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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故人来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那明亮的落地窗照进来，连带着这地面也好似闪闪发亮起来。方妍喜欢站在这里，看窗外的车流如织，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这个时候，是店里最安静的时候，她就这样，站在那长长的落地窗前，静静的看那外面的花红柳绿，繁花似锦。有的时候，方妍会禁不住的想，这世界的静谧与喧嚣，其实也不过就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罢了。
　　听到店员招呼的声音，方妍不禁回过头来，看向刚刚走进店里的一对年青男女。刹那间，方妍惊得怔在那里，仿佛大白天里突然出现了幻觉。走进来的这个男人，鬓发如裁，双眉如剑，目似星辰朗月，分明就是江涛的眉眼，清晰而真实。
　　方妍微微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越走越近，这个身影，她曾经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甚至了解他每一次呼吸的频率。这个身影，更是命运镌刻在她心上的烙印。忽然间，方妍只觉得手足无措，只能看着江涛一点一点的走到自己眼前。
　　方妍无所适从，江涛亦怔在那里，惊诧的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讶异，怀疑等等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大概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专柜里面硕大而明亮的镜子里照出他们两个人各自的身影，明晃晃的阳光在屋子里面跳跃着，让人觉得微微的眩晕。而他们，隔着这短短的距离，彼此对视。
　　正不知所措间，一个俏丽的身影走上前来轻轻挽住江涛的胳膊问道：“怎么啦？”声音甜美，目光温柔，看着江涛含情脉脉，仿佛真的如水一般。而长得就更是甜美了，明眸皓齿，灵秀动人。
　　江涛转过头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还不快挑衣服？今天我的卡和人都归你支配了。”
　　一席话说得那女孩子笑意吟吟，眼波流转，亦娇亦嗔道：“只有今天归我支配，那我也不用想着细水长流了，狠狠敲上一笔算数。”
　　说话间，便沿着墙壁两边的柜台开始挑选起衣衫来。店里面其它的两个店员去招呼刚刚进来的其他的几个客人去了。方妍便跟在这两人后面慢慢的介绍起来。
　　“这几件都是我们今年的新款，样式很别致，而且每个款式都只有一件。”
　　几圈转下来，那个女孩子打量着这些精美的华服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便扭头向江涛问道：“你觉得哪件好看？”
　　江涛似乎并没有留意衣服样式，听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都还不错呀，你喜欢哪些就买哪些呗。”
　　那个女孩看着江涛不满意的撇了撇嘴，又转过身来问方妍道：“你说哪几件好看？”
　　方妍笑了笑，从旁边的衣架上面取下两件衣服，向那个女孩走近了些说道：“我觉得这两件很适合您。”
　　那个女孩子看着方妍手上的衣服还有些犹疑，便说道：“是吗？可是我怎么看着一般呢？”
　　听了那个女孩子的话方妍仍旧微笑着，说道：“您可以到试衣间试一试，看看穿起来的效果。您觉得呢？”
　　那个女孩子听了她的话，似乎觉得有道理，便拿了衣服进了试衣间。
　　方妍站在那里，等那女孩子从里面出来，没料到江涛却走了过来，看着她气定神闲，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讥讽，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嘲弄：“没想到时至今日，你挑衣服的眼光还是不错。”
　　听了他的话，方妍抬起头来，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酸，难堪，一时之间，无数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来。这个人笑起来还是这样的好看，尽管他笑得这样漫不经心，尽管他的眼睛里都是挑衅，可是时光也只是让他褪却了初时的青涩与拘谨，多了从容和气度。
　　“这是我的工作。”
　　“哦，工作。”他的语气满是不屑，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看着方妍的眼神却是如此凌厉。“没想到方家大小姐也知道工作，还会出来干这样的一份工作，看人脸色，服侍别人。”
　　方妍被她说得越发难堪起来，可也只是咬着下唇不肯说话。幸好这时试衣间的门开了，那个女孩满脸惊喜的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整理着身上的裙子，走到镜子面前转了两圈，看得出来十分满意，欢快的说道：“江涛，我穿这衣服好看吧。”
　　那衣服样式简单明快，十分适合这个女孩子的气质，腰线又剪裁得恰到好处，更加衬得这姑娘玲珑婀娜。江涛也不禁住点点头，赞叹道：“好看。”
　　那个女孩子听他这么一说，得意的哼了一声，又故意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到最后她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扭头对方妍说道：“你眼光真好，我以后买衣服都找你。”
　　方妍微笑着点头说了声谢谢，却见江涛拿了双鞋走过来对那女孩说道：“换双鞋，效果应该会更好。”
　　那女孩听他这样说，甜笑着点了点头，正要接过他手里的鞋子，却只见他转身将手里的鞋子递向方妍道：“麻烦你。”微笑而疏离。
　　方妍接过鞋子，蹲下来替那个女孩子脱了脚上的鞋子，又将新鞋慢慢的给她穿了上去。眼中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涌了上来，心中说不出的羞愤。其实，也不是没有给其它的顾客穿过鞋子，可是现在偏偏是江涛，还是为他带来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像现在这样的难堪，她知道这是江涛故意为难她，她知道这只是工作，并没有什么值得难为情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方妍还是忍不住几乎要落下泪来。
　　终于穿好了，她慢慢的笑着站起来，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对着眼前的两人微笑的说道：“这鞋子很衬您的脚，真好看。”
　　那个女孩也十分满意，一直盯着脚上的鞋在镜子前面打量。而江涛却只是直直的看着方妍，好似要看到她的眼睛里去一般，仿佛有些疑惑，又仿佛有些不解，还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爱怜。
　　包好衣服，付完款，那个女孩拉过方妍说道：“方妍，把你的电话给我吧，我以后买衣服就找你了。”她说着嘻嘻一笑，才接着说：“你胸前的名牌上有你的名字，我就记下来了。我叫陈悦然，大家都叫我悦然，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方妍听她这么一说，不好推辞，便把店里的通用名片给了她一张。没想到陈悦然接过来看了一眼却不肯依，只娇嗔道：“我才不要这种呢，明明是敷衍我嘛，我要你的手机号。”
　　方妍听了她的话，看着江涛有些犹豫不决，却禁不住一旁的陈悦然一个劲的娇缠，便笑说道：“好吧，我写给你。”说着又在那名片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她。
　　陈悦然拿着衣服和方妍的联系方式挽着江涛欢欢喜喜的走了。方妍盯着江涛签过字的信用卡信息单，他的字横撇竖揦，铁划钢构，一如他这个人一般。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辈子再遇上江涛，甚至有一段时间，她常常幻想与江涛的重逢，从衣饰到表情，从眼神到说辞，各式各样的场景，她想了不知多少遍。起初是无奈，后来是怨愤，再后来便慢慢的灰了心。一年又一年的时光，终于让她明白了人生的兜兜转转，终是逃不出命运的翻云覆手。
　　可是方妍没想到，自己和他终于还是碰上了，在这样平常又平淡的午后，既不荡气也不回肠，仿佛狭路相缝，避无可避，留给自己的也只有难堪和心酸。
　　方妍又想到那个叫做陈悦然的女孩子，天真灵动，热情真挚，又是那样的美丽，挽着江涛的胳膊站在那里。任是谁看了也只觉得是俊男美女，金玉良缘，说不出的般配又登对。
　　方妍对着那张信用卡信息单笑了笑，伸手理平了，将它放进了收银柜里。如今，她真的是见到他了。那些在心中曾经诉说过的无数次的委屈，无数次的怨愤，到底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因为他的身边已经有别的女孩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江涛了。所以再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岁月荏苒，到底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方妍锁了店门从商场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秋日的夜晚，已经微有凉意。方妍本能的紧了紧衣服，向前走去，没走出两步，便听到一个半是戏谑半是嘲弄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了，见了旧相识连个招呼也不打吗？”
　　方妍惊讶的回过头来，她真是没想到江涛会在这里。他还是穿着下午的衣服，介乎于正式和休闲之间的上衣随意的敞开着，里面衬衣领口亦没有系扣子，在五光十色的夜色中，到越发显得高大。
　　方妍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只能看着这个曾经如此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
　　“不骄傲一下吗？分了手的恋人为了见你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呢？”江涛说着看了方妍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哦，对了，我怎么能忘了你是方家的大小姐呢？让别人等一个下午算什么？想当初，我在你楼下站了三天，你不也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吗？”
　　江涛的话语像一支利箭，迅速的击中了方妍的心脏，稳、准、狠。她看着江涛，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难堪，满腹的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居然站起柜台服侍人试衣穿鞋，真是有趣。怎么样，看人脸色的滋味好受吗？”
　　一阵酸楚直直涌上方妍的眼底，而心中更是说不出的辛酸。她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江涛，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步走开。却被江涛一把拉住胳膊：“怎么啦，这就受不了？当初为了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江涛的话终于让方妍站定下来，她甩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看住江涛说道：“是，你如今功成名就，而我却不得不看别人的脸色讨生活。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痛快吧？你真的要这么着急吗？着急到刻意等上一个下午到我面前炫耀你现在有多么成功吗？”
　　江涛看到方妍发怒的样子，却好像反而开心起来。他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拂起一缕方妍的头发，戏谑的说道：“原来现在的你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你不想是因为我想迫不及待的再见到你呢，必竟我曾经那样的爱你。”
　　方妍挥开江涛的手，说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了，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
　　“哦，原来你也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
　　马路上都是来往的车辆，如流的车灯仿佛一串串的珍珠洒在道路的两侧。大厦顶端的灯光，明晃晃的路灯，五颜六色的霓虹，装点的这夜色越发流光溢彩，华美璀璨。空气中的音乐声，汽笛声，喧嚣声，汇聚成一片声音的海洋。
　　方妍和江涛站在这声与光的尘世里彼此注视着对方，眼神中说不清是怨愤，是怅惘，还是无奈或者还有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涌动。终于，方妍转过身，走开了。而江涛，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方妍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转角遇到爱

　　夜半的时候，方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白天看到江涛的事情，心里头还有些恍惚。觉得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这样想来想去，方妍心中江涛的模样反而变得模糊起来。禁不住又想，看他今天的样子，如今大约是真的成功了吧。其实这也并不让方妍觉得意外，他那样的人，只要运气不是实在太坏，成功只是早晚的事情。
　　方妍想起自己初识江涛时的情景。那时的他，是多么的倔强和骄傲啊。而自己又是多么的幼稚和娇蛮。方妍还记得那天的晚霞很好看，夕阳照进校园的每个的角落，有一种近乎于火一般艳红的颜色，可是在一片亮堂堂的天幕下，仿佛又变得有些透明起来。最绚烂的是天边缤纷的霞光，艳丽而灿烂，沿着天际铺层开去，看不到尽头。各种浅淡不一的颜色汇聚在一处，挤挤簇簇，却又美得如此分明。
　　方妍在通往食堂的道路上奔跑，其实她很少吃食堂的饭，只是她今天和付雅琳约好了要去看电影，不能迟到，她只有付雅琳这么一个真正的朋友。虽然她一直并不特别在乎，但是却也很清楚知道宿舍的女孩子还有班上的那些女同学都不太喜欢她，她太任性，太自我，太娇纵，而且她家里又太有钱，人又还长得这么好看，各种各样的外因与内因加在一起，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些女同学们都联合起来刻意的与她保持着某种距离，虽然也很亲切，但却总是隔着一层她怎么努力也打不开的门。只有付雅琳，真心真意的与她做朋友。所以，她也就真的很珍惜这个朋友。
　　也许是跑得太急了，等到她看到迎面而来的这个身影的时候，想要停下脚步已经来不及了，惯性的力量使她狠狠的撞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身体上。只听见咣铛一声，方妍也不知是惊到了还是疼得跳了起来。看着身上的白色的汤汁洒了一身，边叫嚷着边将衣服与皮肤稍微拉开个距离， “烫死了，烫死了。”正念叨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惊叫道：“唉呀，糟了，这个样子怎么和雅琳一块去看影啊，又要晚了。”说着便仿佛急得团团转的不知如何是好，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正瞪着他的高大身影。
　　还没等那个人说话，方妍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声质问道：“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啊，没看到有人吗？”
　　那个人没料到她会这样一副态度，瞬间的错愕之后，眼神里也渐渐涌起一阵愠怒来，盯着方妍说道：“同学，是你没看路撞到我的，你跑得那么快，我想躲都躲不开。”
　　方妍听那人这么说，双手手指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抖了抖，才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早一点躲开不就没事了吗，谁叫你这么慢的。”
　　那个男生听她这么说，怒气直线上升，声线也高了几分：“你为什么不说你应该跑得慢一点呢，这样你不就不会撞到我了吗？”
　　方妍听那人一说，这才抬起头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和自己撞成一团的男生。他穿一件学校里发的那种入学时每人都有一件的那种白色圆领T恤衫，胸前是四个红色的大字：XX大学。这T恤方妍也有一件，除了学校规定非穿不可之外，她是一次也不肯穿的，样子丑质量还差。一条极普通的牛仔裤，原本的蓝色的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现在，这T恤和裤子上面洒满了白色的烫汁和那种红色的大约是西红柿的东西，黏糊糊的贴在那个人身上。方妍看到这里，心里的怒气也就略微好了些，可仍也只是不以为然的说道：“那撞到了就撞到了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事你打什么汤啊。”
　　那个男生被她的话气得一怔，抬起头来大声的问道：“你长这么大，没人教过你说对不起吗？”
　　方妍一听他的话，也不肯示弱，转过头来便对着那个男生说道：“我也被你泼了一身汤啊，为什么要跟你说对不起啊？再说你一个男生，怎么这么小心眼啊，还要一个女生跟你说对不起。”她这么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从身上掏出一把钱来递到那个男生面前说道：“那，给你，去买几件新衣服吧。”
　　看着方妍这么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那个男生大概是气极了，也不再理会她，弯腰拣起自己被撞落在地方的饭盒，看也不看一眼方妍便走了。只留下方妍一个人傻傻站在来来往往的同学质询的目光中。
　　看着那个男生越走越远的背影，方妍只觉得倒霉又沮丧，可又觉得无可奈何，也就悻悻的离开了。
　　等她换完衣服，赶到学校放电影的讲堂时，还是已经晚了很多。不过付雅琳已经习惯了，见方妍远远跑过来的身影，就笑着迎了上去，打趣说道：“不用跑了，已经晚了。”
　　方妍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撒娇般的拉过付雅琳的手说道：“雅琳，今天真的不是我的错。你不知道，我今天倒霉透了。”说着便将今天晚饭时分与那个男生的故事说了一遍，只不过是将自己撞到那个男生的情节刻意的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了。
　　“你没见到那个男生可凶了，而且一点风度都没有，还穿着那么老土的衣服。”
　　付雅琳听方妍说完，凭着自己对她的了解，已经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始末。笑着开口道：“好啦，大小姐你就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了。那个男生还不知道被你气成什么样子了，你的脾气难道我还不知道的。”
　　方妍听了付雅琳的话，禁不住想起了那个男生被自己气得几乎发绿的脸，也笑了起来。跟着转念又一想，那个人虽然穿得老土，可是长得还不错的，仿佛有一点像梁朝伟，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她这样想着，也就笑得越发的明快起来。
　　反正电影已经晚了，她们两个人便干脆就坐在学校小道边的长椅上聊起天来。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其实说得都是平常小事，可是这样的小事，在那样的时光也让人说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说着说着，付雅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问道：“方妍，黄老邪布置的论文你写完没有？马上就要交了。”
　　方妍似乎听了付雅琳的话似乎才想起写论文这件事情来，她尖叫了一声，看着付雅琳说道：“完了完了，我早就把这件事忘到太平洋去了。这次肯定死定了，黄老邪本来就看我不顺眼，要不是我一直小心应付，早就被他给挂了。这次逃不掉了，要落在他手里了。”
　　黄老邪其实姓陈，是经管系最有名的教授之一。X大是国内最好的高校，很有一些响誉中外的人物。但最有名的就是经管系的这个陈教授，数学系的刘教授，物理系杨教授还有化学系李教授名号最为响亮，影响力也最大，号称X大的镇校之宝。学生们也就私下按照各个老师的特点将他们称之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了。而黄老邪正好的就带着方妍她们战略管理这门课程。
　　“怎么办？怎么办？只有一周多的时间了，打死我也写不出一篇论文来。本来系里就是看着我爸的面子对我往开一面，给我条生路。但也不能不交黄老邪的论文呀，要是让我爸知道了，肯定非揍死我不可。”方妍着急得拉过付雅琳的胳膊晃悠起来，说道：“雅琳，快帮我想想办法。”
　　付雅琳看着方妍愁眉苦脸，一副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现在着急了，你翘课睡觉，看电影的时候怎么不着急呢。”
　　方妍耷拉着头直挺挺的躺到付雅琳的肩上，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的说道：“这些事你以后再慢慢教训我嘛，赶紧先帮想个办法把眼前这个难关给过了好不好。”
　　付雅琳听她这样说，也收了笑慢慢的想起来，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有了。”
　　方妍一听她的话，立刻来了精神，睁大眼睛看着她问道：“什么，快说。”
　　付雅琳微笑着瞪了她一眼说道：“只是个想法，也不知道行不行。”
　　“行不行，你先说出来嘛。”
　　付雅琳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说道：“可以找个高手帮你写一篇嘛。”
　　方妍一听这话，眼珠子转了几转，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就是嘛，还是你聪明，找人写一篇，先对付过去再说。”这样说着，方妍又拉下脸犯起难来，对着付雅琳喃喃说道：“可是找谁写呢？”
　　付雅琳想了想，说道：“可以找江涛试试，他是黄老邪的爱徒，就算最后穿帮了，应该也会被黄老邪网开一面。而且，好像江涛家境不太好，也许可以试一试。”
　　方妍听她这么一说，提起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就去找那个江涛。”
　　“你不要好像万事大吉了的样子，江涛这个人很有志气的，又十分有原则，不一定行的。”
　　方妍听了付雅琳的话并不在意，只是玩笑般的正色道：“不论是用苦肉计还是美人计，我都要让这个江涛给我把这篇论文给我写了，你就等着瞧吧。”她说完，便搂着付雅琳大笑起来。付雅琳看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不一样的我

　　第二天上午，方妍按照打听来的信息兴致勃勃的找到江涛上课的教室，等在外面。江涛比她高一个年级，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这个学生是老师们心头的宝贝，门门功课都是优秀，年年都拿奖学金。其实经管系的学生基本上都知道江涛，只不过方妍不太关注学校的事情，加上与同学们的关系比较疏远，所以不知道罢了。
　　看见上课的人陆陆续续的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方妍连忙背好了书包，拦住一个学生问：“同学，麻烦问一下，哪一位是江涛？”
　　那个人听了她的话，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眼，才指着前面一个走得十分匆忙的身影说道：“就是那个，穿白色T恤的那个。”
　　方妍说了声谢谢，连忙追了上去。那个人真的走得很快，方妍紧追了一阵才慢慢追上了，唤道：“江涛同学，请等一下。”
　　方妍边唤着边小跑着过去，看到那身影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方妍连忙满脸甜笑的抬起头来说道：“江涛同……”可是话没说完，人就怔在那里。
　　那个转过头来的男生也十分错愕，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没发现其他的人找他，才冷冷的问道：“是你叫我吗？”
　　方妍一阵无措，她没想到这个江涛就是昨天被他撞翻了饭菜的男生。她站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犹豫着是要按计划提出自己的要求还是十分有骨气的扭头就走。可是想到黄老邪阴沉的脸，又想到爸爸对她怒气凛冽的样子。她还是向江涛走了过去，问道：“你就是江涛？”
　　那个男生看着她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耐烦。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还穿着和昨天一样样式的T恤，不过看起来要新一点，大概是别人的，或者是学校做活动时剩下的随手给了学生的。今天穿得是一件黑色的牛仔裤，脚上的运动鞋已经很旧了，不过洗得非常干净。他站在那里，虽然只是极普通的装束，可是因为干净整洁，加上高大挺拔，看上去亦十分的俊朗。
　　方妍昂了昂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道：“你帮别人写一篇论文多少钱？我出双倍，你帮我写一篇，不用写太好，只要快就成了。”
　　江涛看了方妍一眼，对着她不屑的冷笑了一下，转身便快开步离开了。方妍见他扭头走开，一下子便慌了神，她原以为这件事情只要自己肯出钱，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而且看到了江涛接连两天的装束，便能看出他的经济环境的确不太好，应该很容易就谈妥了。可是谁知道这个人根本连理都不愿意理他。
　　她见他越走越远，也顾不得许多，便小跑着追了上来，嘴里还叫着：“哎，你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也不知道江涛听到她的话没有，脚下的步子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越走越快。方妍只好加快了步伐，快步的跑了上去，好不容易追上了，气喘吁吁道：“你耳朵聋了吗？我叫你，你听不见啊。”
　　江涛还是不理她，只顾走自己的路，方妍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对他说道：“你要觉得钱少，三倍也可以，你只要写快点就行了。”方妍一面说，还一面用手比划着三的样式。可是江涛却看也不肯看她一眼。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又有些羞愧。原本心中满满的底气，此时对着江涛这个样子，仿佛也是一泄千里。可心中又偏偏有什么东西，好似较着一股劲，不肯服软。各种各样的情绪此时齐齐涌了上来，让方妍越发的气恼起来。
　　“那你说吧，多少钱，没关系，我给你就行了。”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终于停下脚步站定了。方妍看到江涛停下来，以为是自己的办法终于打动了江涛，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谁知道江涛只是略带着一点轻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道：“你除了钱之外，还知道点别的什么吗？比如礼貌用语，尊重他人。”
　　江涛说完看也不看方妍便径直走开了，留下一脸错愕的方妍站在那里。
　　直到江涛的身影看不见之后，方妍才慢慢的回过神来。想起江涛刚才的样子，方妍只觉得一阵咬牙切齿的愤恨，又觉得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
　　付雅琳看到满脸沮丧的方妍来找她时，就知道这事肯定没成。不过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挽过方妍的手臂安慰道：“没关系，找江涛动笔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方妍抬首看了一眼付雅琳，悻悻的说道：“这个江涛就是猪一样的人嘛，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他不帮我写就算了，还反过来教训过我一顿。我长这么大，除了我那个爹，还没有人像他这样教训过我呢。别人就算再不喜欢我，但看在我千金大小姐的份上，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不理我。”
　　付雅琳听了方妍的话，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方妍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只不过其他的人都先入为主不愿意跟她做朋友，而她也就懒得刻意再去改变什么。其实她知道，她是很孤独的，所以方妍交朋友，就一定是真心真意的。
　　“你既然知道了，那千金大小姐求人办事，也得有个求人的样子啊。怎么着也得低个头，说说软话的嘛。”
　　方妍听了付雅琳的话，看了她一眼，嘴一撇，才说道：“那算了，我不找他写了，大不了就跟黄老邪说我病了，没写完。”
　　“你说黄老邪信吗？这个理由你每科的老师都用了三遍了，谁还会信呀？”
　　“那怎么办？算了，我不管了，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付雅琳听她这么说，笑道：“那好，反正你爸爸好久也没来学校了，你就等着他来吧。我还巴不得呢，你爸每次来都请我们吃好的。”
　　方妍听她这么一说，想起自己老爸每次开着他那辆招摇的奔驰车驶过学校的情形，心里不免又烦闷起来。其实她读书虽然不是特别用功，但是成绩还是可以的，虽然上X大并不是她的本意，虽然当初高考的分数线也只是刚好踩着X大的线，但怎么说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其实大学生旷旷课，偶尔有几次作业不交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她爸不放心她，免不了来学校做过一两次公关，结果反而让她在老师和同学心目中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方妍想着想着，烦闷的仰天长叹了一声，看着付雅琳说道：“好吧，这次为了黄老邪的论文，我就豁出去了，拿不到江涛写的论文，决不回头。”
　　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江涛没想到又会碰上那个女生。不过这次，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毫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只是她又开口叫住了他。
　　“江涛同学，请你等一下。”
　　江涛几乎是十分无奈的停下来，抬起头看她，可心里仍不免惊讶了一下。比起昨天和今天中午的样子，这个时候，她几乎算得上是谦逊的，微笑的面孔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眼神。
　　“是这样的，”方妍说得很慢，仿佛还在想着自己的措辞，或者是在下着决心。终于她抬起头来看住江涛说道：“昨天和今天的事情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真心的。”
　　江涛看着方妍一本正劲的样子，几乎要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觉得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真的会来道歉。校园暖暖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盈盈的光，仿佛如玉一般。江涛突然发现方妍其实是个挺好看的女孩子，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亮如星辰。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江涛说完便要走，转身看见她还站在那里，忍不住又停了下来，问道：“你还有事情吗？”
　　方妍听他这么一问，连忙说道：“那你能帮写篇论文吗？我不给你钱。”她说到我不给你钱的时候，仿佛还有些不好意思，声意便慢慢的低了下去。
　　江涛看到方妍这个样子，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来道歉了，说不出是好气还是好笑：“我接受你的道歉，并不是表示就要答应帮你写论文，你去找别人吧。”说着拔腿就要走。
　　可是方妍还没等他迈开步子，便跟了上来拽住江涛说道：“我找不到别人，而且别人也没你这么厉害，一个星期就能写好。”
　　江涛看了方妍一眼，抽回自己的手臂，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
　　可是方妍却像是发了狠似的，又将他的胳膊拽住了，说道：“那我就从现在开始缠着你了，直到你答应了为止。”方妍说着，对着江涛做出一副豁出去了样子。
　　江涛不再说话，只是转身就走，没想到他一走，方妍也就跟了上来，他加快步子，她也跟着加快步子，他停住，她也停住。反正就是不论江涛做什么，方妍就跟着怎么做。路上其他的学生都诧异的盯着他们。
　　江涛被方妍跟得有些恼火，忍不住回头瞪了她一眼。可是方妍却满不在乎的仿佛挑衅般的对着他一抬头做出毫不示弱的样子。江涛回过头来不理他，低头匆匆的走了，方妍又快步跟了上去。走到一个门口，江涛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对方妍说道：“我要去厕所，你要进来吗？”
　　方妍听了他的话，脸上一红，却仍旧说道：“那我站在这里等你。”
　　江涛也不理她，走了进去，没想到一出来，方妍真的还站在这里。他仍旧没有理她，向前走了，方妍也不说话，只管跟着，就这样，两个人围着偌大的校园也不知转了几圈。似乎都有些累了，江涛站在那里没有动，方妍便也就隔着一小段的距离站在那里看着他。
　　突然，江涛转过身来向方妍走进了几步说道：“你不是有个有钱的爸爸吗？交不交论文有什么关系？”
　　方妍听他这样一说，积蓄了两天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看着江涛，眼眶里便涌上泪来，只是拼命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说道：“就是因为我爸爸有钱，我才一定要交论文不可。我不是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吗？就一篇论文，你又不是不会写，我是实在写不出来才找你的。”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一看方妍眼底噙满了泪水，又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笑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方妍看着江涛笑，心中越发觉得委屈起来，呜咽道：“这下你满意了吧？”说着也不再缠着江涛，扭头就走了。
　　方妍呜咽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大概是觉得累了，便找了张校园路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方妍坐在这长椅上，想起下周要交的论文还不知道怎么办，又想起自己和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大家对她虽然很客气，但没有什么人是真的想跟她做朋友，连那个江涛都这么欺负她。又想起自己的爸爸来，觉得她爸爸只会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而自己喜欢的事情，却是一件也不让做。方妍越想越觉得委屈，忍不住又呜呜哭出声来。
　　“我不答应帮你写论文，你也不用伤心成这个样子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方妍一跳，一抬头又看见江涛的脸。她连忙伸手去擦自己脸上的泪珠，可是心里又觉得无限的委屈。原先的泪珠还没擦干净，新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方妍干脆停下来，吸了吸鼻子说道：“你知道什么呀。”
　　“我根本就不想读什么工商管理，我喜欢的是服装设计，可是我爸非要让我读工商管理不可。我知道同学们其实都不喜欢我，老师也是看我爸的面子，我就是不想让老师又在我爸的面前告我的状，我才非要交论文不可的。”
　　薄光中，方妍看起来有些单薄，她哭过的眼睛漫着一种潋滟的水汽，原本清澈的眼神此时却暗淡了下来。可是脸上却偏偏又是一脸的惆怅，看着校园里这无边的夜色透出一种不解的迷茫来。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她的人，让江涛的心忽然之间就莫名的悸动了一下。
　　他向她走近了些，也靠着她坐的那张长椅旁边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问道：“要写一篇什么论文？”
　　“战略管理方面的。”方妍悻悻的答道，刚一说完，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来看住江涛问道：“你是不是答应帮我写了？”声音里透出控制不住的兴奋来。
　　江涛看着方妍原本颓唐的脸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本来的暗淡的眼神突然间就变得明亮了，她的眼睛大而亮，看着自己，仿佛真的有光，满脸的欢天喜地。江涛觉得自己也因为方妍的高兴而开心起来，脸上禁不住浮起一阵笑意。
　　“我试试看吧，你时间这么紧，我不知道写不写得完。”
　　方妍听了他的话连忙说道：“你出马一定没问题，你不用写多好，只要交得了差就行。”她说得这样急切，好像生怕他会突然变卦了一般，脸上还带着一点惶恐。
　　江涛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方妍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便说道：“那我要怎么感谢你？”她说完这句，又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要给你钱的意思，就是想谢谢你，真心的。”方妍看着江涛，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合适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越发的语无伦次起来，到最后自己也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弯成月牙儿的形状，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满足和孩子气，江涛觉得自己的心在方妍的面前突然就变得柔软起来了。
　　现在方妍想起这些事情时，都会禁不住默默的感叹，那时的岁月，多么的好呀。自己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交不了老师布置的论文而已。那时的她和江涛，又是多么的年少纯真，而如今，他们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样灿烂如花的岁月。

　　云上的日子

　　方妍没想到那个陈悦然竟然会真的来找她，兴致勃勃地来到店里让她帮忙推荐好看的衣服。开始的时候对于方妍推荐的衣服还会试穿一下，到后来，干脆是连试也不试，便直接让人包好买下了，反而让方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等到所有的衣服都打包装好了，陈悦然仿佛仍有些意味犹尽，便对方妍说道：“方妍，你陪我一起到楼下的咖啡厅喝个咖啡好不好？”
　　方妍没想到陈悦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怔了一下，才说道：“真不好意思，陈小姐，你看店里人这么多，我真是走不开，谢谢你的好意。”
　　陈悦然却并不在意，只是娇嗔道：“没关系的，我跟你们店长说，她一定同意的。要不就是你不想陪我去。”她说着便真的对店长说了自己想让方妍跟她一起去喝咖啡的要求，店长知道她是VIP，忙不迭的就答应了，还一个劲儿地催促着方妍快点。
　　方妍一看这个情形，也就只得答应下来。陈悦然见方妍同意了，便高兴地笑起来，拉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陈悦然活泼可爱，举手投足里又带着几分天真，让方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咖啡厅里面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低声地说着什么。柜台上时不时会响起咖啡机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烘焙的香味，带着一点苦苦的味道，却又仿佛掺杂着一点点甜。屋外的阳光正好，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照进来，亮光却是晃动而起伏的。比起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这咖啡厅越发显得慵懒而闲适起来。
　　陈悦然坐定了，点完了咖啡，看着方妍才嘻嘻笑道：“其实，我今天和江涛说好了要他陪我看话剧的，可是我出来得太早了，买完了衣服时间还绰绰有余，又不想一个人待着，才让你陪我的，你不介意吧。”
　　方妍看着陈悦然天真浪漫的笑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陈悦然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陈悦然的手机响了起来。方妍见她看见手机上的号码后，整个人便立刻就变得生动起来，便知道是一定是江涛来了。果然只听见陈悦然对着电话说道：“我在楼下的咖啡厅和方妍在一起呢，你过来接我吧。”
　　陈悦然挂了电话，抬头对方妍一笑，说道：“是江涛。”看得出来她十分的高兴，唇角的笑意一直挂在那里。只是看着方妍却忍不住说道：“唉，江涛什么都好，就是太忙了，本来以为他回国了会好一点，没想到回来了，却比以前更忙了。”陈悦然正说着就看见江涛从门口走了进来，便连忙高兴的站起来。
　　咖啡厅里面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低声地站起来对着江涛挥了挥手。她的目光一直随着江涛的身影移动，心底的笑意瞬间便涌上了她的眉梢眼角。
　　江涛看见亦对她笑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问道：“等很久了吗？”
　　“有一会儿了，不过有方妍陪我，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江涛听她这样说才将头抬起来看向方妍，目光毫无表情的从她的脸上很快的扫过，只略微的点了点头算是示意。
　　方妍站起来对陈悦然说道：“陈小姐，江先生来了，那我就回店里去了。”
　　陈悦然笑道：“等一下，我去下洗手间，我们一块儿走，好吧。”
　　方妍听她这么一说，只好点了点头又坐下了。
　　陈悦然去了洗手间，便只余下方妍和江涛两个人。江涛坐在那里，将陈悦然杯子里的咖啡搅拌了两下，松手将勺子放开了，抬头看着方妍说道：“看来现在的你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记得以前都是别人迁就你的。”
　　方妍坐在那里，不说话。江涛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一下，又说道：“你不是挺伶牙利齿的吗？怎么不说话了。”
　　江涛的话终于让方妍抬起头来，她注视着江涛，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一般，说道：“迁就客户也不过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听了方妍的话，江涛笑了起来，说道：“啊，方大小姐现在终于也明白工作这两个字的含义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跟以前一样少不更事，还是应该狼狈不堪，或者痛哭流涕的后悔？这些，我是都不会做的。我凭我自己的能力得到工作，拿到我应得的报酬。就算是看见现在已经成功的你，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方妍的话让江涛慢慢收了脸上戏谑的笑，将她又重新打量了一眼，才说道：“如果九年前你就会这么想，你说我们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只觉得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好在陈悦然这时已经回来了，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人疑惑地问道：“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吗？”
　　江涛还没来得及说话，方妍却连忙笑了起来，对陈悦然说道：“没有说什么，只是我对江先生说他很有福气，有陈小姐这样体贴的女朋友。”
　　陈悦然一听方妍的话便笑了起来，转过头斜睨着江涛问道：“你也这么想吗？”
　　江涛却只是笑了一下，揽过她的肩说道：“好了，快走吧，就要开始了。”
　　方妍看着江涛开了车门让陈悦然上了车，风度这么好，手还扶着车顶。关上车门，江涛抬起头向她这边看过来。方妍连忙转身走开了，她越走越快，抑制住心中想要回头的冲动，眼中涌动的泪水却终于在此刻落了下来。
　　其实，江涛曾经也对他这么好过，只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些往事如今都已经被命运贴了封印，隔着太多的人，还有太过漫长的时光。
　　下了班，方妍去找付雅琳，两个人相对而坐，路边的小饭店，晕黄的灯光在一片蒸腾的热汽中形成一团团模糊的光圈，服务员端着盘子吆喝着四处穿梭着，迅捷而灵巧。吃饭的人坐满了挨挨挤挤的桌椅，此起彼伏的喧嚣声里，有一种平淡生活里的烟火气息，方妍坐在那里，越发显得孤寂而落寞。
　　付雅琳看了她一眼，便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方妍听了她的话没有看她，只是端起面前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放下杯子，才慢慢地抬起头才对着付雅琳说道：“江涛回来了。”
　　付雅琳听了方妍的话一怔，看着方妍愣愣的说道：“江涛？”说着仿佛又像想起了什么，惊讶的连声音也高了几分，问道：“你见到他了？”
　　方妍点了点头，才说道：“他带着女朋友来店里买衣服，就见到了。看样子，他现在应该算是功成名就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付雅琳打断问道：“他有女朋友了？江涛有女朋友了？他怎么能有女朋友呢？”
　　方妍看着付雅琳满脸诧异的表情，禁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脸上的表情便暗淡了下来，说道：“他为什么就不能有女朋友呢？那个女孩子很漂亮，天真可爱，跟江涛也很般配，还找我买了好些衣服呢。”
　　方妍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些怔忪，像是对付雅琳说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付雅琳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可是看了看方妍，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觉得心中有无尽的感慨，终是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付雅琳才终于问道：“那你和江涛呢？”
　　也不知道方妍听清楚付雅琳的话没有，人却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仿佛是出了神，嘴边却浮起一缕恍惚的笑来，像是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头看着付雅琳道：“现在已经不是九年前了，我跟他还能怎么样呢？”
　　付雅琳听了方妍的话，反而急了起来，说道：“方妍，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不是江涛，你能成现在这样吗？再说，”说着到，付雅琳看了一眼方妍，声音却低了下来，接着说道：“再说，你们俩当初那么好，你就看着他这么跟别的人在一起了。”
　　是啊，那时他俩多好啊。从那篇论文开始，他们曾经那么那么的好。
　　那个晚上，江涛对于方妍要求自己帮她写一篇论文的要求，终是应承了下来。方妍起初似乎还有不信，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半晌才明白过来，欢喜地大叫一声，对着江涛就说道：“江涛，你真是太好了。”说完了，似乎又有些还不能置信，又看着江涛说道：“那，你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啊，什么时候也不能反悔。”
　　江涛看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是在跟自己说着什么最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满脸的孩子气。面上便不自知的浮出笑容来，说道：“放心吧，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的。不过我事情多，不像你这么闲，只能晚上才有时间帮你写，你不要总催着我，反正在你交之前，我给你就行了。”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点头如捣蒜一般的立刻就答应了，对着江涛仿佛表决心般的样子说道：“你放心吧，我绝对不催你，也决不找你的茬。可是你辛辛苦苦地为我写，我在一旁当甩手掌柜的，有些过意不去呀。要不你写，我在一旁给你找找资料，买买饭，跑跑腿吧。而且，万一你有事忘了写，记错了要交论文的日子或者其它的什么的，我还能提醒提醒你是吧，你觉得呢？”
　　方妍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江涛的表情，看江涛看向自己，又连忙堆起一脸的甜笑来。江涛看着方妍对着自己又是不放心又是诌媚的样子，说不出是好气还好笑，可是却又觉得自己的内心忽然之间像是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打动了，变得柔软而妥帖。
　　江涛空闲的时间真的不多，白天要上课，晚饭前后的时间还要给几个初高中的孩子做家教，所以写论文的时间便只有晚上九点以后了。每天到了这个时间，江涛便会去图书馆，方妍已经在那一早占好了位置等着他。
　　江涛写论文的时候，方妍便在一旁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水，她去买，或者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什么资料，自己去找，很快便引来了邻桌同学的抗议。大家都抬起头来用眼神责备她，她便只好安静下来，可过不了几分钟。她又低声问江涛道：“哎，你饿不饿？西门外的小笼包子可好吃了，我去给你买。”江涛听了她的话，抬起头皱着眉不耐烦地看她，方妍便连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可是没过多久，方妍又把江涛拉了过来，低声说道：“给你吃巧克力，宋阿姨从国外买回来给我的，你尝一块。”她说着便将手上的巧克力递到江涛的嘴边。
　　可江涛只是瞪了他一眼，低声喝斥道：“你要么待着不说话，要么就不别待在这了。你不光影响了别人，总这样打断我，我怎么写呀？”
　　方妍被他说得一愣，忍不住怒从心中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背起书包便往外走。江涛看她离开了，也不做什么，只是又低下头开始写上手上的论文。没想到刚写了没两行，方妍又返回来在他旁边坐下了，边坐下边说道：“你别得意，我是为了我的论文才回来的，要不，我才不理你呢。”
　　江涛听了她的话，只是沉着脸看了方妍一眼，又低下头查起资料来，可是嘴角却一个人静悄悄地露出笑容来。
　　到黄老邪收论文日子的前两天，两个人从马上就要闭馆的图书馆里面走出来，江涛对方妍说道：“你明天不用跟着我了，还差一点资料，我可能要在图书馆里面待一晚上。”
　　“图书馆闭馆了你怎么待呀？”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更不行了，我一定得跟你一块。万一被人发现了，就说是我的主意。你帮我写论文，我跟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江涛听了他的话，瞪了一眼方妍道：“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吧？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第二天图书馆闭馆的时候，江涛却并没有阻止方妍留下来。他带着方妍走到一个角落的书架后面悄悄地藏了起来。图书馆的管理员一边巡视一边喊道：“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
　　随着喊声越来越近，方妍也就越来越紧张起来，她扭头看着江涛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着急得忍不住伸手推了推江涛示意管理员已经来了。江涛却一把捉住她的手，瞪着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方妍虽然害怕，却也只能看着他点了点头。
　　管理员走到他们的书架处突然停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的突然叫道：“是谁，快出来，我看到你了，快点自己出来。”他喊完一遍，又连着叫了好几遍，脚还移着步子往里走了进来。
　　眼看着那管理员越走越近，方妍只觉得心跳得又急又快，眼看着似乎就要到了嗓子眼了，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真的就准备要出去了，却被江涛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捂住了她的嘴。方妍动不了，只能睁大双眼看着江涛。
　　那个图书管理员又喊了几遍，人却没在往里面走，见确实没有人回应，便转身离开了。等那管理员关了灯，锁了门走开了，江涛才放开了方妍，故意学着方妍的语调说道：“我跟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学完了，才对着不屑地说道：“你不出卖我就不错了，还有难同当。”
　　方妍被江涛说得脸一红，低声说道：“我又没干过这种事情，哪像你，一看就是老手。”
　　“那是，我试过好多次了，躲在这个角，管理员肯定看不到。”江涛说着，禁不住得意的向着方妍做了一个炫耀的表情。他虽然年轻，却十分老成，对着方妍更是不苟言笑，如今这么一下，却让方妍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又随着江涛那炫动的神情怦怦地跳了起来。

