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作者贾童 [出版书完结] 第1节:悄悄在意(1)   Chapter 1 悄悄在意   "跟紧点跟紧点,别走散了!"   东方中学初一六班,第一学期,期中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游乐场秋游中。   总算到了解散地点,老师瘫坐在长椅上,看着魔头们席地而坐,分食午餐。   "杜璟贤,你这个三明治看起来很好吃嘛!"   "嗯,是鲑鱼的,要吗?"   "杜璟贤,这是什么,巧克力吗?为啥是白色的?"   "这是椰蓉巧克力,尝一个?"   "杜璟贤,牛肉干哪里买的,怎么跟商店卖的不是一个味儿?"   "哦,是我妈妈从台湾带回来的,手工烘焙的。"   一班班主任跟六班班主任交换了个眼神,学生的家境,在这种时候一目了然。   十三岁的杜璟贤穿着米白色的长袖条纹衬衫,水蓝色薄毛衣的袖管在胸前挽了个结,麻质的宽松长裤,稚气未脱的人,已经有翩翩公子哥的范儿。   他带的吃食一般都是当地买不到的,虽然额外准备了分给同学的量,可是没想到他们这么贪,吃完了还来要。杜璟贤脾气不错,又布施了一轮下来,这下某些同学干脆不等他招呼,自己拿了。眼看就连自己那份都要保不住,难不成背了一大包,却要饿肚子。   如果一定要给,那就给个看得顺眼的,杜璟贤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一圈,相准了远处一个排队的背影过去。   "嗨,你还没吃到吧?"   "吃啥?"   那人回了头,剪得很短的头发,微微有点卷,是讨喜的混血儿长相,暂且……看不出男女。   "零食,我带了很多,给你们尝尝。"杜璟贤微笑着把包往前一递。   "你谁啊?"   "杜璟贤啊,梁刻铭,我们是一个班的。"杜璟贤还在笑,但是嘴角一抽。   "哦哦。"梁刻铭看看还有七八个才排到自己,于是随便拿了个巧克力放进嘴里。   "好吃吗?"   "嗯,还蛮好吃的。"   "那都给你了。"杜璟贤不由分说全塞过去。   这么多?梁刻铭瞪大眼,不过确实蛮好吃的,于是收下来,看了看杜璟贤,"你要玩这个么?我请你玩。"   "这个?"杜璟贤抬起头,脖子都酸了才看到顶,"还是……算了吧。"   "不客气啊,你请我吃,我请你玩,快点,票很难买的。"   梁刻铭也不由分说买了两张票,把杜璟贤拉进通道口。   "都系好带子啊,系好没,没系的甩出去不赔。"管理员走过来一个个检查,杜璟贤满脸黑线,这是什么话。   梁刻铭很兴奋地东张西望,"哇哇,好高哦。"   "拜托你不要说了。"杜璟贤翻个白眼抓紧前方栏杆。   小火车在黑暗中开动,伴着工作人员懒洋洋地讲解,一辈子难得玩一次的游客情绪高涨。 第2节:悄悄在意(2)   爬到一个高坡后,小火车猛然下冲,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失控了。   "哈哈哈!"梁刻铭发出痛快的笑声,"爽!"   杜璟贤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死,但还是打了个寒战,全身特别是肩膀紧绷。   小火车平缓下来,就在杜璟贤解开带子想要下车时,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请大家不要乱动,旅程并没有结束,还有一圈。"   什么?杜璟贤大惊,急忙要把带子扣回去,但是黑灯瞎火的根本对不上,眼看小火车又缓缓开动,他顾不得许多,扯开嗓子叫起来:"停车,我的带子没扣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工作人员居然放起了交响乐……完全盖过他的叫声。   不过梁刻铭听见了,头一扭,"什么?!"   杜璟贤手一滑,安全带的一头掉进了两条腿中间。   梁刻铭一摸确实是没扣好,急了,"带子呢?"   "不知道……"   梁刻铭在他下半身乱摸,同时大喊:"快停车!"小火车在高亢激昂的音乐中吭哧吭哧爬到了顶,梁刻铭一把抓到金属头,不顾三七二十一往中间一抖,但也不确定扣上了没有,于是死死地抱住了杜璟贤,并大喊:"救命呀!"   音乐顿止,梁刻铭的这声"救命呀"额外响亮。前排乘客全部刷地回过头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两个人昏头昏脑地冲下去。   这下真的要死了,杜璟贤想,闭上眼认命地等待死神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这段时间里,身体确实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杜璟贤慢慢慢慢睁开眼,自己还好好地在座位上,工作人员满脸惊愕地看着他,旁边的梁刻铭除了屁股在座位上,基本全都压到杜璟贤身上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工作人员见杜璟贤扣着安全带,而梁刻铭显然很不安分,"你这样不但很容易掉出去,还会害得别人也倒霉!你们哪个学校的,东方是吧?老师叫什么?"   杜璟贤缓过一口气来,刚要解释,梁刻铭忽地站起,指着工作人员鼻子开炮。   "喊救命了没听见啊,放啥破歌?!绕两圈早点说呀!有警告早点放呀!要不是我同学坐在外面,我也解开带子下车了,你们不能确认一下再开第二圈呀,你们这班矬人,差点搞出人命,还有天理吗,投诉管不管?"   大约是之前也有类似乌龙,工作人员了解事情经过后一脸呆滞。   "算了,"杜璟贤拉拉梁刻铭的袖子,低声说:"这种刺激项目老师不让玩的,别闹大。"   "知道。"梁刻铭一瞥。   乘客们全堵在入口看热闹,旧的不去,新的也挤进来。   "好了好了,我们会严肃处理的,这样吧,两位小同学到游客休息室去一下。" 第3节:悄悄在意(3)   结果退还了项目费用,还给了很多纪念品,像是扇子、项链和特产之类。   梁刻铭的剽悍给杜璟贤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就是可惜了那袋进口零食,全部喂了火车轨道。   秋游结束后两个人就没什么交集了,期中考试成绩下来后,平素算得上低调的杜璟贤也出了名,每门课平均分一百……这还怎么低调。模范学生一向都是八卦焦点,何况天才。   "杜璟贤,作业借我抄一下吧?"   "好。"   "杜璟贤,作业不要借给别人抄,班上一半人答案都一样,你让老师怎么改?这样不是帮同学,是害他们,下次不要了知不知道?"   "老师,我错了。"   自从老师在班会上严厉声讨了这种集体抄作业现象后,同学们有所收敛,作业本又百花齐放了,不过对杜璟贤而言,这不过是换了种形式。   "杜璟贤,这套卷子你会不会?帮我写一下吧,啊?反正你写得快,我打球回来可以写完吧?拜托了,家教老师要查,谢谢啊!"   "嗯。"   "杜璟贤,作文也帮我写一下吧?今天晚上老爸看不见要揍我啊,你随便胡扯都可以,谁让你胡扯都比我认真写好呢!"   "OK。"   还留在教室里做值日的梁刻铭吃惊地看杜璟贤把一张数学卷和一本方格本同时放在桌上,草稿纸也不用,拿着根铅笔看了一会儿,就刷刷地勾起答案来。勾了几个选择题后,铅笔换到左手,在方格本上写几行,然后再换回右手勾选择题……前后不过一顿饭的时间,那两个踢球的还没回来,他已经伸个懒腰,大功告成。   杜璟贤从来不拒绝同学,不管什么样的要求,只要是跟学习有关,他都可以。   梁刻铭合拢下巴,不打算打抱不平了……反正他也不累,看起来就跟玩似的。   杜璟贤收起卷子和方格本,发现教室里除自己之外唯一的一个人盯着自己看,就笑了笑,"有没有作业要代写?"   梁刻铭摇摇头,想了想,对他竖起拇指,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端起垃圾去倒。   "哦。"杜璟贤不知为何有点失望,他还挺希望梁刻铭有求于他的。   梁刻铭是跟杜璟贤截然不同的处事方式。   "梁刻铭,帮我把衣服带上楼吧,我去厕所憋不住了。"   "行啊,拿来吧。"   "梁刻铭,给我拿个草纸送过来吧,实在懒得爬上去再下来。"   "凭什么?"   "我请你吃饭还不行么?"   "不乐意!"   "梁刻铭,有没有两块,我忘带钱了。"   "有,等着。"   "梁刻铭,能不能帮我垫上,回头一起给你。"   "门都没有,先把欠的还了再说。"   初二学校修了游泳池,于是体育课便多了游泳这一门,很热的时候,大家就在室内游泳。 第4节:悄悄在意(4)   关于游泳么,有的孩子很小就会,有的却是旱鸭子,体育老师吩咐那些会游泳的多带带不会游泳的,一律不许用救生圈。   那时候女式泳衣都是连体的,所以穿了一件分体式泳衣的邓樱,成了全班的焦点。那雪白的腰,修长的腿,尽管还没怎么发育,却依然吸引了男生们的注意。   体育老师让女生五个站成一排,教了入水姿势。看着其他女生都闭着眼睛横下一条心跳进水里,邓樱摇摇头,"好怕哦,我不敢跳。"   "不会的,这水不深。"体育老师笑。   "不要,会呛到的!"   "一点都不呛怎么能学会游泳呢?"   "啊?那就是真的会呛了?我还是不要了!"邓樱站在岸边,忽然想起什么,"那老师,我可不可以慢慢滑下去呢?"   老师无奈地看着她,"好吧好吧……"   邓樱傲娇地跟男生们发话:"你们谁水性好的,要在下面接着我哦。"于是有三四个男生打算跳下去,被陈钧霆抢了先,"没问题!"   邓樱站到岸边,捏住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蹲下,一条腿先伸出去,另一条腿再伸出去,排她后面的梁刻铭不耐烦了,"你累不累呀,你不是会游泳的嘛!"   邓樱尴尬得要命,猛地说:"胡扯,我才不会!"   梁刻铭懒得跟她抬杠,一脚踩在她背上,把她顶了下去,后面还排着其他女生呢。   "别听她胡扯,我真的不会游!"邓樱栽进水里,被陈钧霆接住,倒也没呛着,她跟陈钧霆抱怨,"我是学过,可是没学会,我怕水。"   杜璟贤好笑地在一边看,他以为梁刻铭会游泳,看她学打水才知道她不会。   他看了一会儿,笑着跳入水中,"梁刻铭,要不要我教你?"   梁刻铭看他一眼,"好呀"。   杜璟贤便从手臂动作说起,又说到腰、腿、下巴,还游了一个来回给她看。等他从深水区游回来,发现大家不游了,都在看他。   "杜璟贤,姿势很标准嘛。"老师说。   "杜璟贤教我教我!"女生扑通扑通地往里跳,浅水区顿时成了饺子锅。   梁刻铭扔下杜璟贤,记着他的动作和指示,到一边练习去了,等老师发现时她已经游到了深水区。   "喂喂!梁刻铭,那边是深水区,赶紧过来!"老师哔哔地吹哨子。   梁刻铭感觉正良好呢,好像摸到了门道,游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而且浅水区挤死了,她摆摆手表示不要过去。杜璟贤却把她的挥手理解成了呼救,一蹬池壁就游了过去,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他眨眼就游到了,一把抱住莫名其妙的梁刻铭,拖到岸边。   大家再一次目瞪口呆。   老半天过去了,老师才说:"这速度……不错啊。" 第5节:悄悄在意(5)   "你干吗?"梁刻铭抹去脸上的水珠问。   "你不是抽筋吗?"   "我没抽,我会游了,你看!"梁刻铭推开杜璟贤,开开心心地游向对岸。   杜璟贤伴在旁边,对于梁刻铭这种惊人的成长速度,只说了四个字:"姿势不雅。"   "会游就行了,谁还管你优雅地逃命。"   "哈哈。"杜璟贤笑了两声,忽然瞥了一眼浅水区的女生们,低声说,"你又给我解了一次围。"   "啊?"   "没什么。"杜璟贤做正直状。   "哦,我知道了,你怕成为焦点。"   "呵呵。"   "不喜欢就拒绝嘛。"梁刻铭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杜璟贤惆怅地垂下眼睫,欲说还休。   又不想得罪同学是不是?真是个怪人。   梁刻铭完全不知道其实她才是个少数派。她也不是没有朋友,封静珊就是一个,封静珊这个女孩子什么都挺好的,就是有一点让梁刻铭吃不消--她小说电视剧看多了吧,为什么好朋友就得陪对方同进退?   "梁刻铭,早上不是说好要一起走吗?"   "是啊,谁让你起晚。"   "我就晚了五分钟啊,你都不等我。"   "等你我也要迟到!你知不知道313路多难等?"   "那你就扔下我先走啦?"   "废话,难道陪你一起迟到?"   封静珊嘟起嘴,很委屈地看着她。梁刻铭说:"干吗,挂香肠啦?明天不要迟到,老地方见。"封静珊还是撅着嘴,但是已经笑起来,"好啦好啦。"   杜璟贤对着习题簿,听着身后这段对话,忍不住嘴角扬起来,他真的觉得梁刻铭非常有趣,她说话做人都好有乐子。他前面的陈钧霆回头借钢笔,见状愕然,天才做个题笑得跟朵花似的,至于么。   第二天杜璟贤醒得有点早,反正睡不着也就爬起来了,打开冰箱拿出切片面包、鸡蛋、火腿,培根、黄油和芝士,都是现成的材料,热一热就能做三明治,做好后又弄了一杯牛奶,榨了五个橙子的果汁留给父母,然后出门上学。   早上的空气好清新,他有点不想坐车,想走路,并且想着以后干脆都起早一点,走路好了。   就这么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座桥上,有点陌生,一辆车开过去,313路,这不就是梁刻铭和封静珊等的那路车?再一看车站站牌那里,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   杜璟贤刚想开口打招呼,突然发现梁刻铭闭着眼睛,两根线从耳朵里伸出来,伸到衣兜里……   杜璟贤无奈一笑。   313路来了,他想推醒她,手还没伸出去,梁刻铭突然睁开眼,大梦初醒般眨了眨,又看一眼表,骂了句什么,然后便朝313路走去。   他一声不吭,跟在后面,梁刻铭始终没注意到他。 第6节:悄悄在意(6)   上车之后梁刻铭继续睡觉。路口变灯,司机急于过去,突然打横里杀出个右拐的自行车,司机猛踩刹车,站着的乘客们如飓风过境下的稻草纷纷呈弯曲状。杜璟贤情急之下伸手挡在前面那张椅子的椅背上,梁刻铭一头撞上去。   许久,她慢慢睁开眼看着前面的椅子,大概是奇怪为什么是软的吧。杜璟贤又一阵好笑。   到站后梁刻铭径自站起来下车,还是没发现旁边的杜璟贤,如此目不斜视,专心致志,杜璟贤本来有点遗憾,可是慢慢觉得这样也很好玩。   梁刻铭,就是一个让他想起来会发笑的人。   上课后,封静珊又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铭铭--你又不等我……"   "我等你,车不等我。"   "那,你每天打电话叫我起床好不好?"   "我凭什么。"   "凭我们是朋友啊,不然朋友要来做什么?"   "早上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吃饭,课间一起上厕所,自由活动时一起聊天。"梁刻铭答得流利。前面的杜璟贤托腮笑,初中的好朋友,确实也就是这些内容。   "铭铭,你真是冷血啊。"封静珊有些无奈地笑着说。   "你说是就是吧。"梁刻铭说,"笔记要不要借你抄?"   "要。"   "拿去。"   诸如此类的秀逗对话还有--   "封静珊……"   "叫我静珊,你不觉得这样亲切很多吗?"   "肉麻了点。"   "那叫昵称也可以啊。"   "好吧,封子,语文练习册明天要交了。"   "你……梁子!"   "嗯。"   杜璟贤想到自己的昵称--杜子,顿时抿紧了嘴唇,肩膀抖个不停。   又比如--   "铭铭,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很好,有时候有点幼稚。"   "不会吧?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幼稚!"   "那不代表你不幼稚吧。"   "那,你觉得……"封静珊的声音低了下去。   片刻后,梁刻铭说:"那你去问他啊。"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能有多复杂?"   "他好像喜欢邓樱……"封静珊声音还是很低。   "不要好不好像,自己去问。"   "你帮我打听嘛。"   梁刻铭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封静珊赶紧把她拖住,"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杜璟贤看她们视线的尽头,好像是自己这一片。不过说到邓樱,他没交集,所以应该不是他。那么,就是前面的陈钧霆了。封静珊喜欢陈钧霆啊……   封静珊喜欢谁,陈钧霆喜欢谁,杜璟贤并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梁刻铭的反应,好朋友暗恋上了某个男生,怎么办?   梁刻铭没有任何反应,起码就杜璟贤的观察来看。   星期四,杜璟贤被生物老师指派去搞点植物的叶子上课用,他找到学校水房后面那片地,刚蹲下就听到里面传来这样的对话。 第7节:悄悄在意(7)   "为什么陈钧霆会知道我喜欢他?"   "我怎么知道?"   "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我没告诉别人。"   "那他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循环了……   杜璟贤半抬起头看着那扇半掩的窗户,四周静悄悄的,他也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那么怕他知道。"许久,梁刻铭问。   "果然是你说的吧?"   "我没说!"梁刻铭加重了语气,"第一,我干吗要告诉他,我跟他又不熟。第二,我干吗要告诉他,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杜璟贤忍不住笑了笑,梁刻铭这话未免有点打击人,果然,封静珊很久都没说话。   "你根本不能体会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吧?"良久,响起一声叹息,是封静珊发出的,"梁刻铭,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朋友。"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因为你根本不像一个朋友啊,在别人高兴、快乐、兴奋的时候,你不会陪着一起开心;在别人困惑、迷茫、难过的时候,你甚至不理睬。你需要的就只是一个一起吃饭、课间一起上厕所的朋友吗?你不想要一个一起开心、一起难过的朋友吗?"封静珊的声音听起来认真而凝重。   "我倒没想那么多。"梁刻铭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淡淡的,带着一点理所当然的坦荡,"随缘吧。"   好一个随缘吧,杜璟贤微微笑着在心里想,貌似你也没什么难过开心的事情跟人分享吧?   "梁刻铭,要是我们因为这件事,以后不再是朋友了,你会不会难过?"   "你这么说,是要跟我绝交的意思?"   "……是。"   "是?你因为陈钧霆知道了你喜欢他,就要跟我绝交?"   封静珊嗤笑一声,平静地说:"我问了你好几遍,你就是不承认,是你告诉了陈钧霆。"   "我的确没有告诉他啊!"   "他亲口说是你讲出去的!"封静珊大声打断梁刻铭,说,"他是从你这里知道的!你还不承认!"   封静珊的声音很尖,凝神细听的杜璟贤不由得表情有一点纠结。   水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他说是我告诉他的?"许久,梁刻铭自言自语了一句,"你信?"   "这不重要了,梁刻铭,我一直觉得,人都是需要朋友的,不过看起来你好像不太一样,你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朋友,也许你生来就是个独行侠。"   不是这样的,杜璟贤在心里说,她只是不需要你们这样的朋友。   这句话突然就蹿进了脑海,他都没有经过细细思考。梁刻铭,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的朋友,不……我希望可以当你的朋友,因为你让我很开心。他甚至用一秒钟下了个决定,如果封静珊跟梁刻铭绝交,自己就想办法接近她,这并不难。   忽然,只听梁刻铭说:"我觉得吧,你要的也不是朋友,而是--男朋友。"   她继续说:"每天宁肯迟到也要等你,在你伤心的时候难过,在你开心的时候高兴,对你绝对忠诚,喜欢你,也被你喜欢,这其实是恋人的标准,朋友可以有很多个,男朋友却只能有一个,要求不一样。"   蹲在外面的杜璟贤愣了愣。   男朋友?   他的笑容有点冷却,说的是啊,可谓一针见血,他接近她的念头顿时打消了,毕竟男女有别,被误会实在不好。 第8节:慢慢靠近(1)   Chapter 2 慢慢靠近   梁刻铭,仍然一如既往地带给他乐子。   初三开始,大家都知道攒劲了,再调皮的也开始冲刺,更有甚者,晚上在家拼命,白天撒谎说一直玩到凌晨。   梁刻铭也在忙,忙着写武侠小说,这部武侠小说贴近生活,与时俱进,班主任是武林盟主,课代表是各大门派掌门,尖子生是那些飞沙走石的武林高手,每天中午一点更新,贴在后面黑板报上,全班同学"哈皮"万分地挤过去看,后来发展到评书,由体育委员声情并茂地上讲台比画,时不时拿黑板擦当惊堂木拍,拿粉笔当暗器打,真是全民参与,热情空前高涨。   繁重的学习,也就因梁刻铭勾勒的那个世界,能够带来一点乐趣。   全班唯一不关心学习成绩的两个人,大概就是杜璟贤和梁刻铭了。杜璟贤是因为无论怎样都是年级第一,梁刻铭是因为闭着眼睛都能考上她想考的烹饪学校,她就算是东方全校倒数第一,也比那所学校三百多分的录取分数线高出至少一百分,何况她的成绩还是中等偏上。   梁刻铭写得不亦乐乎,同学们追得不亦乐乎,被班主任知道后,班主任发怒了。   "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写这玩意儿!梁刻铭,你有时间不如去把昨天发的卷子做做,你肯定没做吧?"   "职校又不考这个。"   "你--"   梁刻铭绝对是全东方中学里唯一不打算考大学的,班主任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说:"我没见过这么没有上进心的学生,那你也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以后不许公开,更不许占用别人的午休时间。"   "哦,知道了。"她满口答应,从此开始自娱自乐。   班主任都这么严肃了,同学们也逐个痛定思痛,为自己的堕落羞愧,表示再也不沉溺这种三流情节……   杜璟贤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初是这群男生乱翻梁刻铭桌上的稿纸,然后拿起来读的,她也没有介意,真是,现在倒成了罪魁祸首。   "梁刻铭。"   梁刻铭抬头,对着桌旁这个干净斯文的男生看了几眼,"嗯?什么事?"   "以后能私下给我看吗?我想知道,我后来有没有赢?" 第9节:慢慢靠近(2)   "可以啊。"   梁刻铭对杜璟贤还蛮有好感的,把他塑造成了一个神秘高手。   "你觉得,你最后是死掉好,还是退隐好呢?"   "我可不可以不要死掉……"   "为什么,死掉很震撼人心吧。"   "呵呵,也许啦,可我觉得,肯定还是活着好啊。"   "你这么不愿意死啊。"   "当然啦,没有人会想死吧。"   两个人在课余饭后这么明目张胆地讨论情节,旁人羡煞。   真好,这个时候毫无升学压力的人,可是会引发嫉妒的暗杀……   没有人会再找杜璟贤代写作业,开玩笑,家教可是老爸老妈真金白银请回来的,怎么能让别人做他们出的题。   所以杜璟贤很闲,闲得每日跟梁刻铭唠嗑,老师也不去管他们,虽然有点囧这对天才加二愣子的组合,想来杜璟贤大概是因为穷极无聊才会跟梁刻铭泡在一起打发时间吧。   "杜璟贤,你还是去参加中考啦,你考试简直有如吃饭,不要霸占我们的保送名额好不好?"做题做到吐的尖子生们也忍不住拿他来调剂。   杜璟贤好脾气地笑着,"好啊。"   这时美术老师经过,笑道:"不,杜璟贤,我觉得你还是直接考大学吧,我这里有去年高考题,要不要做?"   杜璟贤笑着说:"可是我没看过高中的课本哎。"顿了顿又说,"要是看过一遍的话,把握大一点。"   旁边围着的人都沸腾了,他们丝毫不怀疑杜璟贤中考的能力,可是高考的话……那一定是只有天才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吧?   美术老师也是清闲,反正他不是班主任,美术课又是副课,一个礼拜只有几节课,就真的跑去高中部借课本了。   他借齐之后把杜璟贤喊到空无一人的画室里,说:"我跟你们班主任讲过了,你下午就在办公室里看书吧。"   班主任也很好奇杜璟贤能考多少分,手头事情搞定后就迫不及待跑过来,探头问:"怎么样怎么样?"   杜璟贤左手边一摞高中课本,堆起来比他人还高,他没管试卷,倒是很感兴趣地看着代数。   听班主任问起,他抬头,露出温文的笑容回答:"挺好玩的,比初中课本有意思。"   大致看过一遍后,杜璟贤终于动笔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套高考数学卷。他一停笔,数学老师几乎是用抢的抓起来看。   "呵呵,没把握的我就没写了。"杜璟贤笑得随意,并不关心自己得多少分,在他看来,这都是老师们的游戏,还是跟梁刻铭讨论故事进展比较好玩。   数学老师大致看了下,露出惊愕的表情。更多脑袋凑上来。杜璟贤借口要上厕所,溜出老师包围圈。   "嘿,你一下午跑哪去了?"在楼梯口撞见梁刻铭,她拿着一袋巧克力奶在喝,看见他,很自然地把剩下半袋递过来。 第10节:慢慢靠近(3)   "在画室做题。"杜璟贤也很自然地接过,咬住吸管。   "啊?你还要补习吗?"   "做高考题。"杜璟贤捶捶酸痛的肩膀,见梁刻铭一脸没明白的表情,又解释了一遍,解释完,一袋巧克力奶也正好喝完,想上厕所了。   于是两人并肩去上厕所,现在是上课时间,厕所里也没什么人,梁刻铭在女厕这头,杜璟贤在男厕那头,彼此能听见对方尿尿的声音,于是梁刻铭就大着嗓门说了句:"就算你分数够又如何,你十四岁可以上大学吗?"   "大概可以吧,管那么多,我又没有打算去。"杜璟贤大声回答。   "是啊,十四岁上大学,十八岁毕业,那么早找工作都没人要,你得待业到二十二岁。"   杜璟贤哈哈笑出声,梁刻铭看问题的角度果然很逗。   解决完毕回到教室,大家都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光看着梁刻铭--身边的杜璟贤。   "怎么了?"   "杜璟贤--天才啊,数学居然拿了一百三十分!"   梁刻铭不解地看着杜璟贤,他哪次不是拿一百三四十分,满分都有过呢,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是高考数学……这下就连她都觉得杜璟贤遥远起来,下意识站开些。   杜璟贤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继而好笑,直到梁刻铭也跟他保持距离,忽然一阵难受,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这样看他,不要这样看他啊……   "杜璟贤!"班主任咚咚跑过来,笑容满面,"我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说他马上来,你去校长室等吧。"班主任把他轻轻转个半圈,朝着门口推了下,靠近门口的梁刻铭便让开了,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拿出毛巾擦着手上水珠,朝他耸耸肩膀,做了个无奈的鬼脸。怎么会这样……   他坐在宽敞明亮的校长室,沙发松软舒适,面前还有一杯橘子汁,他看着窗外深深吸一口气,浅浅吐出来。   杜宇辰跟校长握手,两个人虽然就在他旁边交谈,可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这样可以吗?那真是谢谢您了。"   "不要这样说,这也是本校的光荣啊。"   "璟贤,快谢谢朱校长。"杜宇辰看起来很高兴,他一直都知道儿子很聪明,却没想到他有这么聪明。十四岁的大学生,这可不仅仅是面子,而是光宗耀祖的级别了。   "谢谢朱校长。"杜璟贤轻声说。   他被恩准上额外小课,由东方高中部最好的各科老师单独辅导。这些老师欣喜地发现,杜璟贤简直不需要"教",他只需要你"告诉"他。   每天一个人上课,周围没有同学。回到家,钟点工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给他。饭后,有时候还有各种余兴节目,歌剧、电影,甚至演唱会,但,只有一张票、一张钱,下面压着纸条。 第11节:慢慢靠近(4)   "爸爸妈妈很忙,你照顾好自己,白天很辛苦了,晚上放松一下出去玩没关系,不过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晚回来。"   他本来该在学校里上晚自习,周末也补课,大家都很刻苦努力,他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然后脑中浮现梁刻铭同样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的脸,相视一笑。她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不会把他写死吧?杜璟贤觉得,梁刻铭是个固执的人,一定会把他写死。   他受不了家里浓雾一般的寂静,抓起钥匙跑出家门,夜色中的学校,那通明的灯火让他感到一阵心安。杜璟贤爬上五楼,猫着腰从后门往里看去,每个人都埋着头沙沙沙奋笔疾书,老师走来走去,正在监考。   梁刻铭在卷子上乱写,比如一个人往浴缸里放水之类的题目,她就在上面写什么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写得兴起,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四下张望,无意中看到蹲在门口的杜璟贤,他不停打手势,似乎是叫她溜出来。   梁刻铭噌地站起,"老师我要上厕所。"   "去吧。"   梁刻铭来到走廊上,杜璟贤拉着她一起蹲在黑暗里。   "什么事啊?"   "我有电影票,去看电影吗?"   "哈哈,好啊。"梁刻铭很开心地答应了,可是低头一看,所有家当只有手里攥着的一团粉红色药物草纸,早知道就不说上厕所了。   两个人下了楼,跑出校门才放肆地笑起来。梁刻铭是笑自己手里的草纸,杜璟贤则不知道为什么笑,只知道这笑声把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梁刻铭把草纸挖了两个洞当面具罩在脸上,杜璟贤笑得弯下腰去。   原来人可以这么开心。   坐在电影院的沙发上,看着里面的爱恨情仇,杜璟贤在平静中想起封静珊的话,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和你一起难过、一起快乐的朋友?人都是需要朋友的。然后他又想起梁刻铭的话,彼此喜欢,绝对忠诚,一起快乐,一起难过,这其实是恋人的标准。   也许他真的是有一点喜欢她。不知不觉,他都注意她这么久了,她已经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梁刻铭带给杜璟贤快乐,没有梁刻铭,杜璟贤便不够快乐。那么,他应该要喜欢她吗?为什么不呢,他又不是没有喜欢人的资格和能力。   于是,他决定试着喜欢梁刻铭,反正这个秘密除了他,谁也不会知道。   电影很好看,看完之后两个人都饿了,杜璟贤带梁刻铭到肯德基里去吃快餐,梁刻铭也没有客气,不过她说:"总得礼尚往来啊,我得有点表示。"   "拜托不要把我写死。"   "哈哈哈,你还在介意这个啊,看在鸡腿汉堡的份儿上,不会把你写死,另外再给你一个美女,怎么样。"   "我好像不喜欢美女。"在杜璟贤的概念里,美女还是一个空白的轮廓,轮廓里写着"美女"两个字。 第12节:慢慢靠近(5)   "天下第一美女,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不就是在轮廓里多加了四个字吗……"有什么区别?"   "那你要什么,天下第一美男?"梁刻铭差点喷出鸡肉。   "我想要……"杜璟贤认真想了想,"我想要……变成天下间最快乐的人好了。"   "最快乐……"梁刻铭咀嚼着,咀嚼着,那就是啥都不缺了--武林至尊?好像跟快乐没什么必然联系,皇帝更不靠谱,没听过哪个皇帝快乐的,除非荒淫无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还是要一个美女呀!"   "可是我真的不想要美女,我还要哄她,照顾她,她会为了芝麻大的小事生气,不让我上床睡觉,哪里快乐了。"   梁刻铭吃完,擦着手指说:"我知道最适合你的下场了,包你乐,你吃错药变傻子吧,你每天都'哈哈哈,哈哈哈'。"   杜璟贤喷出了可乐。   那天晚上一直在笑,他们都忘了时间。   杜宇辰很重视他跟什么人来往,到学校去查,轻易就查出是梁刻铭,听老师介绍完她的情况后,杜宇辰叹气,当即表示不希望杜璟贤跟梁刻铭有比普通同学更密切的来往。   老师们也同意,这样同仇敌忾的阵营,让杜璟贤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保证考上大学,请不要干涉我和谁交朋友好吗?"   "不是保证考上大学,不是这样……璟贤,你要尽力去做这件事,爸爸要你做到最好,不但要考上,多少分考上也很重要,你明白吗?"   杜璟贤一直一直看着杜宇辰的眼睛,杜宇辰也定定望着他,眼里是那种他熟悉的,不怒而威却又温柔坚定的光。   最终,杜璟贤垂下眼睫,回答:"明白了。"   杜宇辰对他说,每一个人作为个体,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为什么有人生得特别漂亮,有人特别丑,并不见得漂亮的人就比丑人更有价值,可是,如果漂亮的人懂得让自己的美发挥意义,做到丑人所不能做的事,那就不一样了。   "天赋也是一样,你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智力,难道老天是白白送你这么好的头脑吗?"   杜宇辰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虽然杜璟贤从来不会用成绩换取任何奖励,他却懂得适当的给予,"这样好不好,只要你全力以赴考大学,暑假你可以和那位叫梁刻铭的朋友一起去旅游,哪里都行。"   "我可以和她交朋友?"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爸爸只是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你的人生目标。"   杜璟贤慢慢微笑起来,杜宇辰也微微一笑。   杜璟贤写了个纸条给梁刻铭:"只要我好好考大学,爸爸会奖励我们两个去旅游,你就好好想想去哪里吧!"   梁刻铭在纸条上写了两个字:"加油!"写完之后觉得不太妥当,好像叫他加油是为了自己能出去玩似的,于是涂掉了,想了想,写下这么一句:"我不在乎去哪里,能不能去,只要你开心就好。" 第13节:奇怪的新朋友(1)   写完,她觉得满意了,叠起来,塞进杜璟贤的铅笔盒。   Chapter 3 奇怪的新朋友   两个人的友谊转入地下,老天似乎很关照梁刻铭,她就是不缺朋友。   最后一学期,班里转来一个女生--平小山。   说转学,其实很牵强。东方中学要考上都难,何况转学,能从一个普通或者是很差的学校随随便便转进一个重点中学吗?   可是平小山就是转进来了,这给她增添了一些神秘色彩。   平小山,相貌普通,皮肤不白也不黑。成绩嘛,本来大家还以为她是杜璟贤那种神童,被东方挖来的,不过第一堂课她就答错,还错得离谱。   难道是家里有背景?开学第一天,所有家长都要来学校开洗脑大会,平小山的父亲,一看就是个老工人,双手粗糙遍布老茧,还穿了一件卡其布工作服。   都初三下半学期了,个人的小圈子早已成形,不会有什么人乐于跟平小山这样普通的女生交朋友。平小山用了大约一天时间,发现只有梁刻铭形单影只,于是便很高兴地去和她套近乎。梁刻铭也没什么不满,要坐就让她坐,问什么答什么。   平小山拿起梁刻铭的笔袋,说:"哇塞,这个好好看哦。"   梁刻铭说:"还行吧,校门口买的,八块五一个。"   "好耶好耶,人家也要买一个了啦。"   梁刻铭奇怪道:"你是香港人吗?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平小山笑笑,"人家习惯了啦!"   旁边同学早就喷成一片,人赠绰号"极品港姐",不胫而走。被人喊"极品港姐",平小山竟然挺高兴的。有次一个同学说漏嘴,当着她面喊了声,正大惊失色中,平小山响亮地答应:"哎!"全班肃静,从此以后当面背后都这么叫。   梁刻铭对此不予置评,有天两个人从食堂打好饭,因为没有位子只能回教室吃,平小山见桌上一个饭盒里有几片烟熏里脊肉,四下又无人,用手抓起一片塞进嘴里,梁刻铭马上回头,惊讶道:"你干什么?"   "吃一片看不出来的啦。"   "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能随便吃别人东西吃得这么自然?"   "突然之间就是很想吃嘛。"平小山撅起嘴撒娇道,嘴巴油光光的,"现在吃都吃了啦。"   "待会儿跟人家说一声,赔。"   "至于嘛,才一片肉而已,赔也没几个钱了啦。"   "几个钱也要赔,不然就是贼了。"   平小山翻个白眼,得意洋洋地说:"贼就贼,怎样?"   梁刻铭一个白眼翻回去,看到有人进来捧起饭盒,便说:"邓樱,刚才平小山吃了你一块里脊肉,你看要怎么赔给你?"   邓樱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果然是动过了的痕迹,顿时心里很不舒服,半天才说:"没事,吃就吃了吧,不用赔。" 第14节:奇怪的新朋友(2)   你看!平小山马上对梁刻铭做鬼脸。   梁刻铭瞪她一眼,瞎子都看得出来邓樱已经在不爽了,还笑!她又说:"不赔不行,你这个是不是在超市买的那种真空包装?大概十块钱一个吧?"   十块?平小山露出苦脸。   邓樱忍着气说:"那给一块钱好了。"   平小山脱口而出,"一块?"   邓樱咬牙,"我都说算了!"   那时一顿饭最贵也就三块钱,平小山不甘不愿地拿出一块钱,在梁刻铭杀人的目光下放到邓樱桌子上,嘀咕道:"一块钱都可以打份荤菜了啦。"   邓樱根本不在乎这点钱,她慢慢戳着饭粒,一想到这个饭盒里的食物被平小山那土妞动过,就一阵反胃,一口也吃不下去。   梁刻铭吃着自己那份饭,忽然看见邓樱站起来,端着饭盒出去了。   她没说什么,吃完去洗饭盒的时候,看到旁边垃圾桶里有很完整的一份午餐,那几片烟熏里脊露出来。   "哎呀,好可惜哦,她不吃干脆都给我算了啦!"平小山看见后说。   梁刻铭冲着水,突然把饭盒往水池里一放,大声说:"你想因为一片里脊被一个人看不起吗?你不吃那口会死啊!"   平小山一惊,然后大大咧咧道:"哎哟,不要气了啦,你看她都没说什么。"   "你碰过的饭她宁肯饿着也要倒掉,你都没感觉吗?"   平小山说:"那只能说明她娇生惯养啊,这么好的肉,我还付了钱……"看她的样子,好像还挺想把里脊拣出来洗洗似的。   梁刻铭无语了,拿起饭盒冲干净,走回教室。   快放学的时候,平小山坐到梁刻铭旁边,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梁刻铭,我知道错了啦。"   "哦?"   "我实在太想吃了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去了,是真的。"   与其说是认错不如说是狡辩,梁刻铭转过脸来仔细看着她,"有那么想吃吗?"   "嗯,我也管不住自己。"   "想吃去买就好了吧?"   "要十块钱一个呢……"平小山的港台腔消失了,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那种烟熏里脊梁刻铭吃过,是在过年的餐桌上,十块钱几两,深红色的表皮,粉红色的肉质,纹理整齐,超市有卖,虽说不是贵到吃不起,但对普通家庭来说,肯定不可能像红烧肉那样频繁出现。   "放学我们去买。"   学校不远处就有个大型超市,梁刻铭在冷冻柜台找到了那种里脊,要十二块九,拳头大。平小山还有两块多钱,梁刻铭付了剩下的钱。平小山虽然不对,可是邓樱的举动让梁刻铭更讨厌。   "梁刻铭,你比我妈对我都好。我妈非要我来城里读书,其实乡下有什么不好呢?我们那里吃不认识的人的东西也不要紧,我偷过很多人的菜地,他们骂我几句就算了。其实我的成绩在班里很好,但是,到了东方,似乎成了最差的了……是不是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就是因为我们吃他们东西不打招呼?" 第15节:奇怪的新朋友(3)   平小山一直在那里说啊说,梁刻铭没有回应,平小山也不在意,打了个饱嗝。   自那以后,梁刻铭中午经常自己带饭,带得份量很多,分给平小山一半,平小山什么都吃,梁刻铭还真没见过这么不挑食的人。   "我跟你说,我打算考烹饪学校,以后就是厨师。"   "啊,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好好巴结你呀!以后让我去你店里吃白食。"   "呵呵。"梁刻铭和平小山有说有笑,不觉身后有人靠近。   "未来厨师,先让我鉴定一下手艺如何?"   梁刻铭一回头,"是你呀!"   杜璟贤坐到前排,已经有些日子没怎么见到了,梁刻铭觉得他瘦了一点。   "他是……"平小山以目光询问梁刻铭。   "平小山是吧?我是杜璟贤。"杜璟贤对她并不陌生,别看他平时不出现在班里,跟梁刻铭有关的一切却很熟悉。   "你就是他们经常讲的杜璟贤呀?"平小山无比惊愕,看他毫无架子,和梁刻铭还蛮熟的,顿时对梁刻铭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深藏不露!   "多吃点肉,学校不是给你单独开小灶吗?怎么还能瘦呢。"   杜璟贤笑笑,一个人有压力的时候是怎么也胖不起来的,不过这点她大概体会不到吧。   平小山呆呆地看着杜璟贤吃肉的样子,禁不住脱口而出,"哇塞,真是一个美少年。"   杜璟贤闻言抬起头,嘴里咬着半块肉皮,其余吊在下巴上,十分之不解地望着平小山。   "别再'哇塞'了,你不知道这是骂人吗?"对于平小山的说话方式,梁刻铭多少习惯了点,唯独这个"哇塞"始终接受不能。   "怎么会呢?"   "总之我们一般不这么说话,谨记。"   "啊?你们好奇怪哦,极品是骂人,美少年也是骂人,到底什么才是夸啊?"   "我说'哇塞',哇塞就是'我插',一天到晚'我插我插',成何体统!你那什么表情,有胆你到大街上去'哇塞',再配上你这个表情,试试看效果。"   杜璟贤哈哈大笑,比起封静珊,他觉得平小山更适合做梁刻铭的朋友,两个人加在一起,更逗了。   一个男生走进教室,午饭时间教室里没什么人,全都在食堂里,所以杜璟贤才不怕会被人看见来找梁刻铭,这会儿有人进来,杜璟贤想是不是午餐时间结束了,一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呢。   那男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桌面,可是桌面其实没什么东西,无非就是挪来挪去,挪着挪着,那男生似乎横下一条心的样子,转身大步朝梁刻铭他们走来。   "梁刻铭,我喜欢你!"   这人用吼的,梁刻铭下意识一抖,平小山呛着了,咳嗽的同时把饭粒喷到她脸上。梁刻铭脸上黏着饭粒,一副"我没钱给你"的表情对着那男生。 第16节:奇怪的新朋友(4)   "包……子扬?"杜璟贤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喃喃着男生的名字。   男生很瘦小,比女生还瘦小,平头,眼睛是一条细缝,嘴唇很厚,总是撅着,不得不随时记得要抿起来才会稍微好一点,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两个字:懦夫。   "呃,我,你,梁刻铭,我暗……恋你好久了。"包子扬结结巴巴地说着。   这番感人肺腑的表白,让三个听众都很想喷饭。   "我怎么不觉得?"梁刻铭回过神来,张嘴就是这样一句。   包子扬的脸涨红了。   窗外传来稀稀拉拉的几声喷笑,极力忍住的样子。   梁刻铭往外望去,走廊上的几个男生赶紧回过头,装作看楼下。其中一个是陈钧霆。杜璟贤皱了皱眉,班里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他也很大方,并无扭捏,今天跟这个一起坐车回家,明天请那个吃冰激凌,这种"坦荡"让杜璟贤有些反感。但凡受欢迎的男生身边总有几个跟班,陈钧霆和包子扬便分别是这样的存在。   几乎是下意识的,杜璟贤就觉得包子扬的告白不单纯。   梁刻铭看了窗外的几个人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对着包子扬,有点无奈地说:"好,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包子扬红着脸,摇摇头,跑出去了。   "有毛病。"梁刻铭得出一个结论,继续吃饭。   "你,你怎么这样讲人家!"平小山吃惊道,"虽然他人是矬了点,可告白总是很美好的……"   "够了没,我不觉得他的告白很美好,另外,这跟他是个矬人没有关系。"   平小山先是正襟危坐,然后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非常热切地问杜璟贤:"杜璟贤,有没有人跟你告白过呀?"   杜璟贤一脸黑线,"没有。"   "哇--"平小山又想哇塞,被梁刻铭瞪住,只好改词,"哇咧,怎么会呢,我以为你这样的美少年会收到很多很多情书和巧克力。"   杜璟贤笑,"那是电视上演的。"   "那我送你好不好呀?"   "哦,那先谢谢你了。"   "他不喜欢巧克力。"梁刻铭翻个白眼,"都送给我吃了。"杜璟贤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啊?杜璟贤送巧克力给梁刻铭?"平小山仔细回忆电视剧,"男生送女生,好像应该送玫瑰才对。"   "那还是巧克力吧,虽然不好吃,至少能吃。"三个人转眼就把包子扬忘了。   第二天,梁刻铭打着呵欠走进教室,发现课桌上摆着几个包子和一束……路边上采的野花。   梁刻铭来得不算早,所以绝大部分同学都看到了这一幕。她顿时黑线。包子扬头低得都快埋到课桌肚里去了。   梁刻铭拿起野花,找了个玻璃瓶插着摆在讲台上,边啃包子边问:"谢谢啊,多少钱?" 第17节:奇怪的新朋友(5)   "是送你的。"包子扬声如蚊蚁。   "五毛一个是吧?给你两块。"梁刻铭放下硬币,回头招呼,"平小山,包子拿去吃。"   转身时,她发现包子扬膝盖上的手指绞在一起,微微发抖。咦?难不成是真的喜欢她?不是开玩笑?   梁刻铭开始留意起来,包子扬可以献殷勤的地方其实很少,梁刻铭自己带午饭,不需要他去食堂跑腿;梁刻铭上课不记笔记,不需要他代劳;梁刻铭坐公交车,不需要他骑自行车接送……所以,包子扬也就只能每天早上给她带几个包子当早饭,他家是开包子铺的。   包子味道很好,馅多肉鲜,吃了不会拉肚子--不怪梁刻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个仰慕者来得蹊跷,他身边那些表情诡异的朋友尤其可疑。   杜璟贤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抬头朝窗外望去。   跑道上,正在进行男女混合的800米接力赛,大概是自由组合吧,包子扬的下一棒是梁刻铭。   他有些黯然地看着这一幕。   包子扬跑得不慢,就是有些难看,姿势奇特--跟梁刻铭的蛙泳有得拼。他们相应的对手是陈钧霆和邓樱。   陈钧霆不但跑得快,而且动作矫健,身上崭新的名牌运动服更是扎眼。他下一棒的邓樱接过棒子后开始跑,陈钧霆没有停下来,而是跟在她旁边继续跑,像护航一样。   同学们哇哇叫着,陈钧霆还朝观众席上挥手致意。   包子扬也跑到了交接点,棒子递给梁刻铭,梁刻铭跑了几步后听见一片狂笑声,回头看去,只见包子扬也跟着她跑!   "你干吗呀?"梁刻铭真想一脚把他踢到球门里去。   看台上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包子扬一语不发,低着头拼命跑,经过身侧时,有什么液体打到梁刻铭下巴上,她摸了一把。   在陈钧霆的带跑下,邓樱率先到达了终点,四个人拥抱欢呼。   包子扬竟然比最后一棒的梁刻铭先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顺势躺倒,喘着粗气,面容扭曲,满脸是汗。   也许是错觉,可是梁刻铭觉得,那副样子,正好掩饰了某种难过。   一块毛巾砸到脸上,包子扬刚拿开,就看到一瓶矿泉水迎面飞来,吓得"哇"地叫出来。   "你跑挺快的呀,该让你跑最后一棒。"梁刻铭喝着水说。   "嘿嘿。"包子扬坐起身,拧开盖子一通猛灌,喝不了的就从头顶淋下来,完了才想起:"啊,多少钱?"   "请的。"梁刻铭眼皮也不抬,坐在他旁边。   "谢谢。"包子扬低下头。   梁刻铭看着陈钧霆和邓樱有说有笑地回到看台上,忽然说:"低俗。"   "啊?"   "穿什么情侣装啊,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第18节:奇怪的新朋友(6)   "穿什么是他们的自由吧。"包子扬低着头,抠着矿泉水瓶上面的标,忽然想起来不对,学校规定必须要穿校服的,顿时尴尬。但梁刻铭也没有纠正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对包子扬伸出手,"来。"   包子扬下意识抓住,被她拉起来。他是个瘦弱的男生,梁刻铭也没费多少力,两个人站在一起差不多高,"嗨,包子!"陈钧霆从看台上喊着走过来,顺便朝梁刻铭点点头,"中午不吃食堂了,去吃肯德基,我们几个都去,梁刻铭你呢?"   包子扬低声说:"我这个月没剩多少钱了……"   "借你啦!"陈钧霆脱口而出。   "不用了,我……"包子扬没说完,梁刻铭突然开口,"中午我请包子扬。"   "啊?"包子扬愕然地看着旁边的梁刻铭,她一脸理所当然,"干什么,你请我吃了那么多天的包子,我请你一顿很正常啊。"   包子扬一时石化,梁刻铭对陈钧霆笑笑,"不过我还要请平小山和杜璟贤,肯德基大概没十几个人的桌子,我们分开吃吧。"   让包子扬和平小山等在楼下,梁刻铭独自爬上三楼,去推画室的门,边推边叫:"杜璟贤!还在做卷子啊?中午啦,今天我请你吃肯德基!平小山和包子扬也去!"   画室的窗子非常高,便于阳光充分照入,画架很凌乱地随意摆放,几个石膏像旁有一张课桌,伏在上面的少年被春日的淡金色阳光笼罩,看得梁刻铭心里竟有种祥和安逸的感觉。   杜璟贤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去,"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不喜欢吃肯德基?"   "不饿。"   虽然觉得今天的杜璟贤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梁刻铭压根没多想,反正学校会专门给他开小灶,他都不用亲自去食堂,"那好吧,我们去了,你别饿过头!"   梁刻铭摆摆手转身跑掉,杜璟贤手中的笔立刻停了,看着眼前合上的门长出一口气。   她就不会坚持一下吗?他有点郁结。   这个二愣子,该不会是接受包子扬的告白了吧?不可能啊,她亲口说的,一点都不觉得包子扬的告白美好,而且他是个矬人,再不挑的女生也不会喜欢那一型!   杜璟贤揉揉眉头,心绪烦乱,目光落到试卷上,突然想把它揉成一团丢出窗户。   一个礼拜后,校图书馆很劲爆地出现了一本手写的小说,小说主人公大家并不陌生,男主角叫包子扬,女主角叫邓樱,写的是江湖恩怨情仇,短短几天就被上百人翻阅。   等到包子扬脸红脖子粗地冲到图书馆去时,那本小说早已不知去向,包子扬连饭都没吃就跑回家去了,下午的课也没上,梁刻铭莫名其妙,课间打了个电话去他家。   "喂包子扬你怎么回事啊,不舒服吗,假也不请就跑掉了?" 第19节:奇怪的新朋友(7)   那头没人讲话,但是梁刻铭确定包子扬在听,"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本小说有什么问题吗?"   "呜呜,刻铭对不起……"包子扬忽然哭起来了。   "对不起个头,有什么事说出来!"梁刻铭翻了个白眼,虽然包子扬哭得凄惨,她却不以为然,这男生没胆子也没脾气,他害怕的事一般严重不到哪里去。   "呜呜呜,对不起……"包子扬还在一个劲地道歉,梁刻铭来火了。   "说!最好真是很严重的事,比不能参加中考还严重!"   "呜呜,我学你写、写小说,写的是我和邓、邓樱……被陈钧霆看到了,他说只要我敢跟你说我喜欢你他就把本子还我,我只好跟你说了,但是他又不肯还,说弄丢、丢了--呜呜--"   梁刻铭明白过来,包子扬写了个他和邓樱的故事?她脑袋里无法控制地蹦出一句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她都有这种认知,其他人就别提了,邓樱一定会觉得恶心死了吧。   梁刻铭还在深呼吸,包子扬已经挂了电话,她再打就打不通了。   离晚自习还有半小时,学生们都陆续回教室了,梁刻铭敲敲陈钧霆的课桌,"陈钧霆,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邓樱也在旁边,闻言讶异地抬头看梁刻铭一眼。   陈钧霆笑着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外面有蚊子。"   梁刻铭平静地问:"包子扬的小说,你是不是故意丢在图书馆给人翻的?"   邓樱轻轻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   陈钧霆没好气地说:"喂喂,你搞清楚,一开始是他塞给我看的,问我写得怎么样,我随便看看就还他了,可能他自己弄丢了吧,跑来怪我--你凭什么说是我故意丢在图书馆?我也可以说是包子扬放在图书馆的,他既然写得出难道还怕给人看?说不定他希望看的人越多越好!"   梁刻铭倏地把他的领子抓住,"陈钧霆!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贱的人,有些事情也亏你做得出来,做了还没胆子承认!"   陈钧霆没想到她会动手,急忙掰开她的手将她一推,梁刻铭站稳了,冷冷斜他一眼,说:"你连下流都算不上,只配用下贱来形容!"   她声音不响,但是老师已经来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很安静,这几句话,非常清楚地传到了老师耳朵里。   "怎么回事?"老师睁大眼,莫名其妙地看着教室后排的风波,没人敢应声,众目睽睽之下,梁刻铭开始收拾书包,背在身上,静待老师发落。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老师拍桌子了,"你们两个,跟我出来!" 第20节:孤单的天才(1)   Chapter 4 孤单的天才   第二天,那本小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它最早出现的位置上,已经被翻得卷了边。下午,几名家长先后来到学校,被请进了办公室。   最早到的是梁刻铭的母亲温从善,得知自己的女儿骂同学下贱,她疑惑地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在沙发上坐下。   作为全班唯一一个不打算挤独木桥的学生,梁刻铭不受班主任待见,她的母亲自然也就很难令班主任产生好感,毕竟,哪个严格要求子女的父母会允许孩子不上大学,去当厨师?   后来的是包子扬的爸爸包建龙,他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分别同班主任以及温从善打了个招呼,班主任把包子扬写的那篇小说拿给他看,温从善也侧身凑上去瞥了几眼,神情微妙。   包建龙看得脸色阴沉,忍着没发作,合起来放在茶几上。陈钧霆的母亲方玲玉和邓樱的母亲蔡勤悦一前一后地到了。   班主任掩上门,然后,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谈开始。   包子扬今天仍然没来学校,电话也不接,梁刻铭觉得他应该不会自杀,当然了,这件事还没完,还要看班主任怎么处理。   梁刻铭托着腮,眼珠转来转去,忽然看见母亲来到窗边,向她招招手。   她马上跑出去,温从善把手放在她肩上,说:"你跟你那位朋友都要写检查,还有,向你骂的那位男同学道歉。"   梁刻铭撇了撇嘴,她也料到了,所以不是很气愤,"就这样?"   "嗯,这样不对吗?"母亲淡淡问。   梁刻铭看着地面,半晌挤出一个字来说:"哦。"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吧,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晚上回家慢慢聊,我先走了。"   "妈再见。"   送走了母亲,梁刻铭转身看到陈钧霆正往自己这边望来,她一直盯着他,盯到陈钧霆把目光别开才作罢。   下了晚自习,梁刻铭刻意绕路,来到金粟园,小区里有一条窄巷,巷子里有间小寺庙,叫金粟庵,虽然小,却是南朝时候建的,顾恺之曾在这里作过画。金粟庵香火极盛,九点多了,还有人在炉子前面焚香。   寺庙旁边有个斑驳的六角亭子,很小,仅仅能够转身。一棵桃树挨着柱子而生,四月份正是开花的时候,虽然只有一株,单调了点,却是城市里难得的美景。梁刻铭支好自行车,走进亭子坐下,看着寺庙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发呆,不时有桃花飘落到她身上。   坐了一会儿,她觉得释然了,笑着站起身拍拍屁股,蹬车掉头回去。   一大清早,包子扬下楼掏钥匙开车棚的门时,下意识往右边瞥了一眼。他在那棵枣树下看见了梁刻铭,她靠在自行车上,手里拎着豆浆和粢饭朝他晃了晃。   包子扬愣了几秒钟,忽然喉咙发紧。   梁刻铭看他低着头推了车子过来,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你爸打的?"   包子扬头都快低到胸口了,轻轻一点。 第21节:孤单的天才(2)   "擦药了吗?"   "擦了。"包子扬回答,抽抽鼻子,"粢饭……挺香啊。"   "也不知道你吃没吃早点,没敢买多,就三两。"梁刻铭笑了,递过去。   "听说你也被请家长了?"包子扬啃着粢饭说。   "嗨,我妈才没当回事呢。"梁刻铭耸耸肩,"跟你说,道歉啊检查啊什么的,面子问题,免不了。别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包子扬点点头,说:"我都写好了。"   "比我想得还豁达嘛。"梁刻铭笑着跨上车,两个人边踩脚蹬子边吃早饭,歪歪扭扭地往学校骑去。   早上七点多,街市都热闹了起来,遛狗的,买菜的,晨练的,杜璟贤看车子实在不太好开,就说:"妈,在这里停吧。"   薛雪也觉得这么窄的马路进去了掉头估计都困难,便叮嘱:"过马路千万小心啊。"   "嗯。"正答应着,就见慢车道里两辆自行车慢悠悠地并排溜了过去。   "璟贤,快走啊,绿灯了。"母亲在车里喊。   "哦。"杜璟贤忙用力甩上车门,再一看,那两个人已经骑到街对面去了,根本没发现他。   单独上小课之后,跟梁刻铭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她虽然行事乖张,却从不缺朋友,就连误打误撞认识的,都会忍不住被她吸引。他非常清楚那种感觉,平小山和包子扬一定也是吧。