法。   登台领取学位证书的时候,宝茹发现坐在台下穿着一身正装的妈妈偷偷地在抹眼泪,而爸爸则远远得举起相机试图拍下她站在台上穿着学位服的小小身影。他们一定根本没想到那么普通而懒散的她最终却能够一个人在英国顺利拿下硕士学位吧,尽管爸爸从来不要求她在学业上多么出色,只希望她能感到快乐、知足得长大就好,但不管怎么样,父母在心底总喜欢自己的孩子聪明优秀的。   这应该也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自觉要努力去做一件事,并且最后真的做到了。当院长把她学位帽的帽穗从左播到右,对她说恭喜毕业的时候,宝茹突然也有一种快要流泪的冲动,不过她努力吸了吸鼻子,还忍住了。      他们在英国又待了大半个月才一起回国。在机场告别的时候,宝茹给了家恩一个很大的拥抱。   “不好意思,麻烦了你一整年,”宝茹抱着家恩吸了吸鼻子,“现在我这个麻烦鬼总算要走了。”   “搞这么煽情做什么,”家恩皱皱鼻子,假装不满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呢。”   “虽然我一直都没说,”宝茹才不管呢,她继续煽情地说,“我心里一直都以有这样聪明、漂亮又善良的表姐而感到自豪。如果你在英国觉得不开心,如果周禹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们。”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好?”家恩哈哈大笑,“至于周禹,你见过他欺负我吗?大概都我在欺负他吧。”   宝茹擦了擦眼睛,也笑了:“你快点生一个小宝宝吧,我想当姑姑了。”   “不如你跟家讴早点结婚生个自己的小宝宝,”家恩调侃着拍拍她的肩膀,“我都等了两年了,今年总该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吧。”   “我才不想那么早就被绑住呢,”宝茹口心非地说,“再说他又没有跟我求婚。”   “难道你以为在我妈把你们凑到一块儿后,他除了娶你之外还有其他选择吗?”家恩翻了个白眼,“sooner or later,或许根本不用太久。”   宝茹却没有把握,她不确定婚姻否家讴想要的。她以前常常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人生何必要有计划。恋爱从来都一件凭感觉的事情,那么恋爱以后呢?结婚?   她一直都不太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      转机回吴城的时候已经隆冬季节了,南方冬天的那种湿冷,即使浸淫多年也依然无法习惯和坦然的冷。临近傍晚的航站楼有点冷清,家讴开着一辆有点旧的吉普来机场接他们。宝茹有些吃惊,她一直都以为家讴跟周禹一样不会开车呢。   “你怎么会开车来接我们?”一起把行李放到吉普后备箱的时候,宝茹望了望前面已经坐在车里的几位老人家,回头问家讴。   “因为我经历过机场打车的痛苦,”家讴耸了耸肩,“而且今天天气预报有降雪。”   “哦……”宝茹有点失望,她还以为他因为没能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特地来接她,尤其他还前所未有的开了车过来。   “还有……”家讴合上车门,嘴角平的,眼睛却在笑,“最重要的,你们我的家人。”   嗷,宝茹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向冷淡得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家讴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时竟然感动地傻了眼,她从机场看到他的第一眼忍耐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拥抱家讴。她扑过去抱住家讴的脖颈,几乎要跳到他身上。   家讴笑着退后一步接住她,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又重重咳嗽一声:“我很欢迎你的热情,但不妨留到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宝茹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爸妈和姨妈姨父坐在车里,正回头透过玻璃微笑地看着他们。   她调皮而害羞地朝他们吐吐舌头,很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家讴。      幸好因为长途飞行、中途的转机和时差,一路上他们都昏昏欲睡,爸妈和姨妈他们刚上机场高速没多久就睡着了。宝茹想跟家讴说说话,然而只撑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呵欠连天,靠着椅背就睡着了。本来约定的晚餐也因为他们精神不济而取消,把几位老人家送回家以后,家讴把宝茹拍醒:“你要不要回去睡觉?”   “我想跟你在一起。”宝茹迷迷糊糊地抱着他的胳膊跟他撒娇,分明还神志不清。   家讴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吻一下她的唇,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没有知觉的微笑,侧过脸又睡着了。      宝茹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外面有沙沙沙的声音,像什么打在了窗上,心中不由生出不耐,诺丁汉又下雨了?英国的冬天真难熬啊。她盯着天花板有一分钟左右,然后才慢慢想起来,不对啊,她已经回国了呢。   她低头看了看盖在身上的暗蓝色的鸭绒被,这么男性化的颜色,一定家讴的房间吧。她拉起被子嗅一下,那种淡淡的柠檬混合蜂蜜、又带一点清凉药味的气息,家讴独有的味道。   宝茹坐了起来,果然,家讴就坐在离床不远处,房间很小,他就坐在餐桌前上网,桌上也堆着一摞书。   “现在几点了?我不睡了很久?”宝茹穿上拖鞋走过去,懒懒地坐在家讴旁边。   “你睡了一整夜,现在早上五点半。”家讴揉了揉眉心,把手中的笔记本推开。   “你不会一整夜都没有睡吧?”宝茹惊讶,顿时又有点惭愧,“我好像又占了你的床……”   “这次有没有觉得委屈?”家讴开她玩笑,“但也没有办法,我这里并没有沙发可以睡。”   “所以你才一夜没睡吗?”宝茹站起来趴在椅背上抱住家讴的肩膀,有点害羞地凑在他耳边说,“其实床很大,我不介意分你一半的。”   “我可以把这当做一种邀请吗?”家讴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而却一脸遗憾,“可惜我今天一早就有大手术,不得不熬夜查资料和做推演……”   说完又低头看一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要出门,现在……会不会有点赶?”   “……”宝茹愣住,等反应过来时又羞又恼,作势要去掐家讴的脖子,却被他拉住了双手整个人趴在他背上,于埋在他脖子里吃吃地笑起来。她发现自己脸皮其实没有家讴厚,原来家讴也不总一本正经的呢。      家讴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他一本正经的程医生模样:“有没有饿了,我带你去吃早饭。”   宝茹才想起来她连晚饭都没吃就睡着了,揉了揉肚子站起来:“好像真的饿了呢。”      家讴把她推去洗漱,宝茹在新的牙刷上挤上牙膏,对着镜子突然有些怔忪。家讴敲了敲门进来挤牙膏,看她磨磨蹭蹭便问:“还没睡醒?刷个牙都能发呆……”   “你有没有觉得,”宝茹回头对家讴说,“两个人一起刷牙一件很浪漫的事呢。”   家讴用牙刷柄敲敲她的脑门,回了她一个费解的眼神。   “唔……”宝茹捂住头,“难道你不觉得吗,一大早就能看到对方刚睡醒最不设防的模样,然后一起在刷着牙的过程中慢慢清醒起来,彼此说着话交换当天的计划,洗完脸以后,就能以最好的状态一起迎接新的一天了。要以后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一定要在卫生间装两个并排洗脸盆。”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正当宝茹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他却淡淡地把挤好的牙膏放回架子上:“我觉得,装一个大一点的浴缸比较实用。”   宝茹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全都喷到了镜子上。      用干毛巾擦完脸,宝茹回过头望了望,趁家讴不在门口,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镜子后面的柜子。里面还摆放着须后水、洗发液、棉签之类的东西,然而原本放在角落里的那瓶男士香水,已经不见了。   宝茹缓缓关上镜子,不知道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更加不熨帖起来。就像刚买的一件新衣服不小心弄到了一块污渍,就算之后马上就洗干净了,穿上了别人也并没有发现有不同,但你终究知道,那里曾经有一块污渍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顺便去还车。   敲了好一会,来开门的一个上身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穿一条睡裤身材高大的男人,凌乱的黑发,一脸熬夜之后的落拓模样,却好看的男人,五官和棱角都分明,有一种成熟而颓废的气质。宝茹想,如果说家讴一种英伦气质的话,这个男人的气质很法国。   “你们来得可真时候,”男人展开慵懒的眉目冲他们笑了笑,笑得很好看,“我衣服刚脱到一半。”   “屋里有人?”家讴淡淡地往里面瞥了一眼,把钥匙抛给他,“我怕你急着用车。”   男人耸耸肩,伸手接住,转头看了宝茹一眼,又回头对家讴说:“女人和车,我一度以为你这家伙不会再碰了。”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这种错觉了?”家讴撇撇嘴唇,神色淡淡得为自己撇清。   男人又看了看宝茹,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却又笑起来:“的确我多管闲事了。”      家讴转身带着宝茹往楼下走,宝茹睡饱了,不由八卦起来:“为什么你们医院的外科医生都长这么帅?”   “你说……韩宥吗?”家讴侧头瞥了她一眼。   “你不觉得他很有型吗?高高帅帅,虽然线条粗犷了一些,但看起来很man呢。”宝茹想,原来刚才那个男人叫韩宥。他看起来跟家讴的关系很好呢。   家讴回答她的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当然,我肯定觉得你最帅啦。不过过去、现在,还未来,你始终我心里的NO.1。”宝茹有点撒娇地晃了晃家讴的胳膊,家讴神色还淡淡的,眼里却浮起薄薄的笑意。原来家讴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想法了啊,没想到家讴也会这么孩子气呢,宝茹笑着回过头去,三楼的房门正好被关上,屋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想要看清,门却已经关上了。   她定定地看着三楼的那个房间,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家讴已经走到下面了,回头看她还在发呆,叫了她一声:“发什么呆,去吃早饭了。”   “哦……”宝茹疑惑地回过头,转身往楼下走,心里却还惦记着这件事情。她又想了想,突然有种瞬间被吓了一跳的感觉,那个一闪而过的女生,好像世玉……    43、十五、(1)   “你为什么不开车?”一起去馄饨店吃早饭的时候,宝茹问家讴。   “大概,”家讴想了想,不无幽默地说,“为降低吴城的交通事故率做点贡献。”   可,像家讴这么严谨专注的人,只可能把车开的四平八稳,也一定最守交通规则的那一类人吧,宝茹无法想象家讴去闯红灯或者超速的样子,更无法想象他跟交通事故扯上关系。   “难道你以前发生过交通事故吗?”宝茹喝了一口豆浆,抬头看了看家讴。   “在十字路口被人追尾,造成交通拥堵,”家讴迟疑着说,“如果这也算交通事故的话。”   “哈,哈,那个追尾的,不会恰好位漂亮女生吧?”宝茹咬着吸管,笑嘻嘻地看着家讴。   家讴做了个“你怎么知道”的怪表情,却慢吞吞地说:“我记得……似乎身材也不错,还开了一辆红色保时捷。”   哈,他一定在跟她开玩笑吧,宝茹发现家讴越来越会开玩笑了,于很配合地发出惊叹,笑嘻嘻地问:“那后来呢?”   “当然……被警察请到路边去了。”家讴把最后一只小馄饨吃完,擦了擦手,“走吧,我该去上班了。”   宝茹本来还想问他跟保时捷女生的后续发展,一抬手看看手表,也只能不甘愿地站了起来。      天气冷得很,家讴在路口把她送上出租车,然后去医院上班。宝茹打包了一笼小笼包带回家,开门的时候,爸妈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饭。爸爸居然没有在吃早饭的时间看报纸,妈妈也没有在这个时间出去买菜,他们彼此沉默着吃着泡饭,听见她开门进来的时候好像同时被吓了一跳。   “我给你们带了小笼包。”宝茹吐吐舌头,在餐桌上坐下来,伸手就去拈桌上的咸菜吃。   妈妈一筷子就打上来:“进门也不知道先洗手!”   “怎么一早火气就这么大?”宝茹笑嘻嘻地缩回手,“爸爸又惹你生气了?”   妈妈回头看了爸爸一眼,又看看她,欲言又止。   “?”宝茹不解地看着他们。   爸爸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好半晌,重重咳嗽一声,才慢吞吞地开口:“你们……你和家讴,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啊?”宝茹没想到爸爸会问的这么直接,一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天呐,他们不会,宝茹一脸僵硬,他们不会误以为昨天晚上她跟家讴发生了什么吧。可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什么大的问题吧。这种事情,他们不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比较不尴尬吗?   眼看宝茹目瞪口呆、露出尴尬的神色,爸爸好像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点尴尬地要拿起手边的报纸来。的确,爸爸从来都不擅长当说教的角色,让他来说这种话,未免有些太为难了。   “你爸不那个意思,”妈妈朝爸爸翻了个白眼,“我们想问,你跟家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了吗?”   “我们该有什么打算?”宝茹松了一口气,却不太在意地说,“现在不很好吗?”   “我可没觉得现在有什么好,”妈妈说,“女孩子家还早点安定下来好,尤其你现在还没有工作,不如早点结婚好。”   “我和家讴才在一起多久啊?”宝茹不太高兴,“你们就那么想把我嫁出去吗?”   “大概从知道你跟家讴在一起的那天开始,”爸爸在一旁慢吞吞地说,“你妈就在等你们结婚的这一天了。”   “……”宝茹一脸无语地看着妈妈。   妈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吱唔着说:“……我也为你着想啊。”   啊,大人们总会说着“我也为你着想啊”这样冠冕堂皇地理由来插手你的事情,可他们大概永远不会理解,有些事情,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轻而易举,那么顺理成章。   他们太想要一个结果,然而过程冷暖,永远都只能当事人自己承担。      周末在姨妈家吃晚饭,饭桌上,在结束了一个关于本市领导人换届的同样干巴巴的话题后,姨父突然开口对家讴说:“你和宝茹,要不要先订婚?”   宝茹正要夹菜,筷子就停在了半空中,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姨父,然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家讴。家讴的筷子也停了下来,他目光低垂着,神色平静地端着碗,似乎对姨父突然的提议一点都没有感到吃惊。   他沉默着,像两年前他们在饭桌上被姨妈撮合谈恋爱的时候一样,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他们说的事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所有人的筷子都停了下来,目光都看向了家讴。气氛好像瞬间凝固了,宝茹只觉得紧张而尴尬极了,就连硕士答辩的时候,也不曾这么紧张过。就算她对家讴还不那么了解,至少她很清楚,家讴从来都个很有主张和计划的人,而且以他那么自负骄傲的性格,恐怕最讨厌的就,被人要求着做什么事了吧。      宝茹抬起头,姨妈正微笑着一脸鼓励地看着她,而妈妈则露出同样惊讶而无辜的神情。虽然妈妈总爱数落她,但宝茹相信,像她这么爱面子的人,一定不会去要求姨父跟家讴说这件事的。所以,难道姨父认为家讴和她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地步了吗?毕竟,照顾着家讴长大的姨父,比家讴自己的父亲更像他的亲人,也比其他人更了解他。      宝茹胡思乱想着,低垂着头不太敢去看一旁家讴的反应,其实她有些害怕,怕他说还没准备好,说工作太忙暂时还不考虑结婚的事,说他其实根本不想结婚,或者其他种种借口和理由来推脱。她不知道要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很难堪。而此刻在座的每个人,除了家讴之外,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恐怕都有这样的担心吧。   没想到家讴却突然淡淡地开了口:“选个日子吧。”      宝茹回过头去,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家讴。家讴正好也回过头来,他并没有微笑,眼神却温柔的,宝茹不由也放松下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44、十五、(2)   吃过晚饭后,宝茹照例去厨房帮姨妈洗碗。   “突然让你跟家讴订婚,觉得不高兴吗?”姨妈看她对着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热水发呆,不由担忧道。   “没有啊,”宝茹慢慢地把碗上的泡沫冲干净,“我只很意外姨父会这么说……觉得有点突然。”      “你知道吗,”姨妈笑着说,“当初我提议让你们谈恋爱试试,其实你姨父的主意。”   “啊……”宝茹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姨妈,她一直都以为这姨妈当初的一厢情愿呢,还有那个所谓的算命之说。   “姨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宝茹惊讶道。   “我们一度都很担心家讴不会再结婚了,尤其上一次婚事没有结成,后来有好几年他又都一个人呆在国外,”姨妈说,“一个人就算自己过得再好,在旁人看来也终究孤独的,家讴的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婚,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不希望他接下来那么长时间再过那样的生活。私心来说,家恩一直都在国外,我们也希望能把家讴留下来。”   “可……”宝茹依然不解,“为什么我呢?”   “也许的确我一厢情愿,我一直觉得你们很相配呢,”姨妈笑眯眯地说,“照你姨父的说法,他说,宝茹性情乐观、通达包容,不容易伤怀,并且也懂得知足。而懂得知足的人不会任意对别人施加期许和要求,所以不会给人造成压力。这样的性格,正好可以中和家讴性格里孤寡、漠然、狷介的那一面。”   “……”宝茹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她一点都不知道,总跟她在饭桌上抢手剥笋又笑笑闹闹的姨父会这么看重她呢,突然就有些莫名感动。   “当然八字也原因之一,”姨妈笑眯眯地补充,“难得生肖也很合。”   “……”关于这一点,宝茹表示很无力。      “可你们怎么能确定他就不会拒绝呢?”宝茹想起家讴跟她说过,并不每一个人都要结婚,想来他那时的确已经抱着这样的想法,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吧。   “那就要看你们的缘分了,”姨妈笑着打趣,“而且我们宝茹这么可爱,家讴怎么会不喜欢你?”   “那可说不一定哦,”宝茹烦恼地皱皱鼻子,“你看,一开始他就很冷酷地拒绝我了。”   “你一开始不对家讴也不客气得很呐,大概还在心里偷偷怨我吧。”姨妈开玩笑说。   “哪有,我怎么会怨姨妈呢……”宝茹心虚地小声辩解。   “有些人的好,并不能从第一眼、第一面就看得出来,所以一定不要因为偏见,而错过了原本其实很适合你的人。”      也许事实上,第一印象往往多错觉吧。因为一些外在的条件和自己的主观情绪,使对方恰好变成了你喜欢的模样,然而随着深交下去,他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你愈发感到失望和不解起来。却不知道,那果真只一场可笑的一厢情愿。   宝茹无端想起苏世扬来,可她在那一瞬间突然真正原谅了他,也原谅了自己。苏世扬并没有错,他年轻、爱玩、喜欢暧昧,对女生温柔不懂得拒绝,尽管他享受着她的无知,可至少他从来没有欺骗过她这些事实,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追求过她。   而宝茹也原谅了自己,那些无知、卑微、执着包括她曾经憎恶的伤痛和以为不可取代的喜欢,都可以被原谅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好,她只不够成熟罢了。   如果不曾经历过那些伤痛和挫折,那你就不知道如何更好得去爱下一个人。      爸妈要留下来打麻将,家讴送宝茹回家。宝茹抱着家讴的手臂亲密的靠在他身侧,一步一步挨着他走,也不看路。家讴很快被她挤到了路边,他无奈地把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搭在她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   宝茹觉得这个姿势像在押犯人一样,怪异的很,于转身气鼓鼓地盯着家讴。家讴朝她耸耸肩,然后双手往裤袋里一插,很潇洒地一个人往前走。宝茹追上去,耍赖地就要抱住他的手臂,把头蹭在他身侧。家讴叹了口气,把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握住了她的左手,跟她十指相扣。   宝茹终于得逞,正要得意地笑起来,却突然倒抽一口气,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家讴,没想到他可恶地用他的手指来夹她的手指。他的力气比她大,自然把她弄痛了。宝茹吃惊地看着家讴,她没想到家讴居然也会玩这样的把戏,她从来没想过,比她大了7岁又总一本正经的家讴会跟她玩这么幼稚的恶作剧。所以,这就恋爱中的家讴的模样吗?      宝茹怀着欢喜不明的心情,扬着嘴角,装出生气的样子用力瞪了家讴一眼,他却露出浑然无辜的眼神,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转过脸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对她恶作剧一样,实在很可恶啊。   宝茹抿了下唇,板着脸,目光直视着前方,也试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偷偷地用自己的手指去夹他,没想到她刚一用力,却反而把自己弄得痛死了,家讴低下头来看她,嘴角平的,眼里却分明都取笑。宝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只能继续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你知道吗,”宝茹抱着家讴的手臂说,“就算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你,但我那个时候也没想过要嫁给你呢。”   “哦,”家讴露出一个怪怪的表情,“那你想要嫁给谁?”   “小学的时候很想嫁给我家楼下开杂货店的老板,”宝茹眯起眼睛一脸憧憬,“那样每天就有吃不完的泡泡糖和无花果丝,还能免费剪橡皮筋来跳。”   “……”家讴看起来有点费解。   “再大一点,就想嫁给街口转角处开租书店的老板,每天可以免费看漫画看到爆,哦也。”宝茹挥拳做了个欢呼的手势。   “……”家讴一头黑线。   “再后来,学校门口门口开烧烤店的老板,他炸得里脊肉好吃死了,珍珠奶茶也很棒。可都很贵,我妈一天只给我三块钱零花钱。”宝茹说着,还舔了舔嘴唇。   “……”家讴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放弃了。      他们一路走回去,路过中学门口的烧烤店,街口转角处的租书店,走到宝茹家楼下的时候,家讴瞥了一眼一旁杂货店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哧溜哧溜吸着面条的老板,转头木着脸对宝茹说:“所以你想嫁的其实个体重不足一百斤、一口蛀牙、有点秃顶、下巴上长着一颗带毛的痣、又爱看琼瑶剧的中年大叔?”   “……”宝茹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却简直快要哭了。      半夜的时候,宝茹醒过来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开门声,猜爸妈刚打完麻将回来。她翻了个身,却觉得睡不着了,于打开手机发短信给家讴。她原本想要打电话,却怕他已经睡了吵醒他。   “你睡了吗?”宝茹把信息发过去。   没一会,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宝茹吓了一跳,怕惊动正在房间外面的爸妈,赶紧接起来。   “怎么还没睡?”家讴淡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醒过来睡不着了……”宝茹闷闷地说,“你怎么也没睡?”   “明天一早有个手术,一查资料就查到现在,”家讴顿了一下,大概正在低头看手表,“没想到已经半夜了。”   “哦,”宝茹翻身躺平,已经彻底没了睡意,“很困难的手术吗?”   “18天的幼儿骨折,陈旧性,理论上不难,不过实际操作还有些挑战,”虽然知道她并不懂,家讴却还解释了,“而且因为转院过来,所以要谨慎一点,免得引起纠纷。”   18天?恐怕真的还“柔若无骨”吧!宝茹惊叹地吐一吐舌头,顿时又觉得做医生好辛苦。她都已经睡醒了,家讴却根本还没睡呢。      “在想什么?”家讴听她不说话,问道。   “你觉得开心吗?”宝茹想了想,问家讴。   “?”家讴等她说下去。   “……我们订婚的事,”宝茹迟疑着说,“你……”   顿了一下却说不下去。   “你觉得开心吗?”沉默一会,家讴突然反问她。   “应该吧。”宝茹其实也不太确定此刻的心情,她的确想嫁给家讴的,但她对结婚这件事的概念依然有点模糊。   “我以为你比较想嫁杂货店老板,”家讴淡淡地、一本正经地开她玩笑,“还租书店老板?或者烧烤店老板?”   讨厌,宝茹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已经十分后悔跟他说起这件事了,恐怕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都会成为家讴取笑她的笑柄了。   啊,宝茹在心里郁闷,真十分十分后悔啊。      “哈,你这在吃醋吗?”宝茹努力为自己找回一点底气。   “还好,”家讴淡淡的语气里有故作正经的笑意,“虽然我体重超过65kg、没有蛀牙、不秃顶似乎也没有遗传、脸上也许有痣不过没有毛、也不爱看琼瑶剧,但大概我至少很荣幸唯一被你求过婚的那位吧。”   宝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几乎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撇唇的习惯性动作,那个小动作往往显得他有种骄傲的、神气十足的冷幽默。这她最爱的,家讴的表情。      “你还没跟我求婚呢……”宝茹突然想起来,跟家讴撒娇。   “……不已经决定要订婚了吗?”电话那头顿了顿,语气好像有点为难。   “那不一样的,”宝茹试图解释,“我想,订婚向亲友们和他人告知我们要结婚的事实,也就要向大家表示,程家讴先生从此陈宝茹的人了,其他有非分之想的人都死了这条心吧。”   “哦,”家讴的语气有点惊讶,“那个……有其他非分之想的人谁?”   “呃……之前不也有吗,往后估计也会有的吧。”宝茹含糊着说。   “似乎我的行情并没有你的好。”家讴应该听懂了。   宝茹翻了个白眼:“当然,陈宝茹从此也就程家讴先生的人了,其他有非分之想的人,以前从未成功过,以后也不会有成功的机会。”   家讴满意了:“那么求婚呢?”   宝茹也很满意:“求婚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表示想要结婚一起生活的诚意。所以你要对我表示这样的诚意。”   “哦,既然这么重要的事,”家讴慢吞吞地说,“我想,这件事,我需要好好酝酿一下。”   “……难道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吗?”宝茹疑惑,求婚这种事也需要酝酿吗?他不曾经差一点就要结婚了吗?   “如果一个男人对这件事太有经验的话,恐怕你倒需要再考虑一下了。”家讴煞有其事地说。      挂掉电话,宝茹却突然发现,她原本想要问的问题却一个都没有问出口。家讴并非看起来那般木讷不善言辞,至少对于她而言,他比她更擅长模糊和转移话题。有些时候,对于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真顽固的可以。   她依旧不确定家讴否真正想要结婚,也依然不知道家讴之前悔婚的原因,可突然又觉得,那些又有什么关系!至少这一刻,宝茹确定,家讴认真要跟她结婚的。      周三下午,吴城下着冬季冰凉的雨。坐车经过立交底下的时候,雨水从车窗上滑下来,整座城市氤氲在一片水汽中。宝茹去书店买了一些教育学的专业用书,结账的时候她接到家讴的电话,让她等他下班。   傍晚的时候,她坐在书店一楼的星巴克,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见家讴举着一柄黑色的雨伞穿过马路朝她走来。他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象牙白的衬衫领子窜出V领的墨绿毛衣挺括地立着,英俊的眉目被雨水浸透,清亮明晰,五官分明。天快黑下来,路灯一下亮了起来。他快速穿过人群,只为她一个人而来。   宝茹抱起一堆书推门迎上去抱住家讴的手臂,家讴微微一笑,一手举着伞,另一手轻轻搭着她的肩膀,转身往最繁华的商业区走去。   “现在要去哪里?”宝茹紧紧挽着家讴的胳膊,躲在伞下抬头问他。   “去买戒指。”家讴轻描淡写地说。   “啊……”宝茹十分意外。   “我明天就要出差,要去一个礼拜左右。”家讴说,“先把戒指买了吧,免得你半夜三更地又睡不着。”   “哈,哈……”宝茹干笑了两声,心却突然扑通扑通突然快速跳动起来。   家讴低头看她红着脸傻笑,突然很想停下来拨开她额前的卷发掐一下她柔软的脸颊然后低头吻她。然而此刻人来人往,他抑制住,只带着她避过水塘往前走。      宝茹用了好一会才消化掉这种惊喜的激动情绪,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家讴,用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对家讴说:“那个……”   “?”家讴低下头来。   “我可不可以……挑一颗比较大的钻石?”   家讴撇了撇唇:“我一个月的薪水,不够的话可以算上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终于拿到了驾照,颠沛流离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 近期会努力找回写文的状态,然后等码字的速度稳定了,我再来告知更新的频率。 45、十五、(3)   宝茹站在学校的走廊上等文雯,时间上午十点四十分,大约还有半堂课的时间才到中午放学。   上午的时候,她来学校拜访了校长,即使已经没有工作上的关系,但因为校长爸爸的大学同学,所以出于礼貌也应该保持交往。   当被问到接下来的计划的时候,宝茹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校长说:“如果我说我其实还想继续当老师的话,您会不会觉得我之前都在胡闹?”      “当然不会了,”校长笑眯眯地喝着宝茹带来的伯爵红茶,“比起学生来,老师要学习和掌握的东西更多。不要小看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因为我们负责的孩子们整个成长阶段里塑造起朦胧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时期。也许你会觉得,老师总在做着一些琐碎、吃力而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且不仅一天、两天的琐碎,而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千篇一律的工作。但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你曾经的付出、你的价值,就在你教过的这些孩子们身上体现出来了。他们中间也许有人成为了杰出的有成就的人,他们自然使你感到骄傲;也有一些,还普普通通的人,但正你曾经的那些教诲,使他们成为了正直、勇敢、善良、勤奋的人。我觉得这最重要的,也我们做教育最根本的目的。”      “所以为了使他们变成更好的人,老师本身也应该一名有责任、有知识、有文化、有情感和进取心的人,并且不断地充实和提高自己吧。”宝茹突然有种前面的路豁然开朗的感觉,回国、包括在诺丁汉读书的漫长的一年里,她偶尔还会因为不知道读完以后要做什么而感到迷惘和困惑。如果最初因为不喜欢教师的工作而下了很大的决心辞职去读书,结果毕业后却依然去做一名老师,这在别人眼里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她偶尔会这样想。   的确,她曾经很不喜欢这个职业,她讨厌每天比学生还要早起,讨厌跟在一群小屁孩后面收拾烂摊子,讨厌层出不穷的培训、开会和考试,讨厌偶尔无理取闹的家长……最讨厌的,也许十年、二十年后还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可她忘了,这可能十年、二十年里,她面对的永远都不同一批面孔,她将会不断迎接的,那么多新鲜的笑脸。她在付出的同时,也许收获的更多。      宝茹双手扶着栏杆,趴在阳台上,看着底下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天气和煦,绿色的草坪上,姜鹏和外教正在教他们打棒球。不守规则的小朋友们围着操场尖叫,提着球棒在晴空白云底下胡乱奔跑,热闹地像开运动会。   宝茹趴在阳台上哈哈大笑,姜鹏在楼下抬头看到她,摘下棒球帽用力朝她挥舞,让她下去一起玩。   宝茹冲下楼去,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      “你打算回学校了吗?”姜鹏看着宝茹,捏了捏棒球帽的边缘,动作帅气地戴上。   “看起来有这么明显吗?”宝茹做了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太明显了,”姜鹏眨眨眼睛,“我早上看到你去校长室了。”   原来如此,宝茹耸耸肩,双手一撑跳上了双杠,屈膝坐着,懒洋洋地仰着脸说:“我决定回来做老师,但能不能回来,要看面试过不过得了关。”   “你一定没有问题的。”姜鹏也跳上来坐着。   “为什么这么说?”宝茹笑着转头问姜鹏。   “因为你脸上写满了‘挡我者死’的必胜表情啊。”姜鹏也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而调皮的微笑。   “……”宝茹抬手把那一脸嬉皮笑脸都打回去。   姜鹏还满不在乎地笑着:“虽然对考试什么的总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但每次当你脸上写满了这个表情的时候,那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了吧。”   宝茹好奇起来:“上一次我有这个表情什么时候?”   “大概,提到程医生的时候……喏,”姜鹏指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看来你已经把程医生搞定了。”   宝茹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而羞涩的微笑。   “……”姜鹏突然露出惊恐的眼神,“你该不会对程医生逼婚了吧?”   “……”宝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姜鹏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就该做老师的人呢。”姜鹏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对宝茹说。   “吗?”宝茹惊讶地看着姜鹏。   “嗯,”姜鹏突然严肃起来,“你比我们更热爱这个世界,你对生活感到满足,所以你对别人无私而没有要求的。”   “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大概就会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了吧。”宝茹露出温柔的神情。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姜鹏突然转过头来看她,“变得比较像个女人了。”   “不在后悔没有早点追求我?”宝茹不可一世地皱皱鼻子,“可惜你已经晚咯,没有机会咯。”   姜鹏笑着,嘴角却微微垮下来,“我最近常常会觉得厌倦,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会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然后开始怀疑接下来不还要这样生活下去……”   宝茹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脸上的笑容顿住:“姜鹏,你还好吗?”   姜鹏笑了笑:“放寒假的时候,我可能会飞去找我爸妈。”   “还回来吗?”宝茹问。   “……”姜鹏沉默。   “你在开玩笑吧,你不最讨厌去国外的吗?”宝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算命的不说我28岁会改行、30多岁会离一次婚吗?我就不留在国内祸害广大女同胞了。”姜鹏吹了声口哨。   宝茹却觉得笑不出来:“那么,文雯呢?你……不再争取了吗?”   “因为已经没有人需要我等,”姜鹏目光平视着前方依旧在草坪上追逐嬉闹的孩子们,抬手压低了帽檐,“我改变不了她,就像她改变不了我一样……”   “可……”宝茹还想再说什么,下课铃却突然响了。   悠扬的音乐声在校园里回荡,姜鹏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跳下双杠,对着草坪上的那群小鬼一吹哨子:“整队!”      宝茹和文雯去了常去的学校附近的那家面馆吃面。宝茹照例要了罗宋面,文雯要了面川条。   “花了程医生几个月的薪水?”文雯一坐下来就看到了宝茹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酸溜溜地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他每个月的薪水有多少,”宝茹老实说道,“大约,要我小半年的薪水了。”   “看来程医生很有诚意嘛。”文雯做了个“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个,很大方的人。”宝茹想了想,笑眯眯地说。   文雯突然一脸落寞:“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宝茹吃惊地看着文雯。   “你看,”文雯说,“有那么多人说喜欢我,用心地追求我,送花吃饭看电影买礼物,但终究没有人愿意为我买这只戒指的。”   “那因为你不打算跟他们结婚。”宝茹没好气地说。   “切,难道你就以为他们就打算跟我结婚?”文雯反问。   “……”宝茹顿了顿,耸耸肩,无话可说。      “我打赌林志忠一定会买。”过了一会,宝茹突然想起这个男人来。   文雯也想起这个人来,却嘴硬:“已经错过了,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别忘了,还有姜鹏。”宝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姜鹏决定离开的事情告诉文雯。   “你不知道吗,他就要走了,”文雯神情落寞地笑了笑,“他父母都在国外,他不会为我留下来的……我们其实很像的人,我太了解他了,就像他了解我一样……”   宝茹呆呆地看着文雯,尽管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宝茹却觉得,她看起来难过极了。      “为什么两个明明都喜欢着对方的人,却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呢?”晚上,宝茹打电话给出差在外地的家讴。   “你不打错电话了,”家讴疲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勉强只算个骨科专家,并不你想要的爱情专家。”   宝茹把文雯和姜鹏的事讲给家讴听。   沉默了好一会,家讴淡淡地说:“大约,有些人在拥有了对方的感情以后,却还想要更多。”   “想要什么?”宝茹好奇。   “比如承诺、认同……以为已经十分了解对方,彼此想法理应一致,所以开始要求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为对方做出改变也无可厚非啊。”宝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所以,正因为抱着你这样的想法,才会有很多人走不到一起。”家讴给了她答案。   “……”宝茹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反驳不了他,有点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你会为其他人做出改变吗?”顿了顿,宝茹轻声问家讴。   “基本不会。”家讴说。   就知道这样,宝茹翻了个白眼,“那你会为我做出改变吗?”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家讴淡淡地反问。   “没有啊,”宝茹笑嘻嘻,“我只想知道。”   “你原本那样就很好,”家讴突然把话题转向她,“不要因为别人的想法和要求与自己不同,就因此改变自己对人和事的准则。”   “……”宝茹一阵郁闷,不知道他到底在夸她还在损她。还,他只在逃避问题而已?      宝茹开始认真准备起面试来。上午,她申请去学校听课。下午的时候,她便带着书本和资料去家讴的小公寓备课。家讴不在,她把公寓当成自己的屋子,穿着厚厚的睡衣在里面随意地走动。她坐在餐桌前看书备课,准备个人才艺展示的环节,偶尔翻翻家讴的书,发现看不懂还放回去。饿了就去楼下的面包店买奶茶和泡芙,累了就躺在家讴的床上睡一觉。   家讴已经出差5天,她觉得十分想念他。可因为呆在他的屋子里,宝茹觉得仿佛他就在她身边。      傍晚,宝茹备完课,把东西收拾在环保袋里,准备回家吃晚饭。下楼的时候,她遇到家讴的同事,那个叫韩宥的很帅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皮夹克和黑色高领毛衣,正抽着烟下楼,看见她的时候,展开疏朗的眉目冲她笑了笑。宝茹礼貌地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世玉,她对韩宥有种喜欢不起来的感觉,即使他看起来真的很帅。宝茹总会忍不住去猜想,世玉结婚不到一个月就离婚,不因为这个男人的关系。虽然世玉并没有这样说。   还好,韩宥也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一转眼就下楼了。   宝茹慢腾腾地下了楼,走出楼梯口的时候,她看到韩宥上了一辆红色的保时捷,然后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果然不个什么可靠的男人,宝茹看着远去的那辆红色保时捷,眯起眼睛腹诽道。    作者有话要说:没买过钻戒的人有点不了解行情。。。。再说外科医生的收入,也很难界定。。。。再说宝茹也不会那种一定要家讴花几个月薪水帮她买一颗钻戒的女人,两个人那番对话,玩笑居多。所以决定还不改了,就一个月吧。 46、十六、(1)   被外地的医院请去做手术的家讴,缺席了这周在姨妈家的家庭聚会,饭桌上显得有些冷清。宝茹很快吃好了晚饭,一个人回家,很早洗漱,很早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爸爸妈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明天就要面试这件事情,一吃过晚饭就打起麻将,甚至在晚饭的时候也没有提起,更没有对她说要加油之类鼓励的话。   自从确定可以把她顺利嫁出去以后,爸爸妈妈好像有种大事已了的感觉,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关心她了。   虽然她从前一直都很讨厌妈妈的唠叨,现在却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宝茹瞪着天花板发呆,家讴却突然打电话过来。   “睡了吗?”家讴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疲惫了一天后的倦漠。   宝茹好高兴能在这个时候听见家讴的声音,不由就雀跃起来:“还没有呢,不过已经躺在床上了,你呢,有没有下班了?”   “刚从医院出来,洗澡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明天好像要面试。”家讴走在从医院回酒店的路上,他还不太习惯边走路边讲电话,因为觉得不安全,也没有聊天的习惯。      “嗯……”没想到家讴记得这件事呢,宝茹觉得心里温暖起来,想了想,对家讴说,“我好像有点紧张……”   “会比对我表白更紧张吗?”家讴不太正经地说,“我以为你从来不知道‘紧张’两个字怎么写。”   “我才觉得你从来都不知道‘紧张’两个字怎么写呢,”宝茹翻了个白眼,“你看起来总十分镇定沉稳,都不会慌乱和害怕,好像对什么都很有把握。”   “想知道为什么吗?”家讴突然说。   “当然!”宝茹很乐意。   “如果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保持一个表情,”家讴慢吞吞地说,“那恐怕就算紧张,别人也看不出你在紧张了。”   “……”他这在自我解嘲吗,宝茹脑中想象着家讴那张总面无表情的脸,却忍不住笑了。   “我好像……”宝茹想了想,为难地说,“很难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呢。”   “没有关系,”家讴并不奇怪,“我想,我也很难做出表情丰富的样子。”   宝茹哈哈大笑起来。      “有没有看过《星球大战》?”家讴突然说。   “?”宝茹很意外他突然提起这部电影。   “作为一个绝地武士,最害怕的莫过于丧失令自己成为绝地的原力……”家讴念起《星战前传》里面的台词。   “愿原力与你同在!”宝茹惊喜地叫出来。   “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家讴也笑了,“Goodnight,my girl.”   “晚安!”宝茹拉起被子,因为那句my girl的亲昵而心满意足地躺下,她闭上眼睛,觉得十分有趣,没有想到严肃无趣总一本正经的程医生也迷《星球大战》呢,这继福尔摩斯之后,他们的又一个契合点。      家讴挂上电话,双手插在裤袋里,抬头望了望今夜的星空,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散去。有好多个夜晚,或者清晨,在结束了24或者36个小时的值班之后,他都这样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既不感到快乐,也不感到悲伤,只心情很普通地一个人疲惫地走回家而已。他也曾以为,这样的生活他会一直持续下去,持续到50、60,或者直至衰老、死亡。他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也不想轻易改变。   比起每天面对的复杂难测变化万千的手术状况,他本身其实个固执地抗拒着改变、并且看法悲观的人。他很少关心别人的事,也不太乐意让别人操心他的心情。然而此刻,他发现有个人可以在走回家的路上一起说说话、有个人去让自己在意、关心和爱护的感觉,原来还不错。或许因为他真的已经孤独太久,但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后带来的改变,这种改变并不如先前想象的那般难以接受。也许因为,宝茹从来都不曾对他有所要求。   但,宝茹这个家伙,谁说她没有改变他呢?就像此刻,他在另一个城市的马路上停了下来,因为心里还想着这个女孩,觉得所有的神经都非常柔软。      宝茹穿上了正装,背着地球概念店的环保袋,一个人走路去学校面试。清早的时候,她和爸爸坐在餐桌上,很沉默地吃着早饭,就像平常的任何一天一样。   “你们……”宝茹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难道不替我的面试担心吗?”   “你觉得紧张吗?”爸爸移开报纸,看了她一眼。   “还好,心情很一般。”宝茹喝了口粥,说道。   “所以,”爸爸慢吞吞地说,“我们觉得也没什么要说的。”   “……”宝茹哑然,原来她已经被认为可以信任、可以独当一面的了吗?爸爸妈妈,包括家讴,都没有对她说出鼓励的话,但他们却表现地,完全信任起她了。   宝茹觉得她的原力又多了一点。      当天的面试有三个环节,讲课、结构化面试和个人技能、才艺展示。关掉手机后,现场进行了抽签。   拿到讲课的材料,宝茹进了候考室准备,她深吸了口气,在纸上写起大纲,觉得内心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喜悦,仿佛正在迎接着什么的到来。她对未来无从知晓,却觉得充满喜悦。   “你不紧张吗?”候考室里的另一个女生抬起头来问她,看起来已经紧张地写不出字来了。   “我只看起来不紧张而已。”宝茹朝她做了个鬼脸,在心里笑起来。她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当时在候考室等待面试的时候,也紧张地连笔都握不稳呢。   她已经很清楚地看到自己这两年来的长进,在不知不觉中,家讴改变了她许多。      下午走出考场后,宝茹一打开手机就收到家讴的短信:“我已回来,晚上见。”   她等不到晚上,飞奔去家讴的宿舍。   宝茹跑上四楼,用家讴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行李和伞还放在门口,大衣搁在椅背上,她换上拖鞋走进去,看到正在床上补眠的家讴。   屋里的窗帘拉上了,家讴趴在枕头上睡得很沉,穿着米色的套头衫,被子滑到背上,黑亮的头发散落在额前,侧脸很性感。这宝茹第一次看到睡着了的家讴,他闭起眼睛的时候,显得很年轻。   不过,家讴居然有白头发了呢。宝茹跪趴在床上,注视着熟睡中的家讴,想偷偷帮他拔掉那根惹眼的白发。她猫着身子靠近他,没想到还没触到他的头发,手腕却被握住了。      “原来你刚刚在装睡!”宝茹被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你开门的时候我就醒了,”家讴淡淡笑着,“要连这么大的动静都听不到的话,恐怕我的房间早被小偷搬空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装睡?”宝茹撅起嘴。   “看看你想做什么,”家讴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仍轻握着她的手腕,“你刚才不准备偷吻我?”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装睡?”宝茹哈哈笑了,“对了,我发现,你有白头发了。”   “吗,”家讴摸摸鼻子,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看来我真的老了……”   “我帮你拔掉吧。”宝茹把手从家讴的手里抽出来,半趴在枕头上,低头要去找刚才那根白头发,可惜找了很久却都没有找到。   “算了,反正拔掉也还会再长。”家讴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      “你害怕变老吗?”宝茹趴在他胸膛上,他的气息暖暖的,身上有洗过澡后淡淡的柠檬混合蜂蜜、又带一点清凉药味的味道。虽然家讴并没有太严重的洁癖,但每次手术后,他在医院洗完澡后,回家一定会再洗一个。宝茹低头嗅一下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这么近距离地看家讴的脸,觉得他真长得很好看呢。   “衰老自然的生理现象,没有人能够抗拒。”家讴平静地说,“衰老也并不什么可怕的事情,还你觉得我对你来说太老了。”   “只7岁的距离,我们不都已经找到共同的爱好了吗?”宝茹耸耸肩,“而且我觉得你现在要比以前更迷人。”   “我可以把这当成恭维吗?”家讴哭笑不得地说,迷人这两个字,对男人来说可算不上受用。   “当然,你知道吗,”宝茹微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会交到这么帅的男朋友呢。”   “我知道你比较喜欢内在美。”家讴又用苏世扬来嘲笑她。   “能找到你这样内外兼修的就更好啦。”宝茹的脸皮可比家讴想象的要厚多了。   “所以呢?”家讴失笑。   “觉得简直赚到了!”宝茹得意到不行。      家讴真不知道她在高兴些什么,他捏了下她的鼻子:“面试怎么样?不说了晚上见吗?”   “可我想早点见到你。”宝茹撒娇地蹭了蹭家讴,面试的最终结果要下午五点以后才公示,宝茹觉得她等不到成绩出来再见家讴了。   “你不该到这里来……”家讴的表情突然变得怪怪的。   “?”宝茹不解地看着他。   “……你难道不知道……刚睡醒的男人很危险的吗?”   “我不知道……”宝茹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家讴。   “也许……等下你就知道了……”家讴突然握住她的腰,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   “呀!”宝茹惊叫一声陷在枕头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家讴用力吻住。他很用力地吻着她,有点粗鲁地吮舔轻咬着她的唇舌。宝茹羞涩地回应,觉得快喘不过气来,可分明又愉悦而兴奋的。这跟平时的家讴不太一样,她一直以为家讴温柔的、克制的,没想到,家讴也可以粗鲁的、热情的。   他亲吻着她的脖子和耳垂,宝茹觉得又麻又痒,感觉怪怪的,于红着脸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家讴抬起脸来,好像有点不满。   “以前我跟家恩很无聊地讨论过……那个……我们猜你在床上会什么样子的……”宝茹很难为情地小声说完,赶紧把脸埋到家讴胸前。   “那么,结论?”家讴的表情十分玩味。   “……”宝茹抬眼看了眼他的表情,心里抖了一下,决定沉默,她直觉此时还不要挑衅他比较好。   “……”家讴失笑,却对她的沉默表示满意,于决定用行动告诉她,他在床上什么样子的。    47、十六、(2)   宝茹和家讴的订婚办得很简单,不过选了个日子,两家人抽空一起外出吃了一顿饭。然后姨妈以男方家长的身份,送给宝茹一些首饰。   但,爸爸妈妈和姨父姨妈都穿起了很正式的衣服。尤其爸爸,早上宝茹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听见宝茹叫他,爸爸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笑了:“你妈妈忙着吹头发,我自己不知道要选哪条领带……”   宝茹走过去,选了一条红色的,帮爸爸打了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傍晚走在去饭店的路上,宝茹觉得几位老人家神情庄严得简直像要去参加投票选举。她回头笑着偷偷对家讴说了早上的事情。   “我觉得我爸好像比自己去参加演讲还要紧张。”宝茹笑着说。   家讴却沉默了一下,才转头对她说:“你爸爸大概舍不得把你嫁给我。”   “吗……”宝茹惊讶地看着家讴。   家讴居然也一脸严肃。      到饭店的时候,家讴的父亲也来了。这宝茹第一次见到家讴的爸爸,那一位清隽儒雅,十分健谈的人。以他那个年纪来说,算保养的很好,气质也十分出色。吃饭的时候,宝茹又看了眼一旁沉默寡言的家讴,觉得虽然家讴遗传了他爸爸的相貌,但在性格上,却截然不同。或许他真的比较像姨父吧。   饭后,家长们有事商量,宝茹和家讴散步回去。   “你爸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吧,”宝茹挽着家讴的胳膊跟他开玩笑,“就算现在看起来也还很有魅力啊。”   家讴沉默了一会,却突然问她:“你觉得,他个什么样的人?”   “你爸吗?”宝茹吐吐舌头,“我还第一次见到他呢,不过,看起来应该个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吧。”   “作为一个语文老师,你的词汇怎么能这么贫乏?”家讴敲敲她的脑门,对她的形容很无语,却又觉得宝茹形容得没错,他也想不出更准确的词来形容自己的父亲。   “你们……关系不好吗?”宝茹摸着脑门,不解地看着家讴。   “从我5岁开始,就伯父在抚养我,他并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家讴淡淡地说。   “我也很感激姨父,”宝茹靠在家讴的肩膀上,“因为他把你带到我们家来,不然我都没有机会认识你。”   家讴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眉毛上的疤痕,淡淡抿了抿唇角。      “你爸爸,好像并不很欢迎我呢。”宝茹想了想,说。   “他的标准跟我从来都不一样,”家讴看着前方,神色有点冷淡,“他跟我妈当年家里安排结婚的,一直都嫌我妈妈土气没有文化。后来恢复高考后他考上北方的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可靠的人选,然后写信回来要求离婚。我妈觉得一个人养不了我,于只能拜托伯父照顾我……   “……”宝茹呆呆地看着家讴,虽然他的语气已经尽量轻描淡写,她却觉得十分难过。尽管早就知道他父母离婚的事,但从家讴口中说出来却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家讴却一脸平静,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为这种事情悲伤没有意义的。如果那父辈的选择,那至少,他对生活也有自己的选择。真实得面对这件事情,让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对目前拥有的一切,他都觉得感恩,他已经有他想要守护的家人。      “所以,”宝茹犹豫着,还忍不住问了那个已经想问很久的问题,“你不愿意结婚的那次,因为你爸的关系吗?”   家讴愣了愣,却淡淡自嘲道:“在这种事情上,他反倒偶尔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努力想在我的生活里找回一点发言权了。”   “那女方岂不很受打击?”宝茹问,“她应该很喜欢你吧。”   “这对谁来说都不件轻松的事,”家讴淡淡地垂下眼,“既然已经知道不适合,那么就不该再勉强在一起。”   宝茹想起世玉的离婚,在婚礼前扔掉三百张喜帖和在婚礼后法庭上相见比起来,哪个更需要勇气?的确,这对谁来说都不件轻松的事。有的时候,感情一种惯性,即使明知前头无路,却已经无力抽身返回。      “你在想什么?”家讴低头,发现她在发呆。   “……”宝茹摇摇头,天气冷得很,一说话呼出的都白气。她看了眼路边商店打扮起来的橱窗,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今年的圣诞节已经快要到了。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渐渐有一片两片的雪花飘下来。宝茹转头对家讴说:“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这样……就订婚了吗?”   “那你以为订婚什么样的?”家讴扬了扬嘴角。   “不知道呀,”宝茹摇摇头,“但总觉得,不该这么吃一顿饭就定了的事。”事实上,妈妈和姨妈他们只在饭桌上讨论起婚礼筹备的细节来,这种事,明明在家里就可以讨论,宝茹觉得很窘。   家讴咳嗽一声,露出怪怪的神色:“至少,你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你的人了。”   “吗?任我处置吗?”宝茹的眼睛亮了起来。   “……”家讴没想到她这么得寸进尺,愣了好一会,才木着脸很勉强地说,“任你处置……”   “那我要你背我。”宝茹晃着家讴的胳膊撒娇。   “……”家讴瞥了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点不自然得咳嗽一声,“现在人很多,回去我背你上楼。”   “可我想你现在背我。”宝茹才不管,跺一跺脚,胡搅蛮缠起来。   家讴一向吃不消她撒娇的,只好无奈一笑,半蹲下来,一边低声催促她快点。   宝茹开心地趴在家讴宽阔的背上,两手绕在家讴的脖子上,侧脸贴在家讴轻软浓密的头发上。      “你倒一点都不客气,”家讴托一下她屁股,“晚饭还吃那么多,故意的吧。”   宝茹哈哈笑了,贴在家讴耳边小声说:“那天你不说过,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外科医生的体力嘛。”   “……”家讴嘴角抖了抖,十分后悔一时失言。   “而且那个时候你也没有嫌我胖……”宝茹委屈得小声抱怨。   “……”家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要比谁脸皮更厚,宝茹从来不会输给他的。于只能老实地背着她,幸好离宿舍也不远了。      走在宿舍楼下时,虽然雪下得不大,头发和睫毛却已经湿漉漉的。却见停车的水泥地上车灯一闪,有人从车后走出来,走到单元楼门口的灯下宝茹才看清家讴的那名同事韩宥。   韩宥也看到他们,愣了愣,随即对家讴露出一个“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家讴仿佛有些尴尬,但也没有理他,只背着宝茹继续往上走。   韩宥跟在他们后面上楼,一边跟他们聊天,他忍俊不禁地对家讴说:“你这个小女朋友……”   “不小女朋友,”宝茹更正他,“现在已经未婚妻了。”   “哦?”韩宥惊讶地看了一眼宝茹,又看了眼家讴,却很快就笑着说,“难怪今天去11楼听说你跟人换了班,太不够意思了,这样的好消息也不通知一声。”   “到时候会请你喝喜酒的,”家讴淡淡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回头再说吧。”到三楼,韩宥朝他们摆摆手,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宝茹回过头去,正好那个韩宥也回过头来,他冲她咧唇一笑,宝茹却对他做了个鬼脸,韩宥一愣,很快却又笑了。他那样的人,笑起来也十分勾人的,但宝茹偏偏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很讨厌。      “你不喜欢韩宥?”家讴转头看见韩宥朝他耸了耸肩,便问宝茹。   “嗯,他看起来不个正经的好男人。”宝茹想了想,还没有说世玉的事。   “上次不还夸人家帅。”家讴不解。   宝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注重内在美。”   家讴摇头失笑。      到门口的时候,家讴要找钥匙,让宝茹下来。   宝茹不肯,只伸了手说:“在哪个口袋,我帮你找。”   家讴不说,宝茹便自己找。   她晃来晃去硬要找,家讴只能弯下腰来配合她。她一手抱住家讴的腰,半个身子滑下来,先在家讴的外套口袋里摸了一圈,没有找到,于侧过身,把手伸进家讴的西裤口袋里掏。她在左边的口袋里摸了很久,没有摸到,正准备换右边,却被家讴捉住手。   “?”宝茹趴在他背上不动。   “要不你动作这么鲁莽,我真要以为你在故意跟我调情了。”家讴放开她的手,一手托住她,另一手从右边的裤袋里拿了钥匙开门。   宝茹脸一热,可他也没有拒绝啊,真得了便宜又卖乖。      宝茹看着低头开门的家讴,看他古董白色的挺括的衬衫领子里露出的一小节瘦硬的脖颈,突然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柔软的疼痛,从心底弥漫开来。   “我爱你。”宝茹顿了顿,伸手用力抱住了家讴的脖子,靠在他耳边低声说。   贴着她的背倏地一僵,家讴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走廊里一下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顿了几秒,家讴打开了门,背着她进去。   “我爱你。”在黑暗中,宝茹又低声说了一次。   “……”家讴转身把她放在门口的流理台上,黑暗中宝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头安静的鹿,在没有开灯的半明半灭的房间里,清亮的很。   “……我很高兴跟你订婚。”宝茹甩了甩腿,说。   “……我也。”家讴伸手拨开了她的刘海,粗糙微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眉头的那道疤痕,然后低头很温柔地吻她的嘴唇和耳后,拉开了她桃红色的围巾,把脸埋在了她光滑的脖颈里,抱紧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那个背着掏钥匙的桥段,我也有点怀疑实际操作的可能性,有兴趣地姐妹不妨试验一下看看能不能成功。估计女生轻巧一点可以做到的。不过会很暧昧倒肯定的。 48、十六、(3)   平安夜家讴要值班,宝茹去附近的进口超市买了寿司和鳗鱼饭带去医院。这他们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却只能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安静地度过。   下午,她和文雯一起去做了手工香皂,宝茹把香皂做成了一颗苹果,用来送给家讴。文雯抽了抽嘴角:“这对程医生来说,会不会太幼稚了?”   “今天不平安夜嘛,”宝茹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用草本做的香皂洗手比较不伤手。再说,我还准备了其他礼物。”   “现在谁还用香皂洗手……”文雯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为什么要把送给姜鹏的做成元宝和铜钱?”宝茹也翻了个白眼,“那不很俗气吗?”   “恭喜发财不好吗,”文雯凉凉一笑,“我就想告诉他,我的确个俗气而世故的女人。”   “……”宝茹一头黑线,他们居然还在闹别扭。      “你觉得房子要多大比较好?”在值班室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家讴若有所思地问宝茹。   “够住就可以啦,不过最好要有落地窗。”宝茹拈了一块海藻寿司塞进嘴里,把不吃的鲔鱼寿司留给家讴。   家讴拈起那个鲔鱼寿司,斜了她一眼,然后自言自语一般慢吞吞地说:“我打算买一套公寓。”   “你不有宿舍吗?”宝茹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啊。”   “总不能结婚以后也住宿舍,”家讴不急不缓地说,“那里毕竟太小,就算你没有意见,你爸妈也会对我有意见的。”   宝茹摆摆手:“他们能把我顺利嫁出去已经很欣慰了,不会在意这些的,而且妈妈前几年买了一套两房的公寓,说给我做嫁妆的。”   “那他们的房子,”家讴淡淡地回应,“我们没有理由让他们操心这些事。”   宝茹把嘴里的寿司吞下去,正要反驳,但听到“我们”这两个字,又不由从心底生出一丝甜蜜来,舍不得反驳了。她知道家讴有自己的主张,或许在房子这个问题上,男人总努力想掌握发言权的吧。   而她对置办一个新房,突然变得期待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她跟家讴,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了。在诺丁汉的时候,宝茹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家恩跟周禹。他们拥有一个很漂亮的大房子,有红色的屋顶和大理石砌成的墙面,门前有花园和草坪,冬天可以生壁炉,洗手间铺柔软的毯子,双面的厨房很奢侈。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躺在门廊上的躺椅里看书晒太阳。      “你认真的吗?”宝茹想了想,问家讴。   “当然,”家讴吃着鳗鱼饭,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那我们买一个带花园的洋房吧,”宝茹也很认真地说,“等我拿到正式的工资以后,我帮你一起还贷。”   家讴放下筷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嘴角却轻轻扬起来。   “你笑什么,我认真的,”宝茹不服气,“虽然我的薪水不很多。”   家讴似笑非笑:“我只很高兴你这么自觉。”   “……”宝茹翻了个白眼,原来家讴一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厚道啊。      吃完饭家讴送她下楼回家,这一天恰好周末,市中心的中央大道上火树银花人来人往。宝茹不由怀念起去年平安夜院子里的灯火来,尽管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刻,但最重要的人已经在身边。   尽管这样,在平安夜一个人回家还有点失落啊。