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八零电子书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第一章 荷花知道她爹收了邻村刘福贵三袋谷子把她换去做填房,她知道自己二十一岁了,容貌又不出众,大抵就是这个结果,可刘福贵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混账酒鬼,头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得受不了投了河了,她不想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她跟她爹说不愿嫁给刘福贵,她爹便跟她瞪了眼,说你都二十一了还想嫁个老爷当太太怎的!你俩妹妹都嫁人了,你还想在家白吃白喝到什么时候! 荷花说我没白吃白喝,我给家里干活儿了。她爹瞪圆了眼睛骂你干个屁!你再干能顶个男丁?早点儿嫁出去是正经!大宝今年十六了,也该踅摸媳妇儿了,让人家知道家里有个没嫁出去的大姑子,哪家愿把姑娘嫁过来! 说到这些,荷花没话了,她是没个男人有力气,虽然家里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男人使唤来着。 荷花爹气性上来,又把荷花骂了一顿,末了一个笤帚疙瘩仍在她身上,把她轰了出去。出房门的时候,荷花娘给了她一个疼惜的眼神,她能给闺女的也就只有这个了。荷花抿着嘴扯了一抹笑容,嘴角儿还没裂开呢,她娘便被屋里发脾气的爹吼了进去伺候泡脚。 荷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若往日一样去做饭,待做得了她只把东西都放在灶边儿上。出了屋,看见六岁的小弟弟小宝拿了个树枝儿,一蹦一跳的从外面玩儿回来。 荷花招手把小宝叫了过来,道:“饭做得了放在灶台上,一会儿你告诉娘我不吃了,在外面转转就回来。” 小宝点头,眨着大眼睛道:“那你的饽饽给我吃不?” 荷花笑:“给你吃。” 小宝乐了,又学着大人的模样道:“你别太晚回来,小心被狼叼了去。” 荷花摸着他的脑袋笑了笑,出门去。其实她也没地儿可去,只是不想在家里憋着。 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远远的看见傻子长生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往外望。 荷花知道长生是在等他奶奶,他奶奶每天都会走很远的路去山里采草药,每日的这个时候长生都在这儿等着,然后帮着背筐一块儿回家。 村里人都知道长生是傻子,荷花已经好久没跟他说过话了,这会儿她忽然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长生是最好的人选。 荷花走到长生身边儿,他只跟没觉察似的毫无反应。 “等你奶奶呢?”荷花开口道。 长生回了头,盯着荷花看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她是谁,好一会儿方嗯了一声,又转回去继续望着村口。 荷花在他旁边坐下,并不介意他理不理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要嫁人了,我爹收了刘福贵三带谷子  把我换给他做填房。” 长生没应声,头也没回一下,只似没听见一样认真的望着村口的小路。 荷花也不理他,只耷拉着脑袋仿似自语的低喃:“刘福贵是个混账二流子,把老婆都给逼死了……我不想嫁给他,可我爹已经收了他三袋谷子,我知道改不了了,但凡有东西进了我爹手里,就别想他再给人家退回去……” “他刚刚还骂我,说我白吃家里的粮食,可我真没白吃,我每天都跟着他下地干活儿,你看咱们村儿哪家有姑娘下地的?都说我是黑丫头,我可是一下生就黑的吗,还不是太阳地里干活儿晒的……” 荷花说得委屈了,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十六七的时候原有人来说亲的,还是不错的人家,可他都给拒了,他是怕我走了家里没人给他干活儿……这四五年下来,大宝长起来能顶事儿了,他又觉得我碍眼了……可是我想拖到二十多岁没人要的吗?如今倒全是我的错了……” 荷花越说越觉得难受,眼泪围着眼圈儿转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掉了下来,她不想在傻子面前掉眼泪,紧忙抬手去擦,可越擦眼泪越是不住的往外涌,最后干脆不理,任由眼泪一脉脉顺着脸颊往下流。 长生回过头看见荷花哭了,迷茫的看了她一会儿,低头从衣服的口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摊在荷花面前,仔细看了看,又挑了个最大的放回了自己的口兜,把剩下的往她眼前凑了凑。 荷花滞了片刻,抹了眼泪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见我都哭了吗!把那个大的给我!我要大的!” 长生没吱声,只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口兜,怕荷花扑过去抢似的。 荷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抓了他手里的花生塞进嘴里。 长生看了看空空的手心,又抬头望着进了荷花嘴里的花生,讷讷开口道:“选一个。” “嗯?” “花生,给你选一个,你都吃了。” “……” 荷花这会儿说不出是好笑还是可气,心里的委屈难受却着实轻了些,挑衅似地对着长生吧唧吧唧把花生吃了个干净。 长生眼巴巴的望着荷花,很是委屈。 他这模样让荷花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她若在家里受了委屈,便会像现在这样出门溜达,肯定会在村子的某个角落发现独自发呆的长生,她就随便寻个由头吼他两嗓子,把委屈撒出去心里也就舒坦了,而长生总是一声不吭,迷茫而又无辜的望着她,一脸的委屈。次数多了,荷花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在长生被别的小孩儿欺负的时候,她又反过来帮他,只想这样便算是扯平了。这种时候长生也从不跟她说感激的话,只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好像这事儿完全和他没有关系。 再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没人再去欺负长生,也就没人再和他说话了。荷花已经不记得自己最近一次和长生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会儿又见长生对她露了这神情,忆起童年不由得有些心酸。她望了长生一会儿,开口道:“长生,要不我给你做媳妇儿吧……你家里有三袋谷子吗?你去帮我还给刘福贵,我就给你做媳妇儿……好歹咱们算是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你虽是个傻子,可比刘福贵却好了千万倍了……” 长生眉头一皱,有些不大高兴:“我不是傻子。” 荷花逗他:“你怎么不是傻子?你若不是傻子,那你告诉我娶媳妇儿是什么意思?” 长生被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答,只大声道:“我不是傻子!我奶奶说了,我不是傻子!” 荷花弯着唇角扬起下巴,像小时候那样回道:“那是你奶奶骗你呢!你就是傻子!全村都知道你是傻子!”说完,只等着看长生急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抵唤:“长生……” 荷花抬头看去,却是四奶奶不知何时回来了,荷花吓得一哆嗦,也没了刚刚与长生说话的气势,只似个被老鹰盯上的小兔子,连忙拍拍屁股跑了。 这四奶奶便是长生的奶奶了,因长生的爷爷在世时人称霍老四,是以荷花这个辈分的只管她叫声四奶奶。像村中大多数人一样,荷花有些畏惧四奶奶,小时候荷花总能看到四奶奶拿着棍子追打欺负长生的孩子,虽然她从没被四奶奶打过,甚至连骂都没挨过,但她还是怕她。 其实四奶奶并不是长生的亲奶奶,她嫁进霍家的时候才二十多岁,那会儿长生都已经会走路了。算起来,她和荷花娘的岁数差不多,甚或比她娘还要年轻些。四奶奶不是本地人,据说是长生爷爷打猎时救下的,之后便娶了做续弦。长生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人说他爷爷之所以娶个年轻的,就是怕自己百年之后没人照顾长生,后来他在长生十岁那年过世,自此,四奶奶和长生便一直相依为命。 只说四奶奶望着荷花贼儿似地逃走,走过去对长生道:“李家大丫头与你说什么了?” “啊?”长生脑袋一歪,慢悠悠的拉着长声。 “荷花,荷花找你说什么了?”四奶奶道。 “哦……”长生垂了眸子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的道:“等你奶奶呢……我要嫁人了,我爹收了刘福贵三带谷子把我换给他做填房……刘福贵是个混账二流子,把老婆都给逼死了……我不想嫁给他,可我爹已经收了三袋谷子……长生,我给你做媳妇儿吧……你去帮  我还给刘福贵,我就给你做媳妇儿……你就是傻子,全村人都知道你是傻子。”长生将荷花适才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边。 四奶奶听完微微蹙了眉头。 长生道:“奶奶,我不是傻子,娶媳妇儿是什么意思?” 四奶奶没答,只转头望了望荷花跑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次日,荷花爹让大宝把三袋谷子原封不动地扛走还给了刘福贵,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把入了他手的东西又退回去。他是不会吃亏的人,他从四奶奶那儿得了更大的聘礼:半亩耕地。 荷花知道自己改被许给长生很是惊诧,又听说四奶奶是用半亩地换她做的孙媳妇儿更觉不可思议,她甚至没太为自己逃脱刘福贵这个虎口而开心,也没为自己将与一个傻子过一辈子而忧愁,她只是心虚的想自己或许并不值这半亩耕地。这样的聘礼,四奶奶完全可以给长生寻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媳妇儿,甚至还能讨两个小老婆。 十天之后,荷花和长生成亲了,没有敲锣打鼓红顶花轿,只有个村里的老人儿在一旁吹着喇叭。荷花穿着她娘当年的嫁衣,自己挎着个小包袱被长生从她家领了出来,她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路上吵吵嚷嚷的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偶尔有淘气的孩子从她面前跑过,弯腰从盖头低下笑嘻嘻的看她。 两人从村西的李家走到村东的霍家,待进了院儿,村民们便渐渐散了。四奶奶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隔涩,没人上门吃喜酒,她也不请,除了荷花一家,只来了村里教书看病的周夫子,和两户邻居。 荷花是新嫁娘,不跟着一块儿吃饭,四奶奶端了一小份儿饭菜撂在新房的桌子上,还不容荷花害羞或是道谢就出去了。荷花没做过新娘子,也不知规矩,只想自己是不是该矜持一下,可早晨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受不了,三口两口把饭菜吃了个干净。 屋外,因长生这个新郎官儿只管低头闷声吃饭谁也不理,荷花爹本来就看不上他,听他连声爹都不会叫又来了气,是以这顿饭没吃多会儿就散了。小宝舍不得姐姐,再想要多留一会儿,被荷花爹一脚踹了个跟头,哭哭啼啼的走了。 待人都走了,荷花端了空碗出去,看着四奶奶正收拾东西便走过去道:“奶奶,我来吧。” 四奶奶没言语,只跟荷花是进了门多年的孙媳妇儿似地,由着她收拾洗涮。自己则把长生叫到屋里说话。荷花收拾完,又去扫院子劈柴,和她原在家时一样忙了一下午,一点儿新媳妇儿的模样也没有。 晚上该睡觉的时候,荷花才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她故意在外面磨蹭了好半天,直到四奶奶在自己屋里嚷了她一  嗓子,她才扭捏着进了新房。 屋里,通头的土炕,两套被褥铺在两头,中间隔了好远。 长生指着被褥道:“这是我的,那是你的。”说完也不理荷花,自己脱了衣裳钻了被窝儿。 荷花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吹了灯,穿着衣裳躺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耳听着长生均匀的呼吸声,猜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僵着的身子才是一松。 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想想也是,长生是个傻子,洞房什么的肯定是不懂的,看样子四奶奶或也没有急着抱重孙的意思。 荷花长出了一口气,摸着黑把外衣脱了,踏踏实实的翻身睡了过去。 第二章 次日清晨,荷花早早的起来生火做饭,待吃完了早饭,四奶奶拿了一块饼子,背了草筐出门,出门前跟荷花说她中午不回来了。 荷花追出去道:“我跟您一块儿去吧,您带我认识认识药草,今后我能帮着您干。” 四奶奶道:“你跟去干嘛,在家伺候你男人是正经。”说完背了竹筐走了。 荷花耸了下肩,冲着四奶奶的背影顽皮的吐了下舌头,回屋去了。 屋里,长生正在叠被子,其实荷花已经叠过一次,可显然并不合长生的意。他把被褥全都摊开,一条条重新叠过,像大姑娘绣花儿似地认真。 作为人家的媳妇儿,荷花有些过意不去,上前道:“我来吧。” 长生没理她,继续干自己的。待被子叠完,歪着头似是检查了一会儿,觉得满意了便点了点头,转又打开了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盒。荷花好奇,凑过去看。长生这会儿似是才意识到荷花的存在,搂着盒子警觉的望着她。 荷花讪讪笑道:“有什么宝贝啊?” 长生抱了盒子,微微低头,眯着眼道:“不给你看。” 荷花脸上挂不住,哼道:“爱给不给,一个破木盒子我还不稀罕看呢!”说完扭头出去了。可出了屋子又架不住好奇,半掩了门,透过门缝儿往里张望,但见长生把盒子往桌上一倒,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堆花生来。长生把花生一个一个摆好,数了一遍,挑些小的装进自己的口兜,把剩下的又小心翼翼的装进盒子里,放回柜子。 荷花暗自好笑,傻子就是傻子,一盒花生还怕我偷看抢了的怎的?她摇了摇头,走开了。 整整一个早晨荷花都在忙活,把各个屋子收拾了一遍,待准备洗手做午饭的时候却发现长生不见了。她刚刚收拾四奶奶那屋的时候还看见长生在他们屋门口傻站着望天儿,一转眼的功夫却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在院子里喊了两嗓子,没人应,又到大门口张望,也没他的人影。 荷花有些担心,只想长生是个傻子,害怕会出什么事儿。她撂了手里的活儿出去找,把村中她能想到的犄角旮旯儿都找了一个遍也没见长生的影子。这会儿她当真是着急了,也顾不得新媳妇儿的羞臊,只在路上问村里人可见到长生没有。 连问了几个,终于有人说看见长生背了锄头下地去了。知道长生没丢,荷花松了口气,可又听说他下地干活儿,她这心又揪了起来。长生家仅有的半亩地全都给了她爹做聘礼,如今他又去哪儿种地?别不是傻呵呵的又跑那儿去了吧。 她正想着,便见小宝从远处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拽了她胳膊急道:“姐,你快去吧,姐夫和咱爹在地里打起来了!” 荷花一听立时往田里跑,一旁的村民听见有热闹看,也纷纷跟着赶了过去。 荷花赶到的时候,长生正一个人拿着锄头默默的干活儿,而她爹则气急败坏站在一旁,一边撸袖子一边招呼大宝把长生拉出去打。大宝看看爹又看看长生,为难的没敢动。荷花爹急了,抄了把锄头就要往长生身上招呼。 “爹!”荷花惊呼着把她爹喊住。 荷花爹看荷花来了,骂道:“你这死丫头!昨儿才嫁出去今儿就帮着人家算计自己爹了!这地分明是他奶奶给的聘礼,怎的才一个晚上就想不认账!这是我家的地了!你赶紧把你男人给我拉走!” 荷花见了眼前这场景已猜得是怎么回事儿,也不管她爹怎么骂她,径直走到长生身边,没甚底气的道:“长生,回家吧。” 长生根本不理她只埋头干活儿,荷花也不知该怎么说,只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长生,这不是咱家的地了,咱回吧……” 长生听了这话停了动作,抬头望着她理直气壮的道:“这是我家的地,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地。” 荷花被噎了回去,无言以对,看着长生的神情又觉得对不住他。荷花爹见了,骂道:“你们两口子一唱一和的演大戏呢?!你奶奶把地给我就是我家的了!你敢反悔耍赖别怪我不客气!” 长生根本不看荷花爹,只梗着脖子对荷花大声重复道:“这是我家的地,是我爷爷留给我的。” 荷花爹骂道:“你别给我装傻!这是聘礼你懂不懂!我闺女给你做了媳妇儿!这地就得归我!” 长生愣了一下没听懂,迷茫的望着荷花。荷花被他望的心虚,咬着嘴唇低了头。 长生怔怔地想了想似乎是搞懂了,转头对荷花爹道:“那你把你闺女领回去,我不要她做媳妇儿了。” 荷花爹气得跳脚,指着长生鼻子撕破了脸骂道:“你这王八蛋想耍无赖啊!我闺女昨儿入的你家门儿,都NND跟你睡一觉了,你今儿说要退回来!你当我们姓李的好欺负不是!大宝!抄家伙给我揍死这王八蛋!” 大宝原还有些犹豫,听长生竟说要把荷花休了的话,气也上来了,立时拿了锄头要动手。 荷花忙上前一步挡在了长生前面。 大宝道:“姐,你走开,我揍死这混蛋给你出气!” 荷花爹骂道:“你犯贱啊!人家都NND不要你了,你还护着他,你要不要脸了!” 荷花站在那儿,低着头不言语。她觉得自己不是不要脸,而是早就没脸了,长生和她爹一人一句直把她扒了个精光,活生生的晾在众人面前当笑柄,她不抬头也能看到周围村民是用怎样的眼光在看她  ,她甚至觉得能听到他们心里的窃笑。她这会儿只恨不得大宝手里那锄头一下子抡在她太阳穴上,死了干净。 可她这会儿死不了,还不得不面对这份尴尬的窘境,她只得用力的攥了拳头,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低声道:“爹,您先回去歇着,我劝劝他。” “劝个屁!”她爹骂道,“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么让我走!你把他给我弄走!” 荷花又转了身,拉着长生的胳膊道:“长生,咱们回家吧。” 长生也不理她,也是生气似地用力甩了胳膊,荷花不防被他带了一个跟头,坐在了地上。 大宝见了瞪了眼要往上冲,荷花连忙爬起来去拦,只还不待她站起来,便有围观的村民上来拦了大宝。众人热闹也看够了,眼看真要动起手来,便纷纷上来围着荷花爹劝和。 有说:“你跟一个傻子较什么劲,你这儿气个好歹的,他却傻呵呵的未必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说:“你就让他干呗,反正这地是你的,就当白使唤傻子给你干活儿了。” 有说:“到底是你女婿不是,你打坏了他,受罪的还是荷花。”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把李氏父子拉走,荷花爹走前还不忘对荷花嚷嚷:“就这一回,明儿再让我看见他来,打折他的腿!” 众人散了,地里只剩荷花和长生。荷花仍是瘫坐在地上,看着长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闷头干活儿。她不气他刚刚说的话,也不气他把自己推倒了,甚至还有些觉得对不住他。这是他爷爷留给他的地,留给他和他奶奶活命的地,却因为她而失去了。 从知道要嫁给长生那时开始,荷花就一直没觉得嫁给个傻子有什么不好,就在今天早晨她还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家挨她爹的打骂白眼要好得多,这会儿她大概才是真正意识到自己今后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 长生在地里干了整整一个上午,荷花就在田垄上坐了一上午,待太阳升到脑瓜顶上的时候,长生才直了腰擦擦汗扛着锄头往家走,荷花也拍拍屁股上的土跟上。一路上少不得有村民因上午的事儿对他们指指点点,荷花脸上臊得很,只低着头假装没看到,远远的跟在长生后面回家。 进了家门长生撂了锄头便进了屋,荷花则洗了手去做午饭。待饭做得了她便进里屋去叫长生吃饭,长生却是把她的小包袱收拾好塞进了她怀里,道:“你回去,我不要你做媳妇儿了,你把我家的地还回来。” 荷花接过包袱放在了一边儿,道:“饭做得了,吃饭吧。” 长生又拿起了小包袱塞进荷花怀里,一边往外推她,一边大声道:“你走。” 荷花抱着包袱被长生推搡到了门外,  险些又栽在地上。长生从里面把门关上,插上门栓把她挡在了门外。 荷花扒在门上低声喊话:“长生,开门,让我进去。” 里面没有应声,透过门缝荷花看到长生扭头回了屋里。她又拍了几下门,终归是徒劳。 时午饭时候,田里干活儿的男人们三三两两的往家走,路过她家门口,都要好奇的打量她,那眼神直让荷花臊得无地自容,她把怀里的包袱藏了藏,可根本藏不住,她知道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人都得拿她的笑话下饭了。 第三章 午后,日头足得很,晒得地上冒了白烟。村里静悄悄的,大人孩子全都窝在家里睡午觉,只有荷花孤零零地抱着个包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很快,门前的最后一点儿阴凉也消失了,荷花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她又站起来拍门唤道:“长生,给我开门,我快被晒晕了……” 院里静悄悄的没人回话,她想长生或许根本就没听见,他也许像其他人一样舒舒服服躺在屋里扇扇子睡午觉。荷花心里的委屈这会儿全都溜了出来,她往后退了两步,冲院子里大声喊道:“混蛋长生!你给我开门!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给我开门!你要不开我就揍你!我扇你嘴巴!拧你耳朵!把你打得稀巴烂一辈子瘫在炕上爬不起来!” 荷花在外面喊了一会儿,除了让自己更气更委屈之外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最后终于放弃了,冲着门口骂了两句,抱着包袱走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肯定是不能回娘家的,那样她就彻底成了被休的女人了,成亲的第一天就被相公休了,还是被傻子长生给休了,她爹会骂她,她娘会跟她掉眼泪,她再没脸在这村子里待下去了。 荷花抱着包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她望望村外的小路,犹犹豫豫的有些害怕,别说她无处投奔,单说她包袱里连口吃的也没有,就这么出走或许会饿死在路上。可转回头望着村子,更觉无依无靠,被男人扫地出门,娘家又不待见她,她如今成了村里的大笑话。 荷花心道死就死吧,左右是条苦命,也没什么吃亏的。她搂了搂包袱,出了村子。 村外的小道一个人也没有,最初她还有些逃脱苦海的畅快,可越往外走越觉得忐忑不安,只 哼起了小曲儿给自己壮胆。走着走着,忽听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她一下就慌了,又怕是村子的里人看到她一个小媳妇儿家家的离家出走,又怕是什么土匪强盗劫财劫色。她正着慌的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前面那人已经拐了出来。 来人却是从邻村给人看病回来的周夫子,见了荷花吃了一惊,看见她怀中抱着个包袱,问道:“荷花……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荷花搂紧了自己的小包袱向后蹭了蹭,一脸的赧色,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夫子不是本地人,荷花隐约记得他来这村子那年自己大概比小宝大不了多少。他岁数不大,在荷花看来至少要比她爹年轻十岁,他在自家办了个小学堂,周围几个村子有人把儿子送来他这儿念书识字,大家便都叫他夫子,只是十来年也没学出一个秀才。 周夫子懂些医术,据说是家里祖上传下的,他们这儿离县城太远,方圆几里都没个大夫  ,自他来了这地方,附近的百姓有个病痛才算是有了去处。 周夫子是荷花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书生,大概也是唯一的一个。在她眼中,周夫子和村子里的庄稼汉太不一样了,他的衣裳总是干净整齐得很,哪怕是旧得落了补丁的长衫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很有风度,却比别人穿新衣裳还要好看。他脸上也总是挂着善意的微笑,即便有人对他不敬,甚或说些粗话脏话,他也从来不恼,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和别人红过脸。 荷花还记得小时候一群小姑娘围在一起说悄悄话,都说长大了要嫁给周夫子,又或是像他一样的读书人,那会儿她好像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十几年了,村里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嫁生娃,周夫子却始终孑然一身,时间久了大家也便习以为常,若某日他凭空蹦出个媳妇儿出来,反是要让人惊诧了。 荷花在离家出走的了路上被周夫子撞见领回了他家,这会儿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桌边,颇为局促。 周夫子倒显得随意得很,烧了开水沏了壶茶,一边给荷花倒茶一边笑盈盈的道:“我当是什么事,小两口拌嘴吵架常有的事。” 荷花把包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过茶杯低头吹了吹热气,尴尬的小声道:“不是拌嘴……” 周夫子弯了弯嘴角,只道:“荷花,你知道长生奶奶为什么定要你给长生做媳妇儿吗?” 荷花没应声,只在心里嘀咕:因为除了我这个苦命的没人愿意嫁他呗。 周夫子道:“我来咱们村有十几年了,看着你们这些孩子由小长大,长生这孩子是和别人不大一样……村里人说他是傻子,我却说是因为他心里干净,世间的污秽入不得他的眼……” 荷花仍是低着头静静听着,她想周夫子和四奶奶祖孙走得近,自是帮着长生说话的,虽然说得未必不对,可大道理谁不会说呢,她才跟长生过了一日不到就受了这些委屈,将来不定还要如何…… 周夫子见荷花似听非听的模样笑了笑,又道:“但他眼里有你,他认得你,能叫出你的名字,还愿意和你说话……” 荷花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长生基本上是不和人说话的,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相比来说对她倒还算是“亲近”的了。再又一想,她从小虽没少欺负他,可也没少帮着他,他识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近乎些可不是应该的吗。 周夫子见荷花神色有所缓和,拍了下脑门儿道:“看我,只顾着给你倒水了,这正当午的你也该饿了,今儿就在我这儿随便吃点儿吧,我手艺不好,你凑合凑合。” 荷花回了神,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不,您别麻烦了。” 周夫子笑道  :“不麻烦,长生那孩子总帮着我挑水劈柴的,你来我这儿也不算外人了。”说完便出去做饭。 荷花在周夫子家吃了午饭,又说了一中午的话,周夫子自然没少提长生,荷花知道周夫子一则是给她宽心,另一则也是给她个台阶下,她一个女人,终归没个去处。 眼看着日头没那么足了,荷花便拿了包袱起身告辞。周夫子把她送到门外,笑道:“往后长生若欺负你,你便跟我说,我给你主持公道。” 荷花抿着嘴笑了笑,有些脸红。 她抱着包袱回家,看到大门还在里面插着,也不唤人,只若之前那般在石阶上坐着,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脚步声,大门被缓缓推开,荷花忙趁机推门挤了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提了锄头准备下地的长生看见是荷花,受惊似地后退了两步,先是下意识的捂住脸和耳朵,方开口道:“不要你做媳妇儿,你走。” 荷花用力把包袱扔到长生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我告诉你,我爹收了你半亩耕地,就守诺的把我嫁给你这傻子做媳妇儿!一样的,你既然已经娶了我,就再不许说反悔的话!你爷爷在世时谁不赞他?都说他是十里八村最重信守诺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从没反悔过!你如今要是反悔就是不配给他当孙子,你不配给霍四爷当孙子!” 长生冲荷花瞪了眼,荷花有一瞬间觉得他似要拿手中的锄头打她,可下一瞬他便小孩子似的用力把锄头摔在地上,冲着荷花大声喊:“我不是傻子!我是我爷爷的孙子!” 荷花道:“那就不许反悔。你再敢说不让我当媳妇儿,或是要回那半亩地的话,我就烧香告诉你爷爷,让他上来教训你这个不孝的孙子!” 长生瞪着荷花,憋得满脸通红,喘了两口粗气,转身回屋了。 荷花心道周夫子教她的法子倒真灵,这傻子果真很在意他爷爷。她捡起了地上的锄头收好,进屋去看长生,只见他把早晨叠好的被子全都扯开,自己钻进去蒙着头呼呼的生气。 荷花软了语气,只当讲和似地问道:“你中午没吃饭吧,饿不饿?我弄点儿吃的去。” 长生不答话,仍把自己憋在被子里。荷花等了一会儿便扭头出去了,弄了点儿吃的盛好了放在炕桌上,又怕他一根筋的再跑到地里去,便悄悄的把院门从里面锁上了。长生一个下午没动窝,荷花进屋看过他两次,炕桌上的吃的一点儿没动,她也不理他,只怕惹急了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日头渐渐落了下来,荷花正坐在外屋纳鞋底,忽见长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也不看她的往外走。 “干什么去?”荷花唤道。 长生不答,径直走到  了大门口,看大门上了锁,愣了一下便跑到屋里找钥匙。钥匙收在荷花身上,他自是寻不到,急得在屋里转了两圈儿又跑了出去。荷花不知他要做什么,放了手里的活计跟出去,但见他站在门口用力的扯锁头,最后干脆趴到门上,一边大力的砸门一边啊啊的喊了起来。 荷花急道:“你要干嘛?说好了不许再下地的,你答应我不去地里我就给你开门。” 长生不理她,开始用身体往门上撞。 荷花害怕了,连忙取了钥匙把门锁打开,一路跟着长生到了村口才纳过闷儿来,是了,每日的这个时候他都来等四奶奶回家。 荷花挨着长生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趣,想了想,便逗他说话,只道:“你那兜儿里的花生给我吃一个呗?” 长生没吭声,默默的抬手捂紧了自己的口袋。 荷花又逗了他几次,没得回话也就讪讪的不再开口。 两人坐了没一会儿,便见着四奶奶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的小路上,两人忙起身迎了上去。 长生从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数了数,塞给四奶奶道:“十个花生,不要了……地没了,不要她做媳妇儿,要地,爷爷留给我的。” 四奶奶道:“怎么没地,我看好了,后山有一大块儿平地,明儿开始你就给我开荒去。那半亩地也是你爷爷当年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你也行。” “哦。”长生被顶了回来,一抿嘴不言语了。 荷花趁四奶奶不注意偷偷地向长生吐了下舌头,胜利者似的笑了。 长生嘴一撇别过头去。 四奶奶打眼瞥着荷花:“乐什么乐,晚饭做得了没?” 荷花脸色一赧,道:“没呢,我正要做长生就……” 四奶奶冷语道:“做饭是女人的活儿,又关长生什么事,你这当媳妇儿的还想让他伺候你不成?还是说等着我回家伺候你们俩?” 这回换了荷花吃瘪,她若长生一样乖乖的哦了一声便连忙跑回去做饭。只她跑得急,未看到长生学着她的样子冲着她撇嘴吐了下舌头。 第四章 清晨,荷花睡得正香,隐约听见外面鸡叫了头遍,下意识的把被子掖得更严些,又用双腿把被子夹住。不出意外,没一刻工夫,她便感到长生来拽她的被子了。 荷花死死地抱住被子,下定决心这一次决不妥协,她这会儿困意什么的全没了,又气又倔地非要跟长生抗争到底。只长生到底是个男人,她力气再大也是敌不过,坚持了没一会儿便被长生连人带被子一起扯了过去。 荷花睁眼看到了长生近在咫尺的脸,她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他却只一脸的无辜讷讷地道:“叠被子,你压着被子了。” 荷花气呼呼的嘟囔道:“叠叠叠!你把全村儿的被子都叠了算了!”说完推了长生一把,坐到一边儿穿衣裳。 长生也不理她,把被二人争抢的蜷成一团的被子抖开铺好,开始了他每日的第一项任务:叠被子。 荷花没好气的瞥着长生,心说不知是哪家的傻公鸡这么早打鸣,外面还黑着天儿呢。偏长生是个一根筋,一听到鸡叫就必须起床,而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叠被子,当然也包括她的被子。于是,她嫁进来两个月了,没一天早上能睡踏实的。 更让她生气的是,长生每天起这么早,其实除了叠被子什么都不干。他花很长工夫把被子叠得平整到一个折儿都没有之后,就是坐在屋门口傻呆呆的望天儿,当然还会很“精明”的偷瞥着她的一举一动,趁她“不注意”了,就偷偷的回屋去数他的宝贝花生。 荷花有好几次想要吓唬他,说你再要天还不亮就扯我被子,我就把你那堆花生全都吃了!仍了!砸碎了! 当然,她也只是这么想想,她知道那盒花生是长生的宝贝,绝对比她这媳妇儿要入他的心,要真有个什么闪失,得跟要了他命一样。那是他一颗一颗攒下来的,他每做对一件事,四奶奶便会奖给他一颗花生。比如娶她回家做媳妇儿,长生就从四奶奶那儿一次得到了十颗花生。荷花也算大概能明白了,为什么平日不喜欢和人接触的长生,能那么心安理得的允许她和自己睡在一张炕上,十颗花生的对他来说绝对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长生得到的花生都跟宝贝似地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上一次她哭了,他“大方”的让她“选一颗”,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挺让她感动的,毕竟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只是像老财主数钱似的时常拿出来数一数,很多都干扁得缩成干儿了也没见他吃过一个。 荷花起床后的活儿就是做早饭和四奶奶的午饭。四奶奶精通草药,她每日都走很远的路去山里采稀有的药材,回来后晾干研磨炒制,卖给县城里的药铺,这个家基本上就是靠四奶奶采药卖药的钱养活着。 山路远,四奶奶每次一走就是一天,以前只她和长生两个人的时候,她都是把午饭给长生准备好,如今照顾长生的活儿都归了荷花。 荷花曾跟四奶奶提过陪她一起上山采药,她是觉得四奶奶是长辈,不能总让她每日辛苦养活他们,她跟着学学早晚接过这个活计,也好让四奶奶早两年享轻福。况且长生那么听四奶奶的话,与其她在家里和长生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干对着,还不如四奶奶留下陪着长生。只她提起的时候,四奶奶却是冷着脸回绝了,说是让她只把自己男人伺候好了就得。如此荷花也再不提了,她琢磨着,四奶奶大概是不想这么早把这本事传给她,就像手艺师傅带小徒弟似的,得磨个三年五载的。 吃完早饭,四奶奶拿了干粮背着竹筐走了。长生去村里的水井那儿打了两桶水,把水缸装满后,也扛着锄头和一罐子水去后山开荒。家里只剩了荷花,她像每日那样收拾屋子,打扫院子,再侍弄侍弄院子里的一小块儿菜园子,等都干完了,便到了做午饭的时候。 因后山离村子较远,未免来回耽误时辰,中午长生是不回家的,都是荷花做好了饭菜给他送过去,然后就陪着他一起干,干得差不多了,她便先回家做晚饭,长生自己再干一会儿便去村口等着四奶奶。 荷花做得了饭,把吃食和水装好,又拿了把菜刀也放在了篮子里,拿布盖上。 这菜刀是她用来防身的。从村后走出一里多地有间破屋子,里面住着个无赖酒鬼,人都叫他冯瘸子。这冯瘸子三十来岁,是个尖嘴猴腮的外村人,听说他本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被他招惹遍了,后来他被人家打瘸了赶出了村子,不知怎的就在他们村子落了脚。他脚虽瘸了,好色的心气儿一点儿没减,只平日也不敢太过放肆,遇到个女的无非言语上轻挑些,占几分便宜。村里的姑娘媳妇儿也少往后山去,他也不敢到村子里来招惹,是以住了这一年多一直相安无事。 只如今荷花日日往后山给长生送饭,却是逃不过这冯瘸子的纠缠。起初这冯瘸子见着荷花路过只是打个口哨,或是贼兮兮的笑几声,荷花只假装没看见不理他。后来他愈发的不正经,说开些轻佻□的话,荷花越是红了脸又臊又脑,他就越是开心得意。 这些日子,许是见荷花也没寻人与他计较,便愈发大了胆,每天算准了荷花经过的时候坐在路边儿等她,见了就粘上去,嘻嘻哈哈的缠上半天才算罢。荷花若不理他还好,若要骂他啐他,他就愈发的来了神儿似地纠缠,说什么打是亲骂是爱的混账话,甚至拉拉扯扯的动了手脚。昨天从山上回来时,荷花就不妨被他摸了一把屁股,她又惊又臊又  脑,却也没人可说。 荷花想好了,再不能让那冯瘸子吓住占了便宜,今儿拿把菜刀吓唬吓唬他,就算真拿刀把他给砍了,那也是她有理,算不得犯法。 只虽是这个理,她心里到底忐忑,自出了村子这心口便开始扑腾腾地跳了起来。远远地看见冯瘸子歪倒在路边儿,荷花暗呼了口气,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伸到布下摸着菜刀。 冯瘸子手里抱着酒罐子,喝的迷迷瞪瞪的,看见荷花过来了,眼睛一亮,立时嬉皮笑脸的粘上去搭讪:“荷花,你来啦,昨儿晚上想我没?” 荷花照往常那样不理他只管快步往前走,握着菜刀的手不觉紧了紧。 冯瘸子打了个酒嗝,嘿嘿乐道:“荷花,你身上真香,是抹什么香粉了?还是你身上就是这个味儿?来,给哥哥我闻闻……”说着抓了荷花提着篮子的手腕醉醺醺地凑了过来。 荷花连忙一抬手挡开,另一只手抽出了菜刀。 冯瘸子吓了一跳,瞪着眼慌忙退了两步。 荷花扬着菜刀厉声骂道:“看见我这菜刀没有,专剁你这种臭狗屎!你要再敢惹我,我宰了你!” 冯瘸子只怔了一下,便又嘻嘻笑道:“妹子疼哥哥,疼得都动了刀子了?来,你往这儿砍。”说完把衣裳一扯,露出排骨似地胸腹。 荷花见他满嘴的酒气,却是撒起酒疯了,想这菜刀也是唬不住他,不愿与他过多纠缠,举着菜刀冲他威吓似地扬了扬便转身走了。谁承想那冯瘸子这会儿酒劲儿上来,见荷花的菜刀被自己吓退了,却也是大了贼胆,竟三两步冲上去一把从身后把荷花抱住了。 “啊!”荷花吓得叫了出声来,连忙反抗挣脱。 这冯瘸子虽是瘦骨嶙峋,可借着酒劲儿竟也很大力气,双手死死的搂着荷花的腰,嘴巴就不安分地凑到她的耳根脖颈处吃豆腐:“妹子,你真香,让哥哥好好闻闻……” “闻你个臭狗屎!”荷花一边骂一边扬了菜刀去砍,可她背着身子又被冯瘸子抱着不得发力,挥了两下却被他攥了手腕儿,那冯瘸子手上一转,荷花疼得松了手,菜刀和菜篮子全都掉在了地上。 荷花这会儿也不管这冯瘸子身上是不是脏得臭气熏天,瞅准了手腕子死命咬了下去。 “啊……”冯瘸子尖叫着松了手,荷花也顾不得捡东西,拔腿便跑。冯瘸子被咬急了,拖着条跛腿追了上去。 按说这地方离村子近些,荷花若往回跑很快便能喊来村民相救,冯瘸子也不敢往村子里造次。只荷花这会儿吓得没了主意,只下意识的往山里跑,想着赶紧看见长生,见到自己男人,这臭流氓就不能欺负她了。 荷花本已跑远了,只  她吓得慌不择路,没留意被绊了一跤。只这一个跟头,却被那冯瘸子赶了上来,还不等荷花爬起来呢,就一下次扑了上来,又把她按倒了。 荷花被冯瘸子压得趴在地上,心里是真的怕了,一边反抗一边大声喊叫骂人,不管臊不臊,只盼有个过路人能过来救救她。 冯瘸子一面上下其手的在荷花身上乱摸,一边笑道:“喊个屁啊!这儿平日连个苍蝇都不来,你还想喊谁来?可指望你家那傻子来寻你不成?”说着便把荷花往路边儿树丛里拖。 荷花趴地上被拖着,根本爬不起来,她用力反抗挣脱,衣裳被扯得乱糟糟的扭在身上,露出了光溜溜的腰腹。冯瘸子见了愈发起了色心,把荷花往草堆里一仍便骑了上去,一手阻挡着荷花的反抗,一手摸上她露出来的腰,又顺着往上钻到衣服里底去摸她的胸口。 “王八蛋!臭狗屎!你给我放开!让我爹知道了把你给撕碎了喂狗吃!”荷花大喊着骂道。 冯瘸子一边在荷花脸上脖子上乱啃,一边道:“好好好!快去给我老丈人说去!让他别把你给那傻子糟蹋了,给了我算了……好妹妹,你脖子里这么香,不知下边儿是不是也是香的,让哥哥尝尝滋味儿呗……那傻子他懂个屁!拉屎撒尿怕都得找他奶奶给脱裤子!他哪儿懂得这个乐趣……今儿哥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男人……”说完便去扯荷花的裤子。 荷花一边大骂一边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裤腰,只在她急得要哭之际,忽觉一个黑影罩了下来,紧接着“哇呀”一声,那冯瘸子惨叫着从她身上飞了出去。 第五章 荷花见冯瘸子栽到一旁的草丛里,转头一看,来人正是长生,大喜之下松了口气。 那冯瘸子却吓得傻了眼,适才借着点儿酒劲儿才起了色胆,如今被这么一打一摔,算是彻底清醒了,他眼见着长生又高又壮像座山似的往他跟前儿走,吓得没尿了裤子,忙道:“大兄弟,误会误会!是你这媳妇儿不老实,死活拽着我来这儿,我,我,我没想干……” 荷花刚整好了衣裳爬起来,听冯瘸子这话气得浑身直颤,啐道:“呸!你这臭王八蛋还敢满嘴喷粪!看我不打死你!”一边骂一边四下踅摸棍子。只还不待她寻了家伙,长生已然三两步上前揪住冯瘸子,挥着拳头砸了上去。 冯瘸子只觉脑袋一懵,脑浆子被打散了似的歪倒一边儿,还没缓过味儿来呢,第二拳第三拳又接连落了下来。冯瘸子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打死,吓得拼命摆手求饶,“大哥”、“大爷”叫个不停。长生根本不理他,瞪着眼没听见似的一拳接一拳。 荷花看着解气,大声道:“打死你这臭狗屎!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你姑奶奶了!打死他!长生!打死这王八蛋!” “唔……奶奶……饶……呜……”冯瘸子被打得满脸是血,牙也不知掉了几颗,已经说不出整话了。 荷花眼见这样,只怕真打出人命,便紧道:“算了,长生,这次就饶了这混蛋。” 只长生却是没听见一样,仍按着冯瘸子挥拳头,真要把他打死似的。荷花害怕了,大声道:“算了,长生,别打了!”见他还是不停手,吓得紧忙跑过去一把抱着他的胳膊,道,“别打了长生!长生!” 长生停了手,满脸涨红的瞪着眼,两个拳头攥得石头一般,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荷花有些发怔,这一瞬才仿佛觉得自己是真的嫁了男人。只她也来不及感动,因从未见过长生这般恼火的模样,她这会儿心里也有些发憷,忙软语道:“咱别跟这臭无赖磨叽,该吃饭了,下午咱们还干活儿呢。” 长生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像很不甘心似的放开了冯瘸子。荷花见长生拳头上全是冯瘸子的血,连忙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干净,又帮他把衣服整了整,挽了他的胳膊哄孩子似地道:“走,咱走吧,吃饭去。” 荷花拽着长生走出了树林,往回走了一段儿,见饭篮子仍在地上,里面的水罐子躺了,水流了一地,几个饼子也滚在了一旁。荷花心疼得一个个捡起来拍了拍,又把水罐子和一旁的菜刀一并放回了篮子里。 长生站在一旁也不言语,等荷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便把篮子提了过去,拉着荷花一起往山上走。 荷花第一次被长生拉了手,感觉有些奇怪,  她偷偷瞥他,见他仍似怒气未消,经过刚刚的小树林时,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荷花心里暖暖的,心道傻不傻的不要紧,虽他未必真能把她当媳妇儿那么放在心坎儿上疼,但好歹知道她是自己人,知道紧要的时候护着她就行。这么一想,他大清早儿扯她被子的事儿便算不得什么了。 “你怎么来了?”待两人进了山,荷花才开口问道。 “你晚了,比每次都晚。”长生答道,“影子都过了大石头了你还没来,每次都不到大石头。” “哦。”荷花应了一声,又道,“今天这事儿别告诉奶奶。” 长生看着荷花道:“奶奶说过,不能撒谎。” 荷花道:“咱们这不叫撒谎,只是不说。奶奶知道了这事儿定要生气,一生气就要生病的,你不想奶奶生病是不是?” 长生点头。 荷花道:“所以就不能说,知道不?” 长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虽说已不是大热的时节,但正午时的阳光还是让人燥得很,荷花和长生找了个树荫坐下,把吃食拿出来。小菜全都撒在了篮子里,基本上不能吃了,荷花只捡了几个没掉在地上的饼子,沾了点儿碗里菜汤递给长生,自己则捡了沾了土的饼子,吹吹干净,抠掉外面脏了的部分。罐子里的水也基本上都流光了,只有一个底儿,荷花递给了长生。长生接过来看了看,喝了一口,又还给荷花。荷花见里面还剩了一点儿,便盖好放在一旁,转回头看着长生眼巴巴的望着她,知道那是他特意留给她的,心里有点儿感动,拿起来抿了一口。 吃完了饭还不容歇着,长生就要起来干活儿,荷花拉了他道:“歇歇再干。” 长生指着一旁的树影道:“影子到了那块儿石头了。” 荷花道:“今儿咱们吃饭晚了,再歇歇,不差这一时半刻。” 长生道:“不行,影子到了那块儿石头就该干活儿了。”说完便起身走出了树荫。 荷花一叹,没再拦他,把东西都收拾好之后便跟着他一起搬石头,除野草,番土地,干累了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歇。而长生却是一会儿都没停下来过,只跟觉不出疲累似的闷头干活。 荷花坐在一旁望着他,他正轮着锄头番地,上衣被他脱了系在腰上,露出精壮的胸膛肩背,像所有庄稼汉一样身上黝黑黝黑的,汗珠儿顺着脖子往下流,太阳光一照直发亮,单这么看上去一点儿不像个傻子。而且他又高又壮,村里好多男人都及不上他,打眼一看真是山一样的汉子。荷花想,若长生不是个傻子,不定有多少大姑娘愿意给他当媳妇儿呢,还真轮不上她。她想象着一群大姑娘抢着往长生家里挤,抢  着给他做媳妇儿的场面便觉好笑,嗤嗤的笑了笑,继续起来干活儿。 干了一下午,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荷花便停了下来,把篮子收拾好,像往日那样跟长生招呼了一声:“我先回去做饭,你别干太晚。” 往日长生都是闷着头嗯一声,也不看她,今日听她说了这话却是立时直腰穿了衣裳,走过来一把拉着她的手,紧张的道:“一起走。” 荷花怔了一下,心里又是一暖,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汗。 长生扛着锄头,荷花拎着竹篮,两人手拉手的下山回家,直到进了村子,长生才放心的松了荷花的手。有村民见他二人一块儿回来,都忍不住回头看看他俩。 荷花知道她们的心思,自她嫁给长生那一日起,村民看她的眼光就不一样了,有好奇,有嫌弃,有同情,还有看笑话的,就好像长生的傻气会传染似的,她也变成了村民们敬而远之的人物。总之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李荷花了,她现在是傻子长生的媳妇儿。 对于这些,荷花若说是一点儿不在乎那是假的,这种明显的变化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一开始的几日荷花根本不敢抬头看人,若非必要只恨不得不要出门才好。这两个来月下来,也算是习惯了,对别人异样的目光语气也大抵能做到视而不见,只有时候看见三姑六婆围在一起说话,见她经过就全默契的闭了口,这种明显的被人说闲话的感觉还是让荷花又气又委屈。 时二人又路过三姑六婆围聚的水井旁边,荷花打老远就看见她们望着他俩碎碎嘀咕,这会儿靠近了,便有女子作出一副热情的样子的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呦,长生,今儿怎么跟你媳妇儿一道回来了?不开荒了?” 长生完全不搭理她,只荷花笑着回应道:“这不天黑得早了么,就早点儿回来了。” 那几个女人也冲荷花笑了笑,又相互看了看,挤眉努嘴一副暧昧的神情。荷花心里憋屈,可也只能假装没看到,和长生一路回家了。 傍黑的时候,四奶奶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长生和荷花一块儿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等她,两人低着头,荷花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长生就一个劲儿的点头。她有些奇怪,待走近些,两人便看见了她,迎了上来。 四奶奶一边把竹筐给长生,一边对荷花道:“你今儿怎么来了,晚饭做了没?” 荷花紧道:“全弄好了,等回去下锅扒拉扒拉就得。” 四奶奶没应声,只觉今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她扭头去看长生,但见长生被她这么一看,立时心虚的低头避开了目光,用力的闭着嘴巴。 看来是指定有事儿了,四奶奶想了想,却也没再追问,心道小两口有个小  秘密什么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六章 荷花没想到她被冯瘸子纠缠轻薄的事儿会忽然在村子里传开,她明明记得那天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这事儿是谁先传开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事儿在村民口中完全成了另一个模样:说是她和冯瘸子在村后小树林里苟合通奸被长生撞个正着,长生虽是傻子,也知道做王八不是什么好事儿,把冯瘸子揍了一顿,差点儿没闹出人命。 流言蜚语总少不了传话的人添油加醋,你传我传,便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不止一次看见荷花和冯瘸子躲在小树林里拉拉扯扯的亲嘴儿脱裤子,又有说长生是傻子,男女之事根本不懂,甚有说他下面根本不行的,总之无非是说长生在那方面满足不了她,她春心难耐便跟那冯瘸子勾搭成奸,最后事情败露,被相公捉奸在床,奸夫得了一顿好打,她也没落下好,只娘家也在村里,不好撕破脸。 荷花是从她娘口中听到这些话的。她娘跟她说的时候一脸的忧愁,虽然对她和冯瘸子的流言嗤之以鼻,但对她和长生之间的事到底不能放心,她小心翼翼的探问荷花和长生过得好不好,最后甚至也不绕弯子,直接问她和长生有没有圆房,问长生在那事儿上行不行。 虽说亲娘儿俩没什么不能说的,可这么直白的说这些荷花还是臊得不成,尤其她现在虽说是嫁为人妇,可正经的还是个大姑娘呢,说了这些哪儿能不脸红。可她也不能跟她娘实话实说,只压着羞臊故作轻松的说她和长生挺好的,让她娘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说长生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荷花娘放心的走了,荷花却是气得直想骂娘,只恨不得出去把那些传闲话的人揪出来,一人一个大嘴巴往死里抽。只她也知道这闲话一旦传起来就不是谁能压下去的,只有等着大家都听烦了听腻了才算罢,你还别急赤白脸的生气,人家就是等着你上蹿下跳好在一边儿看戏呢。 荷花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只跟自己说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她清清白白的什么都不怕。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不知道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一旦你知道了,出门抬眼轻易就能撞见,一旦撞见了却不是你说想不生气就不生气的。 只说中午荷花提篮子像往常那样往山里给长生送饭,正走到个拐弯儿处,忽听有人在前面低声说了她的名字。荷花一愣,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但闻有女子道:“哎呦……老李家那点儿脸全给她丢尽了……” 荷花一听便知是在说她,更不能走出去了。 及又有人搭茬:“可不是吗……你没看她娘这两天都不敢出门儿了?还她有爹,多跋扈的人啊,前天跟我家男人起了口角,若搁往日他早得掳袖子开打了,这回可好  ,啥也没说,灰溜溜的走了……”话落,便听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乐了。 荷花用力掐着手心压着自己冲出去骂人的欲望,她想她该转身换条道儿走,这种三姑六婆最爱胡说八道,多听下去无非是给自己惹闲气,可听着人家背地里说自己坏话,她这双脚哪儿迈得开步,反是又倾了倾身子,想要知道知道到底是哪几个婆娘背地里嚼她舌根子。 井边几个女人说得眉飞色舞,亦有人插话说:“你们嘴里就积点儿德吧,她凭白嫁个傻子就挺倒霉了,这会儿还要受这个编排,我看荷花这丫头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随即有人接话道:“唉,怎么是编排?无风不起浪……她要是个干净的怎么就有了这话?怎么没人说你?没人说我了?可见她就是有!再说了……咱们这儿又不是没人见了?是不是他二婶子?” 众人听这口气,不由得嬉笑着扇乎道:“他二婶儿,快说说,你都看见啥了?她和那冯瘸子真是在小树林儿里办事儿了?真的假的?” 一个细细尖尖的女声应道:“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的!就是李荷花和冯瘸子,白花花的身子扭在一块儿搂得那叫一个紧,哥哥妹妹依依哦哦叫得那叫一个骚!”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荷花在墙后头听得直冒火。说话这女人她听得真,正是村西的陈寡妇,跟她娘家住的近,原出出进进是常见的,她一口一个婶子叫了她多少年了,她也是笑眉笑眼的应着,没想竟在人后说她的闲话,还是这等下作□的混账话。 荷花哪儿还忍得住,几步冲出去把手中的篮子往众人身上狠狠砸了下去,众人惊叫着四下闪躲,没留心挨了砸的哎呦呦直叫唤。荷花直指着陈寡妇的鼻子大声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青天白日你就敢在这儿红口白牙的含血喷人!让阎王爷勾了你的舌头炸了喂狗!” 几个女人被荷花这么来势汹汹的一吼,吓得畏畏缩缩慌了分寸,有反应快的忙讪讪道:“不是,荷花,没说你……你……听差了……” “放屁!”荷花瞪着眼骂道,“当我这耳朵是出气儿的!今儿个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不是不想让我过安生日子吗?你们谁都甭想过踏实!明儿我就挨家砸锅烧房子去!咱们看看到底谁不好过!” 众人脸上臊得很,又见荷花这气势,心里不免有些发颤。这村里没人不知道荷花爹是全村最不好招惹的辣头子,他那大儿子才十六就跟个小霸王似地,甭管多壮的汉子他都敢跟人家挥拳拼命,村里的半大小子没有没挨过他揍的,这李氏父子不好招惹,这荷花是李家大丫头,平日里倒是和和气气,可到底是一个爹养出来的,这一急眼还真像  老李家那股子凶相。 几个女人立时怂了,臊眉搭眼的说软话: “你这孩子,怎么说急就急了……可真是听差了……” “是啊,是啊,听差了,绝不是说你……你这么好,谁又能说出不是了?谁要说你,嫂子我第一个跟她理论!” “可不是……可不是吗?” 几个女人尴尬的陪着笑脸儿,独那陈寡妇站在一边儿,微微别着头也不正眼看荷花,那神情中却似带着几分不屑。 荷花抬手指着她喝道:“你刚刚不是能说着吗?!这会儿怎么成哑巴了!亏得你还好意思应我一声婶子!呸!叫人恶心!” 陈寡妇一时也没吱声,却是旁边的女人们过来拉扯荷花劝解,有道:“别气了,真的没说你……瞧瞧这好好一篮子饭菜可惜了,一会儿叫着长生,你们小两口儿来婶子家吃晌饭,婶子给你们做馅儿饼……” 荷花见众人这么低眉顺眼儿的也不想再闹僵下去,只因刚刚陈寡妇那些下作话仍是气愤难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啐了一口便转身去捡自己的篮子。 那陈寡妇见众人都围着荷花赔笑脸,只显得自己没脸得很,不免心里来了气,哼了一声嘟囔道:“勾搭人的小骚货有什么可神气的。” 荷花心里的火气还没消又被添了把柴禾,扔了篮子指着陈寡妇喝道:“你骂谁?你再说一遍试试!” 众人见这架势紧忙给陈寡妇使眼色,陈寡妇却似豁出去了,下巴一扬,道:“就说你李荷花!跟人勾搭睡觉,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了!” 荷花猛地冲上去揪着陈寡妇的头发,啪啪!罩头来了两个大嘴巴!吼道:“我让你骂!让你骂!” 陈寡妇没防备挨了两下,头上脸上疼得要命,随即也撒起泼来,抓了荷花的头发,与她厮扭在一起。荷花年岁小,论起撒泼打架来却是落了下风,她只想着扇这陈寡妇的嘴巴,却不防备被陈寡妇又扯头发又挠脸,狠狠挨了几下。 旁边女人们一个个傻了眼,也不敢上前拉架,只从一旁尖叫大喊。时正当午,陆续有男人从田里回家吃饭,见这阵势都饶有兴致的在旁看热闹,却没一人上前劝阻。 人越围越多,终于人群中挤出个人,却是闻声而来的周夫子。周夫子一边把撕扭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一边劝道:“这是做什么,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了。” 两个女人分开,却都是一副气愤难消的模样瞪着对方。 周夫子道:“不论什么缘由,只看我的面子罢手吧,让大家看笑话就好看了?”及又见荷花脸上被挠出了两条血道子,便道:“一会儿去我那儿给你弄点儿药,别年纪轻轻的脸上就落了疤。” 周夫  子这话不知怎的惹了陈寡妇,她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人家奶奶就是懂药的,用得着你在这儿上心,又不是嫁了你孙子,你纵是急着给人家当爷爷,也不看看人家奶奶乐意不乐意。” 周夫子闻言忽地红了脸,一副尴尬局促之色。 荷花见陈寡妇只连周夫子和四奶奶都编排起来,愈发觉得可恨,只在她再要冲上去与陈寡妇厮打之际,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长生来了!” 气氛忽地安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的扭头望去,但见人群中闪出一道空隙,长生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走了过来。 只说长生自上次那事儿之后,每天中午都会下山来迎荷花。适才他在约好的地方等了好久也不见人,紧忙跑去那日救下荷花的小树林,转了一圈儿没见荷花的影子,又忙跑回来,却又怕自己走开这会儿荷花已经过去了,便又跑回山上去看,自然也是没有,这才急得回了村子。 他一进村便见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儿,他也不看,径直往自己家里跑,推门进去喊了几声没听荷花应他,又扭头往回跑。待他折返回来才被村民撞见,冲他喊道:“长生!你在这儿瞎跑什么呢,你媳妇儿跟陈寡妇打架都要出人命啦!”长生愣了一下,方是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寻了过来。 这会儿他旁若无人的穿过人群,径直走到荷花身旁,直勾勾的望着她的脸,指着那两条血道子瞪着眼道:“你流血了。” 荷花未料到长生会来,却是一时不知如何答话。那陈寡妇见长生来了,也站在一旁不吭声了。却是周夫子先反应过来,忙道:“是了,长生,荷花她病了,还不紧着带她回家歇着。” 长生歪头看见周夫子,点头“哦”了一声,把荷花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就走。 荷花吓了一跳,又不想让人看笑话,只极小声道:“长生,你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长生也不理,反是加快了脚步,全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匆匆家去了。 第七章 甫一进屋,荷花就被长生仍在炕上,一边扯开被子把她塞进去,一边道:“病了要躺在被窝里睡觉。” 荷花挣扎着起来:“我没病。” 长生又把她按下去,道:“你病了,周夫子会看病,他说你病了,生病的人要躺在床上歇着,不能乱动。” 荷花无奈,只得哄道:“我现在好了。” 长生摇头道:“不行,不能起来。”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撂了荷花扭头出去。 荷花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她从床上爬起来,才走到门口,便见长生拿了条手巾折返回来。见她起来很是着急,又有些不高兴似的把她重新抱回到床上,不管她说什么,死活又把她塞回了被子里,拿了手巾认真的叠好敷在了她的额头。 荷花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只道:“我又没发热,你给我弄这个做什么?” 长生很认真地道:“要弄的,我生病的时候奶奶给我放这个。”说着注意到了荷花脸上的挠痕,拿起她额头上的手巾轻轻擦了擦,又重新放回到她额头上。 荷花觉得自己就这么呆呆的敷条手巾躺在被窝里真是要多傻有多傻,可见长生坐在一旁,眼珠儿都不错一下的“照看”自己这个“病人”又不忍驳了他这番好意,叹了口气道:“罢罢,只当我是病了,咱们今日就不去山上了,你也歇一日。” 长生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吃卧鸡蛋吧,我生病的时候奶奶给我卧鸡蛋吃。”说完不等荷花回话,扭头出去了。 荷花却也没心思管他,只把手巾从额头上拿下来,翻身坐了起来。她心里堵得难受,一是恨自己没打死那陈寡妇反被她抓破了脸,二是想这么一闹更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不定要被人说到什么时候,三是也不知四奶奶回来会不会责骂她。 她兀自心烦,坐了半天也不见长生会来,往院子里一望,但见灶房里冒出了滚滚浓烟。荷花大惊,连忙冲了过去。待她进了灶房,只见长生趴在灶台边儿上,一边儿往灶眼儿里的添柴,一边儿卖力的吹气,浓烟不停地往外冒,呛得他直咳嗽。荷花捂着鼻子猛咳了几声,连忙把长生拉了出去,气道:“你做什么呢,谁让你动火了!” 长生脸上被熏得黑黑的,一脸无辜地望着荷花:“我给你卧鸡蛋吃。” 荷花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好生待着,再不许动火。”说完紧忙进了灶房,见灶眼里已被长生塞满了柴禾,她捂着口鼻用烧火棒把柴禾都扒拉出来,又掀开锅,看见里面有两个生鸡蛋被打在凉水里。荷花心疼的要命,赶紧把鸡蛋捞进碗里。 长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蹭进屋来,战战兢兢的道:“我闯祸了吧……” 荷花见他这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心中一软,安慰道:“没有,不过是柴禾添多了,不碍得,只我这病用不着吃鸡蛋,别糟蹋了……还没吃午饭,你饿了吧,我给你烙鸡蛋饼吃。” 长生听说自己没做错事,松了口气,道:“不用你做,你病了,要歇着。”说完又把荷花抱了回了屋,塞进被子里。 荷花见他转身要走,生怕他再去灶房,紧道:“长生,我病了,你要是不饿,只在我边儿上陪着我吧,等我好些了咱们再吃饭。” “嗯!”长生用力的点头,似是相当的乐意,立时脱了鞋爬到炕上,盘腿坐在她身边。荷花没再言语,躺了一会儿就觉眼皮打架,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见长生仍像她入睡前那样坐在她身边,连表情都没半分走样。见她醒了,也不言语,只扭着身子往前蹭了蹭,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大概是等她吩咐端水端饭什么的。 荷花见了心里涩涩暖暖,有些感动,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忽觉从脸上掉下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点儿碾碎了的药草,抬手到脸上一抹,上面还有些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你弄的?”荷花问道。 长生点头,道:“周夫子让我给你抹的。” 荷花想起早时让周夫子见了自己泼妇似地与人打架,还被连累的也挨了挤兑,只觉臊得很,又想人家来给她送药,自己就这么躺在床上睡着,更觉过意不去,便问道:“他何时来的?可说什么了没?” 长生道:“半天了,他说给你抹上这药你的病就好了,怎么样?你的病好了吗?” 荷花淡淡笑了笑,道:“亏得你,我全好了”。 晚上,荷花没跟着长生去村口接四奶奶,待他二人进院时,荷花见四奶奶脸色不太好看。她知道今日这事儿是瞒不过的,便是四奶奶不爱与人闲聊说话,只凭村里三姑六婆那个扇乎劲儿,只怕她一进村便有好事人与她说了。 四奶奶一回来,荷花便迎上去,讨好的道:“我熬了粥,还做了鸡蛋饼,您出去一天,定是又累又饿,我那儿烧着热水呢,一会儿吃完饭您烫烫脚……”她这话还没说完,四奶奶便冷着脸转身回屋了。 荷花心虚,只去屋里默默的把饭菜摆好,和长生一并坐在着边儿等着。不一会儿四奶奶进了屋来,脸色仍未转好,却也没提什么,只往桌边一坐拿了碗筷吃饭。她不言语,荷花自然也不敢吭声,坐了个椅子边儿,一边吃饭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四奶奶的脸色。 “今天荷花病了,是我扛她回来的。”长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荷花瞥了长生一眼,心道你怎么这么多嘴!若非知道长生是傻子,她必要怀疑他  这是故意绕着弯儿给她告状呢。 四奶奶眼皮儿也没抬一下,无所谓似地嗯了一声。 长生怔怔的看了四奶奶一会儿,好像在等她回话,见她没有反应,又道:“我还照顾她来着,给她盖被子,放手巾,我还给她上药了,周夫子给的药。” “嗯。”四奶奶又嗯了一声,似是对长生说的话完全不敢兴趣。 荷花瞪着长生,直恨不得在桌子下用力踩他的脚。长生却根本不看她,只歪头望着四奶奶,一脸的期待。四奶奶却故意不理似的,只管自己夹菜吃饭。 长生等了半天,失望的低了头,有些生气的道:“我疼媳妇儿了,说好了疼媳妇儿一次给一颗花生的,我给她盖被子,放手巾,还上药,应该给我三个花生……” 荷花听了差点儿咬了筷子,她歪头一脸莫名的瞪着长生,待反应过来,心里这个气,心道自己白感动半天了,原来他这般待她,竟只为了几颗花生?! 啪!四奶奶重重的把筷子摔在了桌上,起身走了。 荷花被吓得一哆嗦,也顾不得气恨长生了。长生却是无动于衷,仍是低着头为自己没得到奖赏而生气。 荷花这会儿也不知是该去跟四奶奶认错,还是该安慰长生,反正这饭是吃不下了,看这样子他祖孙二人大抵也是不吃了,她犹豫了一会儿便起来收拾碗筷。 忽的,门帘被掀开,四奶奶又进了屋来,往长生面前的桌子上撂了三颗花生。 长生见了,抿了抿嘴,数宝贝似地的把花生一颗一颗捡进自己的手心。 四奶奶道:“你先回去,我跟你媳妇儿有话说。” “哦。”长生得了奖赏,也不管自己媳妇儿是不是要挨骂,捧着花生心满意足的走了。 入夜,长生给自己和荷花铺好了被褥就钻了被窝儿,躺了半天还不见荷花进屋,便爬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但见灶房还亮着灯,他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又把窗子放下,穿鞋下地,跑去灶房找人。 时荷花正跪在地上委屈的擦灶台。她适才不出意外的挨了四奶奶一顿训斥,末了只跟她说你若闲的没事儿有空到村里跟人掐架,不如把灶房细细收拾一遍,明日早晨灶上地上不许见一点儿的脏。 若说早时荷花还有些心虚,被这么一骂一罚,却只剩下委屈了。不错,她今日或是有些冲动了,可也不是她故意撒泼招事,明明是她挨了辱骂,怎的还不许她给自己鸣冤了!跟人动手打架不对,可也要分个原由,大不了说她两句就算了,用得着这么罚她吗。荷花吸了吸鼻子,心里一百个不服气。 正此时,长生光着膀子进了灶房,见荷花趴在地上,便道:“天黑了,该  睡觉。” 荷花心里还憋着委屈,抬眼看见长生,又想起他对她好完全是为了换花生的事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呛道:“一边儿去!” 长生被噎了回来,想了想,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门口没动,迷茫的道:“你为什么生气?” 荷花把抹布一甩,仰头喝道:“你哪只眼看见我生气了!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你这个傻子!你懂什么叫生气?!回屋睡你的觉去!小心我揍你!” 长生嘴一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荷花带着气儿地把抹布往水盆里一扔,脏水溅了她一脸,更让她憋屈得很,索性把水盆一推,坐在了一旁的柴禾堆里。未几,又听外面起了脚步声,却是长生折返回来,仍是光着个膀子,似是在屋里憋了一肚子气回来,一进门便冲着荷花大声道:“我没做错事,也没闯祸,你生病我还照顾你了,你干什么大声骂我?” 