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难得门当户对   作者:老草吃嫩牛   ☆、(一)最初的遇见   何双双最怕去谷穗街的茶社了,因为那地方几乎成了她的相亲我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隔三差五的,总有好心人约她打扮整齐了去见各种各样的未婚男士。   一来二去的,下到茶社的迎宾小姐,上到茶社的老板都与她非常熟。上个月,这茶社的老板还把自己老家的一位大侄儿介绍给何双双。   在婚姻大事令她绝望的时候,何双双也动过见茶社老板那位大侄儿的念头。可惜,过来几日茶社老板便很遗憾的告知她,他的大侄儿有主了。   何双双起先是恼羞的,到后来,也顾不得了。结婚就像是老师留给她的家庭作业一样,虽然知道这是有好处的事情,却依旧架不住她心里的厌恶。然而,这偏偏又是她必须要完成的。   昨日,何双双的闺蜜又给何双双介绍了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士。听上去各种条件都过得去,可一听又是在那家老茶社里见面,何双双便厌恶了,连连哀求闺蜜能换个地方吗?她的闺蜜一听就怒了,“那地方离你家最近,消费也不高,怎么,难道你还想去五星级的欣雨?!千万别,一顿饭下来得花上千块呢。留个爱财的名声多不好啊!”   万般无奈之下,何双双还是打扮整齐,以最好的面貌来了。进了门,她笑盈盈地跟老板、老板娘、扫地的大婶通通打了招呼之后,自发地去了自己最熟悉的包间。何双双刚坐定,就听到隔壁包间里有女士在哭求,那声音听上去真的哀婉凄苦,要多悲凉就有多悲凉。   “求求你,放过我吧!”   周彦看着跪在那里,就连哭都哭得如此可人的华梅,心里又酸又涩,苦笑连连。瞧这话说的,把自己当成地主恶霸了,还是那种强抢民女的地主恶霸。   “我知道,我家欠你的太多了,我知道这样做没良心。可是我努力了,我想过,跟谁过不是过,你知道的这三年,我一直很努力……”   斜阳透过包厢的窗棂照在华梅那张本该美丽的脸上,但是周彦偏偏看出了狰狞,没错,是的,华梅此刻孤注一掷,已然豁出去了。周彦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劝。   “华梅,你别这样,你先起来,起来咱坐下好好说,啊……你先起来。”周彦站起来,去拖华梅,可惜,看上去那么纤细的一个人,一旦发起倔就是拖不起来。   华梅挣脱了几下,甩周彦手的力度,就像甩垃圾一般,看样子是挨都不愿意挨一下周彦了。   “你答应了,我就起来。”   这姑娘,当初的朴实劲儿去那里了?这算是什么?胁迫?拿自己做人质,认定他是个老实人,认定他必须吃她这一套?一向性格温和,对华梅百依百顺的周彦,声调里带了一丝怒气:   “你先起来!”   小包厢里本来很安静柔和的气愤,因为这一声,顿时严肃起来。   华梅抬脸,有些惊讶的看着向来对他百依百顺的周彦,抽泣的声音嘎然而止,华梅很聪明的站了起来,坐到了离周彦最远的那个位置上。   周彦烦躁的拿起香烟想吸,又习惯的看看华梅,她向来不喜欢烟味,周彦也就养成不在她面前吸烟的习惯。   茶室里响起一声打火机机关的清脆咔哒声,周彦呼出一口烟,看着坐在那边的华梅。现在的华梅跟四年前是不同的。四年前的华梅就像一块纯洁的璞玉。她跟几个女同学勤工俭学在超市里推销酸奶,去超市买东西的周彦对她几乎就是一见钟情。   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身材窈窕,长发飘飘,杏眼红唇,纯洁无垢。再加上一些小个性,小天真,小任性,那就更好了,假如无比崇拜自己,那就更加完美了。   华梅就是这样女人,虽然四年前她没什么钱财去留一头飘逸的直发,要知道,即便在街角最简陋的发屋做个最便宜的直板烫,那也要百十块钱。而且健康美丽的长发,最少一个星期也得做一次焗油保养吧?来自乡下,贷款上大学,零花钱基本是零的华梅那有这个条件。可四年前的华梅,有着一切男人们发自内心热爱的优质条件。周彦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上天实在对自己不薄,这姑娘怎么就那么好呢?   于是,周彦是透过超市的一个关系结识华梅,他喜欢带着一丝抹不开面子,因为害羞而面颊红润润的华梅,喜欢因为看了一部感人的电视剧哭的稀里哗啦的华梅,喜欢那个眼神里总是带着什么都相信的期盼,微笑只是因为卖出一箱酸奶有三块钱提成的华梅,那个时候的华梅有着周彦一直思念的故乡气息。   四年了,周彦全心全意的去呵护华梅,她想要什么,周彦就给她什么。周彦确定自己是全心全意去建造这段感情的。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所谓的努力,在华梅眼里,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屋子里飘着一阵阵烟气,华梅止住泪水看着面前这个大他五岁的男人。她是真的崇拜过他,也不认为自己欺骗过他,几年前,超市的一位经理给她介绍的时候,华梅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她也不敢反抗。第一次见面,他们在中心街溜达,周彦停下脚步给她买了一双三百多的球鞋,换下她脚上那双借自学姐的高跟皮鞋。   “穿球鞋走路舒服一些。”   一句很朴实的话,华梅真的很感动。她从来没有过一双超过五十块的鞋子,超市的规矩大,着装必须整齐,黑色的皮鞋是最基本的,那天华梅穿的那双皮鞋整整小了一号,是她借来的。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周彦始终很尊重她,四年了,除了亲吻,他们没做过什么越轨的事儿。打认识周彦开始,华梅的好日子也就来了。她有些小近视,上课的时候会带那种粗边的老实眼镜。第二次见面,周彦就带她配了一副八百多的。最开始的时候,华梅也拒绝这些东西,可是住在宿舍,一个屋子里的同学难免有些攀比,小巧的上网本啊,苹果的手机啊,每次回家带来的海量高档零嘴啊,成套的登喜路箱包。华梅所谓的骨气,在这些东西面前被刺激的灰飞烟灭,虽然面色上她从来不带出来,可是,有种自卑是发自内心的。也许,这是华梅接受周彦的原因吧,虽然华梅自己从不承认。   周彦是个不错的人,他对华梅的好,并没有多奢侈,只是合适,他会贴心的给华梅把学费交完,会开着那辆二十来万的小轿车带她去吃价位不超五百块的大餐。他会给她买一些不错的东西,比如开会时带回来的化妆品啊,她早就想要的三千多的联想上网本啊,可爱的毛绒大熊,他会很小心的问她想去哪里?如果华梅说想去看大海,周彦会专门找出时间,带她去海南那边的一个朋友家住半个月,叫她过足了大海瘾。   当然,周彦也会给华梅一些钱,给的时候很小心生怕伤了她的面子。最初的时候他给一千,随着华梅生活水平的提高,他每个月给她三千,不直接给,只是悄悄的每个月初放进她的小钱包里。华梅那个小钱包是她买十字绣做的,很可爱,中国娃娃的。周彦很喜欢,也叫她给自己锈了一个钱包。认识四年,好像周彦就要过这一样东西。他是真的很关心华梅,那年暑假他陪华梅一起回乡,跟着华梅的父亲一起去地里干活,华美才知道,周彦也来自乡下,也干过农活。他们走的时候,周彦给华梅家买了一辆拖拉机叫她大哥跑运输,周围的乡亲都说,华家发了,交了好运,有个好女婿,那时候华梅也真的真的很爱周彦。   得到润养的华梅,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儿,很快的绽放了。她不用再去廉价菜的窗口打饭,她的饭卡总有千数块钱。如果高兴,她会请同宿舍的姐妹去打牙祭,去吃羊肉串。她得到了好口碑,也交了很多不错的朋友。华梅长得漂亮,很快的,许多大学里的学弟,师兄开始追求她,而华梅也慢慢发现,大都市是个口,这里的天空很大,这里的人想的,做的事情都跟老家不一样,甚至梦想也是,世界大了,见识广了,华梅在成长,她发现,她可以得到许多爱。她喜欢那种被追求的感觉,尤其最喜欢那位学校体育系的师兄……喻夏鸿。当然,那时候整个系里的女生都喜欢喻夏鸿。   喻夏鸿是学校篮球队的得分后卫,人长得漂亮,就像个混血儿。他个子高高的,打篮球的时候,能秒杀一票的学妹。当然,喻夏鸿注意到的华梅,也是那个翻身后的华梅,她有着一头每个月四次去发廊保养的黑色长发,她只穿一种牌子,虽然不贵,可也不便宜。每当喻夏鸿进球了,华梅会举着双手握着拳在骄阳下大笑,阳光照在她的胳膊上,施华洛世奇水晶手链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喻夏鸿追求华梅的时候总是那么浪漫,买成打的蓝玫瑰,平安夜会站在她们宿舍楼下捧着一个包装精致的苹果带着微笑等待她。她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订七层的蛋糕,众目睽睽之下他会打开一个可爱的玫瑰型首饰盒,取出一条小小的白金项链在大家的观望祝福下给她戴起来,当然成堆的玫瑰花只是最基本的配置。周彦就从不送华梅任何花儿。   会浪漫的喻夏鸿对比少言沉默的周彦,华梅的天平开始倾斜。终于,毕业了,华梅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喻夏鸿也考上了本市政府的公务员。前几天喻夏鸿的父母与华梅见了面,对华梅这位来自农村,可是长相学历性格都非常优秀的姑娘是十分满意的,这下子现实终于逼迫着华梅终于得做出选择了。   对比喻夏鸿的家庭,周彦来自农村。喻夏鸿家早就给他预备下了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结婚,一毕业就给他买了一辆三十多万的本田车。周彦在本市建材城工作,具体干什么的,周彦从来没说,华梅也就不问,她对周彦骨子里有些畏惧,很多事情除非周彦主动说,她是不问的,她不敢。周彦也有房子,在建材城附近买的,三室一厅,装潢的倒是不错,只是没什么品味。华梅算计了一番,还是决定与周彦分开,她相信爱,于是今天下午这一幕就发生了。   周彦沉默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话:“华梅,如果你不喜欢我,早点儿说,不是谁都有四年时间去经营一段感情的……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家里也是一直催。”   华梅又哭了,哭的分外伤心,仿若被抛弃的那个是她。   北拓市的雨淅沥沥的下着,下的那么合适,该说的都说了,周彦有些心灰意懒,他自己在检讨一些问题,他也不知道他与华梅到底那一个做错了,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怎么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呢?他要怎么跟姐姐交代呢?他徘徊在大街小巷,心里很疼,却不好意思去打搅自己的朋友们,他只能独自儿溜达着,一直溜达到,一通电话打进来。   “周彦,咱爸死了!”姐姐周晨在电话那边泣不成声,周彦愕然,看样子,那句中国古话说的真对。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二)   周彦的父亲周德凡死了,生生气死的,被他亲亲的兄弟连同前妻摆下一个仙人局气死的。也有人说是被全村人生生逼死的,甭管怎么说吧,死神面前无大小,从心脏病发到死亡前后不到一小时,等救护车来了,人都凉透了。   周德凡的葬礼办的很大,十里八乡是个人物就来凑个份子,花圈送了不少,平面摆可以摆满整个村庄,出殡那天,远远看去,周家坳子就像一座□花堆成的花山。   周彦跟姐姐周晨将父亲的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之后,雇了一架民用直升机,将老爷子的骨灰绊了各类名贵的花瓣,自高空撒向了漳河,那些灰又会流入黄河,然后,爸爸会进入江河湖海,以后无论在那个城市,只要有水就能找到爸爸了。   老周家选择这种高尚的葬礼仪式不是因为周德凡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他也不是对社会做出过一定的精神贡献的某种大家。很显然,周德凡选择这种仪式透着一股子悲哀,他害怕死后被掘坟盗墓,实在是被迫如此。   为什么周德凡确定会被掘坟盗墓?一点都不奇怪,周德凡就是大家熟知,传说中神龙不见首尾的煤老板。自周家坳子,这乡,这镇,这县,这市,乃至整个省的某个阶级都知道他。有钱人!传说身价有几十亿,发海了,发的天怒人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周德凡早早的就对自己的女儿儿子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烧成灰,四下扬了,气死那帮王八蛋,千万别叫他们压着我(尸体),敲诈你们。   周德凡这里说的那帮王八蛋范围很大,从发财之后以各种名义敲诈,欺骗,索要,利用亲情,友情,爱情换算成货币单位从他这里捞钱财的人,都可以统称为“王八蛋!” 当然,当然,周德凡在这里不是说自己的一对儿女,自他发财,他跟外人关系一向蜜里调油,反倒是对自己的子女他疏远了很多。无论是周彦还是周晨,他们都也不爱往父亲身边凑,说不出那是为什么。儿子周彦大学毕业后就在北拓市独自创业。而他的女儿周晨,早早的就把自己嫁到了南方,跟一位比她大十一岁的大学教授结了婚。   父亲的一场葬礼全程下来就是几天的功夫,葬礼结束之后,周彦直直的躺在家里的床上发愣,直至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那个还不到六十来岁的爹,那个全世界最憨傻,最缺心眼的爹就这么没了?他全身一阵阵的发木,一会儿云里,一会儿现实,他假装自己爸爸还活着,假装他就在大屋那边又开了几桌麻将,自己不打,看那些亲戚后辈打,家里管吃管喝,输了都算他的,赢了都带走。他那种财大气粗的拿腔拿调的笑声,不时的从小山庄的前面隐约着传来,一阵阵的,似乎……如今听上去,也没那么讨厌了。   多少年没回来了,这屋子还是老样子,透着一股子暴发户的味道,如今看上去,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相片上,穿着西装还透着一股子乡土气的笑容,也没……那么憎恨了。   门口的白杨树上,三四只健壮的知了撕心裂肺的叫着,大院外,大铁门不时的有敲门声,拍门声。周彦不是周德凡,他完全可以不给这些人面子,也不用跟他们讲什么感情,他一向觉得除了自己的姐姐周晨,他对谁都不可能有感情了,可今儿,安静下来的周彦怎么那么哀伤,一眨眼的,那眼泪扑梭梭的,一个劲的不要钱似地向下淌,枕头都浸湿了。许多早就忘却的记忆,一股脑的像思维力灌着,一会换个画面,一会换个镜像,穷爸爸,富爸爸,翻来覆去的那么来回挪动着,不停息的回忆悼念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三进的大庄园子还是小青砖平房的时候,周彦其实挺爱自己家的。那会子父母慈爱,姐姐娇憨,他是家里超生来的命根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吃干脆面就给干脆面。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吧,周德凡突然喜欢上了赌博,喜欢到了一定的境界。家里承包的地里麦子熟了,就手就在陇上跟人赌,从春到夏末,汗珠子掉八瓣的心血,眨巴眨巴眼就输出去,连秋收都省了。周彦妈是个利索人,忍了几次,闹了几次,没办法,卷了行李将家里洗的干干净净,褥子都没留一条的丢下爷三转身就走。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周彦十一岁的姐姐周晨骑着一辆借来的自行车,十里八乡的卖冰棍给弟弟赚学费捎带养家。   现在,每当周晨姐弟俩现在回忆起那段岁月并不不觉得苦,他们觉得挺甜的,爸妈不管,赚了钱想吃什么买什么,晚上想玩到几点就几点。有关于他们姐弟俩这段美好的生活大概过了三四年的功夫吧,周德凡火了一把,他终于赢了,先是从一个南方老板手里赢了一座效益还不错的小玛钢厂。自那以后,周德凡财神菩萨上身,玛钢厂,洗煤厂,运输队,包煤矿,一个矿,两个矿……直至前几年国家煤炭资源整合,他的财运才停下步伐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太失败了,老婆跑了,儿女不亲,活的一点爱都没有,寂寞极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周德凡有钱,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钱,正史,野史,艳史,他的传说是方圆几百里最多的,赚钱是件愉快的事情,周德凡因为赚钱连赌博都戒了,被迫戒的,别人玩不了他那么大,再说了,他很忙,忙的亲生子女成月的都不打一个电话。   周德凡不是个好爹,孩子小的时候他赌博,孩子大的时候他唯一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给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买保时捷就保时捷,想去南极就可以去南极。幸亏周彦还有个好姐姐,一个早早就辍学品尝完了这世界上该有的辛酸苦辣的姐姐。周晨揪着自己弟弟的耳朵警告他,不管他怎么废,他得念完一个大学,考不上,花钱也得念。   周彦的性格不同于周德凡,他臣服于生活,被生活改变的厉害,他认真,胆子不大,他谨慎,因为父亲上当太多,他洞察力很强,因为偿便辛酸苦辣,他活的真实低调,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老子会把那个家又输出去。他害怕那种失去一切的日子,所以一切靠自己,活的稳健踏实。   周德凡发财之后的日子挺寂寞的,他也寻求过真挚的情感,比如友谊,他周围一个圈里的有钱人不少,最初也是出国瞧稀罕,追求平民难以想象的奢侈的生活,后来……慢慢的周围的人划分成两等人,一种去追求精神境界,满世界修庙,朝拜各种流派的神仙,他们满世界寻求神迹。甭管什么神仙,只要跟神有关,甭管什么派别,最不济这些人都要给人家庙里搞个地面水泥硬化,力求跟神仙站好队,乞求来世再来一场这等好命。还有一种,便是满世界玩女人,搞爱情,他们恨不得全国各地每个城市都养个金丝雀儿,每时每刻都有人爱他们等他们。周德凡自己觉得吧,他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他境界应该高一些,自打有钱了,他捐学校,给孤寡捐,给全村全镇铺路修桥捐,甚至县里有些企业发不出工资来,领导找了,他都想办法帮忙,出手一向大气。一下子,周德凡的日子不再寂寞,众生云集在他身边,看着他脸色过日子,他又美了起来。   从小钱,捐成大钱,小人情滚成大人情。周德凡的情感世界慢慢开始变了味道,越来越令他感觉不是个滋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只要有事,那些人第一个念头不是找爹娘老子,他们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周德凡。家里没钱了找周德凡,家里有困难了找周叔,孩子大学开学了,找周大兄弟。原本简单的三口之家,一家之主,突然就成了全村的爹娘老子,尽了所有的义务,担了全部不该有的责任。好人当久了,好话听多了,也就没有最初的感觉。周德凡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个不长脑髓的二百五,他开始怀疑周遭,怀疑整个社会都在觊觎他什么,所有的人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不纯的,除了钱,大家几乎不跟他做其他交到,于是,他倒是生出人生最后一场心眼来,他早早的将大部分财产给儿子,女儿过了户,生怕自己有一天二百五到顶点了将家里彻底捣腾干净。   周德凡聪明了没几天,口袋里的钱捂了没几个月,周围的人就给他气了个半死,什么为富不仁,忘恩负义那是轻的,原本全镇子的大善人,突然就变成了周扒皮,黄世仁再世,一次没给,全村数落,两次躲避,全社会都得罪了。周德凡想不明白,他做了那么多,怎么就有了个“周缺德”的外号了呢?于是这口气就这样憋住了。   这天上午,躲在省里很久没回家的周德凡刚进村,村里五爷就来找他,一开口,修庙呢,拿五十万。周德凡当时就翻脸了,五十万!小意思,可他就是不给。五爷也痛快,直接威胁他,你小心你死了乡里乡亲的连个抬棺材的都没有,这可是给全村修的。周德凡这次倒是听光棍的,他说他早安排好了,死了,化成灰丢村里水井里,叫他们每家都吃一口,这下满意了吧?!   五爷是个性执拗的,以前大家揩油的时候,他不是一次劝阻过周德凡,这开口他是真的真的第一次,没想到的是,就这点在周德凡看来的是小钱的小钱,还被打脸了。老人家气性一上来,就愣是没放过周德凡,他把他的朋友,亲戚,亲兄弟,钱婆娘如何从他手里骗钱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过了一次,末了出门还骂了一句,你就是个二百五,一辈子是!   老爷子骂完,甩手走了,他走了好大一会,保镖见周德凡在小厅没出来,就敲门进去,这一进屋,人就倒在地上,嘴角还有一丝血痕,地上浓浓的一口心头血发着紫。   周彦自己在家闷了几天,不得安生。父亲是死了,死的没那么干净,一是遗产问题,二是生前他许诺出去很多东西,虽没什么证据,但是很多人找上门说,你爸说了,要给我这个,要给我那个。你爸说了,要捐这个,捐那个。你爸说了,叫你照顾好你兄弟,他真的是你爸爸的亲骨肉,你爸……借我钱了……   周德凡的一对子女早就被自己不负责的爹教的对人情通透历练,这两人倒是废话也没半句,甭管你这么罗嗦,一句话,法庭上见,只要你敢告,只要你有证据。法院判我们给,我们就给。   夏日转眼走到末尾,周彦与周晨一起来到村口的河岸边,今儿,是周德凡的五七。这一路,姐弟俩走的奇慢,四处看着,找着一些童年的记忆。可记忆力的参照物都没了,周家坳子就像个小都市,半分都没有早先的憨厚质朴。村里人远远看着这对姐弟,早几天闹腾的实在厉害,大家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情分上来搭话,周彦他婶子想过来,周晨扭头对她说,我爸不想见你。那女人讪讪的还是跟着,远远的,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两手祭品,看着十分艰难的跟着。   小河岸边的野菊花随意的开着,一阵风吹过,漫天的蒲公英徐徐升起,慢慢的随着风不知道飘香那里。   “就这里吧!咱爸能收到,他路宽!”周晨不想走了,就随便找了个河岸蹲下,取出祭品跪在那里虔诚的烧了起来。   ☆、(三)   周彦回到北拓市,第一个念头就是开机想给华梅打电话。拿起电话那一刹,他想起,华梅已经是过去式了,她不再属于他了,她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取出电话换好卡,开机,接着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短信与电话震动声,周彦拿起电话,静默的看了它很久,那电话才停止了震动与鸣唱。很多短信,大部分短信是建材市场那些商户打来的,无外乎就是那里漏雨了,改建申请等等。排除那些业务电话,剩下的就是他的好友,生意的合伙人路志青打发来的。开始的时候路志青问他去哪里了,后来路志青开始生气,问他到底怎么了,再后来路志青开始发急说,假如再找不到他,他就报警了。   消失三个月,几十条短信,周彦觉得心里暖暖的。路志青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高中毕业那年,周彦高考分数才一百三十分。这下子是上那个大学都不可能了。周晨不愿意看到弟弟晃荡,于是就找了一所民办的草鸡大学叫弟弟念。   周彦上的这所大学叫做《北拓科技大学》,名字听上去不错,其实这所大学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毕业证上的一个学校钢印。这所大学是国内一所著名大学分院的分院。来这里上学的学生,百分之一百考不上大学,家庭情况都不错。要说它是贵族大学,那是放屁。这所大学修建在一处废旧工厂的原址上,它的教学楼是破旧的,学生宿舍是破旧的,操场是永远在修建中的,只要你出钱,你就可以上。不过这所大学倒是有个原则,考不及格是不给过的,相应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会考不及格,那么每年的补考费那也是可观的。   路志青是周彦上铺的兄弟,他高考成绩比周彦还烂,合计九十三分。幸亏这厮有对好爹娘,他们迫切的需要儿子有一张大学文凭才能给儿子合理的安排工作,于是路志青就来了。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路志青很随意的吹牛说,他知道北拓在那里扩建,要是他有钱,就提前买十几亩地方,以后必定会发海了。于是,周彦不知道从那里捣腾到一笔钱,路志青走了关系,这兄弟俩就真的买了南郊的一块垃圾场的地方,以那块地方跟银行作抵押,建了一个建材市场。从那以后,他们两人算是小发,对于一对年轻人来说无意中把握住了命运,他们自然也是十分得意的。   路志青毕业后并没有听父母的话去那个单位对着一张桌子做一辈子小官僚。他跟周彦一起就很细心的经营着人生中第一份产业,管着大大小小四五十号人,大小那也是个领导。当然,兄弟中间的账务也是算得很清楚,周彦站了建材城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其他的都是路志青的。建材城的贷款早就还完了,现在他们俩的生活也就是带着一群人,维护市场安定,保养房屋,改建修整等等……这活儿不累,收入比上不足,但是在北拓那算可以的。   周彦拿起电话,回了一条短信,我爸……过世了,我回家办丧事。   没过多久,电话便响了,路志青那咋呼的声音呼啦啦的传来: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周彦苦笑:“谁会拿爸爸死了开玩笑?”   “那你他妈的怎么不吱声?不当我是兄弟?”   “不是,我家……有些复杂,这里面说不清,我姐姐都没叫我姐夫回去,我爸……我爸跟我们不亲,算了……这事儿以后跟你说。”   “……那你在哪呢?”   “家呀。”   “走吧,兄弟请你喝酒去。”   夜晚的深度一九七五酒吧,古风吉他的的声音若隐若现,老板亮亮不停的抚摸着他那颗年轻的光头,对着面前的一把牌不停的哀叹。   “想免单就明说,哎,良心大大的坏了!走你……”   周彦甩出扑克,嘴角牵出一些笑,这些年,他们得空就喜欢来这里,他们周围的朋友也喜欢有事没事来这间酒吧打发时间,不是说深度一九七五有多奢华,只是因为这里有一对有魅力的老板与老板娘,现在做酒吧买卖,多了一份经营情感的味道。   几把扑克下来,这单还真的免了。亮亮笑眯眯的叫老板娘小庆去后厨亲自做家乡豆腐给他们吃,周彦对赌博这等事情是深恶痛绝的。路志青他们知道他这毛病,所以跟他玩的时候都不带彩,时间长了,很多人不愿意跟周彦玩,觉得没意思。能坚持下来跟他打扑克的也就是路志青,亮亮,偶尔老板娘小庆也上场打个升级什么的。   吃着家乡豆腐,听着路志青的胡诌八扯,周彦还是一脸酸样,路志青终于越想越生气,替自己兄弟不值,他拿出电话给华梅打,对方却停机了。   “哎?华梅这电话怎么打不通呢?”路志青嘀咕着,顺嘴又问周彦:“周彦,华梅电话怎么打不通呢?”   周彦愣了一下,问到:“停机了?”   “对呀?”路志青看着电话,心里也是一阵恍惚,好奇怪,一个大活人,突然停机了,你就找不到她了?这种现代人交往的方式就是如此薄弱,他甚至想不起走出酒吧门口打个车,直接去学校找华梅。   也是,这些年来,一直是周彦在交电话费。周彦想了下,竟笑了,他不在意的摆摆手,父亲的离世打乱了他失恋的悲哀,他在习惯没有华梅的日子,其实……现在看来,还不算糟糕吧,摆摆手周彦劝到:“别打了,以后……也打不通,我跟华梅分手了。”   “分手了?怎么个情况?”小庆放下凉拌菜,灯光下的小尖下巴一仰,声音因为刺激略微高了一些。   华梅从未来过深度一九七五,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每个男人都有不能带自己女人去的小窝点,倒不是男人们会去做坏事。他们只是想保有一些私密。虽然不带华梅来,但是周彦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周彦的女朋友叫华梅,可华梅却从不问,周彦你今天去过那里,或者你今天跟谁在一起?华梅跟周彦的相处方式有点奇怪,路志青说像是爸爸带着女儿,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前些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分就分了?周彦,不说我说你,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人小丫头不错,你还比人家大那么多呢!怎么就不知道让这点?谁有四五年的时间去谈一次恋爱,都那么多年了,我跟你说,女孩子其实没那么大的野心,最多……最多多一些虚荣心,那这个年月,谁不带点虚荣心?我跟你说,差不多就得了啊……去陪个情,听见没?”小庆唠唠叨叨的劝阻着。   周彦苦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咀嚼了一会说:“她先分手的,说是,说是喜欢上了一位大学同学。以后当我是哥哥!”   刹那间,喧杂静止,亮亮难以置信的看下自己的媳妇,呃,这镜头如此熟悉,电影电视剧上都这么演。   “我靠,你缺啊,二百五啊?什么以后当你是哥哥,这话你也信?早干什么去了,花你钱的时候怎么不把你当哥哥?”路志青的愤怒上扬了好几度,他最恨周彦这个性格,闷了吧唧的,吃了亏都自己憋着。   周彦苦笑,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看亮亮,亮亮指挥服务员把餐具放好:“生气归生气,愤怒归愤怒,我们要把情绪跟食欲区分开,来来,先吃着,吃饱饭生气那跟饿着自己生气档次不一样,咱哥们什么人,当然得吃饱了才生气,是吧?兄弟?得了,吃了这顿,咱们就去买彩票,一准儿拿个大奖,真的,你买什么号,跟哥哥说下,我也买几组……”   路志青坐下,动了几筷子之后依旧没胃口,他把筷子一丢,闷头坐在一边吸烟,其实……他只是替自己哥们委屈,周彦是个老实人,这么多年了,兄弟俩感情比亲的还要亲,路志青现在觉得无比憋屈,恨不得就此冲到华梅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一场。   “我早就说了,这就不能找比你小那么多的,我说什么来着,分了吧?现在这社会,小三岁都是一个代沟,你这倒好,小五岁还是周岁,虚岁可都六岁了。”路志青小声抱怨着。   周彦看了他一眼讽刺他:“我没听你说过这话。”   “哥哥,真说过,不信你问亮亮。”路志青指亮亮。   “对啊,真的跟我说过,就没跟你说。”亮亮笑眯眯的和稀泥。   “搞不懂,什么年代了,还总是爱啊,爱啊,我就没爱过,还不是过的好好的?那个傻瓜才跟别人谈恋爱谈四年,还四年没上手,看你丫那点出息,就知道平时教训我,要是我,我早就……”路志青小声叨咕着。   亮亮从碗盘里一直给小庆夹这个夹那个,看老婆吃的不错,这才插话:“这话就偏激了,一家一个情况,你说的那就不对,以前我跟小庆还觉得那是爱呢,真的,那确实是爱。我们认识那会子,爱的都要一起去死了。现在想起来,爱就是犯傻。一起过日子不说这个,真的。现在啊,我们就为她肚子里的这个努力,嗳,这才叫爱!这叫伟大的父爱,哎……老婆吃豆腐。”   “呦,有啦。”周彦看了一眼小庆的肚子,得到确定后,真心恭喜这夫妻两位。   亮亮跟小庆今年都不小了,早先穷,不敢要,后来创业成功了又没时间要。这人世间的事情总是不会搞得跟你合适了。这次这个孩子也是突然到来的,咬咬牙,他们还是留下了,这都三十多了,创造事业的最终结果,那还不就是为了孩子?以前我们那确实是本末倒置了,甚至是迟了。”亮亮盯着老婆的肚子,语音里带着一丝抱歉。   “那以后,店里的应酬亮亮就惨了。”周彦挺贴心的说了一句。这开酒吧,有时候抹不开的都要敬一杯,一晚上十几桌,半斤酒那是少的。   “可不是,开餐吧,酒吧的,就可怜在这里了。