　　当爱在靠近

　　确良江涛写论文写到半夜，转头却发现一旁的方妍已经扒在桌子上面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本关于服装设计的书，每次在图书馆，方妍只有看服装设计方面的书时，才肯安安静静地坐好了，不会吵他。江涛轻轻的将方妍手中的书拿开了，她睡着了的样子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安静而柔弱。她的皮肤很好，仔细看，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宛如婴儿一般。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着，仿佛蝴蝶颤动的翅膀。睡得那么熟，连嘴角晶莹的口水都清晰可见。
　　江涛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来，伸手将她落在一侧的头发轻轻捋到了耳后。方妍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般，微皱着眉轻轻地动了动。收回自己的手，江涛似乎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忍不住心头一惊，又觉得莫名地慌乱，他极力地压下心中涌起的异样还有惊讶。低头快速地看起自己手头的论文，强迫自己别再去想刚刚的情形。
　　凌晨的夜风微有凉意，吹得窗户边上的窗帘轻轻摆动起来，发出一阵簌簌地响动，越发突显出此时屋内的静谧，偌大的图书馆内只有江涛的笔触声，翻书声还有方妍轻浅地呼吸声。
　　到了交论文的那天，方妍对着付雅琳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高高兴兴的将那篇写好的论文交了上去。下了课，从教室里一出来，付雅琳就拉着方妍问道：“你老实交待，到底是用的美色还是金钱，居然能请得动大才子江涛。”
　　方妍嘻嘻一笑，得意地说道：“两样都没有。”
　　付雅琳似乎有些不相信，盯着方妍问道：“真的。”
　　方妍见付雅琳不信，便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真的。其实他那个人除了脾气臭点，其他的也不是那么招人讨厌。”
　　付雅琳见方妍这么说，忍不住打趣道：“咦，前几天你不是还说人小心眼没风度吗？怎么帮你写了篇论文，你就改变立场了。”她说着像是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接着说道：“哦，是不是我们方大小姐红鸾星动，看上人家了吧。”
　　方妍一听付雅琳的话，做势就要打她：“叫你瞎说。”
　　付雅琳笑着将方妍的手拉住了，脸上的笑慢慢的止了，对着她一本正劲地说道：“我没开玩笑呢。那个江涛长得帅，成绩好，又有骨气，虽然家境差了点。但他那样的人，要功成名就，迟早的事。你配人家不吃亏。”
　　方妍听了付雅琳的话只假装不肯理她，心里却生出甜来，一丝一丝涌了上来，满溢了整个心房。低下头，脸上泛起了红，唇边浮起的却是欢喜的笑，心头情不自禁地便想起江涛的脸，清隽而明亮。
　　论文交了，方妍找到江涛，满心诚肯地说道：“江涛同学，论文我已经交了，为了答谢你这次的鼎力相助，请一定要允许我好好地报答你。”
　　江涛被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说道：“那你想怎么报答我？”
　　方妍被江涛问得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报答他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茫然起来。但为了向江涛表示自己的诚意，对他做出了一副凛然的样子，说道：“你说吧，要吃什么，或者什么礼物都可以。”
　　江涛瞥了她一眼，说道：“除了花钱买，你还知道什么？”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倒没有生气，只是略觉得委屈地说道：“我是真的想谢谢你嘛，再说了，你样样都比我强，我除了比你钱多以外，还有什么能谢谢你的呢。除非”她说到这，却突然停了下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满是笑意。江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满脸犹疑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见她又不肯说，终于忍不住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以身相许呀，你又看不上钱，我还能有什么呀，真笨。”方妍说着，只是不以为然的斜着眼瞥了一眼江涛，以示他真的很笨的样子。
　　江涛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却不知为什么，脸就突然的就红了。方妍看了一眼他这个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站在他面前问道：“你还不好意思了？我又不是真的要以身相许，就是说说而以，你脸红干什么。况且，就算我以身相许，你也不亏，虽说你是玉树临风，可我也算得上是美丽动人吧。”
　　江涛看着她就这样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双眼慧黠灵动，看着自己眼波流转，脸上浮起的都是天真浪漫的神情。她离他这样的近，江涛几乎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淡淡气息，似远似近，让他忽然间生出一阵莫名的恍惚来，同时，又似乎有一种让江涛说不清的情愫与涌动在他的心头突然升腾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悸动既让江涛觉得陌生，又觉得有些不安。
　　他连忙做不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看了一眼方妍说道：“我懒得理你。”他边这么说着边快步的从方妍的身边走了过去。
　　方妍看着他仿佛有些窘迫又似乎有些狼狈的背影，笑着追了上去，说道：“你想好了没有呀？”
　　江涛看了一眼方妍，才假装不经意地说道：“那就去吃西门外的小笼包子吧，你不说那的包子很好吃吗？”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一怔，心头却欢喜起来。觉得江涛对自己虽然多是冷言冷语不耐烦的样子，可是她说过的话，就算是这种不相干的琐碎小事，他都是记得的。这么想着，脸上的笑便越发的不可抑制地满溢出来。
　　看她这个样子，江涛便皱起眉头，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你走不走啊，你这个人怎么做什么事情都这么磨叽”说着一个人便快步往前走了。
　　方妍笑着看了一眼江涛的背影，小跑着追了上来，嘴里虽嗔怪着，可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与喜悦。
　　他们两个本来毫无交集的人竟然这样相熟了起来。方妍有时会找江涛一起吃饭，或者一起去学校的礼堂看看电影什么的。只是江涛空闲的时间真的很少，她能约到他的时间也就少了。其实方妍每次约江涛，也并不是真的想吃饭，或者去图书馆，只是她很想见到他，想跟他在一起。她见到他的时候，本来烦闷的心情就会变得妥帖，而跟江涛在一起时，最平凡普通的小事也能让她变得兴致盎然起来。
　　方妍让江涛跟他一起去图书馆，江涛有时候也会去。只不过到了图书馆，都是江涛在那埋头苦读，而方妍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翻着杂志，要么就是在白纸上画衣服。她是真的喜欢服装设计，仿佛天生对于色彩还有衣饰便有一种天赋，随手廖廖几笔，也能勾勒出一件漂亮的衣服来。
　　画好了，便兴致勃勃的仿佛献宝一般地拿给江涛看。起初的时候，江涛并不以为意，只是随便看看就算了，后来发现她是真的用心之后，便会细细地看，虽然他并不懂衣服，但还是会忍不住的夸赞：“好看。”
　　而方妍只要一听到他的夸奖，便会露出开心的笑来，眼睛中的笑意流淌出来，就像一个吃到糖的孩子，满脸的满足。
　　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方妍会抢着付账，如果江涛争执，她就会说：“我爸是资本家，我们这些劳苦大众让他请吃几顿饭是应该的。”江涛也就笑笑不再说什么了。有时，方妍也会故意让江涛请客：“不是说你拿了工资，还不请我吃顿饭啊。”江涛知道这其实是方妍怕自己过意不去。
　　其实方妍每次和他吃饭的地方要么是学校的食堂，要么就是校外极其平常的小店。方妍虽然是千金小姐，可吃起来狼吞虎咽，一点也不挑剔。渐渐的，江涛明白了，方妍只是一个被宠得过头了的孩子，虽然有时会有一点蛮横不讲道理。其实她并不是不懂得为人着想，她的不可接近，也只是她有着那么一点骄傲而以。很多人不喜欢她，可能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她或者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所拥有的这一切罢了。
　　明白了这些，对于方妍，江涛的心就变得越发的柔软起来。和方妍在一起时，他就会不自觉的涌起一种宠爱，放任着她的娇纵，包容着她偶尔的顽皮和蛮不讲理。在看到方妍抬头看向自己纯净的，天真的，笑脸时，某种悸动便在他的心里如潮水般的荡漾开了。
　　有一天，方妍拉着江涛陪自己吃完肯德基回学校，经过一个的天桥，看到一个卖鞋垫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时，方妍便不由得将脚步放慢了。那个老太太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应该有七八十岁的年纪了。穿那种很老式的开襟卦子，蹲坐她面前用一块布就地铺陈开的小摊子后面。手里还在用针线做着一双鞋垫，她的动作很缓慢，一针一线，仔仔细细。行色匆匆的人来来往往，停下来的人很少，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为何生活如此艰难。
　　夜幕下的秋风已经有一些凉意了，老人的白发在风中轻轻的翻飞，越发显出一种萧瑟之态来。方妍看了一眼那老太太，对江涛说道：“我想给那个老太太一点钱，你看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卖鞋垫。”
　　江涛听完方妍的话，看了方妍一眼，又看了看那个老太太，才笑着对方妍说道：“这个老太太要是肯要别人的钱，说不定就不会在这里来摆小摊了。”
　　方妍听了，脸上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江涛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但是我们可以买她的鞋垫呀，这不是比给她钱更好吗？”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眉眼一下子便舒展开了，走到那太太的小摊着蹲下问道：“老奶奶，您鞋垫多少钱一双？”
　　那个老太太用手比了二个姿势说道：“两块。”
　　方妍哦了一声，便假意挑选起来，嘴里还说道：“都挺好看的，老奶奶，您手可真巧啊。我得给我爸三双，方阿姨三双，我自己买三双。”边说着又边对江涛说道：“再给你买三双吧。”
　　方妍说着便拿好了鞋垫，将钱递给那个老太太。老太太接过钱，满眼感激地看了一眼方妍，颤微微地接过方妍递过来的钱，说道：“谢谢你，姑娘。”
　　江涛在一旁看着方妍，她的动作自然，笑容真诚，一双眼睛更是清澈如流，一片澄明，让人心动。
　　两个人拿着买好的鞋垫继续往学校的方向走，方妍将一把鞋垫递给江涛，说道：“你六双，我六双，穿了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做的鞋垫，一定会很有福气的。”
　　江涛微笑着要去接，没想到没有拿稳，鞋垫掉了下来。方妍瞪了他一眼便蹲下来拾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鞋垫。拣起来了，却蹲在那里握着鞋垫不肯站起来。
　　江涛见了，便问道：“你怎么了，蹲在那干嘛？”
　　方妍却抬起头来，对着江涛伸出了手，说道：“我累了，你拉我起来。”
　　江涛一直记得那天暮色中的方妍，她蹲在那里，有一点羞怯，又仿佛有一种勇气，身边的车灯如流的闪烁而过，如织的喧嚣响彻在耳边。她却只是将自己的手伸向自己的方向，有一种顽固的执着，仿佛只要他不握住她的手她就不会放下一样。望向自己时，还有一些仿若孩童般的稚气，唯有一双眼睛，好似天上的星辰一般闪闪发亮。此时看着他，满怀期盼。
　　江涛看着方妍仿佛无奈，又仿佛欢喜，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做出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一边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一边说道：“你可真麻烦。”
　　方妍借着江涛拉起她的力量向他靠近了，江涛看了她一眼，才慢慢放开了握在自己掌心中方妍的手。方妍看了江涛一眼，却不肯把手收回来，又放进了他的掌心里，有一些耍赖又似乎有些害羞不敢看他，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就是想要你牵着我走。”
　　江涛怔了一下，看着方妍，她的脸上有一抹娇羞的红晕，仿佛泼在宣纸上的水墨画，一点点的氤氲开了。她的手很软，固执的放在他的掌心中，有一股暖暖的潮湿。江涛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措来，惊讶，紧张，慌乱，又仿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看着面前的方妍无邪的脸，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娇羞与期盼。江涛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在这如水的目光中无法自持悸动起来，他几乎就要握住自己掌心中那绵软的手来。
　　只不过无意的瞬间，江涛突然瞥见方妍手婉上那块精致小巧的手表，夜幕中，发出莹亮的光泽，有一种贵重金属特有的幽冷。那个小小的希腊字母清晰而无声的映照出他和她之间的不同。起初，江涛以为这一过只是一个简单的物理单位，对某一导体，两端的电压与通过它的电流成正比。可是那天在他家教的孩子口中，知道如果当这个字母作为某款手表的标志时，对于他和她，两端便是巨大的落差与失衡。

　　赤道与北极

　　就这样，江涛心中的喜悦如潮夕一般无声地消褪了下去，澎湃地悸动变成了莫名的失落。他从来不曾因为贫穷而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这一刻，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贫穷而觉得如此的遗憾。
　　他看着方妍，面上努力浮起自然的微笑来，慢慢摊开手掌垂下手臂，说道：“大小姐，别捉弄我了，下次吃肯德基我一定买单，好吧。”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满脸的欣喜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质疑。那一瞬间，她真的感觉到过江涛的手心就要握住自己时的温柔。看着她突然之间暗淡的容颜，江涛努力地笑了一下，转身大步地走了。微凉的夜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竖起来，身边的车与人川流不息，江涛觉得各式的声音震得大地都好似摇晃起来。灯火辉煌的街头，江涛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无边的酸楚在此刻终于将他慢慢地覆盖了。
　　方妍没有想过自己会突然要江涛牵她的手，她也没有想过结果会是什么，在那个瞬间，她只是如此自然的做出了那样的举动。至于被接受或者被拒绝，她根本没有想过也没有去想。可是看着夜色中江涛越走越快的背影，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的往下沉了下去。可是却又像是突然生出了勇气，仿佛一个无畏的孩子，眼中只余了江涛的身影。
　　她追了上去，拉住江涛的手臂，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江涛，我没有开玩笑，我就是喜欢你。”
　　方妍的表情十分认真，亮如星辰的眼睛有一种坚定的美丽，她的双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臂膀，仿佛他是她心头最重要的全部。
　　江涛看着方妍的眼光复杂而爱怜，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去，不知道是因为风的原因还是其它的什么，方妍觉得他的手仿佛都是抖动的。可是这样，他也只是轻轻拉开她紧攥着他胳膊的手说道：“天都黑了，我们快回学校吧。”
　　方妍不再说话，跟着江涛往学校的方向走，快到校门口时，方妍却突然对江涛说道：“江涛，从现在开始我就要跟你在一起。除非你亲口跟我说，你真的不喜欢我。”方妍说完，便向女生宿舍的方向跑了，留下一脸惊愕的江涛看着她越跑越远。
　　从那天以后，方妍与江涛在一起的时间便越发的频繁了，起初，江涛还说她两句，可是只要他每次一瞪眼。方妍便嘴巴一扁，看着他满脸的委屈，仿佛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的心便变得柔软起来。渐渐的，江涛也就由她去了。如果哪天方妍不出现他的面前时，江涛反而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那天，江涛到黄老邪的办公室交完作业，正要离开，却被黄老邪叫住。江涛转过身在办公桌前站定了，看着黄老邪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论文来放到他的面前问道：“这是你帮方妍写得吗？”
　　江涛看了一眼论文上娟秀的字迹，心里不禁暗想到没想到方妍学习马虎，字却写得如此漂亮，跟她的人似的，罗绮文秀，耀如春华。正这么想着，黄老邪却像是动了怒，沉声问道：“是你帮她写得吗？”
　　江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黄老邪，大约是觉得心中有些愧意，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黄老邪看了一眼那个论文，又看了看江涛，才说道：“你进学校第一天，班主任就跟你们说过学校的规矩吧？”
　　江涛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却只听老师又说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方妍写论文。”说着便抬头看住江涛。
　　江涛看了一眼老师，便将目光低了下来，站直了不再说话。好一会儿，才听黄老邪继续说道：“江涛，我跟你父母是老同学，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应该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你应该明白，你和方妍是不一样的。她来上学，只是她人生安排好的一个步骤，而你来上学，是为了改变命运。这里面的轻重，你是要分明白的。”
　　江涛将头低得更低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才答道：“我明白，老师。”
　　黄老邪听他这样说，才点了点头，让他离开了办公室。
　　江涛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阳光照到身上来，他抬起头眯了眯眼，极力的将心中那股难奈的酸楚咽了下去。 初起的秋风吹得两旁的树枝摇摆起来，已经开始发黄的树叶随着风儿沙沙做响，江涛的心里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茫然。
　　正出神间，却只见方妍欢天喜地地跑到他的面前，对着他双臂展开向他展示一般地问道：“你看我穿学校的T恤衫也还蛮合适的吧？”
　　原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江涛常穿的那种带有学校名称的T恤衫，衣服有些大，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又有些长，显得她的人越发的小了。可能是因为天气冷了，她还在里面穿了件长袖的衣服，可是衬着她脸上的天真，整个人看上去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大约是来找他的时候跑得很急，方妍整个人还喘得厉害，可看着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看着他满脸的笑意，又带着一点得意的调皮。指了指他身上的T恤说道：“你看，我们这样也能算情侣装是吧？”
　　江涛看着她只觉得心中说不清是爱还是怜，又仿佛无限地悸动，可是又仿佛觉得说不出的苍茫。一瞬间，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齐齐从他心中直直涌到眼底，让他说不出话来。
　　方妍见他不说话，便慢慢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江涛这才看着她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你穿学校的T恤衫也很好看。”
　　方妍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甜甜的笑了起来。
　　江涛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事情吧。”他说着便拉着方妍坐到道路旁的长椅上。
　　好一会儿，两个人都坐定了，江涛才说道：“方妍，你还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一个孤儿。”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亦是一怔，她一直以为江涛只是家境不好，却没想到原来真实的情况比这个还要糟糕。
　　“我爸爸妈妈是大学同学，在我满周岁的前一个星期，两个人在实验室因为一个实验事故引发的火灾，最后都没有逃出来。从此以后，我便被姨妈收养了，姨妈家的环境不太好，她和姨父很早就下岗了，全家人靠一个早点摊子维持生活。要供我和表妹上学，还有一个长年卧病在床的老人需要吃药赡养，生活很艰难。”
　　江涛说到这，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他才转头看向方妍说道：“方妍，我可以想象得到你的生活，而我的生活却是你无法想象的。”
　　“你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为了日常家庭生活柴米油盐捉襟见肘的艰辛，你也不可能想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为了省钱只吃止疼药强撑病体的生活。甚至你都不会相信，录取通知书带给一个家庭的不是喜悦而是灾难。为了让我上大学，小姨和姨父不得不敲开了每一个亲戚朋友的大门，借每一分可以借的钱。这样的日子，你能体会吗？”
　　方妍怔怔的看着江涛，不知是因为他的眼神，还是被他的话震撼到了，只是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可是江涛的表情却十分平静，甚至还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不但要为我自己的人生奋斗，我还是这个家庭过上好日子最大的希望。而每一点，每一滴的改变与获得都必须要依靠我自己的努力，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你明白吗？”
　　方妍只是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道：“所以呢？”
　　江涛看着她，看着她身上为了跟他在一起特意穿上的那件白色的，宽大的，空荡荡的T恤，眼中涌起无数复杂的情感，慢慢说道：“所以说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因为我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跟你在一起。”
　　“就因为我家里有钱？”
　　江涛爱怜的看着方妍，好一会儿才说：“方妍，我对我自己的未来都没有丝毫的把握，我不敢让你跟我一块去冒人生的风险。因为，”江涛说到这，顿住了，他看着面前的方妍，看着她眼神里都是委屈、失望、伤心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责怪。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了抚她的面庞，才接着说道：“因为我很珍惜你对我的这份感情，如果未来不能幸福，我宁愿所有的一切就停在这里。”
　　“你是自卑还是没有信心？”
　　“方妍，我们从小经历的事情完全不同，对于生活的理解也完全不一样，在你看来是浪漫的，美好的事情，而在我看来也许只是幼稚。就像你特意为我穿的这件T恤衫，你以前肯定是不会穿的，现在因为我而穿上了，你觉得很好。可是我想的却是，我心爱的姑娘因为我却要穿上她以前看也不会看一眼的衣服。”
　　方妍还没等到江涛说完，便急急地说道：“可是我并不介意这些呀。”
　　“可是我介意。而且，如果万一有一天，在还没有等到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之前，你就介意了呢？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方妍对于江涛的问题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像江涛今天所说的这些问题，她只是觉得自己喜欢江涛，就应该让他知道，就应该和他在一起。
　　时至今日，方妍有时候再想这些事情来时，心中都还是会忍不住感慨。她和江涛，从一开始就有那么多的不同，江涛对于生活的了解，远比她了然而透彻，而她，只是一味自我的懵懂。等到生活教会她明白这些道理时，他们却都已经站在各自命运的彼岸，越走越远。

　　可惜不是你

　　下了班，方妍坐在自己工作的商厦台阶上等付雅琳。因为没什么事，便拿出随身带的纸笔画了起衣服造型来，这是她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的习惯，画的纸加起来都装满了好几个纸箱子。也许是她太入神了，手中画好的纸没有拿稳，也许是因为有风的缘故，纸片突然一下子四散撒开了。
　　方妍连忙弯腰拣了起来，没料到却已经有人都帮她都拾起来了。
　　“我刚刚看见你一直坐在这里画画，还在想，这么漂亮的小姐，我要怎么样认识才不算唐突，没想到老天爷都这么帮我，我们两个一定是很有缘分的。”
　　方妍被这个人说得脸红起来，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对着自己笑意吟吟。虽然笑，眼中却并没有什么戏谑之意，只是一双朗目，看着她发着熠熠的光。
　　方妍伸手要去接，可那个人却并不着急要递给她，而是细细地看了起来，一张一张，看得十分仔细，好一会儿，终于看完了，才抬起头，笑着问：“这些都是你画得吗？”
　　方妍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想把那些画都收回来，还低声说道：“都是没事乱画的。”
　　“可是在我看来，样式这么有创意，笔法这么纯熟，不仅不像是乱画的，反而是很费了心思的呀。你是学服装设计的？”
　　方妍对着那人微笑着摇了遥头，说道：“请您还给我吧。”
　　那人却并不理会她的话，只说道：“你信不信，我们一定还会再遇到，下次再次面的时候我一定还给你。”这个人说着便对着方妍挥了挥手，说了声Bye-bye便笑着离开了。留下方妍一个人站在那里哭笑不得。
　　“人都走远了，还看呢？也是啊，这么帅的帅哥，是应该多看两眼。”付雅琳边说着边故意还往刚刚那个人离开的方向眺望着
　　方妍瞪了付雅琳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还不快追上去。”
　　付雅琳这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方妍说道：“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方妍嘛。走，吃付记的麻辣烫去，你请客。”
　　放在桌子中间掏空了的位置的麻辣锅汩汩冒着热气，连着红色的朔料棚子里的灯泡也越发显得晕黄起来。方妍和付雅琳吃得酣畅淋漓，脸上都是一片氤氲的湿气。
　　付雅琳连一口气吃了五串鱼豆腐，喝了半瓶冰红茶，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妥贴，满足地叹了口气，又盯着面前煮得汩汩冒泡的麻辣锅出了会神，才看着方妍道：“方妍，我想跟你商量点事情。”
　　方妍正低头吃着一串土豆片，听付雅琳说得郑重其事，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其实这个事情我想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看咱俩总这么帮人打工也不是个办法，我毕业这几年，也攒了点钱，你对服装有天赋，咱俩开个服装店，卖你自己设计自己做的衣服，怎么样？”
　　方妍一怔，心里虽然欣喜，可也有着几分担忧，说道：“你主意好是好，可是我打理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画的衣服样式比现在那些杂志画报上的矫揉造作的衣服好看多了。”
　　“你向着我，当然这么说，要是真卖起来，会有几个人买？”
　　“方妍，你就别犹豫了，难道你真的想一直就么在商场专柜卖衣服？”
　　方妍听了付雅琳的话沉默了下来，当初她因为休学没能拿到毕业证，一直很难找到稳定又有发展前途的工作。
　　“你也不小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如今叔叔不在了，你总得为自己打算一下。”
　　方妍的眼中涌上泪来，说不清是对付雅琳的感激还是因为酸楚。好一会儿，才笑着对付雅琳说道：“好，我考虑一下。雅琳，真的谢谢你。”
　　付雅琳一听方妍说还要考虑，便着急起来，提高了声音说道“哎呀，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方妍笑着瞪了她一眼，才说道：“咱们本钱有限，再说每分钱都是血汗钱，当然要好好规划规划呀。”
　　付雅琳听她这么说，才把心放下来，心中不知为何想起了一起上学时那会，方妍买东西从来连价码也不看时的情形。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现在的方妍，她正低头对着一串麻辣烫轻轻吹着气，等凉一些，才慢慢放进嘴里。一时之间心里竟然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怜惜。
　　方妍见付雅琳这样看着自己，忍不住问道：“怎么啦？干嘛这么看着我？”
　　付雅琳听了方妍的话才回过神来，忙笑了一下，才说道：“没事没事，你只管想着怎么样快点规划好就行。”
　　塑料棚子里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方妍和付雅琳也就不再怎么说话，埋头吃起来。
　　方妍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又遇见了那个黄昏中拿走自己画的那些衣服样式的人。那天也是下班的时候，陈悦然让她在商场楼下的咖啡厅等自己，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还没等方妍说完话，陈悦然便把电话给挂断了。
　　方妍便只得在那里等着陈悦然，商厦咖啡厅装修得十分简洁，是典型的商务风格，原木色窄窄的桌椅，一张连着一张。方妍坐在临街的一边透过明净的玻璃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正出着神，却听到一个愉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遇到的，果然是真的吧。”
　　方妍转过头来迷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英俊的男人，心里快速的搜寻着自己是否认识这个人的信息。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男人这么问着，却又似乎不相信方妍真的不记得他了的事实，还带着些质疑的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怎么可能？我这么英俊潇洒，你再想一想。”
　　看着这个男人半似玩笑半似懊恼的表情，在他逐渐扩大的微笑中，方妍越发觉得局促起来，只好对着这个男人尴尬的笑起来。
　　“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你画得那些衣服啊。”那个男人边说着还边做了个画画得姿势。
　　方妍的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微笑地说道：“这么巧。”
　　那个人并不说话，只是一脸神秘的看着方妍微笑。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陈悦然的声音传过来：“哎呀，真对不起，这该死的堵车。”话还没说完，看到方妍和那个男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指了指那个男人，对着方妍问道：“方妍，你们认识吗？”
　　还没待方妍说话，那个男人抢先说道：“这是不能说的秘密。”边说着还边对方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调皮而得意的样子，让方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悦然疑惑的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瞪了一眼那个男的说道：“准是你，苏元楷，看到漂亮姑娘就来搭讪。”说着，又转头对方妍说道：“他没吓到你吧，这个人是个自大狂，你不要理他。”
　　方妍笑着对陈悦然摇了摇头，才问道：“陈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方妍。”陈悦然说着，指了指那个还没有离开的男人说道：“这个人叫苏元楷，是我表哥，也是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让我介绍朋友他认识。事先没跟你说清楚，主要是怕你知道了就不肯来了。”陈悦然这么说着，对方妍做了个抱歉加耍赖的表情才接着说道：“方妍，我这样你不会生气吧，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想来想去，就觉得你最好。”
　　方妍没想到陈悦然找她是这么一回事，看了她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笑着摇了摇头。陈悦然见方妍摇头，立刻就变得高兴起来，对方妍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的。”说着又转头对苏元楷说道：“那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要功成身退了，你可不要欺负方妍，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说着便站起来走了，方妍叫她，她也只是笑笑并不肯留下来。方妍坐在那里，一脸局促地看着苏元楷，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到他说话了。
　　“方妍，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很有缘。”他的目光沉静，又仿佛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定定地看着方妍。
　　方妍看了一眼面前的苏元楷，也说道：“苏先生，陈小姐只是孩子气，我肯定不是您想交的那种合适的朋友，所以我还是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方妍的话说得苏元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问道：“那你觉得我是要交哪种合适的朋友呢？”
　　苏元楷的话问得方妍不好意思起来，脸也红了几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反而苏元楷倒是毫不在意，端起面前的咖啡闲适的喝了一口，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想找女人打发时间，或者打发寂寞。”
　　方妍没想到苏元楷这么直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着苏元楷不知该说什么好。苏元楷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耸了耸肩，说道：“你想得没错呀，开始的时候，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呀。不过，”他说到这却突然的顿住了，看着方妍，脸上的笑慢慢地沉了下去，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方妍发出深邃的光。停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对着方妍说道：“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认识了一个让我愿意为她认真开始的好姑娘。”
　　方妍被苏元楷的话惊得一怔，她抬起头来看住面前的这个好看的男人。对着方妍的眼光，苏元楷并不回避，在方妍凝视的目光中，显得从容而自在。
　　方妍慢慢地将目光低垂下来，原本慌乱的心却突然之间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慢慢放下了，才又将头抬了起来，看住苏元楷说道：“苏先生，谢谢您这样高看我，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我还是要对您说，不论您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不合适做您的朋友。”
　　苏元楷听了方妍的话，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做了一个是吗的表情。方妍也没有去理会他表情中的不以为然，只是接着说道：“因为，我心中已经有我爱的人了。”方妍说着，便将脸垂了下去。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咖啡厅里亮起了灯，音响里放起了不知名的音乐，女歌手沙哑而略带忧伤的声音缓缓响彻了整个房间。
　　苏元楷向对面的方妍看过去，晕黄的灯光下，他可以看得到她垂下的睫毛轻轻地抖动，像蝴蝶停在花瓣上微微煽动的翅膀。她投在墙幕上的身影纤细而欣长，在一片暗影中，显得孤单而落寞。苏元楷的心忍不住动了一下，仿佛是在问方妍，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谁是那个幸运的男人？”

　　最初的梦想

　　苏元楷的举动让方妍禁不住又想到了江涛，也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的她，大概也像苏无楷这般，年少轻狂，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对于自己喜欢的，只管扑了上去，不理未解的迷茫，不顾未知的懵懂，只想走近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以为近了，便是依归。也许所有真正的爱情都是如此，因为爱而爱，纯真得不掺半分杂质。
　　她倾心的男孩子有好看的面容，即使只穿最平常最普通的衣服，伫立在人群之中，依然是如此的长身玉立，亮如晨星。方妍曾经很多次的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凝望他，望着他快步疾速的走过校园，或奔向图书馆，或者去教室，或者只是去食堂。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发出金色而细碎的光。江涛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一次次就这样迅捷地走过，偶尔也会略微抬头，面容沉静的继续前行。方妍相信江涛看起来的漠然只是表象，内里，他其实有着一颗柔软而包容的心。
　　拒绝了方妍之后，江涛似乎比以前更忙，不论是对于学业，还是做家教，都似乎投入了全部的精力。方妍要找到他，已经很不容易。有时偶尔碰上，还没等方妍开口说话，江涛便对她微笑着略一点头后便快步走开了。方妍在后面叫他，他也不肯停下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寒假的时候，江涛没有回家，其实每年假期的时候，江涛都没有回家，一是为了省钱，他家离北京很远，来回的路费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二也是因为假期时间长而且自由，可以多打一点工存下一些钱。
　　那天是过小年，江涛做完家教从一个学生家里出来。因为几乎是连续不停的说了两个小时的话，又累又倦，走出小区，江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才感觉到脸上的湿气。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落起了雪花，飘飘洒洒，大概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雪。天已经黑了，可能是因为过年，路上的车和人都比平时少了很多，只有街道两边的路灯白色的灯光无声的照着地面。
　　江涛抬头看了看漫天的雪花，伸出一只手来看着几片雪花落到自己手上，很快的又融化了变成自己掌心的一粒水珠，他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才迈出步子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江涛就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可能是因为冷，不停地跺着脚，嘴里哈出一阵阵的热气。可是双手却抱在胸前，仿佛是护着什么要紧的东西一般。因为已经来了一会儿了，身上都是薄薄的积雪，头发上也覆盖着一层薄雪。远远望去，就像是在雪地上跳跃的一个小黑点。
　　江涛看着连忙跑了过去，惊讶的问道：“方妍，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妍听到江涛的话，欣喜地转过头来，笑意吟吟地看住他，问道：“江涛，你做完了家教了？”
　　江涛点了点头，还只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妍笑了一下，从自己怀里递给他一个饭盒，说道：“给你的，饺子，你快吃，还是热的呢，今天可是过年，一定要吃饺子。”
　　她笑得有几分孩子气，鼻头和脸颊因为冷，都冻得红扑扑的，可是眼睛里看着他波光流动，都是笑意，却又透出几分执着，仿佛是在做着什么最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一阵澎湃的暖意从江涛内心涌动开来，瞬间便将他整个人全部覆盖。江涛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身世的原因，一直年少老成，心中的情感很少形于面上。可此刻，却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情感一下子便被方妍点燃成熊熊的火焰，以燎原之势在他的心中四下扩散开去。
　　他没有接方妍递过来的保温盒，只是张开双臂一把便把她搂进了怀里。因为在外面站得太久了，方妍的身上还有一股冷嗖嗖的凉意，在江涛的怀里扑面而来，江涛把方妍又抱得紧了些，将自己的脸贴到方妍的脸上，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那一刻，江涛想，如果命运注定要让他失去父母，生活注定要让他承受艰辛。那么，一次，只要这一次，他想为自己而活，放下所谓的理智，只是遵从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渴望，怀抱自己心爱的人。
　　方妍被江涛突如其来地拥抱吓了一跳，可只转瞬，又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甜蜜，他的怀抱宽大而温暖，他又抱得她那样紧，仿佛是燃烧的熔炉。她第一次离他这样的近，几乎可以感受得到他怦怦跳动得心。
　　“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吧，怎么这么傻，这么冷的天，冻感冒了怎么办？”
　　“要是不在这里等，一会儿看不见你怎么办呢，或者看见你了，你又不理我。”方妍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了看江涛，好像是怕他又突然不理自己了一般，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酸酸的委屈，就像是一个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讨到大人开心的孩子。
　　江涛心里涌上一片怜惜，爱怜地看着方妍，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说道：“真是个小孩子。”说着便将那保温盒接过，又把方妍身上的书包背到自己身上，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说道：“我们快回去吧。”
　　路上不时有汽车缓慢地从他们身边驶过，飞舞的雪花在空中欢快地打着旋，仿佛一个个跳着迎春舞的小精灵。那一刻，方妍只觉得暮色沉沉的街头一下了就变得明亮起来，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在这一刹那全都远去，仿佛这偌大的天与地，只余了她和江涛。嘴边的微笑一圈又一圈地扩散开去，一直荡漾到内心最柔软的深处。又仿佛觉得心中响起天籁，又仿佛盛开出璀璨的花来，一朵一朵，怒放在她的眉间心头。
　　江涛牵着方妍的手，一同走在雪花飘飘的北京街头，年轻的脸庞泛起爱情最初的绚烂。他们似乎手牵手的已经走了很久一般，又似乎会永远就这样走下去，直到穿过漫漫的长夜，看到朝阳升起的曙光。
　　回到江涛宿舍的时候，一直被江涛护在心口的饺子还是有些凉了，不过因为高兴，他和方妍都不介意，两个人兴致冲冲地坐到宿舍的书桌旁，方妍夹了一个饺子喂到江涛嘴边说道：“快张嘴。”
　　江涛笑了一下，看着方妍慢慢的张开嘴接过饺子。方妍盯着江涛看他吃完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斜睨了他一眼放下了筷子。江涛这才打量了一下保温盒里的饺子，说道：“这饺子肯定不是你包得吧？”
　　方妍一听，便转过头来问道江涛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涛看着她笑了笑，这才说道：“饺子馅味道咸淡正好，肉又剁得这么细，显见就是有刀功的，皮也筋斗，再说这些饺子个个都包得那么好，你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方妍并不争辩，只是对着江涛嘻嘻一笑，说道：“果然是咱们学校的大才子，真聪明，吃个饺子还能看出这么多门道。当然不是我包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好吃懒做，啥也不会，这饺子是家里的阿姨包的。”
　　江涛听她这么说，爱怜地看了她一眼，也夹起一个饺子喂到方妍嘴边说道：“趁还有点热气，赶紧吃了。”
　　方妍欢欢喜喜地吃了一个，才想起来没带酱油和醋，不禁沮丧地说道：“哎呀，我只顾着给你送饺子，竟然忘了带酱油和醋了。怎么办？”
　　江涛却只是拉过方妍的手，握在掌心，看着她说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傻气了，这么冷，还站在风口等，病了怎么办？”
　　方妍心里一暖，说不出的丝丝的甜意从心底溢了出来，却只是反握住江涛的手，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说道：“那，从现在开始，我就要跟定你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江涛抬头看住方妍，只见她眼睛里滟滟的水波，闪着熠熠的光，又仿佛带着一点羞涩，脸颊上泛着薄薄的红晕，像熟好了的蜜桃，沿着桃尖一点一点的红了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柔软到极处，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那你还要答应这辈子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好。”
　　“那以后我们在一起，所有的活都得你干。”
　　“好。”
　　“那以后我所有的论文你也要帮我写。”
　　“这个也算？这不是帮你作弊嘛。”
　　“那我不管，你刚刚还答应过我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的，现在让你帮我写几遍论文你还这么吞吞吐吐的，而且，对你来说，写几遍论文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嘛。可见你答应我的都是口是心非。”
　　江涛被方妍的胡搅蛮缠弄得哭笑不得，看着她凝视着自己的眼神，便假装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好好好，都答应你了。谁叫我自己的意志这么不坚定呢，让你用一盘饺子就给俘获去了。”他说着便做出一副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
　　方妍看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只觉得好似喝过蜜糖一般。
　　两个人就这样欢天喜地地吃完了饺子，方妍还只觉得意犹未尽，看着江涛说道：“这是我吃过得最好吃的饺子了。”
　　江涛听了她的话，只是看着她温柔的笑，心中也回味着这盘饺子的味道。后来，他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再后来，就干脆再也没吃过饺子了。
　　江涛洗干净了保温盒，放在方妍书包装好了，又把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牵起她的手说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方妍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才发觉真的已经很晚了，这才站起来说道：“好吧。”
　　刚下过雪的空气里泛着一阵清冷，四处的景物都变成了一片素白，风起时，校园两旁的树上便漱漱落下雪沫子来。因为是晚上，没什么人，道路上的积雪还没有被踩化，说不出的洁白美丽，各式建筑都被大雪包裹了起来，在一片黑丝绒般的夜色中，看起来仿佛是童话里的王国。
　　江涛和方妍并不觉得冷，两个人牵着手像孩子一般地行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说得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可是两个人只是觉得有说不出的甜蜜与喜悦。直到到了方妍家门口，两个人还站在那里依依不舍，不愿意离去。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要说得话，可是就是不愿意分开，仿佛还没有转身，心中便就已经开始想念起彼此来。
　　末了，还是江涛说道：“你快进屋去吧，就快没车回学校了。”
　　方妍听江涛这样说，才说道：“好吧，那我进去了。”
　　江涛点了点头把她的书包从身上取下来边递给她边说道：“回去了，早点睡觉，别瞎想，我明天就来接你。”
　　方妍听他这样说才笑起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边走还不停地回头往江涛的方向看。江涛还站在那里，微笑着对她挥着手。直到看着她要走进去了，才转身离开了。
　　没想到，刚走两步，便听到方妍唤他：“江涛。”
　　江涛刚一转身，便见方妍飞奔着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她的嘴唇柔软而芳香，与她的爱情一样让江涛猝不及防。其实，他们都带着一点紧张，反而越发的用了力。又仿佛有一种疯长的渴望，延绵不尽地流连只能让彼此心中的爱意加速了扩张，仿佛爬上了墙的爬山虎，盛大而宣扬。
　　江涛抬起头来看着方妍，爱怜地将她一侧的碎发捋到耳后，又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才眷恋的说道：“这下要真的回去了啊。”
　　“嗯，”方妍对着江涛点了点头，仿佛下着决心一般，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的手走开了。
　　很好的月光照着一地的清辉，皑皑的白雪在这样一片沉沉的夜幕下仿佛要发出光来，方妍穿着一件粉色的大衣，走在银装素裹雪地里越发显得鲜亮，纤细的身影像灵动的小鹿，头上的马尾随着走路的步伐两边轻轻摆动着。看得出她的喜悦和欢快，轻盈得身体仿佛像要飞起来了一般。
　　江涛看着方妍拉开门就要走进去，忍不住也唤了一声：方妍。
　　听到他的声音，方妍转过头来，只见江涛仍旧站在那里，高大而挺拔，他对她微笑着，慢慢地说道：“晚安。”
　　其实最后一班公交车早就已经开走了。江涛一个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空气中有一种清冷的湿气，偶尔刮起的风吹得细碎的雪沫子扑面而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行驶的汽车不时从他的身旁经过。笑意一直停在他的唇角，心里全都是方妍的样子，她的天真，她的可爱，她的调皮，她的一点一滴，在这个夜晚，被江涛郑重的镌刻在自己的心头。他的心中仿佛有一种柔情压抑不住地喷薄而出，又仿佛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暖将他紧紧包围，让他的人生变得如此美好，充满希望。
　　方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无何也不肯睡去，羞涩地想起江涛的吻，暖而软，流连于她的唇际，汹涌而温柔。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仿佛薄荷的味道，让她沉迷又安心。方妍不禁又想起与江涛的相识过程来，想起初时他对她的怒目相向，让方妍忍不住在背窝中笑出声来。
　　原来所谓爱情，便是如此，直叫人，生死相许终不悔。

　　爱情告诉我

　　第二天一大早，方妍便来到江涛做假期工的麦当劳店。因为刚开始营业，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店里四散开来。方妍兴致冲冲地的跑到江涛负责的那个柜台，笑着大声说道：“我要一份麦乐鸡，还要一个汉堡，一个果珍。”她边说着边对江涛眨了眨眼睛。江涛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也笑了起来，看着方妍，边收钱边说道：“好的，请您等一下。”
　　方妍看他一本正劲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嘻嘻笑开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甜蜜。眼睛一直看着江涛将自己要的东西一样一样都装好了，放在托盘上，慢慢地的向她的方向推过来，还一边说着：“您点的餐齐了，请慢用。”
　　方妍也看着他欢快地的说了声谢谢，正要去取吸管，却只听江涛把头凑过低声说道：“一大早喝果珍太凉了，我给你换成热饮了，别用吸管，当心烫。”
　　听了他的话，方妍故意抬头瞪了他一眼，哼哼地的小声说道：“好啊，你敢私自更改客人要的餐点，我要向你们经理投诉，你快想想要怎么贿赂我封口吧。”
　　江涛微笑地的看着她，慢慢将托盘递到方妍的手里，交给方妍时，忍不住轻轻地的捏了捏她的手。欢喜地的笑忍不住从方妍的嘴边溢开了，她爱恋地的看了一眼江涛，只觉得幸福关不住，像缓缓流过的溪水，从她的心灵深处，从她的眉梢眼角，从她身体的每一处潺潺流出。
　　方妍坐在那里，仿佛捧场一般地的很快吃完了那份餐点。她便坐在那里等江涛下班，看江涛快速有序地的将客人点好的餐点装好，礼貌周到地的递给客人。没有人点餐的时候，他便从柜台出来收拾客人吃完余在桌上的餐盘，这样的琐事，他也做得十分认真。抿着嘴，一丝不苟。
　　他有很好的看侧脸，轮廓分明的五官，高高挺起的鼻梁勾勒的仿佛中世纪的雕像。即便只是做这样的琐事，也是如此的气宇轩昂。偶尔，他会抬起头向方妍的方向看过来，方妍一看到她投过来的目光，便连忙笑着向他挥起手来。她笑起来时，仿佛就像一个孩子，眼睛弯成一弯新月，温暖地的照进江涛的心头，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而宁静，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喜悦从江涛的心底窜出，在身体里激荡着，久久不息。
　　过了一会儿，方妍又仿佛捧场一般地的跑到江涛的柜台又去点了一份套餐，一点也不顾旁边营业员奇怪的目光，高高兴兴地的点完了餐，又欢天喜地地的端回到自己的餐桌上，埋头迅速地的吃掉了，仿佛是在吃着人间最美味的东西一般。边吃着还边抬头看一眼江涛，调皮、得意、欢喜、幸福、所有甜蜜的爱恋就这样齐齐涌出。
　　到了换班的时候，江涛换完了衣服，走出来牵住方妍的手离开了。方妍赖皮地的拖住江涛的手，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吃得太多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江涛爱怜地的看了她一眼，才说道：“叫你一下点这么多，现在受不了了吧。”
　　方妍却并不以为意，只看着江涛笑嘻嘻地的道：“这是你打工的地方嘛，我当然要捧捧场了，谁叫你这么帅，我当然要把你看紧一点。”
　　江涛无可奈何地的看了她一眼，又仿佛带着十二万分地的怜惜，抚了抚她的头，才说道：“以后不许这样了，撑坏了胃怎么办呢，再说汉堡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妍看着江涛，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下次我只点薯条。”说着便看着江涛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颜舒展而单纯，有一种欢喜的光，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江涛看着她，只觉得说不出的柔情蜜意，牵了她的手慢慢走出了餐厅。清冷的北风扑面而来，有一股冰凉的湿意，方妍和江涛却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味道。各式促销的音乐声响彻了整个大街，江涛和方妍手牵着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浓浓的幸福溢满了胸膛。
　　和所有在校园里的情侣一样，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吃饭。偶尔，两个也会翘课一起去吃西门外的小笼包子。
　　有时，江涛会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在校园里穿梭，迎着风的方向，他会故意骑得很快。方妍便会抱着他的腰大声地的说：“慢点，江涛你骑慢一点，我要摔下来了。”
　　江涛不说话只是笑着，越发地的加快了速度，俯身向前面的方向冲过去，方妍便会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咯咯地的笑起来。她的笑声清脆而响亮，一路驶过，仿佛是奏起在他心头的乐曲，久久徘徊在江涛的心间。
　　开学了，江涛也就更忙了，他要学习，要打工，还要和方妍在一起。每天有限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的小块，匆匆地的从一个地方奔向另一个地方。同宿舍的好朋友郑志军见他这个情形，也忍不住说道：“你这样是不是太累了？何苦呢？方妍真的有这么好吗？”
　　听了郑志军的话，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的笑了一下，才说道：“有的，比我想得的还好，方妍很善良，很可爱。”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郑志军打断道：“打住，打住，兄弟我酸得受不了，要先去吐干净了才行。”说着拍了拍江涛的肩走开了。
　　江涛看着郑志军做着呕吐地的样子离开了，心中不禁又想起了方妍微笑的样子，忍不住嘴边也露出笑来。
　　新学期开始后没几天，黄老邪突然把江涛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等江涛站定，便问道：“你要放弃系里去美国那边的交换生名额？”
　　江涛看了看黄老邪隐忍着的怒气，阴沉的脸，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
　　“因为什么？”
　　窗户外的大树树叶在去年冬天已经掉光了，新枝还没有发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料峭的春寒吹得这些枝桠漱漱作响。江涛站在窗户边听着呜呜的风声只是不说话。
　　好一会儿，黄老邪才又问道：“是因为方妍？”
　　江涛看了黄老邪一眼，却并没有沉默，说道：“是。”
　　“以你的成绩，你完全可以顺利留在美国申请直接攻读MBA或者硕士学位。江涛，你得想一想，为了这个机会，你曾经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每天攻读到半夜，躲在图书馆里读通宵，花了半年的时间候精心准备申请资料，每门成绩包括选修课都是优秀。要做到这些有多么的的不容易，你现在却要放弃。你知道放弃这次交换的机会对你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要多花很多的时间，多走很多的路。”
　　黄老邪看着江涛仿佛不解，又仿佛痛心，又仿佛惋惜。
　　江涛听了黄老邪的话，心中涌过一阵复杂的情绪，他这样背景的一个普通学生，为了得到这个交换生的名额，除了日夜苦读，精心准备，其中的艰辛与不易，付出的努力与汗水，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可是，方妍的脸孔在心头浮现出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她站在漫天的大雪中等待他的样子，看着自己企盼的样子。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让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眩晕起来的，办公室外不时传来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却越发显出这办公室里面的静默来。好一会儿，江涛才对黄老邪说道：“我知道。”
　　“那你还要坚持放弃名额？江涛你要知道，你和方妍是不一样的，她的爸爸是方和集团的老板，而你只不过一个是被亲戚收养的孤儿。就算我们不去讨论这中间的差距，你们现在还很年轻，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谁又能保证你们会一直在一起呢？但是去国外读书却是可以实实在在改变你的命运的，江涛。”
　　“陈老师，您对我的关心我知道，您说的这些道理我也明白。我知道交换生对我意味着什么。可是改变命运的途径有很多，我放弃了这次机会，可能要付出的更多的时间，付出的更多的努力，走更多辛苦的路。可是相比之下，如果错过了方妍，也许就把一生之中最美好的东西错过了。最后会不会一直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没有遗憾，以后，也不要后悔。”
　　听了江涛的话，黄老邪抬头沉默的看着这个英俊的少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镶上了金色的光圈，使他的人看上去明亮而耀眼。清澈澄静的眼中都是沉着与坚定，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他心底的决心。
　　黄老邪只觉得心中说不出是惋惜？是痛心？也许还带着一点羡慕与嫉妒，羡慕和嫉妒江涛的执着与勇气，羡慕和嫉妒他的年轻，在这样好的年纪里能用对命运的无畏去成就自己的爱情。一时之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涌起，让他说不出的感触，最后也只是轻叹了一声，对江涛说道：“你回去吧。”
　　江涛听了黄老邪的话，抬起头来满怀歉意地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两鬓斑白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师长，深深地的鞠了一躬，才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江涛走出老师的办公室，在学校一条小道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小道旁边的大树已经有百年的历史，长得又高又直，一根接着一根，连成长长的一线。江涛坐在这高高的大树下，看着三三两两的同学从自己的眼前走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正沉思着，眼前突然被一双略带一点凉意的手蒙住了，只听见一个调皮的声音在耳边娇俏欢快地的说道：“猜猜我是谁。”话还没错完，却已经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江涛的唇边勾出微笑的弧度来，他握住方妍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了。转过头，便看见方妍欢喜地的看着自己，眼波流转，明净照人，她见他不说话，犹疑地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一双明眸中黑黑的瞳仁映照出自己的倒影，像是看到他的心里去了一般，江涛只觉得心里一动，抚了抚她的面庞才说道：“刚刚老师找我问点事情呢。你是跑过来的吧，看满头的汗。”
　　“难怪呢，我问郑志军，他也只说黄老邪找你。我还想不想是论文的事情穿帮了，找你麻烦呢？”
　　“不是，就是一点小事情，你别瞎担心。”
　　“能不担心吗？你写得太好了，完全不是我的水准，我自己都不相信，别人当然就更不相信了。你也真是太实在了，应付一下就算了嘛。”
　　她看着他半是心疼，半是嗔怪地的说着，脸上却又带着一股孩子气，天真动人。让江涛亦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你找我干嘛。”
　　“吃饭啊，你看天都黑了，食堂肯定都没饭了。”
　　“没事，我们去吃西门外面那家的小笼包子。”
　　方妍一听江涛的话便高兴地的眉开眼笑起来，拉着他的手便往学校西门的方向走。X大很大，各式的教学楼，实验楼彼此临立着，有很多的教学楼都有着数十年的历史，红墙灰瓦欧式风格的楼房经过岁月的洗礼，越发显出一种庄重与肃穆。
　　每条路上的两边都是森森的树木，有些树，方妍只知道长了很多年，名字却叫不出来。学校的路灯亮得晚，此时只有极暗的光。方妍走在江涛的后面，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高兴，觉得这天天一成不变的校园，永远昏暗的路灯也变得诗情画意起来。