荷花也大声喊回去:“谁要你照顾了!你不是得了花生吗?还跑来看我干嘛!我可没花生给你!” 长生愣了一下,道:“我没朝你要花生,我叫你睡觉。” 荷花一扭头道:“我就不愿意睡,不用你管。” 长生道:“可是你生病才好,不睡觉又要生病了。” 荷花哼道:“这样你不又有机会疼媳妇儿,又能得花生了?你不更满意了吗?”说完又睨着他质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把冯瘸子那事儿也和奶奶说了换花生了?” 长生道:“没有,说好了不说的,我没说。” 荷花撇嘴道:“我才不信,你又帮我打无赖,又天天护着我上山下山的,可不就是为了换花生吗?” 长生道:“不是,他是坏人,他欺负你了,不是为了花生。” 荷花知道长生傻乎乎的一根筋,不会说谎,可心里生了脾气偏就不愿轻易信他,冲他扬着脖子一伸手,道:“那好,你把才你得的那三个花生给我,我就信你。” 长生眼皮一垂,一脸的不情愿。 荷花收回手,没好气的道:“不给就是被我说中了,别在这儿杵着碍眼,还不走!” 长生受了欺负似地扭头走了。荷花嘀嘀咕咕的骂了声傻子,端了水盆去擦地,才把布拧干,便见长生又进了屋来,伸手摊在她面前。 荷花看着他手里的三颗花生,又看看他一副委屈不舍的神情,心软了,却是故意逗他,一把抓了花生作势扔进灶眼儿里。 “嗯……嗯……”长生盯着灶眼急得直哼哼,心疼得只似从他身上割肉一样,想要去捡,又怕荷花生气,双手不停地在裤子上磨蹭。 荷花忍俊不禁,只道:“瞧你那  点儿出息。”说着把攥在手里的花生递给长生,又道,“给你,谁稀罕你这破花生。” 长生紧忙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数,一个,两个,三个,是三个没错。 荷花道:“得了,花生也给你了,大半夜光着膀子乍膘儿,找病呢你,赶紧回屋睡觉去。” 长生道:“你也睡觉。” 荷花一努嘴,道:“我这会儿还不能睡,看见没,奶奶让我收拾灶房呢。” 长生想了想,似是搞懂了,拉着长声道:“哦……你闯祸了吧。” 荷花道:“才不是……”只还不容她说完,长生便转身走了,出门时还委屈的嘟囔:“自己闯祸了还骂我……” 荷花怄得又骂了几声傻子,只后悔适才心软没把那几颗花生给他碾碎了。 第八章 第二日,荷花娘叫她和长生回去吃饭,荷花知道必是为了她和陈寡妇打架的事儿。 她一路叮嘱长生,进了屋要知道叫爹叫娘,长生也是应得好好的,可一进了李家大门,长生却一下子变了哑巴,任凭荷花怎么捅他瞪他,就是不吱声了,他只是低着头紧紧地粘着她,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只连她去茅厕他也要跟在门口站着。 荷花爹原就脸色不好,看长生这模样更拉下了脸,吃饭的时候没好气的道:“话不会说,饭量倒不小。” 长生低着头没言语,把咬了一半儿的饼子默默放回了桌上。 荷花很替长生不平,他其实只吃了这一个饼子,还是她死活塞给他的,桌上的菜他更是一口没动。可她不敢跟她爹顶撞,只在桌子底下轻轻的拍了拍长生的腿。 荷花娘在旁打着圆场:“大小伙子吃这么点儿不算什么,长生每日里开荒累力气,该多吃点儿……长生,没事,多吃点儿,锅里还有呢。”边说边递了两个饼子给长生。 长生仍旧低着头,不接也不应声。荷花忙接过饼子,道:“不用,他吃饱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待吃完了饭,荷花去灶房帮着收拾洗涮。没一会儿大宝就进来传话,说爹叫她进屋说话。荷花知道逃不过挨骂,擦了擦手进屋去。 长生追在她后面,扯着她的衣角道:“回家。” 荷花指着一旁的磨盘道:“你在这儿坐会儿,等我说完话咱们就走。” “嗯。”长生应了,真就听话的坐在磨盘边儿等着,荷花娘叫他进屋歇着他也不理。大宝也看不上长生,叫了他两次他没理也就不再搭理他。独小宝坐在门槛儿上,一边扣脚丫子,一边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长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找他说话,奶声奶气的道:“你看小狗崽儿吗?” 长生望着小宝不言语,小宝又道:“我家二毛下小狗了,你看吗?” 长生愣了愣,扭头看了看屋里,道:“荷花让我在这儿坐着。” 小宝道:“那我给你抱过来。”说完颠颠儿的跑去狗窝抱狗。 屋内,荷花一进去便挨了她爹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说她败坏家风,给老李家丢了脸。 荷花委屈,直说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传这闲话的人都该掉粪坑里淹死!她爹一脚踹上来,骂你还嫌昨儿不够丢人怎的?我要是你趁早溜墙根儿躲着去,你倒好,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还跟人干上仗了!我上辈子造了孽,生了你这么个不长脸的! 荷花被她爹打骂惯了,知再要说下去更要挨打,便咬了嘴唇不说话了。她爹骂累了便一扬手,颇不耐烦的把她轰了出去。 荷花从屋里出来的时候  ,见小宝一边抓着一只小狗崽儿往长生怀里送,一边道:“给你抱抱,它还小呢,不咬人。” 长生看上去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伸出手指杵了杵小狗的肚子。 荷花走过去道:“长生,回家了。” 长生歪头看见荷花,立时站了起来,荷花冲灶房喊了一嗓子:“娘,我们走了啊。” 荷花娘从灶房里出来,想要说什么,转头看了看屋里,却是欲言又止,只应了一声,让他们常回来坐坐。 小宝急道:“娘,我也去大姐家玩儿行吗?” 荷花娘还没应声呢,便听屋里荷花爹吼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去!老实儿在家待着!” 小宝一撅嘴,抱着小狗崽儿走开了。 荷花和长生一路无言的回了家,进了门,荷花道:“今儿不去山上了,你中午没吃饱,我给你弄点吃的去,你好生在屋等着。” “嗯。”长生应了,进屋去。 荷花进了灶房,关上门,把裤子褪到屁股下边,看了看大腿上被她爹踹过的地方,心想明儿一早就得青一片。她揉了揉,又把裤子提上,烧水生火给长生做饭,只添着添着柴禾,却不觉地掉了眼泪。她心里委屈,她不恼她爹打她骂她,但是伤心他爹居然信了那些长舌妇的鬼话,居然相信她会和冯瘸子那种混账无赖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儿。 她正掉眼泪,长生忽然推门进来,她连忙背过身擦了眼泪,道:“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长生扭过身子,抬手指着外面。荷花起身出屋,见她娘提着篮子站在院子里,小宝抱着个小狗崽儿跟在她旁边。 荷花道:“您怎么过来了,有事?” 荷花娘道:“没事儿,我看长生中午没吃饱,拿了点饼子过来。” 荷花心里一暖,道:“爹呢,让他知道又跟您干仗。” 荷花娘道:“他睡了。” 荷花把她娘让进屋里说话,两人在炕沿儿上一边聊天儿一边往外看,见小宝带着小狗崽儿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长生蹲在一边儿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加入了进去,看上去傻傻的。 荷花娘道:“长生这孩子倒和小宝投缘。” 荷花抿着嘴笑了笑。 荷花娘转回头,望着荷花脸上的挠痕,道:“怎么样?上了药了没?别留了疤。” 荷花道:“上了药了,说是过两天就好。” 荷花娘点头,拉了荷花的手心疼的婆娑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怪娘……怪娘没本事,我好好的闺女如今让人欺负成这样……”说着不禁红了眼圈儿。 荷花忙安慰道:“没事儿,我哪儿被人欺负了?您别看我脸上这样,那陈寡妇被我很抽了几个嘴巴,谁疼谁知  道,您放心,您闺女吃不了亏。” 荷花娘咬牙恨道:“别提那小婊/子,自个儿勾搭爷们儿,还有脸说我闺女的闲话……若不是她,你爹也不能这么数落你……” 荷花听她娘话里有话,不禁皱了眉。 荷花娘叹道:“原你小,又没出门子,有些话也不好跟你说,如今你也嫁了人,有些事儿娘也就瞒你了……那姓陈的小婊/子不是个好东西,勾搭你爹多少年了……你爹也是个没脾性的,人家一个媚眼儿他就腿软了……” 荷花一惊,但听她娘接着道:“这是多少年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怀着大宝呢……大冬天的单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一回去井边儿挑水,腿肚子一软差点儿没掉井里,回来给你爹说,我是指着让自己男人疼疼呢,他倒好,只把我骂了一顿说是我笨自找的……我这心啊,就跟掉冰窖里似的……他当我不知道呢,他那会儿是心思没在我身上,日日往那小婊/子家里钻,还骗我说去南头你三叔家……” 荷花愣住了,她知道他爹脾气不好,素日对他们娘儿几个打打骂骂是常有的事儿,纵是他最疼得大宝也没少挨他的打,可她万没想到他爹居然在外面有人了……而且就是跟那个陈寡妇,亏得她平日里倒装的贞洁烈妇似的唬人……而且大宝今年十六,算来竟有这么久了……她居然一点儿不知道…… 荷花娘抹了把眼泪,道:“原我不敢跟他说什么,我一连生了仨闺女,自个儿也觉得对不住他……后来有了大宝,心里才算落了地……你爹那两年对我也好了,也是少往那小婊/子屋里去……那小婊/子不是个安分的,见你爹不搭理她了,又勾搭别人去,南头你三叔就跟她有过那事儿,可是你三婶子亲口跟我说的……” 荷花惊得瞪了眼,她三叔那可是全村出了名的老实人,竟也有这事儿…… 荷花娘叹了口气,道:“这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儿,禁不住狐狸精勾搭……所以当日你爹说把你改许了长生,我心里倒觉得好……人傻点儿就傻点儿,没那些花花肠子,能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就行……” 荷花也顾不得这些,紧着问道:“那现在爹和她……还有事儿?” 荷花娘才收了眼泪又涌上了眼眶儿,道:“就是我怀小宝的时候,我挺着个肚子,晚上不能伺候他了,他就管不住自己裤腰带,又跟那小婊/子牵连上了……这沥沥拉拉的一直到现在……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我这辈子什么都给他了,咱家最苦的时候我都快饿死了也把东西留给他吃……嫁了他这二十来年,就成亲时穿过一回新衣裳,他倒好,前些日子去县城只管给那小婊/子扯了花布,你看她那个招摇  ……头先就是她在你爹哪儿嚼舌头,你爹也是老糊涂了,自己个儿亲闺女不信,非信那小婊/子的闲话……昨儿个见你跟她动了手,他敢情是心疼她了,今儿紧着让我把你叫家去……我只恨老天怎么不开眼,不劈个雷收了那心里生蛆的小娼/妇!” 荷花听了心里翻江倒海,只觉天都变了颜色似的,她原只觉得她娘性子软,这么多年没少受他爹的打骂,全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窝心事。她爹打她骂她,她都没得说,谁让那是她爹来着,可想着他居然跟那女人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只觉胸口一阵阵的犯堵,又气又委屈。再想那陈寡妇,真是恨得她心肝儿疼,立时拿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了。 荷花娘仍在的抹泪儿,凄凄艾艾地道:“原没想跟你说,带得你也跟着心烦……只我这心里难受,娘家也没人了,你俩妹妹又都嫁得远,可不就跟你絮叨絮叨吗……娘如今也没别的盼头,只盼着你们几个过得平平安安的,将来再给大宝小宝都娶了媳妇儿……你爹是不待见我了,娘就指着你们了……”她话未说完便已哭得泣不成声。 荷花这会儿纵有一万个气恨委屈也不能跟她娘面前说了,只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安慰道:“您别为了那下作女人置气,累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我看爹也是一时被她迷了心窍,心里还是有您的,您跟他过了这二十多年,他怎能不知道谁是知冷知热实心对他好的?那女人勾三搭四不是个正经的,爹知道她的底细定也要远着她……” “他倒是信啊……”荷花娘道,“那女人忒能装……炕上乌七八糟多少男人爬过的,还敢舔着脸装个贞洁烈妇……你爹他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倒把她当个香饽饽……” 荷花道:“那种不要脸的女人早晚掉粪坑里淹死!吃个大蛤蟆噎死!睡觉被臭脚丫子熏死!” 荷花娘忍不住被逗乐了,擦了眼泪叹道:“亏得你就在娘身边儿,要不然我这心里得憋屈死……”说着又转头往窗外望了望,见长生和小宝蹲在墙根儿傻盯着小狗崽儿睡觉,不免忧愁的道,“咱们娘儿俩都是命苦的……长生老实是老实,可也不知会不会疼人……你要是过得不如意了,也别憋在肚子里,娘就是忍了这一辈子,憋了一身的病……” 荷花也望着窗外,淡淡的道:“他挺好的,就是认生不敢说话罢了,我脸上这药还是他给上的,昨儿还张罗给我卧鸡蛋吃呢……挺好……” 荷花娘稍安了心,道:“那是最好……娘如今是看明白了,这男人啊,甭管等干不能干,精明不精明,知道疼媳妇儿才是最好的……” 第九章 入夜,荷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白日里她娘与她说的那些话就跟用绳子在她心上栓了个疙瘩似的,越勒越紧,直让她胸口憋着一股子怨气,如何也疏通不了。想着自己傻子似的叫了那女人那么多年婶子,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她坐起来看了看长生,见他睡得安稳,便穿衣下地,去灶房取了火折子和灯油,走到门口却又站住,想了一会儿又把东西放了回去,悄悄地出了院门。 村子里四下黑漆漆的,荷花难免有些害怕,可想起她娘那些委屈心里又冒了火。她一路从村东走到村西,摸到了陈寡妇家,屋里黑着灯,陈寡妇大概是早睡了。荷花绕到了她家房后的矮墙外,摸着黑儿在地上踅摸石头。 她初时是想点了陈寡妇院里的柴禾垛,甚或烧了她家的鸡窝或是小西房。可不论怎么气,烧人房子绝人生路这种缺德事儿,她还真是干不出来。是以,她想了想又换了主意,想着大夜里把陈寡妇家的窗纸全捣破了,就算不冻她个好歹,也够她搓火的。 只她正寻着石头,却忽闻远处传来些响动,抬眼一看,却似有个人影往这边过来。荷花吓得一哆嗦,心道这大夜里的除了她怎能还有人在这村子里乱串?别不是遇上鬼了! 荷花心里突突直跳,紧忙躲到树后张望,但见那人一路走到陈寡妇家后院小门,做贼似地四下看了看,推开门走了进去。虽是夜里看不清楚容貌,但那条瘸腿荷花却看的真切,不是冯瘸子却是哪个! 荷花脑子里头一个冒出的想法是这冯瘸子色胆包天,夜闯民宅意欲奸/淫妇女,她下意识的想要大声喊人,可一瞬间又醒过味儿来,白日里才从她娘那儿听了陈寡妇的下作事儿,心道这冯瘸子别不是和那女人商量好幽会偷情来了?如此一想,荷花紧忙跑到小门儿外,院门虚掩着,她悄声推门进去,蹑手蹑脚的走到后墙根的窗户底下,屏气细听。 “臭无赖,你别碰我,找你那小婊/子去。” “好人儿,我想着你呢,那小鸡雏子有啥好的,还是你有味儿……” “呸,你骂谁呢!” “没有没有,我疼着你,快让我看看你伤着没?” “那小婊/子跟她那混蛋爹一样,下手忒狠,我这两日牙都松了。” “来,我给你吹吹,李老狗哪儿会疼人了,白着你跟他这么多年。” “滚一边儿去,你出去看看,哪个男人不比你这瘸子强!要啥没啥,还只管吃我喝我的!你当你是小白脸儿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 “嘿嘿,我这本事不在外头,全在床上,这世上再没比我会疼人的了……” “唔……滚,滚……” 屋内一对男女滚到了床上亲热,屋外荷花边  听边骂,心说这俩货果真是一道上的,不用说,她的那些流言蜚语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许就是这陈寡妇故意说出去的。再听陈寡妇话里话外提了和她爹的事儿,荷花更是恼火,咬牙一恨,悄声出了院子。 话分两头,只说适才荷花穿衣出屋的时候,长生其实已经听到了动静,他没理,他想荷花大概是起夜去茅厕了,他其实也想去,但是奶奶说了要疼媳妇儿,所以还是让媳妇儿先去。他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荷花回来,他尿急,忍不住下地出屋,跑到茅厕外冲里面道:“荷花,我要尿尿。” 自是没人应他,长生想,也许荷花在拉屎,不愿理他。他默默地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荷花出来,忍不住再次催道:“荷花,你快点儿,我要尿尿。” 仍是没人应,他想探着脖子往里瞧瞧,可小时候奶奶跟他说过,看女孩儿解手是要被打的。他有些着急,想要站在墙根儿解决,可奶奶也跟他说过,他不是小孩儿了,不许随便脱裤子尿尿,必须要去茅厕才行。 正在他捂着裤裆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推开,荷花从外面跑了进来。 长生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他眼看着荷花跑去灶房,愣了愣,往后退了两步伸着脖子往茅厕里看,再扭头望着敞开的院门,一头雾水。不过这一惊下,他倒是暂时忘了尿意,忙跟进了灶房。 荷花去灶房拿了火折子和灯油,才一转身,便见长生瞪着眼一脸莫名的望着她。她吓得低呼了一声,捂着心口骂道:“作死呢!大夜里站人家后头,你想吓死我啊!” 长生道:“你怎么没在茅厕?”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咱家有茅厕。” 荷花没听懂长生在说什么,她也没心思听,只道:“不用你管,你老实回屋睡觉去。”说完就要往外走。 长生紧紧的跟在她后面,不安的道:“你要干嘛?为什么不睡觉?晚上应该睡觉。” 荷花道:“我有要紧的事,你先睡觉去,我办完了马上就回来。” 长生煞有介事地道:“不行!奶奶说了天黑不许到处乱跑,不许出去!”他声音大,荷花只怕把四奶奶吵醒了,连忙把他扯进灶房,关上门道:“你疼媳妇儿不?” 长生点头。 荷花道:“疼媳妇儿就得听媳妇儿的话,我现在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你老老实实回屋睡觉,不许出声,听到没。” 长生眉头一皱,被难住了,奶奶说过天黑不许出门,也说过要疼媳妇儿,那他是该拉住荷花不让她走呢?还是该听她的话回屋睡觉? 荷花见长生不吱声了,只道他听了她的话,又嘱了他两句就转身出屋了  。长生仍是没想明白,也不阻止她,也不回屋,只不知所措的跟在她后面。 荷花瞪眼道:“跟着我干嘛,回屋睡觉去。” 长生没动也没言语,打定了主意跟着她似的。荷花着急,只怕错了时机,忽的脑子里一闪,又想到什么,神色一转,对长生道:“你跟着我也成,但是必须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就是疼媳妇儿,知道不?” “嗯。”长生愣愣的点了点头。 荷花道:“头一件,你先回屋穿件外衣,大半夜别冻着了,快点儿!” “哦。”长生扭头回屋穿衣裳,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荷花望了望四奶奶的窗子,带着着长生悄悄离了家。 两人一路来到陈寡妇家后院,荷花指着院里的后窗户对长生道:“看见那窗户了没?一会儿你就在那窗根儿底下守着,里面要有人推窗子,你就给我推回去,按住了,说什么也不能让里边的人从窗子里出来,明白没?” 长生向院子里望了望,转头对荷花道:“那是别人家。” 荷花道:“我知道是别人家,住在那里面的不是好人!是坏人!她欺负我了,欺负你媳妇儿了,就跟那冯瘸子一样,你是不是该帮着我,向着我?” 长生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荷花说完拉着长生从小门进了院子,趴在窗根儿底下细听动静,确认冯瘸子还在里面没走,便对长生悄声道:“刚才说的记住了,把窗子守好了,不许让里面的人出来,我走开一下,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只要我没回来你都别理。” 吩咐完长生荷花便绕道房子前头,寻了个木棍见屋门从外面别住,又蹑手蹑脚地摸到陈寡妇家院子里的柴禾垛,把灯油全撒在上面,拿出火折子点了火。小火苗遇着大片的灯油一下着了起来,却也不旺,荷花就蹲在边儿上添柴禾,守着火苗子越烧越旺。 这会儿全村老少睡得正香,屋里的陈寡妇和冯瘸子亲热完了也猫在被窝里睡觉,却是村里的几条狗先察觉了火势,先是一条狗汪汪叫了几声,紧接着全村的七八条狗都开始狂吠。 屋里的陈寡妇和冯瘸子做贼心虚本就睡得轻,这狗叫声一起俩人就醒了,一睁眼便见窗户外头一片大亮,陈寡妇叫了声不好推开窗子一看,却是自家柴禾垛起了火!她急得紧忙下地穿衣裳要去扑火。这冯瘸子却是吓得一时没了主意,愣在了那儿。 陈寡妇骂道:“楞啥呢!大老爷们儿不知道帮忙啊!” “啊?啊……”冯瘸子应了一声连忙去摸裤子。 正这当口,忽听外面起了锣声,两人一惊,立时变了脸色。这说明村里有人也见了这儿起火,敲锣招  呼着村民过来救火呢!可不是,大夜里狗叫得欢,村里人都得被吵醒出来看看咋个回事儿。 冯瘸子原就是跟人通奸被打折了腿,见这状况自吓得没了胆,裤子还没穿上呢就赶紧滚下炕往外跑。 “别……别出去!”陈寡妇也是吓坏了,只怕冯瘸子这一出去被赶来救火的村民撞见,只她追到门口却见冯瘸子用力推门怎么也推不开。 “娘的!这门咋顶上了!”冯瘸子一边骂一边撞门。 “你作死呢!从前面走让人撞见还活不活了!”陈寡妇一把抓了他,也顾不得想这屋门怎么就平白从外面顶住了,只急道,“从后窗户那儿走,奔房后小门出去,那儿没人!” 冯瘸子又慌忙跑回屋里去推后窗户,才推开一个缝儿,碰!窗子又重重的落下,似被什么从外面顶了回来。冯瘸子吓得往后一仰,栽在地上,脸色煞白瞪着眼指着那窗子道:“有……有……有鬼……” 陈寡妇跟进来一看,妈呀一声,也差点儿瘫在地上,那窗子上分明有个人影…… 俩人正吓得发颤,便听咚咚的砸门声,有人在外高喊:“他二婶子!醒着没!我们可要进去了啊!” 陈寡妇这才回了神,但听自家院里已吵吵嚷嚷来了不少人,再看冯瘸子瘫在地上,全身光溜溜的只穿了条亵裤,自己也衣衫不整的没比他好多少,她慌得手足无措也不会应声了,只四下寻衣裳。 时外面又有人说了什么,陈寡妇也听不进了,只这慌乱的时候,屋门被人推开,她吓得拿床上的被子围身子,还没围上呢,外面的人就进了屋来,却是村里的几个婶子媳妇儿,原是她一个寡妇的屋子男人不好进,几个跟自家男人一道来救火连带看热闹的女人进屋来看。这一看下,竟是看到了这幅场面。 几个女人立时愣住了,瞪着眼看着半裸的陈寡妇和冯瘸子,待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妈呀!不好啦!你们快来看那!” 男人们闻声进屋,陈寡妇这回是真真的瘫在地上了。 只说荷花适才在外守着,见陆续有村民过来,便紧忙寻了个角落藏了起来,待见有女人围在陈寡妇家屋门口拍门,心就悬了起来,只怕长生那儿出个什么意外让那冯瘸子遛了。没一会儿但见几个女人闯了进去,紧跟着似是出了什么状况,院里头才把火扑灭的男人们也一个个跟了进去,这会儿荷花是正经放了心,她知若非是里面出了事儿,男人们是不好夜闯寡妇门的。 荷花也见了她爹来救火,还跟着大宝,俩人自然也闻声进了屋,没一刻便见她爹和大宝先众人从屋里出来了。借着门口的灯光,荷花可看见她爹脸色是相当的难看,而大宝这  半大小子见了这事儿倒显兴奋得很,不愿走似的一个劲儿得往里面探脖子。她爹在大宝屁股上踢了一脚,骂咧咧的说了什么,大宝便一缩脖子跟在她爹后头讪讪的往家走了,只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往陈寡妇家里望,似是错过了好戏的模样。 荷花看着这个解气,只恨自己不能亲眼见着陈寡妇被人捉奸在床的模样,在心里又骂了那陈寡妇千万遍:让你再装!让你造谣!让你勾搭爷们儿!你这狐狸精!活该! 她藏在暗处骂了好久,眼见着她爹和大宝没了人影才猛然想起长生来,狠拍了下脑门儿,暗道完了,他个傻子定还在那儿傻站着呢!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又得惹出事儿来。 她紧忙绕到陈寡妇家房后,推开小门跑了进去。但见屋里的灯光大亮,长生也不知道躲一躲,跟个木桩子钉在那儿似地,站在窗前的光亮里,双手死死的按着窗子,愣呵呵的低着脑袋。 第十章 “别傻站着了,快走!”荷花上去拽了长生的胳膊便跑,心下暗暗庆幸没被人发现。长生不言语,木头人似的被荷花一路拽着回了家。 荷花轻轻推开院门,探了脑袋向里面看了看动静,见四奶奶那屋还黑着灯,她稍松了口气,可心里到底忐忑。这大夜里狗叫锣响的,四奶奶该也是听了动静,只她不是个好凑热闹的人,应该不会起来去看,而且也不会想到这骚乱会与她和长生有关系。 她拉着长生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果真没什么异样,方大着胆子把长生拉进了院里,回身把院门悄悄的插好,拉着长生回了他俩的屋子。 进了屋,荷花也不敢点灯,只对长生道:“没事儿了,赶紧睡吧。”说完便自顾自的解衣带脱衣裳,等把外衣都脱了,却见长生仍站在屋子中间纹丝没动。 “干嘛呢?睡觉啊。”荷花疑道。 长生依旧没吭声。 荷花奇怪,又有些担忧,扯了下他的胳膊道:“怎么了?” 长生就跟被摄了魂儿没听见似低着头站在那儿。屋子里黑漆漆的,两人又才做了背人的事儿,荷花不免有些心虚,只道:“你别吓唬我,怎么了,倒是说话啊!” 仍然没得到任何的回应,荷花急得紧忙把屋里的灯点亮了。长生直直的站在她眼前,低着头不动也不吱声。荷花才要急得发问,忽的目光一错,发现了状况:长生的裤裆连着裤腿湿了一片。 一阵既尴尬的沉默,荷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怕长生难堪,又忙作出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道:“没事儿……没什么……”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给拿了条裤子递给他,道,“你先换条干净的,我给你弄点儿水来擦洗擦洗……” 长生并不接,仍旧低着头愣愣的站着,双手用力的攥着拳头。荷花想他大概是羞臊了,也不好再多说,只把裤子放在炕头,自己去灶房烧水。待她端了温水回来的时候,见长生已经上床躺下了,他把自己整个儿蒙在被子里,捂得严严的。那条干净的裤子仍平平整整的放在炕头上,却没见脏裤子。 荷花把水盆放到桌上,凑到炕边小声道:“长生,我端了温水,你擦洗擦洗……” 长生没应,荷花又道:“那裤子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长生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的样子。荷花更软了语气,只跟哄孩子似地柔声道:“穿着裤子多难受,把裤子脱了睡着舒服。” 只不管荷花说什么,长生始终一声不吭。荷花想他这会儿必然臊得很,想来是不好意思与她说话,她若要再说怕要惹得他恼羞成怒。是以也不敢再劝他,只把灯熄了,自己爬上炕躺下。可她总不能让他就这么  穿着尿湿的裤子睡觉,她静静的躺了半晌,待估摸着长生该是真的睡了,便悄悄的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去掀他的被子,想趁他睡着了帮他把裤子脱了。只她才掀开一个被子边儿,长生就像受了惊的小猪崽儿似的蜷着身子躲开了,他用力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大蚕蛹,紧紧的贴在墙上。 荷花也不敢再动,不过她才掀了一个小角,却见长生是光着腿没穿裤子。她想大概是自己才看漏了,可也是,长生纵是傻,纵是臊,也不能穿着尿湿的裤子睡觉。 次日清晨,荷花在屋子里寻了个遍,依旧没见那裤子的踪影,随口问道:“你把裤子脱哪儿了?” 长生认真的叠着被子,完全不搭理她。 荷花望着长生,心道必是他羞臊给藏起来了,无奈的撇了下嘴,心说那裤子沾了尿,骚哄哄的不怕寻不着。 早饭时候,四奶奶有意无意的提到夜里的狗吠和锣声,只问荷花听见没。 “啊……嗯……”荷花含含糊糊的应着,她知道这事儿大概瞒不住四奶奶,也只能瞒多久是多久罢了。 四奶奶道:“听见了?怎没看你屋里有动静?” 荷花只做无事的的样子道:“大半夜睡得正香也懒得动……我听那动静,不定是哪家走水遇贼了,我这样儿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四奶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似是信了荷花的话。 荷花暗下松了口气,下意识的瞥了长生一眼,昨儿却忘了嘱咐他守秘密了,只怕他这会儿愣头愣脑的突然给她揭了底。她这眼神儿才瞄过去,却见长生忽地放了碗筷,站起来跑出屋子,很急似的直冲进了茅厕。 四奶奶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这一早上光看他跑茅厕了?” “呃……大概是昨儿晚上水喝多了……”荷花随口敷衍着,心中却不免担心,只想昨儿长生必是憋了许久,没辙了才尿了裤子。说来这尿个裤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别再憋出个毛病来。这么一想又不禁生了自责,心知若不是她嘱咐长生不许动,他也不至于如此。 四奶奶不知其中缘故,也未深究,只随口道:“往后别让他大晚上喝那么多水,对身子不好,眼瞅着天儿冷了,夜里起来解手容易着凉。” “嗯,知道了。”荷花望着茅厕心不在焉的应了。 荷花没数长生这一早上去了多少次茅厕,只见他一趟又一趟,每次进去都要待上好长时间,她甚至怀疑他其实是不是在闹肚子,可她也不敢问,怕长生面上挂不住,不过看他的脸色倒也不像泻肚的样子。 早饭后歇了一会儿四奶奶和长生便先后走了,荷花收拾完东西就回屋寻长生那条脏裤子,只她  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也没寻到。她寻了一上午,最后终于在茅厕里发现了那条脏裤子,浸在污物里沤得不像样。 荷花再勤俭会过日子,也不能下手从茅坑里把裤子捞出来,就算她有这个胆子,也实不忍心洗干净让长生继续穿。她大概能理解长生的心思,只可惜糟蹋了一条好裤子,那是长生唯一一条没打补丁的裤子了。她想着等过年赶集的时候用自己攒的一点儿私房钱给长生扯快新布,做条新裤子,毕竟他这次全是为了帮她。 中午,荷花照例去山上送饭,路过三姑六婆围聚的井边时,见几个女人正聊得热火朝天,一个个都跟亲眼见着似的,只把昨儿夜里的事儿说得绘声绘色,就好像众人冲进屋子的时候陈寡妇和冯瘸子还在被窝儿里亲热。荷花心里冷笑了两声,若无其事的从众人身边经过,众人说得正欢,也根本没人注意她。 荷花像往常那样跟长生在山上干了一下午,长生依旧像早晨一样,时不时就要撂下东西,扎进附近的密林里去方便。次数多了,荷花不免担心,只想他从早晨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那儿来那么多尿。 后一次长生又急匆匆跑进了林子,荷花便也悄声跟了过去。她躲在一块儿大石头后面远远地望着,见长生跑到一棵大树底下背对着她站着,快要憋不住了似的解裤子掏家伙,可站了好半天也没个动静。 那边荷花探着脖子张望,这边长生则是低着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家伙,不甘心似的捏着抖了抖,依旧啥也没有,他抿着嘴又等了一会儿,终是慢吞吞的提好了裤子。 荷花连忙转身离开,回到空地上假装干活儿,见长生从林子里出来,抬头对他笑了笑,没话找话的道:“你今儿晚上想吃什么啊?” 长生闷着头不吭声,拿了个小四齿蹲在地上刨杂草。 荷花凑上前道:“我看了咱家还有一点儿白面呢,今儿晚上咱吃好的,咱吃白面馒头好不好?” 长生没理荷花,却是站起来走开了,蹭到更远的地方蹲着干活儿。 荷花讨了个没趣儿,心说长生这脸皮儿怎么比大姑娘还薄,也不知这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 第十一章 “大傻子!尿裤子!大傻子!尿裤子……” 长生从睡梦中惊醒,愣了一会儿伸手去下面摸了摸,确认自己没有尿裤子松了口气,可总觉得下面憋得难受,马上就要尿出来似的,他赶紧掀开被子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搭拉着脑袋从茅厕里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一脸沮丧的回了屋。 抬头见了荷花,她端了个尿盆儿笑盈盈的对他道:“我把这个拿出来了,外面天冷,下回用这个吧。” 长生低着头又气又委屈,他知道尿盆是冬天才拿出来用的,现在还不是冬天呢,她这是在笑话他,笑话他是尿裤子的大傻子,他一声不吭的爬上炕,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荷花看出长生在生气,可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两日夜里他总要往茅厕跑三四趟,每次都是急匆匆的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她只是怕他冻着。 她想要问他身上有没有不舒服,可那儿的事儿她又不好意思开口,而且即便她不顾羞臊的问了,他大概也不会搭理她,他已经整整两天没与她说过一句话了。这两日她变着法儿的逗他说话,甚至都快变成厚脸皮了,可他却总是听见似的不言语,她知道他不是没听见,他就是故意不理她。 荷花叹了口气,站了一会儿也上了炕,侧身躺着担忧的望着被被子裹成一团的长生,心想还是该把这事儿告诉四奶奶,纵是她挨骂挨罚也罢,只别真让长生落了什么病根儿才好。 第二日傍晚荷花趁长生出去挑水的功夫,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四奶奶没像她预想的那样立时冷着脸数落她,而是蹙了眉头面色凝重。荷花自责的道:“这回是我错了,我不该带他一块儿去……往后我再不这样了,只这此不知怎样他才能好,只盼着千万别憋坏了身子……” 正说着,长生从外面挑水回来,才一进院儿便把水桶撂在了一边,先往茅厕去了一趟。四奶奶看了眉头拧得更紧了,只道:“先吃饭吧。” 晚饭荷花做的粥和饼子,切了点儿自家腌制的咸菜,往日长生至少要喝三碗粥,这会儿他面前的粥碗却是满满的一口没动。 荷花知道他是怕水喝多了生尿,可白日里他几乎没怎么喝水,如今连粥都不喝只怕没病也要耗出病来,她把粥碗往他跟前推了推道:“我今儿往粥里放了红枣儿,你尝尝。” 长生没应,眼皮儿也没抬一下闷着头啃干饼子。荷花又道:“要不我给你放一勺糖,甜甜地更好吃。”说着就要去灶房拿糖罐子,只才起身便被四奶奶叫住了。 “放什么糖,没那么多毛病,这样就很好。”说完又转对长生道,“你媳妇儿花功夫熬的,你多喝两碗。” 长生捏着饼子  摇了摇头。 四奶奶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我让你把粥喝了。” 长生看了四奶奶一眼,像个故意捣蛋的孩子似的伸手把粥碗推开了。 四奶奶撂了筷子,道:“把那饼子放下,今儿你要么喝粥,要么就什么也别吃。” 长生低头愣了一会儿,用力的把饼子放在桌上,嘴一撇起身回屋了。 荷花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望向四奶奶,见她端着碗勉强喝了两口粥又重重的放下,起身跟进了屋里。 荷花心里很忐忑,却比半夜里去人家院里放火还紧张似的,一个人在桌边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蹑手蹑脚的蹭她与长生的屋外偷听: “我白疼你这么多年,如今你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还跟我摔桌子……” “你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家把你当孩子哄着才行?谁能哄你一辈子!?” “你如今是看我不顺眼?还是看你媳妇儿不顺眼?你只说出来,横竖我们离了你,让你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就踏实了……” 荷花在外听着四奶奶一句句的数落长生,那语气与其说是气恼倒不如说是心酸忧愁,而长生一直没有吭声,也不知是个怎样的神情。 屋内沉默了片刻,又起了四奶奶的声音:“不就尿个裤子吗,有啥大不了的,谁也没说你什么,你自己在这儿犯什么倔。” “荷花讨厌!”长生终于开了口,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告密的坏蛋!” 荷花在外面听了有些生气,不等她腹诽,便闻四奶奶道:“什么也不说让你日日往茅厕跑就是好的了?你凭心问问,她哪点儿对不住你,哪回不是把好吃的留给你,才进了咱家多少日子,你身上这穿的就全是她的针线,每日里还跟着你上山干活儿,哪家的媳妇儿是这样的?娶这么个媳妇儿陪你过一辈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尿个裤子就不搭理她了,可是她逼着尿裤子的吗?回我就让她走,别跟着你受苦,看你还找谁耍赖去!” 荷花在外头听着也有些犯愣,平日里少见四奶奶露笑脸,时不时还数落她两句,弄得她总以为自己哪儿做得不够好,这会儿听着这些话让她吃惊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儿泛酸想哭,长这么大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有人夸她,念她的好。 屋里又是好一阵沉默,荷花屏着呼吸站在门口,好半晌方听长生泄了气似的小声道:“我知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尿裤子了……” 四奶奶放柔了声音:“你知道就好,谁没个尿急的时候?尿个裤子也没什么稀罕的,只记着回头再遇着这事儿别闷着不吭声就得了。” 长生喃喃道:“不是……别人不尿裤子……只我尿裤子……只  有傻子才尿裤子……” “这话谁说的?”四奶奶道,“都是放屁!你别理就得!” 长生的声音更小了,只道:“他们都说了……大傻子,尿裤子……我是傻子……所以尿裤子了……” 瞬间的沉默后,四奶奶忽地脑了,大声道:“别人说你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了?你只把那些胡言乱语记在心里,我跟你说的你可全忘了!我这么多年白养你了!早知你这样我当日就跟你爷爷一块儿死了!也省得养你这么大活生生的来气我!”话到最后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屋里长生不吭声了,接下来便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荷花默默地退了两步,转身走开了。没一会儿便见四奶奶从他们屋里出来,回屋之前还特意来灶房嘱咐她道:“不许给他饼子,不吃就饿着。” 荷花应了,待送走了四奶奶便回屋去看长生,他低着头坐在角落里,显得异常的消沉落寞。 荷花心软,开口道:“饿了吗?我给你留着饼子呢。” 长生没理她,站起来跑出去了。荷花愣了一下连忙追出去,却不见了人影,她有些着急,想了想,连忙跑到村子里那幢废弃的老宅,果然在那儿找到了长生,他一个人蹲在墙根儿底下发呆,就像从前她很多次见的那样。 那会儿他们还都是小丫头小小子,具体多大她记不得了,只记得他们都还不懂男女之别,全村的男娃女娃跑在一块儿,冬天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夏天就一起脱了衣服,光着屁股下河洗澡。 那时候她娘还没生大宝,她爹动不动就要给她娘脸子看,对她们姐妹三个也时好时坏,有时高兴了,会叉着她的胳肢窝把她高高的举过头顶,美滋滋的转上一圈儿又忧愁的感慨,说她要是个儿子就好了。为了讨她爹开心,她就努力让自己像个儿子,她觉得只要淘气了就是男孩儿了,所以不论是上树掏鸟窝,还是下河摸王八她都要抢在最前头。 而长生那时候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虽不和他们说话,却也怕落单似的总是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也不近,就那么呆呆的望着他们。大家高兴了会扔给他一把偷来的枣子,算他也是自己人,他就傻呵呵的接着吃了;如果不高兴了,就拿他出气似的骂他两句甚或打他几拳,他被打躺在地上也不掉泪不喊疼,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照旧远远地跟着他们。 大概是因他这呆呆的性子,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叫他是傻子,她记得有一阵儿小孩子们似是拿他取乐儿,有事没事就指着他的鼻子奚落一番,又好像怕得傻气会传染似的开始疏远他,再不给他枣子吃了。 “大傻子,尿裤子”这样的话,就是那时候大家编出来取笑他的,她也  对他喊过。其实想来那个年纪的孩子哪个没尿过裤子的?她也尿过,只没人敢笑话她,她会挥着拳头打回去。而长生却啥也不说,只憋得满脸通红,扭头跑开,有很多次她都看见他一个人藏到这空荡荡的废宅里蹲在墙角委屈发呆,看着怪可怜的,可她从没理过,她不想被人当做是傻子长生的朋友。那时的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给他做了媳妇儿。 荷花站在废宅门口望着蹲在角落里的长生,为年幼无知时无意的伤害而感到后悔自责。她站在原地蹙眉想了想,没有去打扰长生,悄声走开了。 是夜,睡梦中的荷花被尿憋醒,睡前她特意喝了三大碗水,这会儿起了反应。虽然已定好心思,可真要做起来还是别扭得很,想着其实去水缸舀一瓢水大概也能凑合,可想了想,又怕被识破。她歪头看了看长生,一闭眼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就当为小时候的不懂事做补偿了。 腿间股股热流,自五岁后,荷花第一次尿炕了。 完事后,荷花坐了起来,看长生睡得熟,便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掀被子,摔枕头,最后干脆把灯点亮了。 长生这两日睡得轻,被荷花这么一折腾自然是醒了,迷迷瞪瞪的睁眼去看,待适应了屋中的光线,一眼便看到了被荷花故意晾出来的那一大片。 他初时有些发怔,随即眼睛忽的瞪大了,吃惊的望着那湿呼呼的一片。 确认长生看明白了,荷花便故意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瞪着眼骂道:“看什么看!做恶梦尿炕有啥稀罕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长生从那尿湿的褥子上收回目光,迅速瞥了荷花一眼,好像真怕被挖了眼珠子似是把被子一蒙,钻了进去。 荷花见长生真就听话的窝在被窝儿里不出来,不禁有些犯嘀咕,心道不知这招管不管用,若搞了半天不管用自己的牺牲可大了,还白白污了这么好的褥子,这褥子面儿可是她的陪嫁呢。 只说长生蒙在被子,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仍为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吃惊不已。 荷花尿炕了……不是只我会尿裤子,荷花也尿炕了,还是好大的一片……他把被子掀开,偷偷瞄过去……嗯,真的是好大的一片啊…… 他心里正偷偷感慨,忽地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打在了脸上,就听荷花尖叫大骂:“臭流氓,看啥看!缩回去!” 长生吓了一跳,赶紧又乖乖的缩了回去。 原是荷花正在换裤子,才把尿湿的脏裤子脱下来,正光溜溜的晾着屁股,一抬眼便见长生贼儿似的往她这儿偷瞄,她脸上一臊,随手便把脏裤子仍在长生的脸上,心里还不住嘀咕,什么傻  子,偷看人换裤子的臭流氓,这次可亏大啦! 荷花迅速的穿上裤子,又把脏褥子扯到一边儿,换了条干净的铺上,待全搞妥了,见长生仍听话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便把他的被子一扯,瞪着他道:“告诉你啊,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奶奶也不许告诉。” 长生望着荷花,有些委屈的道:“你说了,我尿裤子的事,你告诉奶奶了。” 荷花愣了一下,有些无理取闹的大声道:“男的和女的不一样!你是男的尿裤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女的啊!尿炕会被笑话死的!让你不许说你就不许说!” 长生想了想,又有所了悟似的点了点头。 荷花放心的把灯灭了,刚摸着黑躺下,便听长生愣愣的开了口,只道:“睡前不能多喝水,晚上会想尿尿。” 荷花觉得有些莫名,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安静了一会儿,长生又歪过头,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梦到去茅厕也不能脱裤子,要不会尿炕的。”那声音分明似个前辈在给后背传授经验。 荷花无声的转过头,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她看到长生的双眸中满是真诚,她忽然很想笑,只拼命捏着自己大腿根儿,配合他做出了受教的模样,认真地回道:“知道了。” 长生终于恢复了原样,不再拼命地跑茅厕,也照常吃粥喝水了。四奶奶隐约觉得是荷花做了什么,却也没问。她感到欣慰,不论这丫头用了怎样的法子,能降得住长生就让她放心了。 荷花也为长生恢复原样而感到开心,同时也因自己的小手段成功而偷偷的得意,只是偶尔会有些无奈,因那之后,长生总会在夜里她睡得正香的时候悄悄趴到她耳边,好心的提醒:“荷花,起来尿尿了……” 第十二章 秋去冬来,因一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屯足了粮食准备过个富足年。因把地给了荷花家做聘礼,长生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好在四奶奶持家有道,这么多年还有积攒下来的旧粮,过个冬不成问题。 四奶奶说要赶在下雪之前把山上那片荒地收拾出来,这样明年开春能赶上播种,虽说头两年必定没什么收成,不过那地养个三年五载的也就肥了。为此长生和荷花每日几乎是在山上干到天黑才回家。 立冬的时候,大宝扛了一大袋子粮食给长生家送来,说是荷花娘心疼荷花给她的。荷花知道,依她娘的性子是绝不敢背着她爹偷给她送这么一大袋粮食,必也是经过她爹的默许。想来她爹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她嫁进霍家的时候已是夏末秋初,那半亩地的粮食都是长生一个汗珠子一个汗珠子种下的,纵是交了税,卖了钱,还欠人的旧帐,还能剩下不少的屯粮,要不然她爹那从不吃亏的人,哪儿能这么大方白给了这么一大袋子粮食。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荷花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她爹是因为心疼她。 陈寡妇那事儿闹开之后,荷花偷偷问了她娘,她娘话里话外这个解恨,咬着牙把陈寡妇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又说她爹大概是觉得没脸,头几日见什么什么不顺,有事儿没事儿就要寻个由头骂人,后来慢慢火气下来,如今倒是踏实得很,虽脾气还是那个暴脾气,可再没往那女人屋里去过。 荷花闻言松了口气,她娘又一脸神秘的问她:“亲娘儿俩没有隔肚子的话,你只跟娘说说,那火可是你放的不是?” 荷花煞有介事的道:“我倒想是我放的呢,这要是我,我哪儿能那么便宜只烧个柴火垛,我非点了她的房子!再把门儿一锁,烧死那女人,看她还怎么勾搭人!” 荷花娘念了声阿弥陀佛,拉着她的手道:“可别这么说,那女人是活该遭雷劈,可若是为了她搅了你的安生日子,你还让娘活不活了?那女人自有天收拾,你千万别惹出事儿来。” 荷花就知她娘是怕她生事,便道:“您放心,为那女人我值得吗?她狐狸精似的到处勾搭爷们儿,不定多少女人恨着她,用不着咱们脏手,这回不定就是她把哪个女人惹急了故意整的她。” 荷花娘道:“是了,我听你三婶子说了,说是那晚她们推门进去的时候那门上别着木棍子呢,可不是有人故意弄的?我听着风言风语竟有说是你的,说得我心里也含糊了。” 荷花又安慰了她娘几句,只说没有的事,让她娘把心放肚子里,踏踏实实过日子。 荷花哄得了她娘信她,可村里人却都认准了是她。却也是,她才与陈寡妇打了架,不出两日人家就着了火,门上还别着个木棍子,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有人故意纵火揭穿那陈寡妇的丑事。虽说陈寡妇出了事儿,好多人拍手称快,但一想着荷花真能干出半夜里跑人家放火这种事儿,村里人又都对她生了戒心,原还总跟她笑嘻嘻的打招呼的女人们,渐渐地都开始远着她,好想她是个专爱放火烧房子的,不能招惹。 对此荷花是颇多无奈,被人冷落的滋味儿到底不好受,她也只得安慰自己说让人这么怕着她总比当日那样背地里笑话她好些。 再说那陈寡妇如今彻底臭了名声,那晚之后冯瘸子就不见了人影,大概是像他从前一样又跑去别的村子了。陈寡妇一个女人家却是没出躲藏,灰头土脸的一连多少日子不敢出门。 墙倒众人推,事出没两日荷花便见了陈寡妇家的大门上被人泼了好多屎尿,臭气熏天,让人打她门前一过就熏得想吐。没过多久,她家养的几只老母鸡又不知被谁拔了毛,光秃秃的在院子里转悠,颇为讽刺,至于明里暗里的辱骂白眼儿就更别提了。 大概是被逼上了绝路,陈寡妇窝囊了半个多月,终于受不住豁开了脸面,站在自家大门口掐着腰的骂街,那话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什么大半个村子的男人都在她裤裆底下爬过,给她舔脚丫子端尿盆儿那是他们乐意伺候!没本事管着自己老爷们儿,倒上我门口儿来撒野!但凡有个女人在她眼前过,她便一通嘲讽,又说跟人家男人睡过多少次,每次都是怎样怎样的光景。这样一来,哪个女人还敢靠近她,又气又恨又怕,这陈寡妇家到底没再有人去捣乱了。 之后陈寡妇更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也不再装个贞洁烈女的模样,每日里捯饬得花枝招展满处溜达,恨不得见个男人就抛媚眼儿。荷花觉得她娘说得真是不错,男人还真是一个个的软骨头,就这么个臭大街的货色,还真有人不嫌脏的往她屋里去。有好几次荷花还见了外村的陌生男人,用她娘的话说,她这是敞开门干上婊/子了。村里的几个老人捶胸顿足,只骂村里流年不利出了这么个伤风败俗的,若往前倒退几十年,她这样的浸十回猪笼都不够看。 荷花虽也觉得跟这么个女人住在一个村子里恶心得很,可知她爹再没跟那女人有瓜葛便也放了心,只要不来招惹她,人家爱怎么个活法是她自己的事,不与她相干。 只荷花想与那女人河水不犯井水,可那女人却总是阴魂不散似的。这一日中午,荷花如常提了篮子上山送饭,经过一处人少的小道,见一男一女远远地站在墙根儿底下说话,那女的穿了一身红底儿碎花衣裳,显眼得很,只一瞥荷花便认出是那陈寡妇,她想这  女人不定又在哪儿勾搭的爷们儿,才要装作没看见走开,眼神儿一瞥却见那男人的背影眼熟,定睛一看,惊得她没厥过去,那男的哪是什么不正经的爷们儿,可不是大宝吗! 荷花这心口一下子悬了起来,脑袋瓜子直冒火,怒气冲冲的吼了一嗓子:“大宝!” 大宝和陈寡妇正说话,被这么一吼都吓了一跳,待转头见了荷花,大宝是一脸惊恐,只跟做贼被人抓着一样吓得连姐都不会喊了,而陈寡妇惊讶过后则一脸的不屑,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荷花瞪着眼走过去,陈寡妇嘴一撇,故意冲大宝抛了个媚眼儿扭搭搭的从荷花身边儿走过离开了。 大宝白着脸磕磕巴巴的道:“姐……你……你咋在这儿呢……” “呸!”荷花狠狠啐了一口,“别叫我姐!我没你这么混蛋的弟弟!好的不学,学上这下作事儿了!那女的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正经的躲还躲不及呢,你倒往她跟前儿凑!亏得咱爹娘把你当个眼珠子那么护着!你竟往歪路上走!我!我……”荷花四下看了看,随手捡了根棍子往大宝屁股上狠抽了一把,瞪眼骂道,“你说!你跟那女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找她多少次了!啊!我打死你这小兔崽子!省得将来气死爹娘!” 荷花越说越气,根本不容大宝回话,抬手又是几棍子。 大宝嗷嗷的捂着屁股跳开,一边揉一边道:“没!没!真没有!没找过!没找过!” 荷花哪信他的话,肺都要气炸了,不管打得着打不找,一棍子一棍子都使足了劲头。 大宝四下乱躲,讨饶道:“真没找过!她原跟我说话我都没理,这也是头一次搭理她!才说两句你就来了……” 荷花仍没停手,只骂道:“小兔崽子!你倒是嫌我坏了你的好事是不是?就冲你起了这个心思我打死你也不冤!” 大宝听了这话站在那儿不跑了,搭拉着脑袋任凭荷花狠抽了他几下。 荷花打得直手疼,可还觉打得不够狠,她疼大宝的心不比她爹娘少,可越是疼他,这会儿越是心恨,真是打死他的心都有了。可打完了见他垂头丧气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儿又觉得心疼,她这几下手重,他屁股上肯定肿了老高。再想又觉得心苦,那女人原缠着她爹,害的她娘苦了这么多年,又背地里编排自己的流言,好不容易寻个机会撕了她的脸,这才多少日子啊,她弟弟又巴巴的贴上去,这回再要说恨那陈寡妇都提不起气,只恨大宝不长进,连带着也怨她爹当日上赶着跟那女人勾搭。荷花越想越心酸,眼睛一红不觉掉下泪来。 大宝见荷花哭了,连忙道:“我错了,姐,你别哭,我真没想怎么着……我不敢了  ,你要气就再打我几棍子,我就站在这儿让你打……” 荷花一抹眼泪,恼道:“我也不打你,横竖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头先我听娘说给你说了南村张大叔家的小秀儿,我还替你高兴。人家多好的闺女啊,模样儿俊性情也好,附近这几个村子多少大小伙子盼着娶她呢!最后便宜了你这小混蛋!你还不长脸,偏生要跟那种婊/子往一块儿走!你就作吧,明儿我就去秀儿家,跟她爹说千万别把闺女嫁给你,平白推了闺女入火坑,趁早另寻人家,省得将来受气!” 大宝一听一下子急了,扯着荷花的胳膊求道:“千万别,求你了姐,你千万别去……我真没想跟那女人怎样……我喜欢秀儿,我想娶她做媳妇儿……你别说,求你了,求你了……” 荷花啐道:“亏得你好意思说喜欢她,你就是这么喜欢她的?明年秋天成亲,眼瞅着一年都不到,你还跟那女人勾勾搭搭,还敢说喜欢人家姑娘,你也不怕老天爷劈个响雷打在你腮帮子上戳个大窟窿!” 大宝见荷花咬牙切齿一副恼恨的模样,只怕她真要去张家说去,急得要命,憋了半天到底说了实话,红着脸闷声道:“不是……就是因为要成亲了……我喜欢秀儿……我就是……就是想学学……那事儿……我怕到时候不会她笑话我……” 荷花初还没听明白,待明白过来也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大宝羞臊得低着头也没看见。 荷花看着大宝这模样也不只是该气他还是该笑他,一扬眉道:“哦,敢情你这倒是疼媳妇儿呢?好啊,回头我跟秀儿说去,问她乐不乐意你跟那女人学这本事,她要说乐意没问题,我二话不说全凭你的!” 大宝也顾不得臊,急忙求道:“别!千万别!她要知道再不理我了!” 荷花瞪眼道:“你这也知道不对是不是?知道不对你还干!你这是找骂找打!纵是秀儿知道退了这门亲事也是你活该自找的!” 大宝耷拉着脑袋,道:“我知道了……我错了……我是一时脑袋进了大粪,我昏了头了,我傻了疯了!我再不敢胡想乱来了……” 荷花见他真是知错,便松了口气,却仍不能彻底放心的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当真是才找的她?以前没做过什么?” 大宝起誓道:“我敢对着咱家祖坟发誓!以前绝没有!要有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让我断子绝孙一辈子讨不着媳妇儿!让我……让我死了也入不得咱李家祖坟!” “得得!”荷花忙打断道,“没有就好,说什么死的活的,你死了咱爹妈靠谁去?知道错了就得,往后再不许起这歪心!” 大宝又千般保证自己绝对是一时  脑热,再不敢想了。然荷花想着她娘跟她说的男人全是软骨头的话,终归不能对大宝放心,只怕他这会儿说得好,一转脸儿不定又怎么想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把她爹和陈寡妇那段往事说了出来。她知大宝打心眼儿里佩服她爹,原不想跟他说这些事儿,可如今看这样子却是不说不成,只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大宝这心思。不过她说的时候也是有所保留,只说这陈寡妇如何犯/贱三番五次缠着勾引她爹,又说了她娘如何受这陈寡妇的欺负,还说陈寡妇看不过他们一家子过得舒坦,编了她的留言四处散播。 大宝是个孝顺的,又跟荷花感情好,一听这些哪儿还站得住,立时跳了脚,骂咧咧的就要回家抄菜刀上门砍人。 荷花一把抓了他道:“干啥?你砍死了她好去赔命?你还让咱爹娘活不活了?可不正中了那女人的意了?” 大宝虽是站住了,可脸上仍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气不顺。荷花又道:“你要是真孝顺爹娘,真疼我这个姐姐,就甭搭理那女人,明年把秀儿娶进门儿再给爹娘生个大胖孙子,咱们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这才真真把那女人给气死!我还告诉你,那女人是个下作无耻的,必看不得咱们过好日子,弄不好还要来勾搭你给爹娘添堵,你可不能随了她的心愿,给自家人找气!” 大宝瞪眼道:“姐你说什么呢!原我不知到这事儿一时脑袋进屎犯了糊涂,如今全知道了,我再要有那心思就真不是人了!别说你拿棍子抽我!我自己就先扎河沟子里淹死去!” 荷花这回才是彻底放心,又软语道:“那就好,你如今也大了,都该成家立室的人了也懂分寸,姐信你,咱家都指着你呢,好好的给咱爹娘争气,姐也跟着长脸。” 大宝拍着胸脯子保证:“放心吧姐,往后全有我,谁敢欺负到咱家头上来,我打不死他!” 荷花瞪了他一眼,笑道:“得了,说说还来劲了,赶紧家去吧,我还得上山给你姐夫送饭去,不跟你这儿臭贫了。”说完拍了他一下,提了篮子往村后走。 一提给长生送饭的事儿,大宝倒是想到什么,紧着叫住荷花道:“对了,那女人的事儿姐夫知道吗?” 荷花回头道:“怎么?” 大宝好心提醒道:“回你也跟姐夫说说这事儿,那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真存了歹心定要跟咱家过不去,可不得使坏吗?她勾搭我和爹不成,保不齐去勾搭姐夫。我看姐夫傻呵呵那样儿没准就真上了她的当了,你好歹跟他说说,防着点儿。” 荷花道:“胡说啥呢,别没大没小的,什么“傻呵呵”,那是你姐夫,也是你随便说的?” 大宝道:“我不是好心提  醒你吗,别回被人抢了相公都不知道……”说着又一撇嘴小声嘟囔道,“再说了,他本来就傻呵呵的……多大的人了,连声爹妈都不会叫,还不如小宝呢……” 荷花瞪眼道:“我才没打疼你是不是?还找打?!” “得得,不说了,不说了,你记着我的话就得,看着点儿姐夫,别让他被那女人拐了。”说完便转身跑了,又回头冲荷花做鬼脸,“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他一句连亲弟弟都打……” 荷花远远地冲他瞪眼扬了扬手,看他一拐没了影便把手一挥,想了想又乐了。心道凭长生那傻劲儿,别说没女人看上他,就是真有女人勾搭他,他也未必知道啥叫“勾搭”。 荷花转身出村去,边走还边想,头些日子陈寡妇疯子似地骂人,到处嚷嚷和村里男人睡觉的事儿,全村的女人一个个虽脸上没显,可心里哪个不忐忑的?都怕自家男人与那女人沾过手。唯她不会有这个担忧,在这方面若说到自家男人,她倒是比别的女人都能挺直腰杆儿。 荷花想着不禁摇头叹笑,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嫁给长生的好处。她正这么想着,抬头便见有人迎面走过来。荷花一怔,心道真是冤家路窄,这才多大功夫怎的又碰上这女人了! 那陈寡妇也看见了荷花,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她直直的向她走了过来。荷花心道这女人保不齐要用大宝的事儿奚落她一番,心里做好准备骂回去。只那女人走过来却忽地冲她一笑,几分暧昧,几分挑衅,甚还有几分刻意做出来的得意,随后一转脸从她身边蹭过去了。 荷花有些发愣,再一想又觉不对,她平白跑这村后的小道干什么来了?这往前走就进山了,没村也没人,而那冯瘸子也早就没了人影,不可能是来找他。 难不成……让大宝说中了,她还真憋着勾搭长生报复她的心思? 第十三章 荷花到山下的时候,长生正像往常一样直挺挺的站在大树底下,见她来了便小跑两步赶过来接篮子。 “才陈寡妇来过了?”荷花紧忙问道。 “啊?”长生歪了下脑袋,一脸的迷茫。 荷花无奈,改口道:“刚才是不是来了个女的,穿碎花红棉袄的女的。” 长生点头道:“是,不认识。” 若换个人答这话,荷花非要气得骂人了,一个村子住了二十来年,怎能认不得?!偏长生就认不出。荷花算了算,全村的人长生能认识叫出名字的大概超不过十个,她很奇怪他那个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她跟你说话了?说了什么了?”荷花再问。 这个问题把长生难住了,他皱着眉头认真的回忆,刚刚那个女的在他旁边叽里呱啦说了好多话,可是他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他说,她哇啦哇啦说的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完全不记得…… 长生想了好久,隐约觉得那女人好像叫过他的名字,其他的如何也记不得了,他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慢悠悠的道:“不知道……” 荷花道:“你跟我装傻是不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奶奶每次问你一天都干啥了,你恨不得能把我一天说的话一字儿不差的背出来!你那脑袋瓜子正经的不记,记这个最灵光,专会给我告状!你怎能不知道不记得!快说!都跟你说什么了!” 长生为难的道:“真的不记得了。” 他越是这么说,荷花越觉得他有意隐瞒似地,可看他一脸坦然无辜的模样又不像是说谎……而且……他大概也不会说谎…… 荷花想了想,又道:“不记得说什么了,那做什么可记得吧?她有没有拿眼神儿勾你?有没有往你身上贴什么的?” 长生想了想,默默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裤裆。 荷花一时没明白,只见他这样儿必是有什么事儿了,便道:“说话啊,她怎么你了?” 长生仍是低着头,喃喃道:“她摸我了。” 荷花一愣,待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下反应过来,噌的冒了火,瞪眼道:“她,她还真敢摸你裤裆了?下作货怎的这么不要脸!”即又瞪着长生道:“那你就干站着给她摸啊!” 长生摇头道:“没有,不认识她,很讨厌,我推她了。” 荷花大声道:“光推哪儿行!再有下回你就给我抽她大嘴巴!往死里抽!听到没!” 长生道:“奶奶说挨别人欺负的时候才能还手,她没打我不是坏人,我不能打她。” 荷花气道:“这还不算坏人怎么算坏人?非得照你裤裆上来一脚,把你踢残废了就算了?!你看哪个正经女人摸男人裤裆的?!” 长生愣了愣道:“奶奶就摸过啊。” 荷花一怔,在她想歪之前长生便接着道:“小时候奶奶给我洗澡、擦屁股时就摸到过,奶奶是好人。” 荷花道:“你诚心跟我打岔是不是?奶奶不算,再说了那是小时候,现在你不是也自己去茅厕自己洗澡了吗?!小时候娘和奶奶可以摸,长大了就谁也不许摸了,往后但凡有别的女人往你那儿摸就全不是好东西!你只管大耳瓜子招呼着!” “哦。”长生很听话的点了点头,一手提着篮子,一手习惯性的拉了荷花的手往山上走,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荷花的话,忽又开口问道:“那你呢?你算是别的女人吗?你要摸我也打你吗?” 荷花扭头望着长生,她觉得若不是他此刻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她完全可以把这话当做是在调戏她,狠拧他一把,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呸!谁要你裤裆!”扭回头又有些别扭,想了想又有些脸红的道,“我是你媳妇儿,自然不算别的女人。” “哦。”长生点头,好像又长了学问似得嘟囔道,“那就是只有媳妇儿可以摸了。” 荷花觉得这话题实在是尴尬,轻咳了一声换了话题:“别瞎琢磨了,赶紧上山,吃完饭赶紧干活儿,天儿黑得早,别又干得太晚了。” “你没摸过。”长生完全不接荷花这话茬,只接着自己的思路道,“你是我媳妇儿,你没摸过。” 荷花闹了个大红脸,没应声,看也不看他的继续往前走。 长生又道:“你为什么不摸?” 荷花侧头瞥了长生一眼,也不知该怎么跟长生说,其实他俩是夫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况且她嫁给他就没存别的心思,是想要踏踏实实跟他过一辈子,她知道两人总不能永远这么有名无实下去,到底还是要像寻常的夫妻一样生养孩子,而且她也不小了,早到生娃娃的岁数,她小妹妹头年都生了孩子了……可这种事儿本不该是她一个女儿家给他讲的,好像太不矜持了些……而且她也实在说不出口,只想着过一日算一日,终归会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长生等了一会儿见荷花依旧不搭理他,他也是会看人脸色的,见荷花闷不吭声一副为难的模样,不禁蹙了眉头,问道:“你是不是不愿给我做媳妇儿?” 荷花愣了一下,但闻长生有些生气的望着她道:“我知道因为他们都说我是傻子,所以你不想给我做媳妇儿是不是?” 荷花道:“你别听他们胡说。” 长生拉着荷花站住,盯着她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摸?你刚说只有媳妇儿能摸,你是我媳妇儿,但是你从来没摸过,为什么?” 荷花被长生盯得臊了,红  着脸一甩手,有些恼羞成怒的呛道:“尿尿的地方我摸他干啥!” …… 长生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荷花甩开他走了,他愣愣的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他有些受伤:荷花是嫌弃他脏…… 午饭时候,荷花把盛了小菜的碟子递给长生,长生抬头瞥了一眼没接着,低着头啃了口饼子,很委屈的喃喃道:“我很干净。” 荷花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把碟子放他面前的地上。 长生又瞥了荷花一眼,只似自言自语的闷着头道:“我每天都擦身子,我还洗澡,我很干净。” 荷花拿走他面前的碟子道:“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你不吃是不是?不吃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 长生一撇嘴,哼了一声扭过身去。 荷花觉得长生有时就像小孩子似的,他认定了她嫌她脏就开始跟她闹别扭,一个下午没理她。晚饭前他特意端脸盆跑到灶房从水缸里舀水,她初时没理,他就哗啦哗啦弄出很大的响动,还假装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外面,等她受不住问他要干嘛,他就一扬下巴道:“我洗手,吃饭前要洗手,我很爱干净。” 晚饭后,长生又来端水,荷花假装不在意问道:“头先不是舀了一盆了吗?” 长生煞有介事的道:“那是饭前洗手的,已经脏了,不能用。”说完便端了水回屋去,走前还留给了荷花一个“你不能理解我这种干净人”的眼神。 荷花愣了一下,终于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只说荷花在灶房收拾,没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声,她无奈笑道:“这回又要干嘛?”只才一转身,见门口站着的却不是长生,而是周夫子。 周夫子笑了笑,道:“我才叫了两声没人应,见大门开着就自己进来了。” 荷花尴尬的红了脸,忙道:“许是我干活儿没听见,您别在这儿站着,赶紧屋里坐。” 周夫子道:“你奶奶在吗?我有事找她。” 荷花道:“在在,屋里呢。”说完便出了灶房,冲四奶奶的屋子喊道:“奶奶,周夫子来了。” 屋里没人应声,荷花陪着笑脸道:“您等等,我进去说。” 荷花进了四奶奶的屋子,她正坐在炕头收拾东西,听她进来也没抬头。 荷花道:“奶奶,周夫子来了,说有事儿找您呢。” 四奶奶没甚表情的道:“听见了,让他进来吧。” 荷花应了,忙把周夫子请进了屋子,自己又去灶房烧水,等着水开了,捏了点儿茶叶沏好,洗干净杯子往四奶奶那屋端去,一掀外屋的棉帘子正听周夫子在说话,只道:“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吧。” 四奶奶回了一句:“有什么  可看的,家里都没人了” 荷花愣了一下,没敢进去。屋里的两人许是听见了动静,都默契的闭了嘴不言语了。荷花忙进了里屋,给二人倒了茶便赶紧退了出去。刚刚不小心听去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很想站在门口偷听,只到底没敢,把茶盘子放回灶房就回屋了。 时长生正坐在桌边摆弄自己的花生,抬头看了荷花一眼也没理,继续低着头一个一个的比大小。他把两颗差不多大小的花生举起来,眯起一只眼睛认真的比对,好半晌才分辨出哪个更大,按着顺序在桌上摆好。 荷花脱了鞋爬上炕,微微推开窗子往四奶奶那屋偷望过去,心里琢磨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着他们倒像是一地方来的?四奶奶和周夫子都不是本村人,难不成他俩竟是老乡?若这样他们平日走得近些倒也在情理了。