文雯早就警告过她,外科医生又忙又粗心,脾气也不好,受到的诱惑也很多。可那也没有办法,谁让她喜欢上的一个外科医生呢。而且宝茹总相信,家讴就家讴,他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不过,直到走到僻静的路口把她送上出租车,家讴都没有送给她礼物。他真的忘了吗?还太忙了没有时间买。   “那个……”宝茹站在车门前拖拖拉拉。   “?”家讴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   “你还没有送礼物给我……”宝茹撇了撇嘴,不要告诉她他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她都已经送给他香皂和一套精装版的侦探小说了。   “不已经送了吗?”家讴居然一本正经地说。   “?”宝茹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在跟她开玩笑吗?   “我以为那很有诚意的礼物了。”家讴神神秘秘地说。      宝茹一头雾水地上了车。   她想了想,决定打电话给家恩:“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女人最有诚意的礼物什么?”   “……我想,”家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遥远,“大概给女人一个家吧。”   “哦……”原来如此,原来家讴送给她的礼物这个,宝茹愣一愣,喜悦就从心底爆炸开来,她用力抿着嘴角,却怎么都抿不住笑意。   “你在傻笑什么?”家恩在电话那头狐疑地问道,她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大概终于清醒了吧。   “没什么,”宝茹清清嗓子,“我不打扰你了?”   “现在上午十点,我们还在睡觉。”家恩的语气,却不止在睡觉的意思。   “噢,抱歉,”宝茹就要挂电话,却突然想起来,“等下,你确定你刚才那句话不房地产广告的文案?”   “……”家恩给她的回应,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周三家讴轮休,宝茹跟他一起去看房子。对于家讴要买房这件事,爸爸妈妈虽然觉得没必要,但也不反对,毕竟如果不住的话,还可以当投资。不过爸爸还让宝茹把家讴叫回家吃了一顿饭,并且两个人在书房里谈话了。   宝茹很好奇爸爸跟家讴说了什么,问家讴,家讴却只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说:“其实有些时候,我会觉得羡慕你。”   “?”宝茹不解。   “你的爸妈都很爱你,有这样一个家庭的确应该感到幸福和骄傲。”家讴说。   宝茹有些感动,却安慰家讴说:“现在,你的人生也完满啦。”   “?”这下轮到家讴不解了。   “因为我的家庭也就你的家庭,而且现在你唯一缺少的妻子也找到了,人生不就完满了!”宝茹说着,却突然意识到,或许爸爸找家讴谈话,就想说这个吧。有时候,尽管彼此都已经有相同的认识,但把话当面说出来的感觉却不一样的。那会更让人感到被认可和尊重,也不会造成不必要误解。   家讴静默不语,脸上却渐渐露出一股温柔的神色来。    49、十七、(1) 宝茹和家讴坐车去了离市区半个小时左右的郊外看花园洋房,房子的外立面做成很浪漫的地中海风格,社区里的绿化也很好。一楼的样板间简欧风格,三房两厅,敞开式的厨房、客厅和餐厅,入户有个小花园,还免费赠送一个100平左右的地下室。   宝茹十分喜欢那个地下室。沿着楼梯走下去,正对着一个小巧温馨的家庭厅,与家庭厅紧邻的影音室,一整面墙大的高清屏幕奢侈到叫人惊叹,堪比一个小型剧场。宝茹拉着家讴在沙发上坐下来,想象着外面下着雨无事可做的晚上,跟家讴一起靠着坐在沙发上看完一部120分钟的电影,就算看《死亡诗社》也很好。或者听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各自看两个小时的书,看到雨停了就踏着夜里的花香上楼去睡觉。   光这样想着,宝茹就已经觉得十分心动。      影音室隔壁一间书房,靠墙立着摆满书的书柜,书柜前一套大而古典的书桌椅。这么大的书房,一定可以装得下家讴那些书了吧。宝茹站在铺满阳光的书桌前,想象着家讴坐在这张椅子上办公的样子,唇边露出一个微笑。书房外面一个阳光房,玻璃做的屋顶和门窗,让室内阳光充足,坐在里面睡午觉或者喝下午茶都很好。      回一楼的时候,宝茹看了眼走在他们前面带路的置业顾问,偷偷拉了拉家讴的袖子,低声问他:“你觉得好吗?”   家讴了然地看了她一眼,一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却慢吞吞地说:“我不会帮你买家庭影院的……”   “……”宝茹灿烂的脸垮下来。   “……不过书房倒值得考虑。”家讴看起来很自我满足。   宝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他说完,却云淡风轻地径直上楼了。   宝茹只能气呼呼地一跺脚跟上去,这个家伙也,太无情了吧。      又去看了一套顶层的跃层,装饰中式混搭的风格。客厅做成挑高,很有设计感。客厅和餐厅之间隔了一道古朴雅致的屏风。主卧用了烧炭木吊顶,鹅黄色的布艺吊灯从顶上垂下来,十分浪漫。楼顶有个很大的的露台,可以种花、种菜、养鱼。铺上防腐木,还能搭个花架和秋千,天气好的时候,便能呆在屋顶上看星星。      “我觉得那套跃层也很好,我很喜欢那个设计师的风格。”中午在路边的餐馆吃饭的时候,宝茹跟家讴念叨。   家讴慢条斯理地吃着宝茹拨给他的茄子,不懂她为什么不吃茄子还要点鱼香茄子这道菜,却不动声色说:“有没有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   “你想说我本末倒置吗?”宝茹舔了舔嘴唇,不以为然。   家讴不置可否:“因为装修设计而产生盲目购买的冲动,显然就中了开发商的圈套了。”   “女人本来就冲动型的嘛,”宝茹争辩,“那你觉得那个房子有什么不好?”   家讴想了想,说:“户型太狭长,所以卧室的面宽都很窄,住起来会很压抑;一楼的采光不太好,白天屋里不开灯有点暗;那样设计的地下室虽然晴天很讨喜但一遇上下雨天就很糟糕;还有,楼和楼之间的间距似乎也太小了一点……”   “……”宝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随便看一看就能知道这么多?”   家讴咳嗽一声,不慌不忙地说:“事实上,来之前我上网做了点功课。”   宝茹恍然大悟:“既然这个房子不好,那为什么还要特地跑一趟?”   “实践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家讴淡淡地说。   “你不理科生吗,哲学学那么好……”宝茹吐吐舌头,“幸好没有叫妈妈和姨妈一起来。”   “?”家讴挑眉。   “要他们来了,一定还要研究风水啊方位啊之类的问题。”宝茹翻了个白眼。   “……”家讴想了想,以沉默表示认同。      下午回到市区,宝茹跟着家讴去F大南操场,因为跟了好几次,所以家讴的朋友们都她这条小尾巴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除了偶尔到场的韩宥会调侃一下,家讴的另外两个固定朋友都显得严肃而神秘,宝茹想,他们大概,不太愿意在老男人们的聚会上欢迎她吧。   对此,家讴的解释却,他们只在认真享受运动的气氛而不把这当成泡妞的机会。   那么,他们果然不欢迎她的,宝茹确信。不过她还很厚脸皮地每次都跟着家讴去了,她才不管咧。      读书的时候,宝茹一直都觉得足球太温吞,几个人把球倒来倒去,其他人在旁边跑来跑去浪费力气,动不动就出界,而且踢了整整90分钟也可能双方一个球都没有进,比起富有爆发力、短距离加速度、可以在零秒出手的篮球来说,实在无趣很多。不过跟着家讴一次次去踢球,宝茹渐渐发现,足球其实也一项很有趣的运动,它没有篮球那么多明星气质、不追求个人英雄色彩,没有那么光鲜整齐。它更团结、更平和、更追求持久性,它不狰狞,却让每一个人都很出色、都很可爱。她喜欢看他们跟着一群大学生一起在绿茵场上奔跑汗流浃背的样子,也喜欢看他们在雨中点球勾着肩筑起人墙时的怒吼,她觉得在泥水里打过滚却笑着爬起来的家讴性感极了。      踢完球后,他们照例去大酒店的顶层餐厅吃提供顶级牛小排并且肉类很多的自助餐。第一次跟着来的时候,宝茹看着几个男人在三分钟内快速地解决掉一大盘色泽诱人的肉类并且动作流畅优雅毫不粗鲁,几乎连下巴都掉下来。除了家讴,其他几个人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一点蔬菜,只在最后吃了一点水果。   宋迟说:“……体能消耗比较大。”   韩宥说:“……草低等动物吃的。”   高斯博说:“……自助餐吃肉类可以使投资回报率趋向最大化。”   “……”宝茹一头黑线地看看他们,又看看一旁安然地吃着生菜的家讴,觉得还家讴最好。他从来都不挑食,并且会把她不吃的青椒、胡萝卜、西兰花、茄子、芹菜之类统统都吃光。      宝茹却没想到这一次,她会在顶层的餐厅里毫无预兆地见到了景湫。那个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在前年的平安夜出现在家讴屋里的、坐在了她贴上陈宝茹专属的标签的沙发上的女人。   如果说在此之前宝茹还有一些疑虑,那么当其他几个人从电梯里出来看到坐在窗边的景湫,然后熟稔地过去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宝茹确信她并不只家讴的一个普通朋友。   他们显然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对她跟对宝茹的方式,不同的。      “我已经帮你们点好了牛排,高师兄三分淋蘑菇酱,宋迟三分带骨,韩宥五分淋黑胡椒,没错吧?还有家讴,”她提到家讴的名字时有刻意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温柔,“厨师长跟我特别推荐了新推出的羊排,我帮你点了一客试试。”   “谢谢。”家讴不咸不淡地说着,然后坐下来。他们选了一张六人座的桌子,宝茹、家讴、宋迟坐一边,其他人坐另一边。      “还有,”她姿态优雅地转头看向宝茹,“我不知道多了一位,需要我帮你点吗?”   她的语气很客气,宝茹却分明感觉到一种不友善的、直接的、带有一点轻视的示威。   不过,反正她也并不爱吃牛排,正想说不用,家讴却突然开口:“把我的那份给宝茹,羊排比较适合女孩子吃。”   “……”宝茹惊讶地转头看了家讴一眼。   “……”景湫也惊讶地抬头看了家讴一眼。   家讴神情淡淡地拿起杯子喝水,韩宥笑得暧昧不明,而高斯博和宋迟则一脸事不关己地起身去拿食物了。      宝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家讴帮她解围了,所以就算此刻坐在对面的景湫比她漂亮、比她成熟、比她高雅有气质,宝茹也突然在心里生出一股孤勇之气,觉得浑身像披上了盔甲,瞬间充满斗志。   景湫却也神色淡淡的,仿佛浑然不觉刚才的尴尬地转过脸来:“你陈宝茹?”   宝茹点头。   “晚上好,我景湫。”她说。   宝茹还点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的平安夜我们见过面,当时你跑来跟家讴告白,不过似乎却失败了。”   “哦,我们现在已经订婚了,”宝茹微微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家讴订了婚最后又不愿结婚的对象?”   景湫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所以你也不必觉得太得意。”   “我并不得意,我很珍惜。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应该彼此珍惜。”宝茹一本正经地说,她昂首挺胸,顶着一头卷卷的头发依然可爱,看起来像头凌然不可侵犯的小狮子,惹得一旁忙着补充消耗的体能的高斯博和宋迟也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韩宥更忍俊不禁,却被家讴狠狠瞪了一眼。      景湫也仿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理会她,只转头继续目光温柔地看着家讴:“订婚并不坏事,为什么不请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家讴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宝茹却突然插进来:“真心的朋友自然会祝福我们。”   “这么说,我们都不真心的朋友咯。”景湫挑眉看着韩宥几人。韩宥无奈地笑了笑,高斯博和宋迟同情地看了家讴一眼,则耸了耸肩,继续动作优雅地吃着他们的牛排,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处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只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并没有很正式,所以就没有邀请朋友了。”家讴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看着景湫。   “原来如此,”景湫笑了笑,“我想,那么你们结婚总不至于也这么吝啬到不打算邀请我们了?”   “我们的婚礼会办得很简单,请不起景湫这么高档的人。”宝茹说。   “既然觉得那样值得珍惜,为什么不办的隆重一点?”   “我们的婚礼,不需要这么隆重,也不要请这么多亲友,只要彼此意愿一致,并且最重要的人到场做个见证就可以了。”   “吗,”景湫冷笑,“要有人在结婚前扔掉300张喜帖闹失踪的话,恐怕你就不会这么天真了。”   “……”宝茹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转头看向家讴。   家讴抿着唇目光淡淡的,而景湫微微笑着,却冷笑。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他们这一桌安静地只剩下刀叉碰在白色陶瓷餐具上清脆的声音。      这次,没有人帮她解围。虽然早知道家讴的朋友并没有把她也当成朋友,但宝茹从没有这样觉得孤立无援过。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在这里跟景湫争吵并且自以为地捍卫她跟家讴的关系简直就像个傻瓜。根本没有人在在乎她!她从头到尾都个局外人。   她一点都不知道家讴跟景湫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家讴现在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傻,很天真。   但宝茹觉得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家讴,然后转头盯着景湫,很严肃地说:“如果我之前还因为你年纪比我大而觉得有点敬畏你的话,现在却觉得完全不必,因为你并不比我更成熟。”   景湫一愣,却哈哈大笑起来。      宝茹低下头用餐,气鼓鼓地吃了很多肉,家讴拿了一杯哈根达斯放在她面前,她推开,站了起来:“我不吃了,我要回家。”   她说完就走,不在乎他们说她幼稚,说她任性不懂事,她完全有理由任性,因为在他们眼里,她陈宝茹早就被贴上了幼稚任性不懂事的标签,她被他们排除在外。    50、十七、(2)   宝茹按下电梯的关门键时,家讴挡住电梯门走了进来。   宝茹瞟了他一眼,然后站到了电梯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家讴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么沉默着直到电梯门自动关上。   “吃饱了吗?”沉默了一会,家讴开口问道。   “我回家去吃。”宝茹赌气说。   “那我送你回去。”家讴神色平静地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宝茹转头看他,不知道他怎么可以那么平静客观,难道他一点都看不出他的那些朋友对她的怠慢吗?还有景湫的讽刺,他仿佛都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自己刚才像个傻瓜。”宝茹垂下头,伤心地说。   “……”家讴转过脸来看她,像要安慰她,“他们刚才,只在开玩笑。”   “我不觉得他们在开玩笑。”宝茹冷着脸说。   “……”家讴撇了撇唇,不置可否,“如果因此而伤心或者气愤,那显然中了他们的圈套了。”   “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就中圈套伤心和气愤了!”宝茹抬头大喊一声。   “……”家讴像被她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在跟她结婚前丢掉了300张喜帖又闹失踪,我不知道你跟她发生过什么就不自量力地跟她较量,还以为自己赢了,所以我看起来很无知很天真?难道你认为我不该感到难过吗?就算这个圈套,难道我应该面对你那位前任未婚妻的嘲笑而无动于衷吗?”   “……”家讴怔了怔,有点艰难地说,“……你刚才,做的很好。”   “我以为你站在我这边的。”宝茹觉得有点累了。   “我并没有不站在你这边。”家讴很客观地说。   “但你并没有对我很坦诚,而你的朋友们也意识到这一点,这让我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很无知很愚蠢。”   “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家讴反问。   “……”宝茹泄气了,她忘了家讴从来不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的看法的,以前她觉得他那样坚定有原则很好,现在却觉得简直可恨至极!   “我不要你送我,我要自己回家!”她跺一下脚,冲出电梯。   这他们交往以来第一次吵架,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时,宝茹瞥了眼一旁沉默着看着窗外的家讴,觉得他看起来也同样疲惫。   车子停在楼下,宝茹跑上楼按门铃,家讴付了钱,跟在她后面慢腾腾地上来了。   妈妈来开门,看见他们一起回来,笑着问:“房子看得怎么样啊?”   “不喜欢,不买了!”宝茹气冲冲地跑到房间里去。   “你看不上冲我发什么脾气?”妈妈莫名其妙地嘀咕着,然后转头去招呼家讴,“怎么回事?”   “……”家讴站在门口瞟了一眼关上的房门,什么都没说。 宝茹觉得快气死了,躺在床上拉开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她默默得流了一会眼泪,也不知道家讴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开机的时候,她看到了家讴发给她的短信:“别跟自己和父母生气,好好休息,明天要降温,注意保暖。”   分明还若无其事的口吻,分明还不懂她的委屈,宝茹还很生气,把手机扔回床头,不想理他。   宝茹不打算主动结束这场冷战,也不指望那么有原则有立场的程家讴先生会主动来解释讨好,因为他分明还一点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她心里却又忍不住还抱着一丝盼望,希望他能有所觉悟,能对她坦诚相告。   她被这样矛盾的心情折磨着,郁郁寡欢。爸爸妈妈都看出来他们吵架了,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却谁都没有跟她提起这件事。大概在他们眼里,谈恋爱的时候,吵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他们一定会以为只她自己在跟家讴闹别扭。   宝茹因此更加失落,草草喝了几口豆浆就回房间了。   下午她去学校办手续,三年级组有一名老师请了产假,另一名老师则生病住院请了长假,都带班的老师,年级里已经有点手忙脚乱了,所以本来她可以年后再上班,现在却被通知元旦过后去帮忙看班。   天气果然降温了,领了教材和备课笔记出来,宝茹瑟缩了一下脖子,后悔没有听话换一件高领的毛衣。   去找文雯的时候她正好结束了下午的课,不过周四全校大扫除的日子,下课铃刚响,校园广播就开始播大扫除的通知。文雯代班分配了一下任务,然后跟宝茹领着一帮学生去打扫图书馆。   “还带三年级?”文雯扫了眼她手里的课本,努努嘴。   “来看班而已,2班的徐老师住院了,请了长假。”宝茹把课本塞到环保袋里,拿起一块抹布打湿了擦窗户,“还有一个新进的老师去带6班。”   文雯倒抽了口气:“真不知道你运气好还运气背,2班可出了名的每届的重点保护班,里面的公子咱们一个都惹不起。”   “你以为其他班的就惹得起吗?”之前在教务处,主任已经跟宝茹把情况说明了,不过现在跟文雯一说,反倒坦然了很多。   “不过这也说明校长特别器重你啊,”文雯故意酸溜溜地说,“而且元旦过后都没什么课了,看着他们自习就行,再说你又不没带过三年级!”   宝茹笑了笑,没有说话。   “怎么了?跟程医生吵架了?”文雯转头看她发呆的样子,不由调侃道。   宝茹惊讶地张了张嘴,露出一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文雯撇撇嘴:“你没发现你擦了半天还在擦那个角落吗?”   “哦……”宝茹有些尴尬,认真地擦起窗户来。   “你觉得,”宝茹顿了一下,犹豫着仰头问爬到窗台上擦玻璃的文雯,“两个人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吗?”   “只不想完全撇清关系的借口罢了,”文雯冷笑一下,“曾经要那么亲密的关系,怎么能甘心退到朋友的位置?”   宝茹愣住,抬头看着文雯,居高临下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倨傲:“所以如果两个人还朋友的关系,就说明彼此还有留恋吗?”   “那也不一定,”文雯转过脸来,挪揄地笑了笑,“怎么了,程医生难道还有前任?”   “他以前有个未婚妻,昨天我们见面了。”宝茹说。   “所以你就很没用地怯场了?”文雯冷笑一下,“她不很漂亮,看起来很老练,又装得跟程医生还有程医生的朋友都依然很熟的样子,也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宝茹目瞪口呆地看着文雯,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韩剧看多了而已,”文雯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就这样中了她的圈套吧?”   “……”宝茹张大嘴巴,“所以你也觉得这她的圈套?”   “你该不会因此跟程医生吵架了吧?”文雯哈哈大笑,“说不定他们根本就好几年没见面了,你表现得这么在乎,她反而觉得你好欺负呢。”   “……”宝茹翻了个白眼,却觉得并不那样简单的事,她一向思维简单感觉乐观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完全乐观不起来,为什么他们都认为这只个轻松的玩笑呢?   “一个老女人而已,怕她做什么,”文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比她年轻,比她可爱,比她有更多选择,最重要的,程医生放弃了她而选择了你,就凭这一点,你就最大的赢家了。”   宝茹努力笑了笑,却依然没有胜利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还在景湫面前自卑了,她不知道家讴为什么会放弃条件那么好的景湫。尽管她告诉自己不该这样去想,那只会徒增烦恼,可却没有办法不这样去想。   她这样不安,只因为太在乎家讴了。她觉得难过,因为比起来家讴似乎并没有同等地在乎她的感受。   把学生送走后,他们去一楼教室外面的水池边洗手。   “今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跨年?”文雯揉着满手的泡沫,对宝茹说,“姜鹏元旦过后就要走了,一起吃个饭就当送行。”   “啊?”宝茹惊讶地叫了一声,“他真的要走了吗?”   “他已经辞职了,”文雯若无其事地说,“机票也早就订好了。”   “你……”宝茹打开热水笼头冲掉手上的泡沫,低着头有些不忍心直视文雯的眼睛,“你为什么不留他,如果你留他,他一定……”   “感情留不住的,”文雯幽幽地打断她,“我也不没有其他选择。”   “……”文雯的确并不没有其他选择,宝茹无话可说。   “再说,他不命中注定要离一次婚吗?我可不想当那个倒霉的女人。”文雯吐吐舌头笑了。   宝茹觉得她还在逞强,却没有办法劝她,文雯从来不乏人追求,但她其实那样要面子又被动的人,即使错过,也从来不愿主动去争取。   晚上,宝茹躺在床上失眠了。一整天过去了,她没有联系家讴,家讴也没有联系她。她虽然气得不想理他,但心底还希望他能主动来求和。可那个家伙,居然真的冷酷得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于开灯坐了起来,看床头的钟,已经凌晨一点了。   她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想起他带她去买戒指那日的温柔还有订婚那天他在爸妈面前答应好好照顾她的承诺,觉得真又爱又恨,一时鼻子又酸了。   手机响了起来,宝茹打开收件箱,家讴发给她的短信:“已经睡了吧?今天很忙,夜班刚抢救完一个车祸胸骨骨折、双下肢完全瘫痪的病重,因为骨髓损伤,他的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术后情况还没有稳定,今晚大概睡不成了,洗了澡在写手术记录前发个信息给你,明天还要降温,注意保暖。”   宝茹怔怔地看着短信,心里涌起一阵不知道难过还高兴的心情。他好忙,一天那么多台连着的手术,说不定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吧。但他还记得值夜班的时候要发个信息给自己,宝茹不由就心软下来。   她按下回复键刚要输入信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呢。哼,这个家伙,就在故意利用她的同情心吧,宝茹愤愤的关上手机,心里却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早上洗漱完出来吃早饭,宝茹发现餐桌上除了豆浆油条和稀饭之外,还摆着苹果派和鲜榨的柳橙汁。她惊讶地看了一眼对面慢悠悠喝着功夫茶看着报纸的爸爸,有些不解地坐下来。在家里吃了二十几年早饭了,妈妈从来不会去买西式的早点。   “早上家讴送过来的,”爸爸放下报纸乐呵呵地笑着,“他说下了班去吃早饭顺便送一点过来。”   哪里顺便了,虽然他们家里军医院不远,但也完全不顺路嘛。宝茹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新鲜的柳橙汁,心里突然很泄气。他还什么都没跟她坦白解释呢,她居然已经忍不住缴械投降了。   不过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宝茹拿起桌上的苹果派,决定下午主动去找他,要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51、十七、(3)   午后下了一场小雨,宝茹从家里出发去找家讴。她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所以撑着伞一路慢慢地走过去。下着雨的路上行人稀少,马路上掉满了被雨浸湿的枯黄的梧桐叶,偶尔有老奶奶牵着被淋得湿哒哒的狗狗在红色的电话亭里躲雨。   宝茹慢腾腾地走着,拐了个弯走进了医院宿舍区。她走上四楼,把还滴着水的雨伞靠在墙上,掏出钥匙开门。家讴不在家,她不知道失望还松了口气。   把带过来的一盒菜肉馄饨搁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时,宝茹发现了家讴给她留的纸条:“下午两点去F大讲课,‘股骨头缺血性坏死系列治疗’,医学院三楼阶梯教室,或许你愿意来听课。”   哼,宝茹把贴在橱柜上的便利贴拉下来,有些被猜中似的不高兴。这个家伙,他难道就料定她会来找他吗?“股骨头缺血性坏死系列治疗”……她才没兴趣去听这种完全听不懂又没有营养的课程呢。   可,她专门来找他的,不去听课的话,她能去哪呢?   坐在屋里属于她的那张沙发上犹豫了很久,宝茹最终还锁上门,提着雨伞下楼了。既然他主动邀请她的,那就给点面子去听课好了。      到F大医学院三楼的时候果然已经开始上课了,宝茹在阶梯教室的后门徘徊了很久,一边瞟着站在讲台上专注地演示着PPT的家讴,一边搜寻着有利的位子。那天上课的人照例很多,除了前面两排,后面几乎都坐满了。医学院的学生真的有那么用功吗?马上就元旦了,换了她,早就和同学一起逃了放假前两天的课出去旅游了。   宝茹小声嘀咕着,终于在倒数第二排中间找到一个空位,她猫着腰进去,正小声跟其他人商量给她腾个位置,没想到突然被人叫住:“那位迟到的同学,请坐在第一排来。”   宝茹直起腰,慢腾腾地转过身去,对上家讴一本正经的视线,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家讴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束手站在讲台上,穿着浅咖色的衬衫和同色系的毛衣,用他那漂亮的眼睛静默而坚持地看着她,好像在说“对,就你”。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好奇地投向她。宝茹有些尴尬,只想掉头出去,于小声辩解:“那个……我不这里的学生……”   “哦,来旁听的吗,”家讴淡淡地说,“坐第一排来吧,前面听得更清楚。”      看来已经走不了了,宝茹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第一排,选了个位子坐下。她回过头去,整个前面两排只空荡荡地坐了她一个人,而后面那些人则都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简直太囧了,大学四年都没这么囧过,她讪讪回过头,眯起眼睛对着正低头弄电脑的家讴偷偷挥了挥拳头,没想到正对上家讴抬头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唇角却微微抿了抿,然后轻声咳嗽一声:“好了,继续上课,下次不管不旁听,请不要迟到。”   这家伙,此刻一定在心里偷笑吧,宝茹翻了个白眼。当然,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彻底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管前面的那个人会不会又故意恶作剧,也不管后面那么多忍俊不禁的视线。不过,他们应该都在认真听讲,也没什么功夫来看她睡觉吧。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宝茹伸了个懒腰,看讲台上照例被学生围住的家讴,瞟了他一眼,然后收拾东西出去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还出了一点点太阳,天空露出雨后黄昏的气象来。校园里来来往往都下了课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高大的梧桐树底下,还有骑着车的青年在坡道上停下来跟女生聊天,然后两个人推着车一边聊一边往宿舍走。   宝茹突然想起在诺丁汉读书的那段时光来,因为那大概,她跟家讴在一起,最开心最无忧的一段时光吧。她甚至怀念起跟他闹别扭的时候,还有每个周六小酒馆的家庭聚餐。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晚会一起走路去车站,早上她要起迟了他就会帮她打包一份三明治带去学校吃,然后在她匆匆下次的时候塞给她。他会陪她去吃绿色的M记虽然他觉得一点都不稀奇,会表现得毫不在乎却偷偷送她精美的礼物,也会因为她忘掉约会的时间而跟她生气,还会故意骗她玩难度很高的拼字游戏然后逼她去跑步和结结巴巴地用英语问路。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面无表情,偶尔却很温柔。虽然他从来都不肯承认,但她知道他一定不无缘无故去诺丁汉的。   还有潘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离开她这个爱管闲事,他应该也有找到能帮助他一起走下去的女朋友了吧。   大概快乐的时光总过得很快,所以快得她几乎都要忘记从前那些快乐了。      我琉璃苣,我不畏惧!宝茹突然握紧了拳头,却慢慢笑了起来。      “一个人在傻笑什么……”家讴拿着书本从教室里出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望望四周,一脸严肃,“还我错过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宝茹板起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家讴却慢慢笑起来,拉一下她扎起来的马尾:“走吧,去吃饭。”   “还早呢。”宝茹板着脸,摸摸自己的发梢。   “那就早点吃,”家讴看着她说,“我没有吃午饭。”   好吧,宝茹承认,当她看到家讴眼里还没褪的红血丝时,她又心软了。      他怎么可以做到这样若无其事呢?因为他比她大了7岁的缘故,还因为他经验比她多?   因为他情商太高,所以他认为她也该用同等的情商去看待事情吗?   因为她天真无知,所以他觉得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吗?   宝茹站在走廊上,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洗手池前洗手的家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爱情就像一场注定的败局,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只不过早一点,或者晚一点。      他们去宝茹和文雯他们常去的那家面馆吃面,去得很早,店里人还不多。家讴要了鱼汤面,宝茹照例要了罗宋面。不过她一点都不饿,只吃了两口就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下午会来找你?”宝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家讴。   “我不知道,我只猜测。”家讴喝着鱼汤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学校听课?”宝茹气鼓鼓地说。   “我不知道,我也……只猜测。”家讴还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   “那你为什么要在课堂上为难我?”宝茹用力瞪着他。   “那为难吗?”家讴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坐前面比较容易看到我?”   “……”宝茹翻白眼,有时候家讴也会让她很无语。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还要藏起来不让我知道?”家讴恢复了正经的样子。   “那因为……”宝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顿了顿,才委屈地说,“难道你觉得我已经不生气了吗?”   “你还在生气吗?”家讴问她。   “对,我还在生气。”宝茹咬牙切齿。   家讴却笑起来:“那就别生气了。”   “……”宝茹目瞪口呆,某些时候,程家讴还真叫人可恨啊可恨。      “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交代一下你跟景湫的事情吗?”宝茹索性摊牌。程家讴先生太会装傻了,她要迂回曲折旁敲侧击绝对不他的对手。   家讴看起来有些好笑:“你想听什么?”   “全都要,包括你们怎么认识的,为什么结婚,为什么没结成婚,现在又什么关系……”宝茹霸道地说,既然他都主动跟她求和了,那么应该做好了坦白交代的准备了吧。   “当兵的时候认识的,她某个领导的女儿。会考虑结婚因为彼此意愿一致,没结成婚因为发现其实性格不适合,现在的关系,”家讴停下来,想了想说,“一般关系吧。”   这也太敷衍了吧,宝茹翻了个白眼:“我要具体一点的。”   “具体一点的话,”家讴很配合,“我父亲因为从政的关系,很希望我们结婚,当时我已经觉得我和景湫不适合,所以和我父亲吵了一架,最后扔了三百张喜帖,开着车失踪了。”   难怪他父亲对他和她结婚好像不太满意呢,宝茹看着家讴,他太坦坦荡荡,她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家讴否说得都实话,但因为答案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纠结叫她失望她就该去质疑它的真实性吗?   这似乎有点可笑了。      “你后悔过吗?”宝茹问家讴。   “我并非一时冲动。”家讴淡淡地说。   “那你们……她好像还忘不了你呢……”宝茹咬着筷子说。   “为什么这么说?”家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赞同地把筷子从她嘴里拔下来。   宝茹吐吐舌头:“她不在圣诞节的时候特地来看你吗?她还记得你爱吃羊排,给你的朋友点他们喜欢吃的菜,她还好像很瞧不起我,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景湫不拖泥带水的人,她那天只在跟你开玩笑。”家讴不太当回事地说。   哼哼,她才不觉得景湫在跟她开玩笑呢,这种女人的直觉,男人大概不会懂的。   “不管怎么样,那她自己的事,”家讴看她不服气的样子,又说,“我跟你说过,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好吧,她承认她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所以才会庸人自扰。      走回去的路上经过中央公园,他们在小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会。宝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而天色也晚了,湖里的鸭子们都已经回家了。他们坐在大树底下,天空已经变成靛青色,湖面很幽静。   “你的朋友们好像很不欢迎我呢……”宝茹捡了颗石子想要打水漂,结果咚的一声,石子直接沉入湖中。   “他们……或许只不知道要跟你说些什么吧。”家讴抢了她手里的石头,很利落地打出好几个漂亮的水花。   “那他们就知道要跟景湫说些什么了吗?”宝茹不服输地又捡起一颗石头,结果还咚的一声,直接沉入湖中。   家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哦……”宝茹很沮丧。      家讴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却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问:“又生气了?”   宝茹闷声摇头,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确实没什么好争的。就算景湫跟家讴的朋友们关系比较好那又怎么样呢,毕竟她要结婚的对象家讴啊,又不他的那些朋友。   这样自我安慰一下,她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家讴突然说。   “去哪?”宝茹回头问他。   “明天再说。”家讴神神秘秘的。   宝茹还想再问,他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宝茹等了一会,确定他已经不打算再开口说话了,于也慢慢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来,发现家讴睡着了。      她在半明半灭的天色里安静地看着他,突然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爱上他。那么至少在她眼里,他还姨父姨妈的侄子,还那个傲慢无礼、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程家讴。他会长辈们总会在饭桌上提起的专业出色的外科医生,而她怡然自得地当她普通的小学老师。他们可能一年才见上一面,也可能几年都不见面。他们八字不合,互相看不顺眼,偶尔会抬杠。在接下来的15年或者30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他们能做的,只把这样熟悉的陌生人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   这样会不会更好?      回去的时候已万家灯火。宝茹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家讴也一起下来了。某些时候,他的体贴很固执。宝茹按了单元门的密码,门锁嗒的一声弹开,她拉开门要上楼,却突然被家讴拉住手,他用另一只手打来了另一边的楼梯间的门,然后把她拉了进去。楼梯间里还黑的,宝茹只听见两声大门反弹门锁自动扣上的声音,他就已经吻上来了。黑暗让索取变得激烈而狂放,他的舌尖勾缠着她,嘴唇温暖而柔软,吻很缠绵。宝茹紧紧抓着家讴的衣襟,紧张到心都快跳出来。因为紧张,感官更刺激,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家楼底下跟男人接吻。某些方面,她觉得自己十分保守,而家讴显然要比她厚脸皮得多。   “喂……”宝茹轻喘着气推开他,压低声音说,“一楼也有人住的,而且一有人上楼灯就亮了,被看到怎么办?”   “那就假装没看见好了。”她没想到家讴居然这样孩子气。   宝茹瞪大眼睛,黑暗中她看不清家讴的表情,但分明觉得他在笑。    52、十八、(1)   这一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宝茹拉开窗帘,分明觉得似乎整个城市也已经有一种迫不及待要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的欢欣了。   下午她接到家讴的电话,才知道家讴说得神神秘秘的事,原来要在下班后带她去参加他朋友的跨年派对。   想起那天在餐厅的不愉快,宝茹心情低落下来,完全没有任何期待。   “我也有朋友的派对要参加,而且很早就答应了。”她不太高兴地说。   “……”家讴并没有觉得太为难,“或者我们可以先去你朋友的派对,然后再去我那边。”   “你愿意去跟我的朋友们见面吗?”宝茹有些吃惊,或许她一直下意识地觉得,家讴并不见得跟文雯和姜鹏他们聊得来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愿意?”家讴吃惊地反问。   “……”宝茹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竟会这样想。原来先入为主人之常情吧,也许并不家讴的朋友们真的在针对她。   所以才会真的有社交圈子这么一说吧。      “所以,你愿意跟我去派对了吗?”家讴并没有太纠缠这个问题,把话又转了回来。   “去,会比不去更好吗?”宝茹还有点犹豫,既然已经明白问题的根源了,也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那么,就没必要强求了吧。   “据说今晚的派对会很精彩。”家讴卖起关子。      宝茹最后还换了衣服,然后去等家讴下班。他们走路去姜鹏的餐厅,那里离军医院大概有三个街口的距离。姜鹏在餐厅门口挂上打烊的牌子,然后把餐厅清场,布置成他的个人告别派对。   “你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他们走在去餐厅的路上,宝茹挽着家讴的胳膊,抬眼看看他面无表情的脸。   “……”家讴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你不会……真的在紧张吧?”宝茹睁大眼睛。   家讴咳嗽一声,转头看她:“如果我承认我在紧张的话,你会不会取消这边的约定跟我去那边的派对呢?”   “当然……不会了。”宝茹做了个鬼脸,有些失望。本来还想捉弄一下他的,但看起来程医生恐怕真的不知道“紧张”两个字要怎么写吧。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文雯,看到家讴后,她做了个很夸张的被惊艳到的表情:“原来这就传说中的程医生。”   “嗨嗨,终于见到程医生本人了,”姜鹏从后面凑上来打招呼,“我还一直以为他跟我的邻居们一样……”   “?”   “你知道他们存在,”姜鹏耸了耸肩,“却从来看不见他们。”   “姜鹏!”宝茹和文雯一脸不想理他。   姜鹏又耸耸肩,哈哈大笑。   家讴宠辱不惊地看着他们,淡淡笑了笑:“看来我似乎没有必要自我介绍了。”   “我们对程医生都久仰大名了,小表姐,你说不?”世玉从后面走上来,笑盈盈地把下巴搁在宝茹肩膀上。世玉跟家讴自然也认识的,她故意来闹宝茹。   宝茹没想到世玉也在,她顺势往客厅望去,更没想到齐晖也在。似乎跟自己的同学恋爱或者结婚真的很不好呢,因为如果不幸分手了,却往往还有共同的朋友圈子存在。   她开始相信今晚这个告别派对一定不会太无聊。      餐厅里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舞台,每个人都被拱上去表演节目。   宝茹吃着无限量供应的烧烤,偷偷瞟一眼一旁的家讴,有点担心他被点到。但他看起来很淡定,好像一点都没有在担心这件事。   “你想好要表演什么节目了吗?”她低声问家讴。   “没有。”他居然坦白地说。   宝茹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你不怕突然被点到吗?”   他看了看四周,用很严肃的表情低声说:“我在想,不如我们趁没被点到前偷偷走掉好了。”   宝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几秒,她忍不住就要大笑起来,却突然被家讴捂住嘴,一把拉了出去。      到外面马路上时,宝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程家讴先生也会怯场的,并且还这么没有风度地落跑。哈哈,宝茹打赌他刚才一定在死撑。   她笑到肚子痛只好蹲在地上,直到家讴想要装作不认识她转身往前走才收敛一点。   “嘿,你要不要直接承认你刚才在怯场算了。”宝茹跳上前勾住家讴的手臂。   “……”家讴没有理她,直到他们走出去好长一段路,才撇了撇唇说:“人生难免会有意外。”      “你确定这里吗?”他们站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前,宝茹看着那个很像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故事里的大门,不确定地问家讴。   “我很希望我搞错,”家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邀请函,“但确实这里。”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沿着斜坡走下去。门口挂着休息的牌子,墙上的英文字体显示了这里一家画廊。家讴咳嗽一声,正要抬手敲门,却突然被宝茹拉住。   “让我试试。”宝茹笑嘻嘻地说。   家讴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摆出一脸“你最好不要那么做”的表情看着她,不过最后还退后一步,背着手站在一边看她表演。   宝茹假装没看见他的警告,笑嘻嘻地把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用愉悦地声音对着门说:“芝麻开门。”   果然,家讴翻了个白眼,她简直太好预料了。   宝茹回头朝他吐吐舌头,正要说话,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高斯博抱着臂站在门口,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对宝茹微微一笑:“猜中通关口令的人今晚会有礼物。”   “真的吗?”宝茹惊喜地问,她回头朝家讴眨眨眼睛,看吧,无趣的人没有礼物。   “……”家讴无语地耸耸肩。   “请进,节目马上要开始了。”高斯博侧身,让他们进屋。   宝茹勾住家讴的胳膊,突然觉得期待起来,如果她不来这个派对,说不定真的会错过很多。      他们进屋后,房间里的灯就被关了。然后,嵌在墙壁上的烛台被点亮,高斯博发给他们每人一支蜡烛,示意他们借烛台上的烛火点亮蜡烛,然后跟着他往里面走。   宝茹好奇地四处张望,借着手里的烛光,她发现沿着长长的走廊进去,墙上挂着的果然一幅幅画。   “这里真的一家画廊吗?”她悄声问家讴。   “我想,也许这得视主人的心情而定。”家讴斟酌着说。   “所以……”宝茹指指走在他们前面的高斯博,小声说:“他今天心情不好吗?”   “我今天心情很好。”高斯博突然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微笑着说。   烛光照得他的笑容阴森森的,颇有夜访吸血鬼的电影效果。   “哈,哈……”宝茹只好干笑了两声,然后装作东张西望。      走到里面的时候遇见韩宥他们,他们同样每人都拿着一只蜡烛,正围在一幅画前。不出意料地,景湫也在。她穿一件羊毛连身裙,肩上围着一块漂亮的皮草,手里擎着一只白色的蜡烛,烛光里,她看起来轮廓朦胧五官漂亮,就像从画里面走出来的。   即使不情愿,宝茹也必须承认,景湫个大美女。   这种事实,就算你可以找各种理由告诉你自己你不在乎,却发现那些理由只会让你更捉襟见肘。      不过,黑暗或许个好主意,这让大家放下了灯光下的戒备,看起来都很放松。   “所以你们不觉得关了灯点着蜡烛看画比较有意思吗?”高斯博摸了摸鼻子,问道。   “所以接下来要秉烛夜谈吗?”景湫拉了下滑下来的披肩说。   “……我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韩宥耸耸肩说,“就好像走进了古墓派的洞穴里。”   “我猜古墓派的洞穴里不会有暖气,”宋迟讲起冷笑话,“我比较怀疑我回去后会不会被什么邪恶的力量所控制。”   “我在想,这里否有一幅画我买的起的……”家讴盯着墙上的画画看了很久,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有收藏艺术品这方面的兴趣……”宝茹惊讶地看着家讴。   “……”家讴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说,“所以,很显然,刚才那句话只个笑话。”   其他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哦。”宝茹觉得糗大了,简直想挖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或者突然刮一阵风,把大家的蜡烛都吹灭。      “事实上,我已经决定要送一幅画给宝茹了。”高斯博突然在大家面前说。   “?”宝茹惊讶地看着高斯博,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而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称呼她为“宝茹”了。   “刚才不说,猜中通关口令的人今晚会有礼物。”高斯博拿起靠在墙边的一幅画,递给她。   原来他说的通关礼物一幅画啊,宝茹愣愣地接过来。她把蜡烛交给家讴,免得滴在画上。那一幅充满童趣的抽象画,很像某个北欧神话的场景,即使不懂绘画的她,也觉得非常美丽。   “谢谢。”宝茹把画抱在怀里,很开心地说。她不曾期待这个夜晚会受到优待,但现在却有礼物可以收,这十分意外的收获。      “不用太感动,只一张版画,我猜不会超过人民币三万元。”韩宥坏笑着说。   “我猜他旗下哪个画家卖不出去或者拍卖会搭售不成功的作品。”宋迟说。   “事实上,这样的版画我们每个人都收过一张,高师兄送你画,往往教唆你买他的画的开始。”景湫说。   宝茹笑了,尽管听起来酸溜溜的,但这一次,她相信他们真的只在开玩笑。而高斯博会送给她画,应该也意味着她已经被他们这个群体所接受了吧。   她转头看向家讴,烛光中,他朝她微微点了下头,眼神明亮而温暖。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她来参加这个派对了。      “等等,我也有礼物要送。”景湫突然宣布,“送给家讴。”   “?”大家似乎都有点惊讶,看看她,又看看家讴,气氛一时变得有点诡异。   宝茹也看着家讴,家讴耸耸肩,露出一个毫不知情的表情。   “什么?”家讴淡淡地问景湫。   景湫没有回答,她把蜡烛放下,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家讴。   如果宝茹没有看错的话,那一把汽车钥匙。   家讴看着半天,却没有伸手去接。   气氛一时冷场,宝茹转头看到其他几个人脸上略微玩味的表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不知要如何收场的时候,灯突然亮了。高斯博去开了灯,男士们咳嗽一声,自动走到画廊外面去抽烟。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家讴侧脸问宝茹,仿佛没看见对面那个执着地握着车钥匙的景湫。   “好啊。”宝茹点头,又看了眼仍然站在原地的景湫。   “家讴,我想跟你谈谈。”景湫叫住他们。   犹豫了一下,家讴答应了。   “你先去吃点东西。”他神色平静地对宝茹说。    53、十八、(2)   虽然关灯看画的派对有点怪,景湫的存在也不能让人感到愉快,但不可否认今晚的自助餐非常棒。宝茹一边吃着培根卷和通心粉,一边偷偷观察远远地站在画廊门口谈话的家讴和景湫。   哼,她决定放肆地喝一点酸酸甜甜的鸡尾酒,谁让家讴抛下她一个人去跟前女友聊天呢。      刚才关了灯没发现,这个由地下停车场改造成的画廊比她想象的要大上很多,并且装修得很有艺术品味。并列垂吊的吊灯和落地灯让室内的光线明亮而柔和,原木地板在灯光下泛着有质感光泽,白色的软塌塌的沙发,大概会让人想在这里泡上一下午吧。   宝茹靠在沙发里看着墙上那些风格迥异却都没有标价的画,想象着哪些人会来把它们买走。      “你想知道我跟家讴聊了什么吗?”景湫突然在她身边坐下来。   宝茹吃惊地抬头,愣了两秒钟,然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果然,家讴已经不在门口了。   “如果我说想知道的话,你会跟我说吗?”宝茹扁扁嘴。   “不会。”景湫漂亮地耸耸肩。   宝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漂亮的女人果然很坏。      景湫似乎没听到她那声饱含情绪的“哼”,仰头凝神看着墙上的那些画,突然问她:“你觉得这些画如何?”   “……”宝茹很怀疑她真的要跟她聊画,她很难想象他们两个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画,但这的确……事实。      景湫仿佛也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有没有觉得,男人就像这些画,有的只适合挂在墙上欣赏,一旦冲动买回家,可能会发现其实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放,或者它跟你的装修风格一点都不搭。”   “……”宝茹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这或许……又一个想要激怒她的圈套?   然而景湫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谨慎,继续用一种感伤的语气说道:“它们未必都那么讨人喜欢,但至少对你来说独一无二的。你倾注了感情,它们却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回应,只要有人出更高的价,它们就会被买走被挂到别人的墙上。”   “可它们只能等待被买走,并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宝茹眨了眨眼睛,还忍不住说道。   “它们有资本等待,不吗?它们只会随着时间而增值,变得一年比一年贵。没有画廊会愚蠢地降低自己画家的画价,除非它不打算再开下去。它们看似没有选择,但其实比谁都有恃无恐。而买来收藏的人,可能还会担心它否买对,能否增值,并且祈祷在自己拥有它的期间足够幸运而不会遇上金融危机。”   “如果不那么有把握,如果并不适合,如果觉得他们太有恃无恐太冷冰冰,那么为什么不把它们留在墙上欣赏,硬要买回家去呢?”宝茹不以为然。   “……”景湫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有时候喜欢不一定要占有的,对不对?只要喜欢着就够了。因为我们喜欢一样东西,为了让自己快乐,而不为难自己。”宝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      “我发现……”景湫露出一个“仿佛一点都不想承认”的表情,“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   “我权当你在赞美我吧。”宝茹有些得意,因为尽管景湫看起来不想承认,但很显然她刚才有教训到她。   “当然,也还太天真。”景湫重新竖起她无懈可击的面具,尽管她看起来像气急败坏,   “天真不好吗?”宝茹无辜地眨眨眼睛,不认为那有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也没什么不好,不管到了什么年纪,男人似乎都喜欢天真的女人,或许这多少可以满足一点他们的男性情怀。”景湫刻薄地说,脸上却突然露出一种略显落寞的神态,这让她看起来至少不再那么嚣张了,“但你以为喜欢这么自以为的事情吗?喜欢永远不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很喜欢那幅画,你能够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别人买去吗?也许欣赏可以让你感到快乐,但快乐那么短暂,很快就没有了。”   “……”宝茹突然哑口无言。   “我不吓到你了?”景湫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不要紧张,我只不过想跟你说一些心里话而已。”   噢,宝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一口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她可一点都不相信她的鬼话,并且,她依然相当讨厌她强势而自我的姿态。      但后来……宝茹猜想自己大约喝醉了。   因为恍惚醒来的时候,她正趴在家讴背上,以一种快要掉下去的姿态。   她觉得头昏脑胀,胃里一阵翻腾,于用力踢了踢腿,挣扎着要从家讴身上下来。   “不要乱动,马上到家了。”家讴一手夹着画,一手托着她,第一次觉得买一套带电梯的公寓多么有必要。   “但……那个……我好难受啊。”宝茹捶着脑袋说。   “……忍着。”   “哦……”虽然还不太清醒,她多少还没有迟钝到听不出家讴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此刻,他大概很想揍她吧,但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果然门一开,她就被他无情地扔在床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宝茹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和床都浮在半空中。   她挣扎了一下,然后终于在视线里捕捉到家讴。他抱着臂站在床边,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虽然他也常常面无表情,但宝茹想,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噢……”她头痛地呻吟了一声,“你在惩罚我吗?”   “不,显然你在惩罚我。”他扯着唇笑了笑,可看起来却比面无表情更可怕。   “我做了什么?”她无辜地眨眨眼睛,“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们抽完烟进来之前,你到底喝了多少?”   “……”宝茹吃力地回想一下,她似乎的确一不小心喝了很多。   “所以……你现在想起来了吗?”他冷酷而严厉地说。   “……没有。”宝茹虚弱地闭起眼睛,决定装傻,她总不能承认她真的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惩罚他吧。   屋里一阵沉默,她闭着眼睛等他追问,然而等了好一会,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她偷偷睁开眼,他已经不在眼前了。   宝茹突然一阵失落,他总这样,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地不太在乎。如果她不问,他就不说。如果她不回答,他也并不在意。或许景湫的说法对的,他就像那些挂在墙上的画,以一种天生的清高姿态远离人群。而他们这些人,只适合隔着玻璃远远欣赏他,却永远触摸不到他的内心。      她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觉得清醒一点,然后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去卫生间。家讴已经洗完澡了,他穿着灰色格子睡衣,正准备刷牙。   “你觉得我天真吗?”宝茹靠在门上,歪着头看他。   家讴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问:“景湫又跟你说了什么?”   “那不重要,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她看穿他转移话题的企图。   家讴回头细细看了她一会,仿佛被她认真而严肃的表情逗笑,但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以为称一个女孩天真,那还算一种赞美。”   “我以为那傻气的另一种说法。”宝茹不满地嘟起嘴。   家讴用一种困扰的表情看着她:“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那代表我已经接受了你的一切,不管优点还缺点,你不该再来质疑我为什么选择你。”   “所以你认为我其实有缺点的,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所以你已经开始偷偷后悔了吧?”没有女人可以接受她爱的男人说她有缺点,她总会希望自己在对方心里完美无缺的,即使那只男人善意的谎言。      家讴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天呐,这就女人的歇斯底里”的表情,然后他果断地闭上嘴,开始刷牙,用沉默突兀地中断了这个话题。   宝茹生气地瞪着他,看他沉默地刷完牙,沉默地洗完脸,然后沉默地走出了卫生间。   她扁扁嘴,然后眼泪掉了下来。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立刻回家,但最后还捂着嘴拧开水龙头,然后开始脱衣服,一边洗澡,一边小声地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觉得头痛欲裂,压下去的酒意上涌,胃里又一阵翻腾,于跪在马桶前吐了个稀里哗啦。      外面没有人理她。   “陈宝茹,你这完全自找的……”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狼狈和不堪,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讨厌起来。于慢腾腾地站起来,穿上睡衣,刷牙洗脸,然后用家讴的毛巾擦干眼泪。   抬起头的时候,她突然看见家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她吓了一跳,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在她的预料当中,她原本以为她出去的时候他只会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芝麻开门。”沉默了一会,他突然说。    54、十八、(3)   “……”   “……”   “……”她张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简直无法想象总一本正经的他会玩起这么幼稚的把戏。   安静了五秒钟,大约也觉得这个笑话太冷了,他神情古怪地摸了摸鼻子,用一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口吻说:“我以为今晚这个通关口令还没有失效。”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她用力板着脸,尽管快要忍不住笑意。   他靠在门口,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撇撇唇,用一种说不出沮丧还认命的语气说:“……我算搞清楚了,你果然来惩罚我的。”   “……”她感到受宠若惊,于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笨蛋,你当然也不会以为我完美无缺的吧。”他看她好久都不说话,表情很凶,语气却宠溺的。      她也知道自己今晚钻牛角尖了,但她不会在他面前承认。只眼里又雾气氤氲起来,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她知道自己又轻易举了白旗,她在他面前总这么溃不成军。但不管怎样,她很高兴家讴先给她台阶下。不,不管他多么可恶,他总会先给她台阶下的。      他走上前,刮了下她的鼻子,有些哭笑不得:“你该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你什么样的了,如果我真的嫌弃你不好,我现在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那你觉得我什么样的?”她又哭又笑地说。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给你写过推荐信。”他提醒她。   她扁扁嘴:“但我以为那只敷衍学校的说辞,如果我真的那么优秀就好了。”   “不,不,虽然我用了一点文法上的技巧,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擅长说谎和作弊。”他表情玩味地说。   “那……”她突然恍然大悟,“你现在在跟我道歉吗?”   “……”他表情别扭地抿了抿唇,仿佛挣扎了几秒钟,才妥协一般地说,“我必须得说,首先,我不喜欢女人喝醉,其次,我不接受女人歇斯底里。但我现在也别无选择,以我这样的年纪,我可不敢奢望你先来哄我。”   她快要破功,但还狡辩:“但我又没有真的喝醉,而且我女人,女人总歇斯底里的。”   “……”家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说,过了几秒,他幽幽地说:“你一点都不记得你喝醉以后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宝茹突然觉得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你确定你想知道吗?”家讴面色为难,露出那种“你还不知道比较好”的表情。   “……”宝茹仍一头雾水,却突然有一种将要大难临头的感觉。她定定地站着,等着家讴说下去,但潜意识却告诉她,她最好马上走开,假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该不会……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了吧?”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心里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比如砸了画廊里珍贵的画之类……天呐,想到这里,她内心一阵悲鸣,她无法想象那多么巨大的一笔赔偿,但绝对她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巨款。   “那倒不至于,”家讴同情地看着她,“你只不过说了一些……心里话。”   “什么心里话?”宝茹眼皮跳了跳,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就今晚来说,‘心里话’这三个字并不那么可爱。   “……你说韩宥太风骚,看起来不个正经的男人,总话里带话欺负你;宋迟太冷漠,又高傲,总对你不理不睬;高斯博太世故,直到觉得你对他有价值了才送画给你笼络你;而景湫太强势,总想用自己的意识去操控别人,恐怕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听她发号施令……”   “……”宝茹呆若木鸡。   呆愣了五秒钟,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却觉得……她恐怕再也没脸见人了。   “后来呢……他们……”天呐,她很想骗自己这一切都假的,但她知道家讴从不会说谎。   “没等他们说什么,你已经睡着了……”      “……”宝茹哭丧着脸看着家讴,家讴却很让人讨厌地挑了挑眉,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我倒不认为这坏事……”   “?”   “至少现在他们都知道你不好惹的了,大约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她沮丧至极,“那恐怕因为我以后根本都不敢再跟他们见面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却分明觉得他在挖苦她。她感到十分沮丧,他今晚带她去这个派对,原本一定想缓和她和他那些朋友的关系的,可她却愚蠢地把一切又都搞砸了。      她站在原地发呆,过了一会,却发现家讴已经若无其事地躺到床上看书了。   嘿,难道他一点都不觉得事态严重吗?   宝茹费解地走过去:“你不打算帮我补救一下吗?”   他耸耸肩,做了个“事已至此,还能怎样”的表情。   “可……”宝茹刚要说话,脑中突然有什么危险的信息一闪而过,“等等……你呢?难道我没有对你说什么?”   “……”家讴似乎愣了一下,却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诡异的沉默让宝茹觉得不安起来,或许他之前的生气,不仅仅因为她喝醉造成的狼狈和歇斯底里。然而没等她追问,家讴却撇了撇唇说,淡淡地说:“或许我该感谢你对我的宽容。”   “所以你的意思……我没有对你抱怨对你放肆指责?”宝茹不确定地看着他,一点都不相信他说的话。   家讴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却叹了口气,疲惫地说:“好了,可以睡觉了吗,我觉得新年的第一天已经漫长到不可思议……”   宝茹怀疑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因为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分明并不这回事,但她知道,只要他打定主意不说,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告诉她的。而她又没有办法去跟其他人打听。   她沮丧地拉开被子躺下来,觉得自己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她闷在被子里跟自己生气,过了一会,却突然听见家讴幽幽地说:“坦白说,你否对我有什么不满?”   “……没,没有啊。”她心虚地说,却大约明白,她果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那……”过了一会,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声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沉默了一下,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宝茹微微转过脸,看着家讴在黑暗里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好像比她更沮丧。    55 十九、(1)  家讴并没有接受景湫送给他的车,新年的第一天,他仍然步行去上班。   宝茹不知道那又出于什么样的典故,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那么想知道了。白天在学校改作业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忆那天晚上的事,但如同失忆一般,关于喝醉酒的那一段完全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跨年的烟火美不美。不过,她猜测她一定说了什么很厉害的话,因为家讴看起来,变得怪怪的。   想要就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却不可能的事,她提议不如再请他们一起吃饭,家讴却觉得没有必要。   “如果再见面提起这个话题不很尴尬吗,再过一段时间吧,等我们房子装修好或者结婚的时候。”他说。   宝茹瞥了一眼坐在电脑前的家讴,觉得他好像不太乐意提起这个话题。      最后,她给他们分别寄了贺卡和新年礼物。   两天之后,他们陆续回了短信。      韩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也没有办法,我大概就这么风骚的男人。PS:我很意外家讴会告诉你实情,有时候,虽然比较残酷,但谎言总比真相温暖。不过他那个家伙,还不太乐意说谎吧。”      高斯博:“世故并不我听到的对我而言最厉害的评价,事实上,那很中肯,所以我很乐意接受。PS:欢迎常来画廊参观。”      宋迟:“高斯博早就劝我送你一份新年礼物,那样的话,至少除了冷漠和高傲,我还不至于对你不理不睬。PS:希望这份礼物看起来不那么冷漠。”   宝茹看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宋迟送给她的一条漂亮的皮草围脖,她轻轻抚摸一下,非常温暖。比起来,她送给他的宜家的台灯显得十分冷漠。      景湫:“坦白说,ex的想法并不那么值得你在意。我原本只想给家讴一个教训,但显然你给了他更大的。PS:祝你好运。”   听起来很像景湫一贯的高傲语气,宝茹盯着那条短信,心里有点凉凉的,不安起来。      这一年的包裹姗姗来迟,家恩照例给他们寄来了新年礼物。宝茹在拆包裹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束烘干的琉璃苣,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如果你已经不记得潘锐这个家伙了,那么请把这封信和琉璃苣一起扔到垃圾桶里面。   宝茹微笑起来,拆开了信封。      嗨,亲爱的宝茹,我用了两分钟(两分钟对我来说很久)才下定决心要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期间我有点怀疑,你否还记得那个叫潘锐的家伙?   要那束琉璃苣也无法让你想起来的话,不妨给你一些提醒。去年的平安夜,你放了我鸽子,把我一个人丢在前往伦敦的路上。幸好,你回去找到了你的幸福,这至少让我不会因此太过遗憾。   4月的时候我完成了最后一次复健,决定延毕一年。在离开诺丁汉以前,我曾经来过你表姐家想要找你,最后却觉得也许还不要见比较好。   我其实挺害怕看到你很幸福的模样,虽然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   所以我觉得不应该再打扰你。   也许20岁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唾手可得,20岁以后我面临的不断失去。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五个月让我想起了很多,包括失去的健康的身体,热爱的运动,亲密的朋友,向往的职业……还有时常跑到我脑中的,那年平安夜你走过来跟我说圣诞快乐时无所畏惧的样子,也许你不知道,那对当时的我包括现在回忆起来,都很重要,非常重要的。然后我想,无论怎样,我不能再冒险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11月回到诺丁汉的时候,听说你已经毕业回国。我又去爬了一次山,这次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在山顶的时候,你说过,你也会永远记住那一刻的时光。但“永远”其实一个很渺茫的词,我甚至开始有点担心你否已经忘记了潘锐这个人,站在山顶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突然想要写信给你。   你好吗?我想应该不错。   我也很好,不用拐杖和别人搀扶也能正常走路了。现在正在申请驾照,也许明年能够跟我的学位证一起拿到。      PS:把这封信交给你表姐的时候,她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警告我说,你已经跟程医生订婚了。   那么,为了不浪费她的心意,我决定最后再争取一下。   我还单身,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      圣诞&新年快乐!      潘锐   2010.11.30      宝茹用力揉了一下眼睛,还没有阻止眼眶里滚落的泪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电话埋怨家恩:“你跟潘锐说那种话,一定故意的吧。”   “被你看穿啦,”家恩不否认地哈哈大笑,“你不觉得这样会比较有趣吗?”   “一点都不,”宝茹哭笑不得,“虽然只开玩笑,我也会很困扰的。”   “会吗?”家恩还没心没肺,“我以为你对家讴的心毫不动摇的。”   “那当然。”宝茹说。   “可不要嘴硬哦,”家恩听起来很不确信的语气,“如果动摇了,那也不要紧,不什么不能承认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扫兴?”宝茹感到不满,“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拼命祝福我们吗?”   “我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家恩哈哈笑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拼命争取幸福的你们,所以,根本不要那么在意我的玩笑啊。”   “……”宝茹愣住,她不,对家恩的无聊太过较真了?   因为连自己,都变得不那么确信起来。   她到底对家讴说了什么话,仿佛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们都开始对目前的关系感到不那么坦然和理直气壮了?   但她却不敢问家讴,她害怕那一句很严重的话,严重到足以毁掉他们现在的正朝着结婚迈进的关系。      宝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家讴,他总在忙,很多的手术,休假的时候则在联系年后新房的装修和准备各种材料,因为家讴从来都做事很有计划的人,他甚至画好了各个房间的弱电和强电的电路分布图。   他们还没有买成花园洋房,买了一套三房的高层公寓。也许很多事情并不都能如预期一般完美,比起她的不切实际,家讴个很实际的人。      过年之前,姜鹏终于还走了。宝茹跟文雯起了大早一起去机场送他。   “……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其实我比较想一个人偷偷走掉。”姜鹏皱眉看着眼睛红红的他们,一脸无奈地说。   “你可以试试看这么做的后果。”文雯抱着手臂很凶地说。   “我也不会原谅你。”宝茹点头。   姜鹏哈哈笑起来,“这我第一个没有在国内过的新年,我一定会非常想念你们。”   “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宝茹难过地说。   “如果要结婚,不要通知我了,”文雯转过脸去,“等离婚的时候再联系我吧,如果我还没有等到那个更好的人出现。”   她说完,快速地转身走开,留下面面相觑的宝茹和姜鹏。   宝茹看着姜鹏,尴尬地笑了笑。   “你会回来的吧,”她说,“我可不相信你在国外呆得住。”   姜鹏摸摸鼻子,问宝茹:“你信算命吗?”   宝茹摇头:“并没有。”   “我原本以为自己个很执着的人,但也许事实并不这样。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从小学到现在,我依然很爱她,但她渐渐变得不再让我那么喜欢了,”姜鹏拉了一下背包的肩带,露出那个招牌的满不在乎的笑容,“我想,她之所以那么坚持那个命运,也许也觉得我还没有变成她理想的样子,所以我也还需要很大的努力啊。”   宝茹微笑起来,至少,她知道姜鹏已经妥协了。爱一个人,不可能不为对方做出改变的,除非比起对方,他更爱自己。   “走了。”姜鹏用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一路顺风。”尽管说着再见,宝茹却不再感到难过,因为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宝茹在航站楼大厅的柱子后面找到了情绪崩溃的文雯。   “我不个大傻瓜?”文雯把脸埋在宝茹肩膀上,泣不成声。   “姜鹏还会回来的。”宝茹说。   “不,他不会回来了,他很快就会忘掉我,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文雯擦干眼泪,茫然地看着宝茹,“感情这种东西,并不说着永远就真的可以永远,永远多么渺茫的一个词,时间和距离都会改变一切。”   “那你根本就不该让他走啊。”宝茹生气地说。   “也许你对的,与其渺茫地寻找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很好的人,还不如跟一个人在一起让他变得更好,”宝茹第一次在总神气十足的文雯脸上看到了无助,“但我太害怕了,我只个肤浅而虚荣的、内在空空的女人,即使我现在留下他,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厌倦我了吧……”   “……”宝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每个人都会变,变得更好或者没那么好。也可能只一开始被爱蒙蔽了眼睛,所以觉得只要她,那么其他一切都不那么重要。然而事实上,那并不无关紧要的。   爱虽然还在,但那关系着,你还能不能够继续爱下去。      宝茹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里,胡思乱想着。   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转过脸去,看见机场落地窗前的身影。背后的停机坪上有一架飞机正在起飞,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笑容满面的脸上,那个人看起来还这么爽朗。    56、十九、(2)   与潘锐的重逢太过戏剧化,以致搭他的顺风车回市区的时候,宝茹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从哪认识的这种少爷?”双腿交叠舒服地靠在宽敞的真皮后座上,文雯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问宝茹。   “少爷……”宝茹疑惑地看了把后座让给他们坐在副驾上的潘锐一眼,觉得文雯有点反应过度,“拜托,只普通朋友。”   “我不觉得他对你普通朋友的态度……”文雯神情冷酷地翻了个白眼,要不当时在场,宝茹根本不会相信半个小时前她还在失声痛哭。   “我宝茹的追求者。”坐在前面的潘锐突然回过头来,对他们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态度直白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我没说错吧……”文雯递给手足无措的宝茹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   “……”原本就不知如何解释的宝茹,眼下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于只好保持沉默。   “准确地说,应该过去的追求者,我们好朋友,宝茹,吗?”潘锐又露出一个神气十足的笑容,这句话对宝茹说的。   宝茹点头微笑,很感激他的体贴。这样体贴的男生,能成为他女朋友的人一定很幸运吧。   想必文雯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朝宝茹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潘锐。      潘锐坚持送宝茹到她家楼下。   “给我你的电话,程医生应该不介意我约你出去吧。”潘锐开玩笑说。   “他不那样的人。”宝茹爽快地把电话号码给他。   潘锐朝她挥挥手,把车开走。   宝茹看着在巷子口一闪而过的车尾灯,缓缓吐了口气,依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这年的除夕夜,家讴又轮到值班。姨妈准备好年夜饭,宝茹带了两人份的去医院跟家讴一起吃。但他直到八点多才下手术台,洗了手过来,宝茹等得饭菜都凉了。   “连除夕都这么忙吗?”宝茹吃了几口,忍不住抱怨。   “特殊的病例,颈4-5-6-7间盘突出、后韧带骨化、严重颈椎管狭窄。患者年纪有点大了,所以下午手术进行不很顺利。”   “会有什么麻烦吗?”宝茹疑惑地看看家讴。   家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还要再观察,只能说,我已经尽力了。”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大约饿过头了,没什么胃口。   “尽力就好啦,医生又不超人,当然没办法做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宝茹咬着筷子,又看看家讴,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慰到他。   他看着她,淡淡笑了笑,伸手轻轻拔掉她咬在嘴里的筷子:“坏习惯。”   她笑,又有点恍惚,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了。      “对了,你正月有几天假期?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旅行?”宝茹提议,“去年新年的时候文雯和姜鹏他们去了泰国,最近正好有打折机票,而且这里天气这么冷,去泰国度假应该很不错吧。”   “现在临时起意会不会太晚?”   “当然不会,春假又不旅游高峰,我同学在旅行社工作,去泰国的签证也很好办。而且反正我要到3月份才开学,你也可以跟别人换班吧。”   家讴拨弄着饭菜的筷子停下来,想了一会,说:“我大概没办法连续休那么多天,春假的话,我已经计划趁假期去选一下家具。”   “……”宝茹有点惊讶,心情却倏地掉下来。   原来他已经有计划了,没有跟她商量,也根本不在乎她的假期计划。可他们事实上并不那么急着要搬家,也没有那么急着要买家具,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感到一阵失落,甚至不愿再开口说话。      沉默了一会,家讴突然说:“你要想出去玩的话,可以跟朋友一起去。”   “我不想一个人去。”她突然冷硬地打断他。   家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却没再说什么。他总这样的,对于他不在意的事情,连问一句为什么都觉得多余。此刻,他不过觉得她在跟他赌气而已吧。   窗外陆陆续续开始有烟花爆竹的声音,然而室内,却在那瞬间炸开的绚烂之后,迅速冷场。      并不没人邀她一起出去玩。文雯约她去旅行,潘锐让她带上家讴一起去山上泡温泉。她想了想,还全都推掉。   春假,宝茹还跟家讴一起花了一天去选家具。   她并不反对这件事,对于布置新家,甚至有些期待的。然而当她发现家讴已经做足功课列了清单的时候,顿时觉得兴致缺缺,再也提不起劲儿来。   他已经全部计划好了,整体的风格,家具的颜色,灯的样式,床的尺寸,沙发的材质。   他让她参与一下,但做决定的那个只他。      选床的时候,宝茹对家讴说:“可不可以让我选床?”   “你想要什么样的?”他没有反对,但也没有答应。   “圆形的。”她指了指店里一张紫色的圆形大床,床顶上有一个白色的纱帐,看起来很梦幻。   “那跟我们房间的风格不搭,”家讴说,“床单被子之类也很难买。”   “可我想要圆形的。”她晃着家讴的手臂央求。   家讴按着额角,闭了闭眼睛:“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们躺一下试试。”宝茹拉着家讴一起躺在床上,床顶的纱帐放下来,把他们笼罩在里面。      “有没有觉得很浪漫?”宝茹侧过身,一手支着下巴,低头笑嘻嘻地看家讴。   家讴双手交叠在脑后,朝天躺着:“腿伸不开。”   “怎么会?”宝茹把他的腿抬起来,“明明都在床里面。”   家讴没有理会她孩子气的行为,坐起来用力按了按床垫:“不结实。”   “要那么结实干嘛?”宝茹翻了个白眼。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却站起来走开了。   过了五秒,宝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却也找不出借口来辩驳。      他们最后还没有选圆形的床,当然,如果她坚持的话家讴未必不会买,只宝茹不想被他当成任性的小孩。   她相信爱一个人会乐意为他改变,但家讴依然很少为其他人妥协。      “你自己期待过高,”文雯说,“我跟你说过,老男人都很无趣。”   “我当然知道他什么样子,只希望他有时候能够把我放在同等的地位,跟我商量,而不一个人做决定。”   “也许他本来就这样子的,如果上一个女人能够成功改造他,那么他现在就根本不会跟你订婚。男人到这个年纪,已经定型了,也许要他们结婚很容易,但让他们爱人却很难。”   原来她的确太天真,景湫警告过她,快乐很短暂,很快就没了。然而紧接着要面对的现实却那么残酷,让她招架不住。景湫根本没有介入他们的意图,她不过给家讴一个教训,也叫她认清现实。现在想想她之前的那些怀疑和冲动多么可笑。   “不如考虑一下潘锐,你还有机会。”文雯“好心”建议。      元宵节晚上,潘锐邀了宝茹一起去爬山。   那座山位于市郊的公园,并不很高,但爬起来还比较吃力。然而出乎意料的,晚上居然也有很多人来爬山。   在吴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宝茹还从来没有在晚上来爬过山,然而潘锐似乎总知道很多好玩的事情,跟他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无聊。   “我以前玩摄影,晚上开车来山上拍过夜景。晚上公园会关门,但后山有条小路可以通往山顶,就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潘锐解释说。他可以不用拐杖行走了,他们放慢在速度,跟在众人后面。   “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你以前的生活有多么丰富多彩了。”宝茹开玩笑说。   “有没有后悔早一点认识我?”潘锐得意洋洋地说。   “就算早一点你也不会认识我啊,”宝茹很有自知之明,“我肯定不会你放在眼里的类型。”   “喂,”潘锐苦笑一下,“我没有这么肤浅吧?”   “你这不叫肤浅,叫眼睛长在头顶上。”宝茹走在前面,回头取笑他。   “噢,难怪我会摔断腿。”潘锐自嘲。   宝茹哈哈大笑。      公园里办了灯会,在山顶可以俯瞰一园琉璃的灯火,团团融融,绽放在亭台楼阁间。远处整个城市的夜景,吴城的夜色比诺城更美。   宝茹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她以前不这样的,那个总嘻嘻哈哈快快乐乐的陈宝茹呢,哪里去了?      “谢谢你答应陪我来爬山。”潘锐轻喘着气,在她旁边说。   “这么客气干嘛,”宝茹搓了搓手,在寒风中微笑,“我也很喜欢爬山啊,而且晚上的景色更美,我都不知道吴城的夜景这么漂亮。”   潘锐转过头看着她:“你还记得那一刻的时光吗?”   “当然记得,那天我们爬了四个小时,”宝茹用力点头,“今天只要两个小时了,恭喜你,进步很大嘛。”   “我也没想到……更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一起站在山顶看风景。”潘锐欲言又止,“所以……你现在好吗?”   “一切都很顺利,只……”宝茹顿了一下,“只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吧,我原本以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会孤独了,但现在还觉得很孤独。”   “每个人都孤独的,那跟爱不爱没有关系。”潘锐说。   “吗……”宝茹愣住。   “我以前也不很懂,直到我失去很多后,我躺在医院,他们安慰我的时候,我觉得他们离我很远,安慰很苍白,没有任何帮助,我很孤独;当他们放弃我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很孤独。而现在,就算我已经能够行走在人群中,正常得跟家人一起吃饭相处,在教室上课,我还会觉得孤独。但我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心中默默喜欢着一个人,想念着记忆里美好的画面,就像从冰冷的海洋深处涌出温暖的热流,让我瞬间又充满力量,无所畏惧。”   “如果得不到同等的回应,不会感到沮丧吗?”宝茹吸一下冻得通红的鼻子。   “会,但人生总有缺憾,至少我会记得那些时刻,她与我同在。”潘锐笑笑,看宝茹不说话,又叹气,“真希望程医生不曾我的主治医师,不然我就可以尽情说他坏话了。”   “不要紧,我可以帮你保密。”宝茹哈哈笑起来。      坐缆车下山,他们又去pub喝了一点酒,然后送宝茹回家。   “谢谢你送我琉璃苣。”下车的时候,宝茹说。   “我以为你要假装忘记这件事了。”潘锐说。   “……”宝茹顿时后悔起这个话题,于只好装鸵鸟。   “哈,”潘锐突然大笑,伸手弄乱她的头发,“你还真一点都没变。”   “别开这种玩笑,很无聊。”宝茹装作生气地瞪他,一边把被他弄乱的头发拨好。   “好吧,只要送你琉璃苣。”潘锐半靠在车门上,神情正经起来。   “嗯。”宝茹点头,话虽这样说,她却不知道自己否真的还能做到那样无所畏惧。她看着潘锐,他正等着她握拳宣誓,然而她动了动手指,却举不起手来。   于她放弃,跟他说了再见。      宝茹往单元楼下走去,一边低头在包里找钥匙,摸了好半天,终于找到,抬起头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家讴就站在她家楼底下,门廊上有一盏橘黄的灯,他靠在门边,也不出声,把她吓了一跳。   “你不上夜班吗?怎么会过来?”她走了两步,踟蹰着停下来。   “下午有人过来装地暖,我跟同事换了班。”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噢,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宝茹低着头,有点心虚。她并没有告诉家讴她跟潘锐去爬山,因为反正他也不会在乎。然而此刻被他撞见,她到底心虚的,仿佛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告诉他在机场遇见潘锐。   家讴看了她一眼:“我想大概也没必要,你不跟人有约吗?”   她怀疑他语带讽刺,于脱口而出:“你让我跟朋友出去玩的。”只想先声夺人,却欲盖弥彰。   “我确实这样说过,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那样宽容大量无情寡欲的样子,让她愈发显得底气不足。      好讨厌,她觉得这样的家讴非常讨厌。她不想跟他讲话,她想暂时逃开,可门被他挡着,她无法去开门,她因此气急败坏。   “去喝酒了?”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放心,只喝了一点点。”   “不知道你的一点点多少,”他的表情变得有点严厉,“你大概忘了上次喝醉有多失态……”   “……”她看着他,无法反驳。   “上楼去吧,”他站直身子,“我先走了。”   “你……”宝茹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要走了?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没有理会她,说走就走。      “程家讴,”宝茹叫住他,“你……”   “?”他回过头。   她终究还沉不住气:“你介意我喝酒,还介意我跟别的男人去喝酒?”   他没有回答她,仿佛过了很久,他开口问她:“宝茹,跟我在一起,真的很累吗?”   “……”她呆住。   “跟我在一起,应该很累吧。我工作很忙,本身又很无聊,还很专断,不把别人放在心上,”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跟朋友出去玩很开心,我当然没有理由指责你。”   “我没有这样想过。”宝茹心虚地说,她到底年轻,对很多事情依然贪恋,而她本就个活泼爱玩的人。   “我不喜欢别人说谎。”他语气淡淡的,却让人十分有压力。   “可你也在说谎,你在乎我吗,家讴?”宝茹看着神情落寞的他,“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爱我。”   “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说清楚了,”他语气疲倦,“你以为什么爱呢?”   “至少要相互理解,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确切地知道彼此心中有对方,彼此需要……”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没有?”   “你没有说过你爱我,你都没有跟我求婚……”   “我以为我已经许给你承诺。”   “不,那我求来的,连你都我一厢情愿求来的。”她终于说出心中的话,不由大哭起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错愕地看着她。   “你总让我有这种感觉,我跟不上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觉得好累好累,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   “抱歉,我让你感到这么累,或许一年前的平安夜我应该让你跟他走,那至少我们现在不用面对这种难堪。不,我更不该去诺丁汉,你在那里很好,忘掉一时的迷恋应该很容易的事情。   “我对你并不一时的迷恋。”她抽抽噎噎,心里很清楚,她爱家讴的,只她不知道该如何爱下去,她迷失了。   “谁知道呢,”他冷冷一笑,神情悲悯,“你还年轻,还有很多选择的机会,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你看过我的信?”她捂着嘴愣住,想起她压在琉璃苣底下忘了收好的信,背心一阵发冷。   “我没有看过你的信,”他直直地看着她,“信上写什么了?”   “没有写什么……”她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也发冷,她知道她愚蠢地说错话了。   “……”他抿着唇,良久都沉默不语。   她终于受不了这样无声的控诉,伸手捂住脸:“所以你早就认定我不值得信任的,吗?你认为我年轻,所以我对你的爱很不可靠?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不,也许我太信任自己了。”他扔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走掉。    57 二十、(1)   家讴没有看她的信。   他甚至都没有进她的房间,那封信还压在琉璃苣底下,躺在她的写字台上。宝茹把它拿起来塞到抽屉的最里面。   她可以假装它不存在,却无法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也许她应该去跟家讴解释,但她不想,她觉得好累好冷,她需要先休息一下。   宝茹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蜷起身子,闭上眼睛。反正,家讴总会先给她台阶下的,不吗……      但也许,她还太乐观了。   直到她开学去学校上课,家讴都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也没有像上次冷战一样在夜里给她发信息。他本就寡言冷淡的性格,她却分明感觉到他愈发的冷淡疏离。三月的第一个周六,他们原本定好了一起去选婚宴的饭店,最后却因为他那天有手术,只有她和爸爸妈妈、姨父姨妈一起。   晚上他来姨妈家吃晚饭,却告知了他要出差的消息。      “又要出差?”姨妈端着鸡汤从厨房里出来,“下个礼拜正好帮你们约了婚庆公司。”   “你们去也一样,让宝茹拿主意就可以了。”家讴放下筷子说道。   宝茹瞧了他一眼,默默地低头扒着饭,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当家讴不再专制独断,把决定权都交给她的时候,她反而心虚到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去出差,用很好的借口离开。她却只能留在这里,自食其果,一个人无措地应对婚礼之前种种纷繁复杂又不可或缺的准备,她甚至不知道,这场婚礼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他会先给她台阶下,因为他愿意。但这一次,好像已经不说一句芝麻开门就能通关这么简单的事情。      也许她应该去跟家讴解释,但她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无谓地坚持什么,如果要说什么自尊,她在家讴面前早就没什么自尊了。爱情原本就没有自尊的,如果一个人在爱情面前还那么在意自尊,那或许因为他最爱的还自己。   所以,也许家讴并不爱她。      她变得不想回家,但也不知道可以去哪。于放了学索性留在办公室里改作业备课直到天黑。她也不敢打电话给家讴,也许只因为害怕听见他说他不爱她,如果她没亲耳听见,她还能假装这不事实。   周四放学后,看着屏幕依旧一片黑暗的手机,她终于无法忍受继续当鸵鸟,从学校走路去家讴的宿舍。      在包里翻出了钥匙,宝茹缓缓打开门锁。   他们订婚后,家讴便给她这里的备用钥匙。曾经因此而觉得甜蜜,现在却以为,他不过无可奈何吧,因为总她来找他。她帮他送来清洗干净的衣服,买早中饭给值完班回来来不及吃饭就埋头大睡的他,陪他一起看书做功课,他模拟手术她备课,拉上窗帘一起睡午觉,偶尔在这里过夜……但,难道她不应该来找他吗?   摁下墙上的开关,宝茹站在门口,看着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室内,突然觉得陌生。屋里原本堆着的那些书都已经不见了,要不床上还铺着家讴惯用的暗蓝色的床单,她还以为走错了房间。墙上、床头、桌上靠墙的地方还留着书本移开后的白痕,却显得空荡荡,十分冷清。她不由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奔到卫生间,水池上方并排的两只牙杯,里面蓝色的牙刷被家讴带走了,而她留下的粉色的那只,孤零零地插在里面,无所适从。她突然觉得十分难受,仿佛像被扔下一个人。   她锁上房门,快步走下楼梯,转角的地方不小心狠狠撞到人,没反应过来已经啪的一下摔到地上,手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喂!”对方被撞得有些冒火,抬起头来,却韩宥,他看到她,显然也有点愣住,眨了眨眼睛,揉着额头,一脸“怎么又你”的哀怨神情。   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韩宥,茫然的脸上满委屈。      “那个……”韩宥感觉到麻烦,顿时举起双手哭笑不得地投降,“我必须得说,你先撞上来的……”   然而没等他说完,宝茹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韩宥目瞪口呆,他那样片叶不沾身的一个人,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宝茹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收拾。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手背上,泪眼模糊间只感觉到韩宥也蹲了下来,沉默着帮她把零碎的东西装进手袋里。   “你怎么了?”难得这个厚脸皮的男人也会有尴尬的时候。   “没什么……”她擦了擦眼泪,用力摇头。   “真的没事?”他狐疑地看着她,收敛起一向戏谑的神色。   “没事。”她擦掉眼泪,还努力笑了笑。   “那就好,我现在可真……怕了你。”韩宥抓抓头,开玩笑说。   宝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其实并不讨厌你的。”说完,她抓起背包匆匆跑下楼。   “那个家……”模模糊糊仿佛听见韩宥在背后叫她,但她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不想在这个人面前丢脸的,但那一撞,却成了所有情绪的出口,眼泪就像开了阀的水龙头,再也止不住。      昏昏沉沉地出了楼道,过了一会,眼泪又重新漫上来浸满眼眶。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家恩。   “家恩,家恩……”她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下一秒又要哭出来,“家恩,我觉得好难过……”   “嗨,宝茹,怎么了?”家恩的声音有点模糊,也许她正在忙,但此刻宝茹管不了那么多了。   “家讴他走了,他把他的书都搬走了,他大概不会跟我结婚了……”她断断续续说完,因为哽咽而呼吸困难,心痛到不得了。   “什么?”家恩惊愕无比,“你搞错没?他亲口跟你说不结婚了?”   “我们吵架了,我怀疑了他,他去出差,还把他屋里的书都搬走了,他一直都没有跟我联系……”   “笨蛋,不就搬走了几本书,他都说了出差,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家恩有点气急败坏,“而且这种事,你不会跟他打电话确认么?”   “……”她因为家恩的话怔住,却小声啜泣起来,“我不敢……”   “你这个家伙……”家恩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觉得他不爱我,”她哽咽,“他不爱我,我怕打电话给他他跟我说他不回来了他不要结婚了……”   家恩却毫不迟疑:“家讴他爱你。”   “吗?”她吸一下鼻子,不敢相信。   “我保证。”家恩肯定。   “为什么?”   “你知道他多么难搞的人,如果他不爱你,他大可直接拒绝我爸妈荒谬的建议,从一开始就不跟你来往,相信我,他自己订外卖不会比吃你送的饭麻烦得多;如果他不爱你,他不必在你这个莽撞的家伙跟他表白后担心你给你写推荐信,又借着来诺丁汉交流的机会照顾你;如果他不爱你,他就该让你跟潘锐走,更不会在跟我们去派对的半路上返回来就怕你这个笨蛋还不死心……最重要的,如果家讴他不爱你,他根本不会跟你结婚。”   “可……他也曾差点跟别人结婚……”   “也许他也爱过别人,但那些都过去的事了,那个时空里他跟她的事情。至少那些跟你现在没有关系,也影响不到你。”   “可……他太冷漠了,我感觉不到他爱我,我也不知道一个人这样可以撑多久……”   “笨蛋宝茹,你忘了你有多爱家讴了吗?你忘了你当初怎样爱上他吗?”家恩真的生气了,“谁在我面前保证说一旦认定了那个人一定会一心一意的?”   “我……”她真的忘了,太多的计较让她几乎忘了她曾经多么执着而纯粹地喜欢着家讴,而他们一度因为恋爱和订婚而幸福快乐过,她记得那个时候的家讴十分温柔,不,除了教训她的时候,他对她一直都很温柔的。她突然感到十分羞愧。她忘了,爱情没有保鲜期的,爱情的赏味期限无上限。   “爱永恒的,变的人心,”家恩叹了口气,“还觉得家讴不爱你吗?”   “……”宝茹无声摇头,泪流满面。   EQ140的家恩,她花了那么久都没弄懂的问题,家恩却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她真的太笨了吗?   家讴问她她以为爱什么,她以为她懂的,其实她错了,她根本一点都不懂。      挂掉电话,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见家讴,她想叫他的名字,她想拥抱他,她想跟他道歉,想跟他说不管怎样她都爱他。   宝茹转头往医院大楼跑去,完全没有在意此刻在路人眼里她几乎像个疯子。医院的电梯口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电梯,她等不及,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冲上十一病区。然而当她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家讴出差了,他根本不在这里!   哈,宝茹大口喘气,却突然又想笑又想哭,太多的情绪一时涌上来,她忍不住弯下腰大声咳嗽。   办公室里有人开门出来,擦过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还来不及收拾的情绪和红晕一时间僵滞在那里。   擦过她走了几步,前面的男人迟疑地停了下来,顿了几秒,家讴转过身来。    58 二十、(2)   大约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场碰面,愣在原地无法反应的宝茹甚至忘了她来这里的目的,对视沉默之中,有一瞬间,她第一次在家讴眼里看到错愕和挣扎。她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出点什么,随便说些什么也好,来打破此刻的僵持。但他仿佛也没反应过来,只站在那里,神情甚至有一点感伤。   正吃晚饭的时间,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她看到家讴的嘴唇动了动,她感到一丝希望。   但没等家讴开口,突然有几个人冲他们撞过来。宝茹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已经被大力推到墙上,只看到有人一口唾沫吐在家讴脸上,劈头盖脸地就朝家讴打下去。   宝茹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家讴已经被那几个人包围了。而周围开始有人冲上去,把那几个闹事的人拖着拉开。   她冲进人群,看到中间狼狈的家讴,赶紧从手袋里找纸巾,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污渍,但越急越找不到,只在袋子里乱翻。   “我没事,”慌忙中,家讴握住她的手,神色镇定却愈发冷漠,周围一片混乱,尖叫声、哭泣声,叫喊声,背后那几个人还在疯狂地叫嚣,他仿佛没有听见那些恶毒的话语和凄厉的哭叫,只把她拖到一边,让她先进办公室。   “……”她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   “你先进去,等我处理好这一切。”他推她进去,关上门,留下一脸茫然的她。      过了很久,家讴才又进来,外面的喧哗声已经没有了。然而他的额头肿了,脸脏了,下巴和手上还有指甲抓出的划痕,因为皮肤白而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一件白大褂被扯得皱巴巴。他却不以为意,只面无表情地抽出纸巾,擦掉脸上的污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一切只宝茹自己的一场幻觉。   “家讴……”宝茹捏着手,无措地叫他一声。   “我还有一台手术,你要不要先回家,或者在值班室等我?”他抬眼看她,眼神恢复了一点温度,声音疲惫,却温柔的。   “我在值班室等你。”她想都没想就说。这样的家讴分明她陌生的,她却莫名感到一丝心安。      宝茹在值班室等了五个小时,等到深夜。期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又想起来还没吃晚饭。她并不饿,但担心家讴还没吃饭,于又下楼买了两盒炒饭,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等他。她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不知道等下去的结果什么,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家讴让她等他,她就会等下去。   家讴做完手术洗了澡才过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宝茹站起来,想去热饭,他拉住她:“不用热了,就这么吃吧。”   冷掉的炒饭有点硬硬的,宝茹食不知味地嚼着,不时抬眼看看家讴,家讴却吃得很仔细,把一盒炒饭都吃掉了。把餐盒扔到垃圾桶后,他帮宝茹仔细地穿上外套,拉起她的手回家。   她有些受宠若惊,任他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啊走,等到她意识过来,他们已经走到中央公园了。   夜里的中央公园悄无声息,只剩一排地灯陪伴他们。穿过一大片宽阔的草坪,走进树林,他们在湖边经常坐的那张长椅上坐下来。   还好今晚有月亮,湖面在月光下卷着黑色的波浪。宝茹下意识地靠近家讴一点,他配合地伸出手臂,搭在她右侧的肩膀上。   “你还记不记得我除夕那天做过一个手术?”沉默了一会,家讴说。   “不太记得了,”宝茹想了想,“只记得好像很麻烦。”   “手术不太顺利,但还算成功,患者个78岁的老太太,当时恢复的很好,但回家三天后,就去世了。”   “啊?”宝茹惊讶地抬起头,“所以他们认为这医生的过失?”   “我并不清楚患者回家后发生了什么,”家讴疲倦地揉一下眉心,“我只能说,整个手术和术后的恢复,我都已经尽力,谁也不希望这样的结果。”   “但今天他们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宝茹把脸贴在家讴肩膀上,有点鼻酸。   “事实上,他们把我告上了法庭,你来医院的时候,我刚从法院回来。”家讴语气漠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们没有得到预期的赔偿,所以才会找医闹来医院泄愤。”   “那对你不公平,”宝茹愕然,不由又担心,“他们还会再来吗?”   “总会过去的,”家讴苦笑,“不很狼狈?其实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样不堪的一面,为此我还说了谎,但你还看到了,这算不算弄巧成拙?”   “所以你根本没有去出差?”宝茹在黑暗中看着家讴,不太习惯他突然一次讲这么多话。   “我没有去……”家讴坦白,“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在苛责别人说谎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说谎。”   “你为什么要骗我?”宝茹瞪大眼睛,“我差一点以为你不想跟我结婚了……”   “……”   “你把宿舍的书都搬走了,把牙刷也拿走了,我以为你走了,你生气,丢下一切,不要我了……”她说着就鼻子一酸,哽咽起来,“对不起,那天我说错话了,我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机会,也不用再考虑,我只有你一个机会,你知道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如果我要跟潘锐,我早就跟他在一起了。”   “看起来我的信用似乎不太好,”家讴抚额苦笑,“我只把书都搬去了新屋,这几天,我都住在那里。”   “真的吗?”宝茹不敢相信,“你真的不因为和我吵架故意离开的?”   “当然不,我已经过了这样任性妄为的年纪了,”家讴伸手帮她慢慢抹掉眼泪:“但我承认,我的确对你有一点生气。要知道,在前任女友面前被现任未婚妻说在一起很累,那很丢脸的。”   “……”宝茹惭愧地低下头,噢,家讴说的没错,都喝酒惹的祸。   “……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好。”   “不……”宝茹急切地想要打断他,却被家讴悄声制止,“先听我把话说完……”   家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宝茹就安静下来。   “……从前我以为,生活充满了种种欺骗,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让自己足够强大,不听信,不表态,不盲从,不付出,就不会被伤害……但事实却并不这样,生活依然充满了层出不穷的不愉快,但……”家讴转过头看她,“我遇见的陈宝茹她不一样,她可以随意地信任别人,随意地表达友善,随意地快乐,随意地像个笨蛋,但她让我知道,伤害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爱未必没有被爱幸福。”   “……”宝茹眨眨眼睛,“原来家恩说得对,你真的爱我……”她用一种确信而神奇的语气说。   家讴莞尔,却没有回答:“我其实不个讨人喜欢的人。”   “但我喜欢,”宝茹说,“我三年级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家讴的笑容更大一点:“我常常不确信能给其他人带来幸福,而你也成功地让我感受到挫败的滋味。”   “我爱你,所以觉得幸福,我也会让你觉得被我爱一件很幸福的事。”宝茹说。   “吗,”家讴捏捏她的脸颊,笑了:“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宝茹突然无声流泪。   “你知道今天,当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被告席的位置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尽管我很愤怒,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世上我遇到的自私的人何其多,我自己都不例外,但宽厚如你的人,我只遇上陈宝茹一个,噢,不,还有我们的这些亲人。”   “……”眼泪流得更放肆了。   “现在还觉得我不信任你吗?”   “……”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拼命摇头。   “谢谢你。”   “?”   “这第二次了,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宝茹拥抱家讴,紧紧地抱住,用力吸一口气:“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也可以讲场面话,并且还讲得这么动听?”   家讴扬起嘴角:“不瞒你说,我努力练习了好几天。”      宝茹在三月的春风中醒来,家讴在卧室里装了她喜欢的绿色的窗帘,窗帘被风卷起,带来一片绿荫。地板和衣橱她喜欢的原木色,床单和棉被很柔软。她躺在她和家讴一起选的结实平坦的大床上,幸福地伸了个懒腰,尽管那并不她一开始想要的圆床。   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想法往往会忘记美好的初衷,所以偶尔听听别人的意见也很重要。   这她和家讴教会彼此的第一课。   宝茹盯着天花板发呆,枕边的手机叮一声响起来。   家讴发来短信:“起床了吗?打开右手边的衣橱。”   她依言起床,缓缓拉开衣橱门,里面挂着一件白色的小洋装。简洁的平口设计,剪裁大方,材质细腻,家讴的眼光还那么好。   “接下来呢?”她问家讴。   “化个妆,我现在从医院出发,半小时后见。”   她放下衣服冲去洗脸,描眉,画眼线,刷睫毛,搽上淡淡的口红,然后郑重地穿上家讴送她的洋装,走出房间,在门口换上白色的帆布鞋,带一顶白色的太阳帽,关门,下楼。   她和家讴在街口汇合,家讴穿着深色的西服,还很正式地打了领带,他穿起正装简直帅的要命。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他们走路去民政局登记。   半个小时后,他们从民政局出来。   “接下来呢?”她问家讴。   “去湖边,有人在等我们。”家讴说。   宝茹没有问谁在等他们,她想看家讴表演。      他们又走路去中央公园,在他们常去的湖边,爸爸妈妈、姨父姨妈、文雯、潘锐、韩宥、高斯博、宋迟都在,家恩和周禹居然也来了,还有姜鹏,天呐,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们悠闲地站在湖边,却都穿的一本正经,仿佛要参加一场……婚礼?   宝茹回头看家讴,惊讶得张大眼睛,仿佛要确认什么。家讴读出她眼里的讯息,点了点头,用口型说:“Little but sweet.”   原来他都记得,他早就记得,并且决定要给她一场小而美的婚礼,不需要那么隆重,也不要请那么多亲友,只要最重要的人到场做个见证就可以了。   还有在湖面上快乐地凫水的那些公园里的鸭子们。   宝茹尖叫起来,朝家讴扑过去,她听见身后亲友们善意的哄笑声,但不要紧,那一点都不要紧。   据说,鸭子有种特性,破壳而出时第一眼看到谁,就跟定谁。那么,她从现在开始祈祷,她下辈子还要当一只快乐的鸭子,并在破壳而出的第一眼看到家讴,不管他以何种模样出现,就算怪兽也无所谓。      阳光下,她跳起来搂住家讴的脖子,家讴的下巴上还有伤痕,额头也肿的,他可真个倒霉的新郎,此刻恐怕他一生中最不帅的一天。可他的嘴角高高扬起,她抬起脸,看到他浅笑的眼。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完结的分割线>^_^ 作者有话要说:这结局仿佛清晨醒来前最后那个甜美到让我忍不住微笑的梦,因为太过美好,我甚至舍不得醒来。 全文完 25九、(2) 国庆,诺丁汉下雨。宝茹呆在家里看阅兵的转播,周禹在书房学习,吃过早饭后,家恩打扮一新,看起来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要去哪啊?”家恩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宝茹从电视前抬起头,随口问了一句。   “去机场接一个人。”家恩说。   “接谁?”宝茹顺口问道。   “家讴。”家恩说。   “哦。”例行问候完毕,宝茹把头转回了电视。   等等,脑中空白了三秒钟,突然有什么关键的信息一闪而过。   宝茹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接谁?”   “你不听见了吗?”家恩有趣地笑了,“我要去接家讴。”   原来她没有听错,宝茹一脸震惊:“他也来英国了?”   “对啊,估计中午会到机场,”家恩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来英国做什么?”宝茹不解。   “你觉得呢?”家恩卖起关子。   “至少不会来看我。”宝茹很有自知之明。   家恩哈哈大笑:“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我马上要出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要,我去干嘛?”   “你怕看到他?”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那么在乎他呢!”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不去呢?既然一家人,去接个机也很应该。”   啊,她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去接他呢,反正她也已经死心了,有什么不可以呢?宝茹有些动摇了。   “还有一个不知道好消息还坏消息要告诉你,接下来的四个月,你们说不定每天都会见面呢。” 家恩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宝茹一脸呆滞。   最后还换了衣服跟家恩一起去了机场,到伦敦的时候天已经晴了,阳光明媚。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里,宝茹还有种太不真实的恍惚。家讴真的来英国了吗?他怎么会来英国呢?   他们到的时候还早,站在等候区等待。宝茹随手抽了份一旁架子上的48版的报纸,心不在焉地翻着。   “来了来了……”家恩扯了下她的袖子,然后用力朝人群中朝他们走过来的家讴招手。宝茹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尽管只看了一眼,她却在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家讴,十月初的天气,他穿一件质地比较厚的驼色长袖衬衫和米色的休闲长裤,头发剪短了一点,可看起来气质还那么出众。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就连她出国那天在机场,他也没有来送她,可见这个男人有多么绝情!   噢,宝茹在心里微微懊恼,为什么她还这样在意他,他好不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眼看着家讴朝他们走来,宝茹又迅速把视线落回报纸上,努力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全身都绷紧了。   “你们有没有等很久?”家讴提着行李在他们跟前站定,用他一贯的淡淡的口吻问候,“快降落的时候伦敦下雨,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不要紧,我们都已经习惯英国的天气了。”家恩说,“上次宝茹来的时候也一样,delay了三个多小时。”   家恩这样一说,家讴就顺势把目光转向了宝茹,唇角微扬,眼里有淡淡的疑问。   宝茹不说话,只把报纸放下来,然后慢慢折好,又塞回架子上。   “原本我打算一个人来的,不过宝茹说她也想来接你,”家恩恶作剧地说,“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   天,家恩太可恶了,又出卖她,明明她把她拉来的。宝茹瞪她一眼,原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索性抱着手臂别过头保持沉默。   “吗……”家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来接我。”   “我可不来接你,只过来送一位朋友,顺便而已。”宝茹憋不住开了口,然后迅速转身往外走,“走啦!”   家恩转头好笑得望了一眼家讴,家讴耸耸肩,淡淡笑了下,看起来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回去的时候,家恩开车,宝茹坐在副驾,家讴坐后面。宝茹一路都没有说话,只装着看一路的风景,却竖起耳朵偷听家恩和家讴聊天。   “……前几天你打电话跟我说要来诺丁汉的医学中心交流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伦敦也有权威的骨科机构,怎么会想到来诺丁汉?”家恩问家讴。   原来他来交流的啊,宝茹想。果然,他不会平白无故来旅游,更不可能来看她。不过家恩也太坏了一点吧,她早就知道了,居然没有跟她说。难怪她那天晚上一脸看好戏地期待故事的后续呢。   “皇后医学中心的脊柱外科研究所很权威,我们医院想跟他们建立研究合作关系,所以派我先来学习。”家讴简单地解释。   “原来如此,我说最近怎么这么好,你们都跑来看我,哈哈,不过这样也好,你来了,宝茹就不会一个人那么寂寞了。”家恩又开始陷害宝茹。   “我才没有寂寞呢,念书都来不及。”宝茹在一旁小声嘀咕,可惜没人理她。   “对了,那边有没有给你安排住宿,你要住在哪里?”家恩想起来问家讴。   “已经联系了寄宿家庭,过两天就能搬过去了吧。”家讴说。   “那多麻烦,就跟我们一起住吧,我家又不缺房间,而且离医学中心还比较近。再说我和你姐夫经常会不在家,到时候要你跟宝茹一起,我们还比较放心。”家恩说着,回头对宝茹眨眨眼睛,好像在说“别说我没帮你制造机会”。   宝茹回她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心里却因为等待家讴的答案而紧张起来。   家讴既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看他的意思,仿佛默许了。   到家的时候当地时间快两点了,等了他们很久的姐夫从楼上下来,帮忙把家讴的行李搬了进去,家讴没有拒绝,看来答应住下来了。想到接下来他们要一起生活近四个月,宝茹觉得简直无法想象。可既然她能把苏世扬忘掉,那么应该也可以把对家讴的这份短暂的迷恋忘掉吧。所以在回来的一路上她已经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家讴不喜欢她,而她也不想让自己再那样幼稚而冲动,那么她一定要成熟一点跟他保持距离。   她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   周禹订了位子给家讴接风,一起开车去downtown的餐厅吃午餐。宝茹说太累了想留在家里休息,虽然有点扫兴,不过家恩他们并没有强求。   开门要走的时候,家讴却突然转身看了一眼宝茹,然后仿佛确认一般问她:“你真的不去吗?”   “唔……不去了。”宝茹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赶紧走进了厨房里。这见面后他第一次开口单独跟她讲话,然而拉开冰箱的时候,宝茹又泄气得想,他一定出于礼貌才顺便再问一下的。   她在冰箱里找到剩下的什锦炒饭,用微波炉热了然后端去客厅吃,一边继续看电视。才吃到一半,潘锐打来电话约她去放风筝。   宝茹在康复中心前的草坪上找到了潘锐,天气很好,他坐在草地上,手里果然拿着一只风筝。   “哪来的风筝?”宝茹在潘锐对面坐下来。   “我自己做的,你看看怎么样?”潘锐把风筝递给她。   “很漂亮,”宝茹看着被菱形的风筝底下风吹起的两条彩色纸带,“看不出来你手工这么好。”   “哈,我的优点很多的,你慢慢就会发现了。”潘锐迎着阳光眯起眼睛说。   “真的吗?比如说呢?”宝茹微笑。   “比如我会开飞机,会摄影,也会煮饭。”潘锐眨眨眼睛,用一种沾沾自喜的神情说。   “我想还应该再加一项。”宝茹想了想说。   “?”潘锐好奇地看着她。   “很会追女生。”宝茹说。   “所以你觉得我现在在追你吗?”潘锐玩味着说。   “没有,我不会你喜欢的型。”宝茹确定地摇头。   “那你以为我喜欢的哪一型?”   “长头发,大眼睛,白皮肤。”所谓的漂亮女生,不就要具备以上三要素吗。   “哦,照这样说的话,所有的男生都会喜欢这一型。”潘锐坦白说。   宝茹比比自己,然后耸了耸肩,意思说,她显然不这一型。   潘锐笑了:“事实上,我并没有所谓的固定喜欢的型。”   宝茹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她拿起风筝,笑着站起来,“可以放吗?要怎么做?”   “很简单,牵着它迎着风跑就好了。”潘锐比划着说。   “真的?”宝茹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   “真的,你试试看嘛。”潘锐催促。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把风筝放上去了。眼看着宝茹还在滚动线轴,潘锐赶紧阻止她:“别放太长,太长容易断掉。”   “哦。”宝茹停下来,把手中的线轴插在草地上,学潘锐一样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伸直了腿舒展开身子。十月的阳光很舒服,诺丁汉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他们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着风和日丽的时光。   这样的时光总美好的,可以叫人暂时忘记所有的不快与忧愁。时间变得缓慢,仿佛静止了一般,宝茹痴痴地想,如果它可以定格在这一刻,没有过去也不用想未来,那该有多好。   他们接下来要一起相处四个月,这也事实。   可家讴来诺丁汉了,这已事实。 26九、(3)   “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过了一会,潘锐突然转头问她。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宝茹疑惑地回过头。   “因为爱管闲事今天不想管闲事,”潘锐说,“你高兴的时候可有说不完的话。”   “没那么严重啦,只遇见了不想看到的人。”宝茹笑笑说。   “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一定每天都会很不开心。”   “?”   “因为我每天都要遇见不想看见的治疗师、护理师或者我的心理医生,偶尔还有秃顶、口齿不清又喜欢随堂测验的经济法导师以及喜欢偷窥别人的邻居大婶。”   宝茹笑了出来,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也很有潜质。”   “?”   “你也变得越来越爱管闲事了。”   “真的吗?或许这不坏事,我的心理医生说,一个人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可以帮助激发对自己有利的激素从而达到平衡,可能这就相助的力量吧。”   “所以你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我也希望这样。”   “走吧,”宝茹拍拍屁股站起来,“爱管闲事先生,我请你去喝下午茶。”   “好啊,爱管闲事,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潘锐仰起脸。   “?”宝茹疑惑。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潘锐有点尴尬地说。   宝茹大笑,当然善意的,她帮他拿来拐杖,借给他一只胳膊,让他可以撑着两边站起来。   潘锐腿麻,好不容易站起来,却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宝茹身上。   “喂,你好重啊。”宝茹开玩笑要躲他。   “拜托,就算少了半条腿,我还个身高一八五的男人。”潘锐像只骄傲的公鸡,金鸡独立着。   宝茹翻了个白眼,却还被他的模样逗笑,认命地当他的拐杖。   吃过晚饭才回去,进了门却发现家恩、周禹和家讴三个人都坐在客厅。宝茹被这阵势吓了一跳,选了最近的沙发坐下来:“你们在等我吗?”   “原本要等你一起吃晚饭的,结果太晚了我们就先吃了,你去哪了?”家恩问。   “跟潘锐去放风筝了,今天天气很好。”   “你不很累了吗?还跑去放风筝?”家恩故意说。   “反正呆在家里也很无聊嘛,不说了,我先去洗澡啦。”这样面对面地说话压力太大了,况且家讴还坐在她对面,虽然他只安静得看了她一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刚洗过澡,突然有人来敲门,宝茹以为家恩,擦着头发匆匆跑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家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宝茹错愕地看着他,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妈妈还有伯母托我带了一些东西给你,本来想白天给你的,”家讴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说,“不过似乎没什么机会。”   “哦。”宝茹还有些惊讶,因为前两天通电话的时候妈妈并没有说家讴会来诺丁汉,更别提给她捎东西了。那么刚才在客厅里,他果然在等她吗?   “喏,你的枕头,”家讴从背后把一个枕头递给她,“你妈说你睡觉认枕头。”   “哦,谢谢。”宝茹红着脸接过来,虽然这并不太丢脸的事,却未免太私人了,尤其在家讴面前,现在她可一点都不想跟他分享她的这些怪癖。   “还有一些零食,我已经放在厨房里了,你可以自己去拿。”   此刻的气氛似乎变得诡异起来,他们居然站在她房门口讨论枕头和零食的事情,这会不会太莫名其妙了点?宝茹开始后悔打电话跟妈妈还有姨妈抱怨在这里睡不好吃不惯,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在家讴面前,她实在幼稚的像个小学生。   “还有吗?”宝茹垂着视线,不太敢看家讴的表情,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不合时宜的谈话。   “没有了。”家讴把空着的手插回裤袋里。   “哦,谢谢你,那晚安了。”宝茹作势要关门,要面对面并且单独地跟他讲话,对她来说还有点困难。尽管她内心其实并不讨厌跟他说话,甚至有些期待,更加惊喜他会主动来找她。但自从她做出远离的决定开始,她就已经不容许自己这么任性了。如果甜蜜那么短暂,而幻想之痛那么严重,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那甜蜜。   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你在这里……应付得来吗?”在她关门前,家讴突然开口。   他这算在关心她吗?宝茹愣了一下,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马马虎虎吧,起码比想象的要好多了。”事实上,她读的一年制研究生课程,上十个月课,剩三个月做毕业设计,如果顺利的话,来年十一月左右可以参加毕业典礼。所以这十个月的课程被压缩得很紧,作业也多得要命。最困难的还不只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内容,上课没多久之后他们就进行了分组,所以她还得适应她分到的那组成员各式各样的口音。除了上课觉得很吃力,回去看书的时间更上课时间的两倍多,半夜看着跟《哈利波特》一样厚的原文书,总会觉得很抓狂。   “既然选择出来读书,不如对自己负责一点。”家讴淡淡地点了点头,“那么,晚安了。”   “晚安。”宝茹关上门,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这家伙,他以为他谁啊,凭什么还用那种语气对她说教!他只不过帮她代写了一封推荐信而已吧。果然,他一点都不要关心她的意思,只不太抱希望得来验证一下她所谓出国念书深造的成效吧。   家讴到来以后,宝茹的日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在忙。宝茹依然要焦头烂额地应付上课和作业,家讴也忙着熟悉新的环境,不过比起以前一周工作90多个小时的日子,他现在可以说清闲多了。   除了周末在小酒馆聚餐的tradition,那让宝茹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起点,那曾经被姨妈撮合成一对的日子,只不过地点从吴城换到了诺丁汉。   每个周六家恩都会开车带周禹跟宝茹去市区的一个装潢有点破旧的小酒馆吃晚餐,当然家讴来了以后也一样。或许这在很早之前之前就已经一个tradition了,只不过现在多了他们两个电灯泡而已。跟姨妈一样,虽然家恩看问题的角度从来都跟宝茹不一样,她骨子里其实却个老派的人。 最明显的一点就,他们都很重视家庭成员的沟通。   家讴到诺丁汉的第一个周末,他们照例去了市区那个装潢有点破旧的小酒馆。因为tradition,宝茹没有理由缺席,只能跟家讴一起入座。   “你现在上课能听懂多少了?”周禹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产学研世界里,偶尔也会关心一下宝茹的学习情况。   “一半一半吧。”宝茹瞟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家讴,说,“至少我现在知道哪些地方听不懂可以装懂,而有些地方就算不懂也要弄懂。”课业很吃力,幸好课程本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枯燥,因为学习的教育学,课堂上有很多互动的内容教导他们“探究学习”的能力。   “没出息,”家恩捏了根薯条鄙视她,“你追求的应该听到的都懂这种程度。”   “这应该你的程度吧。”宝茹一头黑线,“不要拿博士们的标准来要求我。”   “错了,”家恩哈哈大笑,“我追求的程度不听都能懂。”   宝茹憋了半天,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然你问家讴好了。”家恩把话题推给家讴。   家讴看了宝茹一眼,淡淡地说:“至少知道哪些懂哪些不懂,这本身算个不坏的进步了。”   咦,宝茹愣住,她一点都没想到家讴会帮她说话。按理说,她这个程度,以他的严苛和挑剔应该相当看不顺眼吧。   