　　岁月丢了谁

　　西门外卖包子的是一对外地来的夫妻，男人揉面剁馅，女人便在一边包包子，其实也就是寻常的小笼包子，和旁边小吃店的包子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X大的学生们偏偏就觉得他们的包子比别家的好吃，一时之间，这家的店门庭若市，早晚买包子的人都排起了长队，这对夫妻干脆也就收了其它的生意，一门心思的只卖起包子来。
　　方妍和江涛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就着醋和酱油吃起包子来，方妍边吃还边忍不住感叹道：“他们家的包子可真好吃啊。”
　　江涛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玩笑般地说道：“这么喜欢吃，你干脆来拜师学艺好了。”
　　方妍听了却并不以为然，只笑嘻嘻地道：“人家这是夫妻店呢，收弟子也不能只收一个吧，要不，你也跟着一起来。”
　　“也行，万一以后我没本事，养不活你，咱们还能开个包子店糊口。”
　　方妍听着连忙点头赞同，咽下了嘴里的包子，说道：“嗯，你包我卖，生意一定好。”
　　“就你呀，稀里糊涂的，让你卖包子，估计钱都点不清，还不亏死了，生意越好越赔得狠。”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倒并不反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你就行了呀，这些事情哪轮得到我操心。”说着便挽着江涛的胳膊离开了。
　　晚上的风比白天的大了些，路上的人都纷纷加快了脚步，只有他们两个不紧不慢地走着。江涛的手宽厚而温暖，让方妍的心中生出丝丝的甜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方妍开口唤道：“江涛。”
　　江涛听她叫她，便站住了，看着她问道：“怎么啦。”
　　方妍并不说话，只是抬首笑着看住他。暮色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眼中熠熠的光，仿佛他身上有着一种让她无法摆脱的磁力，就这样让她深深沉醉。
　　方妍踮起脚来，吻上江涛的唇，她头上细小的碎发拂到江涛的脸上，有一种微微的□，缠绵而温柔，仿佛要一直痒到心里头去一般。薄薄的光照在他们的身上，耳旁都是呜呜的风声。
　　一会，方妍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江涛。
　　江涛却只是笑着说道：“唉呀，都是包子味。”
　　方妍握起拳头在他身上轻触了一下，说道：“你讨厌。”心里又是羞又是急，转过身便要走。脚还没迈出，却被江涛一把拉进了怀里。
　　她的脸颊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喜悦，发出滚烫的温度，又带着一种艳艳的红晕，仿佛朝霞的颜色，生出一种奇异的美丽来。
　　江涛的手缓缓抚过她发热的脸庞，心中仿佛燃起一种火焰来，让他整个激荡澎湃。又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让他的心绵软到了极处。他低下头去，捧起方妍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由轻浅到浓密，流连的徘徊。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她的身上有一种幽幽的馨香，一直缠绵透骨到了他的血肉。
　　关于陈悦然介绍她给苏元楷做女朋友的事情，方妍没想到苏元楷竟然当了真。第二天便打过电话来：“方妍，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上次说好了，如果我们再遇见，我就把你的画还给你。”
　　“对不起，苏先生，今天店里很忙，我大概没有时间陪您吃晚饭了。”
　　电话那端苏元楷倒并不生气，说了声没关系，又与她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才挂了电话。只是没想到晚上下了班，方妍刚走出自己工作的商厦，便看见苏元楷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她，说道：“还以为你真的很忙，我得等到十点钟不可，不想日头没下山，你就忙完了。”
　　方妍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苏元楷看到她微窘的模样笑了起来，连忙说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用这样难堪吧？这太有损我苏元楷的风度了。”
　　说着，他开了车门，对着方妍鞠了个躬，手臂向车内的方向摊开，说道：“请吧，方小姐。”
　　方妍看他的举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便上了苏元楷的车。苏元楷站在那里看着方妍上了自己的车，唇边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意，转身上了架驶位，发动汽车，驰骋而去。
　　吃饭的餐厅很高档，宽阔的大厅里金碧辉煌，墙顶的水晶灯映射出璀璨的光。临墙的长廊还特意装饰成流水的模样，红色的锦里在里面畅快地游来游去。这样的地方，对于方妍来说已经有一些陌生了。苏元楷倒象是十分熟络，与领班的经理说了几句话，便在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了。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立刻上来为他们斟了水，轻声地问道：“苏先生，您现在点餐吗？”
　　听了服务员的话，苏元楷只是向方妍问道：“你是想先坐一会儿，还是先吃饭？”
　　“先吃饭吧。”她说着便扭头向服务员说道：“你让苏先生点菜吧，这里他比我熟悉。”
　　服务员应承了一声，便将餐牌递给了苏元楷。苏元楷看了一眼方妍，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接过餐牌点完菜。
　　方妍看着服务员走远了，才抬起头看着苏元楷说道：“苏先生，您手上的那些画对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您不用放在心上，就是丢了也没有关系。但是还是很感谢您上次这么帮我，所以今天请允许我请您吃这顿饭。”
　　苏元楷大概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听了方妍的话一怔。他盯着方妍看了半晌，唇边的笑意慢慢地舒展开了，他缓缓地向椅背靠了过去，看着方妍半似玩笑半是认真地慢慢说道：“方妍，你这是想要与我撇清关系了？我真的就这么招你讨厌？还是你想让我对你印象深刻一点。”
　　苏元楷的话让方妍怔了一下，但迎着他的目光，方妍并没有退缩，说道：“您怎么理解都可以。我和您是两个完全不同境地的人，我想以后也没什么必要再碰面了。”
　　苏元楷看着方妍郑重其事的模样终于笑出声来，说道：“我开个玩笑，你别生气了。我也算是在风月场打过滚的人，真真假假还是分得清楚的。不过，方妍，你只能让你自己对我退避三舍，但并不能阻止我追求你，喜欢你，是不是。”
　　对于苏元楷的胡搅蛮缠，方妍只觉得一阵头疼，却又看着他无可奈何，说不出话来。苏元楷看着她一副为难的样子却高兴起来，为她夹了一道菜，说道：“好了，这个问题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讨论，现在还是先吃完饭吧，这里的菜味还不错，你尝尝。”
　　方妍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吃完了饭，苏元楷抢先付完了帐，与方妍正要离开，没想到却碰上陈悦然和江涛。还是陈悦然先看他们，远远的便欢快地叫着他们：“元楷。”
　　边叫着边拉着江涛走了过来，陈悦然一转头似乎才看到方妍，语气是禁不住又是惊讶又是打趣的地道：“怎么样，我说我这个大表哥还不错吧，他这个人就容易蹬鼻子上脸，你可千万别对他客气。”
　　对于陈悦然的话，苏元楷不解释，方妍也不好辩驳，只能站在那里尴尬地笑着。眼睛却忍不向江涛看了过去，没想到正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似乎有些不屑，又仿佛有些不耐烦，淡淡从她和苏元楷的脸上扫过。
　　到是苏元楷看着江涛说道：“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吃饭。”
　　江涛笑了一下，揽过陈悦然的肩说道：“再忙，也不敢怠慢了太座啊，她一声令下，我当然就只能鞍前马后的侯着了。”
　　江涛的一席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方妍只觉得屋里的灯亮得让人眩晕，又似乎烤得人发烫。她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无所适从，只想夺路而逃，可是偏偏却又避无可避。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苏元楷才带着方妍走了。陈悦然站在那里看着方妍和苏元楷离开了，才转过头来对江涛说道：“他们两个人看上去还蛮般配的哦，你觉得呢？”
　　江涛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向餐厅里面走了，陈悦然并不以为意，快步跟了上来，继续说道：“我看元楷这次到是认真的呢，你看他看方妍的眼神，跟嗞嗞冒电似的。”说着又向江涛嗔怪道：“你就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
　　江涛并不说话，只是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着餐牌发起怔来。陈悦然抬首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对他说道：“江涛，你怎么啦，干嘛不点菜。”
　　听了陈悦然的话，江涛似乎才回过神来，对着陈悦然抱歉地笑了下，才对服务员点完了菜。
　　方妍和苏元楷分了手，一个人慢慢地走在路上，想起刚刚与江涛相遇的情形，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酸楚，可是又觉得说不出的无能为力，到如今，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这么想着，电话却响了起来，方妍正出着神，并没有在意，可是那铃声却像是发了狠，仿佛只要她不接便不肯罢休一般。高高低低的音乐声响了半天，方妍才发现响起的原来一直是自己的电话，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电话，也顾不得是谁，匆匆忙忙便接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讲话，便听到电话那端冰冷而嘲讽的声音：“我打扰到你了吗？电话都不想接？”
　　方妍没想到会是江涛，怔在那里，握着电话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啦？有了新欢，对老情人连话都不想说了？”
　　方妍握紧了电话，听着那端江涛平稳有序地呼吸声，仿佛可以想到他讥讽的眼神。咬了咬了嘴唇说道：“我跟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没有吗？元楷可是悦然的亲表哥呢，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想到我跟你做不成夫妻，到成了表兄妹。元楷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吗？”
　　“你怕他知道了会影响到你和陈小姐吗？你大可以放心，就算是陈小姐知道了，也只会让她为你的情深意重更加青睐有加。”
　　方妍本来以为自己的话会让江涛大为不悦，却没想到他并没有纠缠，只说道：“你在哪里？我有话要跟你讲。”
　　江涛来得很快，看见方妍之后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缓缓地走了过来。方妍转过身来看住他，九年的时光，让他脱了青涩，从当初的翩翩少年郎蜕变成了今日的气宇转昂。这还是他们重缝以来，方妍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他。路灯下，只见他清俊的脸庞轮廓分明，看着她，眉宇间却是说不出的错综复杂，一双清亮的眸子，黝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倒影来，此刻望着她，像是要望到她的心里去一般。
　　好一会儿，江涛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商场里卖衣服？你爸爸呢？”
　　方妍听他这么问，内心深处突然翻出一种无法抑制的伤悲，一阵酸楚直直冲到她的眼底，几欲落下泪来。方妍略抬了抬头，将眼中的水汽生生地逼了回去，好一会才说道：“我爸爸去世了。”
　　听了方妍的话，江涛一惊，抬头望住她仿佛不相信般地问道：“去世了？”心里却仍旧十分地震惊。想起那时方妍父亲的情形来，神采奕奕，眼神锋利，气势如雷，怎么可能就已经去世了呢？心里对方妍的情形也就有了些了然。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好好地找一份工作？要在商场卖衣服？”
　　“我没有觉得卖衣服有什么不好呀？我自己养活我自己，从这份工作中，我也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是吗？懂得了什么道理？以为认识了像苏元楷这样的人，就能重新过回以前的生活？”他的语气、眼神里都是挑衅，又仿佛是嘲弄。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心里又羞又怒，可满心的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看了一眼江涛，不再理他，转头就走。
　　没想到江涛却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方妍的胳膊说道：“你为什么不考虑不考虑我呢，我现在也是有钱人了，必竟，我曾经那样爱过你，对你来说，应该比苏元楷好应付多了。”
　　方妍的眼中终于涌上泪来，她抬头看住江涛，眼中露出深深地悲哀，说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变成这样？”江涛哼了一声，唇边浮起一阵冷冷的笑意，漠然地说道：“至从被你甩掉之后，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说着，突然一把将方妍拉到自己怀里，低头吻了下去。方妍挣扎着推开他。他却像是发了狠，方妍越抗拒，江涛越用力。她的唇一如当初的甘甜馨香，让他迷醉。好一会儿，方妍终于狠狠地推开了他，心中的羞怒仿佛是到了极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打了江涛一个巴掌，便转身快步跑开了。
　　江涛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方妍眩然欲泣的脸，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恍惚来，可又带着一股无法排遣的恨意，丝丝缕缕，无处不再，一丝一扣勒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一时之间，万千情愫，涌上心头，看着方妍的背影说不清是痛是怜，是恼是恨。
　　方妍快步走在路上，只觉得四处都是风，吹得她浑身冰凉，身体都微微地发起抖来，可是脚下的步子却越发地快了，仿佛是要逃离一般。可是不论她怎样地用力，怎么样地加速，都仿佛无法从江涛的世界中逃离出来。心中又浮起刚刚与江涛会面的情形来，无法压抑的羞愧排天倒海般地呼啸而来。眼中的泪水越擦越多，仿佛怎么也擦不完似的，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落了下来。心中更是痛楚难言，生出一股悲怆的绝望来。

　　最远的距离

　　苏元楷对方妍是真的关心起来，那天中午他竟然直接跑到店里来找她。当时方妍正好在接待客人，不能跟他说话。他也不在意，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他站在角落，右手打横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肘，左手摸着下巴，眼光随方妍的动作轻轻转动。
　　她工作的时候十分认真，耐心细致地回答顾客的每一个问题，动作轻柔地理平衣服的每一个褶皱，脸上一直都是真诚的笑意。如果客人拿不定主意时，她会委婉地给出自己的意见，那个客人听了她的话，便立刻露出满意的笑来。方妍送走客人，才对苏元楷笑了一下，说道：“苏先生，您要买衣服吗？”
　　苏元楷听了她话禁不住笑了起来，问她道：“你觉得我穿什么女装好看呢？不妨给我点建议。”
　　他的话刚一落音，方妍才想起来自己工作的地方是家女装品牌店，脸上不禁露出一阵窘意来，看着苏元楷说道：“对不起，苏先生，我以为您……”
　　她话没说完便被苏元楷打断道：“我只为女人买衣服付过账，还从来没有为女人买过衣服。不过，也许以后会有。”他边说着边看向方妍，眼中玩笑的神采褪去，浮上一片清冽的笑意。他的目光热切，让方妍不敢再看，只得低下头去，越发地觉得窘起来。
　　见她这个样子，苏元楷才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能不能离开店里几分钟，我有点事情需要跟你说一下。”
　　方妍见他说得认真，心里不知道为何也变得紧张起来，抬着看着他犹疑地问道：“是什么事情？现在是上班的时间。”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苏元楷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却是越发的温和了，说道：“你放心啦，像我这样的男人，向自己心爱的女人表示爱意不会这样匆忙的，是一些其它的事情。”
　　他的话让方妍又是窘又是羞，心里反而越发地纷乱起来。她犹疑地跟着苏元楷来到商厦下面的咖啡厅。刚一坐定，苏元楷便说道：“方妍，是这样的，我把你上次画的那些衣服样稿给我的一个做服装的朋友看了，他非常地欣赏你对服饰的感觉，想让你过去工作，因为你没有实际的经验，所以建议你暂时从设计师助理开始做起，你觉得怎么样。”
　　一时之间，方妍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触，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苏元楷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太唐突了，连忙又说道：“方妍，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觉得做营业员有什么不好，只是我觉得你的设计天赋就这样被浪费掉实在太可惜了。而且，为了我们男人能欣赏到更多赏心悦目的美，我也有义务让你的才华必须地发挥出来。”
　　方妍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却感叹没想到他那样的一个人，居然还肯这么迁就别人的情绪。这么想着，又看了苏元楷一眼，真诚地说道：“苏先生，十分感谢您的好意，真心的，真的谢谢。可是我已经有别的打算了，也是和服装相关的，所以可能只能让您的朋友失望了。”
　　苏元楷听她这样说，脸上也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又仿佛带着一点不相信，对方妍说道：“你知道这家公司旗下的服装品牌吗？你连试都不试也许会后悔的。”
　　方妍却只是笑了一下，对苏元楷说道：“再好的品牌，也只是别人的品牌啊。也许，有一天，我会有我自己的牌子呢。”她这样说着，仿佛因为自己的抱负有些不好的意思，羞赧地低了低头，带着一种纯真的孩子气。
　　苏元楷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心中一动，像是原本极隐秘的或者一直沉睡的东西被什么慢慢拔动了，又像是春风拂面，徐徐而来，让他说不出的欢快惬意。虽然心里对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还有那么一点失落，可是仍旧是欣喜的。抬起头来说道：“原来你心中早就有远大志向，这样，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不过，创业不容易，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请不要拒绝我。”
　　方妍对着苏元楷点了点头，微笑地说道：“一定，就怕麻烦太多了，到时候你都不肯见我了。”
　　苏元楷听了他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看住她慢慢地说道：“方妍，只要你愿意看到我，我永远都不会不见你。”
　　下了班，方妍来到与付雅琳约好的地方，人还没坐下，就听见付雅琳说道：“怎么样，是不是考虑好了？啥时候咱们开张？”
　　方妍笑着瞪了她一眼，说道：“小姐，咱们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听你这么说，是有主意了吧？”付雅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笑说道。
　　“也就是跟你商量商量，雅琳，我是这样想的，咱们也没什么本钱，租不起好地段的门脸，还不如索性把钱都投到衣服的布料，做工这些本质的东西上。”
　　“不租门脸房，那咱们怎么卖呢？”
　　方妍似乎早料到付雅琳会这么问，对她一笑，才说道：“我了解了一下目前的市场，觉得咱们在网上卖就可以。”
　　“网上？”付雅琳似乎有些犹疑，看着方妍问道：“这能行吗？衣服这种东西必竟不是首饰，家具这些东西啊，只要样式定了就差不多了。人的大小身高不一样，况且如果不上身试看效果的话，会有人愿意买吗？”
　　“你说的这些我已经想到了。我的打算是这样的，咱们的衣服走原创路线，每个款式的衣服都不生产太多，这样的话既能体现出衣服的特色，也因为数量有限与商场流水线上生产的衣服与众不同而吸引顾客。咱们在销售方面通过真人拍摄，但不能和那些杂志一样，照得照片跟画得画似的。一定要让顾客有更直观的感受，重点是选择的模特不论身高胖瘦都是大众化的，和顾客本身差不多，这样方便顾客比较，看到模特的样子就和穿上顾客自己身上的效果基本是一致的，这样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付雅琳听她这样说，想了一想，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听起来有点道理。”
　　方妍见她还有些犹豫不定，又接着说道：“你看，现在人在网上购物基本已经成为一个趋势了。我已经查过，那些一线品牌的衣服几乎都有专门的网上销售渠道。咱们和它们比，只不过走的方式不一样，它们是先走实体店，再开网站，咱们是先开网店，慢慢地再开实体店，结果其实还是一样的。”
　　“而且，网上卖东西有一个优势，便是容易积累口碑，咱们既然是准备坚持做一行的，网店的信誉是口口相传的，比什么广告都管用，只要咱们真的用心的去做衣服，真的好看，我相信，肯定会有人喜欢的，也肯定会有人愿意付钱的。”
　　付雅琳见方妍说得这么有信心，考虑得条理清晰，显然是前前后后都用过心思想明白了的，便也放下心来，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太顾虑钱的问题，我们虽然不富裕，但开个店的钱还是凑到了的，我怕你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方妍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关系的，咱们要做，就得做好了。”
　　付雅琳看她说得这么坚定，也笑了起来，又仿佛十分地感叹，忍不住说道：“你现在还真是变了，不光是变得能吃苦了，连思想都变强大了。想当初，你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不愿意写。”
　　付雅琳说到这，才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停住了看着方妍说道：“方妍，你别介意，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方妍打断了：“没关系，雅琳，你说得本就是实情，我现在的确已经不是以前的方妍了。”
　　付雅琳见她说得自然而平静，心里反而生出无限地感慨，看着如今的方妍，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怜悯，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方妍与付雅琳一切商量妥当了，便向自己工作的公司辞了职，一心一意扑在这件事情上。没想到辞职没多久，陈悦然竟然打电话找她，还一定要约她见面。等方妍到陈悦然和她约定的地方时，陈悦然似乎已经到了有一会了，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上面的游戏。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方妍突然觉得陈悦然其实并不像她表面上看到那个样子，至少不全部是。
　　她走到陈悦然的桌子前，叫了陈小姐才坐下了。陈悦然看到她似乎很高兴，立刻将手里的手机放到一边说道：“方妍，你来啦。”说着又问她要喝什么，招呼服务员快点送上来。等到都坐定了，陈悦然才问道“方妍，你们专柜的人说你辞职了？为什么？”
　　方妍笑了一下，才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和一个朋友一起想干点别的事情，所以就辞职了。”
　　“这样啊。”陈悦然听了方妍的话仿佛有些失落，悻悻地说道：“那以后我买衣服还能找你吗？每次穿你给我选的衣服，江涛都说好看。”
　　方妍听了陈悦然的话，脸上的笑怔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答道：“可以的，只有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我都可以陪您选衣服的。”
　　“真的？那我以后真的还要找你的。”
　　方妍点了点头，听她说得这样急切，禁不住对陈悦然微笑了一下，才说：“一定。”
　　陈悦然高兴地点了点头，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暗淡了下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跟你在一起并不都是为了买衣服，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没什么朋友，江涛又忙，陪我的时间很少。”陈悦然说着，脸上浮起一阵惆怅，视线越过方妍向外看去，一种孤单的神情慢慢爬上了陈悦然的面孔。
　　不过只是瞬间，她脸上的神情又变得生动起来，将目光收回，看向方妍说道：“江涛的生日快要到了，你说我送他什么好？”
　　方妍没想到陈悦然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怔忡了一下，才惊觉到，原来江涛就快要三十岁了。又忍不住感慨时间的无情，那时候的他，多年青啊，仿佛才一眨眼，原来这么多年就已经过去了。正恍惚地想着，却听到陈悦然又问：“方妍，你说什么样的礼物才特别呢？”
　　方妍抬头看到陈悦然一脸的愁绪，可是每一丝愁绪上都带着幸福，是真的很爱他吧，才愿意为一份礼物而绞尽脑汁。方妍只觉得心中好似犯起了微微的疼，一寸一寸，丝丝缕缕，又仿如刀割，痛不可抑。好一会儿，方妍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烫得舌头一阵发疼，才发觉原来这是刚沏的滚烫的茶，将那茶杯放下了，努力地浮上笑对陈悦然说道：“陈小姐，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陈悦然听了她的话，似乎才回过神来，见她神色不像刚刚进来时的模样，便说道：“好吧，咱们下次再约。”
　　从和陈悦然约好的地方走出来，方妍茫然地走在路上，又想起了江涛的生日，时间过得这样的快，转眼的功夫，仿佛半生的年华就要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其实只给江涛过过一次生日。

　　最浪漫的事

　　江涛的生日是晚春十分，这个城市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光。各式的鲜花开得姹紫嫣红，校园里的玉兰花正是开得最艳的时间，大朵大朵地绽放在枝头，耀目的白。还有一些叫不上名来的花，趁着最后的花期，仿佛拼尽了全力，恣意地怒放在路边，枝桠，墙头。朱红、玫红、浅粉、宝蓝、紫蓝、金黄、无数的颜色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说不出的缤纷绚烂的美。空气中都是馨香的味道，淡淡地扑上来，沁人心脾。拂过绿叶的风，仿佛孩童的小手，绵绵软软，好像是从方妍的心头拂过一般。
　　那天，他们没有在学校吃晚饭，方妍拉着江涛来到自己的家里。那还是江涛第一次去方妍的家里，虽然他们两个人无数次地在门口依依不舍，流连辗转。江涛也曾经无数次地站在门外看着方妍房间的灯亮起，看着她欢喜而匆忙地跑到窗户边跟自己挥手道别，催促自己快点返回学校。但踏进这如画报上城堡一般的房子里面，却还是真正的第一次。
　　江涛只觉得那房子说不出的大，仿佛比上大课的阶梯教室还要大。富贵奢华的布置，一如他在电影里看到的有钱人家一般，没进脚踝的地毯，简单却又透着繁复的家具，看似无意却又处处透着心思的点缀。
　　方妍将自己和江涛的书包往沙发上一放，便拉着江涛来到厨房，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一定要吃面的啊，外面买的不算，食堂吃的也不算，我煮给你吃的才算。”
　　江涛听了她的话一怔，忍不住又露出了笑来，微笑地看着她质疑地问道：“你会煮面？”
　　方妍瞪了他一眼，仿佛对他的问题十分不屑，瞥了他一眼才说道：“当然了，我煮过的。”她说着便不再理他，取出一个锅装了水放在灶上烧了起来。她又取出面条和鸡蛋，心里正犹豫着是先放鸡蛋还是先放面，因为在江涛的面前夸了口，又不好意思问他。正为难着，锅里的水却是已经烧开了，汩汩冒出热气，方妍连忙去揭锅盖，手忙脚乱之间，不防被那汩汩的蒸气烫得哇哇大叫。
　　江涛终于忍不住，想要过去帮他，谁知只刚一动手，便被方妍阻止道：“你别动，说是我做你吃就是我做。”她一只手拿着面一只手伸出来挡在面前，神情严肃又认真，像是在做着什么最重要的事情一般。江涛看着笑了一下，说道：“好好，我不帮你，让你自己煮。”
　　他看着她对着那面条和鸡蛋像是终于弄明白了顺序一样，放一把面条进去，又放了一把面条进去，似乎还是不知道是不是够了，又拿出一把觉得有些多，便只抓了一点放进锅里，用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又觉得似乎面少了点，便又要伸手去抓面条，江涛终于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要煮几个人的面，这么多还不够。”
　　方妍听他这么说，才连忙住了手，抬起头来对他说道：“生日面当然要吃多一点了嘛。”说着便将鸡蛋打碎了放进锅里，自己站在灶前看着那锅焦急地等起来。只一会儿，锅里的水便溢了出来，满锅沿的泡沫带着蒸腾的热气迅速地漫延出来。方妍似乎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怔了一下，才连忙揭了锅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江涛问道：“你说还要不要加点水？”
　　江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你不要盖锅盖，等熟了再捞出来就成。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煮过面？”
　　方妍听他这么问，到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煮过的，我煮过方便面。”
　　听她这么一说，江涛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又觉得心头说不出的无限爱恋，仿佛有什么让他的心一下子便柔软到了极处一般。
　　其实，面条到最后也还是夹生的一团一团的硬块，鸡蛋都被方妍搅拌成一块一块的了，她也没有放佐料，真正的白水挂面。可是看着她那样欢天喜地地将面条端到自己的面前，亮晶晶的眸子那样期待地看着自己，像是一个用尽心思讨大人欢喜的孩子。脸上还是氤氲的热气，粘着一些细碎的头发。
　　江涛吃了一口，虽然不好吃，可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妥帖舒服，仿佛春风拂面，日头初照，细细的暖意沿着舌尖一直伸展到心底的最最深处，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来。
　　方妍不知又从哪里拿出一瓶酒来，倒了小小的两杯，对他说道：“我听别人说，过生日除了吃面，还要再喝一点酒，这样才算是天长地酒。”说着她自己端起一杯，又递给江涛一杯接着说道：“我们也要喝一点，我们也要天长地久。”
　　她说到天长地久时，大约是因为害羞声音略略地低了下去，双颊上也染了淡淡的红晕，灯光上，仿佛极好的宝石发出荧荧的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盛着满腔的柔情更是说不出的眩目动人。
　　江涛心里说不出的爱恋，又觉得有一种极致的绵软，在方妍的面前，仿佛要融化了一般。握着她的手说道：“好，我们也要天长地久。”他依着她的意思接过酒来，与她轻轻地碰了一下，说道：“干杯。”便将那杯子举起来一饮而尽。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吃完了面，江涛又收拾好碗筷，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才恋恋不舍地说道：“天黑了，我要回学校了。而且，一会你爸爸该回来了。”
　　方妍却拉住他的手说道：“再等一会嘛，我爸爸出差去了，今天不回来。再说，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呢。”方妍边说着边看着江涛羞怯地低下了头去。
　　江涛只觉得心里一暖，牵过她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才说道：“我已经吃到你煮给我的面了呀，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有人给我过生日呢。小姨和姨父成天为生活发愁，往往都是等生日过了才想起来。现在，我已经觉得很快乐了。”
　　方妍听着不江涛的话只觉悟得一阵心疼，将他握着自己的手反握住了，抬头看着他道：“那以后我每年都给你过生日，都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她的目光热切而真挚，此刻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人一般，眷眷的柔情从她的眉梢眼角中倾泄出来，一点一点地将他完全覆盖了。江涛迎着她的目光心里涌出一种极致的爱恋之意，禁不住将方妍拥进了怀里。
　　灯光下，他们两个人似乎都不愿意说话，只想就这么彼此相拥着直到地老天荒。薄薄的灯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给他们镶上了一道光晕一般。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妍牵着江涛的手来到自己的房间。
　　方妍让江涛坐好了，才对他说道：“你等我一会啊，我去给你拿生日礼物。”
　　江涛看她这样神秘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才说道：“好。”
　　方妍见他答应了，便连忙跑到房间的里间里面去了。江涛坐在外面等着，随手便拿起方妍桌上的东西翻起来，都是些课本、笔记，她画的服装图这些琐碎的东西。她的书桌上还放着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的少妇抱着小小方妍，满脸的慈爱，照片有些旧了，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江涛将照片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会儿，想起方妍曾经对他说过她妈妈早逝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她妈妈离世很早，所以她的爸爸便越发地爱护她，也就是因为太过爱护了，什么事情都恨不得替她一手包办了才肯放心。
　　江涛轻轻拂过那照片，又慢慢将那照片放回了原处。只听见方妍在里面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着什么，又想着她进去了半天还没出来，忍不住问道：“方妍，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便在里面连忙急急的说道：“好了，好了，马上就出来了，你再等我一下。”
　　听着她又急又慌的语气，又想起她平常孩子气的神色，江涛忍不住又爱怜地笑起来。他在方妍的房间里四处随意地走着，打量着她房间的样子。正在她的书架上翻着一本书，只听见哗啦一声，里间的门开了。
　　江涛正要转身，只见到屋里的灯光突然变得暗了，他疑惑地转过身来，只见方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关了房间里的灯，只开着墙角的落地灯，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着这么一点薄薄的晕黄的光。
　　方妍的皮肤在这晕黄的灯光下发出象牙一般的光泽来，仿佛闪烁着莹润的光。她的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意，一双澄静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地向他走过来，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仿佛上古传说中的仙女，又像是童话中的女神。娴静的，微笑的，缓缓的向江涛走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方妍的美丽还是因为方妍的举动，江涛整个人怔在那里。直到方妍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心里似乎已经明白到了方妍要做什么，心里说不清是感动还是什么，只是握住她的手问道：“方妍，你要做什么？”
　　方妍却只是对着他笑了一下，执起他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轻轻地说道：“江涛，我自己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啊。”
　　屋外的风刮得窗帘轻轻翻飞起来，万籁俱静中，窗帘翻飞的声音中越发显出这房间里的安静来。方妍的家是独栋的别墅，从窗户看过去，看不到外面的灯光，只能看到外面沉沉的夜色中如黑丝绒一般静谧的黑。
　　她的皮肤极好，仿佛莹玉，触手生温，光滑而柔软，她握着他的手放在那里，像一团火的一样，要将他燃烧起来，直到将他熊熊烧尽一般。
　　方妍见江涛不说话，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低低地说道：“是睡衣不性感吗？我本来准备了两件，可是我刚刚在里面换着试了好几遍，那件太暴露了，我实在不好意思穿出来。”
　　她这么说着，又抬起头有些懊恼地看着江涛，她的脸上一片纯真，眼中都是对他的眷恋，无边无际。这浓浓的爱意呼啸而来，瞬间便将他整个人席卷包裹。江涛一把将方妍紧紧抱紧在胸前，那一瞬间，江涛觉得自己人生所有的不幸，就算他一来到这个世界便失去了父母，寄人篱下，就算因为生活承受了无尽的困苦，就算身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包袱，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老天爷让他遇到了方妍而不值一提。如果他的命运注定要承受这样的艰辛，如果道路注定漫长而迂回，只要能够遇见方妍，那么他将甘之如饴，充满感激。
　　流连地亲吻，缠绵地爱抚，年轻的身体仿佛火一般地熊熊燃烧，让人溺毙的柔情，又仿佛缓缓流过的春水。那一刹那，方妍分明看到江涛眼中闪烁着的泪光，他抱得她那样的紧，仿佛用尽了全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幸福了，看着方妍纯真的容颜，江涛的心里竟然泛起了淡淡的忧伤。
　　长长的窗帘迎着徐徐的风还在继续飞扬，翻飞出无数轻盈的姿态来，像是在夜色中缓缓起舞的精灵。而他们，也终于在这夜色中一同翻飞起来，一同飞到海角，飞到天涯，直到地久天长。
　　方妍躺在江涛的怀里已经睡着了，泛着红晕的脸上还带着笑，轻浅地呼吸里仿佛透出无比的安定与幸福。江涛轻轻的侧过身体，静静地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爱怜地轻轻抚过她的脸，忍不住在她的额头又轻轻落下吻来。这个撞翻了他饭盆的女孩，这个和他吵架的女孩，这个求他写论文的女孩，这个在小年夜里站在雪天里为他送饺子的女孩，这个为他煮生日面的女孩，这个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他的女孩，像春天的花一样，这样的静静地盛开在他的怀里，只为他而绽放。

　　且行且珍惜

　　第二天，江涛牵着方妍的手从方妍家出来去学校，从方妍的家出来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有公共汽车。不过这条路虽然长，却是十分的幽静，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森森树木，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此时，新枝正是茂盛的时候，仿如翠盖一般的新绿连成一片，映衬着蔚蓝的天，空气中都是清新的滋味。只听嗖的一声，一只腹白身黑的鸟儿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他们眼前飞过，一头扎进一旁的树丛中便不见了，远远的传来婉转的鸣叫声。
　　方妍高兴地拉着江涛的臂膀看着那喜鹊刚刚飞过的方向，大声地说道：“喜鹊，江涛，你快看，喜鹊。”她声音都是欢快的气息，江涛笑着从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斜斜地照下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束，在晨风中微微地闪动着。
　　走了一段，方妍忍不住停下来看着江涛问道：“你今天怎么走这么慢啊？你下午不是还有课吗？你这么慢腾腾的该赶不上了。”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也不开口，脸上却慢慢地红了，方妍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奇怪，便问道：“你到底怎么啦？”
　　“我听说。”江涛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脸上却是更红了，方妍越发忍不住催促起来：“你到底听说什么了，这么吞吞吐吐的，快说。”
　　“我听说，女孩子第一次后不能走这么快的，会对身体不好。”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一怔，抬头看他红得跟番茄似的脸，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脸颊也禁不住发起烫来，跟火烧似的，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甜蜜，想起昨天的事情，又觉得说不出的羞怯。可人却只是对着江涛问道：“还听说，你说，你是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江涛没想到方妍这个时候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来，还这样的不依不饶，仿佛一定要追查到底一般，便小声说道：“我听郑志军这么说的。”
　　方妍听了他的话，故意沉下脸提高了声音说道：“江涛，你看你们天天说的都是什么，还以为你挺老实的，原来也跟他们一样，尽说这些不宜于身心健康的事情。”
　　“我没有说过，是他们在宿舍说的时候，我听到的。”江涛看着方妍说着，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孩子气来。他一向不苟言笑，比起同龄人要老成很多，此时露出这样的神色来，方妍只觉得心里说不出是怜惜还是什么。却仍旧假装板起面孔，伸出一只手捏住江涛的耳垂，使劲地捏了两下才说道：“那，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以后不许跟他们混了，听也不允许。知道了吗？”
　　看着她这样一副会颐气指使的模样，仿佛一个管束丈夫的妻子。江涛看着，心里只觉得又爱又怜，牵过她的手放在唇边爱恋地吻了一下，缓缓地放下了，才说道：“方妍，我想送样东西给你。”
　　江涛说着，便将脖子上的一块玉锁片解了下来，说道：“我一直想送一样特别一点的、贵重一点的礼物给你，我现在的能力还做不到。这块玉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大概是想用来给我庆祝周岁的，我一直带在身上，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那是一块很好的翡翠，湖水绿一般的颜色，晶莹而透明，因为带得久了，散发着莹润的光。方妍看着，心中只觉得无限的感动，抬头看着江涛说道：“江涛，这个太贵重了。这是你父母亲亲留给你的礼物，你应该自己带在身上。”
　　江涛却只是笑了一下，伸手将那块玉带到了方妍的脖子上，说道：“方妍，我想让你知道，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我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开我不在了，而你，就是我生命中最珍惜，最爱护的那个人。”
　　春风吹得他们的衣袂飞扬，阳光渐渐升起来，照在连成一片的树梢上，那绿色便变得浓密起来，那叶子仿佛染了腊，有一种油亮的光。林子偶尔会传来喜鹊的叫声，啾啾的远去了，长长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越发显出此刻的静好。
　　那块玉一直带在方妍的身上，即使后来他们分了手，隔着山，隔着海，隔着漫长的时光，方妍还是舍不得摘下来。无数次的，夜静更深的时候，她会无法抑制的摩挲它的盈润，仿佛这微温的玉锁片还残留着江涛的气息。而她，带着它，也许就会离江涛，近一点。
　　辞了工作，方妍便一心一意扑在了和付雅琳的服装店的准备工作起来。付雅琳给她的钱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方妍接过钱时，惊讶不已，虽然付雅琳任职的公司不错，她工作也十分努力，很受领导认可，可是工作的年头必竟有限，要存这样数目的一笔钱还是很不容易事情。方妍忍不住问道：“这么多？”
　　付雅琳却仿佛料到她早会有此一问，笑了笑说道：“没想到吧？天天被资本家当牛做马，外加省吃俭用，总得存点钱吧。也是咱们穷，才会觉得20万就是很多钱了，其实对别的开店的人来说，这点钱算什么呀。”
　　方妍见付雅琳似乎十分感慨的样子，忍不住笑说道：“好啦，钱多有钱多的开法，咱们钱少也有钱少的开法，我现在都看得开了。我手头也有一点点钱，虽然挺少的，我想多少也能凑个数，加上你的钱，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算，很富裕了。”
　　“不是说好了吗？你出人我出钱，不要你的钱，如果钱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雅琳，到了今天我还说这样的话，你的钱我的钱不都是开咱们的店吗？你还分这么清干吗？”
　　“不是我分得清，是你分得太清了。”付雅琳听了她的话佯装生气说道。
　　“我反正一个人，现在也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还不如把店开好了，等以后赚大钱。”
　　付雅琳听方妍这么说，又看了她一眼，心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什么，只憧憬地说道：“是啊，等咱们挣了钱，想干吗就干吗，房子要大的，车子要贵的，珠宝要真的，包包要限量版的，衣服要大牌的，每天换着不重样的。”说得她自己和方妍都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真的已经变得有钱了一般。
　　笑了一阵，方妍才打断她说道：“其它的都行，不过衣服只能穿咱们自己家的，其它家的不能穿。”
　　“那是当然了，有你动手设计，咱们的衣服要成为大牌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妍便一直想着店里开张后的第一批衣服，设计的样式要新颖实用，每个样式要用的衣料，还要考虑到受众群体对衣服价格的接受程度控制成本。每天废寝忘食，日思夜想，吃住都在这个工作间里。付雅琳有时来看她，都忍不住要打趣她说魔障了。
　　那天正裁着衣服，听到敲门声响起。方妍以为是付雅琳，也没在意，头也没抬就说道：“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吧。”方妍听到推门声便边剪着手上的布料边说道：“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叫她：“方妍。”
　　方妍听是个男声，一怔，抬起头来，居然是苏元楷，身旁还站着江涛和陈悦然。右手上的剪刀一个不妨，就将右手食指剪出一道大口子，艳红的鲜血便呼呼冒了出来。过了几秒钟，方妍才觉出一阵急痛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只见苏元楷噌的一下便窜了过来，执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嘴里。他的唇齿温暖而湿润，轻轻地吮吸着流血的伤口，好一会儿，苏元楷才将她的手指放开，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抱好了。
　　他的动作很轻，认真而细致。方妍看着，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江涛，江涛站在那里，沉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元楷。一时之间，方妍心里只觉得百转千折，酸甜苦辣，万般的感触，只是说不出来。
　　苏元楷看着方妍，只见青黑的眼圈布满了她的眼周，一头长发随意的用一个夹子固定在头上，身上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宽大的裤子，越发显出她的瘦来。苏元楷只觉得方妍比以前更瘦了，瘦得仿佛只及盈盈一握，瘦得让人心疼。
　　“元楷。”陈悦然唤道，眼睛却是看着他和方妍，带着一点打趣和探询的笑。
　　方妍听到陈悦然的声音，连忙将手从苏元楷的掌心中缩了回来，对苏元楷说道：“谢谢你。”
　　陈悦然听她这么说，慢慢的一步一步带着些调皮地踱到苏元楷的面前，看着他说道：“我今天才发现你的动作原来如此敏捷的。”她说着又对方妍眨了眨眼道：“方妍，你不知道，他这个人粗枝大叶，什么事情也不放心上的。”
　　“好啦，悦然，要说说你们家江涛去。”苏元楷说着看了一眼的方妍的手问道：“是不是很疼？”
　　方妍看了看江涛和陈悦然，又看了看了苏元楷，摇了摇头才说道：“没关系，小事情。”说着又看陈悦然问道：“陈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陈悦然听她这样一问，佯装瞪了一眼方妍，才说道：“你还说，你辞了工作，手机又关机了。元楷找不到你，急得要命，跑到你们以前工作的店里去问，你原来的同事也说不清楚。元楷又托我这个VIP找经理打听，你以前的资料里留了一个紧急事项第三方的联系方式是一个姓付的小姐，元楷巴巴打了电话过去才问到的。正好我也想找你参谋买衣服，便同他一起来了。”
　　“我看元楷追女孩子追得多了，不过看他追得这么上心的，还是第一次呢。方妍，看来我这个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大表哥要栽在你手里了。”
　　方妍看着陈悦然说得形神并貌，看了看江涛又看了看苏元楷，心里一阵黯然，心中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们三人怔在那里。
　　“这下子，人算是齐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陈悦然看了看他们几个人提议道。
　　还没等方妍开口，苏元楷便对她说道：“你不许不同意，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不让你请客就不错了，不去那是绝对的不行。再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这些天吃饭肯定都是凑合的吧？”
　　方妍听苏元楷这么说，也不好再拒绝，便说道：“那麻烦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听了他的话，苏元楷却只是拖过她的手说道：“不用换，你这样很好看，有设计师的气质。”
　　方妍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站在那里局促地笑着，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见江涛说吧：“那就走吧。”
　　吃的是小肥羊的火锅，汤锅鲜香味道溢满了整个空气，搅动得人味口大开。锅里汩汩冒出的热气蒸腾着每个人的脸，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在各个饭桌之穿梭着，方妍禁不住想，这些人的力气可真大，一双手能端这么多的菜。
　　苏元楷拿着菜单点菜，时不时会向服务员问点什么。那个服务员态度很好，耐心而细致的一点一点的跟他解释说明，眉目之间没有半分的不耐之意。江涛坐在陈悦然的身边，从衣兜里掏出烟来，方妍看着他微拢着打火机的火苗，微微低了低头将烟凑过去点燃了，十分娴熟的抽了一口。心下一惊，忍不住想，江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起来烟来了，她记得他以前是从不抽烟的。
　　心里正想着，点的菜却是一道一道的布上来了，这家火锅店的味道很好，麻辣鲜香，□俱全。苏元楷一直帮着方妍夹菜，不停得催促她要多吃一点。惹得陈悦然禁不住对江涛打趣道：“你看，元楷对方妍多好，你都不给我夹菜。”
　　江涛听了却只是笑了一下，边给陈悦然夹菜边笑说道：“这方面，我当然是不敢元楷比了。否则，方小姐怎么能对他青睐有加呢。”江涛边说着边抬起头向方妍看过去。方妍正低头吃一块藕，听他这么一说，一怔，藕片便卡在了喉头，抬起头却正对上江涛带着笑意的眼光，仿佛戏谑又仿佛讥讽。方妍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低头将那块卡在喉头的藕片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遗失的美好