只是从没听人说过啊…… 荷花怔怔的想了想,一扭头,神秘兮兮的冲长生挥手道:“长生,过来过来。” 长生抬眼望着荷话,道:“你想摸了是不是?” 荷花一瞪眼:“摸你个死人头!” 长生一撇嘴复又低下头码花生。 荷花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奶奶是哪儿的人啊?” 长生也不抬头,应道:“知道啊。” 荷花往炕边儿上凑了凑,欣喜地问道:“哪儿的人啊。” “咱家的人啊。”长生闷着头理所当然的答道。 “我还不知是咱家的人?!”荷花没好气的道,“我是问奶奶从哪儿来的。” “从咱家来啊。”长生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 荷花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看长生那样儿除了他那堆花生哪个大哪个小之外,他再没上心的事儿了。她有些生闷气,往后一靠,大声道:“长生,给我个花生吃!” 长生挪了挪椅子,背对着荷花,母鸡护崽子似的把花生护在了自己面前。 荷花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你媳妇儿,奶奶说了要你疼媳妇儿!你媳妇儿要吃花生了你给不给?” 长生闷着头不吭声,好半天方扭过头翻着眼皮气呼呼的睨着荷花,很不情愿地拿了一颗花生重重的撂在炕头上。 荷花美滋滋的拿了扔进嘴里。她其实不喜欢吃花生,但是从长生那儿要来的花生总觉得特别好吃,由是看他那副舍不得气呼呼的模样她就觉得很有趣,所以每次她从他那儿吃了瘪,就要抬出奶奶说的“要疼媳妇儿”的话朝他要花生吃。 荷花心情顺了,挪道窗子边儿上继续往外望,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琢磨四奶奶和周夫子是同乡的可能性。 而长生则在一旁默默算计……第十一颗了……荷花给他做媳妇儿之后吃了他十一颗花生,娶她做媳妇儿奶奶给了他十颗花生,她到现在一共吃了十一颗,他吃亏了…… 第十四章 关于四奶奶和周夫子是不是同乡的事,荷花很快就寻得了结果,却不是从哪儿探听得什么,只因周夫子那小学堂暂且停了课,说是他要回乡探亲。 荷花再想头两日听到的那两句对话,四奶奶和周夫子跑不脱是同乡了。她感到很吃惊,村里三姑六婆最爱探听琐事八卦,竟然这么多年没传出一点儿的风声。 因两家走的近,她倒也从陈寡妇之流口中听过二人的闲话,不过并没人当真,这些流言也从未成气候。一是四奶奶向来少与人交往,传闲话这种事儿,当事人不管是怒是臊总得有个反应才有乐趣,似四奶奶这种你说她十句她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的,很难勾起人们的兴趣。二来是周夫子人缘好,他给人看病从来不收钱,村里人请他写个书信喜联什么的他也不要报酬,又是个脾气极好待人温和的人,是以也没有人以怨报德的说他的不是。 荷花忽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也不及多想,只因四奶奶忽地病倒了。 却是一日清晨荷花做得了早饭,去四奶奶屋里叫她,一进屋便见她躺在地上。荷花吓了一跳,忙上前扶,四奶奶人倒是清醒的,只是脸色白得不像话。荷花紧忙叫来长生把四奶奶抱到炕上躺着。 荷花想立时去请周夫子过来看病,四奶奶却一把抓了她的胳膊拦了,说是因才入冬,她一时大意受了凉身子虚,歇一歇自己熬点药喝了就好。荷花不懂医不通药,可长这么大也是生过病的,看四奶奶这样子如何也不似受寒。 长生却没这么多心思,奶奶说是受了凉那就一定是受了凉,他赶紧着把炕上的被子全扯开,一条一条盖在四奶奶身上,把她捂了个严严实实。四奶奶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无奈中带着几分欣慰,只道:“这样不把我热死也得压死。” 长生紧忙拿走一条被子,望着四奶奶紧张的道:“这样呢?” 四奶奶摇头,长生便又拿走一条,四奶奶再摇头,他再拿一条,直到四奶奶点头,他才放了心,又张罗给四奶奶敷手巾卧鸡蛋,被四奶奶回绝之后便搬了把椅子放在炕边儿上坐着。 荷花按四奶奶的吩咐去她盛药的柜子里捡了点儿草药,熬好了伺候她喝完,跟长生说别在屋里打扰奶奶休息,长生不理,执意在旁边守着,荷花也便依着他。待她出屋去心里总却觉得不安,四奶□天晚上还好好的,若真只是受了凉,这病也不能来得这么急啊。她左思右想不放心,想着周夫子过两日就回乡了,还是趁着他在时先给瞧瞧,免得到时候无处寻医。 只说荷花到周夫子家请人的时候,周夫子正在收拾东西,听说四奶奶病倒了,一下变了脸色,紧忙跟着去了霍家。 四奶奶见周夫子来,不免嗔怪了荷花几句,荷花低着头吐了吐舌头。 周夫子道:“荷花是孝顺的,也是为了你身子好。” 四奶奶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小病痛,我已喝了药了,不用你。” 周夫子没接话茬,只让四奶奶伸出腕子摸脉,四奶奶却执意不理,气氛就这么莫名僵住了。 荷花觉得四奶奶有些无理取闹,即便是她多事请了大夫,可人家周夫子既然来了,给摸摸脉也好,何必给人家脸子看。只她看四奶奶和周夫子的神情光景,好像另有隐情似的,又想他二人这么多年一直有意无意的瞒着同乡的身份,或是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恩怨,如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以家里水缸没水了,让他出去挑水给四奶奶和周夫子沏茶为由,把长生哄了出去。 荷花假装收拾东西在灶房里躲了一会儿,到底禁不住好奇蹑手蹑脚的蹭到四奶奶房门口偷听。半晌屋里也没个动静,荷花有些心虚忐忑,四奶奶是个精明人,被她知道了自己偷听必有她好受的。只她才要悄声离开,便听屋里有哀叹之声,紧接着便是周夫子的声音:“你到底是恨着我……” 荷花听了一惊,心想果真是有恩怨啊,不及她多想,便听奶奶回道:“什么恨不恨的,往事不提,我早忘了……” “若真是忘了,做什么你得了这个病也不告诉我?这病你定是早就知道了,若早两年咱们回去请我祖父医治怎能拖成你现在这样?”周夫子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你就是还恨着我,你是故意拖着这病,坏了自己的身子让我难受!”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荷花只似不小心洞察了天机一般听得心口直跳,她知道她现在应该马上走开,然后把刚刚听到的全忘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好奇的小虫子在她心里钻啊钻的,反让她又往门口趴了趴,愈发竖起耳朵偷听。 但闻四奶奶淡淡的道:“我做什么要糟践自己的身子报复你?我不值……” 周夫子没应声,荷花完全想象不出他这会儿是个怎样的神情,只他刚刚那两句激动的话就让她惊诧不已,好像并不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那个温和书生了。 片刻之后,四奶奶又平静的道:“我心里早过了那个坎儿,却是你一直过不去,纵是你真欠了我什么,这么多年也还够了……这回你回去就别回来了,夫人离了儿子这么多年,这回这病未尝不是想你想出来的,别跟我耗着了,回家尽孝吧……” 荷花越听越糊涂,未几,竟闻屋内传来低泣之声,静听分辨,却是周夫子无疑。荷花有些不知所措,知再不可多听,才要转身离开,便听长生在她身后大声道:“你站这儿干嘛?” 荷花吓得小心肝儿差点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转头见长生不知何时挑水回来已然到了她身后。屋里的呜咽声骤停,荷花心说这回完了,也顾不得其他,先紧忙把长生拽走了。 荷花与长生回了屋,不多时便见周夫子从四奶奶那屋出来。荷花心虚,没敢出去,周夫子大抵也是觉得尴尬,未与她和长生打招呼便走了。 荷花望了望四奶奶的屋子,也不敢过去看,只打发长生过去,听说四奶奶睡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放。她想着这么尴尬的事儿,四奶奶大概也不会跟她提,大家只装傻充愣,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便是。 只是……刚刚听那话音,四奶奶这病倒像很严重似的…… 荷花坐立不安,踌躇了半日,到底还是大着胆子去找了周夫子。 荷花到时,见周夫子家的大门紧闭着,她敲了好半天也没人应,她犹犹豫豫的转身离开,没走多远想了想又折返回去,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院中喊道:“周夫子?您在吗?我是荷花。” 很快周夫子便推门出来,两人一照面不免有些尴尬,都忙展了个笑容掩饰过去。 荷花道:“才我忙着也没得跟你说话,我来是想问问我奶奶的病不妨碍吧?” 周夫子侧身掀了帘子道:“来,屋里说吧。” 荷花见周夫子的神情语气只当他是要与她说他和四奶奶的往事呢,未料他却对刚刚之事避而不谈,只道:“你奶奶的病我刚看了,病得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早先得以医治或能痊愈,如今是晚了些……” 荷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探究他二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只忙道:“您是说我奶奶这病看不好了?这是……是要命的病吗?” 周夫子蹙眉,点头道:“这病发作起来是能要人命,我家世代行医,原也见有人死在这上头……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奶奶这病这会儿还不到药石无灵的时候,晚是晚了些,只要细心诊治,虽不能根治,却也能以药续命。” 荷花忙道:“那您说要怎样治?您开个方子,我家里有好多药,若是没有,我可以去城里的药铺抓去。” 周夫子道:“这却不是我能治的了,我虽跟长辈习了些医术,只年少时心不在此,勉强看些小症方可……况这病也不是寻常大夫能看的……” “那谁能看?您爷爷?!”荷花急得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不对,却也收不回去了,只得尴尬的避开了目光。 周夫子也是尴尬,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应道:“是,我祖父医术高明,若请得他老人家帮着诊治调养,你奶奶这病或有回转的希望……”说着也不等荷花应话,凝着她恳切地道,“荷花,我知你是个善良聪明的姑娘,有些话也无需我多说。我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请你回去劝劝你奶奶,劝她跟我去看病,她那病真是在不能拖了,若再晚些只怕我祖父也回天乏术……” 荷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夫子又道:“你奶奶这么多年辛苦,一个女人家独自带个孩子,又是个那样的孩子……我不是说长生不好,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他与寻常的孩子不一样,需要人付出更多的心力……她这病就是这样落下的……不,我不是说长生累她生病,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周夫子越说越急,直至语滞无言,眼眶有些发红,叹了口气道,“长生是个好孩子,心思干净,她能有这么个人陪着孝顺着真的挺好……如今又有了你……我来这村子这么多年,也是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的,你是个好姑娘,否则你奶奶也不会执意娶你给长生做媳妇儿,放心把他交给你了……” 荷花静静的坐着,没有言语。周夫子滞了片刻,噙泪道:“荷花,你的脾气性子和她年轻时真的很像……我知道她打心眼儿里喜欢你这个孙媳妇儿,你去劝劝她,她也许能听进去些……去劝劝她……算我……算我求你的……” 第十五章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长生给自己和荷花铺好了床褥,像往常一样在睡前最后一次把他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把花生全都倒在桌子上,然后一颗一颗的放进去,一边放一边数,待他把桌上的最后一颗花生放进盒子里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花生……少了一颗…… 他拿起盒子,仔细的在桌子上寻找,并没有漏掉的。他赶紧把花生又倒在桌上,像刚刚那样一颗一颗数着数的放回去,依旧是少了一颗。再数一遍,再数一遍,他一共数了五遍,确实是少了一颗。 长生瞪着眼盯着地面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并未见有花生掉在地上,他倒出来的时候很小心的,也不应该有花生滚下来,可他仍是抱着希望的跪在地上,趴下,桌子底下,柜子底下,每一个小缝隙都不放过,又摸了一遍自己的口袋,去炕上扯开被子认真的翻找,没有,没有……根本没有…… 不多时,荷花进了屋来,见屋里一片狼藉,炕上的被褥被翻扯的乱糟糟的摊了一片,所有的柜子门儿都开着,桌子椅子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而长生则在一旁抬柜子,嘴里还不住的念叨:“没了……没了……” 荷花道:“这是干嘛?不过了?” 长生没理,用力把柜子搬开,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看柜子后的地缝,依旧没见那颗花生的影子,他的花生不翼而飞了。 荷花微嗔:“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呢,瞧你把这屋子弄的,我告诉你啊,你不把这些桌子椅子全弄回去不许上炕睡觉!” 长生没接茬,待转过头已是急得满头大汗,望荷花急道:“你看见我的花生了吗?” 荷花并不看他,一边整理被子,一边随口道:“你不都收在那盒子里吗?” “少了一颗。”长生委屈的道。 荷花不甚在意的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少了一颗吗,至于把屋里折腾成这样?” 长生有些生气,冲着荷花大声道:“不见了,我的花生不见了一颗!我数好的!我都记得!” 荷花不紧不慢的道:“哦……我刚想吃花生,就去你那盒子里拿了一颗……” …… 荷花愣了一会儿未得长生反应,转过头去,但见他瞪着自己,一脸的愤怒,那模样竟似随时要扑过来打人似地。荷花不禁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随即壮了壮胆一咬牙,又故意激道:“吃了你一个花生而已,犯得着跟我瞪眼吗!” 长生忽的怒了,大声道:“谁让你拿我花生的!” 荷花道:“反正我要你也给我,我看你不在就自己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生红着脸大喊:“不一样!你是贼!偷花生的贼!” 荷花也大着声音喊回去:“你说谁是贼?!我是你媳妇儿吃你一颗花生怎么了?!” 长生大喊:“你是偷花生的贼!不要你做媳妇儿了!” 荷花她没想到长生竟能说出这话,一怔之后也生了气,瞪着长生道:“你再说一遍!” 长生不管不顾的梗着脖子吼道:“不要你做媳妇儿了!你是偷花生的贼!” 荷花气得冒火,明知道不该,可就是忍不住的喊回去:“谁愿意给你做媳妇儿!你个大傻子!” 长生脸上憋得更红了,攥着拳头大喊:“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喊什么呢!”一声冷喝,四奶奶进了屋来。只说这几日她吃药调养,暂且把病症压了下去,适才她才要上床歇着,便听长生在屋里不知折腾什么,她没理,想着不管是怎么个状况,荷花一会儿回去总能治了他,可未料没一会儿却听得屋里他二人起了争执,越吵越厉害,她坐不住过来看看,到门口的时候竟听得二人都说了伤人的狠话,才下去的病又要复发似的,脑仁儿疼。 她冷着脸对二人喝道:“大晚上不睡觉,打什么呢?都嫌日子过得好怎的?” 长生理直气壮的道:“她偷我的花生!她是偷花生的贼!不要她做媳妇儿了!” 四奶奶转望向荷花,荷花嘴一撅别过头去,没有否认。 四奶奶蹙了眉头,转对长生道:“别胡说,她是你媳妇儿,何时也变不了……我脑袋疼,你来我屋给我掐掐。”说完也没看荷花转身出屋。 长生冲荷花狠狠的哼了一声,跟着四奶奶出去了。 荷花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好久,期间好几次趴到炕上掀开窗子往外望,四奶奶那屋亮着灯,很安静,她想他们祖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四奶奶终归会是有办法安抚长生。 快到午夜的时候,长生回来了,明显还在气她,可已经不复了刚刚的激动,只嘟囔了一句道:“奶奶叫你过去。” 荷花穿鞋下地,才走到门口,又听长生赌气似的补了一句,“叫你过去挨骂!哼!” 荷花冲他瞥了下嘴,有些忐忑的去了四奶奶的屋里,见四奶奶盘腿坐在炕上,便蹭到炕边上,低着头等着挨骂。 “你偷吃他花生了?”四奶奶开口问道。 荷花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他的宝贝命根子,干什么还要偷吃?” “想吃就吃了……”荷花小声嘟囔道。 “想吃就吃了?”四奶奶不置可否的哼笑一声,又道,“想吃你可以问他要,你知道他肯定会给你的,何必偷偷拿了一颗?” 荷花咬着嘴唇没言语,其实她都想好说辞了,可不知怎的,每一面对四奶奶,那种打心眼儿里生的敬畏之心便总让她心虚没底气,明明想好的话这会儿却也一句说不出了。 沉默了片刻,四奶奶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呢,何必非要寻了由头与他吵架……故意做给我看的?” 荷花没想到她的小把戏一下就把四奶奶看破了,她抬眼看了四奶奶一眼,又低了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四奶奶道:“是他教给你这么做的?” 荷花知她是说周夫子,连忙抬头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的,周夫子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担心您的病,只是请我来劝劝您,今儿这事儿不关他的事。”说完又觉自己大概是说漏了,搞砸了,泄气的耷拉了脑袋。 四奶奶道:“你就是这么劝我的?拉着长生吵架给我看?” 荷花坦诚的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我想您若是铁了心思不想看病,不管旁人怎么劝也是没用……我只想着您当日用家里所有的地做聘礼娶了我给长生做媳妇儿,又不许我跟着您去采药,定要我日日守着长生,想来就是想让我能快着点儿学会照顾长生,将来有一日能放心的把长生交给我……我想,如果让您看到我和长生吵架,让您觉得我根本照顾不好长生,您就不能放心把他交给我了……您就就不敢不好好看病……就不敢……不敢……死了……” 四奶奶心口有些发颤,但闻荷花又道:“奶奶……您别对我放心……我还不能给长生做个好媳妇儿呢,我上次还带着他出去放火,还害的他尿裤子了……我还很爱闯祸……就像上次我当街和陈寡妇打架,又半夜里去烧她家柴禾垛,我下次没准儿就点她房子,拿刀砍人了!真的!我真的很爱闯祸……没您看着不行……” 四奶奶看着荷花认真又急切的眼神,心酸的有些想笑,只没甚表情的道:“你这么爱闯祸,那我更不能去看病了,必须要时时看着你们才放心。” “……” 荷花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几遍,最后有些欲哭无泪的道:“呃……其实……其实我也没那么爱闯祸……大概半年闯一次……” 四奶奶被她的神情言语逗乐了,无奈的摇了摇头。 荷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无赖,但看四奶奶露了笑容大概算是答应了?。 若只这一晚上四奶奶就能变了自己的心意,那她就不是四奶奶了。但荷花从四奶奶的表情言语中看到了希望,由是那晚上说了那些话,却似和四奶奶更亲近了些似的,往后的日子她便彻底缠上了四奶奶,时而认真,时而无赖,总之是不把四奶奶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不罢休。 周夫子也是日日过来,每次荷花都知情识趣的让他二人单独说话,她经常能看着周夫子红着眼眶从四奶奶那屋离开,然后四奶奶就会整整半天不说话,好像陷入了怎样的回忆之中。 在荷花的软磨硬泡和周夫子的眼泪攻势下,四奶奶终于缴械投降松了口,周夫子欢喜得当着荷花的面儿就掉了泪。 至于长生,荷花不知道四奶奶怎么安抚他的,他到底没再为那颗花生的事儿跟她干仗。只是他那个收藏花生盒子的柜门上多了一把小锁,每次他拿出来的时候也是很小心的背着她,好像生怕她偷摸不成改了生抢。 而且,他也不再给她花生吃了。荷花试探的要过两次,每次他都像攥了她把柄似的,趾高气扬的道:“不给你了!你都偷吃一个了!” 荷花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几分得意甚或开心,因为从此以后他有足够的理由不给她花生吃了。 。 只说那事之后的一天晚上,长生照常去数他的花生,待把所有花生全数进盒子里之后,他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花生……多了一个…… 他又反复数了几遍,真是多了一颗。待把够数的花生放在盒子里收好之后,他就开始盯着那颗多出来的花生发呆,怎么办啊!多出一颗!。 他把花生放在桌子上假装不理没看到,可围着屋子转了两圈儿,不论走到哪儿都能看到那颗花生明晃晃的摆在桌面上碍眼。他又把花生藏在茶碗里,用盖子盖上,自己钻进被窝蒙上被子,这样就看不到了……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总也觉得不安…… 最后他半夜爬起来,在房后头刨了个坑,把那个多出来的花生埋了起来,才算彻底安心了。 第十六章 四奶奶终于答应和周夫子一起回乡,最让她放心不下的自然是长生。自从嫁进霍家,长生就成了她的小尾巴,从个需要她擦鼻涕提裤子的小毛头,到如今娶了媳妇儿的大小伙子,这么多年祖孙俩从没分开过,虽说如今有了荷花在他身边照顾着,可到底不如看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放心。 长生又哪儿离得了四奶奶,才听说奶奶要走,他便急得紧忙把大门全上了锁,又把四奶奶的鞋子全都收了起来,任凭荷花和周夫子怎么劝就只管摇头。后来还是四奶奶把他叫到跟前儿说话。跟他说自己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必须要去看大夫,否则就要像他爷爷那样死掉,再也不能陪着他了。 长生听了很害怕,他还记得爷爷死掉时的光景。好像是忽然有一天爷爷就病倒了,躺在炕上下不了地,他趴在炕沿儿上呆呆的望着他,他就抬手摸摸他的头,手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明明不久前还和他很大力气的掰腕子,他两只手都掰不过……再后来爷爷连抬手摸他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爷爷跟他说他要去找他奶奶了,他很奇怪,明明奶奶就在炕边儿坐着呢,要去哪儿找呢……然后……爷爷就睡着了……奶奶说再也醒不过来了,果然,爷爷再没醒来与他掰腕子。 长生跑出去把四奶奶的鞋找出来,整齐的摆在地上,道:“我也去,我和奶奶一块儿。” 四奶奶道:“你留下看家,别让偷儿摸了咱家的东西。” 长生摇头:“让荷花看家。” 四奶娘道:“她是个女人家,你是这家的男人,你爷爷不在了,你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奶奶和荷花都靠着你呢,你可忘了你爷爷与你说的话了?” 爷爷说让他听奶奶的话,他记得。 长生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喃喃道:“不许去太久。” 四奶奶道:“明年夏天就回来,山上那片地开得也差不多了,明年开春你把地种上,夏天的时候我回来看。” “嗯。”长生点头,有些不安的道,“奶奶好好看病……不许死……” 四奶奶受不住心酸,又怕掉泪惹长生难受,掐着手心儿忍了回去,柔声安慰道:“放心,奶奶不死。” 四奶奶和周夫子自然不会说走就走,因一走就要小半年,有许多需要准备的。四奶奶这边安抚好了长生,便是有一大堆要交代荷花的。她把家里几个重要箱柜的钥匙都给了荷花,其中有锁在她炕柜里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是四奶奶这么多年的攒下来的积蓄,也算是这个家的家底了。 荷花跟四奶奶说用不到,她不过走半年,这钥匙还是她自己收着的好。四奶奶只说这家早晚有交给她的一日,趁这机会让她早早学着当家也是好事,再者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平安无事自是好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她有钱傍身也好处理。 荷花诚惶诚恐的接过钥匙,手里跟捧着金子似的,只拍着胸脯子保证一定会尽心照顾长生,即便自己有个什么不好把握的事儿,好歹娘家也在村里,总有个商量帮衬的地方。四奶奶又桩桩件件事无巨细的嘱咐了许多才算稍稍放了心。 另一边,周夫子原打算回乡探亲一个来月,那小学堂的课停些日子也不妨碍,这回带着四奶奶一起回去看病,一去就要半年,虽说学堂里也没几个学生,可都是一心向学,父母又寄了希望的,到底不能耽误人家。是以他只去县城的书斋请在那里当夫子的一位友人帮忙,恰巧有几个游学的书生寄住在那儿,其中有位名唤孙行舟的年轻后生应承帮忙暂待代课半年。 只说这日晌午荷花正准备去灶房做饭,忽听有人敲门,没等她过去,外面的人自己便推门进了院儿,来的却是大宝,手里还提了条鱼。 大宝晃悠着手里的鱼道:“姐,给你送鱼吃。” 荷花奇道:“河都封了冰,你哪儿弄的鱼?” 大宝挠着后脑勺儿嘿嘿的乐,原是昨天他不知从哪儿打听道他未来老丈人与人闲话家常时提到想吃鱼,于是今儿个一大早他就拿了家什去河上凿了个冰窟窿捉鱼去了。 荷花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扳着脸道:“你倒是上赶着孝顺,看你这俩手爪子冻的,娘得心疼死。再说了,这天儿还不到大寒的时候,那冰都薄着呢,我打小儿就跟你说,让你别往那儿去,你总不当回事,回不留神掉冰窟窿里谁捞你去?你要是有个好歹的,咱家都别活了!” 大宝仍是嘻嘻傻笑,红着脸道:“不去了,再不去了,刚我送鱼时秀儿看见心疼我了,说再不让我去。” 荷花噗嗤一笑,瞪他道:“敢情你只听媳妇儿的话,正经还没进门儿呢就把你管服帖了,我这做姐姐的说一万句也不顶她一句。” 大宝笑道:“哪儿啊,我也疼你,这不给你留了条,可是大的啊。” 荷花道:“你别走了,我把这鱼收拾了,晌午就在这儿吃。” 大宝道:“不用,我弄了五条,秀儿家两条,咱家两条,咱娘现正炖着呢,这条给特意留给你和四奶奶他们吃的。” 荷花接过鱼道:“行,你等会儿。” 荷花回屋装了点儿山枣,出来拿给大宝,道,“这是头先我和你姐夫在山上顺便摘的,给咱家拿去那些娘说吃完了,我这儿也吃不完,你拿回去吧,爹喜欢放粥里吃。”说着又从口袋里抓了两把掖在大宝兜里,道,“你和小宝一人一把,偷着点儿,让爹看见又骂你们跟大姑娘似地吃零嘴儿。” 大宝乐了,拉着荷花的胳膊玩笑道:“回你做了鱼把鱼头给我姐夫吃,人说吃哪儿补哪儿,明儿没准儿就精明了。” 荷花锤了他一拳,道:“臭小子!讨打!” 大宝正嘿嘿的笑,忽听屋里一声咳嗽:“是大宝吗?” 大宝原还当四奶奶出去采药了,这会儿猛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要说大宝这个年岁的孩子其实并没挨过四奶奶的打,但自小儿都见大孩子们跟老鼠避猫似地怕四奶奶,对四奶奶也是敬畏得很。才他那话可是明显玩笑长生傻,一想必被四奶奶听了去,不免心虚,忙收了玩笑之意,冲屋内应道:“是,四奶奶,我是大宝,我给你们送鱼来了。” “哦,好,谢谢你了,中午别走,留下吃饭吧。”四奶奶从屋中隔着窗子道。 “不用了,我家中午也吃鱼,我娘正做着呢,我先走了,不扰您歇着。”大宝道。 四奶奶也不多留,只道:“替我问你娘好,改天带着小宝来玩儿。” “唉,您歇着吧,我走了。”大宝冲荷花吐了下舌头,跑走了。 荷花摇头笑了笑,提起鱼晃了晃,想今儿能吃顿好的。家里还有点儿白面,回蒸点儿白面饽饽,炖上一条鱼,想想都流口水,再把周夫子也叫来,过两日他和四奶奶就走了,这顿就算给他们饯行了。 荷花美滋滋的把鱼拿到灶房里,一边儿哼着小曲儿一边儿收拾,没多会儿忽听有人在身后道:“什么美事儿啊,这么高兴?” 荷花一回头,正是周夫子。只说他这些日子天天往她家跑,快成半个自家人了,进院倒也不用敲门。荷花见了他一乐,道:“您来得正好,我还要去叫您呢,才大宝送了条鱼来,我一会儿顿了,您就在这儿吃吧,您和我奶奶走前咱们也吃顿好的。” 周夫子笑了笑,道:“那敢情好,我带了个客人,不知能不能一块儿尝尝。” 荷花道:“瞧您说的,您的朋友就是咱们自己人,来了吗?快去屋里坐。”说着便连忙起身,四下看了看也没见水盆,只随手在身上抹了抹手,跟着迎出去。 出了灶房,荷花一怔,但见院中站着一个年轻后生。庄稼汉荷花见得多了,眼前这个却不是,而是一位斯斯文文的书生,见她风风火火的迎出来也是一怔,打量了她一下,又觉失礼似地,忙恭敬的拱手行礼道:“这位大嫂有礼,晚生孙行舟。” 除了周夫子荷花从没跟读书人打过交道,这会儿脸上一红,也不知怎么回话了。 周夫子介绍道:“行舟是我请来代课的,我这一走小半年,不能把那几个孩子耽误了。今儿带他过来看看。他人生地不熟,我想往后请你多照应一下,就先带他过来认识认识。” “哦,好,好。”荷花有些局促的点头。素日里她也不是个嘴拙的,这会儿却是什么也不会说了。只因她才收拾着鱼,身上沾了好多污物,又有股子腥气味儿,再看人家书生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愈发显得她邋遢似地,让她不免有些脸臊。 三人正说着话,长生忽地从屋里出来。自打四奶奶说要走,他就一心帮她收拾,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她带上,这会儿不知又在屋里捣鼓出什么,包成个包袱往四奶奶那屋送。 若平日只周夫子在荷花并不觉什么,因已把周夫子当了自己人,只这会儿有个客人在,长生这样愣呵呵的不理人,她却觉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唤道:“长生,来客人了。” 长生闻声回了头。 孙行舟听周夫子提过,忙行礼道:“这位是霍大哥吧,在下孙行舟……”然他这话还没说完,长生已然扭头走了,孙行舟被晾在当场,不明所以,尴尬得很。 荷花愈发觉得脸臊,也不知该说什么,却是周夫子道:“长生性子内向,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 孙行舟忙道:“没什么。” 周夫子转对荷花道:“你先忙着,我先带行舟去我那儿看看。” “哦。”荷花点头应了,目送着周夫子和孙行舟离开,又望了望四奶奶那屋,想想刚刚那情景仍觉尴尬得很,不免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是不是真该给长生补补脑子。 待做得了饭,荷花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待周夫子过来时却未见孙行舟,说是城中还有事,急着赶回去了。荷花暗暗松了口气,想着有那么个斯文人在跟前儿,她这身子老根绷着弦儿似地不能舒服,吃饭也吃得不爽快。 午饭时候,荷花给四奶奶和周夫子一人夹了一大块鱼腹肉,待到给长生夹的时候筷子顿了一下,转把一整个儿大鱼头夹到长生碗里,殷切的望着他叮嘱道:“多吃点儿。” 第十七章 长生奶奶和周夫子私奔了! 四奶奶和周夫子离开的第二日,这个传言便如凉水泼进滚油里在村中炸开了。 “你看见了吗?大清早他们俩一块儿走!” “是啊是啊!看得真真的!长生和他媳妇儿还去送了呢!” “胡说!哪儿有送奶奶私奔的!你必是看差了!” “哦……是,是……那肯定是我看差了,他俩就是偷偷走的。” “你知道吗?长生奶奶和周夫子早就好上了!” “那是!我能不知道吗?自从霍老四死了,他俩就勾搭上了,那个眉来眼去的!” “我倒是没看出来……” “你那眼睛是瞎的,这都看不出?我看霍老四活着时他俩就好上了,没准儿霍老四是生生给他俩气死的!” “还真是……要不那么壮实的人咋的说病就病,说没就没了?必是这个缘故了。” “不是说要回乡探亲吗?我家小六子在那儿念书,周夫子还特意上我家说了,说先请人帮着教一阵儿,他还回来。” “这是给自己寻个体面地借口吧,不过读书人也算有良心,还想着再给找个先生,没把这帮孩子耽误了。” “是啊……只他这一走,回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知找谁看去……” “你们说这周夫子怎的就看上长生奶奶了?一个寡妇,岁数又不小了,那性子也是够呛……真不知他是怎么个心思。” “呦,怎的,你不乐意了?可是你看上人家夫子了不是?” “呸!我是替他不值,怎么着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长得又周正,虽说奔四十的人了,可正经还没讨过媳妇儿呢,咋的也得说个大姑娘啊!我头先还想着把我妹妹说给他呢,唉……” “我昨儿见了荷花娘了,我听她说不是私奔,说是长生奶奶病了,拖周夫子寻好大夫去了。” “这话你也信?要说别人也便罢了,这附近懂医通药的不过他俩,有个什么病还要往外面找人去?就算真有个什么大病,大不了去趟县城,哪儿能就这么走了?再者说了,你看她那样子哪儿像个生病的,我看着可比我结实呢……” “可也是……不过荷花娘确实……” “唉,她说什么你也就听着,你想啊,老李家这回算是被人家给算计了,凭白扔了个大傻子过去,就荷花爹那种人,可能承认自己吃了亏上了当吗?还不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哼哼,我还记得荷花嫁过去第二天荷花爹就和长生在地里干上仗了,这有小半年了吧,你看长生去过老李家几次?等着吧,往后有的瞧喽!” “说起来,这荷花也够命苦的,长生奶奶一走,那傻子可不就扔给她了?” “可不是吗!我说长生奶奶当初怎么舍得把霍家的半亩地全做了聘礼?原来是想换个媳妇儿回来,自己好撒手不管,与男人私奔去!” “要我说最惨的还是长生,从小儿死了爹妈,有个爷爷也没能看着他长起来,如今奶奶也走了……不过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又不是亲奶奶,养了他这么多年,走前还给他说个媳妇儿,这要是连媳妇儿都没有,他可怎么活啊……” “唉……是啊……可怜见的……” 村口,谷场,井边,荷花几乎是一出门就能听见这样的议论,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几变,先是吃惊鄙夷,接着看热闹看笑话的,最后更多的却都变了同情。因陈寡妇家着火那事儿而远着她的人也开始跟她露了笑脸儿,说上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叫她有啥难处尽管开口,能帮衬的一定帮衬。荷花觉得如今自己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四奶奶和周夫子的突然离开,也只含含糊糊的应了,只任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了。 不过村民们对四奶奶和周夫子的事儿没多久就失了兴趣,只因又有别的人物转移了大家的视线,便是新来的夫子孙行舟。 因这村子离县城远,往返不便,是以在周夫子走后孙行舟干脆搬到周夫子的房子里住,一来帮着代课,二来也算暂且帮他照看房子。孙行舟一在村中住下,一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用村里三姑六婆们的话说:这孙相公长得俊,学问好,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儿,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凡人,这等人物拎出来怕要把知县大人都要比下去喽! 荷花没见过知县大人,但也觉得这孙相公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物,倒不是长得多俊或是学问多高,只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就让人自惭形秽。荷花不知别人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反正她每每近了他,和他说话时,就觉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脸臊抬不起头,若他对她笑,她还觉得心口扑扑乱跳,更觉手脚无措不敢看人了。 因为这样,荷花总是想法躲着孙行舟,可偏生周夫子走前有嘱咐,这孙行舟认准了她似的,有事只管来问她。荷花颇有些无措,平日里干活儿也不敢穿脏旧的衣裳,仅有的两件好衣裳来回穿,有两次弄脏了袖口,让她心疼得够呛。 这日她正在灶房收拾柴禾,孙行舟又来找她,说是入了寒冬,晚上想要把炕烧热,可从没弄过,也不知如何动手,请她过去帮忙看看。荷花有些为难,可到底没拒绝,只请他先回去,说自己晚些时候过去。 荷花打发走了孙行舟便回了屋,想着叫长生一块儿去。孙行舟到底和周夫子不一样,她一个小媳妇儿家家的不好单独去他那儿,叫着长生一块儿免得遭人闲话。 傍晚的时候孙行舟听见敲门,开了门见了荷花先是一笑,随后见了荷花后头跟着的长生又有些吃惊似地一怔,随即也冲长生笑了笑,道,“一点小事麻烦大哥大嫂一块儿过来帮忙,真是过意不去。” 荷花抿了抿嘴角,道:“应该的。” 孙行舟侧身请荷花和长生进院,待长生从他眼前走过时着意打量了一番。 三人进了屋,荷花嘱咐长生在屋里坐坐等着,自己与孙行舟去外屋的清理炕眼。荷花蹲在地上闷声忙活,孙行舟就在一旁俯身看着,不时笑道:“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真不错,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连这点儿生活的本事都没有,让大嫂见笑了。” 荷花也不抬头,边通灶边道:“您是斯文人,自然不会弄这个。你们城里人都睡雕花儿的木床,只我们乡下人才睡这种土炕,倒是委屈您了。” 孙行舟道:“哪儿是委屈了?我这也不是头回睡这种热炕,早些年倒睡过一次,我却说这比什么雕花木床要好得多,由是冬天,又暖和又舒服,我今儿跟大嫂学学这烧炕的本事,赶明儿也学周夫子在这小山村觅一处僻静之所住下来,倒是我的造化了。” 荷花仍是低着头,浅浅的笑了笑,道:“这穷乡僻壤的没甚好,您住久了就没这话了。” 孙行舟道:“比起城里倒是清苦些,可乡邻们却是热情,我来这些日子少不得靠大伙儿帮忙,由是没少麻烦您。” 荷花道:“您别总这么客套,周夫子让我多帮衬着您些,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孙行舟笑道:“话虽如此,我心中总也过意不去。这样,我明儿要回趟县城,大嫂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跟我说,我买来送给大嫂,也算略表心意。” 荷花忙道:“这却使不得,我哪儿能要您的东西!” 孙行舟才要说话,忽听屋里咣啷一声,似有东西啊掉在地上摔碎了。两人忙进屋去看,但见长生站在屋子中间,手里抱着一大堆坛坛罐罐,一个泥陶笔筒滚在他脚边,已经摔成了几片。 长生低着头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片,随又慢悠悠的抬起头望着荷花,无辜的道:“我不是有意的。” 荷花大感窘迫,凑到长生跟前低声道:“不是让你坐着吗,你怎么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长生道:“不是人家的,是周夫子的东西,我帮他收着。” 荷花极小声的道:“周夫子不在,现孙相公住在这儿,咱们不能乱动别人家的东西。” 长生理直气壮的道:“不是,我知道,这些是周夫子的。”说完又望着桌上一大堆杂物,道,“那些不是周夫子的东西,不应该放在这里面。” 荷花看着桌上的东西,显然是被长生倒出来的,这让她越发觉得羞愧,一边夺下长生怀里的东西把桌上的杂物收拾进去,一边小声嗔道:“不该带你来的,只管捣乱。” 长生抢过荷花手里的罐子,哗啦啦把东西全倒出来,有些生气似地大声道:“这是周夫子的东西!” 荷花尴尬之极,不禁恼羞成怒,可当着外人又不好冲长生发火,只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冷眼看去似极了被相公呵斥的受气小媳妇儿。 孙行舟一直站在门口,见了这场面赶紧过来打圆场,笑道:“却是我的不是了,不该随意就占用了周夫子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荷花更觉羞愧难当,抬头冲他挤了一抹歉意的笑容。 长生也不看孙行舟,只盯着荷花也很委屈似地喃喃低语:“这房子也是周夫子的……” 听了这话,孙行舟也是愣住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荷花窘得无地自容,再不敢多留,连番给孙行舟赔了不是,紧忙扯了长生走了。 长生到底把周夫子的那些东西都抱了出来,一路上荷花不挺的数落,长生也不回嘴,只闷头跟在她后面,嘟嘟囔囔的委屈:“本来就是周夫子的东西……” 第十八章 次日傍晚,村口。 荷花吸吸鼻子,在手上呵了口气,用力搓了搓,她想果真是入了寒冬,今天比昨天又明显冷了几分。她歪头看看长生,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冷似的坐在她旁边,静静的望着通向村外的小路。 四奶奶已经走了有些日子了,可每天一到时辰,长身便执意来这儿等着。她说过他几次,见没用也就由着他,日日陪着他来这儿坐着。头些日子还好,这些天一日冷似一日,每每冻得她鼻尖儿发红直流鼻涕,让她着实有些受不住。 荷花往长生身边儿挪了挪,倚在他身上,想让自己暖和起来。长生歪头看了她一眼,抓了她的手,默默地揣进自己的袖口里。 长生的袖子里暖暖的,荷花把手往里钻了钻,故意用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热乎乎的手腕子,逗他道:“凉不凉?” 长生摇头,荷花便嘴角一弯,愈发往他身上靠了靠。 两人就这么挤在一块儿,没多久,忽听村外传来说话声,荷花伸着脖子往村口张望,却见几个年轻后生一路说笑着往这边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孙行舟,她下意识的从长生袖子里把手抽出来,又往一边儿挪了挪。 长生低头看看自己的袖子,又歪头看了看荷花,没言语。 不多时,孙行舟一行进了村子,一眼便见了荷花于长生。孙行舟有些吃惊,迎面走过来,笑道:“大哥大嫂怎的在这儿坐着?” 荷花忙站来回道:“家里坐着也没事儿,出来透透气。” 孙行舟看了一眼长生,转又对荷花浅笑道:“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 荷花有些局促的道:“一会儿就回去了……”说完又不自觉地瞄向孙行舟身后的几个后生,一个个都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见她眼神瞟过去,均向她含笑的点了下头。 孙行舟侧身介绍道:“这几位是我在城中的朋友,知道我在这儿代课教书,过来聚聚。”说完又转对他的朋友道,“这位便是我说的霍大嫂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的照应。” 他话音才落,便有一位瘦瘦高高的书生上前向荷花行了个礼,笑道:“霍大嫂有礼,行舟只身在此,我们这些朋友平日也帮忙不得,劳烦您照应了。” 荷花这辈子哪儿见过这么多斯文书生,难免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道:“没,没什么……应该的……” 孙行舟好像才想起旁边还坐着长生,连忙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霍大哥,周夫子的朋友。” 众人又转向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长生行礼,长生搭拉着脑袋完全没理会。 荷花尴尬之极,双颊有些泛红,好在孙行舟及时转移了话题,对她道:“我才还想着一会儿去找您,却是有件事儿要麻烦您。我这几位朋友从城里买了些酒菜,想晚上聚一聚,只我家中的柴禾不多了,我想先跟您借一些来用。这会儿见了您正好,不若您和霍大哥一并来我那儿吃晚饭,也算是我借花献佛,谢您二位平日对我的照应了。” 荷花忙道:“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家里饭都做得了,柴禾我一会儿让长生给你们送过去。” 孙行舟未再多让,与荷花道了谢,便同友人一起离开了。 晚些时候荷花与长生回了家,一进院荷花就张罗着让长生挑担柴禾给孙行舟送过去,见长生很听话似的进了灶房,便放心的回屋去烧炕,只没一会儿却看长生两手空空的进来,回了里屋。 荷花跟进去,见他脱鞋上炕钻了被窝,便道:“不是让你去送柴禾吗,怎么不去?” 长生翻过身去背对着她,荷花拍他道: “你是男人,这大冷天儿的怎能让媳妇儿往外跑,你不是疼媳妇儿吗?” 荷花原想着抬了四奶奶疼媳妇儿的话出来,长生不论愿不愿都要乖乖的听话,没想长生非但没动窝儿,反而把被子一蒙钻了进去,不论她说什么,就是不吭声。荷花无奈,只好自己去了灶房。 不多时荷花又折了回来,有些生气的冲窝在被子里的长生道:“你干啥把灶房锁了?!”见长生不吱声,又狠狠拍了他一下,道,“别跟我装傻,我应了孙相公给他送柴禾,你把门锁了是什么意思?!周夫子走前嘱咐的,让咱们帮衬着些,一担柴禾值什么,我原怎么看不出你这么吝啬?!快把钥匙拿出来!” 荷花说了半天,长生就是打定主意不理她似的,蒙在被子里一声不吭。荷花气得没奈何,只好扭头到外屋把烧炕用的柴禾捡起来勉强扎了一小捆,又冲屋里大声道:“你不是不给我开门吗?那今儿晚上你就睡冷炕吧!”说完便拎了柴火出门去,走到院门口又扭头看了一眼,见她那屋的窗子开了个小缝儿,长生正趴在那儿往外望,见她回头又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吝啬鬼!”荷花向屋里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只说荷花一路到了孙行舟的住处,耳听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说笑声,她不好意思进去,只敲开了院门把柴禾递给了孙行舟。孙行舟又谢了她一番,说屋里几个男人也不好请她进来坐,只让她稍等一下便回了屋,没一会儿又出来,拿了个东西递到荷花面前。荷花一看,却是一小盒胭脂。 孙行舟道:“昨日您虽说不要,可我想着还是该送您点儿什么聊表心意,也不知您喜欢些什么,只想胭脂水粉之类的女儿家总是喜欢的,就自作主张买了这个,还望您别嫌弃。” 荷花忽的有些无措,若是别的东西她定立时回绝了,只看着这小盒胭脂却有些犹豫。她从没有过这东西,她小妹妹桃花倒是有一个,是她相公进城卖菜时给她买的,她每次回门子都擦着回来,红扑扑的脸蛋儿,红艳艳的嘴唇儿,别提多好看了。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羡慕,她偷偷的想,等她嫁了人也要让她相公买给她,要比桃花那个更红的。 荷花有些心动,她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可她一个小媳妇儿好像不好收其他男人送的东西……尤其是这种东西…… 她正犹豫着要开口拒绝,孙行舟却先开了口,只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嫂收着便是,只当是换了柴钱了,若论起来这实抵不过您和霍大哥这些日子送我那些吃的用的……我倒也是有个私心,只想这么长时间麻烦您也没个回报,心里不舒服,这会儿您若是不收这东西,我往后再有什么难处,却是着实不好意思再与您开口了。” 荷花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婉拒了,可看着这小盒子胭脂心里痒痒的,不自觉的便伸手接住了。 孙行舟笑道:“这便是了。” 荷花才收了东西就后悔了,可东西已经接了又不好退回去,犹犹豫豫的不知该说什么。 正此时,忽听院里孙行舟的朋友唤他,孙行舟应了一声,回道:“你们先吃,我送霍大嫂回去。” 荷花忙道:“不用了,您进屋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孙行舟道:“天色晚,虽说是自家村子,可你一个女儿家到底不安全,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叫我如何过意得去?也不好向霍大哥和周夫子交代不是?” 荷花再要话,孙行舟却已经回身把院门关上了。荷花不得拒绝,只好由着孙行舟送她回去。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荷花总觉得做贼似的紧张得不行,有两次路边有动静,她以为是有人,一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只怕别人看见她大晚上的还和个男人在村子里溜达。待到了家门口,荷花手心儿里都冒了汗了,紧忙转对孙行舟道:“谢谢您,您赶紧回去吧,别让您朋友等太久。” 孙行舟笑道:“送人送到底,我看着你进去再走,不差这一会儿。” 荷花心口猛跳了几下,也没敢在与他多说,抿着嘴进院去了。 屋里,长生趴在窗沿儿上往外望,见荷花进了院,啪的关了窗子又钻回了被子里去。 荷花有些出神,完全没听到动静,待进了屋见长生蜷在被窝儿里,叫了他两声他没应,只当他已经睡着了。便悄悄的拿了桌上的铜镜去了外屋,点上油灯,把揣在怀里的胭脂盒子拿出来,用指尖刮了点儿胭脂擦在脸蛋儿上,拿起镜子凑到跟前儿打量。 镜子里的她脸上两团嫣红,看上去怪别扭的,和桃花那红扑扑的模样差了好远啊…… 她想大概是因为没涂嘴唇儿的缘故,她点了一点儿胭脂在唇上,抿了抿,再照。 好像更奇怪了……怎么看怎么想隔壁村张婶儿跳大神儿时候的扮相…… 荷花有些泄气,想来大概是自己不如桃花长得好看。她拿湿手巾把脸擦了,再拿了镜子照,还是她原来的样子顺眼,她想她大概一辈子也好看不了了。 她叹了口气,把胭脂盒子扣上,回屋收在了柜子里,又凑到长生跟前轻轻拍了拍,小声道:“长生,你把灶房钥匙给我,我去拿点儿柴禾把炕烧上。” 长生没应,荷花又叫了几声,他依旧没理会。 荷花知道长生不会听不到,他大概是生气了。若说头去送柴禾之前对长生的无理取闹她还算理直气壮,现在她却有些莫名的心虚了,见他不故意不理她,也好像没了大声说话的底气似的,讪讪的脱了衣裳上炕睡觉了。 第十九章 荷花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个人站在村口,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等人,但也不知道是在等谁,就这么干巴巴的站着。没一会儿,她隐约见了个人从村子里向她跑过来,却是孙行舟。他抱着一个包袱一脸的兴奋,跑到她面前一下握了她的手,道:“收拾好了吗?咱们走吧。” 荷花楞了一下,发现怀里不知怎的忽然多了个小包袱,明明刚才还没有的。她懵懵的似是弄清了状况,她好像和孙行舟约好了私奔,她搂了搂包袱,不太确定的道:“好了……” 孙行舟很开心,牵了她的手往村外走,她不自主的跟上。 忽的,身后有人大声喊她:“荷花!” 她吓得一激灵,回过身,村子都模糊了,却近了她与长生开荒的后山。长生就站在山腰那片空地上望着她。 她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似的,担心地冲他大喊:“长生!你回家吧!” 长生不应,仍是那么傻傻的望着她,一脸的委屈。 孙行舟在身后拽他的胳膊,催促道:“走吧,别管他,一会儿他奶奶会来找他的。” 荷花犹犹豫豫的转了身,可才一回身便听长生在后面喊她,她再转回头,却没见他开口,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儿望着她。 “长生!快回家吧!”她不放心地又喊了一声,话音才落,忽地一阵地动山摇,后山的山尖儿上滚下好多大石头,疯狂的向长生砸过来。 “长生!快跑!快跑!!长生!!啊!!!”她撕心裂肺的大吼,可完全喊不出声音,长生就那么呆呆的站着,被无数的大石头砸倒,埋了起来。 …… 荷花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好办晌才回过神,歪头去看长生,他睡得很安稳。 她松了口气,可心里憋得难受,一颗心砰砰砰砰跳个不停。她掀开被子站起来,把被褥全扯到长生身边儿躺下,翻过身死死的盯着他,又往他身上挤了挤,可还是觉的不安稳似的,最后干脆掀开长生的被子钻了进去,一下子把他抱住。 这样就好了,谁也跑不了了……她和他谁也跑不了了…… 长生被荷花弄醒了,迷迷瞪瞪的道:“干嘛?” 荷花没应,只是用力的抱住他。她现在只想抱着他,越紧越好,最好有根绳子把他俩栓在一块儿,系个死疙瘩。 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好像掀开了在她心里一直捂着的一双手,从里面飞出好多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她盖也盖不住。她害怕又生气,她觉得自己好像和陈寡妇是一样的人了,甚至还不如她,毕竟她男人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而她的长生还活得好好的。 “长生……”荷花抬头望着长生,声音有些颤抖的道,“我给你做媳妇儿吧,真正的媳妇儿……” 长生道:“你是我媳妇儿。” 荷花道:“还不是,我给你做名副其实的媳妇儿,我陪你睡觉给你生儿子!” 长生一脸的迷茫,愣愣的看了荷花一会儿,似懂非懂的道:“哦,你生吧。” 荷花知道长生根本就不懂,但她不想理那么多,她想她心里之所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因为和长生还不是真正的夫妻,等做了真正的夫妻之后就什么都好了,她不会再胡思乱想,就会像她娘一样,不论是辛苦还是委屈,只把一颗心扑在自己男人身上,什么都只为了他好,踏踏实实与他过一辈子。 荷花坐了起来,把贴身穿的衣物一件件脱了,就当着长生的面,那些小女儿的羞臊这会儿全没了,她现在要做的是一件相当神圣的事情,嫁给一个男人,做他的女人,从里到外,完完整整都是他的女人。 荷花背着身子脱掉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物,光/溜溜的转回身,长生直勾勾的盯着她,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她的脸上慢慢向下,落在她丰/满的乳/房。他的目光很坦然,没有半分的扭捏羞涩,不含任何的情/欲猥/亵,只是单纯的惊讶迷茫。 荷花没等长生做任何的反应,也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一下子扑了上去,趴在了长生身上,他身子一僵,好像是受惊了。 她去摸他的手,抬起来放到自己后腰上,放完了一只,再放另一只……再之后……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只是这么赤/条条的压在长生身上。 好半晌,她感到他搭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动了一下,只是指尖轻微的滑动,似是在试探。作为回应,她微微侧头,在他的脖颈处轻啄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一缩,她再亲一下,他没有躲开,搭在她身上的手慢慢摊平,手掌心实实在在的抚在她腰上,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长生虽不通男女情/爱,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荷花明显的感到他胯/间的男性象征慢慢起了反应。她撑起身子,见长生完全被现在的状况惊呆了似地一动不动,只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剧烈的起伏着。 荷花抿了抿嘴,回身扯开了他的裤带,才把裤子往下拉了拉,他那东西便跳了出来,直挺挺的立在那儿。荷花脸上热的不行,根本不敢把目光往那儿落,只转回身往后挪了挪,抬了屁/股。 荷花跨/坐在长生身上,大概是因为紧张,跪着的两条腿受不住力似的微微颤抖着,她扭着腰/臀对着长生的家伙坐下去,可才一用力它便滑开了,荷花额上有些冒汗,往前倾了轻身子,回手去扶,忙活了半天终于寻得了门路,一咬牙往下坐了下去。 夫妻之间该如何行事,她虽懵懵懂懂的知道些,只到底是个没经验的大姑娘,她像献祭一样把自己献给长生,心里唯有紧张,干涩的甬/道里未得半分润泽,这么硬生生的坐下去,岂有不疼的道理,未说她还是处/子之身,长生的家伙才往她身体里挤进去一点儿,两人便受不住的同时喊了出来,荷花停了下来,额头一下子冒了汗。 她知道头一次总是要疼的,停了一会儿做足了准备再次尝试着往下坐,可那种刺痛随之而来,就像要把她从那儿裂开扯破似的,纵是再有决心她也是做不下去了。 她就像一个勇猛无畏的将军,孤军深入,冲锋陷阵,遇兵杀兵,遇将杀将,然而当遭遇敌军主帅,她却一下子溃不成军,瞬间被斩落下马,她像个战败怯阵的逃兵,灰溜溜的从长生身上滑了下来。 她钻进被子里,趴在炕上把头埋在双臂之上,毫无征兆的呜呜哭了出来,也说不出是为了自己的临阵脱逃,还是刚刚那些抛开羞涩的疯狂行为,又或是引得自己有此举动的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心里的憋闷暂且随着涌出的眼泪得到了些许的缓解,荷花听到被子外面长生闷闷的哼唧声,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钻了出去。 长生仍像刚刚那样直挺挺的躺着,脸上的表情很是难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直昂扬站立的家伙。 荷花不知该怎么办了,她这会儿完全泄了气,再让她像刚刚那样大无畏的坐上去,她真是办不到,可这是她闯下的祸,总不能放着这样的长生不理,自己一边儿哭去。 她看了一眼那家伙,又转望着长生,怯生生毫无底气的小声道:“你……会自己弄的吧……” 长生没应,只哼唧了两声。 她知道男人会自己用手办事。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每天带着杏花和桃花去打草,有一次见了个男人在野地里脱了半截裤子,掏了家伙在那儿撸啊撸的,顶尖儿还冒出些白白的东西。她们三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哪儿懂那些,站在一边儿好奇的瞪着眼瞧,那男人就冲她们咧嘴乐。后来回家她们把这当个新鲜事儿学给她娘,她娘红着脸骂人,告诉她们那男人不是好东西,以后要远远地躲着。之后她们再遇到那男人,她便让杏花桃花先跑,自己拿了大石头砸过去,然后掉头就跑。后来长大了,周围的小姐妹先后嫁了人,虽她还是个大姑娘,但大家聊天儿的时候也没什么避讳,她这才知道了那些事儿。 这会儿她见长生瞪着自己的家伙,一副受惊难受的样子,心想他大概是不会了。自己闯的祸自己负责,她披着被子跪倒长生身侧,伸手将那东西握住。长生身子颤了一下,那东西竟又涨大了几分,荷花吓得又缩回了手,愣了愣,又小心翼翼的握上去,回想着曾经见过的场面试探着撸/了两下。 “嗯,嗯……”从长生喉间发出的呻/吟之声让荷花觉得大概有用,便又用照此继续下去,未几,那东西的顶端便有些液体分泌出来,不等荷花反应,长生便一下子泄了出来,热乎乎的弄了荷花一手。 荷花手足无措慌慌张张的扯了枕巾清理,而刚刚经历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射/精的长生则仰面躺在床上,瞪着眼大口的喘着粗气。 荷花把自己的手和长生胯间都清理干净,那些复杂的情绪似也随之倾斜了出去,她只觉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战役特别疲累,她长出了一口气,蒙着被子贴着长生躺下了。 虽然临阵那一哆嗦她没坚持到底,不过她从心坎儿里觉得她是长生的女人了,她侧过身仔细的盯着他,看他的眼睫,看他的鼻梁,看他的嘴唇。他则平躺着瞪着眼望着屋顶,大概还没从刚刚那番经历中回过神。 荷花裸/着身子往长生身上又贴了贴,头枕在他的肩上,在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闭上眼,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低唤:“长生……长生……” 荷花在低低的轻唤中慢慢睡了过去,长生也似慢慢回了神,歪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荷花,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抬手扯了扯被子,盖住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第二十章 次日,荷花趁长生不在屋,从柜子里把那盒胭脂拿了出来,打开盖子看了看,埋怨自己不该心急的抹了一点儿,这会儿把用过的还给人家好像不太好。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拿了十个铜板,她赶集的时候见过这么大的胭脂要五个铜板,人家从县城带回来的,十个大概够了,再多她也拿不出了,她统共有这么多的提体己,她不想动四奶奶留给她的家里的钱。 荷花把铜板拿手绢包好揣进怀里出了屋,长生正在院子里坐在小木凳上拾掇柴禾,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他都整整齐齐的分好,摆成几堆儿,又拿斧头把粗一些的木柴劈成两半儿,每一半儿都跟量好了似地一般大小,见荷花从屋里出来要出门的样子,忙放了手里的东西跑过来跟上。 荷花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等着,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长生没言语,把脑袋一垂,似是有些不情愿。 荷花没再多说,出了院子。长生抬头,眼巴巴的望着荷花离开,撇着嘴又回到刚刚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斧头,当!当!当!用力劈在面前的木柴上,木柴被他劈得飞了几段,他也不理,依旧照着地上一下一下的用力,直到把眼前的地面劈出了一个好深的坑才罢手,气呼呼的扔了斧头转身回屋了。 荷花揣着钱去找孙行舟,一路上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好,想来他必定会推辞不要,他是读书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出来的全是道理,她讲不过,只想着他若定是不收,她就生把这钱塞给他然后掉头就跑,论腿脚的话,他斯斯文文怕是跑不过她。 她就这么想着,不觉到了孙行舟的住处,正巧见院子里走出个人来,却是她三叔家的小妹子桂枝,桂枝低着头似在抿着嘴笑,待迎面走过来才猛地抬头见了她,不由得一惊,随又红了脸,有些尴尬似地唤道:“荷花姐。” 荷花随口玩笑道:“大白天低着头走道儿,等着捡钱呢?” 桂枝讪讪笑道:“没有……” 荷花望了一眼孙行舟的住处,道:“找孙相公有事儿?” “啊……嗯……”桂枝红着脸,拿了手里信封应道,“来请他给我哥写封信,问他过年回来不……你呢?也来找孙相公?” 荷花道:“是,头先请他从县城里稍了点儿东西,今儿给他送钱来了。” 桂枝道:“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家了,我娘还等着我做饭呢……”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没两步又站住转回身提醒荷花道,“对了,孙相公那儿有客,像是他的朋友。” 荷花回道:“哦,好。” 桂枝快步走远了,荷花站在原处没动,想着孙行舟的朋友还没走,她这么找他去还东西大概不太合适,转身要回去,再一想,她只把东西在门口还他就得,他朋友在他也不好与她耽误太长时间拒绝,如此一想便又转了回去。 只说荷花到了院门口,见院门没有关严,她才要叫门,便听院里有人说话:“才那小姑娘到挺可爱,说话细声细气,却不似乡野村姑的样子。” 荷花知道必是孙行舟的朋友在说桂枝,愣了一下,没立时敲门,但听有人答话:“怎的?你可是一见钟情了?不若我做个媒人,成全你一桩好姻缘。”这声音荷花认得,正是孙行舟。 “唉……我没这福气,那姑娘眼里只有你,与你说不上三句话就脸红,眼睛恨不得长你身上去,进来这一会儿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啊……” 荷花一怔,屏气细听并未闻得孙行舟答话,却又有旁人接道:“仲达,这咱们可羡慕不来了,莫说这山村的小姑娘,就是城中绅士贤达家的千金小姐怕也有不少寄情于他的呢!” 这回孙行舟应了话,笑道:“兄长可别拿小弟打趣了。” 那人又道:“我这可不是打趣,谁不知咱们孙大才子红颜知己遍天下?只说你来这小村子这些日子,不知又种下几多相思呢?” 又有人接话道:“嗯,这话是真,只说咱们来这半日见的女子,除了年龄大的婶子大娘不算,年轻的小姑娘没有不中意你的……还莫说这未出阁的女儿,纵是嫁了人的少妇我看也对你有心。只说昨天晚上见的那个……是霍大嫂吧,只看她看你的眼神,便知她对你有意了。” 荷花心口一悬,脸上顿时臊得发热,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小心思,竟被旁人一下子点明戳破,只让她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甚或直接一脑袋撞在墙上,磕死算了!。 她脑袋嗡嗡的,隐约听了孙行舟回道:“这话可万万说不得,莫坏了人家名声。” 那人回道:“咱们几个说说无妨,也不学那三姑六婆四处胡言……我看你对她倒也上心似的,昨儿晚上我在这院子里听着,似是送了她东西了?还那么殷勤送人家回家,你可别告诉我,你哪家的千金都看不上,单只看上她了?” 荷花心口忽的噗噗猛跳起来,周遭一切的声音忽然就不见了,只揪着心等着那人的回话。 “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孙行舟笑道,“我如何能寄情于那样的女子?模样虽不难看,却也全无半点儿秀丽可言,更别提那周身的气质……你可不知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蓬头垢面,一身的污物鱼腥,真真让我开了眼,世间女子千千万,有那温婉俏丽的佳人,亦有这山村野岗的粗陋农妇……啧啧……奇哉,妙哉……” 刚刚还猛跳的一颗心一下子被人抓住、揉捏,随手扔到了臭水沟里。 荷花全身僵在那儿,脑子里像炸开了似地一片空白,刚刚听到的话,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大嘴巴,一下一下抽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皮都抽没了。 “我只看她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嫁了个那样的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怕是这辈子也不能了……女儿家最苦之事莫过于嫁不得好夫婿,她虽然粗俗,倒也有乡下人的淳朴善良……” 院内,孙行舟还在说话,荷花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静静地下了石阶,离开了。 荷花一路魂儿飞了似地的回了家,进了院直奔灶房,舀水,生火,做饭。 忽的,长生推门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抓了她就往屋里扯。 “干嘛?”荷花暂且回了神,不明所以。 长生把荷花拉近屋里,回身把屋门插上,又猛地把她抱了起来,进了里屋放在炕上。 荷花被弄懵了,惊异的瞅着长生道:“你要干嘛?我该做饭了,你吃不吃饭了?” 长生不吭声,脱了鞋子爬上炕,把屋里的帘子全都拉上了,屋里一下暗了下来。荷花愈发惊诧,又有些害怕不安,急道:“你干啥?大白天的拉什么帘子?” 长生依旧不答话,去炕头把被褥都扯开,开始铺上被子了。荷花坐在炕上瞪着眼,看着长生把他二人的被褥挨着铺好,没等她反应呢,他便过来拉扯她,不容她反抗的把她塞进了被窝儿里,她挣扎着要起来,他便很用力的把她按回去,直到她不再动了,他才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儿里躺了下。 荷花完全被长生这突然的奇怪举动吓住了,歪头去看他,他很平静的平躺着,慢悠悠转回头望着她,好像终于满足似地,露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荷花愣住了,呆呆的望着长生,许久,似是在他眼中读懂了什么,心口一酸,有些想哭。 她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了长生的被窝儿里,像昨晚一样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握了他的手,半晌,她感到长生的头轻轻歪了一下,贴在了她的头上。 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垅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她是个大笨蛋,大傻子,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了,她的那些忐忑,那些羞涩,那些慌乱,还有她做的那个天下一个可笑的梦,哪一样都在提醒嘲笑着她,她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大傻子!