他们正逐渐取代他的位置,就像梁刻铭说的,朋友不是恋人,可有可无,可聚可散,没什么大不了,也许等他辛辛苦苦考上大学,她早忘了要一起旅游的事了。   杜璟贤深深吸了口气,再叹出来,天才和怪胎,为什么孤独的会是天才呢?   早自习时间本该抽查英语背书情况,因为梁刻铭和包子扬要读检查临时取消,同学们大感庆幸。   梁刻铭站在讲台上,展开稿子并咳嗽两声,开始朗读:"个人检查!昨天晚自习开始前,本人梁刻铭,因为一时冲动,辱骂陈钧霆同学是贱人,用词粗俗,经过一夜深思,决定洗心革面,向陈钧霆同学道歉,此外,本人还在紧张的学习之余沉迷撰写小说,影响极坏……"   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地读完后,梁刻铭带着笑容鞠了个躬,仿佛不是作检讨而是参加演讲比赛,班主任本想说她"态度不端正"但又觉得最好别再闹大,想了想还是算了。   轮到包子扬,他也学梁刻铭咳嗽两声,从衬衫口袋拿出一张纸打开,手微微有些抖,他把纸放在讲台上,手背到身后。   "个人检查,本人包子扬,主要犯有如下错误:本人喜欢上了本班邓樱同学,但我知道我和她不可能,于是虚构了一篇以自己和邓樱同学为主角的小说,聊以慰藉。此举给邓樱同学造成了心理上的困扰,本人感到抱歉,本人保证,即刻起停止对邓樱的暗恋,并永不再构想任何跟她有关的情节。" 第22节:孤单的天才(3)   班主任盯着讲台上的粉笔盒,心想,她看到的检讨跟听到的好像有点出入,有点不对味啊?   包子扬抬起头,看着底下五十多张面孔,说:"写在纸上的检讨读完了,还有一份我心里的检讨没读,我觉得我最对不起的是梁刻铭同学,我不该为了这么一篇小说,配合别人整她,对她撒谎说我喜欢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卑劣,很懦弱。我没有贬低她,我贬低的是自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梁刻铭同学让我懂得了很多,比如包容,比如关心,比如尊重。现在,我可以诚心诚意地说一句,梁刻铭,我很喜欢你,这句话是我今天站上来的动力,梁刻铭,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包子扬的脸涨红了,但神色很平静,他去拿讲台上那张纸,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径自走下讲台。   底下鸦雀无声,平小山举着两只手,一看就是想鼓掌,但及时刹住了的样子。   包子扬坐定后,不放心地朝梁刻铭看去,她倒是微微笑了下,这一笑,包子扬就完全释怀了。   "……全班自习!"班主任站了起来,脸色铁青,非常头疼地看着他们俩。   杜璟贤推开办公室的门,第一眼就看到站在墙角里的梁刻铭和包子扬,然后才是班主任。   这两个……是犯什么事了?这不能怪杜璟贤,他现在基本上是与世隔绝,对这几天的状况一概不知。"王老师,你找我?"   "哦,杜璟贤啊,来来,这是几所大学招生办寄给你的资料,他们对你很感兴趣。"   杜璟贤答应一声接过来,视线却朝梁刻铭飘去,见班主任没注意到自己,梁刻铭迅速对杜璟贤做了个鬼脸。   杜璟贤放下心来,会做鬼脸就表示没什么大不了啦。   班主任弯下腰,从桌肚拉出一个纸箱,说:"吃不吃提子?早上发的一箱,拿几串去洗洗吃。"   "啊,谢谢王老师。"   趁班主任弯腰,杜璟贤跟梁刻铭他们比手势,中午一起吃饭?   梁刻铭点头,然后哀怨地摊开手,耸耸肩,一副嫉妒的样子。   中午,画室的门咚咚咚响了几声,"进来。"杜璟贤抬起头,只见门缝里探进一个脑袋,是平小山。"杜璟贤,听说你这里有提子吃?"   "是啊。"他微微一笑,梁刻铭会叫平小山来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不过,怎么只有平小山?"梁刻铭……和包子扬呢?"   "他们去食堂端饭,马上过来。"平小山看到了窗台上的两个热气腾腾的饭盒,咋舌,"哇,伙食这么好!杜璟贤,你一个人要吃这么多?"   "呃……"杜璟贤不好意思说因为知道今天中午他们要来,特意多打了几样,"是有点多,我吃不了。"   "那就别浪费啦,我帮你吃。"平小山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捏起一截红烧鳝段塞进嘴里。 虹桥读吧|虹桥书吧 第23节:孤单的天才(4)   杜璟贤失笑,拿起包着纸巾的筷子递过去。   "啊!"平小山这才反应过来,讪笑,"不好意思,我就是改不了--不过我洗过手了!打肥皂洗的!"   "没事,咦,你现在说话怎么不带港台腔了?"   "我早就不带了,你才发现啊。"平小山的普通话说得越来越正宗了,就是鼻音边音有点儿不分。   正聊着,梁刻铭用屁股顶开门进来,后面跟着包子扬,杜璟贤接过她手里滚烫的不锈钢饭盒,赫然发现自己的心情仅仅是因为可以一起吃中饭就变得那么好。   "我们不会打扰到你吧?"梁刻铭问。   "不会。"虽然杜璟贤知道要是班主任发现的话,少不了啰唆一顿。   "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梁刻铭说,"你是不知道老班念人的功力。"   "放心吧,除了讲课老师,这个画室根本就没人来。"   "杜璟贤,你跟坐牢一样。"包子扬无意中一语道破天机,杜璟贤手顿了一下,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可怜的孩子。"梁刻铭努努嘴,壳没地方吐,便把身上带的那张检讨书摊开来垫着。   杜璟贤看一眼开头那硕大的三个字,忽然想起了上午的情形,"对了,你们两个今天为什么罚站?"   "哈哈哈!"平小山喷笑出来,绘声绘色地把这事讲了一遍,梁刻铭不时纠正她夸大的地方。   "结果包子当着全班包括班主任的面向铭又告白了一次!"平小山捂着嘴说,"太震撼了!太有创意了!太解气了!我留意了一下,邓樱和陈钧霆的表情都僵硬了!包子最爷们儿了,谁说你没胆色!"   包子扬嘿嘿笑了。   杜璟贤疑惑地问:"陈钧霆为什么要你向梁刻铭告白?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看刻铭不顺眼?"   "我觉得是邓樱看铭不顺眼。"平小山说,"她看我也不顺眼。"   "你乱拿人东西吃,谁也不能待见你呀。"   "哪有,杜璟贤就不介意。"   "他是自己人。"梁刻铭扫了一眼杜璟贤,脱口而出,却让杜璟贤十分受用。   "刻铭,你是不是得罪过邓樱?"   "我怎么可能得罪她?"梁刻铭瞪了平小山一眼。   "哎哟,可能你没意识到呢,就像我不觉得拿她的东西吃是得罪她啊!"   这时就听杜璟贤笑了一声,其他三个人望过来,他有点尴尬,咳嗽一下,有点艰难地说:"我也是猜的--你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梁刻铭瞪着两个眼睛问。   "第一次上游泳课,她说她不会游泳,你说她会,你怎么知道她会?"   "她是夏令营游泳班上的学生啊,还是示范学员呢。"   此言一出,雷得其他三个人都没说出话来。   "她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恨我吧?恨就算了,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整我吧?"   "反正邓樱和陈钧霆都不是什么可爱的人。"平小山耸耸鼻子,"还好,再过几个月都见不着了!" 第24节:带着两个电灯泡的乐园之旅(1)   Chapter 5 带着两个电灯泡的乐园之旅   这句话平小山倒是说对了,其实没有几个月,大概也就是几个星期后,保送高中部的名单公布了,邓樱和陈钧霆都在其中,这两个人索性就不来学校了,大概也是看包子扬和梁刻铭看得堵心。   填报志愿前夕,平小山侥幸通过了护士学校和晓庄师范学校的面试,这下吃了定心丸,也加入了梁刻铭的潇洒队伍。包子扬突然决定要跟梁刻铭一起上职校,被他爹抽得原地转了一个圈,但是怎么打都没用,包子扬的妈妈心疼儿子,到底让他鼻青脸肿地遂了心意。   于是三个人都摆脱了升学压力,只剩杜璟贤还在油锅里煎炸沉浮,好在中午梁刻铭都会以武林高手的身法来到画室陪他一起吃午饭,这让他心情奇好,也就无所谓那跟着的两个电灯泡了。   对梁刻铭而言,杜璟贤考不考得上大学,简直就像晚上吃干饭还是吃稀饭一样无所谓……他这样的人还愁没学上吗?   一眨眼中考过去了,高考也过去了。某一天,梁刻铭正在睡懒觉,忽然被老妈喊起来听电话,她嗯嗯啊啊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是杜璟贤打的。   "你考上了?"梁刻铭一想不对呀,不是要八月才发榜吗?   "没,只是考完了--你有没有想好去哪里旅游呢?"   "哈,你这么有信心啊?"梁刻铭打了个哈欠,完全清醒了,笑着说,"万一考不上呢?"   "我爸当初说的是'全力以赴',并没有说非得考上啊。"杜璟贤也笑了,"是他叫我打电话问你的,因为如果是出国的话,可是得早早办签证。"   "哈?出国?免了!"梁刻铭再迷糊也该知道这个经济概念,不会低于五位数,"其实我,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杜璟贤一愣,不知怎么有点失望,"不是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没戏?"   "不是啦!是我不喜欢旅游,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城呢。"梁刻铭干脆直说了,发现那边一阵沉默,吐了吐舌头,"哎哎,我们见面说吧!"   大半个月没见,一坐下梁刻铭就说:"杜璟贤,我怎么觉得你憔悴了,难道是熬夜熬的?"   杜璟贤笑了笑,为了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确实没日没夜地K了几个月的书,没想到梁刻铭根本就不喜欢旅游。   "来的路上我想过了,我们就去苏州吧,苏州园林和苏州乐园都很好。"   苏州个把小时就到,玩遍全城再加来回路程顶多两天,杜璟贤苦笑,怀疑她是敷衍才选了这么个地方。 第25节:带着两个电灯泡的乐园之旅(2)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不用勉强的。"   "不是啊,你听我说!"梁刻铭狠狠吸了一口奶茶,"其实吧,因为我没有旅游过,所以才不喜欢,而不是不喜欢才不旅游,明白么?"   "明白。"杜璟贤微笑。   "嗯,所以,我决定试试。"梁刻铭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灿烂,"可不可以跟你打个商量?"   "什么?"   "你不用请我去,请平小山好不好?我可以自己出钱,还有,包子扬也想去,我们就……四个人如何?"   杜璟贤笑得有点僵,一时没有说话。   梁刻铭专注而期待地望着他,见他迟迟不表态,表情就有点怪,"不行?"   "不……不会。"杜璟贤说,"四个人就四个人。"   "那太好啦!"梁刻铭马上跑到茶馆柜台去借电话打给包子扬和平小山。   杜璟贤坐在座位上,抚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心里有点堵。多了两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啊,热闹嘛,他努力说服自己高兴起来。但是他连平静下来都做不到。   听说梁刻铭选了苏州,杜宇辰有点意外地哦了一声,"苏州啊,那连票都不用订,开车去就好了。"   "我们变成四个人了。"杜璟贤说。   杜宇辰便问为什么,听说梁刻铭把免费的机会让给平小山后,他笑了。"这孩子倒是挺想着朋友,既然要请,那就都请吧。"   他们住的是平江客栈,有点意思,屋子都是园林建筑,装修得就跟古时候的厢房一样,外头有天井,种着芭蕉枫叶,进门先是围屏,然后是八仙桌,四角有灯笼,床上挂着山水垂幔,洗澡用木桶。   预定了两个豪华间,平小山一进门就被震住了,"哇塞!这,这简直就是千金小姐的闺房!"她在床上滚了一圈,又去榻上滚。"梁刻铭,叫我小姐!"   "是,平小姐,丫头我这就来伺候你沐浴更衣。"梁刻铭一边放背包一边给她一个白眼。   "他们那边是什么样?"平小山飞也似的跑过去参观。   包子扬和杜璟贤的房间也差不多,就是家具摆放的位置有点不同,平小山啧啧赞叹了一番,突然发现这间垂幔和灯笼都是深红色,叫了起来:"好有洞房的感觉哦!给你们两个男生住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难道给你们两个女生就合适嘛?"包子扬瘪着嘴反问,杜璟贤笑。   "那倒是,跟梁刻铭睡也很煞风景。"   中午吃必胜客,下午去狮子林,包子扬拍照时把脚扭了,结果刚进门就又出来去医院。   医生开了药,嘱咐静养,用脚趾头想,包子扬也知道一起去苏州乐园没戏了,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缩在榻上。   梁刻铭把杜璟贤拉到天井,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吧。"一看她那个表情杜璟贤就有预感。 第26节:带着两个电灯泡的乐园之旅(3)   "明天这样安排好不好,你呢,就和小山去苏州乐园,我呢,就留在旅馆里照看包子扬。"   杜璟贤惊愕,他的第一反应是完全不能接受这个安排,但他只是"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明明是他跟梁刻铭两个人的约定,凭什么被搅成这样!   他的不满再怎么掩饰也难免从脸上流露出来,梁刻铭盯着看了一会儿,软下来,"拜托,帮帮忙,小山能出来玩一次很不容易,别扫她的兴吧,虽说包子扬的伤不碍事,可我们也不能把他扔下不管呀,你们留下都不合适,只有我了。"   杜璟贤知道梁刻铭说的句句在理,可他就是不爽啊,爱屋及乌也没有这么大方的,那一刻他连"为什么扭伤的不是我"这种荒唐念头都冒出来了。   "我欠你一个情啦,请你吃饭,行不行啊?"   杜璟贤一肚子委屈,听到这句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嘴唇轻轻一抿。   "再给你做牛做马二十四小时,如何?"梁刻铭左手伸出两个手指,右手伸出四个,贴在脸上问。   杜璟贤勉强一笑。   "我工作以后请你出来旅游,地方你点。"梁刻铭见这招有效,没完没了地加价。   "好了,我怎么感觉你是随口说的,打算烂账?"   第二天,杜璟贤领着平小山去了苏州乐园,尽职尽责地陪她玩,人多的项目就自己排队让她去阴凉处歇着,她的水壶一喝空就立刻买来冰镇的补上,打伞,介绍,看地图……平小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公主级别的待遇,几个小时下来,看杜璟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梁刻铭也会对她好,但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梁刻铭的体贴是不会让她心跳加速的。平小山一直觉得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帅的男生是陈霆越,虽然为人很讨厌,可是他活跃,上课肆无忌惮地发言,下课嘻嘻哈哈地打闹,任何时候都是焦点,杜璟贤太安静了,她压根就没把他和"帅"字联系起来。可现在的杜璟贤,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不是帅,而是,而是……   炽烈的阳光下,他白瓷般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侧面看去,睫毛超长。平小山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对了,好几个小时了,你的防晒霜要补吗?"杜璟贤问。   平小山根本就没擦防晒霜,但是她点头,"要,不过我忘了带呢。"杜璟贤便把伞给她拿,找出防晒霜,平小山伸着手,他往她手心挤了白白的一摊,在她涂抹时,又给手握式袖珍电吹风换了两节电池。   抬头,发现她根本就没推匀,他笑了笑说:"额头。"   "啊?"   "防晒霜。"杜璟贤在自己额头上做了个抹开的手势,结果平小山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愣是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还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说:"走吧!" 第27节:带着两个电灯泡的乐园之旅(4)   杜璟贤好笑,拉住她,伸手替她抹匀了,他手轻,平小山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他已经抹完了,依旧打着伞,小电扇递过来,走在她的身边。   平小山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词:温柔。不是帅,是温柔。那种心动的东西,叫做温柔。   原来温柔的杀伤力,也可以这么大的。   平小山有一点恍惚,汗流浃背,忍不住就说:"杜璟贤,走不动了。"   "啊?哦,也是,这天太热了。"他看着地图说,"坚持一下,这里没树荫,前面有个城堡,到那里休息吧。"   那城堡其实是鬼屋,果然够阴凉,穿着黑色长袍的工作人员数了数人数,到杜璟贤和平小山这里截止,"这个房间坐满了,你们俩去那边的。"   屋子里有一张长长的餐桌,杜璟贤和平小山拉出椅子坐下,没回过神,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平小山寒毛竖着说:"该不会就我们两个人吧?"   杜璟贤笑,"两个人不是更好,专场。"   正说着桌子忽然震动,桌面上的刀叉烛台作响,壁炉方向缓缓亮了一点。   杜璟贤玩过世界各地几大游乐园,再怎么逼真对他来说也只是为了吓人而搞的噱头,但平小山就不一样了,一声尖叫扎到杜璟贤胸前,椅子"砰"的翻倒。   杜璟贤一怔,随即好笑,拍着她说:"没事啦,真没事的。"   "我不要看我不要听!"平小山捂着眼睛,使劲往杜璟贤怀里钻,杜璟贤还真没想到她怕成这样,又好气又好笑地在她耳边说:"只是游戏嘛!"   平小山不听,持续以那个怪异的姿势抱着杜璟贤,杜璟贤只得笑着东张西望,不由想,要是在这儿的是梁刻铭,会是怎么个光景?大概会"哎哟妈喂"乱叫,但是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平小山只有头几秒钟是真的害怕。从她意识到杜璟贤拍着她的肩膀,她连自己是在鬼屋里这件事都忘了,只专注于"眼前这人是杜景贤"这个事实。   她不害怕,她很紧张,还有点忐忑,有点兴奋。她的胆子很小,是庄上最小的,怕蟑螂,怕老鼠,怕指甲盖大的蜘蛛,怕半死不活的鱼和鸡,当然也怕想象中一切魔鬼妖煞。如果抱着她的不是杜璟贤,就算是施瓦辛格,她也百分之百肯定会打开门冲出去。   什么情况下你能同时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   "好了,好了哪!"   杜璟贤拍拍她,托着她的胳膊从椅子上站起,工作人员打开门,拉开厚重的黑窗帘,平小山看到自己干瘦的胳膊和他白皙的胳膊叠在一起,忽然就自惭形秽起来。   "脸色不好啊,真吓到了?还是中暑了?"杜璟贤有点紧张,梁刻铭把平小山托付给他,要是他带回去个病号,她会发飙。 第28节:带着两个电灯泡的乐园之旅(5)   平小山摇摇头,她一向脸色偏黄,也不知道杜璟贤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被紧张的感觉实在太好,她又点点头。   "中暑了?"杜璟贤根据点头摇头的顺序作出判断,吓了一跳,中暑可大可小,他忙从包里找出仁丹和风油精,塞给平小山,又拿着毛巾去找水龙头。他不知道,平小山在他身后傻傻笑着看他的背影。   "不舒服就别玩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平小山倒是真的晕车了,大概是座位的靠背太往后,弄得她直呕,杜璟贤叫她掐着虎口,又把车上所有靠枕拿来塞在她背后和脑后。   "不好意思,把你家车弄脏了。"其实都用塑料袋兜住了,但心理上总感觉不洁。   "根本没弄脏啊,现在怎么样?"杜璟贤看她脸色缓了过来,舒了口气,"呼--要是刻铭知道我把你'照顾'成这样子,我就惨了。"   "我不说就行了啦。"平小山眨巴眨巴眼。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杜璟贤,你……很怕铭生气?"   杜璟贤撇了撇嘴角,促狭地反问:"你不怕吗?"   梁刻铭恼起来是有点怵人,不过她还不至于到怕的地步,装疯卖傻就糊弄过去了呗,"杜璟贤,你们是怎么混熟的?"   "我们……"杜璟贤想了想,要说是怎么认识的,那很快就能想起来,可要说是怎么混熟的,还真不知从何回忆起,严格说起来,是他一直在注意梁刻铭,蓄谋接近她。   "大概就是从她写小说那会儿熟的吧。"杜璟贤笑。   平小山回房,梁刻铭不在,肯定在包子扬那边,她洗个脸过去汇合,却见杜璟贤站在墙边,还背着出去时候的包,似乎连门都没进的样子。   "杜--"   "嘘!"   杜璟贤捂住平小山的嘴,把她半揽在怀里,一只手按在墙上,聚精会神地听。   平小山莫名其妙,但心不由自主地快跳了几下,一半是因为他这个姿势,一半是因为他这个态度。   屋里传出梁刻铭中气十足的声音,虽然隔了道门,还是很清晰。   "怎么会呢?我们就是朋友,比一般那种来得铁,懂吗?"   平小山瞪大眼,眼珠斜向杜璟贤,他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屋里的包子扬说了什么听不清楚,梁刻铭又字正腔圆地说:"如果你是为了我才改考职校,那就更离谱了,这是你的事,你不对自己负责,怎么能指望别人对你负责?"   平小山拉开杜璟贤捂着自己嘴巴那只手,在他手心里写:"告白?"   杜璟贤看了,点点头。   平小山又写:"失败?"   杜璟贤笑了笑,对她耸耸肩。平小山趴在门上,有些啼笑皆非地想,包子扬啊,你怎么总搞不清楚状况?以前是邓樱,现在是梁刻铭,邓樱身边有陈钧霆,梁刻铭身边很显然也有个杜璟贤啊! 第29节:带着两个电灯泡的乐园之旅(6)   忽然意识到,她跟杜璟贤之间,又何尝不是隔着个梁刻铭。   不对不对,平小山跟自己说,她对杜璟贤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这样的美少年,能够在旁边欣赏就很好了,成为朋友更是意外收获,哪里还敢据为己有。   杜璟贤拉平小山走开一点,在天井里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我晓得。"平小山想了想,又问,"你觉得他们可能吗?"   可能吗?杜璟贤当然希望不可能,要是梁刻铭喜欢上包子扬,那真的只有"情何以堪"才能形容他的感受。还好,她义正言辞、毫不含糊地拒绝了,虽然不厚道,但杜璟贤实在忍不住暗爽。   于是他微微笑着回答平小山:"包子扬对刻铭应该是认真的吧,但是看刻铭的态度,好像只能当朋友了。"   稍稍休整后他们便退房了,来接他们的车早已停在门口,晚饭是麦当劳,带在车上吃。梁刻铭兴致勃勃地看杜璟贤和平小山在苏州乐园拍的照片,包子扬沉默地一个人缩在最后一排,杜璟贤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但是又不好安慰。谁让他这么冒失,此行梁刻铭基本上什么也没玩,自己则忙着扮演东道主和做牛做马,真是趟糟透了的暑期旅行。早知如此,考什么大学! 第30节:新工作和新老板(1)   Chapter 6 新工作和新老板   各奔前程只是眨眼之间,梁刻铭和包子扬继续做同学,平小山考上五年制的护士学校,杜璟贤开始了在科大的大学生活。   他们每周末都见一次面,每次都是杜璟贤和梁刻铭之间先约好,然后再由梁刻铭通知平小山和包子扬。   有时候杜璟贤想,那两个人就不能"没空"一次吗,哪怕一次也好啊。虽然他也不知道跟梁刻铭独处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但就是隐约有那种期望,两个人,没有干扰,没有杂念或闲坐或散步过一下午,可不可以呢?   他觉得,他跟梁刻铭应该有很多可聊,比如某次聚会,路边有人卖热腾腾的煮荸荠,他突然想到《寒花葬志》,随口说了一句,平小山和包子扬当然是不明所以的,但梁刻铭却笑他:"吃个荸荠也搞得那么凄楚,我们谁让你联想到寒花了?"   当时他有点意外,然后慢慢发现,梁刻铭其实挺博学的,是他太小看她,觉得她读职校,就不可能了解归有光金圣叹,真是大错特错。   对她的喜欢,又深了一点。   十八岁梁刻铭从学校毕业,先在一家四星级的酒店里实习,极其辛苦,上班第一个月就碰到开峰会,没有休息就算了,还常常早班中班加起来,她都咬牙忍下来。女孩做这行实属少见,厨师长刚看到她时就是一个意外,观察一阵子后又是接连几个意外,她刀工不错,切的萝卜丝真的可以穿过针眼,雕的龙凤兔子也比男人细巧。她反应很快,一些喊话时用的简语,听着无需翻译就知道意思;她脑子很灵活,若是一样材料短缺,知道拿什么应急代替,等等等等。   厨师长忍不住喜欢起梁刻铭,但也正因为喜欢,居然希望她离开这行,理由是女孩子做这个,怎么找婆家,男人固然喜欢老婆做菜跟名厨一样,但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老婆双手粗糙,一身油烟好不好。   一年后,这位厨师长跳槽,去了家粤菜馆,叫粤神丰,他把梁刻铭也带走了。粤神丰给的待遇很不错,工作强度还算理想。   梁刻铭之所以一口答应,是因为粤神丰开在科大附近,转个弯就到,那一带环境非常好,幽静典雅,很多房子建于民国时期甚至更早。粤神丰原先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餐厅,白色的二层洋楼,种满三角梅、蔷薇和常青藤,门前有个四十平方米的院子,墩着一座造型违和的喷水池,一看就是强加上去的恶趣味,到了晚上还会亮灯,油绿油绿十分吓人。   虽说粤神丰靠着大学城,但主要服务对象还是有点钱的生意人,中午相对空闲,叫外卖的比较多。过了五点钟,陆续有人驱车前来占位,学生之类的客人,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十月的某一天,晚上八点多,店里快下班了,突然有个电话来问还送不送外卖。   梁刻铭问了地址,是科大东楼的放映室,对方连连恳求,说朋友远道而来,才下火车,明天就走,想请他们吃点好的,拜托拜托。   梁刻铭放下电话,发现还没走的两个服务员已经换好衣服,正惊恐地看着她。   "得啦,我去送,反正回家顺路,你们走吧。"   "赞!刻铭就是上路子!"两个人高喊着跑了。   梁刻铭做完打包,数好找零,骑车进了科大。   教室里有七八个学生,梁刻铭随意扫了一眼,倒是有好几个美女,其中一个叫着"我来我来"突然瞪圆眼睛看着梁刻铭。   "你--你是梁刻铭吧?"   梁刻铭闻言也眯起眼,歪着头,仔细打量这女孩。   这张脸还有点印象,就是,名字想不起来。   "我是邓樱啊!"美女指着自己。   "哦!"梁刻铭恍然大悟,"我还在想怎么会觉得似曾相识,难道是哪个明星。"   "哈哈。"邓樱笑起来,拉着她转身跟其他人说,"这是我初中同学梁刻铭,梁刻铭,熟人了,是不是能打折?"   "行啊。"梁刻铭笑笑,"打八折吧。"其实外卖根本没折扣,但初中同学,自己掏点腰包也不算什么。   "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常吃粤神丰,什么时候打过折啊,该多少是多少。"邓樱数了五张百元钞,梁刻铭略微心算下,拿出准备好的零钱,又加了张五十,算是折扣,和账单一起给邓樱。   邓樱接过,仍然很感兴趣地问:"我以前去粤神丰怎么没看到你呀?"   "我刚来。"   "是半工半读吗?你应该还在读书吧?" 第31节:新工作和新老板(2)   "没有,我工作一年了。"   "你真的读厨师学校啊?"邓樱很惊讶地问。   "是啊,你们不是早知道了吗。"梁刻铭笑了。   邓樱感慨地长出一口气,说:"时间过得好快啊,一眨眼好几年了呢。"   "咦,东方不是号称四大名校中唯一升学率百分之百的吗?"有人插嘴问,"居然允许学生不考高中?"   梁刻铭心想哪有什么允许不允许的,考什么本来就是个人自由。   邓樱笑着跟他说:"也就我们那一届例外吧,我记得全年级只有两个人没有上高中,包子扬和梁刻铭,平小山是走读,不算东方正式学生。对了梁刻铭,你跟包子扬还有联系吗?"   "有啊。"梁刻铭说,"包子扬、平小山,都有联系--你怎么不算杜璟贤呢,他也没上高中。"   "什么?杜璟贤学长也是你们学校的?我是说中学!"立刻有个戴眼镜的女生大叫一声。   "是,我们当年是同班同学。"邓樱被她吓了一跳,无奈地笑。   "对哦,似乎隐约好像,他是个天才……于是都忘了他可能跟我们同龄这回事……"   一番呓语后,"啊啊啊啊啊!"在场除了梁刻铭,雌性生物全都大喊大叫着围上来,"邓樱,八卦,求八卦啊!"   "邓樱,签名要不要得到?人约不约得来?"   "邓樱,强烈要求科大一日游中添加参观杜璟贤的项目!"   邓樱被围在当中,梁刻铭被挤到一边,脑袋里回旋着"杜璟贤"这仨字,原来他是这样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啊,学长?天才?自己是不有点小看他?   要是杜璟贤发现在他小看梁刻铭的同时也被她小看,不知作何感想。   "你们聊,我先走了。"梁刻铭甩了甩钥匙,举起手来打个招呼,就往门外退。   "哎梁刻铭,等一下。"邓樱有些尴尬地叫住她,把那张五十递过来,"你看,缺了个角呢。"   梁刻铭接过一看还真是,大概是早上买菜时找的,她也没注意就揣兜里了,把剩下的零钱都掏出来,才二十多块,邓樱看着,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强笑着说:"要不算了,就当给你跑腿的小费啦。"   粤神丰此刻肯定已经熄灯关门,梁刻铭想了几秒钟,跟邓樱说:"没事,我跟朋友借,手机能让我打个电话吗?"   "哦,你用。"   梁刻铭退开几步,走到窗边,没响两声就通了,她左手圈在口鼻前面低声说:"喂,我啊,梁刻铭,你睡了吗?"   "没有,怎么啦,终于想起来找我吃宵夜了?"杜璟贤带了点笑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他知道梁刻铭转到粤神丰工作的事,那时就说好一起宵夜,不过一个月来她始终没有类似动作。   "呵呵,借我五十,没钱找客人。"梁刻铭讪笑。 第32节:新工作和新老板(3)   "原来江湖救急才想得到我。"   "好了别哀怨了,救急完了请你宵夜,不过今天我只请得起羊肉串啊。"   "你在哪儿?"   "你们学校呢,东楼放映室。"梁刻铭下意识说完后突然想起这里有他一群如狼似虎的崇拜者,忙改口,"不不,还是我来找你拿好了。"   "刚刚下雨了,你有伞吗?没有吧,就算你有,你知道我在哪里吗?不知道吧,所以还是我送过去,放映室很近的。"   说完他就挂了,梁刻铭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当机立断,把手机还给邓樱,到门口去堵他。   梁刻铭的身影一消失,邓樱再度成了杜璟贤咨询热线,有些问题不要说是同学,恐怕就连女朋友都答不上来,正拙于应付,只听后门有个声音朗朗问:"这里有人缺五十找零吗?"   "啊,是。"邓樱下意识答应一声,回头望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后排走过来,皮肤很白,穿米色短款风衣,领子竖起,整个放映室的光线充足,但他站定后,邓樱竟有一种所有的光都朝他流去,以至于自己这片所在黯然失色的感觉。   其余人也有点反应不及,他们不是不认识杜璟贤,但正因为认识,所以才有点愣住。杜璟贤拿着张五十面值的人民币,笑着问:"给谁呀?"   邓樱有些脸红的站起来,接了说:"好久不见啊,杜璟贤。"   "你是……邓樱哦!"   杜璟贤记性比梁刻铭好得多,很快想起:"我说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梁刻铭相差无几的台词,表情更是惊人地一致,杜璟贤笑完了,环顾四周,"你看见梁刻铭了吗?她刚打电话给我来着。"   "在前门。"邓樱有些呆滞,她很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个情况……杜璟贤拿起伞,朝呆若木鸡的诸位点点头,"先走了,拜。"   外面梁刻铭苦等金主不来,没想到里面都已经完事了……"咦?你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   "后门。奇怪了,外面下着个雨,你干吗不在里面等?"   "哎,我是为你好啊。"梁刻铭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   两个人共撑一把伞,说着话扬长而去,下雨不好骑车,梁刻铭就把小金鸟丢在科大,反正也不用担心被偷。   "去哪儿宵夜?"   "刚才突然想吃你家菜场卖的限量葱油饼了。"   "你对葱油饼的热情未免太高涨了吧?坐九站路去吃,完了再坐回来?科大又不是没夜市!"   杜璟贤把手伸到伞沿外,雨不大,但很密集,也很凉,他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吃完也要送你回去。"   "谁要你送了。"   "我就这一把伞,给了你,万一明天还下,我怎么办?"   "傻了吧,我可以去超市买伞。"梁刻铭指了指车站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杜璟贤拉住她,也不说话,只是气定神闲看着她,然后嘴角带着笑意。 第33节:新工作和新老板(4)   几秒种后梁刻铭说:"好吧,葱油饼就葱油饼。"   梁刻铭刚从家里搬出来,在金粟园租下一个单间,其实当初得知她要一个人住时,杜璟贤就希望她来科大后门正对着的白鹤苑,杜家在那里有一套老房子,本来打算给杜璟贤读研时用,但因为他申请到了宿舍,于是闲置下来,出租亦可。如果租客是梁刻铭,跟金粟园同样的房租,格局却是两室一厅,上班还近,也不知道金粟园有什么好,她非要舍近求远。   所谓的葱油饼,是"梁刻铭牌"的,做起来倒也不麻烦,先倒一些油烧热,放入花椒烹香后捞出,面粉和水调匀,加香葱、洋葱末或者泡姜丝、盐、鸡蛋、花椒油,有火腿、虾米或者牛肉的话剁碎放一点,基本上梁刻铭的冰箱里是不会缺少这类材料的。她野餐时做过几次,众人一吃即成瘾,问她哪儿买的,梁刻铭怕他们缠着自己三天两头烙,于是一本正经扯谎,"我家那里的菜场啊,有人推个车来卖的,不是天天来,看心情决定,每次限量,卖完就走。"   后来很快就露馅了,杜璟贤得了肠胃炎,毫无食欲,只是有点想念那葱油饼,梁刻铭光速般拿了个盒子来,杜璟贤奇怪这个卖饼的人怎么如此善解人意,还会调整油荤比例……突然醒悟,哭笑不得。不过他没揭穿,至今平小山和包子扬依然深信这个传说中的油饼客。   烙好之后,一人一碗酒酿,趴在阳台吃。面前是棵枣树,沙沙作响,透过树冠,可以望见金粟庵那古老残缺的轮廓,被深蓝色的夜幕衬得似乎回到了一千年前。   "这个小区唯一特别的地方可能就是这座庙了。"杜璟贤忽然想到十大极阴之地的说法,不寒而栗,"住宅区有寺庙都是为了镇住不干净的东西,我觉得你还是搬走的好。"   "不是镇住了吗,我觉得这样才有安全感。"梁刻铭不以为意,摆摆手,"再说,这个寺都一千年了,这个小区才十年好不好。"她笑呵呵地望着那座庙宇,目光中竟有种微妙的羁绊依恋。   说得也是,任何话从梁刻铭嘴里说出来,都神奇地带了几分道理,杜璟贤再看那寺,顿时也觉得少了些阴森,多了些宁谧祥和。   梁刻铭在粤神丰的第三个月,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老板--一个叫李时空的香港人,快五十岁了,很硬朗,高大健硕,虽然穿金戴银,掩盖不住一身的煞气。   他跟厨师长打了个招呼,说:"后面要招人啦,好像忙不过来的样子嘛。"说着看到梁刻铭,咦了一声,"里个就是新来咩?"   厨师长一番美言后,李时空很感兴趣,要吃梁刻铭做的菜。   梁刻铭也不谦虚,问了主材料后,施展浑身解数,虽然厨师长很谨慎,不敢让她上一线,但却完全不担心她面对大好机会还能搞砸。 第34节:新工作和新老板(5)   李时空吃了口烧卖,说:"几好几好,几有前途,睇嚟你间学校几正规喎,你有无同学仔想过嚟铺头度帮手呀?我哋宜家唔够人用呀!"因为吃得太忘我,都忘了要说普通话,吞下去才记起来重说一遍:"我是说你有没有同学愿意来店里帮忙呀?"   梁刻铭下意识想到包子扬,但他毕业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在自家的面店做。   她说:"我问问他吧。"马上打个电话过去,包子扬竟然一口答应,下午就来面试,也很顺利地通过了。   这四年很好地磨练了包子扬,他的变化非常之大,五官长开了,原本瘦小的个子猛蹿至一米八,肩宽体壮,皮肤晒得黝黑发亮,肱二头肌据说是成天和面剁肉练出来的。他开始爱穿紧身T恤,戏言那包得紧紧的袖口,正好可以凸显胳膊上的肌肉。   李时空看到包子扬,眼前一亮,"靓仔!"然后问梁刻铭,"你男友?"包子扬还愣着,梁刻铭已经翻白眼了,"不是啦!是同学!"   "哦,哈哈,把握啊!"李时空抹了把嘴,看看表,赶紧坐上雷克萨斯走了。而后,隔三五个月才出现一次,也不知道是特别放心这里的二老板,还是完全不在乎粤神丰的生意。   梁刻铭在这里过得倒是非常快活阳光,忙时也不觉得累,大概是因为朋友就在身边不远处,杜璟贤和包子扬,就像金粟庵,能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这一年平小山也开始实习了,巧的很,就在科大两站路以外的总仓医院,平小山早先读东方中学时住在亲戚家,后来上护校就住校了,现在毕业了,又面临着住处的问题。梁刻铭记起杜璟贤白鹤苑还空着一套房子,也不知道后来租出去没有,抱着希望问了下,杜璟贤很快就把钥匙给了梁刻铭。   白鹤苑两室一厅,在大学群后门的地段,还是精装修,傻瓜也看得出来不止这点房租,平小山私下跟梁刻铭说:"铭,不如你把金粟园那边的房子租给别人,来跟我合租,我们多付点钱给璟贤。"   梁刻铭只是笑笑,说:"几百块钱他不介意的,你不要跟别人合租,记得好好给他照看房子就是了。"   平小山也费解,梁刻铭有家不住,有上班地点附近的房子不租,偏去窝在个金粟园的单室套,这是犯了哪门子病。   下着鹅毛大雪的圣诞前夜,科大学生也奢侈了一把,方圆百里德法意日越南印度各种餐厅都被占据,粤神丰座无虚席,全是早早来占位的学生。   梁刻铭等人忙到快九点,没有坐下过也没有吃东西。李时空喝了点酒,心情很好,很满意,要带他们去夜总会玩,梁刻铭拒绝了。四个人早就说好今天下班去平小山的住处一起过圣诞,他们俩可能已经在等了。   李时空一听就说:"叫你的朋友也一起去玩嘛,长长见识,今天都算我的。" 第35节:新工作和新老板(6)   他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整个人又比较煞,讲话有种不容商量的感觉。   包子扬用手肘顶顶梁刻铭,意思是千万不要得罪大佬……只是夜总会而已,去了再找机会溜好了。   梁刻铭看他一眼,对李时空说:"我打电话跟我朋友说一声。"   李时空很高兴地挥挥手,"去啦去啦,叫他们一起,你的朋友我喜欢!"   一刻钟后平小山和杜璟贤来到粤神丰,李时空已经钻进前面的宝马,探出个脑袋冲梁刻铭说:"来了吗?你们坐那辆,跟紧了。"   副座上的包子扬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那司机不苟言笑,板着个脸,下巴上还有疤,包子扬每每不小心看到他,都迅速把目光别开,装得很不在意的样子,相比之下梁刻铭无比放松,一直打呵欠。   "困了?"杜璟贤问,"昨天没睡好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一阵阵的。"梁刻铭揉了揉泪汪汪的眼睛。   到了天都二号夜总会,李时空叫人领梁刻铭他们上二楼包房,说:"随便玩啊,我去隔壁谈点事。"   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包子扬忽然说:"原来夜总会就是这个样子。"   "不然你以为呢?电视上不是都看过吗。"梁刻铭摘了手套围巾,两个穿着性感旗袍的长腿女孩拉着银色餐车进来,把盘子一样样摆上大理石茶几,还有两瓶红酒,四只杯子,开始伺候他们。长头发的那个女孩想让包子扬脱下外套,包子扬脸红着躲闪,其他人都笑了。   平小山虽然没包子扬那么窘迫,但也不大自然,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几分好奇几分紧张。梁刻铭的注意力只被食物吸引,其他一概不理。只有杜璟贤,从容地先把外套交给短卷发女孩挂起来,然后坐到梁刻铭旁边,一边研究消遣玩具,一边品尝点心,短发女孩倒杯红酒递给他,他摆手,要了茶。   包子扬的紧张感过去后,好奇地喝了口酒,味道怪怪的,他调侃杜璟贤说:"看不出,杜宝倒很有纨绔子弟的范儿嘛。"   杜璟贤还没答,门开了,李时空走进来,大声笑着问:"怎么样,还行吗?"   突然他表情全变,一脸惊愕,好像看到鬼一样。 第36节:身世之谜(1)   Chapter 7 身世之谜   几人都被他的变化吓了一跳,杜璟贤尤为莫名其妙,因为让李时空这样惊愕的显然不是旁人,就是他。   梁刻铭"呃"了一声,开口,"李先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杜璟贤,那是平小山。"   李时空仿佛没听见,依然盯着杜璟贤,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说:"你,你认不认识谭之盛?"   杜璟贤一头雾水,这个名字闻所未闻,他摇头。   "啊……"李时空拍了拍脑门,喃喃自语,"太像了……太像了……不过,他倒是没有你这么年轻啦,你叫什么?"   "杜璟贤。"梁刻铭看没人接话,于是替答。   "你姓杜哦。"李时空不太相信似的看着他,一提神,又问,"那你认识载花青吗?"   杜璟贤有些无奈地笑,还是摇头。   "哦,那没事了。"李时空抓了抓头发,"你们玩,你们玩。"又飞快地走了。   剩下三个人都用一种观赏蒙娜丽莎的目光看着杜璟贤,有崇敬,有惊叹,但更多的是搞不明白他让人大惊小怪的艺术价值在哪里。   他们在夜总会没有坐很久,李时空让司机挨个儿送他们,梁刻铭回到住处,刚把热水器插上电,就听到敲门声。   杜璟贤站在门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有些尴尬地沉默,梁刻铭了然地把他拉进来,甩上门给他热了一杯牛奶。   杜璟贤坐在桌边,说:"刻铭,我有件事,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说给你听。"   "嗯?"梁刻铭在他对面坐下,应了声。   杜璟贤沉默片刻,然后语速很慢地说:"其实,我是爸妈收养的,我曾经问过他们,我亲生父母的事,但他们说,因为我是弃婴,所以他们也不清楚我父母是谁,在哪里。我感觉他们并不喜欢我提,慢慢地我就没有再动这心思。今天看你们老板的反应,他似乎认识一个长得跟我很像的人,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亲人什么的?"   梁刻铭从他说自己是弃婴时就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变得若有所思。   "我帮你打听一下,不过,你不要急,万一那个谭之盛和老板有仇对你就不好了。"   "我觉得不会,他看到我时,那种表情,不像是反感一类的。"   梁刻铭回忆一下,李时空那张脸看起来确实有意外、有不置信、有震惊,但一点厌恶憎恨的迹象也没有。   第二天她到店里,破天荒地,李时空也来了,把她叫上车,问了她很多杜璟贤的事情,一开始梁刻铭还很有保留地答得半真半假,后来看李时空没有恶意,终于告诉他杜璟贤被收养的事实。   没想到李时空长出一口气,脸上竟是"果然"的神情,还有点如释重负。   宝马绕到科大东门,接了杜璟贤后,径自开到一个像是私家会所的公园,李时空带他们穿过高尔夫球场,在一个僻静的休息室坐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呢?"李时空拿出一根烟,点燃,突然愣了下,举高手问:"不介意吧?"   梁刻铭和杜璟贤都摇摇头,杜璟贤说:"我知道自己的血型是Rh阴性AB,跟父母都不吻合。"   李时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又迅速地暗淡下去,低声说:"Rh阴性AB,不会错了,长得和谭之盛这么像,血型又跟载花青一模一样。"   杜璟贤心跳加快了,表面却还在竭力假装平静,问:"那他们人在哪里?" 第37节:身世之谜(2)   李时空用力摁灭抽了几口的烟,呆了半晌,才说:"谭之盛死了有二十年了吧?"   这个事实,梁刻铭和杜璟贤都早有心理准备,梁刻铭接着追问:"这样啊,那载花青呢?"   李时空抓起烟盒又抖出一根烟,拿在手里,没有说载花青,而是慢慢叙述起谭之盛。   那人不算有名,但若说起"幽灵",大概商、法两界无人不晓。有说是个三到五人的组织,也有说是个智商很高的天才。   事实上,谭之盛来自哪里,学的什么专业,就读于哪所大学已经不可考,总之书没读完就被开除。他也不在乎,人聪明,手段狠,最擅长用合法手段去达到不合法的目的,被他盯上的猎物,没有逃过去的,几个大佬合起来出钱买他死,最高时金额竟有七位数,让一干想入非非的混混戏言,杀了他就等于中彩票。   李时空就是这类混混之一,人多面广,在黑收保护费,在白提供线报,胆大无脑。他没想到谭之盛会找上门来,问他想不想赚这笔钱,他说他可以证明自己就是"幽灵",只要李时空帮他几个忙,散布一些消息,他会让他达成所愿。   李时空干吗不答应?不久,有五十多年历史的海川银行倒闭,狙击和收购的似乎是一家海外注册的空壳公司,具体情况李时空不太清楚,再后来,谭之盛借李时空的手"死"了,而李时空为了躲避仇家追杀,跑到海上跟了几年船。   等他回来,发现谭之盛给他寄了一个包裹,时间是他刚跑船两个月左右,都搁在那里好几年了,他赶紧打开,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铁盒子。   李时空回忆着,香烟一根根从长变短。   铁盒长约三十公分,宽十五公分,厚七八公分,大小约莫等于一个抽纸盒,已经锈迹斑斑,上面隐约是个飞天的仙女,本身用途应该是用来装饼干糖果,这种盒子在八十年代很常见。   里面的东西和外表一样不起眼,李时空说,有一张身份证明的复印件,一张一寸的彩色照片,一本中法文对照的《小王子》,里面很多地方被做了记号,扉页夹着一张纸片,上面用铅笔反复描涂着一串数字,像是两个电话号码,旁边潦草地注明一个地址,载花青,胭脂巷78号。   于是,他开始一边做生意,一边寻找这个叫载花青的女人。多年之后,他在科市的女子监狱找到她,并把盒子交给她,然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一直到去年,载花青的律师找他,告诉他载花青因为尿毒症保外就医,想见他一面。   他又来到科市,从载花青那里得知,关于那个铁盒子,里面是谭之盛所有的财产,数目她不知道,但密码就藏在那几样东西里,她已经解了出来。谭之盛死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也死了,她无亲无故,这笔钱毫无用处,可以赠由李时空支配。 第38节:身世之谜(3)   杜璟贤脸上表情变了好几次,但一直没说什么,李时空咳嗽一声,再次去拿烟时发现空了,便捏成一团丢到脚边地毯上,扯开嗓门大喊:"阿奇!阿奇!烟呢?"   烟送来时还有两杯咖啡,梁刻铭捧起来暖手,杜璟贤没有动,紧盯着李时空轻声问:"李先生,后来呢?"   李时空抓抓头发,有点烦躁、有点懊恼地说,考虑到载花青的治疗费用,他决定动用那笔钱,但瑞士银行方面查证后告知他,这个户头的钱已经分七次转出,前后总数共计十亿,最后一次转出就在半个月前。   "我发誓,我绝对,绝对没有碰到那笔钱!"李时空语气重重地说,恨不得把一个字一个字实化后钉在大理石上,"要是我私吞,让我斩手斩脚被人灌水泥,丢进海里!"   "李先生,载花青呢?她怎么样了?"杜璟贤对十亿暂时没兴趣,皱着眉头,他只想知道载花青的近况。   李时空沉默片刻,说:"我骗她说我拿到钱了,让她安心治病,不过,她的血型太稀有,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所以她的情况越来越坏……再后来,她就陷入深度昏迷,接近植物人的状态,上个月就不行了。"   杜璟贤久久盯着他,不发一语,梁刻铭有些担心地碰碰他,他才说:"那她……也死了?"   "嗯啊。"李时空长出一口气。   "上个月吗?"   "啊。"   杜璟贤低下头来看着桌沿,半晌问:"她葬在哪里呢?"   "我随时可以带你去。"李时空说。   "谢谢……另外,那个铁盒子,"杜璟贤想了想说,"里面有她的照片,对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时空猛地一怔,说:"那个盒子在牢里遗失了啊--载花青跟我说的,我刚才没有提到?"   杜璟贤也是一怔,下意识说:"丢了?"   "对,你应该明白,监狱里很乱的,丢个东西也正常。"李时空喃喃,然后搓着脑门,费解道,"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载花青要说,她和谭之盛唯一的孩子死了呢?你明明好好在这里啊,到底是哪里弄错了?你的养父母知道你的来历吗?"   杜璟贤迟疑,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询问亲生父母的事时,杜宇辰脸色冷了一下,但很快就略带遗憾地温和回答:"对不起,璟贤,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什么证明也没有。"   "应该不知道。"他犹豫着开口,"我养父说,他是在给工人休息的暖气房里捡到我的,只有一张包裹的被子。"   "那死亡证明上的小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李时空更加不解,但挥了两下手,"哎随便了,现在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他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又快又急骂了一句方言,但杜璟贤听懂了,那意思是说如果他早几个月出现,载花青就不会死。他一愣,慢慢垂下眼睫。梁刻铭看在眼里,拽拽他的袖子,说:"别这么想,如果她的病治好了,还得继续坐牢,不如去另一个世界和谭之盛团聚,相信对她来说这才是解脱啊,对不对?" 虹桥读吧|虹桥书吧 第39节:身世之谜(4)   杜璟贤看向她,勉强地笑一下,点点头。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因为载花青以为他们都死了,如果儿子尚在人世,她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不,她一定不会放弃,她会活下去的。   梁刻铭又怎么会不明白,碰到这种事情,只有天意弄人可以解释,李时空说得对,自己说得也有道理,但显然,杜璟贤只有像她说的这么想,才会好过点。   她希望他好过点,载花青毕竟只是一条虚无的并且已经远去的生命,杜璟贤才是真实的。   一路无话,司机问他们要去哪里,梁刻铭看了看杜璟贤,见他没有反应,便说:"去金粟园吧。"   巷子太窄开不进去,梁刻铭便拉着杜璟贤在小区外面的大街下车,虽然气温只有几度,可是阳光很好,到处晒着棉鞋被子,金粟庵外院墙角的香炉中,插满了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香,旁边铁架上的三排红烛也是长长短短,底下油槽接得满满的,空气中飘着堪称怪异却并不讨厌的浓郁香味。   "今天还吃葱油饼吗?"梁刻铭问,两人之间的气氛挺沉闷的,杜璟贤一直不说话,她也有点心浮气躁。   杜璟贤看向她,忽然撇撇嘴角,微微笑了下,"能不能稍微丰盛点?"   梁刻铭一下子就安心许多,指指前面,"喏,菜场,一起去吧。"   杜璟贤却转而望着金粟庵的庙门,沉吟片刻说:"我想进里面看看。"   梁刻铭眼珠一转,点头,"你进去看,我去买菜,等下家里见。"   "你不进去?"   "我进得够多啦。"她已经朝菜场方向走去,健步如飞。   杜璟贤环视一圈,穿过只有几步路宽的街,站在门口,门不大,两扇开,黄色的墙,红色的门,不鲜艳,是风吹雨打暗淡褪色的感觉,门槛是青石砌成,中间那部分磨得光可鉴人,他犹豫一秒钟,跨进去。   没想到外面香火那么盛,里面却这么安静,空无一人,仿佛置身另一个空间,回头看看,咫尺处仍是阳光明媚,一边是青灯熏烟,一边是大千世界,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等眼睛习惯室内的光线,他惊讶地发现,这斗室中并不是没人,相反,是跪满了人。他们之中有个站起来,朝杜璟贤合掌,微微欠身,那是个年近不惑的男子,神态静和,杜璟贤也下意识地欠身回礼,中年人走到前面去,拿起案桌上的念珠,走进了后堂,看来是金粟庵内部的人。   没有袈衣,也不念经,却立时就给人一种佛性的印象。   杜璟贤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突兀,便不再停留,悄悄退出了。   晚上这顿饭不是一般的丰盛,六菜一汤,这种规模只有他们四人里谁过生日才有,可见梁刻铭多么在意这件事情带给他的影响。杜璟贤笑笑,故意问:"这么多菜怎么吃得掉,叫包子和小山来吗?" 第40节:身世之谜(5)   "不叫了。"梁刻铭关火,把小锅里煮的东西倒进玻璃杯,杜璟贤一看,是酒。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看起来很像需要借酒浇愁的样子吗?"   "谁说这是浇愁的酒啊?"梁刻铭白了他一眼,纠正说,"这是庆祝的酒啦。"   "庆祝?"   "不管怎么说,你找到亲生父母了,你的心愿也了了,不是吗?"   杜璟贤抿着嘴唇,看着酒杯,久久不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啦。"梁刻铭说,"对,你差一点就见到她最后一面了,这的确很遗憾,但是,如果让你见到她,又救不活她,眼睁睁地看她死去,你不是更难过吗?所以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这样最好。"   他笑了,然后拿起杯子。   "刻铭,"杜璟贤托着滚烫的玻璃杯,悠悠晃了下,半调侃、半认真地说,"你真的,真的是我的福星哎,我能够达成心愿,都是托你的福,喏,敬你一杯好了。"   "我当之无愧啊。"梁刻铭跟他碰杯。   今天这顿的酒出现得很是时候,酒力让他头脑发热,变得简单,那些混乱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一边吧,"对了,我们像今天这样吃饭,似乎是第一次。"   "哪有?我怎么记得是无数次?你喝多了吧,别乱性啊!"   "以前一般都有包子和小山在好吗,你有专门为我一个人这么铺张过吗?"   梁刻铭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有,难怪她也觉得有点怪怪的,一股脑儿做出这么多菜来,筷子却不知道往哪儿伸。   她笑了一下,"哈哈,对哦。"   "不知不觉都认识好几年了。"   "哈哈,没错。"   杜璟贤看着杯中被啤酒浸透了的枸杞,很多念头气泡似的冒出来,又瞬间破掉消失,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不好吗?是,我很喜欢她,她也不讨厌我,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去陈表心意,去捅破那层纸?如果她像对包子扬一样回答说:"我们只是比较铁的朋友而已。"两个人岂不是连做最普通的那种点头之交都嫌尴尬?那这样的晚餐,就绝对不会再有下一顿了。   杜璟贤低垂着睫毛,梁刻铭盯着他半晌,用筷子头敲了敲碗沿问:"想什么呢?"   他抬眼,笑笑,"随便乱想,缘分真的很奇妙啊,我们居然成了这么交心的朋友,有点不可思议……我们,应该会一直保持这种友情吧?"   "嘁,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怎么看,都应该是你这个准精英主动跟我们三个断了来往才对。"梁刻铭嗤之以鼻,不过思绪倒顺着他的话跑起来,若真是感情淡了呢?   会恋恋不舍吧?   那是肯定的,但是会努力挽回吗?纠缠别人不是梁刻铭的风格,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可能会淡忘得比对方更快更彻底。 第41节:身世之谜(6)   清明之前,杜璟贤和梁刻铭一起,去了安葬载花青的地方,李时空没有像别人那样选择墓园,而是在城外的桃花山上觅得一块清幽的地方,理由是这里风水更好,福泽后代--重点是那时候李时空根本不知道杜璟贤的存在,所以,他做的这些,让杜璟贤无法不感激。   "哎,你啊,对不起啦,我没有帮上什么忙,可是,我总算是把你儿子带来了,所以,你就安心地跟阿盛在那边好好过吧。"   从李时空那里,杜璟贤陆陆续续了解着谭之盛。他确实是个混蛋,一个手段卓绝,但让人无法喜欢的家伙,他甚至都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所以大概真的是"幽灵"这个绰号实至名归。让这样一个混蛋牵挂的载花青,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出生在江西一个人口不到三千的小镇,那里产国画用的颜料,所以她的名字叫花青,她十五岁起在那个颜料厂里做学徒,每日与各种各样的矿石植物打交道。   她很普通,连书都没读多少,就像那个饼干盒子一样不起眼,她和谭之盛是怎么认识的,好像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李时空说,他不是什么善人,更不是大人物,这一辈子,只有载花青让他尝到了问心无愧的滋味,他唯一称得上自豪的事,就是到最后,载花青自己都放弃了,他却没有。   因为他不相信载花青那样的人会犯罪,而且还是杀人,他总觉得她是冤枉的,只不过她自己不在乎。   "现在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那十亿到底去了哪里!"李时空说,"你是他们的儿子,这笔钱应该是给你的!我一定要查出来,不然我吃饭睡觉都会不安乐!"   杜璟贤摇摇头,他倒是没什么执念,反而觉得麻烦,"谢谢空叔,我不需要,而且我不想我养父母知道,这件事,就到这里打住吧。"   "啊?那我想请他们吃餐饭也不方便吗?"李时空睁大眼。   "不用了。其实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相信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所以,请一定要帮我瞒住他们。"   李时空搔搔头,"哎,知道啦知道啦。"   "空叔,最后一件事……我父母他们,有给我起名字吗?"   李时空愣了下,对上杜璟贤温润期待的眼神,努力回忆,"有是有的,可我不大记得了,毕竟载花青只提了一次嘛,但我能联系到狱警,她一定知道出具死亡证明的那家医院,一查就查到啦!"   "谢谢你。"   "不要说谢啦,说真的我都不觉得有帮上忙……"   回去的路上,梁刻铭歪过头对杜璟贤璨然一笑,拉起他的手拍了拍,鼓励地说:"很好,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杜璟贤笑了笑,没有多想就反握住梁刻铭的手,握住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尴尬,但丢开只会显得更奇怪。笑容和手指都僵住时,梁刻铭不假思索地抓紧了,那种没有杂念、磊落坦荡的力道,让他心里都是温柔和感激,还有点分不清是爱情还是友情的朦胧,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本来平淡的心情,真的好了起来。 第42节:车祸(1)   Chapter 8 车祸   快五一的时候,杜宇辰打电话问杜璟贤,要不要全家一起去希腊旅游。   因为瞒着他们找到了亲生的父母,杜璟贤总觉得有点愧疚,他们是如此称职甚至温柔的父母,他却不知足似的。所以但凡有补偿机会,他都竭尽全力示好。   "当然好啊,难得爸爸你肯休息几天。"   说着说着,他忽然有点遗憾,希腊那种地方,如果一起去的是梁刻铭,那该多好。可惜她做餐饮这行,旅游什么的,大概是奢望了。   "那就这么定了,不过,你的护照过期没?现在回家拿方便吗?"   "方便的。"   杜璟贤拦了辆车回家,翻找每个书桌抽屉。爸爸妈妈因为经常出国,护照都放在很显眼的位置,但他的护照却不知所踪,杜璟贤翻完了书桌,又去翻书橱,翻到一半,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喂?"   "啊,璟贤啊,不用找了,我才想起来,你的护照不是早就拿到我办公室里来了嘛!还害你白跑一趟。"   "没关系,我还以为丢了。"杜璟贤好笑地耸耸肩,挂断电话,膝盖一抬顶上橱门。   不过用力过猛,橱门没有关紧,碰到硬物,啪地往外弹,里面的东西哗啦啦翻倒出来,散了一地,其中一个金属的块状物还夸张地一路滑出去,一直滑到门外,门外就是楼梯,杜璟贤下意识一缩脖子,果然,乒乒乓乓……那东西滚下去了,动静大得就像把一箩筐餐刀倒进了洗碗池一样。   直到外面安静下来,他竖起耳朵听听左邻右舍没什么反应,这才弯腰收拾地上残局,一一归位,然后下楼,心里祈祷那不要是什么易碎品。   在上方看,那好像是一个盒子,因为已经摔开来了,他忍不住纳闷杜宇辰为什么要收着这么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忽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某个朦胧的念头浮出,让他脚步也慢下来,走得近了,他看见盒盖上是个飞天的仙女,那些锈迹就像马赛克一样不断闪烁,不断放大,模糊了视线。   他突然抓住扶手,跌坐在楼梯上,死死盯着那盖子,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给抽光了。   不会的,这种盒子肯定不止一个,他们都是那个年代过来的,吃一个牌子的饼干有什么奇怪?也许杜宇辰只是怀旧而已,这种盒子很适合用来装情书日记之类的东西吧!   想到这里他有了点希望,慢慢站起来,盒子落在了地毯上,反扣朝下,露出书的一角,他移开盒子,牙齿咬得嘴唇快要破了,在这时,一张一寸的彩色照片映入眼帘,是从什么文件上撕下来的吧,还盖着四分之一个印章的戳,照片上的女人轮廓模糊,一双眼睛大而温润,刘海儿是带着时代感的卷法,额头躲在下面,涂了口红,是那个年代特有的鲜红,显得有点假且多余。 第43节:车祸(2)   他久久凝视着这张照片,至于那本中法对照的《小王子》,还有那张四叠一的发黄的纸,已经不用再看了,他知道那是载花青的身份证明复印件。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都黑了,他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直到手机突兀地响,他愣了半天,才接起来。   "杜宝,你在哪里呢?我们不是要给小山庆生吗?你去订位子没啊?"   "……"   "喂?说话啊!"梁刻铭把电话拿到眼前看了看,一头雾水地又放回耳边,"我打错了吗?"   "刻铭……"   "没打错啊,你怎么都不吱声啊!"   "不好意思,我不去了。"因为太久连吞咽都没有,所以声音有点干涩,梁刻铭一下子就听出异常。   "出什么事了?"她问,"你在哪里,我反正请好假了,马上过去找你。"   "不用了,我……"他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叹口气,说,"我在家。"   梁刻铭按了好一会儿门铃,直到她怀疑里面杜璟贤正和绑匪待在一起,打算报警时他才来开门,脸色很差,她刚松一口气,心又拎起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跟在杜璟贤身后走进客厅,屋子里很暗,只有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亮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茶几,一语不发。   梁刻铭弯腰下来看,看着看着,脸色也变了,脱口而出:"这个--你怎么会有的?"但是刚问完,她就想到了,"你在家里发现的?"   杜璟贤看着她,点点头。   梁刻铭也呆了,她翻来覆去看那几样东西,连气也出得不顺畅。   不过她比杜璟贤清醒得快,长出一口气后,她说:"要不要找我老板,问问他,认不认识你养父?我们之前应该没有提过他。"   杜璟贤没有反应,梁刻铭推推他,他还在想似的,梁刻铭拿出手机,刚按一个键,他突然就抢过来,急声说:"别问!"   梁刻铭一怔,叹气说:"喂……我打给小山!"   杜璟贤还在愣,哦了一声,木讷僵硬地把手机还给她。   梁刻铭简洁安抚了一下平小山后就挂断,盯着茫然无措的杜璟贤看,轻声问:"你不想知道吗?"   "什么?"   "为什么这个盒子在你家人手里。"   杜璟贤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别过头去,喃喃说:"不想。"   "可是--"   "别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想知道!"   梁刻铭闭上嘴,紧抿着,专注地看着他。他像个玩捉迷藏却没地方躲的小孩,又怕又急,很需要一个拥抱的样子,她便伸开手,从侧面抱住了他。   杜璟贤身体一僵,于是她抱得更紧,慢慢地终于接受了她的体温,在她怀里转过来,下巴轻轻抵在她肩上。   良久,梁刻铭低声说:"不管什么样的事实,最后,你总要接受的啊。" 第44节:车祸(3)   事实……   事实就是那个在牢中遗失的盒子,是被他的养父母取走的。   事实就是那分七次转出十亿的人,也是他的养父母。   事实就是载花青在垂危之际,明明能够救她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人,还是他的养父母。   事实还有可能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后,是一次历时长久的完美策划。   梁刻铭碰到杜璟贤的手指,现在都四月底了,居然还凉得像冬天里一样。她偷偷瞥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似乎正挖一个大坑,然后把所有情绪都丢进去填埋。   "你还好吧?"梁刻铭不由得后怕。   杜璟贤问:"明天能请假吗?"   "怎么?"   "我想喝酒。"他云淡风轻地说。   梁刻铭想了想,这样说不定也不错,于是点头,"好,陪你,你想去哪里喝?"   "上次你弄给我喝的。"   "哦,那个啊。"   梁刻铭笑了,啤酒热一下,还加了枸杞和冰糖,就是小孩子都能喝上两杯,也不会醉。   "那去我家吧。"   上次是冬天,喝热啤酒正好,现在是初夏,梁刻铭没放枸杞,加了柠檬皮和冰块。   "欸?说起来你好像很少喝酒,是不喜欢吧?"   "七八岁的时候,因为过年所以沾了一点,结果酒精过敏送医院。"   梁刻铭脸色一变,杜璟贤又说:"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会再过敏,但是,反正酒那种东西也不好喝,你做的除外。"   梁刻铭才放心,想了想,说:"我会做米酒,明天我去弄点酒曲回来,这个温度发酵正好。"   "哦,好啊。"他朦朦胧胧地笑着。   不知不觉一打都喝光了,虽然没有醉,可也不很清醒。梁刻铭想着这个程度明天应该不用请假,一边看钟表,都快两点了,下意识问杜璟贤:"你要回宿舍还是自己家?"科大应该早就锁门了。   "我去旅馆。"他撑着起身。   "不要去了,我的沙发拉开也是张床。"当初担心平小山暂时租不到合适的房子,梁刻铭就买了张折叠沙发床想让她凑合,其实睡着还挺舒服。   杜璟贤一愣,眼神微微闪避,加上喝了酒,满脸红晕,梁刻铭虽然知道他是不胜酒力,却还是笑了。   "不会吧,你居然会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   梁刻铭确实觉得没什么可尴尬的,都那么久的老朋友了,杜璟贤在她心里早就跟家人一样。她拉开衣柜,从最底下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蓝色棉质睡衣,拍在杜璟贤胸前。   "喏!"   抖开一看,尺寸款式什么都是男式的,有点旧,起了球,袖口有洞,但被非常仔细地补好了,商标是"九色鹿",好老的牌子,那只鹿已经磨得看不清楚。 第45节:车祸(4)   冲好澡出来,梁刻铭正把一床夏被塞进被套,掖平四个角,见状笑道:"大是大了点,不过已经比我想得好了,要知道我爸比你壮得不是一点两点。"   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她爸爸,她也不提。大家曾经猜测,她父母是不是离婚了,或是去世了,于是刻意避讳,今天被她这么不经意地说起,似乎很轻松,杜璟贤有些讶异。   即使一个人搬出来住,都还收藏着爸爸的睡衣,说明了什么呢?如果那么爱他,那么思念他,为什么都不提起他?好奇怪。   也许所有的子女对爸爸的感觉都很奇怪,很复杂,一言难尽。   他对杜宇辰,当然是极度崇拜过的,可是在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子以后,就有了微妙的变化,或者说,有了杂质,时常梦到或是想象自己会因为有了弟弟妹妹而变成多余的人,为此,三四岁就尝到了抑郁的滋味,还好这件事始终没有发生。再后来,他忙于努力让自己不丢这么优秀的父亲的脸,免得人家看出来,然后指指点点地说,果然不是亲生的。   突然有一天,发现做了二十年家人的这件事,根本是个笑话。对那个满口谎言、优雅温和的男人,与其说是恨,不如说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璟贤!璟贤!"梁刻铭用力推他,"你还好吧?做噩梦了吗?"   他大口喘着气,睁开眼,梁刻铭跪在旁侧,抓着他肩膀正用力摇,微微一动,身上全是汗,眼睛不知是受了汗还是泪的刺激,视线模糊,眼球有点刺痛。   "几点了……"桌上台灯是亮着的。   "三点。你等着,我去拿毛巾。"她跑进卫生间。   半打啤酒都成了汗,枕头上被子里竟然都是湿的,即使在烈日下跑完一千米,也不会出汗出到这种程度。   梁刻铭拿着毛巾和一杯水回来,杜璟贤起身接过,像不知道那是干什么似的愣了一下,才低头擦着脸,动作迟钝。   梁刻铭摸了摸枕头,有些皱眉,但轻轻说:"睡床上来吧。"   他还是愣愣地,"啊?"   "我没有多的床单了。"   杜璟贤很抱歉的样子,"不用,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现在?"梁刻铭惊讶。   "没关系的,我睡不着。"他去卫生间换衣服,湿掉的睡衣就在洗手池里打肥皂搓了,拿架子挂起来。   出来时,见梁刻铭也套了件大T恤在睡衣外面,说:"我陪你啊。"   金粟园不大,也没地方好走,两个人就在金粟庵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杜璟贤一句话都不说,梁刻铭也没开口,一开始有点尴尬,可是慢慢地,也就习惯这种静默了。   天慢慢转亮,街上出现了晨练的老人。   梁刻铭忍不住打个哈欠,眼泪都流下来,杜璟贤看向她,微微莞尔,"对不起,害你也没休息好。" 第46节:车祸(5)   "我愿意的,放你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我更难熬。"   "去睡吧,我回去了。"   "你确定没事了吗?"   "……嗯。"   总觉得他那声"嗯",是在出神状态中自动发出来的。   "那你回去也睡一下哦。"   "好。"   笔直走大概五十米就是大街,能拦到出租车,梁刻铭看杜璟贤往那个方向走去,也就上楼了,她不知道,其实他走了九站路回学校,却还是睡不着。   回到床上又睡了三个钟头,梁刻铭自然醒过来,感觉还好,就没请假。这天是周末,平小山休息,因为昨天她过生日,梁刻铭和杜璟贤双双爽约,于是梁刻铭答应她,请她吃科市最好的自助餐作为补偿。   包子扬不成问题,杜璟贤那边梁刻铭有点拿不准,他如果回去就睡的话,晚上应该有精神,就怕他没心情,试着发了个短信去问,包子扬惊叫起来:"你什么时候买手机的?好哇,都不告诉我们!"   "你要知道干吗,白天我跟你一起上班,晚上回家没电话吗?"   "那不一样……"包子扬还是很嫉妒,嘟囔着,"你跟杜宝感情比我们都要好!"   这一点,梁刻铭不否认。   杜璟贤一向回得很快,但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动静,梁刻铭打过去,他不接,也没有关机,大概是睡得太沉,她这样想着,便不再打扰他。   快九点时再联系他,却依然没有反应,她有点奇怪,仔细一算差不多十几个小时没动静了,突然一个念头蹿上来,难道是在回去的路上已经出事?   这么一想,没办法再气定神闲地去请客,只让包子扬先跟平小山先碰头就跑进科大。   幸好敲了几下门之后,杜璟贤过来开门,听到拖鞋声梁刻铭顿时觉得放心不少,可是门一开,她的心就揪起来。   他脸色很苍白,颧骨那边透出隐隐的病态的红,梁刻铭下意识就伸手去抚上他的额头。   她手不凉,刚快跑完,还有点汗,可对杜璟贤来说也够冷了,他被这温度刺激得抖了一下,头竟抽痛起来,他马上眯起眼睛,扶住门框。   "你病了?"梁刻铭惊道,"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没事。"杜璟贤抿紧唇,淡淡笑,"同学给我药了。"声音沙沙的。   梁刻铭扶他去躺下,桌上确实有几盒药,她拿起来看,根本还没拆封,摸到杯子放在饮水机下面,怎么按都没反应,再一看,连水桶也空了。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看得梁刻铭一阵阵发困,这哪里是治病,简直是受刑,发烧的人躺着都很难受了,何况是坐在这么硬的椅子上,这样怎么休息?   梁刻铭去跟护士要枕头,护士看了杜璟贤两眼,抿嘴一笑就给她了,梁刻铭把枕头折起来塞到他的背后。 第47节:车祸(6)   四个人都没吃晚饭,包子扬跑了很远才给杜璟贤买到粥,其他食物他恐怕也吃不下。杜璟贤其实连粥都不想喝,只是看他们这么辛苦,实在不好意思,才勉勉强强吞了几口。梁刻铭看他皱着眉头,抿着嘴唇的样子,她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轻轻拿走纸碗,说:"不想吃就不要吃了,饿了再说。"   "对不起……"   "我又没怪你!对了,你家电话多少,我通知你父母?"包子扬问。   杜璟贤马上一震,抬起头,"不要!"然后声音低下去,"别让他们知道……"   包子扬很不解地眨眨眼,用目光询问梁刻铭,梁刻铭咳嗽一声,说:"你们回去吧,今天只能继续不好意思了,我发誓尽快补。"   "那你们呢?"   梁刻铭估计这瓶药液还要两个小时才能输完,便说:"这离我那儿很近的。"   "啊?"包子扬张大嘴,压低声,"在你那儿过夜?不太好吧?"   "不然呢?"梁刻铭斜睨他。   "我那儿怎么样?"平小山插嘴,"本来就是杜家的房子,整整一间空着!而且我是护士,有什么情况,大不了明天跟人调个班!"   "对对对!"包子扬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赞同。   杜璟贤也说:"刻铭,你回去吧。"他微微笑下,"好好休息,你一定很累了。"   梁刻铭想了想说:"也好,我给你做早点,想吃什么?"   等电梯时她回头,有些昏暗的走廊,平小山正给他调整枕头的位置,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礼貌而感谢的笑容,仿佛欠了什么,她忽然鼻子一酸,被包子扬拉进电梯。   "你就放心吧。"包子扬说,"就算小山读护校时成绩再差,也比你给力啊。"   "嗯。"   "他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不然怎么生病不要家人知道?"   梁刻铭没回答,半晌才低低地"啊"了一声。   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可怜?她说不上来,脑袋忽然很乱,要想的事情太多了,眼下只能专注于帮他快点恢复。   仿佛是跟医生和梁刻铭对着干,四天过去了,病历上开的剂量都挂完了,杜璟贤依然是一旦睡着体温就开始飚升,有天夜里居然高烧过了四十度。   "还没好?"医生坐在桌子后面,一脸费解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医生,他是不是住院比较好?每天这么跑来跑去的真是太折腾了。"   "他这种情况不需要住院,再说医院床位也很紧张呢,这样吧,再挂几天水,不行再说。"   一连又是几天,杜璟贤的手臂上逐渐密集的针眼让包子扬咋舌。   "你不是得什么绝症了吧?比如说,白血病?"包子扬用研究的目光望着杜璟贤,后面飞来一巴掌,打得他棒球帽掉在两腿中间,"啊,我只是怀疑,再说很、很像啊!" 虹桥读吧|虹桥书吧 第48节:车祸(7)   梁刻铭拧开保温桶,用勺子舀粥出来,吹一吹再喂杜璟贤,看得包子扬把一边的白墙抓出几道印子,"你都没这么喂过我……"   "你躺着他坐着,再说,你又不是手废了。"   看着这两个人为了他斗嘴,杜璟贤无奈而尴尬地笑了下。他两只手灌满冰凉的液体,动一下都痛,就算他能忍痛拿勺子,那种时刻感觉到异物在皮肤下面流来滚去的滋味也很不舒服。   护士说挂水时最好不要吹空调,不然就算病情不加重,手臂总是冰冰的,搞不好会得关节炎。于是陪同的梁刻铭也放弃了吹冷气,不仅如此,她还准备热水袋,不时给他暖手。四月末的天气不热,但已经开始有点闷了,梁刻铭经常挥汗如雨。   "对不起……"   "你这几天好像只会说对不起。"梁刻铭笑。   "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别傻了。"梁刻铭打断他,"你对我来说不是麻烦,你知道的。"   那一刻,杜璟贤其实很想问她,那他是什么?   朋友和朋友之间,是不是真的可以付出到这种程度,哪怕是顶好的朋友。可是,如果真的心生爱意,即使只是朦胧的一点点,还会毫不在意地握着对方的手收紧,毫不在意地睡在一个房间里么?而当她那么做的时候,分明是没有一丝犹豫和忸怩的。   他苦笑一下,他和梁刻铭似乎成了家人。从朋友直接到家人。想到"家人"这个词,心又微微地抽痛了一下。   不到六点梁刻铭就得回粤神丰去帮忙,她没有请假,都是趁着不忙的时候来医院看看,按理说六点钟平小山应该到了,可是今天六点十分了都没看到她,手机也打不通。   "你去吧,今天的药水挂完也差不多了,就算小山不来,我自己叫车都可以。"   "你行不行啊?"   "没问题的。"杜璟贤笑了笑,"这里是医院,你还怕我没人管?"   梁刻铭总觉得接连这么几天折腾下来,他非但没有好转,整个人反而更苍白了,不过体温倒是慢慢趋向正常,变得稳定,仪器总不会骗人……难道是错觉?   她走后不久杜璟贤接到平小山的电话,她说一个饭店的客人全部食物中毒,她们都被留下来忙。   "真的对不起啊!铭还在吗?"   "在的。"杜璟贤撒了个谎,"没关系,麻烦你我才不好意思。"   "实在实在对不起,主任在催了,挂了啊,拜拜!"   "拜拜。"他收起手机,休息一会儿,扶着墙慢慢走出医院。   在车上他看着外面车水马龙,霓虹初上,一直发呆,司机叫了他好几遍。   "我这里掉头不方便啊,可以麻烦你自己过马路吗?"   杜璟贤懵懵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发现司机瞪着他,"哦,好的。" 第49节:车祸(8)   红灯很长,八十多秒,绿灯却只有十几秒,信号灯一亮,很多人三步并作两步地狂奔,杜璟贤的反应慢了半拍,所以被留在了这边。   有人拉他,他盯着那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那人指着他口袋说:"手机响了!"他一呆,略带歉意地笑笑,今天这是怎么了?来电显示是"爸爸"。   他突然心里发慌,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那天之后,他真的完全没有想过和家里有关的一切,脑袋就像清空了一样,而现在,杜宇辰就这么突兀地闯进来了。   他想按拒听键,结果连手机都跟他作对,按成了接听键。   "璟贤,在忙什么呢,后天就要飞了,你东西还没收拾吧?连电话也没打一个。"   杜璟贤定了定神,大脑一片空白之余,竟然说:"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学校有事。"   "什么事啊,难道其他人不放假吗?我去跟你们校领导说好了。"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谎撒得很拙劣,一拆就穿,"我真的不想去。"   "你上个礼拜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啊。"   "……对不起。"   杜宇辰在电话那边哧一声笑了,"不是对不起的问题,璟贤,我只想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应该可以知道吧?"   绿灯亮了,杜璟贤被熙攘的人潮推着往对面走去。   "没有什么事,我最近……不大舒服。"   "那我去看你。"   "不用了!"   "什么不用啊,我跟你说,我已经在西康路了,下坡就到你学校门口。"   杜璟贤吓了一跳,猛地望向坡顶,大脑还来不及作出判断,双腿已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绿灯已经结束,等候的车子缓缓发动,因为是大的下坡,刚启动速度也比平地快,那辆面包车司机没想到还有人会往后退,猛踩刹车。   几乎划破耳膜的刹车声,非常吓人,差点撞到玻璃上的司机睁大眼,确定那个年轻人只是被自己这辆车的车头挂了一下,没站稳而跌倒,应该没什么大碍。还来不及拍胸庆幸,右侧一辆因为正好赶上绿灯,所以完全没有减速的雨燕飞快地冲了上来。   那沉闷钝重的撞击发生的一刻,杜璟贤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众人的惊叫声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视野里定格的路灯,树冠,屋顶,让他想到和梁刻铭一起坐在简陋的阳台上,看着金粟庵的时光,于是安心下来。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诚实的幸福了。   空气变得滚热,他觉得自己就像雪人一样就快要融化了,疼痛潮水般涌来,然后迅速的和意识一起退去。 第50节:出院(1)   Chapter 9 出院   杜宇辰在坡顶时也听到了那声刹车声,到了近前,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了?"   "应该是车祸吧。"司机试了试,实在没办法避开人群开进科大。   杜宇辰看了眼手机,突然断掉的通话,让他有点不祥的预感。   "你去停车吧,我走进去行了。"   才下车就踩到一个手机,屏都摔成蜘蛛网了,却还是亮的,杜宇辰捡起来,拇指擦了擦,突然变了脸色,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璟贤!"   "先生,你不要移动他啊,搞不好伤势会加重呢,我们已经叫救护车了!"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慌忙说。   "谢谢。"杜宇辰头也不抬,忽然想到什么,马上打电话,"小邱,你马上替我联系那几个稀有血型的志愿者,让他们去科大附近的医院,是,璟贤出车祸了,先别告诉我太太。"   "先生,你是家属吗?真的不关我事啊,是我后面那辆车撞的!这样吧,我把证件押给你,我赶着送货,可以先走吗?"   "狗屁啊!是你的车把他撞到我车子前面来的!你推给谁啊!"   面包车司机和雨燕的主人互相揪着,大吵大闹,夹杂着路人的交头接耳,现场一片混乱。   梁刻铭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几个学生放假前的最后一次聚餐,坐在粤神丰大堂,不自觉地就说到了昨天的车祸。   "我亲眼看见的,当时就一屁股坐地上了,电视上拍的车祸根本不及万分之一震撼。"   "他不会破相吧?那些乱开车的真该抓去枪毙算了。"   "那倒也不是司机的错,谁也不想啊。"   梁刻铭正在勾芡,前台算账的应敏猛地冲了进来,抓住她。厨房里太吵,梁刻铭只看见她嘴在动,都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怎么啦,客人投诉吗?"   应敏大急,抢过她的碗扔到一边,拉着她出来,指着那桌学生说:"她们刚刚在讲昨天晚上科大门口有车祸,好像叫杜璟贤,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杜吗?"   梁刻铭一呆,说:"不……会吧?"   "他是商学院的吗?"   梁刻铭张大嘴,几步冲到那桌边问:"同学,杜璟贤出车祸了?"   "是啊,喏,她亲眼看见的。"   "你确定?"   "当然了!他那么有名!"   梁刻铭好像被人猛打了一棍子,带翻桌上的茶杯,应敏忙过来扒她的工作服,催促说:"快去附近的医院问问看!"   梁刻铭被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拔腿跑出店外。   一边发动摩托车,一边打平小山的手机,"你快点问问,璟贤在不在你们医院!叫你问你就问,你昨天晚上去接他的话他至于出车祸吗!"   她从来不朝朋友真正发脾气,更何况,这也不关平小山的事。没想到刚才竟然没忍住。   梁刻铭突然啪地打了一下把手,忽然意识到交警朝她走过来。 第51节:出院(2)   "怎么不戴安全帽啊?"   她下意识抬手要摸头顶,伸到一半作罢,"忘了。"   "那就不要骑了,锁起来。"   "警察先生,我赶时间!"   "赶时间还是赶时髦啊?昨天晚上隔壁街才出的车祸,这里是事故高发地段,没看见牌子吗?赶紧下来下来!"   梁刻铭一把抓住交警的胳膊,"昨天晚上这里真的有车祸?是不是个男孩子?科大商学院的?"   交警眨巴眨巴眼,看这女孩儿脸色都变了,疑惑道:"你认识的啊?"   "他送哪家医院了?"   "应该是总仓吧,近嘛,后来转没转院我就不知道了。"   交警拦下一辆载了客人的出租车,低头交代两句后对梁刻铭说:"上去吧,顺路带你一程,车子别骑了,危险。"   平小山等在医院门口,急得左顾右盼,看见梁刻铭,扑上来扯住她,结结巴巴地说:"他在重症区,我,我还没来得及详细问。"   电梯里,梁刻铭轻声说:"刚才对不起。"   平小山看着她,眼圈红了,摇摇头,"是我不好。"   "不关你的事,我请假就不会这样了。"   重症监护室不许陪护,平小山带梁刻铭进了隔壁房间,然后去找昨晚的值班医生问了详细情况。杜宇辰坐在摄像装置前看着屏幕,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微微一笑。   "哦,刻铭啊。"   "叔叔。"梁刻铭走到显示屏前,里面的男生安安静静的,和他睡着的时候比起来,只是身上多插了一些管子罢了,她努力让自己相信这点,眼睛却模糊起来。   "没事的。"杜宇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和地说,"谢谢你来看他。"   一个年轻人探头进来,小声说:"杜先生,您太太醒了。"   "好。"杜宇辰站起来,解释说,"他妈妈有点不舒服,我去一趟,这里麻烦你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她盯着屏幕,竭力平静下来。   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说过一种貂,皮毛很好,价值千金。猎人脱光躺在雪地里,它们就跑来替猎人取暖,然后被抓住,也不挣扎,只是不吃不喝,很快死去。   她一度很怀疑,自然界真有这么傻的动物吗?然后感到很愤慨,无耻的猎人!   可是猎人们也是赌上性命的,他们很多人最后的结局就是一无所获,静悄悄地被冻死。博命,恩将仇报,末了不过是贵妇人身上炫耀的资本。   貂和猎人的联想虽然不太合适,也许是因为,这是梁刻铭童年听过最最压抑的故事,所以此刻她就想了起来。   "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呢,你不能……不能就这么死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睡颜透着安详,于是她又有点放心。   "你妈妈好像病倒了,你爸爸也憔悴了很多,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很爱你的,你不会忍心丢下他们,对吧?" 第52节:出院(3)   她看到墙角有个袋子,露出来的袖子部分几乎被血浸透。灰色卫衣,是他昨天穿的,梁刻铭把手伸进口袋,果然摸到了那张小小的照片。   盒子被杜璟贤放回去了,但这张一寸照片他却一直带在身上。照片大半沾上了血,载花青的笑容比第一次看时好像更柔和了一点,让梁刻铭毛骨悚然。   "不会的,你不会想带走他吧?"   她合拢手掌,紧紧地握住。老旧照片的花棱边刺得掌心痒痒的。"死对你是解脱,可对他不是啊,他才二十岁,什么都还没经历过,他……"梁刻铭没有说下去,最终沉默地将额头抵上那片冰冷的屏幕。   七天后,反反复复,杜璟贤总算逐渐稳定,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但他一次也没有醒来过,好几次大家以为他在动,然而医生说那不过是身体受到刺激时的正常反应。   包子扬惊愕道:"难道他不会醒了?难道是植……"   话没说完,被平小山揍了很重的一拳。   "不会,他头部虽然也有受创,但并不及身上严重,所以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你们可以经常跟他讲话,他听得见的。"   "听得见?"包子扬赶紧捂住嘴,一脸心虚。   梁刻铭很高兴,"他真能听见?"   "对啊,这种例子很多。"   连医生都熟悉她了,这些日子她在这里的时间比伤者父母还要多。   梁刻铭拷了很多电子书在手机里,想不到说什么时,就拿出来读给杜璟贤听。其中就有《小王子》。   她一边读,一边还会插很多自己的话进去。   "啊!小王子,就这样,我逐渐懂得了你那忧郁的生活。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你唯一的乐趣就是观赏那夕阳西下的温柔晚景。这个新的细节,是我在第四天早晨知道的。你当时对我说道:'我喜欢看日落。我们去看一回日落吧!'"   她趴在他耳边说:"我们看过不少月亮,倒是没看过日落!吃着葱油饼看日落,这个主意怎么样?"   说完,她看着他苍白泛青的脸,突然起了轻轻吻一下的念头。小孩子的记忆中总有这种根深蒂固的画面:父母抹开刘海儿,然后俯身在脸颊或是额头亲亲,那即使病得流泪也带了些满足的娇憨。她循着印象,把细碎的刘海儿拨到一边,目光却定格在了他嘴唇上,发白干裂,嘴角红肿,她伸出手抚过,然后便不假思索地低头,轻轻碰了碰那两片唇。   苦苦的,很糙,仿佛不是人身体的一部分,夹在这些奇怪感觉中的是另一种反应,怎么说呢,那么陌生,那么淡薄,一闪而逝,她都懒得捕捉,更懒得研究。   梁刻铭盯着杜璟贤出了会儿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叫做--吻。   还是初吻。 第53节:出院(4)   "我怎么会这么干……"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睡美人之类的童话对她影响深远,真以为亲一下就会醒来。   "你还不醒,要我舌吻吗?"梁刻铭半开玩笑地说,忽然觉得他的睫毛微微眨动。   "……咦?"   杜宇辰和医生刚出电梯,就看见梁刻铭咚咚咚地跑过来,喊着:"啊,他醒了,他醒了!"   像所有劫后余生的病人一样,杜璟贤满眼都是不适应和惊疑,医生拿笔式手电筒照他的瞳孔,他把头死死偏向一边,尽可能地挣扎,不过睡了这么久,脾性再好的人也有下床气。   杜宇辰打完电话,过来叫他:"璟贤。"手刚碰到,他受了惊一样猛地甩开,那力道根本不像是伤筋动骨的病人,连吊瓶都翻倒了。   杜宇辰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说:"璟贤,我是爸爸啊!"   但他的儿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戒备地瞪着他,一直瞪到坚持不下去,露出痛的表情,然后抱住头,缩成一团。   医生也愣了。   "他不认得我?"杜宇辰震惊地问医生,医生没回答,而是很意外地看杜璟贤在疼痛时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那样,紧紧地抓住了梁刻铭。   许久,杜宇辰自己也不大置信地继续说:"……却认得朋友?"   梁刻铭一脸担忧,此时又加上一丝尴尬。   昏迷十三天后终于醒过来,把养育了二十年的父母当做陌生人……不,还不如陌生人。如果他谁都忘了也就罢了,偏偏记得朋友,除了梁刻铭,包括医生在内,都认为杜璟贤失忆了。只有她明白,他不是失忆,正相反,他什么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如果真的忘了那段真相,对他来说会不会更好呢?就像载花青用死为自己解脱一样。   梁刻铭拉开窗帘,站在床前,笑着说:"变个魔术给你看。"   她摊平手掌,什么也没有,然后合在一起,吹口气,再打开,多了条项链,是那种坠子里可以放照片的。杜璟贤怔了怔,然后微笑了,看到里面的照片时,笑意更深。   他还不能说话,又常常出神,所以几乎没有交流,这么多天来,梁刻铭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虽然很淡却很纯净的笑容。   杜宇辰夫妇进来时,杜璟贤手一松,项链滑下被子,他又回复刚醒来时那充满戒备的状态,甚至还有点害怕,杜太太往前走了两步,语气小心翼翼,"璟贤,你还不记得爸爸妈妈?"   让她失望的是,杜璟贤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他迅速把脸偏向梁刻铭,然后闭上眼睛,掐着额头,冷汗流了下来。   杜太太脸色苍白,杜宇辰赶紧扶住她,低声说:"别心急。"   "到底为什么他会忘了我们呢?我们做一家人做了二十年啊!" 第54节:出院(5)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急。"杜宇辰轻声哄着妻子,"我们先出去吧。"   他看了梁刻铭一眼,梁刻铭点点头,他微微一笑,带妻子出去了。   起先梁刻铭以为杜璟贤不是真的头痛,就像他不是真的失忆,但他每次流的冷汗和痛得发青的脸色不可能是作假。   "你怎么会头痛呢?医生都说你的大脑没事啊。"   不过,只要情绪稳定,没有刺激源头,他的痛楚就会很快缓和下来。   "你这样不行啊,璟贤,老头痛,还查不出原因可怎么办,怪吓人的。"   他轻轻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在梁刻铭手心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又来了……"   她不太会照顾病人,说真的,如果是包子扬那种壮壮实实,会借病讨点便宜的对象,她自问游刃有余。但杜璟贤安静、乖巧,甚至把生病当成一种过错,不停道歉,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借上厕所之机,梁刻铭给杜宇辰打电话,"喂,杜叔叔,我是梁刻铭。是啊,他很快就好多了,嗯,我会很注意的,一有不对就给您打电话。"   "谢谢,刻铭。"那头的声音温柔有礼,低沉慈祥,带着使人心甘情愿的魔力,"请你好好照顾他。"   杜宇辰还想说什么,但沉默片刻,终究只是再次道谢,然后挂了电话。 第55节:新名字(1)   Chapter 10 新名字   杜璟贤在医院的日子,实在瘦了太多,而且前所未有地挑食,梁刻铭绞尽脑汁,厨艺突飞猛进,虽然没有把他补回入院前的程度,但至少看起来也不像昏迷时那么惨了。   "哪,我知道你讨厌猪肝,不过我做得很好吃了,真的,你试试。"   "空叔说想来看你,你觉得呢?"   杜璟贤出神地望着窗外,梁刻铭以为他没听见,心里想着那就先让李时空别来医院时,却听他说:"不用,我去找他。"   "你找他?"   他笑了笑,接过梁刻铭削好的梨,说:"我明天出院。"   "明天这么快?之前都没听你提!"   "也没什么好提的啊,梨子这么大我吃不完啦。"   "那也不能分着吃,不吉利。"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气温陡然降下来,梁刻铭通知包子扬过来时带些长袖的衣服给杜璟贤,包子扬满口答应。   "恭喜恭喜,终于出院了,哇,肉都长回去了嘛!"包子扬拍拍杜璟贤肩膀,啧啧叹道。   梁刻铭拿出车钥匙砸他,"你来干什么的,在这里废话,赶紧去开车,还要进货呢!"   包子扬灰溜溜接住钥匙。   杜璟贤笑着说:"你对他不要那么恶劣嘛,怎么说也是来帮忙的。"   "帮个屁,老板给他开圈圈乐,他显摆罢了。"   "圈圈乐?"   "雷克萨斯啦!"   "空叔用雷克萨斯进货?"   "是啊,就因为送油条的开了辆别克君威,他觉得人家是示威……"   包子扬开着车雄赳赳地停下,"杜宝,看!爽不爽?好车啊!哎对了,你家开的是什么车啊?"   杜璟贤没有立刻回答,眼睫微微一颤垂落下去,笑容淡淡地说:"好像是途锐吧。"   "你有完没完。"梁刻铭立刻把话题绕开。   "哦……我们去哪儿?"   "我家。"梁刻铭说。   "哪个家啊?"包子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家!不是我妈家!"   "嗯?不是送他回去吗?"   "他暂时住我那里!"梁刻铭说。   "什么?!"包子扬如遭雷击,杜璟贤也很意外。   "刻铭,我打算回宿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强行出院的?"   "为什么杜宝不回家啊?"   "看路!"   包子扬沉默地开了一段,车里就数他最吵,现在他安静了,气氛非常压抑,连梁刻铭都有点不适应。等红绿灯时,包子扬忽然阴阴闷闷地开口:"璟贤,你家是不是出事了?"   杜璟贤愣一下,无奈道:"……没有啊。"   "是朋友就直说!"包子扬戴着顶棒球帽,帽檐遮到眉毛,黝黑发亮的皮肤加上脖子上挂的那条镀金大金链,气势十分逼人。   "真的没有。"杜璟贤沉默一下,语气温和地继续否认。   "再说没有,你小子跟我见外哦!"包子扬声音陡然拔高,"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这么久以来,弱不禁风,目光涣散,魂肉分离--"   还人剑合一呢……梁刻铭扶住额头。   "你家是不是破产了?"包子扬深怀怜悯地问。   梁刻铭瞪大眼,一脸"你还真敢说"的表情。   "金融风暴嘛,那个啥斯都倒了。"包子扬怏怏耸肩,"需要钱就说,真的,多了拿不出,几千还是存下了的,至少可以帮你交一学期学费……"   梁刻铭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言不由衷地来了一句废话:"他不用交学费。"   "那日常开销也行啊,你可别光问刻铭借,不和我借,我跟你急哦!"   "好啦好啦,这不是跟你借几件衣服了嘛。"   "对嘛,我的衣服不错,很有品的,给你的都是我最喜欢的!"   包子扬拿来的衣衫,包括印着黑人雷鬼头的夹克,而且雷鬼头的头壳那部分还掉了,坑坑洼洼;桃红色的挂着银色链子的T恤,搞不清楚是哪个时代的产物;撕了个大口子的牛仔裤,那口子有一个巴掌长,距离屁股大概只剩几公分,一看就是故意为之,就不知道这个故意的人,究竟是厂家还是包子扬……   看到这堆破烂时梁刻铭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算是对衣服不讲究的人了,但也没不讲究到这种程度,但是杜璟贤二话不说就抱着去厕所换,包子扬捂着嘴哧哧地笑,稍微大声了点,梁刻铭斜过眼看他。 第56节:新名字(2)   "我真的很喜欢这几件嘛,不过不大适合我,一次都没穿过。"包子扬委屈地分辩。   "请问这世界上有适合的人吗?"   梁刻铭看到换好出来的杜璟贤时心里冒出一句:还真有!夹克比较贴身,拉链拉到顶,露出桃红色T恤的翻领,这个桃红色居然成了点睛之笔,和他白瓷般的皮肤相得益彰。至于那条口子,大概是裤子过于肥大的缘故,腰线掉到了胯,因此口子便位于大腿中间的位置,腿在空荡荡的裤管里若隐若现。   从梁刻铭介乎呆滞和愕然之间的表情,很难看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杜璟贤抬手把头发扒拉了一下,几个月没去管的刘海儿最长部分已到睫毛,挺符合时下非主流的标准,诡异的是他看起来依然很乖巧。包子扬觉得如果给他背后加个翅膀,说他是天使也没人会怀疑。   "呃……这样很好啊!对吧,刻铭,很精神哎!一点都不像刚出院的……"包子扬僵硬地没话找话。   梁刻铭点点头,至少包子扬有句话是说对了,确实不像刚出院的,不仅如此--"你是杜璟贤吗?!"她非常怀疑地求证。   杜璟贤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当然是啊,说不定我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梁刻铭一震,立即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张开的嘴巴,收敛怀疑的神色,"啊……都饿了吧,是要出去吃,还是在家开伙?"   "都不要,叫外卖!"包子扬拍着胸脯,"我请客!"   "这是我家,请客还轮不到你!"   杜璟贤站在洗手台前,接了捧水扑在脸上,然后慢慢直身看向镜子,打湿了的刘海儿贴在额头鼻梁,水流经过嘴唇,从下巴滴落,在起伏的胸口洇开,刹那间有种错觉,站在这里看着镜子的人是谭之盛,他甚至可以透过时间空间感觉到,谭之盛应该有耳洞。他几乎不喝酒,但是烟不离手,而且,他做每个重要决定时,都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凝视,仿佛在征得照片上的人的同意。   他不照相,没有照片留下来,记得他长相的人,在这些年陆陆续续去世,他的样子早已模糊,好像就是个幽灵,没有实体。   他知不知道,他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个几乎是他翻版的儿子?   他看着洗手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随意拿起一个把玩,那是瓶发蜡,他压出一点在手心里,打量一下镜子,五指插进刘海儿,微微眯起眼睛。   下午两三点左右,梁刻铭和包子扬回粤神丰上班,李时空便留杜璟贤在二楼办公室喝茶聊天。   "你本来的名字,是叫做'谭引',引渡的引。"   "哦?"杜璟贤在纸上写了几遍,盯着说,"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李时空在他那张老板椅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咳嗽道:"咳咳,你现在这样子,还真是,真是……" 第57节:新名字(3)   "像谭之盛?"   "有点啦!搞得我很有压力……"   杜璟贤笑了笑,手中的原子笔转了几下后插回笔筒去,十指交叉。   "空叔,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关于海川银行的事,越详细越好。另外,你听过杜宇辰这个名字吗?"   才五点钟,李时空就叫梁刻铭下班,还说杜璟贤静养期间,她可以随时上班随时下班,一切以个人方便为准。   梁刻铭"啊哟"了一声,摸着下巴问:"老板,这样假公济私不好吧?"   "都编好啦!我在西腾那边有家新的自助餐厅十月开业,调你过去学习,所以你不要经常过来这边,免得穿帮!"   于是梁刻铭一下子变得好清闲,清闲到可以拉杜璟贤逛菜场,周围人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两个人顿时成了焦点。   梁刻铭一边选茄子一边瞥杜璟贤,"其实你待在家里就好了吧。"   "我想看看菜刚摘下来的样子。"他很谦虚地说,"还有怎么分辨好坏。"   菜场拐角有一家饰品店,今天门口摆出了转店抛货的牌子,杜璟贤站住。   "你不会有兴趣吧?"梁刻铭捂着嘴,窃笑不已。   "嗯。"他还真的进去了,这下梁刻铭脸上促狭都变成了愕然。   "你确定吗?"   "我确定啊。"   美丽的小店店主拿着打耳洞的钉枪,无所适从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满脸疑惑,另一个气定神闲。   "其实,现在打耳洞的男孩子也蛮多的,还好啦!"店主姐姐一看便知这女孩肯定不是那种赶时髦的类型,小帅哥就不一样了,长得很赞不说,穿的又有品,是那种绝不盲目跟风,知道突出自己风格的有品,这种生物打耳洞,好萌啊!   结果他不仅打了耳洞,还在理发店挑染了头发,虽然只是栗色那种不太明显的,但梁刻铭好几天都非常不适应,目光一碰到杜璟贤,就忍不住露出纠结的表情。   包子扬和平小山也被震到了,好在他们不明就里,所以单纯地觉得杜璟贤的新造型非常不错。   第二天,杜璟贤把附近的房产置业公司都去看了一遍,梁刻铭回来时,桌上有份租房合约。   "干吗找房子?还是润花园,多贵啊。什么?你居然已经租下来了?"   杜璟贤手里转着笔,笑了笑说:"离你近。"   "不是远近的问题吧!"   杜璟贤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刻铭,你这里毕竟是单室套。"   "你又不住一辈子,外面房子都是半年起租的!"   "没关系,我打算休学一年,租期正合适。"他轻描淡写地说。   梁刻铭有点蒙了,一下子强行出院,一下子又突然休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现在的课程也不是很紧,有必要休学吗?"   他笑笑,心不在焉的样子,"嗯。"   梁刻铭发了会儿呆,问:"那,什么时候搬去?"   "已经搬好了。"   梁刻铭又一呆,对啊,自己这儿也没有他什么东西,他只要一走,就算是搬了。   这个晚上梁刻铭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水煮毛豆看偶像剧,突然觉得屋子如此安静,即使吵吵闹闹的偶像剧也不热闹了,杜璟贤不过在这里住了两夜,她就适应不了他离开后的空洞了。   她在阳台上看着底下的夜市一条街,纵然第二天要踩着一次性筷子和各种残羹冷炙走差不多五百米,她还是喜欢这种身在人间的感觉。   杜璟贤不在天上,却也不在人间,他的归属到底在哪里?   梁刻铭嚼着嚼着,发现自己竟然连毛豆壳都吃了。 Chapter 11 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买了米线,做成过桥米线,还是麻辣米线?” “相对简单的那种。” “嗯,那我去弄,正好推荐你看这部片子,搞笑死了!” 杜璟贤把碟片放进笔记本,不过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上面,看了十几分钟,才看出来那是部动画片。而且,主角是老鼠,故事是……老鼠如何成为顶级厨师。难怪梁刻铭会喜欢,杜璟贤看着看着,心情倒也神奇地雀跃起来。 应该是部好片子,笑点很多,情节也不错,但他昏昏噩噩看过去,有印象的居然只有那个女厨师,只因为她说了句:“你知道我能在这里,付出的是你们这些男人的多少倍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厨师? “做厨师很辛苦吧?” “那当然。” “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做菜?” “是啊。” 她第一次说她将来想当厨师的时候,长辈们都在笑,并试图开导她,是个人都喜欢吃,但那不代表每个人都适合当厨师。你看厨师都是男人,哪有女的?就算有也是五大三粗型,找不到好老公。做厨师可辛苦了,人家吃着你忙着,连春节都要给客人伺候好了才能吃口热饭。 她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杜璟贤都想象得出来,她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理所当然,懒洋洋的。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走厨师这条路是错的怎么办?” “那就重新来过。” “可是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呢?” 梁刻铭哧地一笑,“那就闲着,你养我。” “刻铭……” “嗯?” “让我抱抱……”他半开玩笑地说。 梁刻铭坐在沙发另一头,屈着腿,碗放在膝盖上,闻言搁了碗就爬过来,嘴里说:“哈,你也会撒娇了,不错不错。” 他抱着她,不是很紧密,但是很久,闭上眼睛,时间仿佛停止了。 “我们会这样一辈子吗?”正午温暖的阳光,厨房里煮玉米的香气,飘动的草绿色窗帘,还有阳台上晾晒的白衬衫,让他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 “怎么可能。”梁刻铭惋惜地拍拍他的背,酝酿着一种伤感的口吻,“你总要嫁——人的。” 杜璟贤松开她,盯着她,“你会为了老公不管我吗?” “怎么可能。”梁刻铭不假思索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老公介意的话,你要跟他分手吗?” 梁刻铭没再说“怎么可能”,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突然,她抽打了杜璟贤一下。 “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个人似的!” “会有的啊。”他笑,语气很认真,“难道你打算单身?” “单身也没什么不好吧,如果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哦,那如果我们都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你可不可以像这样,管我一辈子?” 梁刻铭陷入了遐想中,杜璟贤一心一意等着她的答案。玉米的香气越来越浓,梁刻铭眼珠一转,拍了拍杜璟贤的肩,逃也似的冲进厨房,甩出来一句:“到时候再说!” 他微微地笑了,微微地害怕,梁刻铭在他生命里的比重,已经从一半变成了一切,原先他有优秀的父母,因此有了优渥的生活和优异的学业,当这些都随之土崩瓦解,他蓦然发现,只有梁刻铭的好,与那堆废墟,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该靠什么来把她留住,让她没有离开的念头。 梁刻铭把筷子用力插进玉米芯,递到杜璟贤眼前,他无视筷子,不假思索地去抓住了滚烫的玉米,并且毫无反应。 “不烫吗?”梁刻铭呆了几秒钟才劈手夺下,扒开他掌心一口,颜色艳红,不由得大骂,“你傻了!”忙不迭地去找牙膏来挤。 涂着涂着,突然有点发毛,战战兢兢地说:“你没事吧?我总觉得……你变得迟钝了……不会是前阵子持续高烧然后有被车撞,脑子坏了吧?” “哦,”他不在意地笑笑,“坏就坏了。”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脑子,不是热得快!你要不要去脑科医院看看?” “那里关的好像是精神病。”脑科医院不过是雅致点的叫法,其实就是疯人院。 “这样……算我没说。” “也没什么不好,你以前写小说不就打算让我傻掉?” “你还记得啊……” “记得,你真是一语成谶。”他微微一笑,睫毛眨了下,眉梢一挑,“小说你扔了没?” “那倒没有。” “还留着?下次带给我看看。” “哦,好……你严肃点!”梁刻铭突然想起正事,“我说真的!现在头还痛吗?” “没有了。” “真的?” “不相信的话,搬来和我住。” “想得美,我那边的房子怎么办?别打岔,那个,中秋快到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一下?” 他呆了呆。 理发师解开围布,笑着问:“这样还行吗?” “行。”杜璟贤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镜子,挑染的部分剪掉就好,其他无所谓。 梁刻铭拽他去百货公司买了相对正常的衣服,设身处地地为那些亲戚还有左邻右舍想一想吧,消失那么久,回来时变身街头混混,有点惊悚啊! “这件加这件,怎么样?”米色衬衫和藏青色的毛线开衫,标准英伦学院派,不太可能出错的搭配。 杜璟贤看了一眼,露出淡淡笑容,没有拒绝,“好。” 他换过出来,从外表上又恢复以前的好学生模样,但已经很不一样,不再有那种谦逊乖顺的感觉,耳钉以蛰伏的姿态隐藏在头发上,似乎随时会蹿出来吓人一跳。 推开门,里面都是亲戚,热切地招呼着:“璟贤回来啦?好久不见人咯,功课有这么忙啊!”许多人还不知道他休学的事情。 他对一屋子人露出相当的微笑。 “璟贤,弟弟妹妹就交给你咯。”杜太太说道,脸上有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紧张和高兴。 “嗯。”杜璟贤淡淡答应一声,立即被包围,从十岁到十八岁的都有。 在场所有的长辈中,没有比杜宇辰夫妇更风光得意的,晚辈中也没有比杜璟贤更出类拔萃的,每年的中秋家庭聚餐,他们始终是出尽风头的组合。 “宇辰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哦,养了个这么好的儿子。” “就是啊,羡慕死人了。” “小璟贤是我家的,我少活十年都开心,怎么当初就不给我捡到呢!偏生了这么个讨债鬼!” “是啊是啊,生我还不如生块叉烧!”古灵精怪的范雨晴说着电影台词,“妈!我也不错啦!好歹我也是凭自己的实力考上省重点,是不是要像璟贤哥哥那样十四岁就上大学才算孝顺?打个比方吧,他要搁在武侠小说里,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这是命,养到他比中福利彩票的可能性还小……” 杜璟贤淡淡笑着拨弄碗里的菜,不知要梁刻铭的武侠小说写完没有,他的结局是疯了还是死了呢? “璟贤哥哥,谈恋爱了吗?”范雨晴样子看起来不怀好意。 杜璟贤抬眼盯住她,半晌才笑着摇摇头。 “也对,你的同学中就算有雌性生物,肯定都是老女人了,和你一样大的,又还在读大学,太笨了配不上你。”范雨晴松了一口气,却又自相矛盾地来了一句,“不过璟贤哥哥,你也不呀哦太挑剔了,小心以后孤独终老。” “呵呵,璟贤有个很要好的女孩子。”杜宇辰说,“他一天到晚黏着人家,要说,没有那个意思我都不相信。” 大家震惊,然后极其感兴趣,纷纷问这问那,杜璟贤一一回答。 “不是大学同学,是中学同学啦。不是,她现在是一家餐厅的厨师。漂亮……我觉得很漂亮吧。” 杜宇辰接下去说:“有主见,有个性,挺招人习惯的孩子。其实,生得好不如教得好,为人处世跟受教育程度关系并不大的。”看样子,就算将来的儿媳妇没上过大学,他也不反对。 “哇,杜叔叔好开朗哦。”范雨晴咬着筷子,各种羡慕嫉妒恨。 “璟贤喜欢就好。”杜宇辰笑着说,“老婆对不对?” “那当然了。”父母一唱一和,微笑着看向他。他也微笑回应,心中漠然。 十点,送走所有亲戚后,杜璟贤也穿上外套,杜太太讶然地看着他,“这么晚了还回学校?” “……嗯。” “璟贤!”走到门口时,杜宇辰突然叫住他,“我想跟你谈谈。” 杜璟贤瞥了一眼挂钟。 “不会很久的。”杜宇辰注意到他这个动作,淡淡微笑。 进了书房,杜宇辰先是拉上窗帘,然后打开书橱,杜璟贤心跳得快了些,盯住那个铁盒子。但杜宇辰并没有碰它,他拿出旁边那本书,掸了掸封面,放在杜璟贤面前。 “没想到还留着,这是我念书的时候写着玩的,送你。” 杜璟贤一怔,不由自主地接过来端详。 “很意外?”杜宇辰的声音含着笑。 他迟疑一下,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灰绿色的封面,然后放开。 “对了,刻铭的老板,是不是叫李时空?”杜宇辰漫不经心地问。 杜璟贤合上书,慢慢抬起眼,“是吧。” “现在还头疼吗?” 他沉默片刻说:“不了。” “那就好,注意休息,申请斯坦福的事,缓一年也不要紧,它又不会跑掉。”杜宇辰抬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但突然记起什么,轻轻落下去,插进裤兜。 杜璟贤垂着眼睫,始终不说什么。 夜里失眠,他翻看杜宇辰给他的书,这居然是一个关于完美犯罪的故事,主角是商学院的高才生,与主修法律的好友合谋精心策划了一起商业犯罪,利用各种漏洞,最终得逞并逃脱制裁。 与其说这是一本小说,不如说是一份非常周密大胆的计划书。杜璟贤看下来,按照小说中的步骤,再加上运气和胆色,付诸实践并非不可能。 他也慢慢地看出,书里的主人公,原型是谁和谁。 这本书完稿于对冲基金迅猛发展到兴盛时期,三年后,海川银行走到了穷途末路,那结局仿佛预言,主角一语成谶。 他突然打了个寒战,轻轻发抖,谭之盛是很可怕,然而杜宇辰已经不是可怕能够形容,他居然可以一直隐藏得那么深那么好。 杜璟贤把书放向床头柜,没放稳,啪地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检,那灰绿封面上的黑色旋涡却突然好像转了起来,他一愣,然后整个头部剧烈作痛,大脑好像被微波炉加热的爆米花,膨胀的同时发出嗡嗡的哀鸣,下一秒就可能爆裂。 他掐着后颈,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抽屉里找出镇痛药,倒一些在手上,也不数清楚就吞咽下去,然后倒回枕头。 这时候真的有点想念梁刻铭,她要是在的话,整个房间都会变得不一样,会从旋涡变成……变成一个小小的,温暖牢固的窝巢。 杜璟贤忍不住苦笑了下,这种时候,自己居然可以很诗意地打这种比方。 天快亮了他才迷迷糊糊睡着,醒过来时不知道几点钟了,但听见厨房有水声,还能闻到煎鱼的香气。 疼痛完全消失了,心情毫无过渡地好转,突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镇痛药的瓶子,赶紧和床头柜上的小说一起塞进抽屉,起身出去。 “你今天睡着的特别死!”梁刻铭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只好自己拿钥匙进来啦!” 杜璟贤抓抓头发倚在门框上,“给你钥匙就是让你自便的啊。”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维持着到耳根的短发,蓬蓬的自来卷,摸起来会软软陷下去的样子。