　　晚上，方妍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却发现江涛站在那里，靠着墙，正低着头要去点烟，他的左手笼着右手打火机的火苗，微微带着一点蓝色的火苗在风中轻轻晃动着。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他清俊的脸和明亮的眼，连带着落在额头的发也染上了薄薄的红光。
　　方妍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将那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口白烟来。淡淡的轻烟四下散开，让他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方妍只觉得心头一阵难过，眼中忍不住又要涌出泪来。
　　江涛似乎也感觉到了注目，便转过头来，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方妍。夜色中，她身上那套宽大的衣服漱漱的被风吹起，让她整个人也好似要被吹起来了一般。屋头连屋头的房子在灯光下映出浓密的阴影，像是要将江涛和方妍二个人都笼罩进去一般。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彼此凝望了多久，终于，江涛迈出步子向方妍走了过来。
　　“方妍你告诉我，那时，我在你家门前等了三天，你为什么你都不肯出来？”
　　江涛的话让方妍的心中突然之间涌起了无限的辛酸，只觉得心如刀割，眼中的泪止不住又涌了上来。夜已经深了，除了屋头外的灯光和轻轻的风声，四下一片寂静。朦胧的泪光中，方妍看到江涛闪现在自己面前忽远忽近的脸，越发觉得心痛难当。她强逼着自己将目中的泪咽了下去，才缓缓地说道：“江涛，我们都努力把以前的事情忘掉吧，幸福的也好，伤心的也好，都忘掉吧。”
　　“都忘掉。”江涛喃喃地重复着方妍的话。可是人却像是发了狠，突然拽住方妍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自己面前用力一拉。等方妍站定了，江涛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颚，静静地打量着方妍。他的手从方妍的眉眼轻轻一路滑过，让方妍几乎生出一种恍惚，他的掌心仍然粗糙，微微凸起的茧子从她的肌肤滑过，有一点点小小的刺痛。仿佛他们还是一如九年前的彼此，即便只是如此轻浅的接触，却仍旧让她觉得是如此的熟悉。江涛的手慢慢地加重了力量，在她的脖颈处停住，他没有说话，仍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可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慢慢露出了怨恨，露出了不解，露出了深深的痛苦。
　　他没有说话，心里却仿佛响起了最凄楚的嘶鸣。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仿佛万蚁附身，一刻也不停地撕咬着他的心灵、他的身体、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无法停歇。
　　突然，江涛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人也向方妍前倾了几分，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来，冷冷地说道：“这些年，你想我吗？我可是天天都想着你，想着你明明说过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可是话还没落音，你就离我而去了。不论我怎么求，也求不到你的回心转意。”
　　方妍心里只觉得一阵肝肠寸断的无奈，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温热的泪水滴在江涛的手上，碎成浅浅的泪花，但不过瞬间，便消失不见。江涛吻住方妍的嘴，他抱紧了她，那样的紧密，没有缝隙，恍如从前。他的吻霸道而强悍，没有怜惜，只有急躁地占有，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他那颗凌乱的，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他一路蜿蜒向下，像是要吞食一般将方妍吞食了下去，他的手那样的灼热，抚过方妍冰凉的肌肤，方妍的身体本能地僵硬着，绷紧着。方妍没有抗拒亦没有动，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咬紧了嘴唇克制着。江涛的头伏在她的脖颈上，让方妍看清楚了他夹杂在发丝中的白发，如此耀眼夺目的白，像一把飞箭，刺中了方妍的心。她知道江涛会变，可是却没有想到这变化来得如此巨大，当初柔和的弧度如今已变被坚硬的线条取代，虽然仍旧俊朗，可是眉梢眼角，每一处似乎都带着某种锐度。仿佛从蛹中蜕变的蚕虫，经过艰难的成长，终于成了今日的模样。其实江涛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却已经藏着苍苍的白发了。
　　方妍想起当初那个校园夕阳下翩翩少年郎来，穿着最朴素的衣服，面容沉静地从学校里走过。为什么曾经的少年，变成了今天的模样。想到这里，翻江倒海般的酸楚从方妍的心中涌了上来，堵在她的喉头，满腹的话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突然，江涛的手抹过方妍眼角的泪，他看了一眼，说道：“你害怕了？”他说着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还是我弄疼你了？”说着，江涛自嘲般的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方妍，你知道什么是疼吗？”
　　江涛说着，突然狠狠咬住方妍左侧的肩膀，方妍不动，任由他发了狂一般地咬着，疼得整个人轻轻地擅抖。江涛嘴里感受到血腥的味道，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方妍肩头那两排深深的齿痕，才仿佛意识到自己伤到了她。他的手轻轻抚过那道深深的痕迹，才说道：“对不起，这些年，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是这样过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平息自己心中的怨恨。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居然没有成神经病真是一个奇迹。”
　　说不出的苦涩充满了方妍的内心，她抬起头看着江涛的脸，伸出手缓缓抚住他的白发，说道：“江涛，如果这样做能够平息你心中的痛苦，我不介意。”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站在那里。虽然已经是暮春时分，可是这夜风还是让人生出些凉意来。江涛脸上仿佛涌起无限的落寞，似乎又带着一点哀伤，到最后却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你真的想要平息我心中的痛苦？”
　　虽然江涛问得漫不经心，方妍却看着他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承诺般地说道：“是的。”
　　江涛慢慢地点了点头，低头又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抬起头来看着方妍说道：“那好，你不要接受苏元楷的追求。”
　　江涛的话让方妍一怔，似乎没想到江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江涛见方妍一怔，不禁看着她嘲讽地笑道：“怎么啦？不愿意了？还是舍不得苏元楷？”
　　他说得这样的戏谑，让方妍的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什么，她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心疼地看着他痛苦而迷茫的脸。她不知道如今自己和江涛怎么就隔得如此遥远，这样遥不可及，可却明明又是这样的近，近到其实就在彼此的心里。
　　昏黄的灯光照在红砖色的墙壁上，明明暗暗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颜色，却是越发显出这沉沉夜色的寂黑来。这样深沉静谧的暗夜，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方妍努力设计着衣服的样式，可是手中的笔端却是乱了方寸，总勾勒不出成形的样子来。就像她此刻的心绪，杂乱无序，总也静不下神来。末了，她终于泄气般地将手中的笔和纸扔在一旁，怔怔地出起神来。
　　方妍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怎么知道了他和江涛的事情的。她还记得那天是暑假过后新开学不久，江涛升了大四，虽然还有课要上，但课已经少了很多，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多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江涛还对她说过，他马上就可以毕业工作了，一定努力奋斗，早一点和她真正地生活在一起。
　　方秉山难得有时间在家里，那天倒是在家里待了很久，还在家里和她一起吃了午饭。方妍因为和江涛约好了，频频看表，但又见方秉山只是坐在那里看报纸，便忍不住问道：“爸爸，你今天不用开会，或者应酬什么的吗？”
　　方秉山听方妍这样说，才将头抬了起来，笑着问道：“怎么，爸爸在家你不高兴？”
　　“不是，除了过年过节，你很少在家这么轻闲过，我有点不习惯。”
　　方秉山却是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着方妍像是十分地感慨，轻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我陪你的时候还真是不多，本来想着，先挣了钱为你打好基础，其他的事情以后还有时间。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估计也不愿意爸爸陪你了。”
　　方妍听方秉山这么说，忍不住嗔怪道：“爸爸。”
　　方秉山却只是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报纸放下了，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啦，让你那个男朋友进来吧，我想见见他。”
　　方妍听了方秉山的话一怔，原来方秉山都知道了，心里禁不住又急又慌，否认道：“男朋友，没有啊。你女儿你还不知道，看得上我的人我看不上，我看得上的人又嫌我脾气差，要不又怕高攀我，哪能有什么男朋友啊。”她说得吞吞吐吐，边说着还边看着方秉山脸上的神色。
　　“是，我女儿我知道，一撒谎就这样慌慌张张的。你既然交了男朋友，要是真心喜欢他，迟早不都是让我见的，躲躲闪闪做什么？”
　　方妍一听爸爸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可一想到江涛什么准备都没有，心里不禁又有些担心，向方秉山撒娇道：“哪里是躲躲闪闪，分明是你要突然袭击，江涛一点准备都没有算什么嘛？”
　　“要什么准备？我就是要看看他的真本色，看是个什么男孩子能让我闺女喜欢？”
　　方妍想着江涛完全不知道她爸爸的这个安排，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愿意答应。方秉山看了她一眼，像是明白她的心意一样，又说道：“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今天一定是要见一见这个小子的。”
　　方妍见爸爸态度坚决，心里担心自己太执拗了反而让爸爸对江涛印象不好，便说道：“那我先去接他。”
　　“不是就是在门口吗？还要接吗？”
　　“爸爸。”方妍娇嗔叫道，又埋怨地看了方秉山一眼，继续说道：那我先跟他说一声您现在要召见他总可以吧。”
　　方秉山看了一眼方妍，不说话算是默许了她的要求。方妍连忙跑出来，见江涛正站在一棵树下，看到她跑出来，便笑着迎了上来。方妍在他面前站定了，抬起头来看着他，刚过完暑假，天气还是很热，他的额头上都是汗。他并不在意，只是握住方妍的手说道：“今天可是晚了很久。”
　　方妍还是看着他不说话，眼神里透出一片复杂来。江涛看出方妍的神色不似往常，也就慢慢地止了笑，问道：“你今天怎么啦？”
　　方妍听他这么问，才看着他说道：“我爸爸知道咱俩的事了，他要见你。”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一怔，但随即脸上的神色便镇定了下来，握着方妍的手说道：“那就见吧，没关系的。”
　　方妍看他神色依然是平常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焦急起来，说道：“可他现在就要见你呀，在屋里等你呢？”
　　江涛没想到这么匆忙，也不禁犹豫了一下，但只瞬间，便对方妍说道：“那就现在见吧。”
　　方妍看着江涛还是如常的样子，不禁更加着急起来：“我爸爸这个人脾气很坏的，你一点准备都没有，他要为难你怎么办？要不我跟他说，换个时间吧。”
　　江涛看她一脸紧张又着急的模样，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笑了一下才说道：“没关系，如果你爸爸要为难我，什么时候见面都是一样要为难的。我这样避而不见反而显得胆怯，况且我们两个又没做错什么事情。”
　　方妍听江涛这么说，动了动嘴唇没再说什么，想了一下，说道：“那好吧，咱们进去吧。”说着，便牵了江涛的手进到屋内来。
　　江涛进来，看见方秉山坐在屋内看报纸，便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方伯伯。方秉山听到有人唤他，慢慢地将头抬起来，向江涛打量了过来。方妍也连忙在一旁对方秉山说道：“爸爸，这是我同学江涛。”江涛站在那里，迎着方秉山的目光一如平常。
　　方秉山看了他一眼，放下报纸，略抬下巴示了示意，对方妍说道：“让你同学坐。”方妍听了方秉山的话，便让江涛在方秉山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刚一坐定，便听见方秉山说道：“方妍，我想跟江涛说几句话，你先回你房间去。”
　　方妍不肯，见方秉山一下子便沉了脸，又见江涛用目光示意让她进房间，自己没关系。才犹犹豫豫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走到门口，心中仍是放心不下，又回过头来对方秉山说道：“爸爸，你不要为难江涛。不然，我真的要生气的。”
　　方秉山并不理会她的话，只是沉下脸轻斥道：“进你房间去。”
　　方妍怕自己爸爸迁怒于江涛，不敢真的惹怒他，只是瞪了方秉山一眼，扁着嘴进房间去了。方秉山看方妍进了房间关好了门，才慢慢将头转过来看向江涛。
　　方秉山的眼神很犀利，有一种生意人的精光，额头宽阔，身体十分壮实，坐在沙发上看着江涛并不说话，江涛极力控制着心内的紧张，让自己平静下来，平和而镇定地迎着方秉山的目光。
　　好一会儿，方秉山才笑了一下，对江涛说道：“你不适合方妍，跟她分手吧。”
　　江涛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平静下来，看向方秉山说道：“我知道顶撞您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是不是适合方妍，这个应该由方妍来判定。而且，我从跟方妍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分手。”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答应我的要求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您如此不看好我和方妍，但是只要方妍没有跟我提出来要离开我，我是不会跟她分手的。”江涛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方秉山抬手制止了。他看向方秉山，只见他的目光中都是冷漠与疏离，还有不想再听下去的不耐烦。
　　方秉山听了江涛的话沉默了起来，微眯着眼睛，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着在沙发上轻轻地敲击着，像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一般。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江涛说道：“我是个生意人，咱们说话可以直接一点，什么样的条件或者多少钱可以让你离开方妍？”
　　一股难言的屈辱从江涛的心底窜起来，巨大的羞愤填满了他的心房，他抬起头来看着方秉山道：“方伯伯，大概您作为一个生意人的成功让您在您的世界里无往不利，不相信没有谈不下来的交易。但是您不了解我，也许您也不了解方妍。所以这个话题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下午学校还有课，请您跟方妍说我先回学校了。”
　　方妍在房间里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着江涛在屋里只是团团转，可是想起她爸爸刚刚说话的神色又不敢轻易冲了出去，耐着性子好不容易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了门跑出来，却只见到方秉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没看到江涛的人，便开口问道：“爸，江涛呢？”
　　方秉山被方妍一唤，看了方妍一眼，似乎才回过神来，慢慢说道：“小妍，你跟江涛不合适，你们分手吧。”
　　方妍被方秉山的话说得一怔，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方秉山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说着，也不再看方秉山，开了门便追了出去。
　　从方妍的家里出来，江涛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心中的羞辱迟迟无法退却，辛酸与无奈充满了他的心扉，他不知道方妍的爸爸为什么这么瞧不起他，也许只是因为他穷，所以亦没有资格爱上方妍那样的女孩。

　　外面的世界

　　方妍终是没有追上江涛，心里又不解为何自己的爸爸会如此激烈地反对她和江涛的感情，便又转身折返回了家。方秉山听到开门声，只是抬头看了眼方妍又低下头看起手中的报纸来。方妍在门口气鼓鼓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方秉山的样子，仿佛觉得无比的懊恼，便快步冲到方秉山面前，将他手中的报纸一把夺下，说道：“江涛哪里不好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方秉山却只是慢慢调整身体坐舒服了，抬头看了看方妍，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你们不适合。”
　　方妍听了爸爸的话，只觉得心中又气愤又恼怒，禁不住又对着方秉山大声问道：“我们哪里不适合了，你不就是嫌他穷吗？”
　　方秉山听了方妍的话，轻笑了一下，脸上浮出一片惆怅的神情，好一会儿，才慢慢沉静下来，看着方妍，满脸严肃地说道：“小妍，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还看不明白，穷也是分很多种的。江涛不但穷，还穷得这么有骨头，也许这是十分优良的品德，但是要与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却是要吃苦头的。”
　　方妍那时并不是特别明白方秉山话里的意思，也没有细想，一心只是对父亲不满，脱口便说道：“我就是喜欢他的骨气，吃苦就吃苦，我不怕。”
　　方秉山却不再理她，背起手便要上楼，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着方妍说道：“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方妍从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虽然也见过他训斥下属，但不论怎样的威严，都带着几分自信与从容。对她，虽然也经常怒目相向，但终归总是慈爱的，像如此这般的蛮横不讲道理还是第一次。顿时，方妍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大声说道：“我又不是你的员工，随便你同意不同意，反正我就是要跟他好。”说着也不管方秉山，转身开门就跑了。
　　江涛回到宿舍，同屋的同学都在，一个同学经过他身边，看他正在准备简历，便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江涛，你还准备什么简历呀？都跟方妍好上了，他爸公司的位置还不任你挑呀，干吗还跟我们这种没本事的人抢饭吃。”
　　其实自从和方妍谈恋爱以来，这样的话江涛不是没有听过，虽然心里也不舒服，但一般也就一笑而过，置之不理了。不知道为什么，江涛今天觉得这样的话语特别刺耳，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气愤。那个同学还站在那里笑说着什么，江涛却已经嗖的一声站了起来瞪着他。同屋的人见他这个样子都是一怔，抬起头来意外地望着他。那个打趣的同学亦是一怔，又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说道：“怎么着，开个玩笑都不行，还当真了？”
　　江涛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却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同学，又慢慢地坐了下去。那个同学见江涛这样只觉得越发无趣起来，悻悻地转过身来边往自己的床铺走边说道：“还较上劲了，不就是找了个有钱的主吗？牛B什么呀。”
　　江涛看了一眼宿舍的同学，强抑住心中的愤怒与焦躁，从宿舍里面走了出来。校园里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郁郁葱葱的树木枝桠连着枝桠，形成连天的绿荫。道路旁的草坪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黄的、粉的、蓝的、星星点点仿佛五彩宝石散满了整个草坪。园丁们正忙着用各色的鲜花摆出一个个姿态各异，鲜艳美丽的花圃造型来。
　　江涛走在这偌大的校园里，看着一个个的学生三五成群地从自己身边轻快地走过，纵横交错的林荫道，他没有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才觉出累来，便随意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来。抬头看着那些掩映在树丛中的楼房，彼此错落着。太阳照在旧式大窗户的玻璃上，发出明亮而刺目的光。
　　江涛坐在那里，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直到霞光映满了天空，渲染出各种绚烂的颜色，仿佛泼墨的水彩，又仿佛燃烧的火种，深浅不一的红。校园里的广播里响起了音乐声，男声和女声交替地播报着什么，声音渐渐响彻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江涛正听着播音员在念一个学生为另一个学生的生日祝福，方妍便跑了过来。她站定在他的面前，眼神里都是焦急和歉意，还带着一点惶恐，仿佛生怕江涛会突然不见一般。看着他急急地说道：“江涛，对不起，我爸爸一定说了十分难听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江涛看着方妍笑起来，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其实也没有，你爸爸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以后应该会好的。”他虽然说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与灰心。他伸手抚了抚方妍的脸，她的眼睛还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你是不是跟你爸爸吵架了？”
　　方妍听江涛这么一问，心中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看着江涛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我爸怎么看你，我都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江涛牵起她的手，笑起来说道：“你爸怎么看我都没关系，真的。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其他的人，就算是你爸爸，怎么反对都没有关系。”
　　江涛和方妍坐了下来，看着夕阳带着最后的余辉终于缓缓消失了，细碎的星子慢慢爬满了天际，仿佛闪着银光的钻石四处散在如丝绒一般的夜空上。江涛揽着方妍的肩，方妍靠在江涛的肩头，一起看着这漫漫夜空中没有边际的灿烂星辰，和暖的微风吹在他们的身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有缠绵刻骨的眷恋，有彼此相依的期许，也有深埋在心间对未来些许的迷茫和淡淡的忧伤。
　　方妍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会对她和江涛横加干涉，没想到经过了那天的事情之后，方秉山竟然什么也没对他们做，仿佛从来不曾反对她和江涛在一起一样。起初的时候，方妍还有些提心吊胆，慢慢的，也就放下心来了，还对江涛说道：“也许我爸爸就是要吓吓我们，并不是真的反对我们在一起。他还是很疼我的，我喜欢你，你又这么优秀，他没道理反对我们。”
　　江涛看着方妍天真浪漫的脸，也对着她笑了起来，可是心里的不安却是慢慢地扩散开了。他知道方秉山那天对他说的话绝对不是玩笑也不是考验，而是真的反对他和方妍在一起。要是方秉山现在阻止方妍跟他交往，江涛会觉得是正常的反映，可是像现在这般不闻不问，江涛反而觉得一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方秉山便再次找到了江涛。方秉山的司机开着车带着江涛几乎穿越了整个城市，从北边一直到东边。环路上的车很多，呼啸着从他们的身边极速驶过。方秉山的司机将车开得很稳，他不说话，也没有开音响，车轮沙沙驶过的声音越发显出车里的安静来，空气里弥漫着真皮座椅的气息。江涛看着窗外，只见路旁各式林立的大厦仿佛电脑上一帧帧的图画，瞬间便消失在自己的身后。
　　和方秉山见面的地方是一个普通咖啡厅，咖啡厅的对面有一栋新起的楼房，红瓦白墙，十分的漂亮，仿佛梦幻中的房子。阳光照在上面，还是耀目的白。方秉山坐在那里看着那房子似乎在沉思，看见江涛，也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着江涛问道：“方妍跟你说起过她的妈妈吗？”
　　江涛没想到方秉山会问他这个问题，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才说道：“说过，方妍说阿姨因为身体不好，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在方妍的书桌上见过阿姨的照片，方妍长得很像她。”
　　方秉山听到江涛说到自己的亡妻，眼里涌上一片复杂的神色，静默了半晌，才看着江涛，慢慢地说道：“方妍的妈妈并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因为自杀离世的。只是我怕方妍伤心，才一直跟她说她妈妈是身体不好去世的。”
　　“什么？”江涛听了方秉山的话惊得嘴唇微张，看着方秉山仿佛不能相信。方秉山的脸上亦浮现出一片惆怅，将面前杯子中的勺子取出来放在一旁，端起来喝了一口，又缓缓地放在了桌子上，脸上的神情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对着江涛指着对面那片新起的楼说道：“那里，曾经是我和方妍妈妈生活的地方。”
　　方秉山说着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那个时候，这里还十分偏僻，周边都是农田。我和方妍的妈妈住在那边靠北边的一个小平房里。冬天的时候很冷，那个时候，这里也没有暖气，只能生生冻着。特别冷的时候，便自己烧煤取暖。方妍的妈妈没做过这些事情，也不知道烧煤要开窗户，煤气中毒晕倒在屋里，幸好我回来得及时，否则也许都没有方妍了。”
　　方秉山说着说着，眼睛向前看去，仿佛越过了时光，看见那些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现在自己的面前。江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方秉山继续说下去。
　　“当初的我大概就是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穷，有志气，也有才气，和出身高干家庭的方妍的妈妈相爱了，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要在一起。因为方妍妈妈家里人的干预，学校无法给我们分配工作，即便是分配了单位也不接收。于是，我们便投奔同学，来到了北京，以为从此便是幸福的生活。”
　　方秉山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江涛问道：“可是你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吗？”
　　没等到江涛回答，方秉山便摇着头轻笑了一下，说道：“真实的情况是因为巨大的生活落差，无数细小的琐事彼此生出的埋怨、争吵、哭泣、合好，然后再埋怨、再争吵、再哭泣、再合好，周而复始，直到筋疲力尽，心灰意冷。
　　“最后，方妍的妈妈生下方妍之后，选择了结束生命。到最后，她是恨我的，恨我打碎了她对爱情的向往，恨我没有能力给她希望的生活让她的爱情永远保持最新鲜的时光。”
　　方秉山说着，眼中涌现出无数复杂的神色，痛苦而怅惘。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对江涛说道：“所以，我不可能让我的女儿走她妈妈的老路，我也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你，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方妍，你们分开吧。”
　　江涛看着方妍的父亲，听了他的话，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他还是说道：“方伯伯，您和阿姨的事情我很难过。可是必竟我不是您，而方妍也不是阿姨，她并不像您想得这么娇气。只要您不反对我们，我想，我们就会幸福的。”
　　“年轻人，不要跟我谈爱情，并不是我不相信爱情。而是生活的环境，人的性格都注定了不可能让爱情纯粹。我这辈子只爱过方妍的妈妈一个人，后来，我去了深圳，挣了很多钱，又回到了这里曾经与她生活过的地方，把答应她的事情全都做到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为她修一栋楼，有红色的屋顶，有种满了白玉兰的花园。现在修好了，就是你看到的那一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和我在一起后，并没有真的幸福过。而且，因为失望，连生命也一并遗弃了。”
　　方秉山说到这，眼眸慢慢地低了下来，发出低低地叹息。江涛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下看到他泛白的鬓角，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江涛，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你会说你会尽你的全力让方妍幸福，爱护她，包容她，这点我也不怀疑。我也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获得成功。可是你是一个极有原则，极有傲气的年青人，你愿意为方妍放弃自己的自尊吗？你会吗？”方秉山双目炯炯地看着对面的江涛。
　　江涛被方秉山问得一阵错愕，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的心里，自尊与爱情完全是两回事。方秉山看了江涛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一个不肯放弃尊严与傲气的人注定是要吃苦头的，身为一个父亲，我不愿意我的女儿跟你吃苦头，也没有想过要她与众不同，只希望她这一辈子平安喜乐。”
　　方秉山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份协议书来，轻轻地推到江涛的面前，说道：“这张卡里面有一笔钱，可以让你买房，买车，过上好日子。这里有一份协议，我可以为你在我的公司提供一个待遇、前景都非常好的职位。只要你愿意接受这些，我就同意你和方妍在一起。你不能因为方妍喜欢你，就让她用人生最好的青春年华来装点你人生的传奇。”
　　江涛没想到方妍的爸爸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猝不及防地怔在那里，看着桌子上那张银行卡与协议书无所适从。方秉山并没有逼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照在对面那栋如宫殿一般的房子上，房子的玻璃墙面发出耀眼的光茫，反射在他们所坐的桌子上，金色的碎光随着风轻轻地移动着。

　　未知的以后

　　江涛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风吹得他的脸有些发木，又觉得心里一阵茫然。穿过校园里那条长长的小路，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的教学楼，经过第二食堂，绕过综合楼，走到自己宿舍的楼下。一排排林立的窗户，透出明亮的光，阳台上晒着的衣服在夜风中轻轻的飘荡着。
　　不知道是哪个宿舍的电脑里大声地放着音乐：
　　想把我唱给你听，
　　趁现在年少如花，
　　花儿尽情的开吧！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芽，
　　谁能够代替你呢？
　　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音乐婉转的旋律，真挚深情的歌声在空气里徐徐回荡着。江涛站在那里，心里生出一种恍惚来。突然又想起下午方秉山找他的情形来，想起他看着自己轻轻推过来的那张银行卡还有那份协议书。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方秉山说过的那些话：“你接受了这些，我就同意你和方妍的交往。你不能因为她喜欢你，就让她用自己人生最好的青春年华来装点你人生的传奇。”
　　音乐声还在反复地响着，在一片静谧的暗夜中，越发显得嘹亮起来。江涛站在那里，微弱的光照过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得清他单薄而挺拔的身影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方妍跑过来欢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江涛，你一下午都去哪了？我找不着你，都着急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欢喜的稚气，脸上都是喜悦的娇嗔，眼睛看着他，带着无尽的笑意。江涛看着她的笑颜，心里一暖，幸福与忧伤齐齐地涌上心头来。他伸出双手抚上方妍的脸颊，她的皮肤很好，仿佛婴儿一般的细滑。江涛看着她，心中的情意再也无法抑制，他伸出双手用力地把方妍拥进自己的怀里。他拥得她这样紧，仿佛她是他生命中最不能遗失的东西。无法言说的深情从江涛的身上流淌出来，仿佛潺潺流过的小溪，缓缓流进了方妍的心里。
　　江涛一向老成，喜怒很少形于颜色。方妍觉察出他的不同来，便轻轻问道：“江涛，你怎么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江涛见方妍的眼中都是关切与不安，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就是我想你了。”
　　方妍听她这样说，心里仿佛喝了蜜一般，甜甜地笑了出来。
　　最后，江涛到底没有接受方妍爸爸的协议。面对方秉山的咄咄逼人，他只是沉默而倔强地坚持自己的决定。方秉山并没有十分意外，仿佛这是他一早料到的结果，只是对江涛说道：“江涛，我是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
　　“虽然您是方妍的爸爸，但是不是接受我，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在方秉山的威严之下，江涛并不惧怕。
　　方秉山听了江涛的话，抬起头来再次打量了一次自己面前这个让自己女儿心仪的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坚毅，有着好看的面孔，过人的才气，也有着骄傲的性格。面对他的威严，也只是倔强地坚持自己的原则。有那么一刹那，看着江涛，方秉山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光，想起刻在自己心头从未曾凋零的容颜。但很快的，方秉山便恢复了常态，指着江涛说道：“不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一定会阻止方妍和你在一起的。”
　　方秉山说完，转身便走了。等到司机载着他离开的时候，方秉山看到江涛还站在那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少年的身姿在阳光下显得说不出的挺拔。方秉山一直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直到自己的汽车越驶越远，看不见江涛的身影，他才慢慢地向座椅的靠背躺了下去。心里却突然对江涛生出一种羡慕来，也许并不是羡慕，只是因为怀念，怀念那些已经失去了的时光。
　　日子在看似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了，眼看着江涛就要毕业了。当几乎所有江涛的同学都找到工作的时候，而这些学生中最优秀的江涛，却一次次吃着闭门羹，所有投递出去的简历，都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回音。即便有的得到了面试的机会，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不予录用。在面试者怜悯的目光中，江涛明白了这些都只是方秉山的安排。他并不抱怨，礼貌地和面试的人道别。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看着路旁一排排林立的商铺，节奏分明的促销音乐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大街。站在门口的各家的店员仿佛竞赛一般拍着手掌大声地说着什么。来来往往的人群匆忙走过，像一条熙熙攘攘的河流。江涛想起方妍来，她一定站在宿舍的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他，期盼他能带回去好消息。她从来不直接问他面试的结果，只是细心地观察他的脸色猜测结果。
　　方妍看到江涛疲惫的身影，对于面试的结果心里便猜到了几分。虽然忍不住有几分失望，可面上却只是一脸的欢快，跑上去挽住江涛的胳膊，说道：“这么远的路，累了吧。我们一块儿去吃饭吧，西门外的小笼包子。”
　　江涛爱怜地看了看方妍，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上去放下东西。”
　　方妍点了点头，跟着江涛一块儿来到他的宿舍。江涛把简历放在书桌上，拿起水瓶倒水喝。方妍便把他的简历拿过来看起来，她一行一行看得十分仔细，怕是简历出了什么问题影响到江涛找工作。边看边说道：“江涛，咱们一起看看是不是简历有什么问题，影响了你找工作。”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也坐到她的身边来，说道：“好。”说着两个人便一起讨论起来。正讨论着，江涛宿舍的同学回来了。那个同学工作已经落实，看着江涛和方妍两个人在讨论简历，又曾经因为方妍和江涛发生过口角。便笑了一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道：“哟，江涛，你工作还没搞定呢？不至于呀，你门门功课都是优秀，又是双学位，学院里谁不知道你的大名呀，要不方妍怎么就看上你了呢？”说着，便看着方妍和江涛似笑非笑起来。又接着说道：“江涛，你还真找工作呀？方妍他爸公司的职位还不是你看着选。”说着又看着方妍问道：“是吧，方妍。”
　　方妍听到那人的话，怔了一下，但却只是看了一眼那个人，没有说话，只对江涛说道：“我们去吃饭吧。”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也就点了点头，站起来要走。两个人从宿舍出来，都没有说话，沉默地走着。好一会儿，江涛才问道：“方妍，要是我一直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怔了一下，但很快看着江涛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角说道：“找不到，我就跟你一块儿去卖包子，我们早就说好了的呀。”她语气镇定，眼中都是平和。江涛看着方妍双目黝黑瞳仁中自己的倒影，心头一暖，握住方妍的手，满腹的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方妍回了趟家，进了门见方秉山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什么，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是方妍，便说道：“回来啦？”又低头看起手中的东西来。
　　方妍连鞋也没有换，径直冲到自己爸爸面前，说道：“我问你，江涛找不到工作是不是你弄的。”
　　听了方妍的话，方秉山这才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抬起头来静静地打量了方妍一会儿，轻笑了一下，才说道：“还没吃饭吧，厨房里有饭，红烧蹄膀，你热一下吃吧。”
　　方妍见自己的爸爸这般态度，心中越发地气恼，又大声问道：“江涛工作的事情是不是你指使的？”
　　他看着方妍满脸的恼怒，并不在意，只说道：“是我安排的，怎么了？”
　　“原来真的是你，你……”方妍看着自己父亲一如平常的神色，满心的气愤说不出来，睁大眼睛瞪着方秉山问道：“你凭什么呀？”
　　方秉山听了方妍的话轻哼了一声，才提高了声音说道：“凭什么？我告诉你，凭我是你爸。”他发怒时，声线便会高起来，多年的经历还有现在的地位使然，让方秉山的身上不自觉的便带着一种气势。
　　“是我爸又怎么样？是我爸也不能干涉我的生活。你现在知道要管我了，吃饭要跟你约时间，见你面还要你秘书安排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方秉山听了方妍的话，心里想起自己开创事业的时候对女儿的诸多忽略，不禁有些愧疚起来，语气也就好了些，说道：“小妍，爸爸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我逼着我去读经管专业是吧，为了我不许我学服装设计是吧，为了我不许我跟江涛谈恋爱是吧？为了我只会让我做我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要是妈妈在，肯定不会这样对我，你就是欺负我是个没妈的孩子。”方妍说到母亲，心中越发地委屈起来，又想起江涛，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方秉山听到女儿说起妻子，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看着面前如今长大成人、不再听自己训诫的女儿，心中更加是说不出的感叹，一时之间，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可是却只是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对着方妍说道：“你说什么都不行，就是因为你妈不在了，我才更要好好地管好你，不让她失望。”
　　方妍听了方秉山的话，动了动嘴唇还要说什么，却被方秉山伸手打断道：“你不要说了，你和那小子趁早死了这个心，我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要我同意也可以，我给过江涛机会的，只要他同意了我的条件，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方秉山说着便转身回自己房间里去了。留下方妍一个人站在若大的客厅里怔怔地发着呆。
　　方妍想着爸爸的话，才知道原来方秉山早就找过江涛了，还给过江涛条件，而这些事情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她转身开了门又跑了出去，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方妍也不管，只管望前跑去。还是那个人拉住她问道：“方妍，怎么啦？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方妍听了这人的话才站定了，看着那人叫道：“宋阿姨。”
　　宋芳茹应了一声，有些疑惑地看着方妍，见她脸上都是刚哭过的痕迹，便笑着说道：“怎么了，跟你爸闹别扭了？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出去多危险，这里又不好打车，要是有什么事怎么办？我正好来给你爸送一份重要的文件，跟我一块儿回去吧。”说着，拉着方妍就要往屋里走，方妍却只站着不肯动。
　　宋芳茹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是不肯回去的，便又笑说道：“这么大的人了，真还像个孩子。这样吧，你不肯回去，那我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学校吧。我可不敢放你一个人这样跑回学校去。”
　　方妍听她这样说，才说了声谢谢，上了停在一旁的宋芳茹的车，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回了学校。
　　宋芳茹是方秉山的助手兼公司副总裁，方秉山的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宋芳茹来应聘，其实那天只是她下午正好没事，来面试全只当是打发时间。可是，当方秉山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宋芳茹改变了主意。她专业而认真地回答了方秉山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又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出很多的意见，立刻让方秉山刮目相看。
　　方秉山对宋芳茹说道：“宋小姐，以你的资历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公司，我现在能付给你的最高的薪水大约也不及你在这个行业随便找一个职位付给你的多。但是如果你愿意来，我相信我能给你一个其他公司给不了的明天。”
　　宋芳茹为了她的明天，欣然应允了方秉山的邀请。只是她想要的明天远比方秉山承诺的要多。她对于方秉山，付出了最真的诚意，最大的努力，以及漫长二十年的青春。
　　她知道他妻子已经去世的消息时，心里窃喜，即便是方秉山的不冷不热，她也并不介意。她自信有一天能够得到方秉山的青睐。方秉山没有拒绝她的爱意，但也从不曾在感情上给过她什么承诺。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起初的时候，宋芳茹总觉得没有关系，之于方秉山，她总是有无限的可能和机会的。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关系终于让她心灰意冷，让她明白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及不上方秉山心中对亡妻情感的万一。等她惊觉到这些的时候，她最美好的年华都已经逝去了。可是，她依然只是当初方秉山的助手，也许有一点点的改变，但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沉不住气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质问过方秉山，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可是方秉山从不解释，也许只是不屑于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你如果不愿意，大可以离开。”
　　方秉山说得没错，不愿意大可以离开。可是宋芳茹这么多年的青春，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放在了方秉山的身上，这样离开，又叫她如何心甘。
　　宋芳茹站在那里，看着载着方妍的车消失不见，为了方秉山，她一直对方妍宠爱有加。方妍上小学的时候，有几次家长会，因为方秉山没有时间，都是宋芳茹去的。方妍对宋芳茹亦是十分亲近，有些事情，不跟方秉山说，反而愿意跟宋芳茹说。宋芳茹想着方妍都已经开始谈恋爱了，不禁伸出手来轻轻抚上自己的面庞，不知为何，竟露出了一缕飘忽的笑来。
　　方妍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里熄了灯，有些窗口里透出飘浮的烛光。一些即将毕业就要离校的学生三五个聚在一起谈着吉他唱着什么歌谣，还有几个男生喝多了酒，大声地咒骂着什么，说着说着却不知因为什么哭了起来，起先只是低声地啜泣，到后来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江涛接了方妍的电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急地下了楼来，见方妍站在宿舍的大门边上，微弱的路灯下，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晚风吹起，整个人仿佛也轻轻飘飞起来。江涛连忙快步走上去，握住她的双手问道：“怎么了，方妍？”
　　方妍抬起头来，看着江涛眼中都是对自己的关切，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爸爸刚刚说过的那些话来，眼睛一红，看着江涛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方妍才说道：“我爸爸是不是早就找过你了？”
　　听了方妍的话，江涛一怔，但还是看着方妍点了点头。方妍又问道：“他是不是还给了你一份协议，你只要同意了这份协议，他就同意我们俩在一起。”
　　江涛看着方妍仍旧点了点头，方妍看着江涛承认了自己爸爸说过的话，眼中的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情？”
　　江涛伸手将方妍脸上的泪擦干了，才说道：“你爸爸要给我一笔钱，让我去买房，买车，还给我在他的公司安排了一个职位，他说如果我接受这些，他就同意你和我在一起。你希望我接受这些吗？”江涛看着方妍的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方妍没想到父亲提出的竟然是这样的条件，一时之间看着江涛怔在那里。想到江涛的拒绝，心里涌上一种幸福和自豪，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却又伴着强烈的不安，这样一来，自己和江涛的感情只怕会越发地艰难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找不到工作的事情是因为我爸爸的原因？”
　　“嗯，我猜到了。”
　　“这些事情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江涛看着方妍嗔怪的表情，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庞，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才说道：“我不想让你夹在我和你爸爸之间两头为难。我现在这个样子，你爸爸作为你的亲人，反对你和我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
　　方妍听着江涛的话，心里一暖，靠在他的肩上轻轻说道：“可是他这样，你总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呢？马上就要离校了，你住的地方还有工作的事情都没有落实，要怎么办呢？”
　　方妍的话说得江涛心里亦是一阵惆怅，这段时间着急到很晚也不能睡去。可是看着方妍关切的脸庞，却只是故作轻松地把方妍搂进怀里，笑说道：“那我就去西门外卖包子呀。”他说得这样俏皮，让方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们说好的

　　当然，江涛和方妍不可能真的去卖包子，可是江涛却在学校的西门外租了房子。西门外都是老式的四合院，有了年头，屋顶连着屋顶，中间空空的那块便是院里的天井。解放前后，这些房子里曾经住过无数的流派大家，虽然如今条件十分简陋，倒也刻着历史的尘埃。一排排的院子之间都是胡同，如今住的都是来北京的外地人，多是像西门外那包子店的夫妻一般。X大毕业的学生基本都不会住在这里了。
　　那天，江涛搬了自己的东西过来，方妍便帮着布置，将自己给江涛带来床单这些东西一一地铺好了。那床单，被套都是成套的，一样的花色铺陈开来，因为是崭新的，有一种新东西特有的清新味道。房间很小，很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来一些自然的光线。都弄妥当了，江涛打量了一眼那屋子，笑着对方妍说道：“整间屋子，就你给我的东西好看，这套床单，估计比房租还要贵了。”
　　江涛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便把家教的工作继续下去了。但也不可能一直只依靠做家教维持生活，便在一个小公司找了一份工作。小公司工资很低，没有什么福利可言，加班更是家常便饭，能够九点钟下班就算是早的了，连加班餐也没有，江涛怕晚了坐不到公交车，便把一个同学毕业时要扔掉的自行车要了过来，每天骑车上下班。方妍只要听到那咣铛直响的自行车声，便知道是江涛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方妍初见他时的那种学校发的T恤，只是和初见时相比，因为瘦，那衣衫显得空了很多，穿上江涛的身上显得他的人都是空荡荡的。天天骑着车早出晚归，皮肤被晒得黝黑，整个人黑瘦黑瘦的。回来要是看到方妍在那里，便会露出无比开心的笑来，一口白牙越发称出他被晒黑的皮肤来。方妍看着他吹着口哨烧水泡面，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种心疼来。
　　方妍看着江涛利落地拆开方便面的料包，倒了二分之一到碗里，他的侧影还是那样的好看，鲜活分明的轮廓，高大挺拔的身姿。他的口哨吹着一首欢快的歌，方妍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歌名来了。他把开水倒进碗里，放下水瓶，转过头来对方妍笑了一下，慢慢地向她走近了，坐在她的旁边，揽过方妍的肩膀，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低声说道：“今天上班的时候，我都想你了。”
　　方妍摩挲着江涛的脸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过了几分钟，估算着面差不多泡好了，方妍正要叫江涛，却发现他已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发出一阵阵清晰的呼息声。她的心里涌上一阵难过，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第二天，她来到方秉山的办公室，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爸爸，你要是反对我和江涛，就冲着我来，这样对付江涛算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知不知道江涛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他完全可以做很多了不起的事情。可是你现在弄得他连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方秉山听了方妍的话，看了方妍一会儿，才说道：“小妍，如果你觉得江涛可惜，那就跟他分手，这样，我就自然不会为难他了。或者，”方秉山说到这，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或者让他接受我的条件，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要他证明他对你的爱，在他的尊严与你之间，他宁愿放弃尊严。”
　　“爸爸，你这样做是不讲道理，你这样不是逼江涛吗？”
　　“是，我是在逼他，可也是他先逼的我呀。”
　　“你，”方妍被父亲噎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自己的爸爸，而爸爸亦看着她。两个人仿佛对恃一般，谁也不肯示弱。好一会儿，方妍才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爸爸，你就不要再反对我们了，我已经跟江涛睡过了，所以你反对也是没有用的了，大不了，我先跟他生个孩子，到时候看你要怎么反对我们。”
　　方秉山听了方妍的话只觉得一阵急怒攻心，走到方妍面前伸手便是一个耳光，接着便捂着自己的心脏看着方妍说不出话来，脸上一片潮红，哆嗦着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个药瓶倒出几片药片放到嘴里，人还只是哆嗦着。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伸手拿过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向方妍脚下砸了过去。
　　方妍捂着自己的脸说不清是羞还是疼，她长这么大，方秉山还是第一次打她。脚背上被方秉山砸过来的茶杯溅了满脚背的水，强忍着眼中的泪意，不让泪水落下来。
　　方秉山和方妍正僵持着，宋芳茹敲门走了进来，一看方秉山办公室的情形，便知道是父女两人闹矛盾。便笑着走了过来，扶住方秉山说道：“又犯病了吧，跟自己女儿干吗生那么大的气。”
　　说着便扶着方秉山坐了下来，才抬起头来对方妍说道：“方妍，你知道你爸爸心脏不好，还惹他生这么大的气，这可是你的不对，快跟爸爸道歉。”
　　见方妍站在那里不肯让步，便对方秉山说道：“父女俩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闹成这样，方妍还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好好跟她说，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宋芳茹话还没说完，便被方秉山怒吼打断：“你给我闭嘴。我管教我的孩子，你知道什么！”
　　方秉山的话让宋芳茹怔在那里，看着方妍露出尴尬的笑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方妍见方秉山如此，才说道：“你不要对宋阿姨乱发脾气，你不关心我，还不允许宋阿姨来关心我吗？”方妍说着，才眼泪汪汪地看向宋芳茹叫道，“宋阿姨。”
　　宋芳茹见方妍如此，才笑着走过来说：“要不去阿姨办公室给阿姨说说，别惹你爸爸生气了。”
　　宋芳茹说着便将方妍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屋便对着方妍说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方妍听宋芳茹这么一说，忍不住心头一阵委屈，眼中的泪更是再也忍不住，泪眼朦胧地看着宋芳茹唤道：“宋阿姨。”
　　宋芳茹和方妍母亲有几分相像，和方秉山不同于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方妍其实一直都希望方秉山能够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有几次她还对方秉山说起过自己不介意父亲与她结婚组成家庭。
　　可是每次听她这么说，方秉山都只笑笑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呀？你爸爸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就是你妈。”
　　宋芳茹的办公室很大，却十分地简洁，除了墙脚放着一盆绿植，没有什么其他的装饰。宋芳茹坐在方妍的边上，看她的眼泪掉下来，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边亲自倒了杯子，放到方妍的面前，见她平静了，才说道：“先喝杯水。”
　　方妍感激地看一眼宋芳茹，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大口，才说道：“宋阿姨，我交了一个男朋友，可是我爸爸却反对我跟他在一起，还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江涛找不到工作。”
　　“你的那个男朋友叫江涛？”宋芳茹笑着问道。
　　方妍怔了一下，看着宋芳茹点了点头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你刚才自己说的呀。你爸爸为什么反对你和他在一起？”
　　“我爸嫌他穷。”
　　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方妍似乎怕宋芳茹误会什么，连忙又接着说道：“可是江涛的人真的很好，他很有才华，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将来一定会大有成就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爸爸了解到他这些优点呢？”
　　“我爸根本就不愿意去了解江涛，才见第一面，就劈头盖脸地反对我和江涛在一起。”
　　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沉思了一会儿，才对她笑着说道：“这样吧，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劝劝你爸爸。”
　　方妍听了宋芳茹的话心头一喜，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看着宋芳茹说道：“宋阿姨，还有一个事情您一定要帮我。因为我爸爸的关系，江涛现在一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您能不能帮帮他？”
　　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笑了一下，看着方妍忍不住打趣道：“方大小姐也有求人的时候啦，真是姑娘大了不中留啊。”
　　方妍听她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娇嗔道：“宋阿姨。”
　　宋芳茹见她这样，也就不再笑她，只说道：“既然你爸爸干预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必竟你爸爸是我的老板。他刚才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先把他的简历拿一份给我先了解下，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想办法，这样行不行？”
　　方妍听宋芳茹这样说，欢喜地点了点头，连忙说道：“行，只要宋阿姨出面，一定行。”
　　方妍到江涛的小屋时，难得看见他那天没有加班，在灯下翻着一本什么书在看。看到方妍，连忙笑着站了起来，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柔和的光。他迎着方妍走过来，握住她的双手说道：“我今天下班早，陪你去吃西门外的小包子吧。”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没说话。江涛看她眼睛还留着哭过的痕迹，半边脸颊还是红的，因为肿了便微鼓着。江涛心里一惊，轻轻抚上方妍的脸颊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去找你爸爸了？”
　　方妍听到江涛这样问，心头又是一阵委屈，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江涛轻轻抚摸着方妍那半边被他父亲揍过的脸颊，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轻轻问道：“你爸是不是因为我才打你的。”他的声音轻而低沉，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惶。方妍强忍着泪意，浮上一个笑来，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你，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把我爸也气得够呛。”
　　江涛紧抿着双唇，爱怜地看着方妍，没等她说完话，他便用力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胸前，眼中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来。他轻轻亲吻着方妍的头发，轻声地说道：“方妍，对不起。”
　　江涛的怀抱柔软而温暖，他身上的气息十分干净，只有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江涛又抚过她的脸颊，问道：“是不是很疼？”
　　方妍摇了摇头，才说道：“倒不怎么疼，可是我长这么大，他还没打过我呢。”说到自己挨了父亲打的事情，方妍还是觉得满心的委屈，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方秉山没想到江涛会来找他，略有些诧异地让他进了办公室，抬头问道：“怎么了？想明白了，愿意接受我的条件了？”
　　听了方秉山的话，江涛抬头看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两步，对着方秉山突然跪了下去，看着方秉山的眼睛说道：“方伯伯，我知道自己很不能让您满意，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方妍，请您同意我跟她在一起。我虽然是一个孤儿，很穷，但是长到这么大，除了我去世的父母，从来没有这样求过谁，现在，我求您，求您同意我与您的女儿在一起。”
　　方秉山这样的人，虽然经历过很多的事情，可是见到江涛突然跪到自己的面前，还是忍不住面上一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触。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得他的身形饱满而柔和。他跪得十分端正，像一株挺拔的大树。方秉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提议呢。”
　　江涛看着方秉山，眼中终于透出深深的悲伤来，几乎是哀求般地说道：“如果您只是想拿走我的自尊，现在您已经做到了。如果我接受了您的条件，这辈子我就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坦然地、平等地、像方妍这样爱着我一样爱着她了。”
　　方秉山办公室的隔音非常好，除了办公室外面偶尔经过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其他的什么声音。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像是被过滤了一般，金色的光，耀眼的刺目。方秉山抬头向外面看过去，林立的楼房，重重叠叠，仿佛触手可及。好一会儿，他才将目光收回来，低下头似乎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江涛，才说道：“江涛，不是我不近人情。我会让事实证明你，至少是现在的你，和现在的方妍在一起是并不合适的。”
　　从方秉山的办公室出来，江涛坐着回学校的公交车，现在是上班的时间，车上的人很少，售票员慵懒靠着玻璃懒洋洋地招呼着上下车的乘客。司机沉默地将车开得极快，惹得旁边的一辆车长按着车喇叭表示着不满。
　　江涛来到学校，找到方妍的时候，她正和付雅琳在一起说着什么，看见江涛走过来，便望着他笑了起来，看着江涛一点一点地向自己走过来。付雅琳见这个情形，也就不再说什么，故意推了她一下，笑着走开了。
　　等江涛走近了，方妍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吗？”
　　江涛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得这样紧，仿佛害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都是浓郁的爱意，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好一会儿，他才看着方妍说道：“方妍，我们结婚吧。”他的眼睛看着方妍，仿佛带着火焰，让她亦跟着燃烧起来。他的声音含着一种急迫，让方妍亦跟着心动起来。
　　方妍从来没有见过江涛这个样子，便忍不住轻轻叫道：“江涛。”
　　江涛微笑起来，轻轻松开自己握在掌心中方妍的手，看着她微笑而郑重地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胸膛，一只手对着方妍微笑地鞠下躬去，仿佛童话书里的王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江涛执起方妍的左手对着她半跪下去，看着她仿如水银一般明亮的眼睛，慢慢地说道：“方妍，你愿意嫁给我吗？”
　　方妍一直记得那一天的江涛，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他镶上了金色的光圈，连着眉与眼都好似发出光来。他的眼睛望着她带着期盼的笑意，有一种温暖的、春天的气息。这样的俊朗，这样的美好，仿佛自己梦境中的情形。
　　方妍看着他露出笑来，眼中涌上欢喜的泪，可是并没有落下来，只是噙在眼底，像校园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心底都是说不出的喜悦，看着这个半跪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有一种如同被涨满了的风帆一样的幸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握住江涛的手，微笑地说着我愿意，可是幸福满溢出来，方妍忍不住又大声说道：“我愿意，江涛，我愿意。”她笑着大叫了出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声线，四处都是她欢快的笑声与她说我愿意的声音。
　　校园里的桂花开了，空气里都是大蓬大蓬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学校里的林荫小道，一条一条，纵横交错。在人来人往的小道上，他们温柔地亲吻，恍如一生一世。