她不过是人家闲来磨牙的笑话而已! 荷花顺着长生的肩臂缩进了被子里,抓着他的胳膊,呜呜哭出声来。 这次换做长生不知所措,他想大概是他又做错事了,所以荷花不高兴,哭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很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别动!不许动!”荷花紧紧地抱了他的胳膊大声哭道。 长生不敢动了,就这么扭着身子躺着,一脸的诚惶诚恐,愣了半天,讷讷的道:“你吃花生吗?” “哇!!!”荷花没应,哭得更大声了。 第二十一章 荷花到底没把钱给孙行舟送去,她想人家压根儿不把她当回事,这胭脂她还与不还其实都没什么所谓了,不过她也没留,这东西最终和长生那尿脏了的裤子一样,被丢进了茅坑里。 对于孙行舟,荷花是又臊又气又觉得没脸,总推拖躲着他。孙行舟大概看出了什么,直追问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得罪了她,先是赔了好几个不是,说自己心思粗难免有做的不好的,若有不是的地方万万要告诉他,他往后一定小心,再不敢犯。 荷花听了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儿,只想她之前若没听到他那番话,这会儿心里不定又是怎样的忸怩慌乱呢。 依她的性子,倘有人当面对她殷勤,背后又与人说她的不是,她就算不与那人理论也再不会给他好脸子了。独这回却有些不同,不论孙行舟为人如何,她自己确实是对人家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是以总也觉得没甚底气。她只说是自己近来身子不好,没甚精神。孙行舟自又是一番关切之言,荷花也只当刮了阵风,再不多想了,之后孙行舟再来寻她帮忙,她便也大大方方的应了,不再多叙。 再说历了那晚并不成功的圆房,荷花与长生却也亲密了许多。晚上铺炕的时候,长生不再像从前那样把他和荷花的被褥隔了好远铺在炕的两头,而是把荷花那套被子铺在自己旁边。睡觉的时候,荷花便把脚丫子钻到长生被窝儿里取暖,虽然炕头烧得热热的,可她还是觉得靠长生的体温给她捂脚更舒服。 而长生在那晚之后似是悟了“摸裤裆”的真谛,有时荷花才钻进被窝儿,他便摸到荷花的被子里,抓了她的手拉进自己被窝儿里往他裤裆上贴。荷花初时又惊又臊,歪头瞪他,他却一脸纯洁的望着她,认真的道:“我洗干净了。” 荷花没法与他讲理,只得每每依了他。次数多了,荷花也摸清了规律,但凡长生在睡觉前大张旗鼓的忙活洗澡擦身什么的,晚上跑不了是这出儿,她便也赶紧着准备点儿温水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荷花想,这于他俩大概是件好事,只是不知只这么“摸”下去,哪辈子才能摸出个娃娃来。 转眼近了年关,镇上开了集,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赶着去那儿置办点儿年货。荷花头三天就把自己和长生最好的衣裳洗了出来,待赶集当日,鸡还没叫就把长生从被窝儿里挖了出来,两人穿戴好了挎上篮子,再往怀里揣了几个饼子,便顶着星星出村赶集。 到了集上,荷花只怕人多把长生挤散了,不论走到哪儿都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偶尔会遇到村里嫁去其他村子的小姐妹,人家拉着她说话的时候长生就愣愣的跟在旁边站着,人家与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村里人全知长生是傻子,自也不觉意外,只与荷花道别分开后,都要拉着同行人悄悄低语: “那是我们村儿的荷花,嫁了个傻子。” “就是她旁边儿那个?” “是啊。” “我说怎么不理人,看着倒是周正,高高壮壮的,可惜了……” 荷花和长生在集上逛了一日,荷花看着什么都觉得好,可家里没了地,这二年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她也不敢乱花钱。而且四奶奶把家暂且交给了她,更让她觉得需要精打细算一番,等四奶奶回来让她看看自己是多么会过日子,好好夸夸她。 不过当二人走到一处脂粉摊前,看着大姑娘小媳妇儿全围在那儿给自己买胭脂水粉,荷花还是走不动道了。她站在一边儿看了半天,听着老板一个一个的与人报价钱,最后看准了一个最便宜的,拉了长生走了过去。 “老板,这盒胭脂多少钱?”荷花假装不知道的问道。 “三个铜板,好货色。”摊主答道。 荷花扯了扯长生:“我想要这个。” “哦。”长生应了一声,伸手把那胭脂盒子拿过来递给荷花。 大概是看出了长生傻呵呵不想给钱的模样,摊主有些不安的望着他们,荷花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递给了他,他才放心的又招呼别人去。 荷花美滋滋的把胭脂盒揣进怀里,她如今也有胭脂了,是她相公送给她的。 她歪头冲长生满足的一乐,长生也抿着嘴对她笑了笑。 除了这计划外的胭脂,荷花再不敢多花一文钱,她按想好的给长生、四奶奶和自己各扯了一块布,又去肉档剌了三两肉,磨了半天想让老板白饶她一根猪尾巴,老板说什么也不干,说她才买这么一点儿,头先有人买了个大猪头也没白饶,荷花只得拉着长生悻悻的走了。 随后她又拉着长生去采买初二回娘家的礼物,先是买了一匣子点心,再有就是给她爹买酒。她想着她爹不待见长生,初二回娘家,杏花桃花都得带了男人回去,她那日带点儿好酒回去孝敬,她爹也能对长生露些好脸儿,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数落他。 刚刚她在那肉摊子上没讨到便宜,这回她说什么也要讲下价来。只她与老板说得正欢,一错神的功夫长生却不见了。她急得大喊了两声,立时拔开人群便要去找人,正见长生正往她这边过来。她紧忙赶过去,没带她开口数落呢,长生便一伸手递过一条猪尾巴来。 荷花愣了愣,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你买的?” 长生没答,把猪尾巴在荷花眼前晃了晃,道:“猪尾巴。”那神情只似个等着表扬的孩子似地,等着荷花像刚刚那样对他欢喜的笑。 荷花反应过来,长生身上一个钱没有,怎能买个猪尾巴,必是听了她与那老板的说话,才折回去拿来的。她伸着脖子往后忘了忘,远远的见肉摊子那儿围了一圈儿的人,那老板忙得不亦乐乎,似是并没有发现。 若是别人拿了什么小东西没给人家钱,比如大宝,她顶多是板着脸喝上两句,只怕人家黑脸数落,她也不会有那心再折回去给人家送钱。可这事换了长生,她却不能心安理得的受用了这根猪尾巴,也说不出是怎么个缘故,虽然这真的不值几个钱。只她又不忍责怪长生,甚或连当面指出他的不对也不忍心。只笑嘻嘻的接过那条猪尾巴,也像他那样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笑道:“晚上咱就吃他了!” 长生如愿等来了荷花的笑容,咧嘴乐了。 荷花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到长生手里,远远指着那肉档道:“看见那肉摊子没?这是我欠那老板的东西,我累了不想往回走了,你去帮我还给他,他挺忙的,你也不用给他本人,只悄悄搁他肉案子上就行。我在这儿等着你,快去快回,咱买了酒还得往回赶路呢。” “哦。”长生很开心的接过铜板,一路小跑着去给老板送东西。 荷花踮着脚望着,看长生把钱撂在肉案子上并未引起那老板的注意方松了口气。待他回来,又弯着眼睛对他笑道:“亏得有你,要不还得我跑一趟。” 长生笑了,他又做对了一件事,他今天做对了好多事啊,荷花笑了好多次呢。 第二十二章 日子一天天近了年三十,连着两场大雪下来,天冷得要命,家家户户都在屋子里暖和,村巷里几乎看不见人走动。荷花和长生也是,一整日几乎都窝在屋子里,恨不得连炕都不下。 虽家里只他们两个人,可过年还得有个过年的样子,这日一大早荷花便熬了一盆的浆糊,端到屋里放炕上,指使着长生去糊新窗纸,自己就靠在被和垛上剪窗花儿,先剪了福字儿的,展开来看了看,得意地吆喝长生道:“长生,你看好看不?” 长生正跪在炕上认真地糊窗户,听她唤他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不太在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糊窗纸。 荷花又似自言自语的道:“你有福气了,娶了我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儿,我告诉你,我剪的窗花儿那在咱们村儿算是拔头份儿的,往年我家的窗花儿都是我剪。” 长生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她在说话。 荷花自顾自的欣赏自己的手艺,又道:“你说我再剪啥样儿的?要喜鹊的还是牡丹的?还是大鲤鱼?金元宝?”抬头见长生不感兴趣似的没啥没应,便用脚丫子捅了捅他,献宝似的道,“你先别弄了,你看我这个,你说你想要个啥样儿的,你喜欢什么我就能剪什么,跟真的似的。” 长生听了这话,转过身道:“要个奶奶的。” “啊?”荷花一愣。 长生认真的道:“你说的,我喜欢什么你就剪什么,我喜欢奶奶,你剪个奶奶。” 荷花一撅嘴,心里嘀咕:你诚心耍我的吧,那我哪儿会剪。 长生爬到自己睡觉时对着的那扇窗子前,拍了拍,对荷花道:“剪个奶奶的贴在这儿,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了。” 荷花看他这样儿又有些心疼,想着他从小儿没离开过四奶奶,这回四奶奶走了这么久,他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想成什么样儿呢。 她正想着,但闻长生又道:“再剪个荷花的,贴在这儿。”边说边拍了拍右边的那扇窗户。 荷花愣了愣,抿着嘴笑了,正要开口说话,长生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不贴在这儿……”他指着最右边的一扇窗子道,“荷花的贴在这儿。” 荷花不乐意了:“干啥把我贴那么远!” 长生弯着嘴笑道:“把我贴中间,左边是奶奶,右边是荷花。” 荷花见长生对着她笑得灿烂,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只觉心里暖呼呼甜滋滋的,对他回了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长生说的荷花到底是不会剪,想了想,最后剪了三个大猪头代替。一只肥头大耳眯着眼睛傻傻笑的是长生,另外两个头上戴着花儿的是她和四奶奶,她把那两个带花儿的拿起来比较了半天,选了个漂亮的,笑嘻嘻的道:“这个好看,这个是我。” 长生在旁接话道:“奶奶好看。” 荷花拉了脸:“你是说我不好看啦?” 长生摇了摇头,道:“不是,荷花也好看。” 荷花道:“那你说我和奶奶谁更好看?” 长生想了半天,有些为难:“都好看……” 荷花煞有介事的教导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娶了媳妇儿了,往后只能觉得自己媳妇儿长得好看,即使是奶奶也不能比自己媳妇儿长得好看,知道吗!” 长生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我现问你,你说谁最好看?” “我媳妇儿最好看。” “谁是你媳妇儿?” “你是我媳妇儿,你最好看。” 年三十,天一擦黑儿荷花就把包饺子的东西全搬进了屋里,面和馅儿早就弄好了,饺子馅儿她特意准备了两份儿,一份儿肉多的,一份儿菜多的。她原想着让长生擀皮儿,她包饺子,想着能快些,可真干起来却比她一人还要费时。因长生执意把每个剂子都擀得圆圆的,有一点儿走样了就要揉起来重新擀过,荷花看着着急,接手来干,擀了一会儿了,一抬头,却发现长生站在一旁一个一个的检查,只要是不够圆的,都被他无情的揉成一个小面坨儿整整齐齐的放在了一边儿。 荷花又气又无奈,他却理直气壮的说:“奶奶说了,要把剂子擀成个圆片儿。”荷花挣不过,也只得依了他,结果直到天大黑了饺子才得下锅。 两人都饿得够呛,热乎乎的饺子盛了两大盘子。荷花把全是肉的饺子放在长生面前,夹了两个放他碗里,笑道:“多吃点儿,咱灶台上还有呢,全是大肉丸儿的。” 长生看了看桌上的饺子,自己前面这盘儿里的全是大元宝,荷花那盘里全是小耗子,好奇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荷花随口道:“元宝的是肉的,耗子的是菜的,我不爱吃肉多的,太腻,你多吃点儿。” “哦。”长生戳了戳自己碗里的大元宝,迷惑的嘟囔道,“奶奶也不爱吃肉的,怎么都不爱吃肉的……肉的好吃……” 荷花浅浅的笑了笑,又给他拨了几个,道:“你觉得好吃就多吃点儿,吃肉长力气,咱家就指着你干活儿呢,开春的时候好好把地种上,等奶奶回来就欢喜了。” 长生想了想,假作认真的道:“哦,那你再给我煮一盘儿,我多吃点儿攒攒力气。” 荷花一笑,拿筷子敲了他的脑袋,道:“还跟我耍心眼儿,不说你嘴馋!吃锅望盆!少不了你的!” 见自己的小心眼儿被识穿,长生一缩脖子,吐了下舌头。 年初二,荷花天不亮就起了,把炕桌摆好,放了个小铜镜架在桌上,点了油灯仔仔细细的给自己搽胭脂。搽了抹,抹了搽,不是嫌太淡了,就是嫌太浓了,她想敢情这搽胭脂也得有手艺。 长生被她吵醒了,他揉揉眼,迷迷糊糊的道:“鸡还没叫呢。” 荷花没应,小心翼翼的把脸颊上的胭脂涂匀,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大片的红,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跟生病发热了似的,明明桃花搽上不是这样的。她拿手巾又把脸擦了,一边擦还一边抱怨:“你看,都是你跟我说话,我抹坏了吧。” 长生不明所以,蒙了被子翻过身继续睡觉。 荷花忙活了一早上,长生起床叠被,穿了衣裳洗了脸,又到灶房里盛的一碗凉饺子呼噜呼噜的全扒拉了,荷花仍坐在炕桌边与脸上的胭脂较劲。待到她终于觉得勉强能看,手巾已有一大片被胭脂染成了红色。荷花看了不禁心疼的啧啧感叹:“可惜了儿了,浪费了这老些个……” 她把胭脂盒子收好,再看长生,皱眉道:“谁让你穿着旧衣裳了!”说着,从柜子里把一水儿的新衣裳给长生拿出来,一边帮他换,一边念叨,“今儿个回娘家,穿的规矩点儿,让我爹娘看了也喜欢……还有我妹妹和妹夫,按老理儿,姐姐嫁人,出了门子的妹妹不能来,自打咱们成亲,这可是头回见着她们,让他们见你干净利落的,也有个姐夫的样子……我那俩妹夫,我瞅着都没你长得精神,咱们更得倒持倒持,不能让旧衣裳给累了……还有,这回可不许不理人了,东西你拿着,到时候你给我爹送上去,我也不指着你嘴儿多甜,好歹你给我开口叫声爹娘,别回回被我爹看不上,咱也不输人什么……”荷花最后扯了扯长生的袖口,抬头道,“记住了没?” 长生垂着头嗯了一声。 荷花见他这闷闷的样子就觉得她这话大概又是丢水沟里白费唾沫了,果不其然,待进了李家大门,长生又成了个闷葫芦模样。 两人拿着东西进了屋,荷花先满脸堆笑的叫了爹娘,便悄悄去扯长生的衣角。 长生没吭声,往前蹭了两步,耷拉着脑袋一抬手,直愣愣的把手里的酒坛子和点心盒杵到荷花爹眼前。 荷花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闪,待反应过来脸上便是一黑。 荷花心里气得不行,一个劲儿的打眼瞪他,心说在家你怎么会说,还会跟我耍心眼儿要饺子吃,怎的一见老丈人就犯愣,你可是诚心给我找骂呢!。 荷花娘赶紧过来解围,接过长生手里的东西,笑盈盈的道:“家来就好,不用拿这些东西,知道你们来,我一早就把炕烧热乎了,快上来坐,我给你们沏水去。” 荷花道:“娘,您歇着,我来。” 荷花娘拦了她道:“姑娘出了门子,哪儿能还老让你干活儿,你们陪你爹说话,我水都烧好了,倒上就得。”说完掀了帘子出去。 荷花拉着长生坐在炕沿儿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爹的脸色,道:“爹,您身子好啊?” 荷花爹不冷不热的应道:“嗯,好着呢。” 荷花道:“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荷花爹道:“放心你就更别家来了。” 荷花一愣,但听她爹又带着气儿似地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又不跟你妹妹他们似的加的远,这一个村儿住着,走两步道儿累死你啊?你说你这半年多家来过几次?你娘这些日子总是咳,你倒好,成日只想着婆家的事儿,你娘养你这么大咋不知道常回来孝顺孝顺?” 荷花缩着脖子也不知该说啥,她其实隔三差五的就往家来看看,送点儿枣子野果什么的,只是怕她爹骂她,每次来也不敢进屋,只跟她娘在灶房里坐上一会儿就走。这会儿见她爹瞪着她的样子,让她没来由的心虚,觉得自己好像真是不理亲娘的不孝女似的,又听说她娘身子不好,不由得有些担心。 气氛正有些沉闷,小宝带着寒气儿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进了屋哈赤哈赤的直喘。 荷花拉了小宝道:“跑这么急干嘛?” 小宝显然刚和村子里的小伙伴儿玩儿回来,一脸的兴奋,笑嘻嘻的道:“跟虎子打雪仗来着,他打急了就追我,嘿嘿,没我跑的快!”说完拿袄袖子擦了擦鼻子,从桌上抓了一把吃食往兜儿里掖。 荷花爹狠狠拍了他的手,喝道:“吃零嘴儿是娘儿们干的事儿,你个大老爷们儿往兜儿里掖这干啥!” 小宝被打得松了手,揉揉手爪子,一撅嘴爬到炕上坐下。 一旁,长生眼睁睁的看着小宝挨了打,下意识的摸了摸他掖着花生的口兜,捂着手往后蹭了蹭,一脸的不安,愈发如坐针毡了。 第二十三章 上午晚些时候,荷花的二妹杏花和三妹桃花陆续回来了,桃花带着男人和才满一岁的儿子,杏花却是一人回来的,说是她婆婆这两日身子差,她男人放心不下留在家里守着呢。荷花爹脸色不太好,可也没多说什么。 姐妹几个小一年没见面,这会儿聚在一块儿说不完的热络话。一块儿在村子里住着,杏花和桃花都知长生的傻气,恭恭敬敬的唤了他姐夫,他不理人,她们也不多言语。桃花的男人春来大抵也是从桃花那儿听过长生的事儿,对他愣呵呵的样子也未表现出多么的意外。 没多会儿,跑去未来老丈人家拜年的大宝也回了家,这一来屋子里就更热闹了。最受欢迎的还得数桃花的儿子,这个抱抱,那个亲亲,小娃子也不认生,谁抱都不哭,嘎嘎直乐,逗得荷花爹也没少露笑脸。 荷花把小娃子抱在怀里凑到长生跟前儿,长生一脸惊奇的望着荷花怀里的小不点儿,眼珠也不错一下,待到人家抱走了,他的目光还直愣愣的追了半天。 坐了一会子,荷花娘便张罗着做晌饭,众人自然而然的分了三处:荷花娘带着荷花她们三姐妹到灶房里忙和做饭;荷花爹和大宝、春来在屋里说话;长生和小宝在院子里堆雪人儿。 荷花坐在灶台边儿烧火,趁她娘和妹妹们不注意了就往外头看看,心想亏得家里有个小宝能和长生说上话凑成堆儿,要不他必要时时粘着她,倒让她没法处置了。 荷花娘与女儿们闲话家常,话题很自然的便从桃花儿子有多漂亮可人转到提点荷花和杏花也早些生个娃娃。 “女人这辈子最紧要的是生娃子,男孩儿女孩儿先放一边儿,到底得生个孩子才算得是人家媳妇儿,自己也有个盼头……”荷花娘一边择菜一边道,“你看看你们俩还是当姐姐的,到让妹妹抢在头里,你们俩可得抓点儿紧,要我说,最好明年这时候,你们一人抱一个回来才好,那时候大宝也成了亲,保不齐他媳妇儿也能怀上了,那时候咱家过年可得多热闹!” 桃花咯咯的笑:“娘,瞧您说的,儿媳妇儿还没进门儿呢,先惦记上孙子了。” 荷花娘拍拍手上的脏,掀开锅看了看,笑道:“娘这岁数不盼孙子盼啥?我就盼着你们都好。” 荷花和杏花对视了一眼,均是抿着嘴浅浅的笑着,若有所思的垂了眸子。 正说着,屋里传来了小娃子的哭闹声,半天也没止住,桃花听了不由得埋怨:“这春来,我走开一会儿都不行。” 荷花娘道:“带孩子男人自是不在行,许是饿了该喂奶了,你赶紧去抱抱。” 桃花擦了手回屋去带孩子,荷花娘又对荷花和杏花道:“你俩也回屋歇着去,老也没家来,陪你爹说说话,这儿弄得差不多了,我自个儿就行。” 荷花和杏花定要帮忙,荷花娘又轰了两回,最后荷花只让杏花进屋去帮桃花看孩子,自己留下打下手,说是小孩子最累精神,怕桃花一个人忙不过来,扰了爷们儿们说话。杏花看大姐这样子似是有话要私下跟娘说,便就应了回屋去。 荷花眼望着送走了杏花,转对她娘道:“娘,我听爹说您近来身子不好?又犯了咳病了?怎么没告诉我?” 荷花娘道:“哪儿有那么严重,天冷着凉罢了,咱家还有原周夫子给的药,我喝了两副就没事儿了。” 荷花不放心的道:“若这样敢情好,您有病可千万别瞒着,早说出来咱们早治,也免得积成大病了。像四奶奶那样一拖这么久,亏得周夫子识得好大夫能治,否则她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家可不就跟塌了似的?咱家里也是,虽说我爹是咱家的天,可里里外外的哪儿少得了您,您可别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儿。” 荷花娘欣慰的笑道:“娘知道了,有你们孝顺,我还想着多享几十年的福呢。还盼着给你们带带孩子,小宝才多大点儿,我还得硬硬朗朗的等着他娶媳妇儿,给我生大孙子呢!哪儿能让自个儿轻易病了?真没事儿。” 荷花闻言才算是安了心,又想小宝现在还流着鼻涕满村跑呢,想象着他挂着鼻涕娶媳妇儿的样子,只觉滑稽的很,不由得笑了笑。 荷花娘又道:“你爹说那话哪儿是为我,分明是他自己想你了。你别看他平日对你们横鼻子竖脸的,到底是自己闺女儿子,咋能不放心里的?这半年你回回家来都没往屋里看他,他这是气你这个呢。” 荷花一愣,想了想,低着头没言语。 荷花娘接着道:“要说你们姐弟几个里,他最疼的是大宝这没的说,再论下来就是你了。虽你是个姑娘,可到底是他头一个孩子,人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这头一个娃子在爹娘心里头就是不一样,那可是比别的孩子都费了心思拉扯的……这些年你给家里干得这些活儿操的这些心,还耽误了嫁人,娘心里明镜儿似地,你爹他也不是个石头心,都知道亏着你呢……你爹他不是不疼你,就是……咳……他这辈子都是这样儿,对你好的时候让你跟吃了蜜似地,对你不好的时候,直让人恨不得拿刀子捅了他……他就这么个人,你别记恨他……” “娘……”荷花打断了她娘的话,心里一酸,眼圈儿泛红,低着头假作无事的道,“你说的这是啥话,哪儿有当闺女的记恨爹的?再说什么亏不亏的……要真论起来,爹娘生我出来,又养我这么大,我亏着你们多少?再说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长生就是认生,当着你们不敢说话,在家跟常人一样,也挺知道疼人的,我一点儿没觉得亏……” 沉默了片刻,荷花娘抬手擦擦眼角儿,道:“不说了,说这干啥,娘知道长生是个好孩子,娘看得出……咳,娘是想说你爹来着,让你往后常来家看看他。你爹那人你知道,雷劈在身上也不弯腰的主儿,让他说句软话儿比还不如拿刀子剌他肉呢,他要不是真想你了,今儿连这话都说不出口。” 荷花低着头烧火,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往后我常来,我也不是不想在他跟前儿孝顺,我是怕给他惹气,长生不太爱搭理人,时不时的冒傻气,他就这性子,真不是故意不敬重您和我爹,我怕我爹看着生气……” 荷花娘道:“咳,天底下哪儿有一上来就看姑爷顺眼的老丈人。你看春来,那可是你爹自己选的姑爷吧,头来咱家你爹看他不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不也坐一块儿有说有笑的?老丈人一瞪眼就往后撤哪儿行,春来是嘴儿甜会来事儿,可你爹喜欢吃啥,爱听啥,他一外人能知道?还不是桃花告诉他的。顺着你爹的脾气来,你爹是顺毛驴,时候长了,他也就顺脾气了……” 荷花又往灶眼儿里扔了几块儿柴,像个跟娘撒娇的小姑娘似地扁嘴道:“您以为我没教他啊,我说了多少回了,不管用,回回到家就变哑巴,说他不是傻子都没人信!” 荷花娘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傻不傻的,人老实不是毛病……不会说就干,长生那把子力气我看咱村儿没一个男的赶得上,没事儿的时候过来挑个水、担筐柴的啥的也不算什么,你爹也不是混不讲理的,谁对他好能不知道吗?他是个要脸面的,只要有人夸他有福气,有个给他卖力气干活儿的姑爷,你看他乐不乐?!再不济天天在他眼皮子地下干杵着,就算他骂,骂一次两次,还能回回都骂?时候长了他自己也嫌累的慌,等他习惯了长生的性子就好了,人啊,就怕个习惯,到时候不是一家人也是一家人了,长生也是,我就不信他叫不出一个‘爹’来。” 荷花瞪着眼听得一愣一愣的,呆了半晌,伸手摸了摸她娘的肚子,啧啧道:“娘啊,闺女还不知道,敢情您这肚子里藏了这老些学问……” 荷花娘噗嗤一笑,拍了荷花的手,叹道:“什么学问,娘是过来人,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你跟一个人过一辈子试试,他啥脾性你不摸得透透的才怪……娘这辈子啊就撂在你爹手里了,好的坏的都是他……有时候真让我恨得牙根儿痒痒,可末了想想,甭管怎样,这半辈子都过来了,要真没了他呀,得跟没了半条命似的……” 荷花听那娘的话音不对,眼眶儿里直闪,只怕是又想起陈寡妇的事儿来了,赶紧一拍腿,玩笑着道:“得!往后我也别叫您娘了,改叫您师傅的了,有啥事儿都跟您请教来,保准没错儿!” 荷花娘露了笑脸,道:“你别只管贫嘴,正经的早点儿给娘生个外孙抱抱,桃花离得远,一年回不来几回,等大宝成了亲生了娃怕得再等二年了,你早点儿和长生生个孩子,抱你爹跟前儿看看,他必定欢喜,到时候外孙子一抱,再要找长生的不是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荷花垂眸一笑,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众人一整日都在李家吃饭说话,晚上几个女儿要在娘家住下,不过炕却没那么多。本来男女分开挤一挤倒也能睡,只荷花知道完全不可能说服长生去和她爹、大宝他们睡在一块儿,便与众人说她和长生回去睡了,也给家里空空地方,免得大伙儿都睡得不舒服。又想起她娘在灶房里跟她说的那些话,下意识的看了她爹一眼,特意强调道明儿一大早他们再过来,反正住的近,日日能来。 只说荷花与长生回了家已经入夜,两人随便擦了两把就钻了被窝儿。荷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想她娘白日与她说的话,又想起桃花那招人爱的儿子,心里不由得羡慕。她歪头看了看长生,怔怔的想了一会儿,翻了身,把手钻进长生的被窝儿,捅了他一下。 长生转过头望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没言语。 长生愣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便转回头去闭了眼。 荷花又捅他,道:“别睡,你转过来,我给你说话。” 长生睁开眼,翻过身望着她。 荷花掀开被子,钻进长生的被窝儿,道:“你说……桃花的儿子好不好?” “啊?”长生愣了愣,荷花知道他那脑子里大概在认真的琢磨桃花是谁。她无奈地一撇嘴,道,“小娃娃,我今天抱给你看的那个小娃娃好不好?” 提到小娃娃,长生好像来了兴趣,应道:“嗯……他好小啊……只有你胳膊那么长……鼻子小,嘴巴小,手也小,脚也小,小鸡鸡也好小好小啊……”说着伸出大拇指在自己鼻子前晃了晃,道,“还没有我手指头大……” 荷花噗嗤笑了,又道:“好好带他,很快就长成大小伙子了。” 长生点头道:“嗯!我知道,我以前也很小,奶奶对我好,我就长这么高了,鸡鸡也长大了。” 荷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不住埋头抵在他胸口咯咯的笑,又觉自己被相公调戏了似的,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她笑完了也没抬头,额头抵在长生胸口蹭了蹭,道:“我们也要个孩子好不好,小小的娃娃,咱们好好疼他,把他养成你这么高这么壮。” 长生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应道:“好。”说完便轻轻推开荷花,目光向下去看她的肚子,认真的道:“小娃子要从肚子里跑出来,肚子变得好大好大,小娃子就藏在里面,你变大吧,变大了就有小娃子了。” 荷花红了脸,羞涩的小声道:“要你给我放进去才行……” 长生怔了怔,没听明白。 荷花望着他,往前凑了凑,抱住了他。长生愣了一下,缓缓的抬起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定不知该把手放在哪儿,荷花引着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腰上。 两人拥在一起,胸口紧紧相贴,荷花慢慢凑过去,在长生唇上轻触了一下。他没有动作,只是睁大眼睛凝着她,她再凑过去亲了一下,停留了一会儿又退回去,等待着。 他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半晌,终于小心翼翼的往前凑了凑,有些紧张害怕似地在她唇前停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终于落了上去。 并未有如何深吻,只是简单的唇瓣相贴,浅浅的,柔柔的,在这静谧的冬夜,伴着二人青涩的心跳,传达着最简单质朴的情感。 许久,荷花睁开眼,但见长生也慢慢地睁了眼,望着她的目光有些迷离。 心,似被人软软的揉捏着,荷花深呼了一口气,靠进长生怀中,拥着他。 她想要有个孩子,可这会儿却着实不想打破内心这份宁静甜蜜的感觉,今晚她只想这么静静的抱着他,也让他这么温柔的抱着。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大亮,荷花就听外头有人啪啪的敲门,她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想着不知是谁这么早就来拜年,她没理,翻了个身往长生身上蹭了蹭。 来人拍了半天门,非但没停,反而越拍越急,开始大喊起来。荷花听了两声,分辨出是她娘在喊她,声音急得都变了音调。她惊得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待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赶忙随便穿了两件衣裳披着棉袄跑了出去。 一开门,便见她娘眉头拧得什么似地,一脸的六神无主。 “怎么了?出啥事儿了?”荷花吓得心口直颤,要不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儿,这大过年的她娘不会这么早来拍她家门。 荷花娘扯了荷花的胳膊急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宝和桃花去杏花她婆家干仗去了!” “啊?”荷花一惊,忙道,“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啊?” 荷花娘一脸愁苦的叹了口气,道:“杏花命苦,让她男人给打了……” 荷花一皱眉,但听她娘又道:“她昨天晚上磨磨蹭蹭的不脱衣裳我还没上心,今儿天黑着她就爬起来穿衣裳,我觉少,醒了正看见,那胳膊上全是紫印子,我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这才委委屈屈的跟我说了,原年前她跟福根干了杖,两口子挣起来动了手,福根下手没轻没重的就给打成这样儿了,这气一直闹到现在,这回没跟着回来也是这个缘故……” 荷花气道:“什么两口子挣起来,杏花那性子人家骂她十句她都不敢还嘴的,必是他王福根又耍混蛋了!” 荷花娘道:“唉……两口子的事儿,外人也说不得什么……我正心疼劝解着她呢,没成想把桃花吵醒了,你知道桃花那脾气,听了这事儿哪儿干?立时就窜儿了,又气又骂的。杏花被她一吓唬又吭吭唧唧的说了实话,原不止她男人打过她,她婆婆,她大嫂子都对她下过手……”荷花娘说着话音儿一颤,掉了眼泪。 荷花冒了火,骂道:“反了他们了!真当我妹妹娘家没人了怎的!看我不揍死他们的!”说着就回院寻家伙。 荷花娘忙跟进去拽了她道:“行了!行了!你就别再让我着急了!桃花比你脾气还急,立时把大宝叫了起来,他们姐儿俩那脾气是一样一样的,没说两句呢就要跟人玩儿命去,我怎么说也不管用,这会儿和春来他们仨已走了半天了!” 荷花道:“我爹呢?我爹说啥了?” “没敢让他知道。”和花娘道,“桃花叫大宝和春来的时候也是悄悄的没敢惊动你爹,这会儿他还睡着呢……我瞅着他们仨那架势不对,抄了家伙事儿走的,我这心口直跳,万一真动起手来可怎么得了!我是没了主意了,杏花更是个没主意的,这会儿正在家抹泪儿呢,我让她看着娃子,这紧着过来叫你,你快去把桃花他们拦回来,千万别动了手。” 荷花忙道:“您别着急,我这就去……”一边说一边往屋走,又道,“一会儿我去张大车家借他的马追去,肯定能在半路拦下他们!” 荷花娘跟在后头,愁道:“要不说你们是亲姊妹呢,你想的桃花也想着了,她让大宝去借的马和车,仨人赶着马车去的,这会儿怕都到半道了。” 话说完两人已进了屋,正撞见长生听见声响穿了衣裳从里屋出来,一脸迷茫的跟在荷花后头转悠。 荷花哪儿有空理他,进了里屋一边穿衣裳一边想辙,转对她娘道:“没事儿,他们赶着马车只能走大路,我从后山走,抄小道。他们总不能到那儿就动手,如何也得理论理论,我紧着跑,也晚不了多会儿,骂不骂的不禁要,别让他们动上手就好。” 荷花娘点头道:“好好!那叫上南头你三叔和他家那两小子跟你一块儿去,有个照应。” 荷花道:“娘啊,您倒是急糊涂了,我是去拦架,叫上仨爷们儿去,哪儿像个讲和模样。” 荷花娘道:“我是怕万一真拦不住,你们吃亏。” 荷花道:“您放心,就王福根那窝里横的怂蛋包只会欺负杏花这样脾气好的,真动起手来,别说大宝,连我他都干不过。” 荷花娘还是不放心,道:“到底在人家门口,他们一招呼,人多欺负你们人少。” 荷花道:“我就不信他们村儿全是不讲理的混蛋。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好好的讲理,谁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帮着混蛋欺负好人。” 荷花娘仍是愁着眉头不放心,却也急没了主意,只得依着荷花的话,一个劲儿的嘱咐她别跟着犯冲,千万别动手。荷花百般应了,待穿戴好了要出门才注意到长生,只见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也自己把棉袄棉帽全穿戴严实了,屁股后头跟着她。 荷花随口道:“你跟着我嘛去?在家待着,我晌午就回来。” 长生不应,只管摇头。 荷花待要说话,她娘却几步抢上来,拉着长生的胳膊拍了拍,道:“让他跟着你去吧,这路上也不近,你一个女人孤零零的翻山头我也不放心,让长生跟着踏实……再说长生老实也不会闹事,看着高高壮壮的还唬人,人家咋的也得忌惮着点儿,不能欺负你,让他跟着去我也放心些。” 事急,荷花也没再多说,只道:“行,那我们去了,您紧着回去吧,别着急了。” 只说荷花和长生从村后奔了他们开荒的后山,翻过山又穿了两个林子,寒冬时节都穿了厚棉衣,地上又全是积雪,走起路来都费劲,更别提跑了。两人哈赤哈赤的跑,好几次被脚下的雪滑了个大跟头,也还好雪厚衣多,倒也没摔得怎样,只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的爬起来赶路。 待走出林子爬上山尖儿远远地望见了杏花的婆家王家庄,两人贴身的衣裳早被汗浸透了,荷花更是累的双腿发软,可也根本不敢停下来歇着。自己弟妹的脾气她知道,他俩凑到一块儿,若是没人拦着那真能把天给捅一窟窿。大宝孝顺,对姐姐们都心疼,谁挨欺负了他都不干。桃花更不用说,是个拔尖儿的,又最看不得男人打媳妇儿,原在家时她爹跟她娘动手,她都敢上去拦着顶撞,对自个儿亲爹她都不依,更别提外人了。这么一想,她更不敢耽搁,连跑带摔的下山进了村。 这王家庄荷花只来过一次,杏花婆家住在哪儿记得模糊了,只看着道上有村民都往一个地方赶,像是去凑什么热闹似的,心道必是那儿了。她只怕自己来得晚,紧忙跟着往前跑,远远地见了张大车家的马车停在一家门口,门口又挤着人,便知到了,待再近些就听见里面的叫骂声,数桃花的嗓门儿最大,恨不得掘了人家祖坟似的。 荷花扒开人群挤进去,但见自己还是来晚了,院子里已经打成了一片,大宝把杏花男人按在地上,揪着脖领子抡拳头,春来也跟杏花的大伯子揪在一块儿打得不分你我,打得最凶狠的却是桃花这边,她拉扯着杏花的大嫂,俩人一边儿打一边儿骂,爹娘祖宗全骂了出来,头发也全都扯散了。 一个干巴瘦的老太太站在一边儿,荷花认得,便是杏花的婆婆了,这会儿哭天抢地似地拍着腿大喊:“哎呀!哪辈子造了孽啊!遇着这帮不讲理的夜叉兵啊!大过年的来人家杀人啊!不让人活了啊!他们要打死我这老太婆啊……” 院里院外围了一大堆人,一个个都在一旁干瞪眼的看热闹。荷花大喊了几声,怎奈一干人等打得昏天黑地的,别说听得见听不见她喊话,即便是听见了都打急了眼哪儿收得住手。 荷花喊了几声不管用,便忙冲上去拉架,她扯了桃花和杏花大嫂的胳膊,大喊:“都给我住手!别打了!放手!” 两个女人都掐红了眼,谁也不罢手,杏花的大嫂更是个泼辣的,见了荷花只当也是来干仗的,两个对她一个她哪儿肯吃亏,拽着桃花的手松都没松,抬腿就给了荷花一脚。荷花没防备,正被踹在小腿上,疼得她一叫,腿一软撤了两步坐在了地上。 “啊!!!”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大吼,声音大得直把打架的看热闹的全都吓住了。众人一愣神儿的功夫,但见人群中跑出一个人来,直奔杏花嫂子过来,二话不说,咚!照着面门就是一拳! 杏花嫂子连声都没喊出来就躺在了地上,大概是被那一下子打懵了,她没哭没喊,一脸木然的爬了起来,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看,全是血。 杏花嫂子还发愣呢,拳头又过来了,只还没砸上就被拦住了。 这打人的就是长生了。才荷花急急忙忙的挤了进来也没管他,他被挡在人群外头正急得团团转,便听着里头荷花着急地大喊,他急得扒开人群挤了进来,才一露脸就见荷花被人给踹了,这便有了刚刚那场面。 却说荷花赶在长生对人家挥第二拳的时候把他给拦住了,她死死的抱着他,只觉他现在这股劲头比当日打那冯瘸子时一点儿不差,甚至还要更凶狠些似地。她一路跑来本就体力不支,腿上又挨了那么一脚,真是没什么力气了,这会儿真是拼了命的在拉,她是真的怕了,只怕她手上一软,长生这拳头能把杏花嫂子给打死。 第二十五章 要说乡下人撒泼斗狠,动起手来那可说是阎王老爷也不吝。到民风彪悍的地界,两家人打架打出人命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官府还管不了,若惹急了,一村的人拿了锄头去围县衙也不是不可能。 自然这都是旁话了,安平县这地方民风淳朴,虽拌嘴打架是不可避免的,但人人心里都有个准头,不能把人往死里打,都是街坊四邻,沾亲带故的,今儿打了,明儿和了,终归还是要走动的。另外还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不许动人家老人孩子,男人不许欺负女人。说白点儿就是好男不跟女斗,倘若你媳妇儿跟人家媳妇儿掐架挨揍了,你就算再心疼老婆也不能动手打回去,心里实在恨了,可以去那人家把她男人揍一顿解气。若是遇到不讲理的泼妇上赶着要跟你动手,你也不好回手,依旧是男人对男人,去让她男人管她。 所以,当长生这拳头挥在了杏花嫂子脸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懵住了。 待到杏花嫂子摸着自己的血回过神儿来,嚎啕大哭:“妈呀!打死人了啊!”围观的人才被唤醒了似的。原不过是看看热闹,这会儿竟见着又高又壮的汉子照女人脸上挥拳头,却又是另一个说法了。到底是一个村子的,如何也不许外村人这般欺辱上门。人群中便有些不满之声,男男女女吵嚷着: “哪儿来的混蛋无赖!大老爷们儿打女人!要不要脸了!” “太欺负人了吧!大过年上人家里来捣乱撒野!” “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荷花一边死拉着长生一边环视人群,见有几个壮汉子跃跃欲试的往前挤,像是要与他们为难,不免犯了慌,硬打起来他们绝对要吃亏。 大宝是个不服软的,人家越是人多他越犯狠劲儿,见这架势一把松了王福根,眼睛一瞪就要抄家伙,亏得春来是个有分寸的,在他旁边一把把他拦了。 几个壮汉见大宝一副不服挑衅的模样更被拱了火儿,撸着袖子上前道:“怎的?还想跟我们干干?来啊!看你们村儿的人是不是只会打女人!” 大宝待要犯横,桃花却是一下把话接了过来,一点儿不见惧色的厉声道:“我们村的人打女人?他王福根可是你们这儿土生土长的不是?你们怎么不问问他打没打女人!” 荷花暗松了口气,她知桃花机灵,赶在大宝跟众人顶起来之前把话茬接过来,不管吵成怎样,她一个女人跟几个汉子对峙,至少是动不起来手了。 果然,那几个大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大宝和春来那儿转到了桃花身上,虽也瞪着眼,可到底拳头是松了。 桃花大声道:“要没他王福根把我二姐打的只剩半条命了,谁愿意大过年的跑这儿来触着个霉头!我二姐在他家受了委屈,还不许我们做姊妹兄弟的给她撑腰,上哪儿说理去!” 乡邻一时无话,大概是对王福根一家的事也有些了解,桃花见众人这脸色又来了底气,刚要豁开去继续大骂,便听人群有人喊了一嗓子:“咋个没地儿说理了?!” 众人一愣,但见乡邻一片骚动,全都恭恭敬敬的退了退,闪出一条道来,一位六七十岁的长者走了出来。这人便是王家庄辈分最高的了,村里的晚辈都叫他二爷爷,年长的也要尊称声二爷。 只说这王二爷眯着眼看了看这场面,最后望着桃花冷语道:“是你说我们王家庄没有讲理的地方了?”他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子压人的气势,桃花才那气焰一下子被浇了冷水似的,她摸不清对方的身份来路,又没料到突然杀出个人物来,一时没得应声。 杏花婆婆这会儿迎了上去,道:“二爷您来了就好,这几个可是欺负到咱家门口了!您看把庆儿他娘给打的!”说着又拿手指着长生道,“就这么个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生生往我们娘儿们脸上砸拳头啊!这可不是要人命吗!” 王二爷听了没言语,望着长生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冷的直让荷花心口打颤,似是他随时都会开口,然后便有一群壮汉子把长生拉走卸胳膊卸腿。她下意识的往前上了两步,把长生挡在了后面。 桃花仍是故技重施,却也不似刚刚对那几个汉子那般狠历,带了些委屈的道:“是他王福根先打了我二姐,把她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半条命都没了……” “老爷们儿教训媳妇儿!没啥说的!”王二爷一声断喝,生生把桃花的话给堵了回去。 王家人听了这话都上了神气。桃花则被噎得说不出话,原自己的理,人家只这一句话从根儿上就给你否了,摆明了护短,再怎么理论也不能了。 荷花见这场面要僵,提了口气,接过话茬道:“这位爷爷说得对。我不知道辈分,只叫您声爷爷,您别怪罪。您说的是道理,男人教训媳妇儿没啥说的。可不论怎样也得有个原由不是?七出之条咱也懂,只要他王福根能说出一条来,别说打,就是把我妹妹给休了,我们娘家人一句话也没有。可您问问他,我妹妹可犯了啥大错儿了,要挨得他那么重的手?” “我那二妹子的性情,不是我护短,您只管让人去我们村儿打听打听,若还有比她更温顺的,您只管来打我的嘴巴。甚至也不用去我们村儿,我妹子嫁来咱们王家庄两年多了,我只问问各位叔伯婶子,大哥大嫂,她可和你们哪个红过脸,拌过嘴的没有?只要说出一回,我往后的话也就都不说了。” 荷花说着顿了一刻,环视乡邻,见众人有摇头有点头,不论怎个反应却都是认了杏花的温顺性子。 荷花又接着道:“退一步讲,我妹子年纪小,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需要教导了,男人管,婆婆教,这都是理,急得动了手也是在所难免,可大嫂子打小婶子,这又是哪处的规矩?我妹妹别说没个错处,就算真有个什么不是了,婆婆相公管不好,还有老子娘呢,再不济还有我这当姐姐的敲打她!怎么论也轮不到他家这大嫂子往前伸手!两口子过日子,哪儿有不吵架拌嘴的,这若是只要拌了嘴了就全家人联合起来一块儿轮着打,我妹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跟他过的。” “大过年的,他王福根家知道和乐,我们家就不知道了?谁愿意在这日子口找不痛快?大年初二姑娘姑爷回娘家,他王福根连个面儿都不露,让我妹妹带了一身的伤自己回去,若真挑起来,我们姐儿几个替我爹娘教训姑爷是不是也算理了?” “您是长辈,只有您教训我们,没有我们跟您讲理的说法。我今儿说这些,纯粹是心疼自个儿妹子,替她委屈……” 荷花这番话说得情是情理是理,围观的乡邻都没了刚刚的义愤填膺,王家人也是理亏,全都缩着脖子不吭声。 王二爷听完这番话,神色并未有什么大变化,只冷着脸道:“福根,人家说这话可是真的啊?” 王福根被大宝打得狼狈不堪,这会儿听王二爷冷着脸问话,又是一哆嗦。他原也不是什么嚣狠的人,成亲两年多感情还是有的,对杏花下手有一大半儿是他娘和他大嫂的离间挑唆,打完了自己也后悔了,他到底还是想着和杏花过日子,不想跟老丈人家闹得太僵,这会儿见这情势,也便借坡下驴,低了头没言语,算是默认自己有错了。 杏花婆婆见了一瞪眼,只恨自己这儿子不争气,心里又记了杏花一笔,觉得是杏花把儿子勾搭坏了,只让他不听她这当娘的话,在众人面前落她的脸。可当着王二爷,她啥话也不敢说,只得干咽了这口气。 王二爷没再多问,只冷着道:“两口子过日子,有话说话,别没事儿往身上抡拳头,你当你媳妇儿是铁打的身子呢。大过年的不知道给老丈人拜个年去?咱王家庄的水白养你这么大了,明儿给我带上礼赔罪去,别让人说咱们不懂规矩。”随后又瞪着王福根的大哥道,“还有你,管着你媳妇儿点儿,让人家戳咱们村儿的脊梁骨,跟着一块儿丢人!”说完又瞥了杏花婆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给她留了脸面。 杏花婆婆臊着脸没吭声,杏花嫂子则拿了个手巾捂着脸,呜呜的想哭不敢哭,一个劲儿的抽气。王二爷瞥了她一眼,又转对荷花道:“你才听着,王家二小子我替你教训了,明儿让他登门给亲家赔罪去,是打是罚,全由亲家发落,我盖不过问,往后他再有犯浑的,你只管来找我,我拿棍子抡他绝不护短。” 荷花待要说些好听的,王二爷却一抬手拦了,只道:“你的事儿问完了,现在轮到我老头子跟你说道说道了。你才有句话说的对,甭管是谁,犯了毛病有公公婆婆、亲娘老子管教,轮不得外人插手,更别提一个大老爷们儿抡着拳头往媳妇儿家脸上打,你们村儿有没有这习惯我不管,可我们王家庄祖上传下来就没这规矩。” 王二爷的话掷地有声,围观的乡邻立时又起了躁动,都吵嚷着要讨个说法,王家婆媳这会儿又来了精神,杏花嫂子更是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荷花原以为这事就此了了,不想人家在留了后手,定不放过他们了。不管杏花嫂子怎样,长生一个男人动手打了人家媳妇儿确是他们理亏,她也没有辩驳之词,只得恭敬的给杏花嫂子行了个礼,道:“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我这儿给嫂子赔罪了。” 杏花婆婆拉着杏花嫂子,趾高气扬的道:“光说说就完啦!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你倒是轻巧!” 荷花又道:“是,嫂子脸上这伤怕是要看大夫,要多少钱我们给。” 杏花婆婆一听这话心里有了谱,只琢磨着要狮子大张口敲上一笔解恨,没想她话才要出口,却被王二爷抢了先,只道:“钱不用你们出,咱们不缺钱!缺的是个理!” 荷花这会儿是看出来了,这老爷子是要拿他们立威,一来是让人知道这王家庄不是好闯的,二来她刚刚那番话把人家老爷子发威护短的话噎了回去,若只让他们这么走了,也是损了他在这村子里的威信。 荷花知道这会儿不是逞强的时候,他们这回来是给杏花出头,可说到底还是想让她过得舒坦些,她们走了无所谓,杏花将来还是要回来这儿过日子的。 想了这些,荷花一咬牙,扑通一声冲着杏花娘和杏花嫂子跪下了,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抬头道:“这三个头是我替我男人和弟妹给亲家娘和嫂子赔不是的,我们年轻不懂事,一味的只知道护着妹子,跟您动了手您别记恨。都是自家亲戚,话说开了没有隔夜仇。我男人才一时着急护短动手打了嫂子,是我们的不对,嫂子要是实在气不过,就让大哥照我脸上还一拳,我绝不闪躲。” 这场面下杏花嫂子就是再泼,也不能真让男人还手,只捂着脸道:“我们没你们那么混。” 荷花道:“嫂子宽宏,说这话就是原谅我们了,您这情我记着,明儿定带了东西来瞧您。” 她这话说完也不起来,又转过来冲王二爷磕了三个,起来时脑门子都红了,只道:“这三个一是给诸位乡邻赔罪,这大年下的给诸位添堵了。二来是谢老爷子您替我妹妹主持公道。我今儿回去就告诉爹娘,让他们放心,这王家庄不是不讲理的地方,有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最讲公道的老爷子坐镇,没人敢不分皂青红皂的欺负人。” 这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算给足了王二爷和王家人脸面,王二爷脸色缓了缓,沉声道:“大过年的跪在地上不像样,起来说话。”待荷花起来,他又接着道,“都是自家亲戚,哪儿有说动手就动手的,今儿这事儿我在这儿看着,就这么了了,往后谁要再为今天这事儿找后账,就是不给我老头子的面子,甭管是我自家的子侄,还是哪路的神仙,我都得跟他说道说道。”说完,目光扫了在场众人一遍,转身走了。 围观的村民看着没戏唱了,也都渐渐散了。杏花婆婆带着大儿子大儿媳妇儿进了屋,王福根在后面蹭了蹭,进也不是留也不是。杏花婆婆在屋里喊了一嗓子:“福根!院里傻站着干啥呢!进屋!” 王福根窝窝囊囊的往屋里走,走到荷花身边儿时愣了愣,想要上去说两句拉近乎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见荷花冷着脸瞪他,便臊眉搭眼的进了屋。 荷花拍了拍腿上的土,招呼着几个人赶车回家。一路上谁也没开口,事儿是了了,可才荷花那几个头磕的,又显得委屈窝囊似的,可众人心里都明白,若不这样,那老爷子一发话,这村里人把他们围了,不狠挨上几下确是绝难走得脱的。 第二十六章 只说荷花娘送走了荷花就回了家,一上午心神不宁,又不敢告诉荷花爹,直到过了晌午几个人仍没回来,这才瞒不住的说了实话。荷花爹当时就窜儿了,只说你那闺女儿子是啥脾气你不知道,去了还能有好儿?就仨俩人儿大老远跑人家村子里犯横,擎等着挨打呢!荷花娘说叫了大丫头去拦了。荷花爹气的直骂人,说她一个姑娘家管啥用,到时候你仨娃子白养了!荷花娘本来就担心,听了这话吓得腿都软了,也不知怎么好,只管呜呜的哭。荷花爹也顾不得多想,紧忙上村里招呼了二十来个男人往王家庄奔。 众人才出了村子没多远,便见荷花几个人赶着马车回来了。大伙儿见几个人平平安安的没什么事儿,都松了口气,拍了拍荷花爹的肩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各自回家了。 荷花几人折腾了这半日多,早饭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饥肠辘辘的全没了精神,跟着她爹一路回了家。 下了车,荷花故意拉着长生落在了后头,待其他人进了院,她方站住,转对长生道:“饿不饿?” 长生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荷花把门钥匙塞给长生,道:“你再忍忍,回家等着我,我晚点回去给你做顿好的。”她不知她爹一会儿要怎么发落他们,她不想长生凭白跟着挨骂,也怕长生犯了愣劲儿,跟她爹顶起来。 长生一路上都低着头不说话,这会儿抬头望着荷花,沮丧的道:“我知道我闯祸了,你生我的气了吧。” 荷花宽慰的笑了笑,道:“你今儿护着媳妇儿了,我欢喜着呢,干什么生气。” 长生道:“那干什么不跟我回家。” 荷花道:“我回娘家有点儿事儿。” “我跟你去。” “不用,你不是不愿意来这儿吗,回家等着我就行,我一会儿就回去,” 长生不情愿的望着荷花,等着她改变主意。 “回吧。”荷花又嘱了一句。 长生泄了气似地脑袋一垂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看。 荷花向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院。 因春来是姑爷,荷花爹不好如何与他为难,只把荷花姐弟三人叫进屋里说话,他并没有立时与他们发火,只盘腿坐在炕上,拧着眉头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儿。荷花把打架的事儿瞒了,更没提长生那一拳和她给人家下跪的事,只说她赶到的时候桃花他们并没动上手,正跟王家人在理论,后来确是说得有些急,才要动手正赶上有位辈分高的老爷子过来,她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那老爷子也没特别护短,两边儿都教训了一番,这事儿就这么算是了了。 荷花爹听得将信将疑,又问桃花和大宝,两人自然随着荷花的话。荷花爹这才没了疑问,只把桃花和大宝骂了一顿,说那王家庄可是你们俩小犊子随便闹腾的,那村里的王二爷早年是打过仗抗过死人的,真要护起短来要了你们半条命去。荷花听了直后怕,大宝倒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嘟嘟囔囔的不服气,仍在为杏花抱不平。荷花爹上来就是一脚,骂咧咧的说你小子早晚给我闯祸,我这老命就得搭在你身上。荷花和桃花从旁劝慰了几句,这才暂且压了她爹的火。 三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已零星飘起了雪花。荷花娘眼睛红肿的迎了上来,拉着他们三个去灶房吃饭。桃花惦记着孩子,先带着娃子去喂奶。荷花也吃不下,心里惦记着一人在家挨饿的长生,可家里这儿也放不下,先安慰了她娘几句,便又进了里屋拉着杏花说话,待把杏花安慰好了,天也黑了。 荷花出了屋,想去灶房跟她娘说一声再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她娘在和桃花说话,但听她娘叹着气道:“听大宝说,你姐给人家下跪了?” 桃花气道:“那小子怎么比娘儿们还嘴碎!” 荷花娘道:“又不告诉你爹,跟娘说说又咋了。” 桃花道:“我姐那是能屈能伸,要不是这个,我们几个今儿不定怎么回来呢。” 荷花娘道:“瞧你说的,娘能不知道这个,大宝也是这个话。” 桃花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我姐忍得住,要换了我,打死我也跪不下去。” 荷花娘道:“你姐是老大,想的比你多,也亏得有她去了,我今儿听你爹说的,吓得我心里现在还扑腾呢,好在都平平安安的,明儿福根来让你爹好好敲打敲打他,也就算了了……就是委屈你姐了……” 桃花跟着叹了口气,又道:“要我说我姐也是自己给自己找委屈,只管跟人说长生是傻子,谁还能跟他计较了?傻子打死人官府都不问罪呢。” 荷花娘道:“你这妮子,白着你姐疼着你,一点儿不知道心疼她,这话你让她怎么说出口,不是往她心里扎针呢吗。” 桃花道:“要扎也不是我扎的,是我爹非要她嫁傻子,要算您跟我爹算账去。” 荷花娘骂道:“这丫头,越说越犯混了不是。” 桃花嘻嘻笑了两声,撒娇似地道:“我也没说啥呀,我不是替我姐不值吗……再者说,我也没说长生不好啊,傻虽傻,可关键时候知道护着我姐,这就是好的,再跟王福根比比,高出一大截子呢。” 荷花娘长叹了口气道:“你这俩姐姐啊……我一个也放心不下……你二姐先不说,就说你大姐吧,原以为长生是个老老实实的孩子,这么瞅着敢情也有吓人的时候,往后他要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打个人,你姐还不得给人家跪一辈子……我更怕他哪天跟福根似的犯浑,再跟你姐动了手……你姐哪儿打得过他……” 桃花道:“瞧您说的,长生是脑袋傻,又不是疯子,哪儿能没事儿老打人了?您打小儿看他长起来的,可见过他打过人吗?就今儿跟人动了手,还是为了我姐……人家那是疼媳妇儿,倒疼出不是来了?” 荷花娘道:“说是这么说……可他那脑子……唉……” 灶房里没了声音,荷花知道她娘那没说出来的半句话是什么。不论她娘平日怎么与她说的,可心里到底还是把长生当个傻子看。 她心里难受,明明娘和妹妹的话全是心疼体恤她的,对长生也没说什么不是,可她就是觉得委屈,不是替自己,而是替长生觉得委屈,长生哪点儿不好了,凭什么总要被人背后傻子长傻子短的叫着。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听着屋里没有话了,才拍拍门,掀了帘子进去,道:“娘,我走了” 荷花娘站来道:“赶紧回去吧,长生还在家饿着呢,你等会儿,我给你装上吃的。” 荷花道:“不用,我回去做。” 荷花娘道:“回去再做得什么时候才好,都一天没吃饭了,男人都不禁饿,多带点儿。”一边说一边拿了篮子给荷花装吃食。 “不用,您甭拿了,我回去做一样的。”荷花说完便转身走了。她心里有点儿犯脾气,觉得你们都叫我男人是傻子,我才不吃你家的东西呢。她知道她娘这么疼她,她却在这儿使这小性儿着实混账,可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荷花急匆匆的出了院子,才一开门便愣住了。 大门外的石阶上孤零零的坐了一个人,只跟冻僵了似的整个人蜷缩着一动不动,头上肩上落了一层的雪。 荷花呆了一刻,唤道:“长生……” 长生慢悠悠的回了头,看见荷花,站了起来。 荷花赶忙前帮他把身上的雪拍掉,他脸上冻得红红的,嘴唇儿都有些发紫,她伸手去摸,冰得吓人。 “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吗?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拍门进屋?!”荷花心疼得有些生气。 长生没答,低头看了看荷花的腿,又默默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蹲了身子。 荷花立时明白了长生的意思,心口被揉了一把似地,眼泪一下就上了眼眶儿,她站着没动,望着长生的道:“你没走是不是?一直在这儿等着来着?” 长生回头望着她,道:“我等着你一起走,我背你回去。” 荷花心口一紧,哽咽着骂道:“王八蛋,说了让你回家了!偏不听!不走你倒是进屋啊!长手干啥使的!咋不知道拍个门,冻坏了咋办!”话才说完眼泪就唰的掉了下来,。 长生没吭声,又往下蹲了蹲。 “干啥呢,人家心疼你还要挨骂啊。”身后忽然有人说话。荷花紧忙抹了眼泪,回过头,但见她娘和桃花提了饭篮子跟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桃花一脸戏谑的打趣。 荷花娘急着道:“瞧瞧这冻的,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桃花笑道:“娘,您甭操心了,人家急着背媳妇儿回家呢。” 荷花听了这话心里五味俱全,有酸有暖有羞臊,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荷花娘道:“那也不能这么走了,等着我拿大宝那棉帽子去。”说完便忙回屋去拿。 桃花推了荷花一把道:“傻愣着干啥呢,我姐夫那儿等着你呢,夫妻俩还害臊啊。” 荷花瞪了桃花一眼,转头去看长生,他仍愣愣的撅着屁股等着她趴上去。她想哭又想笑,抿了抿嘴角,大大方方的趴在了长生身上。 长生站起来稳了稳,背着荷花走了。 没一会儿荷花娘从院子里拿了帽子出来,见人不见了,对桃花道:“怎么让他们走了,帽子也没戴,吃食也没拿,你快给送过去。” “哎呦,得了,我姐还能把相公给饿死啊。”桃花挽了她娘的胳膊,笑道,“这回您放心了吧,长生那股子傻劲儿一点儿没糟践,全用在疼媳妇儿上了。” 荷花娘笑了笑,扬着脖子往荷花和长生离开的地方望了望,长出了一口气,道:“你姐受的委屈多,合该她有福气……” 27   长生受了凉,第二日一早便没什么精神。荷花把炕头烧得热热的,又熬了一锅热汤给他喝了捂在被子里发汗。长生身子壮,这病没发起来便扛过去了。因在家陪着长生,荷花也没回娘家,后来听她娘说王福根拿了东西来家里拜年,被她爹叫到屋里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后人倒是显得规矩老实了,跟杏花说了些好听的,接了回去。      几日之后,荷花又约着桃花拿了东西去了王家庄,说是给杏花嫂子赔不是的,其实也是为了看看杏花回去之后过得如何。荷花不知是因为王二爷的那些话起了作用,还是她爹说了什么话把王福根吓着了,总之王家人见了她和桃花虽没亲戚的热情,面子上倒也过得去,说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也就随她们坐着。      杏花说这几日过得还好,王福根也比头先待她好了,只怕她和婆嫂们不合,这几日正想着分家的事儿,打算分完了房子在两家之间起一道墙,往后各过各的,也少些摩擦。荷花和桃花也觉得这是个法子,至少少给了那些人找茬的话柄,也能过得安生些,两人又与杏花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不再话下。      只说冬去春来,很快便到了春种时节,荷花记着她娘当日与她说的那些话,是以与长生把自家山上开出的那片不大的地种下之后,便到她爹跟前儿张罗着让长生过去帮忙。荷花爹虽应得无所谓,心里自是受用。原他家里的地再加上霍家的那半亩聘礼,又嫁走了荷花,地多了,干活儿的人少了,只靠他和大宝两个到底辛苦。      至于长生,荷花倒也不用怎么劝说解释,那半亩地本来就是他爷爷留下的,后来他爷爷过世,他十一二岁就开始跟着四奶奶下地干活,待到十五六长了起来,这地里的活计便全是他的了,感情自不必说,他又不是个会偷懒耍滑的人,干起活儿比荷花爹和大宝还不惜力。      每天一大早他便拿了家什下地,见了荷花爹和大宝也不打招呼,没看见似的闷头干活儿,到晌午了,照样是不打招呼的回家吃饭,眯一小觉,下午接着去干。      时有村民从田边路过,都要望上长生几眼,笑着对荷花爹说你这女婿算是找对了,真给你卖力气啊。荷花爹不管心里受不受用,总会看不上眼似的回上一句:“干得多,吃得还多呢。”      荷花爹这话说的不错,长生是吃得多,但是很讲究,他只吃自家的东西。      午饭回家吃自不必说,每日下午,荷花娘会送些吃食和水过来,递给长生的时候他从不接着,依旧抡着膀子干活儿,又或者独自一人走到很远的地方坐着。等荷花来了,从她娘那儿拿了饼子给他送过去,他会很不安的往荷花爹那边儿望望,然后用力的摇头:“不吃他家东西。”      荷花想长生大概是记恨着他爹说他“能吃”的话,不论她怎样往他手里塞,他就是不拿着,急了会用力仍在地上,翻着眼皮气鼓鼓的瞪她。荷花无奈,只得依了他,每每自己在家单为他做了吃食送来,又或者她娘带着做好吃食先绕道去她家,把东西分成两个篮子,一人提一份儿给地里送去,长生才会心安理得的受用。      除了对荷花爹带着不安的敌意,对其他人长生倒是好的。      大概是见了上次他护着姐姐的英姿,心里算是认了他这个姐夫,对于长生的爱答不理,大宝倒也习惯了似的不在意。时候长了,长生也不再视大宝为空气,心情好的时候会多看上他几眼,冲他点个头、摇个头之类的,或许还会应个“嗯”或者“哦”,表示自己听到他说话了。      若小宝碰巧在场,便会笑嘻嘻的上前,得意的对大宝道:“他不跟你玩儿,他和我是一头儿的,是我的手下。”说完冲着长生灿烂的一笑,“是不?”      长生看着小宝愣愣的想一会儿,含含糊糊的点头。      小宝见了便会冲大宝吐下舌头,然后开心的在田地里带着小狗跑圈儿。      晚上回家,长生躺在被窝儿里问荷花“手下”是什么意思。荷花仔细的想了想给了他解释。第二日小宝再问的时候,长生便会认真的纠正:“不是,我是我媳妇儿的手下。”      日子一天天的过,才进了四月份,四奶奶便在周夫子的陪伴下回来了。      除了村里的人惊诧于“私奔的野鸳鸯回巢”,荷花也是大吃一惊,只怕是因为四奶奶的病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她背着长生紧张的询问,四奶奶回说没事。她不放心,又偷偷去问周夫子。周夫子笑着说她身上的病是见好,只再不让她回来看着长生,怕是要想出别的病来。      荷花放了心,又细问了问,病上的事儿她听不懂,只听周夫子说他家里的老爷子给四奶奶看了病,有些好转,这回又拿了两个月的药回来,等药吃完了还要再回去看看。只要长久这么调养着,虽不能除根,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最开心的要数长生,他一连几日黏在四奶奶的屁股后头,走到哪儿都要跟着,后来不黏了依旧不能放心似的,有时好好干着什么事儿,忽然想起来了,便扬着脖子大喊一声“奶奶!”,听见四奶奶应了,便一抿嘴心满意足的笑笑,继续干自己的事儿去。      晚上的时候,长生坐在四奶奶的炕边儿上跟四奶奶说话,把自己这段时间来做的所有的好事对事一件件的讲给她听。四奶奶一直弯着嘴角,笑容就没收过,等听完了就从袋子里抓了几大把花生奖给长生。长生喜滋滋的接过来,把花生放在炕头,一颗一颗的数进自己的小盒子里:“这是我给荷花拿猪尾巴的,这是我给荷花送东西的,这是我给荷花捂脚的,这是我给荷花挠痒痒的……”      荷花给四奶奶打洗脚水进来,听见长生在四奶奶身边儿桩桩件件的念叨不免脸臊。四奶奶抬头看看她没言语,笑容里多了些别的意味荷花见了有些吃惊,自打她嫁进来,就没见过四奶奶笑得这么舒心过。她想可能是因为终于又见了长生,也可能是因为她的病总算有了好转,还有可能是走的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儿,直觉告诉她定是与周夫子有关,因为周夫子的笑容好像也比以前抒怀了许多似的。      长生却没那么多念头,仍是自顾自的低头念叨自己做的好事,念到最后却有些犯难,因为好多时候荷花都对着他开心的笑,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的事。他摸着一大堆圆滚滚的花生冥思苦想了好久,最后数了几十颗花生放在手里,一块儿扔进小盒子:“这些是我逗荷花笑的!”      四奶奶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浓了些,又抬头去看荷花,看得她一阵阵的羞涩,像个新嫁人的小媳妇儿似地,红着脸去捅长生:“别嘟囔了,赶紧让奶奶睡觉吧。”      “哦。”长生开心的应了,把没数进盒子里的花生全都还给了四奶奶,想了想,又从里面拿了一个放进盒子里,道:“今天晚上我也帮荷花捂脚,这是今天的。”      荷花臊得再待不住,放下东西扭头出屋了。      晚上睡觉,荷花使小性儿似地故意把被褥拉开,长生便扯着自己的被褥贴过去,荷花再扯,他便再追,直到两人从炕的这头睡到了另一头。荷花躲无可躲,瞪他一眼,翻了身冲着墙不理他。      长生望着荷花的后脑勺静静地躺上一会儿,便悄悄的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她的被窝儿里去。      荷花拿手肘子顶他一下,道:“谁让你进来的。”      长生道:“我给你捂脚。”说着从后面抱着荷花,用脚去蹭她的脚,一下一下,弄得她又舒服又痒痒。      “混蛋,又拿我换花生……”荷花小声骂了一句,给自己找个了舒服的姿势,靠进了长生的怀里。 第二十八章 大宝被退亲了。荷花知道这消息赶回家里的时候,大宝正被她爹锁在屋子里折腾,窗子上都别了木棍子,里面不时传来大力砸门的声音和愤怒委屈的大吼。 荷花拉着她娘去灶房,问怎么回事,她娘一脸愁苦的道:“早些时候秀儿她爹带了俩儿子把聘礼全都退了回来,说是这门亲事就当从没有过。” 荷花道:“哪有这个说法,眼瞅着秋天就成亲了,怎的好端端的退了亲?过年的时候大宝不还拎着东西去拜年了?” 荷花娘叹道:“就是过年时候出的事儿……原是小秀儿跟着家人去镇上赶集,水灵灵的模样被镇上赵老爷家的大少爷看上了,一过正月十五就请了媒人到张家说亲,说是想娶回去做二房。张家自是不干,别说已跟大宝订了亲,纵是没有这门亲事,好好的闺女谁愿给人做小呢。可那媒婆又说了,那赵家大少奶奶是个病秧子,嫁进赵家这么多年只生了个闺女,这两年更是连地都下不了,说是熬不过今年就要归西。小秀儿嫁过去虽是二房,可等那大少奶奶一咽气,来年再给大少爷生个儿子,保准名正言顺的扶了正,赵家老夫人早就没了,到时候小秀儿便是正经八百的当家主母。赵家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听说跟县太爷都说得上话,嫁进这家做太太,如何也比嫁个乡下汉子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抹汗珠子强。张家就此动了心,踌躇了俩仨月,终是应了下来,这便跑来退亲了。” 荷花听着生气,道:“我爹呢?我爹就应了?” 荷花娘道:“哪儿能呢,你爹那是什么脾气,当时就火儿了。可人家张家人是憋好了主意来的,只说你当日不也收了刘富贵的聘礼,到最后不也毁了亲把你大丫头说给……唉……”荷花娘这话没说完,咽了半句。 荷花脸色一暗,也说不出什么了了。可不是,只从旁人眼里看,她爹为了半亩地就能退了人家的亲,把自己闺女生生嫁了个傻子,人家怎不能把自己闺女嫁去更好的人家?赵家大少爷好歹也念过几年书,识文断字,家里有房子有地有产业,比她家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屋里,大宝仍在咣咣的砸门,变了音调的大喊:“娘!你给我开门!开门!!我要找他张旺财理论理论!他凭啥!凭啥!我跟他拼了!他要敢把秀儿嫁给别人!我就敢拿刀宰了他!我跟他拼了!” 荷花娘听了捂着心口直掉泪,哭道:“这可怎么好,好端端的又出这岔子……头先杏花捎信儿来说怀上了娃子,我心里还高兴,心说可算是都好了,咱这一大家子各个如意了……偏偏又……这是冲了哪路霉星了,过年时候就闹了一出,如今大宝这儿又这样……” 荷花紧忙劝道:“您甭着急,我爹不是和我三叔去张家了吗,好好跟人家说说,没准儿他们能变了心意……那赵家虽阔绰,可那大少爷都三十多的了,小秀儿才十五,一点儿不般配,张家一时财迷了眼,保不齐还有余地……” 她这话正说着,便听咣一声,院门被撞开。两人连忙出去看,但见荷花爹青着一张脸进了院来。 屋里大宝也听了动静,静了一下,期盼地高喊道:“爹!爹!咋样!张家同意了是不是!不毁亲了是不是!” 荷花爹黑着脸怒吼:“往后谁也不许给我提张家!” 此言一出,此事再无转圜,这关系便算是彻底断了。 屋里,大宝发出一声愤怒而绝望的嘶吼,随后便是咣啷啷砸东西的声音。那怒骂声让荷花听着都胆颤,觉得这会儿若要放他出来,真要让他砍了几条人命。