不管了,为了孩子,每天醉死也愿意。”亮亮塞了一口饭,一脸的决然。   小庆被丈夫的话哄得心里实在是滋润,赏了他一块大肥肉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对周彦说:“周彦,女方大你一两岁的不在乎吧?”   周彦一愣:“什么大我一两岁的?”   小庆放下筷子,一脸兴奋:“对象啊!姐姐给你介绍个呗!”   周彦惊讶的眨巴一下眼睛:“姐姐,这是给我做媒呢?”   “对呀,你也不小了,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吧?”小庆放下筷子,如有神助一般的巴拉巴拉的,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我跟你说,我也是就忽然想到了,我大姨家,那,条件可不错了,我大姨在税务局办公室,我大姨夫在人大,都是好工作。我跟你说啊,我大姨家的双双,人挺好的,就是比你大一点。我告诉你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你说吧,这世上还真有缘分这事儿,多合适,双双就像停在那里等你一样!怎么样,听姐姐的,那你……你就见见呗?”   一桌子人都停下来看着周彦,周彦脸色辣红,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对小庆表示感谢:“小庆姐,真是谢谢,可现在不合适。”   “不合适?怎么就不合适了,为什么呀,我说你……”小庆一脸着急还想说什么,周彦连忙解释。   “我爸刚去世,过完年再说吧,我这里守着孝呢。”   “呦,真的?”   “恩,挺突然的,都没想到,我爸,我爸还不到七十呢!”周彦,语气停顿了一下,悲伤不多,略有挣扎的好似要找一些适当的情绪,但是那种发自骨头里的悲哀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只能苦笑的说:“挺忽然……心脏发,都没想到的事儿,我家情况挺特殊,还在乡下,这一路颠簸的,上千里,就没敢打搅大家。”   路志青他们互相看看,连忙打着哈哈,转换话题。   话题很自然的就转到了生老病死上,他们举了很多意外的例子,也说了很多最近发生的奇闻趣事,慢慢的周彦心情好了很多,喝了几杯,失眠多日的他终于有了睡意,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亮亮楼上的办公室,一头扎下,呼噜震天。   ☆、(四)   看着呼噜连天的周彦,小庆两口子対笑了一下悄悄关上门。很快,小庆换了一双出门的鞋子,拿了车钥匙就要走,亮亮看着不放心,跟在后面问。   “老婆,去哪?”   “我大姨家。”小庆扬下车钥匙,扭着腰走了。   看着媳妇高兴地背影,亮亮不由得摇头,他完全觉得周彦跟何双双不大合适。何双双的妈是谁?市税务局的石科长,名人儿!本市著名女强人。早先双双小的时候,她妈妈说起自己的闺女,那口气,她觉得何双双那是应该嫁给英国皇室的料子。这几年老太太倒是安生了,随着自己闺女成为一代剩女,老太太也低下姿态,不在鄙夷他这个体户外甥女婿,并矜持的与他做一些交道,露出一些请亮亮为自己女儿找对象的意思,毕竟亮亮与小庆的社会圈子大一些。   周彦是个好人,这么些年了,亮亮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人,周彦是他认知里难得的好人。话不多,做人不夸张,虽然不是特别有钱,但是做起事情还算是大方,朋友有事也尽力帮忙,可是人这辈子因为出身,因为成长经历,有些东西即便是你发了财,有了好运,那身上的根性也是无法抹去的。周彦身上,有股子土气,无法遮盖的土气,除了土气,他不活泼,甚至,像一潭死水。   那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夜晚的电视机声在客厅里隐约传出,小庆换下鞋子。   “大姨!”   石林穿着一件真丝睡裙从客厅探出头,接着笑起来:小庆啊,快进来!”她说完,又夸张的叫自己家小保姆:“秀秀,给你小庆姐拿瓶雪碧!”   秀秀脆生应了一声。   “宝贝,这都几点了,不做买卖了”石林亲昵的拉着外甥女的手,拖着她进了客厅,客厅里,石林的丈夫人大何副主任正在看政治电视节目《奥巴马新政》。   “大姨夫又学习哪?”小庆亲昵的打了个招呼。   何振云对她客气的扬下眉,接着矜持的打了个招呼:“小庆来了。”   “别理他,上个月都谈话了。都退休了还装!还看美国政治,他中国政治都弄不清,咱不理他,跟大姨卧室去说……”石林不理丈夫的怒目,急忙牵着外甥女去了卧室。路过何双双卧室的时候,小庆透过门缝看到何双双带着耳机,摇头晃脑的听着音乐,正在电脑上作画,不修边幅的样子,就像刚毕业的高中生。   其实,何双双不难看,虽然猛的看上去并不打眼,可是相处久了都会被这姑娘那股子内敛而文静的气质吸引,其实,有时候双双也这样安慰自己,这个世界漂亮超群的女子,青春耀眼的女孩儿多了去了,她这样的还是很稀少的,当然,这也是她自己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而已。甭管她到底那里好,反正宅在家里别人也看不到不是吗?   关起卧室门,石林的表情有些急切,她想问一连串的问题,又怕亲戚笑话自己家姑娘已经到了急切需要倾销出去的地步,所以,她强忍一肚子的问题,坐在床上拿着水果刀给外甥女削苹果,一边削一边说:“小庆啊,大姨跟你说,你们消防通道的那个手续,大姨给你们办下来了。这几天不是忙嘛,我也就没跟你说。”   小庆心里翻翻白眼,那件事亮亮早就找了公安局消防科的朋友,她那边早就施工完毕。等大姨给她办,店铺都要关门了。   “谢谢大姨,幸亏你了,要不然我家亮亮可要愁死了。”小庆接过大姨递给她的苹果咬了一口,顺口还是把这个人情给了自己大姨。   “哎呀,自己的亲戚不说这些,不帮你难道我还帮外人去。小庆啊,你看你多好,丈夫精干,做份大买卖,不愁吃,不愁花。你妹啊,今年都三十了,你说急人不急人,前几天吧,人家给介绍了个市委今年考上来的公务员,年岁到相当。我跟你姨夫也满意,可双双的个性你是知道的,太肉,真是肉的要气死我……她还看不上人家。”   “大姨,这世界上的事情吧,都看缘分,许是双双缘分没到吧,这是哪能强求。”小庆摸着石林的手劝了几句。   其实石林这个人不坏,小庆小时候爸妈都去外地打工。小庆在石林家一住三年,吃的,用的都跟双双一样。大姨夫吗,他一直在政府机构做小官僚,有些酸气那也是社会自然现象,习惯使然,其实骨子里都是很善良的普通人。小庆嫁亮亮那会子,大姨翻脸翻的很厉害,其实说白了,也是亮亮没工作,大姨怕她吃亏受罪。说破了天,骨子里都是血亲,有事了还是要为自己人着想的,可是石林天生就有一种本事,表达情感的方式总是令人厌恶,时间久了,大家都离她远远的,她这种毛病,她自己的闺女双双说,退休了就好了。   何双双摘下根本没有任何音乐的耳机,取下头上的黑色发夹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拨拉下来,心里十分烦躁。   人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什么一个女人到了二十五岁不嫁人就成了原罪呢?一个人生活不好吗?难道靠她自己以后还养活不了爸爸妈妈吗?一个人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再找一人加到自己的生活里,难道不找到一个合伙人,签了字盖了章拿上个红红的本本。她不结婚对不起谁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找个人挤进自己的生活里?   卧室那边,母亲与姐姐的声音忽高忽低,看样子,老妈又激动了,看样子,这次这个条件非常不错,看样子,明儿又要去发廊,去商场,去像个木偶一样被老妈折腾了。   自己这辈子,就像老妈设计的一副恢弘的历史长卷上的凸点,每一厘米应该到那里,那都是设定好的。七岁起,父母就告诉她,她的任务就是念好书,至于其他的,那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情。其实,时下多少女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大学毕业那会子,她妈妈对她说,现在大学生太多了,去那个单位都不吃香,念个研究生吧,她很听话的就继续读。研究生读完后,她妈妈又说,去考公务员吧,只有捧了铁饭碗,这辈子才完美。于是,她开始了漫长的考取公务员之旅。一年一年又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累积在考场的那些年轻人,研究生就像土地里的廉价萝卜,社会圈子窄小,考试运气一路衰到底的何双双开始莫名的烦躁。前途未卜,没完没了的啃老令她的自信心无数次的下跌。出去打工?想都别想,只要她敢做,老妈敢拆了人家店。   就此,双双宅到了家里,其实,她这也算是对母亲的一种反抗方式,只是石林那人线条粗,压根没发觉,还觉得这样挺好的。一次无意的行为,何双双给别人设计了一副图书封面,得到一笔不小的款子。自此她开始悄悄的丢下公务员考试课本,开始独立赚钱。   现在,何双双每个月赚的钱,比她那个正科级的父亲赚的多得多。可是,这是一个没有对象就没有话语权的年份,可是,就是赚的再多,父母依旧把她当成小孩子。   当然,当成小孩子这也没什么,何双双厌恶透顶的一件事就是,自打她二十五岁起,那没完没了的相亲。说白了,男人见多了,也就看厌了。她的母亲石林对她婚事的要求也打击的她对这个世界都产生怀疑了。   最初的时候,她妈妈觉得她应该嫁一个门第高尚,最好父母都是高干,自身也是有前程的上等女婿。她二十六岁的时候,她妈妈石林觉得她最起码也要找个身高一米八,有房子,有固定工作,脾气温和只对何双双好的男人。她二十七岁的时候,石林又说,最起码,也要有份固定工作吧,有套房子吧。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她妈妈说,穷点没关系,只要有好工作,工作差点,她家里帮衬一下还是可以的。她二十八岁的时候……   随着岁月,何双双的身价逐渐下跌。   上大学那会子,何双双恋爱过,发自内心的去爱过,甚至她与那位男同学真的是想一辈子携手的。很遗憾的是,当年的石林觉得女儿应该去嫁英国皇储。何双双反抗,反抗的手段还很激烈。石林反击的手段当然更是激烈。在这种相互伤害的过程中,安静下来,听话的何双双从此悄然做起一件事,就是无论母亲给她找什么样子的人家,她就暗中破坏。现在想起来,这种破坏,又傻,又天真。   小庆坐到半夜十一点才离开何家,最初的时候她跟石林说起周彦。她的介绍是这样的,周彦来自山西乡下,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市创业。他家里父亲去世,母亲离异,只有一个姐姐。周彦在本市有一套住房,有一辆二十来万的车子,建材市场那边无贷款。岁数是小了两岁,可是,对方不算是个挑剔人,最重要的是,那人很诚实,诚恳,诚朴,是个拿到那里都不跌价的好青年。   石林听了自是很满意,可是也担心人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毕竟女大两岁,还没工作,这是大问题。   小庆听了,倒是觉得无所谓,现在谁还在意那位固定工作,在她看来,周彦在本市无根无基,随说经济条件是好了些,可是咱双双,那是研究生,人也好看,家里也是干部子弟,她小庆的妹妹,绝对是配得起的。   石林听了外甥女的解释,越想越是这个道理,慢慢的便与外甥女坐在床边计划起来,语调那是越来越高,笑声一路从卧室传到客厅,听的何副主任不停的叹息……   他对老婆的态度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听组织的话,跟媳妇走。偶尔消极怠工,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而已。   ☆、(五)   年后,从南方与姐姐姐夫过完年的周彦回到北拓,今年的气象不错,初三的时候他姐夫带着一丝羞涩告诉他,他要做舅舅了。周彦很高兴,姐姐这也算是苦尽甘来。   父亲的离去带来的伤害,慢慢在新生命的到来之际有些平复。姐姐开始对他的婚事操心,她说了几条,周彦深以为然。找老婆,第一,明理。第二条,善良。第三,懂事。至于其他的,真没过多的要求。   对于姐姐的要求,周彦深以为然,可是,他却不想结婚。一来,四年感情,说丢就丢了,那不可能,这总要恢复一段时间吧?二来嘛?也许周彦骨子里对婚姻已经丧失了信心。搞不懂人为什么要结婚,难道就是为了生个娃?   春节刚过,酒吧街淡季,小庆的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她大姨石林几乎一天八个电话,这些电话根本不考虑你是不是在休息,是不是很忙。年后刚过,石林带着机关里的一些关系来照顾外甥女生意,那人情送的亮亮提起这个老太太就头疼。就这样,周彦前脚到达北拓,亮亮的求救电话便打来了。   “弟弟,只当帮大哥一个忙,你去一下,应付应付,应付完就想办法推了,你嫂子都要逼死我了!”亮亮的语气,姿态摆到最低,语气发颤实在令人同情。   周彦呆了一会,终于答应了。   见面这天上午九点,何双双正在跟自己母亲吵架:“我不结婚我不起谁了?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人民?我不对不起外部环境?”   石林愕然,语调高昂:“什么外部环境?”   何双双语气恶劣:“除了我以外,都是外部环境!我不能为了取悦外部环境而结婚,不能为了你们所谓的社会和谐去结婚,你也不能把我不结婚扣上破坏和谐的帽子!”   “我没说!”石林怒了。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何主任提着油条豆浆进屋,态度冷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切咸菜,摊鸡蛋,热豆浆,待他做好这一切。他敲敲厨房的木门语气平淡的说:   “吃完再吵,早饭很重要。”   那对母女并不理他,只是怒视,何主任也无所谓的回到餐桌,夹起一个荷包蛋对秀秀说:“糊了点。”   那对母女终于吵完,母女一起进了餐厅,依旧怒目而视。何主任抬起头问自己媳妇:“谁赢了?”石林指指自己。   “你妈说的对,老人比你们走的路多,多听听,总是会少走很多弯路的。”何主任旗帜鲜明的教育女儿,要是女儿赢了,他也会旗帜鲜明的跟随正确的一方走。何主任这一辈子,向来就是这样做人的。   石林点点头,夹起油条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我跟你说,吃完饭你就跟我上街去,现在是淡季,衣服都降价了,秀……咸菜怎么不点香油?”   何双双一撇嘴:“网上打折呢,还送货上门,去商店干嘛?”   “屁话,买东西那是货比三家,从网上买,那玩意不合适呢?退回去,再寄回来?再退回去?你爸去年买的那个小风扇,夏天买的,冬天才换好!”   “人家店铺不是送礼物赔罪了吗?”   “还是屁,冬天送你爸一个凉席。搞不懂你,每天闷在家里,你看别人家养闺女的,母女一起逛街,一起做美容,一起买衣服,人家那才是养女儿。我啊……”   石林从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何主任一脚,何主任一边喝豆浆一边没抬头的嘟囔:“对!你妈说的对!”   “就没你这样的,吃饭,穿衣,买包卫生巾你都网购,现实的朋友你是一个没有,那网上的人能跟你过一辈子啊!我对你说何双双,今儿你要不出去,我就停了咱家网线!”   “爸!你看我妈!”   “对!你妈说得对!”   何双双到底是屈服了,她跟着母亲一起做了美容,美发,美甲。买了新的牛角大衣,羊绒裙子皮靴,从上到下石林给她花了足足三千五百大元。何双双觉得,只要自己上个淘宝,拼个秒杀,加个团购,做个美甲,撑死了一千!何必这么麻烦,花了这么多钱,她实在过意不去,就从网上给老娘拍了个玉镯。她准备把镯子给自己爸爸,叫老爸送。   正月十五之后,周彦略微收拾了一下早早的到达深度一九七五。一进门,亮亮就扑过来,很慎重的抱住他的脑袋,亲吻他的脑门:“哥哥,我赞美你,赞美你高尚的品格,赞美你纯洁无垢的品质。太够意思了。”   哭笑不得的推开亮亮,周彦看下左右问:“路志青呢?”   “没来。”亮亮一摊手。   周彦顿时不好意思了:“为什么?”   “跟你一样。”亮亮拉着他坐到靠窗户的老位说:“据说是给介绍了一家不错的,他今晚也相亲,据说条件那是相当不错的。哎,你说说,一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全世界就开始发春。”   接过服务员端过来的咖啡,周彦一边喝一边笑着听亮亮胡扯,偶尔有空了他就看下挂在对面的木钟。   何双双跟她母亲石林其实早就到了,不过石林说了,不能姿态太低,所以这母女俩就躲在三楼小庆的办公室,透过屋子里的监控器看相亲对象。   周彦一进门,石林对他的身高就颇为满意:“恩,比亮亮高,能有一米八吧?”   小庆气的顿时一瞪眼,何双双笑了下,拉拉姐姐的手。小庆无奈,大姨什么都好,但是随时都会踩你一脚,有时候就是知道她没恶意,也会难受的不行。   周彦今天穿着一件人造毛翻毛夹克,□穿着一件挺精干的裤子。何双双对生意人一直有个认知,那就是不管什么生意人必然有个符合他财产的肚子。所以,当身材还算得上是挺拔干练的周彦一进入监控头,她就满意了一些。以前网上的一个姐妹说过,这个时代其实已经不分男女了,最起码男人看女人看姿色,那女人看男人,也是要看姿色的。男人看到漂亮女人可以追三条街,女人看到不错的男人,饱饱眼瘾,那也是允许的吗!   镜头里的周彦,除了身高,其他方面都平常,当然,这些平常汇集在一起也不是不能看的,怎么说呢,不是最漂亮的五官汇集在一起搭配上适当气质,周彦在这对母女的眼里,总分还是过了八十分的。   最近周彦失恋了,父亲去世了,他身上有一股子所有女人都无法抵御的哀伤气质,没错,一切母性动物都会对可怜的物体散发奇妙的关怀之光,这一点就连石林都是一样的。   亮亮看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外面的天气已然落黑。他估摸着差不多之后站起来,带着周彦来到楼上爱情海包厢,安排好周彦之后他便离开了。   周彦脱去外衣挂到一边,侧着脑袋看着墙壁上的一张西洋油画,那张画挺简单,西方乡下的一处木屋,时间正是晚上,淡黄色的灯光暖暖的投在木窗上,屋外,一切寂寥,只为衬托那屋内的温暖。旁边包厢的人大概在过生日,那边吵吵闹闹的,衬托的这边更是寂寞。   随着几声不大的敲门声,周彦连忙站起来,小庆笑眯眯的带进一对母女。   何双双低着头,心里跳动跳的略微快了一些,虽然她不看好这段相亲,但是她也不愿意别人相不中她。于是,她羞涩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周彦有礼貌的拉开位置,说了一句:“阿姨好。”   “哎呀对不起啊小周,先是单位忙,哎,我们单位,什么事情离了我都不成,税务局就是这样,杂七杂八的一堆事儿,正巧了,司机家里有点事来晚了,我都批评他了。你看,这都怪阿姨。叫你久等了吧?”   “没事阿姨,我也是刚到。”周彦笑笑,还是故作不在意的打量了一下何双双。这姑娘从上到下很明显的昭示出,她对这次相亲很慎重,从头到脚那份认真,令周彦愉悦,最起码这份尊重不招惹人厌恶。   周彦挺高兴,起身帮对面倒水。何双双低头说了句谢谢,她的声音柔和好听,就像一阵清风抚过,借着倒水,两个男女相互悄悄的都打量了一番,这一次都看的很仔细。   对方很平常,不是惊艳的英俊,也不是惹人眼球的美貌,都是平常人。   何双双坐了一会,她的手控制不住的摸向大衣口袋里的手机,这种急于分享的欲望简直无法控制。   小庆给简单的介绍了之后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自己大姨,心里一阵哀叹,哎,自己大姨又犯了老毛病,坐在那里不动了。   “小伙子,家里几口人啊?”即便是知道,石林还是要问一次。   “我姐姐跟我,父亲刚去世,我母亲不跟我们一起生活。”   “哦!!!!!你父亲今年多大?”   “六十一。”   “哎呀,太可惜了,现如今,物资条件好了,以前六十之后去世那是喜丧,现在过了九十才是呢。哎……子欲养不亲呢!”   “是。”   “阿姨在税务局上班,你知道吧?”   “我知道,亮亮说过。”   “你看,我们也算是关系单位呢,我们正好管着你们,说起来,咱们国家这几年……”   何双双很想死,每次自己老妈都这样,搞得人家还没怎么地呢,就被自己彪悍的妈吓跑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要这样一位丈母娘不是。   话题进行了二十分钟,何双双基本没逮到说话的机会。   服务员敲门送来一些菜肴,小庆很给面子,今晚这些都是后厨的拿手菜。在了解了周彦的情况后,石林非常满意,简直是满意极了,对方没有父母拖累,女儿过去不用侍奉公婆。对方在本市做买卖,那不是女儿就嫁到身边了。她打听了那套房子的地址,跟自己家才一站地,哎呀,简直是满意了,满意的石林一个劲的夹菜,夹得周彦的菜盘高高的落成了山。   周彦吃着菜,耳朵边听到一声咔嚓声,又是一声咔嚓声,他奇怪的一瞥,何双双一慌手机摔倒了地上,她本来想偷拍相亲对象跟群里的姐妹分享的。   石林面不改色,抬起脚使劲一踹,就把那个手机踢进到了对面墙角,嘴巴里大声笑着遮掩到:“呵呵,来来来,小周!吃菜,吃菜!吃这个,茶树菇,有营养啊哈哈!”   ☆、(六)   一场两个小时的相亲,周彦不用说话,就可以完全了解了何双双家里上面,下面所有的社会关系。   用石林的话来说那是相当有社会地位的。有关于对于何双双这个人,了解的还不如墙角那个手机深。周彦假装没看到这对母女暗自的交锋,表面上一直很客气的谦让着,心里却说不上来的古怪。生性敏感的他感觉到,何双双对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盘子里是石林为他不停加满的食物,菜肴,几乎堆成了山。石林恨不得化身电视里卖八星八角的那位,直接把自己家闺女塞给对面这位看着相当满意的“女婿”,奈何,“女婿”个性有些闷蛋,概不接招,搞得她策略失败,有些失落。   晚上九点半,石林带着女儿告辞,临出门的时候小庆一把拉住石林喊:“大姨,你晚点走。我买了一些婴儿用品你看合适吗,我妈这也不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懂。”   石林扭过身,眨巴下眼睛:“你这孩子,这才几个月,买这个干嘛?”   小庆拉住她冲她眨巴下眼睛后抬头对周彦说:“周彦,帮着送下双双,我大姨今晚不回去。”   哎,人就是这么虚伪,这一圈人都知道小庆在给双双制造机会,还都睁着眼睛一顿白胡扯,石林连连道谢,捎带看了一眼周彦那部车子,还算体面。这个车头图样她熟,副局长坐着一辆,是好车。   周彦开着车子,何双双拿着电话检查各种功能,看到电话无碍,长出一口气。然后,车子里一阵寂静,车子开过两条街,何双双看着手机屏幕,用很奇怪的语气挺突然的说:   “我说……这个事情吧,是我妈妈积极,你要是不愿意呢,就早说,免得我妈每天惦记。”   周彦呆了一下,扭脸看何双双,何双双看着手机,双手快速无比的打字写微博,感觉到有人看她,她没抬头的说:“看前面,别看我,我还想活呢。”   何双双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不同于周彦以前接触过的所有女性所拥有的那股子爽利,怎么说呢,有股子,完全不在意,你爱咋滴,就咋滴,姐我就这样的感觉……挺新鲜的。   周彦赶忙看前面,一边开,一边觉得不得劲。车子绕过中兴街,拐到一个街心花园,现在正是早春,没什么人出来遛弯。周彦停下车子,何双双一愣。   “没油了?没事,我打车回去。”   “能,一起谈谈吗。”周彦说完,下了车子。   何双双双手管不住自己的快速在微薄留话:   “那个小男人叫我跟他出去走走,天呐,现在零下啊,呼出去的气都是白雾!我不要……!”   虽然微薄下成堆的人回复……可何双双还是快速的下了车,脚步有些雀跃。   谈谈呐,那是姐有点希望?   呼出一阵白气,何双双小心的跟着周彦,从背影看上去周彦不如她在监控器里看得那样高大。好吧,她姐夫实在不是个好参照物。何双双觉得挺可惜的,这么好的人,无论是经济状况,模样都挺合适的。真可惜,小自己两岁呢,她哀叹,其实吧,不是两岁,身份证上的日期要细算的话,是一岁半。   于街边的超市卖了两罐热饮,周彦递给何双双一瓶。何双双挺感动的,刹那就想发个微薄炫耀一下。她想好了,一会儿把这个瓶子拍拍。   有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很美好的话语,可何双双讲出来,味道却实在不是那么美好:“噶……我可比你大,你可别对我好。分开了我会伤心的!小弟弟!”   周彦无奈的连连叹息,他是真的很认真的想了解下对方。对待相亲,他的态度是尊重的,他二十八岁,也不小了。   “小弟弟?”   “你……以前相过亲吗?”喝了一口红茶,何双双主动问他,其实女生在某些时候,胆子是大过男生的,尤其是是何双双这种眼见相亲无望的女生,语调颇有些豁出去的气势。   “没有。”周彦立刻回答。   “我不信。”何双双当然不信。   “真的,一直忙,也……没往那个地方想。”   “以前没有谈过对象?”   “有过……刚分手。”   “呃?倒霉啊,一不小心,我疗伤药了?”   “疗伤药?”   “甭管那个,你俩谁踹谁的?”   “……她……”   “成!别说了,我理解!好吧,你就是拿姐治疗你失恋的伤痛,也没用,姐是过期的,吃下去保不住要出点啥事儿呢。”何双双一贯的爽朗啊!   周彦的思维完全脱轨,不知道怎么接这位爽姑娘的话题。倒是何双双完全一副看不出眼色的样子自顾的在那里叨咕:“算了,你骗我吧?我还是不信!好吧……别急,不解释是你的权利。不相信也是我的权利。我就是不信!我挺纳闷的,这么好的货色,浪费啊!!!!”   “……我跟亮子关系不错,小庆对我也一直很照顾。”周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种,这种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绝对不是!他决定实话实说。   何双双吸吸鼻子,拢了下围巾叹息:“啊……我就知道,可惜了这件大衣了。”   周彦搞不懂关这件大衣什么事,他觉得何双双这姑娘,思想在飞,忽高忽低。他闭了嘴,想带着她回到车里,立刻马上送她回家。   “去那里坐会儿吧,我还没爱你爱到到可以无视温度的程度,我要冻死了,我妈不许我穿保暖裤,怕我显腿粗。”何双双伸伸腿,指着小公园边上的小餐吧建议。   周彦内心愁苦不已,只好请她一起去坐坐。   小餐吧的气氛很好,因为刚吃了一顿,周彦点了两杯热饮,两份图片上看上去很好看的食物。对面捧着餐牌的何双双点了一份糖醋小排,椒盐虾,还有一碗大米饭下饭吃。她点完抬头对周彦说:“为了见你,我妈这段时间叫我减肥,不许我吃肉,还命令我爸早上拉我出去打太极,我太可怜了!”   周彦嘴角扯了一丝笑容出来,拿着餐牌又贴心的点了两个下饭的菜。   “真是对不住,你还吃什么?”   “不用,不用,多了浪费,这些够了。”何双双连忙阻止。   排除羞涩,何双双吃的十分滋润,一边吃一边检讨:“我姐说起你,我妈眼睛都发亮,以前吧,我爸是不干涉的,这次我爸也挺高兴……”抬眼再看看,低头叹息:“哎……真可惜。”   周彦的单眼皮习惯的挑了下:“可惜……什么?”   “哎?你是山西那里的?我认识几个山西的网友,他们说为什么都说,‘咋了’!我们团队好几个山西的呢。”这是何双双式的歪楼风格,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上网的都有点这毛病。   周彦愣了下:“我早就出来了,大学那会儿考过普通话证……我……”话音未落,那边又歪回去了。   “我爸听说你是一个人,他觉得你可以做上门女婿,老头可高兴了,每天幻想,咱俩结婚,生个孙子姓了何。”何双双的话题又飞了。   周彦长长地吸气,决定发愣……   很少有女人吃红烧肉吃排骨吃的这样香的,其实吧,他喜欢吃东西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可爱,贤淑女人,这位……风格的确是粗了点。要是他这点心思被何双双知道了,一定翻他一个大白眼,凭什么啊,你都不要我了,还不给我吃饱?你忒霸道了?   周彦愣了一会儿,没话找话的开口了,带着意思不好意思:“你……真的三十了?”三十岁的女人,怎么可以这样活泼,最起码他姐姐三十岁的时候,浑身都是生活的重担,仿若人只要到了三十岁,就该做三十岁应该做的事情,衣服是这样,言行举止更是这样。   何双双呆了一下,伸手拿出钱包取出身份证很认真的说:“二十九!仔细看清楚了!二十九!我六月过生日,不是三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我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奇怪?”   摸摸鼻子,周彦点点头:“有点……这个意思。”   放下钱包,何双双耸下肩膀:“我就这样,他们都知道,就我妈不承认我跟别人不一样,以前毕业的时候,我想留外地,我妈没同意,北拓吧,北拓有北拓的性格,只是不适合我。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每一种鱼都有适合它的水域。就像我跟你,你是淡水鱼,而我吧……我是深海乌贼,除了游泳,我兼职成产墨汁。”她靠着沙发坐仰脸哀叹了一会嘀咕:“还是一只二十九岁的老乌贼……服务员餐巾纸!”   周彦无语,只好继续看对面这个一身泛着活泛的女人,看她吃,看她唠叨自己跟自己妈的阶级斗争,这个女人挺吵的。她说的话,自己实在是不太明白。   “你喜欢做梦吗?”发了一会儿癫的何双双很认真的问周彦。   周彦是个实在人,他深切的懂得做梦是不合适出现在总是艰难的生活当中的。不过对面的女生?这样问他,他还是回答了。   “小时候,写作文,我说我想开一家冰棍厂。”   “哈哈!”何双双失笑,摆摆手说:“不对,不对!我不是笑你,其实对于孩子来说,冰棍厂是很伟大的梦想,最起码冰棍随便吃……我也特别喜欢做梦,虽然我不具备全世界男人爱我的条件,但是我也要做怀春少女的梦,真的,这是我做女人的权利……以前我老做结婚以后的梦,女孩子大概会从很小的年纪开始就做嫁人的梦吧?你们男人不同,书上说,你们会在很小的时候开始发愿,准备拯救全世界。我那时候就想嫁一个全世界都羡慕嫉妒恨的帅哥,这个帅哥对我死心塌地,全世界女人都无视只能看我一个。我爱他,当然他也很爱我。我们结婚,有一场非常盛大的婚礼,招致我的那些姐妹各种生气各种嫉妒!知道我多大做这样的梦吗?六岁!真的,各种结婚的梦,反正都是跟着电视剧,电影走……一直到现在我也这样做梦。”   “各种?”周彦插话。   “呃,各种,任何,所有,你能想到的一切。各种嫉妒,就是网络的一种叙述方式。”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那个……比如说,结婚以后的事情。”   “没然后啊,书上不会写,电视也不会演,要是演结婚以后,那个叫家庭伦理剧,我不爱看那个,就说我看的那些,以前爱看的那些……这些电影,电视教坏小姑娘,它们深深教育我结婚了,人生就走完了,其他的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你喜欢上网?”   “难道你不上?”何双双表示惊讶。   “不,会上,有时候在办公室也上会儿,就是看电影,玩下斗地主什么的……我有个QQ号,但是没加几个人。”   “多么纯洁的人呐,奇葩……啧啧……。”何双双叹息。   周彦也叹息,他的确是一位寡淡的人。   点点头,何双双表示知道了。周彦不愿意凉了气氛,连忙又问她:“你很喜欢?”   “嗯,喜欢,我在网上生活,赚钱,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北拓这地方把上网当成不务正业,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妈把所有进网吧的人都误会成,他们进去就是去看黄□页去了,呵呵。”   周彦一直活得很老实,很实在,周围的圈子的朋友,也都是一些网上成生活几乎就是零的人。   “我其实有工作,不过我妈认为我是没工作的,我是个画手,做插画画手,画封面,做 logo,有时候给人做淘宝页面,我还混得不错,每个月也能赚点儿,北拓不大,三千块就够一个月的花销了。”何双双很认真的解释。   “这样很好啊。”周彦很诚恳的回答,去网上赚钱的本事他就没有。   “哎,我妈要是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何双双哀叹。   周彦想起石林,不由打个哆嗦。   “我跟你说哈,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何   双双的思维又跳了回去“好吧,关于婚后,其实我也是有梦想的,现在想也来得及吧?”   “来得及的。”周彦能说什么呢,都已经这样了。   “嗯……我想想啊,嗯,假如结婚了,一定要勤快,比如,早上起来□心早餐了,一起上班了。一起雨中漫步了,有个世界上最好的娃子了。那种感觉……你懂的对吧?!”   周彦不懂,但是仔细想想,也许这就是那种所谓的言情小说,电影里说的浪漫吧。在他看来,那些东西不是很实际。看样子,如这位姑娘所说,结婚前跟结婚后,还是一样的,结婚前傻浪漫,结婚后,依旧傻浪漫。   “我其实对你挺满意的,嗯……样子也算不错。”何双双打量周彦。虽然是单眼皮,可是不是肉肉的那种单眼皮,皮肤不白,可是很健康。他鼻子生的很好,不像自己肉肉的。上下打量完,何双双摸着自己的鼻子再次叹息:“好东西啊!可惜了!”   周彦愕然,接着失笑,怎么说呢,这姑娘,她不讨厌,她跟华梅完全不同类型的,最起码,从开口说话到现在,他笑了无数次,他开始跟着她的习惯走了,管她的思维飞到哪里呢,顺着听就好,反正一会儿她自己也会转回来。   一顿饭,大部分时间都是何双双在说,周彦在听。从来没有一位女性会毫无顾忌的在他面前说这说那。何双双的故事很多,大部分来自网上,她偶尔也会跳跃回自己的童年,有关于她童年的故事,都是一些简单的,轻松的,很容易就能得到的幸福。这种幸福令周彦嫉妒,也很吸引他。   “你小时候,你妈告诉过你,你是怎么来的吗?”   周彦摇头。   “我妈说我是单位发的福利。”   周彦失笑。   “你小时候尿炕吗?”   “你最爱吃什么?”   “你喜欢看什么书?”   “你喜欢养猫吗?”   ………………   从来没有人问过周彦那么多海量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带着一句“你喜欢……?”周彦慢慢放松下来,很认真的回答哪些问题,最后到分手的时候,何双双对他说:“你可真没意思。”   “为什么没意思?”   “太诚实了啊!”何双双叹息,叹息完伸出手主动与他握手,脸上一派释然的笑容:“今天呢,真是麻烦你过来了,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好,我知道的。你人挺好,最后君子一把好不?叫我先说,今晚,我话有点多,其实呢,是不愿意再听您说话,您不说话优点都这么多了,话再多点,再多暴露点其他的,大龄女青年受不住啊!所以,今晚连累您当了垃圾桶,也算是对你为了应付朋友来相亲的小小报复吧,尊重是双方的。就象我,为了尊重你,我做了头发,减了肥,修了指甲,买了新大衣,有没有缘分是另说,我尊重你,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为朋友你这叫仗义,可对我来说,您首先是不尊重了,可惜了我的新大衣,所以,不好意思,我想我们不适合。”   周彦尴尬的笑了下,脸色黑红,心里有些羞愧,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说不是,他连忙道歉:“真是对不起,以后……”   还会有以后吗?   何双双依旧一派爽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周彦表示抱歉之后,主动与她换了电话号码,何双双无奈,却也与他交换了QQ号什么的,当然,聊不聊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初春的天空,星星都洗了一般的洁净,可惜没什么人愿意停驻在夜空下很认真的观赏。周彦把何双双送到她家楼下,开车离开的时候,他无意的扭脸向后看,那个穿着牛角扣子大衣的三十岁女人在也在很认真的看着星空。   看完,她蹦跶了几下,往家小跑着一溜烟的就那么去了……   ☆、(七)   何双双昨天犯了二,这是睡了一觉以后才发现的。人总是会在冲动的时候犯二,一觉醒来,后悔终身。   昨儿,话多了……   何双双抱着脑袋,所在枕头底下自我批判,无限尴尬,自我唾弃,内心世界羞涩难耐,但是又找不到发泄对象。   发小都结婚了,大学是在外省上的,一个宅,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在现世为自己经营几段靠得住的友谊,没错的,这是宅最大的伤害,当然,没受到波折之前,何双双也发现不了。   犯二了,昨儿,怎么就话那么多呢?昨儿怎么就丧失了自我,就像推销滞销产品一般的表现自己呢?她的话昨儿怎么就能那么不着边际的乱嘎嘎呢?丢大人了,最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竟然还故作高尚的来了那么一出?看人家男方,不言不语,大气沉稳的就把自己看了个透彻,背后一定会嘲笑自己这个三十岁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为了一个好货色,竭尽全力的表现性格所体现的一切傻缺行为吧,自己竟然还故作潇洒的看星星了?还可爱的一蹦一跳回家了?   杀了她吧……何双双顿时不想活了。   有时候,人越是觉得自己行为不当,回忆起来便是处处不是。   何双双在被窝里逃避现实了一上午,在这个上午,石林也没有上班,而是在家里来来回回的跟何副主任炫耀小周同志,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握当中,昨儿见面……后儿就可以嫁女了。炫耀完,捎带她也要表白下自己劳苦功高,顺便踩女儿几脚嫌弃她笨嘴拙舌一点都不回展现自己的优点。   没有展现吗?何双双缩在枕头下面无声呐喊,特么的都表现得犯二了……不行!必须干点什么,不然没办法活了,何双双在屋子里转了很多圈之后,依旧只能是打开电脑,将全部的怨念投入陌生人云集的网络当中,她不停的换地方,不停的看别人犯二的故事慰藉她受伤了的灵魂,即便是上一次工作的薪水,银行新到账的六千块钱都没讨好到她受伤的小心肝儿……   周彦这段时间得闲了,常上网,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大概……也许是那一晚,跟那个女人沟通之后他发现自己有点不了解这个世界了的缘故吧,何双双的言行举止完全跟他搭不上线,偏偏他明明是对的,对方鄙视的眼神,做派衬得他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为这,周彦决定多去网络里逛逛,你说吧,这人没到三十呢,怎么就落伍了了呢?   以前周彦的QQ号里就是同学,公司下属,还有路志青,还有姐姐。那些人名下大部分是黑白色的,一年四季少人说话。QQ对周彦来说就是打斗地主游戏的工具,传文件的工具而已。在周彦的认知里,假如不是要利用自己,是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当然除了那几个特殊的至亲好友之外。   那一晚,回家之后鬼使神差的他就加了何双双,自然的,   自从有了何双双的号,好像异时空的门被打开了一般,这个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积攒了那么大的信息,呼啦啦的一下便倾倒了下来,何双双是个喜欢分享的姑娘,只要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她愿意把那份快乐分享给每个人,比如,一首好歌,一段搞笑视屏,这种分享,不分什么远近,只要是何双双羽翼下的好友,她都会把这种福利分出去,自然,周彦也收到了不少好处,每当夜深人静,那些东西总能给予他很多新鲜的感受,换来他莞尔一笑。   所以,现在只要周彦上线,就习惯性的看何双双的QQ号,当然,何双双的QQ号总在那里亮闪闪的挂着。第一天他们加号的时候,双双网名叫做“噗哧,我就滞销了。”而她的个性签名那更是一天一变,相亲第二天她写到“大家一起来犯二吧”,第三天她写到“犯二了,咋地吧?”,第四天她写到“好男人都喂狗了”……等等之类,有时候一天要三变。   大概是有自己参与在这件事里,周彦看的很欢乐。   那姑娘在网上,在现实里,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像很多人,网上一个样,现实里一个样。周彦觉得,何双双就像一张白纸,三十岁了,天真到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少。尤其是在何双双的自我介绍下,有很多有趣的朋友印象,像是……   “御姐”、“工作狂”、“双爷”、“冰清玉洁”、“爷爷的臭屁”、“天才奇才”、“未来的插画家”、“美丽性感”、“禁止喂投”、“流芳千古”等等之类,好的实在是在夸圣人,烂的就不像是在说人类。每天周彦看到这些东西,都有种爆笑的冲动,冲动完,他也很想问何双双,对自己的印象如何?当然,在周彦有些虚荣的小心思里,他还是很高看自己的,没有得到回答,自然隐约的有些小失落。毕竟,同样的年纪,他也算是事业有成的人。   那个何双双有时候就像个笑豆,真的,周彦现在真是这样认为,他觉得那个女人不坏,只是他完全不觉得她适合娶回来做老婆,如此欢脱的一个人,应该去马戏团。初一十五给人表演滑稽戏。   何双双不知道周彦怎么想,她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那晚相亲结束,周彦的就成了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他的名字成了不能说的名字,只要涉及周,或者彦,哪怕是同音字或者是一碗蛋花粥,石林会瞬间激昂起来。   “双双,咱们……娘们俩……谈一谈?”   “双双,哎……眨巴下眼睛,你就这么大了,妈这心里吧,酸的不成……”   “双双,小周给你打电话了没?”   “双双,那个小老板对你印象如何?”   “双双,咱母女俩谈一谈,妈妈最近心情不好。”   “双双,小周电话多少,最近市里检查,你就说,我说了叫他准备好,可别出了岔子……”   “双双,小周跟你联系了吗?”   “双双,妈妈买了两条黄花鱼,请小周回来吃个饭吧。”   原本很安静的生活就这样被打破了,何双双与何副主任的日子水深火热,父女俩无奈之下,只好各自找了理由离开家里躲避石林。   这天一大早,何双双抱着电脑包徘徊在大街小巷,清晨七点多的空气寒冷无比,她却没有任何躲避的地方。身边,很多同龄的男男女女都成家立室,上早班的准爸爸妈妈焦急忙慌的带着子女往学校奔,都在为有目标的生活,扶着该负的责任。耳朵边,各种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焦急的响着,空气里弥漫着人间烟火,森罗万象,可宅惯了的何双双却对这清晨的世界如此陌生。   就像,她是外乡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都市。   这些声音如此真实。真实到,那么远,远的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何双双站在街头,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她莫名其妙的她想哭,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向前没有去处,向后,没有归路,只是简单的一天,却令她感觉如此的绝望,绝望到,她想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毁灭。   毁灭的原因,简单直白的可怕,就只是三十岁,没嫁人。   周彦今天早上也起得很早,大清早七点刚到,就意外的接到一通电话,华梅打来的。   华梅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简直可以说那是糟糕的。以前,华梅回乡,周彦会给她准备很多老家人需要的东西,不得不说,周彦挺会办事的。华梅的父亲是风湿性关节炎,每次华梅回去都会带好多药酒,还有进口的高级钙,一带就是一箱子。华梅的妈妈周彦每次都会给或多或少的给带些意思,有时候是个小巧的项链,有时候给买件牌子货的羽绒衣。周彦这人做事不怎么夸张。好比她大哥,每年回去三五条中华这样档次的香烟也是少不了的。   提着大包小包归乡的华梅,被所有人期盼,自然里子面子都是有的。   现在,初出茅庐,刚入社会的喻夏鸿是没这等眼色的,而且华梅的父母现在不归他管也是理所应当的,凭什么华梅回乡,喻夏鸿需要准备成堆的礼品?这事儿,华梅不懂,喻夏鸿就更不用说了。   华梅的情感世界一直很简单,最初的周彦到喻夏鸿,她几乎就不懂得这里的规矩,以及人跟人不一样这样的基本道理。她想着,喻夏鸿家条件好,应该不会差了,所以,这样的事情她就没提。离开北拓那天,喻夏鸿提着一手提袋水果,袋子里还贴心的放了晕车药,外加几本杂志递给华梅解闷,站台上他温柔的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嘴,说了成堆的亲密话与她腻来腻去,一直腻到华梅上了火车,喻夏鸿不舍的挥手对华梅说:“替我问伯父伯母好!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乖,你要保重自己。”   华梅到了火车上,虽然早有准备,可是打开袋子后还是足足愣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到达下一站的时候,她就果断的下了车。老家,那是不敢回去了,怎么说都不交待不了,这种最基本的人情往来,早就成了家里人对一个人品质的衡量尺。华梅很爱喻夏鸿,她不想老家人对他有个坏印象。   华梅就这样做了夹心饼干,对家里与喻夏鸿都说了谎,她那边都不舍得伤害,最后,受伤的就只能是她自己。   春节躲在学校宿舍的华梅,过了她到达北拓的第一个凄凉年,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含着眼泪跟喻夏鸿说情话,爱来爱去到半夜一点,她很知足,因为这是爱,可那种感觉又酸楚,又委屈,又凄凉的感觉她又解释不清楚,只感觉整个心脏都要憋的裂开了。喻夏鸿问华梅怎么哭了,华梅说,我想你了,想的哭了。有意思的是,喻夏鸿说,我也想你了,恨不得,此刻就长了翅膀飞到你那边。   华梅觉得,什么都值了,直至现在,这姑娘依旧不后悔,她坚信,自己深爱着,努力着,只要再努力一点点,一定会幸福的。   梦想只是美好的……   研究生世界与学生世界不同,这里面的交往掺杂了更加实际的东西在里面。宿舍姐妹一起买空调,买电卡,交网费,卫生费等等之类,这些都是很实际的问题,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花销。   华梅开始吃以前的老本,她不是个浪费的姑娘,认识周彦几年她也略微存了几个,那是她下学期的学费。一切仿若都被华梅算好了,她觉得自己可以撑下去。可是她忘了一件事,越是贫穷,事情越多。年后,华梅妈打来电话,说她爸爸关节炎犯得厉害,去年的药酒早就没了,叫她再寄几瓶。   华梅翻来覆去一晚上,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拨给了周彦。她根本不知道周彦送她爸爸的那些药酒是哪里买来的。   周彦迷迷糊糊接起电话,熟悉的声音令他愣了十几秒,电话那边华梅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遮盖的委屈。   “周大哥。”   “华梅?”   华梅憎恨自己没有骨气的软弱,她咳嗽了一声故意带出一丝轻松去遮盖自己的委屈:“你最近好吗?我没什么事,就是打电话问候一下,给你拜个晚年。周大哥,过年好。”   周彦拥着被子坐起来,轻轻摇下头,他的声音还是老样子,依旧不温不火:“哎,过年好,你也好……吗?”   华梅松了一口气,突然很想告诉周彦很不好,她一点也不好,她现在日子很糟糕,可是,她有骨气的,就是死了,也不能叫周彦知道,离开他,自己的日子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十几秒的静止后……   “华梅?”   “嗯?”   “你,找我有事?”   华梅在那边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嗯,周大哥,要给您添点儿小麻烦,我爸来电话,说关节炎犯了,你……您以前买的药酒是哪里买的?我想问下地址。给您……添麻烦了。”   “哦,那你等一下。”周彦盯着电话迟疑了一下,其实,就在客厅的一个柜子里,他买的药酒早就又按照日期被邮递来了,不知道怎么了,周彦这次没有大方,却也没有小气到底。   华梅等了一会儿,周彦那边对她说出一个网址,一个香港的老牌药店,专门经营这种风湿油。周彦说,因为跨了海,药油一般大约十五天左右才能到,叫她不要急,还捎带问候了华梅的父母,也请她帮着问好。华梅表示感谢。   关了电话之后,周彦再也睡不着,是的,四年的感情,他还是喜欢华梅的,可是,再去争取吗?一次屈辱不够吗?华梅那句“您”令他无比酸楚,他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发愣。华梅对他格外恭敬。以前她可不这样。他听得出来,她过得一点儿都不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没那么绝情,可是也没那么憨傻的去做多余的事情。他只是睡不着。   华梅关了电话,在网上查询了一下。一瓶药油价格七十九块。一个疗程十五瓶,不零卖,按照疗程走。要小两千块啊,华梅一阵作难,又心疼父亲,咬咬牙,华梅还是买了。三年了,华梅第一次因为钱的事情要考虑那么多,学费,花销,她现在就连卫生巾的钱都必须计算在里面。前几天,她例假来了,身边没有存货,在屋子里收罗了一会,找出一卷厕纸将就了,结果是又哭了一场,哭完,她打电话对喻夏鸿说,她爱他。真是个矛盾的姑娘。   周彦躺在被窝里,眼睛盯着手机上的那个陌生号码发呆,他烦乱的到处乱点,无意中看到了何双双的一条新微薄。   “被老妈逼出家门,流   浪街头,求收留……”   周彦顿时乐了,他坐起来,洗了个澡,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打开电脑,习惯性的又去看何双双的QQ签名。   “卖网本的小姑凉”   闷闷一乐,反正也是奇怪了,周彦莫名的就懂了何双双的遭遇,于是,一碗面条下肚后,周彦拿起电话拨给何双双……   初春的天气透骨的冷,何双双要了一碗豆腐脑,加了六回汤。卖豆腐脑的南方小媳妇十分不高兴,一直冲她翻白眼。何双双也不爱跟这里呆着,可是……大清早的,妈的!不到九点,商店都关门。她刚才倒是躲银行自动提款屋里了,那不是,那不是被保安问的实在烦了吗。一阵电话响,何双双拿起来看下号码,楞了半天。   “喂!伏地魔,找我干嘛?!”何双双对罪魁祸首不是很客气。   “什么底磨?卖出几部网本了?”电话那边声音露着何双双认为的幸灾乐祸。   “烦着呢啊,别理我!真翻脸啊!”何双双一顿烦躁。   “我收留你好不好?”   又呆住了?   “什么收留?”何双双傻乎乎的。   周彦一边换鞋,一边开着玩笑:“快点儿着,在哪儿呢?大清早的到处溜达啥。”   何双双的心脏一顿乱七八糟跳动,二十个石林妈在合唱喜唰唰,她慌乱了好一会子,看下左右,鬼使神差的就报出地址,心中难免雀跃的再次想犯点二啥的……   没过多久,狭窄的小巷口开来一辆银色的车子,周彦摇下玻璃冲着这边笑眯眯的招手。   何双双傻兮兮的笑着,手里完全不看屏幕的在那里盲打并发了一条微博:   “有个弟弟说,姐姐,我带你去看金鱼吧!”   很多年以后,何双双想起那个早晨都深深地认为,那天,不管是谁,只要是个未婚男性都能领走她,不是她二,只是,她就是那么脆弱,现实逼迫的她已经薄如一张脆纸,便是随便一呼吸,心就破一个血拉拉的大窟窿,那窟窿里无限循环着几行大字……   何双双,女,三十岁,未婚,嫁不掉有罪,反社会,反人类……   ☆、(八)   中兴新城一号楼,17-A户,面积一百四十平米。五年前房产开发的时候这边每平方米五千,现如今随着楼价增高,这边的房价整整翻了一倍。即便如此,这里都不算是是北拓最好的房子,只算中上等。像北拓这样的生活水准,上万的房价原本就不该有,可是偏偏就有了,还到处都是。   有时候何双双都觉得很神奇,那些花大价钱买房子的人倒是是谁呀?这么好的楼,高级到二十四小时电梯都有人看着,何双双觉得有些窘迫,虽然看电梯的并没有看她一眼,她也觉得窘迫,搞不懂为什么,反正就是像做了坏事被抓住了一般。   进周彦家门的时候,何双双想换鞋,周彦抱歉的说家里只有男士拖鞋,他这里只有路志青会来,所以男士拖鞋也只有两双。何双双不相信,表示要巡视一下,周彦很大方的请她随便看。他是个爱干净的人,什么地方该放什么东西,这是最基本的。他的家很简单,该有的东西放在该放在的地方,一切多余的零碎都没有,就像一套茶杯应该有可爱的茶杯垫,周彦觉得,茶杯垫是多余的,所以他家就单调到连一朵装饰性的假花儿都没的,虽然豪华,可是却失了家的味道。   何双双穿着不合脚的拖鞋,吧唧,吧唧的做出很大方的样子,在周彦家晃荡了一圈后,趴在周彦家的窗户上看自己家,这种感觉挺奇妙的。她的家又遥远又陌生,这样看上去很亲切,又有一种想要炫耀的感觉,于是她指着窗户外说:“喏,那是我家呢。”   周彦端着两只马克杯走进客厅,看着正趴在窗户上看自己家的何双双,便不由止住的发笑,他不是觉得她有多可爱,大清早的,何双双的形象并不好,蓬头垢面的。他想起了那个评价,“爷爷的屁”。   “那里还能看到市政府呢,成了,喝水吧。”周彦递过杯子。   何双双回身坐好,摆手:“不要了,任何流质的东西我这会子都咽不下。我都不记得我喝了多少豆腐脑汤了。”   周彦又笑,他一看到何双双憋不住的就想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何双双将两只手压在屁股下下面,捎带压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拘谨,她四下打量周彦的家。虽然刚才已经假装看过了,此刻,她的心思乱成一团浆糊,就这样跟着陌生的男人回家了?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来了呢?   怪不得她老妈要定了他,啧啧……条件还真不错呢,多好的房子,看这一水的仿古斜铺砖,混白色的家具都是欧式古典样子的,看上去就讲究。他的沙发是带着细细碎花的欧式布艺的,头顶是黑水晶,白色水晶配的完美的水晶挂灯,地板上的地毯与玄关的样式是一种款式的,最不耐脏的黑色水晶玻璃桌面上,简直一尘不染,看上去就值钱。不过……这屋子中规中矩的有点……像个样板间。   “这屋子像个样板间。”何双双很随意的评论。   周彦点点头:“聪明,就是样板间,那时候我是提着行李就住进来了。”   “你可真能凑合,要是我,我就不会这样装修。而且这种装修不适合你。”何双双白了一眼,接着继续四下看。要是她的家,她会买很多很多舒服的毛拖鞋,画画的布艺靠垫,要在窗子那边摆个躺床,再买很多盆景,盆景边上要买个藤秋千,这样就可以在秋天的中午,端着自己的马克杯,坐在秋千边,靠着靠垫看书了……   周彦笑了下,并不打算进行深度解释,那里住,那里睡,都是一样的。衣服放在衣柜里,书本放在书柜里,家对他来说只是个寄存自己的地方,看的过去就成了,他没什么高尚的审美观。他所生活的环境其实很窄小,即便是家里后来有了钱,圈子还是窄小。以前,他爹刚发财那会儿,买豪宅,买名车,各种奢侈的衣服皮带是成打买的。有一度,他父亲跟几个朋友是使劲往所谓的上流社会靠拢的,他们靠了很久,也没找到所谓的上流社会,还闹了不少笑话。   各种名牌的手表,不能在山西特殊路况上行驶的低底盘跑车,莫名其妙的古董,比如号称是檀香木的梳妆盒,搞不懂他老爹买梳妆盒做什么?他老爹活的相当讲究,在他身边有保镖,有女秘书,虽然他没有什么公事。   托有钱的福气,该长的见识都长了,该吃的都吃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世界上永远有人比你有钱,煤老板不算什么,在国外,有的是高消费的地方,拿中国的钱花在国外是超级不值当的,这是周彦跟他老板一致的观念,所以,他们还是喜欢在国内呆着。   周彦家的生活,越来越像进入一个怪圈,他老爸,甚至还有一个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阴阳先生。他爸对那位阴阳先生痴迷到一定程度,信奉到一定程度,人家说本月十五不许出门,他就绝对门槛那边都不去。人家说,属兔子的和他命格相克,他周围就再也不许有兔子这种形状的物体出现,玩具兔子都不成。   他爸常说,他住国王住过的豪华酒店,睡外国国王睡过的床。他买世界上最奢侈的高尔夫球杆套具,去全国最好的高尔夫球场打过球,他的教练在国际上享有盛誉,拿过大奖。然后呢?   球杆就用了一次就丢到墙角接灰,周德凡记不住那些狗屁的高尔夫规矩,觉着拖着一根破杆子撵着一颗小球跑这样的行为很傻。所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看人打麻将这样的洪流当中去,他认为那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他带回第一个女人的时候,周彦也曾愤怒无比,很显然,对方年龄小的可以做他闺女,大吵了一架之后,周彦远离了父亲的怪圈,那之后,就是周德凡带回各种女人,直至俄罗斯金毛妹子来的时候,周彦都麻木了。最后他留在了北拓,不管周德凡怎么威胁,他都跟他保持距离。当初看着老爹愤怒,他真的感到解气,唯一没料到的是,周德凡会那么早死。这些日子,周彦常想,老爸,如果你还回来,我陪你玩麻将,我打你看着,你带什么女人回来我都不生气,哪怕是热带雨林的母猩猩……   “那你帮我看看吧,这家应该怎么收拾?”周彦开着玩笑,其实他就是想不令何双双那么尴尬。   何双双也就顺势站起来,她是搞美术的,对美学还是有些基础的,于是,她也就是为了抵抗尴尬,随意的说了起来。   “其实吧,家这个词,意思很简单……怎么摆放,其实大部分人的观念,是摆给客人看的,这样想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要我看,还是方便自己为主,你看这里……”何双双说的很认真。   双手抱怀,靠在家里的门廊上看着这个女人对自己家评头论足这样的感觉奇妙而有趣。他只是听她说,这里应该有一幅画,那里应该有一副脚垫,那个地方应该有个水晶杯,杯子里要四季放着白色百合花,为什么是百合?何双双自己喜欢吖!以前……华梅也来,她就没有这么多话,次次都很拘谨,叫她来,就像带她进火坑那般样子,其实,周彦只是想做一碗手擀面给她过生日而已。   周彦不用奢侈品的原因特别简单,那些没需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任何东西,买回来就要有使用它的地方,周彦生活的地方,工作的地方,社交的地方都不需要那些玩意儿。就像路志青,那家伙够烧包吧,五六十万的车开着,复式豪宅住着。这在北拓就相当不错了。就连他身边都没有任何酒会,舞会,派对等等之类的场所,只出现在电影里的那种场景就活在电影里,这是中国,家是用来过日子的。虽然,有时候路志青挺失落,做梦都想搞个睡衣派对。   屋子里很温暖,缓过来的何双双开始不自在。她这才想起,就这样贸贸然的在大早上来一位独居男士的家评头论足实在是太冒失了,她的脸色涨红,没话之后,回到沙发,眼睛开始往地下瞄,双手捧杯子直抠抠。   “说的挺好啊,怎么不好意思了,上次见面你也不是这样?”周彦打趣她。   “呃,上次夜黑风高,我羞涩你也看不到啊。现在可是朗朗乾坤之下啊……呃。”何双双讪笑调侃。   周彦笑了下,抬起手腕看下手表说:“厨房有吃的,书房有电脑,你随意。我中午不回来,外卖电话在厨房冰箱边的墙上。”   “哎?你去哪儿?”何双双惊讶了。   “上班啊,这都八点半了,一会儿会塞车,我上午还有会呢。”周彦解释到。   “你就把我丢你家,就这么放心?”真是怪事年年有了,何双双对自己都不放心。   “你随意啊,只要你不嫌累。那边的大酒柜最值钱,你要扛得动,就送你……别客气啊,随意……”周彦站起来,去卧室拿起外套风衣,就那么无所谓的离开了,留下愕然的何双双,傻站在地板上一脸无所适从。   何双双呆在原地看着周彦离开,最开始她的确有一种到处再次溜达一下,窥视窥视的欲望。可是,她还是很快的转身抱起自己的电脑包,换好鞋子离开这个地方。对于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一点点幻想的余地都别给自己,她跟周彦的世界太远,两岁对她来说是不可能跨院的鸿沟,这家伙什么都合适,就是太合适了,才不可能属于她。可怜的何双双,已经被世界打击到了没自信的地步了。   这么好的房子,大概是这辈子都跟她没缘分了,千万千万不能呆了,再呆着,为这套房子都有邪念了……   石林大早上起来就看到秀秀一脸无奈的抄着川普话跟她抱怨:“阿姨,早餐买多喽,叔叔跟姐姐是悄悄出去地。我么看到……”   石林气的饭都没吃几口,带着一肚子火的去了单位,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有两张喜帖放在办公桌上。她翻开那两张喜帖,看下名字,坐在那里渐渐的委屈起来,那眼泪珠子,哗啦啦的向下淌,她反锁了门,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算完。   “石科长!忙呢?”   心境刚刚平复,打开门开始正常工作的石林顺口应了一声,一抬头却是同一个单位的女同事,姜凯芳。   姜凯芳与石林是一起分到税务局工作的一代人,很久很久以前,她们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结怨,竞争了二十多年。女人在单位的竞争不是简单的只体现在工作上,她们竞争很多东西。老公,孩子的学习成绩,吃穿花用等等之类……从最开始的年轻气盛,一度她们的关系就像仇敌。随着年纪慢慢增长,那些花儿一样的新人一茬一茬进,迫于岁月的压力,随着年纪对岁月的理解,她们才发现自己的竞争者竟是最了解,最体谅自己辛苦的人。转瞬间,十多年的仇敌成了闺蜜,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过去种种想在想起来,均是啼笑皆非,甚至有些小甜蜜。   “快进来!”石林站起来,很亲昵的拽着姜凯芳的手拉着她一顿亲热。姜凯芳跟她没油淡水的一顿扯。   “大科长这是忙什么呢?”   “怎么舍得到我这里了?”石林取出柜子里的好茶叶抓了两捏到纸杯里,打开饮水机直接冲泡。   “不来不成啊,这楼上楼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姜凯芳接过杯子,笑嘻嘻的解释。   “呦,可真稀奇,你这一辈子都没跟我商量过事儿,咋?有难处了?”石林坐到离她远的地方,她害怕姜凯芳看见自己哭过的痕迹。   吹吹茶杯里的水,姜凯芳抿了一口抬起脸:“是有事……毛毛要结婚了!”   石林愣了一下:“什么?毛毛?毛毛要结婚了?”   姜凯芳家毛毛比自己女儿还小三岁呢,她急什么急!小眉小眼的,她也能嫁出去?石林顿时气得狠了,觉得姜凯芳这是来炫耀的,一下子,年轻时候的种种恩怨再次被她想了起来。   “可不,昨天人家亲家母送了彩礼过来。”   “那不是好事?给了几百万啊?”   “可别提了,提起来这事儿,我就一肚子火!”姜凯芳眼圈红的吓人。   这下子,石林有兴趣了:“那?给了多少?男方在那里上班,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姜凯芳放下杯子,心里有些作难,女婿家条件其实并不好。亲家两口子早年下岗,后来做小买卖供儿子念书。最开始姜凯芳也不愿意女儿嫁,可架不住女儿现在把她当成仇敌,说她是嫌贫爱富的阶级敌人。   “石林啊,快别提了,我都没跟你说。我家毛毛最近气死我了……”姜凯芳犹豫了一下,随即还是开始大吐苦水,   什么女婿家三代住在一栋屋子里了,老亲家昨天送彩礼就给了两万块钱了,毛毛跟她吵架了,说她嫌弃彩礼少是卖女儿了……   石林也生气了,就没有比她更了解姜凯芳的人,她就是好面子虚荣点。