为什么男人认为短发的女孩会不够贤惠呢?梁刻铭分明就是一个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想跟她生活一辈子”这种念头的短发女孩。 “你在傻笑什么,还不去洗漱。”梁刻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手拿铲子,一手拎鱼尾。 杜璟贤从厕所里出来,见梁刻铭站在卧室里,被子已经叠好了,厨房里的汤快要溢出来。 杜璟贤手忙脚乱地关了火,把盖子拎起来甩到一边,正吹手,梁刻铭捏着一粒小小的药丸冲进来,气势汹汹地问:“我在地上捡到的,这是什么?是什么?要是你敢撒谎,我就送去给小山检验!” 杜璟贤愣了几秒钟,倒也不敢撒谎,“是,我偶尔还是会头痛,不严重,就没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梁刻铭攥紧拳头,杜璟贤以为她会给自己一拳,他作好了准备,但她只是低低挤出一句:“混蛋……”便松开拳头,眼圈有点红。 “真的只是偶尔,不信我可以那瓶子给你数,才两次……” 杜璟贤说着说着,梁刻铭突然扑过来把他压在洗碗池旁,咬牙切齿地说:“两次?!你不要以为我傻,我智商没你高也知道这东西不是糖豆,一沾上就会有依赖性的!” 她一把抓起杜璟贤,“跟我去医院!” 杜璟贤扯住她,无奈道:“我看过了,医生说没问题。” 梁刻铭一脸不相信地瞪住他,还不放弃。 杜璟贤解释道:“所以,大概是心理因素吧。” 然后,梁刻铭怔了下,慢慢松开他,一时也没了主意的样子。 被她用那种既担忧心疼又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杜璟贤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只好胡乱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或许不用去管它,时间长了,会不药而愈也说不定。” 梁刻铭虽然不信他,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把房子租给别人吧!” 杜璟贤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的意思是——要搬来照顾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半天,居然说:“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一出口就追悔莫及,但脑子转不过弯,居然还补上一句,“毕竟我们只是朋友……” 梁刻铭听了抬起眼来看着他。杜璟贤脸上发热,心想,搞不好脸已经红了,只是不知道红到什么程度,脑袋也涨涨的,房间似乎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地旋转着。 梁刻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失笑说:“傻瓜!我们又不是一般的朋友!” Chapter 12 反噬 不是一般的朋友,那是什么? 杜璟贤渐渐习惯了一整天对着电脑,他的世界开始变得简单,但一停下来,这个问题就会困扰着他。 每每想着可能的答案,他竟无法集中精神。 “你还不睡哦?” “就睡。” “两个小时前你就说过这句话,我数到十,给我关机!” 这种情况下,往往梁刻铭还没开始数,杜璟贤已经迅速关机,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他们“同居”一个月后,包子扬和平小山发现了这件事。 包子扬是因为听到梁刻铭打电话回去,他当场就呆了,摇摇晃晃走出去,几分钟后走进来,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委屈,“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什么?” “开始谈恋爱啊!还装傻!” 梁刻铭无语了一会儿,骂他:“你脑子进水啊!我搬去照顾他欸!” 包子扬鼓起勇气,跟梁刻铭杠下去,“他家人不能照顾他吗?就算他父母都忙,钟点工不能照顾他吗?” 梁刻铭一愣,犹豫起来说:“他跟家里有点……” 包子扬几乎同时开口,“你喜欢他吧?” 梁刻铭愕然,瞪着包子扬不说话。 包子扬继续委屈道:“而且你早就喜欢他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只朋友那么简单,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杜璟贤,我就可以早点死心了啊!” “我真想揍你!没有的事,怎么告诉你啊?”梁刻铭忘了电话没挂断,杜璟贤戴着耳机在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你敢说你只把他当普通朋友吗?” “不是普通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别自欺欺人了!男女之间,哪有‘很好很好的朋友’啊,不是点头之交就是恋人咯!” 梁刻铭一掌拍在案板上,菜刀跳了跳,她没好气地说:“信不信是你的事!” 包子扬也吓了一跳,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我骗你有奖金是吗?” “那我……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吧?” “你怎么这么执着啊?都四五年了!我要接受你早接受了!”梁刻铭不由得烦躁,她想,刚才要是承认跟杜璟贤在谈恋爱就好了。不过她马上唾弃这念头,那不是利用他吗? “那不用你管。”包子扬笑笑,“除非你有了喜欢的人,否则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包子,”梁刻铭郑重地拍包子扬的肩,“我不是个心血来潮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是个一成不变的人,我希望我们的友情永远不要变质,对你是,对璟贤也是——咦?”她忽然发现自己拍在包子扬肩上的手机还处于通话状态。 “呃,肚宝,你还在不?” 那头,杜璟贤把耳麦捂住,闭上眼安静了一会儿,才松手,声音里挤出笑意说:“在啊。” “你听见了没?” “听见什么?我刚刚在忙。” “哦,没有最好,我挂了啊。”梁刻铭有点心慌地收线,奇怪,听见就听见了,为什么要怕呢? 的确没什么好怕的,杜璟贤跟包子扬又不一样。但掏钥匙开门时梁刻铭多少还是有点惴惴,故意提高嗓门说:“我回来了!” 里面却没有回应,难道出去了?梁刻铭看了一眼鞋柜,鞋子都在呀,到客厅才发现杜璟贤正靠在沙发上睡觉,浅浅地呼吸着,自己刚才那一嗓子音量不小,这样都不醒?糟了,他上次睡得这么死时,她在地上发现了止痛片,这次会不会又…… 梁刻铭用力地摇杜璟贤,“醒醒!醒醒啊!” 才摇两下杜璟贤就醒了,“唔”了一声张开眼。梁刻铭松口气,顾不上那滑下沙发的笔记本,“干吗不上床去睡,还以为你又头痛了哩!” “铭,我刚刚看到你……”杜璟贤睡眼惺忪地呢喃着。 “嗯?” “我还跟你说再见来着……”杜璟贤又闭上眼,翻个身把脸埋进沙发扶手。 “我用大耳光抽你,快醒醒!”梁刻铭吓得又是一通猛摇。 “好啦好啦,真醒了,你别再摇了……”杜璟贤的声音都被摇出了波浪感。 “你老实说,你最近有没有头痛?有没有再吃止痛药?” “没有啦。” “有的话不许瞒着我!” “我发誓,瞒着你我不得好死。” “我呸!”梁刻铭怒道,恰巧杜璟贤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瞥一眼,显示是李时空,随手塞给他,顺便再扯一把,吆喝道,“赶紧起来,我做饭去了!” 系围裙时她听到杜璟贤在外面讲电话,菜都洗完了电话还没讲完,梁刻铭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事值得这两个人如此频繁联系而且大聊特聊?难道是跟杜宇辰有关…… 晚上她用电脑搜索了一下,不由得愕然。没想到杜宇辰竟如此了得——斯坦福商学院八四年毕业生,荣勋资业的创始人、高级合伙人及首席执行官,名片特别提到,荣勋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海川银行。 被谭之盛搞垮的那个海川银行?这两人的关系还能不能更复杂一点? 梁刻铭回忆着杜宇辰,印象中很温和谦逊的一个人,虽然有成功人士的感觉,却断然想不到“这么”成功。 梁刻铭顿时对杜璟贤生出无限同情,无限理解,难怪从小压力大,别说随心所欲了,估计就连做梦都想着早呢么为父母争光吧。 十月一号,李时空的自助餐厅开业了,加强一点都不优惠,居然还爆满,厨房里的人忙得团团转,连粤神丰这边都抽了一大半人过去帮忙。 长假结束后,李时空给每人卡里打了两千块奖金,还给了一张吃饭半价的员工卡,梁刻铭这才想到平小山生日那顿饭她已经拖了几个人,实在不能再拖了,于是连本带利,请她吃这顿每人298元的自助餐。 平小山一听就哈哈大笑,说:“298元?那么有诚意啊?不过,那我岂不是不方便带男朋友来了!” 梁刻铭一愣,然后双眼一亮,“你有男朋友了?带来啊带来啊!带来让我看看,过关就我请客,不过关他请!” “呸!”平小山啐她说,“才夸你有诚意,你立刻就没诚意,先说好怎么算过关?” “看了再说嘛!至少不能比咱们包子差吧!”梁刻铭不假思索地开玩笑,压根没多想。但闻平小山长嘘一声:“还好还好!我真怕你说‘至少不能比肚宝差’。” “关他什么事啊,这个不好比较的啦。”梁刻铭失笑,其实平小山这么想也不奇怪,但她觉得杜璟贤是极其特殊的,他没有什么比别人好,也没有什么比别人差,他就是他。 “什么叫不好比较……你们还是朋友么?”平小山问。 “瞧你说的!”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我们又没绝交。” “哎哟,我的意思是……算了,你把钱带够啊。”平小山说完挂了电话。 平小山的男朋友叫关砚,是才来半年的实习生,医院里的人都喊他大关,因为还有个护士叫小关,本来以为他俩能成一对,但平小山异军突起,将他截获了。 大关长得眉清目秀,神情里透着腼腆,不太好意思跟梁刻铭说话,但对着包子扬和杜璟贤就很放得开,梁刻铭一边拣巧克力喷泉里的草莓一边远远打量,平小山怀抱着七八只大蟹凑过来,“怎么样?” “配你糟蹋了。” “你还是人嘛!” “哈哈。” “说,这顿你请不请?” “请,请。” 平小山这才心满意足,看看铁板区依然大摆长龙,一跺脚,“生意怎么能好成这样!” 梁刻铭笑了,径自走到烧烤师傅跟前,那哥们儿立刻热情地开口,“小梁,来来来,要什么?” 平小山喜笑颜开,“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建立在别人极度之上的快乐才是更快乐!” 梁刻铭看看四周,附耳低声说:“那我要是告诉你,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你血压还稳得住吗?” 平小山一坐定就开始剥蟹腿,全都放到大关碗里,看得梁刻铭摇头直笑,大关的脸红成了柿子,包子扬撒娇地说:“刻铭啊,我也要!” “等你手废掉吧。” 大关笑完,继续跟杜璟贤说:“你是我经手的第一个从垂死状态救过来的病例啊,还蛮有成就感的。” 聊得多了梁刻铭才知道,平小山和大关的熟识也是因为杜璟贤那起车祸。 “有后遗症不奇怪,毕竟大脑是回自我调节的,像反应迟钝,短暂记忆丧失都还好,可以慢慢恢复,终于头痛我觉得也许并不是大脑的问题,是心脏的问题也说不定。” 梁刻铭一愣,“头痛跟心脏也有关系吗?” “有啊,心脏不好好工作,给大脑供血不足,肯定会头晕头痛啊,而且我刚才一直都想说,你唇线发紫,住院时明明不是这样的,回家没好好休息?” “怎么会呢?”杜璟贤被几个人同时盯着,尴尬地笑笑,还好手机骤响,给他解了围,“对不起,接个电话。” 诧异地看着他匆匆消失,包子扬不解地问梁刻铭:“你不会死和他住一起,没盯着他吗?” “我觉得——” “你们住一起?!”平小山的大叫声波及了周围十几张桌子。 梁刻铭闭着眼睛指着耳朵,做了个让她安静的手势,然后才说:“我就是看他头痛到要吃药的地步却又查不出原因,才决定搬过去,他的确有好好休息,他连门都不怎么出,只不过总对着电脑,而且……”她想起李时空,刚才的来电显示好像也是他。 “而且什么?” 梁刻铭沉默了很久,“而且总是接一些会说很长时间的电话,接完之后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一次半夜起来还闻到很浓烟味,不过只有一次。”那次当即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去厕所销烟。 其他几个人也陪着沉默,包子扬突然说:“他一定有事瞒着我们吧?刻铭你看得出来是哪方面的问题么?” 梁刻铭没接话,她跟杜璟贤固然又是瞒着朋友,但杜璟贤也有事瞒着她。“应该是他家的事,我觉得啊不想说,就没问。” 包子扬长叹一声,说:“他跟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啦!” 杜璟贤果然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也偶然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差点走错桌子,梁刻铭看他手里还拿着结账单和发票,叹气道:“不是说了我来吗,我有员工卡。” “对啊,不打折好贵呢。”平小山也心疼地喃喃。 “我忘了……无所谓吧,怎么说小山的生日都是因为我菜搁浅的嘛。”杜璟贤笑道,但梁刻铭觉得他笑得勉强。 大家一下子都没了胃口。 回去的路上,梁刻铭没说话,直到上了公交车,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位子坐下,她才转过脸问:“你刚才出去时抽烟了吗?” “呃?”杜璟贤一怔,然后笑,“这你都闻得出来?厉害。” 她没有笑,满脸忧色,“有什么事非得靠烟来环节情绪?用别的方法不行吗?” “对不起……”杜璟贤安静了大半站路,最终也只是轻轻地这样回答一句。 梁刻铭叹气。 “饿不饿?你连一碗汤都没喝完。” 杜璟贤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点头。 “我要芋头红豆加炼乳,再来串烤鱿鱼,整只的,多放辣。” 天寒地冻,两个人坐在花坛边上大快朵颐。 “我们大概是唯一吃完高价自助餐后又来吃路边摊的家伙了。” 鱿鱼很大只,再怎么小心,嘴角还是会沾上酱,梁刻铭鼻尖下巴都是黑点,嘴边一圈红辣油。 “脸上沾到油了。” “哪儿?” “左边,上去点,再上去点,欸。”杜璟贤干脆伸出手给她揩去。 梁刻铭忽然觉得这种熟悉的举动,随着岁月流逝,从亲切变成了温柔。以前,这种温柔并不会让她回味。 杜璟贤咬着鱿鱼须子——梁刻铭喜欢把须子一头都露在嘴外面一动一动的,说自己吃的是耗子。在一起久了,很多动作彼此都会下意识地模仿对方。 梁刻铭抹抹嘴,伸出手说:“给我一根烟。” “什么?”杜璟贤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抽二手烟,你喷我,我也要喷你才公平。” 杜璟贤失笑,拿了一根给她,赫然发现其实她的动作也不算很生疏。 “不会吧,以前有抽过吗?” “说实话,有,而且是在小学。” “真的假的?”杜璟贤真的被震到了。 “真的啊,虽然是好奇,而且只有一口,不过至少知道了烟是什么滋味。”梁刻铭呼出白色烟雾,缓缓地说,“其实对于没有烦恼的人来说,烟是没有滋味的,对吧?” 一男一女正好经过,看穿着就知道家境不错,男的扫了他们一眼,马上把头别开,突然又看过来,而且差点脱口而出。 就在他张开嘴的同时,杜璟贤淡淡地说了句:“看什么看?” 他说得很自然,声调也是平的,可是煞气立现,男生马上闭嘴,小声跟那女的说:“认错了,真的好像。” “噗——”梁刻铭笑。 “算他倒霉。”杜璟贤也淡淡地笑。 “最近你跟我老板在忙什么?” 杜璟贤抿紧了唇,迟疑片刻说:“我们在研究短置对冲基金。” “对冲基金?电视上说赔得人倾家荡产那种?” “是啊,而且还是短置。” “什么意思?” “就是一把赔得人倾家荡产那种。”他边说边笑,语气有点夸张。 梁刻铭盯着他的笑容,狐疑了半晌,“你还没有赔吧?” “还没。” 她马上就叹了口气。 “你还不高兴似的?” “我是不高兴,因为你不会收手。” “我会收手。”他前一秒还在笑,突然就变得很认真地说,“等我拿回十亿。” 梁刻铭惊异地看过去,但杜璟贤已经站起来,走去垃圾向扔空烟盒。 Chapter 13 回不到从前 既然知道头痛不只是大脑还有可能是心脏的毛病后,梁刻铭的养生食谱有了大幅度改动。吃得杜璟贤连说以后一定要出钱让她开饭店。 他算是够挑剔了,都能全部扫空,让梁刻铭倍感欣慰,但欣慰之余,却也遗憾,自己居然就只能帮他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这种事,其实换一个专业家政也能做,并不是非她不可。 起先,杜璟贤不要她洗衣服做饭,她说:“你又不肯收房租。而且我搬过来不久是做这些事的吗?” 后来她发现衣服会在她上班的时候就洗好熨好叠好,连菜都会买好、洗净,放在料理台上或者冰箱里。 梁刻铭摸着那些叠得齐整的衣服,这样的杜璟贤,让她说什么好呢。梁刻铭怕他变成超级宅男,反正润花园有对住户免费的健身房,她三不五时就拖他去运动。 这个礼拜二又是照例健身,梁刻铭因为月事没怎么大幅度的运动,纯粹为了监管杜璟贤来的。她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在泳池里游了四个来回,一边找点杂志来看打发时间,基本上她不翻财经类杂志,不过今天时尚类故事类的杂志都被人拿光了,只剩下基本商业杂志,梁刻铭扫了一眼,忽然在其中之一的封面上发现“杜宇辰”三个字,她“咦”了一声拿起来。 “监事会洗牌,最高决裁者杜宇辰面临罢免危机?”副标题是“荣勋董事会重组,财政成谜。”梁刻铭看了个大概,心里七上八下,不由得抬眼看向泳池里的杜璟贤,却没看到人。 再一侧目,发现他就站在旁边,用毛巾擦着头发,同样看着那本杂志。 “你已经知道了?”梁刻铭第一反应是收起来,第二反应是这种事,藏着掖着也没用。 杜璟贤看她一眼,一时之间面无表情,然后才淡淡一笑,“嗯。” 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让梁刻铭顿时有不祥的预感。“是你和空叔做的嘛?”在他进去冲澡之后,梁刻铭喊住了他。 杜璟贤顿了顿,回头看着她说:“有我们的原因,但这个局面绝不是凭我跟他两个人就能造成的。” 她坐在休息区的落地窗前发呆,外面乌云密布,她忽然觉得杜璟贤成了一只风筝,正剧烈挣扎着向那云层飞去,就快抓不住了。 一道闪电划过,她下意识地颤了下,以为会听到炸雷,但手机先响了起来,不是她的,是杜璟贤的,来电显示为“家”。 梁刻铭想了想,还是接了。 “喂,你好,我是梁刻铭,璟贤他现在在游泳。” “哦,刻铭啊。”打电话的薛雪对此一点也不意外,“那麻烦你转告他,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回家吃饭,我们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好啊,我让他等下回过去。” “谢谢。” 杜璟贤一身清爽地出来,梁刻铭把手机递给他,他看一眼窗外,“哇”了一声。 “怎么一下子就变天了,还要去买菜吗?” “不买了,今天你回家去吃饭吧。” 杜璟贤一愣,好笑地看着她,“不至于吧?没心情做叫外卖好了。” “刚刚你妈妈来电话,希望你回家吃饭,我觉得跟杂志上登的消息有关。”梁刻铭扬了扬封面,说,“你的确应该回去一趟,不是吗?” 他沉默不语,把那本杂志放回插槽。 梁刻铭看在眼里,忽然说:“要不,我陪你?” 杜璟贤有些讶异地慢慢看过来。 “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梁刻铭拍拍他。 杜宇辰在家的时间一下子变多了,两人去的时候,他来开门,还围着围裙。 “咦,璟贤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知道今天老爸下厨,可我没告诉谁啊!” “杜叔叔。” “刻铭啊,你这正牌厨师等一下要给我点意见哦。” 薛雪回到家,本来愁容满面,看到杜璟贤,先是一喜,又看到丈夫围着围裙,居然噗地喷笑。 “你看你真是的,有客人在欸!” “不好意思,见笑。”薛雪捂住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等梁刻铭吃到杜宇辰端上来的菜时菜理解她那高深莫测的笑容所为何意。能把鱼做成泔水豆腐的味道也不容易啊。一条大青鱼硬是用手拗成两截的,而且汤还是水油不溶的状态。 “杜叔叔,这菜可以拿去对付不肯招供的人犯了。”梁刻铭很直白地给出这句意见,“我宁肯吃筷子。” 薛雪又一次破功。 “哎,我老婆太不容易了,连璟贤都比我强。”第一次一番长叹,然后问梁刻铭,“学做菜难不难?” “不难,我刚进学校的时候,很多同学连尖椒和四季豆都分不清。” “那我压力小很多。” 杜璟贤始终不发一语,偶尔被注视也只是一笑带过。 薛雪把第一次糟蹋得不那么残的半成品拿来做了杂烩炒饭,四个人各端一盘,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聊。 “杂志上写的不必介意,那位置我早就不想待了,放心,就算现在失业我也可以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的。”第一次说着,把盘子往前一送,“至少八宝炒饭还是吃得起嘛!而且又很好吃。” 梁刻铭也觉得这盘什么都有的炒饭很好吃,一个人做出来的食物和心情有很大关系,这是家常菜和饭馆菜最大的区别,就算拿了几十年锅铲的厨子回到家,做出来的饭菜也和在饭店时不同。 只有杜璟贤那盘几乎未动,勺子在边沿划来划去。薛雪看在眼里,用膝盖碰碰杜宇辰。 杜宇辰说:“璟贤,跟我到书房来一下好么?” 杜璟贤慢慢抬起眼。 梁刻铭不知道他们在上面谈了什么,她和薛雪随便闲聊,话题也漫无边际,薛雪给她看家庭影集,说:“璟贤跟你说了他是领养的孩子吗?” 梁刻铭点点头,薛雪说:“我想也是,你是不一样的朋友,肯定知道。” “他四岁时候的照片——不太上相哦?” 梁刻铭又点点头,“小时候不好看的,长大了才漂亮,好像是有这种说法。” 从六岁起,杜璟贤的照片上开始有了笑容,还出现过双下巴。梁刻铭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努力堆出一点肉层。 “今年我们一张照片也没照过。”薛雪有些遗憾地说,然后立即变得很振奋,“不过,春节一定会补上的。” 梁刻铭深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盯着那个笑得很开的小胖仔。 “你喜欢?”薛雪观察梁刻铭半晌,笑了,抽出那张三寸黑白照给她,意味深长地说,“送你了,你拿着要挟他吧。” “回去路上小心点。”杜宇辰和杜璟贤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杜宇辰嘱咐着。 “不留下来吗?”薛雪问,得到答复后把那盘炒饭放进保鲜盒,拿着追出来说,“璟贤,饿了放微波炉热一下。” 杜璟贤迟疑片刻,梁刻铭替他接过来。 她走在他右边偏后一点的位置,看着他的半个侧面。现在这种天气,中午热,早晚特别冷,入夜的温度简直刺骨,她手里的八宝炒饭隔着环保袋,散发着浓浓暖意。 她正走神,杜璟贤身体忽然歪了歪,失去平衡似的,往绿化带的方向倒去。梁刻铭一愣,飞快地抓住它,却还是被惯性拽得伏低,两个人跌在木栅栏上,起先她以为他只是没站稳,突然反应过来,意外跌倒不可能连本能的挣扎都没有! “杜璟贤!”梁刻铭急得连名带姓叫起来,并抬起头打算大喊救命,杜璟贤一把抓住她的肩。 “没事,没事……我眼花了一下。”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抓着她肩膀的手也几乎没有力道。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人!” “别去!”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扯住她,哀求说,“坐一下就好,我刚才真的只是眼前黑了一秒钟。” 梁刻铭大口呼吸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马上翻开挎包拿出保温瓶和速效救心丸,倒一小把给他。 杜璟贤看着,淡淡地笑着说:“你还当真了。” “我含过,苦是苦了点,但是喉咙立马就很舒爽。”梁刻铭把那些药粒全部抹到掌心,放到他唇边,再托住他后脑,急声说,“先吞了再说!” 杜璟贤看她好一会儿,直到她再三催促才低头。梁刻铭手心一冰,觉得他的嘴唇像三九天在外面晾了一夜的衣服,又冷又硬。 等他把药粒都含进口中,梁刻铭扭开保温盖子喝了一口茶,还好,还是温的,忙又逼他喝了几口,抚了几十下前胸才作罢。 “还好吧……不行我还是去叫人……” “没事,可以走了。” 梁刻铭抬起杜璟贤一只胳膊架在颈子上,扶着他慢慢走着。 “对不起。”说对不起的一向都是杜璟贤,这次破天荒换成了梁刻铭。 “怎么了?” “是我逼你去运动的缘故吧?” “没有的事。”他笑了笑,“你是我的福音啊,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几个月都没有头通过,还有刚才,你不拉我我可能会撞破头呢。” 梁刻铭不说话,头很低,从杜璟贤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离十亿……还有多远?”她轻声问。 他也不说话了,抬头看着下过雨的天空,心里想,也许就像那些此刻隐入云层里的星群一样遥远吧。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很远,一直走到能叫出租车的地方。出租车从金栗庵的外圈一驰而过,梁刻铭下意识地贴在车窗上,那瞬间,一个心愿瞬间成形,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向它那远去的轮廓。 她靠向椅背时发现杜璟贤正望着她,便对他笑了笑。却不料杜璟贤说:“师傅,麻烦你往回开,停在金栗庵就好。” “啊?这个点已经关了。” “没关系,去就是了。” 梁刻铭也不解,“你要干吗?” “去烧柱香。”他淡淡一笑。 门外有两个铜鼎,两个香炉,大雨已经把烛火浇灭,香灰冲散,杜璟贤用打火机把烛架上几十根蜡烛一一点上,梁刻铭从隔壁小卖部买来一捆香,把香插进香炉时,梁刻铭随口问:“你许的什么愿?” “我没有许愿。” “那是……” 他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后淡淡地说:“我拜父母。”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底,就下了第一场,在路灯下抬头,那雪片密集得像破了的鹅毛枕头一样。 路面结了厚厚的冰,出行非常不方便。 饭店生意因此爆好,全都是叫外卖的,在这么忙的时候,梁刻铭还早退,自觉过意不去,可李时空说,只要跟阿引有关,请假不用打招呼。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好像出了交通事故,我是走回来的。” 杜璟贤对着电脑,迟迟没有反应,梁刻铭站在他背后,发现屏幕上就是个屏保,“璟贤?” “……你回来了?” “回来好一会儿了,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做饭吗?我给你打下手。”他合上笔记本,却把旁边的水杯带翻了。 梁刻铭按住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一定有事,说!” 杜璟贤在她的逼视下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刻铭,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真的没事。” 梁刻铭狐疑地打量他一番,慢慢松手。 杜璟贤扯了几张面纸吸干那些干渍,但他的手机进了水,怎么按都是黑屏。 “笨死了,我来。”梁刻铭打开暖风机,将手机电池抠出来用报纸包好,一起放在那里烘。过了一会儿装回去,开机,果然没事了,但一条信息跳出来,来自“空”。 她知道空就是李时空,此时拇指比脑子快,竟然就打开了。“确定举报?要不要顺便爆给媒体?” 举报,举报什么? 梁刻铭还愣着,杜璟贤已经一把抢过去,看了眼,咬住唇,整个人绷紧后突然松懈下来似的,对着她,想解释。 “刻铭……” “你们到底是干了什么?啊?不止是搞对冲基金这么简单吧?” 梁刻铭想到什么,慢慢睁大眼。 “难道你们……在做什么违法的事情?” “绝对没有!”杜璟贤脱口而出,“做违法事情的人,是他!” “你养父吗?所以你要去举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懂的……” “你说了我不就懂了!” 杜璟贤愣愣地看着她,别开目光,半晌深呼吸了一下,平静地说:“我们说了一个局去试他,现在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 “你——”梁刻铭气结,她真想说,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杜璟贤了!但往昔一幕立即浮现脑海,同时有个清楚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他当然不是了,他是谭引啊。 谭之盛的儿子,那个“幽灵”的后代。他不是杜璟贤啊,早就不是了。 梁刻铭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你还说你不会骗我,你说过,你会收手,拿回十亿你就收手……” “刻铭,”杜璟贤露出好笑的神情,反问她,“你以为谭之盛和杜宇辰他们是怎么得到那十亿的?” 梁刻铭无言以对。 “那你还差多少?” “太多了。” “多少总有个数字吧?” 他看着她,那神情慢慢变得温柔,他笑了笑,“我都说了你不明白的……我不会骗你,但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他笑过后,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个键,然后收进口袋,看着她说:“不提这个了,好吗?” 他们沉默地过了一个晚上,梁刻铭知道杜璟贤虽然熄了灯,却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有好几次她都想爬起来过去敲门,跟他聊聊或是打开灯、打开电视机,打散他脑子里那些煎熬的念头,但终究没有那么做。 天蒙蒙亮的时候,梁刻铭听到隔壁传出“砰”的一声,毫无睡意的她立刻弹起来,火速冲过去,推开门却见杜璟贤好端端站在床前,正把围巾往脖子上绕,看见她,愣了下。 “刚才吵到你了?” “你要出去?” “啊。”他迟疑地点点头。 “去哪儿?” 见他又迟疑,梁刻铭赶紧说:“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杜璟贤怔了半晌,梁刻铭觉得他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薛雪打来的电话,说杜宇辰几个小时前因为大雪遇到了交通事故,他没有事,但被撞的人伤得不轻,现在全都在医院里。 天刚亮,路上都是积雪,同时还在下雪,根本叫不到车,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着,走到一半时,薛雪又来电话,说已经去了警局录口供。 “璟贤,如果路上不好走你就不要来了,你爸爸还怪我多事呢,他就是额头撞破了点皮,其他没有大碍的。你等等别挂,他跟你说话。” 杜璟贤答应一声,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没有什么表情。 “璟贤。”杜宇辰的声音响起,平静温和,却有着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力道,“你放心,我没事,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和主意了,但我希望你记住一点,那就是,我们永远都是你的父母,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等过些日子,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收了线,杜璟贤后退两步,靠在店铺卷帘门上。 “怎么了?” 杜璟贤抬起视线看着她,没有反应。 “怎么了?你说话呀!” “没什么。”摇了他半天,他才愣愣地给出这么一句。 “没什么你发什么呆?肯定有事!” 杜璟贤按着额头,梁刻铭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头痛?头晕?”她伸手去抓他的围巾,却被他抓住手。 “我想他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脸色难看到极点。 Chapter 14 彷徨 李时空亲自登门,他说带来的一个好消息,要当面告诉杜璟贤。 “原来那天,杜宇辰是酒后驾车,跟他一起吃晚饭的人都可以作证,这下不仅仅是意外那么简单了!” 梁刻铭倒茶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杜璟贤,他面无表情,嘴唇没有血色。 偏偏李时空完全没有意识到,仍然滔滔不绝,“现在他的车送检了,只要证实车子没有问题,不是机械事故,他就等着官司缠身,外加名声被搞臭吧,真是苍天有眼!” 李时空咳嗽两声,看了梁刻铭一眼,说:“阿引,有点事私下跟你说。” 梁刻铭瞪他一眼,李时空没看见,杜璟贤却尽收眼底,淡淡笑了笑说:“没事啊,空叔,我什么都告诉刻铭的。” 李时空“哦”了一声,还是有点顾忌地压低声音:“阿引,这么巧我认识鉴定所里的人,而且保证是过硬的关系,你看,鉴定结果这方面,是不是应该打点打点?” 杜璟贤下意识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李时空将他的沉默理解成了默许,茶杯一放就拿出手机来说:“行,我知道怎么做了。” 梁刻铭急了,一把捏住李时空的手机,“你们是不是疯了?这么严重的事,当然要查清楚,搞不好要坐牢的!” 李时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抽出手说:“哪里疯了,要到就是他坐牢!正好尝尝载花青尝过的滋味!我看载花青多半是冤狱,就是他害的!” “证据呢?载花青是不是冤枉的先不管,但如果杜宇辰真的是车出了问题,你们做手脚的就是真的冤案懂不懂!” “别傻了,我问你,难道载花青的死跟他没关系?” “有是有……” “那就行了!” “但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载花青就是他害死的,谭之盛也是他害死的,我虽然没有证据,可我就是知道,百分之百错不了!” “砰”的一声,马克杯掉到地上的声音打断争执,梁刻铭望过去,见杜璟贤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紧紧抱着头。她登时吓了一跳,转身往房间跑去。 李时空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她已经神速地跑回来,把两个药瓶放在一旁,去掰他的手说:“是头痛还是头晕?放松!放松!” “喘不过气……好紧……”他紧紧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手揪住领口,手心里都是冷汗。 “好好,我知道了,放松点,马上就没事了,老板麻烦你倒杯水,要温的,听我说,慢慢呼吸,慢慢吸气,再呼出来,怎么样,是不是好点了?” 他紧皱着眉点点头。 李时空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半天才想起来去倒水。 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梁刻铭半跪在沙发前抱着杜璟贤,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前一刻明明还煞气腾腾的,突然就变得很温柔很温柔。 “他……怎么会这样?”李时空瞠目结舌地问。 “还不都是这些事搞的,老板,算我求你,不要再逼他了行不行。” “我哪有?”李时空下意识要大声反驳,被梁刻铭的手势制止,忙低声,“我哪有逼他,先不说这个,他什么时候病了?” 梁刻铭也知道,杜璟贤是自己逼自己,根本不关李时空的事。 “老板,我敢说,如果杜宇辰身败名裂,他的情况还会坏下去。” 李时空皱着眉,犹豫不决地看着梁刻铭。 “我认识他比你久,以前他可是有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那都是虚的!”李时空听到这里,神情陡然一变,变得不屑,“我认识阿引是比你晚,但我知道的可比你多,杜宇辰为什么要收养他?还要让载花青以为他已经死了,你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自己的小孩死了是多大的打击吗?这种事他都干得出来,他还有人性吗?他不就是为了那十亿吗?好啊,只要你能给我十亿,别说叫我把你当亲生女儿,叫我把你当妈都行!” “但我绝对杜宇辰不像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啊……” “证据呢?”李时空终于有机会朝梁刻铭以牙还牙,“杜宇辰是不是只认钱先不管,但那十亿确实是被他拿去了吧?他那么淡泊名利,干嘛不还给阿引?” 梁刻铭也不知道怎么争辩下去了,她自己也够乱的,干脆一转身,趴在阳台栏杆上发呆,身后的拉门却突然被拉开了。 杜璟贤一手扶着门,淡淡地说:“空叔,我想过了,鉴定报告的事,就麻烦你了。” 梁刻铭和李时空一前一后惊愕地瞪着他。 梁刻铭噌地转过来,“不行!你根本就没想清楚!” 杜璟贤看了她一眼,对李时空说:“他不会只做一次鉴定的,如果可能,所有鉴定所的结果都要口径一致才行。” “没问题,三家我都搞得定!”李时空拍拍胸口。 梁刻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两个人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讨论陷害,就像讨论买哪只股票。 “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杜璟贤看向她,突然笑了,他还苍白着没有缓过血色,于是,这笑容使他看起来,有种说不清楚的森冷味道。 他朝李时空摇了摇手让他别理会,沉默了一会儿,疲惫地轻轻说:“刻铭,你不了解那个人,很多人都不了解他……他是个要么不做,做就做绝的人,这是他跟谭之盛最大的区别,所以,最后,谭之盛也输给了他。” 他看了眼李时空,李时空点点头,拿起电话边打边走了出去。杜璟贤靠在栏杆上,风从下面吹上十八楼,他的衬衫领子像一只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的小鸟。 他说:“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梁刻铭无言以对。 这下了几天大雪,所有菜价飞涨,而且供不应求。 掀开瓦罐的盖子,把山药倒进沸腾的汤里,汤色乳白,味道浓香。她看着手 . 这世上最爱我的人by贾童4529-4538(水儿) 上的盖子,那些水蒸气汇成一条条欲断未断的溪流,客厅里杜璟贤的声音时高时低地传来。 “就算排好了版也要插进去,一句话都不可以错,没关系,虚假消息就虚假消息,反正也查不到这里......管他呢。” 梁刻铭轻轻盖上盖子,打开炉灶,虾一到热锅里,噼里啪啦的闹腾立刻把厨房和客厅隔成了两个世界。 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她解开围裙叫杜璟贤:“璟贤,过来吃饭。” 他坐在沙发上,虽然眼睛盯住屏幕,但显然注意力并不在上面,双手合握着手机抵在下巴上,许久才动了动,回过头,“谢谢,我......我没有胃口,你先吃。” 梁刻铭便自己盛了饭,刚拿起筷子,就见杜璟贤忽然起身,拿了衣帽架上的外套,开门出去了。 她愣了一会儿,走过去对着笔记本,已经黑屏了,她碰碰鼠标,一篇文章跃入眼帘。一字不落地看完,梁刻铭坐在沙发上久久说不出话来,因为杜璟贤变了,整个世界仿佛也随之变了,这些日子,她一直有种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发现自己本来就醒着的不知所措的感觉。 桌上的饭菜全部冷透,她愣愣地看着,心想,难道我就真的只能做这些而已吗? 拿出保鲜膜把一口未动的菜罩起来,却在转身拿剪刀时把整个盘子拽出桌沿,“砰”的一声倒扣在地上,因为裹了保鲜膜,倒是没有弄脏地板,但是瓷盘碎了,渣滓混进菜里,完全不可能再吃。 梁刻铭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杜宇辰和杜璟贤这两父子的关系,怎么那么像这盘裹着保鲜膜的毁掉的菜。尚未殃及池鱼,却已经无可挽回。 她拎起来丢进垃圾桶,然后找出几个月前杜宇辰曾经联系过她的号码,没有犹豫很久就按了拨号键。做完这件事,也许她和杜璟贤也回不到从前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大家都过得很混乱。 这座城市忽然陷入传染病毒的掌控,各大医院忙得不可开交,人们惶惶不安,留意着新闻报纸,担心自己中招被隔离,春节也没办法回去过。 本该红火的饭店霎时生意清冷,包子扬回家宅着,平小山在医院忙,梁刻铭打电话给他们,在家里的别随便出门,在医院的加倍小心。 但是对杜璟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他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却只能看着他瘦下去。也许难以置信,但他们确实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家务,不去健身,甚至连梁刻铭叫他吃饭,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动几筷子,如行尸走肉一般。 搬出去算了,等他恢复正常大家再联系。梁刻铭不止一次冒出这个念头,而且考虑得越来越详细,快过年时房子最好租,因为基本都是退房的,她也去看了,还挺满意,然而一回来对着杜璟贤,就无论如何开不了口说要走。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电话一响,杜璟贤马上搁下碗筷拿起来,一边听一边起身去阳台。 “空叔,你没事吧?好了,你没事就好,这件事搁一下吧,你都被盯上了,别再搞什么动作了。” 梁刻铭在心里叹口气,看着对面的碗,估计他是不会再吃了。果然,他说完就直接回房间,好像完全忘了饭吃到一半。 她匆匆扒完饭,收拾了桌子,盛一碗鱼汤去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才应答:“进来。” “鱼汤要趁热喝,冷了就腥气了——老板出了什么事?” “已经没事了。”杜璟贤嘴唇才碰到碗沿,就退开说,“有点腥啊。” 哪有,是你好几天没沾荤腥的缘故吧,想是这么想,她还是说:“我没放太多调味料,你就当药,一口灌下去得了。” 杜璟贤看了看她,依言一口灌下去,梁刻铭接过碗,他突然抓住她的手,问:“刻铭,司法部怎么会发现在车上动手脚的事?” 梁刻铭怔了怔,平静下来,说:“我也不知道。” 杜璟贤愣愣松了手,带着歉意:“对不起。” “因为就我们三个知道这件事吧?你怀疑我也是正常的。” “不,我不该怀疑你,也许是鉴定所内部出了问题,你不可能说出去啊,你也没有谁可以说啊。” 看着他勉强的样子,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承受不起被背叛的事实,梁刻铭心凉了半截,表面却淡淡地应了声:“嗯,就是说啊。” 她拿了碗去厨房洗,门铃忽然响了,因为之前物业说过回来抄水表,梁刻铭戴着橡胶手套就去开,然而门外站的却是杜宇辰。 “刻铭啊。”杜宇辰微笑着,瞥了眼她的手套,问:“璟贤在吗?” 没工夫细想为什么杜宇辰会找到这里,梁刻铭点点头,朝唯一关着的那扇门看去。 “好香,是粉蒸肉吧?还没吃饭吗?” “已经吃过啦,杜叔叔你呢?” “我也吃过了,可惜啊。”杜宇辰笑着在沙发上坐下来。 梁刻铭端茶给他时,杜璟贤开了门站在那里,杜宇辰看了一眼,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手指捻着边缘折痕,来来回回的,淡淡笑着说:“璟贤,难得今天有空,我们谈谈吧。”说完,把信封轻轻丢在茶几上。 梁刻铭看去,上面全是英文,单词基本认得,应该是大学寄来的书函。 她回到房间,掩上门,静静站着听。 “谈什么。” “谈你的学业啊,这是斯坦福寄来的。”杜宇辰喝了口茶,发现杜璟贤无动于衷,又问,“不看吗?” “没兴趣。” “你再说一遍。” “没兴趣。” “这样啊......”杜宇辰喃喃,扬起音调说,“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离家出走?混黑社会?” “那是我的事。” “你说话怎么都不敢看我,还站得那么远,我能吃了你吗?” 杜宇辰调侃的声音传来,梁刻铭听得手心冒汗,虽然隔着一扇门,她也感觉得到杜宇辰散发出的压逼气场和杜璟贤紧绷到极点的神经。 杜璟贤深呼吸,问:“你想怎么样?”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变仇人了么?”杜宇辰笑了笑,“我想怎么样,我当然是想你回家过年,然后准备准备去斯坦福啊。” 杜璟贤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信封,一撕两半。 杜宇辰有些惊讶,但没发作,许久,苦笑着说:“你变成这样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 杜宇辰拿起信封,沉默片刻,叹道:“二十二年。对你来说,这二十二年真的什么都不是?就算我有错,但你妈妈完全不知情,她对你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你就这样回报她?你真忍心?” 杜璟贤被他的话激怒,“因为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载花青去死?还有谭之盛,意外事故,真的是意外吗?” 杜宇辰凝视他半晌,冷冷道:“当年的事情本来就复杂,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就算我告诉你实情,你也不会听,言尽于此,要怎么样随便你,你可以回家,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年,也可以继续跟我斗下去。” 他走到门口,顿了顿,回身说:“不过你还太嫩,爸爸衷心劝你去好好进修,然后在华尔街多磨炼几年再来,不用急,我等,现在的你,我买十个还有得找。” 梁刻铭听不下去了,倏地拉开门,但杜宇辰已经离去。 杜璟贤扶着沙发背,梁刻铭拉起他的手,惊讶地发现他在微微颤抖。陪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我是不是个混蛋?” 梁刻铭低声说:“你并不是真的想报复他的,为什么要弄成这样呢?” “为什么?”杜璟贤自言自语地往后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一脸迷惑,然后闭起眼睛,说,“当我闭上眼,或是做梦,就会看见很多很快乐的画面......但是当我睁开眼,开始思考,就会想起载花青、谭之盛,还有那十亿,还有这些天来,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杜宇辰的另一面。” 梁刻铭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她的手很暖,叫人无法不贪恋。杜璟贤忍不住侧身抱住她,额头抵在她颈窝,那是浑身最暖和的地方,他深呼吸几下,慢慢平静下来。 “你就再也不回去了吗?”梁刻铭讷讷地问。杜璟贤没有回答。 许久他反问:“我还回得去吗?” 梁刻铭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Chapter 15 回家过春节 还有四天就大年三十了,街上弥漫着浓郁的新年气息。 温从善是温家长女,生于重庆,是地地道道的辣妹子,文革后恢复高考,她便只身来江南上大学,上完大学又就地扎根参加工作,谈恋爱、生孩子,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梁刻铭出声那年,温家从重庆迁居到泸州,转眼二十余载,本来母女俩每年都是要跋山涉水去泸州陪老人们过春节的,但梁刻铭工作后,不可能有那么多假,不知不觉她竟四年没回去了。 温从善很开心,今年不但有女儿陪着,还有女儿的“男朋友”一起。虽说梁刻铭不承认,说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可这么多年形影不离,谁信? “老家很热闹的,那儿才有过年的味道呢!”温从善一路上都在跟杜璟贤介绍。 “真的不会打扰吗?” “不会啦!”梁刻铭替妈妈回答。 老家的房子很老很大,人也多,四世同堂,相当壮观,难怪温从善宁肯经历春运的艰辛也要回来。 七八个高矮不等的小萝卜头冲出来,跑在最前头的将梁刻铭一把抱住,后面那些抱不上的,就不由分说抱住她旁边的杜璟贤。 “这都是我表弟表妹,堂弟堂妹,侄子侄女。”梁刻铭介绍。 “哇,你是第四代的老大?” . “是啊,很爽吧!”梁刻铭把半人高的背包拿给他们去分零食。 她领着杜璟贤去自己的房间,虽然很小就离开了老家,但姥姥姥爷一直保留着她的一切。独门独院,七八平方米的小院子里,竟然有摇椅、秋千,还有一株腊梅,已经长得有一人高了。 “怎么样,有个性吧!”梁刻铭迫不及待地坐上去荡了荡。 杜璟贤也觉得分外雅致,雅致得可爱。 房子是砖木结构的,冬暖夏凉,采光很好,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有点民国时期的感觉,显得那台崭新的电脑有些碍眼。 “你肯定累了,先睡一会儿,晚饭我叫你。”他们买的是晚上的机票,下飞机后,在机场待了一夜再转车,几乎都没怎么合眼。 “我,我睡这里?” “你睡不惯木头床吗” “不是......”杜璟贤吞吞吐吐半晌,脸有点红,低声说,“这是你的床吧。” 梁刻铭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又不是一起躺上去!不要别扭啦!” “嗯。”其实他不困,就是浑身酸痛,“那你呢?” “我一点也不累啊,以前在火车上站两天两夜的日子都过来了!何况现在有飞机。” 梁刻铭熟门熟路地找出热水袋,灌满放在被窝里,然后说去厨房帮忙做年夜饭,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人影。 杜璟贤只想休息一下,没打算睡着,没想到才沾枕头就不行了,做了好多支离破碎的梦,正有些昏沉,忽然觉得有人在耳朵旁边吹气,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做梦,悠悠转醒。 “睡得不好?你的头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没有啊。”杜璟贤想说哪有那么娇贵,一坐起来才发现头像灌了铅一样重,身上的酸痛似乎也放大几倍,苦不堪言。 难道真这么娇贵?他很不想承认这点,大半年了,身体似乎就没好过。 “你确定没事?”梁刻铭怀疑地问。 “没有,是被子太暖和。” “好吧,来,我们去打球!真有什么毛病,出点汗就好!”梁刻铭兴致勃勃地把滑雪衫递给他,老家即使冬天也有十几摄氏度,连棉袄都不必穿。 一群小孩在阳光下追逐嬉闹,也没有什么规则,就是抢球,杜璟贤发现梁刻铭很会控制每个人的情绪和优势。内向的,她会多多传球;爱表现的,她会多多调侃;急躁的,她鼓励冲锋陷阵;出手不知轻重的,她就安排在大后方接球;等等。 看着这群十二三岁、围着她团团转的小崽子,杜璟贤失笑,仿佛看见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不在追逐皮球,而在追逐她的世界。 “砰”的一声,皮球划过一道弧线,末端是河堤,然后一路滚进汹涌的河流。 大家愣了几秒钟,梁刻铭问:“球是谁的啊?” 一个满脸是汗的小男孩抬手说:“我的。”顿了顿又急切地说,“那是我爸买给我的!有贝利的签名!” “看!快看!卡住了!”另一个小孩眼尖地指着大叫。 果然,皮球被卡在了河堤的石缝里,但卡得不是很紧,一动一动的,很有可能随时被冲走。 “行,我去拿。”梁刻铭把手机交给杜璟贤拿着,杜璟贤挡了她一下。 “我去好了。” “你行不行啊!” 他笑笑,下了河堤,皮球离他站的石头还有一米多远,想要够到除非一脚踩进水里。杜璟贤看水面下隐约有块石头,深浅不明,那皮球又快被浪卷走,于是不假思索地往前一扑,抓住了球。 岸上有人惊呼。原以为最多到膝盖的水居然一直没到他腰际。 杜璟贤把球往上用力掷出,爬回河堤。 “你也不用跳下去吧!”梁刻铭气急败坏地看着他身上明显的两截颜色,赶紧催他回去换衣服。 “不跳下去怎么拿?” “你等我们去找个竹竿网兜什么的呗!” “来不及啦。” “那只是个皮球而已欸!”梁刻铭小声说。 “不是有贝利的签名吗?” “要是真的,怎么会拿来玩,那是他自己模仿的啦,这都看不出,傻瓜。”她笑道,笑容里有点心疼。 “这样啊。”杜璟贤笑笑。 果然衣服才换好,孩子的父母就来赔罪了,“别听他胡说,这就是他爸爸上个礼拜从商店捎的,丢了再买就是了,你看还害你弄湿,多不好意思啊,冲冲,还不跟哥哥道歉!” “哥哥对不起,那个球上的签名是我自己画的。”冲冲毫无愧色,一脸真挚地道歉,“反正大家也叫我贝利。”杜璟贤听了,哭笑不得。 “模仿得很像啊,我都没看出来,你喜欢贝利?” “嗯!” “那我送你他的签名吧,不过不是足球,是球鞋,要等你长大才能穿。” “真的?”冲冲眼睛像灯泡一样亮起来,手往前一伸,“拿来!” “呃......在家里,我回去给你寄好么?” 冲冲立马无限失望,嘟着嘴问:“”你家里有没有人?让他们寄来不行吗? 杜璟贤一怔,想起了什么的样子,神情瞬间黯然下来。 “这孩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 冲冲妈揪着冲冲出去了,梁刻铭用胳膊捣他,说:“别想那么多,开心点!” “嗯。”杜璟贤勾勾嘴角。 饭厅有六七十平方米,摆了五张十二人大桌,自有记忆起杜璟贤就没见过这种架势,太爷爷特意让梁刻铭和杜璟贤坐到主桌去,声如洪钟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我们是朋友!”梁刻铭也大声在他耳边咆哮,夹块扣肉剔掉瘦的部分,用勺子压烂喂他。 她那一吼所有人都听见了,心照不宣地呵呵笑。 太爷爷置若罔闻地含着大肥肉问:“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梁刻铭投降地回答:“快了,快了。” 杜璟贤正在笑,太爷爷抓起他的手,塞了个包,“拿着,见面礼!”他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一脸尴尬。 梁刻铭明明知道应该去解围,却没来由地先开心起来,打开包说:“看看是什么......哇!太爷爷你是不是给错了?” 包里竟然是太爷爷不离身的一块翡翠,半个巴掌大,虽然从没有估过市价,但梁刻铭知道太爷爷深深地宝贝着它,弄得全家人都以为价值连城。 她拿起来在太爷爷眼前晃过来晃过去,老人家淡定得很。 “拿着吧,就是给你们的。”旁边的四叔插话,“一下午老爷子都在念叨这个事,反正也不可能卖掉,就给最先成家的小辈保管好了。” 梁刻铭流了一滴汗,偷偷瞥杜璟贤,杜璟贤也不知所措地回瞪,几十双眼睛看着呢,两人面面相觑,呆了几秒钟,梁刻铭慢吞吞地把翡翠放进杜璟贤手里。 “那你收着吧。” 真的假的?杜璟贤难以置信,下意识地说:“还是你收着吧。”说着递出去。 “停!”二叔大叫一声,“别传来传去的,小心摔了!” 杜璟贤托着,左右为难,只好收起,梁刻铭耸耸肩。 “这是真的翡翠?” 晚饭后,梁刻铭带杜璟贤随处转悠,最后竟爬上屋顶,坐了下来。 “谁知道,应该是真的,真的假的不重要啦,反正太爷爷很喜欢。怪了,就算我们是那种关系,他也应该给我啊,看来他真是喜欢你,你一来我都失宠了!” 杜璟贤干笑两声,然后摊手向梁刻铭,“拿回去。” 梁刻铭看了眼,推开,“不了,你先留着吧。” “啊?”杜璟贤一愣,但是,这不是......难道说...... “你想得美!”梁刻铭笑了,打他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先留着,回去以后再给我!我估计太爷爷会找你聊天,跟你说他是怎么得到这块翡翠的,又是如何如何宝贝,你最好一直带在身上,还要做出一副你很重视的样子来。” 杜璟贤呆了半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好啼笑皆非地答应:“哦......那你记得提醒我。” . “提醒什么啊!其实我们早就跟家人一样了不是吗?我跟你打赌,等太爷爷知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之后,一定会强迫你当他的干曾孙,然后照样把翡翠送给你,哈哈!” 杜璟贤没有笑,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刻铭......” 梁刻铭等了许久也没有下文,不禁转过头,“嗯?” “没什么。”他别开脸。 “有话就说啊。” 杜璟贤已经后悔,还好一阵风过来解围,他打了个喷嚏,扶住头。 “感冒了?” “呃......” “不会吧,都煮了姜茶给你喝了。” 梁刻铭嘟囔着,把手伸过来,“欸,你好像是有点烫!” “不是,是你手太冰。”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你的脸露在外面,没道理我的手冰你的脸烫吧?你又不是暖宝宝。”说着扯扯他,“去拿个温度计量一下!” 这时底下有人大喊一声:“梁刻铭!” Chapeter 16 初次告白 梁刻铭定睛一看,是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很眼熟,虽然变化蛮大,但一下就认了出来,“乔冶?” “是乔冶啦!”男孩往屋顶上爬到一半,气势汹汹地挥臂。 “哈哈。”梁刻铭笑完了忙介绍,“这是乔冶,乔装打扮的乔,冶金电器的冶。” “你就不能说陶冶性情的冶吗?”乔冶伸出手,“你好。” “你好。” “呦,野猴子果然在动物园待久了,学会握手了呢!” 乔冶鄙夷地看梁刻铭几眼,表情一变,热情地问杜璟贤:“贵姓?” 杜璟贤沉默了几秒钟,笑笑说:“姓谭。” “谭嗣同的谭?”乔冶确定后抓抓头,犹豫半天,才讪讪地说,“哈,怎么都......没听刻铭提过?” “我怎么没提,就是肚宝呗!” . “哦哦!”乔冶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原来肚宝是昵称啊,哈哈,哈哈哈。”梁刻铭不露痕迹地瞥了杜璟贤一眼。 “你回来也不说一声,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寄特产了。” “临时决定的。” 乔冶瞪大眼睛。 “临时?你们不是蜜月吗?” 梁刻铭翻白眼,“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这么说!” “嘁!我们是朋友。” 乔冶惊愕地看看杜璟贤,又看看梁刻铭。 “真的假的?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朋友怎么会不跟家人过春节,大老远的,跟你回来过啊?” 