她满怀心事地默默地瞟了他一眼,慢慢嚼着意大利面,没有做声。   “别听你表姐吹牛,”周禹也来帮宝茹挽回面子,“她自己读博的时候还延毕了大半年呢。”   “我那因为做毕业设计之前生病了,”家恩反驳,“别说我,你呢,谁考了6次驾照还没考上。”   周禹顿时被噎住,尴尬地抓了抓头,脸上又露出那种无辜求饶一般的神情,顿时把宝茹哈哈逗乐了。   虽然聚餐的时候,宝茹可以对周禹开玩笑,也能跟家恩对掐,却唯独不能对家讴做任何事。整个过程里,他们就像一对闹别扭的人,发誓除非必要,不主动跟对方讲话一样。   当然事实上,闹别扭以及发誓不主动跟对方讲话的,只有宝茹一个人而已吧。程家讴先生已经年纪大到不会闹这种别扭了。有一次他半夜才回来,宝茹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一开门看见他,马上又缩了回去。她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猜想他应该回房了才又打开门,没想到他居然还站在门外,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这下,他总该知道她确实在躲着他了吧。   幸好这样的聚餐一周也只有一次。 27 十、(1)   “天呐,程医生居然跑去找你了!”当宝茹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文雯在电话里大叫。   “我说了,他不来找我的。”宝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已经说第三遍了。   “不都一样嘛,至少这说明你们很有缘分啊,”文雯哈哈大笑,“这也太刺激了吧,他就住在你对面耶。”   “我已经彻底不相信伪科学了,现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简直尴尬死了,”宝茹不以为然,“缘分这种事,你要不幸灾乐祸,就少女小说看多了。”事实上,宝茹相信家恩把家讴安排在她对面的房间住,一定故意的。   文雯哈哈大笑:“坦白吧,你会觉得尴尬就因为还在乎,对不对?”   宝茹闷不吭声,因为她真的并非不在乎,而尽管每天都见到,家讴对她却没什么不同,还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还多年后第一次见面那样。男女的大脑敏感点永远不一样,尽管宝茹已经把每天碰面的次数缩减到一次,讲话的内容缩减到一个简短的问候,要完全保持距离却并不件容易的事,因为程家讴从来不一个能够让她视而不见的存在。   “我突然有种预感,”文雯说,“我觉得你们在诺丁汉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别把你的迷信和妄想症加在我身上,”宝茹不抱什么希望地说,“昨天不知道今天如何,今天更不知道明天如何,所以我从来不去想以后的事,我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拿到学位回家。”   “好吧,你要嘴硬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我说真的,我的预感一向很准。”文雯不厚道地笑。   “既然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应该招架得住了吧。”宝茹只能这样乐观地想。   从第十二周开始,教授安排了课外实践的课程,带他们班的同学陆续参观了诺丁汉的几所中小学。要说英式的基础教育跟国内有什么区别,大概学生没有固定的教材,老师也没有固定的教案,主要围绕《课程标准》自主选择材料,可从网上下载,可从报纸截取,还可从与大家一起研讨中获得。即使采用同一种教材,每个老师的使用方法也不同,同一时间教学内容也可能不一样,但所有的教学内容都要接受学校的定期检查和学生家长的监督。   当然英国的教育也有争议的地方,比如它的全国统一考试(SAT),每次考试后,学校的成绩都在报纸上排序,报上有1000所全国最佳中学排行榜,当地人通过看排序来作为择校的依据和国家评估学校的依据。10多年来,在英国国内一直有人抨击政府公布学校排名的做法,他们认为学校排行榜必然导致师生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应付考试,从而忽略了学生的全面发展。   这点跟国内的应试教育似乎差不多,宝茹心想,看来每种教育体制都有各自的利和弊。   回来后他们分组写报告做课堂讨论,因为宝茹他们一组的成员几乎都来自不同的国家,于他们决定做各国基础教育的比较分析。   下课的时候外面下一点小雨,不用打伞。走上林荫大道的时候正遇上鸭子们回家的时候,沿路又堵了一溜的车子。宝茹站在林荫道的一边,双手插在连帽衣的口袋里,看着这群在小雨里从容过马路的鸭子们,轻声哼起歌来。   “看来你的课堂报告应该做得不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宝茹回头一看,居然家讴。她太吃惊,以致一时呆呆地看着他。   家讴咳嗽一声:“至少有B吧。”   “事实上B+。”宝茹回过神来,有些炫耀的意味,却还很惊讶,家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主动跟她说话,这未免太神奇了吧。   不过这句话说完以后又一段长久的沉默,他们并肩站在人行道上,彼此沉默着没有出声,直到那群鸭子走掉,林荫道上又恢复了通车。   宝茹回头望了一眼家讴,他还站在原地,穿黑灰格的呢西装和象牙白衬衫,像个老绅士。他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要独自先走的意思。   于他们一起步行去车站。   这种相对无言的气氛很尴尬,比在家里还糟糕,起码在家里她还能找到其他事情装作正在忙。可无论怎么搜肠刮肚,宝茹都想不出可以跟家讴聊什么话题。而且跟程家讴在一起,你也永远不要指望他会主动找话题缓解气氛。对他来说,他一定觉得保持安静就很好。   可他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要跟她一起回家?原本她下了课的心情挺好的,还想去M记买个甜筒奖励自己,现在却连甜筒都吃不成了。他们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一前一后得走着,宝茹低着头,跟自己生闷气。   “小心……”肩膀突然被人扶住,宝茹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   “红灯了……”家讴松开手站到了她旁边,淡淡地说。   “哦。”宝茹觉得好丢脸,只好把脸别向另一边,一言不发。   直到绿灯亮了,他们慢慢穿过十字路口走上另一条僻静的栽满了鲜花和常春藤的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算接下来都不跟我讲话了?”并肩走的时候,家讴突然开口。   “没有啊。”宝茹尴尬地笑了笑。   “真的吗……”家讴淡淡看她一眼,“那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怎么像看到鬼一样?”   “……”宝茹只能死不承认,“我只有点吃惊。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听报告。”家讴说。   “哦……”宝茹点点头,半信半疑。   “家恩说你今天有课堂报告,弄到今天凌晨才做完。”仿佛看出了她心里的疑问,家讴直接解释了。   “哦……”宝茹还点点头,又觉得丢脸了。为了完成作业,她几乎一夜都没睡。   “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找我。”家讴居然这样说,他居然没有嘲笑她的笨拙。   “哦……”宝茹傻愣愣地看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家讴咳嗽一声:“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宝茹摇头,不确定地问:“我以为……你不怕我又因此缠着你吗?你应该很讨厌别人麻烦你吧。”   “那要看什么麻烦,”家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而且我想,对此我还应付得来。”   那就说他不觉得她麻烦咯,宝茹这样想想,又觉得有点高兴,她转头看看家讴,他神色还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按理说,在她对他表白后他又明确拒绝后,他应该对她避之不及吧。现在,他算在对她主动示好吗?   宝茹一路跟着家讴走着,不时抬头看他两眼。就像期末考后拿着成绩单回家的时候,原本以为惩罚却突然变成奖励,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家讴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对她说:“放心,你刚才并不在幻听。”   宝茹低头大囧。   “要说谁比较过分,你先不理我的吧。”既然家讴先打破了沉默,宝茹也不怕跟他对质了。   “?”家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过年的时候我给你送了晚饭也发了短信,你都没有回复我,我出国的时候你也没有来机场送我。”宝茹抱怨说。   “除夕那天晚上收了两个病重,我一直忙到第二天下午,”家讴慢慢回忆着说,“你出国的时候,我应该正在香港出差。”   听起来仿佛无懈可击,可如果真的有心,他又怎么可能抽不出时间来回她一句新年快乐?宝茹黯然得吸了一下鼻子,无话可说。   到车站的时候他们接到家恩的电话,家恩和周禹要加班不回家吃饭,让他们自己解决晚餐。挂上电话后,家讴问宝茹:“你想吃什么?”   “可不可以吃麦当劳?”宝茹厚着脸皮问,她还惦记着那个甜筒。   家讴没有反对。   他们去最近的一家麦当劳,门面居然绿色的,如果没有那个黄色的M,你一定会把它当成邮局。   可谁规定麦当劳一定要红色的呢?坐在干净的落地玻璃前,宝茹想,生活还真充满惊喜啊,就像这个傍晚已经有太多惊喜了,一个小时前她一定还想不到她居然能够单独和家讴一起坐在快餐店里吃甜筒,而且这里的M记绿色的。   “你有没有觉得绿色的M记很可爱?”回家的时候,宝茹还很兴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比起大多数红色的快餐店来说,绿色确实比较小众。”家讴一副很见过世面的样子。   宝茹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可这种感觉很棒啊,我们总会去吃快餐,我们也总以为快餐店就红色的所以不抱任何期待,但当我们走到快餐店却发现它绿色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捡到宝一样,仿佛它就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一家M记,心理上也会因此得到更大的满足,难道不吗?”   “事实上,”家讴仿佛不忍打击她地说,“麦当劳在欧洲市场启动了一钞颜色革命’,将已经使用约半个世纪的麦当劳“M”双拱形徽标的红色底色替换成绿色。所以除了红色,现在欧洲市场上还有绿色和黑色的麦当劳餐厅。”   “……”宝茹的脸垮下来,要不要这么扫兴啊。   不过,果然这才像程家讴说出来的话啊,她从来不该指望一个冷淡、无趣又比她大很多的外科医生跟她一样感性。   她抬起眼皮望了家讴一眼,却发现他唇角微微扬起,仿佛正在笑。 28十、(2)   那一夜宝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久久没有睡意。想到此刻家讴就睡在她对面的房间,宝茹翻了个身,心里一阵茫然无措。家讴来到诺丁汉以后,仿佛逃避似的,她很想去深想他们之间的事情。她懒人思维,能简单就不想变得更复杂。而他突然地出现,他突然地主动跟她缓和关系,都太出乎她的意料。在今天以前,宝茹一直以为无论怎样,他们之间她一定会先开口的那个。可他又那样若无其事,先发制人,反倒叫宝茹无计可施,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能继续跟他冷战。   或许这就老男人和年轻男生的差别吧。他们见过世面,看起来宽容大度并且掌握一切;他们不说太多话,大多数时候沉默,但关键时刻三两句就能达到目的;他们做事讲求效率不拘小节,任何她觉得问题的问题在他们那里都不问题。   就像她为他的到来纠结了很久,他却三两句话就化解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事实上,跨出了最难的第一步以后,以宝茹没有隔夜仇又厚脸皮的个性,接下来就容易很多了。至少她现在已经有理由在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的时候去敲家讴的房门找他帮忙写作业,也可以在同桌吃饭的时候不再把他当成隐形人和敌对目标,偶尔还能跟他抬一下杠;要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里遇上,他们会看一会鸭子然后一起走路去公交站,尽管有可能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家恩和周禹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外面吃饭,坐在一起吃饭并且聊着不痛不痒话题的状态居然也很习惯。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怎么吃饭的?”有一次宝茹忍不住问家讴。   “叫外卖吧,”家讴说,“有时候伯母也会送过来。”   宝茹有些丧气,的确,她对他来说并不什么太重要又无可取代的人,少了她,他也一样过得很好啊。   “不过我偶尔也会有点怀念两份蛋的蛋炒饭。”顿了顿,仿佛要安慰她似的,家讴又补充说。   宝茹愣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这样的相处表面看起来似乎很和平,不过前提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那件事,也自欺欺人得以为不提就等于过去了。   “宝茹,你跟家讴相处的怎么样啊?”家讴到诺丁汉将近一个月后,姨妈从家里打电话过来。   “很好啊,和平相处。”宝茹想了想,觉得还装作懂事一点比较好。   “才怪,”家恩在她旁边捣乱,“他们一见面的时候差点打起来。”   “真的吗?”姨妈在电话那头惊慌了。   “家恩在骗你啦,”宝茹瞪了家恩一眼,对姨妈说,“怎么可能呢,我脾气那么好。”   “有时候冷暴力的杀伤力要比热暴力大多了。”家恩回了她一个“你脾气好才怪”的表情,一边把耳朵凑过来偷听。   “那就好,”姨妈好像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家讴来诺丁汉正确的。”   “他只来工作吧,”宝茹翻了个白眼,努力撇清,“他又不特意来找我的,再说我也来学习的。”   “知道知道,”姨妈自顾自说,好像没听见她的撇清一样,“我只希望你们能趁这个机会好好相处,别因为那件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我知道啦。”宝茹又瞪了家恩一眼,闷闷地说。听姨妈的语气,就好像她会欺负家讴一样。她看起来才比较任性难对付的人,大概大家都这样认为吧。然而事实上,难对付的人明明家讴。   “妈你放心啦,他们现在好得很呢,”家恩忍不住又开始恶作剧,“他们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昨天晚上,家讴还进了宝茹的房间……”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姨妈估计在深呼吸了。   宝茹顿时一头黑线,张了张口,百口莫辩。   “……去教她功课!”家恩哈哈大笑,却立刻被姨妈骂了一通,老人家的确比较吃不消这样的恶作剧。   “说不定家讴真的为了你来诺丁汉的呢。”家恩靠在沙发上,挑着白瓷碟里的覆盆子,懒洋洋地说。   宝茹挂上电话,做了个“怎么可能”的表情:“我想,能让程家讴对一个人动真感情,恐怕要等2012到来的那一天吧。”   “你想说除非世界末日、地球上其他女人都死光了,他才会选择你?”家恩说着风凉话。   “我还不至于这么悲哀吧?”宝茹翻了个白眼。   “想开一点,按照家讴的性格,如果他真的不喜欢那个人,那么就算2012到来他也不会选择她,”家恩好心安慰宝茹,“所以至少你不最悲哀的那个,这样想会不会比较开心一点?”   “……”显然这个安慰并没有让宝茹好过一点。   “你真的因为交流才过来诺丁汉的吗?”傍晚,一起走在微风拂来的河堤上的时候,宝茹问家讴。他最近常常会来学校听课,所以他们经常可以一起回家,宝茹渐渐喜欢上这样的时光,一起走二十分钟的路到车站,搭电车回家,然后再花十分钟走进社区。而这一路上,她有很多机会跟家讴聊天。   “你想说什么?”家讴回过头来,河边的夕阳落在他脸上,他在暮色里微微眯起眼睛。   “没什么,”宝茹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只能含糊过去,“我只不知道医生也要交流学习。”   “这个项目本来我们科室主任过来,”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家讴淡淡解释说,“因为他有其他工作,所以临时换了我。”   “哦,”宝茹尴尬地点点头,“你现在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呢?”   “听关于骨科医生培养的课程,观摩手术,参加研讨会,写论文……跟以前差不多,”家讴说,“唯一的区别可能不用做那么多手术。”   “听起来蛮无聊的,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呢。”宝茹有些失望。   “不然呢,你以为我来旅游的吗?”家讴淡淡地说,“忙碌而无聊,医生的生活本来就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会做医生?”宝茹正经地问。   家讴愣了愣,却平淡地说:“或许我本身就个比较无聊的人吧。”   “……”宝茹惊讶得看了他一眼。   “我想要的并不太多,丰富而多变的生活反而会让我无所适从。也许你说的也对,我比较适合去当高高在上的建筑师或者孤僻古怪的实验室生化博士,”家讴突然开玩笑说,“不过现在除了当医生,我大概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会呢?你不还会教书吗?你的英文也不错,就算你不当医生,你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宝茹并不这么认为。   家讴回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却温柔的。   宝茹吐吐舌头:“那你想要的什么?”   家讴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永远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   “你呢,你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了吗?”他突然把问题抛给她。   “……”宝茹惭愧,“还没有呢。”   家讴却没有露出不满意的神情,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也不用太着急,你才24岁,还有很多选择的机会。”   “这么说好像你已经很老了一样。”宝茹说。   “我的确比你大了7岁。”家讴说。   “你想说我们之间有代沟吗?”宝茹睁大眼睛,难道他真的在在乎年龄吗?   “难道不吗?”家讴看起来有点好笑,“我似乎一直很难忘记,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你还只个小学生。”   “你这样说,又想提醒我我小时候干过的糗事吗?”宝茹不满地说。   “我并不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故意跟你开玩笑的。”宝茹做了个鬼脸。   家讴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那个,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快到家的时候,宝茹突然想起什么。   “?”家讴回过头来。   “我现在应该比我小时候漂亮很多了吧?”宝茹很厚脸皮地问家讴。   “……”   “应该有吧?”宝茹不确定地问。   “……”   “至少有一点吧?”宝茹急了。   等了半天,家讴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如果以小学三年级的你为参照物的话,那的确有。” 29 十、(3) 周末难得遇上好天气,家恩开着车带他们一起去跳蚤市场买卖二手货。所谓的跳蚤市场,其实只郊区的一大片空地,不过现在绿色的草地上已经摆满了五花八门的东西了。家恩把周禹一个人留下来顾摊位,因为要让周禹去乱逛,那他们今天带回家的二手货一定会比带来的更多,而下个礼拜家恩又会不得不再来一趟跳蚤市场把这周周禹买回去的东西都拿出来卖掉。   宝茹看中了一对复古的珍珠耳环,淡粉色的珠光,小巧而别致。不过她很少戴耳环,带这么精致的东西,只怕会被说成丑人多作怪吧。她在摊位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默默放了回去,改选了一条实用的苏格兰格子的羊绒披肩,很大,抖开来几乎可以当毯子用。付了钱,宝茹把披肩裹在身上取暖,回头去找家讴。家讴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摊位上,宝茹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家讴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在手里摩挲的一个普鲁士蓝的打火机放了回去,又拿起一个很古董的相机把玩   “你也抽烟吗?”宝茹低头扫了一眼他放回去的那个打火机。印象里,她并没有见过他抽烟的样子   “会,只比较少而已。”家讴淡淡地说。   原来家讴也抽烟的啊,宝茹抬头看着他英挺而漫不经心的侧脸,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他。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他很多了,现在才发现那只冰山一角而已。   “你喜欢那个打火机吗?”宝茹也很喜欢那个普鲁士蓝色的打火机。   “我不缺打火机。”家讴把相机放下,淡淡地说,“走吧。”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然不一样啊,女人买东西的时候只会在乎想不想要,才不会在乎缺不缺呢。   路过一个卖香水的摊位,宝茹突然想起来问家讴:“你用香水吗?”   “不用,我想,我用消毒水的时间比较多。”家讴一本正经地说。   “那……”原来他不用香水的,那他柜子里怎么还会留着那瓶香水?宝茹欲言又止。   “什么?”家讴疑惑地看她一眼。   “没什么,”宝茹笑眯眯地说,“好巧啊,我也不用香水。”   只都不用香水而已,用得着这么开心吗?家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家讴、宝茹,快来帮忙!”家恩在另一头叫他们。她买了一个实木书柜,沉得很,让他们过去一起搬到车上。   “你们知道吗,这么好这么新的柜子,居然只卖7.5英镑,实在太划算了。换了外面的商店里,大概25磅都买不到呢。”家恩一副家庭妇女捡到小便宜的样子。   宝茹和家讴一头黑线   “正好那户人家要搬家,才贱卖的,不然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家恩兴奋地刹不住车。   “可,家里不已经有一面大书柜了吗?”宝茹忍不住打断她。   “哦,这给我未来的儿子准备的,你们不觉得这个size很适合小男孩吗?”   这么中规中矩的书柜,似乎并不适合放在儿童房吧,再说,谁能确定家恩生的一定男孩呢。要换了她,肯定不喜欢自己的房间里有这样一个一点都不可爱的书柜。宝茹很无语,没想到EQ140的生化女博士也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家讴咳嗽一声:“以7.5英镑的价格来说,的确个不错的书柜了,至少很耐用。”   家恩很高兴有人赞同她:“我就说吧,估计还可以留给我孙子用。”   嗷,宝茹还很无语,感性的人类们和理性的人类们果然不同一群人类。   他们在跳蚤市场待到中午,果然不出意料地,回去时的东西比来的时候要多很多。开车回去的路上,家恩已经开始盘算着把哪些东西再次列入要出售的二手货中了。   “对于闲置无用但又舍不得丢掉的东西,你一般会怎么处理?”宝茹忍着笑转头问跟她一起坐在后座上的家讴。   “当我决定买那样东西的时候,它对我来说应该就不会闲置无用的了,”家讴想了想说,“如果的确闲置无用的话,那么不如趁早丢掉。”   “丢掉多可惜啊,如果不想出售,不如转手送给别人也好。”   “那对别人来说未必不一种负担。他说不定并没有那么喜欢,或者他也没有用来储存的地方,更可能那件东西已经超过他的消费能力,只因为要承受你的人情才不得不收下来。那对彼此都不愉快的结果。”   “你总用这么扫兴而厌倦的角度看问题吗,”宝茹看着家讴问,“你似乎总很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也不需要别人来给你帮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在谈论二手货吧。”家讴淡淡地掀起唇角。   “我们并没有不在谈二手货啊,”宝茹摆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她最近在上一部分心理学方面的课程,“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至少你个专一并且洒脱的人,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于你不需要的东西,你也不会因为曾经拥有过而念念不舍。”   家讴不置可否,只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窗外,他总一脸波澜不惊,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睛此刻沉静如古井,却变得更加深邃难懂。   不过稍晚一点的时候,宝茹却收到了礼物。   一对复古的珍珠耳环,淡粉色的珠光,她洗完澡出来,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宝茹惊讶地丢开了手中擦头发的毛巾,缓缓从黑色天鹅绒的盒子里拿起了那对耳环,正她白天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买的那对耳环。此刻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那种淡粉色的珠光衬得耳环更加精巧美好。   家恩送给她的吗?宝茹看着耳环怔怔地想,虽然很喜欢说风凉话跟开玩笑,但家恩的确一个很细心也很关心她的人。   可,宝茹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不过没等这个念头成形她就自己先断了念想,不可能,像家讴那么冷漠又木讷的人怎么可能送礼物给她?   第二天宝茹起晚了,匆匆洗漱完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家恩和周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去上班。宝茹穿着睡衣赶在家恩换鞋去取车前拦住了她:“谢谢你送我的耳环。”   家恩疑惑地看她一眼,然后说:“我没有送你耳环啊。”   咦?不家恩送的吗?宝茹大吃一惊,可看家恩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啊。   家恩似乎已经明白了,好笑地回头看了眼坐在餐桌上的家讴,意味深长地说:“圣诞节还没到哦,看来有心人已经出动了。”   宝茹一头雾水地回到餐桌前,家讴坐在她对面,已经吃完了他的早饭——烤土司和麦片粥,正在看一早送来的报纸。   “耳环你送给我的吗?”低头喝了两口牛奶,宝茹终于开口问道。   “……”家讴看着报纸,并没有抬头,但也没有否认。   原来真的他,这也太神奇了吧,家讴居然会送她东西?宝茹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你不很喜欢吗?”家讴抬眼瞟了她一眼。   “所以昨天你都看到了……”宝茹觉得尴尬,却又很高兴。   “就当努力学习的奖励吧,你喜欢就好。”家讴淡淡地说。   “谢谢。”宝茹由衷地说。   “你应得的。”家讴还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很烂,他看起来也有些言不由衷,宝茹却还美滋滋的一点都不在意,她真不敢相信,家讴居然送她礼物了呢。 30章 十、(4) 周三的晚上,为了庆祝周禹他们的项目成功申请到欧洲专利,家恩约了宝茹和家讴一起去高级餐厅吃西餐,为此他们都还换上了比较正式的衣服。   宝茹用很崇拜的目光看着家恩兴高采烈地讲述周禹从小学起一路拿奖拿到手软的丰功伟绩,一边把不吃的西兰花一个个拨到家讴的碗里。家讴没有异议地叉起她拨过来的西兰花,慢慢吃掉了。   家恩抬头看到他们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把她碗里的西兰花也拨到周禹碗里。原本被她夸得飘飘然的周禹顿时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亲爱的,我不喜欢吃西兰花。”家恩故意用撒娇的语气说。   很少见过家恩撒娇的宝茹和家讴对看了一眼,内心忍不住抖了一下,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不吃就直接扔掉好了,”周禹不太当回事地说,一边准备用叉子把家恩拨给他的西兰花挑出来扔掉。周禹有一个原则,他从来不吃人家碗里的东西,就连老婆的都不行。   家恩当然知道周禹的习惯,她故意瞪了他一眼,装作生气地说:“你看家讴都把宝茹不吃的西兰花吃掉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帮我吃掉?”   周禹最怕家恩发脾气,于他举起的叉子顿时停在半空中,叉着那颗西兰花,不知道该扔掉还勉强一点吞下去,只能一脸为难地看着家恩。   家恩故意不看他,只别过脸慢慢用叉子卷着吃起她的意大利面。   宝茹知道家恩一定故意闹她,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已经习惯了把不吃的东西都丢给家讴,却忘了这件事本身很亲密,因为就连夫妻都不一定愿意吃对方碗里的东西吧。   不过此刻她也只能先若无其事地解救可怜的当了炮灰的周禹。   “姐夫,家恩在跟你开玩笑啦,”宝茹说,“你快扔掉吧。”   周禹这才松了口气,把那颗西兰花扔掉了。   碗里还剩一颗西兰花,但宝茹却已经没有勇气把它拨给家讴了,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只能把那颗西兰花默默藏在意大利面下面。   家讴却仿佛没什么尴尬,他把宝茹给他的西兰花都吃完了,才神情淡淡地对家恩说:“要你真的不吃的话,你也可以给我。”   家恩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吃完饭去取车的时候,家恩偷偷对宝茹说:“原本对你们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经过今天这顿饭,我倒很有信心。”   “为什么?”宝茹没觉得这顿饭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啊。   “撇开其他的不说,肯吃你不吃的东西的男人,绝对不会亏待你。”家恩说,“这样的男人才适合一起生活。”   “我也知道他很好啊,”宝茹沮丧地说,“可他又不喜欢我。”   “谁说的,”家恩并不认同她的看法,“我相信家讴喜欢你的,他只自己都还不知道而已。”   “真的吗?”宝茹没什么信心地问。   “当然,”家恩一脸肯定的样子,“他不还送了你珍珠耳环吗?”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宝茹想,“他送我礼物只奖励我认真学习而已。”   “你信吗,”家恩忍不住要翻白眼,“以我对家讴的了解,他并不会随随便便送女生东西,而且他送的珍珠耳环,至少这说明你对他来说并不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但也没有到他会喜欢我的程度啊。”宝茹还有些疑虑,“而且现在这样我已经觉得很好了,起码我们还能做很好的朋友和家人。”   “所以至少这很好的迹象,不,”家恩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既然他都肯吃你不吃的东西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你?”   这什么奇怪的逻辑啊?宝茹一头黑线。   没有课的下午,宝茹陪潘锐去看心理医生。诊所就开在学校里面的医科大楼,宝茹坐在医生办公室外面的长椅上等潘锐,阳光穿透大树落在她脸上,很明亮,却很清凉,原来不知不觉,冬天已经来了。   “你最近看起来好像开心多了。”回去的时候,潘锐对宝茹说。   “吗……”宝茹笑了笑,“难道我之前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所以那个你不想看到的人已经走了吗?”潘锐饶有兴趣地问。   “没有,不过我现在发现,其实我并不那么讨厌看到他。”宝茹想了想说。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恐怕永远都没办法真正讨厌他。   “吗,”潘锐对她的转变并不觉得奇怪,“我想,那个人要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很高兴吧。”   “不管我喜欢他还讨厌他,他都不会太在乎吧,”宝茹装作不在意的口吻,“你呢,你现在还会不想见到自己的心理医生吗?”   “事实上,忘了跟你说,我的心理医生个大美女。”潘锐吹了个愉悦的口哨。   “真的吗?”宝茹哈哈大笑,“难怪你呆在里面都不想出来,害我等了那么久。”   “有吗?”潘锐抬手看看手表,夸张地说,“只不过才超了十分钟而已。”   宝茹被他逗笑:“我说真的,你最近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真的吗?”潘锐一本正经,“有好到可以去爬山了吗?”   “那得问你的主治医生才行,不过,”宝茹保证,“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去爬山的。你知道吗,在诺丁汉城堡博物馆有那种2.5磅的one hour tour,据说那里的山洞可以一直通往建在山上的酒吧,我一直都很想去。”   “那改天我们一起去。”潘锐很轻松地笑着说,仿佛这对他来说件一点都没有难度的事。   “好啊。”宝茹也很轻松地答应,她只希望至少在她毕业之前,潘锐已经能够去爬山了。   诺丁汉的冬季悄无声息的就这么突然的到来了,满地的落叶,随着冬天的风慢慢的向天空飞舞着。家恩说诺丁汉的冬天很难熬,因为英国靠近北极圈,进入冬令时后黑夜就变得很漫长,白天开始变短,下课回家的时候往往天色已经暗了。尤其最近家讴晚上都留在研究中心加班,所以宝茹只能一个人回家。   周四晚上,家恩和周禹也留在公司加班。宝茹一个人在家,随意吃了点在Tesco买的披萨后就回房间查资料写作业。不过直到她写到凌晨准备要睡觉了他们都没有回来。   洗完澡出来,外面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宝茹穿着睡衣去楼下热牛奶,突然听见玄关窸窸窣窣地开门声。她吓了一跳,屏住了呼吸不敢开灯,直到家讴摁亮了墙上的灯才松了一口气。   “你站在楼梯上干什么?”家讴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着宝茹。   “噢,”宝茹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小偷。”   “家恩他们不在吗?”家讴换了鞋子,朝楼梯这边走来。   “他们在加班。”宝茹捧着杯子愣愣地说。   “以后要一个人在家,记得把门窗反锁上。”家讴看了她一眼,往楼上走去。   “你最近都会很晚回家吗?”宝茹跟了上去,忘记她原本要下去热牛奶。   “要看情况,这几天的手术都不太顺利。”家讴打开房门,走进房间。   “哦。”宝茹跟着他走进去,倚在房门口。   “还有什么事吗?”家讴把淋湿的外套脱下,转头问她。   “哦,我想找你帮我把数据做成图形和图表。”宝茹随便扯了个借口。   “等我先洗个澡。”家讴拿了衣服进去洗澡。   宝茹在家讴的电脑桌前坐下,抽了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翻了翻。依然她看不懂的原文医学书,她吐了吐舌头,准备放回去,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掉在了地板上。宝茹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弯腰捡了起来,当她看清楚那什么的时候,顿时大吃了一惊。   家讴洗完澡出来,宝茹惊讶地抬头问他:“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家讴波澜不惊地扫了她手中的证件照一眼,用有点好笑的语气说:“我还正想问,你怎么会有我的证件照?”   对啊,偷拿了他的照片的明明她,她现在摆明了贼喊捉贼,宝茹脸瞬间涨得通红,懊恼地快哭了。   “哈,哈……”宝茹干笑了两声,下意识地把照片藏到了身后家讴看不到的地方,“我以为已经弄丢了……”她原本夹在床头的书里面的,后来却不知怎么找不到了,她只当弄丢了就没放在心上,却不知道现在会因为这张照片变得这么尴尬。她很确定这她偷回来的那张,因为背后还写着家讴的名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分明她的字迹。   这下真丢脸丢到大西洋了,人果然不能干亏心事的啊。   “在把枕头给我的时候,你妈妈一起给我的,她以为我弄丢了的照片。”家讴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说。   “哦,原来这样……”宝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解释,只能落荒而逃,“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晚安。”   “你不还要做图形吗?”家讴把毛巾放下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要不宝茹太慌乱,她一定会注意到此刻他几乎都快憋不住唇边的笑意了,就像只逮住了老鼠的猫。而可怜得宝茹却尴尬地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那个明天再做吧,反正也不急。”宝茹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桌上的杯子,然后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宝茹把自己摔在床上,沮丧地捂住脸。哦,天呐,就算她脸皮再厚,那也实在太丢脸了。家讴说不定会把她当成变态吧,一个偷了他的证件照还放在床头YY的女变态。   宝茹只要想一想,就沮丧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忘了把照片还给家讴了。 31章 十一、(1)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还很尴尬。宝茹坐在餐桌的一角默默地喝着稀饭,一言不发。家讴坐在另一头,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看报纸,看起来神色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问她要那张照片。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生病啦?”家恩狐疑地看了宝茹一眼,不放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没有啊,我只想快点吃完去学校,今天的课比较早。”宝茹蔫蔫地说道。   “真的吗?”家恩可没那么好糊弄,“我怎么看你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昨天我们错过了什么事情吗?”   “怎么可能,我只很乖地一个人呆在家里啊,”宝茹匆匆把粥喝完,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走了,我去上课了。”   “我跟你一起走。”家讴突然折了报纸,站了起来。   噢,宝茹傻眼,他一定故意的吧。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提前吃完早饭只因为不想跟他一起出门呢。   可她又没什么理由说不。宝茹怨念地弯腰穿鞋,算了,反正丢脸都已经丢到这个份儿上,不会有更糟糕的状况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家门,沿着社区的坡道往下走。诺丁汉的冬天,八点的天还灰蒙蒙的不太亮。宝茹难得有些庆幸这样的天气来,至少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总归要好过一点。   他们沉默着一前一后得走出了社区。不过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当并肩站在一起时,宝茹还厚着脸皮老实巴交地坦白了:“我的确拿了你的照片,但我不故意的……我只恰好捡到了却没有还而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学语文课本应该有教拾金不昧了,陈宝茹老师……”家讴看了她一眼,用一种对她偷拿照片的行为毫不意外的语气说。   “……”宝茹垂头丧气,瓮声瓮气地说,“所以,你不觉得我……很变态?”   “还好……”家讴淡淡地说,“还不算太糟糕……”   “?”宝茹疑惑地抬起头。   “至少你没有把我的照片钉在墙上当箭靶。”家讴顿一顿,咳嗽一声。   宝茹一头黑线:“我还不至于……那么变态吧。”原来他并非不知道她那些小心思。   家讴抿着唇,然后慢慢笑了起来。   宝茹看着他,想像着照片上他的脸被戳得面无全非那个场景,捂着脸也大笑起来。   “我可以保留这张照片吗?”电车来之前,宝茹转头问家讴。   “如果你接下来也没有把它作特殊处理的打算的话,”家讴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如果要藏不想被别人看见的东西,枕头底下其实并不个好地方。”   “……”宝茹再次尴尬到,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电车到大学城的时候,宝茹先跳下车,而家讴还要往后坐几站去另一个校区的医学中心。   “嘿,”宝茹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还在车上的家讴用力挥手,“晚上我们去吃那家绿色的M记吧。”   “……晚上再说。”家讴站在窗口,虽然并没有答应,微微扬起的唇角看起来却并不反对的样子。   “那我下了课去那里等你,不见不散。”车子已经开走了,宝茹对着车尾巴开心地大喊,也不管家讴到底有没有听见。   下午的时候,宝茹却接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她在图书馆做小组讨论的时候接到潘锐司机的电话,说潘锐又住院了,他的状态不太好。   于傍晚的时候,宝茹去坡道尽头的花店买了一小束琉璃苣,然后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带着花去康复中心看潘锐。   “嘿,你还好吗?”宝茹找到潘锐的时候,他正坐在轮椅上,一个人很安静地呆在康复中心一楼的走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夜雨中的花园。走廊里的灯照得他看起来很单薄。   潘锐转过头,惊讶地朝她笑一笑:“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我爱管闲事吗?”宝茹把花放在手边,在潘锐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笑眯眯地说。   “哦,对啊,我差点忘了,”潘锐柔软的眼睛笑了,“不过我以为你最近都在约会呢。”   “?”宝茹睁大眼睛,“又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潘锐摇摇头,“猜中了吗?”   “没有啦,”宝茹开玩笑,“事实上,我连约会的对象都没有。”   “天呐,一位年轻的淑女怎么能沦落到这个地步,”潘锐露出同情的表情,“需要帮助吗?”   “暂时还不用,谢谢。”宝茹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你呢,需要帮助吗?”   “我想暂时也还不用,”潘锐笑了笑,“我只有点失眠。”   “吗,”宝茹不太确定地问,“可为什么有人跟我说你现在整夜整夜都睡不着。”   “一定曾叔又多嘴了。”潘茹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我连你最糟糕的样子都见过,所以你没必要在我面前逞强吧。”宝茹扯了扯唇角,装出不满的样子。   潘锐沉默一下,然后慢慢笑了:“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心理学上有种治疗方法叫行为疗法。就不管你心理上什么问题,都从纠正行为开始。比如,不管你不抑郁为何抑郁,只控制你的显性症状,要求你笑不管你想不想笑,没心情工作就强迫你坐在电脑前,行为正确之后你会发现心理问题自然消失了。不过我现在发现,行为疗法对我并没有用,我以为疼痛一种心理问题,只要我告诉自己忍过去,每天保持微笑,去做点开心的事情,那么不管多久它最终会自然消失。可事实证明并不这样。”   “或许你该换一个心理医生,”宝茹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我上次没有告诉你吗,美女其实靠不住的。”   “你的确没有告诉我。”潘锐做了一个落寞而受伤的表情。   宝茹想笑,却在那一瞬间难过起来,她知道幻想之痛出现了,或许它根本不能称之为幻想之痛,因为疼痛真正的存在着,并且还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她无法想象潘锐怎么一个人熬过那些疼痛的夜晚的,那一定很可怕。   “这什么花?”潘锐拿起宝茹放在椅子上的那束蓝色的、刺刺的、不起眼的花,看了看,问宝茹。   “琉璃苣。”宝茹说。   “有什么意义吗?”   “据说以前欧洲士兵在上战场前,总会插一支琉璃苣在酒杯里,并大声呼喝‘我琉璃苣,我不畏惧!’用这种方法来提高士气,有助于战争的胜利。所以琉璃苣的花语勇气。”   潘锐突然抽出一支琉璃苣,握在手里,深吸了口气,然后神情愉悦地像个要出战的斗士一样,大声呼喊:“我琉璃苣,我不畏惧!”   宝茹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潘锐疑惑地停下来:“你带这束花来,不就想要我这么喊一声吗?”   “你想太多了,”宝茹捂着肚子指着他大笑,“我怎么会让你做这么蠢的事情?而且,这只个传说而已,还不一定真的。”   “……”潘锐一脸郁闷。   “你太可爱了。”宝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潘锐这才知道被耍了,他有些气恼地伸手捏了一下宝茹的脸颊。   “喂,痛啊!”宝茹大叫着要躲开她。   潘锐却得逞了一般笑了起来,就势低下头来吻了吻宝茹的脸颊。   他的动作太突然,宝茹来不及反应就愣住,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因为太过惊讶而说不出话来。而潘锐只微笑而专注地看着她,一副不打算解释的态度。   直到气氛有些尴尬了,宝茹才摸了摸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所以……医生会给你一些什么帮助吗?”   “也许物理治疗。”潘锐把搭在她肩上的手放下来,晃了晃手中的琉璃苣,“谢谢你来看我,还有这束恶作剧的花。”   那么,刚才应该也只个报复她的恶作剧吧,宝茹又摸了摸脸颊,决定不把它当回事。   一起在康复中心吃过晚饭后,潘锐的司机把宝茹送了回去。直到下车看到家里的灯光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来,她忘了早上跟家讴约在M记了。天呐,她居然把这件事忘光光了。宝茹赶紧找手机,然而上面并没有显示未接来电。她于又给家讴拨回去,却一直都没人接。   应该不要紧吧,说不定他太忙了根本就没去吧,宝茹咬着嘴唇,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自我安慰道。   宝茹抱着不安的心情开门换鞋,家恩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还在连载中的英国青春偶像剧,看到宝茹回来,她心情很好地指了指厨房:“我做了一些榛子蛋糕,要吃的话自己去冰箱拿。”   宝茹切了一小块装在白瓷碟里,在家恩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家讴回来了吗?”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问家恩。   “没有啊。”家恩眼睛盯着屏幕,随口说道。   “哦。”   “他今天要加班吗?”她又问家恩。   “没有打电话回来。”家恩依然心不在焉地说。   “噢……”宝茹吃了一小口蛋糕,觉得更加不安了。   脑中一个声音在说,“他不会真的去了吧?他不会真的在等她吧?”   可另一个声音又说,“不会的,他怎么可能去?就算他去了,要发现她不在,他也不可能留在那里等她。”   她低着头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家恩却突然转过头来:“怎么了?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   “没有啊,跟平时一样啊。”宝茹可不打算把照片的事情跟家恩说,这件事被家讴一个人知道已经够糗的了。   “真的吗?”家恩眯起眼睛,露出八卦的眼神,“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你们……昨天晚上……不发生了什么状况?”   “……”宝茹无辜而沉默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一向很开明的,所以不如跟我谈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承受。”家恩循循善诱。   “……”宝茹还无辜而沉默地看着她。   家恩哈哈笑了起来,放弃了对她的逼问:“算了,你不说也好,我总归会知道的。”显然就目前来说,偶像剧对她的吸引力要比八卦大。   宝茹靠在沙发里翻了个白眼,看着屏幕上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却明显心不在焉。正当她要起身准备再给家讴打一个电话的时候,玄关处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家讴又一身湿透,站在了门口。 32章 十一、(2)   宝茹几乎瞬间就站了起来,她有些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一身湿透的家讴,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家讴却只不慌不忙地把淋湿的外套脱掉,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冬夜的冷雨让他的脸看起来十分苍白冷俊,像蒙上了一层霜雾。   “你没有带伞吗?”听见动静,家恩差异地转过头来问家讴。   “忘带了。”家讴淡淡地说着,就要往楼上走,并没有跟擦身而过的宝茹打招呼。   “厨房里有榛子蛋糕,你先去洗个澡,下来吃一点。”家恩又开始推销起她亲手做的蛋糕。   “我吃过晚饭了。”家讴说着,已经径直往楼上去了。   宝茹呆若木鸡,等才回过神来,仰头望着家讴湿漉漉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什么滋味。   她又去厨房装了一小碟蛋糕,然后端着往楼上跑。路过客厅的时候,偶像剧已经结束了,家恩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她只当没看见,蹬蹬跑上楼,硬着头皮去敲家讴的房门。   等了好一会,房门才打开。家讴已经换了干燥温暖的衣服,脸上的神情也因此缓和了很多,不过头发还湿漉漉的。   “有什么事?”他把门打开,并不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外一脸忐忑的她。   “那个……”宝茹拿起手中的蛋糕,“吃一点蛋糕吧,味道很不错。”   家讴看了她一眼,很给面子地伸手接了过来。   宝茹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他看起来很平静,淡淡的表情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所以应该没有在生气吧。   “还有什么事吗?”家讴把蛋糕放在靠近门口的书桌上,抱起手臂看着她,一脸“有话不妨直说”的表情。   “我……你……”宝茹有些不敢正视家讴的眼睛,那让她想起北国森林里松树上薄薄的积雪,送他香水的人一定太了解他的气质,那雪覆盖在松针上冷冽的味道。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宝茹低声问道,觉得心里快愧疚死了。   “原本定在明天下午的会诊挪到了今天晚上,所以加了一会班。”家讴淡淡地说。   真的吗?宝茹不太相信地抬起头:“那你有没有去麦当劳?”   “事实上,我晚上八点半才下班。”家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宝茹抬手看了看手表,此刻已经十点了,她不确定地望着眼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家讴,想了想,决定不管怎样还要道歉:“对不起,我下了课临时有事,忘了跟你打个电话说一声……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不过我刚才打了电话给你,你没有听到吗?”   “我们并没有约定好,不吗……”家讴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   也对,他们并没有约定,或许只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也会当真去吧。说不定他真的只在加班呢,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呢。就算她没有去看潘锐而一下课就去麦当劳等着,他也不一定会来吧。   “所以没必要道歉,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洗澡了。”家讴咳嗽一声。   宝茹瞬间异常失落,高悬了一晚的心好像一下子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她木木地看着家讴转身往里面走,走进了卫生间,然后轻轻地砰地一声,他把她隔离在外,也隔离掉今天一早刚刚春风复燃、破土而出的那些念想。留下她一个人在门口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早上都还很开心的!   宝茹在路过学校坡道底部的花店时买了一包向日葵籽,周末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辟了一小块地方,用小锄头很认真地来回翻着土。   家恩出来晃悠了两次,抱着臂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她忙忙碌碌来来回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干嘛?”   “松土啊,”宝茹说,“准备春播。”'   “播什么?”   “秘密。”宝茹把食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现在不冬天吗?”家恩翻了个白眼。   “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宝茹放下锄头,一叉腰,哈哈大笑。.   家恩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这家伙没事吧,受什么打击了?”   “我很好啊,”宝茹一脸灿烂,“倒你,你家的院子恐怕整个社区里最丑的院子吧。”   家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如果有那个时间我都可以把《皮囊》从第一季看到第四季了。不过这并不等于我不擅长,我只不愿意而已。”   “好啦好啦,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啊。”宝茹一边说,一边拾起锄头继续松土。   家恩满意地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却顿住,回过头来对宝茹说:“友情提醒一下,过几天诺丁汉可能会下雪,所以要春播什么的,不妨等到下完雪之后吧。”   哼哼,宝茹怨念地看了家恩一眼,非要这么扫兴吗?   她放下锄头,抬起头,却突然看见二楼的阳台上,家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高深莫测。   宝茹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个雨夜之后,他变得沉默而忙碌,甚至,不知道不她太多心,她觉得他对她更加疏离了。尽管他依然会帮她在参考文献中标出重点减轻她的阅读量,也会帮她建立论文的模型让她知道从何下手,他依然细心周到雍容大方,然而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私人的交谈。而且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她一起回家了。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前他先来跟她和好让她产生了或许他们真的还有机会也说不定的错觉,可现在宝茹却愈发觉得那不过一些肥皂泡,短暂地绚丽过后,已经一个一个破灭了。   这样想着,她就朝楼上的家讴做了个鬼脸,也不管他瞬间愕然的眼神,然后低下头继续翻地,不过还没动作,宝茹突然听见花园外面有人叫她。   回过头去,潘锐夹着拐杖,正站在花园的铁栅栏外面朝她招手。   “你怎么会来?”宝茹放下东西,匆匆跑过去打开栅栏。   “来找你啊,”潘锐笑笑,“我们去爬山吧。”   “?”宝茹吃了一惊,“我没听错吧?爬山?”   “没错,去爬山。”潘锐很肯定地点点头。   “你……可以吗?”宝茹不确定地看着他。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可不可以吧,”潘锐看起来很有信心地说,“至少成功和失败都有相同的几率啊。”   这句话让宝茹微笑起来,她对潘锐说:“好啊,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   宝茹匆匆跑回房间换上轻便的小羽绒袄和平底靴,又抓了顶帽子戴在头上。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门,因为有段时间她总会去敲他的房门请教他作业,所以后来只要不休息时间,家讴一般都会把房门敞开着,以应对她总突如其来的打扰。此刻他侧对着她,已经回到电脑前专注地工作。室外的光洒在电脑桌上,房间里安静的只有键盘上打字的声音。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宝茹倚在门口问家讴。   顿了顿,家讴从电脑前转过头来,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背后的阳光,室内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宝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用平淡的口吻说:“我下午要赶论文。”   “哦……”宝茹退后一步,慢慢转身穿过走廊,往楼下去,没有看到家讴坐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   宝茹和潘锐没有参加城堡博物馆的one hour tour,因为在山洞里行走对潘锐来说难度太大了,他们也一定跟不上导游的脚程。于他们选了一条好走的山路,决定去那座山顶上的pub喝一点酒。   尽管这样,过程还相当辛苦。起初潘锐还能自己慢慢地靠着拐杖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往上爬,后来就只能靠宝茹的搀扶和意志的支撑往上挪。诺城零上4度的天气,还刮着风,他很快就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嘴唇隐隐发紫。有好几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看着他站在山路上,虚弱地仿佛要倒下去,宝茹都想打退堂鼓。可已经走到一半,怎么还好退缩?   宝茹被一个185的大个子压着,也累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后来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他们一路唱起了歌。唱“伦敦大桥垮下来,垮下来……”,唱得哈哈大笑。   走走停停,最后都不记得怎么爬上了山顶,站在那家pub漆成黑色的招牌前,两人对视了一眼,已经累得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都被对方满面通红狼狈不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天都快黑了,他们站在山顶的护栏前看着底下笼罩在暮色里的温柔而从容的诺城,有一瞬间的沉默。宝茹的帽子在中途弄丢了,此刻山顶的风吹得她的头发乱飞。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时光。”潘锐突然回头对她说。   “我也。”宝茹点头,拨开被风吹乱的刘海。   “陈宝茹……”潘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宝茹朝他露出微笑。   “跟我约会吧。”潘锐说。 33章 十一、(3)   “被告白的感觉有没有很爽?”文雯在电话里笑得十分暧昧。   宝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问题,并不被自己心目中喜欢的人告白啊。”   “所以你不喜欢潘锐吗?”文雯懂宝茹的心情。   “不讨厌,也算喜欢,”宝茹想了想说,“但还没有到那个程度,我把他当很好的朋友。”   “那就说明还有可能咯,”文雯倒不悲观,“女人不可以太死心眼,与其追求一个不肯对你正眼相待的男人,还不如享受一个愿意跟在你后面的男人。”   “家讴并没有不对我正眼相待,他只……不喜欢我罢了。”宝茹争辩说。   “那你觉得你有可能等到他跟你告白的那一天吗?”文雯问。   “应该……大概没什么可能吧。”宝茹承认事实。   “所以你该知道什么才最好的选择了吧。”文雯说。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姜鹏?”宝茹反问。   “我并没有不接受他,我只还在等待更好的出现。”文雯若无其事地说。   宝茹无话可说,她从来都学不会文雯的潇洒,所以她连被表白都不觉得享受。曾经她多么渴望有一天有人可以诚心诚意地追求她,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她的惊慌和尴尬远远胜过欣喜。   那天在山顶他们还去建在山洞里面的pub喝了一点酒,只气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宝茹不断想着新的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而潘锐却只很礼貌地等她说完,然后只对她说:“宝茹,你就当我女朋友吧。”   宝茹当场愣住,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厚脸皮的人从来不怕遇上脸皮薄的,只怕遇上比自己更厚的。宝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狼狈。   最后潘锐送她回家,宝茹仓促地下了车只想把这个夜晚草草收场,却被潘锐拖住了手。司机曾叔还在车上,潘锐坚持下了车把她送到门口。   “宝茹,”他在黑暗里叫住她,“希望我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一个很重要的人。在我最失意的时候,你唯一过来跟我说圣诞快乐的人,也我唯一见到的明明觉得丢脸却还坚持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的人。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孩子,可没想到我们居然又见面了,我以前不相信缘分的,现在却相信了。也许像我这样不完整的人没资格要求别人什么,但我很庆幸遇见了你并且像现在这样活着。我不知道我的幻想之痛会持续多久,会变得好起来或更坏,但我很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你能跟我一起度过,这样想起来,我就觉得还有很多更好更快乐的事情在等着我,再怎么困难也都熬得过去。”   宝茹无法拒绝这样真诚的告白,尽管她更加不知道如何接受。她甚至开始佩服家讴了,在面对那么厚脸皮的她的时候,他居然还能那么若无其事。   诺丁汉终于开始下大雪,吃过晚饭后,宝茹站在厨房里洗碗,看着窗外花园里那块她翻过又被大雪覆盖住的土地发呆,有些担心自己播下的向日葵籽被大雪冻坏掉。不过,如果真的长不出来也好,泥土可以掩盖掉一切吧,包括爱怨难辩的心事。   “恋爱了?”家恩在一旁煮着咖啡,看她心不在焉地便问道。   “没有啊。”宝茹被家恩吓了一跳,她并没有跟家恩说潘锐跟她告白的事,她看起来有这么好猜吗?   “那么就有追求对象了?”家恩的直觉真准的惊人。   “你怎么知道?”宝茹脱口而出,一出口却马上后悔了,以家恩的八卦程度,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果然,家恩一脸“我就知道”的嚣张:“让我猜猜看,那个很标致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吧。”   宝茹做了个“算你厉害”的表情,一边把洗干净的白瓷碟一一沥干放在架子上。   “虽然你和家讴没成,但这多少也件好事。”家恩突然说。   “吗……”宝茹摇头,“我还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第一次有人追你吧?”家恩不给面子的说。   “……”宝茹一脸哀伤,虽然这事实,但也不用这么打击人吧。   “虽然话这么说没错,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他吧。”宝茹不甘心地说。   “比起追别人,享受被追的感觉显然要好得多。”家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训”她说。   “但追求你的那个人往往并不你预期的那个人啊,”宝茹失落,“所以明知道这不坏事却还没有办法开心起来。”   “听说过赏味期限和消费期限吗?”家恩拿起流理台上的从日本食品店买来的魔芋给她看,“一样东西过了赏味期限,就不能保证最好的味道了;而一旦过了消费期限,就再也不能吃了。”   “你想说什么?”宝茹不解地看着手中的那盒魔芋。   家恩把接好的咖啡杯挪开,开了蒸汽开始打奶泡:“事实上,在日本大多数便利店和超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旦那样东西快到赏味期限的三分之二,就该下架了。如果它在此过程里一直很不幸地没有遇上买家把它买走,很快它的命运只能进入垃圾桶。”   “你说让我放弃家讴吗?”宝茹终于听懂了一些。   “我说青春啊,”家恩翻了个白眼,“那么短暂的时光如果不把它挥霍到极致,而只把它晾在一边蒙尘直到过期下架,岂不太可惜了?”   宝茹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懂了,又似乎没懂。   “我想比起你,现在更担心的那个人应该家讴吧。”家恩望了眼客厅外面,突然神秘地笑了起来。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宝茹不以为意。   家恩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比他年轻很多,所以在你未来的人生里,还有无数的机会和变数,就算很多东西因为到期下架了,也会有其他更新更好的东西上架。而到了他那个年纪,只能追求recycle了吧。”   “……”宝茹一头黑线,原来他的担忧和逃避因为这个吗?   “所以他更愿意选择消费期限比较长的、稳定的、不容易变质的东西?如果他无法确定,他就还甘于现状?”宝茹猜测。   “你变聪明了。”家恩笑着把一杯红茶拿铁递给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会因为太过有经验而学会趋利避害,对于新鲜的、陌生的东西会变得不敢轻易尝试,就像你已经用惯了的那个牌子的洁面乳,就算它没有很好,但至少也没有差错,所以何必花力气去超市的货架上冒着风险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牌子里面挑选出一支还不一定适合自己的新的洁面乳呢?”   宝茹接过来抿一口:“但,如果他对我足够了解的话,他应该知道我那种很死心眼的人吧,一旦我认定了那个人,我一定会一心一意的。”   “这可不一定哦,这种事情可说不一定。”家恩端着咖啡杯靠在冰箱上,扬起嘴角,“我打赌家讴并不这么想。”   “我肯定,我一定就这样的。”宝茹像发誓一般说。   