可是嫌贫爱富?嫌贫爱富当年她找了工人身份的毛毛爸爸嫁!   姜凯芳越说越委屈,开始小声哭泣。石林站起来反锁了办公室的门陪着姜凯芳一起甩泪。   “我放在手里,含着都怕化了。她倒好,一进门就要伺候人家老中青三代还无怨无悔!我那个女婿吧,自身条件倒是不错,可是,我觉得我家毛毛整不过那孩子,毛毛特……傻。我跟他爸爸商量了一下,甭管多大面积,也要给她买套房子,房子大小不拘,毛毛就不能进他家门,去了肯定过不好!”   “那确实,女人嫁人,那里是嫁一个,是嫁一家子……”   “这不,我跟老邓看了一套二手房,钱也交了,他们小两口挺满意。可我没想到,人家这是赖上我了,昨晚你没看到呢,一顿哭穷,就给了两万,这什么年月了,两万能买个啥。这不,还得贴!”   石林不停的递着卫生纸,唏嘘自己,也感叹姜凯芳不容易,可是,不容易人家也嫁了,自己家双双想贴都没地方呢。老姐妹哭了一会儿,还是收了眼泪,坐在一起商量给毛毛的嫁妆。   “好首饰总得给毛毛买一套吧?这房子还没装修呢,那个女人结婚,能没套首饰?我们工作一辈子,刚买套房,现在也就剩下七八万。”   石林算计了一下,开口说:“没事,我还有点钱,双双现在用不到,你尽管开口,你要多少?”   “哎呀,我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来找你商量下,这不是刚给毛毛买了房子吗,也装修完了,想买套家具,约你一起上街的!”   石林失笑……买家具啊!!这是好事啊!!!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啊!!!那个小周,家里不是正巧就是管着卖家具的装饰城吗?   ☆、(九)   周彦放下电话有些纳闷,无论是家里电话,还是何双双的手机都没人接。   他帮何双双叫了外卖,却没人应门。   那家伙,到底在自己家做什么呢?戴着耳机?还是睡着了?周彦胡思乱想着,对于不小心把别人带进家这样冒失的行为,已经开始略微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真是吃饱了撑的,乱同情个西瓜!他里胡思乱想着,门口却是一团吵杂,路志青这家伙,永远不会出现在最需要他的时候。   轻轻的摇头,周彦收拾起心情,慢慢站起来,关了电脑上的蜘蛛扑克打开门。   “周经理,预制板到了,老乔叫我问你卸那?”建材市场看门房的保安跑来大声问着。   周彦站在窗口四下看看,他指指仓库那边空地说:“先放到后面仓库那边吧,你数清楚了块数再叫会计给他们结算!上次老刘少每车少数五块,十车多少块?人家才给他一条红河烟?认真点啊,晚点我再去数一次……”周彦唠叨着,也不管下属怎么想他,反正他总是在生活里带着一股子,任何人别想站我便宜的独特气质,遇到他这样的老板,下属大多数倒是真的不敢糊弄,毕竟亲自下工地数预制板的老板不多见了。   完全不觉得丢人的周彦带起安全帽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指挥着一帮工人帮忙卸货,又联系建筑吊车,拿着电话理直气壮的搞价格,半个小时电话硬是省了一百三十块。放下电话他又开始解决顾客投诉,捎带找拖欠房租的商户催租子。整个市场,就见他举着电话忙来忙去,一边调侃,一边笑眯眯的跟租户打交道,态度是一等一的好。   年前的时候,路志青在设计院画城市规划图的哥们说,今年市政府准备在这边进行大片整改,要打造一片新的城市商业区。说来也是运气好,建材市场北面墙正对着新的商业区。多么好的商机,路志青跟周彦商议了一下,准备开个北门,在北门左右两边再修建两排上下三层的商业楼,未来专门用来经营各种高档家具建材。这不,这边这才刚挖地基,路志青就不见人影了。   路志青那家伙,向来说风就是雨,这几天这才刚开工。他又被那帮所谓的哥们给撺掇着要去北京买新车,捎带感受一下首都人民的夜生活。这厮说走就走,到了北京下了飞机才给周彦电话,第一句话是,周彦呐,猜猜哥哥在哪呢?第二句是,哥哥在北京给你买□呢……   对于路志青这种说不着调做事方式,周彦早就习以为常,也一点都不生气。路志青有路志青的好处,就像接待街道办事处,接待外来人口调查组,接待消防管理处这样的单位,周彦就不会说话了,他对打官腔的一切阶级有生理性的厌恶,这个毛病是在他爸爸那里继承的,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他是畏惧了,那些人总有治他们的办法,不管是是厕所卫生,还是联防,只要抓住,停业整顿是最可怕的。   虽然很多人说,好朋友不能一起做买卖,可周彦与路志青就是那种可以在一起做买卖还能许多年友谊都不带变质的一对儿绝世奇葩,他们自己也引以为傲。记得那时候刚上大学吧,周彦是个闷瓜,不爱跟人交流。再加上他对人防备心很重,看人都不拿正眼看,他用瞄的,这种瞄的感觉令人产生一种斜眼看人的感觉,令人有一种,你们是不是在商议着讨我便宜的猥琐感觉。   他一土老帽,有什么便宜好讨的?再说了,全宿舍,就他柜子锁头大,一个不够,他锁了三个,外面还环形加一把链子锁,所以,他人缘不好也是正常。   路志青那厮是本地人,父母据说都算高干,起先说是在市里重要部门当正科级,传到后来全家副地市级。家庭情况好的不用说!   他从小耳睹目染的特别会来事,在人际交往这根筋上发育的极其成熟,什么人跟他在一起最多五分钟,那就能变成前世失散两辈子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表面上看上去,路志青挺傻的,如果拿数字来计算的话,他的情商在表相上来说如果九十九分的话,他的智商大约是负二分。一个外向,一个内向的人,这两个人走到一起,成为换帖子,烧黄纸的挚友。当初是戳瞎了一个系的眼珠子的。有时候就连周彦自己想起这事儿,也觉得不可思议。   那一年,路志青与周彦睡一个宿舍,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周彦。可是为了表示自己天生的领导才能,但凡宿舍有什么活动,路志青都叫上周彦来显示自己不歧视农民,其实吧,周彦这个伪农民偏偏就在骨子里歧视路志青了,周彦在跟自己姐姐打电话聊天的时候,一般不称呼路志青的名字,开始的时候,他喊他“傻墩儿”。   “我吃过饭了,宿舍有个傻墩儿哭着喊着要请客……”   “我有水果吃,宿舍那个傻墩儿摆了一麻袋苹果请全楼道……”   那个时候周彦实在看不上路志青,他嫌弃这家伙不知道在那跟自己老子周德凡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天生的买单党,对外人永远都比对自己家里人好。有一度一个宿舍六个人,有五个人都穿的是他的牛仔裤,周彦也穿,穿脏了丢回去,路志青请人一礼拜来洗一次。出去吃饭,大家抹抹嘴巴就走,路志青的钱包就是大家的。在周彦来看路志青就是个傻墩儿,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他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也就是随便混混打发时间,捎带看笑话。   如果不看笑话,他就夸奖路志青是个古道热肠,有血性的仗义的汉子……   倒是路志青,每次听到周彦抄着外地话夸赞他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总很诡异的笑容,这种笑容,嗯……周彦是不喜欢的,因为,周彦他老子就不会这样笑。   大约是大学第一年的第三个月吧,路志青在学校门口的啤酒摊上跟当地的痞子掐了起来,当时,一个班级二十七个男生,都在那里吃路志青的喝路志青的,现场热闹的不亦乐乎,感情热乎的就差点割指头,歃血为盟了。可是一打起来,动了真刀子,人几乎就先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傻乎乎的呆立,有个号称北方硬汉的家伙还吓得还尿了裤子,当痞子真的拿刀顺着后背给了路志青一下后,那血流的就像凶杀现场。   学生们哪见过这个阵势,一群半大小子顿时就都萎了。路志青永远记得那一天,周彦从头打到尾,被人拿板凳敲的脑袋冒血也没软了,一边打他还一边护着他。   周彦有周彦的做人准则,吃了人家的,总是要还的,做人这一点必须摆清楚,不然就没办法做人了。   后来,小痞子们看到事情闹大了,就一哄而散。班里的学生拥着路志青去医院,医生说要动手术,要他们先交手术费,签同意书。那么多吃吃喝喝在一起的好同学呢,都不敢吭气,谁敢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啊?最后,是周彦从头到尾把该做的事儿都做了,交钱,签字,联络家长,报警,末了进手术室的时候还安慰他,都说祸害活千年呢……傻墩儿你肯定没事儿……   后来很多事情发生了,路志青傻吗?一点也不,那一年他该得的都得了,学校的学生会副会长,体育社的社长,班里的班长,宿舍楼道的道长……厕所所长……学校封校,他能随便进出。不想上课,他能从校医那里开出假条在宿舍睡懒觉,全系有点姿色的女生都稀罕他,身边常出现女追男的非自然现象,男人吗,这辈子图了啥?就图别人用郁闷的眼神,嫉妒的看着他叱咤风云,这就是路志青的目的吧,用最小的利润,达到灵魂爽歪歪的极致。   关系是个奇妙的词汇,路志青天生就会在不利于他的环境中找出捷径,他从未失过手,对此也是沾沾自喜,很是自傲,感觉自己有颗强大的七窍玲珑心。   当然,路志青的狡猾也是周彦后来才知道的。反正,男人的感情是血汗铸就的,这句话放在路志青跟周彦身上倒是真说对了。从大学一年级下半年开始,这两人的友谊就一年比一年厚实,只要周彦想做什么事情路志青就是自己再做难,也要帮周彦办到。当然,周彦挺看重路志青,看到他冒傻气,那是毫不客气的就阻止,阻止不了直接没收他的饭卡,银行卡,香烟,衣服,裤子……而路志青也是很好脾气的听了,接受了。   好吧,虽说是友谊天长地久,可这么忙的时候跑北京购物,这孙子他妈的实在不像话,周彦一边忙,一边抽空给路志青发短信:路志青,你最好死北京别回来了。   没多久,那边回复到,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哈!哈!哈哈!哥哥给你买了几身衣服,老贵了……还有美国总统下班穿的拖鞋……。   站在院子里,正准备发短信继续发脾气的周彦被办公室的四十五岁的老女秘书打远处猛的喊了一声:“周经理!有人找!”   “啊哈哈……别喊,别喊,我们不是外人,我们自己去……”一声来自四五十中年妇女特有的,矜持的,诡异的笑声,顿时响彻装饰城的上空……   周彦扭头一看,一身冷汗。   何双双她妈石林与一位穿着税务局制服的中年妇女,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两人都是一副丈母娘看小女婿的样儿。   周彦第一次看到税务局的大妈们这样和蔼,浑身卷着一股子无法抑制的春天气息,可以慈爱的关怀到他辈子……   石林穿着一双黑色缀着假钻石的小坡跟鞋,也不嫌弃工地脏乱的扭过来亲昵的打招呼:“哎呀,小周啊,阿姨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占线,快,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姜阿姨!”   石林亲昵无比的拉着周彦的手握了几下,还拍拍他肩膀,捎带帮他掸掸灰,亲昵的那样子,就像周彦的亲妈一般。   一不留神,她还崴了脚一下。   周彦连忙扶住她,石林就势搭住他的手腕,一起走到平底儿,周彦扯着客气生硬的笑跟那位什么姜阿姨打招呼,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向她们身后看了一下,当然她们身后没有任何人能够出来挽救他。   “小周啊,你看,我跟你石姨就这么来了,打搅你工作了吧?”姜凯芳嘴上客气,可是还是上下仔细打量周彦。石林说了,这小伙子是双双对象,可她看着,这两边好像有些不熟悉的样子。   “没事阿姨。”周彦被打量的有些尴尬,可是,还是满给面子的与姜凯芳握手,还请她们去自己办公室坐。   石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其实吧,就是想找个由头来探探消息,女儿呢,是什么都不说。这小周吧,最近也没跟女儿联系。这么好的条件,石林是真的不舍得放弃了。当然,今儿毛毛的结婚邀请,对石林来说也是对她的一种挑战,老姐妹斗了一辈子,不把周彦这张牌亮出来,那不是就输死了吗!她算准了周彦不敢这么着,那她好歹还穿着这身税务局的衣裳来撑场呢不是。   看着穿着一身工作服,拿着安全帽的周彦,石林带着长辈的熟稔而故意的亲昵客气:“周啊,你看,要不你先忙着,我跟你姜阿姨随便转转去?”   周彦打个冷战连忙回答“没事阿姨,我都忙完了,您们有什么事儿,尽管说。”   “我们能有什么事儿?哎呀!小事儿,这不你姜阿姨家女儿要结婚了吗,毛毛,你要喊妹妹的,那不是外人,跟咱们双双一起长大的。”石林赶忙给自己的到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真是恭喜阿姨了。”周彦搞不懂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双双什么时候是“咱们”的了?可以拿出去卖了吗?处理,白送都可以吗?   “我跟你说,你姜阿姨家的毛毛跟咱双双是一起长大的,哎,你看,人家还比双双小几岁呢,这就结婚了。”   周彦的脚步向后悄悄挪动了一下,顿觉上天入地无门。   “哈哈,这不,你姜阿姨说给毛毛买家具,我想着,去那里买不是买,对吧?还不如照顾咱自己家生意呢,对吧,所以啊,就带你阿姨来了!小周,你可得照顾一下你姜阿姨,对吧?” 石林说完,背着手站起来,在屋子里大气的环绕一周,末了停止在周彦的书柜那边,周彦不爱看书,书柜里堆满了路志青从外地买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各种咖啡,各种茶叶,各种咖啡具,各种茶具,各种纪念品等等之类,全无规矩……但是,那一色的都是外国货,有的包装都没拆。   “对,对的,那……就,谢谢阿姨了,这么忙,还照顾我……”周彦脸上客气的笑着,心里却在流血,咱双双?那该死的双双这会子还不知道在他家怎么折腾呢。他后悔了,他该离这家人远一些,最好以后都别见面。   他不太习惯跟石林这样的自来熟的女人打交道,这会子他真诚的思念起自己的好兄弟,要是路志青在这里,这样的阿姨,来一个班他都不怕。   何双双抱着网本,浑身打着哆嗦的敲开深度一九七五的后门,亮亮看着她吓一跳:“呦,双双,你这是……被大姨赶出家门了!”   “姐夫……哭死我了,差不多,我就快无家可归了,姐夫,快点让开,憋死我了,膀胱要炸了!着急上厕所!”何双双一把推开自己姐夫往楼上冲。亮亮看着自己小姨子的背影无限叹息:“就这样,想嫁出去?哎……”   何双双上完厕所,打开小本,连上酒吧位置边的网线开始到处找保险的网页,今儿她倒是有所收获,首先,从今天开始,她必须给自己制定个目标,像是,人生意外保险,健康保险,大病保险,养老包保险等等一系列保险她统统要了解,找出最适合自己的单子,要买上几个,假如……真的嫁不掉,那么一切要靠自己,最起码,没有男人,还有保险。   她要赚钱,要赚足够的钱,她喜欢周彦的房子,所以,她要买一套,她算了,按照现在的收入,再多接一些活计,三年赚个首付还是可以的,为此,她决定写一个大大的生活计划,以来好好的计算下她这不完美的人生,力求,再没有男人还有产业这一项来堵住悠悠众口。   亮亮无奈的给小姨子端蛋糕,上牛奶,递水果,没办法,全世界做姐夫的人,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周彦帮着两位热情的中年女干部倒水,开了外国红茶招待她们。   石林夸奖他的话那是一车一车不要钱的一般往外倒。什么年轻有为,脾气好,懂事之类的……整的周彦感觉她这是在夸上帝。   “姜阿姨,不知道您想买什么价位的家具,我们装饰城这边的代理商目前只是经营一些中档家具,要是你们能多等等,我能帮你们联系一下经营高档家具的家俱厂,拿个进价还是不成问题的。”周彦从书柜找出几家代理商的宣传画报放在桌子上。   姜凯芳跟石林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商量,时不时的还问问价格,问完价格开始骂物价,抱怨工资。   周彦悄悄给路志青打电话,那边依旧没人接,何双双也是。   石林跟姜凯芳看了一会,放下那些价格高的离谱的家具册子,姜凯芳冲着石林使个眼色,石林心领神会。   “小周啊,阿姨跟你说实话,你姜阿姨家有些困难。”石林挺坦白的,倒是姜凯芳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拉了她一把,她假装没感觉到。   “你姜阿姨家女婿呢,给的彩礼不多,这算下来也就几万块,这上面的家具,我看着起步都在□千……这还有一张床卖八万多的,这东西是好,可过日子吗,这不实际对吧!”   周彦赶忙道歉并打听了一下她们准备花费钱多少买家具,姜凯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石林却一副没把周彦当外人的摸样。   “五万!”   “五万块,是含了家电的费用吗?”周彦挺贴心的问。   “是啊,满打满算,就这么多预算了。”姜凯芳虽然不愿意,可是事实如此。   “这样……阿姨,我这里呢,是二级批发城,我给您能拿到包含运费的进价,您跟我说一下新房的面积,我给您算下,其实,五万不少,足够了,过日子,有些东西没必要,就像这个酒柜,说实话,我是不赞同家里有这样的东西的,你说,能有多少酒摆,嗯……梳妆台这个也没必要,卫生间什么都包括了,这个也是……您看,这就差不多了……阿姨您再给把把关,不合适咱再改。”周彦露着温和的笑,打了半页的叉叉,把单子交还给姜凯芳。   “真的?”姜凯芳看完,一脸惊喜。   “对啊,您看,这家电不一定买的又贵又大就好,咱要买合适的,我们这里最近有一些代理商做活动,家具拆开卖了,有一些不是成套的样品家具半价内部售卖。家具这东西,搭配好了,不是成套的也好看,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带您去看看……保证您满意。”   无论如何,这是小庆姐的大姨,是长辈,周彦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带着一脸惊喜的姜凯芳与石林往外走,石林一路跟姜凯芳挤眉弄眼的。   得了便宜的姜凯芳自然是赞不绝口,石林那是满意到一百二十分,她想好了,就这么地吧,嫁了!这小伙子就是天生给她家双双长的。无论如何,也得拿下!   酒吧里,何双双制定了长达三页的人生计划,进入了忘我的工作状态。   “   喝吧!”小庆端着一杯现磨的咖啡过来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何双双没抬头的撒娇:“老姐你真好,老姐再见!”   小庆娇笑,一屁股坐到她对面:“哎呀,哎呀!我说双双啊。”   “姐,你别学我妈说话,我害怕。”何双双双手做阻挡姿势。   “周彦……真的没跟你联系?他没主动找过你?”冷不丁的小庆问了一句。   心里有鬼的何双双吓得手一抖,手里鼠标一划拉,她可是今早刚从人家家里出来,虽然这里面没什么事情发生,可是何双双就是觉得心里有鬼。   小庆眉毛挑了下:“他找你了?”   何双双尴尬的笑笑:“那不能,怎么可能啊姐,你想啊,我大人家两岁,人家好歹事业有成。你们想的是好,可那也得人家愿意啊。你看看我……”她用两只手挤着自己那张脸,把所有的肉挤压在中间,露着丑脸遗憾:“请你找出一点与周彦合适的地方,您觉得我具备什么样子的优点与人家般配的?”   小庆不服气,这好歹都是她妹妹吧?   “你怎么了?你就是不打扮!你懒!周彦我还不知道,他老家,农村的,他上的那个大学你知道啊,就北拓科技大。那底子说起来还不如个高中生呢。双双,别小看自己,你看你,好歹那也是高学历的研究生,干部子弟。咱又不看他钱,你好歹也是经济能够独立的人对吧?别看不起自己啊,那要是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那就真没戏了。”   何双双点点头,确定的说:“对对,姐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看得起自己,我们也不合适啊姐姐,如今吧,谁冲着思想品德找对象?大家都冲着爹娘老子,冲着钱包厚度找对象了哟!你说吧,我有什么?周彦根本对我半点意思都没有,我去巴结着?那我就是有病了!我自己这关我过不了。感情这事儿,没有比当事人更加清楚了,我们呢,也许能做哥们,要是做那种……”何双双脑海里闪出亲嘴的镜头,接着打个寒颤连连摇头。   “门不当,户不对的姐姐,别给我希望啊!你在鼓励,那就是毁我……嘟……打住!不许再说周彦,小米粥都不许说,嘘……”   小庆坐过去,亲昵的抚摸何双双的头发劝她:“所以啊,赶紧好好善待自己,出去买几套流行的衣裳,你这眉毛也弄弄,这是人家蜡笔小新的招牌,你就听姐姐的,即使不是周彦,这世界上也有的是优秀的男人在等着你。你宅在家里,那就永远没机会对吧?”   何双双满口答应,手里却不在意的继续工作。她一边弄一边说:“姐,我没打算结婚,以前倒是想来着,现在我觉得挺好,不结婚也没啥!”   “你说这话是废话,大姨大姨夫知道还不气死。你以为结婚是给自己结的,那就错了!它偏偏就是给别人结的,你快点收了你这心思。”小庆有些怒,觉得这孩子才三十岁就有绝经的姿态了:“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就拿我跟你姐夫来说……”小庆开始诉说她那段早就说烂了的恋爱史。   姐妹俩在那里正说着悄悄话,忙了一上午的周彦身心疲惫的来找亮亮找安慰。他一上酒吧台阶就看到了何双双跟小庆隔着玻璃在那里不知道嘀咕啥?何双双出现在这里令他意外,但是,现在只要有何双双在的地方,在经历了上午那场磨难的周彦就立刻起了防备心,他觉得她们在那边必然说的是自己。   于是,他就如心里有鬼一般的站在门口寻思着,是不是重新找个据点,这地方,那是不能再来了。   ☆、(十)   亮亮悄悄的坐在离老婆不远的一个座位一脸美滋滋的正做偷听之事,看到周彦进来,他连忙做出一个嘘的姿态,手舞足蹈的召唤他过去。   周彦内心深处挣扎了几下,还是悄悄走过去慢慢的坐了下来,这万一就是说自己呢?   所以说,男人跟女人是没区别的。   小庆正在跟妹妹夸奖自己的老公亮亮。   “……那时候要什么没什么,我嫁他的时候就说,亮子啊,你就看在我嫁你不容易的份上,以后,要是我那里做的不好,你可别跟我吵。不然,我跟我妈,跟我全家都没办法交代。你姐夫什么都没说,他就是那样的人,不爱说话,可是心里都想好了。我们结婚第二个月他就去了北京,下过工地,骑过三轮在火车站拉货,这事都是我以后知道的……”   小庆说的那叫个鼻涕眼泪一大把的,亮亮在这边也是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流着辛酸泪。周彦只好拽着一边的纸巾不停的递给亮亮,抽空他还得掐他一把,怕他哭出声,露了形迹。   “那年,你姐夫在北京出车祸,我赶到北京医院的时候,他打着石膏就睡在人家医院的走廊里,你不知道,都瘦的不成人型了,一天一夜,都没人喂他喝一口水。我当时就崩溃了,我说亮子,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他好好的,就是住草屋我都认了……”   “姐……”何双双也给小庆递纸巾,自己也是眼泪汪汪的陪着哭,啥叫真感情,这才叫患难与共的真感情呢,姐这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贫穷事儿,以前小庆从来在大家面前都只是夸耀各种幸福,这种心酸她从未暴露过。   小庆拧了一把鼻涕:“所以说啊,双啊,你就听姐的,这男人,只要有责任心,只要愿意为生活努力,只要心里有你,这就是好男人。那个周彦没什么,他不愿意,咱还不愿意他呢!你去找个不如你的,再慢慢培养就是了,谁生来就有钱,都是光着屁股蛋来这个世界的。”   周彦顿时一脸尴尬,亮亮止住鼻涕,尴尬的看着他。   “姐,人家也没怎么,这都是你们一厢情愿。人周彦从头到尾人家态度挺好的,我们也说了,就做普通朋友。”何双双很客观的替周彦解释。   周彦不由心里一暖,好歹这何双双还算懂事,是个知道进退的。   “他真的这样说了?”小庆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这可是自己妹妹,那不是外人,周彦这小子才见了一面就给蹬了?   “恩,虽然没说,我看着周彦,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何双双解释着,脑袋里却想起今儿早上,周彦开着车接他的样子。   “算了,双,你放心,姐一定再给你看着,非给你找个比他好的不可,四条腿的男人不好找,两条腿的蛤蟆遍地是!以后你那个粗了吧唧的性格也要改改知道不?”   何双双顿时呛了:“姐……咳咳……你给我找个两条腿的蛤蟆去!哈哈!我那里粗了吧唧了?你这是污蔑!”   “污蔑?我说何双双,就你那点事儿,我还不清楚,我问你,上次咱家给姥姥过寿,有个男孩子看样子挺稀罕你的,人家把雪碧故意倒到你橘子汁里,你怎么说的?”   何双双几乎忘记这事,眨巴了一下眼睛看下自己姐姐,特无辜的说:“我忘了!”   小庆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她的额头说:“你说,我靠!那是女人说的吗,我靠!靠你个头啊!”   何双双一下子想起来了,于是很是气愤的说:“他那么逗我,我不靠他,难道我爱他不成!”   “呸!这话就错了,男人啊,喜欢一个女人,小学的时候呢,他表达的方式就是欺负,上中学了吧,就是喜欢,他也是故作不屑的,男人都是虚荣动物,你得给他机会……懂不?机会是制造的!”   “姐,那你给我制造一个,我不会吖!”   小庆笑了一下,伸出手特温柔的拍拍何双双的手臂,嗲嗲的说到:“别闹!讨厌……”   何双双顿时笑喷,姐妹俩在一起嘻嘻哈哈了一会儿,何双双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存盘,关了电脑,抱起一边沙发上的彩色靠垫脱了鞋,端着早就凉了的咖啡喝着对小庆说:“姐,你说,如今社会,男人对女人的存在的意义在那里?”   小庆愣了一下:“呦,这个题目有点大。反正我觉得吧,要是没有你姐夫,我活着也没啥意义。”   “那是你,对于我来说,男人没什么存在价值。”何双双一脸莫测高深:“你看,我有各种保险四种,意外伤害,大病,失业,养老。那么,男人对我的作用性一半就失去了。然后再从心理上说,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假如说,我是说假如,我需要一个人安慰我,我随便找个论坛发个帖子,会有无数人来关心我。你就说我那些嫁了人的同学,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孩子,婆婆,老公,不是钱,就是家务上的牢骚。一结婚,她们整个的生活就剩下了怨念,一个个的就像个冤魂一样。结婚?我看结婚就是没事吃饱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咱再说生理,我觉得吧,我那个冷感……”   “啥?”小庆没明白。   “那个啊!”何双双扬扬下巴,一副姐姐你是明白人,跟我装什么纯的样儿!   小庆顿时悟了:“哈!那你是放屁呢,你懂什么啊!”   何双双再次确定:“真的啊!姐,我从来没觉得我需要过。”   “那是你压根就没有过!”小庆很确定的盯着自己妹妹看,这傻姑娘的思维怎么越来越不像人类了呢?   亮亮听着越说越没谱,只好大声的咳嗽。周彦一脸尴尬,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小庆猛的站起来,脸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她抓起一个沙发垫就丢了过去骂到:“一堆不要脸,你们……讨厌!”说都不会话了。   亮亮蹦起来就往楼上跑,小庆拿起放置在一边的餐牌就追过去。怕她追得急摔倒,亮亮只好跑慢一些。   何双双也呆了,她傻兮兮的看着周彦,周彦也傻了,他极其后悔下班没事干,害怕在家里遇到何双双躲避到这里,这下子是真的都解释不清楚了。   “你怎么没在我家呢?”看他这话问的。   “废话,我没事干在你家干嘛?”这边也气着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好低下姿态解释。   “你太过分了!”何双双恼羞成怒,想骂点什么,又骂不出口,又羞又气的她看下左右找凶器灭口。   周彦有些委屈:“你姐夫叫我过来的。真的!”真没想偷听,你说好好的姑娘,竟然说自己冷感,她知道个屁呀,当然这个问题很复杂,周彦自己也没有过女人,他是个处男,呃……这个秘密还是自己知道就算了。   左右看着没什么攻击性武器的何双双,只好拿出手机对着周彦咔嚓,咔嚓拍了两下。周彦一愣挡住脸:“何双双,你干嘛?”   何双双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周彦,你要是敢出去乱说,我就把你挂在网上,给你写一篇文,文章的题目叫,《我怀孕了,老公却包二奶》。到时候小心全国人民追杀你!”何双双说完抓起另外一个沙发垫子丢过去,抱起电脑本跑了。   周彦傻乎乎的抱着沙发垫坐下,觉得生活陷入了一团乱。他无限思念起以前的安静的生活并发誓,以后,再也不为哥们义气付出自己了。太傻了,这都是什么事儿?他可真是没想听,听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说自己性冷感,那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她懂个屁,还性冷感?   周彦在这边正发着呆,路志青提着大包大包的各种袋子游魂一般的走进酒吧。他甚至都不用看路就直接飘到周彦面前。将那堆礼物都丢到他身上后,顺手抱起一个沙发垫子,一脸痴笑的揪了起来,样子就像个傻缺!   “你有病!”周彦带着一丝别地儿受来的气,羞辱他。   “周彦,别闹,讨厌……吖!其实吧……我觉得我得相思病了!”路志青无比确定。   周彦浑身只起鸡皮疙瘩,只好不理他低头拆袋子:“每个月的烦恼期吗,我懂。装失恋,想得到我的同情,叫我原谅你,那是不可能的!”   路志青翻身坐起,特诚恳的看着他:“真的,这次不一样。”   “你每次都这么说,那次不一样服务员,面条!”周彦不理他,扭头要饭吃,他也就是在这里能得到照顾,可以叫后厨的面点师傅给他很好的做一碗手拉的扯面吃。   “没有!周彦我跟你说,你回你家吃去!”小庆的声音不知道从那里传来,音调里依旧带着浓郁的怒气。   周彦不理她,继续吩咐:“别闹,讨厌……喂!把我存厨房那瓶上老醋拿来!”   “周彦,你怎么不去死!”小庆的怒吼,三层楼板都盖不住!   路志青一脸猴急的看着周彦,带着一脸求求你问我吧,快点问我吧,不问我就憋死了的表情。周彦不理他。   “我没骗你啊,这次我是真的觉得,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它真的存在。”路志青反复的跟周彦强调后,伸手握拳,像天空虚抓,握拳在手,捧在心口:“有爱,它在我心中。”   “你也就是三天热度。”周彦不惯着他这破毛病,赚的那几个都泡妹子花了,要不是他看的紧,这家伙能给一条街略有姿色的女士买单。   “这次我想一辈子的。”路志青从服务员手里抢了周彦的面条,周彦没办法,只好再要一碗。   “我跟你说,你……”路志青想形容点儿什么,比如说那种黑夜中摸索着走路,人生如此漫长并毫无意义,当我在悲催的命运中挣扎,那盏属于生命的光辉赫然出现,照亮了我整个的人生等等之类略微有些档次的形容词儿。可惜的是,他的思维里没有那么多形容词给他预备着。于是,他只能再次用诚恳的表情确定。   “来,看下哥哥的眼睛,我发誓,这次是真的。”他指指自己的眼睛。   周彦擦下嘴巴放下碗,吸吸鼻子扭头看下还在腻歪的那两口子,叹息一下:“你先把你身上的银行卡什么的交出来,再说其它的吧……”   “给你就给你。都不知道你防备什么,我这能有什么,你见过有钱人没有?”路志青把钱包从裤兜里拽出来,丢到桌面上。   周彦撇嘴,有钱人他可真见过。他看看路志青,看看钱包,这家伙向来把钱包厚度当成面皮,在他看来,有钱有尊严,现在竟然舍得给自己?   小心的慰问:“真……遇到喜欢的了?