　　回忆的独奏

　　于是，方妍便住到了江涛租来的小房子里来了，而江涛就变得更加地忙碌了。每天，江涛起床的时候，方妍还没有醒来，他到外面的公共厨房为她做好早饭端到屋子里的桌子上，回头看到床上方妍睡梦中的容颜时，便会露出温柔的笑来。她睡着的样子仿如孩童一般，江涛把头凑过去，忍不住用自己的鼻尖去轻触她的脸。方妍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不自觉地皱住眉头轻声咕哝着什么翻过身又睡去了。江涛站起来，微笑着不舍地又看了看她，才满足地转身骑着那辆浑身作响的自行车，顶着满天的星斗上班去了。
　　晚上回来，江涛要洗很多的碗，还有衣服，两个人一起生活，事情一下子便多出了很多。方妍听着音乐，看着蹲在一旁洗着衣服的江涛，便说道：“江涛，这样洗衣服太麻烦了，明天我们去买个洗衣机吧，你就不用天天这样洗衣服了。”
　　听了方妍的话，江涛笑了起来，用满是泡沫的手将盆里的衣服拧干了，放到旁边的清水盆里，说道：“没关系，我洗的衣服可比洗衣机洗的衣服干净多了。”
　　方妍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说好吧。因为江涛在干活，她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便随意地翻了翻床头的书，觉得有些无趣，又对江涛说道：“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江涛扭过头看了方妍一眼，便把手里的衣服放下了，说道：“那我煮面给你吃？”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却眉头一皱，说道：“我不想吃面了。”
　　江涛仍旧微笑着，像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耐心地说道：“那我们去吃西门外的小包子，好不好？”
　　“也不想吃，那包子再好吃，也不能老吃呀。”方妍仍是提不起兴致，嘟着嘴说道。
　　江涛向她走近了些，略低了低身子，将自己向方妍凑近了，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方妍看着江涛，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想着自己要吃的东西，好一会儿，才眉开眼笑地说道：“我想吃提拉米苏的蛋糕。”
　　江涛怔了一下，但看着方妍眼睛里那仿如孩子般的狡猾神情，亦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好，我现在去给你买。”说着，人便跑了出去。
　　已经很晚了，江涛下班本来就晚，他骑着车快速地穿过胡同，一条一条的街道，终于找到一家蛋糕店。蛋糕店的灯很亮，玻璃的橱窗明亮而干净，一个个式样精美的蛋糕与点心陈列在明亮的柜台里，非常精致。
　　江涛从那些柜台面前一排排地穿梭过去，向一个服务员问道：“请问有没有提拉米苏的蛋糕。”
　　“有，八寸的二百，十寸的三百，你要哪种。”清点着货款穿着售货服的店员没有看他，只看着手里的工作，希望可以早一点下班。
　　江涛怔了一下，站在那里，又看了看了柜台的那个卖相精美的蛋糕说不出话来。那店员点完货款，大约是有些不耐烦起来，便催促道：“你还买吗？不买我们要下班了。”
　　江涛犹豫了一下，对那店员说道：“我要一个八寸的。”
　　没有别的顾客，蛋糕做得很快，江涛看着穿着洁白工作服的糕点师熟练地将蛋糕胚切开，又将白色的硬纸卷起来，用白色与粉色的奶油做出各式的花来。他付了钱，满心欢喜地拿着蛋糕，骑着自己行车飞快地向方妍的方向奔去，心里想象着她看到蛋糕时的欣喜。
　　可能是因为等的时间太长了，方妍看到蛋糕虽然高兴，却并没有如江涛想象中的那么喜悦。江涛坐在一旁看方妍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糕，看见她高兴起来，江涛亦觉得十分地满足，看了一会儿，才抚了抚她的头说道：“我去把衣服洗完了。”
　　方妍哦了一声，看着面前的蛋糕，似乎才想起了什么，看着江涛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江涛边说着边又洗起那些衣服来。他一个人在外面的院子里洗着衣服，哗哗的自来水声一阵阵响过。院子里没有灯，只有各个房间的灯光透出来。他将衣服一件件拧干，晾好了，又伸手将衣服上的褶皱理平了。风吹得他头顶的碎发竖了起来，夜色中，他的背影似乎又瘦了些。
　　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江涛回到书桌前还在看着什么东西，方妍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翻翻江涛的书，一会儿看看江涛。终于下床走到江涛的面前，将他手中的书拿开了说道：“你怎么还有这么多事情啊。”
　　江涛笑着转过身来握住方妍的手说道：“我跟老板商量了，我早点下班，把工作带到家里来做，第二天交给他，他才同意我能早下班的呀。你明天还有课，先睡觉好不好？”
　　方妍嘟起嘴来，赌气般地又转身回到床上，说道：“你每天不是做事情就是工作，都没有时间陪我，我们哪像谈恋爱的情侣嘛？”说着便向床上一躺，把枕头往自己头上一蒙说道：“关灯，开着灯我睡不着。”
　　江涛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关了灯，轻轻地走到床边抱住方妍。见她不理自己，便将脸埋到她的胸前轻轻地来回磨蹭起来，逗得方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手来抱住他。
　　江涛听到她的笑声，蹭得更厉害了起来，自己也笑了起来，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总是让他错神，一时心头只觉得说不出的柔软，暗暗地想，哪怕方妍这样任性，甚至并不懂得为他着想，可是他是真的爱她，哪怕生活原本就不容易，即使是因为她，受这样多的委屈，吃这样多的苦，他亦心甘情愿。等方妍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江涛才轻轻从方妍头下抽出自己发麻的手臂，轻手轻脚地回到书桌边，开了台灯继续工作起来。
　　那天，江涛正在工作，突然接到方妍的电话，电话里只听见她没说清楚什么事情，只说着爸爸什么的，江涛连忙请了假，急急忙忙赶到方妍说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家居店，方妍正在里面悠闲地逛着，一会儿看看花瓶，一会儿看相框，又或者向服务员询问着什么。
　　方妍抬头看见江涛走进来，才跑上前去说道：“江涛，你来了？”又接着说道：“我爸爸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给我的卡里面的钱全都提走了。”
　　江涛爱怜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没关系，你现在本来就不应该再花你爸爸的钱。”
　　方妍对江涛的话并不以为意，拉着他的手走到一堆东西面前说道：“你看，我选了这些东西。”说着，便拿过一个花瓶呈到江涛面前说道：“这个花瓶好不好看？你住的房子太简单了，应该装饰一下。你看，我还买了杯子。”方妍说着便要将东西一样一样呈给江涛看。
　　江涛接过那东西，看了一眼价签上价格，心里一沉，拉过方妍的手，说道：“方妍，我们现在是租的房子，这些东西用不上，等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再用这些东西吧。”
　　说着，也不等方妍分辨，拉了她便往外走。方妍边挣着边说什么，直到到了店外面，才挣开江涛的手，站定了，生气地嗔怪道：“你拉我干吗，租来的房子也是房子，装饰一下怎么了？”
　　江涛看了看方妍，嘴唇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终于说道：“方妍，我们没有钱买那些东西。”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一怔，似乎才想起来这些东西是需要钱要买的一样，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些东西要很多钱吗？”
　　江涛有些好气又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方妍，才说道：“是啊，要很多钱。”
　　“可是以前我也买很多的呀。”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爸爸有钱，可是现在你不能再花你爸爸的钱了，明白吗？”
　　方妍看了看江涛郑重的脸庞，点了点头。江涛看了看方妍，握住她的手说道：“方妍，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跟着我的。有一天，我也会挣大钱的，到时候，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方妍听他说得这样认真，满脸的郑重其事，好像是在说着什么最要紧的事情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要多久呢？”
　　江涛听她这样问也笑了起来，但很快便沉静了下来，想了想才说：“七八年吧。”说着便将方妍用力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心里暗暗许下誓言，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让方妍过上想过的生活。
　　方妍和江涛这样一天天生活着。有时她想着自己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的生活，忍不住会生出一些无奈来，为什么和江涛真的在一起了，自己心中向往的那些幸福还是没有到来。反而失去以往的自由，凭生了无数的拘束和拮据。纵然如此，在别人的面前，还必须要做出很幸福的样子，仿佛只有这样，她的爱情才是有意义的。这样的日子，让方妍觉得自己根本不能负重，只有说不出的疲惫。
　　有的时候，方妍会忍不住问雅琳：“为什么和江涛在一起了，可是生活仍然不是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快乐呢？”
　　“方妍，其实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情侣都是你们这样的。一起工作，安顿下来，然后在一起供房子，一起养孩子，一起承担家庭的责任。只是你以前的生活条件太优越了，从来不晓得世间柴米油盐的艰难，才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你们的这种困难肯定只是暂时的，江涛这样的人，迟早会做出一番事业的。
　　“而且，方妍，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必须得说几句公道话。江涛在外面已经很不容易了，即然你这么喜欢她，就得体谅体谅他。从你们在一起以来，一直都是他在照顾你，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你真的为江涛做过什么呢。你收拾过一次屋子吗？你为他做过一次饭吗？你想过他身上有没有钱，想过他每天骑车上班往返二十公里的辛苦吗？”
　　方妍听到雅琳这样说，不禁觉得有些愧疚起来，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做呀？”
　　付雅琳听她这样问，笑了一下，说道：“咱们现在课也不多，你可以去到附近的小区里面去买点菜呀，那个时候，快收摊了，摊主只想快点把货卖完了，又便宜又好。这样就免得江涛下了班还要去买菜。还有，你天天把屋子收拾一下，不要等着江涛回来，又要做饭，还扫地，整理衣服，把房子收拾整齐。这样他回家就轻松很多了。”
　　方妍边听付雅琳说边忍不住点头道：“哎呀，雅琳，你知道的真多，我从来不知道小区里还有卖菜的，买个菜还要挑时候的。”
　　“不是我懂得多，是你这个豪门千金不知人间烟火。”
　　那天江涛回家，发现家里比平时整齐了很多，禁不住一阵惊奇。却只见方妍笑意盈盈地走出来说道：“这是我收拾的。”
　　江涛看着方妍又看了看屋子，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拉过她的手说道：“谢谢你，方妍，以后这些事情等我以后回来做吧。”
　　方妍看着江涛，心里生出一种满足感来，又接着说道：“我今天还去买了菜。”说着便把自己买的一堆菜一点一点地拎到江涛面前来，说道：“我还不知道原来青菜还有这么多种呢，什么油菜啊，小白菜啊。”
　　江涛微笑地看着问道：“那你买了什么？”
　　“我都买了呀。”
　　“都买了？”江涛惊讶地问道。
　　“是啊，因为卖菜的大婶说每一种都很好啊，我就都买了。大婶还便宜了呢，说我都买的话，二十块钱就全卖给我了。我觉得很划算，就都买了。”
　　江涛看了看面前一大堆的蔬菜，各种绿叶子菜在地面上推成一小簇，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方妍见江涛那个样子，便忍不住问道：“怎么啦？”
　　江涛抬头看见方妍孩子气的面庞，心中又忍不住生出一阵怜惜，抚了抚她的脸说：“没什么，我觉得很高兴，因为你知道要收拾屋子，要买菜了。但是我又觉得很难过，都是因为我，你才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方妍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我觉得做这些事情还蛮有趣的。”
　　可是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方妍很快便对这些琐事觉得厌倦起来。她从这些事情中怎么也找不出乐趣，慢慢地也就又懒散起来。
　　周末的时候，两个人吃完饭，江涛洗完碗，进屋子发现方妍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便走过来搂着她说道：“想什么呢？”
　　方妍被他蹭得痒起来，便笑着说道：“没想什么。”
　　江涛沉醉在她的气息里，说道：“真香，好久都没这样亲过你了。”说着，便吻了下去。在他的亲吻里，方妍也变得迷乱起来，说不出来的情意绵绵。可是突然间，方妍突然觉得手臂上一阵阵麻痒，睁眼一看，发现是一只黑亮的蟑螂正从她的手臂爬过。
　　方妍吓得一把推开江涛，指着蟑螂大声地惊叫起来。江涛一见，很快便处理了蟑螂。可是方妍坐在那里，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思绪来，仿佛是生气，又仿佛是恼怒，可是又找不出具体的来由。
　　江涛想要再亲她，她却一把将江涛推开了。身上仍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的惧怕，仿佛那只蟑螂还怕在她的身上一般。
　　“江涛，我们不要再住在这里了好不好？”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面上露出一阵难色，好一会儿，才说道：“方妍，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明年我们一定搬家，好不好？”
　　方妍看着江涛的表情，心下一阵黯然，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气恼。可是满腹的恼怒又不知道该向谁发，更加难过起来，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江涛见她如此，便轻声说道：“方妍，现在的情况是你选择我必须要承受的情况。我也很难过，我也不想让你过这样的生活，可是，我现在还没有那样的能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一直过这样的生活的。”
　　江涛的脸上满是对方妍的愧疚，怜惜，无奈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复杂情感。方妍看着心里也难过起来。她拉过江涛的手，说道：“没关系的。”可是低下头的恍惚间，方妍的心里突然生起一种悲戚的、倦怠无力之感。屋子里晕黄的灯光下，一片雾气在方妍的心里弥漫开来。
　　那天晚上，方妍第一次失眠了。心里忍不住开始想起自己以前自在的生活来。以前的生活虽然有很多的不如意，可是却从来不曾这样天天为柴米油盐而烦恼。其实和江涛在一起以来，她一直刻意地回避去想以前的生活。她不是没有想到过和江涛在一起的日子必然是清苦的，可是当自己真的去面对时，这种艰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有一天，方秉山来看方妍。他来的时候，江涛不在，只有方妍一个人在纸上设计衣服样式。方秉山没有说话，只是将整个屋子打量了一遍，才问道：“这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方妍点了点头，对着方秉山昂起下巴，说道：“是，虽然很简陋，可是我跟江涛很幸福。”
　　“幸福。”方秉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一袋方便面轻蔑地说道：“吃着方便面，住在跟你房间厕所一样大的屋子里说幸福。原来，你想要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吗？
　　“你现在还能买东西不看价签吗？你现在还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你现在还能想看电影就看电影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这就是你要的幸福，这就是江涛能给你的幸福吗？”
　　方妍听了自己爸爸的质问，张了张嘴唇，才发现无从反驳，便将头低了下去。
　　“你不是说江涛很了不起，很有才华吗？他这样好，为什么还让你过着这样的日子呢？”
　　方秉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放到方妍的面前，说道：“这里有一笔钱，你拿去吧。密码是你的生日。”方秉山说完，便转身走了。
　　晚上，江涛回来的时候，看方妍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犹疑着走过去，坐到她的对面，低下头看着她问道：“怎么啦？”
　　方妍抬头看了江涛一眼，才说道：“我爸爸今天来了。”
　　江涛怔了一下，看着方妍等她继续说下去。方妍拿出那张银行卡，接着说道：“这是我爸爸给我们的。”
　　江涛的脸沉了下来，看了一眼方妍，冷冷地说道：“不是给我们的，是给你的。”
　　从和江涛在一起来，方妍还从不曾听江涛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心中不禁一阵委屈，盯着江涛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你明知道你是爸爸怎么看我和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收他的钱？”江涛说着将那张银行卡往方妍手里一塞，说道：“把它还给你爸爸。”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即便你只要收下了这张银行卡，我爸爸就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也不收吗？江涛，你就不能这样想，反正这些钱迟早都是你的呀，我爸爸公司的事情我又不懂，我们结了婚，迟早你都得接手的，为什么你现在要这么固执呢？”
　　“我这叫固执吗？难道你真的喜欢一个因为接受了你爸的安排才能爱你的人吗？难道你不希望我是用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的男人吗？”
　　江涛说着便开了门一个人走了出去，留下方妍一个人在屋子里哭起来。很晚的时候，江涛才回来，方妍已经扒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的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大约哭得十分厉害，睡着了还像个婴儿一般一抽一抽的。江涛心里一阵心疼，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来。
　　大约是感觉到有人的触摸，方妍蹭地一下睁开眼睛来看着他。等看清了是江涛时，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江涛抹干了她的泪，才轻轻说道：“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不应该这样跟你发脾气。”他说着，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方妍，我知道能有你这样的女孩喜欢我，是我的福气。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咱们不能要你爸爸的钱，一定不可以要，好吗？”
　　他的声息里都是哀求，连眼睛看着她都带着一些卑微。方妍想起自己初见他时，那样的骄傲，现在却跟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感动。对着他点了点头。
　　见方妍点头答应了，江涛不禁露出笑来，他很少这样笑，像个孩子般，带着一点羞怯，可是又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递过手中的包子来，说道：“我买了西门外的包子给你吃，因为太晚了，蛋糕店已经关门了，买不到提拉米苏的蛋糕。”
　　方妍接过包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不出话来，接过包子便吃了起来。江涛看她吃着包子，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方妍的额头，轻轻地说道：“方妍，我并不是要你用青春来装点我的人生，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经历生命的历程，我也只想跟你一起经历，一起从青春年少到发摇齿落。等到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想一想我们陪伴着彼此融入了各自的人生，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方妍听着他的话，眼中的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爱情这么伤

　　琐碎而拮据的生活，让方妍的心里生出疑惑与迷茫来。她是真的很爱江涛，那是从内心深处涌动出的挚热情感。她也愿意和他一起经历生命的历程，直到白发苍苍，还可以互相守望彼此的苍老与羸弱。她一直觉得只要能和江涛在一起，她的爱情便是幸福与圆满。
　　虽然付雅琳对她说：“方妍，江涛对你真的很好了。你洗过碗吗？洗过衣服吗？做过饭吗？连喝杯水都是让江涛倒好了端到你的手上的吧？江涛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给你做早饭，他起床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吧。他每天晚上要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才能做自己的事情吧？你怎么任性，怎么发脾气，他都没生过你的气吧？”
　　付雅琳说得都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会觉得日子过得如此不易，自己为何又是这般的疲累不堪呢？
　　那天，方妍碰巧遇到一个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那个女孩拉着她逛街，看着那个女孩随性地买着东西，方妍突然对自己以前的生活生出一种怀念来。她拿出爸爸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四四方方的塑料卡片，上面印着所属银行的标致。其实在它的眼里，不过是平常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仿佛生出一种魔力，让她无法拒绝。方妍在掌心中来来回回地摩挲着这小小的卡片，食指的指腹从它凹凸不平的印字上反复地划过。
　　她看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衬衫，蓝底白条，穿在江涛的身上一定十分好看。他那样的长身玉立，连那种最普通的T恤衫也能穿出味道来，穿这样的衣服一定是玉树临风。方妍这么想着，终于向售货员递上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片。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自己只买这一次，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方妍满手拎满了东西，兴高采烈地回到与江涛租来房子里等着江涛下班，想象着他看到这些东西时将会浮起的愉快神情忍不住欢喜地笑了起来。等了好久，方妍终于听到江涛自行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迫不及待地迎着他进了门，将自己买的东西呈现到了他的面前。
　　“江涛，你看我买了好多的东西。”方妍说着，便从身边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件衬衣在他身上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你看，我给你买了件衬衣，你穿着一定好看。不要总穿学校的那种T恤衫了，土气。”
　　方妍说着，又拿出许多东西来，边拿着边说道：“我还买了鞋子，好看吧。”说着她边穿到脚上边呈到江涛眼前，又抬起头来高兴地等着江涛的回应。
　　江涛并没有看她的鞋子，只是看着方妍，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一般，缓缓问道：“你是不是花你爸爸给你的那张银行卡的钱了？”
　　方妍听他这么问，便躲闪着江涛的眼神，低着头，并不肯说话，只一样一样整理着东西。江涛一把将她手中的东西扔到一边，又大声问道：“我问你这些东西是不是用你爸爸给你的那张银行卡买的？”
　　方妍见他动了怒，这才说道：“是的，可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江涛厉声打断说道：“方妍，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会花你爸爸的钱了吗？为什么还要用他给你的银行卡？”
　　方妍从来没见过江涛发这样大的脾气，心头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便也说道：“他是我爸呀，我又不是花别人的钱。再说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给你买的。”说着便又要将买来的东西呈给江涛看。
　　可是江涛看也不看，只是一伸手便将她挥开了，说道：“我不要。你现在就把那张银行卡给你爸爸还回去。”
　　大概真的是又气又急，江涛挥手的力气很大，一把便将方妍推了一个踉跄。她没有站稳，将桌子上晾着的一杯水打翻了，冰凉的白开水淋了方妍一身，眼中的泪水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江涛。
　　可是江涛并不让步，仍旧冷冷地看着她。既不肯上前来扶她，也不肯出言安尉。方妍的心中先是委屈，接着便慢慢地涌起愤怒，想着自己为了跟江涛在一起，跟最疼爱自己的爸爸翻了脸，又跟他过着这样的生活，可是江涛却还这样对自己。委屈、气愤、心酸、难过的情绪在方妍的心里涌上来，迅速地漫延到她全身的每一处。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说道：“你没有钱给我花，难道我还不能花我爸爸的钱吗？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后，再也没有买过衣服，看过电影，没买过好吃的。每天不是学校，就是这个破屋子，你还想我怎么样？”
　　江涛没想到方妍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怔地看着方妍，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她一样。接着，眼底便涌上深深的悲哀，看着满眼含泪的方妍，心口像是被锐利的利剑突然击中，流出汩汩的鲜血，只觉得说不出的伤心与难堪，委屈与悲愤，又觉得仿佛无尽的灰心，本来满腹的话语，却连一句也不想再说。他略挺了挺身体，让自己站直了，看着方妍，轻声地问道：“方妍，你真的这么不满跟我在一起的生活吗？”
　　方妍站在那里，仍旧流着泪不说话。
　　江涛亦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泪光闪烁。心中涌起了特别的忧伤，其实他所有的坚持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对方妍真挚的爱。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如此，一步一步走过来，还是这样的漫长而迂回呢？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抗拒命运的力量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涛终于问道：“你把不把那张银行卡还给你的爸爸？
　　方妍看着江涛的神情，眼睛闪烁着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走到江涛的面前，低声地说道：“江涛，其实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的钱的呀，不过提前一点花而已。”她这么说着，还是有一些畏缩地看着江涛，本来还要接着说下去，可是看着江涛，终于没再说话。
　　“方妍，我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你爸爸那里得到什么。所以那些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我跟你也没有关系吗？”
　　“你是你，你爸爸的钱是你爸爸的钱，这是两回事情。只不过你碰巧有一个有钱的爸爸而已，如果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呢？”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愿意收下这笔钱吗？”
　　“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收。”
　　方妍看着江涛冷漠而陌生的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对着江涛大声地说道：“原来我爸说得没错，你这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就算是为了我，也不会放弃。我为了你，放弃了原来的生活，跟我爸爸吵架，被我爸爸打，还被我爸爸赶了出来，可是你现在却连在我爸爸面前低个头都不肯。”方妍说着，便哭着从屋里冲了出去。
　　已经是秋天了，街上的风很冷，她这么跑出来，没有穿外套。灯火通明的大街，长得好像看不见尽头，色彩缤纷的霓虹，挂在各式商店的门口，明明暗暗。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她的身边接踵而过。在人如潮涌的街头，没有人注意衣着单薄的方妍，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悲伤。方妍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又可以去哪里。她不想回学校，学校的同学都知道她和江涛的事情，她不想让大家知道他们吵架。
　　终于，方妍回到了自己的家。方秉山看到她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看着她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说道：“还没吃饭吧。”说着便高声唤道，“李嫂，给方妍熬点粥。”说完又对方妍说道，“你到你房里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出来吃饭。”
　　方妍并没有看方秉山，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换了鞋，进了自己的房间，好长时间，才从房间里面出来。粥已经熬好放在桌子上了，白米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方妍走到桌子面前坐下了。方秉山也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了，说道：“六必居的咸菜，你最喜欢吃的。我怕你觉得粥淡，让李嫂给你煎了个鸡蛋。快点趁热吃吧。”
　　咸菜切得极细，说不出的颜色，盛在粉白色的细瓷碟子里，色香而味美。方妍默默地端起碗，拿起筷子。还没吃，眼中的泪却是掉了下来。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水珠沿着脖子流到衣服里不见了。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越发显出她的瘦来。
　　方秉山看了她一眼，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无尽感慨，本来想说什么，可动了动了嘴唇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轻叹了口气，看着方妍默默地吃着饭。
　　江涛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方妍的身影了。追了许久，终于他一个人又慢慢地走了回来，他们住的地方很暗，没有路灯，只有临着胡同两边屋子里窗口透出的薄光，映出江涛瘦削颀长的身影。他的影子交汇在一起，随着灯光与他的脚步移动着，暗长的黑影却越发显出他的落寞与孤寂来。他回到屋里，把掉在地上的那个杯子捡了起来，又将方妍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好了，才挨着床坐了下来。
　　床头有一张他们的合影，照片中的方妍笑颜如花，搂着自己，脸上都是欢快的表情，这还是他毕业的时候，付雅琳给他们拍的照片。江涛伸手抚过相架的玻璃面，心里只觉得深深的无奈，又觉得说不出的辛苦。他真的很爱很爱方妍，为了方妍他愿意付出一切努力，为了方妍他也可以承受一切困难与艰辛。为什么这样还是给不了方妍幸福呢？为什么这样，方妍还是会哭着离去呢？
　　江涛坐在床头，想着方妍的样子，迟迟不肯睡去，真到天际发亮，窗边晨光升起。他跑到学校去找付雅琳，付雅琳见到他几乎吓了一跳，诧异地问道：“江涛，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江涛看了付雅琳一眼，才问道：“昨天晚上，方妍来找过你吗？”
　　“方妍？”付雅琳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江涛的样子，便猜到了大概，便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说着笑着顿了下，又接着说道，“方妍昨天没找过我，不过应该没事，她可能回家去了。你别着急，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去打个电话到她家问问。”
　　江涛感激地看了一眼付雅琳说道：“谢谢！”
　　“你别客气。”付雅琳说着，便给方妍家打起电话来。“方妍，你回家了啊？那怎么也不跟江涛说一下，他一早就到处找你。”
　　方妍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着，等她说完了，才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你要不要跟他说话？”付雅琳又问道。
　　方妍握着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用了。”说着便挂了电话。
　　付雅琳挂了电话，看着江涛笑着说道：“她在家，没事，你别担心。可能她昨天回家太晚了，这会儿不太舒服，就没让你接电话。你放心，过两天就好了。”
　　江涛点了点头，看着付雅琳本来还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付雅琳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叹来，便说道：“还没吃早饭吧，咱一块儿去吃。现在还这么早，你吃完了再去上班也晚不。”说着也不容江涛拒绝，拉着他便往食堂走。
　　吃着食堂的豆浆油条，江涛说道：“好久都没好好吃顿饭了。”
　　付雅琳听了看着他说道：“现在不容易吧，要上班，要照顾方妍，还要想着找工作的事情，挺累的吧。”
　　江涛笑了下，说道：“还好。”
　　“方妍脾气我知道，比较任性，你对她要有耐心一点。她虽然有些娇气，但是她真的挺喜欢你的。”
　　江涛点了点头，对付雅琳说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跟付雅琳吃完早饭，从食堂出来两个人分了手。江涛没想到居然会碰上黄老邪，怔了一下，才唤道：“陈教授。”
　　黄老邪看了江涛一眼，好一会儿，才对他说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黄老邪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办公桌后面的书柜摆满了书与资料，老旧的办公桌，上面红漆都已经有些斑驳了。藤编的办公椅，因为年头太久，有些藤条已经断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树木横陈过来的枝杆。秋天了，枝头上的叶子都黄了。
　　江涛站在黄老邪的面前，心中说不出是羞愧还是什么，只低着头不去看他。黄老邪看着江涛，只觉得他好似又瘦了些，显得他越发地高起来，眼睛深陷进去，四周都是一片青黑。头发比以前长了些，耷在额头，略略地遮住了眼睛。他见江涛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江涛听他这样说，才低声说道：“对不起，陈老师。”
　　“对不起？江涛，你对不起谁？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去世的父母亲，对不起你摆摊将你养大的姨妈，对不起你自己这么多年的日夜苦读。”
　　江涛听了黄老邪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头低得更深了。黄老邪见他这样，终于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缓和了声息，又说道：“我向国外的大学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我有一些朋友在国外的大学还有一些影响力。你自己仔细想一想，这封推荐信你要不要？想明白了，如果要就来找我，如果不要，就不要来了。”
　　第二天，方妍从家里出来，便去了宋芳茹的办公室。宋芳茹见到她倒也不觉得意外，亲热地把她迎进了办公室，倒了杯水给她，才说道：“又是为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来的吧？”
　　方妍见她说得如此直白，不好意思起来，脸也红了，嗔怪道：“宋阿姨。”
　　宋芳茹见她这样也就不再逗她了，正色说道：“他工作的事情我向别的公司推荐过了。可你爸爸现在在气头上，我熟悉的公司，基本上都是跟你爸爸有关系的，也不能让别人太为难，是吧？”
　　方妍听她这样说，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来。宋芳茹见她这样，便问道：“他工作的事情很着急吗？”
　　“嗯，很着急。”方妍说道，“我跟江涛都吵了好几次架了，他又不肯接受我爸的条件，我又不想他这样一直委屈着。要总是这样下去，我和他非得完蛋不可。”
　　宋芳茹打量了方妍半天，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男朋友，为了他跟你爸翻脸都不怕。”
　　方妍听宋芳茹这样说，忍不住脸红了一下，才低低地说道：“我不是要跟爸爸翻脸，这次实在是因为我爸爸不讲道理。”说话间又抬头向宋芳茹央求道，“宋阿姨，您一定要帮帮我，我爸也就听您的劝。”
　　“听我的劝。”宋芳茹笑着重复了一下方妍的话，面上露出一副苦涩而讥讽的笑来，但只是一闪便消失了。盯着方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方妍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需要你配合才行呢。”
　　方妍一听宋芳茹说有办法，便惊喜地看着她问道：“有什么办法，我要怎么配合？”
　　宋芳茹见她这么一副着急的模样，便笑着说道：“看你急得这个样子。其实也不麻烦，是这样的，你爸爸现在正在做一个项目，资金链出了点问题。嘉华集团想跟你爸一起合作，其实你爸爸也有这个意思。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江涛介绍到嘉华集团去工作，你把你爸爸这个项目的计划书拿出来，嘉华这边就根据你爸爸的计划提出合作方案，嘉华集团让江涛来负责这个合作，又可以让嘉华和你爸爸达到合作的目的，又能让你爸爸改变对江涛的印象，你看怎么样？”
　　“合作为什么一定要看我爸爸的计划书呢，不是应该直接做一份新的合作计划吗？”方妍听了宋芳茹的话，犹疑地向宋芳茹问道。
　　“是要做新的计划书呀，就是根据你爸爸的计划书做新的计划。你肯定也希望江涛得到你爸爸的青睐吧，有了原来的基础才能做到呀。”
　　方妍听了这才点了点头，又对宋芳茹说道：“好，爸爸的计划书我拿给您，不过您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更不能让江涛知道我为他工作的事情找过您。”说完，又满怀感激地对宋芳茹说道：“宋阿姨，您真好，谢谢您。这些年，您待我就像妈妈一样。”
　　“我真的像你妈妈吗？”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便忍不住问道。
　　“我妈妈去世得早，我没有见到过。但是如果妈妈在的话，也一定会像您一样对我的。这么多年，您都这么关心爸爸和我，在我心里，就像妈妈一样的。”
　　宋芳茹仍旧微笑着看着方妍，几乎还带着些怜悯，抚了抚她的头说道：“要是你爸爸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说着，又轻叹了一声，才说道，“你呀，真是个傻丫头。”
　　是啊，接下来的事情让方妍终于明白，她真是傻啊，傻得无知，傻得天真，傻到透顶，傻得让自己家破人亡。

　　
（下接书版）

第二十章  如果爱忘了
    宋芳茹用方妍拿到的那份计划书迅速地击垮了方秉山。方秉山的公司由于扩张太快，对于资金链的有效循环依赖十分高。那份计划书是他整个资金链转起来最重要的一环，他要拿下一块新的地皮，然后将地皮抵押给银行，争取到新贷款，投入到目前正在进行的工程中去。可是通过那份计划书，宋芳茹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牌，切断了他的后路，方秉山无法拿到新的贷款，于是整个资金链便断裂了。本来凭方秉山在商界的人脉与积累，不至于这么快便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不过在这样的境况下，又流出雪上加霜的不利传言，说方秉山的公司资金亏空严重，使得他短期内再也争取不到需要的资金。
    新的资金争取不到，而原来贷款的银行听到这样的风声，又开始上门催债，内外夹击使得方秉山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在这样的情说下，方秉山迅速地老去，原本就不好的心脏更是使他药不离手。
    最后致命的一击发生在方家。
    那夭，宋芳茹来了，她化了极好的妆容，整张脸都是精雕细琢的痕迹。她站在方家偌大的客厅里，宋芳茹浅笑嫣然，胜券在握。她慢慢地走到方秉山和方妍的面前，还没等方秉山开口便说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来了？”
    说着也不等方秉山开口，便接着说道：“方秉山，我处心积虑了这几年，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把你扳倒了。”
    “宋阿姨，你说什么呢？”方妍听了宋芳茹的话，看着她诧异而不解地问道。
    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把头转过来，看着她笑道：“说起来，阿姨还得谢谢你呢。”说着又将头转向方秉山说道，“方秉山，你知道吗？我爱了你二十年，从二十三岁到现在。为了得到你的欢心，我拼命地工作，努力地应承你的喜好，穿你喜欢的衣服，去你喜欢的地方，甚至连笑都笑成你喜欢的样子。我努力地讨好你的女儿，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儿爱。你的公司起起伏伏，是我跟着你不离不弃。是我跟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起居，迁就你的情绪。是我为你付出了我的整个青春。方秉山，我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全部都给了你。”
    宋芳茹说到这顿了一下，她的眼角涌出泪花，闪烁出深深的痛楚：“我以为这些总有一天你都会看得到，总有一天，你也许会拿出一点点真心待我，许我一个名分。于是便一天一天等了下去，结果呢，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了二十年，等得生了皱纹，白了头发。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一个你那死了这么些年的老婆。连我也不过沾了她的光，如果不是因为我长了同她相似的眉眼，大概你也不会多看我几眼，虚情假意地应付这些年。”
    宋芳茹拂干了眼泪，嘴角上挂起一丝冷笑。明亮而幽冷的灯光下，她鲜艳而精致的面孔显出几分狰狞来：“方秉山，我筹划今夭已经很久了，你的公司是我应得的，寒风酷暑，都是我出去跑业务，公司的第一笔像样的生意是我做成的。款要不回来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去催债，从办公室跟到别人家里，天天堵在门口，风雨无阻，吓坏了他的老婆，才把钱还了回来。这个公司每一个成就里面都有我的努力。我不过是把你欠我的一起汇总要了回来。”
    “宋阿姨。”方妍从来没有见过宋芳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她还无法将从前那个优雅大方、气度从容、温柔和善的女人与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咄咄逼人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很多年，宋芳茹觉得自己就像装在玻璃盒子里面的飞蛾，看见了光，拼命扑上去，一次一次，终于撞得头破血流，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那也许并不是爱情，不过只是情欲，于是她的眼里也就不再有光。
    宋芳茹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方妍，向方秉山走近了些，伸出手抚上方秉山夹杂着白发的额发上，蹲下来慢慢地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诉你。你是不是特别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顺利拿到那份计划书？”
    宋芳茹说着将手从方秉山的额发上拿了下来，看向方妍说道：“这还要感谢你这个被你如宝似玉养到这么大的女儿了。她一心想着帮她那个小男朋友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不过略施小计，她就将那份计划书乖乖地送到我手里来了。”宋芳茹说着摇了摇头十分感叹地啧啧了几声，才看着方秉山和方妍讥讽道，“你们方家，倒是一家子的情种。”
    方妍没想到宋芳茹要她拿到那份计划书的目的原来是这样，一时之间，整个人惊怔在这里。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般地瞪着宋芳茹，无数的悔恨与气愤在她的心里涌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与打击让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方秉山瞪着宋芳茹，伸出手来指着宋芳茹，嚅动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宋芳茹并不像以往那般畏惧，带着微笑，居高临下地俯看方秉山的怒气冲冲。方秉山的脸色铁青，可以看得到他两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突然，方秉山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来，他紧皱着眉头捂住自己的心脏，一只手掷在空中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一个支撑点一般。方妍见了，连忙跑上来扶住他唤道：“爸爸，爸爸。”不知道是悔恨还是心疼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宋芳茹看着面前的情形，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又抬起头来将方家的房子四处打量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这个房子我也是要的，我一定要尝一尝在这座大房子里做女主人的滋味。”宋芳茹说着便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尖锐的刀锋，扎在了方秉山和方妍的心头。
    方秉山终于支撑不住扶着方妍倒了下去，宋芳茹看着轰然倒地的方秉山，终于带着胜利与满足的表情转身离去了。
    救护车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方妍看着医护人员迅速地将自己的父亲抬上救护车。在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中，方研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她抱住父亲的肩头，大声地呼唤着自己的父亲，无尽的悔恨将她彻底地淹没：“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几天没与方妍联系之后，江涛终于又来到方家的大宅前，他在那里等待方妍的身影，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她的原谅，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来。等了一天无果之后，江涛按响了门铃，可是久久无人应答。
    江涛抬起头来看着方妍房间的窗口，他心爱的姑娘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凝望自己在路灯下的身影。他们隔着这短短的距离，有时会做出亲吻的姿势，仿佛这样，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或者互相凝望，仿佛要望到彼此的心里去一般。有时只是这样站着，似乎这样，就是一辈子。
    大宅前面有极好的法国梧桐，一棵连着一棵，绵延没有尽头，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踩在上面都是吱吱的声音，响在宁静的气氛里。看着那些纷纷坠落的树叶，江涛觉得自己也仿如那些树叶一般彷徨其中，没有了抗拒命运的力量。
    他打不通方妍的电话，从付雅琳那里也得不到方妍的讯息，心情从焦躁到失落再到害怕，到最后终于慢慢地灰了心。他向黄老邪要了那封通往大洋彼岸的推荐信，黄老邪给他的还有一张几日后的机票。
    江涛机械地一次又一次拔着方妍的电话，电话那端始终都是那个好听的冰冷女声：您拔的电话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拔。到最后，终于连这个声音也不再响起。江涛写了一封信，放在方家的门口，信的内容很简单：江涛告诉方妍，他会在她家的门口等她三天，如果三天内她不出现，他将离开这个城市，飞到一个远离她的国度。
    三天的时间其实很短，72个小时，4320分钟。江涛一直站在那里，从日出到日落，路灯亮了，路灯熄了，方妍家的灯亮了，方妍家的灯灭了。江涛看着那光，由熄到亮，再由亮到熄。可是方妍却始终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有时，江涛恍惚听到了方妍在后面呼唤他的声音，满心欢喜地转过身来，可是空荡荡的大路，看不到她欢喜的脸。江涛的耳边都是她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响起了方妍呼唤他的回音。 
    一个趔趄，江涛摔了一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仿佛只是忽然之间，乌云密布，大风横扫，豆大的雨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打在了江涛的身上。江涛没有躲闪，顷刻间便湿透了衣衫。偶尔会有车辆急速经过，没有人在意站在雨中的江涛，汽车匆匆从他的身边驶过。
    心中的哀伤与绝望，像这面前的落雨一般，不停不歇地从江涛的心中漫延开来。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一轮美丽的红日伴着如烈火一般绚烂的朝霞徐徐升起，带着金光的红，渲染了整个大地。江涛看着这无与伦比的美丽，突然觉得，原来自己的爱情，这就样过去了。
    飞机迅速地攀高，穿过了云层，雷白的云朵像松软的棉花堆织起来的白色海洋，漫无边际。江涛发起了高烧，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方妍的脸，笑起来弯弯的像月亮一般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的孩子气与娇纵，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仿如她的手，江涛嗖地睁开眼睛来。
    空姐亲切地微笑：“先生，您好一点了吗？你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发烧。”
    看着空姐明丽的眼睛中自己疑惑的脸，江涛慢慢地回过神来。他突然想起了方妍的眼睛里溢出的暖意，绚丽而柔和，而他，是多么愿意就这样溶化在这温暧里。他喜欢看着方妍眼睛瞳仁里小小的自己，那时，他一直以为，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直到永远。
    太阳终于穿透了云层，照得四处都闪起了金光，也照在江涛的脸上。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因为觉得痛，突然之间便樵悴了，整个人都是沧桑的气息。江涛终于明白，原来人就是这样老去的。
    医院的急救也没有让方秉山撑过多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便撒手人寰。在医院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昏迷，看着病床上父亲迅速老去的脸，斑白的头发，每一道被岁月刻下的纹路，方妍禁不住想，是什么时候，原来自己的父亲已经真的不再年轻了。拥有这样多的财富，管理数千员工，被无数人景仰，这些都不能阻止他加速衰老的步伐，也不能让他的健康得以好转，甚至不能改变他这么多年孤寂的生活。想着自己的父亲争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寂寞了一辈子，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方妍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方秉山—直到最后都没有力气能跟方妍说过完整的话，只是在最后弥留之际，使劲地抓着她的手不放，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眷恋，还有深深的担忧，流下苍老的泪水来。方妍大哭着唤着医生，唤着爸爸，用尽了全力抓紧了父亲的手。可是，她的叫喊与哭泣都不能挽留住他的生命，阻挡死神的脚步。
    也许一切都是预谋，也许不是，但是事实的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事实既不能换回方秉山的公司，更不能挽回他的生命。
    迟暮的英雄只能更加让人感叹，方家所有的繁华在方秉山过世后迅速落尽，方妍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了商场的无情与冷漠，连家中的保姆也不告而别。在父亲的葬礼之后，方妍才发现了放在角落里江涛写给她的那封信。
    读完了那封信，方妍迅速地回到与江涛租来的屋子里。房间里还是原来的模样，简单而整洁，窗帘迎着风轻轻摇摆，与床上的床单是成套的。方妍想起江涛说过的话，整间屋子里最好看的就是她买来的东西。桌子上刷牙的杯子还放在那里，牙膏用到一半，仿佛主人只是有事离开了，马上就会再回来-般。
    方妍从屋子里冲出来，她站在街头，茫然地看着四周，心里都是焦急的渴望。江涛在哪里，江涛在哪里，为什么她找不到他，他上班的地方找不到，学校里找不到，图书馆也找不到，西门外的包子店还是找不到。方妍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方妍低着头往前走，在人来人来的商业街，她盲目地四处寻找，商业街上促销的音乐声响彻了整个街头。她不停地走走走，却再也找寻不到江涛的身影。她不停地走走走，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翻天覆地的满心凄凉。
    她想起江涛来，想起他给她写论文的样子，想起他送她回家时的情形，想起他轻浅的笑，流连的吻。方妍哭起来，可是再没有人来拥起哭泣的她，小小的她。她想起江涛总是喜欢牵她的手，熟稔的、自然的、带着温暧的爱。
    最后她又回到了和江涛住过的地方，房子里静静的，只有隔壁屋子里的人开着外面的水龙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方妍发着呆，有些不知所措，外面晚霞满天，绚烂而美丽，这个世界宁静而祥和。桌子上镜子里映出方妍小小的脸来，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泪水倏地滑了下来，接着便漱漱地落了满脸。整颗心在瞬间好似就这样碎掉了，又觉得心中像突然被什么挖去了一块，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痛叫做肝肠寸断。