家恩只微笑,那种笑让宝茹觉得,他们始终只把她当一个不成熟的不被信赖的孩子在看待,不管家讴,还家恩。   圣诞节前,系上年纪很大的教授们先后生病,又快到圣诞根本无心工作,索性停了课,只给他们布置一堆作业。有好心的老师又送了音乐剧的票让他们去看,宝茹原本想把票送给家恩和周禹,没想到家恩却说:“你让两个研究蛋白酶和肿瘤的人去听音乐剧,不在剧院里打呼已经要很好的运气了。”   “……”宝茹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不叫上家讴,兴许他会有兴趣。”家恩好心地建议。   “让一个只对研究人骨有兴趣的家伙去听音乐剧,恐怕风险也很大吧。”宝茹没好气地说。   家恩哈哈大笑:“所以你应该知道要找谁去了吧。”   为了不浪费那两张票,宝茹和潘锐去看了音乐剧《西贡》。为了看剧,宝茹还穿上了正装,把头发妥帖得盘在脑后。化妆的时候打开抽屉看到家讴送她的那副珍珠耳环,宝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没有戴。潘锐在剧院门口等她,带了一束白色郁金香,穿深色的西服,看起来比平时成熟稳重很多,也十分帅气,那种年轻的、清新蓬勃的气息。他最近的状况好了很多,不靠拐杖也能行走了,只走得比较慢。   宝茹走过去搀扶他,潘锐把花递给她,很配合地伸出手臂让宝茹挽住,两人慢慢地跟在人流后面进入剧场。   “你今晚很漂亮。”往前走的时候,潘锐突然转头对她说。   “哦……谢谢。”宝茹有些不好意思,很少有人会说她漂亮呢,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女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不过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东西……”潘锐温柔地看着她说。   “什么啊?”宝茹不自在得摸了摸脸。   “等下你就知道了。”潘锐神神秘秘地说。 34、十二、(1)   等入座后,潘锐就揭秘了他带来的礼物。那一对镶钻的贝壳粉耳环,躺在黑丝绒面上,精巧而可爱。   “我想我应该买对了,它看起来很适合你。”潘锐把盒子递给她。   宝茹看着那对看起来很贵重的耳环,半晌没有接话。   “你不喜欢吗?”潘锐有些担心地问。   “不,”宝茹摇摇头,“你不用送我这些的。”   “我只觉得它很适合你,”潘锐一点都不意外她的拒绝,“而且你请我来听音乐剧,就当答谢礼。”   宝茹顿时后悔来听音乐剧了,她早该知道男女关系一旦捅破那张纸,就不再原来那么单纯的男女关系了。于她有些苦恼地坚持:“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请你来听音乐剧只因为老师有多余的票,而且好朋友不该计较回报的。”   “即使这样我也很高兴,至少你请我来听音乐剧了,不吗,”潘锐比她想象的还要固执,“如果好朋友的话,你更应该收下我的礼物了。”   然后不等宝茹拒绝,他就帮她把耳环戴上了。   宝茹真拿他没办法,她总不见得当着他的面再把戴上去的耳环摘下来吧。      接下来第一场剧宝茹看得心不在焉,直到第二场中间才开始进入状态。故事个悲剧,越战结束后,美军撤离西贡市前夕,在酒吧工作的少女金认识了美国士兵克里斯,短暂的一夜之后,金爱上了这名美国男子,而比起爱情,克里斯更在意怎样尽快离开越南。西贡沦陷后,两人在一片混乱中分开,克里斯回到美国,金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谭。为了让谭过上好日子,金决定带他去美国找他的亲生父亲,然而克里斯却已经有了新的爱人。看到最后一幕金开枪自尽,在临死前祈求克里斯再拥抱她一次,宝茹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潘锐在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看不出来你哭起来这么厉害,”散场的时候潘锐调侃她,“我用光了两包餐巾纸。”   “不然呢,你总不会以为我只会笑吧。”宝茹吸着鼻子,虚张声势地辩解。   “我比较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潘锐笑着说。   “……”他总那么直接,宝茹又接不下话来,想了一会才说,“你追女生都这个样子吗?”   “?”潘锐不解地看着她。   “糖衣炮弹,甜言蜜语……”   “所以你终于肯承认我在追求你了,”潘锐狡猾地说,“我可以把今天这个邀请当做你对我的答复吗?”   “你不要误会……我只……”宝茹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停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不要紧,”潘锐懂她的意思了,却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如果2012世界末日没有来临的话,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宝茹笑了,家恩对的,不仅女人,男人也同样抗拒年龄往上滋生的变化和带来的心理落差。人总会因为还仗着年轻,便无所畏惧。      青春的确有保鲜期的,然而爱情没有,爱情的赏味期限无上限。   如果有人真的愿意等她到2012年12月31号零点,她恐怕已经没有理由不接受。      他们去吃了晚餐,在一家比较亲民的意大利餐厅,身边都年轻人,所以气氛算得上很愉快。在这个夜晚告别之前,潘锐约她平安夜去伦敦过节。宝茹想了想,答应了。她想起家恩的话,青春的赏味期限那么短,潘锐都没有为难她,她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回去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客厅的灯却亮着,宝茹正奇怪,家讴却突然从厨房里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在家啊……”宝茹掠了掠耳边的头发,有些不自在得没话找话说。   “嗯……刚从医院回来,”家讴随意应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杯子,“你要咖啡吗?”   “不用,谢谢。”宝茹摇头。      “那个,我去看音乐剧了。”宝茹说。   “听家恩说了……”他淡淡地喝了口咖啡。   话题到这里似乎难以为继了,正当宝茹以为家讴要转身上楼的时候,他却突然盯着她的耳朵,看了一会,淡淡地说了句:“耳环很漂亮……”   “谢谢……”宝茹有些猝不及防,“朋友送的……”   家讴沉默着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转身上楼了。   宝茹站在楼下,望着家讴挺直的背影,有些沮丧地把耳环摘了下来。      回到房间,宝茹把摘下来的耳环放回盒子里,打开抽屉的时候,她看到了里面那个黑色的天鹅绒首饰盒。   她把两副耳环并排放在台灯下,比起潘锐送的那副新的、闪着粉嫩可爱的珠贝光泽的耳环,家讴送的二手的珍珠耳环看起来有点陈旧的黯淡,小小的两粒珍珠,虽然有一点柔软的透露着年代久远的珠光,却显得很不起眼。   宝茹坐在床头看了很久,才把盒子收了起来,一起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平安夜那天诺丁汉下雪,这诺丁汉入冬以后的第二场雪。早上起床的时候,宝茹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花园里她种了向日葵的那块地。花园外面的社区街道上传来小孩子尖叫和打闹的声音,宝茹搓了搓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手和脸,慢慢笑了起来。   已经一整年了,距离上一个悲伤的圣诞节。所以这个圣诞节,她希望自己可以忘掉那些不欢乐的悲伤,用愉快而感恩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下午的时候她呆在客厅里帮家恩一起布置圣诞树,周禹和家讴则在花园前铲雪。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公司的圣诞派对?”家恩看了一眼外面,回头对宝茹说。家恩他们公司办了一个圣诞派对,因为员工都不本地人,所以应该会很热闹很好玩。家恩已经邀请了家讴,家讴也答应了。   “嗯,已经跟潘锐说好了。”宝茹说。   “也对,去伦敦好好玩吧。”家恩没有强求。   宝茹转过头去望向花园,家讴握着铁锹重复着把雪铲起和扔掉的动作,明明很机械很无聊的事情,他却做得很认真专注,或许,他做什么都这么认真而专注吧。   宝茹呆呆得看着家讴,没想到家讴却突然回过头来,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狐疑地对她挑一下眉。宝茹被吓了一跳,狼狈得收回目光,转身往厨房里走。      四点的时候潘锐来接她,门前的积雪已经铲干净了。宝茹戴好围巾和帽子匆匆跑出来的时候,周禹和家讴正站在院子里,大概流了汗,他们只穿着衬衫和毛衣,手上还拿着铁锹。   “玩得开心点。”家恩在走廊上朝她挥手。   宝茹也朝她挥挥手,走了几步,终于还忍不住又回了一下头。她回过头去,周禹正在给家讴点烟,家讴却突然朝她抬起脸来,静静地看着她,火光、烟雾和浅浅的雪花混杂成一团,隔开了她的视线,他的表情在眼前飘忽不定。   “我们走吧。”潘锐在车前叫她。   “哦。”宝茹摸了摸戴着耳环的耳垂,缓缓转身上了车。      离开诺丁汉没多久天就黑下来了。宝茹坐在后座上,望着前方暗沉沉不知通往何处的公路,心头茫茫然。   潘锐一路上都在跟她聊天,她却显得有些敷衍,过后又心生惭愧。既然都已经答应潘锐去伦敦,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愉快而感恩地度过这一天,她怎么还可以这么闷闷不乐?   “其实,这次去伦敦,”仿佛也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潘锐打破沉默说,“我家人都在伦敦,我想带你见见他们。”   “?”宝茹回过神来,“这不朋友间的派对吗?”   “有朋友,还有我家人,我爸妈还有我妹妹,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潘锐说,“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说,我想要说了,你应该就不愿意去了吧。”   宝茹的确觉得尴尬起来:“这样突然,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潘锐笑着说,“他们都听说你很久了,也很高兴我有这样一个支持我的朋友。希望这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不会,你忘了我厚脸皮又最爱管闲事的吗?”宝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潘锐笑了。   宝茹别过脸去,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她开始觉得紧张,开始坐立不安,她并非傻到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潘锐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可她还没准备好,她还不到那个程度。      “对不起,潘锐,我不去伦敦了。”车子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宝茹转头对潘锐说。   潘锐望向她的眼里充满了惊讶,不过很快又变成了黯淡,他苦笑一下:“果然还吓到你了么……”   “不,我的问题,”宝茹解释,“我不想欺骗你,我觉得很不安,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没有办法,这一路上,她的脑中不断浮现出离开前家讴看她的那个眼神,在他漠然而满不在乎的脸上,他的眼神却很忧伤。      潘锐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可以放弃,也可以忘记,但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欺骗你和我自己,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去伦敦了。”宝茹垂下眼。      “你这个傻瓜……”潘锐突然说。   “?”宝茹惊讶地抬起头。   “他会在家里等你吗?”   “……”宝茹沉默而黯然地摇摇头,事实上,她的确一点把握都没有,也不抱任何期待。可就算这样,她还决定要回诺丁汉。   “所以,你才那个会等到2012的傻瓜吧。”潘锐轻轻地叹了口气。    35、十二、(2)   尽管宝茹说不需要,潘锐还坚持让司机把她送回了诺丁汉。在下车之前,宝茹呆在座位上,在把这个平安夜搞砸以后,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收场。   “下车吧。”还潘锐催促她。   宝茹下了车,潘锐打开车窗,把一束琉璃苣送给她。   “本来打算到了伦敦再送的,不过现在送也不算早,圣诞快乐。”潘锐说。   “谢谢,圣诞快乐。”宝茹把花接过来。   “我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走过来跟我说圣诞快乐的样子,你当时很快乐,无所畏惧,我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快乐。”潘锐笑着,眼神明亮。   “我琉璃苣,我不畏惧。”宝茹举起手中的花。   潘锐哈哈大笑,然后关上了车窗,把车开走了。      雪已经停了,车子开走后,社区里又恢复了安静。社区的街道上挂满了装饰的彩灯,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却显得宝茹更加形只影单。她搓了搓冻僵的手,耸了耸肩,努力做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计划着一个人要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平安夜。   “伦敦不好玩吗?”还没转身,身后却突然有人出声。   宝茹回过头,家讴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子里的门廊下。屋里屋外都还暗的,他就站在昏暗里,神情不明地看着她。   宝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跟家恩他们一起去公司派对了吗?”   “也许……我其实并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过年。”他顿一下,朝她耸了耸肩。   “所以你刚才就在这里了吗?”宝茹推开花园的栅栏,恍惚着慢慢走了进去,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家讴竟然也回来了。   家讴默不作声,直到宝茹走进来,才抬手看了看手表,用一种略带幽默的口吻说:“还不到9点,据我所知,伦敦人似乎并没有这么早睡的习惯。”   宝茹坦白:“我没有去伦敦,快到伦敦的时候,我决定还回来了。”   家讴却沉默地看着她,好像在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宝茹也朝他耸了耸肩,“也许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去伦敦呢。”   “爽约并不好习惯。”家讴看了她一会,淡淡地说,“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要让别人失望。”   所以他果然生气她那天忘了去麦当劳了吗?宝茹看着家讴,眼里露出疑问,嘴上却很无赖地说:“那又怎么样,反正又不爽你的约。”      家讴愣一愣,然后却突然笑了,的确,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看起来也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只转身打开了门廊上的灯。院子里一瞬间亮了,一朵朵灯花,次第绽放开来。不仅门口,就连窗户上,树枝上也挂满了彩灯,就像一串串瑰丽的明珠。宝茹捂住嘴,惊喜地看着一院子琉璃的灯火,她站在门廊下,如置身迪斯尼童话里,几乎要发出惊叹。   “这我走了以后你和周禹弄的吗?”宝茹转过头去,家讴站在门口灯火阑珊处,嘴角擒起淡淡的笑意。   她被那抹笑意感染,心里仿佛无声开起了遍野的花,一瞬间僵在了原地定定地看着家讴,竟也忘了要追问。直到他轻咳一声:“看来家恩说得没错,女孩子的确都喜欢这些……”   “所以这为我布置的吗?”宝茹仍直直地看着家讴。   家讴没有回答她,只抬头看了看天空,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下雪了……”   天空突然飘下细碎的雪花,诺城停了几个小时的雪又开始下了。这个平安夜依然有雪,然而此刻宝茹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突然很庆幸她回来了,要不然,她就错过了这么美的灯火。      “既然你也回来了,不妨我们一起过平安夜好了。”进门的时候,家讴突然转头对跟在后面的宝茹说。   “你不不习惯跟别人一起过节吗?”有必要说得那么勉强吗,宝茹在后面小声嘀咕,虽然事实上她也很高兴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度过这个平安夜。   “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打破我在很多事上一贯的认知和原则了。”家讴开了灯,用一种不知道困扰还好笑的口吻说。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对你有很大的影响力?”宝茹毫不惭愧地说。   “或许那的确不比你想象的要小。”家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宝茹有些愣住,再看家讴,他却微微在笑。   他今晚上看起来心情很好嘛,宝茹奇怪地看着家讴。      进了屋宝茹才发现家讴手上还提着东西,她跟到厨房才发现那一些食物。居然有四瓶啤酒、一只烤鸡、一包薯条、一盒通心粉、一盒海鲜炒饭、一份蔬菜沙拉、两条油炸的小黄鱼、两块已经煎好的牛排还有一些松饼。这应该不一个人的晚餐分量吧,甚至对两个人来说也已经很丰盛了。宝茹一边把食物从塑料袋里取出来,一边望望家讴。   家讴解答了她的疑惑:“这家恩让我带回来的。”   所以家恩早就料到她会回来吗?宝茹有种被吓一跳的感觉,EQ140的女博士实在太可怕了。   她跟家讴确认一下:“所以这里面应该预留了我的份吧?”   家讴撇了撇唇,不置可否。   宝茹于心安理得地撕下了一条鸡腿,她已经彻底饿坏了。      他们把食物转移到盘子里,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吃,然后打开电视。宝茹换到了音乐台,任它在那里播着跟圣诞节有关的歌曲。因为那不中国人的节日,所以他们都对音乐没什么特别大的共鸣,纯粹就不想让室内太安静而已。      “你真的因为派对太无聊才回来的吗?”宝茹开了一罐啤酒,问家讴。   “说实话,确实有点无聊。”家讴做了个不当回事的表情,“或许我太久没有过节了,有点人群不适症。”   “那你下午的时候为什么会答应家恩?”宝茹不解地说。   “有的时候,虽然知道那不适合自己,”家讴喝着啤酒,“偶尔也会有或许可以试试看,说不定这次可能就不一样了的想法。”   “结果却证明那还不适合自己吗?”   “大多数情况下,”家讴苦笑一下,“也许热闹的、时髦的东西的确一点都不适合我。”   “难道没有例外吗?”   “……”家讴动了动唇,最后却还耸了耸肩。   那她对他来说,那个例外吗?宝茹想问,却又不敢,此刻的气氛很好,她不想破坏。      “你呢,伦敦比诺城丰富有趣,也更值得人向往,”家讴说,“牛津街的彩灯一定比这里漂亮,为什么要回来?”   “也许我更喜欢诺城呢,”宝茹皱皱鼻子,“你都没问过我,怎么会知道我比较想去伦敦?”   家讴愣了一下:“我的确并没有把握。”   宝茹沉默,屋子里也跟着沉默下来,尽管音乐台依然不知疲倦地播着欢快的圣诞歌曲。于他们沉默着喝着啤酒,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手头的啤酒都喝光了。   “我去储藏室拿酒。”宝茹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决定把储藏室里家恩珍藏的那几瓶红酒偷偷拿出来喝掉。      宝茹走进了厨房旁边的储藏室,在架子上随手拿了一瓶红酒,然而当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她突然就失去了走出去的勇气。她回来了,他也在,他们一起留下来过平安夜,可,然后呢?程家讴总有办法让她瞬间开心到不得了,可转眼间又跌落谷底。这样又甜蜜又痛苦的感觉,就爱情吗?比起来,苏世扬对她的那些暧昧和不认真,根本就没必要刻骨铭心到要耿耿于怀吧。   她在没有开灯的储藏室里一个人坐着发呆,坐了很久,直到家讴推门进来。   “你没有找到酒吗?”家讴走进来,站在门边问她。   宝茹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瓶。   “……要喝醉了就不要逞强。”他又站了一会,仿佛确认似的,然后伸手要打开墙上的灯。      宝茹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动作:“告诉我,你为了我才回来的……”   沉默了很久,好像已经太久了,久到她都快要失望,然而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回避她的问题:“……我想回来碰碰运气。”   宝茹错愕,语气却酸酸的:“那你运气真好。”   “在回来之前,我的确不知道我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家讴放弃了开灯,朝她走过来。   宝茹依然沮丧:“与其这样,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去伦敦?今天一整天,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   家讴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跟她平视,神色温柔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有更好的选择了。”外面开始大雪纷飞,她那样焦躁不安,而他温柔的神情里有一点哀伤,就像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离开时那样。   “我最好的选择就你。”宝茹呆呆得望着他,眼里瞬间盈满泪水。全世界有那么多新的、更好的东西在不断出现,可她偏偏很笨得喜欢最老的、最旧的那一款。如果克制感情意味着成熟的话,这门课她也许永远修不满学分。   “那可……真我的荣幸。”他看着她,良久,低低叹息了一声,然后,没等宝茹反应过来,他伸出手揽了她的肩膀,把她拉近了一点,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全世界在那一瞬间都成了背景,宝茹睁大眼睛,却再也无法思考,只能感觉到贴在她唇上的家讴柔软温热的嘴唇,还有他们口中淡淡的啤酒的香气。屋里还暗的,只有窗外圣诞的灯火,点亮了整条街道。音乐台正在播coldplay的《christmas lights》,她听不清,而他的气息席卷而来,四面八方,温柔而暴烈,瞬间充斥她所有感官。她睁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大片的森林,还有北国松树上薄薄的积雪,落入春天的土壤里,缓缓消失。   而她的心却像海洋,风暴海潮来袭,她放开怀抱,任它咆哮不定,宽容接纳。      “你喝醉了吗?”直到家讴放开她,宝茹还目瞪口呆。这不真的吧,这怎么可能?   “只两瓶啤酒而已。”家讴看起来很清醒地说。   “我有没有理解错你刚才吻我的意思?”宝茹觉得脸有点发热。   “你没有理解错。”家讴清隽的手指贴在她发烫的面颊上,眼底闪烁着笑意。   “所以……你……我们……”宝茹定定地看着家讴,已经说不出话来。      音乐台还在播着那首《christmas lights》,coldplay的声音居然也能这么温柔。   …….Those Christmas lights      Light up the street      Down where the sea and city meet      May all your troubles soon be gone      Oh, Christmas lights, keep shining on      Those Christmas lights      Light up the street      Maybe they'll bring her back to me      Then all my troubles will soon be gone……   ……      “所以我你的例外?”宝茹恍惚地看着家讴。   家讴笑了笑:“人生难免有例外”。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从去年的平安夜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年了。”宝茹一脸哀怨地说。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却轻声说:“我没有想过,你还会回来。”   “或许我,真的个很傻很傻的傻瓜吧。”宝茹把头轻靠在家讴肩膀上,没忍住,用力抽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艰苦卓绝的一章,写了大半个月,删掉了五六千字,改了十遍以上。。。。。。写文的人生就在不断挑战自我=。=。。。。。 还有,我很不解,我只想写个开心而简单的文,为什么会出来那么多卫道士。。。还上升到女权主义和男权张扬?女主哪里有下贱?男主哪里有践踏女主的尊严了?感情本来就不过你情我愿的事!你总不能要求你喜欢那个人的时候,他一定就也要喜欢你吧?=。= 36十二、(3)   这她第三次在家讴面前大哭,同样地,家讴又被她吓到了。可这一次,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再也没办法那么冷静地看着她,然后不慌不忙得像个旁观者一样,说出那些并不煽情却很有力量的安慰的话语来。   他只能任她靠在他肩膀上,任她的眼泪把他的毛衣都打湿掉。直到她哭到不想哭了,狼狈地抬起脸来。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不过这一次,他很细致地帮她把眼泪鼻涕都擦得干干净净。   帮她擦脸的时候,家讴的视线落在她的耳朵上面,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为什么要戴着我送你的耳环去跟其他男人约会?”   “我故意的,”宝茹吸了一下鼻子,赌气说,“我就要带着你送的耳环去跟其他男人约会,反正那也你用来奖励我学习的。”   “你要知道,这我第一次主动送女人东西。”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介意。   “我才不管,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啊……”宝茹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撞一下他的额头。   家讴抚着额头好笑,并不计较她的孩子气。   宝茹也笑,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顿时低呼了一声:“天呐!”   “?”家讴放下手,不解地看着她。   “我突然发现,”宝茹怔怔地看着他,“天呐,真不敢相信,天下无敌的程医生最终还被我搞定了。   “所以呢?”家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所以我们来庆祝一下吧,我们来把家恩的红酒都喝光!”宝茹高兴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家讴莫名其妙得看着她,不过转而又笑了。   的确,这才陈宝茹!不记恨过往,不沉湎伤痛,努力生活,从不拒绝幸福。不追问太多为什么,也不计较未来怎么样,所以太容易快乐和知足。她并非没心没肺,只懂得怎样生活才会让自己快乐。这样单纯而美好的女孩子,他怎么还能惧怕她太轻率!   他们回到客厅,把剩下的炒饭、沙拉、牛排以及那一瓶红酒都解决了。看到空了的酒瓶,宝茹才有点后怕:“家恩一定会杀了我的,这十年前她博士毕业的时候她前男友送给她的分手礼物。”   “既然分手礼物,她一定会很感激我们把它喝掉了。”家讴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地说。   “真的吗?”宝茹不确定地问。   “当然真的。”家讴把盘子都收起来,然后扔在厨房的水池里。   宝茹只好选择相信他!   他们在房门口晚安道别,宝茹还有点舍不得结束这个夜晚,回头望了望家讴,磨磨蹭蹭。   “去睡觉吧。”家讴等着她进去。   “哦……”宝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来:“我明天醒过来,会不会发现这一切其实只我在做梦?”   “当然不会。”家讴看起来快要笑了。   他当然不会懂小女孩的患得患失的,宝茹觉得有点囧,脸红红地跑回了房间里。一把房门关上,她就扑倒在软软的鸭绒被上,觉得这个夜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原本已经抱着独自一人度过这个夜晚的打算,现在却意外地收获了家讴,这会不会太神奇?   的确,爱情从来都一个奇迹,你等啊等啊,它都不出现,可下一秒,它就在眼前了!   那场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白雪皑皑,几乎把整个社区都覆盖住了。宝茹坐在床上,看着对面屋顶上被雪堵住的红烟囱发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于迅速掀开了被子,赤着脚就蹬蹬蹬跑了出去。 _  对面的房门敞开着,干净的实木地板被清晨的雪照得一片清亮。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家讴已经起床了。宝茹穿着睡衣倚在门口,有些怔忪。.   “已经起床了吗,”家讴突然从楼下上来,奇怪地看着站在他房门口的宝茹,“站在这里做什么?”   宝茹抬头,有点埋怨地看看家讴。“你起床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便叫我一下?”   “我以为你昨晚睡得比较少。”家讴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得说。   昨晚她的确因为喝了酒又太兴奋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不过那些都不重点,宝茹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放心,你并没有在做梦,”家讴抱起手臂,一脸保证说,“还需要我把昨天的事再做一遍?”   宝茹被他看穿,有些不好意思得傻笑起来。不过,她很快又突然捂住了嘴。   “你又怎么了?”家讴已经太习惯她的一惊一乍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洗漱呢……”宝茹一脸懊恼,愤愤不平。   家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冲回房间,他不会懂小女孩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的。   因为欧洲遭遇寒潮袭击,很多地方都下起了暴雪,家恩他们取消了去苏格兰滑雪度假的计划。所以等宝茹匆匆洗漱换好衣服下楼,他们都已经坐在楼下吃早餐了。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的新闻,因为暴雪导致多条前往伦敦的高速拥堵,很多出行的家庭都被困在高速上。而报纸上则登出了因为大量旅客滞留而混乱不堪的希斯罗机场。作为全世界最繁忙的机场之一,伦敦希斯罗机场每天大约有1300架飞机起降,节前因为天气原因每日只能起降20架左右,而圣诞期间,英国航空公司取消了所有从希斯罗机场起飞的航班。这对打算在圣诞假期回国的留学生和外出度假的游客而言都一个很残酷的消息。   “幸好我建议提前把计划取消,不然恐怕今天会我们为数不多的上电视的机会。”周禹吃着他万年不变的早餐——水果麦片粥,看起来似乎有点庆幸不用去度假。让平衡感比较差的他去滑雪的确有些为难他了。   “你也知道英国佬都很守交通秩序,所以高速应该不会瘫痪,只不过花的时间会久一点而已。”家恩喝着咖啡,翻了个白眼,仿佛对出行不成有点遗憾。   “谨慎一些也没错,下这么大的雪,山区容易发生雪崩。”家讴比较倾向于跟周禹一样持保守意见。   宝茹吐吐舌头,在家讴旁边坐下来,吃着属于自己的泡饭,努力当做隐形人。尽管她很快就想起来,她会坐在这里而不在伦敦,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很难得的,一向八卦得要命的家恩居然没有急着拆穿她。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家恩的善良。就在她快要吃完的时候,家恩施施然放下了报纸,用一种挪揄的口吻问宝茹:“昨天在伦敦玩得开心吗?”   宝茹一口柳橙汁顿时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家讴很同情得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她接过来,埋怨地看了家恩一眼。   家恩坏笑着端起她的咖啡:“那么,昨天在诺丁汉玩得开心吗?”   “既然你们全都知道啦干嘛还要问我。”宝茹恶声恶气地说完,望了一眼看起来比她淡定很多的家讴,很鸵鸟地把脸藏在他背后,尽管他们早就知道她喜欢家讴这件事,但当这件事变成事实并且在大家面前公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却还觉得十分难为情。   家恩和周禹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而家讴则十分好笑地把她从他背后拖了出来。   “好啦,”宝茹咳嗽一声,厚着脸皮抱住了家讴的手臂承认,“事实就这样,我把程家讴成功追到手了。”   家恩和周禹的反应笑得更大声。   宝茹翻了个白眼,不过,至少她很成功地娱乐了这顿早饭及每一个人,消除了坏天气带来的坏心情。   这一天圣诞节,全市的商店和餐馆都关门,地铁、电车罢工,娱乐场所停业。往往就因为这样,才逼得在英国的华人也不得不入乡随俗地过起圣诞节或者外出度假。吃过早饭后,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拆开了给彼此的礼物。   周禹送了宝茹一台kindle,可以用来下载和阅读电子书,因为在英国买原版书都很贵,所以看电子书比较经济的选择。家恩送的宝茹看中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那双小羊皮靴子。宝茹收下来的时候,又想起被她喝掉的那瓶分手礼物,觉得有点对不起家恩。   他们四个人里,宝茹最穷的学生,所以只能在礼物上花一点心思,她把很久以前在二手市场上买的那只普鲁士兰的打火机送给了家讴,她收在抽屉里很久,如今终于有机会送了出去。而家讴回赠她的一瓶vera wong的梦幻公主香水,并不贵重,可非常合她的心意。或者说,只要家讴送她的礼物,就算不合心意,她都会如获至宝。她觉得这个圣诞节实在太开心了。 . `  这她人生的第一瓶香水,由她最心爱的男人送给她。宝茹打开包装试了一下香,甜蜜的梦幻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已经深陷入恋爱中。   “某人不说不用香水的吗?”家恩在对面故意挪揄。   “哈,那只我不想给自己买的借口。”宝茹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并不介意被看出她的口心非。   家讴和周禹只微笑。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香水?”宝茹在洗衣房找到家讴,他正在把自己的衣服分类放进洗衣机里。   “你不喜欢吗?”家讴看了她一眼,把浅色的衬衫和深色的毛衣分开来。   “很喜欢……”宝茹想,那不重点,重点,“但你怎么会买香水给我,我很意外……”   “不用意外,你就我最大的意外了!”家讴把洗衣机的门关上,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走掉了。   洗衣机轰隆隆地转动起来,宝茹一个人呆在洗衣房里,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不在跟她调情?   下午宝茹在厨房里帮家恩烤蛋糕,一起做圣诞大餐的时候,还一个人傻笑个不停。家恩眼看她快把鸡蛋打成一碗肥皂泡了,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碗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哦,已经好了啊。”宝茹这才回过神来。   家恩好笑:“我们不又错过什么好事了?”   宝茹但笑不语。   家恩摇摇头,把打好的鸡蛋和进面粉里。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宝茹突然很心虚地说。   “什么?”家恩头也不抬,“你跟家讴接吻了?”   “不啦,”宝茹顿时面红耳赤,手一抖,差点把碗打翻。   “那什么?”家恩很有趣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我昨天不小心把你的分手礼物喝掉了。”   “什么叫不小心?”家恩神情古怪。   “就不小心啦,我昨天太高兴了。”宝茹低着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准备挨骂的样子。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家恩看起来若无其事地说。   “啊?”宝茹吃了一惊,“那你不生气吗?”   “不要紧,”家恩很大方地一笑,“因为家讴已经答应要补偿我一块欧米伽了。”   “……”宝茹一头黑线,他居然这么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太好,码字就跟不上了。端午假期再更一章,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假期开心! 37 十三 (1)   第二天英国有名的Boxing Day,因为圣诞节而停业的商店在这一天重新开市并且打折,宝茹跟着家恩一起,算体验了一下圣诞大抢购有多疯狂。   他们一早就去排队,等待商场开门。幸好雪已经停了,不过天气还很冷。整条街的橱窗上都sales的大海报,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越来越长的队伍,宝茹不由惊叹,她还第一次看到诺丁汉有这么多人,恐怕这一天整个诺丁汉的主妇们都出来了吧。   家恩见怪不怪地说:“诺城还没有伦敦那么疯狂,不过在伦敦名店门口排队的多数华人面孔。”   宝茹叹为观止得吐吐舌头。   他们挤进了店里,按照清单上列的名额朝目标进攻。宝茹给爸爸妈妈、姨父姨妈还有文雯和高鹏他们都挑好了回国的礼物。家恩因为准备春节的时候跟他们一起回国,所以花费了一笔不小的支出。   逛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两手都提满了购物袋并且又累又饿,于决定在market找了个咖啡座吃饭。家恩打了电话约去了另一个街区的书店的周禹和家讴出来,等待的过程里,他们去中心广场的街头烧烤买了大圆盘上的德国烤香肠,然后坐在广场边边吃边聊。   “所以,得偿所愿的感觉怎么样?”家恩咬了一口烤肠,笑眯眯地问宝茹。   “很好啊,”宝茹有点害羞,“不过我直到现在还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早上醒过来,我会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已经跟家讴在一起了,但脑中又会冒出我怎么会跟家讴在一起了呢这样的念头来。或许我在喜欢和幻想着他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变成真的吧。”   “我猜你的意思,你以前一定无法想象家讴吻你的样子吧?”家恩很直接地说。   “也啦,”宝茹有点脸红,“我不有点怪怪的?”   “也不会,”家恩说,“初恋就这样的……”   “谁说他我的初恋?”宝茹抗议。'   “你不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喜欢他了吗?”家恩抿嘴好笑,“这么算来你们的缘分的确很长。”   “没有恋爱经验会不会很糟糕?”宝茹老实承认。   “当然不会,”家恩做了个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表情,“没有经验,反而更美。”   “真的吗?”宝茹半信半疑。   “当然,”家恩点头,“而且恋爱根本不要经验。”   宝茹想了想说:“我很好奇你的初恋谁?”   “噢……”家恩笑着回忆,“那可一个坏小子,成绩很差,智商也不高,还因为精力过剩经常跟人家打架。”   “你喜欢他什么?”   “因为帅啊,高高帅帅,很健康,长得太好看,一双眼睛亮得很,头脑和心思也很简单,对我很温柔,课间跑六层楼梯来给我送牛奶,用很丑的字给我写纸条,还帮我剪过指甲。”   “后来呢?”   “因为升学,无疾而终。”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   “除了那一个,我喜欢的都差不多。”   “那个分手礼物?”   “嗯……”家恩若无其事地说,“长的帅、运动好、口才不错、家里条件很好,难得还坚持一路读到了博士,做实验也做得很漂亮。”   “照这么说,家讴也凤毛麟角咯。”宝茹插嘴。   “所以你的眼光不错。”家恩夸奖她。   宝茹一脸美滋滋。   “可惜太爱玩,我以为大家都玩得起,不过最后我还玩不起。”   “那他后来有没有回头来找过你?”   “哦,”家恩突然笑了起来,“来找过一次,不过那天他在我家附近出了点小车祸,还正好撞上周禹跟我求婚。”   宝茹想象一下对方当时狼狈挫败的样子,也顿时不厚道得笑了起来。   “所以你当时就答应了姐夫的求婚?”   “我很清楚什么决定对自己来说才正确的,”家恩淡淡地说,“虽然因为他突然出现而变得有点戏剧化。”   宝茹很佩服地看着家恩,虽然有些时候她也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但她绝对宝茹自己无法成为的那一类人。   比如EQ140。   宝茹还想说些什么,家讴和周禹却穿过街道朝他们走过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周禹习惯性地问候了一下。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家恩转开话题,“迟到的人要负责买单。”   周禹和家讴对视了一眼,一脸无辜。   结果就取消了去咖啡馆吃简餐的计划,周禹很慷慨地请他们去吃法国大餐,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从地面的楼梯下去,底下一个装潢十分法式的餐厅,暗红色的落地幕布和暖黄色的壁灯,烘托出一种浪漫而神秘的气氛。他们选了靠墙的一张位子,桌布也暗红色的天鹅绒。开胃菜、洋葱汤、鱼、头盘、主菜、蔬菜沙拉……按顺序一道道上来,直到甜点。他们不赶时间地吃着,一边闲聊。这个场景让宝茹想起在国内的时候每个周末坐在姨妈家饭桌上的爸爸妈妈和姨夫姨妈,这让她觉得她在他们中间不再一个被保护的上不了台面的小孩子,他们四个人此刻的关系   她突然十分喜欢“couple”这个词。   “你在傻笑什么?”家讴转头来看她。   宝茹指指面前盘子里的蜗牛:“我可以跟你交换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点蜗牛?”家讴一脸无奈地跟她交换了盘子。   午饭后,家恩和周禹带着一堆战利品先回家。家讴提议去郊外走走,宝茹欣然同意。   他们去了城市东南郊的一个湖,不算小的一个湖,沿湖岸砌了一排供游客休息的石阶,湖边的雪还没有全化掉,湖里没有结冰。诺丁汉的冬天,此刻不过下午两点多,渐渐往西去的太阳渲染出一片橘红色的温柔的霞光,照亮了湖水。一群野鸭子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缓缓游动。远处湖边浅滩上栽种的乔木,天高云低,静谧而美丽。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有鸭子的地方?”宝茹惊喜地问家讴。   “纯属巧合,”家讴拉她在湖边的石阶上坐下,“有吃的吗?”   “啊,真巧!”宝茹从背包里翻出了一袋早上面包房特价供应的蔓越莓吐司,分给家讴一片,撕开了小块小块地丢在湖面上。没一会,果然有野鸭子慢慢游过来,低头一啄,把吐司吞下去了。   “我不在吴城的时候,你还去中央公园喂鸭子吗?”宝茹喂得有趣,索性跑到最下面的台阶去看野鸭凫水,一边回头问家讴。   “机会不多,偶尔下了班觉得很疲劳的时候会去。”家讴说。   “你还以为你会经常去呢……”宝茹说。   “?”家讴表示不解。   “因为你想念我啊,”宝茹大言不惭地说,“一个人去公园想念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家讴哭笑不得。   “所以你真的有想念我咯。”宝茹笑嘻嘻地看着他。   家讴咳嗽一声:“少了一个人准时来送饭,一开始确实挺不习惯的。”   “原来我对你的作用不过给你送饭而已啊?”宝茹有点失落。   “还有其他作用。”家讴一脸神秘。   “?”宝茹一脸期待。   “跟屁虫。”   “……”宝茹嘴角垮下来。   “嗯……还有麻烦制造机、计划破坏者、爱哭又粘人、看起来像个还需要被人教的小学老师、挑男朋友的眼光也不太好……我以为十几年没见了多少该有点长进了……”   “刚才家恩还说我眼光很好呢。”宝茹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嗯,这次还不错。”他宠辱不惊得点点头。   宝茹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会不会太得意了点?   她从湖边跑回来坐在台阶上:“所以你不为了我才来诺丁汉?”   “这当然只工作,”家讴一本正经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个公私分明的人。”   “那就说,还有一部分为了私事?”宝茹紧追不舍。   “我发现……”家讴认真地看看她,敲了敲她的脑门,“你似乎变聪明了……”   “跟三个博士在一起,我表示压力很大。”宝茹很谦虚地说,神情却分明不可一世。   家讴被她的表情逗笑:“尽管我不太想承认,但或许你生来就为了对付我的吧。”   “算命的不说我们八字很合?”宝茹反驳。   家讴顿一顿:“我敢打赌他一定个瞎子。”   宝茹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冷不冷?”家讴捏了捏她有些冰凉的手指,太阳掉了下去,天有些暗了。而那群鸭子也似乎想要返巢了,接二连三地从湖里爬起来,绕过他们,步履悠闲地往岸上踱去。   “还好……”宝茹朝他笑一笑,“哦,对了,我包里有披肩。”   她把那条苏格兰格子的羊绒披肩抖开来,另一头给家讴,正好可以把两个人都裹住。   宝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家讴。   家讴好笑地看着她,他最近笑容变好多,所以应该也很高兴的吧。   不过……宝茹突然懊恼地一拍脑门。   “怎么了?”家讴问。   “我刚才不很不解风情?”宝茹一脸懊恼,“我应该说很冷,然后也不该把我的披肩拿出来。”   “?”家讴等着她说下去。   “如果我说很冷,你就可以拥抱我了,如果我不拿出我的披肩,你就可以把你的大衣脱下来给我披着了,就像电影里演的深情男主角那样。”   “吗,”家讴一脸惊讶,“事实上,我并没有扮演深情男主角的打算。”   “……”宝茹气馁,果然自己自作多情了。   家讴却突然笑了起来:“其实不用太解风情……”   “?”宝茹才知道原来刚才他在逗她。   “不然那样我会吃不消。”他捏一捏她气鼓鼓的脸。   宝茹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去社区附近的站台等车回家,诺丁汉的郊区比城市漂亮,红色的独栋别墅立在夕阳里,围墙上堆满了雪,静静的河流在门前流淌,成群的鸭子蹒跚着走过被雪覆盖的运动场,沿着坡道通往社区内部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家家户户门上挂着圣诞花环。   “想不想去伦敦?”在站台等车的时候,家讴突然对宝茹说。   “?”宝茹有点莫名其妙。   “一月份销假以后,我会前往伦敦,继续接下来的交流和学习。”   “要去多久?”这显然不个好消息,宝茹想,虽然她的确有点想去伦敦玩。   “一直到交流结束,这行程里早就安排好的。”家讴解释说,“如果顺利的话,正好赶上春节回家。”   “……”宝茹闷闷不乐,这意味着她跟家讴很快又要分别。原来转眼间已经3个月过去了,她还一直以为家讴会在诺丁汉呆上4个月呢。   “好好复习功课,”家讴平静地说,“等考完试,来伦敦找我。” 38 十三、(2)   原本定于15号下午的最后一门考试挪到了空闲的13号上午,所以宝茹他们比原计划提前两天完成了期末考。结束了13号下午的那门考试,宝茹迫不及待地去买了前往伦敦的车票,打算给家讴一个惊喜。   家恩想要送她到车站,宝茹拒绝了,她觉得也该尝试一下自己独立出行了,虽然这她到英国以后第一次单独坐火车,但她总不能事事都依赖家恩吧。出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坐在干净整洁的车厢里,宝茹按捺不住满心的兴奋和喜悦,好几次忍住了提前打电话给家讴的冲动。   傍晚4点左右的车次,到伦敦火车站的时候已经6点,天却黑得像晚上八九点。宝茹随着人流下了车,一边往出站口走一边打电话通知家讴来接她。她以为事情会想计划中那样顺利进行,没想到那个电话却拨了半个多小时才拨通。得知她人已经在伦敦以后,家讴很简单地告知她前往西区某个大学医学院医学中心找他的路线后便匆匆把电话挂了。提着行李站在伦敦安静而稍显破旧的地铁里的时候,宝茹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并且开始怀疑自己这么莽撞地来找他到底对不对,毕竟从电话里,她一点都听不出他有高兴的语气。原本只想给他一个惊喜,她却忘了,他从来都做事有计划的人,最不喜欢的恐怕就惊喜吧。   见面的情况却比电话里更糟糕,宝茹抱着行李在医学中心门外吹了十几分钟的寒风冻得牙齿打颤才等到穿着医生袍的家讴出来接她。他没什么表情地刷了卡把宝茹带到了他的办公室,只来得及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就去工作了。伦敦的天气比诺丁汉冷多了,宝茹捧着装了热水的纸杯一阵阵发抖,更加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像个傻瓜。   家讴的座位前放了一具人体骨架模型,尽管宝茹努力想要忽视它,却还忍不住毛骨悚然。   后来她终于坐不住了,放下了纸杯想要出去转转。才开门,家讴却推门进来。   他看起来有点疲惫,握住了她的手臂反手把门带上,沉声问她:“怎么了?”   宝茹回头指指那具人体骨架模型。   家讴抚着眉略略一笑:“我忘了这对你来说有点可怕……”   “哪有点可怕,”宝茹抱怨道,“简直太可怕了!”   家讴失笑:“幸好我没告诉你它的来历。”   “什么来历?”宝茹好奇。   “你确定你要听?”家讴一脸“你听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表情。   “嗯……”宝茹不确定地说。   “这一具真的人体骨架,不模型。”   宝茹顿时尖叫一声,搂住了家讴的胳膊。天呐,她真不敢想象,她刚才居然跟一副真的骷髅大眼瞪小眼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房间里还只有她一个人。   家讴严肃地敲敲她的脑门:“不要不识货,一副真的并且完整的人体骨架,那可很贵的。国内绝大多数医院都只用模型而已。”   宝茹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虽然虚惊一场,不过经过这个插曲,分别半个多月后初见的生疏却已经不见了。   “好了,”家讴不再逗她,“再等我一会,我去洗个澡就可以下班了。”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知道真相后,宝茹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个房间里了。   “你要跟我一起去洗澡吗?”家讴脱下医生袍,回头打趣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宝茹只当他开玩笑。   “那男士盥洗室,我当然不介意。”家讴拿起替换的衣服出去。   “……”宝茹吃瘪,只好翻了个白眼。不过转瞬意识到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赶紧跟了出去。   洗完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家讴带宝茹去附近的酒吧吃晚餐。夜里的伦敦真的很冷,宝茹冻得连笑容都无法维持,一路上的冷和委屈又冒了出来。   “考试考完了?”来了伦敦这么久,才迎来他的问候。   “嗯,有一门课提前了。”宝茹老实说。   “来伦敦跟家恩说了吗?”   “说了。”   “一路上顺利吗?”   “……至少没有迷路。”   “有没有订酒店?”   “没有……”   接下来有一阵沉默,家讴拉过她冻得僵硬的手,揣在他大衣口袋里,带着她缓缓走在夜里西区的街道上,从海德公园过来,一路正最好的夜景。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暖意让宝茹鼓噪不安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你在伦敦很忙吗?”宝茹抬眼看看他紧抿的唇,终于开口问道。   家讴缓缓点头:“伦敦有全世界权威的生物医学中心,而这里的医院,经常会把重要的手术转移到大学里来做,这很重要的临床经验之一,而且比起在诺丁汉专门的骨科培养,这里有更多跨领域的交流。”   “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失败。”宝茹垂头丧气。   “怎么会失败?你不已经来了吗……”家讴淡淡地问。   “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喜,好像也不太高兴。”宝茹说。   家讴顿了顿,撇了撇唇,自嘲道:“……你能想象的出我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吗?”   这倒也,宝茹哈哈笑了起来,真的很难想象从程家讴先生的脸上看到五花八门的表情,那一定很可怕吧。   “下次记得提前通知一声,”家讴很大方得等她笑完,“虽然很清楚你个没有计划做事永远只凭一时冲动的家伙,但我很可能会接不到你的电话。”   “哦……”宝茹很乖地说,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感觉得到这年纪比她大很多又死要面子的家讴在以他的方式跟她道歉。   他们在巷子里的酒吧随便吃了点东西解决掉晚餐,然后在回去的时候去24小时超市买了一些零食和水带回家。   家讴住的一栋很旧的公寓了,没有电梯,要爬六层楼。还那种典型的老洋房的旋转楼梯,爬上6层楼的时候,宝茹已经觉得有点晕眩了。她趴在楼梯扶手上气喘吁吁,等着家讴掏钥匙开门。   “体能怎么这么差?有时间的话早上该去跑步锻炼一下……”进屋的时候,家讴回头看着她摇了摇头,有点不赞同的意味。   宝茹提着一袋零食跟进屋,反驳道:“我只很久没有爬楼梯了,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跑步,那就一种典型的跟自己过不去的行为。”   “要你生活在非洲,你就该知道能够慢跑十分钟都一种幸福。”家讴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打开冰箱,把零食分门别类放在冰箱里。   “为什么?”宝茹跟着他一起把零食摆进去,一边好奇地问道。   “前几年我参加过世界‘无国界医生’组织,去非洲支医,有一年的时间被安排在尼日利亚一个边境城市的一家小型医院为当地居民做医疗救助,主要骨科,还有其他外科创伤手术。每个月有超过三百台手术,平均到每天大概十四五台。因为非常忙并且活动的范围有所限定,所以在最初的三个月里连想跑步活动一下筋骨都做不到。”   “后来呢?”这家讴第一次跟她讲他过去的那些经历,宝茹觉得惊讶而好奇。   “尼日利亚因为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在非洲并不算一个贫穷的国家,但也因为石油资源引起了经济和资源控制权的争夺,还因为种族、宗教和政治原因经常发生暴力冲突。我一到当地就被告诫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和行动,直到六个月后,因为大选引发的冲突暂时平息了,在一个下班时间比较早的傍晚,我穿上无国界医生的T恤并且带了救急用品包,才能围着宿舍的界限慢跑上十几分钟,当时已经觉得十分庆幸。”   “你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呆了一整年?”宝茹忍不住惊叹道,她想一想就觉得太可怕了。   “事实上两年,第二年在苏丹。”家讴低头看着果酱罐子上的标签,然后把它们放在冰箱柜门的凹槽里,一脸波澜不惊地说。   “……”宝茹还想说什么,却被家讴打断。   “还有什么问题下次再问好了,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做。”   “?”宝茹疑惑地仰头。   他把最后一罐果酱放进凹槽,关上了冰箱门,然后低头吻她。他们站得位置恰好,他没有给她预告,却一低头就能吻住她。   宝茹觉得又要窒息了,比爬了6层楼还要叫她气喘脚软。过了一会,家讴却放开她一点,有点无奈地说:“可以不要把牙齿咬那么紧吗?”   “哦……”宝茹脸红红地,觉得害羞死了。尽管已经变成了恋人的关系,但这样亲密的接触还让她觉得不敢想象和无所适从,最重要的,那个亲密的对象家讴。   她不有点奇怪?   家讴看起来却比她适应的好多了,或许因为他经验比她丰富多了吧,毕竟他比她大了那么多岁呢,而且他也不止交过一两个女朋友。   宝茹有点郁闷地胡思乱想着,家讴却已经放开了她,他的食指关节轻轻摩擦着她眉毛处那道浅浅的疤痕,用一种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去洗澡吧。” 39 十三、(3)   洗过澡后,他们在厨房里的餐桌上玩了一会英国传统的拼字游戏scrabble。大概有100个字母卡片,在已经拼出的单词中可以取横向和纵向任何一个字母进行接龙。虽然规则很简单,却个非常考验词汇量的游戏,比起家讴,宝茹的词汇量简直少得可怜,他可以拼出很多她根本没见过甚至不知道怎么读的单词,所以没多久宝茹就block了,她穿着家讴宽大的居家服当做睡衣,拽着长长的袖子半趴在桌面上,窘迫到只能用go、do这种来蒙混过关,直到最后连go和do都无补于事,彻底败下阵来。   “别忘了之前的赌注,”家讴拼完接下来一个完整的单词后,不忘了提醒她失败的残酷后果,“明天跟我去跑步。”   “早知道就不玩了,”宝茹哭丧着脸想赖账,“你一定故意要骗我去跑步的。”   “你不玩得很开心吗……”家讴从椅子上站起来,看起来并不打算承认他早有预谋。   “那因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宝茹挥了挥拳头抗议。   抗议无效,家讴不理她,只往屋子里唯一的那张大床走去。这一整个很大的房间,所以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没有单独的客厅,卧室和客厅连在一起的,整个房间里最醒目的就那张大床和床对面的一张长沙发,中间隔了一张矮几,地上铺着旧旧的地毯,显示着这个房间有点年纪了。床单和被套都暗蓝色,很男性的颜色。   本来已经忘记和忽略的尴尬,却在就寝的时间突然就冒了出来。宝茹倚在餐桌旁,有点磨磨蹭蹭。虽然在诺丁汉的时候她跟家讴就住在对门,但来之前她没想到他的公寓居然没有隔间,所以这样的独处毕竟还不一样的。她觉得紧张,胃甚至开始痉挛。因为家恩总开她玩笑,她并非迟钝到以为谈恋爱只牵手接吻的程度。虽然她此刻的状况看起来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还没挣扎出结果,家讴回头看她站着不动,狐疑地挑了一下眉:“你站在哪里做什么,想睡在餐桌上吗?”   “哦……”宝茹手缩在他的居家服长长的袖子里,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地朝家讴走过去,“那今天晚上要怎么睡啊?”   “现在才来担心睡觉的问题会不会太晚?”家讴抱着臂看着她,“你应该庆幸房间里还有一张沙发。”   “那我委屈一点睡床好了。”宝茹先下手为强,踢掉拖鞋爬上床,拉开被子把自己埋在里面。   家讴对她虚张声势的行为感到十分好笑,于他只能从柜子里取了一床毯子,扔在沙发上。   宝茹不知道松了一口气还觉得失落了,她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家讴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把灯关掉,然后又从房间的另一头走回来,躺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她拉起被子盖在脸上,不由从心底叹息了一声,果然又她白白自作多情了一回,原来家讴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要胡思乱想。”家讴突然在黑暗里幽幽地说。   “我没有胡思乱想啊。”宝茹闷在被子里小声抗辩,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幸好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等了一会,却没有再等到家讴的回答。   “你在想什么?”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一阵,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睡觉姿势,然后从被子里钻出头来,悄声问家讴。   “我在想……”家讴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要你再睡不着的话,不如我委屈一点睡床好了。”   宝茹不敢再翻来覆去乱动了,那一点热意,从脖子红到耳根,又烧到心里。清冷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她慢慢可以看清沙发上家讴的轮廓了。他一手枕在脑后,脸部的线条很清晰。如果她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那他此刻一定也淡淡笑着。   宝茹又等了一会,终于确定他不会再开口了,于拉下了被子,闻着被窝里干燥清爽的气息,枕着一室的月光,甜蜜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被家讴从被子里拖起来的,天气太冷了,她只想躲在温暖如春的被子里睡懒觉。家讴起床叫醒了她,然后先去洗漱。宝茹迷迷糊糊地做起来睁开眼睛,却一点都不想起床,更加不想去跑步,所以等家讴洗涮完回来,发现她又躺下去继续睡了。他站在床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却抱着手臂淡淡地说:“要你不打算起床的话,那我就取消今天的计划,去图书馆查资料了。”   宝茹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半趴在床上痛苦地捶着枕头。家讴穿戴整齐,仍闲闲地抱着臂站在床头,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痛苦挣扎:“还你打算让我帮你穿衣服?”   宝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歪七扭八的居家服,顿时刷得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进了卫生间。背后传来家讴低沉的笑声,显然他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全胜了。   宝茹对着镜子十分郁闷地刷着牙,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以前还以为家讴寡言少语成熟稳重包容大度温柔体贴,结果他却比她想象的坏心多了。他不仅算计了她让她不得不去跑步,还用这么冷酷而邪恶的方式逼她起床,实在太可恶了!   不过当他们从leicester square沿着海德公园往泰晤士河一路慢跑的时候,宝茹才知道家讴一定要她起来跑步的原因。从海德公园过来,一路经过白金汉宫、西敏寺、议会大厦……正伦敦西区最著名的景点。伦敦的早晨极冷,幸好没有下雨,尽管阴沉沉的天空暗含着某种怪诞的白。在家讴一路的威逼利诱下,他们跑跑、走走、停停,一直跑到了塔桥底下,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传说中“雾锁塔桥”奇观。伦敦雾,满河垂天的大雾,白茫茫、潮乎乎、阴沉沉,浸满了整条泰晤士河。宝茹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雾中的塔桥和两岸变的缥缈而神秘的景观,忍不住发出惊叹。   “如果你今天没有把我叫起来,我一定会十分十分后悔。”她回头对家讴说。   家讴一脸不以为然:“那刚才赖在床上捶枕头恨不得立刻刮一阵龙卷风让我消失在西伯利亚的那位谁?”   “哇,你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宝茹调皮地吐吐舌头。   家讴很配合地笑了笑,说:“我沿着这条线晨跑了大半个月,还第一次看到伦敦有雾,所以你运气很不错。”   “我运气一向很不错,”宝茹往手上呵了口气:“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丫   “?”家讴挑一下眉表示有点兴趣。   “伦敦的雾让你想起什么”   “Sherlock·Holmes.”家讴表示毫无压力。   “他住在哪里?”   “伦敦市贝克街221号B公寓。”   “出生时间?”   “1854年1月6日。”   “身高?”   “六英尺,”家讴补充,“约183公分。”   “喜欢的运动什么?”   “西洋剑……还有拳击。”   “擅长的乐器?”   “小提琴,并且演奏水平高超。”   “最欣赏的女性谁?”   “Irene·Adler.”   “他有个助手……”   “华生。”   “福尔摩斯跟华生不有一腿?”   “……”   ……   家讴一头黑线地看着他,顿了顿,想说什么,最后又放弃了。   第一次看到家讴吃瘪,场面居然还那么有趣,宝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家讴摇头失笑,他这种总一本正经的人,一点想不到她居然会耍贱招吧。   不过,宝茹还惊讶了一下:“你福尔摩斯的粉?”她很惊讶,家讴居然也会有偶像,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崇拜他人和迷信权威的那种人呢。   “我福尔摩斯的粉。”家讴点头。   “我也。”宝茹很开心地说,他们开始有共同的爱好了呢。   她想想,“……性情冷漠、孤僻,坚持已见,有点骄傲和自负”,这些用来形容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词,某种程度上,不就程家讴先生的写照吗?   “我们下午去贝克街福尔摩斯博物馆吧?”宝茹突然提议。   “下午计划的行程里没有这一项,不过……”家讴微笑,“有何不可?”   他们坐双层巴士回到leicester square,去诺丁山market的咖啡馆吃brunch。到诺丁山的时候天气正好放晴,露出一阵短暂的太阳,又恰好赶上每周六的露天古董集市,狭窄的街道上热闹得很。宝茹流连在挂满了波西米亚首饰的摊头,街头艺人在她身后表演手风琴。家讴在花店买了一小束勿忘我送给她,他们抱着花束、简奥斯汀的小说和面包店刚出炉的咖啡核桃吐司,赶在中午灿烂的太阳消失掉之前往公寓的方向走。   “真希望夏天的时候还能来伦敦,”宝茹说,“到时候就可以坐在露天的酒吧喝着桶装的啤酒聊天,一边听人家讨价还价,一定很有趣。难怪人人都喜欢伦敦,这里到处有看不完的风景。”   “7月份的时候你还没毕业,还可以来伦敦。”家讴淡淡地扬起嘴角。   “但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英国啦,”宝茹有点沮丧,“就算夏天的时候这里更美,但一个人看,总归觉得很寂寞。”   家讴顿一顿,却笑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他说。   宝茹想一想,也笑了。   走到路口的时候遇上红灯,他们停下来。   “对了,”宝茹抱着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刚才好像赢了你吧?”   “?”家讴等她说下去。   “所以我明天可以不用早起跑步了!”宝茹简直想要欢呼。   “别忘了晚上还要接着玩scrabble。”家讴在一旁淡淡地说。   宝茹的脸垮下来:“至少你不能拿跑步当赌注了。”   家讴不慌不忙地点点头:“没问题,只输了的那个人要负责用英语去问路。”   “……”宝茹的脸再次垮下来。   家讴每次都能轻易击中她的弱点,真太可恶了!   在伦敦的最后一天,宝茹跟着家讴去丽兹酒店参加了一个世界骨科论坛,家讴投稿的论文被通过而收录其中,成为发言人之一,也为他这次的交流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坐在台下当观众用力鼓掌的时候,宝茹没有任何一刻比此刻更能感觉到家讴的优秀,也第一次领悟到,原来从多年前在姨妈家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即使后来她努力装作不在乎,然而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一直仰慕着家讴。   