不是随便玩玩?也不是被人玩?”   “我那次也不是随便玩玩,你们怎么都这样想我。”路志青有些生气。他相思了一路,见到周彦之后才有些胃口,就这样他一边吃,一边跟周彦详细的说起了自己的北京之旅。   何双双羞臊的脸颊通红的跑回家,一进家门,她就看到她妈石林,摆了一沙发金光闪闪的首饰在那里跟自己老公显摆。姜凯芳给女儿买碎钻项链的时候。她羡慕的不得了,跟着跟着,她捎带着也给双双买了一些首饰,这女人买物件没个谱,这不,一不小心,就买了一堆。   “双双回来啦,快过来看看,这金子还是早点儿买的好,你看现在,东西价值越来越高,什么都涨价,尤其是这个金子,一会儿一个价格,都是高涨,从来就没见过跌价的时候,我说,老何,我们那时候,那里见过金子。对吧!你看这条链子不错吧,周大福的!”   “恩,不错,你怎么不给自己买条。”何主任瞥了一眼说。   “我那舍得啊!舍不得!我都老了,好东西还是给闺女留着。”石林说完,扭头对着蹑手蹑脚回自己屋子的何双双喊:“何双双。”   “是!”何双双立正敬礼。   “你跟周彦可得好好孝顺我跟你爸,要不然毛都不给你!”石林美滋滋的举着一条金项链说。   “啊!那肯定的!”何双双应了一声,转身逃难一般的回到卧室,她才不带呢,记得老家有位老姨,每天双手十指带八个金戒指,一带上戒指,她就要去村口的大槐树下嗑瓜子,一嗑两斤,双手的兰花指那是翘的全村最美的,她令何双双对金子做的一切物品厌恶。   一进屋,何双双习惯性的先坐到电脑桌子边,打   开机器后,她就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开始发呆。   屋子外,石林的声音里带着母亲那股子特有的满足劲儿,依旧在炫耀,一边炫耀,一边用特别大的声音对屋子里的闺女喊:“双双,我跟你说,今天,我可跟你姜阿姨去周彦那里了……”石林小心翼翼的将那些首饰收起来,一边说一边放到大衣柜的鞋盒里。   “啥?”何双双惊了,从屋里跑出来,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妈。   “妈?你去找周彦了?你找他干嘛!”何双双感觉很气愤,被侮辱那种感觉。   石林倒是没觉得:“对啊,你姜阿姨不是给毛毛买家具吗,记得毛毛吗?哎呀,那丫头,要什么没什么的,可偏偏人家结婚了,你说吧,这世界,是想什么,不来什么。你姜阿姨嘴巴上说的是找我帮忙,切!其实吧,我还不知道她那点子小心眼,就是来炫耀的,我能叫她拿住?年轻的时候别想,现在更别想!”   石林狠狠的关闭了柜门,拿着钥匙拧了几圈后往外走:“我想着,周彦不是外人,再说了,那是为他好不是。你不知道,你姜阿姨都要嫉妒死我了,哎呦,还是我闺女有福气。小周可懂事呢,带着我们跑了一上午,逛了那么多店,给你姜阿姨拿家具都是最低价给的。你不知道,那可都是牌子货,那么多才收了她一万多,我跟你说呀老何……小周那孩子,一点都看不出农村来的。”   何副主任淡淡的加了一句:“现在城乡没什么差距,不过你看人还是小心点。”   “妈,我跟周彦这都没什么呢,你就去麻烦人家!”何双双快哭出来了,想起刚才那一幕,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绝望了。   “知道了,一个两个的那么啰嗦。”石林有些恼,顿时,老小都闭了嘴,不去触她的霉头。   何双双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看着自己一脸兴奋的妈,又不忍心,也不敢打击她,又害怕自己妈一旦冲动又做出什么为难周彦的事情。她默默等着,一直等到老妈很兴奋的拿起电话准备跟姥姥絮叨,这才悄悄的走过去,捏着母亲的肩膀巴结的说:“妈,我以后好好孝顺你。”   “那当然,这世界上还有比我对你好的人吗?也就是自己的爹妈了。”石林放下电话,很是牛叉的表白。   “妈,我是不是以前特不懂事!”何双双煽情的蹲下,拉住老妈的手唏嘘。   石林也煽情了,她摸着何双双的头发叹息:“可不是,我那时候工作忙,怀孕了也不知道。营养也没跟上,你爸爸那时候扮演大孝子,家里有什么好的都惦记你奶奶。你生下来啊……”   何主任放下报纸,咳嗽了两声去了卧室。他其实对那位小周心存疑虑,这么久了,从未见这个小周主动来过家里,也没见到他给双双打过电话。虽然老婆很是满意这门亲事,可是,这里面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闺女被忽视了。当然,他也想闺女衣食无忧嫁得好,可是,这谈恋爱态度总要积极点啊,相当年,他可是积极多了,都不知道那位小周是怎么想的。自己这么好的闺女,有什么配不上他的?男人吗,想的事情也许更加全面,他不看表面上的东西,虽然也一样虚荣,可是,何副主任还是觉得,素质很重要,教养也很重要,这跟自己闺女谈恋爱,带着礼品来家里拜访一下,那是最起码的吧?那不看双双,那也要看小庆两口子吧,不是说,跟小庆他们是好朋友吗?   “……你生下来啊,就四斤多。最小的衣服都穿不了,我拆了棉袄,给你放棉花堆里。哎呀,那时候都说活不成了,你奶奶说,也好!以后生个孙子,当时我就翻脸了!抱着你就回了娘家,你姥姥一看就说,怎么不能活?能活!还是你姥姥,哎呀,我的闺女有福气,还不是好好的就长大了,学习好,样子也好看,可你说,结个婚就这么难呢,这都三十了才结婚……”   “妈,等等,等等,什么叫我都三十了才结婚?我跟谁结婚啊?”何双双急了。   “跟谁?周彦啊!”石林理直气壮,那天,周彦的态度一直很好,他要是不同意,能鞍前马后的那么给费劲吗,买完家具,他还免费送。那不是关系好,能那么巴结吗?石林这几天可高兴了。抓住机会她就去家具城,表面上她是打着给同事女儿买东西的名义,其实吧,她是从各种范围打听周彦的家底,周彦的人品去了。   这还别说,周彦那个人,平时话不多,但是社会关系清白,没有桃花史。在建材市场那边,人家说起周经理那都是竖了大拇指的,年轻有为,稳重成熟那还是一般夸奖呢,最最重要的是,大部分人一说起周彦,就俩字“有钱!”   “呵呵……”何双双笑的尴尬,倒退几步小心的看着自己老妈的表情说:“那个,老妈,其实吧……其实我跟周彦没戏,人家对你好,那可能是看我小庆姐的面子,真的……”   石林的脸腾地一下黑了:“你说什么?”   “真的吗,我觉得不合适,那不是小我两岁吗?我想找个大点的,能疼我的。真的,他那人吧,不知道怎么了,不来电,就是谈不来……”何双双此刻只是觉得肝都颤,一步一退的回到卧室,猛的关了门,反锁。   石林走过去拍了几下,里面没反应,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去恨谁,她很想立刻拨打周彦的电话,质问一下他,你有什么了不起,我的闺女怎么了?可这次不同于以往,也许是盼望太大,失望越大吧。她游魂一样的回到卧室,整整一天没吃饭。心疼媳妇的何副主任难免对周彦更是有了一些看法。想着,不谈也好,看不上自己闺女,自己还看不上他呢。   何双双也心情不好,一方面是内疚,一方面是一肚子委屈不知道该跟什么人去倾诉。她跑到网络上想写点什么抒发一下,随意一搜索却发现,自己不算最凄惨的那个。很多人与她有一样的问题,遇到的情况比她还艰难。仿若,时代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怪圈,每个女人都在喊着要男人,当然,男人也是。这个问题无法解释清楚。   何双双想了一会儿,起了个新网名发了一个帖子《我,女人,三十,未嫁!》可惜,回应着寥寥无几,随意一搜,该网站,到处都是此样帖子,见怪不怪。   何双双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写的这个帖子。她这样动情的描述。   “我是一位生活在都市角落的小女人,三十岁了。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有过一段感情生活……”   好吧,终于,在黎明时分,慢慢的,有了一些回复。网络就是条不粗的电缆,人们相互看不到脸,那么一些现实里的规矩便不会在起作用。帖子底下各种人都有,说什么怪话的当然那也是正常的。   负责,底线,这词汇跟网络没半点关系。   “无病□……”   “靠,非洲还有人吃不饱呢,那有空谈恋爱。人家那边的人,到了年纪,随便找个草坷垃就地解决问题,生下孩子算是部落的集体劳动力,大家一起养活。再说了,咱这里是美术论坛,不是情感怨妇论坛……无病□!”   何双双纳闷的看下论坛抬头?这里是美术论坛吗?   “我的QQXXXXXXX,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我们有着一样的经历,但是我在XX网站得到了新生,网址WWW,&……%……%”   “淘宝七折店,美鞋一箩筐……”   一下子,各种各样的高人都冒了出来,每个人都有一套道理。随着大段大段的回帖,有几个帖子还是很叫何双双感动的。比如那个什么柏拉图跟麦穗的故事。   哎,何双双终于回帖回的身心疲惫,好好的情感帖子最后变成了男人与女人掐架。说到最后,自己的问题还是得自己解决面对,到最后,何双双的鼠标点到QQ那个黑乎乎的名字,“阿桑”。心里,有些期盼,又有些胆怯。她这会儿是真的很想跟自己的老大谈谈的。此刻,她迫切的需要一位男士出现来搭救自己,哪怕是一片虚无里面的男人,她都想抓一把,妄想可以走出一条情感之路。阿桑,其实一直是何双双假想当中的好男人,她的事业上的带路人,这些年给予了她不少帮助……鼠标在那里点点点了一会,何双双还是放弃了,她甚至关了电脑,百般无奈的回到床铺上,第一次,她对网络开始厌恶,甚至,无比的厌恶。   路志青前些时候去北京,透过关系他去见了一次世面,并充分体会到自己是个穷人这样的事实。在北拓混的风生水起的他,在首都之光的照耀下,他也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   他那个哥们是在北投做房地产的,他父亲是北京一个俱乐部的会员,通过这位会员的介绍,他去见识了传说中的富豪俱乐部,知道了一种新生活。也不能算是新生活,只是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些人,钱财多的不得不请人帮自己花。那家俱乐部的会员,最少身价都必须有五亿以上的净资产,每年的会费大约是三万美金以上。而路志青现金总数不到一千万。   经朋友介绍,路志青认识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朋友艾丽莎。以前,路志青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人,除了长的漂亮,那质量实在太高了。毕业于外国名牌大学,有在国际大公司高层工作的资历,懂得五国语言。那女人浑身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表述的自信与飞扬。她跟路志青聊天的时候,说的那些东西,路志青压根不懂,他也觉得那些事儿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可是他不懂装懂的,硬是坐在那里一个多小时,除了点头赞许,连话都插不上。   改革开放的历史背景?中俄关系的前沿问题?国际能源问题?本该属于男人的话题,在那张图了淡淡的唇彩的小嘴里吧嗒,吧嗒的以平淡的语调说出,路志青的心靶被丘比特都射烂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自己的浅薄,要是当初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不会这样了,要是好好学习,他就能搭讪了,跟美人聊一晚上国际形势这样的东西,其实也挺美好的。   这天一大早,周彦郁闷的被路志青拖到新华书店买书,这几天,路志青突然大变身,成了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他给自己整理了一个书单,要努力学习,搞明白中东变局对中国的影响。所以,大清早的,他站在新华书店闲溜达,而路志青就买了成堆的书,各种国际,国内的政治书籍。这些书,买是买了,但是路志青觉得,他指定看不完,但是!还是要买,不然心里更不平衡了。   跟在路志青身后推着车子,周彦左右环顾,有多久没来过新华书店?他努力在脑子里翻着记忆。好像小时候跟姐姐去过县里的新华书店。他记得姐姐是去买明星磁带的,那个外国的迈克杰克逊,为了一盘质量上等的磁带,她必须骑着自行车卖三天冰棍。那时候的县图书馆跟这里的风气奇妙的一样,人们都低着头,房屋的四壁散发这书香,这里安静惬意,一进来,便觉得自己应该买一本,或者读一本书。现在……站着读书的人好似少了,多了很多推着车子逛超市一般的购书人。   周彦慢慢转悠着,买了几本现在流行的小说,其他的他也看不进去。正溜达着,不经意的,他在拐角的一个地方,意外的看到了何双双。受新华书店特殊风气的影响,周彦对这种偶尔竟有了一丝丝的萌动。也许……这叫缘分吗?   巨大的玻璃窗下,何双双坐在地板上,她的屁股下坐着的是一个淡紫色的大布包,这一次,她比上一次还狼狈,很久没打理的长卷发四下垂着,抱着一本书看的分外认真,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的认真。初春的阳光透过玻璃一圈一圈的落在她身上,也许是坐的太久,她向后抻抻腰,合了一下眼睛,那么远的距离,周彦能看到她的眼睫毛。这个时候的何双双很美,散发这一种美妙的知性美。   周彦悄悄的走过去,慢慢蹲下,鬼使神差的,他拿起手里的书猛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呀!”何双双叫了一声,在新华书店发出这种声音简直是罪大恶极。   “嘘!!!!!!!”周彦很尴尬。   “是你呀,天呐,放过我吧,怎么哪里都能看到你!伏地魔……”何双双压低声音,小心的□着。   周彦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何双双的事情,招致他如此厌恶自己。   “喂,我怎么你了?见我就像看到鬼?”周彦蹲在他身边问。   “你比鬼还可怕,你的灵魂切片了……你倒是没怎么我,你是怎么我妈了。”何双双有些生气。   “这话说得。”周彦觉得很委屈。   >   何双双不再理他,继续看书。本来嘛,她都想开了,也不准备再给他留什么好印象,这家伙绝对是柯南,谁沾上谁倒霉。   “你怎么不买回去看。”周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巴结。   何双双瞥了他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书非借不能读也!书买回家是用来摆的。只有看不花钱的书,借来的书,这才是看的。”   周彦显然是不懂的,可他还是盘腿坐在她身边,想瞧一眼,这丫头在看什么,切……爱情小说。   路志青买了成堆的书,他四下找着周彦,一转眼的却看到周彦坐在新华书店的角落正跟一个女生说话。人家女生好似还不太愿意搭理他,他还搭讪的挺起劲,哎呀,这可是个稀罕事儿。他拿出手机,拍了一下,整了一个群发。   没过多久,小庆发来一个短信。   “立刻叫周彦那个混蛋带着双双过来,不然,以后你们也别来了!”   哎,这是个什么情况?   路志青拿着手机,举着来到周彦面前蹲下对他说:“叫你呢!”   周彦看了一眼,又看下何双双。   “讨厌……不待这样的,靠呀!你就是伏地魔二世,老娘很想死,呃……”何双双发出一个□,慢慢站起来。周彦扶了她一把,何双双很敏感的举起手,小声说:“别碰我,你是病毒。”   周彦很郁闷,路志青吓了一跳。   “别骂人啊,哈利波特我看过,凭什么我就是伏地魔啊?”   “伏地魔,伏地魔,你就是伏地魔……”   ☆、(十一)   周彦开着车子,一边开一边悄悄打量拿着电话跟姐姐解释的何双双,但是无论她怎么解释,小庆只是不相信。没办法,何双双只好放了电话,很苦恼的扭头在玻璃上画了一只乌龟,画了一个又一个。许久之后,车子后面坐着看书的路志青,突然用很深沉的语调问。   “小丫头,你知道中东变局,对中国的影响吗?”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啊!我好有知识,好有水准的得意劲儿。   “问我?”何双双扭脸问路志青,对他喊自己丫头表示十分欣喜。   “对啊,问你!”路志青抱着新买的书,故意露着那书本的封面。   “哦?”何双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都不小了吧?准备参加什么考试呢?真可怜。”   “什么,什么考试?”路志青不明白。   “不考试你看这些?哎?我见过你!上次你在我姐姐的酒吧给全酒吧的人表演醉拳,表演完,你表示愿意给全人类结账,见人就叫哥哥,姐姐……我姐夫带着三个服务员都阻止不了你。你叫……路什么来着?是你吧?”何双双很认真的低头回忆。   “嗤!哈哈!!”周彦开始哈哈大笑,因为后视镜里,路志青那一脸被屎尿憋住的郁闷。   “考公务员什么的都是浮云啊,你看你穿的人五人六的,就别跟别人抢那碗饭了。我都考了好几年了……都没考上。”何双双不满的嘀咕着。   “路志青。”周彦回答。   “啥?”   周彦看着前面的红绿灯继续解释:“他叫路志青,是我的搭档,我跟你说,你离他远点……”   “对,对,路志青,我知道的,上次你喝醉是因为失恋吧。恩,我就说啊,我肯定认识你。”何双双的表情略显龌龊。周彦笑的更欢了。   小庆很高兴,看到妹妹与周彦进来就更加高兴了。她先是炫耀了一下B超照片,指了一下宝宝的位置叫全酒吧的瞻仰一下,大家表示各种羡慕与祝贺。接着姐俩在一起叽叽喳喳半天,这一次,便是何双双怎么解释,小庆也是不相信了。   一顿不要钱的午餐,周彦与何双双故意坐的很远,路志青倒是很愿意跟何双双坐在一起,他总是对神奇的世界充满好奇。   当然,最近这厮也有一些奇妙的心思急欲跟人分享,他慢慢挪过去,周彦用一贯的眼神,从眼帘下瞄他,但是他毫不畏惧。最初的时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情感战胜了理智,他还是磕磕巴巴的对何双双说起自己的暗恋,他觉得能够在图书馆里遇到何双双,说明何双双必然懂得多,后来小庆也说了,何双双是研究生,路志青觉得作为一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也许何双双能给他指条明路。这家伙有点疾病乱投医,他迫切的需要得到社会大众的理解与支持。可他没想过何双双要懂,她能快三十了嫁不出去?   “不客气的说吧,我觉得你们还是有距离的。”别看何双双真正谈恋爱的机会不多,但是分析能力还是很强大的,她的这种强大的白呼劲儿,是在网络里回复各种题材帖子锻炼出来的。   一旦出现论点,必须找出反驳的理由,哪怕是生拉硬扯,也不能叫别人觉察出自己不知道这也是网络的白呼规则。   何双双悄悄的拿着手机放置在桌子一边上网搜索答案,周彦早就看到了,却不提醒。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何双双一会一探头,说实话,他真不讨厌何双双,他觉得他们做朋友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啊!?”路志青就像个天真的孩子:“你看啊,我觉得我还是不错的,你看吧,我的钱不多,但是在咱北投这地方还可以。你说房子吧,车子吧,还说生活水平吧,我再怎么说那也是事业成功人士。再说了,那她只是个打工拿薪水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很合适的。”   何双双拽起一块披萨,周彦好心的拿起叉子帮她弄断乳酪丝,得到一枚大白眼。周彦笑笑,又帮她推过一盏汤。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看待现在的女性的,也许在你们的眼里,女人一直处在一个角色,那就是被保护的角色。好比我们谈恋爱,你们下意识的会觉得你们是强者,我们是弱者对吧?”何双双问路志青。   “对啊!”路志青不懂何双双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他只是想问为什么他跟那位女性不般配。   何双双低头瞄了一眼手机,接着表情高深莫测的说:“我爸说,人生好比上台阶,站的越高,风景越不一样。也许她的台阶太高,根本看不到你吧,所以吧……所以吧,你得站的更高些!”   “那我要怎么站的更高呢?电视塔高,问题是上去就能看到鸽子了。”路志青姿态很低。   何双双停顿了一下,又是一探脖,周彦低头笑。   “你说的这些很实际,但是对于一个那样,那样的女人,她靠自己努力也能得到一切,我要是她也不会看上你的。除了钱,你们缺乏的是共同语言和一样的生活情趣。其实吧,就像刚才你问的那些问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档次太高了,我劝你还是周围找吧。再说了,那女人话大,我是不喜欢的,你们不合适。”   话大是北投市的土话,一般来形容比较虚伪的人,爱吹牛皮的人,对于何双双的观点,周彦觉得就这一句,深得他心,于是他连连点头,又得了一枚大白眼。   “你这是打击我呢?”路志青心凉了   “我爸爸说过一句话……”何双双好心的般自己老爹那套和稀泥理论。   “我爸说,锅盖配饭锅,注定的,你是锅盖,问题你那个,是个西班牙骨瓷,你们不合适。”   路志青一脸茫然,显然这厮只知道西班牙大苍蝇。   还她爸说?周彦看的极为乐呵,觉得以前他怎么没看出来,何双双还会忽悠人呢。还她爸说?   “对于特定女人,她们追求的不一样。就搞不懂你们男人怎么想,你们做一切都能有个合理解释,包括傍富婆,女人嘛那就是贪慕虚荣不可原谅,当然我不是给那些追金女解释什么,我只是说,其实,时代已经把男女的距离缩短了。可是呢,你们男人们却死也不承认,即便是男人赚的没老婆多,回到家还是假装自己是大爷,这一点最讨厌了!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何双双叹息着抱怨,还不解气的大大的咬了一口披萨。   “我朋友他爸爸是俱乐部成员,她是俱乐部的什么顾问,那地儿,高级地儿……没个上亿的身价进不去。”路志青叨咕着,声音越来越小,周彦一皱眉,想当年,老爹倒是早就上亿身价了,也没去过那个俱乐部蹲着。   “哎,暗恋什么的,就是悲剧啊。”   “是啊,我给她电话,人家都不怎么理我。”   “好吧,那你说,那个谁,对,她叫什么?”   “艾丽莎。”路志青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挺梦幻。   “外国人?”何双双惊讶。   “她在外国长大的。”路志青炫耀着解释。   “那是个快乐女孩。”   “什么?”   “艾丽莎啊,Allow!快乐的姑娘的意思。你不是吧,老大,你大学毕业吧?”   周彦与路志青都是一脸尴尬。   “我跟你们说,与现实不搭的感情,最好想都不想,会很惨的。”何双双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数落路志青。   周彦一声不吭的看着那两人谈的投机,心里冒出一些他都不知道的酸意。何双双是实际主义者,这一下午她都在打击路志青。这一点,周彦对她是很感激的,有些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路志青那家伙吃过无数女人的亏,总是记吃不记打。路志青被批判的很惨,这家伙大概是天生的贱骨头,他竟觉得何双双说的很有道理,一直附和的点着头。   酒吧里,爵士乐的声音若隐若现,何双双的声音忽高忽低,还夹杂着笑声。周彦觉得这种感觉祥和切安静,他有些困意,他正朦胧着,路志青开始推他。   “接电话!”   周彦揉揉双眼,接过电话:“喂?那位?”   “周大哥,是我,华梅。”久违的带着委屈的声音响起。   周彦一愣,坐直了。他看看依旧在聊天的路志青跟何双双,拿起电话去了店门口。   何双双看着周彦的背影,很是神秘的对路志青说:“我觉得是女人的电话。”路志青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是。”这厮此刻已经被训成了孙子,完全没了自己的立场。   “华梅?有事?”   华梅那边磕磕巴巴的的说了一件事情。华梅的父亲来北拓看病,还想见见周彦。   周彦愣了一会问她:“你没跟你男朋友说吗?”   华梅的音调里有了哭音:“周大哥,能帮我一下吗,我们家里还不知道呢。我爸要知道了,一定不再叫我念书了。”   她本来想借着新年跟家里人说实话的,可是两手空空的没回去。她打定主意隐瞒到底,不能说,现在不能说,喻夏鸿现在还在创业,我不能给他添麻烦。老家那些人都太势力,到时候喻夏鸿去了,对我也会有看法的。再说,现在就是说了,她害怕喻夏鸿看到自己的那个土了吧唧的老爸,一张嘴一口大黄牙……   周彦显然不想去,他不想当那个傻瓜,可四年的感情,他一直对华梅百依百顺。华梅在电话那边哭,哭的直抽抽。周彦只好对她说:“你先冷静下,有些事满是瞒不住的。你想的有些严重了,你跟你现在的男朋友商量一下,也许就解决了呢。”   “周大哥,我爸爸给你带了好多粗粮,我妈还给你晒了干黄菜。我没有其他意思,周大哥,你就帮我这一次,要是家里人知道了,我爸肯定会打死我的。我爸他一直当你是他女婿的……”   这算什么?拿老人作人质?周彦挺喜欢华梅的父亲,那老伯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一辈子本本分分,家里那么穷,砸锅卖铁也叫华梅念大学。每次周彦去了,他会去供销社买瓶装酒,割点好肉,他们爷俩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能唠一下午,能有很多话说。   周彦考虑了一会,看在老人的份上,还是答应了华梅的要求,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火车站接站。接到老爷子后,他带着他到医院体检,又带他去了一家不错的馆子吃饭。周彦给他拍了不少照片洗出来能有一寸厚。花老伯许久没见女婿,过年也没接到他打的电话,以为他们小两口生气,话里话外的难免带了一丝劝阻,什么华梅小,不懂事,你多让让什么的。周彦挺尴尬,可还是答应了。这天晚上,老爷子住进周彦安排的宾馆,晚上,周彦在浴室,还给老头搓了个背,陪他唠嗑唠到半夜十一点才告别。临走的时候,周彦对老爷子说,明儿要去外省,就不过来了。老爷子挺遗憾,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儿子,慈祥极了,周彦很愧疚,觉得这辈子再也无法与这样诚挚,诚恳,诚实,诚朴的眼神对碰,不能做他的女婿,真是遗憾。   这一天,所有的花销都是周彦的,看病,买药,宾馆,带着到处转悠。华梅很惭愧,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彦。她自己对现实产生了极度的迷茫,想要骨气,想要爱情,想要的有很多,但是事事都不按照她的安排转。   这一天华梅的话很少,周彦也看到,华梅依旧穿着自己以前给买的那些衣裳,很显然,她过得不好。最初的时候,周彦挺解气,见到老爷子后,周彦又不知道那里,对这个老人觉得理亏得慌。   “谢谢你周大哥。”华梅的声音里带着勉强,依旧充裕着浓浓的委屈,以前周彦最吃这套。可现在听上去,还不如听何双双骂人那么舒爽。   周彦停下脚步,看着有些憔悴的华梅说:“华梅,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知道的,我有我的生活,既然分开了,就要做得彻底,伯父是个敦厚人,不会不叫你念书的,你好好想想。”   华梅又哭了,周彦只是看看她,此刻的华梅,似乎无法再引起他的怜悯了,也许父逝的伤痛大过爱情,盖过一切幻想,上了车,离开宾馆的院子。拐弯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华梅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颤抖着。   这一次,他没准备回去哄她。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牛嫂给我稿子,我立马就来发怕大家在等。可能有些虫子没找出了,大家看到错字了留言请提醒一下。(⊙_⊙)我回来就修改。。。。。   ☆、(十二)   何双双成了路志青的爱情顾问?全世界都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何双双要是个能够的,她自己都三十了还没嫁?   路志青是每天都给何双双打个电话做思想汇报,他迫切的需要一位了解艾丽莎那个世界的女人给自己一些提点,很显然他找错人了,他总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艾丽莎那种女人会喜欢男人怎么着装。   何双双怎么知道艾丽莎喜欢的男人怎么着装?可被这样信任,呃……稍稍能满足下好为人师的欲望,她有网络搜索引擎,即使不是自己的知识,照着读出来还是可以的,胡侃呗。   很奇怪的就是路志青就是对她莫名其妙的盲从。随着路志青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来,很久没有得到小周最新消息的石林又找到了新希望。她假装不在意的徘徊在女儿的周围,在确定那是一个男人的电话之后,她毫不客气的抢了电话笑眯眯的问对方:“喂,你好,我是双双的妈妈,你哪位啊?”   路志青愣了,他拿着电话,四下看看,看到正在楼下指挥工人工作的周彦赶忙解释:“阿姨你好,我叫路志青,哦……那个我是周彦的同事啊。”必须洗白自己。   “哎?周彦的同事?”石林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个关系谱。自己的女儿怎么跟周彦的同事聊天?听着还聊的挺热闹的。   何双双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觉得人生被妈妈逼迫的已经了无生趣了。   “哎呀!是小路啊,你好你好。双双总说起你们,说你们对她,可是很照顾啊!”那有照顾,那只猪每天麻烦自己好吗。   何双双蹦起来跟在母亲后面抢电话,石林一胳膊给她拨拉回床上,何双双开始抱着被子在床铺上翻滚……:“谁来杀了我吧,救命啊!”   “小路,你看啊,是这样,阿姨的老朋友吧,从天津塘沽给阿姨捎来好多大虾,我跟你叔叔都不爱吃海鲜。刚才我还跟双双说呢,双双啊,你怎么不叫周彦来啊,你看巧不巧,话音还没落呢你就打电话来了。这样,晚上阿姨给你们做大虾吃,你们早点儿来啊!就这么定了!”   石林说完,利落的扣了手机,示威一般的把电话揣兜里,对着女儿哼了一声:“靠你,一辈子别想嫁出去,你还得靠你妈!”说完,她转身去了客厅,指挥老公买菜买肉,捎带去超市买最好的大虾,一定要最好的。   何双双呆呆的坐回电脑,打开微博写到:求尼姑庵,求修道院!各种求出家!   “何双双,赶紧换件衣服,去发廊把你那一脑袋猪鬃整整,快点着!”   随着石林一声怒吼,何双双又写到:各种撞墙,各种求死!   何双双的好友留言,难为你芳龄三十依旧能保持这般的活泼天真,我要是你就真的撞死了。   何双双气愤回复:三十怎么了?三十碍着谁了?三十怎么就不能天真活泼了?谁规定的,那条法律规定的?我都这般的不开心了,你还不许我活泼点?还叫不叫人活了!   她朋友显然被吓到,再也没回复。   何双双坐在床上哭了一场,默默擦了泪,继续在父母面前装傻大妞,她在忧郁点,父母更难受,只能这样做出没心没肺的傻样子,也许爸妈能安慰些。   周彦一下班,就被一脸献媚的路志青拉住。路志青并不解释他要去哪里,只是拖着周彦去了商场,买了两瓶好酒,一个果篮。这一路,路志青都在东拉西扯,生怕周彦问到自己要去哪。他现在很没自信,迫切的需要何双双指点,所以为了爱情,牺牲兄弟的色相那也是可以的。   其实……兄弟是用来被出卖的!   周彦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看着门里面带着春天一般温暖笑容的石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怪不得他在楼下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熟悉,这里可不就是那天何双双看的方向吗,从这里能看到他家的方向。   “哎呀小周,快进来!”石林笑着,拉着周彦进门,路过厨房的时候,一股子家乡菜的味道溢出。