第二十一章  一个人的路
    方秉山没料到自己会如此猝不及防地离开这个尘世，他没有来得及为方妍做下任何的安排。在他死后，他的公司迅速进入到破产拍卖的程序，方妍什么都不懂，任由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安排，签下一份一份她连看也来不及看的文件。父亲所有的朋友都迅速地消失不见，方家从此真的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方妍。
    她提着简单的行李从那所大房子里面搬了出来，因为太多猜忌的眼光、议论纷纷的流言和那时的她根本不堪承受地压力，以及捉襟见肘的经济环境，方妍选择了从X大休学。除了付雅琳，以前所有的生活都切断了与方妍的关联。慢慢的，所有的人都不再记得方家的大小姐方妍，只知道一个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孤女方妍。
    方妍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工作，为小孩子做家教，在麦当劳或者肯德基做临时的服务员。穿着那种颜色鲜艳的制服，带着红色的帽子，领口系一个小小的蝴蝶结，领着一群小朋友跳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健康舞，或者对不同的人微笑，弯腰躬身下去说欢迎光临。有的时候，方妍会忍不住想，江涛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是真的很想念江涛，可是他就这样走了，让她连找寻也无从入手。其实如果一定要，也未必不能找到江涛的联系方式。可是方妍禁不住会想，就算是找到了江涛，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命运就像一只黑匣子，啪的一声，就这样合上了他们的结局，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起初的时候，方妍还会想，终有一天，她一定要让江涛知道，自己吃过怎样的苦，流过多少的眼泪，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可是，一天一天过去的时光终于让方妍明白，也许连这样都是虚妄。因为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隔着的已经不再只是山、只是海，也不只是看不到边际的太平洋，还隔着命运翻云覆雨的安排。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方妍，而江涛也不再是过去的江涛。
    方妍终于将店里的第一批衣服做了出来，她一件一件地呈现到付雅琳的面前，向她一件一件讲述着每件衣服的设计思路和营销手法。她说得认真而投入，连整个人都似乎变得生动起来。
    付雅琳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将一件衣服从她手中接过了，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些衣服件件都是你呕心沥血之作，每一件都很漂亮，而且这么实用，什么样的场合穿着都很合适，一定会卖得很好的，你放心吧。”
    方妍听她这样说，心放下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说道：“买家喜不喜欢看还不知道呢，我这段时间看了很多网上的店铺，发现店铺虽然多，可是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买的人一圈看下来，还是找不到什么焦点。”
    付雅琳听了她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咱们店一定不能开成这个样子。我想把衣服穿在真人身上拍出来，并且把真人的身髙比例这些都一一写清楚了，给看的人—个明确的范围与指导，供他们选择。同时，我会把每件衣服的设计思路都—一写在衣服的后面，让这些衣服也能有一些故事。同时，也让看过的人觉得不同。就算不买咱们的衣服，也会对咱们的店有一个印象。” 
    “你想得这么明白了，是不是都已经这么做了。”付雅琳问道。
    方妍见她一下子就猜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才说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说着便把付雅琳拉到电脑面前坐下了，指电脑上屏幕说道：“你看，这就是我按我刚刚跟你说的操作的。询问的人还不少呢。”
    付雅琳一屏一屏仔细地看着，看着屏幕上模特纤细的身姿，虽然只是平常的姿势，可是却将每一件衣服穿得神彩飞扬，十分的鲜活。便笑着说道：“这模特是你吧，虽然把脸涂了，我可是一看就知道了。你放心吧，不说衣服做得好看又仔细，店开得这么精心，就冲你穿上身的这个模样，也不用担心没人光顾的。”
    方妍听她说得这么潇洒，也忍不住愉快地笑出声来，说道：“有两件衣服可是需要你出马的，特意按你的风格设计的。”
    付雅琳一听她的话便要拒绝，说道：“你这不是成心挤兑我吗？非拿我这样的胖妞衬托你不是？”
    方妍见她如此，也笑了起来说道：“别瞎说，咱们这衣服是卖大众市场的，你属于最有代表性的身材，非穿不可。这可是为了咱们自家生意，你不卖力可不行。说不定，会有人看了你的照片对你一见钟情呢。”
    方妍还没说完，便被付雅琳打断了：“说到一见钟情，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来得及问你呢。前几天，有个苏姓帅哥找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还不快坦白交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的事，就是个普通的朋友。我因为忙着赶衣服，就没开手机，他有点着急的事情，找不到我，便通过我以前的公司找到你的电话了。”
    “都上心成这样了，还说是普通朋友，你蒙谁呢？”
    两个人正说着，付雅琳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付雅琳一看显示屏上的号码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方妍挤眉弄眼地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位苏姓帅哥又打电话过来了，你怎么还不开机呀。”
    付雅琳说着便将电话接通了说道：“苏先生，您找方妍是吗？好的，她在这，我这就把电话给她，您稍等啊。”说着便故意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将电话向方妍递了过来。
    方妍接过电话，瞪了一眼付雅琳，才将电话接起了说道：“苏先生，您好。”付雅琳看着，也将头凑了过来抢着要听。
    “方妍，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客气吗？”电话那头的苏元楷语气里仿佛十分地挫败，长叹了一声，才又接着说道：“我想见你，能一起吃顿饭吗？”
    方妍握着电话还有些为难地犹豫着，付雅琳却一把将电话抢了过去说道：“可以的，苏先生，方妍她有时间。”说着，便自己做主与苏元楷定了时间。
    付雅琳挂了电话，得意地看着一脸无奈的方妍。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正色说道：“方妍，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你以为你能年轻几年？再说，”付雅琳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方妍才继续说道，“江涛也已经有女朋友，你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盼着他吧。”
    方妍听她这样一说，忍不住沉下脸来，好一会儿，才静静地说道：“雅琳，我并不是要盼着他，我只是一直都忘不掉他。”
    她说得这样平静，让付雅琳看着都觉得落寞了起来。她想着方妍这些年的日子，心里只觉得无尽地感叹与怜悯，还有说不清的感觉，忍不住轻轻地叹起气来。
    不是没有努力过，努力忘记，努力生活，努力变得坚强。可是她与江涛的故事，一帧帧，一幅幅，像画面一样绵延不绝。就像儿时读过的连环画，在方妍心中永不可磨灭。
    有的时候，冰凉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满了方妍的脸庞。她是那样地想念江涛。
    好像每次和苏元楷在一起，都会遇见陈悦然和江涛，真是兄妹，连选个地方吃饭都那么有默契。一顿饭，两个人就变成了四个人。
    “苏元楷，你可真有本事，方妍这么忙，也能被你约出来。”陈悦然边笑着边又看着江涛说道：“你就不能向元楷学学，看他对女人多好。哪像你，木木噔噔的，一点也不知道女人的心思。”
    江涛听她这么说，轻笑了一下，看着方妍说道：“是啊，我哪里比得上元楷体贴多情。”他的目光如此凌厉，好像要穿透方妍的表相，看到她内心的深处，深深处。
    “哎，你们两个放尊重些，在方妍面前好歹叫我声哥，给我树点威严。别一口一个苏元楷，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
    听他这样一说，陈悦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他说道：“还没大没小呢，以前天天苏元楷这么叫，也没见你说过什么，怎么方妍在，就叫不得了。好好好，大表哥，今儿给你立点威，让你买单吧。”
    江涛不理会苏元楷和陈悦然嬉笑怒骂，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妍。他的眼神锐利而尖刻，又藏着无尽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终于，方妍站起来看着苏元楷和陈悦然说道：“陈小姐，苏先生，我想有些事我还是早点说清楚得好。我不过是一个平凡人，配不上像苏先生这样的人，所以只能辜负你们的好意了。”她说着略低了低头又接着说道：“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 
    她的话说得陈悦然和苏元楷一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江涛虽然怔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方妍一眼，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来。
    方妍说完，也没再停留，径直从饭店走了出来，没走出多远，苏元楷便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臂问道：“方妍，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妍抬头看着苏元楷一脸的迷茫与不解，心中只觉得复杂莫名。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说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觉得有些事情一直这么拖着不好，免得你和陈小姐都会错了意，还不如早点说明白得好。”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方妍听了苏元楷的话，摇了摇头才说：“我并不讨厌你，但我也不能接受你的追求。”她说着，便转身快步离去了，留下站在那里一脸不解的苏元楷。
    晚上的时候，方妍正一页一页地翻着时装画报，突然听到敲门声。她微怔了一下，心中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敲门的人是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门，果然是江涛。
    他站在门口带着笑意看着方妍，仿佛很开心的样子。他拉过方妍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才说道：“你今天下午对苏元楷说的话，我很高兴。”
    方妍看着他似真似假的神情，心安理得的笑意，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来。江涛打量了一眼方妍暗淡的神情，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道：“怎么啦，这么一副难过的表情，是不是心里在怪我这么对你。”
    他说着，又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一把把方妍拉进怀里，淡淡地说道：“来，我带你去吃东西。”
    路上的车很多，走走停停，江涛开一辆黑车的奥迪，车里干净而简洁，只有一个精致的日本相扑娃娃，欢快地左右扭着屁股，十分可爱。江涛见方妍盯着那个娃娃看，便开口说道：“这是悦然给我放的，她说我车上太简单了，非要放这么个东西，她呀，就喜欢这些小玩意。”
    方妍静静地听着江涛话语里的宠爱，夜幕下，她的脸越发显得苍白起来，她强忍着胸口像被人捏住喘不过气的窒息感，生硬地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这个的确很可爱。”
    一路上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江涛安静地开着车，方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逝在自己的身后。车里的空气里弥漫着真皮座椅的气息，那样的安静，连发动机细微的声音都是如此的清晰可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江涛才把车停下来，说道：“到了。”
    下了车，方妍才知道是一家蛋糕店，玻璃的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精美的蛋糕样品，雪白的奶油，点缀其间红色樱桃，鲜艳欲滴，仿佛真的一样。蛋糕店温暧的灯光从明亮的玻璃门里透出来，地面上映出晕黄的光来。
    方妍迷惑地看着江涛，不知道他带她来这里要做什么，江涛却并不看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走了进来。因为晚了，店里没有其他的客人，穿着红色制服，白色围裙的女服员一看到江涛，便连忙走上来说道：“江先生，您来了，您要的提拉米苏蛋糕已经做好了，现在拿上来吗？”
    江涛点了点头，一边向餐桌方向走一边说道：“拿上来，现在。”
    刚刚烤好的蛋糕呈上来，还带着一种热热的香气，扑鼻而来。圆圆的蛋糕透出极浅的黄色，最上面抹着一层浅浅奶油，围着圆边用巧克力和芝士浮雕着的一圈小花，中间点缀着几片黄桃模样的水果。江涛看了一眼，才对方妍说道：“今天，我请你吃蛋糕，你最喜欢的提拉米苏蛋糕。以前想每天买给你吃，可是没有钱。我还记得有一天，跟你吵了架，我想哄你高兴，骑着自行车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都没有买到，结果只买到了西门外的小笼包。”
    江涛边说着，边切了蛋糕，盛了一块，放到方妍的面前，抬头看着她，唇角轻轻上扬，笑容温柔而深情，可是这温柔中却透出深深的寒意，一直凉到方妍的心里。
    她看着面前让人垂涎欲滴、甜如蜜糖的蛋糕，心中的苦涩却仿佛到了极处，极度的酸楚沿着她的心从四处无边地漫延开来，让她禁不住微微地发起抖来。原为，所有的一切，点点滴滴，江涛都铭记在了心头，一点也不曾遗忘。
    “你怎么不吃，不喜欢这个吗？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我再让她们做别的给你，今天这个蛋糕店只为你服务。”江涛见方妍坐着不动便说道，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亲切的漠然。他好似颇有耐心，一定要看她将那蛋糕吃进嘴里一般。
    方妍知道江涛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恨她，恨她没有耐心跟他一起经历人生的起伏，恨她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恨她让他尝到了爱情的甜美之后又这样轻易地拋弃了他。这种恨意附身于他的灵魂，这么多年一直将他缠绕，让他无法放过方妍，也无法放过自己。
    方妍想着，拿起桌上的勺子将一块蛋糕轻轻地放进自己的嘴里，积聚在眼底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精雕细作的蛋糕十分鲜美，入口即化，明明那样的甜，可是嘴里却透出无边的苦涩与沉重来，那样地叫人难以下咽。
    方妍的眼泪漱漱落下来，手中的勺子仿佛重如千钧，让她用尽全力也难以自如地拿起。江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头却冒出无名的大火，仿佛有无数无法发泄却又不得不吞下的委屈，让他的心里涌起无法言说的郁郁之气，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方妍面前的盘子掀翻到地上，盘子里的蛋糕散了一地。江涛对着方妍大声地说道：“不想吃就别吃呀，你不是那个骄扬跋扈的方家大小姐吗？何必做出现在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谁知道方妍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想让我吃，我就吃。你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觉得高兴。”她脸上的泪迹未干，茫然地看向江涛，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轻轻对上。一瞬间，四目交合。江涛看着方妍，沉寂的脸上涌起无数讳莫如深复杂的表情来，默默地凝视着眼前平静的方妍，凝视着她眼底青到发乌的眼圈，陡然静谧的空间里，江涛心中突然有了莫名的酸楚，愈发地勾起了他心中的不甘。
    他讥讽又伤痛地笑了笑，看着方妍说道：“真的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哭？”
    江涛的话未落音，方妍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她和江涛，为什么走到了今天的模样，命运到底跟他们开了什么样的玩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难道命运注定要让他们存在于不同的世界，徘徊于各自的人生，只能遥望，不能相守吗？

第二十二章  情义两心知
    江涛开着车没有目的地乱转，华灯初上的街头，璀燦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喧嚣的城市，红色的汽车尾灯仿佛串成一串的灯笼，缓缓移动。挂在大厦楼头的霓虹变换出五色的图案，真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十丈红尘。江涛的心里生出一阵迷惘，仿佛说不出的苍茫。这么大的尘世，他突然觉得自己找不到想去的地方。
    他开着车围着这偌大的城市转了许久，终于在自己大学的西门外停住了。江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和这座城市相比，这里几乎还是原来的模样，校外低矮的平房连成一片，路旁的大树仍旧枝繁叶茂，高大挺拔。江涛下了车，走到那家门店前，卖的还是包子，只不过已经换了老板，不再是原来的那对夫妻。他又走到他曾经和方妍住过的那间房子前，屋里晕黄而柔和的光透出来，他看不见里面的人影，不知道现在里面住着的是怎样的人。
    江涛在那里站了很久，来来往往的人都禁不住好奇地对他回头观望，不知这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江涛并不理会那些好奇的目光，他靠着墙边的一个阶梯上坐了下来，拿出打火机，却并不点烟，只是砰叮砰叮一下一下将它灭了又打燃，打燃了灭掉。
    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中，江涛仿佛又看到那时他骑着自行车一路冲回家时的情形来。自行车乒乒乓乓的声音在这里响起来时。方妍便会兴高采烈地冲出来，迎向他，笑眼弯弯地说道：“江涛，你终于回来啦。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江涛这么想着，想着后来方妍离开他时决绝的样子来，只觉得心涌起一种剌骨的痛，这些年，这种深切的痛楚一直缠绕着他，日日夜夜，不曾停歇。有的时候，夜半天未明，仿佛做梦一般，江涛的心头便会突然闪现出方妍的样子来。他不知道，他之于方妍，到底算什么。她是否真的爱过自己，还是只是—个她并不容易得到的玩具，未得到之前，以为是与众不同的。可是等到她得到之后，发现自己并不如当初她想象得那样好，所以便毫不留恋地丢弃了。
    可是方妍之于他，并不是这样的。是她，让他体会到了人世间最大的快乐，是她，给了他苦难的人生最大的希望，曾经，她是他生命中最亮得光。可是，也是她，让他最彻底地哭泣，也是她，成了他生命中最不能触及的伤痛。
    方妍和付雅琳网上服装店的生意一天一天地红火了起来，订单接踵而至，由于生意成长得太快，人手不够，连付雅琳也辞了职一心一意扑在了这个小店上。有时候，付雅琳也禁不住跟方妍说道：“生意这样好，咱们请两个人吧。”
    见她这个样子，方妍总会笑着说：“再等等吧，这生意起起伏伏的，看看情况再说。万一淸淡下来了呢？请了人就是成本，咱俩再顶顶吧，你现在把工作业辞了，每个月要赚不回你的工资，店就是亏了。”
    “你呀，真是方大小姐，骨子里就是个商人，事事想得这么精细。”付雅琳说着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其实我是心疼你，你白天要处理定单，联系加工，晚上又要设计衣服款式。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方妍，店里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你可千万别把自己给累垮了。”
    方妍感激地看了一眼付雅琳才说道：“我没事的，你就放心吧。”
    付雅琳听她这样说，又说道：“再说咱俩正是大好青春，可不能白白辜负了呀。生意固然重要，爱情可是价更高。咱不能为了店里的事耽误了终身大事啊。”
    “天天就听你说，也没见你带个帅哥回来给我瞧一瞧。”
    付雅琳听了方妍的话，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和那个苏元楷怎么样了？你可要知道个好歹，人家待你可是真心实意。”
    “不是他待我不够好，是我不够好。”
    “什么你不够好，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一个江涛吗？”付雅琳说着，忍不住又对方妍说道：“人家现在郎情妾意的，哪里有半分把你放在眼里了，虽说是老同学，我都看不过去，天天带着陈悦然，摆出一副成功的款来在你面前显摆，不知道做给谁看呢？真不明白，江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这样一心想着他，值得吗？”
    听付雅琳这么一说，方妍沉寂下来，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道：“雅琳，你不明白，这是我欠江涛的。”
    付雅琳忍不住一怔，看了看方妍，好似不明白，又似乎明白。好一会儿, 张了张嘴本来要说什么，可到底也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没过几天，江涛便又约了方妍出来，一见面便拿出一张请柬给她说道：“这周末有空吧？悦然为我办了一个生日聚会，希望你能出席。”
    方妍伸手接过来那薄薄的请柬来，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说：“好，我一定去。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江涛嘴边浮起一缕轻笑，抬眼看着方妍的眼睛，缓缓地说道：“其实这些年我已经不过生日了。”
    方妍听他这样说，没顾得上多想，几乎脱口就问道：“为什么？”
    江涛没有说话，方妍本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他却慢慢地说道：“因为最快乐的生日都已经过了。”
    方妍听她这样说，眼泪突然直直地冲到了眼底，她快速地将头扭过去看向窗外，怕江涛看到她的眼泪就这样不能控制地落了下来。其实不要紧，只要一小会儿，最痛的痛就挨过去了，这么多年，她都挨过来了。方妍只觉得心中百转千折，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那样多的话，任何的一句，都是他和她现在不可触碰的禁忌。
    “不过，遇上悦然后，我本来以为再也不会有愉快的生日了。现在看来，我还是太狭窄，以前守着一口井，便以为就是天。摔了个头破血流，才知道那不是。还好遇上了悦然，她天真热情，总愿意为我做一些惊喜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这个生日聚会，你能去，否则我会失望的。”
    江涛轻声地对她诉说着陈悦然，脸上流淌出温和而宠爱的笑，这样的神情，他也曾经为她流淌过。江涛边说边静静地看着方妍，她还在微笑着，可是却分明快要哭出来了，她今天穿了一条淡青色的裙子，那种浅浅的颜色，有一种轻愁迷离，像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江涛看着方妍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像是瞬间便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江涛以为她会哭，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去。”
    富丽奢华、觥光交错，到处都是衣香鬓影。江涛的生日晚宴十分热闹，四处都摆放着大捧大捧的各色玫瑰，芬芳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旁边有一个女孩子，大概是陈悦然的朋友，满脸艳慕地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看，江涛真是有心，知道悦然喜欢玫瑰花，就在宴会厅里到处都摆满了玫瑰，多漂亮啊。”
    当江涛牵着陈悦然的手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整个晚宴达到了高潮。陈悦然穿着一件粉色的小礼服，转过头含情脉脉地望向旁边的江涛，精心修饰过的妆容越发显出娇俏与得意来。是啊，能站在江涛这样风度翩翩且优秀的男人身边是让一个女人多么自豪的事情。
    站在一众来宾中的方妍也遥望着他，他穿了西服，真正的帅气俊朗，长身玉立。璀燦的灯光照在江涛的面庞上，让他的脸都明亮起来，岁月的历练让他显得内敛而沉静。与站在旁边娇俏可人的陈悦然仿佛是天然地贴合一般，怎么看都是说不出的相得益彰。江涛似乎也发现了方妍，目光淡淡地从她的脸上扫过，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像一把寒意森森的匕首，轻易便戳开了她心头结痂的伤疤，冒出汩汩的鲜血。
    偌大的晚宴，方妍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别的人，其他的人三三两两站在一处或聊天，或说笑。只有她，孤单地站在那里，明晃晃的灯光下，落寞而寂寥。
    滟滟的灯光照在宴会厅的舞台上，一眼看过去，整个舞台的布置仿佛晶莹剔透的水晶堆簇而成的星海，光芒四射，闪耀着如锦的繁华。冰桶里镇着香槟，冒出一丝丝的白色雾气来，冰桶一旁是一个大大的双层蛋糕，白色花边的奶油在灯光下仿如冻住的凝脂，鲜艳欲滴，而点缀其间的粉黄则仿如怒放中花朵的花蕊，娇嫩中带着微微的羞怯。突然，大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舞台上仍闪动着这缤纷的流光溢彩。浩然铺陈的装饰，江涛和陈悦然便站在这繁华的最中央。宾客们的谈笑声、说话声慢慢地静了下来，一时之间，诺大的宴会厅万籁俱静，宾客们只怔怔地看着华美舞台中央的那一对爱侣。
    在这一片静谧的宁静中，忽然响起悠扬的琴声来，小提琴婉转而清凉的琴声仿佛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江涛微笑着从—旁抽出一支玫瑰来，轻轻的簪入陈悦然的发髻，吻上她的脸庞。这样美仑美矣的布景，这样精心浪漫的安排，惊喜与感动绽放在陈悦然的脸上，再多的言辞也无法表达出她此刻的幸福。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被老天眷顾的人，年幼失去父母成为一个孤儿，便只能发愤读书，为自己和收养自己的家庭求一条出路，就在我以为我找到出路时，却被人无情拋弃。一度我以为，我的人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永远注定会被人遗弃。很幸运，我遇到了悦然，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才知道原来老天还是记得我的。”
    江涛说着，微笑着看向陈悦然，执起她的左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右侧脸庞，轻轻说道：“嫁给我，好不好？”动作深情得仿佛像童话里的王子。
    莫大的欣喜涌上陈悦然的脸庞，眼睛中泪光闪动，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着头。身后交相辉映的灯光仿佛缓缓流动起来，闪烁出万丈的光芒。宾客们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轰隆隆的掌声让方妍生出一阵阵的恍惚，她只觉得这声音离自己远远的，却只瞬间又觉得那声音就响在她的耳旁，远远近近，撕扯着她一般。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江涛和陈悦然，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方妍的悲伤。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江涛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方妍的方向。他的目光透出几分森冷，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一般。这样的情形，方妍终于再也不能承受，从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冲了出来。
    晚风很急，扑扑的吹在她的身上，吹得她身上的衣服都簌簌地响了起来。长长短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胡乱用手拭了一把，可是却怎么用力也拭不千净，冰凉咸湿的泪水拂了她的满脸。四周都是喧嚣的声音，方妍觉得自己好似被无边的洪流突然包围，一下子便道漩涡的中心，她不能挣扎，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巨大的浪席卷而去。
    她不停地向前快步走着，不断地有急促的鸣笛声在方妍的身边响起。 她不知道，只觉得整个人跌跌撞撞地连着整个天地都要颤抖起来一般。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抓住了她，旁边一辆汽车几乎擦着方妍驶过。
    方妍茫然地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原来是江涛。没等方妍多想，江涛便说道：“你还没送我礼物呢，怎么就走了？”
    江涛的话让方妍一僵，仿佛心口被人突然捉住了一般，迸发出剧烈的疼痛。她看着他，唇角微微颤动，似乎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只要你肯耐心一点，再给我多一点点的时间，今天和我一起站在舞会中央的人就是你，和我一起起舞的人也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连那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江涛越说越激动，凌厉的眼神看着方妍仿佛是一种质问。
    江涛的话仿佛利刃一样直直插进了方妍的心房。是啊，她应该才是那个站在他身旁的人啊，是她，最先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是她，最先牵了他的手，是她，最早许下了诺言，是她，最初吻上他的唇角。可是为什么，她不是那个和他一起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个女子呢？
    方妍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江涛一把塞进了车里，他的动作鲁莽而用力，仿佛像塞一个球一样。江涛一路将车开得飞快，方妍看不清道路两旁的情形，只觉得两旁的景物都像电影的快进一样迅速闪过，被拋在了身后。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拖着方妍出了汽车。方妍一路被他拽在手里，茫然地跟着他的步子，不知道江涛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进了屋子，方妍才恍惚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是一个公寓，还没明白过来他到底要做什么，江涛便直接将她推进了一个房间，他不开灯，满室的黑暗让方妍生出一阵惧意。一片幽黑中，方妍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眼晴，仿佛带着某种簇簇的火焰，又带着某种残酷的快意。
    江涛伸出手臂搂住方妍，他的力气很大，让她无法动弹，只能紧贴着江涛的胸口。他用唇角轻轻地摩婆着她的耳垂，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酥痒，让方妍又惊又怕。方妍本能地想用力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捉住了双手，说道：“怎么了，你会怕吗？你忘了，你当初不就是这样才让我死心踏地地爱上你的吗?今天我也是过生日，你怎么不再试一试呢？说不定我还是跟当初一样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呢？”江涛说着，伸手按开了房间的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在方妍的身上，让她只觉得无所遁形，避无可避，心中又觉得说不出的难堪和羞愧，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扔在干涸河边的小鱼，将死未死，艰难的喘着每一口气。江涛却只是好整以睱地站在那里，仿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无地自容。
    方妍想要推开她，难奈的羞辱只想让她夺路而逃，可是她还没迈出步子便被江涛一把压在沙发上，用唇齿轻轻啃咬着方妍的脖颈，灼热的手掌抚过她的身体，他的动作轻柔而缠绵，几乎让人生出一种意乱情迷的错觉。突然的，江涛加重了力量，仿佛不耐烦一般，细细的啃咬加大了力度，痛得让方妍几乎流出泪来。好一会儿，他才放开，一只手轻轻抚过方妍的长发道：“唔，还是这么香。”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方妍终于流下眼泪来，朦胧的泪光中，方妍只觉得江涛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开了口，看着江涛说道：“江涛，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现在的女朋友是陈悦然，你刚刚才向她求了婚，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江涛听方妍这样一说，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愤怒，他轻轻笑一下，一个倾身压在方妍身上，撕开她的衣襟，屈起膝盖用力挤开方妍紧闭的双腿，他好似发了狂，用力地噬咬着方妍的每一寸肌肤，他粗鲁地，大力地进入方妍的身体，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她，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心中那股无法控制的烦躁，那种如影随形的痛苦稍稍停歇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无力地在方妍的身上停了下来，凌乱地喘着气息。方妍只觉得好似被人拆开了，四散了一地，她不敢动，只能生硬地躺在那里。身上是说不出的灼痛，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凌迟过。好一会儿，江涛的气息才平顺了下来，方妍以为他睡着了，泪水延着眼角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可是江涛却突然问道：“你觉得痛，觉得难过，是吗？” 
    方妍听了他的话，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只要你高兴，江涛。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我高兴。”江涛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方研的话，眼底涌上无边的痛苦与愤恨，拉起方妍的手按在自己左侧的心房上，看着她说道：“不，方妍，你不知道什么叫伤心，因为你从来没有这样被人伤过心。你永远不会明白那有多痛，你想不想看我这颗心是怎样千疮百孔，你相不相信，它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你不会明白，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心里有多恨。”
    他说得平静而自然，却让方妍忍不住地颤栗。她按着他心房的手亦忍不住发抖，恍惚之间，她仿佛听到江涛的心撕开碎裂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曾经深爱过
    第二天方妍醒来的时候，江涛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地的凌乱。方妍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很大，布置得十分简单，房间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些文件，大概这是江涛住的屋子。方妍这么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发起了愣，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穿上衣服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没想到在工作室的门口遇到了苏元楷。她看着他怔了一下，才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元楷静静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来找你。昨天在江涛的生日聚会上我看到你了，好不容易脱身要去跟你说话，你却又走了。”
    方妍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苏元楷并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之事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问道：“你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这么难过？”
    方妍听了苏元楷的话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对着苏元楷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呀。”
    “不想笑就别笑了，你这笑跟哭似的，难看死了。”
    听他这样说，方妍故意作出个大笑脸，对他说道：“难看吗？”
    苏元楷仍只是不理会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难看。”说着又拿出手机对着方妍道：“你要是不信，我拍张照片给你看。”
    方妍见他好似真的要拍照片一般，连忙伸手挡住他的镜头说道：“苏元楷，别闹了。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苏元楷听她这样说，才收起了手机，看着方妍说道：“方妍，我们结婚吧。”
    方妍被他的话几乎吓得跳起来，看着苏元楷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说道：“你说什么疯话？”
    “这怎么叫疯话，你想想，你未嫁，我未娶。而且，我也算是潇洒多金, 对你一心一意。你反正那么不快乐，嫁给我也没什么损失，不会比现在更坏。嫁给我，至少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苏元楷说完微笑地看着方妍，他的微笑狼迷人，仿佛阳光一般温暖。看着方妍站在那里瞪着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笑了起来，走到方妍面前说道：“你想得美呢，我才不会娶一个拒绝我的女人呢。再说，你有什么好的？”
    方妍听苏元楷这么一说，狠狠地舒了口气，白了他一眼说道：“就知道你没个正形，谁知道在哪里吃了闭门羹，跑到这里来寻我开心。”
    苏元楷并不与她理论，只是站着在那里看着她微微地笑着，和暖的笑容里有一种说出不来的怅惘。
    下午付雅琳回来，一见着方妍就问道：“你昨天晚上怎么都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急死人了。”
    “我昨天有点事情，办完太晚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了，免得回来吵着你。手机没电了，没带充电器，就没跟你说。”
    付雅琳听了方妍的话却只是白了她—眼，说道：“不就是江涛过个生日吗？你至于吗，还要离家出走。人家现在事业有成，美女在怀，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还这么恋恋不忘的，笨不笨？”
    方妍还没说话，就听见手机响了，接通了才知道是陈悦然要约她一起买衣服。便对着电话说道：“好吧，那一会儿见。”
    付雅琳见方妍挂了电话就要出去，便忍不住抱怨她道：“也就是你，自己男人都被别人抢走了，还巴巴地陪着别人买衣服，给人做嫁衣。你就不能出息点，把江涛抢过来啊，你当初的气势都哪里去了。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就叫人生气。”
    方妍听付雅琳这样说，咧嘴笑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道：“雅琳，那会儿我是方大小姐，现在我不过是方妍。”
    方妍这么说着，眼睛透出一阵悲凉，整个人都是一种说不出悲伤。吓了付雅琳一跳，连忙挥了挥手说道：“好啦好啦，你快走吧。记得早点回来，免得叫人白担心。”
    方妍听她这样说，才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
    陈悦然的兴致似乎不高，随便选了两件衣服，便对方妍说道：“方妍，要不你陪我坐坐吧，我有点累了。”
    方妍听她这样说，便点了点头。坐在咖啡厅里的陈悦然看起来有点忧郁，与晚宴上的神采奕奕截然不同，端着咖啡杯似乎一直出着神，仿佛有什么心事。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对方妍说道：“方妍，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担心江涛。”
    方妍听陈悦然说起江涛，心里一惊，禁不住抬头看着她。陈悦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才说道：“你不知道，江涛以前是有个女朋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分手了，江涛好像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连身体都搞坏了。”
    方妍听了陈悦然的话，整个人惊得一震，可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涛这些年的睡眠一直非常不好，很多时候整夜整夜都没办法合眼。只能依靠药物，或者拼命地折磨他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了，才能稍微睡一会儿。 以前他吃两片安眠药就能睡一会儿，可是现在有时要吃四五片才能管用。”
    方妍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直到血腥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口腔，她用力地咬紧自己的牙关，睁大眼睛。唯有如此，她才能够让眼泪不要落下来。可是胸口突如其来的闷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做过十分全面的检查，查不出什么问题，医生说可能是心理方面的问题。”陈悦然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方妍才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江涛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如果像他现在这样下去，身体迟早出大问题不可。”陈悦然说到这里，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什么，眼中忍不住泛中泪光来。
    她擦了擦眼泪对方妍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才接着说道：“所以，我和我家人的意见是希望我们尽快可以回到美国去，那边的环境可能有利于他的康复。可是江涛一直不愿意回美国，每次我说起这件事情要么敷衍我，要么置之不理。方妍，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方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陈悦然道别的，她整个脑子里面想的都是陈悦然说有关江涛身体的话：他整夜整夜的不能睡，他需要大量的安眠药，他只能自虐般的催眠，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才能稍微睡着一会儿。
    方妍不知道这些年，江涛是怎么熬过那些漫漫长夜的。在没有边际的夜幕里，他需要忍受怎么样的煎熬与折磨，要忍受怎样的痛苦，才能等着始终嘀嗒嘀嗒走完多少个轮回之后，看到天边的曙光。方妍这样想着，忍不住悲从心中来，几乎要大哭起来。
    她顾不得许多，一路奔跑着，凭着恍惚而不确定的记忆，冲到上次江涛带她去的那个房子。她大力拍着门，叫着江涛的名字，惹得邻居纷纷侧目，但是方妍毫不在意，只管一味地大声叫着江涛的名字。
    江涛开了门，疑惑地看着满脸泪痕的方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方妍握住双臂急切地说道：“江涛，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心中不要那么恨，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会那么痛苦。你告诉我，不论怎么做，我都愿意去做，心甘情愿。”
    江涛犹疑地看着近乎发了狂的方妍，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急切的眼神，仿佛像要把她看清楚一样。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方妍用力地点了点头，急切地说道：“什么都愿意。”
    “好。”江涛点了点头，侧身让方妍进来，说道，“你先进来。”
    等方妍进了屋子，江涛才说道：“我想吃饺子。”
    方妍听了他的话一怔，但很快说道：“那我给你做。”说着打量了一下江涛的厨房，簇新的一如杂志上的样板间。便说道：“我先下去去买面和馅，你等一会儿。”
    她很快便买回了一大堆东西，面粉、肉馅、醋、酱油等，她把东西放下了，抬头对江涛笑了一下，说道：“你稍微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她做事的样子很利落，只一会儿便揉好了面，擀了饺子皮包起来，对折，左右两边再折一下，很快便包出一个月牙形的饺子来。江涛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暖暖的灯光下，显得她的身形十分柔和，额头一侧的碎发落下来，专注的样子仿佛是在做什么最要紧的事情一般。这样的情形，让江涛生出一阵恍惚来，仿佛做梦一般。
    饺子终于好了，方妍盛在盘子里，对江涛做了一个不好意思地微笑，说道：“好啦，你想怎么吃，带汤，还是蘸醋？”
    江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径直地走到她的面前，伸手轻轻抚掉她面庞上粘着的细细面粉，贴在她的耳旁轻轻地说道：“你知道吗？你为我包饺子的样子还挺像一个妻子的，那种情形是我曾经愿意拿生命去交换的东西。”他森冷的语气，温热的呼息，那样的话语，让方妍禁不住一僵。可是江涛只是轻笑着看了她一下，又看了看旁边的饺子，接着说道：“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连一杯水都没有给我倒过，没想到现在分开了，我倒有这个福气，能吃上你为我包的饺子了。”
    江涛将一旁的那盘饺子端起来放在鼻端闻了一下，看着方妍说道：“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吃饺子了，因为它让我觉得恶心。”他说着，两只手只轻轻一松，整盘的饺子落在地上，细瓷的盘矛碎了一地，沸腾的汤汁溅到方妍的身上，一阵阵的灼痛。
    方妍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又看了看江涛，笑了一下说道：“没关系，你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说着便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片。她的身形纤弱，连背影都透出一种卑微得讨好来。
    江涛看着，只觉得心中越发地愤怒起来，他一脚踢开方妍，看着碎片划过她的手，艳红的鲜血流了出来。而他，似乎也像是被围起来的困兽，低吼嘶嚎着在那个将它关起来的铁圈里不知该如何才能突围出去。
    他指着方妍说道：“方妍，你以为你做出来现在这副样子来，我就会放过你，会原谅你吗？我告诉你，你这样卑躬屈膝只会让我比以前更加地厌恶你，憎恨你。”他看着方妍的眼神仿佛一把钢刀，带着冰凉的冷漠。
    “你以为你这样讨好我，我就会忘记你带给我的那些伤害吗？你想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生活的吗？现在，我告诉你。”江涛说着，转身进了一个房间，从里面拿出好几个小瓶子出来，他将这些小瓶子的瓶盖一一拧开，将里面的药丸一颗颗倒在方妍的面前，说道：“我每天就是吃这些东西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你试过那种—夜一夜睡不着的滋味吗？所有的一切的都是黑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我的眼睛是亮的。”他眼中的怒火织热，似乎有着一种切齿的愤恨。
    白色的小药丸在方妍的面前蹦弹着，哗啦啦的声音仿佛响在方妍的心头。让她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心中的悲伤与凄惶仿佛到了极处，头顶明晃晃的光，让她觉得一阵眩晕。他们到底是行差踏错了哪一步，竟然成了今夕的样子。
    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大滴大滴的泪花落在地上，啪地一声，四散溅开碎成了花，就像江涛和方妍的心，摔成碎片，无法缝合。

第二十四章  留住这时光
    开始的时候，方妍会哭，慢慢地，连眼泪都再也无法落下。她看着江涛挺直的背，藏在头顶的斑斑白发，还有那些一瓶一瓶放在案头她叫不出名字的药，有时会禁不住想，这大概就是她和江涛的宿命。起初的时候，是她拼命地追，不管自己要不要得起。后来，是她拼命地还，也不管自己还不还得起。
    那一天，方妍半夜醒来，发现江涛站在床头看着她。他整个人都站在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方妍没有动，他也没有动，这样的生活，仿佛这无边的暗夜，不晓得哪里是尽头。一瞬间，方妍心中想涌起了无法言说的苍凉，有—种莫大的酸楚直直地抵达她的眼底。
    江涛是真的很恨、很恨她吧。
    江涛还站在那里，暗夜中，仿佛一道寂寥而坚硬的伤痕。好一会儿，他终于开了口，对方妍说道：“起来，我们去吃东西。”
    方妍—怔，坐起来穿好了衣福随江涛走了出来，一路上随着那些熟悉的景物慢慢呈现在她的面前，方妍才知道，原来，他们来的是西门外的那家包子店。看着这熟悉的街道，方妍禁不住潸然泪下。
    店面还是那个店面，长年的熏蒸，屋顶的墙面已经发黑了。店子已然很小，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橙红色的桌面有些漆已经掉了，露出黑黑的一块。蒸锅放在店门口，快蒸熟的包子发出—阵阵扑鼻的香味，搅动得人连胃口也似乎好了起来。
    不过新换了老板，原先的那对夫妻不知道去了哪里，新老板是一对父子。父亲负责揉面、包馅还有蒸，儿子负责招呼客人和收钱。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不需要言语，就已经将各项事务干得井井有条了。
    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又一起坐在了当初校园外的包子店，隔着简易的桌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包子店不再是当初的包子店，而他们也不再是当初的他们。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来，两个人都没有动。就这样好一会儿，江涛才拿过酱油和醋，倒在了面前的小碟里，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吃起来。他吃得很快，狼吞虎咽，一个接一个地放进自己的嘴里，也不看方妍，像是饿极了，就像是在吃着什么人间至美味的东西一般。
    方妍看着他，也拿过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肉馅的香味和着眼泪都一起慢慢地咽进了腹中。终于，面前的包子吃完了。”
    江涛没有看方妍，只是突然说道：“方妍，你走吧。”
    “我从小寄人篱下，虽然姨妈一家人对我很好，但是我想拥有一份只属于我自己的感情，一个我自己的真正的家。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这里许下誓言，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富足的生活，要让你一辈子都那样任性地生活，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发誓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你不相信我，离开了我。我想报复你，让你哭，让你痛，让你后悔。但是，现在，我厌了，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江涛说完顿了一会儿，缓缓地抬起头对方妍说道：“因为我要结婚了。”
    方妍只觉得轰的一声，像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一般，茫然地看向坐在那里的江涛，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她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桌角，桌子有一股冰凉的潮意。巨大的眩晕感覆盖住了她，只觉得整个空气里都飘浮着江涛刚刚说过的他要结婚了的那句话，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浮动在自己的耳边。她只觉得好像突然刮起了风，吹在她的身上，都是凉嗖嗖的寒意。
    方妍颤抖着嘴唇，强撑着力气，很努力的，却怎么也说不出恭喜两个字来。她茫然地坐在那里，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一开口，眼泪便会忍不住地掉了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惨淡的白，眼睛怔怔看着前面的什么，像是入了神。好一会儿才终于缓缓地说道：“江涛，你和陈小姐真的很般配，我为你高兴。”
    江涛死死地盯住她，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凌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像看着她垂死挣扎，可是眼底透出的都是深切的恨意。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江涛终于筋疲力尽般地闭上了眼睛，说道：“你走吧，你现在就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方妍。”
    方妍从包子店里走出来，寒凉的夜风吹在她的身上，吹得她头发都凌乱起来。她想起那天，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校园里小道上两边那种高而直的参天大树，一棵挨着一棵，树叶连着树叶，阳光从叶子间缝隙照下来，照在他们的身上，闪着金色的光。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色彩缤纷，迎着微风轻轻摇摆，恍如她跳动的心房。
    江涛站在那里，看着她，带着笑，执起她的手，屈膝半跪下去。问她：“方妍，你愿意嫁给我吗？”眼神中都是浓蜜的爱意，让她就此深陷了下去。
    方妍只觉得耳边都还是江涛问她：“方妍，你愿意嫁给我吗”的话语。高高低低的声音，江涛清俊的脸，像回放电影一般，一遍遍的以长镜头，短镜头，慢镜头，闪烁在她的心头。想着想着，泪水忍不住又落了满脸。其实这些年，方妍已经懂得，哭泣其实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可是现在，她除了流泪，又能怎么样呢？
    陈悦然在一个留学生的聚会上见到了江涛。那是江涛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他忙着学习，忙着打工，没有时间参加这样的活动。正好那天是中秋节，在同学校师兄的极力邀请下，便一同来了。他认识的人很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大家聊得热闹。
    “我叫陈悦然，你叫什么？你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聚会吧，以前没有见过你哦。”
    江涛和陈悦然就这样认识了，聚会结束的时候，陈悦然和江涛交换了联系方式。江涛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过了几天，当陈悦然来找他的时候，他还觉得十分地意外。
    “我等了你好几天的电话，你却连封电子邮件也没写给我。你太没风度了，居然还要女孩子先找你。”陈悦然一见到他便娇嗔地责怪着，好像他们真的很熟悉了一般。
    陈悦然经常拿一些中国食品给江涛，每次不等江涛拒绝便说道：“我妈妈托人捎过来的，我怕胖，不敢吃。其实给你是让你帮我呢，咱们中国人可是从三岁就知道，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她按着自己的步伐一点一点走近江涛的生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进退得宜，让江涛根本无从拒绝。其实，她的心意，江涛是明白的。起初的时候，江涛装作不明白，尽量地疏远她。可是陈悦然却好像不明白一样，不论江涛怎样回避，她也有办法找到他，面对他时仍旧若无其事，一如往常。
    就算后来江涛对她说：“陈悦然，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对不起，我接受不了，因为，我有女朋友了。”
    陈悦然听了江涛的话，脸上仍是一如当初的微笑，看着面前自己心仪的男孩子说道：“我知道啊。可是那个姑娘呢，她现在在哪里？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给她打电话，买过礼物，彼此从不联系，难道这也叫男女朋友。”
    她的话让江涛一怔，突然就想起了方妍，只觉得心口说不出的绞痛，但表面上仍是一如平常，对陈悦然说道：“有一些事情你不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你只要明白，有些事情怎么做都是徒劳的。”
    陈悦然看着江涛，窗外的天空湛蓝，几朵浮云随意地飘散在空中，一如江涛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她并不说话，只是笑，而对江涛一如顾往。
    所有的改变都发生在那一年的平安夜。那一天，下了极大的雪，雪花盖住了房顶，欧式的建筑，映着这满世界纷扬的雪花。各家各户门前都闪烁着各式的圣诞装饰，栩栩如生的圣诞老人仿佛真的正驾着雪撬穿过风雪一般，可爱麋鹿都是奔跑的姿势。
    明亮而温馨的灯光从各式的窗口透出来，匆匆归家的路人彼此道着新年快乐，脸上都是宁静的喜悦。平安夜的音乐仿佛弥漫了整个大地，带着淡淡忧伤的音乐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样的时光，会让人禁不住地想起那些被藏在心底的人与事。
    陈悦然顶着满身的风雪出现在江涛面前的时候，让他生出一种错觉来。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路口跺着脚等着他做完家教出来的方妍，脸冻得红扑扑的，一身都是清冷的气息，可是眼睛里都是欢喜的光，笑容从心里面透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那一日节日的气氛，也许只是他心中的痛苦，江涛终于跟着陈悦然去吃了那顿庆祝节日的晚餐。餐馆里都是节日的气息，服务员们都戴着一点节日的装束，向他们问好。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亮起五颜六色的光。周围都是聚会的年青人，不时响起欢快的大笑声。
    餐馆的老板送了每桌一份火鸡肉和香槟，吃饭的人都站起来的，举起杯子大声地说Merry Christmas，彼此碰杯致意。在一片喧闹的祥和中，江涛猝不及防地想起了方妍，想起她的样子，她的笑来。
    餐馆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陈悦然忍不住微笑着跑了上去。她弹的其实是很简单的应景音乐，那首每个人都知道的《铃儿响钉铛》。可是她的功底很好，指法力度像个男生一般，一首简单的歌曲在她的指尖下，错落有致，十分动听，引得满堂喝彩。
    “你钢琴弹得这么好呀？”江涛惊讶地问道。
    陈悦然听他这样问脸上才流露出些许的失望来：“我就是学这个的呀，弹了快二十年了，你居然不知道。”
    江涛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才笑了一下说道：“我只知道你是学音乐的。”
    那天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路上喧哗也安静了下来，只有少数的人游荡在街上，还有喝多了的人高声唱着什么。江涛和陈悦然快到公寓的时候，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拿着匕首，慌张地指着他们，高声地说着什么。
    这个人很高，站在江涛的面前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十分的壮实，是西方人特有的壮实。江涛和他说着什么，那个人似乎慌了神，劈面就要向他刺过来。陈悦然站在一旁，高声大叫。只见雪亮的刀刃在自己的面前闪过，什么都没有想，伸手便握住了匕首。
    艳红的鲜血，带着温热的湿意从陈悦然的手掌间流淌出来，滴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格外地刺眼而夺目。她抓得很紧，嘴里还喊着江涛的名字。烈火一般的热血滴在陈悦然的身上，滴在地上，她睁着眼睛，仿佛发了狂，握着锐利的刀刃就是不肯放手。连那个劫匪见她这个样子也生出了惧意，连连退了几步，似乎吓坏了-般，转身大步跑开了。
    陈悦然见那个人跑走了，整个人才松了下来，跌倒在雪地上，她的双手还握着那把匕首，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染红了江涛的双手，江涛抱着她，唤着她的名字，握着她的手。陈悦然还强撑着一点意识，看着江涛，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话还没有说完，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江涛看着陈悦然鲜血淋漓的手，看着她昏过去的脸庞，刚刚的挣扎弄乱了她的头发和衣衫，这样凌乱的样子比她平时精致的样子看上去柔弱了很多。警笛急促的声音呜呜地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江涛抱着陈悦然，周围一片喧嚣。一个高而胖的警察大声向他询问着什么，一个金色头发的女警察要把陈悦然从江涛怀里接过去。江涛突然一把推开她，将陈悦然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后来，陈悦然的手就再也不能弹钢琴了，她的手指再也无法自如地弯曲。在陈悦然母亲哭泣的眼泪中，江涛想起了那天灯光下，陈悦然弹琴的样子，微笑的脸那样的静好，仿佛那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江涛想起陈悦然无数的表情，无数的样子，可是她只有在弹琴的时候，是最宁静美丽的。可是，因为他，她再也不能弹钢琴了。看着病床上陈悦然苍白而樵悴的脸，江涛觉得自自己应该给陈悦然一个交待，因为他欠她一个交待。