到最后那怒骂嘶吼又变成了绝望的嚎啕大哭,听得又让人心疼,像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似。荷花到屋门口劝慰,被大宝扯着嗓子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骂,荷花也不应不走,就那么听着,只盼着他骂完了骂累了,把心里的委屈骂出来能好受些。 大宝被荷花爹整整关了一个月,中间倒是想放出来过,可一开门他就跟疯了似地往外跑,红着眼睛要跟人玩儿命的样子。荷花爹跑不过他,每次都是大喊着让路上的村里人给拦住了,好几个大小伙子一块儿往身上扑,按胳膊按腿按脑袋,生生给扯了回去。就这么耗了一个来月,连着荷花,全家人都狼狈不堪,消瘦了一大圈儿。 最后张家到底把闺女嫁进了赵家,等到木已成舟,荷花爹站在门口骂了大宝一遍,才又把门锁给开了。这回大宝没魔障似地往外冲,家里人不放心进屋去看,见他蔫在墙角儿呜呜的哭。荷花爹骂他不争气,为了个娘儿们哭得跟死了爹娘似的,上去两脚全踹在心窝子上。大宝也不知道疼,仍是哇哇的哭。荷花娘心疼得差点儿没跟荷花爹动了手,抱了儿子哭天抢地的抹泪儿。 荷花爹是个好面子的,被人家退了亲,儿子又跟疯子似地闹腾,面子上自然过不去,加之心里又憋了火,觉得被张家人小看欺辱了,没过几日又给大宝说了一门亲。好像故意似的,用原先三倍的聘礼,说了张家一个村的死对头王家的闺女,大名王初一,小名唤作胖丫儿的。 这回也不等定亲选日子,不到一个月便花了家里大半的积蓄,大张旗鼓、热热闹闹的把婚事给办了。大宝这回也没闹腾,破罐子破摔似地任由他爹摆布操持,好像娶媳妇儿这事儿完全跟他没关系。 喜酒摆了,天地拜了,大宝这婚事就算有了个结果。只他整个人死过一次似的,原先的活分样儿一点儿都没了,脸上成日不见笑模样儿,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异常的暴躁,动不动就要骂人,自也不敢跟爹娘红脸,只跟自己媳妇儿瞪眼甩脸子。家里人都知道他心里的委屈,也都由着他,只他那小媳妇儿成日里战战兢兢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这日下午,荷花被她娘叫家去,说是她爹找她有事,才一进门,便听大宝在屋里嚷嚷着骂媳妇儿。荷花看看她娘,她娘一脸的无奈愁苦。荷花走到大宝夫妻俩的厢房前站了站,听大宝在屋里骂咧咧的说胖丫儿笨手笨脚,连个洗脚水都不会兑,烫了他的脚什么的。胖丫唯唯诺诺的说了什么听不清,没一会儿便见她从屋里出来。 胖丫儿乍撞见荷花站在门口,脸上一臊,尴尬得唤了声:“大姐。” 荷花也觉得尴尬,对她笑了笑没言语,待胖丫儿低着头往灶房走时又叫住了她,低声道:“大宝就这倔脾气,说的难听了你别介意,回头我替你骂他。” 胖丫儿红着脸局促的道:“没有,不是,是我不好,我水兑热了……” 荷花也不知再说什么,便只冲她笑了笑。胖丫儿怯生生的回了个笑容,端了木盆去灶房舀冷水。 荷花叹了口气,进屋去见她爹。他爹上来先跟她骂了一顿大宝不长进,都这些日子了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耍性子。荷花劝解说大宝心实,等和胖丫儿过些日子,两口子磨出感情来也就好了。 荷花爹拉着个脸没言语,看样子心里也是愁苦,愣了一会儿,开口道:“孙家丫头回娘家了,你可知道?” “嗯。”荷花点了点头。他们这村子小,谁家来个亲戚不用转天全村就都知道了。更别提孙家那姑娘嫁给了县衙里的捕头老爷,这有三年没回村子了,每次都是接了爹娘去县城小住,如今却是她成亲后头一遭和男人一块儿回娘家探亲,捕头老爷这么大的人物来了他们村子,村里这两日都炸了锅了,她怎能不知道。 荷花爹道:“我记得你原跟她走得挺近的,你去请她和她男人来咱家吃个饭。” “啊?”荷花一愣。 荷花爹道:“啊什么啊?她男人在县衙里当铺头,又跟县太爷是亲戚,说话管事儿,我听说这阵子县衙门里正选衙役呢,大宝这混小子成日里正事儿不干,窝在家里犯混,若能求得这个差事,也能收收他的心,给咱家长长脸面。” 荷花仍有些吃惊,待回过神来道:“您是想让大宝到县衙门当差?他也不会拳脚功夫,人家哪儿能要他。” 荷花爹道:“这世道不管你会啥,只看你能不能巴结,前树林子村的癞头八就有真本事了?不也在县衙里混了个狱头的差事。大宝比他强多了,当个衙役我看没啥不行的。” 荷花道:“那咱家的地咋办啊,这统加起来小一亩呢,靠您一人哪儿行。” 荷花爹冷脸道:“你这话是怕走了大宝,我抓你男人干活儿是不?” 荷花低了头没敢言语。 荷花爹道:“养闺女都是替人家养的,心里头只管心疼别人!你放心,就他那傻愣子样儿我还不稀罕使唤。” 荷花道:“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心疼您吗。” 荷花爹道:“你要真心疼我就去把程老爷给我请来。这地你放心,我都算好了,当衙役一个月领的月前,够咱家一人吃半年的,攒上半年就够找两个短工的。只这么收拾着,过几年再开出几亩地来,招俩佃户把地一租,咱家就算行了,到时候谁见了咱们也得叫声老爷,比那赵家一点儿不差,我看他张家还敢跟我面前犯横不?!” 荷花心里一叹,他爹还说大宝如何放不下,他自己心里憋的这股子气一点儿不小。她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顺着她爹的话应了。 只说荷花从娘家出来往孙家走,一路上心里犯愁,其实她与孙家姑娘并不很熟。说来也有个缘故,这孙姑娘的模样儿在他们村算是数一数二的,她娘又是从县城里嫁过来的,教导得她有点儿小家碧玉的味道。只可惜这孙家姑娘从娘胎里带了个六指出来,从小就被当个怪物看,一般大的孩子都不爱跟她玩儿,她便只终日关在自家,很少出门,更别提与他们玩儿在一块儿了。 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村子里一般大的女孩儿陆续都嫁了人,最后只剩了荷花和孙姑娘待字闺中,两人又是同岁,时候久了,便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孙姑娘的女红好,荷花偶尔借口描花模子去找她说话解闷儿,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相互作伴,说些体恤的话,也算是种慰藉。 三年前,这孙姑娘去城里探亲,机缘巧合的被县衙里的捕头老爷看上了,人家不嫌她身残,三媒六聘的娶进城里当了太太,自此这村里便只剩了荷花这么一个老姑娘。荷花当时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孙姑娘成亲那天她还装了病没敢出去凑热闹,只怕自己心里一凉露了什么哀愁之色让别人看见笑话。 自那之后,这有三年没见过面了,如今她也嫁了人,只人家嫁了个捕头老爷,她嫁给了傻子长生。 想起长生,荷花觉得其实比起自己来,长生或许和孙姑娘更熟些。他俩一个“傻子”,一个“怪物”,小时候都是被同村的小伙伴儿嘲笑排挤的,有好几次荷花都见他俩落在村子的某个角落一块儿坐着。 荷花想,长生要不是这么愣,或许还能借着儿时那点儿情分帮他小舅子讨个情。想起长生那个愣样儿,荷花不自觉的弯了嘴角,心说让他去求人情真好比让瘸子踩高跷,让哑巴唱童谣了。 荷花正这么想着,不觉已近了孙家,一抬头,正见孙家姑娘站在自家门口与人说话。再一看,不禁惊了一惊,和孙姑娘说话那个……怎的……竟是长生?! 只在荷花惊诧莫名之际,但见长生拿了什么东西往孙姑娘怀里送,孙姑娘伸手推了回去,似是不要,长生又执拗的塞给她。 荷花愣在那儿仔细一看,呆住了,长生给人家的那个可不正是他那装花生的盒子——他的宝贝命根子吗!? 第二十九章 长生趴在炕沿儿上,拖着腮帮子看爷爷一边吃花生一边喝酒,每一口他都要咂摸咂摸滋味儿,那神情让长生看了直流哈喇子。 长生爷爷坐在炕桌边眯着眼睛冲长生笑,拿筷子夹了盘子里最后一颗花生向长生扬了扬。 长生赶紧爬上炕,凑上前张嘴。 长生爷爷把花生放进长生嘴里,看着他嚼完咽了,问道:“好吃不?” 长生舔舔嘴唇,讷讷的道:“咸……” 长生爷爷笑道:“咸些的才好下酒……”说完自斟了一杯,举到嘴边见长生歪着脑袋看他,又停了动作,把酒杯凑到长生眼前,道,“爷们儿,来一杯。” 长生眨眨眼,接了过来,低头看着杯子里白水一样的东西,一仰脖,一饮而尽。 “咳……咳……”长生辣得流了眼泪。 “哈哈哈……是个爷们儿!”长生爷爷拍着大腿,笑得爽朗。 灶房,四奶奶正在烧水,一抬头见长生不知何时进了屋来,手里捧着个空盘子。 “怎么?”四奶奶冲长生微笑,年轻秀丽的脸上带着几分母亲般的慈爱。 长生走上前,把空盘子举了过来:“花生没了,爷爷要花生。” 四奶奶接了盘子,顺手抚了抚长生的头。她把空盘子放在灶台上,在袋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放到锅里炒,长生呆呆的望着锅灶,听着花生在锅里啪啪的炒裂声。 四奶奶回头见了,抿着嘴笑了笑,从口袋里拿了一把生花生塞给长生,道:“掖兜里吃。” 长生接过来看了看,转身跑回屋,把手里的花生捧道爷爷面前,道:“爷爷吃这个,这个好吃。” 长生爷爷夸赞道:“好小子,知道孝顺爷爷了。”说完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吃了,随后露了满足的笑容,道,“嗯,好吃。” 长生咧着嘴一笑,把花生一股脑放到爷爷跟前。 长生爷爷把花生抓起来塞到长生的口袋里,道:“长生知道孝顺了,爷爷奖给你的,掖好了跟小伙伴儿分着吃吧。” * 村后,一群孩子聚在大枣树下,养着脖子盼着树上的伙伴儿往下打枣子。 “这边儿,这边儿的多!” “不是!那儿,你看那一大片,全都红了,肯定甜。” “多来点儿,再来点儿!” “这是我的!我的!” “别抢别抢,都有,这儿还有一大片呢!” 树下的孩子吵嚷着,各自扯着衣裳,一人捡了一大兜。其中一个孩子一歪头,看见了呆呆站在一边的长生,他随手从自己的兜子里拿了一颗扔给长生,道:“给。” 枣子打在长生的胸口,掉在了地上,长生低头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弯腰捡了起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放进嘴里。 那孩子望着长生一笑,又从兜子里抓了一把,上前大方的塞给长生,道:“这回打的多,给你一把。” 长生默默的接过枣子,小心翼翼的塞进自己的口兜里。他想起了爷爷的话,愣了愣,伸手从另一个口兜里抓了一把花生,递了过去。 那孩子有些吃惊,一怔过后伸手要拿,不知谁在后头喊了一句:“干啥呢,摸鱼去啦……唉?傻子的吃食你也拿啊,小心吃了变傻子。” “哈哈……”一群孩子嬉笑着跑了。 那个孩子缩回了手,转身跟着伙伴儿们跑了。 大枣树下,只剩下长生一个人站在原地,傻傻的伸着胳膊。 * 长生一个人溜达到村中的废宅,进了院去,绕到房后,有个小姑娘坐在他常坐的石阶上嘤嘤的哭。 他没理,走过去依旧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小姑娘发现有人,紧忙抬头抹了眼泪,悄悄打量着长生。 长生捡了根树枝低头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掏出兜里的枣子放进去埋了。 小姑娘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忍不住开口道:“你干嘛把枣埋了?” 长生没听见似的不答话,又用脚把土踩了结实。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道:“那是他们给你的吧……” 长生依旧没应,掏出自己兜里的花生,宝贝似地放在手心里数。 小姑娘嘴巴一扁,委屈的道:“他们都不给我……” 一个,两个,三个……长生拿手指扒拉着花生,这是爷爷奖给他的,比枣子要宝贝。 小姑娘见长生不搭理她,要哭似的道:“他们都不和我玩儿……你和我玩儿吧,好不好……” 长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又扒拉扒拉花生,挑了一颗大的放进嘴里。 “我知道他们也不和你玩儿,咱俩玩儿吧……好不好……” 长生吃了第三颗、第四颗…… “我家也有花生,我给你拿花生吃……” 第五颗、第六颗、第七颗…… “我家还有糖呢,我娘从县城带回来的,特别好吃,我分给你吃……” 第八颗、第九颗…… “呜呜……你想吃什么我家都有……呜呜……你跟我玩儿吧……我不是怪物……呜啊……啊……” 长生吃到第三十一颗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鼻涕眼泪抹了一脸,嚎啕大哭了。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旁边有人似地,歪头看了看她,有些不安的往一旁挪了挪屁股,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又往旁边儿挪了挪。 小姑娘大概是看到了长生在躲着他,哭得更伤心了。 长生翻着眼皮瞅着她,扣了扣手指。好半晌,犹豫着往她身边蹭了蹭,耷拉着脑袋伸出手,把花生递了过去。 小姑娘哭了半天才发现眼前伸过来一只手,一抽一抽的抬了头望着长生。 “我爷爷奖给我的花生,给你吃。” 小姑娘收了哭声,红红的眼睛还汪着眼泪,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拿了花生,很小声的嘟囔:“谢谢……”说完把花生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好吃……你爷爷奖给你的花生真好吃……比糖还好吃……”说着眼泪又扑扑的冒了出来,可嘴角却向上扬着,笑得灿烂。 长生给周夫子挑了两桶水,又帮他把柴禾劈了,整整齐齐的码好。 屋里,学生们放了课,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周夫子走了出来,见了长生,笑道:“又麻烦你帮我做这些,我自己来就好……饿不饿?我这儿还有人家送的点心,屋里坐会儿,我给你拿。” 长生摇头:“奶奶要回来了。” 周夫子浅浅的一笑,道:“是啊,到时辰了,该去等你奶奶了。” 长生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村口,四奶奶背着竹筐回来,老远便见长生小跑着迎了上来。 “我今天给周夫子担水了,还给他劈柴来着。”长生一边接过竹筐,一边忙不迭的向奶奶汇报。 回到家,长生从奶奶那儿得了两颗花生,跑回屋里拿出自己的小盒子放进去。 又多了两颗,他又得到奖赏了,他做了好多好事啊,一颗,两颗,三颗…… * 废宅,长生坐在石阶上发呆望天儿。 “长生……”一个秀丽的少女走了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呢。” 长生慢悠悠的转头看了少女一眼,没甚反应的转回来,继续扬着脖子发呆。 少女走到长生身边坐下,把手支在膝盖上,拖着腮帮向长生一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后,有些无趣的歪过头望着他道:“真不知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啊……” 长生没理她,少女习惯了似地,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想了想,笑眯眯的道:“你最近又做多少好事?又得了不少奖赏吧!” 这话题似是一下勾起了长生的兴趣,他得意似的用力点了点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举到少女面前,道:“都是我得的,我做了好多好事。” 少女嘻嘻笑道:“给我一颗呗。” 长生收回手看了看,选了一颗又大又饱满的递给了少女。少女接过来吃了,冲他笑道:“真好吃。” 长生也跟着咧嘴一乐,低下头又认真的数了起来。 少女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红着脸欢喜又羞涩的开口道:“我要嫁人了。” 长生没听明白似地哦了一声,把数好的花生小心翼翼的放回口兜里。 少女转头望着道:“他在县衙里当捕头,我要嫁去县城了。” “哦。”长生又应了一声。 少女一撅嘴,有些不高兴的道:“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啊。” 长生望着少女眨眨眼,一脸的迷茫。 少女不舍的道:“我嫁了人就不在村子里住了,也不知多久能回来一次……不能和你一块儿坐着,也吃不到你的花生了……” 长生望着她想了想,道:“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吃。” 少女随口笑道:“好啊,我要大的啊。” 长生嘴角一弯,回了个笑容。 第三十章 只说荷花眼见着长生把那盒子往人家手中送,正惊诧发呆之际,孙雪梅听了动静转头望见了她,笑着向她打招呼:“荷花。” 荷花被唤回了神,脑子里还是懵懵的,忙挤了个笑脸走了过去。她只怕自己远处看不真切,特意下瞥了一眼长生手中的盒子,果真是他那个宝贝无疑,再看长生,但见他一脸无辜的望着她,甚或还有几分委屈:人家不要他的东西。 孙雪梅对荷花笑道,“我才还想着一会儿跟长生去你家找你说说话呢,巧得你便来了,可是来找我的吧,有事?” 荷花有些尴尬,本来她与孙雪梅也称不上闺中密友,向她求人情便有些张不开嘴,如今看着长生把心窝子热乎乎的递给她,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憋屈难受,可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敷衍,只臊着脸道:“想请你和程老爷吃个饭……” 孙雪梅笑道:“别叫什么老爷不老爷的,倒叫外道了,我比你长两个月,你若不嫌弃叫他声姐夫便是,又或者叫他声大哥也好,他也不是计较的人。” 荷花扯了扯嘴角没应,孙雪梅又道:“只是不巧,他刚刚回县城了,来了这么几天了,只怕是衙门里有事寻他。不过他走了也好,咱们许久没见,好些体己的话当着他还真不自在,就咱们姐妹一块儿说说话才舒坦……哦,对,还有长生。原我在村子里一个朋友都没有,人家都避着我,这么多年也只你们俩不嫌我和我说话,如今你们俩成了亲,不知怎的,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似的……我也不是那些读书人,说不出什么那个意思来,总之就是许久没见着你们,这回一下子都见着了心里高兴……” 孙雪梅兀自说得欢喜,荷花却是面露赧色,越听越觉得尴尬别扭。孙雪梅许是看出了什么,收了话茬,道:“看我,一见着你们就只顾自己欢喜了,你莫不是有事找他?” 荷花脸上一热,磕磕巴巴的道:“也没什么事,不是我……是我爹想与程老爷说说话……咳……也不是我爹,是我弟弟,大宝……他……” 孙雪梅越听越迷糊,瞪着眼一脸的迷茫。 荷花只觉没脸的很,可话既然说了也不能只说一半儿,再者也没法与她爹交代,只豁出脸面道:“是这么回事,听说县衙门里在招衙役,我爹是想跟程老爷打听打听可有什么规矩没有,想让我弟弟大宝去试试。” 孙雪梅道:“原是这个,我倒也听他说过,不巧他才走了。不过没关系,过不了几天他还要来接我回去的,到时候让他登门去拜望一下李大叔便是。” 荷花臊得恨不得扎进土里去,听了这话更觉自己好像缩啊缩,缩到孙雪梅脚底下去了,下意识的摇头道:“不用,不用麻烦了……其实我爹也只是那么一提,大宝也未必是那块料,别麻烦程老爷了……” 孙雪梅却是热情,只道:“不是说了别说这见外的话了吗,他公务上的事我一个女人应不得什么,可我想着只让他给大宝指点指点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有什么比试挑选的,咱们有个准备也吃不了亏……” 荷花越听越臊,只恨自己没脸的说了这些,这会儿这心情还不如直接让她爹拿鞋底子抽她一顿,只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我刚说这些就当我没说,别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儿风大,你赶紧屋去吧,别着了凉……我们先走了,等你不忙时咱们一块儿坐……”说着也不等孙雪梅回话,扯了长生便走。 “嗯……”长生好像有话没说完似的回头,荷花抓了他胳膊的手用力一掐,长生疼得回了头,委屈的看了她一眼,脑袋一垂,不情不愿的捧着自己的小盒子跟着她走了。 身后,孙雪梅愣了半天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不明所以的转身进了院。 荷花一路掐着长生的胳膊冷着脸回了家,进了院便把手一甩进了灶房,闷不吭声的舀水生火做饭。 她心里又气又恨又委屈,明明平时给她一个都跟在他心口剌肉似的,倒了儿却连盒子一块儿给了别的女人,亏得她平日里得了他的花生还开心,只当是他把自己放进心里疼着了,原跟人家一比自己什么都不是,还傻了吧唧的美呢!又气自己怎么这么没脸皮,那些讨人请的话居然还说得出口,真是自己给自己抽大嘴巴,活该人家不把她当回事儿! 荷花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又紧忙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擦了。 不哭,我才不哭呢,那个王八蛋大傻子才不值得我为他哭呢!不就是一盒破花生么,他爱给谁给谁,我才不稀罕! “你怎么了?”长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捧着花生盒子,不安的望着荷花…… 荷花假装听不到似的不搭理他,把手里的柴禾用力丢进灶眼里。 长生看出荷花在生气,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她这么生气,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她眼睛里闪啊闪,好像是要哭。 长生更加不安了,愣了愣,讷讷的道:“对不起……” 荷花拿烧火棍捅了捅灶眼,气不顺的顶道:“谁说你对不起我了!你有啥对不起我的!” 长生想了想没明白,慢慢的蹭到荷花身边蹲下,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荷花捅了捅灶眼,停了手回头道:“我问你,你那花生全是给她留的不是?” 长生怔了一下,有所觉悟似的低了头,心虚的扣了半天手指,小声嘟囔:“说好的……给她攒着……” 荷花瞪着长生,虽然已料到了,但他亲口跟她承认,真似往心口捅了把刀子,直让她又气又委屈,只恨不得攥着手里的烧火棍一下打他脑袋上。她攥了攥手,到底没抡过去,一咬牙甩过脸去不搭理他,恨恨地往灶眼里又扔了几块柴禾。 长生蹲在荷花旁边儿搭拉着脑袋不言语了。他惹荷花不高兴了,非常的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做了很严重的错事了,他好像不应该给雪梅花生。可是他答应了的,爷爷说过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要遵守诺言,他遵守诺言了,他做的是对的。 长生翻着眼皮偷偷看了荷花一下,扭了扭身子,打开了自己的小盒子,扒拉了半天,找出一颗最大的默默递了过去。 荷花正气恨委屈,便是长生这会儿把一盒子花生都给她也消不了她的气闷,更别说只给她这么一颗。荷花随手把那花生打掉,气道:“我才不稀罕这破东西!” 花生被荷花打进了灶眼儿里。长生一下变了脸色,立时把手伸进钻进灶眼儿里去捡,花生捡了回来,手也被火燎到。 荷花吓了一跳,紧忙拿沾了冷水的是手巾敷在他手上,正要问他疼不疼,抬头却见长生不知道疼死的,只管紧张的盯着他的花生,带了怨责的瞥了她一眼,再看手里的花生,心疼得直哼哼。 荷花气又上来,大声道:“就为了这么个东西生生往火里伸手爪子,你是傻子吗?” 长生攥了花生,嘴角一撇,望着荷花大声道:“我不是傻子!” 荷花气道:“你怎么不是傻子!人家都嫁了人了!男人是捕头老爷,管着多少人,威风着呢!你算个什么!你以为你攒几个破花生就行了?!你恬着脸往前送人家都不要,你个大傻子!” 长生蹭的站了起来,瞪着荷花生气的大喊:“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说完便气鼓鼓的转身走了。 荷花心里也气恨委屈得不行,嘟囔着骂了一声臭混蛋,便随手抓了地上的烧火棍继续烧火。 她拿了棍子胡乱捅了半天,心里却越想越憋屈。明明是他被捉奸当场,这话还没说两句,他倒气性上来了。她多大的委屈啊,他连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愣呵呵的说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最后他这一甩了脸子,反成了她的不是了!便是这样她还得蹲在这儿烟熏火燎的伺候他给他做饭,他就进屋想别的女人去!再一想当时他把那盒子死命往人家手里塞的样子就更觉搓火委屈,她哪儿还待得住,用力把烧火棍往地上一摔,起身追进了屋。 荷花一进屋,正看见长生坐在炕头,低着头盯着他那花生盒子,一副遗憾委屈的模样。荷花想他必是在想人家媳妇儿了,气得二话不说,一下子扑了上去,把长生按在了炕上。 长生吓了一跳,抱着自己的小盒子道:“你干嘛?” “干嘛?我打你!”荷花说着便扬了拳头,噼里啪啦的往长生身上落了下来。 长生挨了几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抱着盒子闪躲,爬上炕去。 荷花爬上炕追打过去,嘴里还大声骂着:“臭混蛋!你还敢跟我瞪眼!我还没骂你呢,你还跟我大声嚷嚷!你做了什么好事了敢跟我大声!我吃你一个花生都跟啃了你肉似地,敢情你全是给人家媳妇儿留着的!你还跟我装傻充愣,心里的花花事儿比谁不少!当着媳妇儿就敢跟人家勾勾搭搭!背着我还不定能干出什么呢!还有脸跟我说什么‘说好的,给她攒着’!你这王八蛋,太欺负人了!” 长生这会儿也顾不得他那小盒子了,一边抱着脑袋啊啊的喊,一边满炕乱爬。 荷花轮着拳头追他,越打越火儿:“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臭混蛋!亏得我对你那么好,给你做饭缝衣洗臭脚丫子,还给你……”荷花瞪着长生的裤裆憋红了脸,扬了拳头顿了一下,到底没往那儿打下去,转而狠狠的锤在他大腿上,语无伦次的骂道,“你不是傻子,我才是傻子呢!往后我再对你好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你不是想着别人吗!我今儿就走把她给你换过来!你拿花生把她撑死我都不管!我再不给你当媳妇儿了!你找她去吧!王八蛋!” “啊!!!”长生被打得恼了,抱着脑袋大吼了一声,“好!” 荷花停了手望着他,呼呼的喘着粗气,瞪眼道:“啥?” 长生也瞪大了眼睛,生气的大吼道:“你走吧!不要你了!不要你做媳妇儿了!” 荷花愣了一下,望着长生一字一顿地道:“你说啥,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长生怒气冲冲的大声道:“不要你做媳妇儿了!雪梅笑,雪梅不打人!你打人!不要你做媳妇儿了!” 厢房,四奶奶和周夫子站在屋门口,听着长生屋里突然没了动静,不禁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 只说适才周夫子借口问病来找四奶奶说话,听着长生和荷花回来,只觉不合适忙要出去,才走到屋门口便听荷花和长生在厨房里似是绊了嘴。他犹豫着没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长生气呼呼的从灶房出来回了屋,没一刻荷花也跟了过去,才一进屋,两人便打了起来。嚷嚷的什么听不真切,只隐约听着荷花在骂人,好像很恼火的样子。四奶奶也听了声音从里屋出来,两人在屋门口紧张的站了一会儿,只听屋里忽然静了下来,好像一下被人掐了嗓子似地,什么声音都没了。 四奶奶不放心,想要过去看看却被周夫子拦了,只劝她道:“别去了,小两口吵架,来的快去的也快,也许这会儿没声音是和好了呢……” 只他话音才落,便听屋里传来一声荷花变了音调的嘶吼——“啊!!!我打死你!!!” 四奶奶和周夫子完全被吓傻了,两人提心吊胆的干瞪着眼不知所措,站了好半天忽听那屋门被用力推开。两人也顾不得什么,忙出了屋,正见荷花抱着个包袱,脑袋冒火似地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互看了一眼,又紧忙进了长生的屋子。 一进屋,两人又是一呆,但见长生耷拉着脑袋坐在炕上,整个人狼狈之极,头发也散了,衣裳也开了,听见有人进屋,微微抬了头看过来,又露出了脸上红红的大巴掌印子。他翻着眼皮哀怨委屈的望着二人,那神情活似个才被相公凌虐的小媳妇儿,见他二人惊诧的模样,又气又臊似地撇了撇嘴,撅着屁股一头扎进了被垛里。 第三十一章 荷花回娘家了,四奶奶没弄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两人打成这样,但见荷花走时那模样必不是什么小摩擦。荷花走后,长生好像也存着气似的,白日里扛着锄头上山干活,回家便闷不吭声的在屋里坐着。四奶奶看在眼里,什么也没问,只假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常过日子。 就这么过了三日,长生自己越来越觉得难受别扭。头两日的晚上他只管铺自己的被褥,还故意似的把自己的被褥铺在最中间,就好像荷花没嫁给他时一样。他现在没媳妇儿了,他要像以前一样一人占一整张炕,想怎么滚就怎么滚,也不会有凉脚丫子来冰他。 可这么睡了两日,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舒服,有时候半夜醒了翻个身,发现身边没人会惊得坐起来,愣一会神儿才清醒,再躺下却又睡不着了,只想着荷花在的时候总把脚丫子钻到他被窝儿里蹭啊蹭,虽然有点儿凉,他心里却怪舒服的。他想念和荷花钻在一个被窝儿里睡觉的时候,即便她不是每次都给他摸裤裆…… 长生抓着被子侧身望着一旁空空的地方,然后钻到被子里,躺了一会儿,再钻出来,那儿还是空空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很落寞的又钻回被子里去。 第三日晚上,长生把自己的被子铺到一边,把荷花的被褥铺在另一边,愣愣的坐了一会儿,起来把荷花的被子往自己这边儿扯了扯,抿着嘴想了想,又扯了一下,最后把两套被褥紧紧地贴在一块儿才钻进被窝儿里睡觉。可躺了半天就是睡不着,坐起来望着那空空的被褥发呆,最后扯过两个枕头塞进去,假装荷花蜷在被子里。 另一边,对于荷花抱着包袱气呼呼的回了娘家,荷花爹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问都没问,就好像荷花只是回娘家看看,甚或从没嫁出去过似的。却是荷花娘又惊讶又担心的拉着荷花问长问短,只说两口子拌个嘴是常事,吵完也就过去了,哪儿能总往娘家跑,长生那么老实,也挺知道疼你,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宽容些便是了。 荷花也不好说是什么事,只说她自己有分寸,让她娘别为她操心,问急了便说这次死活不回去了,娘家若容不下她她便走,山高水远的走到哪儿是哪儿,纵是死在外头了也不回去 她这么一说,她娘再不敢劝,可心里却是更担心了,想要去霍家问问什么事,又怕荷花知道了怨她,只私下里跟荷花爹絮叨。荷花爹听得不耐烦了,便说你平日不是想闺女吗,这会儿回来了你倒来事儿了,你要不愿意看见她我拿棍子把她打出去你可乐意了?荷花娘唯唯诺诺的不言语了,心里只叹这男人到底心大,也不知道为闺女的事儿操心。同时心里头也埋怨上了长生,只想荷花都回来三日了,也不见他登门来接,也不知是因为他傻还是压根儿没把荷花放心坎儿上。 只在荷花娘担心的时候,长生终于出现了,却也不是来了李家,而是去了李家的田地里。只说这日一大早荷花爹和大宝下地,远远的便见田里有个人已经抡着膀子干上了,稍近些便看出原是长生。 大宝愣了一下,去看他爹的脸色。荷花爹什么也没说,没看见似的招呼大宝干活儿。长生也不与二人说话,只管干他自己的。一上午,大宝好几次想要上前跟长生说话,只看他爹脸色不好也没敢过去。 中午,荷花爹和大宝停了活儿回家吃饭,大宝追上他爹道:“要不叫我姐夫一起回去吃饭吧……我姐……” 荷花爹一瞪眼打断道:“咋的,咱家粮食多的吃不完了?” 大宝没再说话,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长生往前跟了两步,见他们不搭理他便悻悻的站住了,脑袋一垂坐在了田埂上。 回到家,大宝特意跑去灶房与荷花说话,荷花只当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一下。大宝讨了个没趣儿,也再不提了。 大宝和荷花爹在家吃了午饭,歇了个晌觉,养足了精神下地干活儿。到了地里的时候,见长生仍在那儿低头坐着,却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听见他们过来便抬了头,什么也没说跟着干活儿 下午荷花娘送吃食来,长生见了荷花娘,停了手上的活儿,眼巴巴的伸着脖子往她身后望,见她后头再没人了,失望的扣了扣手里的锄头,耷拉着脑袋站了一会儿,继续干活儿。 荷花娘见他这模样,又听大宝说他中午好像都没回家吃饭,不免有些心软,只叹道:“这孩子,说他傻吧,倒也知道来老丈人家干活儿讨好,说他不傻吧,连句话也不会说,但凡你上前说句好听的,咱们也好给你说好话不是?” 长生到底没上前说话,荷花娘却还是帮他在荷花面前递了好,只说长生这孩子嘴拙心实,会干不会说,你若是等着他来哄你,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荷花干巴巴的道:“我没等他这个,别说他不来,就是来我跟前儿说一万句好话也是一样,我就是不想跟他过了。” 荷花娘急道:“你这孩子怎么尽说这没用的胡话,你可是要把娘急死不是?” 荷花垂着眸子不言语了,她娘又与她絮叨了一晚上,见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依旧是那个冷脸,垂着心口叹气走了。 荷花娘走后,荷花一人靠在炕上发怔。不想与长生过了的话虽说是气话,可也真是她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却也不是不想与他过,是不知该怎么过了。从前自己心里还总念叨,他虽然傻,但心眼儿是实的,对她的好她也看在眼里。如今再往前想总觉得跟个笑话似的,他对她的那些好她现在真是分不清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了,还是只为了应四奶奶那句“疼媳妇儿”的话。 她跟他成亲近一年,这么实心实意的待他,却还不及人家那三年没见面的。她想或许在他心里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人家,荷花想着想着便掉了眼泪。她娘这两日一直问她想要等个什么结果,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长生那性子,她是不指着他找上门来哄她,其实他能跑去她家地里给干活儿已经挺不容易的了。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感动,她想若是她这回撞见的是别的事,哪怕是他跑去和陈寡妇勾搭睡觉了,她打过骂过,偷偷哭上一鼻子,见他这样儿怕也就心软了。但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是把心窝子掏给了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儿。 两口子吵架,不论谁低头,总要有个结果,可她想这回便是长生低了头她怕也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不是气有多大恨有多深,是心寒了。她热乎乎的心被扔进冰窖子里,想再捂热了哪儿那么容易,更何况那白眼儿狼就是一颗捂不热的心,用冷心捂冷心,她想不出个结果来。 只说荷花这边没了心思,长生那边儿却是定了主意似地,自己家山上的地也不管了,每日只管奔李家地里卖力气干活儿,中午也不回家吃饭,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坐在田埂上等着,等下午荷花爹和大宝来了,再跟着他们一块儿干。 荷花娘看着他可怜,下午送吃食的时候会给他多待几个饼子,荷花爹倒也不理,却是长生低着头死活不要。荷花娘没奈何,想了想,只说是荷花给他的,长生这才抬了头伸手接着,脸上还带了些喜色。 荷花娘每每与荷花念叨,只道:“长生这样便算是好的了,你就消了气和他家去吧。他这么个大小伙子,每天中午不吃饭的等着你,你实在气不过,只去地里看他一眼也好啊,你们小两口儿置气,可也别把他身子熬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荷花回道:“您甭理他,手脚长在他身上,他爱在哪儿干在哪儿干我管不着。您还说他是实心眼儿,这回让您瞧瞧他那肚子里的肠子也弯着呢,不吃饭?给谁看?他就是装可怜呢,臭无赖!” 只她嘴上这么说,可如此过了七八天,终还是受不住了。却也不是为了别的,只见长生终日只管来李家地里干活儿,却把自家的地全荒废了,那可是他们俩一锄头一锄头辛苦开出来的。 荷花心里着急,可也不想与长生说话,倒像是她如何念着他似的。最后也只趁她爹和大宝下地的时候,自己悄悄跑去山上照料,好在早过了农忙时节,她一人也干得过。她一边儿干着一边儿来气,只气自己没骨气,到了儿还是念着总得有回去的一日。 荷花娘从胖丫儿那知道了荷花偷偷上山干活儿的事儿,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只道荷花心气儿已经顺了,不过是等着长生给她个台阶下,便趁每日下午给送吃食的时候,偷偷教给长生说:“你只在这儿傻干不行,去跟荷花说些软话,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早晚能跟你回去。” 长生似懂非懂似的点头,荷花娘当他是明白了,可等了两日仍不见他登门来找,心里又气又叹,只说这长生当真是个傻脑子。 其实长生并不是没找,只是没去家里找。只说荷花回了娘家,也不好意思每日赖在家里白吃白喝,便把原自己没嫁人时干的活儿又全接了过来。她每天早晨都要去井边打水,头几日还好,她知长生每天早晨打水的时辰,故意避开了,可后来不知怎的还是让他给撞见了。自此他便黏上了她,不管她什么时候去打水,总能见他在井边儿坐着等她,看她过来就赶紧去拿她手里的水桶帮着打水,然后一路帮她担回家去。 荷花初时并不愿领他这个情,可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再者她自己担两桶水其实也是吃力。原做姑娘时干的活儿多,担两桶水不觉什么。嫁了长生一年多,家里但凡用些力气的活儿全是他干,倒把她给养软了,担了两天便觉膀子疼得不行,这会儿他抢着要干,她也便由着他,只一直冷着脸,不跟他说话。 长生每次都帮荷花把水担到院门口,放在石阶上,然后便一脸期待的望着荷花,等着她跟自己说句话,或是露个笑脸,甚或叫他一块儿进院,哪怕只是唤他帮着把水提进去也好,可荷花回他的永远是一个白眼儿。长生每每失望的低了头,在门口站上一会儿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荷花一直冷着脸子对长生,长生却也没被打击的泄了气,反是愈发的黏糊了上来。每日里只要不下地,就远远地坐在李家门口等着,见荷花出来便跑过去,也不说话,就不远不近的在她屁股后头跟着。荷花若不耐烦了回头瞪他,他便站住,可怜兮兮的往后蹭蹭,等荷花回头走了,他又赶紧跟上。有时荷花帮她爹娘去别人家传话或借还东西,长生就在人家门口坐着等着,人家请他进去坐他也不理,只等荷花出来再默默的跟上。 村里人本就知道荷花与长生闹别扭回了娘家,如今长生又尾巴似地跟着她,三姑六婆难免闲话议论,说得最多的便是荷花嫌弃长生是傻子,在别处又寻了好人家,只盼着问长生讨个休书一拍两散伙,可怜长生这傻子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儿,儿子都没得着呢就要没了。 荷花听着心烦,也受不住人家对她指指点点,便渐渐少了出门。于是,长生终日里大部分时间便只落得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傻傻的望着李家大门口发呆。 时候长了,村民们又说:别看人家长生人傻,倒还挺痴情的…… 第三十二章 荷花!!! 转眼,荷花回娘家快一个月了,这日忽然收到杏花托人从王家庄捎来的口信,说是她不小心跌了一跤,孩子没了。 全家听了都愁了脸,由是荷花娘,听了这消息愣了会儿神,一个人去了灶房。荷花忙跟了过去,但见她娘坐在小凳子上抹泪儿。 荷花上前去劝,她娘擦着眼泪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都怀了快五个月了,怎么就掉了……” 荷花道:“杏花自小身子弱……您别难过了,再哭也哭不回来,您若是哭出病来,杏花知道了可不更难受了?好歹他和福根年轻,等养好了身子再怀一样的……” 荷花娘愁道:“杏花这孩子不比你和桃花性子强,有了委屈也不说,只管自己憋在心里忍着,这回说是自个儿摔了跟头,可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是怕……只怕是她又受了婆家的欺负了……” 荷花劝道:“这您放心,不能够……福根再混账也有个谱儿,杏花怀着他娃子呢,他哪儿能再让她受欺负了?还有福根他娘,杏花那肚子里可是她亲孙子,她也不能一味的不讲理……再者了,上回我们去的那一次,多少乡邻都看着呢,又有老人儿在场,真要是他们在杏花怀娃子的时候还丧尽天良的欺负人,不等咱们找他们算账,光是乡亲们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淹死……” 荷花娘只管苦着脸点头,道:“话是这个话,可我这当娘的心啊……非得等你们有了娃子才明白,这娃子但凡有一点儿不如意了,比拿刀子戳娘的心还难受,恨不得全替你们受着……” 荷花听了窝心,心里也是惦记着杏花,虽她嘴上劝着她娘,可自己却也不放心,只怕杏花真是受了什么欺负,想了想,拉着他娘的手道:“要不这样,我去看看杏花,陪她住两天。她小月子,娘家姐姐过去照顾照顾也在情理,一来呢是看看她婆家有没有给她气受,二来她才掉了孩子,心里正苦,有个亲人在跟前陪着,也能慰慰她的心。” 荷花娘听了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倒也是好,我当娘的也不合适过去,你们亲姐热妹的过去照顾照顾别人倒说不出什么……只是你自己这事儿还没了呢,怎能又让你跟着操这心……” 荷花道:“瞧您说的,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儿,她是我亲妹妹,可不也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也去不了多久,住长了反让人说嘴,陪她解解愁苦,三五天就回来。” 荷花道:“好,明儿跟你爹说说,问问他的意思。” 荷花道:“不用明儿,我这就说去,说好了我明儿一大早就走。” 荷花说完便起身往外走,荷花娘又一把拉了她,蹙着眉头语重心长的道:“荷花,听娘一句话,等从杏花那儿回来,你就家去吧。这么些日子了,什么气都该消了。不说村里人怎么说,只我看着他都心疼。好好跟长生回家过日子,比什么都慰娘的心。” 荷花怔了怔,听了她娘那些窝心的话,这会儿再有什么也不能说了,只勉强露了个宽慰的笑容,道:“好,我知道了。” 当晚,荷花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第二日一大早便拎着包袱出了门。 只说长生远远地坐在树底下望着李家大门发呆,看见荷花出来了,眼睛一亮,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跑过去。待到近处见荷花拿了她自己的小包袱,愣了一下,随即咧着嘴乐了,赶忙伸手去接,只道:“我给你拿。” 荷花一甩包袱,把他打开,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长生揉揉胳膊跟上去,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紧跟了两步,凑到荷花旁边迷茫的提醒道:“家在那边儿呢,不是往这儿走。” 荷花也不理他,只管走自己的。 长生一路跟着荷花出了村子,越发觉得不安,伸手拉了荷花的胳膊,紧张的道:“你要去哪儿?回家不往这儿走,出村子了,回家,回家吧……” 荷花把他甩开,冷脸瞪着他道:“谁说我要回家的?我回哪个家?你都不要我做媳妇儿了,那儿再不是我的家!从今往后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不着!” 长生脸色一赧,微微垂了头,见荷花要走,又急忙伸手拉了她,磨唧了半晌,臊着脸小声嘟囔:“不是……要你做媳妇儿……” 荷花抽了胳膊,冷哼了一声,顶道:“要我做媳妇儿有啥好的?我又不笑,还打人,人家雪梅多好,模样俊,性情好,又爱笑,又不打人,你不是喜欢的紧吗?巴巴儿的攒了花生给人家留着……哦……你是看着人家回了县城了,不理你了,你这又想起我来了。咋的?想把我哄回去继续伺候你是不是?明儿人家来了,我又被你仍一边儿不待见了!我才不讨那个没趣儿!你不是问我去哪儿吗?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进城,把你那雪梅给你换回来,我给人家当使唤丫头老妈子横竖不与你相干,总之再不伺候你了!你喜欢爱说爱笑的只管回家把你那宝贝花生心窝子捧好了等着去,明儿她就来了,你让她给你当媳妇儿去吧!” 荷花说完了转身便走。长生似是被荷花这一大串儿话说懵了,呆呆的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荷花已经走远了,赶紧跑过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不停的在后面唤着:“荷花……荷花……” 荷花说了那一大串儿话也把自己的气恨委屈勾了上来,听长生后头唤她,转身厉声道:“不许跟着我!” 长生站住了,想往前跟又不敢,又委屈又着急,一脸的慌乱无措。 荷花指着长生的鼻子道:“有句话你是说对了,我就是爱打人,你再跟过来我还打你。往后别让我看见你,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完随手捡了个树枝用力扔过去,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长生没再跟上,直挺挺的愣在了原地,眼看着荷花越走越远,最后拐了个弯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没动,眼珠也不错一下的望着路的尽头,好像等待着荷花改变主意,然后从那儿走回来找他,可是他站了好久好久,荷花终归没有回来。 荷花说不给他做媳妇儿了,荷花说再不想看见他了…… 荷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 长生呆了许久,忽然受不住了似地,对着荷花消失的方向扯着脖子嘶吼:“荷花!!!” * 荷花没有听见长生的吼声,一路心烦意乱的到了王家庄。 杏花一见了她,没说话呢,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荷花原是劝着她,可杏花哭得凄楚,也把她的眼泪招了出来,姐儿俩拉着手哭了一会儿方才正经的说上话。 荷花只怕杏花受婆家委屈,只问她婆婆在哪儿,这么半天怎么没见。杏花抹着泪,有气无力的回说自分了家之后,她家和王福根大哥家虽隔墙而居,平日却不怎么来往,她婆婆由两家轮流养着,这会儿正住在福根大哥家里。 荷花劝说这也好,福根大嫂不是个省油的灯,少些来往少些气受。杏花扯着嘴角叹了口气。荷花看出她心里有苦,可问她她却不说,只管摇头摸着自己肚子掉泪。荷花见了又生了疑,急问是不是她婆婆和嫂子使坏才没了孩子,若这样咱们必不能轻饶了她们!杏花说这却也不是,只怪自己命苦身子弱。荷花看又要惹出她的眼泪来,紧忙停了话茬,又劝了一回。 王福根待荷花倒也算有礼,只或是也为了没了孩子愁苦,脸上一直没有个笑模样儿。整整一日,荷花只在杏花屋里陪她说话,倒也没见了王家其他人。晚上,王福根拿了被褥去厢房睡了,留了荷花姐妹在一起睡觉说话。 两人躺在床上说了一晚上,到最后渐渐无话,可以睡不着,只各自躺在被窝里瞪着眼想心事。 “姐……”杏花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嗯?”荷花应了一声,杏花却又没了声音,躺了一会儿,杏花又有话难言似地,低声唤道:“姐……” 荷花转过头来望着她,但见杏花望着房顶发呆,滞了片刻,幽幽的开口道:“我不想跟他过了……” 荷花愣了一下,只当她又想起了什么委屈事,劝道:“别说傻话,我知你现在心里的苦,孩子没了还能再怀,等养好了身子想要几个有几个。” 杏花静了一会儿,没听见似的眼神发直,继续道:“我觉得活着没意思……” 荷花吓了一跳,赶紧支起身子,拉她道:“胡说啥呢!” 杏花歪头望着她,眼里闪了泪光,凄苦的道:“姐,你说为啥我这么命苦……都是一个爹娘生养的,我看着你和桃花过得好,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荷花道:“各有各的苦处,不说罢了。” 杏花落泪摇头道:“我不是怕吃苦,多大的苦处我都能往肚子里咽,可这男人若不跟你一条心真是一点儿盼头也没有……你和桃花再有什么不顺心的,至少有男人疼着,姐夫也好,春来也好,都知道疼着媳妇儿护着媳妇儿,可福根……”杏花语滞凝噎,擦了擦眼泪,苦道,“头先有了孩子,我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管男娃女娃,好歹有个盼头,我只指望着孩子了,可如今孩子没了,我真不知往后的日子怎么和他过……” 荷花心口一涩,为杏花难受心疼,也勾起了自己的心事,虽然情况不一样,但她能理解杏花的心思,说到底都是一个心寒了。 荷花叹了口气,正想着,便听杏花又道:“有时候想想,真不如一头撞死了,还能早托生几年……” 荷花的心思一下惊了回来,扳着杏花的脸望着她道:“你说这话干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家里得心疼死。头一个就要了咱娘的命去!昨儿听了你这事儿,咱娘立时就掉了眼泪,说是咱们谁有个不顺心的都让她剜心的疼,你这话要让她听见了,可不得急死啊!好妹子,算姐求你了,往后再别说这话,这念头也不许有,你有咱爹咱娘,有姐,有桃花,有大宝小宝心疼着呢!” 杏花侧过身子,贴在荷花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荷花搂住她,柔声劝道:“谁都有个不如意的时候。只说我,你姐夫是怎样的你是知道的,旁人都拿怎样的眼光看我你也该想得出,我不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自己忍回去吗?你说他知道护着我疼着我,可不知他那一根筋通到底的愣性子,真要犯起混来比谁都让人恨,这不头来你这儿这些日子我还跟他干仗呢,说得那些伤人的话让我直心寒。我也说了不想跟他过了,可说说也便罢了,心里明白早晚还得回去跟他过日子。” “你看咱爹那脾气,动不动就骂,抬手就打,咱娘不也跟他过一辈子了?还有大宝,那是咱看着长大的吧,自己看着好着呢,对爹娘又孝顺,对姐弟又好,如今娶了媳妇儿了,也时不时的跟媳妇儿闹腾。桃花住的远,她又是个拔尖儿要强的,有了什么如意了也不往家说。可见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儿能一有事儿了就寻死觅活的……” 杏花不言语,只依在荷花怀里抽泣,荷花拍着她道:“你要是真心不顺了,回我跟福根说说,接你回娘家住些日子,正好咱娘也惦记着你呢,亲的热的在跟前儿围着就好了。” 杏花点了点头,才显好了。荷花见此才放了心,心里又叹自己有话劝人,没话劝己,再想这一个来月的事儿又是一叹,心想或真是她自己钻牛角尖儿了…… 只说两人说了会儿话,待有些困意才要睡下,便听外头咣咣的砸门。两人坐起来都带了些惊诧不安,厢房里早已睡下的王福根也被吵了起来,披了衣裳出来,一边跑去开门,一边恼道:“谁啊!大半夜的!” 院门被推开,荷花和杏花在屋里听着,却听来人的声音竟是大宝,两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些着慌,只怕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连忙披了衣裳出去。 两人出了屋,大宝正拉着王福根急着问话,见她们出来,忙跑了过来,急着对荷花道:“我姐夫在这儿呢吗?” 荷花一愣之后,心口忽的一揪,没说出话来。却是杏花在旁不安的接话道:“没啊,怎么了?” 大宝脸色一暗,拧着眉头望着荷花,慌道:“我姐夫丢了。” 第三十三章 “我姐夫丢了。” 大宝说完这话,只看荷花瞪着眼愣在那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便也没等她问,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从头说了一遍。 只说长生这些日子时常往李家地里去干活儿卖力气,很多时候中午都不回家吃饭,只一人坐在田埂上等着。四奶奶知他的心思,也由着他,每日中午过了时辰若不见长生回家,她便去地里远远地望他一会儿,然后又不声不响的回去。今儿中午四奶奶没见长生回来,便去地里寻人,见长生不在,以为是去了李家,又来李家问了问,见长生也不在,再一问才知荷花去了杏花家。四奶奶这才起了忧心,急忙又去别处找。 四奶奶走后荷花娘左右不放心,也撂了手跟着出去找,在村子里寻了一大圈儿,待到村口的时候,正见了一个从外回来的村里人,说是看见长生一人站在出村的那条路上发呆。荷花娘赶紧出村寻去,果见了长生一人站在路上,可她上去说话,长生也不理,整个人失了魂儿似的。荷花娘猜想长生大抵是追着荷花到这儿的,便又劝说了一番,只告诉说荷花是去了杏花家,住个两三天就回来,还说已跟荷花说好了,等回来就跟他家去,再不气了。荷花娘说了半天,长生却没听见似地不吭声,荷花娘没奈何,只得回村去寻四奶奶。可等她把四奶奶找到,一块儿再来的时候,长生却不见了踪影。 长生不见了,李家上下、四奶奶、再加上周夫子,一众人围着村子附近,把能找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到了天色擦黑也没寻着长生。众人着了慌,荷花娘再想白日见到长生的情景,只说怕是长生听荷花去了杏花家,心实追了去。众人想着可能,也是都盼着是这个缘故。因长生之前与荷花绕小道去过一次王家庄,众人猜想他若是去了,也必定是循着原路去的。如此,大宝便让众人放心在家,自己一人沿着后山的小路一路寻来了王家庄。他是只怕长生脑子慢记错迷路,一路上边走边喊,沿着来路细细寻了一便,等到了王家庄已经是深夜了,这会儿听了长生不在,才是彻底没了主意。 荷花听完大宝的话,心下越来越寒,也顾不得回屋收拾包袱,拉了大宝便道:“回家。” 杏花紧对王福根道:“你快去钱二叔家,借他家的马车用用” 王福根愣了愣,不情不愿的道:“这大半夜的……人家都睡觉了,怎么借啊……” 杏花又急又气。大宝听了更是上火,只见荷花全不理他们自己跑了出去,也顾不得发火,冲王福根恨恨的指了指,紧忙追了出去。见两人先后走了,杏花冲王福根气道:“你这心还是不是人心啊!” 王福根窝窝囊囊的撇了撇嘴,见杏花跟他瞪了眼,又横了脸道:“咋了,又不是你男人丢了,你跟着操哪门子心……知道自个儿男人是个傻子就该在家好好守着,没事儿老来人家管闲事儿……看她下回还管不管了……” 杏花听完愣了,心口窝得能流出血来,咬牙哭道:“我上辈子作了孽了,这辈子嫁你这么个畜生王八蛋!” 只说荷花和大宝沿着小路往回跑,一路上荷花也是一边跑一边喊,心里只盼着长生窝在哪个角落里,听见她的声音就出来了,可直到二人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回了村子,也始终没见长生的影子。 进了村,荷花没回娘家,直奔了自己家,一推门见自己和长生那屋黑着灯,心口登时凉了半截。四奶奶在屋里听了动静,紧忙出屋来看,见了荷花和大宝这神色,身子也是软了软,话也不会问了。 周夫子在四奶奶身边陪了一晚上,这会儿紧忙上前问情况,荷花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神儿都直了,却是大宝在身后摇头急道:“没有……没去……我姐夫没去……” 荷花心神恍惚的晃了晃,喃喃开口道:“我去找去……他大概是迷了路了……我去找去……”说完便游魂似的转身往外走。 四奶奶待要跟着一块儿去,却是脑袋一晕,险些栽倒。周夫子忙把她扶了,急道:“你这样子怎么去找?”说着又对大宝道,“你赶紧跟着你姐姐,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女人上哪儿找去?一会儿招呼上村里的男人一起去找才是。”大宝听了赶紧追着荷花出去。 周夫子又拉着四奶奶,见她执意起来出去,便道:“你哪儿也不许去,只在家待着,万一长生回来了,见家里一人没有可不更糟了。” 周夫子把四奶奶劝在家里陪着,大宝则死活拉着荷花先回了李家。李家全家也一直等着消息,听说长生根本没去王家庄,全都愁了脸。荷花娘更是掉了眼泪,不住的自责:“怨我,怨我,我当时见了他就该把他拉回来的,要拉了回来就什么事儿没有了……我也不该跟他说你去了杏花家……这可怎么好……” 荷花爹不耐烦地道:“哭啥哭,人没死呢你就哭上丧了,不会干点儿别的了。” 荷花原就六神无主,被她娘哭得更是心慌,听他爹说什么“人死”“哭丧”的话,哪儿还坐的住,站起来便往外走。 “你干啥去!”荷花爹喝道。 一晚上魂不守舍的荷花似被她爹这声冷喝喊回了神,眼泪终于扑扑的掉了下来:“我找他去……他没丢……他就是迷路了,肯定在哪儿坐着等我呢……” 荷花毫无征兆的哭泣让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更沉了几分。 胖丫儿怯生生的上前,拉了荷花小声道:“姐,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荷花娘也道:“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人多好找。” 三个女人说着就要往外走,荷花爹拉着脸吼道:“都给我站住!” 荷花娘和胖丫儿吓得一哆嗦,不安的回头望着荷花爹。荷花也站在了门口,却并未回头。 荷花爹道:“一群不让人省心的,找了一白天没找着,你们仨娘儿们大半夜的出去就能找着了?” “能找着。”荷花流着泪执拗的道,“他没丢,肯定是藏在哪儿等着我去找他呢……我去叫他,他听见我来了肯定出来,他就是故意藏着呢……我一人去就能能把他找着……” 荷花爹拧着眉头瞪了荷花一会儿,沉着脸对荷花娘道:“去屋里把我的衣裳拿来。” 荷花娘愣了一下,紧忙回了里屋。荷花爹又对大宝道:“去你三叔家,叫上他和他家那俩小子,再叫上金禄他们哥儿俩,带上家伙过来。” 大宝应声出屋,小宝这会儿也从屋里钻了出来,自己早早的穿戴好了,上前道:“爹,我也去。” 荷花爹道:“你干啥去,不够添乱的。” 小宝道:“我去管用,我姐夫跟我最好了,我一叫他就出来。” 荷花拧眉瞪眼欲要发火儿,一旁的胖丫儿赶紧把小宝拉到了一边儿。没多会儿,大宝带了人来,除了荷花爹让叫的,还叫上了自己从小玩儿到大的几个兄弟,加上他们爷儿俩,十来个男人,点了火把,拿了锄头棍棒颇有些阵仗。 荷花一直低着头站在门口默默掉泪,这会儿只管跟着众人往外走。荷花爹想要喝她回去,想了想没开口,只叹了口气,带了几个人沿着村口的小路一直往外寻。荷花则带着大宝和四五个小伙子往村后的山上去寻。 深更半夜,几个人纵是扬了火把,却也照不了多远。荷花出了村就开始喊,一路喊进了山里: “长生!长生!我是荷花!你在哪儿呢?!” “长生!你应话啊!长生!” “长生!我不生气了!我跟你回家!长生!你出来吧!” “长生!你别躲着了!你出来!长生!” “长生!长生!!长生!!!” 荷花一路寻一路喊,总觉得长生就在哪儿躲着,好像下一刻他就会走出来,垂着脑袋翻着眼皮,委屈又生气的望着她,可不论她如何声嘶力竭,是哭是喊,是骂是求,直到天边泛起了晨光,长生也始终没有出现。 跟着来寻人的小伙子全都疲惫又沮丧,越来越觉得希望渺茫,可看着荷花失了魂的样子又不忍心回去,一众人寻了整整一夜才有人无可奈何的上前说话:“荷花姐……天都亮了……这片儿咱们都找了一宿了,我看……” 被折磨了一晚上的荷花已然没了精神,只漫无目的的四下乱走,听有人跟她说话,只似无意识的应道:“是……你们回吧……我再找找……还差得远呢,那边儿还没找呢……”说着便扒了高草想要扎里去。 大宝一把她拉了,急道:“那边儿全是水坑子,陷进去不是闹着玩儿的。” 荷花听了非但没回,反而更加慌神的往里走,紧张的嘟囔:“你姐夫不知道……他不知道这儿有水坑子……要陷进去咋办……我不往里走,我就去看看……就看一眼……” 大宝一边抱着荷花往外拖,一边道:“我姐夫又不是瞎子,纵是不认识路也不能自己往这深草坑里扎啊。” 荷花回身住抓了大宝,颤巍巍的道:“那你说他去哪儿了?他一人能跑哪儿去啊?我想着天黑他寻不见家,咋的也得找个地方儿歇着不是?可这山上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怎么就没有呢?你说他能往哪儿走呢?他自小到大也没怎么出过村子,他能去哪儿啊?啊?你说他能去哪儿?” 大宝见荷花这模样直害怕,前树林子村有个疯寡妇,就是男人一日出去办事再没回来,她急得疯了,整日里只会拉着人嘟囔“你说他去哪儿了,早晨走时还说晚上要喝枣粥呢,怎么就没回来啊,你说他能去哪儿呢。”大宝看荷花眼神儿发直,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不由得不让人想起那疯寡妇,紧着拉着荷花劝道:“放心,我姐夫那么大个人了,纵是没出过远门儿也不能丢了……我看,咱们先回家,也许咱爹那儿找着了也说不准,或是我姐夫自己回了家……咱先回家看看,没有咱再去别处找。” 其他几人也从旁附和劝慰,只说十有八九是回去了。荷花已经完全没了主意,这会儿只剩下这最后一丝希望,不住的点头:“是,回去看看,许是回去了,我说他也不能一晚上不回家……你姐夫那人一根筋,啥时候干啥心里都算计得好着呢,你拿刀子逼着他都改不了……不能一晚上不回家,指定是回去了……” 荷花在大宝几个人连劝带哄之下的回了家,然而出来迎她的却不是长生,而是同样一脸憔悴的四奶奶。 长生真的不见了,心口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啪的断了,荷花眼前一黑,彻底支持不住的软了身子。 长生不见四天了,李家、霍家、连带着村里关系近的、热心的,一直没断过四下去找,始终没有结果。荷花想着两人分开时说的话,只怕是长生一根筋的信以为真跑去了县城,可大宝跑了一趟回来,说是孙雪梅那儿也没见长生去过,她听了这事儿也挺担心,还捎话说让荷花别着急,他男人在衙门里当差,请些衙役跟着一块儿去找肯定得力。荷花这会儿也不管长生和孙雪梅是个怎样的关系了,只想着若是孙雪梅的男人能帮着把长生找回来,就是让她跪在地上给她磕一百个响头她也心甘。 四奶奶却没有荷花那么失魂落魄,这几日眼泪也没掉一颗,荷花跪在她面前呜呜的自责时,她也没说半句埋怨的话,只拍着她的手,道:“哭啥哭,你男人没死呢。他爹他娘,他爷爷他奶奶全在天上保佑着他呢,不能让他有事儿!”只她话虽这么说,到底不可能不苦不急,每日里不是山前山后的找,就是一个人走到霍家的祖坟前,对着长生爹娘和爷爷奶奶的坟头发怔,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 而荷花则彻底没了主心骨,每日里什么也不干,只四处找人,嗓子早就喊哑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人前人后的掉眼泪,两只眼睛就没消过肿,终日吃不下睡不着,有时累极了能眯个盹儿,可不到一刻就从梦中惊醒,愣一会儿又掉了眼泪,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儿。 娘家人看了全跟着心疼,她娘和胖丫儿轮流在她身边陪着安慰,只连荷花爹这硬脾气的都说了宽慰的软话,可不管怎样都不管用,荷花还是一日比一日憔悴,眼里一点神采都没了。她这模样别说家里人,只连不相干的外人看着都觉得不忍。村里最爱嚼舌根子的人这回全不言语了,能找的都帮着去找,又四下里知会住在别村的亲戚,若见了个高高壮壮,傻傻呵呵的汉子千万拉着别让走,我们村儿他媳妇儿都快疯了。 荷花不知自己疯没疯,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她娘原跟她说过一句话:男人是家里顶梁柱,撑着天呢,若没了他,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她虽明白这个理,可一直没太放在心上。如今她明白了,长生是她家的柱子,她把心拴在上面了,这柱子要是没了,也不等天塌下来把她砸死,只这剜心似地疼,就能要了她的命去。 这几日她总是想着和长生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每一次都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甚至夜半无人之时愣愣的坐在炕上,会忽然抬手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是她把长生骂走了,她明知道他傻了吧唧的一根筋,还偏要说那些狠话,她只顾自己痛快,全没考虑他听了会是怎样的感受。她不配给人家做媳妇儿,不配给长生做媳妇儿。 他对她其实已经很好了,她说什么他都听,让他做什么他都依,心里只知道傻傻的疼着媳妇儿护着媳妇儿,是她贪心不知道满足。其实现在想来,他到底是疼“李荷花”还是疼“媳妇儿”有什么紧要的?她李荷花就是霍长生的媳妇儿,什么时候也变不了。她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喜欢孙雪梅了,只要能让她天天看见他,守着他,就是他一辈子不把她放心坎儿上也无所谓……只要他平平安安的…… 第三十四章 荷花昏睡着,隐约听见鸡在打鸣,她习惯性的扯了扯被子。好奇怪的感觉,她明明是闭着眼,可却看见长生跪在炕上,把被子用力抖开铺平,绣花似的仔细叠着,叠完了自己的,又来扯她的。她冷得她蜷了蜷了身子,想要去扯,可身子沉得很,根本动不了。身上一凉,被子被他扯走了。她很生气,为了找他,她已经很多天没睡觉了,如今寻了他回来,自己才得心眯个盹儿,咋的就不能让她安稳睡一会儿。她不满的哼了一声,长生似是没听到,又或者听到了故意不理。她真的生气了,伸手去拉,可手上灌了铅似的太不起来,身上也似帮了绳子似的动不了,这让她愈发的烦躁,一边难受的呻吟一边用力扭动身子挣扎…… 荷花挥着胳膊从梦魇中惊醒,像是才担了几桶水似的,累得呼呼喘着粗气。她有些发懵,扭扭头四下看了看……被子都整整齐齐的叠在炕头,她自己则远远地蜷在炕角,长生不在,也没人跟她争被子,外面日头挂得老高,早过了晌午了,哪儿来的什么鸡叫…… 荷花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长生不见六天了,她现在完全不记得自己这六天是怎么过来的,真的就似是一场噩梦。她爬起来穿了鞋下地,想着再去后山找一回,虽然找过无数次了,可她总觉得肯定是落下什么地方,又或者之前他迷路走远了,这两天自己又绕回来了,他不相信长生就这么没了。 咚!咚!两声敲门声,有人站在敞开的院门口高喊:“是霍大嫂家吗?” 荷花听人唤她“霍大嫂”,心一下提了起来,连忙跑了出去。 门口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她没见过,看模样不是他们附近村子的。来人见了荷花通身的憔悴,似是一下得了肯定,也不用她答,便道:“您就是霍大嫂吧,我在县衙门里当差,我们头儿让我接您进城,您家大哥找着了……” 那人又继续说了什么,荷花却全似听不见了,呆了一瞬之后,只觉整个人都轻了轻,笑也不会了,哭也不会了,只愣愣的点头。 送信儿的衙役只觉这村妇大概是个呆傻的,小心的提醒道:“那个,您家还有别人吗?要不要再叫个人一块儿进城去?我驾了马车来的。” 荷花回了神,连忙往四奶奶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奶奶,长生找着了,长生找着了。” 屋里没人应,荷花跑进屋去才想起四奶奶出去了,又忙跑出去对送信人道:“您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说完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只怕来人跑了似的叮嘱求道,“您别走,我叫个人,马上就来!” 荷花跑回家叫了大宝,又让家人赶紧去寻四奶奶,李家人听说长生找着了全都松了口气,一连几日的阴霾一下子散去,一家子却全都累得过了头似的,连笑都不会了,只催着荷花和大宝赶紧去县城接人,别忘了好好谢谢人家捕头老爷。 只说送信的衙役赶着马车带上荷花和大宝往县城赶,他知走丢的那位是个傻子,才看荷花那样子也觉她脑子大概也不大好使,只想着大概是两个傻子被凑了对儿,是以这一路上也只跟大宝说话。大宝只管一个劲儿的道谢,那衙役道:“别这么说,我们在衙门里当差的可不就是干这个的,再说您这儿也算是我们嫂子的娘家人了……不过说起来我们虽是四处寻了,可您家大哥还真不是我们找着的,是他自己寻到衙门的……就今儿一大早,我们兄弟几个才到衙门就见个人在门口蹲着,看样子得蹲了半宿了,我们上前问话他也不搭理,我还当是哪儿来的叫花子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合适,衙役顿了一下,扬了扬马鞭,又道:“后来我们头儿来了,您家大哥许是认识我们头儿,上去抓了就不撒手,好么,吓我们哥儿几个这一跳,又当是来滋事的……后来我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反正我们头儿算是把他给认出来了,赶紧着领家去了……” “我们头儿原说是请您家大哥在家歇歇,吃个饭直接给送回来,可您家大哥衣裳也不换,饭也不吃,只管抓着我们头儿不撒手,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说的啥。我们嫂子过来劝也不行,他现在是谁也不理,跟我们头儿耗上了……没辙,我们头儿这才叫我赶紧过来请人来。” “那个,我多嘴问一句,您家大哥……是不是跟我们头儿有啥恩怨啊?” 大宝听得一头雾水,想着长生那样的能和县衙捕头有啥恩怨啊,只不解的道:“不能啊……”说完又扭头看了看荷花。 荷花才听着长生叫花子似的在县衙门口蹲了一宿,心疼得不行,再往后听,也觉得奇怪,愣愣的呆了一刻,似是想出了什么,不自觉的掐着自己的手心,心口涩涩的低了头,一路上没言语。 从荷花家到县城,快马加鞭两个多时辰。荷花一路上想着长生现在会是怎样的狼狈模样,可下了车进了门,真真见了堂中坐着的长生时,还是惊得愣住了。 