何副主任系着一件图爱娇嫩的凯帝猫的围裙正在剥大蒜。   “老何,快来!这就是周彦!”石林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着跟丈夫介绍。   何副主任笑笑,出来跟客气的周彦握手,握完上下打量,觉得这孩子看上去还算老实,于是笑眯眯带着一二分的矜持说:“小周,欢迎,热烈欢迎!”说完,又是一番仔仔细细的打量周彦,就是这个传说中的小周搅得他家无宁日,书画展都没去成。就是这个家伙害的女儿愁眉不展为了使女儿不受气,他得保持住父亲的威严,他看的周彦浑身发毛。   “双双啊,快出来,小周来了!”石林扭脸大叫,生怕邻居不知道。   周彦的自我行动能力已经没有了,他只是茫然的接受着铺天盖地的热情,握手,进屋子,坐在沙发上,又是苹果,又是香蕉,临了,石林还给他一本何双双的成长相册看,那相册里有何双双的果(裸)照。   何双双家有二十几本相册,几乎从何双双出生一直到有了数码相机的年份,双双爸爸每个月都会给爱女拍照,编成成长集。   周彦看的认真,他跟姐姐小时候有过年的照片,那时候还是有妈孩子,新年了有拍照的,就招呼来搞好价格,十块钱五张,后来妈走了,孩子就停在了小学时代,再也没长大。   现在吗,那有那个心情,只有爱你的人才会想把你放在相框里炫耀给别人看,周彦没什么可以炫耀的,也没人会炫耀他。   石林不停的介绍,还指着一些纪念品说些来历,末了她发自内心的愉悦着高声说:“哎呀,光顾说了,你们坐,阿姨去厨房给你们炖鱼吃,红烧鱼可是我们家的拿手菜,小庆的招牌菜有好几个是来我家学的,他那边做的可没我们家做得好!今儿啊,叫你们尝尝正宗的石家鱼!”   周彦尴尬的笑着表示感谢,他看着石林进厨房,接着丢开相册,顺手将路志青按在角落,一顿掐。   “王八蛋,你害我!”   “路志青,我没哪里对不起你吧?”何双双游魂一般的从屋子里走出来,周身环绕着一身黑气。   周彦坐好,感觉有些不对,何双双好像并不期盼他的到来,这令他觉得受到这样的冷淡待遇很委屈。   “我进来才知道是你家。真的!是这个王八蛋害我。”他这么一说,何双双更像游魂了。   “别啊,姐姐,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你安心,我不白叫你帮助,我付钱,我确定我需要你。我认同,肯定,确认你的能力并以百分百虔诚的态度,上门真心求教。真的,我知道你不稀罕那些虚的,你放心,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包括……”他把周彦推了出去:“我的兄弟!”   周彦大恨,上去厮打,何双双在一边递工具,那是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周彦跟路志青立刻乖乖的在沙发上坐好。   “姐姐,削皮刀就算了!我吃水果不削皮!”周彦小心的用指尖一点点,点着刀子推远,见何双双不反抗,就翘着兰花指取了刀子,放到距离何双双很远的地方。   何双双坐好,压低声音哀求说:“大爷们,给条活路成吗?周彦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你害我!”   “我都不知道来你家,我也是受害者,你说怎么办?”周彦看下厨房那边,正在窥视的石林的立刻笑眯眯的指着桌子:“吃香蕉,吃啊……哎,小周!”说完,回到厨房跟自己家保姆炫耀:“哎呀,跟孩子似地,那俩都是经理,手下管着几百人,不像吧,瞧瞧来到咱家就像孩子一样闹。”   “真滴呀阿姨?好厉害哦……”秀儿觉得经理是个神奇的物种。   “那可不,看到那个短发的了吧,那是你双双姐家姐夫……”   秀笑眯眯的挪出厨房,走到周彦面前打量,末了有些羞涩,于是拿起香蕉递给周彦:“姐夫,吃香蕉撒!”   周彦尴尬中带着痛苦,痛苦中带着窘然,无奈的笑笑,拿起香蕉扒皮,站在一边的何双双更加恨他,准备一会儿他下楼的时候推他下去,一了百了。   秀儿招呼完,美滋滋的进了厨房,炫耀的跟石林说:“阿姨,我瞧仔细老,我姐夫,很帅!”   石林顿时觉得,秀儿是个好姑娘,下个月要给她发奖金。   “秀呀!”   “么子事阿姨?”   “你帮阿姨看着,你姐夫人咋样?”   秀秀立刻赞美起来:“好高哦,比我表哥还高。”   石林得到夸奖,并不觉得满足,立刻又问蹲在一边拔葱皮老公:“我说何主任。你觉得小周如何?”   很奇怪的是,何副主任一脸乌云,正在往锅子里放辣椒,一把一把放。石林过去,打了他一下:“干什么呢,吃女婿醋。我跟你说啊,一会儿别拿你领导架子,人家小周条件那是好极了,你要想双双五十岁还呆在家里,我可没意见!”   何主任锅铲碰的叮当响,一遍饭锅一边嘀咕:“没礼貌,叔叔也不叫。”   “懂屁,人家小周害羞,你以为是那个长发的,那样的倒是嘴甜,可你敢要吗?那样的卖了你家双双,你家双双得给人家数钱!双双要找个老实的,憨厚的,咱双双惯坏了,谁能让着她,她就是个孩子性格,心善,谁说什么都信。”   锅铲停顿了一下,何主任点点头,也……确实是呀,还是老实点的好。想到这里,他取出筷子,将锅里的辣椒夹出去几个。   父母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傻的,生怕别人骗了去。   客厅里,路志青被镇压的不敢说话。何双双倒是真的做到了主人的责任,她带着周彦参观,不参观不成啊,她妈妈贡献的那成堆的相册里有她满月到两岁的各种果(裸)照,从出生到大学毕业的各种傻缺样儿。   周彦跟着何双双去了她家书房,何副主任跟何双双都是个爱书的,这书房吗,难免就有了满满登登的几大书柜藏品。周彦仔细看了那些书,除了单位发的那种厚本本,其他的还都像翻过的,书页间明显的插着很多书签,这些书签令周彦觉得惭愧。他从未完整的去读过一本书。   何双双打开书柜,将相册一本本的插回去,扭头看到周彦看着靠窗的一幅油画。就走过去带着一丝骄傲的语调介绍说:“不错吧,我爸爸画的。我爸爸以前想当一个画家,可惜,做了一辈子机关管理工作。对着一张桌子,一耽搁就是几十年。这画我爸画了五年,现在退休了,却没感觉了。这不……都停下来了。”   “嗯,我不太懂。我还是第一次跟会画画的人接触。”周彦小声嘀咕。   “嗯,不能这么近看,油画啊,你要站在远点的地方看。”她拉着周彦往远了走。   周彦站的远了一点儿,还是看不懂。何双双挺遗憾的耸肩,伸手从身边的书柜里,找出几本带插画的古董书给周彦翻看打发时间:“那你看画报吧。”   周彦坐好,一边随意的翻着,一边假装无意的问:“你好像不欢迎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欢迎的?”何双双没客气。   “喂,我是受害者,我解释过了。”周彦郁闷。   “所以啊,我请你看画报,我跟你说啊,我妈那个样子你看到了,这几天找个时间,你最好帮着解释清楚了,我还想活着,因为你,我这个月的活儿都没交,好歹你给我撑一段,知道吗?”   周彦继续看画报,对于何双双的要求,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事儿,他准备回去先处理了路志青再说。   一桌好菜,一瓶早就准备好招待女婿的陈酒上了桌,何双双觉得委屈,为自己,为爹妈,为那瓶酒,她在桌子底下使劲掐周彦,周彦得知那瓶酒的来历后,心理负担很重。   何副主任到底是一辈子干惯了陪衬工作,他帮着毛头女婿倒酒夹菜,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却不动声色的打探起周彦的家庭情况,他对石林所说的话他这一辈子都习惯的要拧去百分之八十的水分。   “周彦啊,你老家是山西哪里的?”   周彦回答了地方,何副主任立刻就能说出那地方有什么特产,有什么小吃:“哎呀,那可是产煤区呢,年轻的时候我去过,   你们那地方的山楂不错,我记得我们去的那一年,那风景叫个美,满山的山楂花开着……”   周彦仔细回忆着,有关于山楂花的记忆却是没有的,他的记忆里只有煤区没完没了的汽车轰鸣声,他跟小伙伴趴在高高的煤堆上互相投掷物品的镜像,煤是黑的,他们的脸也是黑的,更小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黄花绿地,后来,漫山遍野的绿地上浮着一层煤灰。   “周彦,你父亲以前是做什么的?”   随着一声清脆的汤勺碰撞瓷碗的声音,周彦的手突然停顿了下,他抬起头,带着一丝被打搅的愕然,想了一下回答:“我爸,我爸以前是农民,后来他就在煤矿工作。”   这倒也是实话。   “哦,煤矿苦啊,你父亲养你们不容易……要好好孝顺老人家。”   何副主任还想问什么,石林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踢了他一脚:“说什么呢!小周爸爸刚去世没几个月!”   何副主任赶忙道歉,何双双主动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周彦。这次,倒是安心一些了,农村出来创业的娃儿,大多朴实。   “没事的。”周彦笑笑,表示不在意。   吃过晚饭,路志青与周彦去了何双双的屋子,石林在后面看着,觉得周彦这个朋友实在是没颜色。她端着一盘子干果进屋,找了个理由叫路志青:“小路啊,阿姨挂一幅画,你帮阿姨看看斜不斜!”   一肚子话的路志青被强拉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着石林带着一脸极其温柔的笑容关起门扭头对他说:“哎呀,还是叫他们小两口有些独处的时间,小路你说是吧?”   “啊,对!就是的!”路志青还能说什么呢?只能   挖着后脑勺苦笑。   屋子里的房门缓缓关闭,何双双看着周彦默默无语,徒留一声叹息:“呃……”   “啊?”周彦也受不了这种独处。   “以后,每年清明,你记得去看看我,不然我就太可怜了!”   “这话说的,好像跟我在一起,你会死似地。”周彦长长呼出一口气,说完,走到她的懒人沙发上坐好四下看。   “差不多了,我这日子,简直水深火热,我姐姐跟我妈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哎……”   ——【下接出书版】——   何双双这屋子收拾得特别有个性,整个房间的风格就笼罩着一个字——“懒”。   懒散的嫩黄色,随手在墙壁上画的漫画,不高的柜子上摆放着的各神玩偶,成堆的美术工具书懒洋洋地到处丢着。靠近窗户的位置有盆棕竹,不过快要干死了。桌子边有一个画架。画架上画着的不是什么优雅的油画,而是涂抹很随意的四格漫画。   周彦想走过去欣赏,何双双却抓起一个铺在床上的单子就盖了过去。那画确实是被盖住了,可床单下原本掩盖着的杂乱世界就这样被完美地呈现出来。   各种颜色的小内裤,五个指头五种颜色的五指袜,筷子,碎纸,零食袋……   周彦可奇怪了,他纳闷地指着那些零碎问何双双:“你就不能收拾下?你是女人吧?”   “我是男人,真的。其实吧,是我妈抱错了,我妈真正的女儿正在跟养母摆早点摊。真的!我妈的亲闺女那是要有多聪明就有多聪明,要有多干净就有多干净。”何双双很光棍地胡说八道,“再说了,要是收拾了,我就找不到东西了。”   “那你睡哪儿?”   何双双脚丫于一勾,床底下的一个懒人折叠沙发床就被勾了出来,“这里。”   周彦坐上去,笑道:“何双双,你说,谁会娶你啊?”   何双双毫不在意地撇嘴,“总有那么一个人,就是为我才生在这个世界的!喂,这关你什么事儿啊?!”   周彦很郁闷。   月前的时候,不知道路志青从哪里得来的馊主意,他对艾丽莎说:“建材市场想做得更大一些,想打造成省内最好的建材市场。”于是,他需要一个团队来做详细调查与市场前瞻,因此聘请了艾丽莎的团队来帮他完成这个计划。   对于能赚钱的事儿,艾丽莎自然是不会拒绝,就带着自己的团队过来接私活了。她到的那天,周彦跟路志青一起去接的,打从第一面起,周彦就对艾丽莎有了一些敌意,就看人家带着的这个团队,说话的这个样儿,有着想要征服宇宙的这个气势,路志青跟人家就绝对没戏!人家卖了他,弄不好,路志青还得帮着数钱。路志青其实从来就不聪明。   看着自己的兄弟战战兢兢地置装,带着一堆大妈将建材市场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举手投足都像个小孩子对班主任一般胆怯,如果可以,周彦觉得路志青甚至想租一个鼓乐队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阵势来迎接,才能对得起他的美人儿。   周彦替自己的兄弟感到委屈,却依旧很客气地帮艾丽莎的团队安排最好的酒店,还举行了接风宴。做完这一切后就自动消失了,把时间留给了自己的哥们。算了,他自己想死,就叫他死得痛快点儿吧!到时候,大不了,自己再找个时间陪他去趟国外散散心什么的。   路志青过得很满足,随着艾丽莎的到来,他穿上了以前根本不穿的劳动服,每天戴着安全帽,陪着艾丽莎战斗在工地的第一线。他把自己家这几年的账单给艾丽莎看,他跟艾丽莎一起在办公室里吃盒饭,随时伺候在身边,回答艾丽莎的任何问题,即便是他跟周彦的工作方式被艾丽莎批得一无是处,他也甘之如饴。   周彦一点儿都不担心路志青能做出什么出头的事儿,他在家睡大觉,眼不见为净,反正只要他不签字,路志青就翻不出什么花样。   随着一步一步地接触艾丽莎,路志青难免就会抱有幻想,慢慢地在一起,早晚会有感情的。他是真的对这样胸有成竹,特别自信的女人有特别的好感。每当艾丽莎讥讽他的时候,他就感到莫名的愉悦。周彦说,他就是贱骨头。路志青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贱骨头,他狡辩道:“天下男人找媳妇的时候,都是要走过贱骨头这样的初级阶段。”周彦想起自己跟华梅,就没反驳他。   艾丽莎待了大约有一星期吧,那段时日,路志青每天都像在过年。当佳人离开后,他又回归了原位,继续每天泡在深度一九七五,靠着思念艾丽莎来获取养分,打发着自己无聊的日子,偶尔他也会骚扰一下何双双。   何双双这段时间跟着他们一起混,她是属于被迫无奈型。每天她都被老妈赶出来约会,穿着母亲认为各种美艳样式的衣服来赴约,一天一个样儿。一般就是她坐在那里用电脑画画,周彦他们下班回来就跟她—起吃饭,斗地主,吹牛。这三人越来越像一组搭档,一般就是何双双打击路志青,周彦在―边鼓掌叫好。远远看去吧,倒也非常和谐。   深度一九七五的生意做得非常好,这附近的很多公司单位都会在这里搞招待。每天晚上,到六点多,各种白天寻了吃饭由头的人,便—起来这里赴约,一来二去的,亮亮认识的人,周彦也认识了。常来这里混的人跟路志青也很熟悉,这也算是一种生活吧。人在江湖漂,什么样子的朋友总是要有一些的。   亮亮最近没有像以前一样能有时间陪着喜欢的哥们一起打扑克,吹牛了,小庆开始孕吐了,吃什么吐什么,亮亮叫她回家待着,这么一来,店子里的重担就压在了他的身上,小团体失去了开心果,周彦他们也挺失落的,牌搭子凑不起来,只好看别人玩。   这个星期,深度一九七五来了一些生面孔,其中有个年轻人,就是男人见了都会心存好感。这个小伙子挺会打扮自己的,他样子俊俏,身板挺拔,态度亲和。亮亮说,这是一个单位刚分进去的职场新丁,名牌大学毕业,据说全市统一招考时,人家考了全市第三。   周彦他们佩服这帮会学习的人,向来是给予不遮掩的敬仰与欣赏。唉,建材市场那边,想找个好点儿学历的员工那是难上加难啊!什么五险一金,各种福利,他们也都给。只是可惜,就是因为没有那一张纸,那种能保证你到死都能有保障的行政编制,使那些有学历的人都不愿意来。也许大城市的人并不在意这个,可对于二线以下的城市来说,大多数人还是很看重这个的。人才难遇,这真是个大问题,搞不懂那些少年,为什么为了一张桌子奋斗到白头,也 不愿意到他们这种私人单位来做人上人?   那小伙子算是新丁吧?真可惜了,新丁步入社会的初级阶段,也就是做个格衬的。在饭局你的作用也就是:给领导执壶,替领导挡酒,背领导回家。就在这一个星期里,周彦他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小伙子,不是飘着走,就是背着领导艰难地向外挪。偶尔领导难受了,还会吐他一身。小伙子的态度真不错,始终好脾气地笑着。嗯,这是个有前途的。   周彦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很满意,最起码,他现在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不像这位,学历再好,条件再好,年龄优势再大,都要从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艰难攀登。   今儿天阴沉沉的,工地那边没法开工,所以周彦他们来得早。路志青一进门就看到何双双,他挺高兴的,立刻从身上拿出一个花布包过去炫耀。   “双双,给你开开眼!我觉送这个,她—定会喜欢。”路志青拿着一块从古董市场上淘来的玉佩嘀嘀咕咕地跟何双双咬耳朵,在他看来送玉佩这样的事情是很高雅的。   周彦扭过头,夺过那块玉佩,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还给路志青,问他:“多少钱买的?”   “八千多呢,卖家说现在很难找到这样品相完美的玉佩了。这是专家鉴定过的,战国时期的玩意儿,战国你们知道吗?战国七雄啊……”   “假的吧!” 一直没说话的何双双与周彦几乎就是异口同声的,说完他们彼此看了看。   周彦认为是假的,那是因为他觉得路志青不可能买到真东西。这东西要是战国的,那真的价格也不可能只有八千。他在电视上看过《鉴宝》,战国那是很早的时代。   “不可能,我朋友说,这哥们家世代都是盗墓的。这可是真玩意儿,他们找人鉴定过了,还是专家鉴定的。就是每个星期六上电视的那个专家出这个数,三万。要不是这哥们跟我关系铁,不可能这么便宜就卖给我的,这东西是有来历,有故事的。故事我都抄好了,下次我就跟艾丽莎讲讲。我告诉你们,要不是我跟那个哥们是一起长大的,这玩意儿也不可能到我的手里。”   “给我看看。”何双双伸出手。   路志青把玉佩连着—个旧旧的花布包给她。何双双淡淡地扫了—眼,再次确定道:“假的。”   路志青特不愿意,劈手夺回,撇着嘴讥讽,“你懂个屁!”   何双双冷笑,“我是不懂,可我知道佛教是因为丝绸之路才传入中国的,最早有关佛教的记载是在汉朝。如果这真是战国玉,这块雕着观音的玩意儿能穿越了二百年来到战国?你初中历史课看武侠小说了吧?我只懂画画,我知道这种观音造型,是近代才有的。”   路志青愣了一会儿,一脸怒气,抓起那个玉佩就冲了出去。出门的时候, 他将那喝得有点儿高的全市第三小伙子给撞了—个屁股墩。   “你没事吧?”路志青扶起他。小伙子—脸傻笑。   “没事,您先走。”小伙子还在笑,只是眼睛里像点了蚊香一般,一直有圈儿在转。   周彦对路志青摆手:“去忙你的吧,这里还有我呢!”路志青点点头,转身走了。   周彦扶着这个醉鬼在一楼找了一个沙发,这孩子醉后乖得很,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小伙子拿着钱包,见人就发银行卡,引得酒吧的人看着他就发笑,貌似这个行为,某人也有,这叫什么?十几年前失散的兄弟吗?   “你们老板呢?”周彦左右看看,没看见亮亮。   “中午喝高了。”服务员解释。   “领班呢?”   “刚才也倒下了!”   “不是说请了两个吗?”   “老板说,新领班要下个月初才能到。”   “去拿两条热毛巾,再冲一杯普洱茶来!”周彦一边指挥服务员,一边上下打量着醉鬼,还好,没什么事儿。这孩子发完银行卡,就抱着靠垫睡着了。   周彦一顿忙乱,看着在那边依旧画画的何双双,不由得语气就有些冲,“我说,这是你姐姐的酒吧,对吧?”   何双双愣了一下,哟,还真是这样的。她站起来,傻乎乎地问:“对哦,那、那我咋办?”   周彦四下看看,开始指挥,“你先给你姐姐打电话,要下雨了,你叫人预备些雨伞放在门口,准备送下顾客。”   何双双眨巴下眼睛,特诚恳地说:“我不会啊。”   周彦又是郁闷又是气愤,“你不是什么都懂,挺牛的吗?”   “是啊,谁也没不许我理论知识牛啊!”何双双理直气壮地反驳,可还是关了电脑,打电话问自己姐姐,自己该怎么办。   小庆接到电话,没十分钟就带着一脸浮肿进了店,“我就知道,离了我什么都不成,呕……”   “得了,你来干吗啊,回吧。”周彦带着一丝责怪看着何双双,何双双也很后悔,只好低着头看脚趾。   “姐,你回去吧,我帮你盯着,不懂我就问周彦。”何双双也过来劝。劝完,她扭头问周彦:“对吧!”   周彦点点头,好脾气地拍着一进酒吧就开始抱着打包袋吐的小庆的后背。他姐姐周晨也怀孕了,最近周彦没少看孕妇指南。   “没事,你姐夫不抵事,这么大的事儿都没告诉我。呕……我就受不了这里的酒臭味!”小庆实在撑不下去了。   “成啦,成啦,回吧,我帮你盯一宿。”周彦打发服务员送小庆回家。小庆实在顾不住摊子,只好回去。   何双双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工作经验,她打从上学那会子开始就特别向往一种工作状态,那就是我的事情我做主,谁也别想当我的领导。现在,为了姐姐,她生平第一次穿起了服务员的衣服,戴着胸牌,拿着雨伞,站在酒吧门口迎来送往。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工作,何双双都做不好。雨越下越大,何双双觉得很冷,于是她开始恨周彦,觉得他是故意的。   深度一九七五放着一首王菲的歌儿,那歌儿有些倦怠,有些伤心,搞得站在门口的何双双莫名地有了些失恋的情绪。她挺伤感的看着前方,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她的视线开始跟着周彦转悠。   感觉到莫名的视线,周彦扭头看站在门口的何双双。他看到她一直在哆嗦,就拿了一件厚一点儿的工作服出去,叫她披上。   “你傻啊,要是没顾客,你就回屋待着,一直站在这烦什么啊?”   何双双穿好衣服,把雨伞丢给周彦,脚步带着愤恨,重重地踩着地板进了酒吧。   “喂,真神奇了?”周彦进了酒吧,站在何双双的身边跟她说话。   “我没生气。周彦……”   “嗯?”   “你看那边。”   街道边,一对年轻男女,雨伞也不打地互相追逐。少女将少男骗到树下,猛地一摇,雨水哗啦啦地落下。街边传来几声惊叫,那对落汤鸡继续在街边傻兮兮地笑着追逐,傻气得就像动画片里对着夕阳飞奔的傻瓜。   “喝多了吧?”周彦应道。   何双双没有说话,心里却因为这样单独相处有些慌张。她侧头看了下周彦,他真的很高,比自己要高半个头呢。   “你看我干什么? ”周彦奇怪地看她。   “没啊。”何双双心虚了,立刻扭头,“我说,我家都快被你调查出祖宗八代了,你跟我说说你家呗?”   “我小时候啊?”   “嗯。”   “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候,我觉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我们村支书是地球上最大的官……”   何双双哈哈大笑,周彦有些莫名其妙。   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春雨停了下来。何双双收起雨伞,看着天空低声地咒骂。   周彦站在酒吧门口,突然打了个喷嚏。何双双挺内疚的,为了表达自己发自内心深处的歉意,她决定进吧台给他调一杯酒来暖身子。走进吧台,她四下看看,先找了一瓶白色的酒,又找了一瓶绿色的酒,然后她又拿了一些橘子汁,最后她将那些液体全部倒进杯子里。大概是觉得颜色不好看,就又找了很漂亮的各种颜色的液体掺进去。依照电视里的模样,何双双将液体倒入了容 器,上下晃动着。周彦扭头奇怪地看着她,这令她很得意。可那些液体被倒出来后,颜色并没有电影上看到的那种效果,竟有些像洗衣粉水。   何双双有些失望。她瞧瞧周彦,看着他开始在门口指挥服务员收停车牌,她又挑了一只最大的水晶高脚杯子,再混进一些颜色的液体掺和到“洗衣粉”水里,末了还找了一片柠檬丢进去,杯子上面还插了一把小纸伞来巴结周彦。   “今晚实在是太感谢你了。”何双双巴结地将酒杯推出。   周彦看着那一大杯奇怪的东西,问她:“你会调酒?”   何双双一副大师的模样,“略懂!”   周彦端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很奇怪的味道,这叫什么名字?”   何双双的语气极其平淡,“哦,‘战国七雄’!”说完,何双双有些后悔。那么多好东西放在里面,怎么也应该叫个“燕云十三骑”才够撑头啊。   “味道如何?”她又问。   周彦又喝了一口,挑了一下眉毛,“很奇怪的味道。还可以吧!”心里却在嘀咕着,怎么有股洗洁精的味道?不管那杯酒味道如何,周彦还是礼貌地喝完了。   没有客人的前厅,意外地狭窄起来。何双双在网上随意点了-首老歌,旋律就这样慢慢地在屋子里响起。他们坐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我只想唱   这一首老情歌   让回忆再涌满心头   当时光飞逝   已不知秋冬   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   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   我说情人却是老的好   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   ……   不一样的人,听着同一首老歌。也许,在这之前,他们有着无数次与这首歌擦肩的机会,可是这次却格外不同。周彦在想着华梅,何双双却不知道在想着谁。现在,他们站在一起,那种感觉格外微妙。   午夜十一点,周彦拿起外套,指着沙发上的醉鬼,对何双双说:“一会儿你拿他的手机给他的家里人打电话。要是没人接,你就去宾馆给他订个标间,价格不要超过二百,你就说是深度一九七五的客人。今晚的现金我带走了,叫你拿着,我怕你弄丢。”   “那不能。”何双双对一切诋毁都会习惯性地快速反击,反击完讪笑,“对!对!还是你拿着。”   周彦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来,对何双双说:“叫男服务员送他过去。”   服务员打扫完大厅,关了所有的灯。何双双拿着年轻醉鬼的电话,随意按动,那里面的第一个号码就是“亲亲老婆”。何双双心里很羡慕,脸上带着笑容。唉!这世界上都是这些幸福的男女啊。   半夜一点多,华梅才走进酒吧。从学校到这边要穿越半个城,她舍不得打车,是走来的。一进门华梅就连声道歉,何双双笑着说没事,并把账单给她。   周彦一直把这块地方,当成男人最后的一片秘密基地。其实每个男人都有属于自己无法与爱人分享的地方,即使这个地方无比清白,他也不愿意女人涉足。   而且酒吧在他看来也并不适合华梅来,所以,华梅并不知道这块地方以及这地方的人。   华梅翻了一下喻夏鸿的钱包,那里面连零带整只有三百多元。这账单上却有一千多元的费用,喻夏鸿的银行卡她又不知道密码是什么。   “你们这里能刷卡吗?”华梅问道。   何双双说可以,就这样华梅刷去了自己三个月的伙食费。第二天,喻夏鸿醒来却对钱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他以为自己的领导结过账了,他领导以为喻夏鸿自然会拿着单子跟会计结账,所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至于华梅,她不好意思提这事儿……   Chapter 06 小鸟的幸福   一大早,何双双就去深度一九七五报到,一进门就听到姐夫亮亮说,周彦病了,肠炎,昨晚拉得都脱了水,最后还发起了高烧,他自己打电话叫的救护车。亮亮一大早就叫后厨做了粥送到医院,周彦难受得一口没吃。   何双双想起自己的那杯“战国七雄”,心虚不已。   原本,今天是个好日子,何双双拿到了上个月的结算款,整整五千元。她小心翼翼地跟自己的姐夫打听吧台里的酒水质量,亮亮很随意地回答,那是酒吗?那不是酒啊!好多都是水掺的色素,去年装修的时候设计师觉得那些颜色灌进瓶子里好看……   就这样,怀着一肚子鬼胎的何双双去超市买了各种补品。照顾病人她没经验,考虑到自己大概是那只背后黑手,她咬咬牙花出五百多元之后,还给自己的老妈石林打了个电话求救。   石林听说周彦病了,顿时心疼起来。这孩子一个人在外地,没爹没妈的,半夜发烧还得自己打电话去叫救护车,光是听听这过程,她就很伤心,甚至还掉了几滴眼泪,放下电话后,石林就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拿回家炖了一锅枸杞鱼汤。汤炖好,她还准备亲自送到医院。出门的时候,何副主任拦住她,死活不让她去,原因很简单,她的姿态放得太低了,这样对双双不好。年轻人嘛,要给他们机会单独相处,所以石林还是在家待着吧。   何双双提着鱼汤进了病房.周彦正在挂水,拉肚子脱水后他高烧四十度,这会儿子正迷迷期糊地睡着。   “周彦?”何双双小声地叫了一声。   周彦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软地哀求说:“姐,我想喝水。”   何双双呆住了,这辈子,还没有人用这样软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口吻喊她姐姐过呢!啊,神啊,怎么办?这个人可是周彦啊,那个天生面瘫,总是讥讽她,跟她唱对台戏的周彦啊!   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何双双倒了一杯水,还好心地给试试水温。这医院的水永远拥有医院的特色,难喝得很。她吧嗒了一下嘴,自己给自己做心理保健,“日行一善,日行一善!喂,周彦,喝水啊。”周彦嗯了一声,慢慢坐起来,开始学不倒翁左摇右晃.何双双赶紧扶住他,他又很自然地靠在何双双的怀里,就着她那双颤抖的手喝了几口,说:“姐,我要吃冰棍……”   何双双的大脑里出现一只愤怒的猫咪在挠墙。   生病的周彦很脆弱,智力直接倒退到六岁,睡着的时候倒是很老实,半醒半睡的时候要求颇多。最初的时候,何双双还会仔细地听他的每个要求,后来,她出去买了一本足够厚的瑞丽,一边看一边发微博。这中间她有几次想给周彦拍个照片,去微博帮他扩散扩散。许是心里有个坎,或者说有点儿别的, 她自己也没发现的意思。因此对于这件做习惯了的事情,她竟然忍住了,这可真不易,周彦也许属于她不能分享的某种东西吧?这个念头是有的,但是何双 双抓不住那样的感觉。   毕竟是年轻人,周彦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早上周彦就淸醒了,周彦清醒后一睁眼睛,完全没带着一丝一毫普通人的巴望。他知道不会有人陪着自己,也没期盼谁会陪在他的身边。他先看看输液器,看到只吊了一瓶水, 便确定自己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哟,醒啦?”   周彦扭过头,何双双就坐在那里,一本瑞丽被她裁成了许多细长的纸条, 她将那些纸条折成星星,放在一边的杂志封面上,已经放了好大一堆。看到周彦醒了,她习惯性地用昨晚上的语调轻声地哄着,“渴不渴?”又摸摸他的额头,“嗯,没那么热了。”   周彦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她半天,“你怎么在这里? ”一张嘴,喉咙里 像有一片瓜子皮刺在那里,很疼,千涩,他还真是需要喝口水来润润嗓子。   侍奉着大爷喝了两口水,何双双穿着拖鞋跑出去喊护士。护士进来也没做什么新的治疗,只是发了一个温度计。周彦将温度计塞进胳肢窝里,神情有些呆滞地盯着何双双看。   “多吓人,昨晚上一晚上在说胡话,骂人不算,好像还要打架。我说你都梦到什么了?”何双双说着闲话,手里忙来忙去地拧开保温瓶,倒出一碗鱼汤。她端起碗,毫不介意地贴着碗边尝尝温度,扭脸对周彦笑着说:“有点儿烫,等一会儿再喝吧!”   38度,依旧有些低烧。周彦如今的气势很低,浑身软绵绵的。何双双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丝毫不反抗。以前常常在他脸上出来的那股子讥讽,如今是看不到了。   一碗鱼汤喝下去后,周彦有了一丝活力,思维开始正常旋转了。他看看何双双,挺认真地问:“何双双,你这是心怀愧疚吧?”   何双双吓了一跳,手里的星星挤得扁扁的。   “什么愧疚,你说什么呢?烧糊涂了吧!我出去叫护士。”说完,何双双狼狈地逃了出去。周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鼻腔里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声音却意外地有些得意。