这的确她的初恋。 40 十四、(1)   宝茹去医院等工作到旧年最后一天的家讴下班,除夕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在堵车。他们放弃了坐出租车的打算,穿过人群,走路去最近的地铁站坐地铁去姨妈家。   医院发了不少年货,家讴挑实用的拿了两盒,拉着宝茹的手挤上了晚高峰的地铁。地铁里挤得连个拉手的地方都没有,家讴腾出一只手虚抱住宝茹,让她半靠着他,而他稳稳地站着,看起来十分可靠。宝茹拧住了家讴的一枚衣角,随着车厢的行进晃悠晃悠。在英国的时候他们也时常一起坐地铁和公车,但回到熟悉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被众多与自己有着共同信仰和文化的人们注视着,仿佛更像一种见证。宝茹抬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家讴,他的目光很平静,仿佛穿透了整个车厢望向别处。他不笑的时候,眼神会显得很忧郁,但她现在知道,这个看起来严肃冷酷有着坚硬外壳的男人,嘴唇很柔软,内心也很温柔。   这一年的除夕格外热闹,因为家恩和周禹也回来过年了。姨妈一整天脸上都乐呵呵的,一点都不嫌麻烦地给他们做了一大桌菜。话不太多的姨父虽然没有像姨妈那样表现的那么开心,却一直在跟家恩他们聊天。就连爸爸妈妈都显得特别高兴。宝茹和家讴进屋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虽然周禹不太会说话,但只要有家恩在,大家都会很开心。宝茹其实很羡慕家恩,因为她觉得家恩从小到大一直活得很自我,她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从来没有因此伤害到别人。她聪明又风趣,机智又迷人,不管姨父姨妈还她爸爸妈妈都特别疼爱她。每次在舅舅家的家庭聚会,她和家恩还有世玉三个人中,家恩总最讨大人欢心的一个。尽管他们也会说宝茹可爱世玉文静,但大人们总最喜欢聪明优秀的小孩。   相比起来,尽管姨妈也很疼爱她,但她觉得那主要因为家恩一直在国外的关系。   吃过晚饭,宝茹拖了家讴的手要他去便利店帮她买烟花,那种可以拿在手上的细细的小烟花。家讴掏出打火机帮她点燃,她举在手里,笑得像个小孩。   “怎么不开心了?”家讴帮她拿着剩下的那些烟花,目光穿过火花看着宝茹。   “我没有不开心啊。”宝茹挥舞着手中的烟花,蹦蹦跳跳倒退着走。   家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往前走。   夜空里不时啪啪地炸开大朵大朵的烟火来,宝茹走在前面,慢慢就停下来,仰头看着那急如星火的绚烂,胸腔里的一点闷意很快散去,突然盈起了满满的幸福。她不太贪心了?至少,今年的除夕,她终于不再孤单了呢。   又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望一样停下来站在她身后的家讴,火光照亮了他英俊的脸,那种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落下阴影,反倒衬得他面目愈发深邃耐看,他明亮的眼睛在夜里熠熠生辉,他的眼神忧郁嘴唇柔软,她三年级的时候就知道他长得很好看了。而现在,他她的家讴了。他可以代替她的父母关心和照顾她,聆听她的心事,帮她解决难题。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还一直偷偷羡慕你和家恩。”宝茹对家讴说。   “?”家讴转过脸来,做出聆听的样子。   “我还记得你来姨妈家的第一天,穿得可神气了,”宝茹露出嫉妒的表情,“一身名牌,和家恩一样。我妈都不给我买那么高档的衣服,她总会说我还在长身体,买那么贵的衣服,没多久就不能穿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只她不想给我买的借口。”   家讴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陈宝茹这家伙,总把重点放错地方。他看她晚饭吃得不太香,还以为她在计较着多大的事情呢。   “所以后来我就很努力地吃饭,想要我早点把自己长整齐了,她就再也没有借口不帮我买了。”宝茹沉浸在沮丧的回忆里,“可长大后,反而就没那么喜欢了,而且能穿那些衣服的年纪都已经过去了。”   家讴沉默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朝她张开手臂。宝茹把手里的烟花扔掉,扑过去抱住家讴。   “傻瓜,”家讴有点好笑地揉揉她的发顶,“所以你在嫉妒伯母对家恩的大方?”   “……”宝茹不说话,默认。她有点感激家讴能懂她的这些小心思,虽然他一定并不认同。   “为了让你心理平衡一点,”家讴想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宝茹惊讶地抬起头来。   “其实家恩并不伯父伯母亲生的,他们以前有个儿子,3岁的时候生病夭折了,”家讴淡淡地说,“如果我父母早几年离婚,我应该就会过继给伯父了。只不过当时他们已经领养了家恩。”   “……”宝茹瞪大眼睛看着家讴,完全不敢相信,可这种事情,家讴一定不会在说笑。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宝茹诧异地说。   “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家讴说,“自然不知道比较好。”   宝茹想想,也对,妈妈没有告诉她,一定希望她能把家恩当成真正的姐妹吧。这样想来,为什么家恩很早就出国读书并且一直呆在国外,为什么姨妈对家讴像自己的儿子那么好……这些问题,都想得通了。妈妈每次对她唠叨的时候总会说,因为自己生的小孩才会这么唠唠叨叨,换了别人她才懒得管,乐得大方做好人。以前她一直以为这些都妈妈对她不满意的借口,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有对亲人,我们才会毫无保留地苛责,会跟他们闹脾气,会觉得他们可以“欺负”的。   “那家恩自己也知道的吧?”宝茹问家讴。   “别忘了她有140的EQ,”家讴的神色淡淡的,目光望向了远方,顿了下却说,“我想,恐怕家恩未必就不羡慕你吧。”   宝茹却觉得又难过又失落,原来她一直以来对家恩的那些莫名其妙若有如无的小嫉妒全都自己的妄想症而已。尽管并没有实质性的举动,也只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嫉妒,但她觉得自己错怪了家恩,错怪了很多人。   “现在有没有好过一点了?”家讴拍了拍她耷拉着的脑袋。   “并没有,”宝茹无精打采地,有点埋怨家讴,“我觉得更糟糕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有告诉你什么事情吗?我可什么都没说。”家讴严肃地抱起手臂,瞪着眼睛一脸无辜又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说过什么话。   宝茹慢慢笑了起来,她不知道原来家讴也可以这么无赖,而且无赖的那么可爱,一点都不像那个总面无表情冷酷沉闷的大男人,也不像那个专业冷静到可怕的程医生。甚至有点像,三年级时那个坐在她后面,总爱在上课的时候揪她的辫子、当她回头瞪他的时候又耍赖说没有揪的小男孩。   她好像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却又像刚刚才认识他。   家恩说,每个男人,不管他到多少岁,心里总住在一个小男孩。原来就这样的吧。   而宝茹突然觉得,其实每个人都像一颗坚果,有些有着坚硬难摧的外壳,另一些则柔软一些。但不管外面的壳坚硬还柔软,只有剥开来,才能真正看到他们的内心。比如家讴,比如家恩,再比如周禹。   如果要用一种坚果来形容家讴,那么他一定最难磕的夏威夷果吧。   走回去的路上,宝茹突然笑了出来。   “傻笑什么?”家讴回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宝茹还嘻嘻笑个不停,“我突然很想吃夏威夷果。”   …… ...... 41 十四、(2)   家讴年初二就回医院值班了,相比起来,因为恢复到学生的身份,宝茹的寒假过得十分悠闲,跟着爸妈去奶奶家那边走亲戚,整天吃吃喝喝拿红包。初七那天文雯和姜鹏约她见面,还在学校附近的星巴克,一人点一杯焦糖玛奇朵。大半年不见,大家仿佛都变了很多。文雯把头发剪成了时下流行的短发,并且转到了五年级组教英语,她跟宝茹抱怨高年级的学生反而比低年级要难教。姜鹏还当着没心没肺精力过剩的体育老师,却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餐厅。唯一不变的他们之间诡异的暧昧关系,姜鹏依然没有正式的女朋友,而文雯依然在不断约会并且热衷算命。宝茹自己也有了变化,她开始恋爱了,并且把头发留长了一些,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不过,还好,他们还一见面就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以为你离开吴城以后眼界会放得宽一点,没想到最后选择的依然程医生。”文雯虽然祝福了她的新恋情,却似乎对她浪费了国外那么多好资源而耿耿于怀。   “其他的好不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他最好。”宝茹笑眯眯地说。   “咦……”文雯和姜鹏对视了一眼,做了个肉麻想吐的表情,宝茹却依然笑眯眯的,只当没看见。   “程家讴能被你喜欢上真走了狗屎运。”文雯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情也证明,最好的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姜鹏话中带话地喝了口咖啡。   “你想好毕业后做什么了吗?”文雯不理会姜鹏,转头对宝茹说。   “还没呢,”宝茹有点茫然,想了想又说,“反正现在想也没什么用,还到毕业后再说吧。”   文雯和姜鹏又一起翻了个白眼,虽然并不第一次认识她,但他们对她这种盲目乐观的性格还感到十分无语。   “我现在突然觉得,”文雯笑了笑说,“能跟程家讴谈恋爱,你才走了狗屎运。”   “……”宝茹一头黑线。   他们聊了一会就觉得肚子饿,便去姜鹏的餐厅吃4点半的晚餐。那一家做改良泰国菜的餐厅,布置的很有东南亚风情,招牌菜冬阴功汤、泰皇炒饭和炭烧猪颈肉。文雯和宝茹一人开了一个新鲜的椰子,把自己陷在大而深的沙发座里,觉得十分舒服。   “女士们,这里看起来还不错吧。”姜鹏懒洋洋地靠在他们对面的沙发座里,做出一副老板的派头。   “就生意差了点。”文雯不怎么给面子地说。   “那个……似乎有点小贵。”宝茹喝着免费的椰子汁,老老实实说。   “我请你们吃饭,就算装一下,你们也该说两句好话吧,”姜鹏做了个很受伤的表情,“以后不给你们打折!”   宝茹和文雯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很早的晚饭后,姜鹏和文雯要去新开的江尖公园看水幕表演。宝茹打包了一份泰皇炒饭、两只脆皮猪手和一杯新鲜的椰子汁带给家讴当晚饭。   “你在做什么?”她打电话给家讴。   “刚动完一个手术,正在写病历。”家讴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刚值完一个36小时的夜班,“你今天不要去奶奶家走亲戚?”.   “每天吃吃喝喝也很无聊,还要见很多根本不熟的亲戚,我才不想去呢。对了,我给你带了很棒的晚餐。”宝茹笑嘻嘻地对家讴说。   “哦……”电话那头似乎笑了笑,又顿了一下,大概在低头看手表,“你去宿舍楼下等我,我还有半个小时可以下班。”   走到军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宝茹站在医院对面的斑马线上等车过马路。有很多次她站在这里等车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城市的夜空旷而寂寞,现在她知道,那只因为她自己寂寞罢了。那个时候她还在为感情问题和不擅长的工作感到困扰,觉得困难得完全跨不过去,现在想想,好像已经很遥远的事了呢。她突然也有点忘了自己到底怎么喜欢上家讴的,要两年前,她甚至还觉得他严肃无趣到让人讨厌呢,也一定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会谈起恋爱。但似乎就在那一次次一起吃饭的过程中,慢慢就喜欢上了,并且在发觉以后,更加无法停止。   人与人的缘分,不也像一颗坚果呢,如果只被它的外壳蒙蔽了而带着成见去看对方,一开始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说不定就会错过很好的人。   如果心里不觉得寂寞,那么就算一个人的城市,也不会显得太孤单。   那一年的8月很漫长,好像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才来到。   修完必修的教育研究设计后,下半年有更多的自选课程,开学注册后,宝茹带着长长的书单去年代久远的图书馆抱回了一大堆书。“辅导与谘商”课每周有两次tutorials(座谈讨论),“教育心理与儿童发展”要做个案分析。课后作业变得越来越重,主要都小组作业,他们常常在图书馆熬通宵查资料赶大报告。天亮的时候匆匆收拾电脑和笔记,分头去买咖啡和打印,然后赶去课堂演示成果。因为家讴教会了她做数据和图标,以及怎样把PPT做得十分漂亮,所以尽管宝茹的英文表达依然不太好,却也得到了其他同学的信任。她最薄弱的“英语教学”课程,也在其他组员的帮助下勉强过了关。   家恩依旧在坚持每周六小酒馆晚餐的tradition,偶尔会带宝茹和周禹去参观植物园和城堡,也依然没有生小孩的打算。家讴说的那个秘密永远都会秘密,宝茹还会跟家恩拌嘴逗趣,也依然把她当成最亲密的家人。   学校的BBS上有人在找同乡,宝茹有此无意间看到,顺手加了他们的MSN。复活节放假的时候,他们邀宝茹去看游行,然而到学生公寓吃饭。因为一早就决定住在家恩和周禹家里,宝茹并没有申请宿舍,听他们抱怨每周要112磅的租金、舍监又胖又凶、房间隔音效果奇差、对门的英国佬和德国佬总吵架而楼上也不止住着一对基佬之类琐事的时候就觉得十分新奇有趣。饭菜合伙做的,尽管用纸杯喝红酒大家也十分开心。不过吃到一半的时候,宝茹才发现原来那几个男生的目的只为了寻找性伴侣,而在场的另外三个女生显然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莫名尴尬,勉强又呆了一会,就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宝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写在邮件里发给家讴,他隔了一天才回复她邮件,只有两个字,“笨蛋!”   气得宝茹跳脚,两天没有发邮件给他。   她不发给他,他也不会发过来。还她熬不住,又开始写,每天一封,虽然都废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忙了,但家讴比她更忙。他每周要值两个夜班,白天都在做手术或者看门诊,难得轮到休息就要去教课,偶尔要出差。他并不每天都会看邮箱,偶尔抽空回复她一下,总寥寥几字,大多数时候他比较喜欢直接打电话。他不个浪漫男人,只一个工作忙碌生活单调性格有点无趣的外科医生,永远冷静从容,做事讲求效率。尽管他们已经开始恋爱,但宝茹依然感觉到,他并不太需要感情,那只他全部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也不太需要她,只因为她常常粘着他而已。宝茹未免有些挫败,但她不知道,不自己变得贪心了。性情冷漠、孤僻,坚持已见,有点骄傲和自负,家讴一直都这样的人。他对她变得宽容和忍耐,但那不代表他会为她而改变。   “三月风,四月雨,五月花。”   5月的英国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日子,这或许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街道巷陌里鲜花怒放,最常见的樱花、郁金香和蔷薇。公园里的草坪上到处出来享受阳光的人,紧随而来的英国5月的第一个公众假期,家恩对去年圣诞节去苏格兰滑雪的计划泡汤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把同样怕水的周禹拖去了英格兰南部的布赖顿(Brighton)海滩。她也邀请了宝茹,但宝茹不想去当电灯泡。正好教“全球化教育”课程的Maggie老师计划带他们去参观牛津和剑桥,宝茹欣然报了名。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牛津和剑桥恐怕全世界学子的朝圣之地。大大小小的学院散落在城镇的各个角落,校园和城镇之间没有界限。如果要细细参观的话,恐怕两天都参观不完。或许先去了剑桥,比起牛津的深沉、严谨和商业化,宝茹更喜欢玲珑、悠闲、诗情画意的剑桥,虽然学院周边餐厅里的服务生态度都有一种典型的英国式傲慢。有趣的,牛津却以文科著名,而剑桥反而理工科。天气很好,剑桥干净狭窄的街道上却几乎看不到学生,到处都拿着相机的观光客,听Maggie老师说,剑桥的学生都躲起来去学习了。   牛津和剑桥,世界上仅有的两所基本保持欧洲中世纪教育体系的大学。在这里,师傅带徒弟式的教学方法得到广泛运用,教师授课面对面的,一位教师只带几名学生。大教室里的公开课很少见,也就说,两校的本科生实际上在享受研究生的“待遇”。或许这也牛津和剑桥让很多人向往的原因之一吧,宝茹羡慕地想。不过,Maggie老师说,如今也有人对这种教学体制的合理性及其人才产出效率提出疑问,但牛津和剑桥的教育独到价值还显而易见的,有助于受教育者独立人格和探索精神的形成。   他们在剑桥参加了10磅一个人的punt tour,也就撑竹篙坐船游剑桥啦。坐一趟大概1个小时左右,沿河可以游览各个学院。在波光粼粼的康河上,宝茹才真正见到了剑桥的学生。阳光下金光闪闪的三一学院前,偶尔三三两两的学生划了船到湖边僻静的树荫底下,枕着河水安静地看书或者睡觉。   这才真正的大学,这才真正的大学生活啊,宝茹不由有种从前都虚度了光阴的感慨。不过当然这里的学生压力都很大,所以才会有叹息桥的传说和剑桥每年的传统活动“Suiside Sunday”。为了释放压力,据说在每年六月的某个星期天,学生们会都喝得烂醉,然后从康桥上跳下去for fun。   从牛津和剑桥归来,宝茹写了一封感慨万千的邮件给家讴,在信里洋洋洒洒地表达她此次行程的惊羡和激动,一副很没见过世面样子,并且在信件的最后表达了美好的愿景。因为她这辈子已经跟剑桥无缘了,所以她一厢情愿地希望以后她的小孩可以去剑桥读书。   写完发过去的时候正好吴城的下午,值了夜班刚睡醒的家讴很快回复她:“理想很美好,太天真!”   又把宝茹气得几天没理他。   尽管分隔两地不能见面,宝茹却渐渐有点爱上这种感觉,就像她从前每周都要改的学生周记一样,她写得自说自话,他改得哭笑不得,偶尔还要帮她挑出错别字。尽管她已经努力在攻读硕士学位,但在家讴面前,她依然像只有小学生程度。   但他未免也太省事了吧,宝茹有点郁闷,她给学生的评语都要十五个字以上呢。 42、十四、(3)   11月底的毕业典礼,尽管家讴说尽量争取,但因为工作太忙的原因,最终还没能来。爸爸妈妈被邀请来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姨父姨妈也跟着一起到英国旅游。宝茹虽然觉得不开心,但也没有办法。   登台领取学位证书的时候,宝茹发现坐在台下穿着一身正装的妈妈偷偷地在抹眼泪,而爸爸则远远得举起相机试图拍下她站在台上穿着学位服的小小身影。他们一定根本没想到那么普通而懒散的她最终却能够一个人在英国顺利拿下硕士学位吧,尽管爸爸从来不要求她在学业上多么出色,只希望她能感到快乐、知足得长大就好,但不管怎么样,父母在心底总喜欢自己的孩子聪明优秀的。   这应该也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自觉要努力去做一件事,并且最后真的做到了。当院长把她学位帽的帽穗从左播到右,对她说恭喜毕业的时候,宝茹突然也有一种快要流泪的冲动,不过她努力吸了吸鼻子,还忍住了。      他们在英国又待了大半个月才一起回国。在机场告别的时候,宝茹给了家恩一个很大的拥抱。   “不好意思,麻烦了你一整年,”宝茹抱着家恩吸了吸鼻子,“现在我这个麻烦鬼总算要走了。”   “搞这么煽情做什么,”家恩皱皱鼻子,假装不满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呢。”   “虽然我一直都没说,”宝茹才不管呢,她继续煽情地说,“我心里一直都以有这样聪明、漂亮又善良的表姐而感到自豪。如果你在英国觉得不开心,如果周禹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们。”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好?”家恩哈哈大笑,“至于周禹,你见过他欺负我吗?大概都我在欺负他吧。”   宝茹擦了擦眼睛,也笑了:“你快点生一个小宝宝吧,我想当姑姑了。”   “不如你跟家讴早点结婚生个自己的小宝宝,”家恩调侃着拍拍她的肩膀,“我都等了两年了,今年总该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吧。”   “我才不想那么早就被绑住呢,”宝茹口心非地说,“再说他又没有跟我求婚。”   “难道你以为在我妈把你们凑到一块儿后,他除了娶你之外还有其他选择吗?”家恩翻了个白眼,“sooner or later,或许根本不用太久。”   宝茹却没有把握,她不确定婚姻否家讴想要的。她以前常常觉得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人生何必要有计划。恋爱从来都一件凭感觉的事情,那么恋爱以后呢?结婚?   她一直都不太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      转机回吴城的时候已经隆冬季节了,南方冬天的那种湿冷,即使浸淫多年也依然无法习惯和坦然的冷。临近傍晚的航站楼有点冷清,家讴开着一辆有点旧的吉普来机场接他们。宝茹有些吃惊,她一直都以为家讴跟周禹一样不会开车呢。   “你怎么会开车来接我们?”一起把行李放到吉普后备箱的时候,宝茹望了望前面已经坐在车里的几位老人家,回头问家讴。   “因为我经历过机场打车的痛苦,”家讴耸了耸肩,“而且今天天气预报有降雪。”   “哦……”宝茹有点失望,她还以为他因为没能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特地来接她,尤其他还前所未有的开了车过来。   “还有……”家讴合上车门,嘴角平的,眼睛却在笑,“最重要的,你们我的家人。”   嗷,宝茹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向冷淡得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家讴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时竟然感动地傻了眼,她从机场看到他的第一眼忍耐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拥抱家讴。她扑过去抱住家讴的脖颈,几乎要跳到他身上。   家讴笑着退后一步接住她,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又重重咳嗽一声:“我很欢迎你的热情,但不妨留到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宝茹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爸妈和姨妈姨父坐在车里,正回头透过玻璃微笑地看着他们。   她调皮而害羞地朝他们吐吐舌头,很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家讴。      幸好因为长途飞行、中途的转机和时差,一路上他们都昏昏欲睡,爸妈和姨妈他们刚上机场高速没多久就睡着了。宝茹想跟家讴说说话,然而只撑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呵欠连天,靠着椅背就睡着了。本来约定的晚餐也因为他们精神不济而取消,把几位老人家送回家以后,家讴把宝茹拍醒:“你要不要回去睡觉?”   “我想跟你在一起。”宝茹迷迷糊糊地抱着他的胳膊跟他撒娇,分明还神志不清。   家讴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吻一下她的唇,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没有知觉的微笑,侧过脸又睡着了。      宝茹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外面有沙沙沙的声音,像什么打在了窗上,心中不由生出不耐,诺丁汉又下雨了?英国的冬天真难熬啊。她盯着天花板有一分钟左右,然后才慢慢想起来,不对啊,她已经回国了呢。   她低头看了看盖在身上的暗蓝色的鸭绒被,这么男性化的颜色,一定家讴的房间吧。她拉起被子嗅一下,那种淡淡的柠檬混合蜂蜜、又带一点清凉药味的气息,家讴独有的味道。   宝茹坐了起来,果然,家讴就坐在离床不远处,房间很小,他就坐在餐桌前上网,桌上也堆着一摞书。   “现在几点了?我不睡了很久?”宝茹穿上拖鞋走过去,懒懒地坐在家讴旁边。   “你睡了一整夜,现在早上五点半。”家讴揉了揉眉心,把手中的笔记本推开。   “你不会一整夜都没有睡吧?”宝茹惊讶,顿时又有点惭愧,“我好像又占了你的床……”   “这次有没有觉得委屈?”家讴开她玩笑,“但也没有办法,我这里并没有沙发可以睡。”   “所以你才一夜没睡吗?”宝茹站起来趴在椅背上抱住家讴的肩膀,有点害羞地凑在他耳边说,“其实床很大,我不介意分你一半的。”   “我可以把这当做一种邀请吗?”家讴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而却一脸遗憾,“可惜我今天一早就有大手术,不得不熬夜查资料和做推演……”   说完又低头看一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要出门,现在……会不会有点赶?”   “……”宝茹愣住,等反应过来时又羞又恼,作势要去掐家讴的脖子,却被他拉住了双手整个人趴在他背上,于埋在他脖子里吃吃地笑起来。她发现自己脸皮其实没有家讴厚,原来家讴也不总一本正经的呢。      家讴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他一本正经的程医生模样:“有没有饿了,我带你去吃早饭。”   宝茹才想起来她连晚饭都没吃就睡着了,揉了揉肚子站起来:“好像真的饿了呢。”      家讴把她推去洗漱,宝茹在新的牙刷上挤上牙膏,对着镜子突然有些怔忪。家讴敲了敲门进来挤牙膏,看她磨磨蹭蹭便问:“还没睡醒?刷个牙都能发呆……”   “你有没有觉得,”宝茹回头对家讴说,“两个人一起刷牙一件很浪漫的事呢。”   家讴用牙刷柄敲敲她的脑门,回了她一个费解的眼神。   “唔……”宝茹捂住头,“难道你不觉得吗,一大早就能看到对方刚睡醒最不设防的模样,然后一起在刷着牙的过程中慢慢清醒起来,彼此说着话交换当天的计划,洗完脸以后,就能以最好的状态一起迎接新的一天了。要以后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一定要在卫生间装两个并排洗脸盆。”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正当宝茹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他却淡淡地把挤好的牙膏放回架子上:“我觉得,装一个大一点的浴缸比较实用。”   宝茹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全都喷到了镜子上。      用干毛巾擦完脸,宝茹回过头望了望,趁家讴不在门口,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镜子后面的柜子。里面还摆放着须后水、洗发液、棉签之类的东西,然而原本放在角落里的那瓶男士香水,已经不见了。   宝茹缓缓关上镜子,不知道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更加不熨帖起来。就像刚买的一件新衣服不小心弄到了一块污渍,就算之后马上就洗干净了,穿上了别人也并没有发现有不同,但你终究知道,那里曾经有一块污渍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顺便去还车。   敲了好一会,来开门的一个上身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穿一条睡裤身材高大的男人,凌乱的黑发,一脸熬夜之后的落拓模样,却好看的男人,五官和棱角都分明,有一种成熟而颓废的气质。宝茹想,如果说家讴一种英伦气质的话,这个男人的气质很法国。   “你们来得可真时候,”男人展开慵懒的眉目冲他们笑了笑,笑得很好看,“我衣服刚脱到一半。”   “屋里有人?”家讴淡淡地往里面瞥了一眼,把钥匙抛给他,“我怕你急着用车。”   男人耸耸肩,伸手接住,转头看了宝茹一眼,又回头对家讴说:“女人和车,我一度以为你这家伙不会再碰了。”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这种错觉了?”家讴撇撇嘴唇,神色淡淡得为自己撇清。   男人又看了看宝茹,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却又笑起来:“的确我多管闲事了。”      家讴转身带着宝茹往楼下走,宝茹睡饱了,不由八卦起来:“为什么你们医院的外科医生都长这么帅?”   “你说……韩宥吗?”家讴侧头瞥了她一眼。   “你不觉得他很有型吗?高高帅帅,虽然线条粗犷了一些,但看起来很man呢。”宝茹想,原来刚才那个男人叫韩宥。他看起来跟家讴的关系很好呢。   家讴回答她的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当然,我肯定觉得你最帅啦。不过过去、现在,还未来,你始终我心里的NO.1。”宝茹有点撒娇地晃了晃家讴的胳膊,家讴神色还淡淡的,眼里却浮起薄薄的笑意。原来家讴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想法了啊,没想到家讴也会这么孩子气呢,宝茹笑着回过头去,三楼的房门正好被关上,屋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想要看清,门却已经关上了。   她定定地看着三楼的那个房间,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家讴已经走到下面了,回头看她还在发呆,叫了她一声:“发什么呆,去吃早饭了。”   “哦……”宝茹疑惑地回过头,转身往楼下走,心里却还惦记着这件事情。她又想了想,突然有种瞬间被吓了一跳的感觉,那个一闪而过的女生,好像世玉……    43、十五、(1)   “你为什么不开车?”一起去馄饨店吃早饭的时候,宝茹问家讴。   “大概,”家讴想了想,不无幽默地说,“为降低吴城的交通事故率做点贡献。”   可,像家讴这么严谨专注的人,只可能把车开的四平八稳,也一定最守交通规则的那一类人吧,宝茹无法想象家讴去闯红灯或者超速的样子,更无法想象他跟交通事故扯上关系。   “难道你以前发生过交通事故吗?”宝茹喝了一口豆浆,抬头看了看家讴。   “在十字路口被人追尾,造成交通拥堵,”家讴迟疑着说,“如果这也算交通事故的话。”   “哈,哈,那个追尾的,不会恰好位漂亮女生吧?”宝茹咬着吸管,笑嘻嘻地看着家讴。   家讴做了个“你怎么知道”的怪表情,却慢吞吞地说:“我记得……似乎身材也不错,还开了一辆红色保时捷。”   哈,他一定在跟她开玩笑吧,宝茹发现家讴越来越会开玩笑了,于很配合地发出惊叹,笑嘻嘻地问:“那后来呢?”   “当然……被警察请到路边去了。”家讴把最后一只小馄饨吃完,擦了擦手,“走吧,我该去上班了。”   宝茹本来还想问他跟保时捷女生的后续发展,一抬手看看手表,也只能不甘愿地站了起来。      天气冷得很,家讴在路口把她送上出租车,然后去医院上班。宝茹打包了一笼小笼包带回家,开门的时候,爸妈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饭。爸爸居然没有在吃早饭的时间看报纸,妈妈也没有在这个时间出去买菜,他们彼此沉默着吃着泡饭,听见她开门进来的时候好像同时被吓了一跳。   “我给你们带了小笼包。”宝茹吐吐舌头,在餐桌上坐下来,伸手就去拈桌上的咸菜吃。   妈妈一筷子就打上来:“进门也不知道先洗手!”   “怎么一早火气就这么大?”宝茹笑嘻嘻地缩回手,“爸爸又惹你生气了?”   妈妈回头看了爸爸一眼,又看看她,欲言又止。   “?”宝茹不解地看着他们。   爸爸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好半晌,重重咳嗽一声,才慢吞吞地开口:“你们……你和家讴,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啊?”宝茹没想到爸爸会问的这么直接,一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天呐,他们不会,宝茹一脸僵硬,他们不会误以为昨天晚上她跟家讴发生了什么吧。可就算发生了什么也不什么大的问题吧。这种事情,他们不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比较不尴尬吗?   眼看宝茹目瞪口呆、露出尴尬的神色,爸爸好像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点尴尬地要拿起手边的报纸来。的确,爸爸从来都不擅长当说教的角色,让他来说这种话,未免有些太为难了。   “你爸不那个意思,”妈妈朝爸爸翻了个白眼,“我们想问,你跟家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了吗?”   “我们该有什么打算?”宝茹松了一口气,却不太在意地说,“现在不很好吗?”   “我可没觉得现在有什么好,”妈妈说,“女孩子家还早点安定下来好,尤其你现在还没有工作,不如早点结婚好。”   “我和家讴才在一起多久啊?”宝茹不太高兴,“你们就那么想把我嫁出去吗?”   “大概从知道你跟家讴在一起的那天开始,”爸爸在一旁慢吞吞地说,“你妈就在等你们结婚的这一天了。”   “……”宝茹一脸无语地看着妈妈。   妈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吱唔着说:“……我也为你着想啊。”   啊,大人们总会说着“我也为你着想啊”这样冠冕堂皇地理由来插手你的事情,可他们大概永远不会理解,有些事情,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轻而易举,那么顺理成章。   他们太想要一个结果,然而过程冷暖,永远都只能当事人自己承担。      周末在姨妈家吃晚饭,饭桌上,在结束了一个关于本市领导人换届的同样干巴巴的话题后,姨父突然开口对家讴说:“你和宝茹,要不要先订婚?”   宝茹正要夹菜,筷子就停在了半空中,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姨父,然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家讴。家讴的筷子也停了下来,他目光低垂着,神色平静地端着碗,似乎对姨父突然的提议一点都没有感到吃惊。   他沉默着,像两年前他们在饭桌上被姨妈撮合谈恋爱的时候一样,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他们说的事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所有人的筷子都停了下来,目光都看向了家讴。气氛好像瞬间凝固了,宝茹只觉得紧张而尴尬极了,就连硕士答辩的时候,也不曾这么紧张过。就算她对家讴还不那么了解,至少她很清楚,家讴从来都个很有主张和计划的人,而且以他那么自负骄傲的性格,恐怕最讨厌的就,被人要求着做什么事了吧。      宝茹抬起头,姨妈正微笑着一脸鼓励地看着她,而妈妈则露出同样惊讶而无辜的神情。虽然妈妈总爱数落她,但宝茹相信,像她这么爱面子的人,一定不会去要求姨父跟家讴说这件事的。所以,难道姨父认为家讴和她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地步了吗?毕竟,照顾着家讴长大的姨父,比家讴自己的父亲更像他的亲人,也比其他人更了解他。      宝茹胡思乱想着,低垂着头不太敢去看一旁家讴的反应,其实她有些害怕,怕他说还没准备好,说工作太忙暂时还不考虑结婚的事,说他其实根本不想结婚,或者其他种种借口和理由来推脱。她不知道要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很难堪。而此刻在座的每个人,除了家讴之外,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恐怕都有这样的担心吧。   没想到家讴却突然淡淡地开了口:“选个日子吧。”      宝茹回过头去,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家讴。家讴正好也回过头来,他并没有微笑,眼神却温柔的,宝茹不由也放松下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44、十五、(2)   吃过晚饭后,宝茹照例去厨房帮姨妈洗碗。   “突然让你跟家讴订婚,觉得不高兴吗?”姨妈看她对着水龙头里流出来的热水发呆,不由担忧道。   “没有啊,”宝茹慢慢地把碗上的泡沫冲干净,“我只很意外姨父会这么说……觉得有点突然。”      “你知道吗,”姨妈笑着说,“当初我提议让你们谈恋爱试试,其实你姨父的主意。”   “啊……”宝茹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姨妈,她一直都以为这姨妈当初的一厢情愿呢,还有那个所谓的算命之说。   “姨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宝茹惊讶道。   “我们一度都很担心家讴不会再结婚了,尤其上一次婚事没有结成,后来有好几年他又都一个人呆在国外,”姨妈说,“一个人就算自己过得再好,在旁人看来也终究孤独的,家讴的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婚,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不希望他接下来那么长时间再过那样的生活。私心来说,家恩一直都在国外,我们也希望能把家讴留下来。”   “可……”宝茹依然不解,“为什么我呢?”   “也许的确我一厢情愿,我一直觉得你们很相配呢,”姨妈笑眯眯地说,“照你姨父的说法,他说,宝茹性情乐观、通达包容,不容易伤怀,并且也懂得知足。而懂得知足的人不会任意对别人施加期许和要求,所以不会给人造成压力。这样的性格,正好可以中和家讴性格里孤寡、漠然、狷介的那一面。”   “……”宝茹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她一点都不知道,总跟她在饭桌上抢手剥笋又笑笑闹闹的姨父会这么看重她呢,突然就有些莫名感动。   “当然八字也原因之一,”姨妈笑眯眯地补充,“难得生肖也很合。”   “……”关于这一点,宝茹表示很无力。      “可你们怎么能确定他就不会拒绝呢?”宝茹想起家讴跟她说过,并不每一个人都要结婚,想来他那时的确已经抱着这样的想法,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吧。   “那就要看你们的缘分了,”姨妈笑着打趣,“而且我们宝茹这么可爱,家讴怎么会不喜欢你?”   “那可说不一定哦,”宝茹烦恼地皱皱鼻子,“你看,一开始他就很冷酷地拒绝我了。”   “你一开始不对家讴也不客气得很呐,大概还在心里偷偷怨我吧。”姨妈开玩笑说。   “哪有,我怎么会怨姨妈呢……”宝茹心虚地小声辩解。   “有些人的好,并不能从第一眼、第一面就看得出来,所以一定不要因为偏见,而错过了原本其实很适合你的人。”      也许事实上,第一印象往往多错觉吧。因为一些外在的条件和自己的主观情绪,使对方恰好变成了你喜欢的模样,然而随着深交下去,他渐渐露出本来的面目,你愈发感到失望和不解起来。却不知道,那果真只一场可笑的一厢情愿。   宝茹无端想起苏世扬来,可她在那一瞬间突然真正原谅了他,也原谅了自己。苏世扬并没有错,他年轻、爱玩、喜欢暧昧,对女生温柔不懂得拒绝,尽管他享受着她的无知,可至少他从来没有欺骗过她这些事实,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追求过她。   而宝茹也原谅了自己,那些无知、卑微、执着包括她曾经憎恶的伤痛和以为不可取代的喜欢,都可以被原谅的。她并没有什么不好,她只不够成熟罢了。   如果不曾经历过那些伤痛和挫折,那你就不知道如何更好得去爱下一个人。      爸妈要留下来打麻将,家讴送宝茹回家。宝茹抱着家讴的手臂亲密的靠在他身侧,一步一步挨着他走,也不看路。家讴很快被她挤到了路边,他无奈地把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搭在她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   宝茹觉得这个姿势像在押犯人一样,怪异的很,于转身气鼓鼓地盯着家讴。家讴朝她耸耸肩,然后双手往裤袋里一插,很潇洒地一个人往前走。宝茹追上去,耍赖地就要抱住他的手臂,把头蹭在他身侧。家讴叹了口气,把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握住了她的左手,跟她十指相扣。   宝茹终于得逞,正要得意地笑起来,却突然倒抽一口气,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家讴,没想到他可恶地用他的手指来夹她的手指。他的力气比她大,自然把她弄痛了。宝茹吃惊地看着家讴,她没想到家讴居然也会玩这样的把戏,她从来没想过,比她大了7岁又总一本正经的家讴会跟她玩这么幼稚的恶作剧。所以,这就恋爱中的家讴的模样吗?      宝茹怀着欢喜不明的心情,扬着嘴角,装出生气的样子用力瞪了家讴一眼,他却露出浑然无辜的眼神,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转过脸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对她恶作剧一样,实在很可恶啊。   宝茹抿了下唇,板着脸,目光直视着前方,也试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偷偷地用自己的手指去夹他,没想到她刚一用力,却反而把自己弄得痛死了,家讴低下头来看她,嘴角平的,眼里却分明都取笑。宝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只能继续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你知道吗,”宝茹抱着家讴的手臂说,“就算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你,但我那个时候也没想过要嫁给你呢。”   “哦,”家讴露出一个怪怪的表情,“那你想要嫁给谁?”   “小学的时候很想嫁给我家楼下开杂货店的老板,”宝茹眯起眼睛一脸憧憬,“那样每天就有吃不完的泡泡糖和无花果丝,还能免费剪橡皮筋来跳。”   “……”家讴看起来有点费解。   “再大一点,就想嫁给街口转角处开租书店的老板,每天可以免费看漫画看到爆,哦也。”宝茹挥拳做了个欢呼的手势。   “……”家讴一头黑线。   “再后来,学校门口门口开烧烤店的老板,他炸得里脊肉好吃死了,珍珠奶茶也很棒。可都很贵,我妈一天只给我三块钱零花钱。”宝茹说着,还舔了舔嘴唇。   “……”家讴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放弃了。      他们一路走回去,路过中学门口的烧烤店,街口转角处的租书店,走到宝茹家楼下的时候,家讴瞥了一眼一旁杂货店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哧溜哧溜吸着面条的老板,转头木着脸对宝茹说:“所以你想嫁的其实个体重不足一百斤、一口蛀牙、有点秃顶、下巴上长着一颗带毛的痣、又爱看琼瑶剧的中年大叔?”   “……”宝茹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却简直快要哭了。      半夜的时候,宝茹醒过来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开门声,猜爸妈刚打完麻将回来。她翻了个身,却觉得睡不着了,于打开手机发短信给家讴。她原本想要打电话,却怕他已经睡了吵醒他。   “你睡了吗?”宝茹把信息发过去。   没一会,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宝茹吓了一跳,怕惊动正在房间外面的爸妈,赶紧接起来。   “怎么还没睡?”家讴淡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醒过来睡不着了……”宝茹闷闷地说,“你怎么也没睡?”   “明天一早有个手术,一查资料就查到现在,”家讴顿了一下,大概正在低头看手表,“没想到已经半夜了。”   “哦,”宝茹翻身躺平,已经彻底没了睡意,“很困难的手术吗?”   “18天的幼儿骨折,陈旧性,理论上不难,不过实际操作还有些挑战,”虽然知道她并不懂,家讴却还解释了,“而且因为转院过来,所以要谨慎一点,免得引起纠纷。”   18天?恐怕真的还“柔若无骨”吧!宝茹惊叹地吐一吐舌头,顿时又觉得做医生好辛苦。她都已经睡醒了,家讴却根本还没睡呢。      “在想什么?”家讴听她不说话,问道。   “你觉得开心吗?”宝茹想了想,问家讴。   “?”家讴等她说下去。   “……我们订婚的事,”宝茹迟疑着说,“你……”   顿了一下却说不下去。   “你觉得开心吗?”沉默一会,家讴突然反问她。   “应该吧。”宝茹其实也不太确定此刻的心情,她的确想嫁给家讴的,但她对结婚这件事的概念依然有点模糊。   “我以为你比较想嫁杂货店老板,”家讴淡淡地、一本正经地开她玩笑,“还租书店老板?或者烧烤店老板?”   讨厌,宝茹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已经十分后悔跟他说起这件事了,恐怕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都会成为家讴取笑她的笑柄了。   啊,宝茹在心里郁闷,真十分十分后悔啊。      “哈,你这在吃醋吗?”宝茹努力为自己找回一点底气。   “还好,”家讴淡淡的语气里有故作正经的笑意,“虽然我体重超过65kg、没有蛀牙、不秃顶似乎也没有遗传、脸上也许有痣不过没有毛、也不爱看琼瑶剧,但大概我至少很荣幸唯一被你求过婚的那位吧。”   宝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几乎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撇唇的习惯性动作,那个小动作往往显得他有种骄傲的、神气十足的冷幽默。这她最爱的,家讴的表情。      “你还没跟我求婚呢……”宝茹突然想起来,跟家讴撒娇。   “……不已经决定要订婚了吗?”电话那头顿了顿,语气好像有点为难。   “那不一样的,”宝茹试图解释,“我想,订婚向亲友们和他人告知我们要结婚的事实,也就要向大家表示,程家讴先生从此陈宝茹的人了,其他有非分之想的人都死了这条心吧。”   “哦,”家讴的语气有点惊讶,“那个……有其他非分之想的人谁?”   “呃……之前不也有吗,往后估计也会有的吧。”宝茹含糊着说。   “似乎我的行情并没有你的好。”家讴应该听懂了。   宝茹翻了个白眼:“当然,陈宝茹从此也就程家讴先生的人了,其他有非分之想的人,以前从未成功过,以后也不会有成功的机会。”   家讴满意了:“那么求婚呢?”   宝茹也很满意:“求婚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表示想要结婚一起生活的诚意。所以你要对我表示这样的诚意。”   “哦,既然这么重要的事,”家讴慢吞吞地说,“我想,这件事,我需要好好酝酿一下。”   “……难道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吗?”宝茹疑惑,求婚这种事也需要酝酿吗?他不曾经差一点就要结婚了吗?   “如果一个男人对这件事太有经验的话,恐怕你倒需要再考虑一下了。”家讴煞有其事地说。      挂掉电话,宝茹却突然发现,她原本想要问的问题却一个都没有问出口。家讴并非看起来那般木讷不善言辞,至少对于她而言,他比她更擅长模糊和转移话题。有些时候,对于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真顽固的可以。   她依旧不确定家讴否真正想要结婚,也依然不知道家讴之前悔婚的原因,可突然又觉得,那些又有什么关系!至少这一刻,宝茹确定,家讴认真要跟她结婚的。      周三下午,吴城下着冬季冰凉的雨。坐车经过立交底下的时候,雨水从车窗上滑下来,整座城市氤氲在一片水汽中。宝茹去书店买了一些教育学的专业用书,结账的时候她接到家讴的电话,让她等他下班。   傍晚的时候,她坐在书店一楼的星巴克,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见家讴举着一柄黑色的雨伞穿过马路朝她走来。他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象牙白的衬衫领子窜出V领的墨绿毛衣挺括地立着,英俊的眉目被雨水浸透,清亮明晰,五官分明。天快黑下来,路灯一下亮了起来。他快速穿过人群,只为她一个人而来。   宝茹抱起一堆书推门迎上去抱住家讴的手臂,家讴微微一笑,一手举着伞,另一手轻轻搭着她的肩膀,转身往最繁华的商业区走去。   “现在要去哪里?”宝茹紧紧挽着家讴的胳膊,躲在伞下抬头问他。   “去买戒指。”家讴轻描淡写地说。   “啊……”宝茹十分意外。   “我明天就要出差,要去一个礼拜左右。”家讴说,“先把戒指买了吧,免得你半夜三更地又睡不着。”   “哈,哈……”宝茹干笑了两声,心却突然扑通扑通突然快速跳动起来。   家讴低头看她红着脸傻笑,突然很想停下来拨开她额前的卷发掐一下她柔软的脸颊然后低头吻她。然而此刻人来人往,他抑制住,只带着她避过水塘往前走。      宝茹用了好一会才消化掉这种惊喜的激动情绪,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家讴,用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对家讴说:“那个……”   “?”家讴低下头来。   “我可不可以……挑一颗比较大的钻石?”   家讴撇了撇唇:“我一个月的薪水,不够的话可以算上奖金。”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终于拿到了驾照,颠沛流离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 近期会努力找回写文的状态,然后等码字的速度稳定了,我再来告知更新的频率。 45、十五、(3)   宝茹站在学校的走廊上等文雯,时间上午十点四十分,大约还有半堂课的时间才到中午放学。   上午的时候,她来学校拜访了校长,即使已经没有工作上的关系,但因为校长爸爸的大学同学,所以出于礼貌也应该保持交往。   当被问到接下来的计划的时候,宝茹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校长说:“如果我说我其实还想继续当老师的话,您会不会觉得我之前都在胡闹?”      “当然不会了,”校长笑眯眯地喝着宝茹带来的伯爵红茶,“比起学生来,老师要学习和掌握的东西更多。不要小看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因为我们负责的孩子们整个成长阶段里塑造起朦胧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时期。也许你会觉得,老师总在做着一些琐碎、吃力而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且不仅一天、两天的琐碎,而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千篇一律的工作。但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你曾经的付出、你的价值,就在你教过的这些孩子们身上体现出来了。他们中间也许有人成为了杰出的有成就的人,他们自然使你感到骄傲;也有一些,还普普通通的人,但正你曾经的那些教诲,使他们成为了正直、勇敢、善良、勤奋的人。我觉得这最重要的,也我们做教育最根本的目的。”      “所以为了使他们变成更好的人,老师本身也应该一名有责任、有知识、有文化、有情感和进取心的人,并且不断地充实和提高自己吧。”宝茹突然有种前面的路豁然开朗的感觉,回国、包括在诺丁汉读书的漫长的一年里,她偶尔还会因为不知道读完以后要做什么而感到迷惘和困惑。如果最初因为不喜欢教师的工作而下了很大的决心辞职去读书,结果毕业后却依然去做一名老师,这在别人眼里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她偶尔会这样想。   的确,她曾经很不喜欢这个职业,她讨厌每天比学生还要早起,讨厌跟在一群小屁孩后面收拾烂摊子,讨厌层出不穷的培训、开会和考试,讨厌偶尔无理取闹的家长……最讨厌的,也许十年、二十年后还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可她忘了,这可能十年、二十年里,她面对的永远都不同一批面孔,她将会不断迎接的,那么多新鲜的笑脸。她在付出的同时,也许收获的更多。      宝茹双手扶着栏杆,趴在阳台上,看着底下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天气和煦,绿色的草坪上,姜鹏和外教正在教他们打棒球。不守规则的小朋友们围着操场尖叫,提着球棒在晴空白云底下胡乱奔跑,热闹地像开运动会。   宝茹趴在阳台上哈哈大笑,姜鹏在楼下抬头看到她,摘下棒球帽用力朝她挥舞,让她下去一起玩。   宝茹冲下楼去,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      “你打算回学校了吗?”姜鹏看着宝茹,捏了捏棒球帽的边缘,动作帅气地戴上。   “看起来有这么明显吗?”宝茹做了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太明显了,”姜鹏眨眨眼睛,“我早上看到你去校长室了。”   原来如此,宝茹耸耸肩,双手一撑跳上了双杠,屈膝坐着,懒洋洋地仰着脸说:“我决定回来做老师,但能不能回来,要看面试过不过得了关。”   “你一定没有问题的。”姜鹏也跳上来坐着。   “为什么这么说?”宝茹笑着转头问姜鹏。   “因为你脸上写满了‘挡我者死’的必胜表情啊。”姜鹏也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而调皮的微笑。   “……”宝茹抬手把那一脸嬉皮笑脸都打回去。   姜鹏还满不在乎地笑着:“虽然对考试什么的总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但每次当你脸上写满了这个表情的时候,那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了吧。”   宝茹好奇起来:“上一次我有这个表情什么时候?”   “大概,提到程医生的时候……喏,”姜鹏指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看来你已经把程医生搞定了。”   宝茹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而羞涩的微笑。   “……”姜鹏突然露出惊恐的眼神,“你该不会对程医生逼婚了吧?”   “……”宝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姜鹏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就该做老师的人呢。”姜鹏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对宝茹说。   “吗?”宝茹惊讶地看着姜鹏。   “嗯,”姜鹏突然严肃起来,“你比我们更热爱这个世界,你对生活感到满足,所以你对别人无私而没有要求的。”   “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大概就会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了吧。”宝茹露出温柔的神情。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姜鹏突然转过头来看她,“变得比较像个女人了。”   “不在后悔没有早点追求我?”宝茹不可一世地皱皱鼻子,“可惜你已经晚咯,没有机会咯。”   姜鹏笑着,嘴角却微微垮下来,“我最近常常会觉得厌倦,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会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然后开始怀疑接下来不还要这样生活下去……”   宝茹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脸上的笑容顿住:“姜鹏,你还好吗?”   姜鹏笑了笑:“放寒假的时候,我可能会飞去找我爸妈。”   “还回来吗?”宝茹问。   “……”姜鹏沉默。   “你在开玩笑吧,你不最讨厌去国外的吗?”宝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算命的不说我28岁会改行、30多岁会离一次婚吗?我就不留在国内祸害广大女同胞了。”姜鹏吹了声口哨。   宝茹却觉得笑不出来:“那么,文雯呢?你……不再争取了吗?”   “因为已经没有人需要我等,”姜鹏目光平视着前方依旧在草坪上追逐嬉闹的孩子们,抬手压低了帽檐,“我改变不了她,就像她改变不了我一样……”   “可……”宝茹还想再说什么,下课铃却突然响了。   悠扬的音乐声在校园里回荡,姜鹏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跳下双杠,对着草坪上的那群小鬼一吹哨子:“整队!”      宝茹和文雯去了常去的学校附近的那家面馆吃面。宝茹照例要了罗宋面,文雯要了面川条。   “花了程医生几个月的薪水?”文雯一坐下来就看到了宝茹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酸溜溜地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他每个月的薪水有多少,”宝茹老实说道,“大约,要我小半年的薪水了。”   “看来程医生很有诚意嘛。”文雯做了个“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个,很大方的人。”宝茹想了想,笑眯眯地说。   文雯突然一脸落寞:“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宝茹吃惊地看着文雯。   “你看,”文雯说,“有那么多人说喜欢我,用心地追求我,送花吃饭看电影买礼物,但终究没有人愿意为我买这只戒指的。”   “那因为你不打算跟他们结婚。”宝茹没好气地说。   “切,难道你就以为他们就打算跟我结婚?”文雯反问。   “……”宝茹顿了顿,耸耸肩,无话可说。      “我打赌林志忠一定会买。”过了一会,宝茹突然想起这个男人来。   文雯也想起这个人来,却嘴硬:“已经错过了,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别忘了,还有姜鹏。”宝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姜鹏决定离开的事情告诉文雯。   “你不知道吗,他就要走了,”文雯神情落寞地笑了笑,“他父母都在国外,他不会为我留下来的……我们其实很像的人,我太了解他了,就像他了解我一样……”   宝茹呆呆地看着文雯,尽管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宝茹却觉得,她看起来难过极了。      “为什么两个明明都喜欢着对方的人,却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呢?”晚上,宝茹打电话给出差在外地的家讴。   “你不打错电话了,”家讴疲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勉强只算个骨科专家,并不你想要的爱情专家。”   宝茹把文雯和姜鹏的事讲给家讴听。   沉默了好一会,家讴淡淡地说:“大约,有些人在拥有了对方的感情以后,却还想要更多。”   “想要什么?”宝茹好奇。   “比如承诺、认同……以为已经十分了解对方,彼此想法理应一致,所以开始要求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如果相爱的两个人,为对方做出改变也无可厚非啊。”宝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所以,正因为抱着你这样的想法,才会有很多人走不到一起。”家讴给了她答案。   “……”宝茹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反驳不了他,有点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你会为其他人做出改变吗?”顿了顿,宝茹轻声问家讴。   “基本不会。”家讴说。   就知道这样,宝茹翻了个白眼,“那你会为我做出改变吗?”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家讴淡淡地反问。   “没有啊,”宝茹笑嘻嘻,“我只想知道。”   “你原本那样就很好,”家讴突然把话题转向她,“不要因为别人的想法和要求与自己不同,就因此改变自己对人和事的准则。”   “……”宝茹一阵郁闷,不知道他到底在夸她还在损她。还,他只在逃避问题而已?      宝茹开始认真准备起面试来。上午,她申请去学校听课。下午的时候,她便带着书本和资料去家讴的小公寓备课。家讴不在,她把公寓当成自己的屋子,穿着厚厚的睡衣在里面随意地走动。她坐在餐桌前看书备课,准备个人才艺展示的环节,偶尔翻翻家讴的书,发现看不懂还放回去。饿了就去楼下的面包店买奶茶和泡芙,累了就躺在家讴的床上睡一觉。   家讴已经出差5天,她觉得十分想念他。可因为呆在他的屋子里,宝茹觉得仿佛他就在她身边。      傍晚,宝茹备完课,把东西收拾在环保袋里,准备回家吃晚饭。下楼的时候,她遇到家讴的同事,那个叫韩宥的很帅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皮夹克和黑色高领毛衣,正抽着烟下楼,看见她的时候,展开疏朗的眉目冲她笑了笑。宝茹礼貌地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世玉,她对韩宥有种喜欢不起来的感觉,即使他看起来真的很帅。宝茹总会忍不住去猜想,世玉结婚不到一个月就离婚,不因为这个男人的关系。虽然世玉并没有这样说。   还好,韩宥也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一转眼就下楼了。   宝茹慢腾腾地下了楼,走出楼梯口的时候,她看到韩宥上了一辆红色的保时捷,然后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果然不个什么可靠的男人,宝茹看着远去的那辆红色保时捷,眯起眼睛腹诽道。    作者有话要说:没买过钻戒的人有点不了解行情。。。。再说外科医生的收入,也很难界定。。。。再说宝茹也不会那种一定要家讴花几个月薪水帮她买一颗钻戒的女人,两个人那番对话,玩笑居多。所以决定还不改了,就一个月吧。 46、十六、(1)   被外地的医院请去做手术的家讴,缺席了这周在姨妈家的家庭聚会,饭桌上显得有些冷清。宝茹很快吃好了晚饭,一个人回家,很早洗漱,很早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爸爸妈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明天就要面试这件事情,一吃过晚饭就打起麻将,甚至在晚饭的时候也没有提起,更没有对她说要加油之类鼓励的话。   自从确定可以把她顺利嫁出去以后,爸爸妈妈好像有种大事已了的感觉,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关心她了。   虽然她从前一直都很讨厌妈妈的唠叨,现在却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宝茹瞪着天花板发呆,家讴却突然打电话过来。   “睡了吗?”家讴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疲惫了一天后的倦漠。   宝茹好高兴能在这个时候听见家讴的声音,不由就雀跃起来:“还没有呢,不过已经躺在床上了,你呢,有没有下班了?”   “刚从医院出来,洗澡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明天好像要面试。”家讴走在从医院回酒店的路上,他还不太习惯边走路边讲电话,因为觉得不安全,也没有聊天的习惯。      “嗯……”没想到家讴记得这件事呢,宝茹觉得心里温暖起来,想了想,对家讴说,“我好像有点紧张……”   “会比对我表白更紧张吗?”家讴不太正经地说,“我以为你从来不知道‘紧张’两个字怎么写。”   “我才觉得你从来都不知道‘紧张’两个字怎么写呢,”宝茹翻了个白眼,“你看起来总十分镇定沉稳,都不会慌乱和害怕,好像对什么都很有把握。”   “想知道为什么吗?”家讴突然说。   “当然!”宝茹很乐意。   “如果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保持一个表情,”家讴慢吞吞地说,“那恐怕就算紧张,别人也看不出你在紧张了。”   “……”他这在自我解嘲吗,宝茹脑中想象着家讴那张总面无表情的脸,却忍不住笑了。   “我好像……”宝茹想了想,为难地说,“很难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呢。”   “没有关系,”家讴并不奇怪,“我想,我也很难做出表情丰富的样子。”   宝茹哈哈大笑起来。      “有没有看过《星球大战》?”家讴突然说。   “?”宝茹很意外他突然提起这部电影。   “作为一个绝地武士,最害怕的莫过于丧失令自己成为绝地的原力……”家讴念起《星战前传》里面的台词。   “愿原力与你同在!”宝茹惊喜地叫出来。   “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家讴也笑了,“Goodnight,my girl.”   “晚安!”宝茹拉起被子,因为那句my girl的亲昵而心满意足地躺下,她闭上眼睛,觉得十分有趣,没有想到严肃无趣总一本正经的程医生也迷《星球大战》呢,这继福尔摩斯之后,他们的又一个契合点。      家讴挂上电话,双手插在裤袋里,抬头望了望今夜的星空,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散去。有好多个夜晚,或者清晨,在结束了24或者36个小时的值班之后,他都这样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既不感到快乐,也不感到悲伤,只心情很普通地一个人疲惫地走回家而已。他也曾以为,这样的生活他会一直持续下去,持续到50、60,或者直至衰老、死亡。他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也不想轻易改变。   比起每天面对的复杂难测变化万千的手术状况,他本身其实个固执地抗拒着改变、并且看法悲观的人。他很少关心别人的事,也不太乐意让别人操心他的心情。然而此刻,他发现有个人可以在走回家的路上一起说说话、有个人去让自己在意、关心和爱护的感觉,原来还不错。或许因为他真的已经孤独太久,但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后带来的改变,这种改变并不如先前想象的那般难以接受。也许因为,宝茹从来都不曾对他有所要求。   但,宝茹这个家伙,谁说她没有改变他呢?就像此刻,他在另一个城市的马路上停了下来,因为心里还想着这个女孩,觉得所有的神经都非常柔软。      宝茹穿上了正装,背着地球概念店的环保袋,一个人走路去学校面试。清早的时候,她和爸爸坐在餐桌上,很沉默地吃着早饭,就像平常的任何一天一样。   “你们……”宝茹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难道不替我的面试担心吗?”   “你觉得紧张吗?”爸爸移开报纸,看了她一眼。   “还好,心情很一般。”宝茹喝了口粥,说道。   “所以,”爸爸慢吞吞地说,“我们觉得也没什么要说的。”   “……”宝茹哑然,原来她已经被认为可以信任、可以独当一面的了吗?爸爸妈妈,包括家讴,都没有对她说出鼓励的话,但他们却表现地,完全信任起她了。   宝茹觉得她的原力又多了一点。      当天的面试有三个环节,讲课、结构化面试和个人技能、才艺展示。关掉手机后,现场进行了抽签。   拿到讲课的材料,宝茹进了候考室准备,她深吸了口气,在纸上写起大纲,觉得内心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喜悦,仿佛正在迎接着什么的到来。她对未来无从知晓,却觉得充满喜悦。   “你不紧张吗?”候考室里的另一个女生抬起头来问她,看起来已经紧张地写不出字来了。   “我只看起来不紧张而已。”宝茹朝她做了个鬼脸,在心里笑起来。她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当时在候考室等待面试的时候,也紧张地连笔都握不稳呢。   她已经很清楚地看到自己这两年来的长进,在不知不觉中,家讴改变了她许多。      下午走出考场后,宝茹一打开手机就收到家讴的短信:“我已回来,晚上见。”   她等不到晚上,飞奔去家讴的宿舍。   宝茹跑上四楼,用家讴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行李和伞还放在门口,大衣搁在椅背上,她换上拖鞋走进去,看到正在床上补眠的家讴。   屋里的窗帘拉上了,家讴趴在枕头上睡得很沉,穿着米色的套头衫,被子滑到背上,黑亮的头发散落在额前,侧脸很性感。这宝茹第一次看到睡着了的家讴,他闭起眼睛的时候,显得很年轻。   不过,家讴居然有白头发了呢。宝茹跪趴在床上,注视着熟睡中的家讴,想偷偷帮他拔掉那根惹眼的白发。她猫着身子靠近他,没想到还没触到他的头发,手腕却被握住了。      “原来你刚刚在装睡!”宝茹被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你开门的时候我就醒了,”家讴淡淡笑着,“要连这么大的动静都听不到的话,恐怕我的房间早被小偷搬空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装睡?”宝茹撅起嘴。   “看看你想做什么,”家讴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仍轻握着她的手腕,“你刚才不准备偷吻我?”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装睡?”宝茹哈哈笑了,“对了,我发现,你有白头发了。”   “吗,”家讴摸摸鼻子,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看来我真的老了……”   “我帮你拔掉吧。”宝茹把手从家讴的手里抽出来,半趴在枕头上,低头要去找刚才那根白头发,可惜找了很久却都没有找到。   “算了,反正拔掉也还会再长。”家讴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      “你害怕变老吗?”宝茹趴在他胸膛上,他的气息暖暖的,身上有洗过澡后淡淡的柠檬混合蜂蜜、又带一点清凉药味的味道。虽然家讴并没有太严重的洁癖,但每次手术后,他在医院洗完澡后,回家一定会再洗一个。宝茹低头嗅一下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这么近距离地看家讴的脸,觉得他真长得很好看呢。   “衰老自然的生理现象,没有人能够抗拒。”家讴平静地说,“衰老也并不什么可怕的事情,还你觉得我对你来说太老了。”   “只7岁的距离,我们不都已经找到共同的爱好了吗?”宝茹耸耸肩,“而且我觉得你现在要比以前更迷人。”   “我可以把这当成恭维吗?”家讴哭笑不得地说,迷人这两个字,对男人来说可算不上受用。   “当然,你知道吗,”宝茹微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会交到这么帅的男朋友呢。”   “我知道你比较喜欢内在美。”家讴又用苏世扬来嘲笑她。   “能找到你这样内外兼修的就更好啦。”宝茹的脸皮可比家讴想象的要厚多了。   “所以呢?”家讴失笑。   “觉得简直赚到了!”宝茹得意到不行。      家讴真不知道她在高兴些什么,他捏了下她的鼻子:“面试怎么样?不说了晚上见吗?”   “可我想早点见到你。”宝茹撒娇地蹭了蹭家讴,面试的最终结果要下午五点以后才公示,宝茹觉得她等不到成绩出来再见家讴了。   “你不该到这里来……”家讴的表情突然变得怪怪的。   “?”宝茹不解地看着他。   “……你难道不知道……刚睡醒的男人很危险的吗?”   “我不知道……”宝茹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家讴。   “也许……等下你就知道了……”家讴突然握住她的腰,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   “呀!”宝茹惊叫一声陷在枕头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家讴用力吻住。他很用力地吻着她,有点粗鲁地吮舔轻咬着她的唇舌。宝茹羞涩地回应,觉得快喘不过气来,可分明又愉悦而兴奋的。这跟平时的家讴不太一样,她一直以为家讴温柔的、克制的,没想到,家讴也可以粗鲁的、热情的。   他亲吻着她的脖子和耳垂,宝茹觉得又麻又痒,感觉怪怪的,于红着脸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家讴抬起脸来,好像有点不满。   “以前我跟家恩很无聊地讨论过……那个……我们猜你在床上会什么样子的……”宝茹很难为情地小声说完,赶紧把脸埋到家讴胸前。   “那么,结论?”家讴的表情十分玩味。   “……”宝茹抬眼看了眼他的表情,心里抖了一下,决定沉默,她直觉此时还不要挑衅他比较好。   “……”家讴失笑,却对她的沉默表示满意,于决定用行动告诉她,他在床上什么样子的。    47、十六、(2)   宝茹和家讴的订婚办得很简单,不过选了个日子,两家人抽空一起外出吃了一顿饭。然后姨妈以男方家长的身份,送给宝茹一些首饰。   但,爸爸妈妈和姨父姨妈都穿起了很正式的衣服。尤其爸爸,早上宝茹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听见宝茹叫他,爸爸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笑了:“你妈妈忙着吹头发,我自己不知道要选哪条领带……”   宝茹走过去,选了一条红色的,帮爸爸打了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傍晚走在去饭店的路上,宝茹觉得几位老人家神情庄严得简直像要去参加投票选举。她回头笑着偷偷对家讴说了早上的事情。   “我觉得我爸好像比自己去参加演讲还要紧张。”宝茹笑着说。   家讴却沉默了一下,才转头对她说:“你爸爸大概舍不得把你嫁给我。”   “吗……”宝茹惊讶地看着家讴。   家讴居然也一脸严肃。      到饭店的时候,家讴的父亲也来了。这宝茹第一次见到家讴的爸爸,那一位清隽儒雅,十分健谈的人。以他那个年纪来说,算保养的很好,气质也十分出色。吃饭的时候,宝茹又看了眼一旁沉默寡言的家讴,觉得虽然家讴遗传了他爸爸的相貌,但在性格上,却截然不同。或许他真的比较像姨父吧。   饭后,家长们有事商量,宝茹和家讴散步回去。   “你爸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吧,”宝茹挽着家讴的胳膊跟他开玩笑,“就算现在看起来也还很有魅力啊。”   家讴沉默了一会,却突然问她:“你觉得,他个什么样的人?”   “你爸吗?”宝茹吐吐舌头,“我还第一次见到他呢,不过,看起来应该个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吧。”   “作为一个语文老师,你的词汇怎么能这么贫乏?”家讴敲敲她的脑门,对她的形容很无语,却又觉得宝茹形容得没错,他也想不出更准确的词来形容自己的父亲。   “你们……关系不好吗?”宝茹摸着脑门,不解地看着家讴。   “从我5岁开始,就伯父在抚养我,他并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家讴淡淡地说。   “我也很感激姨父,”宝茹靠在家讴的肩膀上,“因为他把你带到我们家来,不然我都没有机会认识你。”   家讴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眉毛上的疤痕,淡淡抿了抿唇角。      “你爸爸,好像并不很欢迎我呢。”宝茹想了想,说。   “他的标准跟我从来都不一样,”家讴看着前方,神色有点冷淡,“他跟我妈当年家里安排结婚的,一直都嫌我妈妈土气没有文化。后来恢复高考后他考上北方的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可靠的人选,然后写信回来要求离婚。我妈觉得一个人养不了我,于只能拜托伯父照顾我……   “……”宝茹呆呆地看着家讴,虽然他的语气已经尽量轻描淡写,她却觉得十分难过。尽管早就知道他父母离婚的事,但从家讴口中说出来却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家讴却一脸平静,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为这种事情悲伤没有意义的。如果那父辈的选择,那至少,他对生活也有自己的选择。真实得面对这件事情,让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对目前拥有的一切,他都觉得感恩,他已经有他想要守护的家人。      “所以,”宝茹犹豫着,还忍不住问了那个已经想问很久的问题,“你不愿意结婚的那次,因为你爸的关系吗?”   家讴愣了愣,却淡淡自嘲道:“在这种事情上,他反倒偶尔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努力想在我的生活里找回一点发言权了。”   “那女方岂不很受打击?”宝茹问,“她应该很喜欢你吧。”   “这对谁来说都不件轻松的事,”家讴淡淡地垂下眼,“既然已经知道不适合,那么就不该再勉强在一起。”   宝茹想起世玉的离婚,在婚礼前扔掉三百张喜帖和在婚礼后法庭上相见比起来,哪个更需要勇气?的确,这对谁来说都不件轻松的事。有的时候,感情一种惯性,即使明知前头无路,却已经无力抽身返回。      “你在想什么?”家讴低头,发现她在发呆。   “……”宝茹摇摇头,天气冷得很,一说话呼出的都白气。她看了眼路边商店打扮起来的橱窗,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今年的圣诞节已经快要到了。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渐渐有一片两片的雪花飘下来。宝茹转头对家讴说:“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这样……就订婚了吗?”   “那你以为订婚什么样的?”家讴扬了扬嘴角。   “不知道呀,”宝茹摇摇头,“但总觉得,不该这么吃一顿饭就定了的事。”事实上,妈妈和姨妈他们只在饭桌上讨论起婚礼筹备的细节来,这种事,明明在家里就可以讨论,宝茹觉得很窘。   家讴咳嗽一声,露出怪怪的神色:“至少,你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你的人了。”   “吗?任我处置吗?”宝茹的眼睛亮了起来。   “……”家讴没想到她这么得寸进尺,愣了好一会,才木着脸很勉强地说,“任你处置……”   “那我要你背我。”宝茹晃着家讴的胳膊撒娇。   “……”家讴瞥了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点不自然得咳嗽一声,“现在人很多,回去我背你上楼。”   “可我想你现在背我。”宝茹才不管,跺一跺脚,胡搅蛮缠起来。   家讴一向吃不消她撒娇的,只好无奈一笑,半蹲下来,一边低声催促她快点。   宝茹开心地趴在家讴宽阔的背上,两手绕在家讴的脖子上,侧脸贴在家讴轻软浓密的头发上。      “你倒一点都不客气,”家讴托一下她屁股,“晚饭还吃那么多,故意的吧。”   宝茹哈哈笑了,贴在家讴耳边小声说:“那天你不说过,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外科医生的体力嘛。”   “……”家讴嘴角抖了抖,十分后悔一时失言。   “而且那个时候你也没有嫌我胖……”宝茹委屈得小声抱怨。   “……”家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要比谁脸皮更厚,宝茹从来不会输给他的。于只能老实地背着她,幸好离宿舍也不远了。      走在宿舍楼下时,虽然雪下得不大,头发和睫毛却已经湿漉漉的。却见停车的水泥地上车灯一闪,有人从车后走出来,走到单元楼门口的灯下宝茹才看清家讴的那名同事韩宥。   韩宥也看到他们,愣了愣,随即对家讴露出一个“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家讴仿佛有些尴尬,但也没有理他,只背着宝茹继续往上走。   韩宥跟在他们后面上楼,一边跟他们聊天,他忍俊不禁地对家讴说:“你这个小女朋友……”   “不小女朋友,”宝茹更正他,“现在已经未婚妻了。”   “哦?”韩宥惊讶地看了一眼宝茹,又看了眼家讴,却很快就笑着说,“难怪今天去11楼听说你跟人换了班,太不够意思了,这样的好消息也不通知一声。”   “到时候会请你喝喜酒的,”家讴淡淡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回头再说吧。”到三楼,韩宥朝他们摆摆手,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宝茹回过头去,正好那个韩宥也回过头来,他冲她咧唇一笑,宝茹却对他做了个鬼脸,韩宥一愣,很快却又笑了。他那样的人,笑起来也十分勾人的,但宝茹偏偏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很讨厌。      “你不喜欢韩宥?”家讴转头看见韩宥朝他耸了耸肩,便问宝茹。   “嗯,他看起来不个正经的好男人。”宝茹想了想,还没有说世玉的事。   “上次不还夸人家帅。”家讴不解。   宝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注重内在美。”   家讴摇头失笑。      到门口的时候,家讴要找钥匙,让宝茹下来。   宝茹不肯,只伸了手说:“在哪个口袋,我帮你找。”   家讴不说,宝茹便自己找。   她晃来晃去硬要找,家讴只能弯下腰来配合她。她一手抱住家讴的腰,半个身子滑下来,先在家讴的外套口袋里摸了一圈,没有找到,于侧过身,把手伸进家讴的西裤口袋里掏。她在左边的口袋里摸了很久,没有摸到,正准备换右边,却被家讴捉住手。   “?”宝茹趴在他背上不动。   “要不你动作这么鲁莽,我真要以为你在故意跟我调情了。”家讴放开她的手,一手托住她,另一手从右边的裤袋里拿了钥匙开门。   宝茹脸一热,可他也没有拒绝啊,真得了便宜又卖乖。      宝茹看着低头开门的家讴,看他古董白色的挺括的衬衫领子里露出的一小节瘦硬的脖颈,突然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柔软的疼痛,从心底弥漫开来。   “我爱你。”宝茹顿了顿,伸手用力抱住了家讴的脖子,靠在他耳边低声说。   贴着她的背倏地一僵,家讴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走廊里一下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顿了几秒,家讴打开了门,背着她进去。   “我爱你。”在黑暗中,宝茹又低声说了一次。   “……”家讴转身把她放在门口的流理台上,黑暗中宝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头安静的鹿,在没有开灯的半明半灭的房间里,清亮的很。   “……我很高兴跟你订婚。”宝茹甩了甩腿,说。   “……我也。”家讴伸手拨开了她的刘海,粗糙微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眉头的那道疤痕,然后低头很温柔地吻她的嘴唇和耳后,拉开了她桃红色的围巾,把脸埋在了她光滑的脖颈里,抱紧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那个背着掏钥匙的桥段,我也有点怀疑实际操作的可能性,有兴趣地姐妹不妨试验一下看看能不能成功。估计女生轻巧一点可以做到的。不过会很暧昧倒肯定的。 48、十六、(3)   平安夜家讴要值班,宝茹去附近的进口超市买了寿司和鳗鱼饭带去医院。这他们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却只能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安静地度过。   下午,她和文雯一起去做了手工香皂,宝茹把香皂做成了一颗苹果,用来送给家讴。文雯抽了抽嘴角:“这对程医生来说,会不会太幼稚了?”   “今天不平安夜嘛,”宝茹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用草本做的香皂洗手比较不伤手。再说,我还准备了其他礼物。”   “现在谁还用香皂洗手……”文雯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为什么要把送给姜鹏的做成元宝和铜钱?”宝茹也翻了个白眼,“那不很俗气吗?”   “恭喜发财不好吗,”文雯凉凉一笑,“我就想告诉他,我的确个俗气而世故的女人。”   “……”宝茹一头黑线,他们居然还在闹别扭。      “你觉得房子要多大比较好?”在值班室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家讴若有所思地问宝茹。   “够住就可以啦,不过最好要有落地窗。”宝茹拈了一块海藻寿司塞进嘴里,把不吃的鲔鱼寿司留给家讴。   家讴拈起那个鲔鱼寿司,斜了她一眼,然后自言自语一般慢吞吞地说:“我打算买一套公寓。”   “你不有宿舍吗?”宝茹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啊。”   “总不能结婚以后也住宿舍,”家讴不急不缓地说,“那里毕竟太小,就算你没有意见,你爸妈也会对我有意见的。”   宝茹摆摆手:“他们能把我顺利嫁出去已经很欣慰了,不会在意这些的,而且妈妈前几年买了一套两房的公寓,说给我做嫁妆的。”   “那他们的房子,”家讴淡淡地回应,“我们没有理由让他们操心这些事。”   宝茹把嘴里的寿司吞下去,正要反驳,但听到“我们”这两个字,又不由从心底生出一丝甜蜜来,舍不得反驳了。她知道家讴有自己的主张,或许在房子这个问题上,男人总努力想掌握发言权的吧。   而她对置办一个新房,突然变得期待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她跟家讴,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了。在诺丁汉的时候,宝茹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家恩跟周禹。他们拥有一个很漂亮的大房子,有红色的屋顶和大理石砌成的墙面,门前有花园和草坪,冬天可以生壁炉,洗手间铺柔软的毯子,双面的厨房很奢侈。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躺在门廊上的躺椅里看书晒太阳。      “你认真的吗?”宝茹想了想,问家讴。   “当然,”家讴吃着鳗鱼饭,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那我们买一个带花园的洋房吧,”宝茹也很认真地说,“等我拿到正式的工资以后,我帮你一起还贷。”   家讴放下筷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嘴角却轻轻扬起来。   “你笑什么,我认真的,”宝茹不服气,“虽然我的薪水不很多。”   家讴似笑非笑:“我只很高兴你这么自觉。”   “……”宝茹翻了个白眼,原来家讴一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厚道啊。      吃完饭家讴送她下楼回家,这一天恰好周末,市中心的中央大道上火树银花人来人往。宝茹不由怀念起去年平安夜院子里的灯火来,尽管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刻,但最重要的人已经在身边。   尽管这样,在平安夜一个人回家还有点失落啊。文雯早就警告过她,外科医生又忙又粗心,脾气也不好,受到的诱惑也很多。可那也没有办法,谁让她喜欢上的一个外科医生呢。而且宝茹总相信,家讴就家讴,他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不过,直到走到僻静的路口把她送上出租车,家讴都没有送给她礼物。他真的忘了吗?还太忙了没有时间买。   “那个……”宝茹站在车门前拖拖拉拉。   “?”家讴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   “你还没有送礼物给我……”宝茹撇了撇嘴,不要告诉她他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她都已经送给他香皂和一套精装版的侦探小说了。   “不已经送了吗?”家讴居然一本正经地说。   “?”宝茹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在跟她开玩笑吗?   “我以为那很有诚意的礼物了。”家讴神神秘秘地说。      宝茹一头雾水地上了车。   她想了想,决定打电话给家恩:“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女人最有诚意的礼物什么?”   “……我想,”家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遥远,“大概给女人一个家吧。”   “哦……”原来如此,原来家讴送给她的礼物这个,宝茹愣一愣,喜悦就从心底爆炸开来,她用力抿着嘴角,却怎么都抿不住笑意。   “你在傻笑什么?”家恩在电话那头狐疑地问道,她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大概终于清醒了吧。   “没什么,”宝茹清清嗓子,“我不打扰你了?”   “现在上午十点,我们还在睡觉。”家恩的语气,却不止在睡觉的意思。   “噢,抱歉,”宝茹就要挂电话,却突然想起来,“等下,你确定你刚才那句话不房地产广告的文案?”   “……”家恩给她的回应,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周三家讴轮休,宝茹跟他一起去看房子。对于家讴要买房这件事,爸爸妈妈虽然觉得没必要,但也不反对,毕竟如果不住的话,还可以当投资。不过爸爸还让宝茹把家讴叫回家吃了一顿饭,并且两个人在书房里谈话了。   宝茹很好奇爸爸跟家讴说了什么,问家讴,家讴却只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说:“其实有些时候,我会觉得羡慕你。”   “?”宝茹不解。   “你的爸妈都很爱你,有这样一个家庭的确应该感到幸福和骄傲。”家讴说。   宝茹有些感动,却安慰家讴说:“现在,你的人生也完满啦。”   “?”这下轮到家讴不解了。   “因为我的家庭也就你的家庭,而且现在你唯一缺少的妻子也找到了,人生不就完满了!”宝茹说着,却突然意识到,或许爸爸找家讴谈话,就想说这个吧。有时候,尽管彼此都已经有相同的认识,但把话当面说出来的感觉却不一样的。那会更让人感到被认可和尊重,也不会造成不必要误解。   家讴静默不语,脸上却渐渐露出一股温柔的神色来。    49、十七、(1) 宝茹和家讴坐车去了离市区半个小时左右的郊外看花园洋房,房子的外立面做成很浪漫的地中海风格,社区里的绿化也很好。一楼的样板间简欧风格,三房两厅,敞开式的厨房、客厅和餐厅,入户有个小花园,还免费赠送一个100平左右的地下室。   宝茹十分喜欢那个地下室。沿着楼梯走下去,正对着一个小巧温馨的家庭厅,与家庭厅紧邻的影音室,一整面墙大的高清屏幕奢侈到叫人惊叹,堪比一个小型剧场。宝茹拉着家讴在沙发上坐下来,想象着外面下着雨无事可做的晚上,跟家讴一起靠着坐在沙发上看完一部120分钟的电影,就算看《死亡诗社》也很好。或者听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各自看两个小时的书,看到雨停了就踏着夜里的花香上楼去睡觉。   光这样想着,宝茹就已经觉得十分心动。      影音室隔壁一间书房,靠墙立着摆满书的书柜,书柜前一套大而古典的书桌椅。这么大的书房,一定可以装得下家讴那些书了吧。宝茹站在铺满阳光的书桌前,想象着家讴坐在这张椅子上办公的样子,唇边露出一个微笑。书房外面一个阳光房,玻璃做的屋顶和门窗,让室内阳光充足,坐在里面睡午觉或者喝下午茶都很好。      回一楼的时候,宝茹看了眼走在他们前面带路的置业顾问,偷偷拉了拉家讴的袖子,低声问他:“你觉得好吗?”   家讴了然地看了她一眼,一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却慢吞吞地说:“我不会帮你买家庭影院的……”   “……”宝茹灿烂的脸垮下来。   “……不过书房倒值得考虑。”家讴看起来很自我满足。   宝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他说完,却云淡风轻地径直上楼了。   宝茹只能气呼呼地一跺脚跟上去,这个家伙也,太无情了吧。      又去看了一套顶层的跃层,装饰中式混搭的风格。客厅做成挑高,很有设计感。客厅和餐厅之间隔了一道古朴雅致的屏风。主卧用了烧炭木吊顶,鹅黄色的布艺吊灯从顶上垂下来,十分浪漫。楼顶有个很大的的露台,可以种花、种菜、养鱼。铺上防腐木,还能搭个花架和秋千,天气好的时候,便能呆在屋顶上看星星。      “我觉得那套跃层也很好,我很喜欢那个设计师的风格。”中午在路边的餐馆吃饭的时候,宝茹跟家讴念叨。   家讴慢条斯理地吃着宝茹拨给他的茄子,不懂她为什么不吃茄子还要点鱼香茄子这道菜,却不动声色说:“有没有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   “你想说我本末倒置吗?”宝茹舔了舔嘴唇,不以为然。   家讴不置可否:“因为装修设计而产生盲目购买的冲动,显然就中了开发商的圈套了。”   “女人本来就冲动型的嘛,”宝茹争辩,“那你觉得那个房子有什么不好?”   家讴想了想,说:“户型太狭长,所以卧室的面宽都很窄,住起来会很压抑;一楼的采光不太好,白天屋里不开灯有点暗;那样设计的地下室虽然晴天很讨喜但一遇上下雨天就很糟糕;还有,楼和楼之间的间距似乎也太小了一点……”   “……”宝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随便看一看就能知道这么多?”   家讴咳嗽一声,不慌不忙地说:“事实上,来之前我上网做了点功课。”   宝茹恍然大悟:“既然这个房子不好,那为什么还要特地跑一趟?”   “实践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家讴淡淡地说。   “你不理科生吗,哲学学那么好……”宝茹吐吐舌头,“幸好没有叫妈妈和姨妈一起来。”   “?”家讴挑眉。   “要他们来了,一定还要研究风水啊方位啊之类的问题。”宝茹翻了个白眼。   “……”家讴想了想,以沉默表示认同。      下午回到市区,宝茹跟着家讴去F大南操场,因为跟了好几次,所以家讴的朋友们都她这条小尾巴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除了偶尔到场的韩宥会调侃一下,家讴的另外两个固定朋友都显得严肃而神秘,宝茹想,他们大概,不太愿意在老男人们的聚会上欢迎她吧。   对此,家讴的解释却,他们只在认真享受运动的气氛而不把这当成泡妞的机会。   那么,他们果然不欢迎她的,宝茹确信。不过她还很厚脸皮地每次都跟着家讴去了,她才不管咧。      读书的时候,宝茹一直都觉得足球太温吞,几个人把球倒来倒去,其他人在旁边跑来跑去浪费力气,动不动就出界,而且踢了整整90分钟也可能双方一个球都没有进,比起富有爆发力、短距离加速度、可以在零秒出手的篮球来说,实在无趣很多。不过跟着家讴一次次去踢球,宝茹渐渐发现,足球其实也一项很有趣的运动,它没有篮球那么多明星气质、不追求个人英雄色彩,没有那么光鲜整齐。它更团结、更平和、更追求持久性,它不狰狞,却让每一个人都很出色、都很可爱。她喜欢看他们跟着一群大学生一起在绿茵场上奔跑汗流浃背的样子,也喜欢看他们在雨中点球勾着肩筑起人墙时的怒吼,她觉得在泥水里打过滚却笑着爬起来的家讴性感极了。      踢完球后,他们照例去大酒店的顶层餐厅吃提供顶级牛小排并且肉类很多的自助餐。第一次跟着来的时候,宝茹看着几个男人在三分钟内快速地解决掉一大盘色泽诱人的肉类并且动作流畅优雅毫不粗鲁,几乎连下巴都掉下来。除了家讴,其他几个人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一点蔬菜,只在最后吃了一点水果。   宋迟说:“……体能消耗比较大。”   韩宥说:“……草低等动物吃的。”   高斯博说:“……自助餐吃肉类可以使投资回报率趋向最大化。”   “……”宝茹一头黑线地看看他们,又看看一旁安然地吃着生菜的家讴,觉得还家讴最好。他从来都不挑食,并且会把她不吃的青椒、胡萝卜、西兰花、茄子、芹菜之类统统都吃光。      宝茹却没想到这一次,她会在顶层的餐厅里毫无预兆地见到了景湫。那个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在前年的平安夜出现在家讴屋里的、坐在了她贴上陈宝茹专属的标签的沙发上的女人。   如果说在此之前宝茹还有一些疑虑,那么当其他几个人从电梯里出来看到坐在窗边的景湫,然后熟稔地过去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宝茹确信她并不只家讴的一个普通朋友。   他们显然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对她跟对宝茹的方式,不同的。      “我已经帮你们点好了牛排,高师兄三分淋蘑菇酱,宋迟三分带骨,韩宥五分淋黑胡椒,没错吧?还有家讴,”她提到家讴的名字时有刻意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温柔,“厨师长跟我特别推荐了新推出的羊排,我帮你点了一客试试。”   “谢谢。”家讴不咸不淡地说着,然后坐下来。他们选了一张六人座的桌子,宝茹、家讴、宋迟坐一边,其他人坐另一边。      “还有,”她姿态优雅地转头看向宝茹,“我不知道多了一位,需要我帮你点吗?”   她的语气很客气,宝茹却分明感觉到一种不友善的、直接的、带有一点轻视的示威。   不过,反正她也并不爱吃牛排,正想说不用,家讴却突然开口:“把我的那份给宝茹,羊排比较适合女孩子吃。”   “……”宝茹惊讶地转头看了家讴一眼。   “……”景湫也惊讶地抬头看了家讴一眼。   家讴神情淡淡地拿起杯子喝水,韩宥笑得暧昧不明,而高斯博和宋迟则一脸事不关己地起身去拿食物了。      宝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家讴帮她解围了,所以就算此刻坐在对面的景湫比她漂亮、比她成熟、比她高雅有气质,宝茹也突然在心里生出一股孤勇之气,觉得浑身像披上了盔甲,瞬间充满斗志。   景湫却也神色淡淡的,仿佛浑然不觉刚才的尴尬地转过脸来:“你陈宝茹?”   宝茹点头。   “晚上好,我景湫。”她说。   宝茹还点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的平安夜我们见过面,当时你跑来跟家讴告白,不过似乎却失败了。”   “哦,我们现在已经订婚了,”宝茹微微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家讴订了婚最后又不愿结婚的对象?”   景湫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所以你也不必觉得太得意。”   “我并不得意,我很珍惜。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应该彼此珍惜。”宝茹一本正经地说,她昂首挺胸,顶着一头卷卷的头发依然可爱,看起来像头凌然不可侵犯的小狮子,惹得一旁忙着补充消耗的体能的高斯博和宋迟也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韩宥更忍俊不禁,却被家讴狠狠瞪了一眼。      景湫也仿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理会她,只转头继续目光温柔地看着家讴:“订婚并不坏事,为什么不请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家讴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宝茹却突然插进来:“真心的朋友自然会祝福我们。”   “这么说,我们都不真心的朋友咯。”景湫挑眉看着韩宥几人。韩宥无奈地笑了笑,高斯博和宋迟同情地看了家讴一眼,则耸了耸肩,继续动作优雅地吃着他们的牛排,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处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只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并没有很正式,所以就没有邀请朋友了。”家讴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看着景湫。   “原来如此,”景湫笑了笑,“我想,那么你们结婚总不至于也这么吝啬到不打算邀请我们了?”   “我们的婚礼会办得很简单,请不起景湫这么高档的人。”宝茹说。   “既然觉得那样值得珍惜,为什么不办的隆重一点?”   “我们的婚礼,不需要这么隆重,也不要请这么多亲友,只要彼此意愿一致,并且最重要的人到场做个见证就可以了。”   “吗,”景湫冷笑,“要有人在结婚前扔掉300张喜帖闹失踪的话,恐怕你就不会这么天真了。”   “……”宝茹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转头看向家讴。   家讴抿着唇目光淡淡的,而景湫微微笑着,却冷笑。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他们这一桌安静地只剩下刀叉碰在白色陶瓷餐具上清脆的声音。      这次,没有人帮她解围。虽然早知道家讴的朋友并没有把她也当成朋友,但宝茹从没有这样觉得孤立无援过。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在这里跟景湫争吵并且自以为地捍卫她跟家讴的关系简直就像个傻瓜。根本没有人在在乎她!她从头到尾都个局外人。   她一点都不知道家讴跟景湫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家讴现在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傻,很天真。   但宝茹觉得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家讴,然后转头盯着景湫,很严肃地说:“如果我之前还因为你年纪比我大而觉得有点敬畏你的话,现在却觉得完全不必,因为你并不比我更成熟。”   景湫一愣,却哈哈大笑起来。      宝茹低下头用餐,气鼓鼓地吃了很多肉,家讴拿了一杯哈根达斯放在她面前,她推开,站了起来:“我不吃了,我要回家。”   她说完就走,不在乎他们说她幼稚,说她任性不懂事,她完全有理由任性,因为在他们眼里,她陈宝茹早就被贴上了幼稚任性不懂事的标签,她被他们排除在外。    50、十七、(2)   宝茹按下电梯的关门键时,家讴挡住电梯门走了进来。   宝茹瞟了他一眼,然后站到了电梯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家讴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么沉默着直到电梯门自动关上。   “吃饱了吗?”沉默了一会,家讴开口问道。   “我回家去吃。”宝茹赌气说。   “那我送你回去。”家讴神色平静地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宝茹转头看他,不知道他怎么可以那么平静客观,难道他一点都看不出他的那些朋友对她的怠慢吗?还有景湫的讽刺,他仿佛都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自己刚才像个傻瓜。”宝茹垂下头,伤心地说。   “……”家讴转过脸来看她,像要安慰她,“他们刚才,只在开玩笑。”   “我不觉得他们在开玩笑。”宝茹冷着脸说。   “……”家讴撇了撇唇,不置可否,“如果因此而伤心或者气愤,那显然中了他们的圈套了。”   “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就中圈套伤心和气愤了!”宝茹抬头大喊一声。   “……”家讴像被她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在跟她结婚前丢掉了300张喜帖又闹失踪,我不知道你跟她发生过什么就不自量力地跟她较量,还以为自己赢了,所以我看起来很无知很天真?难道你认为我不该感到难过吗?就算这个圈套,难道我应该面对你那位前任未婚妻的嘲笑而无动于衷吗?”   “……”家讴怔了怔,有点艰难地说,“……你刚才,做的很好。”   “我以为你站在我这边的。”宝茹觉得有点累了。   “我并没有不站在你这边。”家讴很客观地说。   “但你并没有对我很坦诚,而你的朋友们也意识到这一点,这让我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很无知很愚蠢。”   “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家讴反问。   “……”宝茹泄气了,她忘了家讴从来不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的看法的,以前她觉得他那样坚定有原则很好,现在却觉得简直可恨至极!   “我不要你送我,我要自己回家!”她跺一下脚,冲出电梯。   这他们交往以来第一次吵架,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时,宝茹瞥了眼一旁沉默着看着窗外的家讴,觉得他看起来也同样疲惫。   车子停在楼下,宝茹跑上楼按门铃,家讴付了钱,跟在她后面慢腾腾地上来了。   妈妈来开门,看见他们一起回来,笑着问:“房子看得怎么样啊?”   “不喜欢,不买了!”宝茹气冲冲地跑到房间里去。   “你看不上冲我发什么脾气?”妈妈莫名其妙地嘀咕着,然后转头去招呼家讴,“怎么回事?”   “……”家讴站在门口瞟了一眼关上的房门,什么都没说。 宝茹觉得快气死了,躺在床上拉开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她默默得流了一会眼泪,也不知道家讴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开机的时候,她看到了家讴发给她的短信:“别跟自己和父母生气,好好休息,明天要降温,注意保暖。”   分明还若无其事的口吻,分明还不懂她的委屈,宝茹还很生气,把手机扔回床头,不想理他。   宝茹不打算主动结束这场冷战,也不指望那么有原则有立场的程家讴先生会主动来解释讨好,因为他分明还一点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她心里却又忍不住还抱着一丝盼望,希望他能有所觉悟,能对她坦诚相告。   她被这样矛盾的心情折磨着,郁郁寡欢。爸爸妈妈都看出来他们吵架了,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却谁都没有跟她提起这件事。大概在他们眼里,谈恋爱的时候,吵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他们一定会以为只她自己在跟家讴闹别扭。   宝茹因此更加失落,草草喝了几口豆浆就回房间了。   下午她去学校办手续,三年级组有一名老师请了产假,另一名老师则生病住院请了长假,都带班的老师,年级里已经有点手忙脚乱了,所以本来她可以年后再上班,现在却被通知元旦过后去帮忙看班。   天气果然降温了,领了教材和备课笔记出来,宝茹瑟缩了一下脖子,后悔没有听话换一件高领的毛衣。   去找文雯的时候她正好结束了下午的课,不过周四全校大扫除的日子,下课铃刚响,校园广播就开始播大扫除的通知。文雯代班分配了一下任务,然后跟宝茹领着一帮学生去打扫图书馆。   “还带三年级?”文雯扫了眼她手里的课本,努努嘴。   “来看班而已,2班的徐老师住院了,请了长假。”宝茹把课本塞到环保袋里,拿起一块抹布打湿了擦窗户,“还有一个新进的老师去带6班。”   文雯倒抽了口气:“真不知道你运气好还运气背,2班可出了名的每届的重点保护班,里面的公子咱们一个都惹不起。”   “你以为其他班的就惹得起吗?”之前在教务处,主任已经跟宝茹把情况说明了,不过现在跟文雯一说,反倒坦然了很多。   “不过这也说明校长特别器重你啊,”文雯故意酸溜溜地说,“而且元旦过后都没什么课了,看着他们自习就行,再说你又不没带过三年级!”   宝茹笑了笑,没有说话。   “怎么了?跟程医生吵架了?”文雯转头看她发呆的样子,不由调侃道。   宝茹惊讶地张了张嘴,露出一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文雯撇撇嘴:“你没发现你擦了半天还在擦那个角落吗?”   “哦……”宝茹有些尴尬,认真地擦起窗户来。   “你觉得,”宝茹顿了一下,犹豫着仰头问爬到窗台上擦玻璃的文雯,“两个人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吗?”   “只不想完全撇清关系的借口罢了,”文雯冷笑一下,“曾经要那么亲密的关系,怎么能甘心退到朋友的位置?”   宝茹愣住,抬头看着文雯,居高临下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倨傲:“所以如果两个人还朋友的关系,就说明彼此还有留恋吗?”   “那也不一定,”文雯转过脸来,挪揄地笑了笑,“怎么了,程医生难道还有前任?”   “他以前有个未婚妻,昨天我们见面了。”宝茹说。   “所以你就很没用地怯场了?”文雯冷笑一下,“她不很漂亮,看起来很老练,又装得跟程医生还有程医生的朋友都依然很熟的样子,也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宝茹目瞪口呆地看着文雯,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韩剧看多了而已,”文雯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就这样中了她的圈套吧?”   “……”宝茹张大嘴巴,“所以你也觉得这她的圈套?”   “你该不会因此跟程医生吵架了吧?”文雯哈哈大笑,“说不定他们根本就好几年没见面了,你表现得这么在乎,她反而觉得你好欺负呢。”   “……”宝茹翻了个白眼,却觉得并不那样简单的事,她一向思维简单感觉乐观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完全乐观不起来,为什么他们都认为这只个轻松的玩笑呢?   “一个老女人而已,怕她做什么,”文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比她年轻,比她可爱,比她有更多选择,最重要的,程医生放弃了她而选择了你,就凭这一点,你就最大的赢家了。”   宝茹努力笑了笑,却依然没有胜利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还在景湫面前自卑了,她不知道家讴为什么会放弃条件那么好的景湫。尽管她告诉自己不该这样去想,那只会徒增烦恼,可却没有办法不这样去想。   她这样不安,只因为太在乎家讴了。她觉得难过,因为比起来家讴似乎并没有同等地在乎她的感受。   把学生送走后,他们去一楼教室外面的水池边洗手。   “今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跨年?”文雯揉着满手的泡沫,对宝茹说,“姜鹏元旦过后就要走了,一起吃个饭就当送行。”   “啊?”宝茹惊讶地叫了一声,“他真的要走了吗?”   “他已经辞职了,”文雯若无其事地说,“机票也早就订好了。”   “你……”宝茹打开热水笼头冲掉手上的泡沫,低着头有些不忍心直视文雯的眼睛,“你为什么不留他,如果你留他,他一定……”   “感情留不住的,”文雯幽幽地打断她,“我也不没有其他选择。”   “……”文雯的确并不没有其他选择,宝茹无话可说。   “再说,他不命中注定要离一次婚吗?我可不想当那个倒霉的女人。”文雯吐吐舌头笑了。   宝茹觉得她还在逞强,却没有办法劝她,文雯从来不乏人追求,但她其实那样要面子又被动的人,即使错过,也从来不愿主动去争取。   晚上,宝茹躺在床上失眠了。一整天过去了,她没有联系家讴,家讴也没有联系她。她虽然气得不想理他,但心底还希望他能主动来求和。可那个家伙,居然真的冷酷得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于开灯坐了起来,看床头的钟,已经凌晨一点了。   她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想起他带她去买戒指那日的温柔还有订婚那天他在爸妈面前答应好好照顾她的承诺,觉得真又爱又恨,一时鼻子又酸了。   手机响了起来,宝茹打开收件箱,家讴发给她的短信:“已经睡了吧?今天很忙,夜班刚抢救完一个车祸胸骨骨折、双下肢完全瘫痪的病重,因为骨髓损伤,他的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术后情况还没有稳定,今晚大概睡不成了,洗了澡在写手术记录前发个信息给你,明天还要降温,注意保暖。”   宝茹怔怔地看着短信,心里涌起一阵不知道难过还高兴的心情。他好忙,一天那么多台连着的手术,说不定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吧。但他还记得值夜班的时候要发个信息给自己,宝茹不由就心软下来。   她按下回复键刚要输入信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呢。哼,这个家伙,就在故意利用她的同情心吧,宝茹愤愤的关上手机,心里却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早上洗漱完出来吃早饭,宝茹发现餐桌上除了豆浆油条和稀饭之外,还摆着苹果派和鲜榨的柳橙汁。她惊讶地看了一眼对面慢悠悠喝着功夫茶看着报纸的爸爸,有些不解地坐下来。在家里吃了二十几年早饭了,妈妈从来不会去买西式的早点。   “早上家讴送过来的,”爸爸放下报纸乐呵呵地笑着,“他说下了班去吃早饭顺便送一点过来。”   哪里顺便了,虽然他们家里军医院不远,但也完全不顺路嘛。宝茹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新鲜的柳橙汁,心里突然很泄气。他还什么都没跟她坦白解释呢,她居然已经忍不住缴械投降了。   不过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宝茹拿起桌上的苹果派,决定下午主动去找他,要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51、十七、(3)   午后下了一场小雨,宝茹从家里出发去找家讴。她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所以撑着伞一路慢慢地走过去。下着雨的路上行人稀少,马路上掉满了被雨浸湿的枯黄的梧桐叶,偶尔有老奶奶牵着被淋得湿哒哒的狗狗在红色的电话亭里躲雨。   宝茹慢腾腾地走着,拐了个弯走进了医院宿舍区。她走上四楼,把还滴着水的雨伞靠在墙上,掏出钥匙开门。家讴不在家,她不知道失望还松了口气。   把带过来的一盒菜肉馄饨搁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时,宝茹发现了家讴给她留的纸条:“下午两点去F大讲课,‘股骨头缺血性坏死系列治疗’,医学院三楼阶梯教室,或许你愿意来听课。”   哼,宝茹把贴在橱柜上的便利贴拉下来,有些被猜中似的不高兴。这个家伙,他难道就料定她会来找他吗?“股骨头缺血性坏死系列治疗”……她才没兴趣去听这种完全听不懂又没有营养的课程呢。   可,她专门来找他的,不去听课的话,她能去哪呢?   坐在屋里属于她的那张沙发上犹豫了很久,宝茹最终还锁上门,提着雨伞下楼了。既然他主动邀请她的,那就给点面子去听课好了。      到F大医学院三楼的时候果然已经开始上课了,宝茹在阶梯教室的后门徘徊了很久,一边瞟着站在讲台上专注地演示着PPT的家讴,一边搜寻着有利的位子。那天上课的人照例很多,除了前面两排,后面几乎都坐满了。医学院的学生真的有那么用功吗?马上就元旦了,换了她,早就和同学一起逃了放假前两天的课出去旅游了。   宝茹小声嘀咕着,终于在倒数第二排中间找到一个空位,她猫着腰进去,正小声跟其他人商量给她腾个位置,没想到突然被人叫住:“那位迟到的同学,请坐在第一排来。”   宝茹直起腰,慢腾腾地转过身去,对上家讴一本正经的视线,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家讴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束手站在讲台上,穿着浅咖色的衬衫和同色系的毛衣,用他那漂亮的眼睛静默而坚持地看着她,好像在说“对,就你”。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好奇地投向她。宝茹有些尴尬,只想掉头出去,于小声辩解:“那个……我不这里的学生……”   “哦,来旁听的吗,”家讴淡淡地说,“坐第一排来吧,前面听得更清楚。”      看来已经走不了了,宝茹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第一排,选了个位子坐下。她回过头去,整个前面两排只空荡荡地坐了她一个人,而后面那些人则都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简直太囧了,大学四年都没这么囧过,她讪讪回过头,眯起眼睛对着正低头弄电脑的家讴偷偷挥了挥拳头,没想到正对上家讴抬头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唇角却微微抿了抿,然后轻声咳嗽一声:“好了,继续上课,下次不管不旁听,请不要迟到。”   这家伙,此刻一定在心里偷笑吧,宝茹翻了个白眼。当然,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彻底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管前面的那个人会不会又故意恶作剧,也不管后面那么多忍俊不禁的视线。不过,他们应该都在认真听讲,也没什么功夫来看她睡觉吧。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宝茹伸了个懒腰,看讲台上照例被学生围住的家讴,瞟了他一眼,然后收拾东西出去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还出了一点点太阳,天空露出雨后黄昏的气象来。校园里来来往往都下了课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高大的梧桐树底下,还有骑着车的青年在坡道上停下来跟女生聊天,然后两个人推着车一边聊一边往宿舍走。   宝茹突然想起在诺丁汉读书的那段时光来,因为那大概,她跟家讴在一起,最开心最无忧的一段时光吧。她甚至怀念起跟他闹别扭的时候,还有每个周六小酒馆的家庭聚餐。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晚会一起走路去车站,早上她要起迟了他就会帮她打包一份三明治带去学校吃,然后在她匆匆下次的时候塞给她。他会陪她去吃绿色的M记虽然他觉得一点都不稀奇,会表现得毫不在乎却偷偷送她精美的礼物,也会因为她忘掉约会的时间而跟她生气,还会故意骗她玩难度很高的拼字游戏然后逼她去跑步和结结巴巴地用英语问路。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面无表情,偶尔却很温柔。虽然他从来都不肯承认,但她知道他一定不无缘无故去诺丁汉的。   还有潘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离开她这个爱管闲事,他应该也有找到能帮助他一起走下去的女朋友了吧。   大概快乐的时光总过得很快,所以快得她几乎都要忘记从前那些快乐了。      我琉璃苣,我不畏惧!宝茹突然握紧了拳头,却慢慢笑了起来。      “一个人在傻笑什么……”家讴拿着书本从教室里出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望望四周,一脸严肃,“还我错过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宝茹板起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家讴却慢慢笑起来,拉一下她扎起来的马尾:“走吧,去吃饭。”   “还早呢。”宝茹板着脸,摸摸自己的发梢。   “那就早点吃,”家讴看着她说,“我没有吃午饭。”   好吧,宝茹承认,当她看到家讴眼里还没褪的红血丝时,她又心软了。      他怎么可以做到这样若无其事呢?因为他比她大了7岁的缘故,还因为他经验比她多?   因为他情商太高,所以他认为她也该用同等的情商去看待事情吗?   因为她天真无知,所以他觉得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吗?   宝茹站在走廊上,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洗手池前洗手的家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爱情就像一场注定的败局,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只不过早一点,或者晚一点。      他们去宝茹和文雯他们常去的那家面馆吃面,去得很早,店里人还不多。家讴要了鱼汤面,宝茹照例要了罗宋面。不过她一点都不饿,只吃了两口就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下午会来找你?”宝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家讴。   “我不知道,我只猜测。”家讴喝着鱼汤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学校听课?”宝茹气鼓鼓地说。   “我不知道,我也……只猜测。”家讴还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   “那你为什么要在课堂上为难我?”宝茹用力瞪着他。   “那为难吗?”家讴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坐前面比较容易看到我?”   “……”宝茹翻白眼,有时候家讴也会让她很无语。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还要藏起来不让我知道?”家讴恢复了正经的样子。   “那因为……”宝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顿了顿,才委屈地说,“难道你觉得我已经不生气了吗?”   “你还在生气吗?”家讴问她。   “对,我还在生气。”宝茹咬牙切齿。   家讴却笑起来:“那就别生气了。”   “……”宝茹目瞪口呆,某些时候,程家讴还真叫人可恨啊可恨。      “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交代一下你跟景湫的事情吗?”宝茹索性摊牌。程家讴先生太会装傻了,她要迂回曲折旁敲侧击绝对不他的对手。   家讴看起来有些好笑:“你想听什么?”   “全都要,包括你们怎么认识的,为什么结婚,为什么没结成婚,现在又什么关系……”宝茹霸道地说,既然他都主动跟她求和了,那么应该做好了坦白交代的准备了吧。   “当兵的时候认识的,她某个领导的女儿。会考虑结婚因为彼此意愿一致,没结成婚因为发现其实性格不适合,现在的关系,”家讴停下来,想了想说,“一般关系吧。”   这也太敷衍了吧,宝茹翻了个白眼:“我要具体一点的。”   “具体一点的话,”家讴很配合,“我父亲因为从政的关系,很希望我们结婚,当时我已经觉得我和景湫不适合,所以和我父亲吵了一架,最后扔了三百张喜帖,开着车失踪了。”   难怪他父亲对他和她结婚好像不太满意呢,宝茹看着家讴,他太坦坦荡荡,她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家讴否说得都实话,但因为答案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纠结叫她失望她就该去质疑它的真实性吗?   这似乎有点可笑了。      “你后悔过吗?”宝茹问家讴。   “我并非一时冲动。”家讴淡淡地说。   “那你们……她好像还忘不了你呢……”宝茹咬着筷子说。   “为什么这么说?”家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赞同地把筷子从她嘴里拔下来。   宝茹吐吐舌头:“她不在圣诞节的时候特地来看你吗?她还记得你爱吃羊排,给你的朋友点他们喜欢吃的菜,她还好像很瞧不起我,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景湫不拖泥带水的人,她那天只在跟你开玩笑。”家讴不太当回事地说。   哼哼,她才不觉得景湫在跟她开玩笑呢,这种女人的直觉,男人大概不会懂的。   “不管怎么样,那她自己的事,”家讴看她不服气的样子,又说,“我跟你说过,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好吧,她承认她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所以才会庸人自扰。      走回去的路上经过中央公园,他们在小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会。宝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而天色也晚了,湖里的鸭子们都已经回家了。他们坐在大树底下,天空已经变成靛青色,湖面很幽静。   “你的朋友们好像很不欢迎我呢……”宝茹捡了颗石子想要打水漂,结果咚的一声,石子直接沉入湖中。   “他们……或许只不知道要跟你说些什么吧。”家讴抢了她手里的石头,很利落地打出好几个漂亮的水花。   “那他们就知道要跟景湫说些什么了吗?”宝茹不服输地又捡起一颗石头,结果还咚的一声,直接沉入湖中。   家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哦……”宝茹很沮丧。      家讴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却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问:“又生气了?”   宝茹闷声摇头,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确实没什么好争的。就算景湫跟家讴的朋友们关系比较好那又怎么样呢,毕竟她要结婚的对象家讴啊,又不他的那些朋友。   这样自我安慰一下,她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家讴突然说。   “去哪?”宝茹回头问他。   “明天再说。”家讴神神秘秘的。   宝茹还想再问,他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宝茹等了一会,确定他已经不打算再开口说话了,于也慢慢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来,发现家讴睡着了。      她在半明半灭的天色里安静地看着他,突然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爱上他。那么至少在她眼里,他还姨父姨妈的侄子,还那个傲慢无礼、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程家讴。他会长辈们总会在饭桌上提起的专业出色的外科医生,而她怡然自得地当她普通的小学老师。他们可能一年才见上一面,也可能几年都不见面。他们八字不合,互相看不顺眼,偶尔会抬杠。在接下来的15年或者30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他们能做的,只把这样熟悉的陌生人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   这样会不会更好?      回去的时候已万家灯火。宝茹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家讴也一起下来了。某些时候,他的体贴很固执。宝茹按了单元门的密码,门锁嗒的一声弹开,她拉开门要上楼,却突然被家讴拉住手,他用另一只手打来了另一边的楼梯间的门,然后把她拉了进去。楼梯间里还黑的,宝茹只听见两声大门反弹门锁自动扣上的声音,他就已经吻上来了。黑暗让索取变得激烈而狂放,他的舌尖勾缠着她,嘴唇温暖而柔软,吻很缠绵。宝茹紧紧抓着家讴的衣襟,紧张到心都快跳出来。因为紧张,感官更刺激,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家楼底下跟男人接吻。某些方面,她觉得自己十分保守,而家讴显然要比她厚脸皮得多。   “喂……”宝茹轻喘着气推开他,压低声音说,“一楼也有人住的,而且一有人上楼灯就亮了,被看到怎么办?”   “那就假装没看见好了。”她没想到家讴居然这样孩子气。   宝茹瞪大眼睛,黑暗中她看不清家讴的表情,但分明觉得他在笑。    52、十八、(1)   这一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宝茹拉开窗帘,分明觉得似乎整个城市也已经有一种迫不及待要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的欢欣了。   下午她接到家讴的电话,才知道家讴说得神神秘秘的事,原来要在下班后带她去参加他朋友的跨年派对。   想起那天在餐厅的不愉快,宝茹心情低落下来,完全没有任何期待。   “我也有朋友的派对要参加,而且很早就答应了。”她不太高兴地说。   “……”家讴并没有觉得太为难,“或者我们可以先去你朋友的派对,然后再去我那边。”   “你愿意去跟我的朋友们见面吗?”宝茹有些吃惊,或许她一直下意识地觉得,家讴并不见得跟文雯和姜鹏他们聊得来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愿意?”家讴吃惊地反问。   “……”宝茹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竟会这样想。原来先入为主人之常情吧,也许并不家讴的朋友们真的在针对她。   所以才会真的有社交圈子这么一说吧。      “所以,你愿意跟我去派对了吗?”家讴并没有太纠缠这个问题,把话又转了回来。   “去,会比不去更好吗?”宝茹还有点犹豫,既然已经明白问题的根源了,也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那么,就没必要强求了吧。   “据说今晚的派对会很精彩。”家讴卖起关子。      宝茹最后还换了衣服,然后去等家讴下班。他们走路去姜鹏的餐厅,那里离军医院大概有三个街口的距离。姜鹏在餐厅门口挂上打烊的牌子,然后把餐厅清场,布置成他的个人告别派对。   “你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他们走在去餐厅的路上,宝茹挽着家讴的胳膊,抬眼看看他面无表情的脸。   “……”家讴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你不会……真的在紧张吧?”宝茹睁大眼睛。   家讴咳嗽一声,转头看她:“如果我承认我在紧张的话,你会不会取消这边的约定跟我去那边的派对呢?”   “当然……不会了。”宝茹做了个鬼脸,有些失望。本来还想捉弄一下他的,但看起来程医生恐怕真的不知道“紧张”两个字要怎么写吧。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文雯,看到家讴后,她做了个很夸张的被惊艳到的表情:“原来这就传说中的程医生。”   “嗨嗨,终于见到程医生本人了,”姜鹏从后面凑上来打招呼,“我还一直以为他跟我的邻居们一样……”   “?”   “你知道他们存在,”姜鹏耸了耸肩,“却从来看不见他们。”   “姜鹏!”宝茹和文雯一脸不想理他。   姜鹏又耸耸肩,哈哈大笑。   家讴宠辱不惊地看着他们,淡淡笑了笑:“看来我似乎没有必要自我介绍了。”   “我们对程医生都久仰大名了,小表姐,你说不?”世玉从后面走上来,笑盈盈地把下巴搁在宝茹肩膀上。世玉跟家讴自然也认识的,她故意来闹宝茹。   宝茹没想到世玉也在,她顺势往客厅望去,更没想到齐晖也在。似乎跟自己的同学恋爱或者结婚真的很不好呢,因为如果不幸分手了,却往往还有共同的朋友圈子存在。   她开始相信今晚这个告别派对一定不会太无聊。      餐厅里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舞台,每个人都被拱上去表演节目。   宝茹吃着无限量供应的烧烤,偷偷瞟一眼一旁的家讴,有点担心他被点到。但他看起来很淡定,好像一点都没有在担心这件事。   “你想好要表演什么节目了吗?”她低声问家讴。   “没有。”他居然坦白地说。   宝茹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你不怕突然被点到吗?”   他看了看四周,用很严肃的表情低声说:“我在想,不如我们趁没被点到前偷偷走掉好了。”   宝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几秒,她忍不住就要大笑起来,却突然被家讴捂住嘴,一把拉了出去。      到外面马路上时,宝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程家讴先生也会怯场的,并且还这么没有风度地落跑。哈哈,宝茹打赌他刚才一定在死撑。   她笑到肚子痛只好蹲在地上,直到家讴想要装作不认识她转身往前走才收敛一点。   “嘿,你要不要直接承认你刚才在怯场算了。”宝茹跳上前勾住家讴的手臂。   “……”家讴没有理她,直到他们走出去好长一段路,才撇了撇唇说:“人生难免会有意外。”      “你确定这里吗?”他们站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前,宝茹看着那个很像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故事里的大门,不确定地问家讴。   “我很希望我搞错,”家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邀请函,“但确实这里。”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沿着斜坡走下去。门口挂着休息的牌子,墙上的英文字体显示了这里一家画廊。家讴咳嗽一声,正要抬手敲门,却突然被宝茹拉住。   “让我试试。”宝茹笑嘻嘻地说。   家讴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摆出一脸“你最好不要那么做”的表情看着她,不过最后还退后一步,背着手站在一边看她表演。   宝茹假装没看见他的警告,笑嘻嘻地把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用愉悦地声音对着门说:“芝麻开门。”   果然,家讴翻了个白眼,她简直太好预料了。   宝茹回头朝他吐吐舌头,正要说话,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高斯博抱着臂站在门口,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对宝茹微微一笑:“猜中通关口令的人今晚会有礼物。”   “真的吗?”宝茹惊喜地问,她回头朝家讴眨眨眼睛,看吧,无趣的人没有礼物。   “……”家讴无语地耸耸肩。   “请进,节目马上要开始了。”高斯博侧身,让他们进屋。   宝茹勾住家讴的胳膊,突然觉得期待起来,如果她不来这个派对,说不定真的会错过很多。      他们进屋后,房间里的灯就被关了。然后,嵌在墙壁上的烛台被点亮,高斯博发给他们每人一支蜡烛,示意他们借烛台上的烛火点亮蜡烛,然后跟着他往里面走。   宝茹好奇地四处张望,借着手里的烛光,她发现沿着长长的走廊进去,墙上挂着的果然一幅幅画。   “这里真的一家画廊吗?”她悄声问家讴。   “我想,也许这得视主人的心情而定。”家讴斟酌着说。   “所以……”宝茹指指走在他们前面的高斯博,小声说:“他今天心情不好吗?”   “我今天心情很好。”高斯博突然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微笑着说。   烛光照得他的笑容阴森森的,颇有夜访吸血鬼的电影效果。   “哈,哈……”宝茹只好干笑了两声,然后装作东张西望。      走到里面的时候遇见韩宥他们,他们同样每人都拿着一只蜡烛,正围在一幅画前。不出意料地,景湫也在。她穿一件羊毛连身裙,肩上围着一块漂亮的皮草,手里擎着一只白色的蜡烛,烛光里,她看起来轮廓朦胧五官漂亮,就像从画里面走出来的。   即使不情愿,宝茹也必须承认,景湫个大美女。   这种事实,就算你可以找各种理由告诉你自己你不在乎,却发现那些理由只会让你更捉襟见肘。      不过,黑暗或许个好主意,这让大家放下了灯光下的戒备,看起来都很放松。   “所以你们不觉得关了灯点着蜡烛看画比较有意思吗?”高斯博摸了摸鼻子,问道。   “所以接下来要秉烛夜谈吗?”景湫拉了下滑下来的披肩说。   “……我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韩宥耸耸肩说,“就好像走进了古墓派的洞穴里。”   “我猜古墓派的洞穴里不会有暖气,”宋迟讲起冷笑话,“我比较怀疑我回去后会不会被什么邪恶的力量所控制。”   “我在想,这里否有一幅画我买的起的……”家讴盯着墙上的画画看了很久,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有收藏艺术品这方面的兴趣……”宝茹惊讶地看着家讴。   “……”家讴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说,“所以,很显然,刚才那句话只个笑话。”   其他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哦。”宝茹觉得糗大了,简直想挖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或者突然刮一阵风,把大家的蜡烛都吹灭。      “事实上,我已经决定要送一幅画给宝茹了。”高斯博突然在大家面前说。   “?”宝茹惊讶地看着高斯博,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而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称呼她为“宝茹”了。   “刚才不说,猜中通关口令的人今晚会有礼物。”高斯博拿起靠在墙边的一幅画,递给她。   原来他说的通关礼物一幅画啊,宝茹愣愣地接过来。她把蜡烛交给家讴,免得滴在画上。那一幅充满童趣的抽象画,很像某个北欧神话的场景,即使不懂绘画的她,也觉得非常美丽。   “谢谢。”宝茹把画抱在怀里,很开心地说。她不曾期待这个夜晚会受到优待,但现在却有礼物可以收,这十分意外的收获。      “不用太感动,只一张版画,我猜不会超过人民币三万元。”韩宥坏笑着说。   “我猜他旗下哪个画家卖不出去或者拍卖会搭售不成功的作品。”宋迟说。   “事实上,这样的版画我们每个人都收过一张,高师兄送你画,往往教唆你买他的画的开始。”景湫说。   宝茹笑了,尽管听起来酸溜溜的,但这一次,她相信他们真的只在开玩笑。而高斯博会送给她画,应该也意味着她已经被他们这个群体所接受了吧。   她转头看向家讴,烛光中,他朝她微微点了下头,眼神明亮而温暖。