第二十五章  不说的誓言
    在饭店水晶吊灯璀燦的灯光下，方妍看到了陈悦然被利刃划过的手。那天陈悦然约了她，兴高采烈地诉说着她要和江涛结婚的事情。高兴得笑逐颜开，亲切地挽过方妍的手臂说道：“谢谢你来分享我的幸福。”她的眉梢眼角都是喜悦，又对方妍说道，“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啊，能跟江涛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她的脸上满是愉悦，幸福像小鸟一样从她的心头抑制不住地飞起。看了看方妍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道：“你不会笑我吧。方妍，我真的是觉得太高兴了，必须得找个人跟我分享一下，我在国内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陈悦然喜滋滋地说着她和江涛的故事，末了，她将自己的双手摊开给方妍看，狰狞的疤痕布满了她的手掌。可是陈悦然一点儿也不在意，这是她爱情的见证，她收回双手，看着方妍微笑地说道：“其实我—点也不觉得可惜，也不觉得难过。能为江涛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面容平静，定定地看着方妍，像是要直直看到她的心底去一般，又似乎带着一点凌厉，透出一种近乎悍卫的狠劲。但很快，她便笑起来，一如平常的样子，对方妍说道：“虽然我现在不能弹琴了，可是现在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做点什么的。”
    灯光如此明亮，在陈悦然鲜活灵动的脸上跳跃闪烁，在她的愉悦欢喜中，方妍的心里生出一种绝望来。她想着陈悦然为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而自己又曾经对江涛的辜负。原来心里的那种千万分之一的自欺欺人的希望在此时此刻也终于熄灭，化成了灰烬。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这样的事情，她带给他的只有刁难和难堪，还有无尽的痛苦与怨恨。方妍想着，只觉得难过到了极处，连眼睛都干涩得流不出泪来，只有满腹无尽的凄惶。
    她是真的要失去江涛了，无论她多么地不舍，多么多么地伤心，她都要真的失去他了。因为有另外一个女人为他放弃了理想，流过鲜血。
    方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作室的，推了门进来，付雅琳抬头看了她一 眼，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握住她的双臂道：“方妍，你这里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方妍看着她还只是怔怔的，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看了好一会儿才唤道：“雅琳。”她对着她笑一下，可是话还说完，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终于，她抱着付雅琳嚎啕大哭起来。
    “雅琳，其实见到江涛以后，本来我心里还抱着一点点希望，那会儿特别特别难的时候，我总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江涛是会明白我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委屈的，会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见他的。只要他知道了，他就会心疼我，原谅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的。可是现在不能了，真的不能了。陈悦然为她付出的东西我永远都都比不上。”
    方妍边说边哭着，她抱着付雅琳，眼泪打湿了付雅琳的肩膀，她仿佛是要用肆意的眼泪淌尽自己的悲伤-样，她哭得如此绝望，似乎哭泣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付雅琳抱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又是无尽的感慨还有怜悯，只能陪着方妍默默地掉着眼泪。
    不知道哭了多久，方妍才停了下来，她哭得太厉害了，仿佛闭住了气一般，像个婴儿一般一抽一抽的。她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一样，虽然美丽，却再也没有希望的光泽。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样到极致的绝望，让她的心像被什么绞拌着一般，除了痛还是痛。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显得工作室有些凌乱，裁成一块块的布料堆放在那里，有些做好的衣服挂在墙边，阳光在它们的身上形成金色的斑块。方妍的影子映在工作室的角落，轻轻地抖动着，仿佛她身体的痕迹都静静地透出无尽的悲伤。
    她曾经期盼过的、仰望过的、在艰难生活里当成信念来苦苦支撑自己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就这样轰然倒塌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付雅琳才看着她说道：“事到如今，不如干脆跟江涛把当年的事情说个清楚，看他怎么说。当年你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再怎么说，你也是因为他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方妍听着付雅琳的话没有出声，只是愣愣地出着神。付雅琳见她不说话，忍不住着急地问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呀。”
    方妍听她这样说，才抬起头来看付雅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淌出感激来，还流淌着一种付雅琳不能明白的悲伤与无奈，好一会儿才说：“算了吧，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江涛好不容易才决定要过平静的生活，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我不想再去打乱他的心情。”
    “那你怎么办，就这么看著他跟别的女人远走离飞。 ”
    “陈悦然为了江涛，连弹钢琴的双手都毁了，就算我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江涛又能怎么样呢？”是啊，吿诉他了又会怎么样呢？老天爷不会因为他们就把时光倒流回去，而她和江涛，也不可能再回到当初的时候。
    方研顿了—下，又接着说道：“他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了，我不能再去破坏他的生活。”
    付雅琳听她这样说，看着方妍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你怎么办呢？你的爱情呢？你的人生昵？”
    方妍听了付雅琳的话沉默下来，是啊，她和江涛就要这样尘埃落定，可是，她的人生呢，她的爱情呢？
    “雅琳，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方妍说着，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可是却透出一种无尽的凄惶。仿佛冬日里远去万里迁徙却落了群的候鸟，虽然仍旧竭力地向前奔飞着，可是振力的身影总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悲伤。
    这段时间，陈悦然似乎特别高兴，隔几天就会拉着方妍陪她一起选衣服， 眉梢眼角闪耀的都是幸福，笑意也似乎一直停驻在嘴角。那天方妍陪着她去试礼服，没想到江涛也在那里，江涛似乎也没想到方妍会来，两个人乍见一下, 禁不住都是一愣。
    陈悦然挽住江涛的手臂说道：“我想让方妍帮我看看礼服，她的眼光一向独到，她要说好,我穿在身上也放了心。还有就是，”陈悦然说到这顿住了，仿佛有些羞涩的微笑着低下了头，过了一下子，才抬起头看着江涛和方研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也因为我小小的虚荣心，我太高兴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所有的人展示我们的幸福，也希望得到别人的祝福。可是元楷没空搭理我，我只认识方妍，就厚着脸皮天天拉着她啦。”
    她这么说着，幸福的红晕爬上脸颊，有一种只有幸福的人才有的光芒。江涛看着她，也轻轻地浮起了笑意，伸手去帮她理平衣服肩颈处的褶皱，可是目光却禁不住向方研着了过去。
    方研站在那里，看着江涛和陈悦然，只觉得自己如此多余。房间里十分静谧，连服务员也不知何时离开。偌大的空间里只余了他们三人，日光从窗户里静静地照进来，落在陈悦然婚纱长长的裙袂上，镜子里映出她和江涛的身影，眉目辗转之间都是温柔与依恋。若不是她这个远远的小黑影，这将是―副美丽而幸福的图画。
    江涛看着境子里的方妍，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连衣裙，越发显出她的瘦来，她站在角落里，身上有一种隐藏不住的悲伤。他记得她以前很少穿颜色色暗沉的衣服，可是现在，却好像再也没见到她穿过色彩明艳的衣服。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江涛的心里突如其来涌上一种酸楚，瞬间占满了他的胸腔。
    “我看方小姐好像有点不舒服，要不让她先走吧。”江涛这么说着，却并不看方妍，只是扶着陈悦然的肩微笑着说道。
    陈悦然听他这么说，才扭头看了一眼方妍，惊讶地问道：“方研，你不舒服吗？”说着又自责道，“唉呀，真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髙兴，你脸色这么难看我也没发现，要不要紧？”
    方妍说道：“我没事，只是可能要先走了。”
    陈悦然点了点头说：“好，要不要我跟江涛送你？”
    方妍听她这么说，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不用，我出去打车就好了，不耽误你们。”这么说着，便和陈悦然道了别离开了。
    陈悦然看着方妍走远了，转过身抬头见江涛看着方妍离开的方向还出着神，便笑着道：“江先生，人都走远啦，你还看，要不要去追？”
    陈悦然边说着边盯着江涛看，虽然语气里都是戏谑，可是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犀利。江涛听她这样说，才低下头来，笑着对她说道：“今天我是来跟你试礼服的。”
    陈悦然听了江涛的话，禁不住露出甜甜的笑来，可是只一瞬，便皱眉说道：“你和方研是不是以前认识呀。你每次看到她，都是一脸怨愤的样子，她得罪过你呀？”
    江涛听了陈悦然的话，一怔，才做出不经意的样子，说道：“有吗？”
    “有啊，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陈悦然边点头边说道，“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啊，你回了国，要不要联系―下。”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江涛说着，脸上的神情也沉寂了下来，转身去翻一旁桌子上一本画报。
    陈悦然见江涛的样子，耸了耸肩，才说:“对，那都是遥远的事情了，现在我跟你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觉得元楷好像是真挺喜欢方妍的，我看他从小到大还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在意呢。”
    江涛没有说话，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画报上的某幅图画像是出了神，陈悦然看了他一眼，不禁略高了声音，说道：“我跟你说元楷和方妍的事情呢，你听到了吗？”
    “我在听啊。”
    “那你说他们俩在一起怎么样？虽然方妍家世差了些，可是人还是不错的，难得的是元楷真的喜欢。要真在一起的,应该也不错，是吧？”陈悦然边说着边看着江涛。
    江涛没有说话，陈悦然也并不急，仍只看着他，等他说出他的意见来。好 —会儿，江涛才抬起头来，眼睛透过面前的窗户看出去，马路两边的汽车飞奔两过，匆匆不见踪影。服装店的隔音很好，虽然外面车流如织，却听不见一点声音，越发显出屋子里的安静来。他将双手放进裤子衣兜里，才说道：“那是元楷的事情，不用问我的意见。”
    江涛送陈悦然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陈悦然放下车窗，夜风便扑面而来。软软的轻风拂在她的面庞上，有一种舒缓的愜意，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向窗外伸出一只手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风可真舒服啊。”
    江涛扭头着一下，快速高声说道：“快把手收回来，这样太危险了。”
    陈悦然扭过头悻悻地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把手收了回来，忍不住说道：“煞风景。”
    江涛并不说话，只是轻笑了一下，把车窗升起了一半，继续安静地开着车前行。陈悦然叹了口气，说道：“江涛，你能不能够不要总是这么理智呀，你就不能陪我做一些疯狂的举动吗？”
    听了陈悦然的话，江涛看着前面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大路，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这样，你不喜欢吗？”
    陈悦然一怔，看着江涛，只见他专注地开着车，深邃有力的眼神看着夜色，直挺的鼻梁透出无比的坚毅来，连发线都生得如此好看。这样的男人，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都不会让人觉得过分。这是她喜爱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值得她放弃梦想，值得她流血的人。好一会儿，陈悦然才说道：“是的，我是喜欢你这样的。”

第二十六章  最后的问候
    车子轮胎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夜风吹在她的耳旁，呼呼作响，这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得她的心烦乱起来。陈悦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对江涛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我们样样都很好，可是这么好，为什么我却总觉得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呢？”
    江涛不知道听清楚她的话没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疾速地将车驶往送陈悦然回家的方向。陈悦然的父母早就移民到了国外，她亦是跟随江涛才回国的，一个人住着一套大房子。
    江涛帮陈悦然开了车门，扶她下了车，在她的脸上亲吻了一 说道：“不早了，上去了早点睡，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陈悦然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看了看江涛到底没有说出来，向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江涛，见他正要上车，终于忍不住唤道：“江涛。”
    江涛听见陈悦然叫他，便停了下来，看着她问道：“怎么啦？ ”
    陈悦然又转回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握住江涛衬衫的衣襟，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说道：“你今天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江涛一怔，将陈悦然的身体扶正了，才说道：“我们就快结婚了。”
    “所以嘛，你留下来有什么关系？说起来都没有人相信，我们俩还是从国外回来的，要是人家知道我们是这么谈恋爱的，还以为我们是从十六世纪的国外回来的呢。”
    “那是因为我尊重你啊。”
    陈悦然看了一眼江涛，眼神中流露出不满，说道：“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可是我的感受却是你根本就不想亲近我，对我没有渴望。”
    陈悦然说着便越发地生气起来，看着江涛仿佛质问般地说道：“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心里是不是想着别的女孩子？”
    江涛看着陈悦然，笑着轻哄道：“怎么就越扯越远呢，我们都要结婚了。你今天肯定累了，快上去睡觉吧。”
    陈悦然听他这样说，又不好再发脾气，便说道：“江涛，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很无趣。成天不是逛街，就是待在家里，你又忙，没有时间陪我。要是以前，我还可以弹弹琴，可是现在我连琴也弹不了了。”
    江涛听陈悦然这么说，负疚感立刻占满了他的心房。他看着她低声说道： “对不起，悦然，都是我不好。”
    陈悦然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上楼去了。江涛看陈悦然进了楼，才开了车门进去了。
    江涛坐进汽车里，将身体躺在座椅的靠背上，他知道陈悦然的要求并不过分，相爱的人彼此结合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拒绝，不论什么样的理由往往都只是苍白的借口。
    他尝试过，努力过，可是在最后的那一刹那总会不由自主地忽然停下来，江涛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与别的女人如此亲近，因为他最纯真的爱情，最有激情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曾经有一个人，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光。不论是爱，是恨，江涛再也不能从别的人身上找回当初那种脸红心跳，动人心魄的激情，再也不能从别的人身上找回那种兴奋得无法入睡，为对方一个微笑久久甜蜜回想的萌动。因为方妍将一种仿如鲜花一般的芳华永远镌刻在了他的心头。不是没有努力过想要忘记，可是有一些人、有一些事会一直铭记在你的生命里，哪怕你忘记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脸，忘记了所有的细枝末节，但那些人与时光，是照在他眉间心头的白月光，恍如一道美丽的伤。
    江涛突然想起来，那天，他坐在方妍的房间里面等方妍拿她给他的生日礼物。他等了很久，终于听见哗啦一声，里间的门开了，她终于出来了。
    她执起他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轻轻地说道：“江涛，我自己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啊。”
    她眼中都是对他的眷恋，无边无际。
    江涛坐在那里，看着车窗外面一望无际沉沉的夜色。长长的街道，早已没有了行人，只有两旁的路灯亮着静静的光。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陈悦然手心上那些浄狞的伤疤来，那双原本能弹奏出美妙的音乐的双手却再也无法自如的弯曲了。他想起陈悦然坐在钢琴前面的样子，甜美而愉悦。江涛又想起那天，空气里都是平安夜的音乐，陈悦然握着锐利的刀刃，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她握得这样紧，不论那个强壮的劫匪怎样用力,她都不肯松手，像火一样红的鲜血流了满手，一滴一滴地洒在白雪皑皑的街头，觖目惊心的红。
    江涛枯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衣服里掏出一根烟来，却并没有点燃，只是拿着它放在鼻端轻轻地嗅着。夜色越来越黑，像一张巨大的暗网，终于将他团团包围。
    没过多久，陈悦然又约了方研。那天，她并没有找方妍陪她买衣服，而是跟她聊起了天：“方妍，我一定得找个人说说话，不然我会疯的。”
    方妍听了陈悦然的话―怔，抬头见她眼底都是青黑，人也透着疲惫，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悦然看着她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江涛好像有什么心事不肯告诉我。”她说着，又看向方妍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结婚了有些紧张，还是我自己变得多疑了，我总觉得江涛对我不是全心全意。他从来不跟我提以前的女朋友，也不让我问。不知道他跟他以前的女朋友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陈悦然边说边看着方妍，像是能从方妍那里得到答案一般。
    “江涛其实已经很好了，可是我太爱他了，我希望他能像我爱他一样爱我。”陈悦然说着眼中泛出泪花来，可是又透出不解与无能为力。她看着方研 问道：“方妍，是我要求太高了吗？”陈悦然像在问方妍，又像在问自己，脸上都是迷惘的神情。方妍看着陈悦然，心中千头万绪，说不出是什么感触。
    “方妍，你有没有爱过谁？能理解我现在这样的痛苦吗？”陈悦然说着，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庞，整个人透出迷茫与无奈。
    方妍没有说话，看着陈悦然，想起曾经的自己来。她也曾这样的爱过江涛，因为他对自己的一个微笑而兴奋，因为他无意的一个皱眉而苦恼。她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扶着陈悦然的手臂说道：“我觉得你是因为要结婚太紧张了，我见过江先生和你在一起的情形，他真的很爱护你。我也相信他是真的很爱你，因为婚姻是男人对女人最好的承诺。”
    陈悦然听了方妍的话，脸色的神情才慢慢地舒展开了。她忍不住抱住方妍说道：“方妍，你真是太好了，听你这样说，我心里高兴多了，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这样想江涛，他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
    方研被陈悦然抱住没有动，耳边还回荡着陈悦然最后一句话：他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心中的酸楚与无奈都化做一丝丝的苦涩涌上心头。
    第二天，苏元楷听见手机响，一看显示屏上的来电人居然是方妍，心里忍不住又惊又喜，接通了，却也只是说道：“说吧，有什么大事情？”
    方妍被他说得一怔：“哪有什么大事情？”
    “你都主动打电话给我了，还说没有大事情。”
    他的话气虽带着一点戏谑，可还是让方妍心里生出一阵说不出的难过来。 顿了一下才说：“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苏元楷愣了一下，才十分认真地说道：“方妍，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以往都是你请我吃饭，我也想你吃一次饭。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来接我一下。”
    苏元楷说好，挂了电话便开车来方研工作室接她。他到的时候，方妍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看着他走近了，才说道：“我们走吧。”
    在方妍的指引下，苏元楷将车开到了包子店的门口，他下了车打量着这个几乎没有装修的铺面，两边的墙壁因为长时间的熏蒸都已经有些发黑了， 几张桌子横七竖八地拼在一起，只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穿梭在几个吃包子的人之间。他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禁不住对方妍说道：“不就是请顿饭嘛，也不至于就用几个包子打发我呀，要不还是我请你吧。”
    方妍听他这样说，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都是在这里。”她这么说着，脸上浮起一抹飘渺的笑来，若隐若现，可是人却这样的平静，让苏元楷也禁不住沉寂了下来。
    这个时候，店里的人很少，方妍要的两笼包子很快便端了上来，方研拿过两个小碟子，倒了一点醋，又放了一点辣椒面，推到苏元楷的面前，说：“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苏元楷按她的样子，慢慢地吃了一个包子，咽下了，才点了点头，说道：“还真是很不错。”
    方妍见他故意做出这样夸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等方妍的笑容慢慢地静止下来，苏元楷才问道：“方妍，你今天不只是为了要请我吃包子吧。”
    包子店外面是狭窄的长街，亮着微弱的路灯，两旁都是小吃店，弥漫着一种氤氲的湿气，空气里混杂着各式小吃的味道,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像风一般地快速驶过，留下一片叮叮当当的车铃声。
    “你上次说要跟我结婚的话还算不算数？”
    苏元楷被方妍的话惊得一震，筷子夹的一个包子也掉了下来。他睁眼睛看着方妍，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看她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方研见他这个样子，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这几天我在想，如果这辈子真能嫁给你，于我来说，应该是老天对我的眷顾，给我最好的结局，也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决定，你不怕你将来会后悔？”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苏元楷，你不要那么快做决定。有一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你也应该知道，等你知道了，再来做决定。”方妍这么说着，看着苏元楷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心里有喜欢的人，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苏元楷听着点了点头，看着方妍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的那个人，和我在同一个大学，比我高一届。有一次打饭的时候，我撞翻了他的饭盒。那个时候，我还是个一无所知的大小姐，娇纵而任性，蛮不讲理。不但不道歉，还骂了他。那个时候，他虽然只是一个穷学生，但是穷得十分有骨气，跟我大吵一架。”
    方妍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来，仿佛又回到当时的那个情形中去一样。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说道：“后来，我为了要应付老师，想花钱请他帮我写一篇论文，他当然拒绝我了，我当时着急要应付老 师，也顾不了那么多，便连哭带骗地让他答应了下来。渐渐地，我们就熟悉了起来，后来就在一起了。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很好。”
    “可是我的爸爸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我爸爸说他太有志气，不愿意低头，我跟着他会有很多苦头要吃，而我，必然吃不了这些苦头，结局不会好，我不理会，和他跑出来，两个人立定心思一定要在一起。但是因为我爸爸的干预，他一直找不到工作，又要照顾我，那个时候我不懂事，捱不过苦日子，心情不好就冲他发脾气。他从来都不生气，尽能力满足我全部的需求，只要求我不要强迫他接受我爸爸对他的安排。”
    “再后来的事情你肯定猜到了，我没有做到对他的承诺。再后来我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他离开了，于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钱，吃不了什么好的东西，经常来吃这家店的包子。原来包子店的老板是一对夫妻。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找不到工作，我们还开玩笑说也要开一家包子店。”
    方妍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面容沉静，神情安定，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 般。反而是苏元楷心里生出一阵说不出的感慨。他执起方妍的手，轻轻贴到自己的脸庞上，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她的手软而绵，微微的凉意贴上苏元楷的面庞。
    方研没有动，任由苏元楷握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苏元楷，这个男孩子就是江涛。”

第二十七章  下―个自己
    方妍的话还没有落音，苏元楷便震惊在那里，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坦白或者因为其他的什么，他满脸惊讶地看着方妍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神情带着讶异，还有一些没法说清楚的东西。
    “很惊讶吧，可是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方妍说着，抬起头来看着苏元楷，两个人目光交集在一起。苏元楷看着方妍的眼睛，她的眼睛澄澈宁静，小小的瞳仁里映照出苏元楷的倒影来，这样的清澈，让人几乎不能对视。
    “你现在知道所有的事情了，要考虑清楚跟我说过的结婚的话到底是不是玩笑。我也要坦率地跟你说，我并没有完全放下对江涛的情意，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对他充满思念。但是我现在也清楚地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了。”
    “我在这个时候，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让江涛终于决定平静下来的心真正地平静下来。这么多年来，他很不容易，因为我对他的遗弃，他的身体还有心灵都受到极大的伤害，一直苦苦折磨自己，也影响了他和陈小姐的感情，我知道陈小姐为他做过什么，她应该得到，也值得江涛去爱，我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我知道我仗着你喜欢我，对你这样做很自私，对你很不公平，所以你千万不要勉强你自己。就算你拒绝我，不再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在我的心里,你还是跟雅琳一样，是最关心我的朋友。如果你答应我，我也会用尽全力，像你对我一样对你。我知道可能很难，因为我们没有那样的过往，也没有最先出现在各自生命最好的年华里。但是我愿意全心全意地跟你在一起，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永远也不离开你。”
    方妍说完看着苏元楷，亮晶晶的双眸仿佛天上闪烁的星辰，她的面孔纯净得仿如孩童，让苏元楷的心里泛起微微地抽搐来，几乎不能再正视她的眼睛。在他这么多年的生命里，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逢场作戏有之，动过真情有之。但从来没有谁对他这般赤诚地坦露过内心。他只觉得自己被方妍震动着， 如突如其来的光亮，照亮了他的胸膛。面对这样真诚的情感，几乎让他—生出一 种惧意。
    苏元楷一把将方妍搂进怀里，她那么的瘦弱，让人怜惜。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悸动，好一会儿才说：“我很羡慕江涛，因为他在那样早的时候便认识了你，得到了你的青睐。但是我又觉得我比他幸运，因为最后，我能跟你在一 起。”
    苏元楷的话让方妍一下子掉下眼泪来，看着苏元楷露出笑。苏元楷握着她的手，也笑了起来，他们都没有说话， 四周一片安静，偶尔有风吹过，吹得他们身上的衣袂飘扬。
    苏元楷请陈悦然和江涛吃饭，陈悦然先到，对苏元楷说道：“江涛有点事情，晚一会儿到，我们先点菜。”说着看着苏元楷握着方妍的手，睁大的眼睛，笑着说道：“大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啊。”边说着边对着苏元楷和方妍挤眉弄眼。
    陈悦然和苏元楷正说着话，江涛也进来了。陈怡然一见到他，就对他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元楷正要公布他和方妍的好消息呢。”
    “好消息？”江涛疑惑地冋道，抬头看着苏元楷和方妍握在一起的手怔了一下。苏元楷笑起来，握住方妍的手放在桌子上，又转过头看了看方妍，才对江涛和陈悦然说道：“不用我公布，你们都看到啦。”
    “你不是害羞了吧，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呢。”陈悦然边说着边笑了起来，又转过头来对江涛说道：“大表哥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终于追到方妍了。”
    江涛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方妍，方妍似乎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便这样交汇在一起，但只瞬间，方妍很快便将目光转开了，微笑着看着他们有些羞涩地将头低了下去。
    苏元楷见方妍这样便对她说道：“你别理悦然，她任性惯了，不用事事都让着她。”
    “苏元楷，我怎么就任性惯了。”陈悦然说着哼了一声，看着方妍抱怨道，“你看，大表哥多爱护你呀，连我这个妹妹都要靠边站了。不过没关系，我有江涛。”她说着，便拉过江涛的手臂向他靠了过去。
    江涛任由陈悦然拉着他的手臂没有动，只是看着方妍和苏元楷说道：“今天这么高兴，我们喝一点酒庆祝—下吧。”说着便向服务员要了酒，给方妍和苏元楷斟满了酒，自己也满斟了一杯，也不等他们说话，便举起杯子道：“这杯酒先恭喜你们。”说着，江涛一仰脖子便喝光了，紧接着又给自己倒满了， 举起来又要喝，却被陈悦然拦住，看着他有些惊讶地说道：“江涛，你这是怎么了，喝酒就喝酒，干吗喝得这么急？”
    江涛却只是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推开陈悦然，说道：“高兴啊，当然要喝酒助兴。”说着，又将手里杯子的酒一口喝干了。
    苏元楷见着也不推辞，仰头将自己面前的酒喝完了，又转身拿过方妍面前的杯子，说道：“方妍不大喝酒，她这杯我替她喝吧。”说着，拿过方妍面前的酒仰脖子就要喝，可是酒还没到嘴里，就听江涛说道：“元楷，这可是喜酒，由你代劳不合适吧。”他说着，只是看向方妍，目光中带着不屑，讥讽， 又仿佛带着打量。
    方妍迎着江涛的目光，笑了一下，才说道：“江先生说得对，这分心意，我一定得亲自领到才算。”说着，从苏元楷手中拿过杯子，一口也喝完了杯中的酒，对着江涛示意了一下，才说道：“江先生，谢谢你的祝福。”
    晚上，方妍回去的时候，看到江涛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走了过去。江涛亦看见了方妍，站在那里看着她迎着自己走了过来。风吹得她的头发有一点乱，在长长的胡同里，只有她一个人，越发显出几分单薄来。
    方妍走到江涛面前站住，问道：“你来找我？”
    江涛点了点头，说道：“对，我来找你，我想想问你，为什么要和苏元楷在一起？”
    方研听了江涛的话，抬头看着江涛那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心里百转千折， 却也只是说道：“一辈子那么长，我终归是要嫁人的，不能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下去。他有这份心意，我也愿意。”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轻笑了一声，仿佛带着无尽的嘲弄，又带着说不出的难过。好一会儿，才看着方妍问道：“方妍，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当初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给我一个理由，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只要你说，我就原谅你。”
    方妍听着江涛的话，抬头看着他深邃的双眼，他的目光中都是急切的期盼。方妍心中千言万语，满腹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看着江涛俊朗的面庞，方研抑制着心中的澎湃，想说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慢慢说道：“江涛，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现在，你跟我都要开始各自新的人生了，过去的事情就都忘掉吧。”
    “忘掉。”江涛喃喃地重复着方妍的话语，轻轻地笑了起，他的声音越笑越大，笑到最后目中慢慢浮上一片晶莹来。他不再看方妍，只是一个人快速地转身离去。
    风吹得江涛的衣衫都鼓了起来，方妍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眼泪模糊，还是因为风太大了，只觉得江涛整个人仿佛都是翻飞起来的。他越走越快，连被地上的什么东西几乎绊得摔倒在地上也不顾，只管一头匆匆扎进这油墨一般的暗夜里。
    江涛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了下来。他站定了，从身上掏出一支烟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根烟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香烟是如此的依赖的。其实他并不喜欢抽烟，他只是喜欢握着一点什么的感觉，因为他真的不能再让自己两手空空。
    江涛认真地投入到自己与陈悦然的婚礼的筹备中来，近乎执拗地要求每一道细节，亲自与婚庆公司的人了解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布置，每一道菜品。执着的精神连陈悦然都禁不住生出诧异来，问道：“江涛，你怎么一下子对婚礼筹备如此重视起来了？要求得比我还要高。”
    听了陈悦然的话，江涛只是轻笑了一下，目光看向远处，好一会儿才说：“我这样重视你不高兴吗？”
    “当然不是了。”陈悦然这样说，甜甜地笑了一下，才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好，太好了，总让人觉得不像真的。”陈悦然这么说着，又连忙挽住江涛的手臂说道：“不过，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觉得很幸福。” 她说着顿了—下，才又接着说道，“江涛，跟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陈悦然说着，眼睛里泛出泪花，流露出真挚的爱慕来，又似乎有些羞涩。江涛看着她，禁不住伸手将陈悦然搂在了怀里。可是突然的，不知道为什么江涛忽然想起了他和方妍在一起的日子，幸福的，无奈的，辛酸的。于是，在一片世俗的热闹中，有一种酸楚直直地从江涛的心头涌起。
    与陈悦然婚礼的时间日益临近，可是心中那种无尽的虚无感却越来越强烈地将他包裹，不论他怎么努力，如何忙碌，心底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也无法驱逐。有的时候，他会突然生出一种青丝变白发的错觉，好像自己的一生已经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的时候，江涛工作到很晚，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已黑了，到处都是―片璀燦的夜色。他让司机先走了，自己已个人走在这华灯初上的街头。
    林立的大楼，灯都亮了起来，让这些在白天显得冰冷的建筑此时在暗夜中显出不同的样子来。亮起的灯光仿佛是镶嵌的宝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各种颜色的灯光将这个城市折射成完全不同于白天的景象。路上行人的步子仿佛也慢了下来，不似白天那般行色匆匆。不时有满脸欢喜的小情侣从他的身边经过。
    江涛提着公事包，将自己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一颗，缓缓地行走在这流光溢彩的街头。他拿出一根烟点燃了，慢慢地抽了一口。微风将他头顶的发丝吹起，烟头上微小的红色火光明明暗暗地交替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从他的身边 经过，车辆投射出来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不停变换着。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其实仍旧是挺拔的身姿，可是却像有说不出的难过从他 的身上流淌出来，夜风中，让他的人也显得说不出的萧瑟。
    他随意走进了路边的一家酒吧，酒吧的人不多，江涛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问服务员要了酒，一个人沉默地喝起来。中间I的舞台上有一个年轻人弹着吉他，低低地吟唱着什么，不时有寂寥的掌声响起。那个年轻的歌手并不在意，只是这样一首一首地唱下去。
    江涛无声地饮干自己面前的每―杯酒，微放的酒意滑进江涛的身体，他微微皱了皱眉，心头亦涌起浓浓的苦涩。偌大的城市，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只有心中无尽的苍茫。
    这时，几个人走近小酒吧里来，大约都很熟了，正高声说笑着什么。原来安静的酒吧也变得喧闹起来。江涛抬头望了一眼，并不以为意，仍只低头一口一口喝着自己手中的酒。
    倒是有个女孩子从他身边走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脚 步，仿佛不置信地回头看着他打量了一番，才略带惊讶地说道：“江涛？”
    江涛听见有人唤自己，抬头看了一眼，也怔了一下，说道：“付雅琳。”
    “你一个人在这里？”付雅琳说着，又禁不住向四周看了看，见了他面前的杯子，忍不住一惊，说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江涛听了付雅琳的话，轻笑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空着的位子说道：“老同学，好久不见，坐下来喝一杯叙叙旧吧。”
    付雅琳见江涛这个样子犹疑着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江涛听她这样问，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才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要结婚了。”他边说着又边拿起酒将面前的杯子倒满了，又将付雅琳面前的杯子倒满了，对着她举起杯子说道：“结完婚我就回美国了，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咱俩干一杯。”
    “回美国？”付雅琳听了他的话一怔，惊讶地问道。
    江涛见她这么惊奇，忍不住笑了一下，才说：“是啊，怎么啦？”
    “没怎么，只是，”付雅琳看着江涛的样子，嗫嚅着嘴唇，仿佛是在犹豫着自己的话是否应该说出来。
    江涛却并不在意，只是将杯子里的酒喝干了，才说道：“你要说什么，说方妍吗？”他说着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付雅淋，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又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这样恨，也没有办法真的狠下心来把她怎么样，可是又不可能跟她再继续下去。这样不上不下地把自己架在那里，除了离开，你觉得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走？”
    付雅琳看着对面的江涛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微醺的酒意已经让他的动作有些摇晃了，额头上覆着一些细散的头发，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与无奈。付雅琳突然觉得，江涛身上流淌出的悲伤其实与方妍是一样的，禁不住心中浮起深深的怜悯来。
    “江涛，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第二十八章  当我想起你
    江涛听了付雅琳的话，一怔，抬起头来看向付雅琳。但很快，他便将目光垂了下去，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那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知道当初方妍为什么没有去见你吗？因为她看到你给她的那封信的时候，你早就已经走了。那个时候她爸爸急救进了医院，她根本回不了家。她为了帮你找工作，被她爸爸的手下欺骗，将她爸爸最重要的计划书给了别人，结果她爸爸大受打击，公司倒闭了，命也没保住。方妍一个人，什么也不懂，无依无靠，你又远走高飞了。她从学校休了学，开始到处打工，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到现在。”
    “你说什么？”江涛被付雅琳的话震在那里，看着付雅琳久久回不过神来。付雅琳所说的每-句话仿佛都像炸弹一样在他的心头炸开了。原来他一直苦苦寻求不得的真相是这样，原来他心中一直无法平歇的怨愤与不解是这样。
    ―时之间，江涛的脸上涌现出无数的神情，懊悔，惊讶，心疼，了然…… 而他的内心也激烈地澎湃起来，仿佛一锅煮沸到顶点的火锅，汩汩冒出各种味道来。
    “为什么这些方研都不告诉我？”
    “你们再见面的时候，你身边都有别人了，你要她怎么告诉你？”
    江涛听了付雅琳的话一愣，整个人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尖刀扎着一般，疼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样那样地疼。
    方妍接到江涛的电话，连忙从工作室跑了出来，看见江涛站在那里，脚下的步子才慢了下来。江涛正站在那里抽烟，抬头看到方妍站在那里。眼中突然一片模糊，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他的心中呼啸而来，仿佛想到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他扔掉手中的烟，快步跑到方妍的面前，一把将方妍搂在怀里，缓缓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所以才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方妍听着江涛的话一怔，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的眼泪越流越多，打湿了江涛的衣襟。这样多的泪水，这样多的委屈，仿佛在此刻都要随着这长长短短的泪水全部宣泄干净一般。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方妍才抬起头来。
    江涛内疚而爱怜地看着她，见她脸上泪痕未干，便伸出手去轻轻替方研擦拭干净了，才说：“方妍，我们结婚吧。”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整个人一震，惊讶地看着他，短短的一瞬间，心中说不清是感动，振撼，喜悦还是其他的什么，可是到最后，在她的心里都汇成了说不出的悲伤。
    江涛见方妍看着自己不说话，知道她在担心陈悦然，便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事情我会向悦然解释淸楚。”
    方妍看着江涛急切期盼的脸，禁不住生出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在校园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之间，心里百转千折，满腹话语却不知要从何说起了。方研细细看着他，看着他鬓角暗藏的华发，忍不住心中一痛，原来一别经年，他们都早已经被命运刻下了岁月的沧桑。
    “江涛，其实你对我—直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太不懂事了，完全不明白你为我做出的努力与让步，一次次让你伤心。”
    “都是我不好，方妍。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也是因为我，你爸爸才会……”
    “其实你不用特别内疚，并不是你的错，宋芳茹有备而来，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结局都差不多。”
    “你不用安慰我，话可以这样说。可是事情的确是因我而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做什么都不能弥补你曾经受过的伤害。但是，我还是必须要对你和你爸爸说一声，对不起。”
    方妍听他这样说，心中禁不住又涌上一阵酸楚来，可是笑容却从脸上浮了起来。缓缓说道：“凡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如果不是那些变故，可能我永远都不能成为现在的我，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承受这样的压力，吃这样的苦头。如果当初有现在的百分之一的劲头，也许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只觉得百感交集，看着方妍轻轻说道：“可是我真的希望你一直是以前的样子，目中无人，任性骄傲。这几年，我才明白，其实一个女孩子可以任性地生活才是福气。懂事，知理，克已其实都不过是因为生活艰难不得不如此。”
    “跟我说说你在国外的生活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可说的。出国当然是先读书了，和在国内的时候差不多，除了上课，就是泡图书馆和打工。我读书可能有天分，拿到了两个学位，教授对我也不赖，要推荐我去他学生的公司。可是我拒绝了，我想进金融行业，虽然风险大，但是比较容易成功，我比较急功近利，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让我去等。还好运气不差，接连做成了几个项目，渐渐地有了些名 气，老板也对我有了点印象。这样—来，以后做事就容易多了，再然后，就是现在的我了。”
    江涛说得很简单，方妍却听得十分认真，听他讲完了，才对他笑道：“这么复杂的事情居然被你描述得这么简单，果然是厉害。”
    方妍的话说得江涛笑了起来，但很快的，这笑容就变得沉寂了下来。
    “我在国外的时候，常常忍不住地想起你的样子来，想起你站在你房间外面的窗台上对我微笑的样子，想起你站在学校食堂的路上对我怒目相向的样子，想起你在厨房为我煮面条拿着锅盖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想起你穿着睡衣的样子，想起你被你爸爸揍过的样子，想起你大哭着从屋子里跑出去的样子。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就想，为什么我们当初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再忍耐一下，只要再忍耐一下，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为了爱情，我们当时也应当忍耐。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分开，也许就会和很多平常的夫妻一样，供一套房子，盘算着买一辆汽车，养一个孩子，为了孩子可以上一个好的幼儿园而大伤脑筋。”
    江涛的话，终于让方妍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在晶莹的泪光中，方妍只觉得江涛的脸忽远忽近地在自己面前闪烁。她努力地看向他，希望可以真切地看到他清俊的脸。暗夜模糊的光，映照出他们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其实，这些年，岁月在他们的身上都刻下了这样那样的痕迹。欢喜伤悲，生离死别，那样漫长的岁月，那样多的人与事，都改变着他们年少的容颜。无论心中如何的不舍，他们都已经在各自命运的轨道里越行越远，远得怎么努力也无法交集。
    方妍深深地看着江涛，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江涛，我们不能结婚。”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当初他送给她的玉锁片递到他的面前说道，“江涛，我知道这块玉锁片对你的意义。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江涛看着那块剔透的玉锁片闪烁着莹润的光，好一会儿，又从玉锁片看向方妍，他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块锁片，只是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你还一直留着它。”
    方妍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努力地笑了一下，才说道：“江涛，有些事情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像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一样。不会因为悔恨，因为长大，因为懂得，就会重来一次，而亏欠了的东西却必须要偿还，就像我欠了你，你欠了陈悦然。你不用担心我，我们两个人都好好地生活吧，我知道不容易，但我一定去努力，让自己幸福起来。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当初的梦想都实现了，所以，一定也要让自己幸福起来。也许以后，等我们都老了，还能像个老朋友一样，回到校园里一起去吃西门外的小笼包子。” 
    方妍说完便转身走了，工作室外是狭窄的长街，夜风吹起方妍的裙角，轻轻飞扬。江涛站在那里，看着方妍赢弱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慢慢地消失在了这街角的尽头。
    江涛站在暗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一个人站在这长街的路旁，突然怀念起自己的大学时光来。当初追求的成功的事业、富裕的生活、让人尊敬的地位，这一切，他都已经拥有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并不觉得快乐？为什么，他—心盼望的幸福却离他越来越远？
    江涛几乎一夜未眠，天刚亮的时候，他便驱车赶往陈悦然住的地方，这个时候，路上的人很少，只有一辆辆汽车无声地驶过。暗蓝的天一点点变得亮起来，露出明亮的晨曦。他的眼睛炯炯地看着前面仿佛没有尽头的马路，似乎什 么也没有想，只是这样专注地开着车。
    陈悦然没有想到江涛会这么早就来找她，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么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涛看着陈悦然满脸的关切，抿了下唇，笑了一下，才说道：“有个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下。”
    陈悦然看着他仍不说话，眼睛里都是犹疑的神情，看着江涛，慢慢生出一种不安来。说道：“那我先给你倒杯水吧。”
    陈悦然说着便拿起杯子去倒水，江涛看了她一眼，终于说道：“悦然，我想我们不能结婚了。”
    江涛话还没说完，陈悦然手中的杯子突然落了下来，“砰”的—声摔成了碎片。她站在那里，看着江涛，眼底涌出泪来，说道：“原来你这么一大早赶过要告诉我你不想结婚了。”
    江涛站在那里没有动，看着陈悦然只觉得心中涌上无尽的歉意。可是人却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走上前，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对不起，悦然。”
    “对不起。”陈悦然缓缓重复着江涛的话，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江涛，你终于装不下去了，你终于开始嫌我烦了，是不是？”因为发脾气，陈悦然的声线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因为才起床，头发披散着，瞪着双眼，面目有些走形，完全不似平时温婉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装过，也没有嫌你烦过。 ”狂涛说着，便蹲下来捡陈悦然摔在地上的杯子碎片。边捡边说道：“你想吃什么早餐，我做给你吃。”
    可是陈悦然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伸脚将那些碎片一踢说道：“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你不是不想结婚了吗，何必还要在这里装好人？”
    陈悦然踢脚的动作很大，碎片扎进江涛的手里，冒出红艳艳的血珠来。江涛没说话，仍旧沉默着将那一地的碎片收拾干净了。他又走进厨房，做起早饭来。煎鸡蛋的锅冒出“滋滋”的声音来，空气里有一种清香。
    陈悦然站在这一片宁静的烟火气中，终于哭了起来。
    晚上江涛下班回家，刚一开门，便看到陈悦然微笑看迎了上来，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盛汤的勺子。走到他的面前，说道，“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江涛惊讶地看着陈悦然，一脸疑惑地问道：“悦然，你今天这是怎么？”
    陈悦然见江涛这个神情，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了低头，向江涛走近些才说道：“江涛，今天早上是我脾气不好，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你能不生我的气吗？”陈悦然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眼睛里还带着怯意，看着江涛。
    江涛笑了一下，才说道：“我不生你的气，我突然提出那样的要求来，你是应该的。”
    陈悦然听他这样说，才高兴地笑了起来，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勺子，说道：“我今天给你做了饭。”
    江涛看着她笑了一下，才说：“等我回来给你做就好了，你不要做这些事情，当心你的手。”
    “没事。”陈悦然说着抽回自己的双手转身往厨房边走边说道：“咱们准备吃饭吧。”
    陈悦然做的饭菜很丰盛，脸上也是愉快的神情，边看着江涛吃饭边说道：“今天我把婚礼的请柬样式确定下来了，本来应该跟你商量，可是你上班这么忙，我就自己确定了。”
    江涛听陈悦然这么说，脸上的笑慢慢地顿住了，他抬头看向陈悦然，慢慢地说道：“悦然，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知道我心中有一个我一直深深爱着的、眷恋的人，我真的不能要其人做我的妻子，请你原谅我。”
    他说完，便看着陈悦然，陈悦然亦看着她。
    江涛见她这样，便说道：“我们先吃饭吧。”说着便给陈悦然盛起汤来，他将汤盛好了，又轻轻地吹了吹，放到陈悦然的面前。
    陈悦然并不看江涛端到面前的汤，只是定定地看着江涛，嗖的—声站了起来，质问道： “你说，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能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你说，你现在必须给我说清楚。”
    屋内白色的灯光下，陈悦然怒气张炽着，隐隐能看到她脸庞因为怒气鼓起的暗蓝色的经脉。此刻，瞪着双眼看着江涛一副不肯让步的样子。可是又仿佛觉得十分委屈，眼中涌上泪来，看着江涛又气又急。
    江涛见她这个样子，并不说话，只是向陈悦然的碗里夹了些菜。接着又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吃起饭来。
    陈悦然仍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便将那碗汤打翻了。打翻的汤汁猝不及防地洒在江涛的手上，热气腾腾的汤水烫得江涛的手背红了一大片。陈悦然看着并不为之所动，只是轻笑着说道：“是不是很疼，告诉你，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比这更疼的我都挨过了。”
    江涛气得一怔，沉默地看着陈悦然，眼中闪过一片说不出的复杂神情，动了动嘴唇，本来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无声地转身，静静地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了。

第二十九章  等你的季节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再也不能被人控制，仿佛一江向东流的春水。不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发生逆转。又或者只是一直苦苦维持的平静被捅破之后，终于爆发出长久压抑的浄狞面目。
    陈悦然开始不断地跟江涛吵架，不断地哭泣，然后又不断地认错，周而复始。这样的生活弄得江涛疲惫不堪，也不胜烦扰。
    那天江涛正在和美国总部开视频会议，陈悦然的电话便响起来了，江涛只好向所有人致歉，走到会议室的外面去接她的电话：“悦然，我现在正在和美国总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有什么事情等我下班再说好吗？”
    陈悦然却只是在电话那头冷冷一笑，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开会，说不定只是不想接我的电话呢。我现在不舒服，你快回来吧。”
    江涛对着电话解释了很久，可陈悦然仍旧不肯罢休，他的助手出来了几次让请他回到会议中去。江涛只好挂断了电话继续开会去了。
    没想到陈悦然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响起，无奈之下，江涛终于关了手机。会议结束后，江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疲惫地坐在自己办公的椅子上，想起自己的生活，只觉得满腹的无奈与绝望。
    阳光照进来，明晃晃的光让屋子里亮了起来，他的办公桌擦得很干净，在阳光下，似乎也闪起光来。江涛的手搁在椅子上撑着头，轻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阳光流淌在他的脸上，却越发显出了他的憔悴来。他这样静静地坐着，屋子里十分安静，深陷的眼窝与凹下去的面颊让人心疼。
    下了班，江涛没有让司机送，一个人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罐啤酒走了出来，随意在一家有着长长台阶的大楼前停住了。江涛抬头看了一下那高高的楼房，便在一层台阶上坐了下来，将手里的公事包放在一边，将那酒打开了，喝了一口。
    琥珀色的啤酒慢慢地滑进了江涛的身体，他微微皱了皱眉，心头涌起浓浓的苦涩。偌大的城市，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本来可以回家，可是陈悦然肯定在那里，要么先是道歉，要么就是哭，然后接着便是大吵大闹，反反复复地不肯间断，只能让他越发地疲惫不堪。渐渐地，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陈悦然哭泣吵闹的脸。
    江涛坐在那时一个人沉默地喝着酒，来来往往经过的人会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不明白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为何要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江涛看着这无边的夜色，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会。他打开手机，心里生出无尽的苍茫，禁不住又涌起方妍的脸。心爱的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却是他再也无法触及的面孔，连远远地遥望都变得奢侈。
    江涛仰着脖子一口一口地终于将酒都喝光了，终于，他拨通了方妍的电话，他们都没有说话，隔着长长的电波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心中百转千折，千言万语，满腹的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江涛才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方妍握着电话，虽然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却也只是嗯了一声，说道：“江涛，太晚了，你回家去吧。”
    江涛应了一声，慢慢地说道：“对，天晚了，我该回家了。”
    他合上了手机，将小小的电话用力地握在自己的掌心中，看着前面的车来车往，终于拎起放在一旁的公事包，站了起来，向回家的方向走去。他终于相信了，原来，对着心爱的人，说的都是不相干的话，想说的那句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甜言蜜语都是说给无关紧要的人听的。
    日复一日的争吵几乎耗尽了江涛全部的耐心与情绪。终于在看到陈悦然翻看他的手机，拿着手机将拨给他的电话拨出去质问别人的时候，江涛再也无法忍受地爆发了。
    他走上去，从陈悦然手中夺过自己的手机，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这些电话都是合伙人或者同事，你非要别人看笑话才肯罢休吗？”
    陈悦然看着他咭咭地笑了两声，才说道：“我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开始嫌弃我了对不对？江涛，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是谁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你说，你说呀。一个女人没有办法从自己的男人那里得到安全感的时候，便会去做这些事情。”
    陈悦然说着，突然冲上去抓住江涛的衣襟，大声地质问着。江涛看着她，握住她抓着自己衣襟的双手说道：“悦然，没有人可以真正主宰别外一个人的命运。也许我对你有很大的影响，但是真正改变你的只有你自己。”
    “江涛，你是个伪君子。为了你，我的手毁了，梦想破灭了，你现在却来跟我说这些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的话，你对得起我吗？”陈悦然边说着边流泪，她将自己留着伤口的双手展示到江涛的面前，仿佛发了狂一般，歇斯底里地不停质问，“你说，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吗？你能把你的手赔给我吗？”
    江涛看着披散头发、眼神凄厉的陈悦然，看着她布满伤口的双手，想着自己与她的生活，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哀，不知道是为了陈悦然还是为了自己，眼中露出深深的怜悯。
    他看着陈悦然说道：“事情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期望怎么样呢？毁掉我的手赔给你，还是要我娶你。如果这些能让你的双手修复，真正幸福起来，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可以做到。”
    江涛说着，便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塞到陈悦然的手中，将自己的双手呈到她的面前说道：“如果这样做，能解你心头之恨，我甘之如饴，你动手吧。”
    陈悦然拿着水果刀，看着江涛刚劲有力的双手，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终于，她将那把水果刀扔在地上，大哭起来。
    “悦然，如果跟你结婚就能真正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让你真的幸福，我是愿意做的。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值得我这么去做。可是真实的情况却是，就算我跟你结了婚，也平息不了你心中的疑虑和猜忌，你除了得到一时的满足，根本不可能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听了江涛的话，陈悦然的双肩因为哭泣剧烈的抖动着，她知道江涛的话没有错，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着了魔，仿佛执念一般，宁肯这样一天一天地与江涛纠缠，毁掉他们之间的情义，让自己彼此怨恨，也不肯放手。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本来刚刚因为争吵喧闹的屋子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只有陈悦然的抽泣声，却越发显出此时他们之间的静默来。
    好一会儿，江涛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悦然，我们分手吧。”
    陈悦然听了他的话，怔了一下，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越笑越大，笑到最后，眼中流出泪来，才说道：“江涛，你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你要跟我分手，继续与方妍双宿双飞吗？”
    陈悦然的话让江涛一陈震惊，他讶异地看着陈悦然，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从你还没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拿出她的照片来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看着她照片的眼神都像是带着火，而我从来没有在你看我的眼神中看到这样的神采。那次在服装店里你与她重逢的时候，你知道你当时的样子吗？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满心凄然。”
    陈悦然说着顿了一下，冷冷笑了一声，才接着说道：“但是那又怎么样？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夫，我不点头，你照样翻不出我的五指山。”
    陈悦然的话让江涛惊怔在那里，他惊讶地看着陈悦然，像是从来不曾认识她一般，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元楷来看方妍，方妍见他进来，便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事吗？”
    苏元楷笑着摇了摇头，向她走近了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来看看你。”说着又凝视了方妍半晌，才说道：“你看你又瘦了，现在不是都已经上正轨了吗？干吗还这么拼命。”
    “其实还跟以前一样，是你担心我，总觉得我瘦了。现在本来就是工作时间，哪有拼命。”
    “你呀，怎么说都是你的道理。”苏元楷说着禁不住握了握方妍的手。
    方妍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元楷听她这样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晚上，悦然大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江涛要跟她分手。”
    方妍听了苏元楷的话惊得一怔，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只觉得整个胸腔翻天覆地，说不出是什么感触。苏元楷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方妍。”
    苏元楷这么一问，方妍似乎才回过神来，说道：“江涛怎么会和陈小姐分手？他们这么好。”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悦然在电话里哭个不停，只说江涛忘记不了以前的女朋友，执意要跟她分手。”
    苏元楷说着顿了一下，看着方妍，才接着说道：“我也这么说，悦然为江涛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们又在一起这么多年。于情于理，江涛都不应该跟悦然分手啊。”
    方妍听着苏元楷的话，心里面却是酸甜苦辣齐齐涌上来，无数的滋味回荡在她的心头，人也仿佛出了神。好一会儿，才说道：“哪有情侣不吵架的，你好好劝劝陈小姐，江涛怎么会和她分手呢。”
    苏元楷听方妍这么说，也点了点头，赞同地说道：“我也这么想，悦然有时候比较任性，江涛必然是气头上的话。”
    苏元楷又和方妍说了一会儿话，才看了看手表说道：“我还有事，得走了，回头再来看你，你不要乱想，江涛和悦然的问题未必是因为你。”
    方妍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开车慢点。”
    苏元楷微笑着嗯了一声，又亲了一下方妍的鬓角，才说：“那我走啦。”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却被方妍叫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方研见他这样，不禁笑了一下，走过来，说道：“你看你衬衫袖口的扣子都松了，我给你钉一下吧。”说着便让苏元楷坐下，自己拿了针线在他的面前坐下了，说道：“把胳膊伸过来。”
    她拿着针线的姿势很娴熟，一针一线上上下下的翻飞着，眼睛看着袖口，神情如此投入，仿佛是在做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苏元楷静静地打量着她，心里涌起莫名复杂的情感，几乎不敢再直视她的面庞。
    方妍似乎感觉到了他注视的目光，禁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说着笑了一下，又说道，“你放心吧，我手艺挺好的，不会扎到你的，很快就好了。”
    她说笑的神情略带着一点俏皮，像个孩子一般。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他都是纯净，让苏元楷的心里涌起说不出是喜爱、内疚、惶恐还是什么其他的感触来，好一会儿，才轻轻唤了一声：“方妍。”
    方妍听到他叫她，便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应了一声，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苏元楷一怔，看着她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就是突然想叫你一声。”
    方妍听了一笑，边将钉好的扣子打了结，用剪刀轻轻剪断了线头，边说道：“钉好了。”
    苏元楷听她说好了，便举起来看了看，说道：“钉得真好。”
    方妍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着说道：“这是最简单的针线活了，哪有你说得这么好呀。”说着又催促他道，“你快去办你的事吧，别给耽误了。”
    方妍等苏元楷走了，自己却站在那里出了神。
    江涛没想到会接到方妍的电话，只觉得又惊又喜，连忙接通了说道：“你找我，方妍。”
    “是，我想问你，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一怔，才说道：“好，晚上我去找你。”
    下了班，江涛来到方妍住的地方。方妍一开门，便接过他的公事包，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们马上吃饭。”
    江涛点了点头，抬头见屋子里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屋里弥漫着一种宁静的香味，让他的心也平静了下来。他走到桌子前看到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又禁不住心头一暖，又伴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好了，你去洗手来吃饭吧。”方妍边说着边将手里的汤放在了桌子上。
    江涛笑着看了看她，点了点头，洗完手出来见方妍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便也走过去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菜，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第三十章  请你陪我走