堂中,长生低着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攥着自己的裤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拉着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人。荷花没心思去看旁人,只凝着长生,但见他身上脏得不像话,头发也乱了,衣裳也破了,豁了好几个大口子,露出污兮兮皮肉来,有几处似是干了血迹,大概是受了伤。他这模样别说人家说他是叫花子,只连她一眼看了也认不出原模样。 堂中的人听见有人进院,都抬头往外看过来,唯独长生仍是低着头,好像怕抓着的人跑了似的,忙又伸了另一只手把他抓住。 “荷花!”待孙雪梅欢喜的喊出荷花的名字,长生才是被敲了一棍子似的猛的抬头看过来,不待所有人反应,扔了身边的人直接冲了出去,一下子把荷花抱住了。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荷花,全呆住了。 四周静得出奇,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和长生的呼吸。片刻之后,荷花感到自己的肩膀好像是湿了。 长生在哭,哭得很伤心。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看到长生哭。 一时间,荷花心里五味俱全,固然心疼难受,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抱着他温柔的安慰,而是想狠狠捶他几拳:王八蛋!你还好意思哭!我快被你急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要人命的混蛋!我上回打轻了你了!就该把你腿打折了!我看你以后还往哪儿跑!臭混蛋! 荷花吸了口气,抬手想要推开他,长生紧张的愈发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不住的低喃:“不换……我不换……不许换……不许换……” 荷花感到自己被长生用力的抱着,五脏六腑好像都快被挤出来了,那些骂人的话也一块儿被挤没了似的,剩下的只是眼泪,说不清是喜是悲是欣慰是委屈,大概都有一点点,乱七八糟的绕在一块儿,直让眼泪止也止不住。 旁边的人看了也跟着心酸,好半晌,孙雪梅方往前凑了凑,道:“找着就好,你们俩这几天都不好过,赶紧着屋里歇歇,我弄点吃的去……” 一直抱着荷花不撒手的长生歪头看孙雪梅靠了过来,只怕她把荷花换走似的,紧忙拉着荷花往后躲了躲。 孙雪梅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是怎么了,今儿一来就这样,话也不跟我说一句,我靠近些都不行……”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相公,不明所以的笑道,“倒是拉着他不撒手,只说什么‘不许换’‘不许换’的话,还一个劲儿的唤你的名字,倒像是我们把你藏起来了似的……” 荷花忙抹了眼泪,听人家说了这些,脸上臊得不知如何答话,只心下庆幸这长生愣呵呵的没说明白。 孙雪梅却也没深问,只道:“我在家时就听说你俩闹了脾气,想去给你们说和说和来着,只我婆婆突然闹了病,我就紧忙赶了回来,没成想竟闹成这样……你俩是我最贴心的朋友了,如今找着了算是皆大欢喜,今儿在我这儿吃晚饭吧,头先一直说要一块儿坐坐的,长生也收拾收拾,好歹找个大夫看看身上的伤,这样回去只怕四奶奶看着要心疼了。” 还不容荷花答话,长生便用力摇了脑袋,他脸上本来就在脏兮兮的,适才一哭又弄了一脸花,他也不擦,大花猫似的拉了荷花不撒手,紧张的道:“不在这儿,回家……不在这儿……” 孙雪梅去看荷花,荷花道:“家里这几天全跟着着急,知道长生找着了只盼着他回去呢,若是耽搁久了,只怕他们不知怎么回事还要着急。” 孙雪梅道:“说的也是,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再一块儿坐。” 荷花和大宝又向孙雪梅谢了好几回。长生也跟着荷花向人家拜了几拜,只自始至终都紧紧攥着她的手,终归不能放心似地,好像在这里多呆一刻,荷花就多一刻被换掉的危险。 第三十五章  荷花三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四奶奶见了长生终于哭了出来,只是一边哭一边骂,若非周夫子和荷花娘在旁拦着,甚至就要动了手。长生跪在四奶奶面前死死的抱了她的腿,任打任骂不言语。因长生的事儿村里人都没少跟着出力,这会儿他回来了,都少不得过来看看,如此折腾了一个晚上,待入了深夜霍家的院子里才是安静了下来。   灶房,荷花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又把火烧得旺旺的,弄得灶房里满是水雾,暖呼呼的。   长生脱光了坐在灶边的小木凳上,面前放着一盆温水。   荷花蹲在一旁,伸手试了试水温,又兑了点儿热水,自顾自的道:“我看差不多了,别弄得太热,你身上这伤得用温水轻轻的擦洗才好。”说完蹲□子把手巾透湿,敷在长生的手臂上,小心的问道:“合适吗?”   长生没言语,只管凝着荷花发呆。   荷花也不管他,温柔的帮他擦洗着已经结了疤的伤口,她这半日一直想问他到底怎么弄成这样,这几日他到底去了哪儿,发生什么好事了,可是又不敢,只自己怕听了受不了。这会儿屋子里暖暖的,他又好端端的做坐在自己面前,方让她有些安慰舒心,一边擦,一边心疼的道:“你这几日去哪儿了?怎么弄了这么多的伤?”   荷花等了一会儿不见长生答话,抬头看去,他仍是痴痴的望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眼神直让她心跳加快,下意识停了手上的动作。长生望了荷花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来,凑到她脸上,犹犹豫豫的在她眼前停住,就好像面前有个宝贝,想要好好摸一摸,却不知先碰哪儿才好。他歪着头滞了半晌,方试探似地用指尖轻轻的碰了她的眉梢。   荷花心口一颤,一动不动的秉着呼吸望着他。   他似个得了便宜的孩子,浅浅的弯了嘴角,指尖慢慢向下,滑至她的眼角,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眼睫,随即又怕碰坏了似地缩了缩。   荷花抬起手,握住他的,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眼泪不自觉的滑了下来,落在他的手上。他轻轻划动拇指,为她拭去泪水。她闭上眼睛挤落眼中噙着的泪水,温柔的亲吻他的手心,睁开眼,对着他笑,他也一咧嘴对着她笑。   两人相视傻傻的笑了一会儿,荷花从盆里撩了一捧水扬在他身上,道:“傻笑啥?再不洗水凉了我可不管再给你烧。”   长生抿着嘴笑,弯腰端了脸盆,二话不说哗啦一下子全倒在了自己身上。   水溅了一地,荷花惊呼着跳开,气道:“作死呢,瞧这一地的水,一会儿可还得我收拾!”   长生咧着嘴嘿嘿的傻笑,拿了手巾一边自己擦身子,一边道:“我帮你 收拾,你是我媳妇儿,我疼你。”   荷花听了心甜,笑着瞪了他一眼,拉了个小木凳坐在他后头帮他擦背,柔声嗔道:“我可不敢劳你大驾,只要你往后再别到处跑,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我没跑。”长生反驳道,“我找你。”   荷花道:“你上哪儿找我?娘不是告诉你我去杏花家了?”   长生没反应过来,扭过头看她,露了迷茫之色。   荷花无奈叹道:“我就该猜到你没招耳朵听,你这一根筋的傻子,正经话不听,单听人家的气话。”   长生一撇嘴,有些不高兴,低了头嘟囔道:“我不是傻子。”   荷花愣了愣,垂了眸子,半晌,幽幽的开口:“我喜欢傻子。”   屋里忽然变得安静了,荷花假装心不在焉的帮长生擦着肩膀。长生则歪着身子静静望着荷花,许久之后回过身去,有些落寞的低了头,小声道:“我是傻子。”   荷花滞住,脑子里闪过长生无数次憋红了脸扯着脖子对她恼怒的大吼“我不是傻子”的画面,心似被人捧在手里揉了一把,说不出是酸是涩是苦是甜,只觉从长生嘴里说出这句话,比他说一万句喜欢她还让她窝心。   荷花吸了吸鼻子,捶了长生一拳,佯嗔道:“不许说这话,你才不是傻子。”   长生抬了头,落寞的神情又转为不安,急道:“你喜欢傻子,我就是傻子。”   荷花道:“不是,你不是。”   长生急得待要说话,荷花抢道:“你是不是傻子我都喜欢。”   长生怔了一下,乐了,拉着长音应道:“哦……”笑容中有满足,有得意,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安心的回过头去,低着头坚定的自语道:“我不是傻子,不是。”   荷花心酸,倾身靠在长生身上,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从身后抱了他,用力的抱着:“我往后都不离开你,你也别再像这次一样忽然不见了……好吗?”   长生抚着荷花的手臂,应道:“好,你不走,我也不走,长生和荷花永远在一块儿,不许耍赖。”   *   长生这澡洗了许久,待擦干了身子穿上衣裳,已入了深夜。荷花想他在外苦了这些天必是累得紧,便也不让他跟着收拾只催他赶紧回屋睡觉去,长生不依,怕荷花偷偷跑了似的定要在灶房看着她。   荷花无奈,只道:“才咱们说好了的,我哪儿也不去,一辈子只拴在你身边儿,你可不信我是不是?”见长生依旧不情愿,又道,“罢了,你若定要帮忙,只管回屋铺炕去,然后钻被子里帮我暖被窝儿,我睡下时必须是暖呼呼的知道吗?”   “哦!”长生得了吩咐,忙不迭的回屋给荷花暖被窝儿。荷花摇头笑了笑,忙着收拾灶房,只没一会儿,却见长生又跑了回来。她还没来得及说他,便见他一脸欢喜的上前把他那宝贝花生盒子递了过来,笑嘻嘻的献宝道:“给你,全给你。”   荷花愣了愣,想要伸手接着,手抬到一半儿了又落下,转身继续干活,一边干一边道:“我不要你给别人攒的东西,什么时候你诚心给我攒了我才要。”   长生紧张的道:“不是给别人攒的,是我得的,是我的奖赏!我都给你!”   荷花一副吃醋小媳妇儿模样,道:“怎么不是给人家攒的?你上回都承认了,说什么‘说好的,给她留着’,我都记着呢,你别想不承认啊。”   “嗯……唔……”长生哼哼唧唧的不知怎么解释,脸上的表情异常纠结。   荷花看他那模样直想笑,拼命的忍着,一撅嘴道:“愣这儿干啥?还不回去给我暖被窝儿。”   长生低着头扣了扣自己的小盒子,不情不愿的走了。   等他走后荷花忍不住笑了,继续忙活着收拾灶房,干了半天终于把东西收拾齐整了,便擦了擦手回屋睡觉。   她想着长生必然听她的话钻在她的被窝儿里躺着,可进了里屋一看,却见她的被窝儿空空的,长生只躺在他自己的被窝儿里,还把整个人都蒙了起来。   荷花一笑,他知长生生气时便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这会儿这模样,怕是为她不收他的礼物而气恼了。   她无奈的笑了笑没说什么,脱了衣裳上炕睡觉,只一掀被子却傻了眼:   她褥子上撒了一片花生,大的,小的,圆的,扁的,还有好些一看就是他攒了有些年头的,都缩成干儿了,再细看,甚至还有好些渣子,想来他大概是把自己的存货一股脑儿全倒她被窝儿里了。   荷花又气又好笑,转头望向长生,但见他的被子下面露了个小缝儿,见她看过来,那缝儿又一下子被捂了严实,随即又见他在被子里扭啊扭,把四周的缝隙全都压严实了,好像生怕她把那堆花生再原样塞给他一样。   荷花忍俊不禁,佯嗔道:“让你给我暖被窝儿,你就是这么给我暖的?”   长生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回了一句:“我暖了,我暖好了才放的花生。”   荷花道:“暖了管什么用,你这堆花生往这儿一洒可叫我怎么睡觉?”   长生应道:“你收起来就行了,收在你柜子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不你来我被窝儿里睡吧,咱俩睡一个被窝儿。”   荷花捂着嘴无声的笑了笑,随又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道:“你想得美,你把我被窝儿弄这么乱,我罚你今儿晚上不许挨着我。”说完只管把那堆花生小心翼翼 的捧到木盒子里,甚至连碎渣子都没舍得扫走,待收拾好了,便把木盒子收在炕柜里,又把紧挨着长生的被褥扯倒炕的另一头,吹了灯躺下了。   黑灯之后,长生从被窝儿里钻出来,可怜兮兮的望着荷花的后脑勺儿,一副被抛弃了的模样,愣了愣,掀开被子爬了起来,把被子往荷花那边儿扯。只他才一动作,便听荷花背着身子道:“干啥?扯被子呢不是?!”   “没有。”长生下意识的狡辩,想了想,道,“我……我去尿尿……”说完便假装穿鞋下炕出了屋,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来,伸着脖子望着荷花道,“我尿完了。”   荷花背身躺着,拼命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只道:“尿完了就睡,跟我汇报啥。”   “哦。”长生应了一声,一边小心翼翼的望着荷花,一边偷偷的把被褥往她那边儿扯了扯,然后上炕钻了进去。   荷花睁着眼静静的躺着,没一会儿,又听见长生掀被子坐了起来,假装自言自语的道:“又想尿尿了……”说完穿鞋下地,脚步声走到屋门口便停了,静了一会儿,又进了屋来,自以为悄声的又把被褥扯过来几分。   荷花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躺了一会儿,第三次听见长生爬起来,假作自语的说要去茅厕,走到门口愣一愣就回来,然后悄悄扯一扯被褥……   长生就这样折腾了好几次,终于把被褥“神不知鬼不觉”的扯到了荷花旁边,然后阴谋得逞似地笑了笑,心满意足的钻了进去。   他侧身对着荷花躺了一会儿,往前蹭了蹭,手爪子在自己被窝儿里不安分的挠了挠,大着胆子从被子底下钻出去,贼儿似地摸进了荷花的被子里,先是指尖试探的碰了碰,然后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后腰,见她没有反应,便道她睡了,急不可待的整个人钻进了她的被窝儿里,躺在她的枕头上,从身后把她抱住。   荷花忍着没出声,假装睡着了,想要看看他要干什么。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什么动作,只是觉得他整个人贴在自己身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根上,特别痒痒。她正要受不住的去挠,手却一下子被他握住,婆娑了两下,轻车熟路的拉过来放到自己裤裆上。   荷花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气道:“混蛋,我说你干啥呢,敢情是惦记这个呢!”说着便往回抽手。   长生则愈发用力的把她的手按住,埋头在她后颈蹭了蹭,喃喃道:“你摸到我裤裆了,你说的,只有媳妇儿才能摸裤裆,你是我媳妇儿,永远不许赖……”   荷花怔了怔,弯了弯嘴角舒了口气,靠在他身上没再挣脱。   长生握着荷花的手,放在自己裤裆上轻轻的蹭啊蹭,虽然并非带了情欲的目的,可没多会儿,那地方到底还是起了反应。   荷花道:“弄啥弄,得了吧?我告诉你,我可不管给你‘摸’。”   荷花原道长生要耍赖,没想长生却应道:“嗯,不用你摸。”   荷花倒是奇了,想了想,噗嗤笑了,只道:“走这几天你倒是长本事了,不用我,你只自己弄吧,往后最好都别叫我才好。”   长生又应道:“不摸,我也不摸。”   荷花愣道:“那干啥,就这么顶着不难受?”   长生松了荷花的手,从后面抱了她,把下面顶到她身上蹭了蹭,小声道:“放进去……”   “嗯?”荷花没听明白。   “像那次一样,进你下面去。”   “……”荷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口噗通通猛跳了几下,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长生嘀咕道:“我知道的,应该进去才对。”   荷花臊得身上发热,也顾不得想他怎么突然开了窍。   长生愈发抱紧了荷花,在她身上蹭啊蹭,像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看家狗似的,可怜兮兮的求道:“让我进去吧,好吗?” 第三十六章   荷花一直期待着有一日能和长生做了实实在在的夫妻,为他生儿育女。她很多次都梦到长生不再拉着她摸裤裆,而是像其他男人对娘子那样,夜深人静的时候缠着自己亲/热。她有时想起来还会着急,只想长生一直不开窍,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娃子,她甚至好几次都跃跃欲试的想要主动出击。      可是当长生真的抱着她要求行房的时候,她却忽然不知所措了。那感觉大概就好似喜欢一个男人很多很多年,有一日他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温情脉脉的开口:“嫁给我吧。”      荷花只觉得自己心口碰碰跳的厉害,有吃惊,有紧张,也有羞涩和欢喜,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与长生过了一年了,就好像她才是个新嫁娘,今晚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长生在她身后将她抱得越来越急,那家伙硬硬的顶在她身上,嘴里不住的呢喃恳求:“让我进去吧……进去……”      荷花微微的转身,见了长生炽热期待的眼神,脸上便觉烫得不行,忙避开了眸子。她咬着嘴唇愣了一会儿,默默地解了衣带,在被子里退了衣裳。      长生见了,欢喜的乐了,立时掀了被子爬起来脱裤子,然后光溜溜的跪在一旁两眼放光的望着荷花,蓄势待发。      长生那身子,荷花看过摸过多少次,早没什么稀奇的了,可这会儿却似个闺阁里的小姑娘似的,红着脸不敢往他身上瞧,只自己躲在被子里慢慢地脱了衣裳裤子。      长生早已迫不及待,荷花才把亵裤从被子里抽了出来,长生便紧道:“我要开始了。”说完也不等荷花应声,一下子掀开了被子。      全无准备的荷花周身一冷,不禁低呼了一声,光溜溜的身子就这么晾在长生面前,让她羞臊难当,下意识的抬手遮挡。      长生不管那么多,一下子扑了上来,没等荷花反应便吻住了她的嘴。      其实,也算不得是吻,他只是把嘴唇用力的贴在她的嘴唇上,贴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不够,伸了舌头在她嘴唇上来回舔了几下,随后又像个得了美味的孩子,微微张开嘴,“吃”起了荷花的嘴唇。      就这么一个算不上吻的吻,却让荷花心口跳的厉害,身上也跟着软了软。长生在亲她,很认真很投入的主动亲她,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抬手轻轻的拥了他。然而只当她要投入的张开嘴,准备愈发加深这个吻时,长生却忽然结束了对她嘴唇的眷恋,他抬头冲她傻傻乐了乐,然后一头扎进她颈窝里。      荷花还没从那个吻中回过神来,便觉长生埋头在她颈间,口鼻贴在她的脖子上,像个大狗似的不停地蹭啊蹭。荷花被他弄得又热又痒又迷茫,想要开口问他做什么,可一开口,声音酥软的连她自己听不出了。      长生不理她,自己蹭够了便抬起头来,伸了两只手,一边儿一个捏了她胸/口的两坨肉。      荷花又惊又臊,屏住呼吸,可呼吸却是越来越急促,她红着脸望着长生,他却也不看她,只专注的望着她的胸/脯,就好像手里有两个刚出锅的大馒头,他要捏一捏看看软乎不软乎。      捏了几下之后,大概是确定了馒头足够软,于是,长生俯下身,在上面咬了一口。      “嗯……”荷花受不住的轻/吟,身子酥麻的一颤。她现在异常的迷茫,完全被长生的举动弄懵了,她不知道他之后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只是伏在她胸口之上,含着她的乳/尖,仅仅是含着而已,没有任何情/欲的挑/逗……然后……嘬了一口……      只这一下,让全无一点儿欢爱经验的荷花一下子酥了,只觉她的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快要化了。她下意识的昂起头,挺了挺胸脯/,本能的追寻更多的快慰。然而长生似是并不在乎她什么感觉,嘬了一口挑起她的欲/望之后就不负责任的松了口,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仪式似的,急不可待地抱了她腿分开,不容分说就往里顶。      结果……没顶准……      “啊!”荷花哀嚎了一声,才生的情/欲被这一下子捅没了。      长生充满歉意的望了荷花一眼,低下头再顶了第二下,这一回他非常的小心,可试了试却不得要领,又怕再把荷花弄疼了而不敢生捅,是以一连顶了几次也没循着门路。      长生有些着急了,他眉头拧成个疙瘩,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开始跟自己较劲。      荷花哪儿受的住他在自己身下来回的这么试,看他生气着急又怕他因初次云雨不成而受了打击,这会儿也顾不得羞臊,微微探起身子,想要伸手配合他一下。只她才一起身便被长生的大手按了回去,不容反驳的道:“你躺下!”      荷花想,这大概是关乎他男人的尊严问题,于是只得又乖乖躺下了。      长生跪在荷花两腿之间,干脆把她的腿抬了起来,叠在两侧,把脸凑到她下面研究了起来。      荷花被认真地盯着那个地方,觉得自己快要羞死了,又不好叫他走开,臊得用两只胳膊挡在了脸上,两眼一闭豁了出去,任他爱怎样怎样了。      长生盯着那地方看了看,觉得大概是找到了地方,但是并不能放心,于是伸了根手指在自己看好的地方捅了捅。      “嗯……”荷花身子一缩,她感到长生的手指在自己下面顺着私密的缝隙来回的滑动,一点点试探的轻点,弄得她又痒又酥,身子不自觉的抽动颤抖。      长生盯着荷花的私/处,见那里竟是渐渐润泽的生出水来,男人的本能让他认定了去处,抬手分开荷花的腿,扶着自己的家伙一点点的往里送,直到齐根没入再不能进去一分才罢休的停下。      荷花只觉自己被侵入,撑开,刺穿,她攥着褥子,用力的咬着唇,然而疼痛的呻吟还是从她牙缝间控制不住的溜了出来。      长生瞪着眼盯着两人相连的地方,脑子里不断地转着:我和荷花连在一块儿了,我进荷花里面去了,我在荷花里面……      还能更里面一些……带着这个念头,他本能的挺/动了一下、两下、三下……      身体和心里上的冲击,让长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慰,他扶着荷花的腰腿,似要刺穿荷花一样,一次又一次用力的挺/动。      只可怜初次行/房的荷花便被长生这样不带一点儿温柔的进攻,她初时还咬着牙忍着,待后来实在受不住了,也不顾得是不是会打击到长生,只颤巍巍的唤他的名字:“长……长生……长生……”甚至低低地哀求,“好了……别……别弄了……长……生……”      但长生完全听不到了,他整个人沉浸在这无限的快/慰与兴奋当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更里面一些……荷花是我的……我在她里面……还要更里面一些……更里面一些……      到最后荷花也放弃了哀求,她觉得自己这身子已经不是她的,从里到外全成了长生的。长生到达高/潮前那几下快速用力的挺/动,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      “嗯……”随着长生的呻/吟,他将自己的精/阳泄在荷花的身体里,结束了二人的初次云雨。      满身大汗的两个人拥在一起不停地喘息着,长生久久的不愿把自己软下来的家伙从荷花身体里抽出来,他趴在荷花的身上,把脸凑在她的脸侧,用鼻尖蹭她的耳朵,极度眷恋地唤她着的名字:“荷花……荷花……”       第三十七章   次日清晨,荷花睡得正香,隐约听见外头起了鸡鸣,历了昨晚的“洞房花烛”,她这会儿连抬胳膊抓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迷迷糊糊的想着,若今儿早晨长生还敢来拽她的被子,她就甩他一个大嘴巴跟他拼了。      荷花闭着眼眯着,过了许久,身上的被子安然无恙,她稍稍安了心,心说他还不是个死心眼儿的混蛋,只这会儿她却也没心思感动,只想着今日可得好好睡个懒觉。      荷花嫁了长生一年,处处依着长生的生活习惯,以至每日清晨只要听见鸡叫,不管多困多累,却是再睡不着的。只昨儿晚上过分累了身子,这会儿虽是睡不实,却也能浅浅的眯着。      只她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觉得身上压得慌,有什么东西堵了她的嘴,湿乎乎的让她出不来气。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摸,圆咕隆咚的似个人脑袋,初时她还当是昨晚累得她被梦魇着了,可越摸越觉得真,她哼唧着用手去推,那圆脑袋便从她脸上躲开,却又立时扎到她脖子上来回的蹭。      荷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却也没多想,只带了些被吵醒的气恼推了推,迷迷糊糊的呢喃:“长生,别闹,我累得紧……”      大脑袋从她颈窝中离开,被子也随之被撑了起来,带了一阵寒凉,荷花正要伸手去拉被子,忽然被两只手爪子抓了胸脯,捏啊捏……      正迷糊的荷花被唤醒了某种记忆,脑子里针扎了似的一下子清醒了,立时睁了眼伸手去推。正张着嘴巴准备咬下去的长生被拦了个正着。      “你要干啥!”荷花像个上了肉案子的小猪崽儿,不安的瞪着身上的“屠夫”。      长生也似被荷花这突如其来的惊醒吓着了,一副做坏事被捉当场的惊恐之状,他瞪着眼望着她愣了愣,又垂了眸子看着她的胸脯,舔了舔嘴唇……还差这一步了,他遗憾的想。      荷花憋红了脸,大骂道:“你还是不是人啊,我都被你折腾死了,大清早儿又来了!还敢趁我睡着了偷摸儿趴上来!你想要了我的命是不是!混蛋!你给我一边儿去!”骂完便连推带踹的把长生赶出了被窝儿,自己一蒙被子翻过身去生气。      长生被光着屁股轰了出来,歪在一旁愣了会儿,小心翼翼的靠过去捅了捅荷花,荷花生气的扭动身子把他甩开,在被子里又气又委屈:“黑了心的王八蛋,一点儿不知道疼人……”      长生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但是同时也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只是想要像昨晚一样进去,可刚刚看荷花睡得那么香又不忍心把她叫起来。他想,反正进去的时候荷花也是躺着的,他只要很轻很轻的不弄醒她就行了……      长生钻进自己的被窝儿里挨着荷花躺下,侧身望着她的后脑勺很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荷花也不回头,只道:“对不起也没用,我告诉你,打今儿起一个月不许你挨着我睡觉!”      长生愣了一下,眉头一拧,也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委屈生气,闷闷的表示自己不接受她的“提议”。      荷花虽气恼之下说了一个月不许长生近身的话,可真要做起来却是难了。自然在有了那样的初夜之后,她自己不会对男欢女爱怀有如何的留恋,只长生却是尝到了甜头。他就像上次荷花气得回娘家一样,时时刻刻粘着她献殷勤,白天的时侯帮她干这干那,然后就很纯洁的咧着嘴冲她乐。晚上他故意不铺自己的被褥,把自己脱得光光的躺在荷花的被窝儿里等她,她若是冷着脸叫他躲开他也不纠缠,只从被窝儿里不情不愿的钻出来,耷拉着脑袋给自己铺被褥,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巴巴的望着荷花,颇有几分凄凉。      荷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气了几日之后也就消了火,到底还是依从了长生,不过也是事先立了规矩:不许牛似的使蛮力,说喊停时就要停。      长生自然没有不应的,可真做起来哪儿可能说停就停,完事之后荷花少不得又要骂他。长生只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安安静静的听着,拿鼻尖蹭她的脖子,或是轻轻的亲吻。荷花骂着骂着也就变了味道,却更多似了撒娇。      几次下来,荷花虽没尝到人说的那种欲仙欲死的滋味儿,却也没了初时要命的疼痛。她喜欢长生亲她抚摸她的感觉,可长生似是遵循着某种套路规矩,每次都是亲一亲,蹭一蹭,捏一捏,嘬一口,然后就迫不及待的直到黄龙。他自己倒似是享受到了,可苦了荷花每次才被他挑起情/欲,身子软软的正要享受下去,他却又忽然收了动作,紧着去做下一个步骤,弄得她每每不上不下的悬在那儿憋得难受。      荷花有苦难言,却也是实在不知该怎么跟长生说,因为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个什么感觉,又要怎样做才能有了那种让她期待的感觉。她只是想,如今好歹算是迈出了一大步,等两人慢慢的试试,时候长了大概也能摸索出些门道来。      长生却没这些心思,他像是个发现秘密仙境的孩子,恨不得时时都要扎进去才好。初时还只是每日夜里睡觉前一脸期待的望着荷花,时候长了,荷花却发现他这种眼神好像不止在晚上才有了。      只说这会儿吧,正是下午干活儿的时候,她给他送了吃食和水来,他吃饱了喝足了就坐在石头上眼神发直的望着她。荷花没听过饱暖思淫·欲这句话,但看着长生这会儿的眼神儿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心虚的别过头去不看他。      长生怔怔的坐了一会儿,靠过来拉了荷花的手。      荷花瞥着他道:“干啥?”      长生没言语,只管拉她起来往一旁的树林子里走。      荷花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只怕真被自己猜中了,一边不安的往后扯,一边道:“大白天的往这树林子里走干啥?一会儿踩着兽夹子断了腿疼死你。”      长生一路无言,拉着荷花走到树林深处,寻了个草厚的地方拿手一指,歪过头冲荷花咧嘴一乐:“你躺这儿”。      荷花又气又臊,红着脸瞪眼道:“混蛋,我就说你没安好心,这哪儿是干那事儿的地方,外边儿的狗男女才往树林子里钻,你把我当啥了!”说完甩开长生紧着跑了回去。      长生呆呆的望着荷花跑远,心里异常的失落。他回想起那个傍晚自己在林子中看到的场面,都这些日子了还是让他记忆犹新。虽然晚上钻进被窝儿里荷花都让他进去,可他最想的还是拉着荷花像那两个人一样在这树林子里的草地上做那事儿。      长生望了望那片厚厚的草地,恋恋不舍的走出了林子,嘴里小声嘟囔着:“我也想做狗男女……”      *      转眼,长生回家一个来月了,精神头儿早就养了回来,四奶奶提醒荷花该和长生一块儿去县城,正式去谢谢孙雪梅夫妇。荷花爹也提醒荷花,上回人家老夫人生了病没机会说上话,这回让她带着大宝一块儿去,一是道谢,二来也好跟人家提提大宝当衙役的事儿。荷花不愿求人情,不过如今对孙雪梅的心结也解开了,倒也没什么太让她难做的,也是不敢跟她爹顶撞,只好应了。      长生初听要去雪梅家,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地,死拉着荷花不放手。荷花说了许久,长生才将信将疑的松了口,却也说好了:不许多待,不许跟那个捕头老爷说话。荷花听了好笑,心说就算你乐意换,我一个乡下来的村妇,人家捕头老爷又哪儿能看上我了,再者本来就是冲着人家去的,又道谢又求人的,去了不说话是个什么说法。她无奈又解释了半天,长生才不情不愿的应了。      于是,选了个好天儿,荷花拎了一篮子鸡蛋,大宝又从家拿过年时桃花带回来的两罐好酒,一行三人上路了。      三人出了村子走到大道上雇了辆马车,一路颠簸的往城里赶,荷花问大宝是不是一心要去县城当衙役,只道:“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求人的事儿没个准谱儿,别说人家应不应,就算是应了,到时候办得成办不成还两说呢,你这会儿别当那衙役的位子是给你预备的,到时候不成了,还要难受。”      大宝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应道:“咳,姐,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压根儿就不想当什么衙役,到那地方虽说能挣几个钱,可不得天天看人家脸色?哪儿如在自己家里痛快了。再说了,我要真进了县城,只怕不能天天回家。”      荷花一乐,打趣道:“咋的?知道惦记媳妇儿了?那还不容易,让胖丫儿跟你一块儿进城住呗。”      大宝脸上一红,道:“说啥呢,谁惦记她了……我是惦记咱爹娘……”      荷花没言语,抿着嘴笑。大宝看了荷花一眼,有些尴尬,别过头去看景儿,愣了一会儿幽幽的道:“如今你们几个都嫁出去了,小宝又屁大点儿,成日里还靠咱娘给他擦鼻涕呢,我要是走了,咱家靠谁啊……”      荷花听了一怔,但闻大宝又认真道:“咱爹看着身子骨硬朗,可到底岁数大了,我常跟着他干活儿我知道,这二年下地干活儿时明显比头些年歇得勤了,咱家那一大片地他自己一人哪儿干得过来……你虽说离得近,可到底也得过自己的日子,山上那地也得靠着我姐夫呢,总不能老让他来咱家地里白帮着卖力气……还有咱娘也累了半辈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儿媳妇儿了,也该舒服舒服,我要只顾着自己把媳妇儿接城里过日子去,那还算人吗……”      荷花听完望着大宝发怔,心里一酸眼泪就蒙上了眼眶,她抬手擦了擦,欣慰的笑道:“行,是能顶门立户的大小伙子了,听你说这话姐往后这心就踏实了,咱爹娘没白疼你。”      大宝受不住荷花掉泪,嘿嘿一乐,又转了轻松的语气,只道:“这回这事儿全是咱爹自己的主意,你知道咱爹这人呛不得,我要说不乐意又得挨顿揍。还不如顺着他来,反正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就不是那干衙役那块料,哄着咱爹高兴呗……我还想跟你说呢,一会儿去了孙姐姐家咱就别提那什么衙役的事儿了,回头就跟咱爹说不行,反正他那人好面子,也不能自个儿跑城里问人家去。”      荷花笑道:“你小子这心眼儿倒会拐弯儿。也好,我倒也是不愿求人呢,你要是真想干,我怎么求也不算啥,你既然自己不想干,咱也别讨那人情,要不往后过日子也不踏实,总想着啥时候还得给还回去。再一个你说得也对,咱爹娘岁数大了,身边儿不能离了人,他们为了咱们好,咱也得给他们想想。”      姐弟俩一路盘算着进了县城,从城门口下车,一路往孙雪梅家走。三人才拐进她家巷口,便见有人从她家里院出来,却是两个男人,一个便是孙雪梅的男人程捕头了,另一个年纪也不大,却仪表不凡似个贵人。      大宝愣了一下,紧把荷花往回拉,低声道:“先别过去,那是县太爷,上回来找我姐夫时见过。”      荷花吓了一跳,忙把直愣愣往前走的长生拽了回来,侧着身子藏着一高石墩子后面,想着等县太爷走了再过去说话。可县太爷站和程捕头在门口有说有笑的站了半天一直没动,荷花也不敢抬头,只怕不小心被程捕头望见认出来,又少不得过去叩拜,也不知县太爷是个啥脾气,万一不小心失了礼那就事大了。      荷花和大宝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藏着,长生却是站得端正,眼睛直勾勾的往那儿瞧。荷花紧忙拉他道:“别往哪儿看,小心县太爷看见你。”      她正说着,但听孙雪梅的声音从那方向传来,荷花下意识的望过去,见孙雪梅陪了个妇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那妇人怀里抱了个孩子笑盈盈的和孙雪梅道别,荷花料想必是县太爷夫人了,又赶紧低了头藏好。      程府门口,县太爷夫妇和孙雪梅一家道完别便抱着孩子上了轿。直到两顶轿子彻底拐出巷子消失不见,荷花和大宝才放心的走了出来往孙雪梅家里去。      长生却是落在了后头,也不急着跟上,只歪着脑袋愣愣的望着轿子消失的巷口,瞪着眼呆了半晌,自语自语的嘟囔:“狗男女……” 第三十八章   只说荷花三人到孙雪梅家拜谢,孙雪梅当荷花是闺中密友般热络款待,没了心结的荷花也觉孙雪梅仍像从前那样亲近随和,两人又不免忆起还是姑娘时的光景,勾出不少怀念来。有些话不好当着男人们说,孙雪梅只拉着荷花进到房里一边说话,一边哄着她那才满周岁的儿子。荷花见这小娃子肉呼呼可爱得紧,着实喜欢。孙雪梅笑说让荷花和长生也紧着生个娃子,若是生了儿子就与她儿子结作兄弟,若是生了个女娃儿就给她儿子作媳妇儿。荷花也没什么羞涩的笑了笑,她老早就想生娃子了,听孙雪梅这么一提更是向往,又想着如今和长生做了实在的夫妻,明年的这个时候或也该有个小东西累她操心了。      另一边,作为主人的程捕头也是热情得很,山南海北的和大宝胡侃,却一点儿也没了官府捕头的威严。长生就一直闷声不吭的坐在一边儿,盯着人家的眼神总是带着防备,还时不时紧张的往里面张望,就好像他一不小心媳妇儿就会被偷走了似的。      三人在孙雪梅家待了半日,午饭后又坐了一会儿便与孙雪梅夫妇道别回家,姐弟俩在路上商量好了如何把她爹骗过去,待回到家已近了傍晚。      只说三人进了院,屋里并没人出来,待大宝喊了两声,方见二丫掀了帘子迎出来,脸上却是一副愁苦心焦之色,只道:“你们可回来了,二姐出事儿了。”      大宝立时急道:“可是那王福根又皮痒犯浑了不是?!”      “不是王福根……是二姐……”胖丫儿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屋里,拉着大宝往外走了两步,小声道,“二姐跟人跑了……”      “啊?”荷花和大宝同时一惊,都跟没听明白似的愣在了那儿。      胖丫儿道:“今儿你们才走没多会儿,王家庄就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七八个,气势汹汹的别提多吓人了。王福根和他大哥带的头,说是二姐昨儿半夜里跟人跑了,问咱家要人来了。”      大宝仍是惊着,直愣愣的道:“什么跑了,跟谁跑了?”      胖丫儿脸上一红,道:“跑了还能跟谁跑,说是跟外头的男人跑的……”      大宝一愣,忽地瞪了眼,冲胖丫儿喊道:“不可能!我二姐不是那种人!”      胖丫儿吓得缩了缩,低着头扁着嘴,委屈的嘟囔:“又不是我说的……”      荷花心都揪了起来,只撂下他们不理,自己掀了帘子进屋。      荷花爹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气不顺的叹了一声没言语。荷花又进了里屋,但见她娘歪在炕上抱着小宝抹泪儿,似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似的。      长生也跟着荷花进了里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从荷花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不好的讯息,迷茫的神情中带了些紧张不安,他往旁边蹭了蹭,寻了个靠近荷花的角落里站着,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她。      荷花也没心思理长生,只被这突如起来的状况弄得满头雾水,心里又惊又急。她爹在气头上,她不敢跟与他说话拱火儿,想要问她娘,她娘却又只管拉着她哭,又是担心又是生气,事情也是说不明白。好在胖丫儿跟着大宝进了屋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今日上午荷花三人没走多久,王福根便带了七八个人来她家要人,言之凿凿的说杏花和野男人私奔跑了。说是今儿一大早就不见了杏花的人,寻了好久也没有,后有个同村的乡邻,说昨儿夜里和儿子去邻村亲戚家喝酒,回来晚了,半夜里醉眼蒙蒙的倒似是见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个是走村的货郎,另一个没看清楚,只隐约看着身形娇小,还拎了个包袱似的东西。第二日酒醒了又见王福根满村的找媳妇儿才猛然惊醒,回忆着昨日见的那人却和杏花的身形无二。王福根听完傻了眼,这便叫了几个亲族一块儿追来娘家。      几个人在荷花家闹腾了半日,非要讨个说法。荷花爹原不是个好惹的,可人家是占着理来的,自己又没个准备,只窝着火让人家在家中各屋寻了个遍。王福根没寻着人,又说杏花大姐的婆家就在同村,保不齐藏那儿去了,吵嚷着带人去荷花家找。荷花爹被几个年轻后生落了脸本就恼火,听说又要去亲戚家闹,一下子激出火来,抄了锄头要跟他们拼命,几个人这才没去荷花家闹事,可也放下了狠话,这事儿没个完。      王福根等人走了之后,荷花爹就一直在外屋坐着,荷花娘上去说话,他就发火骂人,荷花娘本来就心惊愁苦着呢,被这么一骂委屈又涌了上来,抱着小宝寻死觅活的哭了好半天,胖丫也吓住了,又不敢去劝荷花爹,只在婆婆身边劝解,中午好歹弄了点儿饭,可谁也吃不下,只一直撂在桌子上放到这会儿。      荷花和大宝听了原委,也全都傻了,一大家子人都跟乌云盖顶似地愁了脸,全不言语了,直到天色全黑,也没人开口说个主意出来。荷花娘哑着嗓子让荷花和长生先回家去。荷花不放心,可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劝了她娘一会儿,与长生回家了。      一路上,荷花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她想着上个月去杏花家时她和自己说的什么不想活的话,越想越怕,只怕杏花不是私奔,而是去哪个无人的地方寻了短见。只她这心思也不敢与家里人说,她娘已经哭得剩了半条命,再要听了这话,剩下那半条也得没了。她只盼着王家庄那人看的真,杏花当真是与人私奔了,好歹没丢了命。      可再一想,这私奔却也是条死路。头几年附近村子有个女子与人私奔,没多少日子就被抓了回来,那奸夫被打了个半残,实在受不住了便扔了女人自己跑了,可怜了那女人被婆家一顿毒打,娘家人连问都不敢问,人家说了已是留了情面的,再早几年官府不管的时候这都该沉河塘。后来,那家男人又娶了一房,却也不休这女人,只把她留在家里当牛做马的使唤,二十多的一个女子活生生的苦出了一头的白发,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没活几年便死了。      荷花那会儿才十五六,当个故事来听,却没想如今自己亲妹子竟走了私奔这条路。她心里七上八下,又盼着杏花别被寻着,可若真寻不到她又不放心,也不知是跟了个怎样的男人,万一又遇了个混账,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说话诉苦的人都没有,就是苦死在外头家里人都不知道……      荷花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长生跟在她旁边,这半日他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见她荷花哭了,不免着急的开了口:“怎么了?怎么哭了?”      荷花抹了眼泪摇了摇头没言语。长生不安的去拉了荷花的手,捧在手中婆娑,荷花很想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可嘴角实在是扯不开了。      两人回到家已经入夜,四奶奶那屋里还亮着灯,荷花与长生过去回话。四奶奶说灶房给他们留着吃的,让他们吃完了就赶紧歇着。荷花看四奶奶望着自己的神情,猜得她大概是知道了这事儿。却也是,七八个外村的大小伙子来老丈人家打架,这村里人没个不新鲜说嘴的。      荷花与长生去了灶房,坐在灶边儿上看着长生吃饭。长生不禁饿,这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得够呛,见了饭菜紧扒拉了几口,抬眼见荷花只坐在那儿发愣,放了粥碗,拿了一个饼子递给荷花。      荷花叹了口气,道:“你吃吧,我不饿。”      长生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愣,依旧把饼子往荷花手里塞,只道:“晚上没吃东西,饿了会生病。”      荷花接过饼子勉强吃了两口,心里实在是堵得难受,便把饼子又放了回去,与长生道:“你自己吃吧,吃完了就先回屋睡觉,这碗筷就放这儿,我一会儿过来收拾。”说完便起身出了灶房。      长生眼巴巴的望着荷花进了四奶奶的屋子,愣了一会儿,有些落寞的低了头。      荷花去找了四奶奶,只想把心里的话和四奶奶说说,让她帮着拿个主意。四奶奶似是料到荷花会来似的,一直亮着灯等她,听她把心里的担忧一股脑儿倒出来之后,跟着叹了口气。      荷花自责道:“其实怨我,上回她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该上心,后来虽说是为了长生的事儿牵了心,可长生这都回来这些日子了……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过日子,倒把她那儿的苦给忘了,我若是前些日子能再去看她一回,怕也出不了今日这事了。”      四奶奶望着荷花道:“你去了就没事儿了,怎么着,你是老天爷啊?”      荷花愣了一下,抬眸望去,但听四奶奶又道:“你啊,就是在家里当大的当惯了,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是你妹妹,你是该护着她心疼她为她操心,这都没错,可这日子你也能替她过了?你劝得住她一时,劝得住她一辈子吗?”      荷花微微蹙了眉头,若有所思的没言语。四奶奶接着道:“杏花只比你小一岁,你当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呢?若算起来她比你还早嫁几年,正经的该比你经历得多呢。你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最后能走了这一步,心里必也是苦了多少日子,挣扎了多少日子的……”      荷花道:“这我也知道,王福根那人确实也不是个能正经过日子的……可我心里就是怕,只怕她这一步没走对,反而给自己寻了条更难走的路……”      四奶奶道:“再难走也是她自己选的。”      荷花愁着脸不置可否,四奶奶滞了半晌,叹道:“女人这辈子能自己选自己想走的路不容易,杏花那么个老实的丫头能迈了这步更不容易……至于她选的是活路还是死路,那得靠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儿的闯去,其他人就是跟着急死了也没用……”      四奶奶说的这些道理荷花也明白,可真要让她放得下却是难了,不过憋在心里的烦恼跟四奶奶诉了诉,脑子里倒也没那么乱了。      四奶奶道:“要我说,你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回屋睡觉养足了精神,杏花那边你使不上力,你爹娘就在跟前儿呢,人家婆家那边儿定是不干的,少不了要来折腾。你纵是拿不出个主意,可养足了精神只在你爹娘身边儿陪着,对他们也是个安慰支持。”      “是……您说的是……”荷花长出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荷花从四奶奶屋里出来,看见自己那屋亮着灯,想来是长生一直在等着她,她没立时回屋,先去灶房收拾碗筷,可进了屋见灶台上早已收拾得干干静静了。荷花知是长生特贴她,多少得了些安慰,洗了个手回屋歇着。      荷花进了屋,但见被褥都已经铺好了,长生蒙着头躺在他自己的被窝儿里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她的枕头上放了一个碗,里面盛着她刚刚咬过的饼子。      荷花把碗拿开放到桌子上,帮长生掖了掖被子,蹑手蹑脚地吹灯上炕。她脱了衣裳躺下,可睁眼闭眼全是杏花的事,根本睡不着。      “我是不是很没用?”长生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      荷花吓了一跳,转过头,但见长生侧着身子静静的望着她,也不知这么看了多久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长生凝着荷花重复道。      荷花怔了怔,道:“才不是,你好着呢,知道疼我护我,我心里欢喜着呢。”      长生脸上的落寞未消半分,反而愈发添了沮丧,只道:“不是,我知道,你觉得我没用,你不和我说话,你和奶奶说话,不和我说。”      荷花被质问住了,长生似是从她的眼神中寻得了答案,没再多说,默默的翻过身去。      荷花心里拧得难受,平心而论,她确实没想过和长生说这些,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能从长生那里得到任何的帮助和宽慰。不论她嘴上怎么跟长生说,怎么跟别人说,甚至怎么跟自己说,可当真遇了事,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出卖了她:她一直以来只是习惯了去照顾他,心疼他,却从未把他当做一个依靠,一个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她喜欢他,想给他足够多的好,他也喜欢她,也想给她足够多的好,不仅仅是帮她刷个碗,铺个被子。      荷花心酸又自责,靠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长生。长生却没动,只背身躺着,他这样让荷花愈发的心疼,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喃喃道:“对不起……”      长生依旧没有吭声,他心里很难受,荷花说他不是傻子,但是她却觉得他没用……她不跟他说,她不让他疼她,她把他推开,推得好远好远……长生扭了扭身子挤开荷花,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长生闷头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被子外面哗啦哗啦的声音,这声音他熟悉得很,是他的花生。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见荷花坐在他旁边捧着一盒子的花生对他道:“谁说你没用了,你做得事这儿全记着呢。”      长生怔怔的望着那满满一盒子花生,似是自言自语的道:“这是我的奖赏,我做了好的事,对的事,奶奶就会给我奖赏……”      荷花道:“是啊,全在这儿呢,都这么多了……是我不对……”      长生摇头打断道:“不是,不是这么多。”说着便爬起来,从一旁的袄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来,伸手摊在荷花面前,欲证明什么似地道,“这些也是,我这几天得的,我想攒着一起给你。”说完便把手里的花生小心翼翼的倒进那盒子里。 荷花一个一个珍爱的摸着盒子里的花生,就好像从前长生常做的那样,半晌,又把盒子盖好放在一旁,往前倾了倾身子靠在长生怀里,低声诉道:“长生,杏花跟人私奔了,你知道什么是私奔吗?就是不与自己的相公过日子,去和别的男人过日子了。”      长生想了想,下意识的把她抱紧,道:“不对,媳妇儿应该跟相公过日子,荷花和长生在一起,不许走。”      荷花道:“我不走,我一辈子和你在一块儿,因为你疼我,我也疼你……可是杏花不是,她相公一点儿也不疼她,还打她骂她,联合别人一块儿欺负她……她难受,想要找个更疼她的男人一块儿过日子……”      长生一时没想明白,荷花也不多解释,只在他怀里蹭了蹭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幽幽的开口诉道:“长生……杏花是我妹妹,一个爹娘的亲妹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听我娘说,我娘生她的时候还没足月,又是难产,她才一落地就剩下半口气儿了。我奶奶见她是个女娃儿便没了心思,说是左右养不活,白累了家里出钱看病,直接抱了仍树林子里了。我娘生完孩子只剩了半条命,哭天抢地的没死过去,是我爹背着我奶奶又把孩子偷偷抱了回来,杏花就这么着才能活下来……她生下来就受苦,从小身子也弱,重活累活儿干不了,也不得我奶奶欢心,后来有了大宝,家里就更没了她了……”      “长到十五六岁,人家三媒六聘的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她是指着从此有了依靠,有人能把她放心坎儿上疼着……可没想嫁了个没长心的……原没嫁人时再苦再委屈好歹有娘有我们姐妹在旁依偎着,心里又有个盼头,只想着将来能寻个好归宿……可如今嫁了人,这辈子就算是一眼望到头儿,什么盼头都没了……我知道她这是心死了,豁出去了……”      “我是她亲姐姐,我想疼着她护着她,可就像奶奶说的,我疼得了她一时,疼不了她一辈子……我自怨也没辙,我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在心里盼着她是寻了个好男人,远远地走了再别回来……可我这心里又想她……只怕她这一走,我们姐妹这辈子就再没见着的日子了……”荷花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长生一直抱着荷花静静的听她说话,虽然她说的他不能全明白,但是他很认的在听她说的每一个字,并深深的记在脑子里,一点一点的去琢磨理解……      长生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些似的,开口道:“等杏花回家,来咱家住。”      荷花心口一颤,抬头望着长生。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家人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一个“陌生人”进入他的领地。      长生望着她一字一句的道:“荷花疼杏花,长生疼荷花,所以长生也疼杏花……等杏花回来,来咱家住,我不让人欺负杏花,让你天天见着杏花。”      荷花凝着长生,忽然受不住的扎进他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越哭越大声,似是有天大的委屈这会儿全收不住的涌了出来。      在她爹娘跟前,在四奶奶跟前,她一直忍着,她是爹娘的大闺女,是四奶奶选的孙媳妇儿,她应该是站起来能扛起事儿的那个,她一直绷着绷着,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她也有软弱的权利。      这会儿长生的一句话却似把心口的堤坝凿开,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东西洪水般倾泻了出来。在自己男人怀里,她可以尽情的做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人。      长生温柔的抱着荷花,等她哭累了哭乏了便放他躺下,为她盖上被子。自己则歪在一边,学着小时候奶奶带他的光景,轻轻的拍打着她,哄她睡觉。 第三十九章   杏花私奔的事很快便传的路人皆知了,李家一下子成了村里人都远着的人家。只连荷花的亲三叔这些日子也少往他家走动,只才知道这事儿后说了一句话:“这回咱老李家当真是出了名了,祖宗三代都跟着长脸。”荷花爹那么受不得辱的人被亲弟弟当着面儿说了这话,脸上黑得跟刚从灶里烧出来似的,只这火气还没处撒去,憋得他几天之内砸坏了家里两张桌子。   王家人三天两头的找上门来闹,初时是些年轻后生,再后来连几个叔叔辈的也跟着来了,吵吵嚷嚷的要讨个说法。   荷花问她爹的主意,她爹气不顺的跟她嚷嚷,说要个屁说法!他们就是想讹钱!你看你老子是长了个挨坑的样儿吗!荷花爹话虽这么说,可这回这事儿到底是自家没理,等气消了家里人坐一块儿商量,荷花爹戳着心窝子拍了板儿:掏钱。   可你家愿出,人家还不愿要呢。王家长辈放下话来,说这事儿不是拿钱能了的,自家媳妇儿跟人跑了,这等没脸的事儿传得世人皆知,我们福根今后还要不要做人?这事儿想私了没那么容易!必须报官!看看官府怎么判这个被夫偷汉与人私奔的淫妇!   荷花爹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打碎了牙从身上割肉给人家送过去,人家还端着架子不要,气得他没背过气去。事情就这么一直闹将着,王家人依然隔三差五来闹一场,初时这村里人只当是看个热闹,可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人家也嫌吵得慌,看荷花一家的脸色就愈发难看了几分。   杏花是与人跑了,李家可还要世世代代的在这村子过下去,只怕因这事儿累得在村里再无立足之地永远抬不起头来。正巧胖丫儿有个娘家表姑也嫁在了王家庄,辈分在那儿倒还能说得上话,李家便托了人情请她帮着问问这王家到底憋了什么心思。   胖丫儿的表姑倒也是尽心,没过两日便回了话,说是能有什么心思?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儿。背夫私奔的事儿,莫说王家庄,只连整个安平县这十年来也没出过几桩啊,王福根一家这回是丢人丢大了,能不狠狠敲你一笔?人家福根娘说了,赶明儿还要给王福根找个更贴心更好的小媳妇儿,这不又得花钱?这钱谁出?可不得你家出?!   荷花爹听了大宝回来学舌的话,气得把才修好的桌子又给拍散了,站在屋门口指着王家庄的方向大骂:“王八蛋!当我是地主老财啊!你们王家当日的聘礼有多少?我好好一姑娘给你们当媳妇儿这么多年,把你们一窝子混蛋伺候舒坦了,如今姑娘给我挤兑走了,倒让我一子儿不少的把聘礼都给你退回去!还他妈的倒找你钱!你倒是会做买卖!王八蛋!你他妈的又不是我儿子,凭啥让我给你出娶媳妇儿的钱!将来你下个小崽子是不还得找你爷爷我要钱来!王八蛋!你就是缺揍!赶明爷爷把你家那几块怂货全他妈撅了塞坟圈子里,看你们他妈的还找谁要钱去!”   荷花爹这暴怒把家里的三个女人全吓着了,瞪着眼不敢言语。大宝倒是被激出了血性,腾地站起来掳袖子道:“爹!你说咱啥时候去!我二姐就是被他们欺负得没活路才跑的!我还没朝他们要人的,他们倒还横上了!妈的!揍不死这帮王八蛋!”   小宝也从凳子上蹦下来,稚气未脱的喊道:“我也去!我也去!跟他们拼了!”   荷花爹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回身看看一大一小俩儿子,没应声,恼恨的骂了一声转身回了里屋。   大宝只当他爹回屋拿家伙去了,等了一会儿没见他爹出来,唤道:“爹,咱啥时候去啊……”   里屋没有应声,一旁的荷花抓了大宝狠捅了一下,瞪眼道:“行了吧你,别在这儿拱咱爹火儿了,去干啥去?还嫌不够乱的,非得弄出两条人命你就踏实了?到时候你二姐没回来呢,你和咱爹又关大狱里去了,非得让咱家彻底散了就踏实了!”随又戳了小宝的脑门儿,“还有你,还‘跟他们拼了’,人家一巴掌下来,先把你给拼了!”   荷花说完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里屋,她这话是说大宝小宝,其实也是想说给她爹听,她虽知她爹不会似大宝这般没分寸,可事怕万一,她爹这辈子从来都是扬着脑袋走路,从没被人骑到脖子上过,这回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只怕他一时气恨上来当真豁了出去。   荷花滞了片刻,见屋里没动静,方才安了心。荷花娘和胖丫儿也纷纷拉了大宝和小宝,劝的劝,哄的哄。   荷花在娘家留了半日,看大宝真的被安抚了下来才放心的回了家。然而蚂只在蚁第二日,小宝便跑来找她说出了事儿了,却非大宝跑王家庄拼命,而是她爹不声不响背着家人去了。   荷花赶紧回了娘家,家里已是急得团团转,她娘拉着她说他爹一大早儿就走了,她以为是跟着大宝下地干活儿,结果中午大宝中午回来说,她爹到了地里没一会儿就走了,说是气不顺回家歇着,还跟大宝说让他别偷懒。大宝一人干了一上午,回家娘儿俩一对话才发现不对,想着昨天荷花爹那话,只怕是一人找去王家庄算账了。   荷花听了傻了眼,想起上回她和桃花大宝在王家庄闹的那一次还心有余悸,只连他爹都说那王二爷是不好惹的。她爹又是个暴脾气,说不了几句就得动手的人,这一人去了王家庄可不是送死去了?!   一家人全都慌了神,大宝拿了家伙都冲到门口了,院门忽然咣啷一声被踹来,荷花爹白着一张脸进了院来。   全家人都先愣了一下,悬着的心还没收回肚子里,便见了荷花爹左手缠了个布条子全是血。   “咋了?这是咋了?!”荷花娘惊叫着扑过去。   荷花爹也不言语,惨白的脸上全是汗珠子,没理众人直接大步进了屋。   一家人赶紧跟上,慌乱的喊着:   “怎么回事儿?!干啥去了?!这是哪儿弄的。”   “爹!谁弄得!我宰了他去!”   “胖丫儿,快,快弄盆温乎水来!”   “说话呀你!你手咋了!快给我看看!”   荷花爹进了里屋,咬着牙坐上了炕,这才把左手上缠着的布条扯开。   全家人见了,同时惊呼一声。荷花娘险些晕死过去,腿软了软,扑上前捧着荷花爹那血肉模糊地左手哭喊道:“这是咋了啊?!你这手咋了?你这俩手指头哪儿去了?啊?!咋了啊?!手指头哪儿去了?手指头呢!”   “爹!!!”荷花、大宝小宝也跟着扑了过去。   荷花娘颤抖地哭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这是要人命啊!这好好的手……呜呜……这可咋办啊……这还能长出来不?啊?还能长出来不?”   “长个屁啊!”荷花爹终于开了口,咬着牙道,“你当是割韭菜呢,割完一茬儿又一茬儿。快给我弄点儿酒去,我杀杀。”   胖丫儿正端温水进来,见了荷花爹的手,也喊了一声,差点儿没把水盆子扣了,听见荷花爹吩咐,哆哆嗦嗦的又赶紧跑出去拿酒。   荷花爹捏着自己的左手腕子,道:“杏花这事儿就算了了,往后蚂王家蚁再不会来人,你们也不许往王家庄去,自此再没这门亲戚。”   大宝蹭地炸了毛,红着眼骂道:“我就知道是那帮混蛋,是他们把您给伤成这样的不是!王八蛋,我宰了他们!”说着就要往外冲。   “回来!”荷花爹把大宝叫住,厉声道,“我先宰了你这小混蛋!你把你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说了这事儿就算这么了了!你小子要敢去找后账!我就不认你这儿子!”   荷花过去抓大宝哭道:“听咱爹的话,你要去了,咱爹这手可不白伤了吗!”   大宝狠狠的一砸门框,气得抹泪儿。   荷花娘仍只在荷花爹跟前儿捧着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天杀的混蛋!要人命的王八蛋!你们一个个全不得好死啊……把我姑娘打跑了,现又把我当家的手给砍了,你们这群畜生王八蛋……你们全不得好死……让阎王爷勾了你们的魂儿,滚刀山,下油锅,炸了你们这群没人性的混蛋……啊……”   杏花私奔的事,便在荷花娘的咒骂哭喊中了解了。   后来,荷花辗转听说了这事儿的全过程。当日她爹一人去了王家庄,当着村里长辈王二爷的面儿把钱拍在王家人面前。王家人看了,仍是那句话:不能私了,必须报官讨个说法!我们家媳妇儿没了,脸面没了!不能就这点儿钱给打发了!   荷花爹听完也不讨价还价,从衣服里抽出一把菜刀来。众人只当他是要发狠耍赖,没想他却是一扬手,生生剁下自己一根手指头,剁完眼睛都不眨一下,下巴一扬问:“这下够了吗?”王家人全吓傻了,哪儿还能应话,荷花爹又道:“怎的,还不够?我再给你一个!”说完手起刀落又剁了一个。王家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荷花爹连剁了两个手指头,手上鲜血不住的涌,脸上也没了血色,汗珠子豆大,可仍是眉头都不皱一皱的问道:“还不够?不够我再给你第三个!”说完抬手便剁,只这回刀落到一半儿便被王二爷给抓住拦了。王家人原是讹钱的心思,没想竟闹到这个地步,再不敢说话,收了钱紧着把荷花爹请走。   荷花爹走前跟王家人放了放话说:“我今儿在这儿留了俩手指头了的这事儿,往后谁要再提这事儿秋后算账,让把两根手指头给我还回来!” 第四十章 荷花爹的手还没好利落便到了秋收。霍家山上那片地如预想中的一样没什么收成,荷花和长生紧着把自家地里的活儿忙完了,便去娘家帮忙。 荷花爹虽知没有长生两口子帮忙自家地里这粮食收不完,可嘴上却不愿承这个情,由是他如今没了两根手指头,更不愿人家觉得他就此不中用。见荷花他们来了,他也不给个好脸色,还很不满意似的发牢骚,说他们两口子心贼,一收粮食屁颠儿屁颠儿的跑来干活儿,存心憋着他家的粮食呢。 荷花知他爹的脾气,也不说什么,再看见他爹那没了俩手指头的左手就更是窝心。她知道她爹这俩手指头是为杏花没的。她当日在王家庄下跪磕头,是怕杏花落了个招娘家人滋事的话柄让人拿捏,他爹剁了自己的两根手指头,也是为了这事儿彻底就此了结。一来是不让王家那群混蛋日后隔三差五的来要钱,还自己这一大家子人一个清静太平;二来,也是为了给杏花留条后路。她一人孤身在外,若有一日活不下去了再回来投奔娘家,王家人也再没道理过来寻她麻烦。 想了这些,以往她心里对她爹存的那些委屈就算不得什么了,也不在乎她爹嘴上怎么骂得难听。她只是怕长生这个心实的傻家伙听不得他爹说那些挤兑人的话,可观察了两日,发现自己大概是多余操心了。不论她爹嘴里怎么嘟囔,长生都跟完全没听见似的,照样儿不惜力气的干活儿,干完了自己手里的又把她爹手里的活儿抢来干。 一来二去的,荷花爹不干了,他觉得自己被个傻子瞧不起,他是故意挤兑他年老手残干不了活儿。长生再来帮他忙的时候,他就瞪着眼冲他嚷嚷,让他一边儿待着去。长生被他吼得惊住,只觉自己大概是做错了,一脸惶恐地四下张望去寻荷花,看见她对自己回以笑容便安了心,抿着嘴满足地一乐:没做错,我没做错,荷花笑了,我做对了。然后便也不理荷花爹,得了啥奖赏似地喜滋滋的继续抢荷花爹的活儿干。 荷花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恨不得飞起一脚踹他一大跟头大骂:你傻笑个屁啊!可长生到底是姑爷,不能跟自己儿子似的想打就打,他也只得愈发窝火似地骂咧咧嘟囔上几句,甩手走开。 次数多了,长生自觉想明白了,这个人大概是和荷花不一样,荷花开心的时候都是笑,他开心的时候是大声嚷嚷。长生有了这个认知,荷花爹再冲他吹胡子瞪眼的大喊时,他便再没什么惶恐不安了。他是在开心,是因为自己做对了事而对他表示“友好”,于是他也很认真的对他弯弯嘴角。这是荷花关心在意的人,我也要关心在意,长生这样告诉自己。 出手不打笑脸人,时候长了,荷花爹也受不住了,人家姑爷轮圆了膀子给自己干活儿,挨打挨骂不还口,还总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儿,真真是挑不出半分不是来,若这样自己还要挑理,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不上道了。慢慢的,荷花爹也便少了吵嚷。可他这一不嚷,长生反倒不习惯了,心中惴惴不安的适应了好一阵子,才又纳过些闷儿来:这人嚷嚷的时候也是开心,不嚷嚷的时候也是开心,他一直都很开心。 不管二人心里是怎么个活动,但见了她爹和长生似乎达成某种默契似的渐渐接纳了彼此,荷花终是倍感欣慰,只觉这些日子笼在头顶的乌云渐渐散去,日头每天都挂得高高的,把她这人从里到外都给晒暖和了。 让她感到欢喜的不仅是长生渐渐的接纳了她的家人,还有她自己特别的状况:她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之前她一直为杏花那事心愁,只觉是累得身子出了毛病没有多想,这些日子才忽然生了心思,她别不是怀了娃娃了! 荷花欢喜又羞涩,却是忐忑的不敢跟人说,只怕想错了空欢喜一场,等到熬过了这个月的日子,月事仍旧没来,她方觉准了几分,却也不敢和家人先说,只私下里偷偷去找了周夫子给她把脉。周夫子把手搭在她腕子上,没一会儿便露了笑容。 回到家,荷花先跑去四奶奶那屋,红着脸把有喜的事儿说了。四奶奶听了愣了愣,随即乐得不知怎么才好,拉着荷花的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只问她长生知道了没。荷花羞臊的说还没跟他说呢,也不知怎么跟他说。四奶奶笑说不知怎么说也得说啊,这是你们俩的孩子,你还让别人去告诉他不成?荷花听完,扭捏的笑了。 晚上,荷花铺好了炕等着,长生却在灶房里磨蹭了好久才穿了条单裤光着膀子进屋,一进屋就紧着往炕上爬,蹭到荷花跟前道:“我洗干净了。” 荷花听他这话,便知他又想干那事儿了,只假装不明白的嗯了一声,脱衣服钻被窝儿。 长生却道荷花已经应允,又见她脱衣裳心里便欢喜了,赶紧着低头解裤子,三两下便脱了个干净,可待他脱得光溜溜的准备开始行动的时候,却见荷花好好的躺在被窝儿里背着身子好像睡觉了。 长生失望的皱了眉,伸手扯了扯荷花的被子。 荷花回头望他:“干嘛?” 长生看了看荷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是请她检查似的道:“我洗干净了。” 荷花忍着没笑出来,只道:“洗干净你就睡呗,跟我说什么。” 长生紧忙道:“进去,进去。” 荷花打岔道:“是,别晾着了,进你被窝儿睡觉去。” “不是进被窝儿,是进你这儿去……”长生说着便把手伸进荷花的被窝儿,轻车熟路地往她裤裆里摸。 荷花扭身躲开,抓了他的手甩出自己的被子,撒娇似的小心嘀咕:“进去干嘛,又给你折腾我……每次只管你自己舒服,也不理人家是疼是痒……” 长生道:“你哪儿疼我给你揉揉,你哪儿痒我给你挠挠,让我进去吧,都好久没进去了!” 长生这话不错,头些日子出了杏花的事儿,荷花心里全是忧愁,哪儿还有心思想这些,近些天又是忙着秋收,白日里累了一天,晚上也就不想了,纵是长生往她身上蹭,她也怕他累着推开了。想来长生倒确实是憋了不少日子,可她这会儿想来倒觉得合适,头先不知怀了娃子不知道小心,他那个蛮牛劲儿上来,只怕会不小心伤了她肚里的娃子。 荷花抿嘴一笑,故意逗他道:“不行,今儿不许进去,以后也不许,你若是想了,自己一边儿摸裤裆去吧。” 长生遭了雷击似的傻住了,那表情只似被刚刚判了死刑,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便是他做错事了,荷花是在罚他。做错事了……做错事了……长生脑子里不停的转着,把这些天自己做的所有的事和荷花说的所有的话都回忆了一便,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做错事之后,方瞪着眼理直气壮的问道:“为什么!” 