梁刻铭正要开口,杜璟贤淡淡地说:“我父母都去世了。” 梁刻铭一时怔住,乔冶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哈。” “没关系,也快一年了,这段时间多亏刻铭陪着我。” “不开心的事别想啦,过年嘛,去我家玩狗,刚生的。” 乔冶和梁刻铭两人的姥姥是闺蜜,所以他们虽然不常见面,可是完全不生疏。 梁刻铭趴在狗窝边跟母狗借小狗时,乔冶就拉杜璟贤到一边聊股票,他也是学金融的,刚刚毕业进了一家证券公司做事。 看得出乔冶是那种跟谁都能迅速混熟的开朗男孩,扯了几句股票后,他又天马行空地问杜璟贤:“你们真没在谈恋爱哪?” 杜璟贤沉默一下,然后笑了,摇摇头。 “怎么这样?”乔冶马上露出“你不是吧”的表情,“她每次回家,跟人聊天,十句有八句会提到你,后来工作了,改打电话回来,一没话说就拿你当过渡,再后来上网了,空间转载的全是你的日志,兄弟,你会不会太……迟钝了?” 杜璟贤不确定地看了两眼梁刻铭的背影,一丝甜意泛上心间,恍然中下意识地问:“是吗?” “不是吧,你真这么迟钝?” 一句话又把他拉回现实,杜璟贤苦笑下,“如果她喜欢我,我一定能感觉出来,可惜……应该不是。” “为什么?” 杜璟贤问:“你觉得她是那种只敢暗恋不敢承认的人吗?” 乔冶无言以对,不太情愿地摇摇头。 “所以,我们只是好朋友。” “不发展一下?” “明明没有爱情,非要往那上面扯,走运的话,只是尴尬,不走运的话,可能还会搞得你防我,我躲你,连朋友都做不成吧。” “会吗?”乔冶皱起眉,很不能理解,“我从来没有这种顾虑,是你想太多了!我要是感觉到哪个女孩对我有好感,我就会主动出击,就算被拒绝,我们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他还拍了拍杜璟贤的肩,一副传道授业解惑的样子。 杜璟贤看着他,忽然想起陈钧霆,以前有点方案这种拈花惹草天经地义的心态,但现在看来,年轻男孩大概都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才正常。像他患得患失,如履薄冰,虽然不会失去梁刻铭的友谊,但也永远不会得到她的爱情,难道这是她要的结果吗? “聊什么呢,走啦。”梁刻铭晃过来。 “这么说?不多待会儿?” “不了,肚宝还感冒呢,早点回去歇着。” “我没有感冒……” 尽管对狗窝一步三回头,梁刻铭还是坚决地拉着杜璟贤告辞。 “啧啧,这么贴心!”乔冶朝杜璟贤使了个眼色,没有挽留,“那明天一起玩!” 出了乔家,只要走过一座桥,一个广场,就能回到梁家。 “喜欢干吗不多待一会儿?” “反正明天还可以看。” “我真没有打扰到你们?” “什么话!”梁刻铭加重语气,“你再这样客气我生气了。” “不是,我没想到会搞出这么大误会。” “哈哈,让他们误会好了。”梁刻铭一笑置之,其实她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只是没当回事。 “不要紧吗?”杜璟贤略感意外。 “又不是丢人的事!”梁刻铭实话实说,“这种误会,只要作为当事人的我们不放在心上就行了。”她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下子加深,还有点诡秘,“我多少明白为什么明星之间传绯闻传得不亦乐乎了。” 杜璟贤顿时哭笑不得,“一般不都是应该急于辟谣吗?” 梁刻铭不假思索地接话,“那是因为传绯闻的对象不是希望的那个吧!”说完她自己愣了下,杜璟贤也愣了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站住了。 “你希望跟我传绯闻?” 杜璟贤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梁刻铭抓抓头发,突然“噗”的一声,“我怎么会说这种话,太搞笑了!被你的感冒病毒传染了!” 气氛又变得轻松,杜璟贤却笑不出来。 梁刻铭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杜璟贤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迎面而来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刻铭,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的相处,跟情侣有什么两样?” 在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总是跳得很快,但真正问出口的时候,心情居然不可思议地平静。 梁刻铭愣了愣,然后,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我不知道情侣是什么样,但是,我们不像。” 他淡淡地问:“哪里不像?”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吧,我们比情侣要少了一些东西,但是呢,同时又多了一些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不知道欸。”梁刻铭看他始终没有走的意思,觉得不对劲,“我们一定要大半夜在大马路上说这个吗?” “我想弄清楚。因为……”他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我也说不上来,我对你的感觉好像变了,我已经……不能只是把你当成朋友了。” 梁刻铭呆了呆,忽然意识到,是啊,她可以一直把杜璟贤当交情过硬的朋友,可是杜璟贤未必能。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两个人同步率太高,渐渐就忘了人与人之间总是会产生分歧的吗?这个想法竟让她浑身冰冷起来。 杜璟贤看着她的反应,淡淡笑了,“如果你对我不是这种感觉,请别再对我这么好了,我想我没办法像包子一样,明知道不可能,还存有幻想。” “你别这么说啊!”梁刻铭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一阵情急,没话找话,边说边想,“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正好那么巧,只有我在你身边,所以你才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喜欢我的错觉,所以,这只是错觉,等你遇到对的那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相比起她的词不达意,杜璟贤冷静多了,仿佛置身事外,但整个人却被一种隐隐的绝望感觉笼罩着。他没有说,其实在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前,他已经淡淡地,持续地在意着她。多说无益。 他只是笑着打断梁刻铭,说:“你真的这么认为?” 梁刻铭头疼地看着他,绞尽脑汁。“好吧,这样。”她表情跟下注似的说,“情侣之间,应该会想要有接吻的冲动吧?你有吗?” 杜璟贤睨她一眼,立刻朝她走过来。 梁刻铭吓了一跳。 唇和唇已经近在咫尺,杜璟贤却突然想起自己感冒了……动作不由得一滞。 梁刻铭马上逮住空隙,用力把他推开,后退两步,大声说:“哦,你看,你犹豫了吧!” 杜璟贤一怔,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摸摸被她推过的胸口,为什么会有呼吸困难的感觉?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很多,语言描述不了的东西。 梁刻铭也陷在不清不楚的混乱中。好险差一点,占据整个脑袋的当然是这份庆幸,但其实并不讨厌。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必须承认,再这么下去,这友情绝对有变质的危险。 半晌,杜璟贤微微苦笑,说:“我不该来的。” Chapter 17 除夕当天的离去 梁刻铭翻来覆去,弄得旁边的温从善都醒了,迷迷糊糊地说:“叫你不要喝那么多咖啡了。” “我认床不行啊。”梁刻铭又翻个身,始终睡不着,于是抓起衣服穿上。 “大半夜的去哪儿?” “我不出去,我上网。” “你不睡,璟贤还要休息呢。” “得,我上屋顶总行了吧。”梁刻铭带起门,拢了拢领子,夜里其实也不是很冷,她搬了个梯子,爬上屋顶坐下,看着东厢那边的小院子,隐隐还有灯光渗出,是那种笔记本特有的蓝光。 她一贯觉得,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呢,结果现在就碰到了一件,谈也谈不出头绪。 “包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难道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就不能有纯友谊?” “他现在心情不好,不能雪上加霜,要不我先顺着他?可万一他亲过来怎么办!” “说到亲,他那时候确实是犹豫了一下,应该也是觉得别扭吧?” “如果是误会,那我要不要主动和解呢?就当没发生过,他脸皮那么薄,肯定不好意思一提再提。” 梁刻铭自言自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稍微安心。 结果第二天一早,她精神抖擞地去叫杜璟贤起床,却见他在归类整理东西,收拾行李。 “你这是干什么?” 杜璟贤抽空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并没有停,“对不起,我赶着回去。” “不至于吧!”梁刻铭快他一步,抢过手机充电器,不让他收,“你这算什么?逃跑?遇到问题就逃跑?” 杜璟贤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你别多心,空叔出事了,我要回去解决。” 梁刻铭呆了半晌,杜璟贤拿走她手上的充电器,她问:“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你这就走。” “我给车站管理处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就有一班车。” “那你连早饭也不吃?” 杜璟贤拉上拉链,放倒行李箱,抽出拉杆,笑着说:“路上再说吧。” “你等等!”梁刻铭追上来,不动脑子地说,“我跟你回去。” 他看了看外面,沉吟一下,还是说:“不用了,你留下来,陪家人过年。” “难道你一个人回去吗?”梁刻铭脱口而出。 他顿了顿,回头说:“是啊,有什么不对?” 梁刻铭还在愣着,杜璟贤已经走出去,跟碰到的长辈打招呼,一边是一脸惋惜,一边是一脸歉意,梁刻铭忽然醒过神,她看见杜璟贤松开拉杆,又朝她走过来。 “刻铭,这个给你。” 他拉过她的手,放了样东西上去,然后说:“新年快乐。” “你不去送送璟贤吗?”温从善推了她一下。 梁刻铭抄起外套和背包,冲到外面,五叔从车里探出头来,按了两下喇叭。 “年轻人有冲劲不是坏事,但是也不要太冲啦,要是事情顺利,还是回来过个年吧?” 杜璟贤微笑着答应:“好。” 车子停稳,杜璟贤去拿行李时,梁刻铭趴在车窗上说:“五叔,跟大家说对不起,我不回去了。” “你也走啊?” “麻烦你啦!” “得,我就猜到了,你能坐得住才怪!”五叔挥挥手,“早点办事,叔要喝喜酒。” 杜璟贤站在售票窗前,梁刻铭从后面过来,把钱递过去,“两张到重庆的车票,谢谢。” 杜璟贤按住钱,不看她,把自己的钱推过去说:“一张就好。” 梁刻铭来火了,“你干吗呢?” 他淡淡地、冷冷地说:“我不希望你跟我回去。” “这是我的事!”梁刻铭抢过钞票说,“也给我一张。” 售票员不耐烦地打断,“等一下,先别吵,八点这班车只有一张票了,你们谁要?不然就都等下一班车。” 梁刻铭眼睁睁地看他抢走了那张票,她问道:“下一班车什么时候?” “下午一点十分。” “啊?那我到重庆不是要夜里了?” “你多少年没坐大巴了?泸州跟重庆那点公里数,顶多晚饭就到了啊。”售票员愈加不耐烦,“让一让,下一个。” 梁刻铭郁闷地瞪着检票口的杜璟贤,看了一眼过去,已经七点五十分了。 她奋力拨开人群挤过去,“大叔,让我上去好不好?我站着也可以。” “那怎么行,我们不是黑车!” 杜璟贤听她在背后喧哗,一阵无奈,退回来低声说:“刻铭。回去吧。” 梁刻铭置若罔闻,继续跟人家谈:“那我进去送人总可以吧?车开了我就下来!” “有什么好送的啊,人都坐满了,马上就开啦!” “刻铭,快回去了。” 梁刻铭狠狠瞪过去,“我去买下一班的票总行了吧!再不行我拜托五叔开车送我去重庆机场,说不定比大巴还快点。” 杜璟贤看着她,忽然摇头,“你说过,已经四年没有回老家,你太爷爷九十几岁了,他还有几个四年,你想过吗?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陪他过春节了。还有,如果你五叔开车送你,一来一回,他肯定赶不上除夕晚上的聚餐,这样好吗?” 梁刻铭当然知道,但她就是不甘心。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真的,作为朋友,应该互相体谅,总不能让你一味付出,再说,空叔的事,你即使去了也帮不上忙,还不如留在这儿,我会每天打电话告诉你近况。” 他说得在情在理,可是看着他消失在通道尽头,梁刻铭依然只有满心的不甘和失落。 “铭铭!铭铭!四婶给你夹菜呢!魂是飞到哪里去了。” “哈哈,正常,孩子大了,心也拴不住了。” 梁刻铭道了歉,端着碗想,要是一到机场就登机,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但是如果没挤上飞机,要在机场过夜怎么办?今天可是除夕哪。 到底是死是活啊,也不打一个电话,真叫人神不守舍,早知道就搭下午那一班车去追他了。 吃完饭给压岁钱,长辈们给了梁刻铭双份,她拿也不是,推也不是,苦笑着说:“不要吧?我都工作了!” “没成家就得拿,所以你跟璟贤快点成家吧,哈哈!” 五叔打趣,温从善也笑着说:“是啊,没成家就是孩子,拿着吧。”又对众人说,“不过她出来赚钱了,所以按理要给弟弟妹妹压岁钱才对。” 二弟刚大一,一本正经地说:“铭铭姐就不要给我了,我成年了。” 二婶则教训女儿说:“看人家铭铭,在你这个年纪就开始赚钱养家了,哪像你只晓得吃家里的。” 温从善忙说:“话可不能这么讲,当然还是上大学有出息啊,纹纹才是给梁家争光的女孩。” 三婶笑道:“以前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仔细想想,女孩子书读得再好又怎么样,要过得幸福还是得看找什么样的对象,铭铭就没得说啦!我们纹纹将来找的对象能有璟贤一半,哦不,十分之一我就笑醒了!” 众人纷纷附和,催她把握机会,早早成家,希望明年不用再给她压岁钱,弄得梁刻铭的笑容像被胶水黏住一样持久而僵硬。她可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人生大事能跟杜璟贤扯上关系。 “梁刻铭!小谭!”外边院子里,乔冶的嗓门比炮仗声还响,“别看春晚了,我们去放烟花!” 得知杜璟贤已经返回科市,乔冶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若有所思地说:“倒也是,如果一夜之间能把本金翻到十倍,别说除夕,就是我姥姥八十大寿我也得奔了。” “你说什么啊?” “没什么,走这么急,难不成有内幕消息?透露一点嘛。” “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些——而且,虽然我不懂,但是内幕消息,不是违法的吗?证监会不查?” “怕什么,只要不是买卖来的就没事。”乔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挖沙坑固定巨型烟花筒,“我随口问问,你不用理我,这行水深,他为你着想才什么都不告诉你的。” 梁刻铭心念一动,“如果——我是说如果,被证监会查到的话,会怎么样?” “这个说不好了,要看是哪方面,哈,不过说句不好听的,真被查到了,那肯定不会简单收场,因为很有可能是对方挖好了坑等你跳,跳下去就给你死,你不跳还不行,别人拉也不行,拉了绝对一起死,我们证券行前任老总就是这么栽。”顿了顿,乔冶一副历经沧桑般的口吻,感慨说,“所以这行很难有朋友的,生死关头撇清都来不及呢。” Chapter 18 避无可避 夜里躺在床上,梁刻铭开始怀疑起这次回老家的正确性。当时只是很单纯地抱着“不能放他一个人过年”的想法而已,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大家都误会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当事人不该动摇;当事人之一的杜璟贤动摇不要紧,她怎么也能迷惑呢? 床头柜上的手机,入了夜还在震,但全是些同事朋友们发来的恭贺新春的短信,一条他的信息都没有,看着那些或善意或公式化的句子,梁刻铭没来由地烦躁,甚至还有些迁怒短信的主人。 枕头上残留有他的气息,在辗转中慢慢散去。 直到初一早上八点,梁刻铭才收到杜璟贤发来的短信,也只有几句话而已。 “新年好!因为凌晨才下飞机,怕你已经睡着就没有打扰,一切顺利,勿念,向你家人问安。”彬彬有礼,还比不上包子扬和平小山的亲昵。 梁刻铭回复给他,编辑了几次都删掉了,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也成了套路式的废话:“注意休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急也没有用。”梁刻铭看了看,不比杜璟贤发来的亲切到哪里去。 真是回不到从前了吗,除了勉强成为恋人之外,就只能逐渐生疏吗? “铭铭,你要不要提前点回去,避开返城高峰也好。” “机票特价不能改签啦!” “你什么时候掉进钱眼里去了,不过就是差个几百块么,璟贤连几百块都不值啊?” 梁刻铭很想冲她回一句:“你们先不要开口闭口地提他好么?”但是憋了半天,还是怏怏地说,“反正回去了也帮不上忙!” “帮不帮得上是水平问题,回不回去是态度问题,他走得急肯定是有事啊,既然有事肯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你怎么能不在他身边呢?” 梁刻铭睨了母亲一眼,温从善走过来低声问:“不是工作上的事吧?你们之间也有事?” 梁刻铭丢开抱枕,嘟囔着:“都是被你们说的,本来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多尴尬!” 她从枕头下面翻出那个装了翡翠的丝绒包,拍在温从善手里,温从善一愣,然后笑了,“你们啊。” “我们怎么啦!” “我跟你爸爸,也不过是见了四五次面就定下来了,别说爱情,连认识都不够深,不也照样结了婚,有了你。” “所以你觉得你跟爸爸这样很好吗?” 梁刻铭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觉得有点伤人,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那一代,跟我们不一样啦!” 温从善很平静,“我知道,就是想告诉你,任何时代也好,爱情是可能发生在任何人之间的,也可能是任何形式的,要经历了才知道,你怎么就断定你跟璟贤之间没有可能呢?” 梁刻铭一愣。 温从善收拾了几件要洗的衣服出去,回头说:“另外我确实觉得,我跟你爸爸这样挺好的,你自己想想吧。” 好,好什么?梁刻铭嘀咕,过年都不再一起,基本上就跟离了婚一样。 手机响了,她瞥了一眼,存储卡里没有的号码,但数字排列又有点眼熟。 “喂?” “刻铭吗?”那头有个女声不确定地问。 “我是,您是……” 她玩着抱枕上的流苏,心不在焉,那女声笑了,“我是璟贤的妈妈啊,他在你那里吗?” 梁刻铭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是阿姨喔,呃……对没错,不过他……被我家一群小孩拉出去打球了!” “没事,我就想问一下,你们几号回来,要不要我去接,因为也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忙得连家也不回,这孩子。” 梁刻铭无言以对,只好说:“不用啦!我们自己回去很方便的。” “哎,平时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现在全市疫情都很严重啊,昨天机场还有一个乘客发病呢,我就怕璟贤现在免疫力、体质各方面都不比车祸之前,所以亲自接他比较放心。” 梁刻铭大吃一惊,“真的?是哪一班飞机?什么样的乘客?男的女的?中年人还是年轻人?” “四十来岁吧,男的,已经送到你朋友工作的那所医院去了,总仓对吧?” 梁刻铭松了一口气,是中年人啊,中年人就好。 不过薛雪下一句话又让她无法镇定了,“对了,是重庆那边来的航班,你们回来能绕开重庆吗?从成都、贵阳登机都可以呀。” 她只记得大脑自动应付着薛雪,说些“哦”“好”“一定”之类简单敷衍的话,实际上是一片空白。 会不会是同一班飞机,会不会坐得很靠近,会不会被感染呢?情不自禁就这么想了,这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差点把她掐死,趁着还有自控力,梁刻铭赶紧把电话给杜璟贤,却频频按错键。 虽然响了很久才接,但是谢天谢地总算是通了。 “怎么了?” “杜璟贤!” “嗯?我这里有点忙,半小时后打给你如何?” “杜璟贤!给我一分钟就好!昨天在机场发病那个人,跟你是不是同一班飞机?” “原来是这个,不是坐一起的,你放心。” “等一下!你别挂!”梁刻铭大叫一声,耳尖地听到了什么,“你现在在哪里?医院对不对?我听到叫号广播了!” “对,但是我是来看空叔的,我没事,很好。” “是吗……” “就是,先挂了,晚点给你电话,拜。” 梁刻铭还来不及再多说几句,那头忙音已经响起,她拿着电话发了会儿呆,横竖放心不下,万一杜璟贤骗她…… 梁刻铭叹口气,拿出箱子开始收拾,原来牵挂一个人也会上瘾,欲罢不能,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其他什么立场,想要陪在他身边的念头确实毋容置疑,强烈得莫名。 飞机晚点,但还好赶在科市下雪前落了地。 梁刻铭打开家门,笔记本发出荧荧的蓝光,她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桌上睡觉的杜璟贤,空调显示的温度是30°C,但还是有点冷的感觉,梁刻铭轻轻拉上门,细微的一声,杜璟贤却醒了。 看到她,他一下子愣住。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做梦吧?” 梁刻铭还在尴尬,闻言一阵好笑,“被赶回来的啊!” 她外套还未脱,第一件事就是去开冰箱,杜璟贤一直都是愣愣的,直到梁刻铭朝他走过来,他突然就变得充满防备,手一挡说:“先别过来,等一等!” 梁刻铭吓了一跳,“干吗?”她只是要拿马克杯去洗而已,但是杜璟贤这个样子,她不能不起疑心。 “没事。”他合上笔记本,掩嘴咳嗽了一声,梁刻铭又好气又好笑。 “不会偷看你机密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不是……”杜璟贤淡淡一笑,转移话题,“回来怎么补打个招呼,我以为你要到初十才会回来。” “都跟你说了他们赶我回来了。”梁刻铭在冰箱里找食材,“你还真是,这几天都没有开伙吗?我炒蛋炒饭你吃不吃,还是要下元宵?” “我还不饿。” “你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 “没多久。” “那反正我做好了,你饿了直接吃。” “嗯。”杜璟贤答应着,又打开笔记本。 梁刻铭看了几眼,忍不住问:“你不会一直都没离开过电脑吧?” “怎么会。”杜璟贤淡淡地说,迅速敲了几个键后,拿起外套出门。 “这么晚还出去?” “很快回去。” 梁刻铭一路上想了很多方案来化解会有的尴尬别扭,可是看现在这架势,他连别扭的空闲都没有。 蛋炒饭炒好了,一个人吃也没有意思,梁刻铭便打开电脑看在线影片,边看边等,一部片子放完,饿得饥肠辘辘,他还没有回来。她拿出手机,擦了擦屏幕想打给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鸡婆。 难道他根本不是有事外出,只是为了躲开她? 不会的,杜璟贤才不是这种人,就算有疙瘩他也不会这么无聊。她跟自己说,梁刻铭你也不要多心,不要因为自己别扭,就看一切都别扭。 雪下得还真大……冷冷清清。 梁刻铭鬼使神差地穿上外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门,进了电梯,怎么按一楼的键都不亮,梁刻铭嘟囔一句:“又坏了。”本想打消外出的念头,可想了想还是拐进了安全通道。 楼道虽然亮着灯,可也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梁刻铭尽量快地往下走,到了二楼,她刚松口气,却看见有人坐在楼梯上,一惊一乍之余,又觉得那背影有点眼熟,不是杜璟贤么? “璟贤?”梁刻铭定了定神,大叫,“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伸出手去,杜璟贤往旁边缩了缩,轻声说:“别碰我。” “为什么?”梁刻铭怒了,固执地抓住他,把他扳过来,“说清楚!” 他头痛欲裂,眯起眼睛俯下身,额头抵住膝盖,梁刻铭吓了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手无意中摸到后颈处的皮肤,火烫一般,她一愣,然后就明白了。 “你,你,你感染了吗?”她结结巴巴地问,声音发抖。 杜璟贤摇摇头,调整着呼吸,声音闷闷地发出来:“我查过了,只是感冒。” “你敢肯定?” “我肯定。”他慢慢支起身体说,“我没有坐那班飞机,而且,我基本不咳嗽,不过,感冒也会传染的,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些。” 梁刻铭呆了呆说:“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他苦笑,“他们一定会强行隔离的,我哪有时间住院。” “那你就能让病情加重吗?我是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但是值得连命都不要?” 他笑了起来,然后马上被浑身肌肉组织传来的剧痛打断,拧着眉头说:“哪有那么夸张,不去管它,也会好的。” “蒙你妈妈还差不多!”梁刻铭抓起他一只胳膊架在脖子上,强行把他拖起来,“去医院啦!” “不要——”杜璟贤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扶着墙站定,喘气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能在十八号之前,把所有报告上的漏洞遮掉再覆盖原件,空叔……不止是破产这么简单,他还会坐牢!” “……” “是,我们是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罪不至此,你相信我,杜宇辰比我们狠多了。” 他咳了一下,挣开梁刻铭的手,浑身软得站不住,只能靠在墙上,狼狈艰难地轻声请求:“能不能帮我个忙,去买点药,这样就好,拜托。” 梁刻铭以最快速度冲去两站路外的24小时药房,把各种感冒药打包,还买了一支温度计、一个冰枕,收银员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问:“家里有人病了?” “不是,预防一下。” “那要不要消毒液?年前刚拿了一箱。” “也好。” 杜璟贤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梁刻铭坐在床沿看着大大小小厚厚薄薄各种说明书。 “这个和这个不能很吃……”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回头看一眼杜璟贤,抽出他嘴里的温度计放到台灯下面细看。 上面的数字把她吓了一跳,看了又看,“三十九度七,这么高?不去医院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温度越高,退得越快,还能杀菌。”杜璟贤把脸蒙在被子里,说话声音瓮瓮的。 “你骗谁呀。” 梁刻铭搬了个盆,盛满水放在床边,几分钟给他换一次额头上的毛巾,她还是不太敢用冰枕,听起来有种以毒攻毒的感觉。 “璟贤?杜璟贤?你还清醒着吗?” 梁刻铭喊了几声,觉得自己明知故问,怎么可能还清醒。 她转身搓毛巾,忽然听杜璟贤喃喃自语:“17……” “什么?” “17^367……”他一边呓语,手指还一边在被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旁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梁刻铭拿起来,走到外间。 是一条信息,发件人王舟: “你说的那个母盘找到了,是不是真的确定毁掉?我感觉里面好像很多可以用的东西,留着不是更好吗?” 母盘?梁刻铭还杂疑惑,一闪又是一条进来: “我现在不方便打电话,千万不要打给我,等我联系你,或者短讯。” 梁刻铭打开杜璟贤的笔记本,调出最近文档,看了几行,一边看一边注意看卧房的动静。直到现在杜璟贤也不知道,其实那突破的一环,是被她给撬开的。他怀疑过,但飞快地打消了念头。梁刻铭心想,这感觉杜宇辰想必也有,怀疑,然后否决,因为谁也不会愿意相信那个暗中动作的,是感情极深极深的人。 可能,杜宇辰也有点心灰意冷了吧。梁刻铭轻轻叹口气。 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杯子落地的响动,梁刻铭一惊,合上笔记本飞也似的跑过去。 马克杯在地上滚动,梁刻铭跨过去抓住他的手问:“你要什么?我拿给你!” “手机……” “在这里,这里。”梁刻铭把手机放在他手里然后合拢。杜璟贤看了看,“哦”一声,问她:“响过吗……” “响过,是短信。” 杜璟贤努力辨认,可是头昏昏沉沉,视力根本看不清楚,只好递给梁刻铭,“麻烦你,念给我听。” 听她念完,他脱口而出,“当然要……不要留,你帮我回,绝对不能留……” “好,好,你放心,我就回。” 杜璟贤点点头,静了一会儿,就在梁刻铭编辑的时候,他忽然头一低,额头抵在她的颈窝,轻轻哭了。 梁刻铭一阵惊愕,但是轻抚着他的后颈,她迅速平静下来,“璟贤,那是什么?什么母盘?” 他闷了很久,才说:“……海川案之后,杜宇辰跟谭之b盛合作洗钱的记录。” 梁刻铭立即明白了一点东西。 “你毁了它?它可以……它应该可以当筹码的……” “那又怎样,就算逃过了这次,以后他有的是机会对付我们。” “但最起码你现在不用这么辛苦啊!你就可以好好养病啊!等身体好了,慢慢斗就是了!” 梁刻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马上合起手机,“不行,不能毁掉。” 杜璟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梁刻铭顿时觉得整个手腕都像烧起来一样滚烫,他说:“虽然他欠我很多,但是我欠他的,也不少啊……” 他慢慢放开她,靠在床头,淡淡一笑,这笑容竟让他整个人有种透明的感觉,透明得快要消散在灯光里了,“我不想再害他,只要这次能帮到空叔就行,反正我也好不了了,为什么不在死前多积点德呢。” 最后这几句话像把锯子拉过她的心,每个字都是一个锐利的锯齿。 “不许说死!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她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差不多是咆哮的程度了。 他这样想着,让她担心的杜璟贤,让她发火的杜璟贤,也许这个名字存在的唯一的意义,就是用来认识了梁刻铭。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会说这三个字,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你就不能对得起我吗?” 杜璟贤头痛得要裂开来,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能被她这样子报吼,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他忍不住要微笑起来。 梁刻铭冲到阳台上,拉开窗狠狠吸了一口沁冷的空气。虽然心情仍然狂躁不安,但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她对着夜色发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呆,脸和脖子冻得跟冰棍一样才转身回房。杜璟贤睡着了,石膏像一样灰白的脸色,很不安稳地蜷着身体,梁刻铭为他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鬓角、眼角还有嘴角,忽然说了一句:“你真是个麻烦。” Chapter 19 策划绑架 包子扬揉揉眼睛,没看错啊,真是梁刻铭,她不是在老家吗?这才年初三,怎么就回来了? 再一看她手里拎的大包小包,更加确定她是突然回来的,不然不会一点储备粮都没存,不过润花园那边没有超市吗?何必跑到这里的菜市场,还买这么多。 想上前打个招呼,又不知为什么,迟迟地只是远远地跟着。对于杜璟贤能够和她一起回去这件事,包子扬不是不在意的。 说什么只是朋友,都到这个程度了还“只是朋友”,谁信啊。跟他说清楚,有那么难吗,她又不是没拒绝过他,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会有幻想。包子扬胡思乱想着。 梁刻铭从小贩手里接过宰好的老母鸡,掏出皮夹。 包子扬发现她离去时,两个小混混模样的青年互相递了个眼色,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尾随上去,一看就是附近网吧里熬夜打游戏的,眼屎还惺忪地挂在眼角。 好啊!包子扬当即就想去提醒梁刻铭,但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说,等下,还不是时候,等他们抢了她的钱包,他再出现也不迟,大家不是都觉得杜璟贤条件好过他太多嘛,看看这种时候是杜璟贤管用还是他管用啊! 包子扬压住火气,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梁刻铭走到一个电话亭,把卡插进凹槽,开始按号码。 两个小混混也蓄势待发了,打算趁她讲得专心时抢走她大喇喇拿在手里的钱包,抢了就跑,附近也没什么人,单凭这女的无论如何不可能追上。 包子扬嘴角扬起,找了个靠近他们的掩体,打算等这两个人一转身,他就飞出两拳,然后上脚踹,最终抢回钱包,还给梁刻铭,并给予热情的关怀安慰。 电话通了,一个女声说:“你好,请问哪位?” 梁刻铭不说话,等对方又问几遍,挂断,拔出电话卡走人。 两个小混混一头黑线,盯上的肥肉又不愿意甩掉,于是继续尾随。 梁刻铭又走了两条街,在一个电话亭那里拨通杜家的电话,又不说话,挂掉,就跟玩似的。 两个小混混面面相觑,咬牙切齿,说好不管如何,到下一个人少的地方就动手。 梁刻铭又换了一个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杜宇辰。 “这位朋友,别怪我没警告过你,打骚扰电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她笑了笑,在杜宇辰打算挂断时冷冷地说:“你儿子在我手上,不想他死的话,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不许再找李时空的麻烦;第二,准备五百万。你可以报警试试看,我会再联系你。” 转过身发现有两个人如同电线杆上的傻鸟般杵在背后,既不打电话也不走开,梁刻铭各扫一眼,问道:“有事吗?”见两人没反应,她又说,“没事让让。” 分开两个傻鸟,梁刻铭看见呆若木鸡的包子扬,“咦,包子,你怎么在这儿?” “刻铭啊,你,你刚才是在给谁打电话?”包子扬带着哭腔问。 “没给谁。”梁刻铭把电话卡塞进兜里,表情竟一点也不慌张。 包子扬一把拽住她,颤声问:“你,你绑架了杜璟贤?” 梁刻铭飞快地看他一眼,然后看向电话亭边那两个小混混。 两个小混混本来就已经被梁刻铭一番豪言壮语煞到气短,看见包子扬后立时腿软。 包子扬也意识到有目击者,脸上的表情从惶恐向杀气过渡,两个小混混马上拔腿飞跑,冲到街对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击者跑了,包子扬再度恢复那种颤抖状态,“我没听错吧,刻铭你告诉我,我没听错吧!” 梁刻铭正想说话,包里的手机大肆作响,她掏出来看看,神情淡淡地掐掉,然后编辑条短信发过去:“杜先生,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包子扬在她编辑短信时就凑过来看,面如土色。 “刻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不明白!”梁刻铭确实是个不怕得罪人不怕被人惯的主,可她几时疯癫到绑架好友的地步了,怎么自己一点也没察觉呀! 梁刻铭叹了口气,“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不行,你一定要说清楚,刻铭,不管什么事,你让我们知道呀!你什么时候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啊?”包子扬急得就差双目泛泪了。 “可是,我跟你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啊。” “那就慢慢说咯!今天不让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罢休的!” 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真是把什么计划都搅乱了,梁刻铭一阵头大,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自己的手机。 “喂?” “刻铭,我是杜宇辰,璟贤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不好意思,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其实璟贤除夕那天早上就走了,说是空叔出了事,我也没能拦住他,后来就联系不上了,怎么了?” 她说完,电话那边一阵沉寂,良久响起叹气的声音:“没事,谢谢。” 电话挂了,梁刻铭看看时间,已经迟了这么多?她咬咬嘴唇,抓起包子扬,“先去家里啦。” “咦,你什么时候搬回来的?不住杜璟贤那里了吗?你不是绑架了他?他人呢?” 包子扬一路都忍着,进了门,终于憋不住了,连珠炮似的发问,梁刻铭把老母鸡洗干净,放瓦罐里慢慢炖着,抽了把椅子在包子扬对面坐下。 “他在医院。” “医院?又病了?还是没好彻底?”包子扬一头雾水,“等一下,先说你为什么要绑架他,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大过年的,轻松一下是吗?” 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梁刻铭没有笑,包子扬的笑便也挂不住了。 “我没开玩笑,刚才真是打给他父母的。” 包子扬一愣,下一秒彻底崩溃,“到底为什么嘛!就算你跟他有仇,也不能这样啊!” “我跟他没仇。” “那是跟他父母有仇吧?他们拆散你们?刻铭我跟你讲,要在一起的办法有很多,不需要这样极端……” 梁刻铭抓抓眉心,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就让包子扬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发表意见。 “你倒是说句话啊!”包子扬终于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说,再次崩溃。 “我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行啊!别闷着!” “从哪里说起呢?” “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咯!再不然我问什么就说什么咯!” 梁刻铭望着天花板,长吐一口气,然后去去年圣诞节说起。 一年多的时光,一年多的波折,梁刻铭感觉好像又经历了一遍似的,他的震惊、迷茫、挣扎、痛苦、气息奄奄……历历在目,噩梦一样。这个噩梦从未远离他,从未远离他们……她以为自己是个旁观者,其实不是,从她给杜宇辰打电话起就不再是了,她也插了一杠,应该要对后果负责,怎能由着他一个人去承担一切。 包子扬已经听得呆若木鸡了。 “拍电影吗……这么说来,璟贤的养父先是弄死了她爸,又逼死了他妈,还私吞了他们留给璟贤的十亿?”包子扬喃喃着,突然义愤填膺起来。 梁刻铭觉得这么说不准确,刚要解释,包子扬却面露狰狞之色,大声说:“好!朋友一场,一定要帮他出这口恶气。”他忽然醒过神,大惊失色,“哎哟,我在说什么!刻铭,这是犯法啊,会坐牢的!” “又不是真的。”梁刻铭不以为然,包子扬痛不欲生地看着她,一个人的头脑怎能如此简单,简单到洒脱的境界呢? “这不是真假的问题……” “是什么问题?” “是……”包子扬也说不清楚,“那请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没关系呢?” 梁刻铭抓抓头发,有点困难地如实相告:“看《没玩没了》时得到的启发……好了,都告诉你了,你回去吧。” 包子扬神不守舍地被推出梁家,几个小时后梁刻铭把鸡汤装进保温箱,拎着出门时发现他坐在楼梯上。 “你干吗?” “我……我想跟你一起干!”包子扬鼓起勇气嗫嚅道。 “你发神经啊,都说了是假的了!” “我知道!可是,在达到目的之前,必须让所有人以为是真的吧?” 他说得在理,梁刻铭犹豫了几秒钟,点点头,“那你只需要给我建议,不要动手。” “知道啦!”包子扬心里暖洋洋的,明白她是不想牵连自己,她的神经还没粗到那个不知轻重的地步,哼,到时候他拿杜璟贤来要挟她,她还能不让他参与?呸呸,他怎么会有这么流氓的气质。 梁刻铭特意选了一家知名度不高,并且地处偏僻带点疗养性质的私人医院,全日制的。她一个朋友的妈妈在里面做护士长,满打满算只有三十几个员工,现在一大半放假回家去了,这么低调,就算马上报警,查到这里也要好几天。 “他醒过吗?” “没有,他情况蛮严重的,毕竟拖了好几天了,不过别太担心,没有生命危险,我看最多明天应该会醒。” 梁刻铭点点头,道了谢,看着他瘦到尖的下巴,坐下来。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就没健康过几天,失眠、免疫力奇差、体重直线下降,低烧、过敏、胃痛、心绞等毛病不断,其实他垮掉是迟早的事,只是梁刻铭还存着一丝幻想,等待时间能冲淡一切,因为这是最简单、最理想、最兵不血刃的办法。 直到他变成了一个空壳。 她不知道何谓守护,但那绝不是给他做几顿饭,洗几件衣服,在他熬不过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就能诠释的词。 包子扬偷偷睨向梁刻铭,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托着下巴凝视着杜璟贤,偶尔看一眼点滴的数量,或是把他的手翻过来,用鼻尖去试掌心的温度有没有降下来。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太自然,自然到包子扬已经没有底气嫉妒吃醋,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抱着希望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这两个人,就算最终不能在一起,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人可以取代。 走出医院,包子扬忽然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喝——”然后拍胸口,发现梁刻铭看着他,笑笑,“医院好压抑,不知道为什么,我大气都不敢出。” 梁刻铭笑了,把保温桶递过去,“喏,请你喝鸡汤。” “一点诚意都没有,璟贤不能喝才给我。”话虽这么说,包子扬还是不客气地接过来。 梁刻铭笑了,摸出电话卡,走向公用电话亭。 包子扬又紧张起来,梁刻铭刚拿起话筒,他忽然压下弹片,抖着声音问:“他们会不会听出你的声音?” 梁刻铭笑着推开他的手,“不会啦,谁不会变个声音讲话?嗓子捏一下就得了。” 她的儿戏态度让包子扬哭笑不得,又一次压住弹片,“我觉得,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要,说好了行动部分只有我的。” “你可以录下我的声音播放,因为录音是没办法作为证据的。” “还带这样?”梁刻铭一阵惊异。 包子扬对着手机清了清嗓子,按下录音键,梁刻铭忽然笑了。 “你的表情可以不用这么狰狞。” “不好意思……”包子扬赶紧暂停,又开始漫长的调整。 试了几次后,总算满意,梁刻铭又笑了。 “又怎么了?” “不是,只是,哈哈哈,想起你初中时出了名的胆小哎!” “是啊。”包子扬也笑了,抓抓头,促狭道,“跟你在一起,胆子想不大都不行,虽然比你还差点,但是比正常人已经有剩了,你真是个女土匪。” “这事过去后这段录音我要拿来当手机铃声,哈哈哈!” 包子扬苦笑,真能过得去再说吧! 梁刻铭接通电话,开始放录音:“怎么样,杜先生,杜太太,想必二位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吧?不着急,晚点会陆续给二位寄一些证据,证明令郎真的在我们手里,新年快乐,拜拜。” “你要寄什么证据?莫非是耳朵手指什么的?”在晃动的公交车上,包子扬压低声音问。 “怎么可能,照片而已。” 回到家,梁刻铭给他看的那些昨晚拍的照片,看得包子扬叹为观止。 “你在哪里找的这间小黑屋啊?” “负一层的车库,闪光灯打强一点就看不出了。” “车库?还真看不出来!刻铭啊,你可真是太有当绑匪的潜质了,太会利用环境了!太上心了!” “你就挖苦我吧。” 包子扬呵呵地笑了,说真的,他好像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害怕了,慢慢居然有了刺激的快感,那是他的渴望,这辈子至少做一次出格的冒险,以前,幻想中陪着他的女主角是邓樱,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为了梁刻铭,真的干出了这种事。 “要洗出来吗?我认识个开数码店的哥们儿。” “不用,找个公用电脑上传就行了。” “可是网吧要身份证的哪!” 梁刻铭呵呵笑道:“傻了吧,去市图书馆呗!” 包子扬刚才是叹为观止,现在则是五体投地了。 大年初四一早,梁刻铭给李时空打了个电话,他也知道杜璟贤失踪了,而且,他显然是刚被杜宇辰质问过,因此心情恶劣,脾气很差。 “最好是别让我查出来谁这么大狗胆,不然我包那对狗男女死去仆街!” 李时空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梁刻铭眼皮跳了跳,无奈道:“老板……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没啦!我看杜宇辰那条仆街的最有嫌疑,一定是他知道阿引在帮我补一个重要的报告,所以绑架了他还赖在老子身上!” 旁边有人厉声呵斥:“不要乱讲话!” “你管你爷爷讲什么!” 一阵嘈杂,梁刻铭闭眼等了会儿,又问:“那,老板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死不了啦!”李时空大声嚷嚷,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姓杜的手里有东西,我也有,陪他玩到底啦!” 梁刻铭一个头两个大,各种念头从四面八方滚进脑袋里,绞得比被猫扑过的毛线团还乱。 包子扬停稳车子,问她:“你确定要去?我怕你露出破绽……” “不去才是破绽吧,平时跟他关系那么好,现在他失踪,我反而不露面?”梁刻铭刚要下车,包子扬突然扯住她,指着前方说:“有警车!” 梁刻铭看了几眼,不以为然,“不一定是去杜家的,就算是也很正常,本来就应该把报警也算进去。” 包子扬本想陪梁刻铭一起,可他看见警察就不由得虚了,权衡再三还是乖乖留在了车上。 开门的适格二十多岁的陌生男人,他看了梁刻铭许久,“你找谁?” “我叫梁刻铭……” 没说完杜宇辰已经出现在门边,把门完全拉开,“刻铭,进来。”同时跟那年轻人说,“她是我儿子最好的朋友,我儿子失踪前一直和她在一起,刻铭,这位是吴警官。” “哦,这样,那正好,我们正想跟你了解些情况。” 梁刻铭答应着,进来环视一圈,问:“阿姨呢?” 杜宇辰指了指楼上,“坐吧,喝什么?” 屋子里一共有三个警察,都是便衣,一个在电脑后面,看不见脸,一个在阳台上,也只有背影,还有一个在她对面坐下来,按了下圆珠笔。 “请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Chapter 20 何时才能找到答案 杜宇辰送她到门口,说了句:“你是专程赶回来的吧?谢谢。” “没什么,杜叔叔……” 梁刻铭想了很久,问:“你生璟贤的气吗?” 杜宇辰明白了她的意思,撇撇嘴角,“气啊。” 梁刻铭一紧张,又听他说:“但是,我太太也很生我的气。” 他顿了顿,说:“我终于有机会把事情全都告诉她了,虽然她一时接受不了,但我相信她会原谅我的,我也希望可以有机会告诉璟贤。” 梁刻铭松了口气,微微笑着说:“会有机会的。” “嗯,承你吉言。” 梁刻铭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心想,你知道真相后不要砍我就行。 包子扬点了一根烟,刚抽两口,车门被拉开,吓得连打火机也一起丢出去了。 “你至于嘛!”梁刻铭愕然地看着他。 “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哪方面怎么样?先开车行吗?” 包子扬拐了个弯,又开始催问:“他们怀疑了吗?” “怎么可能!我浑身上下有让人联想到绑匪的地方吗?” “那倒是。”包子扬表示同意,“可是你居然能如此镇定,好恐怖。” “又不是真的绑架,怕什么。” “话虽如此……”包子扬语塞半晌,只能在胸前画个十字,感叹,“但愿事情不要闹大。” “不会闹大的!第一,我们不会伤害璟贤;第二,我们也不会真要五百万,怎么能算绑架呢?所以安心啦!” 但是套句梁刻铭最近的口头禅,怎么可能。 一到医院,医生就告诉她杜璟贤醒过一次,无论如何非要出院不可,他没办法,只好在吊瓶里放足了镇静剂。 梁刻铭叹口气,她最怕这个。 “说你是个麻烦,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点!”梁刻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翻找,把病房里所有钱、卡、手机之类的物品搜刮一空,衣服一件也没留,总之让他离了医院寸步难行。 “有劳,如果他醒了还闹,你就把这个字条给他看。” “哦,哈哈,好。”护士哭笑不得,这跟小学生有什么两样。 “走了,明天见!” “再见。” 拧亮台灯,梁刻铭坐在沙发上动了动脖子,一整天马不停蹄,真是累得都快散架了,看看时间都六点多了,就从冰箱里翻出几个青椒鸡蛋,拆一袋把牛卷做了个烩饭。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她才吃了两口,就没有食欲了。 拿勺子划着碗沿,她忽然苦笑,摇摇头跟自己说:“你自找的。” 强打精神舀了一勺饭往嘴里送,手机响了,还没来得及看,杜璟贤的手机也跟着响了。她索性一并掏出来,放在眼前打开,是平小山发的短信。 给梁刻铭的是:“人家跟大关已经修成正果,你跟璟贤呢?” 给杜璟贤的是:“人家跟大关已经修成正果,你跟刻铭呢?” 梁刻铭一口饭喷出来。 平小山这死丫头,她怎么看出来的?难道真有那么明显? 她靠在椅背上,那椅子仿佛变成了电线杆,她看着头顶上的吊灯,那光圈仿佛成了当时那盏路灯。她抿了抿嘴唇,肥牛青椒和豆瓣酱的味道,不知为何让她想到杜璟贤那近在咫尺的吻。 对了……梁刻铭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动了一下。不会那时就感冒了吧?所以没有亲下去。 忽然间心烦意乱,而前两只手机里两条近似的短信,给她微妙的感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她在手机上按了一句话出来,没有多考虑就选择了收件人杜璟贤,发出去后,左手很快震了两下,消息来自:铭。她打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梁刻铭看着,不自禁地笑了。 “什么怎么想的?” 她用杜璟贤的手机回给自己,好像回复的人真是他一样。 “就是,情侣啊,为什么?” “那你呢?” “我怎样?” “从来没朝情侣这方面想过?” “当然了!” 梁刻铭左手问右手,乐此不疲,虽然一部分理智提醒她这很无聊,可另一部分本性却控制不住。 “我想知道,我们到底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再亲密的朋友,也不会觉得你独一无二,可你在我心里,真的是无法比较的存在,这大概就是那部分超过朋友之间的东西;但是再大大咧咧的恋人,牵手拥抱也会不好意思,我们却不会,这大概就是缺少的那部分东西了。” “那你相信,这种感觉,会慢慢改变吗?你相信我们做情侣,会比做朋友更幸福吗?” 然后她就卡住了,一直盯着这个问题,直到黑屏。 何时才能找到答案? 初五,还在梦乡中的梁刻铭忽然被手机吵醒,她以为是闹钟,随手掐掉了,可是忽然觉得音乐不对,忙去看号码,居然是医院打来的,再一看时间才六点多,吓得她边回拨边坐起身,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喂喂喂,是我,我朋友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别紧张,是他想跟你说话。” “哦……”一颗心落回去,“有劳。” “刻铭。”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没事,对了,我要出院,你能帮我带套衣服过来吗?” 梁刻铭打了几拳被子,怒道:“杜璟贤!你还敢提出院两个字,没看到我给你留的字条吗?” “看到啦……你会带笔记本给我嘛,不过不用了,医生同意我出院了。” 梁刻铭信他才怪,叫他把电话还给医生再三求证,得到肯定答复时还不服气。 “怎么样,可以了吧?”电话那头,杜璟贤的声音虽然听起来低哑,没什么中气,但还算有精神。 “得意什么,要定时回去复查的!” 约好了一个小时后见面,梁刻铭深呼吸几下后联系包子扬。 听说杜璟贤可以出院,包子扬惊得一下子就清醒了,连声问怎么办。 “没事,回家待着也好,不让他乱跑不就得了。”梁刻铭刷着牙,叽里咕噜一阵漱口声,听得包子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哦对了,你有进货的车对吧?你来我家之前,先去璟贤那边。你拿笔记一下,要带衣服,还有茶几上的笔记本,大门密码是#198350#,房门钥匙在牛奶箱里,牛奶箱……你就直接撬了吧!” 七点半,雷克萨斯停稳,梁刻铭推开车门说:“到了,下车吧。” 杜璟贤一脸疑惑,奇怪地看着她,“这里不是你妈妈的家吗?为什么不去润花园?” 梁刻铭早就把理由想好了,张口就来,“那里所有店都关着呢,不方便,初十再回去好了,你不就是要个笔记本吗,包子已经帮你拿来了。”然后不由分说连拉带推地把他弄上楼。 杜璟贤打开电脑时脸色一变,抬眼看向包子扬,问:“你去的时候,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吗?”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包子扬一阵心虚,不知道撬牛奶箱的锁算不算。 “怎么了?”梁刻铭问。 杜璟贤在键盘上敲着,面无表情,“全是病毒,都没有了。” 梁刻铭瞪大眼,“什么?” “肯定被人动过了。”他冷冷地说。 梁刻铭愕然,和包子扬四目交接,包子扬捏了把冷汗,梁刻铭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杜璟贤突然合上笔记本扔到一边,撑着额头喃喃地说:“我该小心的,怎么这么大意……他知道我住那里的啊!” 梁刻铭缓过劲儿来,愧疚万分,“是我不好啦,忙着送你去医院都忘了给这么重要的东西备个份。” 他把脸埋在手里,“不关你的事。” “什么东西?难道就不能再写了吗?”包子扬看看杜璟贤,又看看梁刻铭。“是不是来不及?” 杜璟贤一语不发,木偶似的坐着。 “那就没别的办法了?”气氛太安静,包子扬讪讪地问。 梁刻铭无言以对,她也实在没想到,杜宇辰会这么绝,这岂不是连最后的生机都不留给他们?想着就忍不住嘀咕:“至于嘛,报告只是为了自保,又不是拿去害人,太过分了!” 杜璟贤慢慢坐直身体,说:“刻铭,手机给我。” “你要干吗?” “给我就是了。” “不行,先说你要干吗!” 杜璟贤缩回手,定定看着她说:“我想知道那张母盘,毁掉了没有。” 梁刻铭愣了一下。 包子扬问:“什,什么盘?” “刻铭?” 梁刻铭抓抓鼻子,无奈地叹口气,“那个东西,我猜王舟已经交给李老板了,我昨天给他打电话,他说有东西对付杜宇辰,他不怕。” 杜璟贤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哦……” “那个啥盘可以帮老板吗?”包子扬愣愣地问,“那干吗不早点拿出来?还搞得我们要绑……帮也不知道怎么帮。” 杜璟贤只是发呆,包子扬把梁刻铭拉到厨房,低声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梁刻铭也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喂!问你哪!” 她把朝着包子扬的目光慢慢移到抽油烟机上,咬着手指自言自语:“难道这样真的行不通?难道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你不要现在才说这种话啊!”包子扬想晕倒,“天啊,你什么都没考虑清楚就想玩绑票啊?” “你别吵!”梁刻铭把门拉上,瞪了他一眼,“我承认!我是很冲动!不然在怎么办?有那么多时间去策划吗?” 包子扬忙举手投降,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个盘是怎么回事?” “总之是对杜宇辰不利的东西吧。” “那早拿出来不就完了?还藏着捂着!” 梁刻铭陷入沉默,搞得包子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欸欸,要是不对你纠正我啊,别深沉啊,你这样我害怕……” 梁刻铭抠着手边翘起的墙皮,忽然问:“包子,作为朋友,你觉得,对璟贤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包子扬皱起眉头,撇撇嘴角,“你的意思是,亲情?还是养育之恩?都这样了,还放不开呢!” 梁刻铭一笑,“可能你才知道他的身世,所以感触不深,但我这一年多来,是看着他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以前我觉得,不管他跟他的家人关系怎么样,我作为朋友,只要支持他就行了,不是吗?” “咔”的一声,墙皮掉下来好大一块,墙上留下一个丑陋的黑洞,她叹口气,“可是不是那么简单的,前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第一次站在他的角度去想整件事,如果是我,我恨一个我非常敬爱又感激的人,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而且,如果我不弄死他,我就要去死,我的朋友也要去死,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一种什么滋味。” 