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她来参加这个派对了。      “等等,我也有礼物要送。”景湫突然宣布,“送给家讴。”   “?”大家似乎都有点惊讶,看看她,又看看家讴,气氛一时变得有点诡异。   宝茹也看着家讴,家讴耸耸肩,露出一个毫不知情的表情。   “什么?”家讴淡淡地问景湫。   景湫没有回答,她把蜡烛放下,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家讴。   如果宝茹没有看错的话,那一把汽车钥匙。   家讴看着半天,却没有伸手去接。   气氛一时冷场,宝茹转头看到其他几个人脸上略微玩味的表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不知要如何收场的时候,灯突然亮了。高斯博去开了灯,男士们咳嗽一声,自动走到画廊外面去抽烟。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家讴侧脸问宝茹,仿佛没看见对面那个执着地握着车钥匙的景湫。   “好啊。”宝茹点头,又看了眼仍然站在原地的景湫。   “家讴,我想跟你谈谈。”景湫叫住他们。   犹豫了一下,家讴答应了。   “你先去吃点东西。”他神色平静地对宝茹说。    53、十八、(2)   虽然关灯看画的派对有点怪,景湫的存在也不能让人感到愉快,但不可否认今晚的自助餐非常棒。宝茹一边吃着培根卷和通心粉,一边偷偷观察远远地站在画廊门口谈话的家讴和景湫。   哼,她决定放肆地喝一点酸酸甜甜的鸡尾酒,谁让家讴抛下她一个人去跟前女友聊天呢。      刚才关了灯没发现,这个由地下停车场改造成的画廊比她想象的要大上很多,并且装修得很有艺术品味。并列垂吊的吊灯和落地灯让室内的光线明亮而柔和,原木地板在灯光下泛着有质感光泽,白色的软塌塌的沙发,大概会让人想在这里泡上一下午吧。   宝茹靠在沙发里看着墙上那些风格迥异却都没有标价的画,想象着哪些人会来把它们买走。      “你想知道我跟家讴聊了什么吗?”景湫突然在她身边坐下来。   宝茹吃惊地抬头,愣了两秒钟,然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果然,家讴已经不在门口了。   “如果我说想知道的话,你会跟我说吗?”宝茹扁扁嘴。   “不会。”景湫漂亮地耸耸肩。   宝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漂亮的女人果然很坏。      景湫似乎没听到她那声饱含情绪的“哼”,仰头凝神看着墙上的那些画,突然问她:“你觉得这些画如何?”   “……”宝茹很怀疑她真的要跟她聊画,她很难想象他们两个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画,但这的确……事实。      景湫仿佛也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有没有觉得,男人就像这些画,有的只适合挂在墙上欣赏,一旦冲动买回家,可能会发现其实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放,或者它跟你的装修风格一点都不搭。”   “……”宝茹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这或许……又一个想要激怒她的圈套?   然而景湫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谨慎,继续用一种感伤的语气说道:“它们未必都那么讨人喜欢,但至少对你来说独一无二的。你倾注了感情,它们却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回应,只要有人出更高的价,它们就会被买走被挂到别人的墙上。”   “可它们只能等待被买走,并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宝茹眨了眨眼睛,还忍不住说道。   “它们有资本等待,不吗?它们只会随着时间而增值,变得一年比一年贵。没有画廊会愚蠢地降低自己画家的画价,除非它不打算再开下去。它们看似没有选择,但其实比谁都有恃无恐。而买来收藏的人,可能还会担心它否买对,能否增值,并且祈祷在自己拥有它的期间足够幸运而不会遇上金融危机。”   “如果不那么有把握,如果并不适合,如果觉得他们太有恃无恐太冷冰冰,那么为什么不把它们留在墙上欣赏,硬要买回家去呢?”宝茹不以为然。   “……”景湫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有时候喜欢不一定要占有的,对不对?只要喜欢着就够了。因为我们喜欢一样东西,为了让自己快乐,而不为难自己。”宝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      “我发现……”景湫露出一个“仿佛一点都不想承认”的表情,“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   “我权当你在赞美我吧。”宝茹有些得意,因为尽管景湫看起来不想承认,但很显然她刚才有教训到她。   “当然,也还太天真。”景湫重新竖起她无懈可击的面具,尽管她看起来像气急败坏,   “天真不好吗?”宝茹无辜地眨眨眼睛,不认为那有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也没什么不好,不管到了什么年纪,男人似乎都喜欢天真的女人,或许这多少可以满足一点他们的男性情怀。”景湫刻薄地说,脸上却突然露出一种略显落寞的神态,这让她看起来至少不再那么嚣张了,“但你以为喜欢这么自以为的事情吗?喜欢永远不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很喜欢那幅画,你能够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别人买去吗?也许欣赏可以让你感到快乐,但快乐那么短暂,很快就没有了。”   “……”宝茹突然哑口无言。   “我不吓到你了?”景湫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不要紧张,我只不过想跟你说一些心里话而已。”   噢,宝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一口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她可一点都不相信她的鬼话,并且,她依然相当讨厌她强势而自我的姿态。      但后来……宝茹猜想自己大约喝醉了。   因为恍惚醒来的时候,她正趴在家讴背上,以一种快要掉下去的姿态。   她觉得头昏脑胀,胃里一阵翻腾,于用力踢了踢腿,挣扎着要从家讴身上下来。   “不要乱动,马上到家了。”家讴一手夹着画,一手托着她,第一次觉得买一套带电梯的公寓多么有必要。   “但……那个……我好难受啊。”宝茹捶着脑袋说。   “……忍着。”   “哦……”虽然还不太清醒,她多少还没有迟钝到听不出家讴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此刻,他大概很想揍她吧,但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果然门一开,她就被他无情地扔在床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宝茹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和床都浮在半空中。   她挣扎了一下,然后终于在视线里捕捉到家讴。他抱着臂站在床边,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虽然他也常常面无表情,但宝茹想,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噢……”她头痛地呻吟了一声,“你在惩罚我吗?”   “不,显然你在惩罚我。”他扯着唇笑了笑,可看起来却比面无表情更可怕。   “我做了什么?”她无辜地眨眨眼睛,“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们抽完烟进来之前,你到底喝了多少?”   “……”宝茹吃力地回想一下,她似乎的确一不小心喝了很多。   “所以……你现在想起来了吗?”他冷酷而严厉地说。   “……没有。”宝茹虚弱地闭起眼睛,决定装傻,她总不能承认她真的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惩罚他吧。   屋里一阵沉默,她闭着眼睛等他追问,然而等了好一会,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她偷偷睁开眼,他已经不在眼前了。   宝茹突然一阵失落,他总这样,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地不太在乎。如果她不问,他就不说。如果她不回答,他也并不在意。或许景湫的说法对的,他就像那些挂在墙上的画,以一种天生的清高姿态远离人群。而他们这些人,只适合隔着玻璃远远欣赏他,却永远触摸不到他的内心。      她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觉得清醒一点,然后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去卫生间。家讴已经洗完澡了,他穿着灰色格子睡衣,正准备刷牙。   “你觉得我天真吗?”宝茹靠在门上,歪着头看他。   家讴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问:“景湫又跟你说了什么?”   “那不重要,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她看穿他转移话题的企图。   家讴回头细细看了她一会,仿佛被她认真而严肃的表情逗笑,但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以为称一个女孩天真,那还算一种赞美。”   “我以为那傻气的另一种说法。”宝茹不满地嘟起嘴。   家讴用一种困扰的表情看着她:“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那代表我已经接受了你的一切,不管优点还缺点,你不该再来质疑我为什么选择你。”   “所以你认为我其实有缺点的,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所以你已经开始偷偷后悔了吧?”没有女人可以接受她爱的男人说她有缺点,她总会希望自己在对方心里完美无缺的,即使那只男人善意的谎言。      家讴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天呐,这就女人的歇斯底里”的表情,然后他果断地闭上嘴,开始刷牙,用沉默突兀地中断了这个话题。   宝茹生气地瞪着他,看他沉默地刷完牙,沉默地洗完脸,然后沉默地走出了卫生间。   她扁扁嘴,然后眼泪掉了下来。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立刻回家,但最后还捂着嘴拧开水龙头,然后开始脱衣服,一边洗澡,一边小声地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觉得头痛欲裂,压下去的酒意上涌,胃里又一阵翻腾,于跪在马桶前吐了个稀里哗啦。      外面没有人理她。   “陈宝茹,你这完全自找的……”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狼狈和不堪,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讨厌起来。于慢腾腾地站起来,穿上睡衣,刷牙洗脸,然后用家讴的毛巾擦干眼泪。   抬起头的时候,她突然看见家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她吓了一跳,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在她的预料当中,她原本以为她出去的时候他只会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芝麻开门。”沉默了一会,他突然说。    54、十八、(3)   “……”   “……”   “……”她张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简直无法想象总一本正经的他会玩起这么幼稚的把戏。   安静了五秒钟,大约也觉得这个笑话太冷了,他神情古怪地摸了摸鼻子,用一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口吻说:“我以为今晚这个通关口令还没有失效。”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她用力板着脸,尽管快要忍不住笑意。   他靠在门口,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撇撇唇,用一种说不出沮丧还认命的语气说:“……我算搞清楚了,你果然来惩罚我的。”   “……”她感到受宠若惊,于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笨蛋,你当然也不会以为我完美无缺的吧。”他看她好久都不说话,表情很凶,语气却宠溺的。      她也知道自己今晚钻牛角尖了,但她不会在他面前承认。只眼里又雾气氤氲起来,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她知道自己又轻易举了白旗,她在他面前总这么溃不成军。但不管怎样,她很高兴家讴先给她台阶下。不,不管他多么可恶,他总会先给她台阶下的。      他走上前,刮了下她的鼻子,有些哭笑不得:“你该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你什么样的了,如果我真的嫌弃你不好,我现在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那你觉得我什么样的?”她又哭又笑地说。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给你写过推荐信。”他提醒她。   她扁扁嘴:“但我以为那只敷衍学校的说辞,如果我真的那么优秀就好了。”   “不,不,虽然我用了一点文法上的技巧,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擅长说谎和作弊。”他表情玩味地说。   “那……”她突然恍然大悟,“你现在在跟我道歉吗?”   “……”他表情别扭地抿了抿唇,仿佛挣扎了几秒钟,才妥协一般地说,“我必须得说,首先,我不喜欢女人喝醉,其次,我不接受女人歇斯底里。但我现在也别无选择,以我这样的年纪,我可不敢奢望你先来哄我。”   她快要破功,但还狡辩:“但我又没有真的喝醉,而且我女人,女人总歇斯底里的。”   “……”家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说,过了几秒,他幽幽地说:“你一点都不记得你喝醉以后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宝茹突然觉得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你确定你想知道吗?”家讴面色为难,露出那种“你还不知道比较好”的表情。   “……”宝茹仍一头雾水,却突然有一种将要大难临头的感觉。她定定地站着,等着家讴说下去,但潜意识却告诉她,她最好马上走开,假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该不会……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了吧?”她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心里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比如砸了画廊里珍贵的画之类……天呐,想到这里,她内心一阵悲鸣,她无法想象那多么巨大的一笔赔偿,但绝对她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巨款。   “那倒不至于,”家讴同情地看着她,“你只不过说了一些……心里话。”   “什么心里话?”宝茹眼皮跳了跳,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就今晚来说,‘心里话’这三个字并不那么可爱。   “……你说韩宥太风骚,看起来不个正经的男人,总话里带话欺负你;宋迟太冷漠,又高傲,总对你不理不睬;高斯博太世故,直到觉得你对他有价值了才送画给你笼络你;而景湫太强势,总想用自己的意识去操控别人,恐怕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听她发号施令……”   “……”宝茹呆若木鸡。   呆愣了五秒钟,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却觉得……她恐怕再也没脸见人了。   “后来呢……他们……”天呐,她很想骗自己这一切都假的,但她知道家讴从不会说谎。   “没等他们说什么,你已经睡着了……”      “……”宝茹哭丧着脸看着家讴,家讴却很让人讨厌地挑了挑眉,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我倒不认为这坏事……”   “?”   “至少现在他们都知道你不好惹的了,大约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她沮丧至极,“那恐怕因为我以后根本都不敢再跟他们见面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却分明觉得他在挖苦她。她感到十分沮丧,他今晚带她去这个派对,原本一定想缓和她和他那些朋友的关系的,可她却愚蠢地把一切又都搞砸了。      她站在原地发呆,过了一会,却发现家讴已经若无其事地躺到床上看书了。   嘿,难道他一点都不觉得事态严重吗?   宝茹费解地走过去:“你不打算帮我补救一下吗?”   他耸耸肩,做了个“事已至此,还能怎样”的表情。   “可……”宝茹刚要说话,脑中突然有什么危险的信息一闪而过,“等等……你呢?难道我没有对你说什么?”   “……”家讴似乎愣了一下,却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诡异的沉默让宝茹觉得不安起来,或许他之前的生气,不仅仅因为她喝醉造成的狼狈和歇斯底里。然而没等她追问,家讴却撇了撇唇说,淡淡地说:“或许我该感谢你对我的宽容。”   “所以你的意思……我没有对你抱怨对你放肆指责?”宝茹不确定地看着他,一点都不相信他说的话。   家讴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却叹了口气,疲惫地说:“好了,可以睡觉了吗,我觉得新年的第一天已经漫长到不可思议……”   宝茹怀疑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因为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分明并不这回事,但她知道,只要他打定主意不说,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告诉她的。而她又没有办法去跟其他人打听。   她沮丧地拉开被子躺下来,觉得自己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她闷在被子里跟自己生气,过了一会,却突然听见家讴幽幽地说:“坦白说,你否对我有什么不满?”   “……没,没有啊。”她心虚地说,却大约明白,她果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那……”过了一会,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声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沉默了一下,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宝茹微微转过脸,看着家讴在黑暗里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好像比她更沮丧。    55 十九、(1)  家讴并没有接受景湫送给他的车,新年的第一天,他仍然步行去上班。   宝茹不知道那又出于什么样的典故,但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那么想知道了。白天在学校改作业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忆那天晚上的事,但如同失忆一般,关于喝醉酒的那一段完全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跨年的烟火美不美。不过,她猜测她一定说了什么很厉害的话,因为家讴看起来,变得怪怪的。   想要就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却不可能的事,她提议不如再请他们一起吃饭,家讴却觉得没有必要。   “如果再见面提起这个话题不很尴尬吗,再过一段时间吧,等我们房子装修好或者结婚的时候。”他说。   宝茹瞥了一眼坐在电脑前的家讴,觉得他好像不太乐意提起这个话题。      最后,她给他们分别寄了贺卡和新年礼物。   两天之后,他们陆续回了短信。      韩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也没有办法,我大概就这么风骚的男人。PS:我很意外家讴会告诉你实情,有时候,虽然比较残酷,但谎言总比真相温暖。不过他那个家伙,还不太乐意说谎吧。”      高斯博:“世故并不我听到的对我而言最厉害的评价,事实上,那很中肯,所以我很乐意接受。PS:欢迎常来画廊参观。”      宋迟:“高斯博早就劝我送你一份新年礼物,那样的话,至少除了冷漠和高傲,我还不至于对你不理不睬。PS:希望这份礼物看起来不那么冷漠。”   宝茹看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宋迟送给她的一条漂亮的皮草围脖,她轻轻抚摸一下,非常温暖。比起来,她送给他的宜家的台灯显得十分冷漠。      景湫:“坦白说,ex的想法并不那么值得你在意。我原本只想给家讴一个教训,但显然你给了他更大的。PS:祝你好运。”   听起来很像景湫一贯的高傲语气,宝茹盯着那条短信,心里有点凉凉的,不安起来。      这一年的包裹姗姗来迟,家恩照例给他们寄来了新年礼物。宝茹在拆包裹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束烘干的琉璃苣,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如果你已经不记得潘锐这个家伙了,那么请把这封信和琉璃苣一起扔到垃圾桶里面。   宝茹微笑起来,拆开了信封。      嗨,亲爱的宝茹,我用了两分钟(两分钟对我来说很久)才下定决心要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期间我有点怀疑,你否还记得那个叫潘锐的家伙?   要那束琉璃苣也无法让你想起来的话,不妨给你一些提醒。去年的平安夜,你放了我鸽子,把我一个人丢在前往伦敦的路上。幸好,你回去找到了你的幸福,这至少让我不会因此太过遗憾。   4月的时候我完成了最后一次复健,决定延毕一年。在离开诺丁汉以前,我曾经来过你表姐家想要找你,最后却觉得也许还不要见比较好。   我其实挺害怕看到你很幸福的模样,虽然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   所以我觉得不应该再打扰你。   也许20岁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唾手可得,20岁以后我面临的不断失去。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五个月让我想起了很多,包括失去的健康的身体,热爱的运动,亲密的朋友,向往的职业……还有时常跑到我脑中的,那年平安夜你走过来跟我说圣诞快乐时无所畏惧的样子,也许你不知道,那对当时的我包括现在回忆起来,都很重要,非常重要的。然后我想,无论怎样,我不能再冒险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11月回到诺丁汉的时候,听说你已经毕业回国。我又去爬了一次山,这次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在山顶的时候,你说过,你也会永远记住那一刻的时光。但“永远”其实一个很渺茫的词,我甚至开始有点担心你否已经忘记了潘锐这个人,站在山顶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突然想要写信给你。   你好吗?我想应该不错。   我也很好,不用拐杖和别人搀扶也能正常走路了。现在正在申请驾照,也许明年能够跟我的学位证一起拿到。      PS:把这封信交给你表姐的时候,她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警告我说,你已经跟程医生订婚了。   那么,为了不浪费她的心意,我决定最后再争取一下。   我还单身,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      圣诞&新年快乐!      潘锐   2010.11.30      宝茹用力揉了一下眼睛,还没有阻止眼眶里滚落的泪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电话埋怨家恩:“你跟潘锐说那种话,一定故意的吧。”   “被你看穿啦,”家恩不否认地哈哈大笑,“你不觉得这样会比较有趣吗?”   “一点都不,”宝茹哭笑不得,“虽然只开玩笑,我也会很困扰的。”   “会吗?”家恩还没心没肺,“我以为你对家讴的心毫不动摇的。”   “那当然。”宝茹说。   “可不要嘴硬哦,”家恩听起来很不确信的语气,“如果动摇了,那也不要紧,不什么不能承认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扫兴?”宝茹感到不满,“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拼命祝福我们吗?”   “我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家恩哈哈笑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拼命争取幸福的你们,所以,根本不要那么在意我的玩笑啊。”   “……”宝茹愣住,她不,对家恩的无聊太过较真了?   因为连自己,都变得不那么确信起来。   她到底对家讴说了什么话,仿佛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们都开始对目前的关系感到不那么坦然和理直气壮了?   但她却不敢问家讴,她害怕那一句很严重的话,严重到足以毁掉他们现在的正朝着结婚迈进的关系。      宝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家讴,他总在忙,很多的手术,休假的时候则在联系年后新房的装修和准备各种材料,因为家讴从来都做事很有计划的人,他甚至画好了各个房间的弱电和强电的电路分布图。   他们还没有买成花园洋房,买了一套三房的高层公寓。也许很多事情并不都能如预期一般完美,比起她的不切实际,家讴个很实际的人。      过年之前,姜鹏终于还走了。宝茹跟文雯起了大早一起去机场送他。   “……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其实我比较想一个人偷偷走掉。”姜鹏皱眉看着眼睛红红的他们,一脸无奈地说。   “你可以试试看这么做的后果。”文雯抱着手臂很凶地说。   “我也不会原谅你。”宝茹点头。   姜鹏哈哈笑起来,“这我第一个没有在国内过的新年,我一定会非常想念你们。”   “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宝茹难过地说。   “如果要结婚,不要通知我了,”文雯转过脸去,“等离婚的时候再联系我吧,如果我还没有等到那个更好的人出现。”   她说完,快速地转身走开,留下面面相觑的宝茹和姜鹏。   宝茹看着姜鹏,尴尬地笑了笑。   “你会回来的吧,”她说,“我可不相信你在国外呆得住。”   姜鹏摸摸鼻子,问宝茹:“你信算命吗?”   宝茹摇头:“并没有。”   “我原本以为自己个很执着的人,但也许事实并不这样。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从小学到现在,我依然很爱她,但她渐渐变得不再让我那么喜欢了,”姜鹏拉了一下背包的肩带,露出那个招牌的满不在乎的笑容,“我想,她之所以那么坚持那个命运,也许也觉得我还没有变成她理想的样子,所以我也还需要很大的努力啊。”   宝茹微笑起来,至少,她知道姜鹏已经妥协了。爱一个人,不可能不为对方做出改变的,除非比起对方,他更爱自己。   “走了。”姜鹏用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一路顺风。”尽管说着再见,宝茹却不再感到难过,因为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宝茹在航站楼大厅的柱子后面找到了情绪崩溃的文雯。   “我不个大傻瓜?”文雯把脸埋在宝茹肩膀上,泣不成声。   “姜鹏还会回来的。”宝茹说。   “不,他不会回来了,他很快就会忘掉我,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文雯擦干眼泪,茫然地看着宝茹,“感情这种东西,并不说着永远就真的可以永远,永远多么渺茫的一个词,时间和距离都会改变一切。”   “那你根本就不该让他走啊。”宝茹生气地说。   “也许你对的,与其渺茫地寻找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很好的人,还不如跟一个人在一起让他变得更好,”宝茹第一次在总神气十足的文雯脸上看到了无助,“但我太害怕了,我只个肤浅而虚荣的、内在空空的女人,即使我现在留下他,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厌倦我了吧……”   “……”宝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每个人都会变,变得更好或者没那么好。也可能只一开始被爱蒙蔽了眼睛,所以觉得只要她,那么其他一切都不那么重要。然而事实上,那并不无关紧要的。   爱虽然还在,但那关系着,你还能不能够继续爱下去。      宝茹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里,胡思乱想着。   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转过脸去,看见机场落地窗前的身影。背后的停机坪上有一架飞机正在起飞,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笑容满面的脸上,那个人看起来还这么爽朗。    56、十九、(2)   与潘锐的重逢太过戏剧化,以致搭他的顺风车回市区的时候,宝茹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从哪认识的这种少爷?”双腿交叠舒服地靠在宽敞的真皮后座上,文雯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问宝茹。   “少爷……”宝茹疑惑地看了把后座让给他们坐在副驾上的潘锐一眼,觉得文雯有点反应过度,“拜托,只普通朋友。”   “我不觉得他对你普通朋友的态度……”文雯神情冷酷地翻了个白眼,要不当时在场,宝茹根本不会相信半个小时前她还在失声痛哭。   “我宝茹的追求者。”坐在前面的潘锐突然回过头来,对他们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态度直白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我没说错吧……”文雯递给手足无措的宝茹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   “……”原本就不知如何解释的宝茹,眼下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于只好保持沉默。   “准确地说,应该过去的追求者,我们好朋友,宝茹,吗?”潘锐又露出一个神气十足的笑容,这句话对宝茹说的。   宝茹点头微笑,很感激他的体贴。这样体贴的男生,能成为他女朋友的人一定很幸运吧。   想必文雯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朝宝茹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潘锐。      潘锐坚持送宝茹到她家楼下。   “给我你的电话,程医生应该不介意我约你出去吧。”潘锐开玩笑说。   “他不那样的人。”宝茹爽快地把电话号码给他。   潘锐朝她挥挥手,把车开走。   宝茹看着在巷子口一闪而过的车尾灯,缓缓吐了口气,依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这年的除夕夜,家讴又轮到值班。姨妈准备好年夜饭,宝茹带了两人份的去医院跟家讴一起吃。但他直到八点多才下手术台,洗了手过来,宝茹等得饭菜都凉了。   “连除夕都这么忙吗?”宝茹吃了几口,忍不住抱怨。   “特殊的病例,颈4-5-6-7间盘突出、后韧带骨化、严重颈椎管狭窄。患者年纪有点大了,所以下午手术进行不很顺利。”   “会有什么麻烦吗?”宝茹疑惑地看看家讴。   家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还要再观察,只能说,我已经尽力了。”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大约饿过头了,没什么胃口。   “尽力就好啦,医生又不超人,当然没办法做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宝茹咬着筷子,又看看家讴,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慰到他。   他看着她,淡淡笑了笑,伸手轻轻拔掉她咬在嘴里的筷子:“坏习惯。”   她笑,又有点恍惚,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了。      “对了,你正月有几天假期?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旅行?”宝茹提议,“去年新年的时候文雯和姜鹏他们去了泰国,最近正好有打折机票,而且这里天气这么冷,去泰国度假应该很不错吧。”   “现在临时起意会不会太晚?”   “当然不会,春假又不旅游高峰,我同学在旅行社工作,去泰国的签证也很好办。而且反正我要到3月份才开学,你也可以跟别人换班吧。”   家讴拨弄着饭菜的筷子停下来,想了一会,说:“我大概没办法连续休那么多天,春假的话,我已经计划趁假期去选一下家具。”   “……”宝茹有点惊讶,心情却倏地掉下来。   原来他已经有计划了,没有跟她商量,也根本不在乎她的假期计划。可他们事实上并不那么急着要搬家,也没有那么急着要买家具,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感到一阵失落,甚至不愿再开口说话。      沉默了一会,家讴突然说:“你要想出去玩的话,可以跟朋友一起去。”   “我不想一个人去。”她突然冷硬地打断他。   家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却没再说什么。他总这样的,对于他不在意的事情,连问一句为什么都觉得多余。此刻,他不过觉得她在跟他赌气而已吧。   窗外陆陆续续开始有烟花爆竹的声音,然而室内,却在那瞬间炸开的绚烂之后,迅速冷场。      并不没人邀她一起出去玩。文雯约她去旅行,潘锐让她带上家讴一起去山上泡温泉。她想了想,还全都推掉。   春假,宝茹还跟家讴一起花了一天去选家具。   她并不反对这件事,对于布置新家,甚至有些期待的。然而当她发现家讴已经做足功课列了清单的时候,顿时觉得兴致缺缺,再也提不起劲儿来。   他已经全部计划好了,整体的风格,家具的颜色,灯的样式,床的尺寸,沙发的材质。   他让她参与一下,但做决定的那个只他。      选床的时候,宝茹对家讴说:“可不可以让我选床?”   “你想要什么样的?”他没有反对,但也没有答应。   “圆形的。”她指了指店里一张紫色的圆形大床,床顶上有一个白色的纱帐,看起来很梦幻。   “那跟我们房间的风格不搭,”家讴说,“床单被子之类也很难买。”   “可我想要圆形的。”她晃着家讴的手臂央求。   家讴按着额角,闭了闭眼睛:“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们躺一下试试。”宝茹拉着家讴一起躺在床上,床顶的纱帐放下来,把他们笼罩在里面。      “有没有觉得很浪漫?”宝茹侧过身,一手支着下巴,低头笑嘻嘻地看家讴。   家讴双手交叠在脑后,朝天躺着:“腿伸不开。”   “怎么会?”宝茹把他的腿抬起来,“明明都在床里面。”   家讴没有理会她孩子气的行为,坐起来用力按了按床垫:“不结实。”   “要那么结实干嘛?”宝茹翻了个白眼。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却站起来走开了。   过了五秒,宝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却也找不出借口来辩驳。      他们最后还没有选圆形的床,当然,如果她坚持的话家讴未必不会买,只宝茹不想被他当成任性的小孩。   她相信爱一个人会乐意为他改变,但家讴依然很少为其他人妥协。      “你自己期待过高,”文雯说,“我跟你说过,老男人都很无趣。”   “我当然知道他什么样子,只希望他有时候能够把我放在同等的地位,跟我商量,而不一个人做决定。”   “也许他本来就这样子的,如果上一个女人能够成功改造他,那么他现在就根本不会跟你订婚。男人到这个年纪,已经定型了,也许要他们结婚很容易,但让他们爱人却很难。”   原来她的确太天真,景湫警告过她,快乐很短暂,很快就没了。然而紧接着要面对的现实却那么残酷,让她招架不住。景湫根本没有介入他们的意图,她不过给家讴一个教训,也叫她认清现实。现在想想她之前的那些怀疑和冲动多么可笑。   “不如考虑一下潘锐,你还有机会。”文雯“好心”建议。      元宵节晚上,潘锐邀了宝茹一起去爬山。   那座山位于市郊的公园,并不很高,但爬起来还比较吃力。然而出乎意料的,晚上居然也有很多人来爬山。   在吴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宝茹还从来没有在晚上来爬过山,然而潘锐似乎总知道很多好玩的事情,跟他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无聊。   “我以前玩摄影,晚上开车来山上拍过夜景。晚上公园会关门,但后山有条小路可以通往山顶,就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潘锐解释说。他可以不用拐杖行走了,他们放慢在速度,跟在众人后面。   “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你以前的生活有多么丰富多彩了。”宝茹开玩笑说。   “有没有后悔早一点认识我?”潘锐得意洋洋地说。   “就算早一点你也不会认识我啊,”宝茹很有自知之明,“我肯定不会你放在眼里的类型。”   “喂,”潘锐苦笑一下,“我没有这么肤浅吧?”   “你这不叫肤浅,叫眼睛长在头顶上。”宝茹走在前面,回头取笑他。   “噢,难怪我会摔断腿。”潘锐自嘲。   宝茹哈哈大笑。      公园里办了灯会,在山顶可以俯瞰一园琉璃的灯火,团团融融,绽放在亭台楼阁间。远处整个城市的夜景,吴城的夜色比诺城更美。   宝茹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她以前不这样的,那个总嘻嘻哈哈快快乐乐的陈宝茹呢,哪里去了?      “谢谢你答应陪我来爬山。”潘锐轻喘着气,在她旁边说。   “这么客气干嘛,”宝茹搓了搓手,在寒风中微笑,“我也很喜欢爬山啊,而且晚上的景色更美,我都不知道吴城的夜景这么漂亮。”   潘锐转过头看着她:“你还记得那一刻的时光吗?”   “当然记得,那天我们爬了四个小时,”宝茹用力点头,“今天只要两个小时了,恭喜你,进步很大嘛。”   “我也没想到……更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一起站在山顶看风景。”潘锐欲言又止,“所以……你现在好吗?”   “一切都很顺利,只……”宝茹顿了一下,“只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吧,我原本以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会孤独了,但现在还觉得很孤独。”   “每个人都孤独的,那跟爱不爱没有关系。”潘锐说。   “吗……”宝茹愣住。   “我以前也不很懂,直到我失去很多后,我躺在医院,他们安慰我的时候,我觉得他们离我很远,安慰很苍白,没有任何帮助,我很孤独;当他们放弃我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很孤独。而现在,就算我已经能够行走在人群中,正常得跟家人一起吃饭相处,在教室上课,我还会觉得孤独。但我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心中默默喜欢着一个人,想念着记忆里美好的画面,就像从冰冷的海洋深处涌出温暖的热流,让我瞬间又充满力量,无所畏惧。”   “如果得不到同等的回应,不会感到沮丧吗?”宝茹吸一下冻得通红的鼻子。   “会,但人生总有缺憾,至少我会记得那些时刻,她与我同在。”潘锐笑笑,看宝茹不说话,又叹气,“真希望程医生不曾我的主治医师,不然我就可以尽情说他坏话了。”   “不要紧,我可以帮你保密。”宝茹哈哈笑起来。      坐缆车下山,他们又去pub喝了一点酒,然后送宝茹回家。   “谢谢你送我琉璃苣。”下车的时候,宝茹说。   “我以为你要假装忘记这件事了。”潘锐说。   “……”宝茹顿时后悔起这个话题,于只好装鸵鸟。   “哈,”潘锐突然大笑,伸手弄乱她的头发,“你还真一点都没变。”   “别开这种玩笑,很无聊。”宝茹装作生气地瞪他,一边把被他弄乱的头发拨好。   “好吧,只要送你琉璃苣。”潘锐半靠在车门上,神情正经起来。   “嗯。”宝茹点头,话虽这样说,她却不知道自己否真的还能做到那样无所畏惧。她看着潘锐,他正等着她握拳宣誓,然而她动了动手指,却举不起手来。   于她放弃,跟他说了再见。      宝茹往单元楼下走去,一边低头在包里找钥匙,摸了好半天,终于找到,抬起头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家讴就站在她家楼底下,门廊上有一盏橘黄的灯,他靠在门边,也不出声,把她吓了一跳。   “你不上夜班吗?怎么会过来?”她走了两步,踟蹰着停下来。   “下午有人过来装地暖,我跟同事换了班。”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噢,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宝茹低着头,有点心虚。她并没有告诉家讴她跟潘锐去爬山,因为反正他也不会在乎。然而此刻被他撞见,她到底心虚的,仿佛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告诉他在机场遇见潘锐。   家讴看了她一眼:“我想大概也没必要,你不跟人有约吗?”   她怀疑他语带讽刺,于脱口而出:“你让我跟朋友出去玩的。”只想先声夺人,却欲盖弥彰。   “我确实这样说过,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那样宽容大量无情寡欲的样子,让她愈发显得底气不足。      好讨厌,她觉得这样的家讴非常讨厌。她不想跟他讲话,她想暂时逃开,可门被他挡着,她无法去开门,她因此气急败坏。   “去喝酒了?”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放心,只喝了一点点。”   “不知道你的一点点多少,”他的表情变得有点严厉,“你大概忘了上次喝醉有多失态……”   “……”她看着他,无法反驳。   “上楼去吧,”他站直身子,“我先走了。”   “你……”宝茹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要走了?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没有理会她,说走就走。      “程家讴,”宝茹叫住他,“你……”   “?”他回过头。   她终究还沉不住气:“你介意我喝酒,还介意我跟别的男人去喝酒?”   他没有回答她,仿佛过了很久,他开口问她:“宝茹,跟我在一起,真的很累吗?”   “……”她呆住。   “跟我在一起,应该很累吧。我工作很忙,本身又很无聊,还很专断,不把别人放在心上,”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跟朋友出去玩很开心,我当然没有理由指责你。”   “我没有这样想过。”宝茹心虚地说,她到底年轻,对很多事情依然贪恋,而她本就个活泼爱玩的人。   “我不喜欢别人说谎。”他语气淡淡的,却让人十分有压力。   “可你也在说谎,你在乎我吗,家讴?”宝茹看着神情落寞的他,“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爱我。”   “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说清楚了,”他语气疲倦,“你以为什么爱呢?”   “至少要相互理解,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确切地知道彼此心中有对方,彼此需要……”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没有?”   “你没有说过你爱我,你都没有跟我求婚……”   “我以为我已经许给你承诺。”   “不,那我求来的,连你都我一厢情愿求来的。”她终于说出心中的话,不由大哭起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错愕地看着她。   “你总让我有这种感觉,我跟不上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觉得好累好累,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   “抱歉,我让你感到这么累,或许一年前的平安夜我应该让你跟他走,那至少我们现在不用面对这种难堪。不,我更不该去诺丁汉,你在那里很好,忘掉一时的迷恋应该很容易的事情。   “我对你并不一时的迷恋。”她抽抽噎噎,心里很清楚,她爱家讴的,只她不知道该如何爱下去,她迷失了。   “谁知道呢,”他冷冷一笑,神情悲悯,“你还年轻,还有很多选择的机会,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你看过我的信?”她捂着嘴愣住,想起她压在琉璃苣底下忘了收好的信,背心一阵发冷。   “我没有看过你的信,”他直直地看着她,“信上写什么了?”   “没有写什么……”她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也发冷,她知道她愚蠢地说错话了。   “……”他抿着唇,良久都沉默不语。   她终于受不了这样无声的控诉,伸手捂住脸:“所以你早就认定我不值得信任的,吗?你认为我年轻,所以我对你的爱很不可靠?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不,也许我太信任自己了。”他扔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走掉。    57 二十、(1)   家讴没有看她的信。   他甚至都没有进她的房间,那封信还压在琉璃苣底下,躺在她的写字台上。宝茹把它拿起来塞到抽屉的最里面。   她可以假装它不存在,却无法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也许她应该去跟家讴解释,但她不想,她觉得好累好冷,她需要先休息一下。   宝茹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蜷起身子,闭上眼睛。反正,家讴总会先给她台阶下的,不吗……      但也许,她还太乐观了。   直到她开学去学校上课,家讴都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也没有像上次冷战一样在夜里给她发信息。他本就寡言冷淡的性格,她却分明感觉到他愈发的冷淡疏离。三月的第一个周六,他们原本定好了一起去选婚宴的饭店,最后却因为他那天有手术,只有她和爸爸妈妈、姨父姨妈一起。   晚上他来姨妈家吃晚饭,却告知了他要出差的消息。      “又要出差?”姨妈端着鸡汤从厨房里出来,“下个礼拜正好帮你们约了婚庆公司。”   “你们去也一样,让宝茹拿主意就可以了。”家讴放下筷子说道。   宝茹瞧了他一眼,默默地低头扒着饭,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当家讴不再专制独断,把决定权都交给她的时候,她反而心虚到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去出差,用很好的借口离开。她却只能留在这里,自食其果,一个人无措地应对婚礼之前种种纷繁复杂又不可或缺的准备,她甚至不知道,这场婚礼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他会先给她台阶下,因为他愿意。但这一次,好像已经不说一句芝麻开门就能通关这么简单的事情。      也许她应该去跟家讴解释,但她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无谓地坚持什么,如果要说什么自尊,她在家讴面前早就没什么自尊了。爱情原本就没有自尊的,如果一个人在爱情面前还那么在意自尊,那或许因为他最爱的还自己。   所以,也许家讴并不爱她。      她变得不想回家,但也不知道可以去哪。于放了学索性留在办公室里改作业备课直到天黑。她也不敢打电话给家讴,也许只因为害怕听见他说他不爱她,如果她没亲耳听见,她还能假装这不事实。   周四放学后,看着屏幕依旧一片黑暗的手机,她终于无法忍受继续当鸵鸟,从学校走路去家讴的宿舍。      在包里翻出了钥匙,宝茹缓缓打开门锁。   他们订婚后,家讴便给她这里的备用钥匙。曾经因此而觉得甜蜜,现在却以为,他不过无可奈何吧,因为总她来找他。她帮他送来清洗干净的衣服,买早中饭给值完班回来来不及吃饭就埋头大睡的他,陪他一起看书做功课,他模拟手术她备课,拉上窗帘一起睡午觉,偶尔在这里过夜……但,难道她不应该来找他吗?   摁下墙上的开关,宝茹站在门口,看着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室内,突然觉得陌生。屋里原本堆着的那些书都已经不见了,要不床上还铺着家讴惯用的暗蓝色的床单,她还以为走错了房间。墙上、床头、桌上靠墙的地方还留着书本移开后的白痕,却显得空荡荡,十分冷清。她不由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奔到卫生间,水池上方并排的两只牙杯,里面蓝色的牙刷被家讴带走了,而她留下的粉色的那只,孤零零地插在里面,无所适从。她突然觉得十分难受,仿佛像被扔下一个人。   她锁上房门,快步走下楼梯,转角的地方不小心狠狠撞到人,没反应过来已经啪的一下摔到地上,手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喂!”对方被撞得有些冒火,抬起头来,却韩宥,他看到她,显然也有点愣住,眨了眨眼睛,揉着额头,一脸“怎么又你”的哀怨神情。   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韩宥,茫然的脸上满委屈。      “那个……”韩宥感觉到麻烦,顿时举起双手哭笑不得地投降,“我必须得说,你先撞上来的……”   然而没等他说完,宝茹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韩宥目瞪口呆,他那样片叶不沾身的一个人,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宝茹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收拾。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手背上,泪眼模糊间只感觉到韩宥也蹲了下来,沉默着帮她把零碎的东西装进手袋里。   “你怎么了?”难得这个厚脸皮的男人也会有尴尬的时候。   “没什么……”她擦了擦眼泪,用力摇头。   “真的没事?”他狐疑地看着她,收敛起一向戏谑的神色。   “没事。”她擦掉眼泪,还努力笑了笑。   “那就好,我现在可真……怕了你。”韩宥抓抓头,开玩笑说。   宝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其实并不讨厌你的。”说完,她抓起背包匆匆跑下楼。   “那个家……”模模糊糊仿佛听见韩宥在背后叫她,但她一刻都不想再停留。   不想在这个人面前丢脸的,但那一撞,却成了所有情绪的出口,眼泪就像开了阀的水龙头,再也止不住。      昏昏沉沉地出了楼道,过了一会,眼泪又重新漫上来浸满眼眶。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家恩。   “家恩,家恩……”她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下一秒又要哭出来,“家恩,我觉得好难过……”   “嗨,宝茹,怎么了?”家恩的声音有点模糊,也许她正在忙,但此刻宝茹管不了那么多了。   “家讴他走了,他把他的书都搬走了,他大概不会跟我结婚了……”她断断续续说完,因为哽咽而呼吸困难,心痛到不得了。   “什么?”家恩惊愕无比,“你搞错没?他亲口跟你说不结婚了?”   “我们吵架了,我怀疑了他,他去出差,还把他屋里的书都搬走了,他一直都没有跟我联系……”   “笨蛋,不就搬走了几本书,他都说了出差,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家恩有点气急败坏,“而且这种事,你不会跟他打电话确认么?”   “……”她因为家恩的话怔住,却小声啜泣起来,“我不敢……”   “你这个家伙……”家恩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觉得他不爱我,”她哽咽,“他不爱我,我怕打电话给他他跟我说他不回来了他不要结婚了……”   家恩却毫不迟疑:“家讴他爱你。”   “吗?”她吸一下鼻子,不敢相信。   “我保证。”家恩肯定。   “为什么?”   “你知道他多么难搞的人,如果他不爱你,他大可直接拒绝我爸妈荒谬的建议,从一开始就不跟你来往,相信我,他自己订外卖不会比吃你送的饭麻烦得多;如果他不爱你,他不必在你这个莽撞的家伙跟他表白后担心你给你写推荐信,又借着来诺丁汉交流的机会照顾你;如果他不爱你,他就该让你跟潘锐走,更不会在跟我们去派对的半路上返回来就怕你这个笨蛋还不死心……最重要的,如果家讴他不爱你,他根本不会跟你结婚。”   “可……他也曾差点跟别人结婚……”   “也许他也爱过别人,但那些都过去的事了,那个时空里他跟她的事情。至少那些跟你现在没有关系,也影响不到你。”   “可……他太冷漠了,我感觉不到他爱我,我也不知道一个人这样可以撑多久……”   “笨蛋宝茹,你忘了你有多爱家讴了吗?你忘了你当初怎样爱上他吗?”家恩真的生气了,“谁在我面前保证说一旦认定了那个人一定会一心一意的?”   “我……”她真的忘了,太多的计较让她几乎忘了她曾经多么执着而纯粹地喜欢着家讴,而他们一度因为恋爱和订婚而幸福快乐过,她记得那个时候的家讴十分温柔,不,除了教训她的时候,他对她一直都很温柔的。她突然感到十分羞愧。她忘了,爱情没有保鲜期的,爱情的赏味期限无上限。   “爱永恒的,变的人心,”家恩叹了口气,“还觉得家讴不爱你吗?”   “……”宝茹无声摇头,泪流满面。   EQ140的家恩,她花了那么久都没弄懂的问题,家恩却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她真的太笨了吗?   家讴问她她以为爱什么,她以为她懂的,其实她错了,她根本一点都不懂。      挂掉电话,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见家讴,她想叫他的名字,她想拥抱他,她想跟他道歉,想跟他说不管怎样她都爱他。   宝茹转头往医院大楼跑去,完全没有在意此刻在路人眼里她几乎像个疯子。医院的电梯口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电梯,她等不及,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冲上十一病区。然而当她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家讴出差了,他根本不在这里!   哈,宝茹大口喘气,却突然又想笑又想哭,太多的情绪一时涌上来,她忍不住弯下腰大声咳嗽。   办公室里有人开门出来,擦过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还来不及收拾的情绪和红晕一时间僵滞在那里。   擦过她走了几步,前面的男人迟疑地停了下来,顿了几秒,家讴转过身来。    58 二十、(2)   大约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场碰面,愣在原地无法反应的宝茹甚至忘了她来这里的目的,对视沉默之中,有一瞬间,她第一次在家讴眼里看到错愕和挣扎。她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出点什么,随便说些什么也好,来打破此刻的僵持。但他仿佛也没反应过来,只站在那里,神情甚至有一点感伤。   正吃晚饭的时间,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她看到家讴的嘴唇动了动,她感到一丝希望。   但没等家讴开口,突然有几个人冲他们撞过来。宝茹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已经被大力推到墙上,只看到有人一口唾沫吐在家讴脸上,劈头盖脸地就朝家讴打下去。   宝茹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家讴已经被那几个人包围了。而周围开始有人冲上去,把那几个闹事的人拖着拉开。   她冲进人群,看到中间狼狈的家讴,赶紧从手袋里找纸巾,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污渍,但越急越找不到,只在袋子里乱翻。   “我没事,”慌忙中,家讴握住她的手,神色镇定却愈发冷漠,周围一片混乱,尖叫声、哭泣声,叫喊声,背后那几个人还在疯狂地叫嚣,他仿佛没有听见那些恶毒的话语和凄厉的哭叫,只把她拖到一边,让她先进办公室。   “……”她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   “你先进去,等我处理好这一切。”他推她进去,关上门,留下一脸茫然的她。      过了很久,家讴才又进来,外面的喧哗声已经没有了。然而他的额头肿了,脸脏了,下巴和手上还有指甲抓出的划痕,因为皮肤白而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一件白大褂被扯得皱巴巴。他却不以为意,只面无表情地抽出纸巾,擦掉脸上的污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一切只宝茹自己的一场幻觉。   “家讴……”宝茹捏着手,无措地叫他一声。   “我还有一台手术,你要不要先回家,或者在值班室等我?”他抬眼看她,眼神恢复了一点温度,声音疲惫,却温柔的。   “我在值班室等你。”她想都没想就说。这样的家讴分明她陌生的,她却莫名感到一丝心安。      宝茹在值班室等了五个小时,等到深夜。期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又想起来还没吃晚饭。她并不饿,但担心家讴还没吃饭,于又下楼买了两盒炒饭,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等他。她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不知道等下去的结果什么,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家讴让她等他,她就会等下去。   家讴做完手术洗了澡才过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宝茹站起来,想去热饭,他拉住她:“不用热了,就这么吃吧。”   冷掉的炒饭有点硬硬的,宝茹食不知味地嚼着,不时抬眼看看家讴,家讴却吃得很仔细,把一盒炒饭都吃掉了。把餐盒扔到垃圾桶后,他帮宝茹仔细地穿上外套,拉起她的手回家。   她有些受宠若惊,任他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啊走,等到她意识过来,他们已经走到中央公园了。   夜里的中央公园悄无声息,只剩一排地灯陪伴他们。穿过一大片宽阔的草坪,走进树林,他们在湖边经常坐的那张长椅上坐下来。   还好今晚有月亮,湖面在月光下卷着黑色的波浪。宝茹下意识地靠近家讴一点,他配合地伸出手臂,搭在她右侧的肩膀上。   “你还记不记得我除夕那天做过一个手术?”沉默了一会,家讴说。   “不太记得了,”宝茹想了想,“只记得好像很麻烦。”   “手术不太顺利,但还算成功,患者个78岁的老太太,当时恢复的很好,但回家三天后,就去世了。”   “啊?”宝茹惊讶地抬起头,“所以他们认为这医生的过失?”   “我并不清楚患者回家后发生了什么,”家讴疲倦地揉一下眉心,“我只能说,整个手术和术后的恢复,我都已经尽力,谁也不希望这样的结果。”   “但今天他们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宝茹把脸贴在家讴肩膀上,有点鼻酸。   “事实上,他们把我告上了法庭,你来医院的时候,我刚从法院回来。”家讴语气漠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们没有得到预期的赔偿,所以才会找医闹来医院泄愤。”   “那对你不公平,”宝茹愕然,不由又担心,“他们还会再来吗?”   “总会过去的,”家讴苦笑,“不很狼狈?其实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样不堪的一面,为此我还说了谎,但你还看到了,这算不算弄巧成拙?”   “所以你根本没有去出差?”宝茹在黑暗中看着家讴,不太习惯他突然一次讲这么多话。   “我没有去……”家讴坦白,“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在苛责别人说谎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说谎。”   “你为什么要骗我?”宝茹瞪大眼睛,“我差一点以为你不想跟我结婚了……”   “……”   “你把宿舍的书都搬走了,把牙刷也拿走了,我以为你走了,你生气,丢下一切,不要我了……”她说着就鼻子一酸,哽咽起来,“对不起,那天我说错话了,我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机会,也不用再考虑,我只有你一个机会,你知道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如果我要跟潘锐,我早就跟他在一起了。”   “看起来我的信用似乎不太好,”家讴抚额苦笑,“我只把书都搬去了新屋,这几天,我都住在那里。”   “真的吗?”宝茹不敢相信,“你真的不因为和我吵架故意离开的?”   “当然不,我已经过了这样任性妄为的年纪了,”家讴伸手帮她慢慢抹掉眼泪:“但我承认,我的确对你有一点生气。要知道,在前任女友面前被现任未婚妻说在一起很累,那很丢脸的。”   “……”宝茹惭愧地低下头,噢,家讴说的没错,都喝酒惹的祸。   “……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好。”   “不……”宝茹急切地想要打断他,却被家讴悄声制止,“先听我把话说完……”   家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宝茹就安静下来。   “……从前我以为,生活充满了种种欺骗,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让自己足够强大,不听信,不表态,不盲从,不付出,就不会被伤害……但事实却并不这样,生活依然充满了层出不穷的不愉快,但……”家讴转过头看她,“我遇见的陈宝茹她不一样,她可以随意地信任别人,随意地表达友善,随意地快乐,随意地像个笨蛋,但她让我知道,伤害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爱未必没有被爱幸福。”   “……”宝茹眨眨眼睛,“原来家恩说得对,你真的爱我……”她用一种确信而神奇的语气说。   家讴莞尔,却没有回答:“我其实不个讨人喜欢的人。”   “但我喜欢,”宝茹说,“我三年级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家讴的笑容更大一点:“我常常不确信能给其他人带来幸福,而你也成功地让我感受到挫败的滋味。”   “我爱你,所以觉得幸福,我也会让你觉得被我爱一件很幸福的事。”宝茹说。   “吗,”家讴捏捏她的脸颊,笑了:“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宝茹突然无声流泪。   “你知道今天,当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被告席的位置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尽管我很愤怒,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世上我遇到的自私的人何其多,我自己都不例外,但宽厚如你的人,我只遇上陈宝茹一个,噢,不,还有我们的这些亲人。”   “……”眼泪流得更放肆了。   “现在还觉得我不信任你吗?”   “……”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拼命摇头。   “谢谢你。”   “?”   “这第二次了,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宝茹拥抱家讴,紧紧地抱住,用力吸一口气:“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也可以讲场面话,并且还讲得这么动听?”   家讴扬起嘴角:“不瞒你说,我努力练习了好几天。”      宝茹在三月的春风中醒来,家讴在卧室里装了她喜欢的绿色的窗帘,窗帘被风卷起,带来一片绿荫。地板和衣橱她喜欢的原木色,床单和棉被很柔软。她躺在她和家讴一起选的结实平坦的大床上,幸福地伸了个懒腰,尽管那并不她一开始想要的圆床。   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想法往往会忘记美好的初衷,所以偶尔听听别人的意见也很重要。   这她和家讴教会彼此的第一课。   宝茹盯着天花板发呆,枕边的手机叮一声响起来。   家讴发来短信:“起床了吗?打开右手边的衣橱。”   她依言起床,缓缓拉开衣橱门,里面挂着一件白色的小洋装。简洁的平口设计,剪裁大方,材质细腻,家讴的眼光还那么好。   “接下来呢?”她问家讴。   “化个妆,我现在从医院出发,半小时后见。”   她放下衣服冲去洗脸,描眉,画眼线,刷睫毛,搽上淡淡的口红,然后郑重地穿上家讴送她的洋装,走出房间,在门口换上白色的帆布鞋,带一顶白色的太阳帽,关门,下楼。   她和家讴在街口汇合,家讴穿着深色的西服,还很正式地打了领带,他穿起正装简直帅的要命。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他们走路去民政局登记。   半个小时后,他们从民政局出来。   “接下来呢?”她问家讴。   “去湖边,有人在等我们。”家讴说。   宝茹没有问谁在等他们,她想看家讴表演。      他们又走路去中央公园,在他们常去的湖边,爸爸妈妈、姨父姨妈、文雯、潘锐、韩宥、高斯博、宋迟都在,家恩和周禹居然也来了,还有姜鹏,天呐,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们悠闲地站在湖边,却都穿的一本正经,仿佛要参加一场……婚礼?   宝茹回头看家讴,惊讶得张大眼睛,仿佛要确认什么。家讴读出她眼里的讯息,点了点头,用口型说:“Little but sweet.”   原来他都记得,他早就记得,并且决定要给她一场小而美的婚礼,不需要那么隆重,也不要请那么多亲友,只要最重要的人到场做个见证就可以了。   还有在湖面上快乐地凫水的那些公园里的鸭子们。   宝茹尖叫起来,朝家讴扑过去,她听见身后亲友们善意的哄笑声,但不要紧,那一点都不要紧。   据说,鸭子有种特性,破壳而出时第一眼看到谁,就跟定谁。那么,她从现在开始祈祷,她下辈子还要当一只快乐的鸭子,并在破壳而出的第一眼看到家讴,不管他以何种模样出现,就算怪兽也无所谓。      阳光下,她跳起来搂住家讴的脖子,家讴的下巴上还有伤痕,额头也肿的,他可真个倒霉的新郎,此刻恐怕他一生中最不帅的一天。可他的嘴角高高扬起,她抬起脸,看到他浅笑的眼。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完结的分割线>^_^ 作者有话要说:这结局仿佛清晨醒来前最后那个甜美到让我忍不住微笑的梦,因为太过美好,我甚至舍不得醒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ahuax】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