荷花脸上一红,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那家伙进来会捅着小娃子的……” 长生没言语,仍是瞪着眼望着荷花,好像没听懂。 荷花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掀开被子,摸着自己的肚子道:“你儿子在里面呢……你不是说想要个小娃子吗,小胳膊小腿小**,现在他就在我肚子里呢……你要当爹了……” 长生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目光慢慢移到荷花的肚子上,怔怔的望了许久,受惊似地喃喃自语:“小娃子在里面……我儿子,长生的儿子……”他嘟囔了一会儿方琢磨过来,随又凝着荷花补充道,“是长生和荷花的儿子,咱们的儿子。” 荷花笑着应道:“嗯,是……不过也可能是丫头,我要是生了丫头你不许不高兴啊。” 长生没应,只专注的盯着荷花的肚子。这里面有个小娃娃,他瞪着眼往前蹭了蹭,掀开荷花的衣服晾出她的肚皮,小心翼翼的把手掌覆在上面。小娃娃……小娃娃……在哪儿呢?他的手掌在荷花肚皮上来回游走抚摸,想要寻找到小娃娃的踪迹,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可能藏起来了,长生想着伸出手指在荷花肚子上按了按。 荷花好笑,拍开他的手道:“干啥,别给按坏了。” 长生好像真怕给按坏了似的攥住自己的手,愣了愣,问道:“在哪儿呢……没有……肚子还是平的……” 荷花把手轻轻的放在肚皮上,一边来回的抚摸着,一边满足地道:“他还小呢,等再过几个月就长起来了,那会儿就能摸到了。” “哦……”长生呆呆的应了,不错眼珠儿的盯着荷花的手在她自己肚子上摸啊摸,然后很不满意似地拿开荷花的手,学着她刚刚的语气道:“你也别给按坏了。” 荷花复又把手放回肚皮上,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道:“我哪儿按了,我摸摸,这是我娃子。” 长生的两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来回的蹭,羡慕的看了一会儿,方意识到自己似是被欺负了,赶紧也把手放上去,道:“我不按,我也摸摸,也是我娃子。” 第四十一章 ...   傻子长生要当爹了,村里人茶余饭后又多了个聊天儿的话题。      正经点儿的是说这傻子的孩子不知是不是也是傻子。有人说不会,长生爹娘除了命薄无福,活着的时候也都是好端端的寻常人,还有长生他爷爷,当年更是村里一等一的人物,凭白生出个傻子来就算是稀奇的了,总不能他老霍家自长生这辈儿起世世代代都傻下去吧。也有人说保不齐,即便生下来不是个傻子,只让长生这傻爹一带,没准儿就变傻了,赶明儿傻爷儿俩一块儿往大树底下一坐,比着齐的发呆望天儿,也怪有意思的。      不正经的是说别看人家长生成日里呆呆傻傻的,晚上倒也知道往媳妇儿身上爬,还真让他弄出个孩子来。又有人嬉笑说不定是谁往谁身上爬呢,长生傻是傻,那身板儿可一点不差,成日里跟这么个汉子睡一被窝儿,再脸皮儿薄的大闺女也得受不住扑上去。众人听了哈哈一笑,热烈地讨论起人家小夫妻的房事来。      有时赶巧长生在旁边走过,众人便招呼着逗他:   “长生,你媳妇儿咋样了?有几个月了?”   “长生,干嘛去啊?媳妇儿怀娃子了怎么不在旁边儿守着?”   “长生,你媳妇儿怀的男娃女娃啊?”      对于这些长生照例是没听到似的一概不理,但若是有人在他旁边喊“长生,要当爹了啊?”他眼睛会忽然一亮,就好像是天外来音传到他耳朵里把他敲醒了似的,也不看问话的人,只弯着嘴角自语道:“嗯,长生要当爹了。”      只这么简单的一句却让村里人都惊诧得很,因长生自小儿在这村子长大,除了他认识的那么几个人,是从来不应人家的话的。傻子开口说话了,村里人全都新鲜得很,每日里会有好多人或玩笑或好奇地冲长生喊:“长生,要当爹了啊?”      于是,长生每天要对自己应上好多遍:“嗯,长生要当爹了。”      另一边,荷花有孕的消息,让还没从杏花一事上缓过劲儿来的李家终于见了光亮,一家上下都跟着高兴。因知霍家山上那片地没收得什么,荷花爹还让大宝扛了粮食过来,说是荷花肚子里的也是他李家的血脉,怕他们养不起给饿死了。      荷花知他爹的性子不觉什么,只怕四奶奶听了不高兴。四奶奶倒也没那么心窄,近半年来更是比从前开朗了许多。可她心里不介意,嘴上却也没饶人,只笑说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谁是什么样的人还能不知道,你爹他就图个嘴上痛快,我一个要抱重孙子的人了,不跟他一个抱孙子的小辈儿计较。      至于荷花娘,那就更是欢喜了。因桃花嫁得远,有孕之时她不方便时常在旁守着,如今荷花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住着,可是把她忙坏了,一日里至少要往荷花家跑三趟,要么是送个东西,要么是叮嘱句话,有时前脚才走,没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      这日她又想起个事儿来,来了荷花家问她有啥想吃的,说是家里才卖了些粮食,她爹手里攥了钱了,这会儿她只管说,不管酸甜苦辣她爹没有不给买的。      荷花道:“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总说什么酸儿辣女的,可我这会儿也不想吃酸,也不想吃辣,也不知是姑娘还是小子……娘,您说这酸儿辣女的话可准不?”      荷花娘似被打开了话匣子,眼睛一亮道:“准,这老话儿怎能不准了?我记得我怀你那会儿,虽说也不是特想吃辣的,可这酸的东西却一点儿吃不得,吃点儿就吐。偏生你奶奶就信这酸儿辣女的话,说是当初她怀孩子的时候家里穷苦,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没有,成日里只摘山上半生不熟的酸枣子吃,结果生了仨全是儿子。这么着,就非让你爹上山给我摘山枣吃,还必须是全青酸牙的那种,你爹这个大孝顺儿子忒听话,摘了这一大簸箩枣子,愣是一点儿红都没有,全是青的……说吃了,光看一眼我就差点儿吐了……”      荷花道:“我奶奶那么厉害,她说让您吃,您敢不吃啊?”      荷花娘道:“自然是不敢,全吃了,一个没剩。”      荷花瞪大了眼,才为她娘心疼,便见她娘噗嗤笑了,只道:“不过不是我吃的,全让你爹给吃了。”      荷花一怔,荷花娘笑道:“你爹看我那样儿怪可怜的,就背着你奶奶自个儿把那大笸箩酸枣子都吃了,吃了好几天呢,到最后脸儿都绿了……你奶奶还当是我爱吃,打发你爹再去摘,可把你爹吓得,这么多年没见过他那个怂样儿……”荷花娘说完咯咯笑了。      荷花听了有些吃惊,愣了愣,也抿着嘴笑了,道:“敢情我爹也会疼人。”      荷花娘回忆着年轻时的往事脸上也添了几分光彩,听荷花这么说又一瞪眼,道:“哪儿啊,就那两年,新娶了媳妇儿可不得让着些?后来我怀大宝的时候,咱家日子也算是好了,可我什么也不想吃,单想当年那一大笸箩的青枣子……”      “那让我爹给你摘去呗。”荷花嬉笑道。      荷花娘哼了一声,道:“那会儿已是老夫老妻了,哪儿还使得动他,我只跟他说说想吃酸枣子,他就说我没事抽风摆忙,我说你还记得当年怀老大时你替我吃青枣子的事儿吗?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      荷花娘道:“他说:‘那玩意儿酸了吧唧的能往嘴里放?你是王母娘娘啊,我凭啥替你受这罪!’”      荷花听她娘学着她爹的语气神态,被逗得哈哈直笑。荷花娘叹了口气,也跟着摇头笑了。      当天晚上,荷花躺在被窝儿静静地望着长生,他已经闭了眼眯了半天,大概快睡着了,荷花看了一会儿,调皮地弯了弯嘴角,小声道:“长生,我想吃山枣儿……”      长生迷迷瞪瞪的睁了眼,转过头来望着她:“嗯?”      荷花撒娇重复道:“我想吃山枣儿了。”      长生揉了揉眼,掀了被子爬起来。      荷花拽了他道:“干嘛去?”      长生愣愣地道:“摘枣子。”      荷花抿嘴一笑,又把他拽进被窝儿里躺下,往他身上蹭了蹭道:“我不要你现在去,我要你十年以后去。”      “啊?”长生没听明白。      荷花也不解释,只道:“你记住我这话就得了,等咱这娃子十岁的时候,我要你上山给我摘山枣吃……不只是十岁,他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也要摘……四十岁嘛……那会儿你就是老头子了,再让你爬树上摘枣好像是欺负你了……算了,就到三十岁吧……咱这娃子十岁,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你都要给我摘山枣吃……记得不?”      长生在脑子里认真记下荷花说的每一个字,然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记住了。”      随着荷花的肚子一日日长起来,天也一日冷似一日。四奶奶的病原说是夏天的时候就该回去请周夫子的爷爷给看的,只先是遇了长生走丢,后来荷花娘家又出了事儿,再然后就是荷花有孕,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冬天。待大事小情的都过去了,周夫子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荷花长了口,请她一块儿去劝劝四奶奶。      四奶奶原是不愿去的,只想荷花现在越来越不方便,只怕长生照顾不好她,再者,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去年这年就没在家过,今年荷花肚子里有了娃子,她就更想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团圆在一块儿了。周夫子和荷花苦口婆心的规劝了好几日,说是把身子彻底养好了,往后想一块儿过多少年都是有的。      这一回长生却没像上一次似的藏鞋不让走,反是拍着胸脯子保证一定好好照顾荷花,等奶奶回来抱重孙子。四奶奶眼瞅着长生有点儿要当爹的样儿了,欣慰的同时也安了些心,私下里又去找了荷花娘,拜托她多费些心帮忙照看,这才赶在下雪之前和周夫子动身回了老家。      四奶奶走后没几日便下了一场大雪,天儿一下子冷了下来,荷花和长生像村里人一样,都是成日窝在里家不出门只等年关。只还没进腊月,荷花娘家却又出了事儿,却是大宝一纸休书,把胖丫儿给休了。 第四十二章 荷花初听大宝把胖丫儿给休了,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再一细打听,却也非因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只说近了年底,各家忙活了一年都得了些钱,关系好的少不得坐在一块儿喝喝酒打打牙祭。一日大宝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一块儿酒,也不知谁起的话头,却提起了原和大宝定过亲的小秀儿来。说是赵家大少奶奶上个月断了气,小秀儿如今怀上了大少爷的孩子,来年若生个大胖小子,必能给扶了正。大宝听了心里就不舒坦,桌上又有喝多了没眼色的拍着他说亏得人家没跟了你,要不哪儿来这当太太享福的命。大宝听完立时掀了桌子,若非旁人拦着怕就要动起手来。 一伙人不欢而散,大宝醉醺醺气不顺的回了家,进了屋没说几句便和胖丫儿吵了起来,说来也不过是小两口吃醋拌嘴的话,可大宝喝醉了酒,心里又烦闷,一时口无遮拦的就说了要休妻的话。胖丫儿给他吓住了,只管呜呜的哭。大宝听了更觉心烦,直接摔门走了,又去找人喝酒。偏生又遇上了不上道的,人家夫妻吵架也不知劝和,还真顺着大宝的话帮他写了一封休书,又奚落他怕不敢真的休媳妇儿,大宝是个受不得激的人,又借着酒劲儿,回家就把这休书拍给胖丫儿了。胖丫儿是个心实的丫头,嫁了大宝这么久心里也存了委屈,见了休书大概是伤得寒了心,第二日天还没亮,也没跟荷花爹娘说话,自己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荷花娘早起做饭没见胖丫儿,想着头日夜里听着他们两口子吵架,只怕是胖丫儿受了委屈在屋里偷偷抹泪儿,忙进屋去劝,却只见大宝一人儿耷拉着脑袋在屋里坐着。一问才知出了事,直把荷花娘气得狠捶了他几拳,催他赶紧去追。大宝梗着脖子耍脾气,娘儿俩正说着呢,荷花爹听了动静进屋,知了这事儿直接踹了大宝几脚,大宝这才别别扭扭地出去追,结果晚了一步,胖丫儿已经回了家了。 在半路没截住,让人家姑娘拿着休书回了娘家,这便不是小夫妻拌个嘴吵个架那么简单的了。大宝听他爹娘的话过去接,直接让他丈母娘拿棍子给打了出来,说你接谁?都被你这混蛋给休了,白纸黑字按着你李大宝的手印儿,哪个还是你媳妇儿,你给我滚蛋! 大宝臊眉搭眼的回了家,到家一学舌,又挨了他爹一顿板子,说让你小子喝酒啊!让你作!你还长本事了,还敢休媳妇儿了!你老子辛苦半辈子给你攒了钱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儿,让你说休就休了!这回人家不跟你了,看你找谁去!你别指着我豁出我这老脸上人家给你讨好擦屁股去!你有本事的就再讨个回来,没本事的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去吧!再让我给你出钱讨媳妇儿,门儿都没有!横竖我不止你这一个儿子! 事情就是这么个原委,荷花娘跟荷花说这事儿时气得直掉泪,只道:“你说大宝这混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偏又闹出这么个事儿来……我看了,我早晚得给他急死……” 荷花劝道:“您别着急了,说来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大宝喝醉了酒干下的混事儿。王家人也是一时气恨,还真能拆散了他俩不成?换了是我,自家的闺女让相公给欺负了,我也不能白白的就让接回去,怎么着也得说道说道,陪个礼道个歉,再跟老丈人那儿磕个头便是……要我说也不是坏事,也给大宝长个教训,别日日对胖丫儿呼来喝去的不给好脸,让他知道知道媳妇儿的珍贵,多跑几趟给求回来,日后回家小两口儿没准儿更好了呢……回我去说说大宝,您不说咱家今年有些进项吗,正好也快过年了,让大宝买点儿好吃好喝的带过去孝敬孝敬,大不了多跑几趟,年前必能把胖丫儿给接回来。” 只说荷花想得简单,和她娘一块儿催着大宝拿了东西又往王家去接了两次,可大宝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问他人家说什么了他也不答,只沉着脸哑巴似的在一边儿坐着不言语,到后来荷花娘再催他去,他连动也不动了,再多说几句,索性抬屁股走人了。 荷花娘没少掉眼泪,又去让荷花爹拿主意,荷花爹瞪眼道:“让我拿什么主意?你是让我去接儿媳妇儿回来?我还要不要脸了?!他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收拾去!回回让家里人给擦屁股,哪辈子能懂点儿人事儿!” 荷花娘在荷花爹这儿碰了壁,挨了数落,心里一委屈,索性也撂了手不理了,只少不得和荷花絮叨,只说这家里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一事儿连着一事儿,没个让人消停。 一个月眨眼就过,眼瞅着就是大年三十儿了,荷花见家里为了这事儿一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不免又语重心长地去劝大宝,只道:“要不你再去一趟,实在不成,你就给你老丈人磕几个响头,赌咒发誓的话还不会说吗?只说往后一心一意的对胖丫儿,再不跟她拌嘴了,老人儿都听不得软话……明儿就大年三十儿了,他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家,不能真真就断了这亲了……” 大宝仍是低着头不言语,荷花又柔声劝道,“也许人家这几次不回来,是考验考验你是不是真心知错了……胖丫儿心软,对你又一心一意的好,气过也就算了,或许这会儿正等着你接家过年来呢……”见大宝仍是不说话,荷花又柔声道,“要不,你跟姐说说,你这两回去,人家都说什么了?我帮你拿个主意……啊?” 或是被荷花这一大串儿的话说得烦了,大宝忽地抬头黑着脸地大声道:“能说啥!说她不愿跟我过了呗!说被我休了就开心如意了!说往后再不许我去了!去一次打我一次!你让我干啥去!!人家都不想跟我过了!你让我干啥去!” 荷花被大宝这突然地暴怒吓得往后一靠,心口突突突突,跟要跳出来似的。 大宝红着脸冲荷花大吼:“现在你全知道了!满意了吧!还有啥想打听的!你说!” 荷花捂着心口,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大宝,又气又恨又委屈,吼道:“我满意了?我满啥意?!我是没事儿撑的上这儿打听闲话儿来了?!李大宝!你行!往后我再问一句,我……我……”荷花气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荷花娘在外听了动静进屋,见这姐弟俩吵了起来,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说嚷起来了?大宝,你咋回事儿啊?你姐姐怀着身子还为你这事儿着急,你咋能跟她嚷嚷啊。” 荷花娘不说还好,一说听这话,荷花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站起来泪眼婆娑的冲大宝道:“我往后再不管这闲事儿,我好好过我的日子去,你爱咋样咋样,横竖咱谁也别搭理谁!”说完抹了眼泪便走。 荷花娘急得锤了大宝一拳,赶紧跟了出去。另一边,荷花爹也听了动静,这会儿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瞪着眼睛冲大宝那屋子大骂:“往后谁也甭管他!从小儿把他惯出毛病来了!得谁跟谁干仗!我看你哪天气儿不顺了,敢拿刀子往你老子脑袋上砍!小兔崽子!一早儿知道你这样,生下来就把你掐死!白费了粮食养你这么大祸害人!” 荷花耳听着他爹扯着嗓子骂人,头也没回的离了娘家。荷花娘两头着急,又怕荷花这么气着回去脚滑摔跤,又怕自己一走,家里那父子俩真要干起仗来。荷花走出一段儿停了脚步,抹了眼泪,回身对她娘道:“您回去吧,我没事儿。” 荷花娘道:“别跟你弟弟置气,他是这些日子心里烦,回去我给你骂他。” 荷花道:“我知道,您赶紧回吧,劝劝我爹去,大过年的别让他跟着着急了。” 荷花娘依旧不放心,跟了几步,站在远处眼瞅着荷花走远才忧愁地叹了气回家。 只说荷花一个人往家走,越想愈觉得委屈生气,只觉自己这么多年白疼大宝了,免不得又掉了泪。长生一直坐在门槛儿上往西边儿往,看荷花出现,便赶忙跑过去。待到近身,却见她眼睛红红地还挂着眼泪。 “怎么了?怎么了?”长生着急地问道。 荷花一看见自己男人,心里的委屈又放大了几倍似地,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道:“长生,你去把李大宝给我揍一顿。” “啊?”长生一愣,有点儿糊涂。 荷花委屈地望着长生,一副要哭的样子道。 长生才反应过来似的,点了点头转身就往荷花娘家跑。 “回来!”荷花跺脚唤道,“你还真去啊!” 长生被荷花喊住,又跑了回来,殷切地眼望着她,好像在等她接下来的吩咐。 荷花伸手扯了他胸前的衣襟,拽到自己跟前儿,扁着嘴在他胸口上捅了捅,撒娇似地小声嘀咕:“你啥时候才能听出人家哪句是气话,哪句是真话啊……” 两人手拉着手回了家,荷花与长生絮叨了一天: “大宝真是混账,我好心好意的去劝他,他倒跟我干上了,我可是去打听闲话儿了?王八蛋!以后再不对他好了!” “合该胖丫儿不愿跟他过日子,就他那倔脾气,一百个媳妇儿都得给他折腾跑了!他当他是啥香饽饽啊,人家姑娘凭啥受他的气,换我是胖丫儿老早就回娘家了!” “臭混蛋!我看他往后怎么办!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儿去!到老也没人做伴儿,一人上大街上讨饭去吧!路过我门口我看都不看一眼!哼!” “往后我再不回家受这闲气了!咱就好好过咱的日子,赶明儿咱多生几个,儿女成群的气死李大宝这孤家寡人!我看他还跟我瞪眼!王八蛋!” 荷花就这么絮叨了一天,长生就在她跟前儿安静地听了一天,顺着她的语气说辞或点头,或摇头,到了晚上,荷花这火气总算是消了下去。 夜里,荷花躺在被窝儿里怎么也睡不着,伸手捅了捅长生道:“长生,跟你商量个事儿。” 长生睁开眼望着她。荷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明儿三十儿,咱去我娘家过行吗?” 长生没吭声,荷花又道:“今年家里不顺,杏花跟人跑了,我爹为了这事儿又没了俩指头,眼瞅着到了年了,大宝那小子又把媳妇儿给赶跑了,我今儿回来时,我爹还气得骂人呢……明儿三十儿晚上,家里肯定过不痛快……我想着反正奶奶也不在家,咱俩人在哪儿过都是一样,若是回娘家过,还能给家里热闹热闹,好歹把这年踏踏实实的给过去了……你说呢?” 长生望着荷花,道:“你开心……我听你的……” 荷花有些不放心地道:“不只要我开心,我要你也开心,你心里要是不愿意便说出来,不用事事依着我。” 长生摇道:“和荷花在一起……荷花开心,我就开心。” 荷花心甜,弯弯嘴角往长生身上蹭了蹭,叹道:“老天爷向着我,把天底下最会疼人的男人给我了……真该让大宝那臭小子听听这话,他但凡有你一半儿,也就天下太平了……” 第二日,荷花和长带了东西回了娘家,荷花娘听说俩人要来家里过三十儿,多少日子没见的笑容终于又爬上了脸,只连荷花爹这面冷的,也难得没说什么旁的话,只让荷花娘多往饺子馅儿里放些肉。 荷花和大宝头天刚吵了架,虽说姐弟俩没有隔夜仇,可心里都是别扭,只荷花才来的时候,大宝扫眉搭眼的叫了声姐,荷花含含糊糊不抬眼皮儿的应了,之后就谁也不搭理谁了。 因休媳妇儿这事儿,大宝这些日子成了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荷花爹成天不给他好脸子看,说不上几句还就要骂人动手。大宝不愿上他跟前儿找不痛快,可大过年的也不好躲出去,只独自一人窝在自己那屋里待着,直到近了傍晚才从屋子里出来。 时荷花娘和荷花在灶房里忙活做年夜饭,荷花爹自己在屋里算计着一年的收入进项,小宝和长生在院子里堆雪人。大宝在屋门口蹭了蹭,觉得哪处都容不下他似的,只好在院子里搬搬抬抬的寻了点儿闲事儿干,然后就揣着手往石磨边儿上一坐,看着长生和小宝把雪人堆得越来越大,尤其是那个圆咕隆咚大脑袋,七扭八歪地遥遥欲坠。 大宝禁不住开口道:“你们把他脑袋弄那么大干啥,那么小的身子禁不住,一会儿就得掉下来。” 长生正捧了一捧雪准备往雪人脑袋上拍上去,听大宝这么一说愣在那儿有些犹豫。小宝跳过来拉了长生道:“别理他,他把我嫂子骂走了,我爹不让理他。”说完还故意挑衅似的,冲大宝吐了下舌头。 大宝瞪眼指着小宝刚要开口,便听咕噜噜啪!那大雪人的脑袋终于禁不住摔在了地上。 大宝转怒为喜,幸灾乐祸地笑道:“咋样,我说得摔了吧?” 长生心疼地看着摔成好几块儿的雪人脑袋,弯腰捡了其中最大的一块儿又放回雪人身上去,看上去张牙舞爪的不像样。 小宝冲大宝哼了一声,拉着长生道:“没事儿,我看虎子他家门口那雪人脑袋特好看,又圆又大,咱俩现在去把那个搬回来按咱们这上头啊?” 长生摇摇头:“不行,人家的东西不能拿。” “没事儿,咱就借来放两天,回头再给还回去。”小宝撺掇了一会儿,见长生仍不应,只松了他,道,“那你等着我,我去搬回来,你看着我哥啊,别让他把咱这雪人儿给踹了。”说完便跑了。 小宝走后,长生歪头偷偷的去看大宝,低下头想了想,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他旁边,寻了个地儿坐下。大宝看了看长生,见他也不言语,有些没趣儿地站起来要进屋,长生赶紧跟着站起来把他挡住。大宝不明所以地闪开,长生又赶紧着挪了两步继续挡住他。 大宝愣了愣,有些纳过闷儿来,莫名其妙的笑道:“你还真听他的看着我啊,谁稀罕踹你们那破玩意儿。” 长生也不答话,望着他的目光中明显的带了不信任。 大宝无奈的一翻眼皮,又一屁股坐下,摊手道:“看吧,看吧,我坐在这儿让你看着。” 长生看大宝不动窝儿了,才有些放心似的又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大宝觉得无趣,靠在磨盘上仰着脖子望天儿发呆,好半晌,忽然听旁边人喃喃开口:“你惹荷花不开心了……” 大宝一愣,转头去看长生,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儿,好像对自己的脚面很感兴趣似的,捧一把雪放在上面,然后又轻轻的弹开,再放一捧,再弹开……那神情就好像他刚刚并没有开口说过话。 大宝印象中,长生从来没有主动跟他开口说过话,只在他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之时,长生又闷闷地开了口,只道:“荷花让长生打大宝是气话。” 大宝有些发怔,回过神来,道:“我姐……咋跟你说的啊?” 长生不答大宝的话,只低着头好似自言自语地道:“我知道了……让我打大宝是气话,骂大宝也是气话……荷花疼大宝……”说完歪着脑袋瞥了一眼大宝,低下头很不满意似地道,“大宝也应该疼荷花,不应该让荷花伤心。” 大宝愣了愣,低下头扒拉扒拉雪,捡了块儿石头戳着地面,回道:“我没想惹我姐不高兴,我没想跟她吵……” 长生完全不接大宝的话茬儿,好像自己并没有在跟他对话,只顺着自己的思路,又蹦出一句不搭界的话:“你把媳妇儿赶跑了。” 大宝脸上一臊,没言语。长生又歪头看了他一眼,同情地道:“没有媳妇儿很可怜。” 只这两句一下子戳到大宝心窝子上,把他这些日子的烦闷又勾了出来,那同情的眼神和口吻说得他直难受,他瞪了长生一眼低着头继续拿石头凿雪。 两人低着头谁也不说话,一个玩儿自己的脚面,一个扣手里的石头,默默的坐了半晌,大宝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要是惹我姐不高兴了……咋哄她啊?” 长生拍掉脚面上的雪,很得意地道:“我很听话,我不惹媳妇儿不高兴。” 大宝哼了一声,不无打趣地道:“那上回你把我姐气回家是咋回事儿?成天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她后头装孙子那个不是你啊?又天天往我家地里干活儿,又不吃饭的装可怜,到最后还是走丢了把我姐吓住了才哄好了的。” 长生被揭了短儿,歪头眯眼瞪着大宝,随后又低下头,杵着自己脚面有些生气地大声道:“就那一次,之后我就很听话了。”说完瞪了大宝一眼,一副“你这人很不友好,我不跟你说话了”的神情,然后气呼呼挪了挪屁股,一边儿去了。 大宝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时小宝从外面回来,手里抱了一个大雪块儿,一进院就冲长生嘿嘿的乐:“他家那雪人脑袋也太大了,我抱不动,走到一半儿就给摔了,我捡了个大的回来,跟咱们那个拼拼吧……” 长生跑过去接,大宝看这俩人笑了笑,回头正见他娘从灶房里出来进了屋,想了想便拍怕屁股进了灶房,去找荷花认错赔不是。 荷花也知大宝心里的烦闷,早就不气他了,只拉不下来脸跟他说话,这会儿他像小时候那样上前缠着她撒娇认错,又说了一大堆窝心的话,直把她说得眼泪都下来了,姐儿俩拉着手抹了会儿眼泪,便啥事儿都没有了。 年夜饭,荷花爹娘看荷花和大宝又有说有笑的跟从前一样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都踏实得乐了。大宝又跟他爹磕头认错,说是往后再不胡闹了,等过了年就去老丈人家赔不是把媳妇儿接回来。李家这大年三十儿,总算是热热乎乎的过了。 吃完年夜饭,放了炮仗,又坐了半宿,荷花和长生便辞了爹娘,回家睡觉。 荷花下午的时候在灶房里见了长生和大宝在外头说话,心里只觉惊奇,没一会儿功夫,大宝就进来找她赔不是,还说过了年就去接胖丫儿回来,吃饭的时候又跟他爹磕头认错,比前两天变了个人似的。荷花心里欢喜,只想着会不会是长生体贴她,跟大宝说了什么话,可心里又不敢相信,实在是想象不出长生能说些什么。这会儿终于只剩她和长生两个人,便好奇地问道:“下午的时候我见你和大宝在外头说话来着……你跟我说说,你们都说什么了?” 长生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很不安地道:“真的就那一次,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荷花被说懵了,扯着嘴角不明所以的笑了笑,道:“谁说我生气了?我这么体贴,高兴着呢。” 长生又被荷花这话弄糊涂了,想了一会儿仍没想明白,只表决心似的道:“我听你的话,我疼媳妇儿的。” 他这么一说,荷花便觉她是想对了,果真是他体贴地去“教导”了大宝,心里的幸福得快要溢出来了,挽了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红着脸心甜地道:“你这么疼我,一会儿回家奖赏你。” 第四十三章 荷花的奖赏对于憋了几个月的长生,可谓是久旱逢甘霖。而对于荷花,这却似在是在万里堤坝上凿开了一个小口子,看似没甚紧要,然只这一点点的缝隙让洪水寻得了突破口,再想堵住却是难了。 长生自此开始愈发卖力气的干活儿,然后便跑到荷花跟前要奖赏。荷花假装不理解地说给他花生,他便摇摇头,说花生是奶奶的奖赏,他要荷花给的奖赏。 荷花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不该一时冲动给他开这个先例,如今再要以肚子里的娃娃为借口拒绝都不那么硬气了。可却也不能只管依着他,尤其是他在这事儿上脸皮出奇的厚,早晨多打了两桶水,就敢恬着脸来朝她要奖赏。荷花思量了一阵子,只对长生说我的这个奖赏和奶奶的不一样,不能轻易就给了你,得攒够了次数,拿花生来换,二十个花生换我一次奖赏。” 长生想了想,很欢喜地道:“好,我的花生都给你了,二十个花生换一次,能用好多次,我今天晚上先用三次。” 荷花脸上一黑,道:“那个不算,那是你之前给我的,已经是我的了,再不能算你的,你要换得重新攒来。” 长生瞪着眼傻了,那么多的花生全白费了…… 荷花得意地仰着下巴道:“怎的?不乐意啊?不乐意那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奖赏你。” 见荷花要走,长生紧忙一把抓了她,撇着嘴郁闷了许久方不情不愿地应了,为难地道:“奶奶没回来呢,没有花生得。” 荷花狡黠地笑道:“那我不管了,你等奶奶回来吧。” “啊!不行!”长生涨红了脸,气呼呼地不干了。 荷花看他这模样也不再逗他,又道:“那这么着,你只把给我那盒子里的花生得回去吧,往后你做了好的事我就从那盒子里奖你一颗,你攒够了数再来换。” “哦……”长生撅着嘴应了,翻着眼皮看了荷花一眼,很委屈地嘟囔,“那些本来就是我的……都是我得的……” 荷花脑袋一歪,冲他嘻嘻的笑:谁让你给我的,不算啦。 长生小声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屋。 荷花唤道:“你干什么去,该吃饭了。” 长生应道:“我去挑水。”说着人已经担了水桶准备出门。 荷花紧忙把他拦了,瞪眼气道:“不许去!你这几天担了多少水了,别说水缸了,咱家的锅碗瓢盆恨不得都占上了!” 见长生仍是不乐意的样子,荷花又道:“你不能为了得花生就什么事儿都一头扎进去干到底,像打水这种事儿够用就得了,多打一桶两桶的,算你的好处,可若多得连盆碗都占上了,那就好事变坏事……”说着又指着长生的鼻子警告道,“我告诉你啊,在我这儿,做了错事可是要扣花生的,你要是想还没得着呢就先欠着我俩仨的,你现在就去,我不拦着……”说完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屋。 长生在原地愣了愣,异常郁卒,重重地把水桶撂在了地上。 荷花回头瞥他,摸着肚子似笑非笑地道:“这么大声干嘛?吓着咱娃子了,念在你是第一次饶你一回,下回再犯我可开始记账了啊。” 长生受了欺负似的睨着荷花,呼呼地喘了会儿粗气,抱着水桶送回灶房里去了。 荷花觉得自己的盘算打得仔细,想着自她有孕之后,家中许多的活计早已变成长生份内的事儿了,长生要想做些能得花生的事机会也不多,况又是这么边得边扣的,一个月下来能换了一次奖赏就算不错了。 然这日子真过起来,荷花却发现她实在是低估了长生的智慧,又或是低估了他对奖赏的渴望。自家没什么可做的事儿,他便跑去荷花的娘家做事儿,待回家跟她一汇报,劈柴挑水,扫院子喂鸡,一天下来就能得四五个花生,偏生长生又处处听她的话,还没得她寻着不是往回扣,二十个花生便被他攒够了。如此仅仅四天,长生便用自己的劳动所得换来了她的奖赏。 荷花这回明白了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原想着拿这奖赏拿捏着长生,如今到把自己推进了坑里,可自己定下的规矩又不能说不算就不算, 荷花想起了当年她还是姑娘是时,没甚避忌地听那些已为人妇的小姐妹说一些夫妻房中之事,如今倒或能派上用场……只她心里扭扭捏捏地拿不定主意,只因那事儿莫说让她去做,只连听上一听都让人脸红,便是如今将为人母也觉得臊人得很,然而在接连被长生换取了三次奖赏之后,到底还是受不住地定了心思。 这日,长生又攒够了二十个花生,当晚便把自己洗洗干净,美滋滋地朝荷花来换奖赏。荷花一边不紧不慢地解着衣带,一边诱惑道:“长生,我还有个更好的奖赏你要不要啊?” 长生摇头:“不要,我就要这个奖赏。” 荷花道:“那个奖赏比这个奖赏还好呢!” 长生依旧没甚兴趣地摇头,三两下把自己脱了个干净,跪在荷花旁边,双手不停地在腿上蹭啊蹭,无声地催促着荷花快些。 荷花见诱惑不成,心说不给尝次甜头,实难把他的胃口给吊起来,想着便一咬牙,豁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长生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似仍未从仙境中走出来。 荷花漱完口,凑过去道:“只有极疼相公的媳妇儿才会对相公这样呢,我心里就极疼你。”见长生怔怔地不应话,荷花又道,“这便是我说的更好的奖赏了……你说,和平日的奖赏比,这个算不算是天大的奖赏?” 长生这会儿才回过神,望着荷花用力的点头。 长生爱上了这个天大的奖赏,荷花便说既然是天大的奖赏,就不能是二十个花生能换的,这回要八十个花生才能换一次。 八十个花生可不是个小数目,长生闷着头琢磨,荷花又凑上来撺掇诱惑:这可是极得媳妇儿疼的男人才能得的奖赏呦。 只这一句话,长生便没了犹豫。然这八十个花生却没二十个那么好得了,且不说数目上翻了倍,单说荷花得了找茬的时间,每每犯坏寻个由头扣他两三个,长生辛辛苦苦的存了近一个月也才只换了一回。 苦兮兮地憋了一个月,长生再存第二次的时候就有些犹豫了,每日里数着自己的花生琢磨要不要先换次小奖赏。荷花看出他的心思,只在旁边念叨:“都四十个了啊,再存这么多就能换大奖赏了,也不是很难攒嘛……这会儿要用了二十个,就又得攒好久才能换大奖赏了……可惜了啊……” 长生扒拉扒拉自己的花生,生生忍了下来。 又过了半个多月,长生存够了八十个花生捧到荷花面前,荷花一时也寻不着由头倒扣,只好依了他。没想长生却不忙脱衣裳,而是把那八十个花生放在炕上认真地分了四堆儿。 “不要大奖赏了,要四个小奖赏。”长生望着荷花嘻嘻地笑,憨厚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狡黠。 荷花愣在那儿,傻了。 长生不管那么多,只管自己脱衣裳去。荷花傻傻地望着那四堆儿花生,觉得自己被长生戏耍算计了,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长生,一扁嘴扑进他怀里,拉着长声儿凄凄楚楚地撒娇:“长生……”在荷花的撒娇耍赖下,长生勉强同意这晚只换一个小奖赏。 长生变精明了,不再一次把花生都用完,而是像过冬存粮食似的,手里总是有几十个花生的存货。他又开始了数着花生过活的日子,只比从前不同的是,如今每次数完了都要冲着荷花嘿嘿的乐,然后自言自语的嘟囔算计: “我现在有四十个花生,能换两次小奖赏。” “五十个啦,我要先换一次小奖赏。” “还有三十个……没关系,还能换一次呢……” “六十个了,再攒二十个就能换大奖赏了!” “八十个……大奖赏一次就用完了……要不先换两次小奖赏好了……” “一百个,我有一百个了,可以换一次大的一次小的!” 有时也会兴起,半认真半玩笑地威胁:“荷花,今天晚上我要换三个小的!” 第四十四章 只说荷花与长生一心等着孩子的出世,小日子虽过得蜜里调油一般,却也非事事如意,倒不是他二人有什么不痛快,而是为了大宝与胖丫的事。 话往前说,只说当日大宝在家人面前拍了胸脯子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是过了年就把胖丫儿接回来,待过了年,一家人也是看大宝往他老丈人家里去了几次,可直到出了正月,也没见胖丫儿的影子。荷花和她娘禁不住问他是怎么回事,大宝却是支支吾吾地搪塞,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直到进了二月份,大宝才跟家里说与胖丫儿家里说好了,第二日就过去接。一家人欢喜地放了心,荷花只想着之前到底是大宝做得过分,如今接人家回来必要正式些才是,她爹娘做公公婆婆的不方便亲自去接,她这做长姐的一块儿过去才好。 第二日,荷花跟着大宝去了王家,没想人家根本不认账,似是对他们来接人的事儿完全不知情。一个个看着大宝的脸色也未见好半分,只跟看了什么仇人混账似的,却因荷花这么个孕妇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冷着脸轰他们回去,说这门亲戚早就断了,如何还来他家纠缠。 荷花一头雾水地看向大宝,大宝也似搞不懂状况,臊着脸直说已跟胖丫说好了,说她不生气,愿意与他家去了。王家人听了只管说不可能,我家闺女早就说了再不跟你过日子。 大宝着急,荷花只怕他不管不顾地说了什么话激了矛盾,赶紧抢过话来,对胖丫父母道:“事情闹到今日,全是我们的不是,本该早来亲家赔不是,接胖丫儿回去的。只我爹娘被大宝干的这混事儿气了一身的毛病,也怪我这当姐姐的没想周全,早该替我爹娘过来,如今耽误了这些日子,难怪您二老生气……大宝这混小子我们在家全骂了他了,我爹也没少抡他棍子,胖丫儿这么好的媳妇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他现在知道错了,真心实意地把她接回去好好疼着过日子……二老也是盼着闺女过得舒心,如今他知道悔过了,还求您二老给他个机会……”见人家不应,又道,“要不……叫胖丫儿出来说说话?才大宝也说和她说好了,也许胖丫儿真是肯原谅他了,再不成,只让他当着二老的面给胖丫儿陪个不是作个揖。” 胖丫爹娘相互看了看,心里大概也是存着疑惑,明明闺女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这李大宝却说与她见面说过话,可看他这样子也不似撒谎。两人犹豫了一下,荷花娘便回屋把胖丫儿叫了出来。 见胖丫儿出来,大宝紧忙凑过去道:“丫儿,你没跟爹娘说?” 胖丫娘一把拉了胖丫儿挡在自己身后,只怕被大宝欺负了似的。 胖丫儿看了看大宝没吭声,又见了荷花,方小声唤了声:“大姐……” 荷花应了才要开口,却被荷花娘抢了话,只质问道:“他说和你说好了?你之前见了他了?” 胖丫儿抬头望着屋里众人,红着脸点了点头。 胖丫爹娘惊诧得愣住,荷花松了口气,从旁道:“这便是了,想是他们小两口私下里和好了。”说着又对大宝佯嗔道,“你也真是,纵是急着接媳妇儿回去,也得先跟岳父岳母说明了才是,这会儿还不赶紧着给你爹娘磕头赔不是!” 大宝听了正要下跪,却被胖丫娘拦了,只道:“别忙跪,我可受不起!你们说好了就好了?我闺女的委屈白受了?”说完又转对胖丫儿低声道,“怎么回事儿?你见了这混小子怎的不跟娘说?你真应了他回去?可是他逼着你的不是?没事儿,你只管说出来,这是咱自家的地方不怕他耍混!” 众人的目光都汇在胖丫身上,但见她垂着眸子不言语,半晌方咬了咬嘴唇,抬眸回道:“我见了他了,但什么也没应,我不跟他回去。” 大宝听了抢过去瞪着眼睛急道:“怎么没应?前儿晚上说好的!” 胖丫娘厉声道:“怎的!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人?” 荷花见势不妙,紧着过去拉了大宝,道:“你急什么,有话好好说,可吓着胖丫儿了。” 大宝只急道:“不是,我们真的说好了,真的!”说着也不理众人,又往胖丫身边挤了挤道,“你怎么不认?前儿晚上明明说好了,你要是没应,怎么能跟我……” “没有没有……”胖丫忽地打断了大宝的话,满脸涨红地只怕他说出什么似的。 众人见他二人这光景全不明所以,却是胖丫娘先开口道:“人你们也见着了,话也听着了,我闺女再不愿跟着回去受你们家的委屈。” 大宝这会儿没了说辞,只直勾勾地盯着胖丫儿,一脸的不解委屈。 荷花见事情要僵,也一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软语对胖丫儿道:“姐知道你的委屈,我替你教训他,他头现在咱爹面前发了誓,说往后再不对你冷脸了,你看在咱爹娘的面上,看在姐姐面上,只饶他这一回吧……” 胖丫儿望着荷花抿了抿嘴,下意识地去瞥大宝。 荷花知胖丫儿是个心软的丫头,又对大宝一心一意的好,见她已被说动心几分,又紧忙劝道:“大宝这小子嘴上混,可心里是个实心眼儿的,你跟他过了这么久还不知他是什么人?你走这些日子他也苦得什么似的,他心里稀罕着你呢……”说着便扯了扯大宝的胳膊,示意他趁胖丫儿心软的当口说几句好听的软话。 可大宝却愣愣地怔在那儿,哑巴似的不吭声。 胖丫儿看大宝不言语,眸色又黯淡下去,颤巍巍地道:“大姐……我没福气,做不得咱家媳妇儿,是我对不住爹娘……”说完噗通跪了下来,给荷花磕了两个头,低泣道,“这是我给咱爹娘磕的,谢他们往日疼我,我今后不能在他们跟前儿尽孝了……我往后日日烧香,求菩萨保佑他们长命百岁……”说完也不容荷花回话,站起来抹着眼泪儿回屋了。 荷花没了话,胖丫儿素来温顺腼腆,人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的丫头,今日当着众人说了这些,可见真真是铁了心了。 王家人见这样,也再不与荷花二人多说,甩了脸子把他们赶了出去。 回来的路上,荷花气得一直数落大宝,只道:“你是哑巴啊?刚胖丫儿明明都已经回心转意了,你怎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说句软话能要了你的命怎的?” “木头桩子似的直杵在哪儿,你看戏呢?这是你媳妇儿,不是我媳妇儿,我说一百句好听也不顶你说一句!” “她正经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喝了喜酒,拜了天地,乡亲父老都看着呢,又不是才相亲的小姑娘小小子,只让你在人前说句喜欢她稀罕她的话,有什么害臊说不出口的!” 大宝全没了往日的活泛劲儿,只耷拉着脑袋在荷花后头跟着,任由她数落。荷花走在前面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见大宝一声不吭更是生气,站住转身气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回一句啊,我这儿挺着大肚子跟你走这么远来了,可是看你装哑巴来的?” “你跟我说句实话,又或是你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的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胖丫儿?” 大宝抬眸看了她一眼,避开目光不言语。 荷花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当初让你娶她你就是不情不愿,存着委屈呢。可你俩都一块儿过了这么久的日子了,总不能一点儿感情没有吧。就是不当着王家人,我也是这话,胖丫儿这丫头真不错,除了模样不如小秀儿标致,当真是挑不出一点儿不是来,可这两口子过日子总不是但看模样的不是?” “你摸摸良心想想,胖丫儿嫁你这么久,可有一点儿对不住你的地方吗?她真是实心实意地对你好,我知道你和小秀儿是自小的感情,可说句你不爱听的,纵你当日真娶了小秀儿,她也未必能像胖丫儿对你这么好……” “再想想你是怎么对人家的,动不动就甩脸子,冷言冷语的……别说人家心里怎么委屈,连我看着都觉得不忍心,我这还是你亲姐姐呢!你也不是个不会疼人的,当初怎么把小秀儿放在心坎儿上惦记的?如今怎就不能人心换人心的也对胖丫儿上些心?” 荷花说了半天,大宝依旧是一声不吭,到最后荷花也只无奈地摇头摇头,叹道:“罢了,人说儿大不由娘,孩子大了连娘都管不了,我这做姐姐的就更管不得什么……你要是当真一点儿不喜欢她,我们这儿死命催着把你们往一块儿凑也是没意思,人家姑娘受委屈,你心里也难受,倒不如大家放开手,往后男婚女嫁的各不相干,两家人也没这些个不痛快……只你记住了,往后你娶了别的媳妇儿,过得不如意再想起人家的好来,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荷花和大宝回了家,大宝少不得又挨了他爹娘一顿数落,只他自始至终不言语,一家人也拿他没辙。 当晚,荷花娘少不得又与荷花爹唠叨,只说你辛苦这一辈子为了什么?可不就为了儿女好吗,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拉不下脸的,你只去亲家说说情去。 荷花爹道:“你懂什么,我就是不要脸地过去给他擦屁股,人家正在气头上,万一真把我撅回来,两家人就算彻底撕破脸再没挽回的余地了。如今只让他们小辈闹去,不管闹成什么样也好收场,等人家真是消了气,松了口,我去不去的也好说话。” 另一边,荷花回了家心里也跟着着急,只像她娘找她爹唠叨似的,跟长生絮叨了一晚上。长生却不能像荷花爹那样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给媳妇儿宽心,最后却是荷花故意找茬扣了他好几颗花生,看他委委屈屈的模样,才莫名觉得顺了气。 大宝和胖丫的事便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期间甚至传出王家又给胖丫儿寻了婆家相亲的话,可后来也都是不了了之了。直到春暖花开,回乡治病的四奶奶和周夫子都回来了,大宝也没能把胖丫儿接回来。 荷花虽早说了任凭大宝如何,自己再不管了,可做姐姐的到底不能不挂心,只也不去问大宝,而是私下里去问她娘。他娘每每愁着脸跟她絮叨,说是完全不知大宝在想什么,平日里跟着她爹下地干活儿没甚特别,只一天到晚没什么话,有时候突然一天不见人,也不知跑去那儿了,回来问他,他也不说。这些日子更是离谱,有两次她大清早去他那屋里便不见了人,看那被褥还是昨晚的模样儿,根本不似睡过的。 荷花只觉得奇,她娘又忧心地道:“你说大宝这孩子……别不是媳妇儿没在身边儿,被什么下三滥的女人缠上了吧?” 被她娘这么一提,荷花恍然想起当年大宝险些与那陈寡妇牵扯上,不免生了不安,只没甚底气地道:“不能吧……大宝就是再没分寸也不能干这事儿,让我爹知道了还不揍死他?” 荷花娘哼了一声,道:“你爹揍谁去?他自己当初还不是被那小贱人勾搭了!这男人的裤子松得很,在那事儿上都管不住自个儿……媳妇儿没在身边儿,难保不让人钻了空子……” 荷花没应话,只想连长生这一根筋的傻家伙都日日缠着她要奖赏呢,大宝十六七,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真保不准走歪路。 只说荷花和她娘正为这事儿忐忑不安呢,大宝那儿便出了事儿。还真被荷花和她娘猜着了,大宝当真是与女人睡觉去了,不单睡了,还被人家家里人发现,拿绳子给捆了回来,说是奸污良家妇女,而被他“奸污”的那个,不是旁人,正是胖丫儿。 荷花一家全傻了,据说大宝是被王家里光着屁股从胖丫儿被窝儿里揪出来的,什么话没说先来了一顿拳脚,随后又拿绳子捆了说是要直接送衙门去,是胖丫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护着他,到底拦住了。 出了这事,王家人虽不知李大宝到底怎么哄了自家闺女,可见胖丫儿终归还是舍不得他,也不能真做了棒打鸳鸯的事儿。只自家女儿被休回家这回事儿让他们脸上无光得很,由其他们与同村的张家本是死对头,村里人又风言风语的,说大宝是恋着人家的姑娘张秀儿才把胖丫儿给休了。王家人这些日子一直恨着大宝,一是看不得自己闺女受委屈,二来也是气不过因这事儿在张家那儿落了脸。如今虽然松了口,却也不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让把人接回去,只开了口,说是姑娘被你们休了,就不是你家媳妇儿,这是乡亲邻里都知道的事儿。如今再要接回去,就得再娶一回,不单要风光大办,聘礼也得比头一回翻上一倍,才能姑且挽回些脸面。 荷花爹一听这话又跳了脚,倒也忍住了没当着王家人的面发火,只等人家走了,关起门来训儿子,瞪着眼大骂:“你这王八蛋是老天爷派来祸害我的!好好的媳妇儿你不睡,非给休了跑人家里偷着睡!你这是过做贼偷人的瘾呢?你倒把你老子豁出去了!翻倍的聘礼,头一回我就出了三倍的聘礼给你把人娶回来的,如今再要翻倍,我这辈子白干了!只给你一回两回的娶媳妇儿玩儿了!” 大宝跪在地上缩着脖子挨骂,只说下次再不敢了。荷花爹上来就一脚:“你还敢说下次,下次你直接拿刀子把你老子宰了得了!这事儿你惹出来的,自己收拾去!我没钱给你祸害!” 荷花爹原是想着既然这俩人都在床上被抓着了,若真说开了到底是女方吃亏,事情闹了开,王家再没可能把姑娘嫁给别人。他们只要拿捏着拖一拖,王家那边儿必得着急,这聘礼什么的还能往下压一压。 只大宝却没这个心思琢磨,不管人家开了什么条件,总算是松了口,只怕这会儿不赶紧把人接回来,再有变数。是以只在他爹跟前跪了两天,好话说尽。荷花和荷花娘也没荷花爹那么多计较,只想着赶紧把胖丫儿接回来,了了这事儿。 荷花爹终是受不住全家上下软磨硬泡,到底忍痛掏了钱,风风光光地又给大宝办了回亲事。 第四十五章   荷花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临盆的时候,杏花忽然回来了。      一个很平常的傍晚,荷花一家三口吃完晚饭围在炕上一边说笑,一边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剪尿戒子,忽听院门被人咣啷推开,随即闻得周夫子在外着急地唤荷花的名字。      荷花和四奶奶闻得周夫子这声音不对,相视一愣,忙放了活计出屋,长生也紧张穿了鞋追着荷花出去,却不在意什么喊声,只盯着她肚子小心翼翼地护着。      院子里,周夫子显然是一路跑了过来的,气还没喘匀便道:“杏花……杏花回来了……”      荷花一愣,瞪着眼仿似没听明白,周夫子道:“杏花带了个男人这会儿在你家门口跪着呢,看样子是你爹不让进门,你娘和大宝他们也没见人,想是被你爹吼在家里不让出来……我才见着杏花跪在外头哭呢……”      周夫子的话未说完,荷花便紧忙冲了出去。三人紧着跟上去,一路护着她,生怕她着急脚下生绊有个闪失。      几个人赶到李家的时候,院子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村民,都在那儿指指点点地探头探脑。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荷花来了!”      村民们自然闪出一条道来。杏花闻声回头,见了荷花,红肿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几步抢过来拉了荷花的手,低头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扯了嘴角不只是哭是笑,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荷花的腿呜呜地哭。      荷花仍觉做梦似的,待回过神,脸上已满是泪水,扬手捶了杏花几下,泣道:“你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你不要爹娘!不要你姐姐了!你可要把家里人急死是不是!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这要人命的死丫头……”      姐妹俩搂在一起哭,直让看热闹的村民也跟着心酸。跪在门口的男人这会儿也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先给荷花磕了头,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大姐。”      荷花回神一看,眼前这男人有几分眼熟,却也没细想,只看这男人得有四十来岁了,看上去比他爹也小不了几岁。荷花惊得一愣,杏花仍是跪着,回身挽了那男人的胳膊道:“姐,这就是我男人了。”      乍见这状况荷花有些无措,她对拐带杏花私奔的男人本就没甚好感,如今又见这人的岁数快能给杏花当爹了,愈发觉得憋闷不痛快,又心疼杏花虽离了王福根那混账,却又跟了这么个人实在命苦。      那男人大概也看出了荷花对他的排斥,待杏花介绍完了,又忙磕了两个头。不管看得上看不上,这么个明显比自己年长的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还是让荷花受不住,只拉着杏花道:“赶紧起来,别跪着了……”      杏花只哭着摇头:“姐,你就让我们跪着吧……我对不起咱爹娘,对不起你们,我害了咱家了……我其实没脸回来……可这一年我日日夜夜的想家……我再受不住了……我就是回来被打死了,死也要死在家里……姐……姐……”杏花哭得泣不成声,荷花愈发的心酸难受,往院子里望了望,拍了怕她的手道:“你等等,等等……”说完便急匆匆地进了院。      长生和四奶奶自也一起跟了进去,周夫子到底是外人不方便插手人家的家事,只在外面好言请散围观的村民。      荷花三人进屋的时候,她爹正黑着脸坐着,大宝小宝和胖丫儿靠墙站成一排,低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出,她娘没在外屋,从里屋传出她呜呜的抽泣声。      荷花见她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先颤了颤,只装着胆子轻唤:“爹……”      荷花爹瞥了她一眼,一旁站着的大宝和胖丫儿连忙过来给四奶奶和荷花让座。      荷花没坐,往她爹跟前儿凑了凑,踌躇了一会儿却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却是荷花爹先开了口,只冷语道:“你干什么来了!回你家待着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荷花脱口道:“怎么没我的事儿,杏花她是我妹妹啊……”      啪!荷花爹一拍桌子,吼道:“认她你就别认我!我早没这闺女了!这畜生爱跟谁跑跟谁跑!想登我家门,等我死了再说!”      荷花吓得捧着肚子一哆嗦,长生赶紧上前护着她,眯眼瞪着吓唬自己媳妇儿的老丈人,呼呼的生气。      荷花爹甩了这样的话,荷花也不敢再说什么,可想着杏花还跪在外头心里又是着急,屋子里好一阵沉默。半晌,却是四奶奶先开了口,举重若轻地道:“罢了,咱们先回家……荷花,你去把杏花夫妻俩叫起来,让他们去咱家歇着……”      荷花爹冷着脸看过来,没言语。四奶奶道:“你别跟我瞪眼,论辈分你还得叫我声婶子呢,姑娘千山万水的回来了,不论要杀要刮,也得等人家缓过力气再说,这会儿晾在门外头让村里人看笑话,大家脸上就光彩了?你认不认这闺女我不管,我只看着她可怜,别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就是过路的陌生人,我看着可怜请屋里歇歇脚喝口水,我看谁能说我什么不是。”说完也不等人回话,自己站起来就走。      长生仍在生荷花爹的气,撇着嘴扯了扯荷花的袖子。荷花只怕她爹恼火,犹犹豫豫地不敢动。四奶奶在门口厉声道:“怎么还不走!你是谁家的媳妇儿!”      荷花一缩脖子,没敢看她爹的脸色,紧着和长生跟了出去。      荷花好说歹说地把杏花二人劝回了家,又把晚上的剩饭热了端出来,杏花哪儿又吃得下去,只拉着荷花的手一个劲儿的掉眼泪。长生跟着四奶奶去给杏花夫妇收拾闲着的西屋,让他俩晚上有个睡觉的地方。杏花男人有些拘谨无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在院子里寻了斧头,蹲在院子里给荷花家劈柴。      荷花拉着杏花哭了一会儿,望了望窗外道:“别让他干了,大老远的回来了,先歇着吧。”      杏花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儿,就让他干吧……”      荷花道:“就是他吗?你当日就是跟他走的?”      “嗯……”杏花脸臊地点了点头。      荷花又往外头望了望,蹙眉道:“当日我只听说是个货郎,还当是个……看他这样子……他……多大岁数了?”      杏花擦了眼泪,道:“他属牛的,三十五了,只头些年操劳了,看着老成……”说着脸上有些红,只道,“其实你该认得他的……”      荷花道:“倒是看着眼熟,记不得在哪儿见过了。”      杏花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常来咱们村的那个货郎吗?咱们还总追着他要糖吃……”      荷花一愣,惊道:“是他?”      杏花红着脸点了点头。      荷花着实有些吃惊,她记得那会儿她大概是七八岁的光景,那货郎也就二十来岁,是个极精神的小伙子,据说才娶了新媳妇儿,脸上时时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他每个月都要来他们村两三回,担子里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还有些乡下娃子从没见过的小零嘴儿。那会儿大宝一两岁,全家人都围着他转,她们姐儿仨就被扔到了一边儿,她爹也从来不给她们闲钱买零嘴儿吃。每次她们只跟在那货郎屁股后头,一脸羡慕地看着村里其他孩子从他那儿买糖吃,等货郎一路出了村子,其他孩子都散了,她们仨仍会跟在他后头走上老远。大概是看着她们可怜,他到最后总会送給他们点儿吃的,每次还不忘笑着嘱咐她们,千万别和别的孩子说。      如此也就一年多的光景,那货郎渐渐少来了,据说是媳妇儿染了重病,要留在家里照顾。再后来村子里又来了别的货郎,那人就再没来过他们村子,只偶尔能从三姑六婆的闲话中听人提起他,说是他那媳妇儿死了两年之后他又讨了一房媳妇儿,可没跟他过几年又染病死了。两房媳妇儿都是得了拖人的病,请大夫看病吃药只把家里的钱花的一个子儿不剩,还欠了好多的外债,他自己又落了个克妻的名声,颇为凄惨……之后怎样就没人知道了……      荷花想着记忆中那个满面春风的年轻货郎,再望着院子里略显沧桑的背影,只觉心里一阵心酸难受,再想他之前他跪下叫自己大姐,更觉别扭得很。      杏花望着院子里人,幽幽地叹道:“他也是个命苦的,自年轻就欠了一屁股的债,还了十来年才清了账,后来存了点儿积蓄便又干上了走村穿巷的行当……大概是我和他的缘分,竟让我在王家庄见了他……我那会儿过得不如意,心里只觉没了盼头,每次见了他就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些光景,倒跟见着亲人似的热乎……虽过了这十来年,他却也认出了我,不过瓜田李下的不好说话,只每次我买什么东西,他都念着故人的情分多少给便宜些……”      “那……后来呢?他既知瓜田李下,怎又把你给带走了?”荷花问道。      杏花低了头,一脸羞臊地道:“不是他带的我……是我求的他……”      荷花一愣,但闻杏花诉道:“就是那回你走了,我又和王福根吵了架……本来孩子没了我心里就没了盼头,他又是那么个没心肝的,真让我觉得还不如一头碰死了早些投胎的好,可真要对自己下手却又不敢了……就那么恍恍惚惚地过了一个来月……一天正看着他来了,我也不知怎么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过去跟他说话,只说‘你带我走吧……’”      荷花听傻了,难以相信这是杏花能做出的事,说出的话,可想她当日那心境却又能理解。      杏花接着道:“我跟他说让他当天晚上来接我走,说我愿意给他做媳妇儿,或是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只求他带我走……他当时吓傻了,瞪着眼什么话也没说,大概以为我是疯了什么的……这会儿想来,我当时大概也是和疯了差不多……我说那些话原没存什么盼头,只不过是想推自己一把,当天晚上我收拾了东西离了王家,只想着天南海北的自生自灭去……没想……他居然真的来了……”杏花说着掉下泪来,“他是老天爷派来救我命的……若没他,我想我自己走不出多远就得找棵树吊死……”      荷花听得窝心,心里多少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了,只拉着杏花的手心疼地婆娑,许久方柔声道:“他对你好吗?这一年你们都去了哪儿了?吃了不少苦吧……”      杏花摇头,话未出口眼泪却是愈发汹涌,只泣道:“没有……我一点儿没受苦……老天爷可怜我,跟了他我才知道给人家当媳妇儿的好处……”      两人一边说一边哭,直到长生搭拉着脑袋有些委屈地进了屋,姐儿俩才发现已然到了深夜。      长生站在屋门口磨蹭,低着头谁也不看,只小声嘀咕:“天黑该睡觉……”      荷花知长生的习惯,这会儿早已过了每日睡觉的时辰,想他必是在门口忍了许久,实在憋不住了才蹭进来。她站起来往外望了望,见杏花男人也在屋门口蹲着,便与长生道:“长生,你今晚和妹夫在西屋睡好不好?我和杏花说说话。”      长生抬眸不情不愿地看了她一眼,蹭到炕边坐下,低下头不应。      荷花凑道他跟前小声道:“你原是怎么跟我说的,说杏花回来了住咱家,让我日日见着她,她现在回来了,我们姐妹俩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原来你只会说好听的哄我,根本不是实心实意……”      长生撇着嘴委屈地哼了一声,扭了扭身子站起来,抱了自己的被褥往外走。荷花和杏花跟了出去,又与杏花男人田有德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屋歇着。      姐妹俩灭了灯,躺在被窝儿里说话,杏花只把自己这一年的经历说给荷花,又说田有德如何疼着她,外面的日子再艰难,也总想着不让她受苦,说自己真像是又重新活了一回似的,如今她也有了身孕,快三个月了。荷花听了跟着又哭又笑,又把她走后家里的事全说了一遍。      杏花这会儿才知她爹为她断了手指头的事儿,整个人完全傻掉了,待回过神便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荷花只从旁柔声地劝慰,杏花蒙在被子里哭了好久才露出头来,只似儿时一般望着荷花楚楚可怜地落泪:“姐……咱爹心里是疼我的,对不?”      荷花心口一酸,柔声道:“是,咱爹心里疼着你呢……”      姐妹俩依偎在一起说一会儿,哭一会儿,一直到半夜才乏得睡了过去。 许是这半日折腾得苦了,半睡半醒荷花只觉肚子一阵阵的痛,初时没在意,只想或是晚上哭得多累了身子,睡过去歇歇许就好了,直到她疼得再受不住了才觉出不对,只恐自己是不是要生了。杏花被她捅醒,听说她要生了,忙披了衣裳出去叫人。      四奶奶闻声赶了过来,她虽是长辈,自己却从未生过孩子,见荷花这样子也有些无措,只让杏花赶紧去把稳婆过来。      长生完全被荷花这状况吓住了,只管围在炕边儿拉着她的手叫她的名字。不多时稳婆赶了过来,招呼着一家人里里外外地忙活准备。杏花见荷花疼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也顾不得其他,自己留在旁边打下手,便叫田有德紧着回李家去报信儿。      长生被四奶奶赶出了屋子,说是不许他进去。他又急又委屈,跑到窗根儿底下,听着屋里传来荷花痛苦的呻吟声急得跺脚,扣着窗户唤道:“荷花……荷花……”      荷花疼得没了意识,胡乱抓不着长生的手,只疼得哭喊:“长生……你跑哪儿去了……疼死我啦……你快来啊,长生!长生!”      长生听见荷花喊他,急得一下子把拴着的窗子拉开了,扒着窗框就要往里爬。      稳婆在屋里骂了一声:“大夜里敞着窗户!要你媳妇儿的命呢!”      杏花忙爬上炕,一把把长生推了下去,把窗户关死了。长生摔了个大屁堆儿,也不顾得疼,紧着又爬起来敲着窗户叫荷花的名字。      屋里荷花也在大声喊着长生,四奶奶听了心疼,想把长生叫进来在边儿上陪着,稳婆却是拦了,又怕荷花喊得脱了力,只让杏花拿块手巾给她咬着。      只荷花又哪里咬得住,反而更大声地喊了起来。于是,李家一家人跟着田有德进了霍家大门的时候,便见了这幅场面:      屋里不断地传出荷花的哀号哭骂:“长生……你这只管自己舒服的王八蛋……我生孩子你就不管我啦……臭混蛋……我要疼死啦……我再也不给你生孩子啦!王八蛋!你往后自己生去吧……你不管我啦……啊……我要杀了你啊!长生……长生!”   而长生则在院子里急得要上房似的,一会儿拍门一会儿扒窗,只差在地上挖洞钻进去,只似真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没头没脑地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荷花……对不起……” 第四十六章 ...   荷花早产生了一个男孩儿,所幸母子平安,全家上下欢喜万分。经过这一宿的闹腾,杏花的事暂且被一家人放到了一边,等孩子生下来,借着这个喜气劲儿,杏花和田有德往荷花爹面前一跪,四奶奶作为长辈又从旁劝了几句,这疙瘩顺理成章的就解开了。   事后荷花再想起来,其实这事儿看得最清楚的还是四奶奶,她许是早看出了她爹的心思不过是在找个台阶下,所以才把杏花夫妻俩请来了自家,再顺水推舟的一劝,想来即便没有她生孩子这事儿,大抵也不会闹到哪儿去。   荷花最担心的是王家人找上门来闹事,可杏花回来半个多月了,也没见王家人的影子。后来从胖儿嫁在王家庄的表姑那儿得知,王福根一家初闻杏花回了娘家确是想来上门来闹,结果被王二爷拦了,只说人家杏花爹当日是留了两根手指头在这儿平的事儿,你们这会儿再旧事重提过去闹,人家问起这事儿来,你们家谁来剁手指还回去?王家人立时怂了,又见王二爷摆明了不管,也只得咽下这口气,再不提了。   不提是不提,可到底不能咽下这口气。自杏花私奔之后,王福根他娘虽嚷嚷着要再给王福根说上一个更好的媳妇儿,可外人只看连杏花这么温顺的都跟他家过不下去了,又有哪户好人家愿把姑娘嫁过去。这事儿一直耽误了一年,如今杏花领着“野男人”光明正大的回来了,王家人只觉落了脸面,没出几日便紧着给王福根说了一门亲事,却是一个带了孩子的寡妇。虽说是带了孩子的寡妇,可若是个安分老实的,倒也是王家人的造化,偏生这寡妇是个泼辣性子,再嫁了王福根这种欺软怕硬没甚主意的男人,便愈发蛮横了。那王福根的大嫂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原一味欺负杏花软弱,如今来了个旗鼓相当的,妯娌俩日日为小事拌嘴,隔着墙头对骂,甚或动手。王福根他娘见家无宁日,加之处处受气,落了一身的病,没过两年便咽了气,自此王氏兄弟便彻底断绝了关系,虽是隔墙而居,却是老死不相往来。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闲话少叙,如今且说荷花生了儿子,头一件大事便是给孩子取名字。荷花让四奶奶拿主意,四奶奶得了重孙子,一心要想个绝佳的好名字,一时间也是拿不定主意。周夫子费尽心思琢磨了十几个拿来给四奶奶挑。荷花坐一边儿听着:皓轩、博宇、晟睿……每一个都文邹邹的似是寓意深远,只好听是好听,她却是一个也听不懂。她歪头去扯长生,问他中意哪个,长生却连听都没听,只抱着儿子坐在角落里,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睡觉。   荷花爹奚落周夫子,说一个乡下小子,要那么花哨的名字做什么,只叫个结实点儿的名字最好,铁牛啊,大壮啊,要么就取个喜庆吉利的,比如添丁,来财之类的。周夫子听了扯了扯嘴角,却也不好驳什么话,只殷切地望着四奶奶。   四奶奶想了想,最后还是从周夫子拟的名字中挑了一个,取名霍天佑。周夫子很满足地笑了,荷花爹却很不福气,只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私下里跟荷花娘发发牢骚罢了。   长生当爹了,他像天下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一样欢欣雀跃。但是对于有着固定生活习惯的他来说,很多东西他并不能很快适应过来。比如晚上被婴儿的哭闹声惊醒,他会瞪大了眼睛异常的无措;天亮鸡叫了好几遍,可小娃子依旧躺在炕上盖着被子呼呼大睡,他也会莫名的烦躁不安。   不过,他尽管适应得慢些,但荷花却欣慰地看到他在努力地适应,努力地改变自己的习惯,努力地做一个好父亲。待渐渐适应有了娃子的生活,长生开始殷切地希望更多的机会照顾孩子。晚上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他不会再瞪着眼睛愣在一边儿,而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跃跃欲试地想要学着荷花的样子把儿子抱进怀里。   荷花心疼他白天还要下地干活儿,让他不用理,只管自己睡觉去便是。长生摇摇头,凑在她旁边儿看着她给儿子喂奶。长生自幼丧母,是靠他爷爷喂汤水长大的,对于喂奶这件事他一直存着疑惑,每每看小娃子叼着荷花的□呱嗒呱嗒吃得香甜,心里就会暗自惊奇:为什么我嘬的时候没有?   荷花自然不知他这些心思,只看他瞪着眼认真地在自己身边守着,便觉满足得很。又看他眼巴巴的模样怪可怜的,给孩子喂完奶之后便让他抱着哄一会儿,自己则歪在一旁看着。有好几次荷花不知不觉的眯着了,等睡了一小觉醒来,发现长生抱着早已熟睡孩子还在那儿直直地坐着呢。   荷花无奈道:“他都睡着了,你放下他就得了。”   长生很紧张地道:“我怕吵醒了他……”   荷花只怕一直这样累着他,便不再让他夜里跟着哄孩子。长生却是不依,反而望着睡在荷花另一边的儿子提出了新的要求:“让我挨着他睡行吗?”   荷花道:“不行,你那么沉的身子,万一不小心翻身压着他怎么办。”   长生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翻身,我就这么躺着,让我睡中间好吗?”   荷花自是不依,长生也只得作罢,受了委屈似的躺回自己的被窝儿里。   白天起了鸡鸣,长生不会再立时从被窝儿里爬起来叠被子,反而会磨磨蹭蹭地不起来,只等荷花起床下地之后,自己赶紧着挪过去,趁机和儿子挨着躺一会儿。时候长了,长生反倒生了睡懒觉的毛病,每日早晨荷花起来收拾一圈儿了,待进了屋来,见长生依旧在被窝儿里满足地挨着儿子睡大觉。   一个月后,霍家摆了满月酒,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酒席,依旧是像荷花与长生成亲时一样,叫了周夫子和两户邻居,婆家娘家坐在一起吃个饭。