梁刻铭说着,忽然缄默,手指又伸向墙皮边缘。 包子扬一把抓住她的手,“好了,别抠了!这可是你家的墙!”他耸耸肩,嘟囔道,“我倒是爹妈亲生的,又怎么样,有阵子我每天都想拿菜刀砍死我爸,而且我知道我爸也想剁了我,哎!直到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要债的每天来闹,生意更没办法做了,我爸绳子都吊在房梁上了,我抱着他的腿,我说我就算要饭也不会少了他和我妈那一口……嘿嘿,我突然就不恨他了,他也突然就开窍了,你看我爸现在对我和眉顺眼的。” 他眼睛一湿,忙咳嗽两声,“扯远了,两码事,我们来说璟贤的问题吧。” 梁刻铭笑了,胳膊肘一顶包子扬,“说得好,很爷们儿。” “什么?”包子扬一脸茫然。 “要饭也不会少了爹妈一口的那句。” “哦,别寒碜我了!我要是爷们儿还能去要饭?刻铭,你……”他憋了半天,梁刻铭以为他要说什么复杂的话,翘首以盼,结果就是简单的一句,“你就放心做吧!出了事我们一起扛!” 梁刻铭愣了愣,然后又笑了笑,抽出菜刀说:“去,我要做饭了!” 这世上最爱我的人by贾童4569-4588(水儿) Chapter 21 平小山的参与 “什么也不要想,反正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吧。” 梁刻铭理好被子,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我觉得还是有点烧啊!嗯,还是把水挂上吧。” 找出微风吊扇那套支架装起来,排空气体,梁刻铭专注地捏着针头,瞅准了血管一个发狠戳进去,那只手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一紧张,抬头,杜璟贤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再低头一看,橡胶管里一片血红。 “......疼吧?” 他摇摇头,正不知道怎么善后,平小山偏在这时打电话来,梁刻铭一紧张,又把针带出了半截,刚接通就听平小山惊天动地地大喊:“怎么办啊!刻铭——我才知道璟贤他被绑架了啊!怎么会这样啊!哪个天杀的这么缺德啊!” 梁刻铭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忙着搞定那吊针,“你先告诉我,挂水怎么入针啊?” “什么入针,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璟贤他被绑架啦!” “我听见了,你冷静点。”梁刻铭的耳朵被炸得嗡嗡作响,忙不迭用眼角余光偷瞥杜璟贤,还好他没有听清的样子,但下一秒,他居然自顾自地把拽出半截的针头又推进了血管。 梁刻铭呆了一下,背脊忽然有凉飕飕的感觉,脱口而出:“你......这样没问题吗?不用换个针头吗?” 手机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再度响起平小山匪夷所思的声音:“我说梁刻铭,你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一点都不紧张璟贤啊?是不是有什么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哪有这种事......你从哪儿听来的?”梁刻铭敷衍她,抓住杜璟贤的手看了看,贴上胶布固定住针头,然后走到阳台。 “我刚刚去了他家,想把这一年的房租先给了,谁知道一屋子都是警察,我才知道他出事了!”平小山忽然悲从中来,在手机里大骂,“去死吧!生儿子没屁眼的破落户!璟贤人那么好,谁绑他谁死全家!” “你够了啊!”梁刻铭怒喝一声,“你你你,你先过来我妈这儿,过来再说!” 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想让平小山知道,更别提介入,因为平小山在她的感觉里就是个嘴巴和手永远比脑子快的傻妞,心眼可能是好的,可是后果难料。 不过璟贤现在的情况,光有她和包子扬两个不够,平小山作为护士,起码打吊瓶这种事不成问题。而且她也不打算把真话全倒给平小山,就说璟贤跟家里关系差,又惹了一些不好惹的人,暂时需要躲起来避避风头,这话糊弄别人不行,糊弄平小山绰绰有余。 果然平小山看到杜璟贤时整个人顿时呆了,梁刻铭拍拍她的肩,在她大叫之前把她拖去了厨房。 “刻铭,绑票不是你搞出来的吧?难不成璟贤爸妈反对你们在一起,你就绑了他私奔?” “神经!”这话听着怎么耳熟啊! 梁刻铭把编好的理由说了,才说几句,平小山已经作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还故作神秘地问:“是不是跟那个香港大佬有关?” “......呃,算是吧。” “嘁,那种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璟贤也真是的,怎么跟那种人来往啊!” 梁刻铭揉着眉心,假装没听见,“所以璟贤不大方便去医院,护理这方面,暂时要靠你这种级别的专业人士出马了。” “了解!朋友一场包在我身上!一个钟头比市价低十块钱。”平小山拍拍梁刻铭,梁刻铭顺势抓住她的手,“另外,璟贤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要紧的是养病,先别让他知道,明白?” “这我懂,守口如瓶,你放心吧。” 梁刻铭点点头,算算日期已经是初五了,温从善初十就会回来了,这事必须在初十之前了结,否则,就算杜宇辰和李时空发现不了,她也瞒不过亲妈。 去杜家的路上,梁刻铭给李时空打电话,现在的她已经很有身处美国大片的代入感。 “老板,你那边有没有璟贤的消息?” “真是怪了!我李时空年轻时就是靠消息混饭吃的,居然会查不出哪儿冒出来的狗男女,敢绑我罩的人!一定是姓杜那仆街的,得罪人太多,听说狗男女要姓杜的不找我麻烦,再准备五百万——关我什么事啊?我的人怎么可能绑架阿引啊?狗男女的目标一定是五百万,拿我做幌子模糊姓杜的视线罢了!不过消息也够灵通的,知道这么多内幕,绝对是身边的人!可惜狗男女小看了老子,老子才没那么傻,事情一定就是这样!” 梁刻铭挂了电话,被人叫狗男女和死全家的滋味还真是......特别,哪怕知道这话不是针对自己。这到底是在积阴德还是在招雷劈呢? 她又去了杜家一趟,那边也没有什么进展,这次,梁刻铭见到了薛雪,这个保养得非常好的女人此时此刻憔悴苍老地靠在床上,对杜宇辰递过去的牛奶视而不见,看起来两人依然没有交流的样子。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杜宇辰轻轻带上门,对梁刻铭微微一笑,“我的厨艺你也知道,呵呵。” “怎么会呢,不介意的话,我来给阿姨熬点粥。” “那真是谢谢了。”杜宇辰很惊讶,但没有婉拒,梁刻铭在厨房忙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帮着打打下手。 观察了一会儿梁刻铭剪对虾的麻利动作,杜宇辰忽然说:“我好像从来没有进过厨房。” “您也觉得君子应该远庖房吗?” “不是。”他说,“我不进厨房是因为我太太不让我进,她说她喜欢一个人做菜。” “我也是,”梁刻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觉得厨房是我的地盘,这些蔬菜禽鱼、锅锅碗瓢盆事关尊严。” “哈哈。”杜宇辰笑了起来,“刻铭,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他收住笑声,意味深长地说:“我发现璟贤出事以来,最冷静的人,就是你和我。” 梁刻铭心里一颤,差点表现出来,好在她对于食材已经驾轻就熟,拿到手就会条件反射地娴熟处理,因此只是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手下并没有任何不稳。 她打开冰箱拿鸡蛋,问:“杜叔叔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呢?难道您不紧张他吗?” “我只是在想,敢勒索我的人,不会只有五百万的胃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那么了解我跟李时空的恩怨,也该知道我和璟贤已经闹得很僵,为什么还挑他下手?怎么想都很矛盾。” 一番话说得梁刻铭真有些怕,她偷瞥杜宇辰一眼,他正看着一排吊柜,面露思索的神情,梁刻铭庆幸自己现在能够以擅长的事做掩饰,不然非露馅了不可。 杜宇辰闻到香气,收回目光,“那你呢?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这倒问住了梁刻铭,是啊,她不该这么冷静,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毕竟形影不离好些年了,连平小山都激动得大喊大叫,何况她呢? 梁刻铭低下头,把蛋液倒进锅里说:“因为,我不想给人看见我不冷静时的样子。” 杜宇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笑着说:“刻铭,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 “嗯。” “我哪有资格教您做事啊。” 杜宇辰摇摇头,“我指的不是绑架案,是璟贤。” 梁刻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杜宇辰依然淡淡笑着,“其实我不是不在乎他,我之所以能比别人冷静,是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他没有危险,那你说,我应不应该答应绑匪的条件?” 门铃响了两声,杜宇辰看一眼,拍拍梁刻铭说:“你忙。”他出去开门,把傻眼的梁刻铭一个人扔在厨房。 这两天她在想的都是真相大白后该怎么收场,怎么解释,压根没考虑过如果杜宇辰不上钩怎么办。是她手段太业余,还是杜宇辰太理智? 她端着粥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梁刻铭便自己拧开把手进去。 薛雪背对她,梁刻铭喊了声:“阿姨。” 薛雪惊异地转过身,看清楚是她后,扯了扯嘴角想要挤出个笑容。 梁刻铭尽量不去看她,“阿姨,您别太担心,忧能伤身,你要往好的方面想,杜叔叔说,璟贤应该没有危险。” 薛雪苦笑,“他懂什么,有些事他永远也不会懂。” 她接过碗,道了声谢,两手捧着碗,汲取碗壁传来的热量,喃喃说:“璟贤小时候养过一只狗,养了一年多,后来走丢了,我们跟他说,那狗是好狗,贵着呢,捡到的人一定会好好养的,没有用,他还是不停担心,万一那人不喜欢那种样子的狗怎么办,万一那人强迫它做它不喜欢的事怎么办,就算新主人什么都很好,万一杜皮想他了怎么办——哦,杜皮就是那狗的名字。你看,他那么小就喜欢钻牛角,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后来长大了,越发会藏了,什么心事都不让我们知道,好像有心事是件丢人的事似的,他不要人操心,他没有叛逆期,他甚至没有每一个孩子都有的秘密......哦,不是,应该说,他没有我们希望他有的那种秘密。” 梁刻铭不禁笑了,可是笑完,又觉得有点心酸。 薛雪抽了张纸巾,裹在手上擦拭眼角,“这些都是从他知道自己是孤儿后改变的,虽然我跟他再三保证,就算他有了弟弟妹妹,我还是一样爱他,我这么说的时候,他眼神明显地不相信,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他六岁的时候,我怀孕了,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我忘不了他怀疑的眼神,而且我也开始动摇,我怎么可能平等对待两个孩子呢?所以我跟宇辰商量,趁着还早,把孩子拿掉算了,宇辰非常惊讶,对他来说,两个孩子并不矛盾,他还觉得璟贤一个人太孤单呢......他始终是......不太能站在璟贤的角度去想事情,现在也是,难道不会死就叫安全了?他有想过璟贤可能会突然不舒服,可能在害怕吗?” 薛雪沉默一会儿,目光落到碗里,慢慢舀起一勺。 梁刻铭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安慰她几句,甚至暗示她璟贤跟自己在一起,嘴都张开了,话也到了嘴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陡然一变,匆忙告辞走人。 “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梁刻铭冲进家门,钥匙往盆里一扔,鞋也不脱就朝卧室冲去,但挎包带子钩住了门把手,把她带得一个跟头翻倒在地......一小时前杜宇辰还在说她冷静,要是被他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看他还会不会那么说。 梁刻铭爬起来,顾不得磕得生疼的膝盖,一瘸一拐蹦进卧室,“怎么回事啊,什么叫恶化了?发个短信就没音了,打电话又占线,想急死人啊!” “没空接你电话,我忙着问大关呢!” “好好好,那他怎么说?严不严重啊?” 平小山白她一眼,嘴巴朝那盆红色的水努了努,“都吐血了,你你说嘞?你家云南白药放在哪儿?” 梁刻铭无言以对,那盆水看着实在太触目惊心,她转身出去拿了个药箱回来给平小山,然后坐在床沿上,轻轻把被子压下一点,看着杜璟贤的脸。看着看着,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哎呦哎呦,我骂你了吗?我刚才骂你了吗?”平小山不小心看到这一幕,惊了几秒钟,脱口而出,“要是骂了的话我道歉好了,你也知道我脑袋经常放空的!不然我刚才怎么骂你的,你照着骂我好了。” 梁刻铭捂着眼睛直摇头,语气蛮横,“滚!没你的事!” . “你,你真哭啊?”平小山六神无主,认识六年,不长不短,六年里梁刻铭除了打哈欠外眼睛里从来没有过多的液体,这次是怎么了?“别哭了,璟贤又没死!” “有什么区别?离死不远了!” “我呸呸呸!”平小山慢慢走向伤感的心湖,被梁刻铭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招你惹你了?连句好话都没有!” 梁刻铭狠狠擦去脸上的湿润,粗声问:“包子呢!” “去接大关了。” 她“哦”了一声,朝杜璟贤看去,发现他半睁着眼,似醒非醒地望着她。 “什么时候醒的?” “你去哪儿了......”他轻声问。 梁刻铭咬了咬唇,柔声说:“去看李老板,还有......你妈妈。” 他的睫毛微微一抬,倒是慢慢地笑了,“她还好吗?” “不错啦,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原来你养过一条狗叫杜皮?是不是皮皱皱很丑的那种?那我们叫你‘肚宝’还真是心有灵犀。” 杜璟贤往旁边看了看,像在回忆,然后扬起嘴角,心情似乎很不错,“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啊。” “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笑一笑,“没有。本来胸口很重的,现在不会了......是不是也退烧了?” 梁刻铭从被子里找出他的手来摸摸,一颗心沉下去,是不发烧了,可是手指无力,半月痕全都看不见了,指甲发青,手心又湿又冷,这是正常现象吗?她脸上装出笑容,“嗯,是退烧了。” 他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笑容,又喃喃说:“我刚刚梦见谭之盛了,只有一个背影,我叫了他......可他没有回头......就像看不见我一样。” 梁刻铭没有笑,翕动着嘴唇,头低下去伏在他的胸口上,直直盯着他,说:“璟贤,不许跟他走。” 杜璟贤惊讶地抬了抬眉,然后微笑着说:“不会的。” “你保证。”她眼睛灼热得不行,他的脸一下子就模糊了。 杜璟贤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哄着她似的说:“我不走。” 平小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3D投射影像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百感交加,还好敲门声响起,平小山不假思索地打开门,投入了男朋友的怀抱中。 “璟贤不行了吗?”包子扬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进来。 关砚尴尬地拍拍平小山的背,“乖啊,先让我看看病人。” 走进卧室,关砚吃了一惊,差点脱口说出“你们虐待啊”这样的话来,亏得他是熟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绑匪跟人质呢。 “都这么严重了,肯定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吧?”关砚情不自禁就开始操起职业腔说话,“再发展下去就是心衰啊,手有感觉吗?” 杜璟贤迟疑片刻,轻轻摇头。 “要不要送医院?”包子扬一副崩溃状,“还是送医院吧?刻铭,不玩了吧?别搞出认命了!” 关砚注意力不在包子扬那里,仍兀自问:“你有家族遗传病史吗?心脏病?” 杜璟贤却怔住了,很久不说话。 “璟贤?你在听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眼睫眨动两下,看向关砚,嗯了一声,“据说父亲是心梗死的。” 关砚奇怪地看了平小山一眼,怎么版本不一样啊?“什么叫据说?” “死亡证明上是这么写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所有人都沉默了几秒钟,直到关砚呼出长长一口气,“这样啊......” 他接着说:“千万要记得,要有充足的休息,要保持平静的心态,绝对不可以劳累刺激。”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一直都没人打破,直到包子扬忍不住开口,“就......没了?” “还要什么?”关砚莫名其妙地反问。 “吃什么药啊?还有,要不要开刀啊?” “那些没用的!”关砚都翻白眼了,“非得给心脏搭桥你才有安全感吗?什么逻辑。”他把目光从包子扬脸上转向杜璟贤,伸出两根手指,同时作语重心长状,“休息,平静,只要你做到这两样就够了,基本可以控制。” 杜璟贤看着他那两根手指,淡淡笑了。“不然呢?”他问,“会死吗?” “那可难说。”关砚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在意,故而加重恐吓力度。 谁想到杜璟贤再问,甚是认真,“这么死会痛苦吗?” 关砚愣了愣,下意识地想反问:“你要试试么?” 梁刻铭打断他们,“好了,打住!我去准备晚饭,你们挨个儿说想吃什么,璟贤你先。大关,他能进食吗?” “可以啊,半流质和流质都行。” 梁刻铭做了一碗鲜虾滑蛋粥。 “刻铭。” 她回头,包子扬一边切里脊一边头也不抬地跟她说:“别想了,想也没用,既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这时候放弃还有意思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苦笑。 “我知道。”包子扬切完,往肉里加着作料,忽然耸耸肩,“好吧,我也不是太确定,我觉得你有点动摇对不对?” 梁刻铭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粒,“我这样真的是在帮璟贤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那我们也可以马上打电话去杜家,说对不起,我们就是那两个绑匪,我们不会伤害璟贤,也没想过要那五百万,只要你们能证明你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们就放了他,这样,行得通吗?” 梁刻铭想忍没忍住,苦笑了。 “我也去看了遍《没完没了》。”包子扬抹了抹手指缝里的作料,很严肃地说,“我们必须让杜宇辰觉得,我们已经丧心病狂了!” 梁刻铭叹口气,“你想在头上罩条丝袜,然后对着摄像机虐待璟贤吗?” “比那狠!”包子扬竟露出了略带狞意的笑容,看得梁刻铭有些呆滞。 杜先生,报警此举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为了表示我们的心意,特地附送一件礼物,笑检纳之。 条件亦有变更。李时空的事我们鞭长莫及,不想再管;五百万仍是五百万,只不过,请换成美金。 杜先生完全可以无视我们的要求,我们不会撕票,甚至不会虐待令郎,因为即使我们不管他,以他的病情,相信也撑不了多久,如果在杜先生考虑期间令郎不幸身故,那杜先生倒是可以省钱了。 最后,祝心想事成,阖家美满! “你太狠了!” 才不过几天而已,叹为观止的人就掉了个过儿。梁刻铭看着打印机吐出的纸张,连连摇头。 “小意思。”包子扬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小山那傻妞还让我把璟贤那件血衣洗了,怎么能洗呢,一定要好好利用,哇,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衣冠禽兽!资深变态!” 说着,还大笑了两声。 梁刻铭抖开T恤,摸了摸领口部分结块的血渍。 “给我吧,我送快递公司去。” 包子扬伸手,梁刻铭没动作,让包子扬接了个空。 她说:“不了,我亲自送去给杜宇辰。” “什,什么?”包子扬以为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送去。”她说,“我要亲自放到杜宇辰手里,我要看看他的表情,他的反应,他是不是还能那么理智冷静。”另外重要的一点,是她想瞒着薛雪,薛雪深爱璟贤,恐怕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崩溃的。 包子扬从怔忡中回过神,咬咬牙,朝梁刻铭的肩膀拍下去,“加油!” Chapter 22 迟来的天使 梁刻铭第三次去杜家,薛雪还特意下来跟她打了招呼。客厅里,警察的人数增加了,一个个看起来疲惫不堪,双眼无神。 她的心砰砰乱跳,想好的词全都忘了,索性只是拿出塑料布包着的衣服交给杜宇辰,什么也没说。 杜宇辰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起来,慢慢打开。 . 警察全都围上来。 杜宇辰一打开衣服,那张纸便掉在地上,众人对看了一眼,一个警察弯腰捡起,杜宇辰的注意力落回到手中的衣服上,皱了皱眉。 梁刻铭一直紧盯着杜宇辰的表情,他只是皱着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小姑娘,你怎么会有这些?” “周队长,我去下厕所。” “哦,好。” 杜宇辰拿起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轻轻关上门。 梁刻铭有些失望,但一句话跃进脑海,“我不想给人看见我不冷静时的样子。” 这话是她说的,但,杜宇辰也会是这样的人么?突然去厕所,还拿着烟,连一秒钟都不想多待的样子,他终于也失去冷静了么? 桌上不知道谁的手机响起来,众人瞥来瞥去,周队长拿起手机,敲了敲门,“杜先生,你的手机在响。” 里面没有动静,周队长又说:“可能是绑匪啊......” 梁刻铭失笑,心想怎么可能,门却打开了,杜宇辰拿住手机,淡淡一笑,“谢谢。喂?” “是我......你到底是谁?好......只要你能让我听听他的声音,不用再考虑,我马上就去准备钱,最多明天下午你就能拿到,五百万美金,一分钱也不会少。” 周队长眼睛一瞪,所有人立刻就位,周队长忙着对杜宇辰打手势,“拖时间!拖时间!” 杜宇辰却摇摇头,抬起手让他们不要出声,低柔道:“璟贤,我是爸爸,你还好吗?” 梁刻铭惊愕地瞪大眼睛,全身的血液冲进大脑,电话那边应该没有任何回应,杜宇辰又喊了两声,声音已经有明显的焦躁,“璟贤,说话啊!” 梁刻铭一个箭步冲过去,杜宇辰看她几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机给了她,梁刻铭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25秒,她记得电视上警方好像只要一分钟就可以追踪锁定位置什么的,不知道那是演戏还是现实中就是如此,赶紧按下免提键,“璟贤,我是刻铭,你说句话好不好?” 那头传来一阵干扰电波,所有人都竖尖了耳朵,神经紧绷,梁刻铭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又希望他说话,又希望他沉默,还有,为什么包子扬会打这通电话,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直接喷出来了,为什么? 忽然,杜璟贤的声音响起,沙沙的不甚分明,“好好照顾妈妈......” 伴着一阵阵轻微的喘息和咳嗽,通话在57秒时掐断了。 “怎么样?”周队长猛地回头问。 “不行啊,时间不够!” “大致范围呢!” “应该在平阳区......” 周队长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一闪即逝,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杜先生,我看要作另外的打算了,准备赎金大概需要多久?” 杜宇辰没有回答,在沙发上坐下来,双手交叉把脸埋入。梁刻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感觉得到,那种不安和焦虑,弥散在四周的空气中。 几分钟后杜宇辰抬头,表情一切如常地起身,拿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淡淡地说:“24小时之内。” “嗯。”周队长转身,看了每个人一眼,说:“这么大的数额,重量、体积都很可观,绑匪一定会分批次在不同地点取走,立刻申请更多人手过来待命,还有,联系技术组的同事,在钱上做记号,在箱子里装追踪讯号发射器。杜先生,你要记得发生任何事,你都要保持镇静。”大约周队长已经领教了杜宇辰的冷静指数,这句话他说得不是那么较真。 “周队长,这些我都知道。”杜宇辰淡淡地说,“我只要我儿子,其他的无关紧要,请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以这个为前提。” 周队长愣了愣,梁刻铭也愣了愣,其他警察都忍不住互看了几眼。 如果他完全不在乎赎金的话,事情多少会容易一些,毕竟从几次接触看,绑匪杀意不明显,撕票的可能性不大,也许真的只是求财。 “杜先生,你确定?” 杜宇辰闭上眼,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随后手搭在梁刻铭的肩上,把她带到一边。 “刻铭,你觉得李时空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刻铭一怔,她明白杜宇辰的意思,所以直接回答重点:“看起来很凶,但不假装,所以我想,他是真心对璟贤好的。” 杜宇辰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带点轻蔑味道的笑容,却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这几天谢谢你了,璟贤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在回去的路上,梁刻铭回味着杜宇辰这句话,边想边苦笑。璟贤也说她是自己的福星,但事实是他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她开始,有些还是她直接导致的,比如通过她认识李时空,比如计划进行得好好的被她出卖,现在还要被她绑架一次。 梁刻铭想得摇起头来,把耳机塞进耳朵,想借听歌缓和紧绷的神经。 Said I love you but I lied 说我爱你但我言不由衷 Cause this is more than love I feel inside 因为我表达不出内心的感受 Said I love you but I was wrong 说我爱你但我错了 Cause love could never never feel so strong 因为我从未感到爱得这样强烈 这歌她听了多少遍了,可能是节奏偏快,心情不适,从来没觉得这么不适滋味,于是拨过去听下一首。 My life is brilliant 我的人生精彩纷呈 My love is pure 我的爱情简单纯真 I saw an angel 我看见了一个天使 Of that I’m sure 对此我深信不疑 这首还是璟贤拷给她的,她想着MV里那个把随身物件全部脱下来摆在地上,然后从悬崖上跳进大海的歌手,心里继续不是滋味,觉得很不吉利,手指自动去拨下一首。 I started a joke 我开了个玩笑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crying 惹得全世界都哭了 But I didn’t see 但我忽然发现 That the joke was on me 那玩笑其实是开在自己身上 这更不是滋味了,简直就是在嘲弄她,这是她眼下境况的最佳写照吗,难道人心情不顺连听个歌疗伤也要被梗吗? 她索性拽掉耳机,出租车司机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广播,里面正在点歌。 读职校的时候,她很喜欢写信去《国际明星调频》,或是《欧美风行金曲榜》,大概她信件的内容总是乐评穿插着生活琐事,反正对了主持人或是栏目组的胃口,所以频频被拿出来读。 后来,梁刻铭在杜璟贤的宿舍里,看到满满一抽屉索尼120分钟超长录音的磁带,空白标签上写着“白银时代”和播出日期,那是她点歌用的署名。当时也就是会意一笑,并没有承认,但她觉得,他肯定早就发现了。 晚上五点四十分,街上堵得一塌糊涂,梁刻铭掏出手机,打去电台碰运气,居然意外地被接了进去。 “喂,这位朋友晚上好,我是安娜,请问怎么称呼呢?” “安娜,还记得我吗,你主持《国际明星调频》的时候,经常写信给你的那个‘白银时代’。” 四五年了,安娜早就换了节目和播出时段,连主持风格也换了,但她竟脱口而出:“哦!我记得!那个节目的最后一期,我读了你的最后一封信,你要点莎拉.麦克拉克兰的《天使》,可是我的带子坏了,没有放成——今天你也是要听歌送祝福吗?” “是啊......哈哈,不过我不知道送什么祝福,而且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可以点什么歌......” 前面的司机吃惊地回头看向她,“小姐,现在打进去的这个人是你?” 梁刻铭点点头,广播里安娜笑着说:“那就点莎拉.麦克拉克兰的《天使》吧!你等等,我们已经在找带子!” 司机更吃惊了,本来定好要放的是《单身情歌》,居然为了梁刻铭的一个电话临时改掉了! “师傅,可不可以借你手机打给我朋友?我这电话不能断......” “可以可以!拿去用!” 于是梁刻铭得以通知包子扬,把手机广播打开,调到FM105.8,几十秒后,安娜重新戴上耳麦。 “好了,白银时代,我记得四年前,你是要把这首歌送给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也非常特殊的朋友的,现在呢,还是一样吗?” 老实说她已经不记得四年前写的是什么了,但那个重要而特殊的朋友,不作他想绝对就是杜璟贤吧,“嗯,还是一样。” 还可以点一样的歌,可是,关系已经变得很不一样。 “连祝福也是一样吗?”安娜笑了,“那封信是祝他生日快乐,早日找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可是现在不是九月份,而且四年了,相信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步入社会了,他现在还是没有交女朋友吗?” . 啊?自己连这么无聊的事情都会拿来写?梁刻铭挠挠头,旁边热情高涨的司机大叔和此时此刻可能正在收听的杜璟贤,都开始让她觉得尴尬了,“他现在病了,所以我......希望他早日康复就好。” “哦,这样啊,好的,那么就把这首迟来四年的《天使》送给他吧,希望他快点好起来,也希望他能永远记得身边有你这么一个不离不弃始终守护着他的天使......真的很高兴我们又在节目中重逢了,谢谢你一直支持着安娜!谢谢!” 梁刻铭轻声道了谢,挂断手机,长出一口气,外面车水马龙,霓虹初上,繁华的城市,不知为何道道光彩都给人无比寂寞的感觉。 Spend all your time waiting 用你一生的时间去等待 For that second chance 等待那第二次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小王子》。 “对不起!刻铭!你打我吧!因为那个时候,璟贤睡着了,所以我就......没有喊他听......我不知道你是点给他的......对不起!” 进门,包子扬双手合十,头冲她鞠躬90度,一阵猛烈道歉,梁刻铭愣了愣,心里竟然轻松起来,笑着拍拍他,“没事没事,我也不希望他听到,哈哈!” 包子扬一脸“我没听错吧”的表情,蓦地又开始道歉,“你还是打我吧!我打电话给杜宇辰了,我还让璟贤跟他说话了,我知道这样很冒险,但是——” 梁刻铭点点头,又拍拍他,“没事没事......” “刻铭,我说——你真的没事吧?!”包子扬直起腰,撂掉她的手,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狐疑地问,“是不是杜宇辰识穿了?” 梁刻铭刚要说话,平小山打房间里冲出来,“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啊?饿得花儿都谢了!我可是要伺候人的,我是体力劳动者!” “伺候个屁呀,你就是给璟贤打打针喂喂药,跑腿做饭洗衣服的人可都是我!”包子扬委屈地嚷嚷起来。 “冷吗?” “不冷。” “哦,冷了就说。” “刻铭......” “嗯。” “......没什么。” “有话就说!” “真没什么。” “你哦。”梁刻铭笑,抬起脚尖逗着那盆花的叶子,“对了,明天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杜璟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对不起。” “好好的,你怎么又来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吧,你说得对,我很依赖你,所以潜意识里,我会想要把这种关系永远维系下去,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变成我的女朋友,让你从此理所当然对我好,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我能为你做什么,这根本不是爱。” 梁刻铭愣愣地看着那盆花。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很羞愧,我实在不配你这样付出。”他低着头,不看她。 梁刻铭抓起他的右手,把过长的袖子往上撸撸,手指插进他的指缝,手心贴手心地握住。 “我也说过,你是个呆子,我又不傻,如果你真这么自私,我会理你吗?哪有你这样的人,都还不认识,一下子就塞过来整大包贵得要死的零食,成天给人占便宜,不会拒绝,帮人写作业,还要被老师骂,明明都不关你的事,却好像活该欠了别人一样,不停地付出,知道同学们背地里怎么说你吗?一个字,假!一个词,两面三刀!什么不好的事被老师知道了,肯定都是你告的密。” 杜璟贤笑起来。 “知道老师们是怎么看你的吗?对,老师们是很喜欢你,赞不绝口,哇,杜璟贤,超级好学生,校庆晚会让他去搞,整理图书馆让他去管,收班费让他去收,班里的后进生让他去帮,评职称报告让他去写,市里又要比赛,不管英语还是奥数,先给杜璟贤报个名,反正他能干,能者多劳。” 梁刻铭说得抑扬顿挫,杜璟贤笑得不住地咳嗽,头别向另一边。 梁刻铭把凳子挪了个位置,和他面对面,“有一次我看到你在出黑板报,你以为教室里没人,就在黑板上用英语写了一句骂人的话,然后你若无其事地擦掉,继续画。我当时都乐得忘了出声了。还有一次,英语老师叫你跟全班同学说,你英语好是因为在用某某辅导教材,你不太服气地说,你只是常听英文广播节目,看原声电影,后来你还是照着老师教的说了,但你又补上一句,大家也可以多听听《国际明星调频》推荐的英文歌......” 梁刻铭安静下来,那只被她握着的手已经有了暖意,她捏一捏,低声说:“你什么时候能没有那么多烦恼呢?想哭就哭吧,我什么也看不见。” 杜璟贤莞尔,鼻音很重地说:“你当我林黛玉啊,不至于的好不好,只是有一点感慨罢了。” “说得好像你不是似的。” 杜璟贤笑了笑。 “刻铭,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陪我回趟家?” “哪个家?” “你说呢......”他深呼吸一下,说:“毕竟是过年呀。” 梁刻铭呆了半晌,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跟家里和解吗?” 杜璟贤摇一摇头,“无论我做什么,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日子。我只是,只是觉得,至少我妈没有错......” 他发现梁刻铭在朝他笑,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轻轻地抱了抱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Chapter 23 乌龙大案 初九竟是个大晴天,这算好兆头吧? 包子扬在电话里跟杜宇辰说的放钱地点,是粤神丰后面的一条窄巷,巷宽只容得下一个人走动,饶是如此,巷子里还堆满了垃圾。饭店忙的时候,每半个小时就会有人推垃圾车出来,将一包包垃圾丢掉,然后将整个空桶再拖回去。 他觉得这个地点非常不错,警察盯得再紧,至少也要在五十米开外,而这个距离,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整个安排是这样的,一大早,梁刻铭和杜璟贤去医院检查,然后回来午睡。包子扬则到粤神丰,等杜宇辰放下钱离开后,就打电话同志梁刻铭。接下来,他们一个带着人,一个带着钱,去杜家“自首”。虽然真相大白后可能是一场轩然大波,不过梁刻铭还是忍不住浑身轻松。 “先说好,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结果怎么样,你都不许激动啊。” 她理理杜璟贤的围巾,杜璟贤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保证,“好,就算医生告诉我还剩一个月可活,我都不激动。” “呸!”梁刻铭激动地呸了声,杜璟贤又笑了。 过一会儿她说:“我指的是你回家后!” “嗯,我知道啊,不过怎么想,最激动的那个应该都不会是我吧。” 这倒是,薛雪会有多大惊喜先且不说,恐怕杜宇辰也没办法再保持冷静了吧。 听完心音,医生点点头,摘下听诊器,说的跟关砚差不多,戒怒戒悲,保持充足的休息。开了三样药,只有一种必须一日服用三次,其他的不严重时可以不吃。 梁刻铭看了看时间,才十点多,“回去吃个饭,睡个午觉,下午陪你回家。” “下午就回去?”他有点奇怪地问。 “啊,都初九了,你还想拖到十五啊。”梁刻铭笑了笑,心里后怕地想,再不把你送回去,我都快得神经病了。 走到楼下时,手机大肆作响,梁刻铭一看是包子扬来电,接通了,“不是吧,你这也太早了点......” 包子扬的声音急冲冲地响起,“刻铭,刻铭,我得撤回来,要不你,你直接去杜家解释吧!” “啊?什么状况啊?” “我跟你说,箱子放在后巷太不安全了,很多人都在议论里头装的是什么呢,还推举我去拿来看看,好吧,结果我拿来看了,大家全都傻了,现在正讨论怎么办呢......刻铭,我怎么觉得这个情况,这么囧啊?” 梁刻铭霎时也被雷到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了?”杜璟贤站在楼梯上面几阶的地方回头看过来。 “没事,你先上去吧,我就来。”梁刻铭走远了些,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咬牙切齿地说,“那你千万把钱看牢了,要是丢了,就得算我们两个头上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压力大啊!你说,我要骗他们说这是假钞他们能信吗?” 包子扬的生意都颤抖了,梁刻铭也知道他的处境非常难堪,换了自己百分之百搞不定,“包子,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搞糟了我不怪你,我都推我身上好了。” “刻铭,你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我......”包子扬顿了顿,“行,我知道了。”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包子,你真爷们儿......”梁刻铭对着传来忙音的手机,发出了意犹未尽的感慨。 不过当她算好时间,倒水给杜璟贤吃药时......门突然被砰地撞开,梁刻铭一愣,然后慢慢回头,包子扬拎着两个大箱子,一脸惊恐地冲进来,后面跟着的平小山慌慌张张地锁上门。 包子扬把箱子扔到地上,打开来,然后整个人跌到了箱子上,不停地喘气。 两口箱子里码得满满整整的钱,百元现钞,绿油油的。梁刻铭仿佛看见辛苦做好的满汉全席里漂着一只蟑螂,她慢慢地张大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包子扬痛哭流涕地躺在地上,“我错了!我不该找小山来帮忙的,我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刻铭,你直接拿这钱砸死我吧......” 平小山纠结地站在两口箱子中间,咬着手指,用当初看邓樱那几片里脊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说:“能不能每沓子只拿两张......他们看不出来吧?” . 梁刻铭霍地站起来大吼:“没出息!” 包子扬哭道:“我也不想啊!我也以为我能够视而不见啊!可是五百万耶!五百万美金耶!说不动心的人那是没看见这么多钱堆在面前!” 平小山说:“我不要五百万!五百分之一就够了!”说着双手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地伸了出去。 梁刻铭一脚踩上箱子盖,把平小山的手夹在里面,“有胆你全吞,没胆就给我一分不少地送回去!” 平小山也哭道:“没法活了,我又破功了,再拿你们就剁我手!” 客厅里闹成一团,杜璟贤站在卧室门口,无所适从地看着眼前的奇景,暂时没有发表意见,不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端倪,表情诡异。 “呃......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梁刻铭下半身保持着踩住平小山的那个姿势,上半身转向杜璟贤,“我、我冒充绑匪,跟你爸爸说,说你被绑架了,让他准备五百万赎你。” “五百万......”杜璟贤愕然地重复一遍。 “美金。”包子扬补充。 梁刻铭摸了摸额头说:“如果不是数额太离谱,我都想直接说十亿!” 包子扬急忙打断她,“可不能再多了!五百万都这么重了,十亿,我得开着送货的车去欸!其实最好是两百五十万,我一个手正好拎动,跑得也方便......” 杜璟贤看她一眼,又看向那些钞票,一脸震惊的表情,他慢慢蹲下来,拿起一沓来一翻,立即是一小片青绿色的浪。 “我来帮你!”平小山马上抽出一张,对着光看,又抠又搓,然后宣布,“是真的!”随手往领口里一塞,又去拿一张...... 梁刻铭半蹲下来,迟疑着开口,“璟贤,我——” 门外“砰砰砰”巨响,楼下顿时警笛大作,还有被扩音器扭曲放大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楼上的犯人注意,楼上的犯人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顽抗!不要伤害人质!” 梁刻铭满头黑线,今天只是被包子扬和平小山这两个西红柿害到破功。 走到阳台往下一看,乖乖,人山人海,不管是路人还是睡午觉的居民以及做着生意的老板们全部跑出来看上帝一样惊愕地瞻仰她。 “妈呀!”梁刻铭喃喃着往墙上一靠。 那天,据说有四十来名警察和便衣一拥而上,加上一到七楼的住户,把楼道堵得水泄不通,楼下地警车、救护车、电视台报纸采访车从街头停到街尾,群狗乱吠。隔壁一栋高层建筑的某层,安插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阻击手,全方位多角度待命。 事后梁刻铭向别人们说起这段往事,总觉得......这个城市治安是不是太好了,警察同志们是不是平时闲坏了,碰到这种“大案”才会群情激奋啊。 继续回到现场,冲在前面的便衣们矫健地呈扇形围住防盗门,手持几十把明晃晃的小手枪,然后继续喊话:“我们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里面的人听见没有,不要伤害人质,主动缴械投降!”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开口,“我是这儿的屋主,请问出了什么事?” 众民警循声望去,但见一位拎着行李箱、满脸不解地中年妇女。 民警们将钥匙插进锁孔,刚要扭动,里面的门哗地打开了。 “不要开枪!”梁刻铭一看这架势,惊得往后一跳,举起手,“我什么武器都没拿喔!”手里还有一个马克杯,便衣们齐刷刷地将焦点集中到马克杯上,梁刻铭忙往地上一丢,然后乖乖地开门出来。 “哎哎,我是守法公民,我发誓只是路过!”包子扬态度诚恳喋喋不休地高举双手走出来,平小山跟在后面,“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人质,啊不,病人身体虚弱,我是医护人员,所以我是被他们骗来的!” “你们两个闭嘴少说两句!”梁刻铭回头,一通斥骂。 “她就是主谋!”平小山当仁不让,但是领口很大的大衣中不断往外掉出皱巴巴的钞票,包子扬这个时候也不管了,“喂喂,一场误会,真的是误会!” “都闭嘴!”周大队长严厉道,“锁了押上车!慢着!人质呢?” “队长,人质在里面!”队员小浦有些迷惑不解,“他没事!” “呼......那就好,杜先生他们可以上来了。” 杜宇辰扶着薛雪,爬上六楼,薛雪哭得双眼红肿,虽然已经松了口气,可一时还控制不住神态。 杜璟贤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被薛雪一把抱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几天病了吗?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不好......” “先别说了,我们去医院吧。” 杜璟贤还来不及说自己刚从医院回来,杜宇辰的一个动作让他愣住了。他背对他弯下腰,把整个背露在他面前,而薛雪轻轻地扶了他一下,让他身不由己地迈出一步,趴到了杜宇辰的背上。 杜宇辰把他两只手臂交叠压在胸前,一用力背起来,笑着说:“哦,也不比小时候重到哪里去。” 旁人都有些欷歔,周大队长把手枪插回枪套,感慨说:“好,太好了,总算是成功解救人质,皆大欢喜!” 楼下被人潮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警车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开动,梁刻铭扒住车门,大半个身子在车里,抵抗着几个警察的推揉,奋不顾身地大喊:“等一等!再等一等!我还有话说——就说一句——璟贤!” 杜璟贤下意识地伸长脖子,两人隔着只有几米远,可中间全是高高低低的人头攒动,视线相碰,梁刻铭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什么摄像机、话筒马上对过去,梁刻铭笑着将手圈在唇边,一副亮锃锃的手铐赫然入镜。 “记得你答应过的事!遇到什么情况都别激动!好好保重!过两天我去看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从善从怔忡中醒过神,大怒着拨开人群挤过来,“梁刻铭!讲清楚!” “妈,不是我不想讲,我晚点再跟你解释啦——” 救护车和警车挪出人海,在狗吠声和一片闪瞎人眼的镁光灯中凯旋行驶。 那天晚上,多少户人家捧着饭碗,看着《860新闻眼》《社会直击》《法制天光》......看得都忘了夹菜,电话打爆电视台,报纸狂销破百万,连续加印三次。 对于小朋友来说,这是正义战胜邪恶的教育片。对于小女生来说,这是爱你爱到杀死你的悬疑偶像剧。对于小男生来说,这是现实生活中刀光剑影的警匪片。对于爹妈们来说,这是世风日下令人寒齿的伦理剧。 还有人特意跑到那个闹市小区,站在楼道之间体会当时无声的硝烟。前后有超过一打的作家想要深入跟踪采访,还有电影公司前来取材。 杜璟贤从被救出来后,一句话也没说过,不管是杜宇辰的私人医生还是警方指派来的一声,都是同样的结论:身体的确很差,可是并无大碍,也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好像都是打点滴造成的。 不过,他们用电筒照他的瞳孔,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这让医生们有些担心,觉得他可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建议安排心理复健。 媒体蜂拥而至,尤其是知道杜璟贤是如此少见的天才少年时,不过都被杜宇辰挡下来。薛雪细心地将煲了一个上午的参汤倒出,放上勺子端到床前。 杜璟贤接过去,没喝,只是愣愣地看着。 . . “烫吗?” 他忽然说:“我想见梁刻铭。”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薛雪一怔,耐心相劝,“你现在不能走动呢,等出院了再去看她好吗?” 杜璟贤没有坚持,面无表情地靠在床头,片刻后又说:“那见李时空吧。” 薛雪皱起眉头,有些疑惑,有些为难。因为杜璟贤的语气,不像是请求。她打给杜宇辰,然后把电话拿给杜璟贤。 杜宇辰沉默了一会儿,说:“璟贤,你找李时空想干什么?” “这只是个误会。”杜璟贤打断他,薛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璟贤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说是创伤后遗症,又不太像,真的很难说清楚……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不追究就可以了结的,你明白吗?这是刑事案。” “我说了,是个误会,有什么有力证据能证明这是绑架吗?” 杜宇辰一皱眉,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其实梁刻铭的动机,他多多少少也知道,对此的感想,只能用啼笑皆非来形容。“好,我答应你,我这方面不会追究,希望能把你这几位朋友的麻烦减到最低。” “谢谢。”把电话交给薛雪,杜璟贤对她微笑一下,神情有些生疏地道谢,不去看她脸上的失望,端起碗把汤喝了。 “璟贤哥哥!” 薛雪正想说什么时,门给一下子被推开,范雨晴一家闪进来,薛雪笑着接过果篮去厨房清洗。 “到底年轻呀,精神好多了!”范太太拉过椅子坐下来,拍了拍床沿说,“谢天谢地谢谢菩萨,璟贤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要特别注意,不为自己也要为你爸妈想想,知道么?他们可就你这么一个独苗!” 范雨晴把花插上,然后挨着杜璟贤唧唧喳喳地说:“你知道吗,原来杜阿姨不是不能生,我听我妈说,你六岁的时候,杜阿姨本来怀了个孩子,可是,杜叔叔支持她拿掉了,我妈还劝了他们好一阵来着,欸,你可不要不高兴啊。” 范太太瞪了她一眼,低斥道:“怎么什么都拿来说,这孩子!”范雨晴吐吐舌头,“你明明就知道我私下会告诉璟贤哥哥……” 薛雪走出来,范雨晴的注意力马上转移,拿起一个草莓,又打开一盒炼乳,“来,拿这个蘸炼乳吃,味道可好了。炼乳中和了草莓的酸凉,草莓去掉了炼乳的甜腻,是我发明的哦。” 杜璟贤没有去接,范雨晴若有所悟,“哦,你还不能吃这些对不对?哎,我把这个给忘了!” 探病的三十几分钟,他始终不说话,神情也淡漠,范雨晴慢慢也发现了,悄悄问薛雪:“杜阿姨,璟贤哥哥一直都这样?” 薛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好可怜。”范雨晴摸了摸他的手,愤愤地说,“混蛋!还说是什么朋友呢,璟贤哥哥也真是的,以后记得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一点,你把他们当朋友,他们把你当朋友了吗,什么东西。” “行了你,走吧!”范太太把她拽出了病房,薛雪把两人送进电梯后才回来。 杜璟贤看着窗外,她轻轻地走过去,“累了吧?要不睡一会儿?” 他忽然说:“如果你们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薛雪愣了愣,抚着他脸颊说:“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啊。”她接着又说,“你是我们的骄傲。” “小时候……”他自顾自地说,“我看电影时就在想,如果我被绑架了,你们会救我吗?多少钱以内会救我呢?如果数额太大,你们是不是就打算不要我了,再生一个孩子……” 薛雪摇着头,但没说话。 “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能变得很值钱很值钱,这样你们就会舍不得丢下我。”他笑了笑,“我很傻,对不对?” Chapter24 去美国 街边上,一个大佬模样的人声色厉疾地训斥着,滔滔不绝,蓬头垢面的女孩在边上抓着头发,眉眼皱到一起,一条腿在另一条腿上蹭,跟他对吵:“痒死我了!等我先洗澡行不行啊!”背景是一辆车门大开的宾利雅致,和五个戴墨镜的疑似保镖的大块头。 于是大佬就把这个比乞丐干净不了多少的女孩塞进了宾利,扬长而去。 “你什么时候去看阿引?他想见你!”李时空说。 “不去不去!” “为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当着几千人的面高喊着要去找他?”李时空当时也在电视机前,忘记了弹烟灰,被烫到手。 梁刻铭脸一红,大声回答:“我那时头脑发热!蹲在局子里仔细一想,杜宇辰肯定恨死我了,我才不去给他羞辱。” 李时空哼笑,“杜宇辰需要羞辱你?你小丫头片子知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人物……” 梁刻铭扁扁嘴,猛地提高声调,“知道,人物被我搞毛过,还差点哭了呢。” 李时空瞪着她,眼神慢慢缓和下来,到最后,几乎是一种柔软,“你这孩子,给我当女儿算了!” 梁刻铭满头乱发,豪气地笑了一下,手背掸掸李时空的胸口,只听他又恶狠狠地说:“这种吃里扒外的事都干得出,你知不知道老子也差点给吓个半死!要是阿引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地下的爹妈!” “好啦,好啦,你对得起他地下的爹妈,也对得起他地上的爹妈,我才是那个不肖子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解释!” “这有什么,摆一桌,我请她!”李时空豪气地拍了拍她的大腿。梁刻铭叹口气,“那我妈会直接把我从地上变成地下了!” “她哪舍得。” 前后赔罪三次,温从善对梁刻铭才勉强有了点好脸色。她对梁刻铭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什么时候去看璟贤?” 梁刻铭挠了挠头。 在此之前,李时空已经催了她很多次,几乎达到每天一通电话的频率,现在连温从善也开始催。 “我这不是没脸去嘛。” “这是丢脸的问题吗?你捅这么大娄子总得有个交待吧!你干爹打电话来,说璟贤明天出院!你到底去是不去?” 梁刻铭深深地做了几个吐纳,“去。” 第二天包子扬最先到医院,接着是平小山。过了十分钟,只见远远的有一束花走过来,走到近前,花发出声音:“不好意思,堵车。” 包子扬惊愕地摘下墨镜,和平小山对看了下,伸手扒开花丛露出一张脸,“不不至于吧,出院行李不少的,你别再增加他的负担了。” 梁刻铭把花摆弄好,不甚耐烦,“啰嗦!我一个人一束花就够了,问题我们有三个人,加起来不就这么多了么!赶紧走!” 半个电梯的空间都让花占去了,包子扬小声跟平小山说:“这要是拍电影,捧这么大束花肯定有问题,里面没准藏了把匕首!” 平小山噗地一笑,“何止,这体积藏把机关枪都够了,等一下说不定电梯门一开,刻铭掏出机关枪就是一阵扫射……” 结果电梯门一开,平小山突然也不好意思起来,临阵怯场,跟梁刻铭说:“刻铭,把你那束花分我点!我有东西挡着比较踏实。”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包子扬不爽,“恩人说不上,也别把自己当罪人吧?” “你最爷们儿,你走前面呀!” 包子扬真的敲敲门,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一脸鄙视地催促,“进来呀!璟贤叫你们进来!” 平小山小心翼翼地问:“他爸妈在吗?” “不在!” 梁刻铭突然说:“那我就不进去了——” 包子扬眼疾手快把她摁住,和平小山一左一右地把她架进病房。梁刻铭刚站稳,包子扬迅速抢走了她抱着的那一大束花,让她无所遁形地出现在杜璟贤眼前。 他已经换好了便装,黑丝绒双排扣的夹克衫和灰色牛仔裤,梁刻铭迅速看了一眼四周。 “放心,我说要睡懒觉,十点前没有人来的。”杜璟贤笑笑,那束花的体积让他愣了愣,随后忍俊不禁,“你打算到医院来卖花吗?” “你抱着它干吗,舍不得撒手啊!”包子扬一把抢过去,但悲哀地发现没有一只花瓶装得下,只能抱在怀里。 梁刻铭看看时间,八点四十分,为什么不是九点四十分,客套几句就可以闪了。 “坐,东西随便吃,反正也拿不走。”杜璟贤话音刚落,只听平小山欢呼一声,一边拆蛋糕包装纸一边说:“正好没吃早饭呢!嗯,好吃!” “那我也来点。”包子扬也凑过去。 只剩下梁刻铭和杜璟贤相对,她不知怎的居然会想起鲁迅先生的警世名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你……都好了哦?” 他笑了笑,点点头,“嗯。” “你不怪我吧?”梁刻铭很想问的,可是说不出口。 这大半个月她都在等杜璟贤主动联系她,亲口告诉她,他明白她做的一切是为了他好。但是他没一点动静,于是她有些惶惶,毕竟这件事搁在任何人身上,对方要生气要跟她绝交也是有理可循,她只能但愿他不要这样。 “没吃什么苦头吧?”他问。 “没有。” “那就好。” 安静了一会儿,杜璟贤说:“明天请你们吃个饭,你们想吃什么?” . 包子扬嘴里塞得满满地说:“还请什么饭,这里两个都是厨师——” “自助餐行么?”平小山脱口而出,“298元一位的那家!” “没问题。”杜璟贤笑道,“那晚上六点。” “带大关去也可以么?” “应该的。” 然后他好像就没什么话可说了,一直沉默着,当然,带着微笑地沉默。梁刻铭觉得这个笑容是做给她看的,他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不会是这副表情。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感动就哭,是生气就骂,实在不行置之不理也很正常,到底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笑得这么生疏呢? 