    方妍点了点头，才说道：“以前都是你做饭给我吃，今天我做给你吃。”
    对着满桌香喷喷的饭菜，他们凝视着彼此熟悉的容颜。一时之间，方妍和江涛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心酸与感慨。那些过往的时光啊，那些曾经彼此许下的谎言啊，在他们的心里一一流淌而过，涌上眼底，化成了泪花。
    江涛吃了一口方妍点的菜，抬起头来微笑地对方妍说道：“味道不错。这么多年，我终于吃上你为我做的饭了。”
    他说得平和而缓慢，如此惆怅的语气，仿佛带着深深的遗憾，让方妍禁不住一怔，才笑道：“我现在会做很多很多菜了。”
    两个人说着都沉默了下来，低下头来安静地吃着面前的菜肴，可是眼泪却忍不住从两个人的眼中流了下来，淌了满脸，落进碗里。
    吃完了饭，江涛帮方妍收拾碗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淌过。江涛洗碗，方妍擦干净放好，两个人不明抬头看对方一眼，目光偶然对上，会心一笑。
    江涛看着方妍将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缓缓地说道：“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方妍听了他的话，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江涛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做饭给你吃了。”她说着，看到江涛脸上的表情惊得一怔，没等他开口，便接着说道：“因为我要跟苏元楷结婚了。”
    “方妍，你在恨我？所以要这样惩罚我？”
    “没有，江涛，我永远都不会恨你。”
    “我已经在处理悦然的事情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最近没有找你，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不处理好悦然的事情，是对你和悦然的不尊重。”
    “你和陈小姐的事情我不想过问，不论你怎么处理，都不能改变我跟苏元楷结婚的决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累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江涛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失落与不解，本来挺拔的身躯像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力量一下子颓然击倒，绝望和不甘将江涛深深席卷。
    方妍看着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终于将头扭过去不再看他。江涛突然执起方妍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温热的泪水滑过方妍的脸庞。
    “不，方妍，我们不应该是这样，这不应该是我们的结局。”江涛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固执地握着方妍的手不肯放开，仿佛只要握着她的手就是握着全部一般，又仿佛无能为力，只能这样像个孩子般的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泪水流了满脸，朦胧的泪光中，方妍看着江涛的脸，那样清俊的面孔，眉如剑，鬓如裁。长长短短的泪水间，方妍仿佛想起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叱咤商场，气如洪钟最后却轰然倒地的父亲，她又想起陈悦然来，这个为了江涛牺牲了自己双手和梦想的女孩子。最后，方妍又想起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对她深情款款的苏元楷。
    方妍用力地从江涛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他握得那么紧，仿佛用尽了全力。而方妍，抽回得那么决绝，也仿佛用尽了全力。
    回去的那条路，两边都是参天的大树，荫荫的树叶连成一片又一片，让江涛不禁想到他和方妍的大学校园里也有一条这样的路，那个时候，他和方妍，牵着手走在连天的树荫下，那样简单的快乐，多希望就这样永远也不要走到尽头。车里面弥漫着真皮座椅的味道，在静默的空气里，又仿佛混着某种说不出的气息。这个时候，路上的车很少，只有江涛的车快速而安静地驶过。
    江涛回到家里，发现陈悦然正坐在那里看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了，才抬起头对他说道：“我在看一些我以前的照片，你要不要也看一看。”
    江涛听了她的话，站在那里看着她没有动。只见陈悦然却已经走了过来，将自己手上的相册呈到他的面前说道：“这是我五岁时第一次学习钢琴时拍的照片，你看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很可爱？”
    陈悦然说着，又指着另一张照片说道：“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在香港参加钢琴比赛得到金奖时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得到这么重要的奖项，当时爸爸妈妈都陪我去参加了比赛，公布结果时，我妈妈还激动得忍不住哭了出来，评委中有一个很著名的钢琴演奏家，对我赞赏有加，鼓励我坚持下去，将来开自己的钢琴独奏会。”
    陈悦然边说着边将相册一张一张地翻了过去，向江涛说着每一张照片后面的故事，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她说道：“这是我在学校时，学校为我办的一个小型个人演奏会时拍的照片，那是我的第一次个人演奏会，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江涛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陈悦然穿一件粉色的露肩礼服，坐在钢琴面前，转过头来微笑，脸上都是明朗与自信的笑容。她端正地坐在那里，仿佛与黑色的钢琴融为一体。江涛伸出手从这些照片上轻轻抚过，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看着陈悦然。
    陈悦然亦看着他，眼中露出无数的神色来，期盼、乞求、不舍……无数从内心深处翻起的感触从她的眼睛中露出来。她手里拿着相册，看着江涛。
    江涛将目光从她的脸上越过，看向远方，他越看越远，仿佛没有焦点一般。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窗户边的窗帘随着风轻轻移动着。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涛才又看向陈悦然说道：“悦然，你的心事我都明白，这么些年，你对我的情意我也都清楚，我是真的不想辜负你的。我二十岁的时候认识方妍，那个时候，她是一个千金大小姐，趾高气扬，蛮不讲理，对着我呼来喝去。可是又真的很可爱，像一个孩子，求我帮她写一篇应付交差的论文。”
    江涛说着，嘴角露出笑来，目光看向远处，仿佛又想起那些过去了的事情一般。
    “那个时候我很穷，总要去打工，她就在外面等我，有时候，天很冷，她也不介意，站在外面一直等啊等，脸都冻得红扑扑的，看到我便飞快地奔过来。有时知道我在快餐店打工，便跑过去捧场，一个上午买好几个汉堡，一个一个都吃下去。那时候，她家就在这里，假期的时候，我就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我一直记得通往她家的那条路，两边种满了树，秋天的时候，树叶落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我们在那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舍不得分开，想着，就这样走一辈子也是幸福的。”
    “悦然，我所有关于爱情的梦想都是和方妍联系在一起的。我恨过她，责怪过她，但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她和爱她。我们曾经一起在一个小小的贫穷的地方生活过，在我的心里，关于爱情，妻子的全部梦想都是方妍，是她一直陪我在最初的地方和最初的时光。我知道，我和方妍其实也不能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可是，她就在那里，我真的不能弃她而去。悦然，请你成全我。”
    陈悦然听着江涛的话，眼泪落下来，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她看着江涛，眼泪哗哗地流了满脸，心中无数的感慨、不甘愿，百转千折搅成一团。
    “江涛，你不能这样自私，这样对我，我也像方妍一样爱着你的。”
    江涛走过去，扶住陈悦然因为哭泣而颤抖着的肩膀，说道：“悦然，你的情意都在我心里，你想要的，我也都明白。你想要的幸福，不是我不想给，是我给不了。除了方妍，我真的再也给不了其他人了。”
    陈悦然听江涛这样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到底，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由着泪水哗哗淌下。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哭泣还可以做什么。
    江涛走过去，擦干了陈悦然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道：“悦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你的心，你对我的情和意，这一辈子我也无法偿还。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幸福。你是很优秀的女孩子，值得得到更真诚的爱。”
    陈悦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江涛已经走了。她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一瓶花，开得正好的红色郁金香，供养在装满清水的花瓶里。花儿娇艳，火一般的红色渲染了整个房间。这是江涛的习惯，不论他在哪里，都喜欢在屋子里放一束开得正好的郁金香，她一直不解，在美国的时候，江涛还没有钱时，便有这样奢侈的习惯。后来，她看到方妍做出的衣服上的商标时，她才明白，原来，郁金香是方妍喜欢的花。
    这么多年，江涛一直用这样寂然的方式思念和爱着方妍。斗转星移，日出日落，春夏秋冬，日日夜夜，从不曾更改。
    陈悦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花瓶前，定定地看了那花好久。她伸出手从那娇艳的花朵上缓缓抚过，好一会儿，终是抬手用力挥下。鲜艳的花儿随着打翻的花瓶而坠落到地上，原本成束的花儿突然之间便一支支地散落在地上了。
    方妍有些诧异地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微笑的苏元楷，外面是璀璨辉煌的夜色，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见城市的最中心。白日里琉璃金盏的色调此时在灯光的照耀下，虽然仍旧夺目的，却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让看着的人自是有一番不同的感触。各式的光束交叉在一起，仿佛汇成一片光的海洋。
    各种颜色彼此交相辉映，银白、绿的、红的、紫的、蓝的……五光十色，渐变不一，铺陈出层层的光晕。仿佛夜空中镶缀的钻石，华美而灿烂。餐厅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头顶是水晶珠串成的灯，照在地上亦是彩色的光。
    那样地美，却又那么的安静。只见苏元楷向站在一角的一个餐厅服务人员微微地点了点头，餐厅里便响起了优美的音乐，乐声渐渐走近，原来是一个小小的乐队正在向方妍走过来。方妍说不出是惊还是什么，只见苏元楷对她做出了一个邀舞的姿势。
    方妍微笑着伸出手去，与苏元楷随着乐声缓缓起舞，身后全玻璃的酒柜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来。方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与苏元楷愣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不般配的，只是为何，心中还是会有抑制不住的怅惘来。
    音乐声渐停，苏元楷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来，在方妍的面前缓缓地半跪了下去。方妍仍旧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苏元楷，还有那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时之间，她的心中忽然无来由地涌出无数的思绪。其实，从今天一进餐厅开始，她就有了某种预料，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心中还是莫名地感慨，无数的心情，酸甜苦辣齐齐涌到心口，让她的手几乎微微地颤抖起来。
    苏元楷并不着急，只是十分耐心地半跪在那里看着方妍。方妍的眼神绩效，清澈见底，一直微笑地看着苏元楷。那样简单安静的面孔，反而让苏元楷心里生出一阵惧意与不安来。
    终于，方妍伸过手去接过戒指，说道：“元楷，谢谢你为了我花这么多的心思。其实，你就是什么都不做，我也会愿意的。我没有什么亲人，妈妈生下我就去世了，后来，爸爸也不在了。谢谢你在我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候出现，还能接纳我、包容我，以这样的心来待我。我也一定会用这样的心来回报你。”
    方妍看着苏元楷，亮晶晶的双眸仿佛天上闪烁的星辰，黝黑的瞳仁中映出苏元楷小小的倒影来。她的面孔绩效得仿如孩童，让苏元楷几乎不能正正视她的眼睛。
    “这戒指你帮我戴吧。”方妍说着向苏元楷伸出了手来。等了一会儿，见苏元楷仿佛发着愣没有动，不禁有些讶异地对着苏元楷问道：“苏元楷，你是怎么了？”
    苏元楷听了方妍唤他才回过神来，取出戒指，执起方妍的手，慢慢地将戒指套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慢，脸上的神情也慢慢地静了下来。戒指一寸一寸，就要套在方妍的手指上，苏元楷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终于，他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方妍说道：“方妍，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而认真，眼神中虽然还有些犹豫，可还是某种决心来。方妍极少见他这么郑重其事，脸上原本的笑容也忍不住慢慢地顿了下来，问道：“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  心中的日月

    苏元楷看着方妍并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酒，艰难的咽下了，看着方妍才说道：“我和悦然的父亲都是独子，我和她也是各自家里唯一的孩子，我们从小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后来她去了美国，我们分开了，却很亲近，几乎天天电邮，电话。后来我去美国上学，也是她带着我熟悉学校，熟悉美国。她了解我，我亦了解她。简单一点说，就是我们虽然是表兄妹，但实际上却比亲兄妹还亲。”
    方妍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我都知道的呀，你怎么今天跟我说起这个？”
    苏元楷满眼复杂地看了方妍一眼，将还握在手中的酒杯放下了，接着说道：“四年前，悦然欢天喜地地打电话给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她几乎用了她所能想到的全部美好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男孩子。我了解悦然，她对于男孩子一向挑剔，从小到大，追求她的男孩子很多，可是她都不屑一顾，她总是说，只有那种一眼便让她心动的男孩子才能配得上她的青春。那天，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她终于找到这个人了。那天她说话的语气，我永远都忘不了，那种喜悦和兴奋，即使隔着长长的电波，我也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欢喜。”
    苏元楷说到这顿住了，也不再看方妍，扭过头看着窗外，屋外仍旧是灿烂的夜色。只是音乐停了，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下子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天，她又打电话给我，我本来以为是她已经获得青睐的好消息，可是她却沮丧与难过地跟我说，那个男孩子有另外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她用尽了方法，费尽了心思也不能使那个男孩子对她另眼相待。本来她都要以为，那个男孩子也许就是这样情感淡满百的人。可是她见到了这个男孩子看他心爱女孩子的照片时的样子，虽然深邃的目光中感情复杂，可是那种专注，来来回回温柔摩挲照片的动作，显现出他心中深深的爱来。
    “如果悦然就此放弃，事情只是这样，那最多也许我们都只会觉得遗憾和惆怅。可是她并不肯放弃，为了得到这个男孩子的青睐，她愿意付出一切，后来，在一个圣诞夜 ，她用自己的双手终于得到了这个男孩子的爱。其实这个男孩子了很好很好的人，勤奋上进，负责任，对悦然体贴有加，很长的时间，悦然虽然觉得并不是尽如人意，但还是觉得幸福的，因为她喜爱的男人真的对她好，后来，他们回了国，很偶然的机会遇到了那个男孩子曾经心爱的姑娘。”
    方妍听到这，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变化，只定定地看着苏元楷等她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悦然哭着来找我，请求我帮助她捍卫她的爱情。她说他们看到那个女孩子了，本来已经属于她的男人在看到这个女孩子时，眼睛里面流露出那样仿佛带着火一样的目光来了。她说她从来不曾后悔失去双手，甚至有些欣喜，因为如果不是那次变故，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得到她青睐的男人的爱。但是她怕这个男孩子会离她而去，投向自己心爱姑娘的怀抱。她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害怕过，惶恐过。我当时便决定，我一定要帮她，帮我唯一的妹妹捍卫她拼尽了全力才赢得的爱情。”
    方妍听着苏元楷的话，脸上的神色渐渐沉寂了下来，到最后变成了一片苍白，眼中灵动的神色也消失成了一片死寂。她看着苏元楷只是慢慢地问道：“所以呢？”可是还没等苏元楷回答，便自己接着说道，“所以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来追求我，是不是？”
    苏元楷看着方妍，脸上现出无数复杂的表情来，忏悔，难过，释然还是其他的什么，瞬间无数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变换着。好一会儿，他对着方妍叫道：“方妍。”
    方妍的脸上流下泪水来，她极力地控制着心中的羞愤与悲伤，极力让自己的双唇不要颤动，尽量平静地问道：“你第一次在台阶上碰到我的时候就是有预谋的，对吗？”
    “是，在出现在你的面前之前，我观察了你很久，知道你经常坐在那些长长的台阶上发呆，或者等雅林。”
    “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计划好的，对吗？”
    “开始是的，再慢慢地，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不过有一件事情，我现在可以确认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方妍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苏元楷的话，满脸的凄楚，仿佛绝望到了极致，可是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来，笑着笑着，眼中却忍不住落下泪来，问道：“你和陈悦然看着我和江涛装作从来不认识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十分可笑？”
    苏元楷听她这么问，看着方妍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凝固了下来，慢慢地说道：“不，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只是心生感慨，因为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讳莫如深。”
    餐厅里的服务生不知道去了哪里，头顶的水晶灯发着明晃晃的光，照得一切都好像都不是真的一般。方妍茫然的想，原来，这些好得不像真的东西本来就不是真的啊。
    “你为什么现在又要将这些告诉我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只是看着刚刚你要戴戒指的样子，那样沉静，让我无所遁形，我觉得就算是为了我自己也应该告诉你事实的真相。悦然曾经问过我，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好，能让江涛恋恋不忘，又能让我着迷。其实，这个问题，我有的时候也会问自己。你这样一个女孩子，有一点漂亮，曾经富有过，脾气娇横，可是又很善良，变穷了，可是却又这么有志气，拒绝我的帮助，和朋友经营一个只卖自己设计的衣服的网上服装店，还做得有声有色。你有的时候很聪明，有的时候又很傻，到底好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可是开始追求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这一次玩得太大，终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苏元楷说着，仍旧将戒指推到方妍的面前，继续说道：“我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知道不论我怎么道歉也不能减少对你的伤害，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方妍，我真的很想跟你结婚。”
    方妍低头看了一下那小小的盒子，剔透的钻石在灯下发出璀璨而幽冷的光。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苏元楷说道：“苏元楷，谢谢你告诉我所有的一切。现在，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也终于释怀了。现在，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方妍说着，便站起来走了。
    方妍走出来，风吹在她的脸上，吹乱了她的头发，吹得她的眼泪落下来，心中的悲伤仿佛到了极处，又觉得说不出的灰心，仿佛心灰意冷到了极致。她茫然地向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本来觉得隔了这么多年，生活终于愿意对她展露一点和善的面目了，她尽了全力，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的难，也要开始人生新的生活。可是到头来，一切不过都是一场虚伪的闹剧。
    她走过热闹的长街，穿过喧哗的人群，四处都是人，四处都是车。熙熙攘攘的尘世，没有人在意这个伫立在街头的女孩，没有人在意她的喜乐，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寂寞哀伤。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站在那里的方妍显得更加茕茕而立。
    付雅林接到苏元楷的电话，没等他话说完，便忍不住脱口骂道：“苏元楷，你真是缺德啊。枉费我在方妍面前贴心熨肺地替你说了这么多好话，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方妍？你最好希望她没事，否则我跟你没完！”付雅琳又气又急，顾不得跟苏元楷多说，挂了电话，便出去找方妍了。
    她去了方妍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可是都没有看到方妍的身影，她的心里越发着急起来，满心焦急地四处张望着，不停地一遍一遍地拨打着方妍的电话，可是电话始终都是那个优美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付雅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的焦急慢慢变成了急躁，可是又无可奈何，便越发地集中难耐，除了一遍一遍地打电话再也没有别的办法。突然之间，付雅琳想到了江涛，她连忙拨通了他的电话问道：“江涛，方妍有没有来找你？”
    江涛接到付雅琳的电话一怔，才说：“方妍？她没有找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她有没有打过电话给你？”付雅琳又急急地问道。
    江涛听出付雅琳语气里的焦急，只觉得大概有什么事情，便也着急地问道：“方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付雅琳想了一下，便说了自己的地址，只有一会儿，江涛便找到了付雅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付雅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付雅琳看着江涛一脸茫然的表情，心头越发地怒愤起来，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说的话，只管对着江涛劈头就说道：“江涛，你们也太狠了吧？方妍有这么好欺负吗？这么合起来骗她，损不损啊？”
    江涛被付雅琳说得一愣，便又问道：“你到底说什么呢？”
    雅琳见江涛这个样子，越发地恼火，白了他一眼，说道：“江涛，不要以为只有你在这段感情里受了伤害，你成天一副方妍对不起你的样子，要做给谁看呢？你至少现在还功成名就吧，你还有了新的女朋友吧。可是方妍呢，她从这段感情里面又得到了什么？爸爸，爸爸去世了，学业，即将到手的毕业证丢了。这些也抵得上你这些年的心痛难过了吧？你和陈悦然还要让她那个大表哥苏元楷假装去追求方妍，这样捉弄她呢？是，她现在是落魄了，可是她也是有尊严的，不是谁都可以践踏的。”
    江涛听着付雅琳的话，不知道是心痛、气愤还是难过，看着付雅琳急切地问道：“方妍呢，方妍现在在哪？”
    付雅琳看着江涛的神情，瞪了他一眼才说道：“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今天苏元楷找到方妍说了事情的始开，方妍知道了就走了。我到处找不着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付雅琳话没有说完，江涛便转身拔腿便跑开了。他去了很多地方，上大学时的校园，学校的图书馆，还有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胡同，江涛都没有发现方妍的身影，一时之间，他几乎都要陷入绝望，在无比沮丧的一瞬间，江涛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在西门外那家当年的包子馆，江涛真的找到了方妍。她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同吃一个小笼包子。她的身影看上去说不出的孤寂，无尽的悲伤在她的身上缓缓流淌。
    江涛看着心里一酸，走上前去，揽过她的肩膀说道：“方妍。”
    方妍听到江涛的声音，抬头望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只是一阵茫然，好一会儿才说道：“江涛，是你吗？”她的身上有清冽的酒香。江涛看着她，心里一阵心疼，扶起她便往外走。出了包子店的门，两个人都站在那里。墨黑的天，只有两侧的路灯是亮着的，照得地面都是晕黄的光，唯有对面校园垒起的灰色的院墙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江涛牵着方妍的手，说道：“来，我们回家。”
    “回家。”方妍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江涛的话，才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能回到哪里去呢？你回去吧，不要管我了。”她说着，便挣脱了江涛的手，往前走。因为喝过酒，她的步子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江涛连忙追了上去，只见方妍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她挣
扎了两下，想要爬起来，可是却再也没有力气能够站起来，终于，眼泪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地上。
    江涛跑上来扶住她，心里的难过似乎也到了极处，满腹的话不知说什么，只是抱住方妍，说道：“对不起，方妍，真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方妍听到他这样说，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用拳头敲打着江涛的胸膛说道：“江涛，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活得好辛苦，好难过，好累呀。你怎么都不来找我呢？就这样看着我被人欺负也不管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啊，为什么你都不来找我呢？那时，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见你的，我爸爸病得快不行了，我看到你的信的时候，你都已经扔下我走了。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了。” 
    方妍边说边哭着，后来，她干脆不说了，只是哭泣，她的眼泪落在江涛的手上，也落在了他的心里。看着方妍的样子，江涛只觉得自已的心像被尖刀扎着一般，疼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样那样地疼。
    江涛将方妍扶上车，系好安全带，发动了汽车。可能是因为太累了，过了一会儿，方妍便睡着了。江涛扭头看了一下方妍的睡颜，突然想起再次见到方妍那天她的样子来。她站在店里，弯下腰去轻声地向顾客介绍着每一件衣服的特点。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方妍时的情形来，她站在夕阳的余辉里，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气。不同的场面在江涛的眼前不停地变换着。他又想起自己在异国求学，每天在图书馆学习到凌晨三点，想起自己在异国他乡，寒冬腊月飘雪的街头，开着一辆破旧的不知道是第几手的汽车挨家挨户地送免费杂志。想起自己连续工作两个通宵，从最底层的员工一路做到可以乘专用电梯的高级管理层，他是这家全世界第一的金融管理公司晋升得最快的员工，也是最年轻的高管。
    江涛静静地开着汽车，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这些年，再苦、再难他也不肯放弃，咬紧牙关，追求成功。就是为了把曾经失去的，本来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平等地和方妍相爱，就是为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过上她想过的生活。现在，他终于可以做到了，可是他心爱的姑娘，为什么却一个人难过地在街头哭泣，连一个小小的家都没有了。
    江涛想着，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越涌越多，心头涌起的波浪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他的心房，无数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为什么会流泪，也许是因为方妍，也许是因为那些往事，也许是因为那些流失的时光。他咬住自己用手攥成的拳头，滚烫的热泪一滴一滴地洒在他的手背上，也洒在了他的心头。


第三十二章 唯有情永在

    第二天方妍醒来时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她惊慌地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自己身上衣衫完整，一颗惊惧的心才放了下来，禁不住抬头打量起这房子的陈设来。熟悉的物件一件件呈现在她的面前，方妍才知道原来昨晚是江涛接她回来的，一时之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正发着怔，江涛已经推门进来了。
    “你醒了，头疼吗？要不要先吃一点东西？”
    方妍看着江涛的样子，努力回想着自己昨天晚上的情形，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忍不住对着江涛说道：“如果我昨禾晚上失态了，你不要介意。”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露出无限的爱怜，伸手抚过她的面庞，才说道：“没有，你昨天晚上没有失态，只是困了，在车上就睡着了，我见你睡得很好，就直接把你带到我这来了。”
    “我昨天晚上一直睡你这里吗？”方妍这么问着，想起了付雅琳，便急着找手机打电话给她。江涛见了她的举动，才笑着说道：“我已经给付雅琳打过电话了，她知道你在我这里，放心吧。”
    “哦。”方妍听江涛这样说，才没再找手机，低声说道：“谢谢你。”
    “吃饭吧，你一觉睡到现在，一定饿了，先去洗漱一下吧。”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点了点头，洗漱完出来，看见江涛已经做好满满一桌子的菜了。这是方妍久违了的熟悉的味道，也是这些年，一直在梦里边将她缠绕的味道。突然之间，无数无法言说的情怀忽然涌上方妍的心头，百感交集。
    方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江涛的对面坐了下来。江涛夹了一筷子莱到她的碗里，说道：“吃饭吧。”
    方妍点了点头，慢慢地吃起来，直到吃得再也吃不下，才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说道：“谢谢你，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舒服了，睡到中午才起床，起床就有这么多好吃的。真奢侈啊。”
    江涛听她这样说，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刺痛，无尽的酸楚与苦涩就这样直直地涌上来。他抬起头来看着方妍，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何时流失了的天真，平添了这许多的忧愁。原本的恣意飞扬怎么就成了如今的沉寂无声。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样的悲伤变故，遭遇什么样的艰辛困苦，才能有这么大的转变。
    他握住方妍的手，满腹的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说道：“对不起。”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凝视、无数的话语仿佛都凝结在了这无法化开的眼神里。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方妍才说道：“我得回去了，不然雅琳会着急的，今天，谢谢你。”她说着，转身便要走。
    江涛一把抓住方妍的胳膊，说道：“方研，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年，难道我们还要这样蹉跎下去吗？”
    方妍听他这样说，禁不住眼泪涌上来。可是心中百转千折，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事，没有头绪。她抽了抽自己的胳膊，见江涛不放手，才说：“江涛，你放手吧，我要回去了。”
    “不，方妍，我们都不应该放手，如果说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我们就是最应该成为眷属的有情人。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样的事情，现在都不能再把你跟我分开。即便是命，我也不认。”
    江涛说着，顿了一下，又看着方妍说道：“我知道你累了，我现在先送你回去休息，你什么也不要想，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
    方妍静静看着他，看着这些年，岁月在他的脸上添下的风霜。虽然他们都已经褪却了青涩，虽然他们都经历过那样多的人与事。可是看着江涛明静的眼神，方妍觉得，其实他还是当初那个校园里的少年。
    江涛送完方妍，便直接去了陈悦然那里。陈悦然仿佛一早料到江涛会来一般，坐在沙发边倒着咖啡边说道：“知道你会来，我煮了很好的咖啡，你喜欢的味道。”
    江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了过来，在她的面前坐下了。陈悦然抬起头看着他，嫣然一笑，将自己面前的一杯咖啡推到江涛的面前，说道：“你来找我做什么？为方妍报仇？还是要跟我谈分手？”
    她脸上的笑容很平静，妆容明媚，一如平常的样子，仿佛此时此景也不过是与江涛约会一般，说的也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话。她见江涛不理她，便将那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才说道：“咖啡的味道真的很不错的，你不尝一尝吗？以前我煮的咖啡你都说好喝的。”
    江涛没有理她说的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悦然听了江涛的话，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将手里的咖啡杯慢慢放下了，才说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将你拱手让给方妍，还是诚惶诚恐地祈求你不要离我而去？”
    陈悦然说着停了下来，看着江涛微微一笑，才接着说道：“江涛，你要明白，那都不是我会去做的事情。你是我苦苦追求得来的，我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轻易认输。”
    江涛看着陈悦然说得这样若无其事，又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一派闲适，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将自己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陈悦然听她这样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她才慢慢
地止了笑，说道：“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我要你呀。”陈悦然边说着，边走到江涛面前暧昧地抓住他衬衫的衣襟，将脸贴到他的胸前。
    江涛站在那里没有动，屋子里仿佛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他和陈悦然挨得这么近，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浅蓝色的窗帘垂在窗户边，偶尔有风，吹得窗帘轻轻摇摆。不肯停歇的秒针嘀嘀嗒嗒固执地行走着。江涛扶住陈悦然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她，她亦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似乎要看到彼此的心底一般，又似乎暗藏交锋，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好一会儿，陈悦然才收回了目光，露出深埋在心间的悲伤，问道：“江涛，你真的要跟我分手？”
    江涛点了点头，才对陈悦然说道：“悦然，其实，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真正的你。有的时候，我会十分困惑，不知道什么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论你怎么做，都不能再阻止我们的分开。”
    江涛话没说完，陈悦然便尖叫着打断了他：“你撒谎，如果你一直留在美国，或者你离开方妍，我们就还是原来的样子，你也不会变心。”
    陈悦然尖锐的叫声响彻了整个房间，原本齐整的装容也变得凌乱了。她冷冷地看着江涛，透出如薄薄刀片一般的恨意。
    江涛看着她，没有像往常一般走上去扶起她，安慰她，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尖叫，看着她变得狰狞，看着她哭泣，好一会儿，房间终于又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江涛仍旧站在那里，看着陈悦然，目光说不清是了然、是怜悯、是无奈还是什么，但仍只是低声清晰地对陈悦然说道：“悦然，你心里其实很淸楚，我们两个人，不论有没有方妍，分手都必然是最后的结局。因为我们彼此的隐忍迁就，委曲求全，终将有到尽头的那一日，温情的表面永远也不可能长久地掩示我们并不相爱的事实。”
    在江涛离去的关门声中，陈悦然终于大哭起来。
    陵园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沉静，一排排白色的墓碑纵横相连，都是相同的模样，偶尔有风吹过，耳朵边都是呼啦而过的风声。各种鲜花摆满了不同的陵墓，空气里有静静的花香，不时有面容悲伤的人走过。
    方妍坐在父亲的墓碑前，看着碑石上父亲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万千陈杂的滋味齐齐涌上方妍的心头。相片上的父亲看着她微笑着，那目光似乎一直在随着方妍而转换。她伸出手去缓缓抚过那照片，对着父亲也笑了一下，说道：“爸爸，好长时间没有来看你了，你想我了吧。”
    “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情呢。”方妍说着顿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禁万千感慨，感叹命运的无常与强大。当初父亲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与江涛在一起，就是怕自己跟着江涛吃苦头。要是父亲知道她后来受的那些冷眼，吃过的那些苦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人生就是这样，不论我们如何地深谋远虑，也抵不过命运一个个小小的玩笑造就各自千差万别宿命的无常。
    隔了好一会儿，方妍才继续道：“江涛回来了，和你预料的一样，功成名就。这些年，我都听你的话呢，没有找他，没有跟他在一起。可是爸爸，我还是想着他，想跟他一起呢。”方妍缓缓地说着，将自己的脸贴到墓碑上父亲的照片上，仿佛陵墓里的方秉山真的可以听得到—般。极好的阳光照下来，照得白色的墓碑都是明晃晃的。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下去，自从那天江涛送方妍回家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她，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那天，方妍一个人正在工作室里裁着衣服，江涛突然跑了进来，兴致冲冲地牵过她的手就往外走。他一向老成，极少有这样形于面上的时候。方妍疑惑地跟着他，忍不住问道：“江涛，你要带我去哪？”
    江涛听了她的话，只是回头神秘地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带着她上了车。一路上，他把车开得很快，方妍坐在车里，看着身旁的事物飞快地消逝在身后。转过头，犹疑地看着江涛，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江涛却并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开着车，深邃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方妍的心也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安心地坐在车里，跟着他走。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方妍突然发现面前的事物变得熟悉起来，那条长长的路，树连着树，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空气里都是清新而熟悉的味道，方妍只觉得自己恍如做梦一般，就好像无数次的深夜，她总是梦到这条路，有时是和江涛一起，两只手牵在一起晃呀晃。有时只是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地走在上面，一心想着就要到了。这是让她魂牵梦萦的回家的路啊。
    江涛将车子的速度放慢了下来，轮胎驶在平整的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来。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起来，而方妍的眼睛却变得模糊起来。
    她觉得这条路好像变长了，变得更寂静了，两旁的树木变得更高了，更粗壮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啊，似乎让它们也变得茁壮起来了，这条回家的路呀，是这样的漫长。
    车子终于在那幢方妍最熟悉的楼房面前停了下来。她坐在车里，抬起头来向窗外望。还是一如当初的样子，浅浅的黄色墙壁，她曾经站在那里遥望江涛的阳台上依然摆满的她爱的花花草草，绿萝的叶子缠绕着铺陈开来，满目油绿的叶子恣意地疯长着。
    她坐在车里，转过头来迷惑地看着江涛，江涛站在车外，微笑而爱恋地看着她，眼中都是爱怜与鼓励。
    方妍用力地握着车门的开关，只要再用一点力气，她就可以从里面走出来。方妍的手颤抖着，那一分的力气怎么也使不出来。方妍看着这幢高高的房子，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惧意，无数莫名复杂难以言说的感触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
    江涛帮她开了车门，弯下腰来看着她温和地说道：“方妍，我们进去看看。”
    方妍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了一眼江涛，终于下了车。她站在这幢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前千回百转，湿了眼眶。
    屋里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连那座铜色的座钟都是当初的模样，硕大的称针嘀答嘀答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行。一切都是方妍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连沙发上那道她曾经打翻了墨水怎么也洗不掉的浅浅的痕迹也依然存在。
    方妍只觉得自己仍置身在梦中一般，她惊讶地四处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陈设。从客厅穿到卧室，又缓缓走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窗帘花色都是原来的模样，桌子上还放着她当初的笔记，母亲的照片仍旧摆在案头。
    卫生间里还放着她用过一半的牙膏，随意地丢在洗脸池的边上，仿佛她只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转身走开一会儿，马上就能回来一般。
    江涛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方妍的惊讶与震撼，心里亦是说不出的千回百转。
    好一会儿，方妍似乎终于将内心的悸动平静了下来，看着江涛说道：“江涛，我觉得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这些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涛听了她的话笑了一下，才说道：“我跟你说过，我其实是专业做投机的吧。商场上的事情无外乎如此，总有一些机会存在，也总有一些漏洞可以钻。我抓住了一些机会，也钻了—些漏洞，拿回了一些原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
    “你是说针对宋芳茹吗？”
    “不能说刻意针对谁，我只是想帮你讨回当年的公道而已。不过不论我做什么，都不能挽回你父亲的生命。”
    “做到这些一定很不容易，你一定冒了很大的风险。”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无谓地笑了一下，才说：“我原本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不怕吃苦受穷，也不怕从头再来。但是，我不能让你连家都失去。” 
    听了江涛的话，方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又将这个房间缓缓打量了一遍，走到阳台边，看向江涛曾经站在楼下守望她的方向。
    不知道站了多久，江涛也走了过来，看向方妍看的方向，笑着说道：“那个时候，我站在那里，你站在这，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微笑着互相看着， 站多久也不觉得闷。”
    方妍听他这样说，也像是想起那些时光一般笑了起来。
    过了很久，方妍转过身来，看着江涛问道：“你因为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拿回这房子？”
    听了方妍的话，江涛没有马上回答，脸上浮现了无数的神情来，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并不是全部为了你，也因为我爱情最美的时光都发生在这里。”
    江涛淡淡的话语却像雷霆一样撞击在方妍的心头。她又想起那天，是江涛的生日。她在里面的卫生间换衣服，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又带着一种怯懦。两套衣服反反复复换了不知道多久，对着镜子照啊照，又是娇，又是羞。
    直到江涛催促了，她才手忙脚乱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她还记得江涛那一刹那看到她时的震撼，她还记得江涛落在她身上的泪水，还记得那天有很好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得屋子里一片明亮的淸辉。还记得那天的夜风吹得窗帘翻飞，像调皮的、迎风舞着的小精灵。
    他们是真的彼此爱着的，那样刻骨铭心的爱。
    江涛和方妍站在房间里都没有说话，良久，才彼此望向了对方，眼中都是了悟。隔着这空间短短的距离，看着彼此露出笑来。
    浅浅的笑容里，往事骤然浮上来，心里那么酸。
    江涛拥过方妍的肩，明亮而微笑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低下头来，对方妍说：道：“方妍，让我们重新开始。”
    眼泪从方妍的眼中落下来，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她的心头。她抬头看着江涛俊朗的脸，看着岁月和风霜在眼里刻下的痕迹。这个男人啊，是她心心念念从少女时代爱到现在的人啊。
    她踮起脚来亲吻江涛的脸，江涛亦捧住她的脸，用力地亲吻她的唇。爱情终于跨越了这么多年的时光，跨越了这么多年的人与事，重新降落到到他们的身上。
    江涛不知道爱情在他们的身上是什么样的，甜美的，忧伤的，或者还有其他的，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这么多年，命运的捉弄也好，世事的纠缠也好，但是他真的爱着她，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声势浩大的渴望。这是他一直梦想与盼望的甜蜜，现在，他终于又拥有她了。
    方妍觉得痛，可是更多的是幸福，她流恋他的每一寸爱抚，每一次亲吻，觉得江涛的碰触都像沿着墙角缓缓攀上来的爬山虎，瞬间便将她全部覆盖了。她明白他的渴望，他所到之处，仿佛带着火焰，刹那之间便以催枯拉朽之势点燃了她全身的每一处，带着那样的润泽， 似乎还带着生命。
    那样用力地拥抱，让人窒息的拥抱，用尽生命力量的拥抱，他们就这样拥抱着彼此。那一瞬间，江涛和方妍都突然想到，也许就是自己怀中拥抱的这个人，命中注定他们应属于彼此。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眼泪，那么漫长的时光，那么多的起起伏伏，不过都是命运的伏笔，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认定彼此，此生不离不弃。


尾声

    那天方妍和江涛约好了去看婚礼的场地。江涛不顾方妍的一再反对，坚持要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他说这辈子他们就只结这么一次婚，办得隆重一些是可以接受的。他说男人都想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奢华的婚礼，就如小时候童话书里读到的一样。他现在正好有这个能力，所以一定要实现。
    方妍走在路上，满脸微笑地与江涛通着电话：“我已经出来了，我自己坐车过去很方便，你不用专程来接我。你不是说你还要开会吗？”
    江涛听了方妍的话，似乎在电话那端还说着什么，逗得方妍哈哈大笑起来。末了，她终于对着电话嗔怪道：“你有完没完了？好好开你的车吧，一会儿不就见着面了吗？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磨叽呀。”
    方妍说着便挂了电话，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直到看到苏元楷，她脸上的笑才慢慢凝固褪却了。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会再遇见或者再碰面，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方妍停住脚步，看着他。―些日子没见，苏元楷明显瘦了些，不过好看的男人始终都是好看的男人，怎么样都是俊朗的模样。
    苏元楷看着方妍，笑了一下，说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方妍看了看苏元楷，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才说：“时间不能太长，我还约了别人。”
    苏元楷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我就说几句话。”
    他们两个人在路边的咖啡厅坐下来，这是一家很小的咖啡厅，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坐在那里发着呆。服务台的一个服务员漫不经心地看着店面，小声地与另外一个年纪相当的服务员低声说着什么。
    方妍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了，才看着苏元楷说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
    方妍听他这样问，微怔了了下，但很快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和江涛。”
    苏元楷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不禁笑了一下，才说道：“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当面对你说一声恭喜。”
    方妍抬头看了看苏元楷，他亦看着她，眼中都是遗憾和眷恋。好一会儿，方妍才说道：“谢谢你，苏元楷，我知道你是真心的。”
    “那你还恨我吗？”
    方妍听他这样说，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才说道：“我不恨你，真的。”
    苏元楷听了她的话，呵呵笑了一下，看着方妍说道：“那是因为你不爱我。”
    方妍的目光从苏元楷的脸上越过去，看向某处，好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到苏元楷的脸上，才说道：“我最好的时光，最真挚的感情都是和江涛在一起时发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爱别的什么人，你可以说我并不爱你，但是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准备努力地好好跟你在一起的。”
    苏元楷听了方妍的话，慢慢地低下头去。他低着头，她看不淸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难过与惆怅。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对方妍说道：“我感激你，方妍，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是一个情场的浪子。我也感激你和江涛，因为你们，让我相信爱情的美好，让我能有勇气拥抱爱情。”
    方妍听他这样说笑了起来。咖啡庁里响起了惠特尼的老歌《I Will Always Love You》，舒缓而激昂的声音响彻了小小的咖啡厅，四处都是这位黑人女歌星优美的歌声。方妍又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对着苏元楷说道：“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这杯咖啡，你请我喝吧。”
    苏元楷看着方妍慢慢地站了起来，将外套穿在身上，她穿了一条长到脚踝的连衣裙，外面穿了—件白色的外套，雅致而美丽。
    苏元楷还坐在那里没有动，方妍经过他的身边时，顿了一下，将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说道：“苏元楷，我已经找到我的幸福了，你也要努力，早一点找到你的幸福。”
    方妍说着便走了，出了咖啡厅，清爽的风迎面扑来，吹起她的裙角轻轻飞扬。
    江涛站在路边静静地等着方妍，直到那个袅袅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指着自己手腕上的表盘，说道：“怎么晚了呀？”
    方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遇到一个老朋友，他祝我幸福。你看，我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你要好好珍惜我，对我好，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她脸上的表情像个孩子，逗得江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一定听老婆的话，跟着老婆走。”
    两个人正说笑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让方妍和江涛俱是一怔。但江涛很快回过神来，说道，“悦然。”
    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江涛和方妍，最后又将目光落到江涛身上，说道：“我要回美国了。”
    江涛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陈悦然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我想你也不会去机场送我，所以我跟你道个别。”
    江涛听了陈悦然的话，只是看着她笑了一下，并不解释自己安排了阿姨照顾她的生活，甚至还因为陈悦然的情况咨询了心理医生。这些江涛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陈悦然说道：“我想我做得是对的，悦然，你看起来还不错。”
    “是吗？”陈悦然说着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
    “悦然，我要结婚了，和方妍。”江涛仍旧微笑地看着她说道，他的脸上浮现出温柔而幸福的表情。
    陈悦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站在自己的对面，玉树临风的身姿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挺拔。他的眼睛里有她从不曾见过的神采，仿佛真的有光。他亦静静地看着她，平和地、亲切地、坦然地、看着她。
    陈悦然的心里涌起无数的惆怅与感慨，眼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说道：“我想跟方妍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江涛一怔，疑惑地看着陈悦然，还没说话，就听到方妍说道：“可以。” 她边说着边走向陈悦然。江涛见这个情形，便转身走到一边去。
    陈悦然看着江涛慢慢走开了，才将目光缓缓看向方妍，说道：“你有什么好，为什么江涛和元楷对你都这般恋恋不忘？我真的很恨你，不是你，江涛就算不爱我，也不会跟我分手。不是你，我和元楷的关系也不会出现裂痕。”
    方妍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好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好，但是既然江涛这样待我，我就不能辜负他。人生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够活―天，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在—起一天，就应该好好过一天。陈小姐，我很不容易才明白这个道理，希望你也可以早日明白。”
    陈悦然听了方妍的话一怔。江涛走上前来揽住方妍的肩，说道：“我们得走了，婚庆公司的人来电话催好几次了。”
    方妍听了江涛的话，对陈悦然说道：“陈小姐，再见。”
    陈悦然对江涛和方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江涛和方妍看着陈悦然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汇入到漫漫的人海。人群熙熙攘攘地涌向各自想去的地方，奔波的脚步迈向前方。日头越过道路两边高高的大厦升起来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发出金光闪闪的光茫，仿佛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生活就是这样的奇妙，用它那双看不见的大手改变着每一个人。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神奇，让我们在辗转和眼泪中长大、成熟，明白生活的意义。
    “悦然跟你都说了什么？”江涛看着方妍微笑地问道。
    方妍微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才说道：“不告诉你。”说着，便一个人快步向前走了。
    婚礼的那一天，方妍和江涛看着站在对面的彼此都忍不住一怔，有一种欣喜的眼泪涌上来。这是方妍呕心沥血，一针一线缝成的礼服。这是江涛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的礼服，如今穿在他们的身上，有一种恍若梦境般的幸福。
    江涛蹲下来替方妍整理裙摆，往事一幕幕从他的心头涌上来，这么漫长的时光啊，他终于等到了她做他的新娘，他终于穿上了她亲手缝成的衣服。
    方妍低头看着江涛的手温柔地从裙摆上轻轻滑过，她看到他乌黑的发线，看着这个她从少女时代便一直爱着的人，如今终于成为了他的新娘。
    如果那些艰辛是他们必经的路，如果那些眼泪是他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那么，他们甘愿走过这漫长而艰辛苦的路，只为了彼此一生的守候。
    江涛微笑着站起来，凝视着面前的方妍，这是他此生苦苦追寻的，守候的，爱恋的，美丽的，唯一的新娘。江涛牵起方妍的手，缓缓低下头来，在朦胧的泪光中，他轻轻吻住了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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