杏花和桃花也带了男人回来,这一年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如今全都有了着落,也是借这机会团圆团圆。   长生见人多,怕吓着儿子似的,只管自己抱着不撒手,连去茅厕都要荷花抱着儿子在门口等他。荷花说了半天,他才勉强同意给荷花娘抱了一会儿,却是不放心地跟在旁边儿着急:“别摔了……别摔了……”荷花娘无奈,只笑说连你媳妇儿都是我抱大的呢。   待吃了午饭,邻居和周夫子便告辞离开,长辈们也都散了,只小辈们坐在屋里闲话家常。长生依旧坐在炕角霸着儿子不撒手,小宝趴在炕沿儿上拖着腮帮子好奇地看着,忍不住对长生道:“让我抱抱好吗?”   长生记得他上次摔人家雪人脑袋的事,生怕他把自己儿子也摔成两半儿,哪敢让他抱,紧着摇头道:“不行,他很重,你抱不动。”   小宝往前蹭了蹭,不甘心地求道:“那我摸摸他行吗?”   这一回长生很大方地应道:“好,给你摸摸……”但仍是不能放心地叮嘱,“但是不许摸头,奶奶说小娃子头软还没长好呢,你会给摸出一个大坑的。”   小宝很听话地道:“嗯,我不摸头。”   长生又煞有介事地道:“也不许摸鸡鸡,只有他媳妇儿才可以摸。”   “嗯,不摸鸡鸡,我摸他的手和脚。”小宝很认真地回答。屋里其他人却憋不住笑了,心照不宣地望向荷花。荷花闹了个大红脸,只努力装作无事的模样,在心里狠狠地掐了长生一把。   长生却是没意识到其他人的反应似的,想了想,又很大声地补了一句:“也只有他媳妇儿可以吃。”   “哦。”小宝天真地应了一声。这一回却没人笑了,众人怔了怔,随即便是一阵极尴尬的沉默,脸红的脸红,瞪眼的瞪眼,低头的低头,望天儿的望天儿。荷花在炕上如坐针毡,臊得都要哭了,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了。   午后,荷花送走了众人,桃花故意落在了后头拉着荷花说话,暧昧地道:“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怪不得把我姐夫哄得服服帖帖的。”   荷花臊得没处躲没处藏,只涨红着脸捶了桃花一拳,道:“瞎说什么,你听他胡说……”   桃花噗嗤笑了,道:“这有什么,你和我姐夫正经的两口子,躺在被窝儿里干点儿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荷花臊道:“你还来劲了是不是,赶紧走赶紧走……”   桃花道:“你别赶我啊,我还有事儿没说呢。”   荷花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快说。”   桃花嘻嘻笑道:“正经得很,你只把你那点儿本事给妹妹传授传授呗。”   “呸!”荷花愈发红了脸,啐道,“我就知你没个正经!”   桃花笑道:“这可是最最正经的,外面野花野草多,当媳妇儿的在那事儿上要没有点儿手段,难保男人不被狐媚子勾搭了。咱们亲姐妹有什么害臊不能说的,你只偷偷的给我说说,我又不给你张扬去。”   荷花被她说得愈发脸臊,只道:“春来对你言听计从半点儿花花肠子没有,你还想怎样,我没什么这本事那本事的,你再说我可恼了,快走快走!”   荷花好说歹说总算把桃花打发走了,只前脚桃花才走,后脚杏花又来了,说是适才走得急落了东西。可进了屋也不忙找,只磨蹭了一会儿,开口道:“姐……有德他疼我……”   荷花道:“疼你好啊,这是你的福气。”   杏花脸红道:“他那么疼我,我也想疼疼他……”   荷花道:“那是应该,往后你们夫妻恩恩爱爱的才好。”   杏花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道:“那……才姐夫说的那事儿……你教教我呗……”   “……”   杏花见荷花没应,又臊着脸说了一大堆的话,只说田有德平日怎么把她放心坎儿上疼着,自己如今怀了身孕,只怕像之前那样不小心掉了,根本不敢行房,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他,只想好好补偿补偿疼疼他……   荷花听着杏花这番话,只掐着手心把长生骂了千万遍,待好不容易把杏花送走了,她真是掐死长生的心都有了。回屋一看,长生却没事儿人似的歪在炕上逗儿子玩儿呢。   荷花不容分说,爬上炕照着长生身上就是一顿打。长生围着儿子满抗乱爬却还不知怎么回事儿,最后缩在儿子旁边,气呼呼地道:“你干嘛打我!”   荷花骂道:“我打你是轻的,我恨不得打死你!谁让你刚刚胡说的!”   长生理直气壮地道:“奶奶说不许说谎,我从来不胡说。”   荷花气道:“那也要分什么话,什么‘只有媳妇儿可以吃’,这话也是随便能在人前说的吗!”   长生一愣,这才明白荷花说的是什么,脑袋一低没吭声。荷花以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自责反思,没想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嘿嘿地乐了,弯着嘴角笑道:“我故意的。”   “啊?”荷花一怔,有点儿懵。 长生抬头望过来,狡黠地笑道:“我故意那么说的。你说的,只有极得媳妇儿疼得男人才能得那个奖赏,我那么说了,他们就知道你奖赏过我,就知道你极疼我了。”   荷花瞪着眼呆住了,长生歪着脑袋冲她得意的傻笑,一副“我很聪明吧”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之后,屋内传出荷花的怒吼:“臭无赖!我打死你!”   荷花气了一天,晚上抱着儿子睡在了炕的另一头,远远地躲开了长生。   长生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低声下气地蹭到跟前儿赔不是。   荷花又气又委屈地嘟囔:“臭无赖,你还学会臭显摆了!你哪是显摆,你是把我豁出去了……王八蛋,当着弟弟妹妹说这些,我这做姐姐的还要不要脸了……我是再没脸见人了……你滚一边儿去!”   “荷花……对不起……”   “你干嘛!谁许你进我被窝儿的!你去那头儿睡去……我再不搭理你了……我就跟我儿子过了……你下半辈子都自己摸裤裆去吧!臭混蛋!”   “对不起,荷花……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荷花……”   长生可怜巴巴地道了一晚上的歉,最后勉强得了原谅,待熄了灯又死皮赖脸地钻进荷花的被窝儿,只怕她再不理自己似的用力地抱着她,喃喃道:“荷花,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荷花不应,他就搂得更紧些,忐忑地追问:“不生气了是不是?”   “……”   “我往后都听你的,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不让我说的我肯定不说,你别生我的气了。”   “嗯……”   “那你不生气了是不是?”   “嗯……行了,睡觉去……”   长生长出了一口气,放心地躺了一会儿,又愣愣地问了一句:“那你以后还吃吧?”   “……”   长生没得来回话,只得了一个窝心脚,灰溜溜地被踹出了被窝儿。   次日上午,荷花在院子里晒尿戒子,听着门口有人说话,却是大宝和胖丫儿,可两人在门口墨迹了半天,却一直没敲门。荷花待要过去开门让他门进来说话,走到门口便听得二人在外争执:   “进去啊!进去,昨儿晚上不是说好了吗!”   “嗯……不行……不去,我不去……多难为情啊……”   “你们不都是女的吗,有什么难为情的。”   “那你们还是姐弟俩呢,你怎么不去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让我怎么开这口!”   “我也开不了口……”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昨儿应得好好的……进去,你进不进去?不进我打你啦!”   “你打!你打!左右又不是没打过……哼……我娘说了,狗改不了吃屎,你那些话都是哄我的……”   “怎么又提这个……我啥时候打过你了!”   “打了打了,就是打了,上回那次,你敢说没打!”   “那……那不是意外吗,那不算,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哼!反正就是打了……我娘说了,有一就有二……我娘还说了,你再敢打我就让我回家……我娘还说……”   “行了行了,你娘说,你娘说……你是听你娘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我娘的了!我娘又没打过我!”   “你……”   “哼……你又跟我瞪眼……你从来没跟她瞪过眼,我知道……”   “唉,你干嘛去?你回来……听见没有,回来……丫儿,丫儿……”   荷花听着大宝追者胖丫儿离开,推门出去望了望,莫名奇妙地蹙了蹙眉。下午她回娘家送东西的时候,见大宝和胖丫儿没在,再想早晨的事儿,只怕他们小两口儿又拌嘴闹矛盾了,便问她娘他们俩去哪儿了。   她娘欣慰地笑道:“他们两口子进城了,上午走的。大宝这小子长进了,也知道疼媳妇儿了,说是带胖丫儿去县城吃扣肉去。”   荷花一愣,搞不懂大宝这两口子闹什么事儿呢,只听她爹在旁边骂咧咧地发牢骚:“有了媳妇儿就忘了老子了,养他这么大花了我多少钱,只想着带媳妇儿吃肉去,也没见他有这孝心带他老子吃什么扣肉!白养了这白眼儿狼了!”   荷花娘抿着嘴笑:“他们小两口儿恩爱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他倒是愿意带你去,你可愿意走那么远的路折腾吗?你只舒舒服服在家等着,那俩孩子指定买好酒好肉回来孝敬你。”   荷花娘这话说得不错,大宝和胖丫儿回家不单买了酒肉孝敬爹娘,还给荷花准备了一份。晚上,胖丫儿拎了东西给荷花送过去,只说是从县城最好的肉脯买的腊肉,他们一家人能吃一个月呢。   荷花见他们惦记她,心里欢喜,还没来得及道谢呢,胖丫儿便红着脸低了头,扭捏了半晌,羞臊地小声道:“姐……那事儿是咋回事儿啊……”   荷花一愣之后反应过来,只觉欲哭无泪:长生,我恨死你了…… 47、第四十七章 ...   长生记得很清楚,他已经整整一百五十天没有进去过了,连摸裤裆都没有。      这日晚上,他把自己攒的一大袋花生倒在桌子上,一个一个的数着。不多会儿,荷花进了屋,他抬头望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扒拉着花生,很大声的自言自语:“我有一百八十一颗花生了……”      荷花假装没听到爬到炕上去看熟睡中的儿子。      长生继续嘟囔道:“一百八十一颗花生能换九个小的,或者两个大的和一个小的,或者一个大的和五个小的……”      荷花忍住笑继续装作没听见一般背过身去。      长生等了一会儿见荷花不理他,默默地把花生全都装回袋子里,凑到炕边儿递给荷花,很委屈地商量:“一百八十一颗花生,我只换一次小的……”      荷花瞥了他一眼,故意逗他道:“这是我怀娃子时候的规矩,现在儿子都生出来了,不算了,你这些花生再换不得奖赏,你要是愿意给我呢,我就收着,不愿意给我,我也不勉强。” 长生似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沮丧地垂了头,他知道荷花一定还在生他的气,喃喃道:“以后我再也不跟别人说话了……我只跟你说话……谁也不说了……”      荷花一愣,倒是吓住了。她眼见他这半年多越来越长进,不论多少,到底肯和她家人应话,只怕这一回她责得紧了,反把他吓回去,便紧忙往前凑了凑道:“谁说不让你说话了?你要不和别人说话我才生气呢,只让你别什么话都说……尤其是咱们俩的……的事儿……更不能当着别人说,那是咱俩的秘密知道不?”      长生也不知听没听懂,反正听荷花说了话,他就只管点头应着。      荷花见他那样儿,眯着眼不信任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你是真的假的,别是只管装可怜,骗我吓唬我呢……”      长生很着急地道:“我不骗你,也不吓唬你,我疼你。”      荷花瞪了他一眼,抿着嘴笑了。      长生见荷花露了笑容,自己也咧嘴乐了,紧着爬上炕脱衣裳。      荷花见他这架势,瞪眼道:“你干嘛,谁应你那个了。”      长生又蔫儿,身子一瘫,委屈地道:“都一百五十天没进去了,我记着呢。”      荷花噗嗤笑了,啐道:“不记点儿正经的,单这事儿记得清楚。”见长生殷切地望着她,也是心软了。从她快生的时候算起,他们也确实有好几个月没行房了,虽说每次行事的时候她未必能体味到人家说的那种****的滋味儿,可若说一点儿没享受到也是假话。只头先因为身子不便,后来是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也没心思想这些。如今长生这般委屈地缠上来,她也被说动了心思,半推半就地道:“儿子在这儿呢,一会儿弄出动静来,吵醒了他又要哭闹……再说了,纵他是个人事不知的小娃儿,可哪儿有当爹娘的在孩子面前弄那事儿的……”   长生望了望酣睡中的儿子,拿了几个枕头在他旁边叠出一道墙来,只道:“这样挡住就行了,他醒了也看不见。”      荷花紧着把枕头拿下来道:“那怎么行,一会儿枕头倒下来砸着他怎么得了。”      长生为难了,想了想,忽又乐了,凑到荷花面前欢喜地道:“要不咱们去山上做狗男女吧。”      “呸!”荷花红脸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跟你疯去。”      长生嘴一撇,泄气了。      荷花往院子里望了望,见四奶奶那屋还亮着灯,便道:“这样,咱们让奶奶帮着带一晚上,天佑现在夜里少闹了,只烦奶奶带这一晚上该是累不着。”      “哦。”长生应声去抱儿子。      “轻点儿,别弄醒了他……”荷花一边叮嘱,一边拿小被子把儿子捂了严实,又嘱长生道,“说好了,一会儿见了奶奶别什么话都说,只说……只说我身子不舒服,让她帮忙带一晚上就得。”      “奶奶说过不能撒谎。”长生很认真地道。      荷花无奈道:“那你就什么都别说,反正不许说为了弄这事儿!”      “哦……”长生应了,抱着儿子去了四奶奶那屋。荷花趴在窗边往外望,没一会儿便见长生美滋滋地从四奶奶那屋回来,甫一进屋,她便忙问:“怎么说的?”      长生忙道:“我没说,我说荷花不许说。”      荷花黑了脸,脱口道:“你这还不如说了呢!”什么叫荷花不许说,倒像是她急着干那事儿似的。      长生被荷花说迷糊了,也不知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到底没想明白,只怕自己又做错了事,忐忑地道:“你还让我进去吗?”      荷花无言以对,说“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只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扭过身去自顾自地脱衣裳。      长生咧嘴乐了,忙爬上炕迅速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只等荷花把贴身衣物脱了立时扑了上去咬她的嘴。      憋了一百五十天的长生迫不及待地想要直捣黄龙,可脑子里记着荷花骂他的话,在她嘴上亲了几下,抬起头殷切地道:“你舒服了吗?” 荷花愣了一下,抿着嘴脸红道:“还没呢。”      长生听了又紧忙亲上去,荷花拥住他,闭上眼回吻过去。长生被这个深吻缠住,晕晕地忘了自己的步骤,一双手不自觉地在荷花身上抚摸游走,待两人深喘着结束了这一吻,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然捏在了她比从前大了一倍的**上。      长生凝着荷花痴痴地呢喃:“错了……还不该捏呢……”只他嘴上如此说,手上却难舍地抚摸揉捏。      荷花满脸绯红地娇喘:“今晚不许你按那规矩,否则不许进来……一辈子都不许……”      不许按规矩啊……长生有些不知所措,不按规矩要怎么弄……那……什么时候能进去啊……已经硬起来了……      荷花不理长生的渴望,勾着他的脖子拉向自己,再次轻吻了他的唇,然后静静地望着他抿了抿嘴,目光有些迷离。长生读懂了荷花的心意,向她那样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荷花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微微侧了脸,长生俯头亲吻她的脸颊,她侧头向另一边,他又亲吻她另一边的脸颊。她眯着眼对他微笑,微微昂头,他便将他的吻落在她的下巴上,一路向下,吻她的脖子,她轻轻地呻吟,让他感受到了她的愉悦……   原来不是蹭……原来是他看错了……长生埋头在荷花的肩颈之间,密密地亲吻,不放过每一寸肌肤,似是要把以往遗漏的一并补回来。      荷花不自觉地将头高高昂起,一双手鼓励地抚摸着长生的肩背。长生的吻不停歇地吻上了荷花的胸口,在那上面留恋徘徊,含住了她的乳首,轻轻地嘬了一下,随即又抬了头,不舍地自语:“我别给吃没了……还是留给儿子吃……”      荷花急不可耐地呻吟了两声,长生便又埋头下去,顺着她的胸口一径向下,亲她的肚脐。荷花觉得又苏又痒的感觉一直延到她心里,让她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她脑中一片旖旎,整个人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娇喘呻吟:“长生……我也想要大奖赏……长……生……”      呻吟间她感到长生已然埋头在她双腿之间,她分开腿昂头躬身,只觉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舒爽到落泪……      长生感到她那里开开合合流出水来,粗喘着抬头,舔了舔嘴:“你舒服了吗?”      荷花颤抖地道:“混蛋……怎么还不进来……”      她话音才落,他便挺身顶了进来,一下一下伴着二人的呻吟,将这场久违的缠绵带向巅峰……      夜深,恩爱缠绵之后,终于尝到那种****滋味儿的荷花窝在长生怀里,回味着刚刚的一切,不禁扬了唇角,喃喃道:“长生,你真好……”      长生拥进了她,应道:“荷花好。”      荷花甜蜜地笑了,在他怀中蹭了蹭,伸手将他拥住,爱恋地抚摸他的后背,却仍觉二人拥得不够紧,抬腿压在他身上,将他缠住。      长生扭了扭身子,沉默了一会儿,讷讷开口道:“荷花……你别抱我了……”      “干嘛!”荷花愈发往他怀中扎了扎,手脚并用,灵蛇一般将他缠住,耍赖似地撒娇道,“我就抱着你,我抱我相公怎么不对了。”      长生哼哼了两声,可怜巴巴地小声道:“花生都给你了……我没了……”      荷花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噗嗤笑了,抬头望着他柔声道:“说了那是我怀娃子时候的规矩了嘛,现在不算了。”      长生愣了愣没明白。      荷花无奈地一撅嘴,娇瞪了他一眼,推开他翻过身去。      长生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咧着嘴嘿嘿乐了乐,紧忙扑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四奶奶和周夫子成亲了,明里的媒人是荷花的三婶,暗里自是少不了荷花的穿针引线。荷花到底也不知道四奶奶和周夫子有怎样的过去,可她想着不论过去有怎样的故事,日子还是要往前走的。荷花自己和长生恩恩爱爱的有了儿子,就只盼着周遭的亲人都过得舒心圆满。   对于四奶奶和周夫子的亲事,其实最难过的那关却不是四奶奶,而是长生。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理周夫子,只要见他在自家门口出现,就把自家大门紧紧地关上,然后转回头扎进四奶奶的屋里不错眼珠儿地守着她。荷花劝也劝了,哄也哄了,最后是周夫子发誓定不会把四奶奶带走,说自己和四奶奶就一辈子在这村子里住着,永远跟他们是一家人,这才过了长生这一关。   四奶奶和周夫子成亲没多久便有了喜,周夫子却没初为人父的喜悦,只吓得求四奶奶落了这孩子,说她身上有病,快四十了再生孩子可是搏命去了。四奶奶是个倔脾气的,当年她怨了周夫子,直让他在她身边守了半辈子,直到看着长生成亲生子,日子过得美满了,硬了半辈子的心才软了下来。如今她嫁了周夫子,这倔脾气却是改不了的,只说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既然嫁了你,就决不能让你绝了后。   这一回荷花没跟着劝,她自己又怀了孩子,很能理解四奶奶的心情,这娃子一旦长在自己肚子里了,又有哪个做娘的舍得落了去。   四奶奶有孕这事儿传到村里,村里人自然又是一番议论,本来娶了孙媳妇儿的人改嫁就算是稀罕的了,如今还跟孙媳妇儿一块儿怀娃子,更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笑话。四奶奶仍是那个冷性子,别说有人背地里说她什么,纵是人家当着面笑她,她都只当没听见一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荷花爹听了四奶奶怀孕的事儿也是撇嘴,只跟家里人啧叹,说是都有了孙子的人了还老不正经,生什么孩子,让自家晚辈怎么在村里见人,连着他这亲家都被人家暗戳脊梁笑话。   只不过他没说两天就闭了嘴,因为荷花娘也怀孕了。   荷花暗笑,只想看他爹自打嘴巴的窘样,没想他爹却是话音一转,扬着眉毛一脸得意,不但没了什么“老不正经”的话,反而四下跟村里人夸耀,说你们都叫我李三指,我是少了俩手指头,可身子一点儿没差,白天地里干活儿不让小伙子,晚上还能让老婆坏娃子,你们谁有这本事!   没过两个月,胖丫儿也觉着身上懒了,请周夫子诊脉,也是怀了娃子。村里人又多了个聊天儿磨牙的话题,甚至往后很多年,若有哪家母女或婆媳同时有孕,总会有人不无艳羡地提起:“你这算什么,当年荷花她们娘儿四个一块儿怀娃子,那场面才真是……啧啧……”   这世上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除了胖丫儿,荷花、她娘和四奶奶三人是前后脚怀的孩子,按日子推算本不该是同一日生产,只不知是因为生孩子会传染,还是因他们这村子太远,送子娘娘跑一趟不容易,所以赶在一次把孩子全送来了。   只说荷花因怕四奶奶岁数大了生头胎有危险,近了生产的月份就让周夫子和四奶奶暂且搬回了霍家,她和长生好在旁边照应。一日晌午,吃了饭四奶奶就觉得不舒服了,荷花也算是有过经验的,看着这情况大抵是快生了,就赶紧去把稳婆请了来。   周夫子又急又怕,见稳婆来了就直往屋里跟,只道自己是行医的,多少能帮把手。稳婆一点儿情面不给,瞪着眼道:“你接过几个娃?”   周夫子愣了,尴尬地摇了摇头,稳婆道:“我接生的时候,你还是娃呢,外面儿等着去。”   周夫子讪讪地退了出去,长生站在门口很有经验地道:“不许进去。”随即又指了指窗户,提点道,“站那儿近……”   四奶奶到底年岁大,又是头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个进展。屋外周夫子和长生急得团团转,屋内荷花也跟着着急,这一急动了胎气,也要生了。稳婆就一个人,照顾四奶奶便腾不开手了,只让周夫子赶紧去她家把她儿媳妇儿叫来帮忙。   另一边,李家,正干着活儿的荷花娘也觉要生孩子了,自己烧好了开水,准备了剪刀,让胖丫儿进屋帮手。直到看着婆婆躺在了炕上,胖丫儿才知道她这是要生了,从没经验的她惊得不成,紧着跑出去找稳婆。到了稳婆家才听说那边也生孩子呢,稳婆连她儿媳妇儿都去那边帮手了。胖丫儿慌得手足无措,捧着大肚子又往地里跑去找相公和公公。待几个人折腾到家,荷花娘已经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了,听说荷花和四奶奶那儿一块儿生孩子呢,还要下地过去帮手,只被家人按回了炕上。另一边,折腾了一下午,荷花和四奶奶也先后生了孩子,算上荷花娘,全都生的女孩儿。   荷花家添了三口人,三个女孩儿,三辈人。   四奶奶生了孩子一直没奶,荷花奶水足,一人喂为了俩孩子,一个是她闺女,一个是她姑……   荷花颇有些别扭,只跟长生絮叨:“咱闺女吃亏了,算来还早落地的呢,却得叫人一声‘姑奶奶’。”   长生却似乎不觉什么,也不接荷花的话茬儿,只喜滋滋地道:“给我抱抱咱姑。”   两个月后,胖丫儿一胎生了两个男孩儿,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全家上下却没一个人笑得出来。因为胖丫儿生孩子时难产见了红,稳婆当时就摇了头,说是凶多吉少,看造化了。一家上下终日愁着脸,好在上天庇佑,胖丫儿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终于缓了过来。   或是看着媳妇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或是当了爹的缘故,荷花明显感到大宝似是一下子长了起来,虽仍是从前那个脾气,可说话做事到底稳重多了,农闲的时候也少出去与人喝酒侃山,开始把家里的活计放在了心上算计了。   荷花爹眼见着儿子懂事有担当了,便慢慢放了些手让他做些主。他自己则做了一个小木车,农闲的时候便把小闺女和俩孙子放车里,推到村子里溜达,颇有些显摆的意思。   长生看见了自己也回家照着样子做了一个小车,把闺女儿子放在里面,想了想觉得人数不对,又跑去周夫子家抱孩子来充数。于是,农闲的时候,村中经常能看着荷花爹和长生一前一后地推着娃子,荷花爹推着闺女和孙子,长生推着儿女和他姑。   荷花见了只觉滑稽得很,私下里跟她娘聊天儿的时候总念叨,说她爹的脾气变了不少。   荷花娘笑道:“岁数大了,也就没年轻时那么大的火气了。尤其是一下抱了俩孙子能不乐吗,咱们村儿可还从没人家生双儿的,他这回拔了头份儿,可不得到处显摆显摆……你爹他还跟我算账呢,说胖丫儿要每回都照这回这么生,那么多的聘礼也算是值了。”   荷花捧着肚子笑了,待喘匀了气,擦擦眼角笑出的泪,又语气一转,撒娇道:“我瞅着他不只是看着俩大孙子乐,看着小梅花更乐,倒跟才得了大宝时候一样,都是闺女,怎就有偏有向的。”   荷花娘笑道:“你这丫头,都俩孩子娘了,还计较这个。再者了,要是杏花桃花跟我抱怨也罢了,你生那会儿你爹可也跟现在似的美。”   荷花歪着脑吐了吐舌头,嘻嘻笑了。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这日吃了午饭,荷花在灶房收拾,长生带着闺女儿子在屋里睡午觉。小丫头才会爬,折腾了一上午,这会躺在炕里睡得正香。长生则和儿子面对面坐着,大眼儿瞪小眼儿。   “吐出来。”长生望着儿子,一脸的紧张。   小天佑眨巴眨巴眼,摇摇头。   “吐出来!”长生瞪了眼。   小天佑又摇了摇头,把嘴巴闭得更紧了。   长生吸了一口气,伸手捏了儿子的脸蛋儿,强行把他嘴里的花生扣了出来。   小天佑委委屈屈地望了长生一会儿,吭哧吭哧地哭了。   荷花闻声进屋,看了看状况,瞪着长生佯作生气地道:“你怎么做爹的,给儿子个花生怎么了,就知道宝贝你那花生……哼……”说完把儿子抱进怀里安慰,“乖,天佑跟娘玩儿,让你爹自己和花生玩儿去。”   长生也很委屈,紧忙辩解道:“不是,花生硬,他咬不动。”   荷花道:“他咬不动你可以嚼给他吃啊,你看,可把他惹哭了。”   长生道:“我正要嚼你就进来了。”说完又怕荷花不相信似的,赶紧把花生放在嘴里嚼碎了,抿了抿,吐在手指头上递到儿子嘴边。   小天佑吸了吸鼻子,张嘴把花生嘬进嘴里,满足地靠进了娘的怀抱里。   长生见儿子趴在荷花身上,有些吃味儿,从兜里摸出两颗花生在天佑眼前晃了晃,诱惑道:“爹有花生。”   小天佑瞪着眼睛愣了愣,小小地权衡了一番,推开没有食物的娘,讨好地扑向爹爹的怀抱。   长生胜利者一般冲着荷花笑了笑,继续给儿子嚼花生去。   荷花抿着嘴一乐,转身出了屋,走到门口的时候低头摸了摸肚子,心里偷笑道:老三啊,等你哥把你爹那点儿存货吃光了咱再告诉他,省得他拿那些花生折腾咱娘儿俩。 49、番外之荷花爹(上)   荷花爹还没有荷花的时候不叫荷花爹,他大名叫李忠,小名叫狗子,家里哥儿仨他是老大。他八岁的时候村里闹了一场瘟病,他爷爷、他奶奶、他爹和六岁的大弟弟全都死了,家里只剩了母子三人相依为命,他小弟弟身子骨也不太好,她娘在疼护小儿子的同时,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怎样才能不辜负他娘的期望呢?年少的李忠觉得就是打架必须厉害,将来顶门立户,没人敢欺负他们家人。所以他自小儿跟人家打架就不要命地招呼,甚至还时不时的与人家挑衅,为的就是立了威风,时候长了人家倒也真就怕了他,又给了他一个李疯狗的绰号。对于这个绰号他心里其实是颇为满意的,他觉得这说明人家对他心存敬畏。      李忠十四岁的时候,他娘就开始给他张罗亲事了,老太太是怕什么时候再来个天灾人祸,老李家就此绝了根儿,先给大儿子讨房媳妇儿,生他三五个孙子,如此也就不怕老天爷往回收人了。      李忠一个半大小子对于娶媳妇儿这事儿不怎么上心,但对男女之事却已经有了懵懂的认知。他经常和村里几个同龄的男孩儿摸去村外的河沟子,躲在暗处偷看女人洗澡,看出火来就把手伸进裤裆里自己解决。几个顽劣的男孩儿在一起说笑,总说哪天要约好了一起去镇上找两个小□开开荤,自然每次也都是图个嘴上痛快,并没有人真的跑去镇上干这勾当,倒不是有多洁身自好,只因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人舍得掏这个钱。      十五岁那年,李忠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春天。那天他本和同伴儿说好了去河边儿掏鸟蛋,结果人没来,他自己一个人在河边转悠了半天,爬树上摸了几个鸟蛋揣进怀里,准备回去给家里改善伙食。他正要下树的时候看见树底下站着一个女孩儿扬着脖子望他。      “你是在摸鸟蛋吗?”女孩儿歪着头,两只手卷着自己的大辫子,眨着眼对他笑,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透出两抹淡淡的红晕。      李忠心坎儿一颤,一时间竟有些语塞。这女孩儿他认得,与他家隔了几个村子,他曾偷看过她在河里洗澡,白花花的身子,比他曾经看过的哪个女人都好看。      李忠从树上跳下来,没意识到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人前红了脸,他愣了愣,把怀里捧的鸟蛋递过去,讷讷地道:“你要吗?”      女孩儿冲他一笑,伸手接过来,不无羞涩地道:“谢谢,下回我有什么好吃的也给你,你叫李忠吧,我听他们说过……”      听女孩儿知道他的名字,李忠颇有些得意,问道:“那你叫什么?”      女孩儿盈盈一笑:“我姓陈,叫翠英。”      那天,李忠望着陈翠英离去的背影,一个人在河边傻站了好久。      他心里有了人,回去之后便着意打听这个陈翠英的事儿,只打听的结果却让他颇为失望。人说这陈翠英已不是大姑娘了,说她十二三岁的时候走丢了几日,说是走丢,其实是被贼人拉进山里糟蹋了好几天,说找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没一处好的。还说这陈翠英自那之后就破罐子破摔似的,成日里倒持得花枝招展的,看男人的眼神儿都带钩子。      李忠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失落至极,他脑子里始终忘不掉在树下仰头望他的那张俏生生的脸蛋儿,她笑得那么甜,怎么可能不是正经姑娘呢……可若真是正经姑娘……大概不会大白天的在河里洗澡吧……也许她家没地方呢,而且她也不知道会有人躲在暗处偷看……      李忠想了好些日子,想得他五脊六兽,终于忍不住去了陈翠英他们村找她,他把她拦在了河边野地里,直问她是不是人家说的那种人。      陈翠英没回答,只吧嗒吧嗒地掉了眼泪。      李忠心里一下子就软了,说了几句好话也没见效,她反而愈发哭得厉害了。也不知是怎么个心思,他忽然就把她给抱住了。      陈翠英挣扎了两下便软软地依在了他怀里。她说她是被人糟蹋过,十二岁那年她自己一人去她姨家,半路上被两个歹人捂了口鼻拉进了林子里,噩梦似的整整过了三日,才被她家里带人寻了回来。自那之后她好长时间没敢出门,外面都是说她的闲话,她光上吊就吊了三回,后来看她爹娘苦得很,才断了这念头。她想自己是被人糟蹋了,又不是不检点地勾搭爷们儿,凭啥要受人家白眼儿。便是将来没个好婆家,自己也不能苦了自己,只一辈子守着爹娘过日子便是了。      李忠听了把她抱得更紧了,只说你放心,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娶你做媳妇儿,往后有人敢说你闲话,我就揍死他!      陈翠英吸了吸鼻子,软绵绵地唤了他的名字,彻底把他的心给喊化了。      李忠打定了主意要娶陈翠英做媳妇儿,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跟他娘提,她娘便跟他说已给他定好了亲,对方姑娘模样儿虽不出挑,但性情是极好的,过了门儿保管是个贤惠的。      看着他娘的欢喜模样,李忠开不了口了,他看着她娘吃得千般苦头把他们兄弟拉扯大,心里立了誓一辈子孝顺娘,半点儿不违她的意。      几日之后李忠去找了陈翠英,一脸愧疚地把这事儿与她说了。      陈翠英低头咬着嘴唇,好半天没言语。      李忠攥着拳头道:“翠英,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违我娘的意思,她拉扯我们哥儿俩不容易……我……我对不起你……我心里有你,真的有你……”      陈翠英摇头道:“不干你的事,我也没指望着真能嫁给你,我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就行……”      她越是这么说,李忠越是自责难受,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沉默了半晌,陈翠英上前抱了李忠的腰,惦着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李忠身上一酥,瞪着眼望着她。      陈翠英贴在他身上,柔柔地道:“忠哥,翠英这辈子做不得你媳妇儿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跟你好一场,往后我回想起来,念着有你这么个好人疼过我,我怎样都值了。”      李忠瞪着眼傻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不行……我娶不了你……我……不能……”      陈翠英道:“我早就不是干净身子了,往后嫁不嫁得人还不知道呢,便是我现在干干静静的,我也想给你,别人我谁都不想给……忠哥……你是不是……嫌我不干净,嫌我脏……”说完两眼盈盈含了泪水。      李忠再没说一句话,抱着陈翠英滚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三个月之后,李忠成亲了。      洞房花烛夜,他看着自己满面娇羞小媳妇儿,心里却想着陈翠英,想着自己如何对不住她,他甚至想等过个一二年,等家里环境好了,跟他娘说说把陈翠英娶进来做小,虽然有些对不住翠英,但她那么念他,大概也会同意的。      只他没想到,两个月之后,陈翠英却是嫁了人了,还是嫁来了他们村。成亲那日他也去了,陈翠英蒙着盖头,他看不见她是怎样的表情,只当天他喝了好多的喜酒,大醉了一场。      陈翠英因早年的事多少有人说闲话,她相公大抵也是真心待她好,成亲没两日便带着她离了村子,去外面讨生活了。      李忠也不是拖拉寡断之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在郁闷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也就慢慢走出了在这段情,把陈翠英这个人锁在了心底。况自己媳妇儿吴氏又真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孝敬婆婆,善待小叔,对他又是放在心坎儿上疼着,伺候得无微不至,年纪轻轻的小两口,磨合了一段日子也便有了感情,他便愈发不想陈翠英了。      没多久,吴氏有了身孕,一家人都欢喜雀跃,他娘更是日日求佛,只盼是个男孩儿。      晚上吴氏窝在李忠怀里,撒娇说万一要是个姑娘怎么办啊。李忠搂着媳妇儿喜不自胜地道:“那咱就接着干,生他十来个,怎么着也得有一半儿小子吧。”      吴氏笑道:“生那么多怎么养啊。”      李忠道:“你还怕你爷们儿养不起孩子怎的,养家糊口的事儿全靠你男人了,你就只管伺候咱娘,多给我生几个娃子就行。”      吴氏足月生下了一个女孩儿,李忠娘明显很失望,头回做爹的李忠却乐得不行,成日里抱着闺女不撒手,直劝他娘说头一个生姑娘好,将来可以带弟弟。毕竟是李家的头一个孩子,再听李忠这么一劝,李忠娘也便没了抱怨,只说这儿媳妇儿进门头一年就能生个娃子也算是好的了,好歹都年岁小,将来有的是时候生小子。      李忠给女儿取名叫李荷花,他说女孩儿就得叫个“花”才好听,往后再有姑娘就杏花、桃花、梅花地挨着叫下去。李忠娘听了呸呸直啐他,说你这乌鸦嘴,什么再有姑娘,往后的都是小子!李忠只嘿嘿一乐,继续抱着闺女玩儿去。      什么叫戏言成真,一语成谶,李忠算是明白了。他只那么随口一说,没想送子娘娘却似认了真,又接二连三地把杏花、桃花给他送来了。要说吴氏这肚子也算是争气了,进门四年生了仨孩子,可偏偏一儿子没有,小桃花生下来的时候,全家人一点儿笑模样儿都没有了,由是李忠娘,甚至说了让他再讨一房的话。      李忠也就当年和陈翠英好的时候动过娶小的念头,后来陈翠英嫁人走了,这念头也就跟着消了。如今听他娘提了,他一时有些犯愣,但听她娘道:“你媳妇儿性子没得挑,做事儿也勤快,娘不嫌她别的,只我看她是没生儿子的命了,她再好,咱老李家也不能为了她绝了后。明儿我就找张婶子去,让他帮你踅摸踅摸,这回咱也不挑身家,只要是老老实实能生儿子的就行。”      李忠扯了扯嘴角道:“这哪儿有个准儿,谁能保证谁准能生儿子啊……”      李忠娘道:“准不准的也得娶个小的,反正你媳妇儿是生不出了。”      李忠低着头没敢言语。      李忠娘道:“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你跟你媳妇儿说去,她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也怪不得别人。”      “嗯。”李忠应了一声站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又站住,踌躇了一会儿回过头道:“娘,要不算了吧,我不想娶小。”      李忠娘有些吃惊,瞪眼望着李忠。      李忠只随口解释道:“再娶个人进来不还得多张嘴吗,万一也是生不出儿子的可不是不划算了……我看荷花她娘倒是挺能生的,才四年生了仨了……其实怨我,我当初不该说什么再生姑娘的话……”      李忠娘瞪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想说再让我等两年,等她把四丫头生下来,荷花、杏花、桃花、梅花都凑齐了,再往后就是男孩儿了?!”      李忠不敢说“我就是这意思”,只讪讪地道:“再等两年吧,我看她下一个就能生儿子了。”      李忠娘咚咚戳着拐棍子,骂道:“儿大不由娘,左右你是当家的了!人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我还不信,如今是看明白了!你爱娶不娶!将来老李家绝了后,我大不了上地底下挨你爹骂去!你自己没儿子送终也谁都别怨!”      李忠见他娘动了怒,噗通一声给他娘跪下了,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李忠娘骂道:“你别给我磕,给你媳妇儿磕去,她要是能生个儿子,就是让我给她磕一个也行!”说完起身回屋了。      李忠从小没说过一句逆他娘意的话,这回为了媳妇儿背了他娘的意,心里自责得很,胸口憋闷着回屋了。      吴氏见相公进来,小心翼翼地道:“我听娘好像生气了,说什么了?”      李忠见了吴氏,想起她娘最后说什么自愿给他媳妇儿磕头的话,心里扎得慌,只觉自己当真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不孝子,不免迁怒道:“你说能说啥!你说你这肚子是啥做的,人家怎么咣当当全生的儿子,到你这儿就变了丫头了!头先不跟我说这胎怀着跟老大老二不一样了!敢情是哄着我玩儿呢!”      吴氏被他忽然这么一吼,吓得愣住,忍不住吧嗒嗒掉了眼泪。      李忠皱眉骂道:“哭!哭!你还有脸哭!你再哭我把你扔出去信不信!我再娶个小的回来你信不信!”      吴氏不敢哭了,用手紧忙摸了眼泪。李忠这一吼,把炕上睡觉的杏花、桃花给吓醒了,两个小娃儿一并哇哇哭了起来。吴氏紧忙抱起来哄,李忠却被这孩子哭闹声吵得愈发心烦,转身出去了。      到了门口,正撞见三岁的小荷花从灶房捧着水舀子给她娘端水回来,他这一猛掀帘子,吓得小荷花手上一抖,水舀里的水洒了出来,泼了李忠一脚。      李忠心里烦躁,下意识地踢了荷花一脚,骂道:“毛毛躁躁地干啥呢!连个水都端不稳,你说你会干啥!”      小荷花被踹了一个大屁蹲儿,往后一仰,后脑勺儿磕在了门框上。她乍一惊下有点儿傻,望着她爹愣了愣,才嘴一扁,眼泪涌上了眼眶儿。      火头上的李忠耳听着小荷花咣地一声撞门框上,才有些反应过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只还没容他怎么反应,吴氏便跑了出来,冲到荷花身边儿抱了她,抬头望着李忠泣道:“全是我的不是,你要打要骂的冲我来,打孩子做什么,她不是你亲闺女啊……”      她这么一说,李忠倒是拉不下来脸去看荷花了,只哼了一声摔了帘子出去。   (以下为新增内容)   吴氏连生了三个女孩儿,在婆婆跟前失了宠,她虽终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可李忠娘却总也没个笑模样儿,动不动的还要数落一顿,挑些不是。李忠看着媳妇儿总惹他娘生气,少不得骂她几句,加之另一边他娘又总骂他不娶小断了李家的后,他在娘那儿挨了骂,心里烦闷便有意无意地发泄在了媳妇儿身上。吴氏成日里受着婆婆和相公的喝骂,心里难受委屈,眼里总含着泪似的,让李忠看了愈发觉得心烦,两人的感情渐渐冷了下来,有时甚至两三天不说一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陈翠英回来了。她是跟着她相公回来的,两人在外头没挣下什么家业,陈翠英的丈夫却落了一身的病,回到家里没半年就病死了。      陈翠英死了丈夫,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伺候公婆,老两口就那么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身子就差,这般抑郁成疾,也先后过世了。      陈翠英成了陈寡妇,当年大姑娘新媳妇儿时候的俏生样儿减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大圈儿,终日素服鲜与人交际说话。村里的三姑六婆见了她这样儿,只说当日尽听流言错怪了人家,这陈寡妇哪儿是招蜂引蝶的人,规规矩矩的一个女人,只可惜命薄无福。如此,街坊四邻便对她生了同情之心,平日里或多或少的帮衬着些。      陈翠英的遭遇李忠看在眼里,心里又比别人多了一份心疼。他想,若是当日自己早些开口娶陈翠英做小,她如今未必落得这个下场,甚至他当年若是能背了他娘的意,娶了陈翠英做媳妇儿,到了今日又不定是怎样的光景……      这些他也只在心里想想,瓜田李下,他怕给陈翠英招什么闲话,是以心里就是想帮她也不好伸手,只闲事假作随意地和自己媳妇儿提起,说乡里乡亲的,能帮衬就帮衬些。      吴氏不知相公和陈寡妇的过去,听相公这么说了,自然无不从命的。她自己又是善心人,是以平日里对陈寡妇便多有关照,到了年节也不忘给她送些东西。一来二去,陈寡妇和吴氏混熟了,便光明正大地蹬了李家门,明里是与吴氏一起做活说话,暗里自少不得多看李忠几眼。      李忠锁在心里多年心思,被陈寡妇几个若有似无的媚眼儿勾了出来。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在树底下冲他喊话微笑的女孩儿,沉了多年的心有些荡漾。      吴氏又怀孕了,可全家上下都认定了吴氏生不出儿子,又念着李忠“荷花、杏花、桃花、梅花”的话,便想这一胎大抵也是个丫头。李忠心里念着旧情人,对媳妇儿怀孕的事儿也便不怎么上心了。      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与吴氏说完话的陈寡妇从屋中出来,正撞见下田回来的李忠,她唤了他一生大哥,便像往日那般和吴氏告别离开,出门之前有意无意地看了李忠一眼。只这一眼便让李忠动了心,在院中转悠了一会儿,便跟媳妇儿说去才成家立户的三弟家坐会儿。      李忠从家里出来,果然见了陈寡妇在不远处磨蹭,见他跟过来便也不理,继续没事人儿似的往前走,绕了两条小巷子,从鲜有人去的小路穿进了村后的树林子,待进了深处,转身站住了。      李忠一路尾随而至,心里已经冒了火了,不用多说一句,她一个眼神过来,两人便抱在一块儿,直接亲嘴扒裤子,滚在了地上……      李忠又和陈翠英好上了,不同年少时的青涩,如今两人只似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李忠一个人担着一家老小的生计,在家里又要受母亲的责骂,要看妻子凄凄楚楚的眼神儿,要听三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吵闹,烦得他终日锁着眉头,徒增了好几道皱纹。可在陈寡妇那儿却只有软语温存,当真是另一番滋味了,陈寡妇又时不时地提一提年少的时光,让他愈发觉得惬意抒怀,只觉在陈寡妇这儿才能得片刻的逍遥畅快。      李忠和陈寡妇旧情复燃打得火热,不免又动了纳妾的心思。他想陈翠英如今成了寡妇,他豁出去被人说两年闲话了,只把她娶进门做小,往后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再者,也能顺顺他娘的心,虽说陈翠英是个寡妇,可若是过门后能给他生个儿子,他娘一欢喜,怕也就不计较别的了。至于吴氏是个温顺的人,更不会有什么旁的话,权当是找个人帮她料理家务便罢。      李忠把自己的盘算与陈寡妇说了,陈寡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趴在他身上卖力地忙活。      李忠定了心思,却也不敢直跟他娘说想娶陈寡妇做小,只探口风似的与她他说自己想好了,若吴氏这一胎再生个丫头,他便听她的话娶个小的进门。李忠娘听儿子终于松了口,老怀甚慰,说他这才算是孝顺。      两个月之后,吴氏生产了,出乎众人的预料,这一胎她生了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李忠娘抱着孙子眼泪都下来了,只差跪在地上给老天爷磕头。李忠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乐了半天,心里多少有点儿时来运转的滋味儿。      待人散去,吴氏拉着李忠,凄声求道:“我这回生了儿子,等我养好了身子我接着给你生儿子,你别娶小的行吗?”      李忠愣了一愣,他要娶小的事儿没跟吴氏说过,这会儿她突然提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只到底是一起过了多少年的夫妻,看着吴氏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便心软了,只道:“我给咱娘宽心的话你也当真,你说你傻不傻!”      吴氏松了口气,脸上这才带出些笑模样。      吴氏生了儿子之后,李忠一直没去找过陈寡妇。一来是自己有了大儿子,整天看着不够他乐的;二来是娶陈寡妇做小这件事儿大概一时半会儿的成不了,他不知该怎么跟她开口。      李忠给儿子取名叫李大宝,说这是老天爷给李家送来的大宝贝。大宝满月的时候,李忠颇为张扬地摆了酒席,为的让街坊四邻看看,他李忠也不是生不出儿子,如今他有儿子了,往后他媳妇儿再生,咣当当都得是儿子!      只说吴氏虽是性子温顺,可终归不是个呆愚之人,李忠和陈寡妇私通的事儿一早被她知道了,她心里虽是委屈难受,可因念着自己没生个儿子,也只忍了下来。如今她得了儿子,见相公这些日子果真不与那女人来往了,心中宽慰的同时,便愈发想再生个儿子拴住相公的心。      大宝才三个多月的时候,吴氏便又怀了身子。因得了大宝的喜气劲儿,家里人只盼着再来个男孩儿。天不作美,或是身子还没养好就又怀上的缘故,不到三个月,吴氏便小产了,还落了些病。      李忠见媳妇儿为了急着给他生儿子落了病,正愧疚的时候,又让他发现陈寡妇除了他还有别的男人。      李忠火儿了,只觉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他找到陈寡妇对峙,动手打了她。      陈寡妇捂着脸回嘴骂道:“你有什么脸打我,当年口口声声的说要娶我做媳妇儿,后来怎的了?还不是睡完我拍拍屁股走了。这又说娶我做小,如今可也没了音讯了。我这辈子是供你消遣解闷儿的怎的?我就是有别人了!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凭什么为你守着身子!你说你能给我啥!”      李忠被骂得恼羞成怒,偏生陈寡妇说这话又戳在了他的软肋,让他有火发不出,只骂咧咧地吼了两嗓子走人了。      之后李忠都没再找过陈寡妇,他回想自己从前只觉傻得可以。那陈寡妇遇着自己之前早就不是姑娘了,幸亏他当日没娶她做媳妇儿,要不得一辈子背个乌龟王八的名声,反倒是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给睡去了,想想还是他吃亏了。后来她嫁了人,又被她男人睡了这几年,自己若真把她取回来做小,那才真是捡了人家的破鞋。      自此之后李忠便收了些心思,加上村里连闹了两年灾,他一家老小好几张嘴都指着他吃饭,没几年,他娘又去世了,李忠难受烦闷,男男女女的事儿便也减了心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荷花已经十四了,附近村子开始有人上门说亲。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然在几个儿女中,抛去儿子大宝不算,李忠最放在心上的便是这大女儿了。一来因她是自己头一个孩子,终归与后来的不一样;二来是荷花的性子招他待见。二女儿杏花太过软弱,不爱言语,更随她娘,三女儿桃花又太泼辣,人小脾气大,动不动还敢跟他瞪眼珠子,就这个大闺女不多言不少语,帮着家里分担了不少事儿。就这么把她嫁出去,李忠还有点儿舍不得,只想她才十四,留个两年再说亲也算合适。      就在大女儿到了这谈婚论嫁的年岁时,近十年没有动静的吴氏又怀孕了。李忠很高兴,原以为当日吴氏小产落了病,再不能怀孕了,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都有了俩儿子了,他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如今见自己媳妇儿还能生,这盼儿子的心思便又起了。      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怀上孩子,吴氏也很开心,只怕再小产,是以比怀前几个孩子时都更加小心,晚上也不敢与相公行房了。      李忠成亲早,如今也才三十来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起初的两个月还好,有要得儿子的欢喜劲儿撑着,时候长了便受不住了。偏生吴氏紧张得很,一次也不敢尝试,李忠再要坚持,她便开始愁着脸规劝。李忠被她唠叨得心烦,也就没欲望干那事儿了。      李忠憋得难受,他又想起了陈寡妇。他知道她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又有过三四个男人,如今这陈寡妇在他心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让他动心的姑娘了。他甚至怀疑当年他抱着她说要娶她做媳妇儿的时候,她就不止他一个男人,要不怎么能那么快就嫁了人?      李忠不打算找陈寡妇把这些事儿问明白,只怕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更显得他当年有多傻。但是李忠还是去找了陈寡妇,目的很简单:泻火。      李忠和陈寡妇虽小十年没怎么来往,可彼此都太熟悉了,不用怎么勾搭调情,直接脱裤子睡觉,干完了事儿各自拍拍屁股走人。      李忠和陈寡妇自此又有了关系,吴氏生下二儿子小宝之后,这关系也没断,他依旧时不时的找她痛快一番。因在床上,陈寡妇着实比自家媳妇儿有手段,他媳妇儿这辈子只伺候他一个男人,姿势花样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两种,便是老夫老妻了,他想要换个新鲜的尝尝,她也觉得羞臊不依。陈寡妇却不一样了,他算着她睡过的男人怎么着也得七八个了,各种新鲜的都敢做,在床上也主动,该骚的时候骚,该叫的时候叫,干起来痛快。      李忠明白,自己找陈寡妇是泻火,陈寡妇一个独守空房的寡妇未必不是把他当个泻火的家伙来使。可话虽这么说,他到底不愿平白占人家便宜,虽不好直接给钱,可陈寡妇有什么缺的少的问他伸手,一向吝啬的他倒也难得的大方。      李忠知道吴氏清楚自己和陈寡妇的事儿,初时他还有些愧疚,后来见吴氏一直忍着不把事情捅破,他自己便也装傻,时候长了一切就成习惯自然的了。 50、番外之荷花爹(下) ...   三个女儿中,李忠最喜欢大女儿荷花,所以对她的婚事也最上心。      荷花十四五的时候,有人说亲,李忠觉得女儿还小,用不着这么急着嫁人;   荷花十六七的时候,正是女孩儿的好光景,说亲的人多了,李忠又有些拿乔,总觉得还有更好的人选;   荷花十八九的时候,已经过了出嫁的好年龄,李忠看着来说亲的人皱眉,觉得曾经有更好的人家都没许给,如今怎能往次了挑。吴氏说闺女岁数大了,再留怕更不好嫁了。李忠有些犹豫,可看着村里孙家那六指的丫头能嫁给捕头老爷,只想自己闺女比她强太多了,纵是嫁不得捕头老爷,也不能差得太多……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少受李忠重视的杏花和桃花先后嫁了人,荷花却一直没寻着婆家,彻彻底底留成了老姑娘。      李忠这辈子,除了他娘,没跟任何人认过错。后来他娘去世了,便是天老大他老二,不论是对家人还是对外人,从来都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久而久之让他生了一种错觉,就是他从来就不会错。如今,二十一岁的荷花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却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做错了,还是一件大错事:他把女儿的终身大事耽误了。      李忠愁了,他开始急着给荷花找婆家,可如今提起儿女亲事的大多是给大宝说媒的,却鲜有人来说荷花。偶尔蹦出一两个,却都不是什么好归宿,要么是嫁去做续弦,一进门儿就有娃子叫她娘;要么就是给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做妾,给人家延续香火去……      只在李忠发愁的时候,邻村刘福贵找人来说亲,想娶荷花做填房。李忠知道刘福贵不是个好的,他本想拒绝,可架不住说亲的媒婆嘴皮子能说:      “咱家荷花这岁数实在难寻好人家了,头两回我给你说的你说不行,如今那刘福贵虽也是娶续弦,可好歹是正房,又没有孩子,用不着给人家做后娘,可不比之前那些好了?”   “刘福贵之前是混账了些,如今已改了不少了……他之前那个媳妇儿性子忒弱又没注意,咱家荷花可不是,哪儿能被人欺负了?等过了门儿保准能把他刘福贵降住了,到时候他乖乖听咱姑娘的话,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再说这不还有你呢吗,这两村离得不远,有你这么个老丈人在这儿坐镇,刘福贵他敢动咱们闺女一手指头!他不怕你过去扒了他的皮?”   “咱家大宝快十六了吧,也该踅摸媳妇儿了,让人家知道家里有个没嫁人的大姑子,哪个好人家愿把姑娘嫁过来啊……”      李忠被说动了心,应了这门亲事。随后吴氏和荷花跟他反对,全被他冷着脸骂了回去。只没想村东霍家四婶不知怎的忽然找上门,说想娶荷花做她孙媳妇儿。      霍家的孙子霍长生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子,李忠自然不愿。可四奶奶开了口说是愿用家里的半亩地做聘礼。李忠又有些犹豫心动,霍家那半亩地是当年霍四爷开出来的,可说是他们村最肥的地了。      李忠问四奶奶怎么甘愿用半亩地娶荷花做孙媳妇儿,四奶奶说她自小儿看着荷花长大的,心里喜欢得很,早就想来说亲,只怕误了荷花寻更好的人家。如今看着他把荷花许给了刘福贵,觉得自家孙子虽有些憨,可比刘福贵要强上百倍,将来荷花进了门她把她当亲孙女儿看,让她当家做主。      第二日,李忠让大宝把刘福贵的聘礼送了回去,把荷花改许了霍家。      李忠虽然把荷花嫁给了霍家,但是对长生这个傻女婿却是从心坎儿里不待见。一来是因为长生傻得连声爹都不会叫,二来,却是他对荷花心存愧疚,内心极其盼望她最终能得个好归宿,可事实却看似相反,这种反差让他胸中郁结不得发泄,却又不愿承认是自己的不是,便一股脑儿地把这种情绪发泄到了长生身上,于是,长生很无辜地成了他的替罪羊。      没多少日子,村里传出了闲话,说荷花和住在村后的冯瘸子有了不轨之事。这话最终传到了李忠耳朵里,他并不相信荷花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对于流言他颇为生气。可这闲话架不住传,一来二去却说得越来越真了,李忠心中有些含糊,陈寡妇又在他哪儿吹风,只说荷花嫁了个人事不知的傻子,好好的姑娘怎能甘心守活寡,若是没人招惹也便罢了,那冯瘸子专好勾搭大姑娘小媳妇儿,荷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愣丫头说不准就跟他好上了,要不村里这么多小媳妇儿人家不传,凭什么只说她?无风不起浪……      李忠被拱了火儿,骂咧咧地踹了陈寡妇一脚回家了,又紧让吴氏去把荷花叫回家盘问训斥,又正赶上荷花与人当街撒泼打架。因对方是陈寡妇,李忠多少有些心虚,几股情绪混在一块儿,便把荷花骂了个狗血喷头。      可没想到,只才两日事情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夜里李忠听见外头响了锣声,听动静似是谁家走了水。他紧忙起来带着大宝去帮忙,待近了才知是陈寡妇家,还没容得他多想,屋里边传出女人的招呼,他跟着众人进屋,正正看见了陈寡妇和冯瘸子的奸情。      李忠黑了脸,一来是气这冯寡妇自己和冯瘸子勾搭通奸还要在他跟前嚼他闺女舌根子,二来是没想到陈寡妇竟然连冯瘸子这种下三滥都往炕上拉,真比□还不如。      陈寡妇彻底糟了村里人的唾弃鄙夷,她自己也破罐子破摔,满大街的嚷嚷说半个村子的男人都跟她好过,彻底敞开门干上□了。      李忠这会儿如梦方醒,原来他也知陈寡妇除他之外还有别的男人,他只想她一个年轻寡妇有一两个相好的在所难免,却没想跟她有关系的男人竟有这么多。看着她站在大门口满嘴脏话的泼样,再想自己跟这么个人尽可夫的□纠缠了半辈子,实在窝火恶心,甚至后怕被染上什么脏病。      李忠彻底和陈寡妇断了关系,再之后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儿,他也就更没心思去想陈寡妇的事儿了。      先是荷花和长生打架回了娘家,紧接着长生这个傻姑爷走丢,一家人跟着着急上火,好不容易人找回来了,二闺女杏花又跟人私奔了,这事儿才平了没多久,大宝这小子又不让人省心,跟媳妇儿闹上了……      李忠终日里皱着眉头,没少跟吴氏发牢骚嚷嚷,说早知道都是一群讨债鬼,当初什么闺女儿子的,老子一个都不要,如今不定得多逍遥!又说往后他们爱怎样怎样,要死要活的他谁也不管了!只他话虽这么说,自己的孩子到底不能不管,该劳力的劳力,该出钱的出钱,操心着急一点儿没少,最后还搭上了自己两根手指头。就这么过了一二年,直到荷花的儿子出生了,家里诸事才渐渐平顺下来。      李忠不是第一次当外公了,只桃花嫁得远,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很难见到小外孙。如今荷花母子就在身边,他原想着这回能抱抱孙子了,可傻女婿长生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要不下地耕作,长生总会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跟个宝贝似的不让人碰,好说歹说,才能勉强让吴氏抱一抱。      李忠拉不下来脸说想抱孙子的话,偏长生这不会叫爹的傻女婿却很会显摆气人,总故意似的抱着孩子在他身边出没,然后一脸乐呵地对他熟视无睹。李忠很郁闷,回去就数落大宝,说我给你出了那么多钱娶媳妇儿,怎么到现在连个孙子都没捣鼓出来!大宝缩着脖子听着,应说快了快了,转头回屋找他媳妇儿卖力怀孩子去。大概是觉得自己儿子靠不住,李忠自己又动了要孩子的心思。      吴氏笑道:“你头先不是还骂呢吗,恨不得把他们几个全塞回我肚子里去,这会儿又想生了?”      李忠莫测高深地道:“不是我想要,是命中注定还得再有一个,荷花、杏花、桃花、梅花……咱们还差一个梅花,送子娘娘早晚得给咱们送来。”      吴氏当他说笑话,没想他似是当真的,真就拉着她行房,没多久,吴氏又怀孕了。      李忠喜不自胜,只与吴氏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送子娘娘还是听我的,这回一准儿是个丫头。”      吴氏笑道:“我说还是儿子好,咱们三个丫头三个儿子正好。”      李忠道:“罢了,有大宝这败家子儿就够我受了,小宝这小兔崽子将来未必比他哥少折腾,再来一个我怕是养不起。”      吴氏有些奇,只道:“你不想要儿子了?”      李忠叹道:“我都该当爷爷的人了,花那么多钱给儿子娶媳妇儿干什么用的?我折腾了半辈子,给老李家传宗接待的事儿也该轮到李大宝那小畜生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吴氏果真生了一个女孩儿。李忠只似当初得了荷花一般欢喜,直说等了这半辈子,这荷花、杏花、桃花、梅花才算凑齐,这一回算是圆满了。      两个月后,儿媳妇儿胖丫儿有惊无险地为李忠添了一对孙子。李忠乐得嘴角没裂到后脑勺儿去,因胖丫儿生时难产差点儿送了命,李忠给两个孙子取名的时候便放弃了之前想好的“来财”“守富”之类的名字,一个取作李家平,一个取作李家安,盼着一家老小全都平平安安的。      李忠得了闺女,又添了孙子孙子,只觉再如意不过了。他自己动手做了一辆小木车,没事儿的时候就把闺女和孙子放在车上推出去,满村子地招摇,还总会有意无意地转到村东的姑娘姑爷家,报复似的在傻姑爷长生面前显摆:你有俩,我有仨,比你多一个。      只在李忠过得逍遥惬意,一家和美的时候,陈寡妇又找上门了,这一回是跟开口跟他借钱。其实说“借”有些不妥,因她明摆着说了,这钱借走,大概一辈子也还不回来——她要变卖了房地,离了这村子,追个男人去。      大概是儿孙满堂过得舒心,李忠也没了从前那么冲的脾气。对于陈寡妇这个人,他迷过、恋过、气过、厌过,到如今却是一切归于平静,什么心思都没了。陈寡妇对他的心思大抵也是如此,两人似熟识多年的老友一般聊天儿,慢慢把那些过往全都说开了。      李忠到底还是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问年少之时,她除了他是不是还有别的男人。陈寡妇很坦然的说有,说当时除了他,自己还和别人好着,就是后来她的相公。      虽说时过境迁,但是想起当年青涩的自己,李忠仍觉愤愤不平。陈寡妇说你别觉得吃亏了,当初我是先认识我那死鬼男人的,可和他还是成亲之后才睡的。除了我当年被人糟践那档子事儿,你正经是我第一个男人,真要算来,是你把人家媳妇儿给睡了,我相公还吃了亏了。      李忠不置可否,也没多言语,只觉得如今再计较这些没什么大意思。他最终还是念在多年的情份上给了陈寡妇一笔钱,又与陈寡妇说让她别轻信了男人,免得将来人财两空。陈寡妇笑说你能说出这话也算是有良心了,说我今日拿了你的钱,往后咱们各走各路再不相干,回去疼疼你媳妇儿,别瞎折腾了,女人都命苦……      陈寡妇走了,带走了李忠年少时的一个梦,李忠只觉系在心里的一个疙瘩也随之解开了,轻松畅快得很。      然而事情并没有风平浪静,没多久李忠给陈寡妇钱的事让吴氏知道了,吴氏气说那是给小宝存着娶媳妇儿的钱,你怎么全给了那个小娼妇,自己儿子都没那女人重要了?      对于吴氏的怨责李忠没太上心,只随口说小宝才多大点儿啊,离娶媳妇儿还早着呢……      李忠以为吴氏会像从前那样哭哭啼啼地委屈,可是他想错了。这件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吴氏积在心底半辈子的委屈,到这一回彻底存不住,爆发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跟他面前摔了东西,瞪着眼冲他嚷嚷,一点儿素日的温顺模样儿都看不到了。李忠吓了一跳,只见媳妇儿冲自己瞪眼,便下意识地发狠喊回去,甚至作势要动手打人。吴氏不再嚷嚷了,却并不是因为被他吓住,只是默默地望着他掉了眼泪,转身出屋了。      自此之后吴氏对李忠的态度似是变了一个人,虽依旧想从前那般照顾伺候得周到,可对他再没一句话了。他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简单的应一声,脸上不悲不喜,有点儿看破红尘死了心的意思。      李忠慌了,却又拉不下来脸说半句软话,也同样回以冷脸,嘴里时不时地发几句牢骚。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吴氏突然病倒了,躺了两天不见好便请周夫子来诊脉,周夫子没立时说出个缘故,只把李忠唤出去单独说话,说吴氏得了重病,要命的病,怕是时日不多了……      李忠有些懵,愣愣地站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些腿软。      李忠没把这话告诉家里人,他怕吴氏听了受不住立时有个三长两短的,又怕儿女们听了着急咋呼。他从柜子里把自己收藏了多年的一坛好酒拿出来,一个人闷声喝了一个晚上。他回忆起自己这半生和吴氏过的日子,回忆起她初嫁自己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侍奉老娘,照顾幼弟,伺候他吃喝坐卧,为他生儿育女……      他一连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只歪头看着身边熟睡的媳妇儿,他想象着如果有一天她去了,旁边空荡荡的光景……      只几天的功夫,李忠的两鬓便增了一片白发,额头的皱纹也加深了。多少日子不跟他说话的吴氏见了他这反常的模样,终于受不住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儿,担心他的身子。      李忠摆摆手,什么也没说,只翻箱倒柜地把家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数了数揣进口袋里出门了。他去找了周夫子,把钱放在他桌子上,问他要看病的话还要多少钱才够,他现有这么多,不够的话他再去借。      周夫子把钱推还给他,说有钱能治病,但是换不来命。      李忠又固执地把钱推过去,红着眼道:“你老家不是有能看病的神医吗,她四奶奶的病不是都看好了吗,咱们还是亲家,你不能只管你自己媳妇儿!”      周夫子脸上一赧,讪讪地露了难色,没言语。      李忠望了周夫子半晌,见他不说话,心下越来越沉,“她还有多少日子”这句话他如何也不敢问出口……      见李忠这副模样,周夫子实在是受不住,到底跟他说了实话。      从周夫子那儿回来,李忠发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场火儿,李大宝则受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顿毒打,若非吴氏、胖丫儿和小宝哭着喊着给拦着,李忠真能干出手刃亲子的事儿来。      当晚,吴氏像往常那样给李忠端了热水洗脚,被怒气未消的李忠一脚把水盆踹翻了,水溅了吴氏一身。吴氏没言语,收拾收拾,又回灶房烧热水,重新端来了一盆。这一回李忠没有再踢,只瞪着吴氏怒道:“你跟那兔崽子商量好的是不是!什么没治的绝症,什么没几天活头儿了!你们合着伙儿的逗我玩儿呢!咋地!嫌我命太长了,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吴氏抿着嘴笑道:“好端端的我自己咒自己做什么?我若是知道大宝那小子能憋出这坏来,不等你动手,我一早就骂他了。”说完便蹲下伺候李忠洗脚。      李忠骂咧咧的嘟囔了半天,无非是骂大宝这不孝子编出这谎话诅咒亲娘,吓唬老子,又骂周夫子没个长辈的尊重,尽跟着小辈儿干这不着调的混事。      吴氏就一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声附和。      李忠低头看着给自己洗脚的吴氏,渐渐静了下来:幸亏是假的……真好……真好……      水盆里的水已经凉了许久了,两人却谁也没有说话。许久,仍李忠轻叹一声打破沉默,只凝着吴氏道:“将来,让我先死吧。”      没有了往日命令般的语气,商量的口吻中甚还带了几分恳求。      吴氏滞了片刻,静静地点头:“嗯。”说完低着头端了水盆出去。      吴氏走后,李忠扬眉瞪眼,把眼眶儿里的水珠子憋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欠了媳妇儿一笔,这辈子还不完,就攒到下辈子还……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八零电子书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