能问出口就好了。 “哦,对了,你的手机。”她一拍脑袋,翻出手机来递过去。 杜璟贤愣了愣说:“还在啊……”然后意识到说的是废话,又笑了笑。 手机里面,该删的信息,梁刻铭已经全删了,应该没有遗漏。 “等一下你是回自己家,还是回租的房子?”她问。 “回家。你呢?” “我也是。” 虽然待了半个多小时,但梁刻铭和杜璟贤之间基本是相对无话。 第二天一早,平小山约梁刻铭去逛街血拼,反正她还有李时空亲自批的假期。 “刻铭,看这个桃红色的,这个漂亮!” “是啊。”她看看标牌,“2688元,价格也很漂亮。” “是贵了点。”平小山瞥眼,又笑,“那试试总行啊。” “包给我。”梁刻铭伸出手,平小山却推了她一把。 “叫你试!” “开玩笑吧,我像穿这个的人吗?” “我管你呢,总之就是要试,让我看看效果。” 梁刻铭无奈,虽然平小山什么档次的店都逛,但东华这个价位的,肯定只看不买过过眼瘾。她在营业员心照不宣的目光中晃进更衣室,嚼着口香糖换上,为了不至于太违和,还把内衣带子往肩膀下面塞了塞。 平小山眼睛也亮了,“铭,很好看哎!” 梁刻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营业员,心说你一般不都说不好看么,说了好看还不买,人家不恨你? 等她换下衣服出来,却不见平小山的踪影,营业员笑眯眯地接过衣服跟她说:“她去收银台了,您就要这一件,还是拿新的?” 梁刻铭嘴巴张得大大的,倏地跑去收银台,撞上了平小山,“你中彩票了?” “没中就不能买了?” “我认识你这么些年,你最多买200多块钱的衣服,2000块钱以上还是买给我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平小山伸出腿去绊了她一下,“好了,懒得骗你,我是帮肚宝买给你的。” 梁刻铭佯作摔倒状,但听到她的话后,没站稳真的摔倒了,“他为什么要买衣服给我?” 梁刻铭趴在地上,不急着起身,而是抬头惊愕地发问,平小山觉得太丢人了,忙把她拉起来,“我们全都有礼物,肚宝说了,怕你和包子脸皮薄,让我代选。包子脸皮哪儿薄?一听说有这种好事,居然要了苹果四代哎,你一件衣服算个什么,走,再去买双鞋!” 梁刻铭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挥挥手,“不要。” “你不会想穿个板鞋配这身衣服吧?还是你不喜欢?”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我根本就用不着。” “礼物就是要挑那些好看但不实用的。”平小山拽着梁刻铭去鞋区,不顾她的反对买了双小羊羔皮的短靴。梁刻铭看着她那劲头,好奇地问:“你给自己选的什么礼物?也是衣服?” “怎么可能,衣服给你,我要化妆品,这样还能换着用!” 离开东华,平小山说还有事,再三嘱咐她晚上一定要穿这身去吃饭后就走了。 梁刻铭会听她的才怪,照样卫衣牛仔裤地去赴约,她出现时平小山正眉飞色舞地跟杜璟贤说着什么,杜璟贤微微笑着在听,很感兴趣的样子,两人同时看到梁刻铭,平小山大失所望,杜璟贤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这人真无耻,一点都不配合!” 平小山失望地喃喃,杜璟贤说:“配合了她就不是梁刻铭了。” “听见没?这才是了解我的人!”梁刻铭朝平小山大声说话,杜璟贤笑笑。 “对了,包子不来了,他吃坏肚子,今天是离不开厕所了。”平小山接完电话后宣布,“他说,你们不用替他可惜,他也不想当电灯泡,有苹果陪他,此生足矣。” 取餐时,梁刻铭盯着火腿,嘴里却再问杜璟贤:“为什么要买礼物给我们,感觉怪怪的。” “哦,是家里人的意思。” “你家人难道不该想着怎么剁了我才对吗?” 杜璟贤笑了,“他们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那也不该谢我啊……”梁刻铭嘀咕,她觉得杜家人不管是跟她反目成仇,还是老死不相往来,都是极为正常的反应。 他笑道:“我明白你的用意,他们也明白。” “是吗?我还以为他们会说,‘不管动机如何,绑架就是不对’呢。” 梁刻铭大大松了口气,杜璟贤微笑,夹了只泰国生辣虾放到她盘子里,“不管你对我做什么,好也罢坏也罢,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听了,想要高兴,却又觉得怅然若失。 “对了,润花园那边的房子还有半年才到期呢,你继续住吧。” “你呢?” “我不住了。”他淡淡地说。 “也是。”问题都解决了,他就算不回家,也可以住宿舍,“那我先住着,现在房子难找,回头我把房租算给你。” “不用了。” “少废话,我坚持!” “……好吧。”他无奈地接受。 第二天梁刻铭打开门,大半个月没住人,屋子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她系上围裙一番大扫除,扫到杜璟贤的房间,衣柜里的衣服、书橱里的书都没有动过,她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随时都会来小住的样子,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翻,完全看不懂,意兴阑珊地又塞回去。 对了,还没问他房租多少钱,还有他的银行账号、梁刻铭拄着拖把掏出手机,那边彬彬有礼地说:“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也是,这家伙可能换了手机,顺便把号也换了,昨天都没有来得及问他要新号,梁刻铭打开QQ,杜璟贤的头像黑着,她一边留言一边庆幸,互联网时代就是好,要是过去大概就会淡于联络。可又不禁反驳自己,要真想找一个人,哪有找不到的道理。 消息发过去后她继续大扫除,在线等着,但是过了十二点杜璟贤也没上线,他忙什么呢?刚出院也不好好歇着。她摇摇头,关了电脑睡觉。 第二天、第三天,留言始终没有得到恢复,头像也一直黑着,就像消失在了那一堆大同小异的联系人中一样。 这家伙,该不会不想要房租,所以躲着我吧!还是说,又病了…… 梁刻铭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心脏病真的有可能随时发作!上一秒还好端端的,突然就提不起劲倒在地上,如果身边恰好没有人在,也许就这么过去了…… 干吗没事自己吓自己!她甩甩脑袋,打电话给李时空。 “喂,老板……” “你叫我什么?” “干爹,有璟贤的消息吗?” “阿引啊?没有!你出来后就没联系过!” 连李时空都不知道……她心里越来越乱,不会的,不会! 撇了撇嘴角,梁刻铭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调出杜宇辰的号码拨过去。谢天谢地,他接了。 “杜叔叔,打扰了,我想知道璟贤的联系方式,他手机变空号,也不上QQ。” “哦,刻铭,”过了一会儿,杜宇辰才说话,还不时跟旁边人交代一两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想问他要银行账号,把房租打过去。” . “这个啊,那我替他做主就好,不用了。” 梁刻铭脱口而出,“那我以后不能再联系他了吗?” “不是那个意思。”杜宇辰笑道,“只是联系起来有些不方便吧——他没跟你说?” “说什么?” “他去美国的事。” 梁刻铭一时没回过神来,“去哪里?美国?” “对,那封通知书,你还记得吗?”怎么能不记得,被他撕掉了嘛,梁刻铭愣愣地拿着手机。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也许只是去三五个月,也许,一两年吧,再往后就看他自己的打算了。你要他在那边的电话吗?”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夜色中飘动的窗帘,忽然觉得找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是有句词叫“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吗?她怎么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了!正怀疑自己聋了,忽然胃部响起咕噜一声……还好,还能听见肚子饿的动静。 冰箱里有速冻水饺,梁刻铭不挑地撕了塑封丢进锅里煮,煮出来皮是皮,馅是馅,极其难吃,简直难吃到一个境界。她一边说着“真难吃”,一边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如果此刻有个人坐在她对面,一定会无比愕然,好吃到让人痛哭流涕的饺子固然不多,但难吃到让人泪流满面的饺子,大概更加稀有吧! 梁刻铭抽张纸把脸上的眼泪和嘴上的油一起擦干净,洗碗,洗澡,洗衣服。 只不过去了美国,又不是去了黄泉,这个事实不是比原先猜测的要好上千万倍吗?就是走得急了点,连个招呼也不打,好像在逃谁似的,还说是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哪有出国不让好朋友送行的道理?下次逮住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还等什么下次!哪有下次!马上就问!梁刻铭丧心病狂地用手机打国际长途,奈何暂时没有开通国际漫游服务,她扔了手机,打开QQ留言,“你真的把我当好朋友吗?为什么去美国这么大的事,连说都不说一声?如果你生我的气,哪怕跟我绝交,我都完全理解,为什么要口口声声说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实际上却是在疏远我?杜璟贤!你不会是得绝症了吧!不要学电视上演的,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等死啊!” 她把想到的话都打了上去,一条一条,细碎地、不停地发送,企图烦死杜璟贤,让他招架不住从而现身。 “你到底在不在!用什么不行非要用个熊猫的头像,在线离线都是黑的,你叫肚宝又不是国宝!” 自说自话了大半天,她觉得累了,以前也觉得累过,但那时身体上而不是精神上的,好比一个人在游泳池里泡一天和在大海里泡一天,累的程度不一样。真的是到连手指头都敲不动键盘了,梁刻铭才下线关机。 第二天她去营业厅办理好国际漫游业务,电话通了,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杜璟贤喂了两声后也沉默了,梁刻铭轻轻地呼吸,只听他说:“刻铭,是你吧?” “你就这么走了啊。”她忽然感到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但尽量不让语气中带有任何情绪。 “你怪我吗?” “有点。”梁刻铭拿着手机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杜璟贤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清楚,果然是隔了大半个地球。 “有亲戚在,我想你们还是别去送的好。” “这个我知道,身份尴尬嘛,但是你至少应该跟我们说一声你要走的事!” “吃饭的时候我的确想说来着。” “那为什么不说?” “我不想我们最后一顿饭吃得不开心。” “难道现在这样我们就会开心吗?” 杜璟贤沉默了,梁刻铭重重地呼吸着,同样也是无话可说。片刻后,杜璟贤再度开口,“刻铭,去楼下的邮箱看看,那封信应该已经寄到了。” 梁刻铭愣了愣,再想说话,他已经挂断了。 她打开箱子,里面几十封信倾巢而出,杜璟贤的笔迹在那一堆打印出来的方块字中尤为明显。 铭: 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正如我所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在整个事件中,我相信你对我和我的家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可我还是有被欺骗的感觉,我曾经无条件地信任你,信任我们比任何人都更单纯透明的友情,我甚至为自己扭曲了这种友情而感到羞愧。 我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你,或是相信其他什么人……难道这世上谁都是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吗? 对你的感觉,突然间变得很复杂,就像之前对杜宇辰一样,我又经历了一次。现在,我完全不记恨你们,不怪你们,我可以站在你们的立场去想事情,然而无论怎么理性冷静,都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亲近,是不争的事实。 愿时间和距离早日填平这道鸿沟。 璟贤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颤抖着把信塞回信封,塞进挎包,然后拾起地上的信,锁上邮箱。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杜璟贤的感觉也变得复杂起来了呢?是从包子扬嫉妒她说她和肚宝的感情比他们都要好而自己也没有否认呢,还是从杜璟贤毫不犹豫凑过来却突然间中断的那个吻呢? 她拿出手机,杜璟贤手机里的短信都删了,可她这里的却全留着。“那你相信这种感觉,会慢慢改变吗?你相信我们做情侣,会比做朋友更幸福吗?” 做情侣有什么好,患得患失,斤斤计较,哪有朋友来的实在。以前她会看着这些短信笑,现在却只能看着它流泪。就像忽然打开了心上的一个缺口,眼泪决堤,怎么也止不住。不管是咬嘴唇,捂着脸,还是拼命吸气,都没有用。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扭曲的很难看,一点也不像电视上的人哭起来那么美。可是,这就是哭。人哭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睁不开,鼻子红红的,面部抽搐,绝对不会好看。认为哭泣的样子很美的人,一定没有真正地哭过,至少没有绝望地哭过。 她不知道自己在绝望什么,顶多只是委屈而已,她又不是没受过委屈。 那封信她没有再看第二遍。 Chapter25 爆炸 平小山是在她的生日聚餐时知道杜璟贤已经出国的事。她大吃一惊,问梁刻铭:“刻铭,你知道吗?” 梁刻铭笑着点了点头,立刻被平小山一顿捶打,“也不说一声!太不拿人当盘菜了!” “你有什么好气的,礼物到了不就行了。” 平小山先拆梁刻铭送的礼物,发现是施华洛世奇的耳环,喜笑颜开,“果然了解我!”接着又拆杜璟贤那份,却是那条2688元的桃红色裙子和小羊羔皮短靴。 “这不是送你的吗?” “我用不到,也不喜欢,就当他送你的吧。” 平小山想了想,也不客气地手下,还朝关砚和包子扬炫耀,“瞧瞧,跟这个礼物比,你俩的礼物像话嘛!” “呸,礼轻情意重没听过?” “情意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大关,你管管她呀!刻铭你也真是的,送她六百块的耳环干吗,她送过你六十块以上的礼物吗?” “刻铭才不像你这么计较。” 两个人斗嘴一向都是聚会的一道风景,梁刻铭靠着沙发椅背,脸上带了笑容,似乎在听,又似乎在出神。她突然意识到平小山在叫自己。 “你怎么老走神啊,美国是远了点,但好歹也是人力能到的地方,他又不是穿越到古代去了,你至于吗?” “说什么呢!” “你不是在想肚宝吗?”平小山坏笑着问。 “没有啊,我脑子放空的。” “唬你妈妈还差不多!”平小山笑,“患难见真情,你俩现在是不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了?” “离谱,我跟他就是朋友。” “朋友?连大关都不信!大关你信吗?” 关砚犹豫了一秒钟,立刻被平小山家暴,他忙说:“不信!” 包子扬忽然说:“我信。” 结果弄得所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 “我信。”包子扬说,“刻铭跟肚宝确实是非常好的朋友,这样不好吗?干吗非要往男女那点事上扯呢?” 平小山怔怔地看着他,又扭头看梁刻铭,梁刻铭耸耸肩,点头。 “哎,好可惜!”平小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瘫,“一想到这样的极品男人以后会娶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我就憋堵!” “噗!”大关忍俊不禁,摸了摸平小山的头,“你真怪,这也拿来郁闷!要不是我们……嗯哼,我都要怀疑你喜欢的其实是璟贤了!” 平小山马上狂拍大关马屁,这就是她作为女朋友高明的地方,不管男朋友发不发酸,先给戴足高帽再说。 好在大关不是那种气量狭小的男人,“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感情这种事,顺其自然最好,不是在一起久了就能生情,也不是分隔两地就会淡了,像我跟小山,因为我们想要在一起,所以遇到可能会导致我们分开的问题,我们就会努力解决,前提是两个人想要在一起,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梁刻铭笑了,说道:“就是嘛。来,第一杯敬今天的寿星小山,第二杯敬最有出息的璟贤,第三杯敬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 只有包子扬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异样。平小山和大关都高高兴兴地拿起杯子,那杯子可不小,酒的度数也不低,结果大家都喝醉了,好在这是李时空的地盘,最后有人送他们回家。 . 第二天梁刻铭在住处醒过来,头虽然又痛又重,心里却很轻松,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到不省人事,宿醉的感觉还不赖,尤其是洗了个澡后,湿着头发光着脚,慢慢地熬粥,听广播,更是一种完全清醒时不能体会到的享受。 出门上班前接到包子扬的电话,说他正好路过,可以载梁刻铭一起去粤神丰。有便宜不占是傻蛋,梁刻铭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坐上副驾座,扣好安全带却不见包子扬开车。 “走呀!” “哦。”包子扬一直在看她,闻言回过神来,匆匆发动。 “你昨天没喝醉吗?” “我?还好,吐完了就清醒了。” “呵呵,好久没喝得这么爽了。”梁刻铭伸了个懒腰。 包子扬欲言又止。 开车去粤神丰,即使在交通堵塞的状态下也不过十五分钟,何况现在道路顺畅,包子扬犹豫两回,也就没机会开口了。一进厨房所有人都忙成陀螺状,哪有时间聊心事。但他一直在观察梁刻铭。回来上班都好几天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条不紊,没把蒸鸡蛋当豆腐,也没把自己的手指切破。 包子扬慢慢放下心来,忽然有一天梁刻铭请了三个小时的假,他又紧张起来,“不舒服么?” “不是。”梁刻铭一愣,然后笑了,没有瞒他,“扫墓。” “我送你去吧?” 他以为梁刻铭会拒绝,但她笑得更开怀了,“求之不得。” 城外的桃花山,桃花开得烂漫,加上有点小雨,简直想到了世外仙境,梁刻铭连花束都没带,包子扬看那墓碑上写的是“载花青”,皱了皱眉。 “璟贤最近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包子扬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梁刻铭答得更加随性,想都没想的样子,“挺好啊。” “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看路!别看我!” 那么巧的是,晚上关砚值夜班,平小山没带钥匙,于是来梁刻铭和包子扬这里消磨时间,几人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米看电视,竟然看到了杜璟贤,据说他的一篇文章在高校引起了轰动,现已被牛津出版社录用,美国的华人电视台对他进行了采访。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都怀疑采访中出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认识的杜璟贤。 良久,包子扬轻轻说:“到底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这句话他是第二次说了。 “是啊,我居然认识这样的人,还挺熟,我怎么一点都不自豪,反而很自卑呢?”平小山破天荒地没有跟包子扬抬杠。 梁刻铭始终没说话,他们感慨的功夫,她已经又喝了一听啤酒了。 包子扬忽然说:“不要说他了,换台换台。”说着去抓遥控器。 平小山莫名其妙,“别换台呀,还没播完呢!” 包子扬拿起遥控器一按,丰胸广告横空出世,梁刻铭抢回遥控器,又调回刚才的画面。 包子扬竟然像来了气,仿佛要跟梁刻铭死磕到底,大步走过去关了电视,还拔了电源。 “你有病呀!”平小山大骂。 “别再提他了!别再提杜璟贤三个字了!”包子扬大声吼道,先是冲着平小山,说着却变成冲着梁刻铭了,“他都已经不拿我们当朋友了,你还惦记个屁呀!” 梁刻铭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别装傻了!那封信我都看到了,对,我不应该看,不是因为看了违法,而是因为看了会生气!我们那么做是为了谁啊?至少我敢肯定,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绝对不会有一点点反感的情绪,我会很开心!妈的,人和人为什么差这么多?” 弄明白来龙去脉的平小山,也是一脸不爽,“这怎么能算是欺骗呢?顶多是用错方法而已,话说回来,当时不也是没有别的招了吗!” 今天晚上包子扬和平小山出乎意料地合拍。 “行了,别找借口了。”梁刻铭站起来,把两人按回座位,“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还差点连累你们两个,幸好大家没事,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哪儿的话!我们又不是一般的朋友!” “就是,只要是为了你,坐牢也乐意!” 梁刻铭笑着举杯,“来来来。”三人又喝了个一醉方休。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冬天来临。 和杜璟贤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平小山的生日才过去两天,他的礼物就寄到了,很巧合,是施华洛世奇的项链,跟梁刻铭送的耳环正搭配。平小山生平第一次如此有骨气,拒绝签收,还是关砚替她保管下来。 梁刻铭生日的当天,收到杜璟贤的视频请求,她看到他捧着一个蛋糕跟自己说“生日快乐”,笑容很温柔,让她不禁以为他已经完全放下了那些不愉快。 “蛋糕是我自己做的,学了两个月哦,蜡烛也是,还有贺卡。”他一样一样地展示自己的手工作品,为了证明那不是外面买的,他还把做的过程录了下来,发到梁刻铭的电子邮箱里。 梁刻铭没有安装摄像头,所以她看得到杜璟贤,而杜璟贤却看不到她,她所有的反应,依然是通过打字传递过去。 “你什么时候去装个摄像头?又不麻烦,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啊。” 梁刻铭打字,“好,有空就去。” “两个月前你就说过了,是不是真的这么忙?” 她又打字,“是很忙啊。” “那好吧,你要注意休息。”他顿了顿,似乎在想事情,垂着睫毛,梁刻铭就专注地看着他想事情的样子。 杜璟贤抬起眼,笑道:“那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 她敲下这两个字,按下回车键,然后用擦头发的吸水毛巾擦干脸上的眼泪。 几次视频她流的眼泪比十几年加起来流的眼泪都多,如果知道为什么会哭,那只要针对性地想些开心的事情就行了,可惜她不知道,似乎只要看到杜璟贤,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泛滥涌出,没有一次例外,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圣诞节在美国是大假,杜璟贤说他会回来二十多天,问梁刻铭有没有空,梁刻铭的回答是:她也很相聚,但是对饭店来说圣诞节是仅次于春节最忙的时段,恐怕很难。 “这样啊……”他嘀咕着,没了下文。 平安夜,科大来粤神丰订了一个包间,负责接待的应敏跑到厨房来告诉梁刻铭,“喂,好像是给璟贤的接风宴!” 她“哦”了一声。 那天所有人从下午三点开始忙的人仰马翻,心无杂念。平时十九点钟打烊,但平安夜没到十二点是别想收工的,梁刻铭正在看冬笋发得怎么样了,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一抬头,看到杜璟贤穿着件毛衣站在厨房门外,粤神丰的厨房是独立的,空调只覆盖到大厅还有包间,至于厨房烟熏火燎,想不汗流浃背都难,怎么看也不需要暖气,而在大厅和厨房之间这段距离,则是不折不扣的零度酷寒。 “你怎么不多穿点。”梁刻铭愣了一下,然后不假思索地冒出这么一句。 “临时溜出来的。”杜璟贤往手上呵着气,问道,“几点下班?” “早呢。”她回头看着身后忙碌的情景。 “嗯,今天先不烦你了,我那儿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就散,明天我也有安排,后天吧,后天你有空吗?” 梁刻铭不是看着身后,就是看着地面,好不容易抬起眼睛看向杜璟贤,还是一撇带过,“全天的话,肯定没有,到时候再说吧。” 他点点头,还想说什么,梁刻铭擦擦手,说:“我去忙了,你别冻着。” 杜璟贤一愣,她已经转身回到料理台边。 他进包房时饭后甜品正好送上,苦瓜奶冻,是用黄瓜、薄荷、香蕉、南瓜一起加鲜奶蒸烂,打成茸状,清甜细滑。 非常熟悉的味道,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第一次吃这道点心时的下午。初夏,因为发烧不能吹空调和风扇,当然也不能吃冷饮,这个青瓜奶冻明明是热乎的,口感却沁凉,让他好不惊讶。现在的这份少了薄荷,多了蜂蜜,杜璟贤发现自己可以轻易吃出来,不由得浅笑。 “国外的东西吃不惯吧?”导师打趣问道,“这个点心是夏天才有的卖的,不过昨天点菜时小王随口问了下可不可以做,居然可以,算你有口福。” 他若有所悟,剩下的青瓜奶冻再入口,已经带上了一丝苦涩。 第二天所谓的安排自然是跟一群亲戚朋友聚餐,范雨晴在科大读大一,虽然交了点钱,但好歹是念上了,她正跟杜璟贤抱怨食堂难吃,抱怨室友无趣,最抱怨的是,上大学了还跟高中一样要上晚自习。 杜璟贤含笑听着,范雨晴打了个哈欠,说道:“哎,宿舍后街好像有家饭店昨天失火了,叫粤神丰。” 杜璟贤的脸色一变,问道:“什么?” “粤神丰烧了啊。”范雨晴说,“不对,是炸了,大半夜砰的一声,我们宿舍玻璃都被震碎了,幸好我不在。” 他苍白着脸问:“半夜炸的?” “是,凌晨吧。” “几点?” “这就不清楚了,我又没回去。” . 杜璟贤一语不发,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梁刻铭的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至少说明手机是开着的吧?他稍微放了点心,定定神,打给李时空。 “喂!”李时空大概正在朝谁发火,接电话时是用吼的。 “空叔,粤神丰炸了?” “谁啊!啊,是不是阿引?” “空叔,饭店烧掉了?人员伤亡情况怎么样?” “你不是在美国吗?这就回来了?” 杜璟贤无语,他问了两次,李时空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店哦,是啦,烧掉啦,我昨天也不在,喝多了。” “炸的时候有没有人在店里?有没有人受伤?” “当然有啦!” “严重吗?” “哦,那要看你问的是谁了!” 行了,就凭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杜璟贤就知道梁刻铭肯定没事,不然李时空会有心思东拉西扯? 他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李时空还在那边等着掉他胃口呢,电话里都“嘟嘟嘟”传来了忙音。 杜璟贤再相回席间,但双脚却不由自主往大街上走去,他站的地方正好是出租车上下客站,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来,他叹口气,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不确定梁刻铭是不是还住在润花园,只能先过去看看。其间他一直不停地打她的手机,却始终是呼叫无人接听。 按了两遍门铃,他真怕开门的人顶着一张陌生的脸,问他找谁。还好,门开了,后面站的人正是梁刻铭。 她的头发长了,已经齐肩,昨天带着厨师帽他没有发现。 看到杜璟贤, 梁刻铭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让开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十几次。”看到她好端端的一根头发也没少,杜璟贤完全放下心来。 梁刻铭耸耸肩,走进厨房,一会儿出来,端了碗花生汤给他,还有一个本子,一支笔,只见她刷刷地写道:“手机掉了。” 杜璟贤却是一怔,目光慢慢地从本子上移到她的脸上,“你不能说话?” 梁刻铭划掉上一句话,又写道:“呛烟。” 杜璟贤皱了皱眉,“多久才能好?” “大约一周。” 杜璟贤陷入沉默。 梁刻铭戳戳他,把本子亮出,“你今天不是有安排?” 他笑了一下,梁刻铭也明白过来,她指着自己,摇摇手,再写道:“你去忙吧。” “不要。” 杜璟贤脱口而出,“反正都出来了,我也不想回去,你有什么事,我帮你做。” 梁刻铭不禁好笑,不能说话又不会影响干活,而且,哪来的家务给他干。 杜璟贤看穿了她的想法,脑筋一转,笑道:“至少你要买菜的话,帮你问价还价总可以吧。” 梁刻铭愣了愣,突然失笑,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在本子上写,门铃响了。她看了一眼杜璟贤,趿着鞋去开门,包子扬人未到而声先至,“又涨了又涨了!西红柿两个要六块了!” 他看到杜璟贤,声音一滞,望向梁刻铭,梁刻铭耸耸肩,包子扬讪笑了两声,“呵呵,璟贤你也在啊!” 杜璟贤发现包子扬右手上缠着纱布,不知道是烧伤还是烫伤,梁刻铭去拿包子扬手上的采购袋,被他避过,笑着说:“我来弄好了!你陪璟贤聊天啦——呃,不好意思,忘了你不能说话……” 梁刻铭点头,指指杜璟贤,又指指包子扬的手,接过采购袋走进了厨房。 包子扬挠挠头,他实在不知道该跟杜璟贤说什么,可是跟着她进厨房吧,梁刻铭一定会在下一秒就把他轰出来。 杜璟贤抬了抬下巴,问道:“怎么弄伤的?” “小意思。”包子扬说,“擦两天药就好了。” “那刻铭呢?” “她在冷藏库里,幸好还有个冷藏库。”包子扬长长地出了口气,心有余悸。 他们一直留到一点多,做最后的清理,先是厨房起火,然后一个液化气罐爆炸了。梁刻铭正在冷藏库里点算海参鱼翅这些比较贵重的食材,觉察到不对立刻关上门躲在里面,好在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包子扬等不及去开冷藏库的门,门把手被烧得滚烫,把他手心的皮烫得黏在了把手上。 一群人去医院折腾到天亮,正巧关砚值夜班,平小山穿着睡衣赶来,四人可谓面面相觑,惊魂未定,从抖如筛糠到抱头痛哭,再到破涕为笑,欢呼雀跃。现在大家都没事了,活得好好的,包子扬说起来,当然也就轻描淡写得多。 杜璟贤一语不发地听着,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时而眉轻轻地一皱,包子扬三言两语说完,又说:“等下小山和大关也来,这么大难都没死,是得好好庆祝,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杜璟贤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应该留下,可是心情说不出的沉重,终于还是拒绝了,“不了,我就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我还有事,等你们方便了再请你们吃饭。” “哦,那你忙。”包子扬也只是说说,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等电梯时,梁刻铭突然追出来,急匆匆的样子让杜璟贤心底有种希冀,她拿着一条叠得整齐的围巾,指指他空荡荡的脖子。 杜璟贤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她点头,挥手道别,转身进屋。 杜璟贤走进电梯,这条围巾还是去年戴的……他缓缓绕在脖子上,末端塞进衣领,拉拢拉链。他没有马上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小区里散步一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辆中巴停在楼下,平小山钻出来,指挥关砚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梁刻铭和包子扬也下来帮忙,各种炊具、松树、装饰彩灯、小沙发等等,四个人忙得不亦乐乎,跑了好几趟才搬完。 因为下来得急,梁刻铭也只是穿这件大毛衣,包子扬就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梁刻铭不要,包子扬很固执地绕在她脖子上,然后拎起两个大物件转身就走。她露出淡淡的无奈的笑容,但是看得出来很开心。到底是女孩子,能被照顾总是觉得好。 最后的情景,是平小山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关砚和包子扬两个人把所有东西拿进电梯。 杜璟贤远远地望着,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是李时空打来的。 “阿引,你在哪儿?” “在……”杜璟贤还在愣神。李时空又自顾自地说:“我不管你在哪儿,你今天一定会去看铭铭对不对?这样,你顺路挑一款新手机给她,我付账啦!” “叫个快递不就好了。” “你怎么回事啊!去一下会死啊!”李时空不客气地破口大骂,“你们可是大半年没见了,她还是刚刚捡回一条命,有什么能比陪她更重要啊!” 他吼了半天,发现杜璟贤不发一语,不由疑惑,“喂!还在听吗?” “空叔,你的粤神丰打算重建吗?” “什么?”这个弯拐得太大,李时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考虑,不过不是很想再做了!” “顶给我吧,好不好?” “你?”李时空听他的语气,虽然淡淡的,却不像在开玩笑,当下啼笑皆非,“你要粤神丰干什么,你懂经营么?” 不过他也知道杜璟贤的动机,所以立刻说:“好,你要是想清楚了,那就试试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饭店可不赚钱!” . . Chapter26 没有电灯泡的乐园之旅 粤神丰炸了个飞顶后,第四天就开始翻修重建。这栋建筑也确实太老旧了,厨房里,再怎么小心都会有蟑螂从墙缝里爬过。 翻修不是小工程,眼下已近年底,如果要赶在春节前完工就得拼命地赶,又被强制放大假的梁刻铭闲来没事,每天烧好午饭后和包子扬一起给民工送去。 于是,雷克萨斯豪华越野车,载着锅碗瓢盆出入尘烟弥漫的工地,给民工队每个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两三天下来,一群人混得里外熟悉,梁刻铭掀开后备箱,包子扬拿起不锈钢汤勺敲着锅盖,“老辛,老庄,开饭了别干了!都停了!” “来了。”老辛答应着,慢慢从高处爬下来。老庄把电路板埋好,其他人从四面八方陆续集中,洗手吃饭。 第一天送饭,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有个小工吃着吃着突然哭了,但不肯说为什么,后来混熟,才主动说,出来打工两年,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伙食。 梁刻铭很惊讶,怎么会呢? “是真的。”老辛说,他是这个工队的头,他们的上一个雇主经营雕塑公司,一个雕塑卖给学校最便宜五万左右,像城市广场用的那种,也有上百万的。一个月要做几个雕塑,每天干七八个小时的体力活,吃的最好的菜就是炸荷包蛋,一个礼拜还只有一次,大部分时间,什么菜便宜吃什么,不然就是三毛五一包的榨菜丝,从没有荤菜,这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连米饭的量都给不够。 “去劳工局投诉他啊!”包子扬脱口而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待遇! “投诉有什么用,我们哪来的时间,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别欠工钱就行。”老庄无奈地说,他比较谨慎多疑,害怕现在吃的好,到时候会从工钱里面扣。 第二件事是包子扬终于了却了他多年来的残念——感谢火灾,梁刻铭不但帮他夹菜,还频繁喂他吃饭。 每每梁刻铭的筷子伸向包子扬的嘴,大家就会配合地呜哇乱叫。梁刻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暂时失语,不用解释,只是笑笑,怎么看都像默认了,倒是包子扬,红着脸说:“叫什么叫!” 杜璟贤弯着腰走进来时,大家正为这个事情起哄得来劲。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大家也是第一次看到杜璟贤,一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裤管笔挺,站在一堆建筑垃圾中,要多不协调有多不协调,气氛顿时拘束,笑声戛然而止。 李时空紧随其后,还没开口,包子扬忙说:“各位,这是粤神丰的李老板。” 众人纷纷叫李老板,李时空摆摆手,“今天开始起就不是啦,你们的新老板是他,叫——要叫你杜老板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民工们只是奇怪新老板的年纪也太轻了,一边打量一边叫着“杜老板”,而包子扬和梁刻铭则迟迟反应不过来,等杜璟贤自我介绍完了才回过神。 “你不是还在读书吗,哪有时间管饭店?”梁刻铭忘了自己不能说话,脱口而出,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又像溺水的人,一会儿冒头,一会儿没顶。 杜璟贤看向她,同时微微一笑,“我会尽量兼顾的。” 没人搞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天杜璟贤再过来时,穿的是休闲装,印着骂人语句的夹克,看不出本色的裤子和靴筒外翻的短靴,大部分人没认出来,认出来的几个则以为自己可能在做梦。然后大家慢慢发现,如果杜璟贤是顺路过来看看的,就穿得很正式,如果是专门过来打下手的,就穿得很嘻哈。 老辛有一次向包子扬打听杜璟贤的事,包子扬挠了挠头,憋出一句:“我们是好朋友。”老辛就沉默了,给好朋友打工,滋味大概很复杂吧!他拍了拍包子扬,表情奇怪地说:“没事!我相信小梁的眼光!” 啊? 包子扬呆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老辛居然从第一天开始误会到现在。 “不是!我跟刻铭就是朋友。”他尴尬地解释。 老辛一愣,“啊……这么回事?”随即他笑了,“哎哟,你看我,我真多事,我看到他们经常在一起,还以为……” 包子扬也笑了笑,他以为自己还会嫉妒一下,发个小酸,但脑海里竟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许多镜头,“那样的两个人,即使最终不能走到一起,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也无人可以取代。”他是真的这么想。 虽然施工队已经非常抓紧时间,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没能在过年前完工。 二十八号,民工们已经全部返乡,其实梁刻铭今年大可以和温从善一起回老家过年,但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宁肯一个人留下清净自在;而杜璟贤恰恰相反,刚去美国不到一个月,又大费周章地飞了回来。 杜璟贤刚下飞机的样子看起来疲惫不堪,头发乱蓬蓬,还有黑眼圈,让梁刻铭不得不讶异,因为他眼睛的卧蚕极其明显,所以长得讨巧,如果不是很严重的眼部问题,一般是看不出来的。 现在他就站在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粤神丰的大厅里,不停地打着哈欠,状似审视,但其实两眼无神。 梁刻铭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再来吧。” 谁知他却说:“在飞机上睡过了,你真让我躺下,我也睡不着。” 这是长期缺觉的表现,想想也知道要兼顾学业和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学业和生意还分别在两个国家,梁刻铭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实就是,他自找麻烦,这又何必呢?! “哦,对了,我有两个香港旅行团的名额,大年初二发团,初十回来,不用白不用,你跟包子有没有兴趣?” 梁刻铭愣了愣,“没有。” 杜璟贤笑了,“包子也没兴趣?” “他孤家寡人,和谁去啊。”梁刻铭耸耸肩,“不如给小山和大关吧。”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有点尴尬,“我随口说说的,忘了他们不是粤神丰的员工了。” 杜璟贤却仍是笑,“你说的有道理,是应该给他们最合适。”顿了顿,他又说,“我忘了,你对旅游没兴趣。” 梁刻铭一下子想起以前去苏州的事,她笑了笑,“不会啊,我只是对去香港没兴趣。” “哦。”杜璟贤又低下头去揉眼睛,揉着揉着,忽然抬头冒出一句,“那伍特呢,有没有兴趣?” 伍特欢乐世界是刚刚开放的大型主题游乐园,是苏州乐园的几倍大,游人如织,极富盛名。伍特还有一个可爱之处就是自驾去的话只要一个小时多一点。 梁刻铭愣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兴趣?我听说很好玩的。”杜璟贤看着她微微的笑,有点疲惫却很认真邀请的样子,梁刻铭觉得自己居然心动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伍特还是因为他的表情。 “好吧。” “那你通知包子。”杜璟贤说完发现梁刻铭面露怔色,又问,“不方便?” “方便。”她竟会以为杜璟贤只约她一个人,真是。 没想到包子扬说不想去,“我初一到初九都要走亲戚啊,你们两个人去好了。” 梁刻铭叫他他都不来,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梁刻铭一边嘀咕着“你有那么多亲戚吗”一边回复杜璟贤:“包子说他没有空。” 杜璟贤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哦了一声:“那就我们两个人?你要去吗?” 这可真是个问题,以前他敢这么问的话梁刻铭绝对要把他当成低能,白一眼在大声回答:“去!干吗不去!”可是现在她不会了。 两个人去,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 她轻轻说:“去啊,几号?” “初三吧,好像是个大晴天。”杜璟贤用手机查了一下天气预报。 除夕,梁刻铭是跟李时空一起过的,虽说李时空平时来往的美女也有两三个,可是说到过年,还是跟家人一起才有感觉。 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想到什么聊什么,大多也都是和杜璟贤有关的话题,李时空问:“你觉不觉得,阿引他变了很多?” “不觉得啊……”梁刻铭随口答应,但心里想的是,如果是跟自己刚认识的杜璟贤相比,他根本已经变了好几种样子了嘛。 “我是说,他变得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了,谁也信不过的样子。”李时空眼神迷迷糊糊地说,“其实我……我很不爽,他跑去美国那么远,连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想疏远我们这些人?我可是一直都把他当侄子一样看待的!你对他更不用说了!不过后来想一想,我又干了什么,跟着我对付杜宇辰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过得很痛苦吧!也难怪他想要逃得远远的!” 梁刻铭沉默地听着。 “我看得出来,阿引走了以后,你表面上是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并不好受吧?他也是一样的,不然他不会每个礼拜都打越洋电话问我你的事,还不让我告诉你,我想,要是还有人是他愿意相信的,那个人非你莫属了。既然你们两个都那么惦记对方,为什么不试着消除隔阂呢?” 梁刻铭愣愣地看着酒杯,摇摇头,冒出一句很傻的话:“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说着下意识地一饮而尽。李时空眉头一皱,怒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别的不说了,我就问你一句,你以为他顶下粤神丰是为了谁?!” 梁刻铭再度愣神,是啊,他为了谁?难不成是她?这个答案让她觉得有点可笑,但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十二点梁刻铭拨通了老家的电话去拜年,接电话的是小表妹刻纹,大喊大叫着说:“铭铭姐,礼物都收到了!一个字——赞!最爽的就是冲冲,每天要问我八百遍璟贤哥哥什么时候来,他居然搞得到贝利签名的足球?能不能帮我搞个乔丹签名的篮球?” 贝利签名的足球?梁刻铭傻愣了几秒钟,这不可能是她寄去的,璟贤?除了他还有谁!梁刻铭也很想问他梁刻纹的那个问题,你从哪里搞来贝利签名的足球?不是说不会再信任我了吗?不是说没办法再像从前那么亲近了吗?你已经跑到我够不着的美国,你远远离开了我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为我,为我的家人做这么多? 她心里堵了太多太多东西,找不到出口。 初三早上六点多钟,梁刻铭起床,剥虾、切葱、打蛋、炒饭,然后洗澡梳头,本想化个淡妆,但几次三反把睫毛膏涂到眼皮甚至眼睛里,恼羞成怒干脆都擦掉了。 八点下楼,雷克萨斯已经停在门口,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杜璟贤笑着跟她打招呼,“早。” “你更早。”梁刻铭看了他两眼,黑眼圈还是很明显,“昨天没睡好吗?” “呃……没怎么睡。” “哦,那要我开车吗?”她本想说要不要改天,但转念一想,如果杜璟贤愿意改天,他现在就不会来这里。 杜璟贤有些意外,“你会开?” “学过,暂时没拿到驾照。” . 梁刻铭是随口提议,但杜璟贤笑着又问:“那你认路吗?” “看地图呗。”她打开盖板,这辆车她还是很熟悉的。 杜璟贤便推门下车,看样子是要她去开了。 换了座位,他把GPS导航系统打开,对她笑笑,“双管齐下。” 梁刻铭也跟着笑了笑。杜璟贤说了一句:“交给你啦。”然后真的就把座椅放低,把外套拉过来盖住,闭上了眼睛。 还没上高速他就睡着了,毫无堤防全然信赖的侧脸,梁刻铭偷偷瞥两眼,想到李时空的话,“要是还有人是他愿意相信的,那个人非你莫属了。”心里忽然一暖,嘴角也扬了起来。 不知道是她车技不错,开得又快又稳,还是杜璟贤真的睡死了,总之他一路没醒过,到了伍特还没醒,梁刻铭交了停车费后,竟然不忍心叫他,就坐在旁边等着。 杜璟贤的睡眠逐渐由深转浅,慢慢地能感觉到有人摸他的手,还把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试他的呼吸,他明白过来,一阵好笑。 当酒窝浮现在杜璟贤的脸上时梁刻铭就知道他醒了,马上坐回去。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十二点,杜璟贤吓了一跳,“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四个小时。”梁刻铭面色如常地回答,相对于一个人每天的平均睡眠四个小时的确不算多。 “你应该叫醒我呀。”杜璟贤哭笑不得,“我们的三个小时岂不是白耗在这里了。” “不会啊,你看很多人现在才来。”梁刻铭指指车窗外,“我们可以吃了午饭再进去,这样就不用拎着保温桶走路了。” 杜璟贤笑道:“有理。”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过年大鱼大肉进补太多,清淡的炒饭让人食指大动,梁刻铭觉得他的胃口比去美国以前好了很多,不但吃得多,还吃得快,并且边吃边笑,肯定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梁刻铭没有细问,她想保持这份微妙的心情。 吃饱睡足,天气晴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游园状态了,杜璟贤一上来就要挑战神秘河谷,梁刻铭事先有看过游乐园介绍,神秘河谷属于刺激项目,明令禁止高血压心脏病患者游玩。 她自然反对,“不好吧,26米高空滑坠,你确定你受得了?” “不要扫兴嘛。”他笑着说,“只要你不扫兴,我也绝对不扫兴,怎么样?” 梁刻铭没办法地被杜璟贤拉去领了两个雨衣。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上车就后悔了,开始拼命地哭,哭得全车人心里像餐刀刮盘子一样难受。杜璟贤趁着还没开动,转过身去,“小妹妹,你看那边。” 小姑娘嚎啕大哭着抽空看了一眼杜璟贤指的糖果屋。 “等会我请你吃糖好吗?你喜欢棉花糖还是棒棒糖啊?” 小姑娘想了下,似乎棉花糖体积更划算点,哭哭啼啼地说:“棉花糖。” “那你要什么味道啊?哈密瓜,还是草莓?” 他的声音温柔得要把人融化似的,小姑娘一下子答不上来,似乎都很想要,杜璟贤笑呵呵地说:“抓紧时间好好想一下,下车后告诉叔叔。” 大人也帮腔说:“是啊,想清楚,不能反悔的!” 小姑娘陷入天人交战中,杜璟贤坐正了,朝梁刻铭笑笑,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也有点怕。” 怕你还坐!梁刻铭想也不想地白他一眼,抓住了他的手。 杜璟贤看了一眼,笑着说:“我们第一次坐小火车你还记得吗?其实我不想上车,你非要拖我一起。”车子徐徐发动,他说“我也不知怎的,居然就上去了!” 梁刻铭想起当时惊险的种种情形,哑然失笑,要是杜璟贤因为没扣安全带掉出去,就等于是被她害死的,纵然胆肥如梁刻铭,事后回味也要出一身冷汗。 车子加速,飞冲下去,所有人都在飞溅的水花中发出尖叫声,梁刻铭下意识地把杜璟贤的手抓得紧紧的,同时发觉他把自己抓的更紧,紧到即使她松手,也不会分开。 她还沉浸在这种莫名的悸动中,兜头冷水淋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杜璟贤惊愕地看着她。冲到河里时溅起的水花,和人从瀑布底下经过时差不多,虽然有雨衣,可脸毕竟是露在外面的,没办法保证一星半点都不湿。 “你怎么不低头啊?” 梁刻铭呆若木鸡,还是只落汤鸡,闻言慢慢扭头看了杜璟贤一眼,头发滴答滴答地滴着水。 整车人就她一个被淋到,大家纷纷行注目礼,先前哭得起劲的小姑娘此刻嘻嘻哈哈地嘲笑她,一点情面也不留。 杜璟贤买了个草莓味的棉花糖给小姑娘,梁刻铭则买了个哈密瓜味的送给她。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小姑娘早已连眼泪星子都看不见了,喜不自禁地跟她妈说,“我还要坐我还要坐!” “回车里去,我开暖气。” “不用,继续玩啊,太阳这么好,一会儿就干了。” “太阳再好也不行。”杜璟贤斩钉截铁的拒绝,拉着她往停车场走。 把暖气开大后,他脱下外套,和毛巾一起给她说:“湿衣服别穿了,擦干以后披这个。”然后关上车门在外面等。 梁刻铭不敢让他穿着单衣在外面等太久,赶紧遵照指示脱掉湿衣服,其实那些衣服只是领口和胸前湿了一部分,真要穿着估计也不碍事,不由得埋怨杜璟贤小题大做浪费门票钱,可是反过来一想,如果淋湿的是他,自己肯定也少不了一番折腾。 没想到乘兴而来,竟然只玩了一个项目就打道回府。梁刻铭嘟囔:“二百八十块啊……” 杜璟贤笑道:“为了二百八十块钱感冒发烧,岂不是更亏。”他顿了顿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来日方长嘛。” 梁刻铭知道他在说去苏州乐园包子扬扭到脚的事。 “对了,说起来,苏州乐园那次你欠我一个人情,一直没还。” “有吗?” 杜璟贤点头,如数家珍地说:“你答应请我吃饭,给我做牛做马24小时,工作后出来旅游,地方我点。” 梁刻铭算了算,顿时失笑,“就这几样?那我不早就还上了!还一百次都有剩!” “但是你并没有说‘这是还你某个人情’啊。” 还能这样钻空子?梁刻铭没辙地笑道:“好啦,今晚请你吃饭,还你人情。” 她的话音刚落杜璟贤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家”,梁刻铭真希望自己刚才没说过那句话,当下讪讪一笑,“当然,你有事的话可以改天。” 他看她了两眼,没说什么,把手机电池抠出来丢到一边去,笑了笑,发动车子。 梁刻铭的心脏一阵狂跳,倏地扭头看着侧窗外,玻璃上却偏偏映出她咬着嘴唇的样子。气氛忽然就有点尴尬混着暧昧,杜璟贤大约也察觉到了,随手打开CD播放器。 “好老的歌。”前奏刚响,梁刻铭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没记错的话,这首歌流行的时候,两个人刚刚上初中。 “很久没买CD了,你就凑合听吧。”他笑了。 “虽然这样的形容有一些简单俗套,我想,我说,你是我的太阳。我绕着你打转,我因为你而转。我的世界明暗,因为思念使然。” 他也很随意地跟着唱,梁刻铭明明知道那只是歌词,却听得几度恍惚。羊羔绒的领子摩擦着她的下巴,他的外套,散发着他的气息,紧紧包围着她。梁刻铭低下头,嘴唇和鼻子埋入羊羔绒里,他的气息更分明了,简直就像,就像……快要吻过来一样。 如果他再吻我,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推开他。 可是,他会再吻我吗? 停好车,两个人冲进大楼,跑进家门,梁刻铭一边开空调,一边脱下外套丢给杜璟贤,然后去找了件衣服往身上套。 换好衣服出来,发现他很自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样子和以前还住在这里时如出一辙。 梁刻铭失笑,挽起袖子去厨房准备晚饭。 杜璟贤跟进来,梁刻铭下意识地说:“不要你帮忙。” 他笑道:“谁说我要帮忙?” “哦,要找什么?” 杜璟贤拿走她手里的西红柿和菜刀,肘弯顶了她一下,“你出去吧。” 梁刻铭吃了一惊,然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她不动,杜璟贤也不再敢她,自顾自地忙起来,虽然动作没有她那么娴熟,但一下一下,也有条不紊。 划十字星,去蒂,烫焯,撕皮…… 梁刻铭看得目瞪口呆,不是因为杜璟贤会这道番茄牛腩,当然更不是因为他姿势优雅,而是他每个步骤都跟自己完全一样。自己做的菜,他虽然吃了很多次,但是并没有看过做菜全程啊。最后,除了银杏肚丝汤是梁刻铭事先煲好的以外,其他都出自杜璟贤之手。 “尝尝。”他抬了抬下巴,神情非常自信。 梁刻铭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抄筷子夹了片牛腩塞进嘴里,嚼着嚼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近似度百分之九十以上。 杜璟贤笑了一下,拿起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试了差不多三十次,才做的这么接近你做的味道。” 梁刻铭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将一袋一袋食材往厨房里拎,又一袋一袋垃圾往外面丢的情景。 “在美国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念这个味道。” 她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算和好了吗?”杜璟贤挑了挑眉看向她。 . 梁刻铭一个激灵,疑惑不解,“和好?” 杜璟贤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信封,放在桌上朝她推来。就是他离开不久后寄来的那封信,她只看过一遍,从此不想再碰,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了?她还记得当时心脏被那些句子戳得一个个窟窿的感觉,她不想打开。 杜璟贤便再次动手,抽出信纸打开,摊在梁刻铭眼前。 确实就是那封信,只是在那熟悉的字迹下面,多了一行类似评语的东西:“我是个笨蛋,说了一箩筐蠢话。” 还有一幅画,一个人抱头跪地,类似QQ自定义表情里面最常用的那种崩溃状。 梁刻铭没忍住,发出一声噗笑。 心情忽然就如同拨云见日,她浅浅的吸口气呼出来,说道:“其实,你说得对,本来就是我做错了,是我太冲动了,怎么能怪你呢。” 杜璟贤定定地看着她,幽幽一笑,问道:“如果再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吗?” 梁刻铭想也不想的摇头,“当然不会了,人怎么能老冲动呢!” 他笑得更深邃了,眼睛盯着她,眨也不眨一下,柔声说:“我喜欢你……” 梁刻铭的心脏像被真空泵吸走了所有空气的羽绒被一样骤然缩紧,笑容都凝固在脸上。 又听他继续自顾自悠然地说:“……为了朋友冲动的样子。” 梁刻铭大大吸了口气,心脏重新运作,不是漏跳几下,如果没有后半句该多好……这都是什么怪念头!再看杜璟贤,他的长睫微垂,噙着一抹笑,竟有几分可口的感觉……这又是什么怪念头!难不成菜做多了,看谁都像食物?! 她脑袋里乱成一张网之际,杜璟贤忽然又说:“后天你有没有空,我想你陪我去个地方。” Chapter27 再次告白 梁刻铭没想到他要自己陪他去的地方是玉石加工厂。 “爸爸说,他和父亲曾经合买过一块玉石原石,前不久才想起去开磨,叫我跟着看看成色。” 杜璟贤现在称呼杜宇辰为爸爸,称呼谭之盛为父亲,用以区别两人。 他慢悠悠地说:“也不知道好坏,我想过了,不管是什么我都送给你。” 梁刻铭理所当然地拒绝,“那怎么行。” “你先别急着客气呀,说不定就是块废料。” “是什么都无所谓,我又用不到。” 杜璟贤就当没听见,兀自问她:“你希望是什么?” 梁刻铭倒真是没什么概念,只是受了太爷爷经常把玩的那块宝贝翡翠的影响,所以很自然就想到这个。 接待的雷师傅看了编号,捧出一只保险柜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推过来。 梁刻铭定睛一看,看不出门道,杜璟贤跟她一样,随口问:“这是什么玉?” 雷师傅笑眯眯地回答:“红翡玉。” “居然是翡翠?”杜璟贤大感意外,笑着看向梁刻铭,“太好了,总算拿得出手。” 梁刻铭问:“这个是不是很值钱?” “这块杂质算少了,挺好的,市价上万吧。” 梁刻铭还没开口,杜璟贤已经抬手止住了她要说的话,“欸,就这么定了,你想把它做成什么?” 梁刻铭站在那里,半晌,脸慢慢红了起来,问道:“为什么要送给我?” “因为我想送给你咯。”杜璟贤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他摸着石头,忽然说,“可以做成柿子吗?” 雷师傅点头,“柿柿如意,不错。” “真的可以啊?那就柿子吧。” 梁刻铭惊愕,“你不会是随口说的吧?” “是啊。” “为什么会想到柿子?” “唔……”杜璟贤沉默,凑到梁刻铭耳边说,“因为你。” 梁刻铭犹如惊弓之鸟一样后退了半步,强自镇定地问:“关我什么事?”如果他敢说因为她的职业是厨师的话自己一定不放过他。 杜璟贤还想附过去,梁刻铭死活不让他靠太近,杜璟贤只好隔着一米以外的距离,说道:“因为你的脸啊,刚刚红得像柿子一样!” 离开的时候,梁刻铭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以前这这样的玩笑,就是再厉害一百倍她也不在话下,现在只不过对杜璟贤的感觉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竟然就溃不成军了。 “你不会真的要做成柿子吧!不再想一想?” “那做成螃蟹?你喜欢的话我无所谓。” 梁刻铭被打败了,“为什么都是吃的?” 杜璟贤笑道:“不好吗,或者你有更好的主意?” 她没有。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她转移话题,此时此地,梁刻铭居然希望杜璟贤能离她远一点,至少隔着一个太平洋她不会像现在这么乱七八糟。 “过完小年吧,不过三月底我还会再回来一趟。” “你不累吗?” “累啊,但再累也要回来。”杜璟贤扁了扁嘴,“没办法,我这两年,肯定是来回跑了。” “自找的,谁让你买下粤神丰。”梁刻铭想起李时空的话,但她还不至于自我感觉良好到相信让杜璟贤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她。 可是,杜璟贤想都不想就反问她:“那你去哪儿?” “我又不会失业!” “难道你不想粤神丰继续开下去?” “当然是想,那也没必要为了这个原因花上百万啊!”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问题,放心吧,没有上百万那么夸张,当然规模也没有以前那么大,搞成私家菜馆那种,想开张就开张,想放假就放假。”杜璟贤的语气从自然向嚣张过渡,然后便笑起来,“我以前不是说过很多次吗,等我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投资让你开一家自己的饭店,我记得你也答应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你是为了我——为了让我开店,买下粤神丰?” 梁刻铭问得艰涩,杜璟贤却答得轻松:“是啊,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简直是太不对了。刚才是红翡翠,现在是粤神丰,梁刻铭觉得此刻的杜璟贤怎么那么像为了泡妞把生意当儿戏的纨绔子弟呢。 不得不承认,他勾勒的画面很动人。可是当时答应得像模像样,那是因为梁刻铭不觉得杜璟贤具备投资开饭店的能力,至少,二十岁出头的他不具备,所以,她确实只是说说而已。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你会拒绝我吗?” “我当然会!我凭什么要你的东西?” 一句话问得杜璟贤陷入了沉思,下意识地嘀咕:“是哦……” 梁刻铭定定地看着他,下一秒,杜璟贤转过脸,哂然一笑,“可是,我只能交给你啊!”说得梁刻铭直想吐血,因为她发现,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她确实没办法拒绝杜璟贤。 三月底杜璟贤再次回来的时候,粤神丰整修一新,可以开业了。 李时空打算把认识的人都叫来捧场,只不过新粤神丰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地方给他的狐朋狗友就座,只得做罢。如果不是梁刻铭拦着,他估计还想请舞狮队来闹一闹。 有一张桌子,是梁刻铭专门空出来,请装修工人坐的。 老庄担心的事情当然没有发生,除了该有的工钱之外,还包了红包,这下他也心服口服了。那个因为吃到荤菜而哭的小民工也在受邀之列,梁刻铭特意记住了他的名字——李峻岭。 本来杜璟贤想让梁刻铭打扮得漂亮得体一点,不过她又说想亲自下厨,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穿得方便。 坐在自己亲手装修出来的饭店里,一桌好菜,李峻岭又哭了,说了句《食神》里的经典台词:“这么好吃的菜,我以后再也吃不到可怎么整啊!” 梁刻铭呵斥道:“你不会来找我啊!”老辛也呵斥他:“瞧你那点出息!小梁,小杜,我决定了,咱们就是朋友了,你们以后结婚,新房我来帮忙装修,不要钱。” 梁刻铭半天才反应过来,张大了嘴,眼珠慢慢移过去斜睨他,杜璟贤也愣住了。 气氛一时胶着,老辛眨巴眼睛,其他人也眨巴眼睛,迟钝的人想,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谢谢老辛,还这副呆样?比较精明的人想,难道我们会错意,这俩人不是一对?好像也确实没明确说过,说过吗?哎呦谁记得……老庄猛一捣老辛,“怎么说话呢?他的意思是,你俩‘分别’结婚的时候,你俩的新房都不要钱。” 老辛傻眼了,伸出两根手指,“两,两套都不要钱?” 老庄面无表情,“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 老辛十分为难,“那个,不是我小气,体力活也不容易……能免费搞一套吗?或者,两人都打个折?” 只有李峻岭满嘴是油困惑地道:“为什么要分开搞?两套新房,你俩住的过来吗?”大家又是一阵沉默,敢情他刚才只顾着吃了,脑筋还在短路中。 许久,杜璟贤突然笑了声,打破沉默,“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啊,要你情我愿的。”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正想举筷子,只听杜璟贤又接着说,“唉,就算我情,也不知道别人愿不愿。”语气甚是哀怨。 众人眼前俱亮,马上抓紧时间起哄,“从了吧!从了吧!”其中以老辛的呼声最为高亢。 梁刻铭头痛的看向杜璟贤,咬牙切齿,“你也抽风?” 杜璟贤作循循善诱状,“要你一下子答应嫁给我,也实在是太阶段性飞跃了,不然我们先从搞对象开始好吗?”不愧是高材生,知道因材施教,没有文邹邹肉麻麻的说什么相处啦、交往啦、恋爱啦,直接用了对在场受众来说最浅显直白的术语! “好好好!”众人拍巴掌道,“搞对象好!搞对象很好!” 梁刻铭放下筷子,胳膊肘一弯把杜璟贤的脖子夹住,就是那种绑匪挟持人质时所用的方式,她道:“跟我出来!”便一路把他拖走了。 直到食物储藏室,梁刻铭才松开他,靠在一边架子上说:“行了,这帮人真能闹,等会儿再回去吧。”说着坐在一筐冬笋上,也不看杜璟贤。 杜璟贤挨着她坐在一个铁箱子上,不说话,就这样安静了几分钟。 梁刻铭又头痛的想,怎么那么度日如年呢,以前别说几分钟,就是几个小时不说话,两人也不会有任何别扭啊! “我去厨房看看。”她忽然站起来,要往外走。 杜璟贤一把抓住她手腕,低声说:“等等。” 梁刻铭直觉觉得不能等,等一下就要等出麻烦来,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刻铭……” 梁刻铭闭上眼没有回应,但杜璟贤的话清晰地响在耳边,“我想用粤神丰向你证明一件事,我对你说过的话,绝不是说说而已。我要让你有自己的饭店,现在做到了。还有一件事,你坐下来。”他扯了扯梁刻铭的手,梁刻铭坐下来,但没有转过来。 杜璟贤把手放在她肩上,把她转过来,发现她低垂着眼。他笑了笑,伸手去抬她的下巴,这下梁刻铭终于瞪了他一眼。 可这一瞪就中了圈套,她情不自禁的想,他今天的眼睛怎么这么黑,这么大,这么亮,像一个宇宙。她处在宇宙的中心。 杜璟贤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他凑过来,唇瓣轻轻地蹭过她的脸颊,慢慢地说:“刻铭,我只是朋友吗?你仔细想一想,我难道不是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你仅仅会为了让我开心,就不假思索、不顾后果的去做任何事吗?你从来也不怕失去我,那是因为我从来没离开过你,如果有天我离开了,你会难过,你会怪我,对不对?如果你一直一直做我的朋友,某一天,看着我和别的女人结婚成家,你会一如既往的对我说‘只要你开心就好’这句话吗?如果这些问题的答案分别是‘不是、是、是、是、不是’,请你吻我,或者让我吻你,好吗?” 梁刻铭一脸茫然的表情,在听到倒数第二句时,下意识地抬起手在那里掰手指。 什么是不是,烦死了!她皱着眉把杜璟贤的头扳正,然后严肃地吻过去。 我不会再推开你了!绝对不会! 初时如此美妙,天地旋转,日月无光,身体都失去对外界的感应。 可是慢慢地,杜璟贤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顶他的腿,轻轻地,一下一下的,还挺有礼貌。他的手在茫然之际放到铁箱子上,只觉得那冰凉的触感中,滑腻腻软塌塌,细细长长,还会扭动。 杜璟贤猛地跳起来往后一退,后背撞在架子上,咸鱼晃了晃,挺住了,几个土豆在边沿滚动,到底还是掉了下来,有一个砸在他头顶,“咚”的响亮一声。 在几分钟前,那还是一个十分正常的铁箱,只不过四周有一排细孔,而现在,那些细孔里探出一个个黑色的小尖尖,左边扭扭,右边扭扭,再缩回去。 杜璟贤捂住胸口,面如土色。 梁刻铭仔细一看,大声道:“哎呦!黄鳝而已啦!”抬手一掌拍在铁皮箱正中,鳝头纷纷缩回,“你不要紧吧?我现在可没有速效救心丸,要不要去拿啊?” 杜璟贤一脸黑线的摆手,捶着背,厨房……真是可怕的地方。 “哈哈哈!”梁刻铭突然狂笑,乐得直不起腰,指着他捶胸顿足,“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被一群黄鳝破坏了!哇哈哈——” “嗯哼,差不多该出去了,让客人等太久不好。”杜璟贤欲盖弥彰地直了直身。 梁刻铭止住笑,朝他伸出手。 杜璟贤会意地拉起她,然后两个人的手指扣在一起。好像……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还是和做好朋友时的感觉一样啊!梁刻铭用力体会着,却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看到他们牵着手出来,众人激动地拍大腿、敲桌子,包子扬也看见了这一幕,不怀好意地问:“刚才躲起来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 杜璟贤没来得及开口,梁刻铭已经没好气的说:“研究菜谱呗!还能干吗!” 包子扬才不放过他们,“听你胡扯,那都研究了什么菜?” “极品软兜。” “哈?” 等极品软兜这道菜送上来时,梁刻铭忍俊不禁,“你仇人来了,赶紧报仇!”杜璟贤无语地别开脸,装作没听到,大家已经很撑了,可是见状仍感兴趣的纷纷举筷。包子扬打死也想不到鳝鱼和杜璟贤有什么仇,当事人又不肯说,等他弄明白那是有些年头的后话了。 几天后的清明,梁刻铭张再看新打样出来的菜单,忽然感应似的瞥了外面一眼,杜璟贤站在绵绵细雨中,仰头看着什么。 她拿起伞推门出去,“来了啊,怎么不进来?你在看什么?” “这楼看着还是有点别扭。” 梁刻铭知道原因,当即笑着说:“是因为爬山虎都烧光了。” “对哦。”杜璟贤恍然大悟。 “没关系,我撒种了,总有一天能把墙爬满的。” 杜璟贤笑了,两个人走进小楼,梁刻铭端出一碗老火陈皮豆沙给他,“迁坟顺利吗?” “嗯。”杜璟贤先喝了一口才脱去外套,说,“今天爸爸还说了很多他记得的事给我听,比如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怎么认识的?”梁刻铭很感兴趣的趴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 “也是因为吃。” 梁刻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叫也是?” 杜璟贤笑了,同时摆出一副说书人长篇大论的架势,说道:“母亲当时在深水埗摆小摊卖云吞面,有天晚上,父亲去附近办事,一边等人一边要了一碗,没想到吃上瘾了,一碗接着一碗的,但事实上,他没有味觉,他判断一个东西好不好吃,只能靠舌头和牙齿的触感。” “然后呢?” “然后他就经常去吃,有次因为突发情况,他不得不把一个装满债券的保留在座位上,空手离开。母亲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猜想是很重要的东西,她等了一夜,并且惹来了很多麻烦,甚至进了警局,但由始至终,父亲都没有露面。母亲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他。” 她丢了自己的摊子,不得不去一家茶餐厅打工,半年后一个熟悉的客人在12号桌坐下来,要了一份云吞面,她端过去时说:“对不起,你的东西没办法还给你了。” 那客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她把刘海儿别到耳后,笑了笑,“那天那么大的风,根本没有客人。” 梁刻铭想象着这样一幕,再结合眼下他们终于葬在一起的事实,忽然觉得既欷歔又甜蜜。 “你父母的故事,简直可以拍电影了。”她不胜感慨地说。 “的确可以哦。”杜璟贤大言不惭的附和,突然话题一转,“那你父母呢?” 梁刻铭反应不及,愣了下。 “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你爸爸,也没听你提过他!”通常家里没有男主人,不是离异,就是过世,再不然就是像载花青,身陷囹圄,但这几个状况都不至于让她绝口不提啊!“我走之前想拜访他一下……方便吗?” 梁刻铭露出狡黠的笑容,给他两个字:“你猜!” 看来不是离异,不是过世,更不是坐牢,杜璟贤的表情显然猜不出来。 “说不定你已经见过了呢!”她笑咪咪地提示,不给提示还好,给了提示杜璟贤就更困惑了。他想了又想,终是不太确定的问梁刻铭:“我有吗?” “等下带你去个地方。”梁刻铭神秘地加深那个笑容,以两人现在的关系,的确没什么不能说的事了。 杜璟贤膨胀到极点的好奇心,在发现目的地是金栗园时得到了纾解,他隐约猜到什么。果然,梁刻铭领他在金栗庵的大门前站定,虽然有心理准备,杜璟贤还是吃了一惊。 “爸爸在我两岁的时候,出家了。” 难怪她说他可能见过,杜璟贤想起自己在某个冬日的下午踏入这座宁静的庙宇中,不禁失笑,他看向梁刻铭,“我想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她微微一笑,“我不懂事的时候,喜欢到处跟别人说,我不是没有爸爸,只是他出家了,尽管妈妈说了我很多次,叫我不要打扰他,我还是常来转悠,隔着几堵墙,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他在身边,后来慢慢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心里有事,就会去那边那个亭子里坐着,直到困惑散去。” 他们走进亭子坐下,旁边一株桃花静静地开着,杜璟贤摸了摸探进来的花瓣,忽然问她:“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梁刻铭说:“昨天。” 他吃了一惊,“我送你回去后你又出门的?” “是早上啦!”她瞪了他一眼,“只要不下雨,我天天来。”想了想,又赧然地补充一句,“从我知道你跑去美国那天开始的。” 杜璟贤更吃惊了,但吃惊的同时也笑了,边笑边说:“你有这么多心事吗?” “你不看是为了谁?” “那我不是罪孽深重?”他笑得有些得意有些……欠凑,不过梁刻铭没有揍他,因为她的手正被他牵着呢,“还好你没有因此看破红尘,真是万幸。” “我才没那么矬。” . “你当时恨我吗?” “要说实话吗?恨。” “不会吧?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我开心就好。” “得了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当然开心了!” 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下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这么快?”梁刻铭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杜璟贤斜睨着她,“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希望我快点回来。” 这是梁刻铭求之不得的事,她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就是感觉,才一年能学到什么东西,你不会是出去虚晃一枪吧?” “我是那种人吗?” 梁刻铭无言以对,杜璟贤笑着说:“好啦,该学的已经学完了,还有一篇学术论文,回来写也一样,最重要的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不管我有什么事,我都应该放下过来陪着你。” 原以为两个人都已经熟得不分彼此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热恋的感觉,不会再为甜言蜜语心动,但现在,梁刻铭可以确定,所有恋爱中该有的症状或者说是共性都一样不少的出现了。比如,从有他的梦境中醒来,在回味中梳洗完毕,脑袋里产生的所有想法都会带上一个“如果是他”“如果他在这里”的前缀,并且,对自己这种情况,不以为荣,反以为耻,但仍克制不住,泥足深陷。 还有不得不提的一点,那就是缴电话费时梁刻铭看到了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的数额,五字开头的四位数…… 好在这样惨绝人寰的情形没有来得及发生第二次,杜璟贤就告诉她,下个月二十三号回来。 “要接机吗?”梁刻铭明知故问。 “不要——怎么可能!我就认你了,谁叫我我都不跟他走。” 梁刻铭笑着放下电话,拿过台历翻到下一页,在23上面画了一朵花。 Chapter28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同学们,我是你们这学期《世界经济概论》的讲课老师,我姓杜。”在一片哗然声中,讲台上的人声音四平八稳的自我介绍着。 经济系女生相对少些,此刻全都笑的控制不好表情。男生们也心有戚戚的趁杜璟贤转身时暗中击掌。 “那几位,怎么那么高兴啊?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虽然我只比你们大几岁,不过那不代表我不严格,以后我的课,不许干除了听课以外的事情,否则,我会给你们小鞋穿,你们没听错,我现在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你们。”虽然杜璟贤说这些时始终都是挂着开玩笑的笑容,可是还是有人因此垮下笑脸。 “我们绝对不干别的事情!”一个女生举手,信誓旦旦,能够明目张胆注视这位老师的次数,一个礼拜也就两次,如此难得,眼睛岂会看讲台以外的地方。其中笑得最灿烂的就是范雨晴,简直是,high到天上去。 中间休息时她迫不及待冲过去,滔滔不绝的拉开话匣子。 杜璟贤也很热络地跟她聊一些琐事,宿舍生活还习惯吗,他讲的内容会不会枯燥,等等。 “不会不会!很好理解!”范雨晴心想同学们看你都来不及了,哪还有人注意你讲什么。“璟贤哥哥,等中午一起去吃个饭?” “今天不行,中午要跟几个研究生说开题论文。” “你还带研究生啊?” “是啊,他们比你们好对付多了。” “那我可以跟去看看吗?” “可以啊。” 一般到了带研究生水平的导师放在学生身上的精力不多,一个月能来指点一下就不错了,可是杜璟贤显然对做学问以外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不但身兼两个班的班主任,每个礼拜一准时查宿舍、谈人生、谈理想;还上五门人数过百的大课,每次第一个到场,不上满三个小时不放人;另外还要给七八个研究生开题,一旦开了题就准备好随时蒙主召唤……这些是后话。 十一点半下课,范雨晴跟杜璟贤来到宿舍,这里是科大历史最悠久的建筑群,气氛果然很不一样,闲适淡漠,连气温都比其他楼低。 “你随便坐。” 范雨晴东张西望,谁说宿舍条件艰苦,这里除了房子旧点,冰箱、空调、浴具都是名牌,“哇,璟贤哥哥,你还自己做饭啊?” “偶尔。” 正说着门铃响了,几个研究生陆续来了,以各种姿态零星散布,有的还穿着疑似睡衣的T恤,十分随意。 最后一个到的是个高挑美女,杏仁大眼牛奶肌肤,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嗨杜璟贤,又见面了!” 范雨晴睁大眼,杜璟贤笑着说:“是啊,我应该说好巧,还是,真不巧?” “当然是不巧了!你这个魔鬼!第一天上课恶名已经传遍全校!落在你手里,我算是完了!”邓樱说着看向范雨晴,“咦,这位好像没见过?” “是我爸好朋友的女儿,叫范雨晴。”杜璟贤介绍。 “我大三,正巧璟贤哥哥教我们班。” “哦,我说呢,看起来好粉嫩,一点也不像我们这种老油子。”邓樱自谦,范雨晴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对对,就是这个地址,什么时候可以送到啊?一个小时前就订了欸!”一个大块头边打手机边往里走,啪地合上翻盖,“璟贤,你这儿碗筷够吗?” “都备好了。”杜璟贤说,“落在我手里,你们做好以后经常来报到的准备。”大家听了都笑了。 “喂,哪个叫外卖的来接一下!”楼下有人扯开嗓门喊。 “哪有送外卖不送到门口的啊?”范雨晴莫名其妙地说。大个子笑道:“这家店可牛呢,不送外卖,还是看在璟贤的面子上才答应,你们坐,我去接。” 杜璟贤说:“不,我去吧。” 范雨晴还没反应过来,邓樱一步跨到门口,“我也去搭个手,杜璟贤,别跟我抢着付钱啊!” 杜璟贤笑道:“已经付过了。” “啊?”邓樱奇怪,“什么时候?”两人说着话下楼去了,范雨晴醒过神来,大悔特悔! 邓樱下楼没看见外卖字样的交通工具,也没看见疑似外卖跑腿的身影,正东张西望,杜璟贤已经径自朝一辆光可鉴人的雷克萨斯LX570走去,“怎么是你来送啊?” “你这儿我最熟啊!节省时间嘛。”车门大开,下来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大汗衫的女孩,袖子往肩上一抹,掀起后备箱,邓樱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令她更黑线的是,这女孩开雷克萨斯送外卖? 外卖还不是拿快餐盒装的,盘子是盘子,碗是碗,整齐地排列在一个尺寸看起来很像是量身定做的保鲜柜内。 “今天做了什么菜?”杜璟贤弯腰看着那些小卫兵一样接受检视的碗盘。 “吃不死人的。”女孩从车载冰箱里拿出餐后饮品羊脂露,拍了拍保鲜柜,嚼着口香糖说,“你要不放心,找个最顺眼的,让他试毒。” “喝——”邓樱倒吸气,“梁刻铭!怎么还是你呀?” “怎么不能是我啊?”梁刻铭看她也有点眼熟,但也没想起来,毕竟好几年没见了,“你是……” “去你的!我是邓樱啊!”不知怎的邓樱忽然想起自己被她踹下游泳池的事了,说来也怪,这么多年了她从没想起过,怎么今天好像被提醒似的,别的不想光是想起这事呢?而且,背上那一脚的余韵,隐隐传来。 “哎哟!是你啊!”梁刻铭把帽子掀起一个角度,手背抹过额头上的汗,然后重新戴好,“怎么,你们现在又是同学了么?” “怎么可能!璟贤现在带我呢。”邓樱笑笑,“你呢?在哪儿高就?看来是很好的店哦。”开雷克萨斯——这种待遇,估计挤破头都不一定能进。 梁刻铭还没回答,杜璟贤让两个男生先把菜端上去,回头跟她说:“刻铭,和我们一起吃吧。” “不吃!那些菜是给你们吃的,我不吃!” “哎呀,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呀……”邓樱使劲客气着,梁刻铭打断她,“难道你不知道厨子做给客人的菜,厨子自己是不会吃的吗?只有我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哼哼!” 邓樱脸色一僵,杜璟贤忍俊不禁,“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看过她的工作台,东西都是一尘不染。” “哈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梁刻铭突然收起严肃的神色,笑着钻进车里,“我走了!” “小心开车。”杜璟贤嘱咐。 一只手伸出车窗外挥舞,“放心吧!我可是试驾一次就通过的——看路啊同学,这不是人行道!靠边点!” 邓樱僵着脸看向杜璟贤,只见他一脸深沉的黑线。 范雨晴是临时跟来的,餐具不够,杜璟贤便给她用他的碗,自己拿咖啡杯的托盘。接过碗的范雨晴,开心的跟中了大奖似的。 吃过饭,大家进入正题,范雨晴突然叫了一声:“璟贤哥哥,你还戴眼镜?” “是啊。” “你近视吗?” “有一点吧。” “好意外啊!” “难道我不像会近视的人吗?” “不是……因为戴了眼镜……” “很奇怪?” . 简直难以抗拒!范雨晴的内心世界经历了一次电击。不戴眼镜是那种过目难忘型,戴了就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型,不行了!这辈子跟你耗上了! “璟贤戴了眼镜,像漫画里的人物。”邓樱如是说。 杜璟贤微微一笑说:“不会是热血少年漫画吧。”几个人喷笑。 范雨晴没事干,于是就一直盯着他看,越看越痴迷,标准的无死角帅哥。比起长相,范雨晴更喜欢有内涵的人,而且她发现,一般来说,有内涵的人都不丑,不知道是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缘故呢? “璟贤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临走时,邓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杜璟贤一愣,没有回答,只是笑起来。这个笑容,颇耐人寻味。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交代了很多。事后邓樱经过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是:有!至少已经瞄上了具体目标,而且,得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她不由得好奇心膨胀到要爆炸,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杜璟贤露出那种暧昧的笑容?会是那个范雨晴吗? 邓樱第一反应是她,细想又觉得不会。 小女孩看他的样子,显然喜欢得紧,如果杜璟贤中意的是她,那天雷勾动地火,早在一起了!忽然邓樱脑子里跳出一个名字,难道是梁刻铭? 她抖了一抖,为什么这么想?杜璟贤和梁刻铭——这,这太可怕了!可是,这是情不自禁的吧,就好比她一看到梁刻铭,偏偏只想起她踢过自己这件事一样莫名其名妙。总觉得,冥冥之中,这两个人之间连着一条她看不见的线。而且,经过这些年和陈均霆的分分合合,她慢慢的明白,女人,特别是优秀的女人,在爱情里自视甚高,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 邓樱微微笑了下,把吃光的和路雪纸盒丢进垃圾桶。如果是梁刻铭,那可真是个值得好好挖掘、好好八卦的故事。好像就是从杜璟贤回到科大的那一天起,宁谧而又充满活力的校园里,每日都有一道奇景准时出现。 气势逼人的雷克萨斯风驰电掣,不管看了多少次,男生们仍然会对这款梦幻之车投以惊艳的目光。然后,便是令人称奇的一幕,送外卖的探出头高声大喊:“杜璟贤,下来拿!”再然后,女同学心目中的偶像就“噔噔噔”地在半分钟之内跑下六楼。最终,以杜璟贤拎着外卖盒,送外卖的则把手放在他腰上,相携上楼而告一段落。 有多少女同学背着人长吁短叹,难道自己连送外卖的都比不上吗?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不,她们介意的不是少了一个钻石王老五,而是介意为什么她们连送外卖的都比不上啊! 听说杜璟贤喜欢上一个送外卖的,范雨晴简直如遭雷击,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忽雨忽晴。这打击不小,足够一个芳华少女从此对杜璟贤避而不见,对这种桃色新闻充耳不闻,整天等室友去上课后就在宿舍里对着显示屏,抱着纸巾盒,一遍遍地看神雕侠侣,擦着眼泪大喊:“杨过不要郭襄、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那是因为小龙女,不是因为送外卖的——” 要不就是拿枕头拍床沿,“我费这么大脑子进科大干吗呀!” 看到杜璟贤的来电显示,更是悲从中来,断然掐掉。 室友安慰她,“别这样,至少是开得起雷克萨斯的。” 范雨晴抽噎着问:“漂亮吗?” “这倒没注意,就感觉是很强硬的一个人,很煞。” 范雨晴面部扭曲地吃着零食,停下来响亮地打了个嗝,室友翻白眼,然后摸她头,“行了,你也算是经历了女人很重要的一步,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对了,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俱乐部?” “什么俱乐部?” “疗伤俱乐部……”室友不好意思地说,“全校过半女生都在……” 范雨晴噗地笑出来。 “杜璟贤再好,我们也不能为了他堕落啊!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撅相!”室友是宿迁人,“撅相”这个词用的让范雨晴回味悠长。 “对!我们要凝聚成一个组织,独疗伤不如众疗伤!” 室友欣慰地重重点头。 在范雨晴的致力活动下,很快俱乐部连主题歌都有了,我料你现在很受伤、很受伤、很受伤,别把自己搞得那么凄凉,你瞧你现在是什么撅相! 几年后范雨晴敢跟男朋友拍桌子说,人家我也是从痛苦中成长起来的……别拿分手来压我!到了饭点照吃不误! 在俱乐部里一段时间后,范雨晴渐渐又恢复了活力,终于在一个礼拜二,鼓起勇气去上杜璟贤的课。 她特意穿的很漂亮,吊带加小西装,那种找回自我的感觉好极了。 杜璟贤看到她也不由得一愣,然后点头微笑。 教室里还没几个人,他一向来的非常早,范雨晴走过去说:“黑板我来擦吧。”杜璟贤看看她,便把板擦递给她。 “今天很漂亮呢,有约会吗?” “没有约会就不能打扮得漂亮吗,穿得漂亮也可以是等人约啊。”范雨晴笑嘻嘻地回答,“这学校男生多,我得把握机会,你说,我这样的女生,应该很紧俏吧?” “当然了,如花似玉。” 范雨晴听了,很满意的继续挥动手臂。 疗伤俱乐部,差不多也该解散了,但是大家因此缔结的友谊,却维系下来。 黑板快擦完了,范雨晴也该回座位了,她的速度慢下来,忽然,那个盘踞心中多日的问题,从嘴里冲出来,“你为什么选择的是她呢?”问完她才发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那送外卖的名字。 杜璟贤有些茫然,意外地从教案上抬起眼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思索,一边淡淡笑着,一边说了一段反正不是英语的外文,然后对着显然一个头两个大的范雨晴说:“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我的那朵玫瑰花,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哀怨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范雨晴仔细回想,猜测这是《小王子》里的句子,说不想哭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心里又升起了希望,类似的话,以后一定会有个男生,为了她,去跟别人这么说。 女人朦胧的初恋,其实萌芽源自于虚荣心。有王子在面前下跪求爱固然是爽,可是爽完之后呢,你知道跟他聊什么吗?你会觉得他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你们会请我吃饭吗?”范雨晴低着头,笑着问。 “就今天吧,怎么样?你刚才不是说,在等人约吗?” “我指定吃什么哦!” 于是杜璟贤拿出手机拨号,说了几句后对范雨晴点头,“好,说定了。” 范雨晴两个月没来上课了,大家对她居然能坐在这里感到十分震惊和钦佩。 范雨晴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现在心情好,什么都不重要,她决定等下看到那送外卖的,一定要表现的很热情,很不介意她的职业,很有风度。 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大教室门被推开,梁刻铭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坐着人,“咦”了一声,“你们还没下课?杜璟贤,是说的十一点半吧?” “啊,对不起,我又忘记时间了,下课下课!”杜璟贤急忙把手放在额边一挥,收拾教案,大家识趣的蠕动起来,但没人真的马上离开。 范雨晴张大嘴巴呆在座位上,像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死不瞑目,“她,她不是送外卖的!” 上百双眼睛先后朝她看过来,几个疗伤俱乐部的同道安慰她,“雨晴啊,要克制!要理性!” “她不是送外卖的——”范雨晴双手指着梁刻铭,激动地跺着脚,声音回荡在巨大的教室里,“你,你不是绑架过璟贤哥哥的那个梁刻铭吗!为什么!为什么?!”输给送外卖的她认了,职业不分贵贱,输给道德败坏的不法分子!换谁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梁雨晴当场发飙,其他人不明所以,突然有个女生愕然道:“对的对的,我看过这个新闻……难怪,感觉好面熟啊!” 人质爱上绑匪,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血淋淋发生在身边,可以做活教材。 杜璟贤一时无语,看向梁刻铭,梁刻铭也抓着头,一脸不在状态的看向他。 “啊——”范雨晴高叫着夺门而出,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要向杜宇辰告状!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梁刻铭问。 范雨晴以为杜宇辰会和她一样吃惊,但是她错了,杜宇辰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补了一句“是吗”就没下文了。 “杜伯伯,你知道这事?”对于杜宇辰的反应,范雨晴比发现梁刻铭和杜璟贤在一起还要吃惊。 “那倒不是,如果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呢?” “这个啊。”杜宇辰沉吟了一下,笑着说,“晚点我找璟贤谈一谈吧。” 杜宇辰所谓的“晚点”就是几个小时之后,坐在粤神丰的二楼,接过梁刻铭递来的茶,连开场白都省掉了,直接问:“你们两个现在是不是正在恋爱?” “是啊。”杜璟贤不加思索地回答,梁刻铭也补了个“嗯”字。 “岂有此理……”杜宇辰说,“我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对此梁刻铭和杜璟贤大跌眼镜,原来他在意的不是两人在一起,而是自己知道的速度,梁刻铭甚至觉得杜宇辰的语气中有回帖没抢到沙发的那种遗憾。 “爸你不反对吧?” “我反对有用吗?几年前我就看出来你对人家有意思,还一直奇怪你们怎么没动静呢。” 梁刻铭上次碰到杜宇辰,还是去年的正月初九,之后再没见过,但有些问题是不能随时间流逝而磨灭的,因此鼓起勇气旧事重提:“杜叔叔,关于那个绑架的事……” “那个就别提了,都过去了。” “我是说,当时把您和阿姨吓得够呛,对不起。” 杜宇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也是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的那种人,不过他还是很勇于承认的,“能把我吓成这样的人不多,你要感到自豪。” 梁刻铭嘿嘿一笑,“那还不是因为我用来要挟您的是璟贤嘛。” “我真的很好奇,你当是哪来的胆子这么做?” “其实……这个么,我现在也很好奇……” 梁刻铭非常深沉的回答让杜宇辰哭笑不得,摇摇头,问道:“能找个时间,跟你父母吃顿饭吗?” 杜璟贤和梁刻铭互看一眼,杜璟贤笑道:“爸,刻铭的妈妈应该没有问题,但爸爸就免了吧。” . “哦?怎么?” 梁刻铭说:“我爸爸已经皈依佛门多年,所以,他不能来了。” 杜宇辰面露讶色,他也是作好了或病故或离异的心理准备,不料竟是这个原因,久久回不过神地说:“真没想到……” “但是干爹可以来,只要杜叔叔你不介意。” “干爹?” 杜璟贤说:“空叔啦。” “他啊。”杜宇辰失笑,“好吧,时间就等问过他们两位再定吧!” Chapter29 求婚若干招 等送走杜宇辰,梁刻铭才反应过来,双方家长见面这个环节,难道不是应该放在订婚之前吗? 她想着想着,就这一问题咨询了正在开车的杜璟贤。 他反应倒快,“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梁刻铭点点头,“但是已然通知了,不见也不行了!” “嗯。”杜璟贤悠长地附和。 梁刻铭正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又听他说:“所以,你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哪有什么用意。 可有人不这样想。 “你是暗示我应该抓紧时间向你求婚吗?” “喂!” 杜璟贤自顾自的笑。 约李时空和温从善吃饭易如反掌,回答都是惊人的相似,“随叫随到,你们看着办,定好日期通知一声就行!”两个人不约而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仿佛一呼百应的武林盟主。 杜璟贤不太确定的看着梁刻铭,开口道:“那就,就这礼拜六?” “别问我啊,我没想法!” 杜璟贤很认真的加重了语气,“那天是中秋节!” “是吗?”梁刻铭挠挠头,中秋节,两家人并在一起吃个饭,应该也没什么原则上的不妥吧? “那就定了咯?” “定了。” “去哪儿吃?” 这是个麻烦,温从善出生在重庆,喜欢吃辣,但李时空就连回锅肉都能把他放倒,杜宇辰和薛雪虽然没什么忌口,不过饮食习惯偏北方,简直是两岸三地,各大菜系,杜璟贤和梁刻铭极其纠结。 “鸳鸯火锅?”杜璟贤愣愣的提出一个建议。 “不是吧!”这个点子看似顾全大局,可一想到家长们尤其是杜宇辰衣冠楚楚的在那里涮羊肉,梁刻铭多少还是有点窘迫,她怀疑这是杜璟贤的恶搞,“干脆也不要去别的地方冒险了,就粤神丰吧,菜单提前写好,给他们过目,我来准备。” 于是地点也敲定下来。 梁刻铭本来想周六关门不做生意,杜璟贤却说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该怎样还是怎样,梁刻铭耸耸肩表示,他是老板,他说了算。 一晃周六到了,早上八点,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买束最新鲜的花,到时候插在饭桌旁边的花瓶里,这个杜璟贤完全可以搞定。 就在梁刻铭难得悠闲的坐在落地窗前喝咖啡时,门铃响了,是快递,送来一个一米多长的海报筒,梁刻铭一展开就笑出声,不过笑归笑,她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海报上的内容太出格了!背景是一面灰墙,墙上挂满牌子,写着什么“快乐单身汉”“应酬”“晚归”“工作忙”“招蜂引蝶”“私房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诸如此类的词语,全部打上大红叉,甚至扎了个飞镖在上面,与之相反的“顾家”“怕老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守身如玉”“卑躬屈膝”……则得到了朵朵小红花,最惊悚的莫过于杜璟贤带着温柔的微笑站在灰墙前,穿一身美国大片中主角入狱时的经典囚服,面对镜头,拿一块牌子,一目了然地写着:“尽管如此,仍祈求你能嫁给我。” 惊讶之后,梁刻铭仗着四周无人,肆无忌惮地笑了个够,不过,这毕竟只是张海报,做得再花心思也不可能给她身临其境的感触,她随手翻出双面胶,一边往墙上贴一边出言讥讽,“就这点招?哼。” 刚贴完就听见手机响,一看来电显示是杜璟贤,梁刻铭接通了,“喂!” “看记录已经签收了?” “你哪儿找的场景和服装啊,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梁刻铭故意避重就轻,“摄影师是谁,没被灭口吧?” “等下要出门吗?”杜璟贤更沉得住气,根本就不提那张海报的主题。 “还没想好。” “去逛逛吧,给长辈买点礼品什么的。” “嗯。” “一刻钟后,润花园门口见。” 梁刻铭换衣服梳头,背起包出门,有了海报的铺垫,她对什么东西都留了个心眼,还好,电梯打开时没有扑面而来的玫瑰花,楼下也没有飘荡着爱的氢气球,一切都像平时那么正常。梁刻铭松了口气,但因此加倍提高警惕。 “早。”他笑容可掬的打招呼,然后在口袋里掏啊掏的。 “早。”她神态自若的钻进车里坐定,用眼角余光紧张的盯着杜璟贤的举动,那一刻还真不希望他就势掏出个盒子来说“嫁给我吧”,太没创意了。 好在杜璟贤只是掏出两颗泡泡糖,自己一颗她一颗,弄得梁刻铭失望又如释重负。 “想好要买什么了吗?” “没,你呢?” “妈妈想要一部叫《青春九场梦》的老电影,爸爸没有想要的,先不管他好了。” 梁刻铭替杜璟贤不值,不过《青春九场梦》这个名字还挺熟悉,温从善肯定提过。于是她打电话去问,温从善果然收藏着。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杜璟贤啧啧称奇,对梁刻铭说:“你实在是我的福星,我完全不知道二十年前的片子要去哪里找。” “福你个头,知道要什么还好办,不知道的才麻烦。”在梁刻铭的概念里,除了宇宙飞船外,基本没什么能震到杜宇辰的东西了。 杜璟贤一笑,说道:“送本食谱。”说完还补充,“入门的,别太难了。” 梁刻铭想起杜宇辰唯一一次的下厨成果,可谓刻骨铭心,当场忍俊不禁,现在三楼的书城挑了本实用易懂的食谱,又去地下一楼的无印良品买了很多白痴都会用的炊具,比如一头是茶匙一头是汤匙的量器,还有一半烤培根一半煎蛋的太极锅。 因为是买给杜宇宸夫妇的礼物,结账时梁刻铭坚持刷自己的卡,杜璟贤完全没有跟她争抢,乖乖退到一旁拎着袋子,收银小姐微笑递上签购单,梁刻铭看也不看,龙飞凤舞一蹴而就,刚要递回给收银小姐,忽然觉得不对,赶紧抓住仔细看,哪里是签购单,虽然排版格式外形相似度高达百分之百,但其他全是偷换概念—— 特约商户名称:杜璟贤 特约商户编号:(身份证号码) 批次号码:独一无二 交易类型:请嫁给我吧 日期时间:中秋佳节,人月亮圆 有效期:天长地久,今生来世 同意上述款项请签名:梁刻铭 最后,她的大号光明磊落,白纸黑字的留在了签名栏。 梁刻铭哭笑不得,挠着额头,这时收银小姐才把真的签购单推过来,笑眯眯地说:“已经签过字的可不能赖哦!” “你耍奸!”她一时放松警惕,而且完全没料到杜璟贤竟会串通不认识的人,但见他气定神闲收起那张伪造签购单笑道:“这可是证据,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收银小姐和包装的小哥同时一笑,转而怂恿梁刻铭,“赶紧答应他吧!” 梁刻铭红着脸将下巴一抬,“想得美!这不会已经是你的必杀技了吧?那还早着嘞!” 杜璟贤不瘟不火,柔声问:“接下来去哪里?” 梁刻铭定了定神,“我妈她想要一床蚕丝被,还得是朦胧牌的。”朦胧牌,听都没听过,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牌子目前好像只在欧尚有卖啊。” “啊?怎么搞这么麻烦!” “不麻烦,开车很快就到。”司机都没意见,梁刻铭自然也不会有,只是一路上都在费解老妈什么时候开始以折腾人为乐事了。 停好车,上楼,走进卖场,经理模样的男子忽然手一拦,“对不起,请存包。” “不是吧,我的包这么小,装的又满,你看啊,在多个打火机都塞不进去了,以前也没有要存啊!” 经理职业化的微笑,“卖场新规定,请存一下吧!” 杜璟贤推着梁刻铭往存包区去,“存一下!存一下!” “一个手机一个钱包加一串钥匙,全拿手上很容易掉的。”梁刻铭发现很多人都不存,嚣张地背着大包往里闯,更加郁闷。 . “带着手机就够了,钱包钥匙都不要拿。”杜璟贤取出条码纸,把梁刻铭两个巴掌大的小挎包塞进柜子里。 再进入卖场,经理仍报以职业化的微笑,还点了点头说:“谢谢合作!”杜璟贤朝他挥挥手,推着喋喋不休的梁刻铭和购物车远去,“你看他们都没存,那个那个……” 经理呼了一口气,急急掏出对讲机。 梁刻铭困惑地开口,“你们不打折吗?” “我们从来不打折。”穿着工作服的大妈公事公办的回答。 “那我妈为什么会想买?”梁刻铭更困惑了。 “不过今天例外。”大妈咧开嘴笑,“只有今天可以摸奖,中奖率有百分之十。” “……买瓶汽水中奖率都比你们高好吧?”没有办法,老妈钦点,梁刻铭只得选了一套最好的,杜璟贤买单,她负责摸奖,把手伸进纸箱时,一个念头闪过,难道这摸奖也有花招,别是上面写着“请嫁给我”就当是个奖品吧! 她想着,把手缩了回来,“璟贤,我手气烂,你来摸!” 她以为自己识破了杜璟贤的诡计,没想到他大大方方地“哦”一声,就把手伸进纸箱,“三等奖,是什么?” 无语地接过两个口罩,梁刻铭承认,自己多心了。 没有节目跑这么远做什么啊,梁刻铭从杜璟贤的口袋里搜出条码纸,对着感应区一照,柜门“啪”的一声打开,她探手进去,空空如也,不由疑惑,“我的包——” “呢”字没有说出来,她的嘴张的大大的,本该在柜子里的挎包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个红翡翠柿子,带着几分怯意,迎着她的注视,头顶一朵粉红玫瑰,脚踩一张卡片,梁刻铭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我的玫瑰,自从爱你,始知刻骨铭心滋味!” 字写得大小不一,所以一眼看去,其中几个字最为明显,那就是“我爱你,刻铭!” 红翡翠光泽流转,似乎在催促她快些接纳自己,梁刻铭看着看着,忘记了时间,不知道呆立了多久,才像关节生锈的铁皮人,慢慢拿起玫瑰和柿子,左看右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杜璟贤手拎一床蚕丝被,在她耳边轻声问:“还不打算答应我吗?这里人好多。” “你这个煞风景的白痴,居然在大卖场存包柜求婚。”梁刻铭回过神来,眼圈泛红,哽咽着先推了杜璟贤一下,紧接着一拳捶过去,“让我丢了这么多次人,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什么招数,全都使出来!姑娘我今天跟你耗上了!” 杜璟贤笑着不避不闪,任她捶了一下后反手握住,说道:“那你可要留神哦!” “怕你啊!什么时候让我满意了什么时候考虑这事!”梁刻铭紧紧攥着玫瑰和柿子,唯恐丢了,两人下到停车场时,杜璟贤忽然折返朝来时的路跑去,边跑边喊:“你的包还没拿呢!” Chapter30 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粤神丰的鲜肉月饼是很美味的,一下午都有人在排队买,少则一斤,多则十斤。 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白色高帽子的包子扬,笑眯眯地对每个人指指那面硕大的宣传白板,板上写道:“凡今日购买鲜肉月饼的各位,请不吝留下爱的赠言,若东家求婚成功,明日凭小票再送半斤!” 有人问:“那要是不成功呢?” 包子扬也很干脆地诡笑道:“那就没月饼送啦!” 众人一听纷纷叫嚷:“一定要成功啊!” 第一个拿起马克笔的客人问:“对了,你们东家叫什么?” 包子扬头也不抬的给第二个客人过秤,嘴里说:“肚宝!” “哈,那只沙皮狗么!”这位客人可能是学美术的,写下“这位亲爱的美女,你我素不相识,但为了我的半斤月饼,无论你是不是喜欢小动物,请一定要嫁给可爱的肚宝!”之后,还顺手画了个伸着舌头的卡通造型在旁边。 紧接着的是个两个女大学生,一个比较感性:“团圆之夜虽然不能回家,但如果能在今天成就一对有情人,也许这就是我留下来的意义吧!好浪漫,请嫁给肚宝,祝福你们!” 另一个比较奔放:“这位姐姐,我可是很喜欢肚宝(看见美女就发疯的小沙皮狗)!如果你不要,给我来养哦!”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第一批月饼还没卖完,一大本本子已经被各种字号的字体攻占,有人还罗罗索索的长篇大论,被后面等着的人嘘……可见大家对于这种事情,热情高涨远远超出预期,半斤月饼就能激发出他们体内潜在已久的浪漫属性,真是始料未及! 杜宇辰和薛雪来到粤神丰的时候,月饼销售已近尾声,那块爱的大白板来不及收起,杜宇辰看了几眼,不动声色的问:“还有吗?” “卖完啦,这还有两个,送给你们吧,不要钱!” “谢谢,那我们是不是也该留个言?” “好啊!”包子扬递上厚度堪比字典的顾客留言薄,有些人的字大,话还特别多,这么大一本上都写满了。 “你们东家叫肚宝吗?”杜宇辰翻看着说。 “是啊,嘿嘿,我们一直这么叫他。”包子扬的语气让人联想到那句“大宝,我们天天用。” “原来如此,那你一定是包子吧?我们是肚宝的爸爸妈妈,你好。”杜宇辰伸出手。 包子扬大惊失色,讪笑着回握,“哪里哪里,叔叔阿姨这么年轻,完全没想到啊!”他心中惶恐,完了,肚宝的爸爸那不就是肚皮,杜宇辰可千万不要看过《猫和老鼠》啊!众所周知,在朋友父母面前不慎叫出朋友的绰号,是一件非常之囧的事。 不幸之至,杜宇辰跟他们没有什么那么大代沟。 儿子,虽然很不甘愿,但这是无法抗衡的规律,所以我们衷心希望,能在今天将这个“这世上最爱你的人”的位置让出,给那个你最爱的人。 ——你的肚皮爸爸和美女妈妈 “我们先上去了谢谢你的月饼,包子。”杜宇辰拍拍包子扬,挥了挥手中的月饼就和薛雪相携上了二楼,留下包子扬在那里对着这句话双眼泛红,“我想哭!” 他差一点哭出来时李时空和温从善到了,适时掐住包子扬的泪腺,“咦,包子,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回家吃饭吗?” 包子扬笑道:“时空叔!温阿姨!我爸妈来了,就在这儿吃,他们还没来吃过呢!” “那你叫他们随便点,都记我——记你们老板账上!” 李时空给温从善引路,豪迈的上楼去了,包子扬竖尖了耳朵听着二楼从没拉上窗帘的窗户缝中传来的一片客套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死包子哟,你没给我们留月饼吗!” 平小山横眉怒目的瞪着。 “你又没说,年年都吃,今年不吃会死啊!”包子扬回过神来,不屑一顾的挥挥手,平小山抢过那个本子,得意得翻看着,“我这招怎么样?哇塞!都写满了!刻铭看了一定感动到飞起来!” “大关呢?” “在外面,帮老辛老庄他们挂灯呢!” 包子扬嘿嘿一笑,揪着平小山的马尾说:“好男人啊!要对他好一点!” “那是,话说今天过去,咱们刻铭也有主了,你呢,什么时候带个美眉来!” “哈。”包子扬简单的一个字回应,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他可算体会这种心情了,“下个月我就不在这儿做了。” “不会吧?” “你别紧张呀!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爸妈早点退休,趁着身体好到处去玩玩转转!” “哦!”平小山点点头,看包子扬的目光复杂了点,“好男人呀!” “那是!”包子扬在这点上毫不谦虚。 “都布置好了!肚宝和刻铭什么时候来呀?”大关从外面进来说。 “打个电话催催!” 梁刻铭蒙着眼睛,让杜璟贤牵着走,她忽然笑了,说道:“你说的惊喜,就是金栗庵呀!不用看我都能闻到香火味!” “你可真是个人精。”杜璟贤语气无奈,“那你就睁开眼睛看吧!” 梁刻铭扯掉脸上的围巾,这里是金栗庵的后巷出口,一眼望去,一大片兴建中的工地被绵延的围墙围起,墙上画着不同的山水,另外写着“城中世外·金栗桃园”。 “我说的惊喜,是这个。”杜璟贤指了指墙后已经立起来的楼盘,微笑着说,“明年七月以后,你每天都可以看到金栗庵,这是爸爸妈妈送给我们的礼物。” 梁刻铭看看左边的金栗庵,再看看右边的金栗桃园,一脸怔然,慢慢抬手捂住嘴,杜璟贤看见眼泪在她眼里打转,他刚拿出一包纸巾,梁刻铭就扑过来把他抱住,嘴里恶狠狠地说:“我没哭!” 此刻路人不多但经过时纷纷侧目,杜璟贤只好朝他们微笑再微笑,好在大家都很识趣,梁刻铭也只是抱了他几秒钟就松开,眼泪已经擦掉。 杜璟贤刚要说什么,两个人的手机先后作响,一个是闹钟,一个是催促的电话。 去粤神丰的途中,杜璟贤打开了广播。 “各位听众朋友,今天是一个团聚的日子,现在的你们是不是正在回家的路上呢?节目一开始,我想要读一封信,这是对我来说很特别的一封信,是一位资深听众写来的,他第一次听我的节目时才十三岁,一转眼已经十年了。他在信中写道,亲爱的安娜,初中一年级我开始听你的《国际明星调频》,那时只是为了学英语,从未想过给你写信或者是打电话送祝福什么的,但是有一个人我想你一定不陌生,她给你写过上百封信,点过上百首歌,送给她的亲人、朋友……以及我。虽然她没有说她是谁,但我知道‘白银时代’背后的名字,这个晚上,我整理磁带,一盘一盘听过去,她一共为我点了七十二首歌,从很老很老的卡朋特,到后来的凡妮莎·卡尔顿。那些歌我都听见了,包括一度错过的《天使》。还有那些信,谢谢安娜,一直为我们保存着。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难免有了改变,不变的是依然陪伴在彼此左右,所以,和我陪伴了彼此十年的最亲密的朋友,请问你愿不愿意继续这样,和我不离不弃的过完人生剩下的那些十年?” 梁刻铭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写的?” “没错,就是我,感不感动?我可是多年没有写过信了!”这一次杜璟贤很干脆的承认了,一点弯子都没绕。 梁刻铭笑着没说话,为了这一天,杜璟贤看来做足了功夫。 粤神丰那座小建筑前站了不少人,梁刻铭抬头一看,整座小楼的外墙上挂着一闪一闪的彩灯,赫然是“亲爱的铭,请嫁给我”八个大字。 她忍着笑意穿过人群,里面倒是正常营业,她推门时发出的声音,引得几桌客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杜璟贤去停车还没跟上,梁刻铭低调地往楼上走。 柜台后面,应敏大叫一声:“刻铭!等等!” . 她只得在客人们火辣辣的目光中转身,“欸,有事?” “外面的灯好看吗?”应敏笑眯眯的问。 梁刻铭脸一红,严肃地问:“谁弄的?” “老辛他们带人来弄了一个下午呢!还有这个!”应敏将一本顾客留言薄塞给她,就撤回柜台后面的阵地了。 梁刻铭现在只想快点去楼上,这沉甸甸的一大本是什么玩意啊,但随便翻开一页就再也走不动了,这些可爱的朋友和客人,让她说什么好呢,想象力太丰富了!人品太幽默了!乐在其中的梁刻铭翻着翻着,大灯忽然一灭,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柔和烛光,在各个角落接连亮起。 她愣愣抬眼,看到杜璟贤站在楼梯下,烛火摇曳,光线昏暗,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分明。 他走到梁刻铭下方两级台阶处,站定,右手按在胸前,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绒盒。暗淡的光线下,那颗粉红色的钻石发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芒。 他慢慢开口说:“刻铭,从我们认识到现在的十年里,你理解我,照顾我,你大大咧咧的忽略我所有的毛病,你心细如发的留意我所有的痛苦,你要我做真实的开心的自己,你为我做饭洗衣服,你带我回家,你为我不计后果冲动做过的事,你说的每句话,和你的名字一起,铭刻在了我的生命中。而今,我爱你之深,至死不渝,请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还我用一辈子来理解你,照顾你?” 此时饭店里非常安静,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氤氲雾气,不知想到什么,如此动情……梁刻铭想着,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抚过他被打湿的睫毛,擦去那些泪水,然后拿起戒指,问道:“是不是应该……套在中指上?” 杜璟贤忍俊不禁地笑着,站起来,拿过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又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说:“是的。” “哈哈哈!”这一次,平小山完全不理会别人的鼓掌了——上一次她想当众鼓掌的冲动,产生于初中的检讨班会。 “肚宝!干得好!”包子扬在掌声中一边开灯一边大叫。 “今天全部八折!包括酒水在内!”李时空在二楼雄纠纠气昂昂的宣布。 杜宇辰对薛雪和温从善道:“难怪璟贤说这家饭店不赔钱就不错了。” 晚上,梁刻铭问杜璟贤:“我很好奇,你一共准备了多少花招啊?” 杜璟贤诚恳地回答:“没了,戒指是最后一招。” 梁刻铭又问:“大概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有份参与吧?” 杜璟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空叔不知情。” “为什么?” “爸爸说,他要么就会忘记,要么就会泄密。” 梁刻铭无语,然后使劲笑。 粤神丰,李时空几乎就是送给他们了。 订婚一年后,他们毫无悬念的结婚。婚礼现场,来宾两极分化,形形色色,有戴金丝边眼镜的,有镶18K金牙的,有抱只红泰迪的,有拎活鸭的。 新婚当夜,几十个人闹洞房,糟蹋的跟月球表面似的,老辛说,早知如此,装修时何必那么仔细!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吃一瓶伟哥也不会还有心思缠绵,两个人连澡都没洗就爬上了床。 也奇怪了,他们躺下来反而睡不着,于是在那里回忆着既青葱又峥嵘的岁月,笑至亢奋状态,顿觉胃中空空,再爬起来,洗澡,从冰箱翻出半包挂面,拌点腐乳和葱花一人一碗 ,端去阳台吃,对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继续回忆。 然而才回忆到梁刻铭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间,杜璟贤已然奔赴了梦之国度,头往后仰的就要碰到那盆仙人掌了,梁刻铭在贼笑中期待着他把仙人掌当枕头,蓦地听到他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朋友。” 梁刻铭一惊,但很快发现杜璟贤说的是梦话。他口水晶莹的又补上一句:“早就喜欢你了……我才没包子那么傻呢……” 梁刻铭一愣,然后捂住嘴,笑到狂颤,边颤抖边把仙人掌移开。 她以前的确困惑过,男女之间是否存在纯粹的友情,会不会可惜地最终走向变质,但其实可以不用分的那么清楚,因为有一种幸福,就是每天重复经历以前经历过的快乐。 梁刻铭把头靠在杜璟贤的肩侧,看着晨曦中越来越分明的金栗庵的轮廓,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网www.txt80.com--本书由【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