这就像是抓住了同桌在课堂上吃瓜子,没有报告老师,但是你的弱点被我抓到了,我就可以很鄙视你的味道。   何双双溜达了一会儿,又去超市买了三斤苹果,才敢进病房的门。这个时候,周彦已经不挂水了,也吃了药,正抱着她撕了半本的瑞丽看。   “我跟你说,这苹果好贵的,七块钱一斤,一斤才三个。唉,你吃不吃,我给你削一个?”   周彦没抬头地点点头,样子有些像乡下的地主大爷。何双双狗腿地拿出苹果,顺手拿出手机对着苹果咔嚓咔嚓地拍了两张,这才开始削。这照片不一定要发微博,可她必须照一下,这是习惯。   一个被削好的苹果分成了两半,两个人在屋里咀嚼。何双双将星星放进刚才在超市买的透明瓶子里,周彦拿着手机翻看短信。他的姐夫高卓足足给他发了十多条短信。   “周彦,你姐非要出去,怎么办?”   “周彦,你姐说要吃辣椒油,怎么办?”   “周彦,你姐非要开车,怎么办?”   “周彦,你姐姐非要吃苦瓜凉拌山楂片,怎么办?”   周彦叹息一声,直接给姐姐周晨拨了电话。他还没开口,他姐就在那边先抱怨起来,没给他数落的机会。她很光棍地将自己的一切反常行为的责任都推给了未来宝宝。基本上每一句解释都带着这样的话,“真的,憨憨,这事由不得我,我是不由自主的……”   憨憨,是周彦的小名。   周彦能从姐姐的语调里听出一丝娇嗔,以前她从不这样的。看样子,孕妇的生活不是那么糟糕,最起码,高卓学会当老公了。   “姐,你把电话给我姐夫。”周彦不想再跟周晨理论,周晨是常有理,跟她争没意义。   何双双奇怪地看着周彦在训自己的姐夫,虽然每一句话的前缀他都会喊姐夫,但是语气就像是老子在教不成器的儿子人生大道理一般。   “姐夫,我姐傻了,你也跟着傻了?辣椒油能单吃吗?你脑袋被驴踢了?别说我姐非要怎么!她要上天,你是不是就给她造火箭?我姐现在那是特殊情况,你叫她少上网,有辐射。她在家的时候你别拖地板。你不懂就去问伯母啊!别事事由着她,女人就不能惯,尤其是这个时候,你上次当爹都干啥了……”   何双双目瞪口呆。周彦在电话里整整训了自己姐夫二十多分钟,语气那是半点儿不含糊,该吩咐就吩咐,该讥讽就讥讽,该教训就教训,该呵斥就呵斥。从她姐姐晚上几点睡,到出门应该带什么,他就像个老妈子一样,孕妇知识比她这个女人掌握的还多。那些话,听上去都是五十岁以上大妈说的,不该是从周彦的嘴巴里可以组织出来的家庭唠叨。   事实上,真正的周彦本性就是如此唠叨,只要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心里跟你亲近的唯一表现形式就是对你进行大量吐槽。他有着各种奇怪的观点,而你,作为周彦认同的朋友,是不能反抗这一项福利的,他很爱面子,又小心眼,你要是恼了,说了一句伤面子的话,他就再也不会跟你说那些话了。这个世界,也只有他姐姐能够打断他的唠叨而周彦是不记恨的。   屋子里响起了开门声,路志青拿着一朵有点蔫的百合花进门。他一进来,先是往后看看,然后关起门,顺手将花丢到周彦的床上。他拿起何双双买的苹果大力地咬了一口,说:“双双,够意思,我这兄弟就拜托你了。”   “你不怕我毒死他,毁尸灭迹啊?”何双双翻个白眼。   “那么多色素水你都没调制出鹤顶红,毒死别人这种工作真的不适合你。所以啊,你就做陪护吧,也算是戴罪立功。”路志青呵呵地笑着,调侃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双双脸色一白。   “唉,你姐夫知道了,全市人民能不知道?”路志青打开外衣,从里面拿出几盒女士香烟递给周彦,“这玩意儿是女人抽的,适合你,这几天就先抽着吧。”   周彦接过烟,抬眼看他,“你送葬呢?哪里掐的花?”   路志青完全不觉得羞耻地说:“门口护士站,看到护士抱着要丢掉,觉得太可惜了。”   何双双有些纳闷地看着路志青从胳膊下的皮包里拿出一堆文件,外加单据给周彦看,这是叫他带病工作?   “我说,他是病人吧?”何双双有点维护周彦了。   “我知道啊,可他不签字,我拿不到钱啊,制度可是他定的。周彦你快点儿,建材市场那边等着呢!”   周彦看完单据,签好字,递给路志青。他吩咐了几件事,路志青也都一一应了。临出门的时候,路志青扭头说医院的账他结了,带着药回家也一样,小区门口也有门诊,还可以上门服务。医院的味太难闻了,护士也没他在电影里看到的漂亮……   路志青一走,屋子里便有一种特别的情绪环绕在何双双与周彦之间。忽然间,刚刚熟悉亲和的劲儿似乎都被路志青给带走了,剩下的气氛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认识一般,尴尬,不自然,就像是有着简单关节的玩偶在做动作。   周彦很想单独待着,最起码他想很舒服地在没人窥视的情况下继续打电话数落一下自己的姐夫。他立刻没良心地撵何双双走,何双双却倒在了一边的陪护床上,赖在这里了。   “你觉得,我妈能叫我回去吗?”何双双十分无奈。   “我这都好了,替我谢谢阿姨的鱼汤。”   “算了,你越谢,我妈就越来劲。”   周彦躺了下来,不再说话。   “周彦。”   “嗯? ”   “我妈那个人是热情了点儿,但是你也不要觉得我妈是图你什么。到了我这个年龄,只要稍微过得去的男人,能解决衣食住行的男人,我妈都会觉得很好。所以,你也不用防备着别人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便宜。”   “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打我认识你,你就这样想的吧?”   “你真的误会了。”   何双双躺在陪护床上,有些郁闷地举着手机对着医院墙壁上的宣传画咔嚓咔嚓地无聊乱按。她按了一会儿,把脑袋侧到周彦这边,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   “我说,求你个事呗。”   “什么?”   “用你几个月的时间,我妈这段时间怎么对你,你就应付下,我不想让她伤心。”   周彦又防备了,他没敢答应,也不好意思拒绝。他唾弃自己是个贱骨头,在华梅那边,人家怎么对自己,他都不气,甚至戴了绿帽子都不气。而何双双对自己是很好的,自己怎么就不能帮帮忙呢?但是帮忙,又凭什么啊?他就不服气,干什么他要帮她挡着啊?自己就这么招惹她看不上?什么呀,自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自己住院这都赖她,凭什么啊?   “唉,我跟你说啊,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就不该答应。其实吧,唉,我是说,给我几个月,我想办法找个人来接替你。你放心,其实我家也不是对你百分百满意的,你的年纪、你的条件,其实都不适合我。我妈一直想我找一个比我大的,能让着我一辈子的人。你知道吗?她这是没参照物,但凡出现一个参照物,随便一抓就比你强。其实,你跟我那是完全不合适的啊!”何双双唠叨着。   周彦越听越不是味道,于是打断她,“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何双双冷笑着将手机对着他,不知道她按了哪个键,那一串被编辑过的铃音便响了起来。“姐,我要吃冰棍!姐,我要吃冰棍!姐,我要吃冰棍!姐,我要吃冰棍!”   在医院待了两天后,周彦谁也没提醒一个人出了院。回家这天,周彦收到了一份来自父亲的礼物。早在五年前,周德凡在一家瑞士的表厂给自己的儿子订了一块手表。那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话,说是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块好手表,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好手表。有些表,不是你想买就有现货的,那种对于很多人来说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世界名表是需要订购的。而这个订购时间还很长,有的甚至需要好几年。周德凡当年算过,儿子二十八岁,也该给他添孙子了,于是在瑞士旅游的周德凡大手一挥,给儿子订了一块,给孙子也订了一块。   也许周德凡这一辈子就在那一霎有过自己是爸爸这样的意识。那手表订完,他转眼就忘记了,也没跟周彦提过。可是,就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周彦意外地收到了这份礼物。周彦抱着盒子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哭完,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姐姐周晨,对她说,自己这段时间不忙,想过去住一段时间。   也许,这算是为了回避什么仓皇出逃吧,周彦给自己找到落跑的理由,匆忙离开。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他就偏偏不如她的意了!   周彦直接去了南方,他走得很狼狈,颇有些仓皇出逃的意思。从北拓到南方的南鞍市有两个半小时的飞机飞行时间,这一路上周彦都在想,要是何双双发现他跑了,会不会真把他的那段录音给发出去啊?她绝对做得出来!可不管她发在哪儿,反正他不承认就是了。再说她认识的人他都不认识,怕什么啊!可是她不能发吧?不能吧?   一段两个多小时的旅程,他满心地嘀咕,不断地在给何双双的道德品质打分。不得不说,周彦骨子里,很有一种虚荣精神,要脸要得很无敌。如果要何双双来总结他这个人,就更简单了,闷骚呗。   何双双找不到周彦当挡箭牌,只好给他发短信:地主大爷,你在哪儿呢?   地主大爷没敢回复。   高卓不安地对着机场能照出人影的一切反光物来观察自己。他出门的时候,真的很用心了,从里到外都换上新的了,他还给自己的头发上了一点儿老婆的啫喱水。这一次小舅子不能唠叨他了吧?   周彦提着大包小包走出闸口,高卓立刻上来大声热情地打招呼:“憨憨, 这里!”   得,整个儿闸口的人都盯着周彦看。周彦内心愤怒,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快速地走过,假装不认识。高卓反应过来自己做了错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过去,“小鸟叫我来接你。”   周晨的小名叫小鸟。   小时候,周晨是周彦的妈,长大后,周彦是姐姐的爸爸。他们一直就是这样相互依靠的,至于对方是什么角色,要看生活的需要。怀孕的周晨需要老人的慰藉,于是,周彦就义不容辞做爸爸。   就像小时候妈妈跑的第一年,周彦想吃冰棍儿,姐姐说等到下雪了就给他买。后来真下雪了,姐姐就拿碗接了凉水放了白糖,给他冻了一碗冰,拿菜刀剁了冒充冰棍儿。不过,姐姐从不骗他的,第二年就开始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地卖冰棍了。   从机场往市中心走的这段路上,周彦有好几次想张嘴问高卓,我姐姐怎么样了,还孕吐不,你们去了医院没,做了几次产检,医生是怎么说的?但他到底还是没问出来,因为问也是白问。高卓是生存在异度空间的神仙,人类的一切事情,他都不懂。   有关于姐姐跟高卓的爱情,就像某部言情小说作者笔下的创作世界,不真实,但的确存在,有根有据,只是被艺术加工了。   那一年,周彦与周晨的父亲从外地领回了一个小丫头,非要结婚。周彦他们自然是不同意,那个小丫头长得是好看,可年纪比周彦还小了八岁。就凭周德凡那一口四环素牙,这里面能品出什么超越年龄界限的爱?   父亲的大脑已经返老还童了,到了他觉着自己还是个小青年的地步。面对执拗的父亲,周晨愤然地去了南方,周彦回了学校。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破裂,不过周德凡到底还是没结婚,只是不好不坏地跟那个女孩在上海同居了很久,被人家讹了一套一百多万的房子后分手。老头从此再也不相信爱情,开始游戏人间。他总是这样,像个孩子。   周晨会在南鞍开一家小餐吧的原因很简单,那天她去了飞机场,最快离开故乡的那架飞机就是开往南鞍的。她下了飞机,在南鞍百无聊赖地住了半年,半年之后就开了一家叫“憨饺子”的特色餐吧,并居住了下来。   一家小店,四五位店员,七八张桌子。周晨只是找个事儿干,她没什么知识,更做不了什么大买卖,所以她就只能开一家饺子馆来做自己的精神寄托。对于这家饺子馆,周彦一直觉得是她自己在找麻烦,为此他还气闷了很久。等到后来她姐姐嫁了吃饺子的顾客高卓时,他就更加愤恨这家校子店了。   高卓是个奇怪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他这个人在地球上的生存能力。按道理,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高卓,应该是那种高深的、丰富的、内敛的、叫人崇敬仰望的某种人。他应该是每个月会无数次地出现在各种频道里来代表一个阶级,对广大平民传播科学知识的人。但是高卓不行,他有一肚子的学问,却没有相等的表达能力。他生就一张叫人无法信任的娃娃脸,还有与长相匹配的儿童生活能力,在业内,他是最有希望的物理学天才;在生活中,他就是一个白痴,一个坐公车都能坐错的低能儿。   高卓打小就听话,打懂事起,他妈就对他进行了超越人类界限的精英教育。教育来教育去,教育得这孩子只懂得特别行业的专业知识,对现实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他二十三岁那年,他母亲把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他三十五岁那年,他的媳妇愤然离婚,给他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儿子。这一次,老太太正赶上更年期,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失去妈妈管教的高卓,就如失去了生存的明灯。没人告诉他应该几点起床,没人告诉他各种生活的消耗单据该在哪里付费。他手里有着成堆的课题需要去解决,这一年的高卓就如在孤岛上出生的张无忌,现世的一切都令他惶恐。他发现,实验室不是生活里最重要的,去哪里买电卡才是最重要的。   周晨是在一个冬天认识高卓的,当时是夜里十点半,她在店里看电视剧看上了瘾,打烊晚了。那天,高卓带着自己的儿子高鹏宇进了店,一张嘴就要了三斤饺子。   高卓觉得自己很饿,他懂得一斤饺子有多少质量,但对于饺子的一斤却不知道。平时吃饭他也没称过,他是学量子物理学的,那可跟饺子与肚子容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寻思着自己这样的也能吃二斤饺子,儿子也很饿,那就吃一斤饺子吧。   周晨看着那一对父子进来,一个穿着简单的外套,冻得直流鼻涕。大概是怕儿子冷,他给儿子穿得倒是极其厚,大衣外面还套了—件大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些羽绒服与棉衣套在一起的。由于穿得太厚,七岁的高鹏宇只好架着胳牌走,就像一个活体的十字架。   周晨问高卓:“您是在这里吃还是打包?”   高卓说:“就在这里吃。”   周晨觉得他们吃不了三斤饺子,就给了高卓一些建议。末了她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孩子不能捂这么厚,您也不能穿这么薄。”   高卓立刻就把周晨纳入了好人的这个行列,并且百分之一百地开始信任她。不得不说,他对人的防备智力也许只有三岁,但是直觉确实也超越了人类,周晨的确是个好人。   父子俩狼吞虎咽地吃了八两韭菜馅饺子,周晨看到高鹏宇在换牙,又好心地说了一句:“您这孩子在换牙,最好带他去看看,这前面的都翘出来了,后面这牙再长可就要歪了。这可不好,牙齿是孩子今后的门面。”她这话是说了,可从此高卓父子就如鼻涕虫一般黏上了她。高卓这厮长相很清秀,尤其是那张能引起女性怜悯心的娃娃脸。   什么叫爱情?这还真不好解释。周晨同情高卓,母性大发,同情之后就爱上了他。她也喜欢高鹏宇,因为高鹏宇很像小时候的憨憨。憨憨饿了还知道去 地里掰玉米烤了吃,高鹏宇就是饿死了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肚子问题。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没机会去应付现实社会。   最初的时候,周晨一天三顿叫服务员做好了给他们父子预备着。有时候高 会问一些像我该去哪里给孩子打防疫针啊,我要去哪里缴物业费啊等蠢笨问题,周晨也很有耐心地回答。“憨饺子”附近是大学城,有的是各种有性格的知识分子,当然,类似高卓这等极品,这附近也就他一个。   周晨挺喜欢听高卓讲话的,每当他说起自己在学术上的东西,就会滔滔不绝,就像《美少女战士》里的夜礼服假面上身。他会很认真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解释给周晨听,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可是一旦涉及现实,他就会磕磕巴巴云遮雾罩,大概他自已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高鹏宇很乖,才七岁就抱着一本周晨都看不懂的英汉对照儿童读物看。   转眼,时光过去了一年。高卓觉得自己应该给儿子找个妈,他们父子很认真地坐下讨论,觉得街口饺子店的周阿姨很适合他们家。周阿姨会给高鹏宇打毛衣,会给他做拔丝红薯,有时候爸爸忙,周阿姨还会站在学校门口来接他,而且一眼就能认出他来。高鹏宇完全支持父亲,而且他也不认识除了周晨之外的阿姨。这对父子讨论了很久,做了决定,只是没问周晨是不是愿意。就这样,高卓挑了个日子,买了花,很认真地去饺子店求婚了。   周晨自然是不能轻易地答应高卓的求婚的,说要考虑一下。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高卓的母亲邱珊就带着高鹏宇找上了门,她进了饭店后,态度倒是挺好,只是语气不是那么愉快,“我是高卓的母亲。”   “嗯,您坐。”周晨请她坐下,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位普通的顾客一般。她是该做买卖就做买卖,该忙活就去忙活。直到中午高峰期过去后,她才坐到邱珊面前,准备迎接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   “我不是不开明的母亲,可是你和卓卓,我是说高卓,你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他懂的,你永远不可能懂,他的世界你永远也进不去。我是过来人,我也希望儿子能够幸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有十多岁的年龄鸿沟。还有,你们永远不可能有共同语言。你别以为嫁给一个教授能过上多么好的生活,那是在国外。在咱们这里,他也就是工资高点儿。我看你也是年轻漂亮的,你看,你也有自己的产业,我要是你,不如就找个门当户对的。”   倒是没像电影上的那样,一下子给个十几万的支票来打发自己。周晨这次的态度倒是好了,她笑着叫服务员给邱珊倒茶,还问她要不要吃自己饺子店里的招牌蘑菇水校。邱珊拒绝后,周晨也跟她好好地解释了。   “阿姨,你说得没错,我和高卓不合适,所以我没答应他。当然,我不讨厌高卓,他挺好的,只是有些迟钝。你看,你儿子不会疼人,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就像你说的,除了工资高点儿,人善良一点儿,他也真没我喜欢的地方。这女人嫁人跟再一次投胎没什么两样,我也没有做人家后妈的打算……”   一直没说话的高鹏宇拉了一下周晨的衣服,带着—丝撒娇的语调说:“周阿姨,我要吃拔丝红薯。”周晨习惯性地捏住他的下巴,“张开嘴。”高鹏宇张开嘴,周晨上下看了一眼后拒绝,“不行,你换牙呢,过几天等上面的这个牙牙掉下来,阿姨再给你做,好不好?”高鹏宇不愿意,周晨叫后厨给他做了一碗软软的肉松面条。   “这孩子缺钙,换牙换得慢,您回去给他买点儿钙片,我看这附近同龄的孩子都比他长得高,高卓不懂这些。这孩子要是到了学校,是要受气的……”周晨看着高鹏宇吃着面条,顺嘴跟邱珊抱怨着。   邱珊倒是对周晨刮目相看了。儿子的第一段婚姻是她自作主张的,可她的年纪慢慢大了,老头子的血糖也很高,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还要带着学生搞研究。未来,高卓的亲事是个老大难,到底什么才是适合儿子的亲事,邱珊为此很是作难。罢了,不如就找个什么都不如高卓的,好歹能照顾好他们父子。   看着孙子大口地吃着面条,扭头又看了下在一边利落地指挥服务员收拾餐厅的周晨,邱珊突然觉得,即便是找个会照顾人的儿媳妇,即便这个儿媳妇是来自农村的,可是,好歹孙子在她手里挨不了饿啊!这要是万一哪天她蹬腿了,她也能放心不是吗?老太太想好了这些,倒是真心实意地打探起周晨的家庭情况。   邱珊走了之后,高卓依旧来,有时候工作忙了他还会把高鹏宇寄存在周晨这里。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愿意,放下孩子他就走。反正,高鹏宇现在已经会去后厨提自己的各种要求。有一段时间,他做课题,能有十几天不接儿子。周晨很生气,找不到高卓就跟邱珊抱怨。而邱珊的态度很有趣,她东拉西扯的,有时候她还带着周晨去逛街,两个人一起聊个韩剧,一起说说最近哪里打折。每当周晨反应过来,自己该说的事情每次都说不完。   周晨有时候搞不懂高卓的大脑是怎么构成的,他每个礼拜天如果不忙的话 就会来饺子店里求婚,他的求婚基本上没什么浪漫的元素,就是拿着一个白金 戒指,小心地问周晨,可以吗?能成吗?行不行?如果周晨拒绝,他就要上三两韭菜馅的饺子,吃完乐呵呵地回家。   第二年夏天,高卓不小心从楼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周晨照顾了他两个月。高卓出院之后,两个人就去民政局登记了。有人问周晨,你到底喜欢高卓哪里?周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同情吧,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同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高卓更加会晒可怜的人了。   周彦放下行李箱,在姐夫家的小楼下喊着自己的姐姐。他喜欢这样喊:“姐!”   没过多久,周晨带着一张布满孕斑的脸出现在二楼的阳台上撒娇,“憨憨,你带醋了没?”   两块手表,周彦没说另外一块是周德凡给孙子的,他对周晨说:“这是咱爸给咱俩买的,一块是我的,一块是爸爸给未来女婿的。”周晨拿着手表,哭得差点儿没晕过去,她从未得到过来自父母的任何爱,一点儿都没,因为她是个女孩。   做完这一切的周彦心情莫名地好,他想,假如自己的老子周德凡在天堂能够懂事一点儿,他也会这样做的吧?   周彦的到来令高教授家热闹了很多。周晨为了招待周彦,还专门叫高卓买了不少海鲜回来。可说到底,周晨不能做,高卓不会做,还得是周彦下厨。   一直不怎么爱吃东西的周晨,这天中午吃了整整两碗饭,这令高卓很高兴。 他磕磕巴巴地巴结小舅子,“还……还是憨憨厉害,你就多住一段时间呗。”   周彦显然不喜欢高卓喊自己憨憨,这种故作熟稔的样子令他极其讨厌。于是他皱皱眉,吓得高卓低头猛扒饭,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害怕小舅子。   “你别吓唬他,你不知道他胆小啊!”周晨很生气地骂自己的弟弟。   吃完饭,周晨就开始抱怨自己的弟弟欺负人。周彦有些不服气地回嘴,“他连你都敢娶,我就看不出他哪里胆小了。”   正在给老婆按摩腰的高卓挺直了脊背,嘴角向上弯。   “鹏鹏呢?”周彦四下找着姐姐的继子,那小子挺好玩的。他有时候会很认真地问周彦一些玄妙的问题,比如他很喜欢同桌的那个小胖妞,于是问周彦:“小舅舅,这就是爱情吗?”   “他上寄宿学校,星期六才能接他回来。”周晨有些不高兴地解释。   “寄宿学校?他怎么去上寄宿学校啊?”周彦不理解,去看姐姐。姐姐愤怒地扭脸。   自从跟她结婚,高卓的世界开始慢慢地发出光芒。研究的课題有了成绩,去年不但拿了二十万元的奖金,还住进这栋二层小楼。高鹏宇的亲生母亲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离异,年龄增大,以前靠着婆家的荣耀之光也逐渐消失。她觉着自己再次上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于是,她想回来。   高卓的前妻很聪明,她没直接表达自已的意思,只是每天下午去接鹏鹏放学,跟儿子重新培养感情。周晨自然不能在高鹏宇面前说他亲生母亲的坏话,因为鹏鹏总要长大,但是被骚扰多了,周晨也不是好惹的,她将高鹏宇送进了省内最贵的小学,一个学期三万多块,除了父母的签字外,谁都见不到。   “哦。”周彦点点头。   “憨憨,你都二十八岁了,该找个人了。”周晨端着一碟子松子,一边吃,一边随手喂着边上看书的高卓。   “姐,你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情不用你担心,三十以后再说吧。”周彦应付着,脑袋里却想起了何双双,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呢?大概是气急败坏了。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向上微微地翘着,只是他自己并没发现这一点。   对弟弟的性情了若指掌的周晨笑笑,“我跟你说,我对未来的弟媳妇没啥要求,可有一点,她得本分,不能像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华梅,活得那么、那 么……高卓,怎么形容?”她推了一把高卓。   高卓一脸茫然地抬头,“什么?”   “姐,我知道了。你别说我了,说说那个辣椒油是怎么回事吧!”周彦转移了话题。高卓收起自己的书,很正经地对他们说:“我回研究室那边,你们聊。”   看着高卓出门,姐弟俩一起从鼻腔里哼了一下。谁敢说老实人没心眼,那就是傻瓜。   “姐,咱家的情况你跟姐夫说过吗? ”周彦问道。   “没说过,你姐夫那个人也不长个心眼。再说了,咱家有什么啊,不就是那点乱七八糟的事儿吗?爹死了,娘跑了,末了还有一堆没完没了的官司。你说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就觉得咱们活该欠了他们的,现在捞不到了,就开始咬了?”   “随便他们怎么想。对了,叔叔跟你联系了没? ”周彦扒拉着一只石榴,掰粒子吃。   “嗯,一直给我打电话呢。我换了卡,就是现在这个,用你姐夫的身份证去登记的卡号。代理律师那边他去闹过几次,说是今年想给咱爸办个周年,叫咱俩回去,你回吗?”   “不去,随便找个有水的地儿就能给咱爸办周年。我说,姐啊。”   “嘿?”   “有时候吧,我觉得咱爸挺聪明的。”   “是啊,是啊,不聪明能想那么多不实际的东西,一辈子好高骛远吗?算了,其实这段日子我也挺想他的,孩子生出来都没个姥爷疼。咱爸那时候也很想你结婚的。”   小餐厅里,姐姐的唠叨声慢慢传来,很有家的味道,这种感觉令周彦很向往。   “……你不知道在这个大院儿里,好多教授的老婆都去生态园那边购物。 高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吃青菜。以前是买不起皮鞋,现在呢,是买不到布鞋, 脚肿得,一按一个坑儿……”   周彦很嫉妒,姐姐再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了。她有她的生活,离自己会越来越远。有了宝宝之后,大概会离自己更加远了。算了,看到坚强的姐姐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多愁善感,而以前许多难以忘记的屈辱与艰辛因怀孕而被原谅。她准备去忘却,他就不要再提醒她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高卓煮了七八个鸡蛋,他也只会做这个。周彦剥了一个鸡蛋,蘸着酱油吃。周晨笑着看弟弟吃白水煮蛋,很随意地说:“憨憨,你知道吗?我一直奇怪你怎么吃不腻这个,后来我想起来了,咱爸说过,等嫌了大钱,咱家天天吃煮鸡蛋。对了,最近你没照镜子吗?你长得越来越像咱爸了……”   周彦愣了一下,却再也没有碰过那盘煮鸡蛋。姐姐这一天一直是咱爸长,咱爸短的。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只因为一块不属于她的手表,就把以前的一切冤屈忘却,原谅。   “高卓,我告诉你啊,这手表可是我爸爸给你买的,很值钱。你可别丢了,丢了我跟你离婚!”   高卓赶忙点头。从昨天到现在,周晨一直在说这个手表的事儿。 “姐,你想咱爸了?”周彦插嘴。   周晨摇头,“没有啊,只是看到你才这么说的,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多像他。”   晚上的时候,周彦对着镜子足足观察了自己半个小时。   星期六,周彦跟姐夫去接鹏鹏。在学校院子里的时候,周彦看到鹏鹏只是抱着杆子,看别的小朋友玩,并没有参与进去。   “鹏鹏。”   鹏鹏跑过来,挺高兴地抓住他的手,“小舅舅,你来接我了。”   “嗯,你爸爸也来了,他在学校门口呢,有些事。你怎么不跟小朋友玩啊?”鹏鹏撇下嘴,“太幼稚了。”   周彦大乐,扭头看下学校门口,在那里,高卓一声不吭地听着一位打扮很时尚的女人数落。那女人一直在哭,围观的群众很同情。   “里面的人质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了人质,缴枪不杀!” 一群月底才有家人接的孩子,在操场上玩着警匪游戏。   鹏鹏很无奈地摊手,“小舅舅,你看到了吧!很幼稚吧?”   周彦抱起他,“是啊,是啊,你最成熟了,像个老头子。”   汽车的雨刷器有节奏地在玻璃上画着半圆,周彦开着姐夫的车子往家走。高卓在车后座一下一下地拍着鹏鹏的后背,待孩子睡熟,他对前面的周彦说:“今天这事别跟你姐姐说,她最近的情绪很不好。”   “你能解决?”周彦的语气很平淡,   “我想解决,可是她是鹏鹏血缘上的妈妈。她说她要跟我打官司,抢鹏鹏的监护权。”高卓那张娃娃脸上露出一丝愤怒的神情。   周彦沉吟了一会儿,问他:“她要多少钱?”   高卓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她要钱?”   “笑话,你脸上有花啊,她要你?就我姐姐傻,当你是个宝。”   “那确实。”高卓挺不要脸地笑着附和。   “她要多少?”周彦又问他。   “三十五万。”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嗯,她说我的研究也有她的功劳,现在的房子原本也是她该有的。研究奖金她要一半,那房子她要四分之一。”   “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我是绝对不会给她的。”高卓的脸上带着知识分子的那股子倔强,周彦撇嘴。   他安心了,一切能够用钱来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个问题。第二天,周彦瞒着姐姐、姐夫,找了一家律师行联系了高卓的前妻,出了三十五万,买了一纸现金收据跟孩子的监护权放弃书。离开南鞍的那天深夜,周彦将那两张纸悄悄地给了姐夫。   “这事儿就别跟我姐姐说了,她还怀着孩子呢,知道了肯定会闹。”   “你给她钱了?”高卓有些生气。   “我姐还有四个月就生了,你不能叫鹏鹏一直上寄宿小学。我不给她钱,你倒是教我个好办法?”周彦耐心地跟高卓解释,高卓这等书呆子犯起倔来是非常难拽回的。   高卓坐了一会儿,去屋里取了一张卡回来递给周彦,“这里面是我给鹏鹏存的教育基金,有十万块,其他的算我借你的。”   “姐夫!”周彦挺郁闷,“你是不是觉得钱这个东西特俗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浑身都是铜臭味儿?”   “不是,周彦,你误会了,我、我从来没这样……”高卓又结巴了。   “你就是这样想的!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崇高的,你觉得你拥有的一切高尚品质能够帮你解决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问题。姐夫,你知道你最失败的地方是哪里吗?你把这个世界看反了。最可悲的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在那些书里、电视里的东西是虚构的,只有你相信那些东西是真实的。我不怪你天真,你天真只是因为你没挨过饿,我只是希望你好好对待我姐姐吧……”   “小鸟挨过饿?”高卓很惊讶地问道。   小鸟怎么没挨过饿,小鸟也是要过冬的。   周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可以,他期望别人也永远别想起他们姐俩的那段时日。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被木琴搬空的家里,就连灶上的铁锅她都没有放过。那一晚,周彦饿得哇哇大哭,姐姐跑了出去,他等了那么久,越等越害怕。后来,周彦顺着村里的小道去找姐姐,在供销社那边,他看到姐姐被村口小卖铺的张瘸子按在墙上乱摸。那天,月亮一直在跟乌云捉迷藏。天空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暗的时候他能听到姐姐的哭声,明的时候,他能看到姐姐那张沾满泪水的小脸。   人这一辈子会有许多后悔的事儿,周彦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自已那一年的懦弱。那时他跌趺撞撞地跑回家,躲在墙角里。快到天亮的时候,姐姐抱着几包方便面跑了回来.脸上洗干净了,还对他笑着说:“憨憨,饿了吧。咱家没锅,你就干着吃,干着吃也香……”   后来,周彦长大了,有钱了。他想复仇,张瘸子却得癌症死了。即便张瘸子还活着,周彦能杀了他吗?他知道,姐姐一直庆幸张瘸子死了,死得那么合适。   周彦擦了一下眼泪,扭头对高卓笑了笑,“姐夫。”   高卓应了一声,抬眼看他。   “你小时候看过《童话大王》吗?”   高卓脸色一沉,有些窘迫地摇头,“上初中那会儿,我妈不叫我看,说是会耽误我学习。”   周彦抬跟看着天空,背对着他回忆,“小时候,我可想看那本书了。我们邻居家的孩子就订了一本,每个月他爸爸从大队回来,我们就眼巴巴地在他家 等。那书不是随便给我们看的,那时候,我跟姐姐要给他家抬水,抬满一缸,把手洗干净了才许我们看。每次看完我跟姐姐都会做许多蠢事,比如趴在小卖 铺的柜台上猜哪个罐头里住着罐头人,或者躲在我奶奶家的大柜子里,希望柜子里能出现个暗门。在我们去挖田里的田鼠时,我们希望能够找到贝克……” 高卓笑眯眯地听着,觉得那样的日子很美好,他是一天都没有过过的。   周彦跟高卓一直在讲自己小时候跟姐姐的故事,最后他说:“我姐不容易,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就弄死你。”高卓吓得够呛。后来他讲累了,就提着行李离开了。   Chapter 07 破碎的 友谊   周彦下飞机后,给何双双发短倌:我回来了。   何双双很快回复:地主大爷,姐姐相亲呢,你别捣乱!   周彦特别生气,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总归,心里略微有些别扭,具体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初夏,失去老婆管教的亮亮突然喜欢起了变形金刚。这几天,他就惦记着一件事,他想把深度一九七五,改名为赛博坦星球。他把自己家唯一的那辆小轿车喷成了黄色,贴满了大黄蜂。他给酒吧所有的服务员起了名字。他喜欢的就叫爵士、救护车、铁皮。假如谁干了错事,他就叫人家碎骨魔、麦加登什么的。如果遇到他不喜欢的顾客,他会小心眼地称呼人家为乡下摩托。   小庆懒得跟他生气,只能假装不知道,后来亮亮开着新车上街,很是吸引了一票眼光,但是在交警査阅了他的证件之后,勒令他将车的颜色给喷回去,亮亮舍不得,就把那辆车放在酒店门口成为一景,至于他自己,每天就骑一辆电动车。   自从周彦从南鞍回来,何双双就像走出他的生活一般,消失了,最开始的时候,周彦还是有些期盼的,这廝遮掩得好,大家就都没看出来。   月前,路志青的妈妈给周彦介绍了―位姑娘。据老太太说,那是一个满嘴大实话,大学毕业才一年多,在一家不错的公司上班,长相也很可爱的25岁的好姑娘。周彦这一次倒是非常重视,因为对方无论年纪、相貌以及其他各方面条件都是很合适他的。虽然周彦嘴巴上一直说不着急,不着急,可他也会寂寞,尤其是看到姐姐生活安定,他就更想安定下来了。他不需要那个人有多美,也不需要那个人条件有多么的好。周彦认为自己就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他希望他的妻子也可以跟他一样,踏踏实实,本本分分。   见面那天,周彦故意回避了深度一九七五的那帮家伙,他没准备给他们找乐子,于是便找了一家据说很是优雅的西餐厅。一段感情不管是不是有个很好的结果,但是只要初次见面的地方选得好,至少都会有一段不错的回忆。可路志青说,别整那些没用的,现在的女人过于聪明,己经不再是那个一见钟情的年代了。那些电视里的艳遇拿到现实中来,高难度不下于拿菊花开瓶盖。   这一晚,周彦很认真地在着装上花了心思,新买的英伦修身格子纯棉翻领衬衫,搭配了一条瘦腿的休闲裤,手腕上戴了一块合适的汉米尔顿机械表,还搭配了一双绒面的休闲鞋。他甚至给所有的钞票都找到了一个钱包,以前周彦很少带钱包,他一直觉得屁股上鼓鼓的很难看,所以他一般就是带着些许现金和一张卡出门完事。   北拓著名的西餐店里灯光摇曳,气氛浓烈,悠扬的小提琴声配着钢琴的叮咚声在演奏着《天空之城》。这里的灯光是暗黄色的,气氛是暗粉色的。周彦坐在早就订好的位置上,看着面前漂在酒杯里的红蜡烛。他有一种错觉,就是因为这一晚的气氛,他也应该好好地去谈一场恋爱。他等了没多久,背后便有人叫他的名字。   “等急了吧,周彦。”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那种用鼻腔顶部发出的,带着一丝魅惑,却又有一种小可爱的音调。   周彦赶忙站了起来,扭过头。第一眼看上去,他还是非常满意的,至少这姑娘很会打扮,比何双双强百倍。她的头发烫着很洋气的大卷,眉毛细细弯弯的,大眼睛里闪着各种委屈、无辜、纯真、神秘等微妙的元素〈后来周彦才知道,那玩意儿叫美瞳)。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粉蓝色裙子,腰上系着丝带,斜打成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她的皮鞋上有蝴蝶结,她的卷发上也有蝴蝶结,周彦觉得,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自己的声音也打上个蝴蝶结。   “薛真吧,快请坐。”周彦站起来,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薛真坐下,不看周彦,却是往四周看了看,一边看一边说:“我以前跟朋友常来这里,那时候他们的西点厨子是从总部请来的。刚开店嘛,为了打名气。现在这里不成了,慕斯蛋糕也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   周彦表示抱歉,“我不常来,只是听他们说不错。”   “没事没事,这里挺好的。”薛真挺大方地把话题打开了,他们开始绕着餐厅聊了起来,东拉西扯之后,薛真终于把话题放到了正地方。   “我听阿姨说,您做生意挺早的?”   周彦愣了下,思维从各种西点回到了现实,“嗯,是很早,大学毕业那会儿跟路志青瞎闹着玩的。”   “怎么会!北拓谁家没去过建材市场啊,上个星期我闺蜜结婚我们还到那儿去转了一天。周先生平时上班很辛苦吧?”   薛真的双手撑在下巴上,眼睛一眨一眨的。周彦有些失魂,尴尬地笑笑,“也不是很辛苦,都习惯了。”   “谁会对工作习惯呢,就像我,我就恨不得一辈子别上班。我就爱待在家里,叫老公养着。”服务生端着点好的餐点过来,薛真向后仰了一下,待服务员放好后继续开说:“我们单位挺没意思的。我们办公室有规定,不许染指甲,裙子不能穿太短,鞋跟不许过高。总之你喜欢的,他们都不许。哦,抱 歉,我是不是惹你讨厌了?”   薛真立刻将巴拉巴拉正在说话的嘴巴给闭住,小心地看着周彦。周彦连忙摇头,“不是,听你说挺好的。”   “真的?”   “真的,我话不多。你说吧,我挺爱听的。”   “那我一个人说话多没意思啊!我这人就是直,好吧,你看我咋样?”薛真呵呵乐,尾音丝滑地向上又向下,周彦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有些颤悠。   “挺好的。”周彦客气道。   “我最烦人家说这句话了,你们就是不坦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周彦笑了, “听上去你常相亲似的。”   “喂,这话听得我要七窍流血而死了,我没事可做了啊,每天相亲玩?!” 周彦顿时思维有些停顿,这姑娘真是太坦白了。他很是窘迫,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吓到了?”薛真姑娘的脑袋左右晃,一脸的得意扬扬。   “没有。”周彦的思维被人牵着走。   “哈哈,好吧,我是常相亲,这个月你是第三个。我这不是到了年纪吗? 家里很着急,就像我嫁不出去似的。其实吧,我对每个相亲对象都是很认真 的,我只是相亲运不好。就上星期见的那个吧,他问我小名叫什么,我说你先说,他说他小名叫狗剩子。你说,我怎么能跟他好好处,他就是收拾得再利落,我一看他就想起他叫狗剩子,我觉得他就是在逗我玩。那样的人我不喜欢,太油滑了,一点儿也不实在。”   周彦哈哈大笑起来。他考虑该不该告诉她,其实自己的小名叫憨憨。   薛真挺俏皮地嘘了一声。她的指甲上亮闪闪的,也有蝴蝶结。两个人在一起就总要有个人是大方的,薛真这姑娘不招人讨厌。尤其是,她说“好啊”的时候,她会俏皮地说成“好爱”。每次听到,周彦都会眯缝一下眼睛。   “周彦,你创业的时候一定经历过很多艰难吧,现在做什么都不好做。”薛真适当地唏嘘了一下,男人总需要你去问他的创业史来满足他的虚荣心,薛真很聪慧。   周彦一愣,摇头,“没有,赶上合适的时候,也没受过什么艰难。”   薛真吐了下舌头,“我常听我们办公室的头说他的创业史,简直是字字血泪。你应付我,哪有那么简单的?你不知道,我们要是想请假,就去问他,哎,老大,给我讲讲你以前创业的经历呗。他就巴拉巴拉地说一上午,说完特高兴,一准给假!给我讲讲你的创业史吧。”   周彦不知道如何讲,只能笑笑。薛真懂得很多,偶尔冒出的话都很有哲理,比如,她说所有有经历的北京男人大多都叫“大志”什么的,听上去挺有阅历感的。周彦在她的面前很放松,间隙他也说说路志青。薛真对路志青家特别了解,她管路志青的妈妈叫表姨。后来,他们的话题就转到了路志青身上,一直说到了九点多,也不知道路志青今晚得打多少个喷嚏。   一场不错的相亲,周彦准备跟薛真姑娘好好相处一下。九点多的时候他们一起离开西餐厅,薛真建议沿着酒吧街走一回,周彦答应了。他跟在薛真的身边,看着她俏皮地扭着高跟鞋在道路上拐来拐去的。她喜欢看各种商店的广告牌,见到开门的店铺就一定要进去看看,甚至两元店这样便宜的商店她都不会放过。大约逛了有半条街的时候,周彦突然看到,街边的一家酒吧玻璃后,何双双与一个眼镜男正对坐着,也不说话,一个低头打电脑,一个闷头抠手机键盘,看上去似乎也挺和谐的。   周彦愣住了。   何双双最近挺积极的,参加了几次同城的相亲会。这一次,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老妈发现她跟周彦没什么之前,找到一个不错的男友。   她的主意是不错,每次聚会她这边也是大热门。只是很可惜,这里说的大热门,只是指最开始的时候,每当那些男士一打听到她还没工作,依旧在家里,大热门顿时也就变成了大冷门。现在的男男女女都很冷静,不是说大家物质了,而是大家把生活质量放在了虚无的爱情之前,这也算是人类情感思维的一大进步。   现实很显然是没戏了,何双双又在绘画QQ群里认识了一位北拓的未婚男性。说老实话,这位男士在与何双双见面之前,都是不大搭理她的。为什么?因为这位先生在网络的某个区域也算是个名人,网络上将这种名人称为大神。 当然,每当这些大神听到后也会呵呵一笑,自谦道:“什么大神啊,大神经病吧! ”   何双双相亲的这位,在某个圈里算是著名的头领。早先,他喜欢披头四, 在网上还给披头四做过特有水准的怀旧音乐网页。他会唱歌,嗓音不错,经常 在YY里带着一群五音不全的绘画社员办活动,在活动中他妙语如珠,什么事儿他好似都懂,什么玩意儿他也是一学就会。不但会,而且还是最好的。   最可贵的是,每当网上出现什么不平,无论是贪污,还是外国辱华,又或是一些在他看来思维畸形的人做出的畸形事之后,这位先生一定会带齐人马,拖家带口地杀过去,愤怒地讨伐。他会写一种相当不错的文章,骂起人来更是半个脏字不露,却能戮得人脑仁儿疼。何双双在圈里是个小透明,但是这不能阻挡她对这位大神的敬仰之情。   基于以上原因,自打得知自己竟然跟那样的名人在一个城市里,并且一样的未婚,何双双不由得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所以,她悄悄地跟团队里的副职说了一下。那姐姐一听特兴奋,不但利落地给做了媒,还帮着在网上査询了一下全城的餐馆,并订了位置。   今晚,何双双很认真地打扮了,并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也许,这一次会很好运也说不定。坐了大约半小时之后,何双双被面前这位羞涩的小弟弟给吓呆了。   “桑哥”是这位先生的网络大名。但是,何双双绝对没有想到,认识有三年多的团队大哥,竟然是个还在上大二的小弟弟。那不是说,他从上高中起,就在跟这群大了他能有十多岁的大姐姐、大哥哥组了logo设计团队?现在的孩子成熟得令你伤不起啊!   桑哥不敢看何双双,只能在小心翼翼地坐下后,低头看着桌面,小声地回 答:“没错啊,我是阿桑,你是何以成双吧?”   一道霹雳从天空劈下,何双双瞬间化成了飞灰。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没做好事,所以这辈子注定单身。   阿桑与何双双的见面是安静的,他们都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可以聊的话题。服务员问他们要什么,阿桑低头不吭气,何双双点了长岛冰茶。她想喝一点,不然她的思维肯定跟不上这混乱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桑喝了半杯长岛冰茶之后,脸色开始泛红。他仿若有一千一万句要表达的意思,他很想对对面这个可爱的女郎说,年龄什么的都是浮云,情感才是最重要的。他很早就看过了她的资料,完全不觉得她不合适。在他看来,有爱才有一切。可是,他就是无法用人最基本的功能去叙述一下自己不在意何双双比他大很多的事实。最后,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他只好打开不离身的手提电脑,点开飞信。那一瞬间,阿桑像被各路神仙上身一般,潇洒地开始打字了。   何双双翻了个白眼,正在看顶灯。此刻她想好了,回去就找猎头公司,再给自己找个东家,她有手艺,在哪里混不到一碗饭吃?正想着,手机微微地震 动,何双双抬眼看短信,接着呆了。   明明面对面坐着,却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交流,这不得不算是悲哀。就这样,一个打电脑,一个开始抠手机键盘,聊了起来。他们聊了很多,电线里的桑哥是随性的,挥洒自如。   阿桑弟弟的手指很修长,打电脑的时候像弹钢琴,他跟何双双说当代艺术,说现实主义。何双双回复了大量的字符和表情。很快,他们又叫了一杯长岛冰茶,何双双的酒量是天生好的,但是阿桑显然是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他滔滔不绝地打字,还发起了一个约会群,告诉了所有的人,原来,现实中的双双是那么漂亮。群里围观群众各种羡慕就不拿笔墨来叙述了。   这两人正交流得热闹,何双双突然就觉得毛骨悚然。她一扭头,一眼就看到玻璃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的周彦。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蝴蝶结女郎,也在好奇地看着他们。是啊,别说熟人,是个人就觉得这一对很奇怪了。约会不说话,面对面坐着,一个打字,一个抠手机。   何双双这一辈子最大的心理伤害就这样形成了,她觉得即便是死一万年,那伤口也难以愈合,一触碰还会浑身抽抽。   在窗外窥视的周彦,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种不客气的窥视有多么不合适,有多么不礼貌。他莫名地兴奋,莫名地觉得高兴。这一刻他也想玩微博了,这样的镜像不去扩散一下,那简直是对不起全世界。   他挥手,他大笑,他指着阿桑无声地嘲笑,样子就像是一只贱兔子。   何双双眨巴下眼睛,假装不认识他,继续低头发短信。只是她开始发抖,每次都按错。   “你这样看,很没礼貌吧。人家小弟弟和小妹妹在约会呢。”薛真笑眯眯地说。   周彦扭头看薛真,“什么?”   “先生,你有偷窥癖啊?这样不好!”薛真笑着说,“你认识那个女孩啊? ”   “嗯,认识。不过,我想她现在应该不想认识我吧。”周彦终于放过了何双双,扭头陪着薛真继续溜达。这一路,薛真一直在跟周彦说话,周彦却若有所思,对薛真的热情回应得极少。薛真有些不高兴,但是依旧有礼貌地应付着。   后来,他们分手,周彦想给何双双打电话道歉来着。可惜,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拉入了黑名单。   转天,周彦回到了建材市场。他寻思着今儿风和日丽,适合说个闲话,没想到在见路志青之后,人家先给了他—道霹雳。   “人家薛真说了,你们不合适!她还说,以后大家做朋友,男女朋友就算了。我说哥哥,你昨儿是怎么了?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不珍惜呢?脑袋被门挤了?”   周彦无言以对,心头涌出松了一口气的微妙情绪。他盯着路志青,眼神狠毒万分。   “哥哥,这事不赖我,昨晚我没在。这话是我妈说的,我妈说,人家薛真说了,两口子过日子是你来我往的,你太闷。一辈子呢,除了结婚之前的那二三十年,剩下的日子,跟个闷葫芦过日子,她可不成。”   周彦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也好,我也不喜欢蝴蝶结。”   路志青一撇嘴,“好了,不就是个姑娘吗?我跟我妈说了,再找找,没事的,总有合适的。”   丢出去一堆文件,周彦躺在路志青的沙发上,枕着双臂回答:“哥们,这事先放放,我想跟你说正事。”   路志青拽着办公椅过来,坐在他的身边问:“正事?你能有什么正事?你说吧。”   “我不同意那个爱……爱……”   “人家叫艾丽莎。”   “对,艾丽莎的计划。”周彦看到路志青有些急,于是坐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先听我说完。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总不能害你,对吧?”路志青脸上的表情并不好,可他还是忍住了,摆手说:“你说吧。”   “艾丽莎的可行性报告书我看了,说的是正理,我们这个地方所有的毛病她都说准了,不但准了,有些问题甚至是一针见血的。这一点我很佩服,那姑娘是个能人。”周彦赶紧夸了几句,看到路志青的表情开始有了得意劲儿,周彦抓好时机劝阻,“艾丽莎是在国外长大的,她用国外的那一套来分析国内,这一点我不赞同。没错,建材市场是有些浪费资源,现在做的这些项目见效也很慢,我们装饰城现在区域分配得也的确不合理,这些都没错。可这些毛病不是只有艾丽莎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可是要按照艾丽莎的办法去解决,去重新发展,路志青,是你有这样的精力,还是我有这样的精力?达到艾丽莎设想的目标我们除了要大笔的银行贷款,最重要的是要拆除我们现在最热闹的几条街。旺铺那是要三年养成的,人家商户会答应吗?推翻那些承租合同是要赔偿 人家损失的,这些损失又由谁来背?”   “我背,周彦,我跟你说,你这是眼界短小,我跟你说……”路志青有些不服气,想找理由,可惜他肚子里是空的,没道理可说。   周彦没给他机会,“我是故步自封,我是眼界短小,这些毛病我自己都清楚,可我不觉得这样错了啊!打造全省最大的建材市场?是啊,梦想是美好的,可艾丽莎有没有去仔细观察过北拓市的交通情况?北拓机场全天能有几个航班?咱们的一二级公路又有几条?北拓最吃亏的一点儿就是咱们距离郑州太近了,人家那边海陆空是几十年养出的地利,从北拓到郑州的高速公路才多远?三个半小时。路志青,我跟你说,你别不服气,外国的规矩我不清楚,可现在这是在国内。缺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就是玩不转!所以,作为你的合作者,我否定了这个计划。就这样,你说吧!”   路志青现在是一肚子火。这孩子最近魔障了,被艾丽莎三不五时地批判,被艾丽莎所编出来的未来世界所迷惑。他现在特别自信,觉得自己是可以看到世界顶峰的,从学校出来,这一路不是走得挺顺利吗?周彦嘴巴不停地数落完,路志青憋着一口气,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之后,扭头对周彦说:“我觉得你就是对艾丽莎有偏见,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强!”   “路志青,我跟你吵架没意义,而且,我也不愿意说伤感情的话。只是作为你的合作者,我不同意这个计划。你别忘了,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就这样!”周彦不客气了。   路志青气得眼都红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好的兄弟一定会跟自己一样, 有个征服世界的伟大梦想。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会这样给自己一下。他 牛都吹出去了,现在该如何跟艾丽莎交代?   “我也不想跟你生气的,我们都冷静一下。周彦,你自己摸摸良心,打从学校出来,什么事儿不是你做主,什么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现在可以!你听我一次成不成?钱不重要,明白吗?不重要!”他强压怒火,跟周彦争取。   周彦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钱很重要,这事不成,你别想了。”   路志青大怒,“如果我非要做呢?!”   周彦站起来走到门口,“那就散伙,虽然我是那个最不愿意的。”   身后,路志青的办公室里,响起了叮叮当当摔东西的声音。周彦知道,兄弟间的第一条裂缝终究还是有了。不过,他一点儿都不后悔。有些话他还是说明白了好,不然,以后就更不好收拾了。   这天晚上,周彦去了超市,想自己买菜做饭吃。在路过奶制品区域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先生,要尝一下我们新出的红豆牛奶吗? ”   周彦扭过头,惊讶地看着穿着超市制服,端着塑料托盘的华梅。几年前,周彦就是在这儿认识华梅的。   如今,华梅还是几年前的样子,穿着超市绿乌龟颜色的衣裳,黑色的高跟鞋,头发绾了髻。不同的是,她现在会化妆了。   华梅也呆了,她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想转身就走,却一步也迈不动步子。她磕磕巴巴地说:“周……周大哥。”   周彦很诧异,“华梅?你怎么在这里?”   这段时间,已经被社会打磨变得开始圆滑的华梅露出了一丝苦笑。她看看自己那双黑色皮鞋,带着自我嘲笑的语气调侃道:“看您说的,周大哥,这不 就是我应该来的地方吗?您觉得我该在哪儿呢?公主的城堡吗?”   对于华梅的讥讽,周彦无言以对,只好看着她,“他对你不好?”   华梅摇摇头,莫名地想哭。喻夏鸿很好,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喻夏鸿所做的一切都不能说不好。可他的好,在华梅这里使不上劲,全是心酸。在见到周彦后,华梅却莫名地想跟他发脾气。   谁也没办法活在真空里,现在,她回来了,她故意找了这家自己离开的超市,告诉自己:我是来自这里的,我要在这里重新开始。结果,上班的第一天,她就与周彦这样不期而遇了。这个也算是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吧!   华梅苦笑,扭头看看小组长,那边的脸色已经不好了。   “你去忙吧。”周彦客气地跟华梅说了几句,然后顺手拿了两箱酸奶放在了购物车上离开。   华梅盯着周彦的背影,眼眶跟鼻腔涌出一阵莫名的酸楚。小组长颠颠地跑过来问她:“华梅,那人你认识啊?”   “嗯,认识。”华梅答道。   “这就没错了,认识的人都好哄,继续努力。”小组长说完,转身离开,   周彦一夜没睡,脑袋里全是华梅的影子。他心疼,却又矛盾地觉得无比解气。他唾弃自己这种小人一般的幸灾乐祸,可是,华梅呀,这就是你选择的吗?   一场气,好兄弟莫名地生分了。每天上班下班,在一个单位里总要遇到几次,兄弟见面后那种感觉总是透着一股子尴尬的。虽然依照规矩,路志青还是跟周彦说了话,周彦也借坡下驴了。可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疙瘩的,就连平时常去的酒吧他们也不去了,没事做互相调侃着玩的游戏,也做不出来了,透着一股子陌生的羞涩。   周彦莫名地发现,自己的生活圈子无比地窄小,认识的人是那么少。他坐在办公室里,一上午耳边全是工地机械的声音,以前这种声音,总是令他感到满足,现在却透着一股子凄凉。鬼使神差的,周彦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很主动地问何双双:“你在做什么?”   何双双正在设计新的作品,忽然接到周彦的信息,诧异得很。她有足足半分钟没反应过来。   “工作啊。我是不能跟你比的,你是老板,不用为钱发愁。今儿怎么了,居然主动和我说话?”   “我无聊。”   “我就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找我。可惜我现在很忙,你找别人聊天,好吗?乖。”   周彦失笑,很有礼貌地跟何双双告别,对那个“乖”字,莫名地觉得有趣。他正笑着,门外传来路志青骂人的声音。这人这几天总是带着脾气来上班的,从来没有这样积极过,他拿出经理的派头,见人就骂,挑着一切以前他可以原谅的错误去训斥。甚至,他还炒了两位下属的鱿鱼,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   这脾气是发给自己看的,周彦懂,但他就是不应战。他知道,路志青爱面子,自己损了他的面子,总是要屈就他的。于是他坐在办公室里,对外面的杂音置若罔闻。   初夏的太阳刺眼得厉害,爱情、事业都是那么的不平顺。周彦靠在窗台边抽烟,脑袋里想着华梅的样子,想着何双双的样子。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想何双双,但只要想起,那天晚上她跟那个眼镜弟弟聊天的样子,周彦就觉得太可笑了!不,也许并不是那么可笑,因为那家伙总是这样的笨拙。大概是相亲没成,她那个妈又要为难她了吧?   脑袋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事情,一阵电话铃声好好地惊了一下周彦。周彦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何双双那从不做作的声音,“说吧,遇到什么事儿了?”   周彦惊讶,“哎?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事情了?”   何双双叹息道:“我这个人吧,生存在地球上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别人最失意的时候、最苦逼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用来当发泄炮灰的。男人是,女人也是,假如你们有乐趣了,怎么会想起我呢?说吧,遇到什么事儿了?”   周彦笑了,“没事,就是好不容易看见你在线……”   “放屁,姐姐天天在线,没事儿我挂了。”   “唉,别呀,你干什么呢?”   “我能干什么,陪老爹吃饭,被老妈唠叨,被编辑退稿。你呢?”   楼外,路志青猛地一声唾骂,外加未遮掩的关门声。周彦心头有些火气,于是对何双双说:“我请你吃饭吧?”   何双双很惊讶,“吃饭?成呀,你说哪儿?”   周彦只是道了一句:“走。”   他拿着钥匙,使劲地拍了门,他要离开这里了,没有路志青带着,他也是有地方可以去的。他下楼的时候,开车离开的时候,都觉得无比解气。   上午就要结束,马路上的车辆撒不成欢,拥挤在一起。周彦看着手表,跟一群着急下班的司机集体按喇叭。他迟到了,迟了很久。按照他对华梅的经验,这一回,不知道要看多久的冷脸呢。   终于,红绿灯就如城市里的马桶搋子,将大大小小的车辆顺道通下。周彦到了地方,找了三圈车位才停下车子,一路小跑地来到约定的地点。   何双双早就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周彦忙不迭道歉。   “没事儿,这个点儿塞车。车位不好找吧?”何双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顺手递给他一个包装简陋的小布丁说:“没老冰棍了,你吃吃这个味儿,也不错。”   接过小布丁,被如此轻松放过的周彦,感到十足的惊异,上下打量着何双双。今儿的何双双身上没有半分圣母皇太后石林打扮之后的痕迹,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配着一件很简单的纯黑文化衫,头发全部拢到脑后,高高地束起了一个马尾,脸上一点儿妆都没化,甚至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人字拖,脚趾甲很不讲究地最少染了三个色。   何双双被人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脚趾缩了一下后说:“那不是等你等得没意思,我就去那边实验指甲油来着的。”   周彦笑了,连忙指指一边带着空调的饺子店说:“对不住,都是我的错。去那边吧……”   于是这两人,一人拿着一根小布丁,用嘴巴裹着,晃晃悠悠地往餐厅里走,样子看上去要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现如今很少有这么大年龄的人好意思在街上吃五毛钱一根的小布丁了。   周彦喜欢吃面食,于是找了家饺子馆。这地儿是他以前无意中发现的,饺子做得很有家的味道,他很喜欢。   何双双点了三两鸡蛋韭菜的,周彦点了半斤三鲜的,还要了两碗绿豆汤,多余的两人也没要。   “唔,你发现的这个地方好,饺子味儿快赶上我姥姥做的了。服务员,给我菜单。”何双双唠叨着,咽下最后一个饺子,又叫过服务员来点了一两小茴香味儿的。   周彦见她吃得香,心情好了很多,于是调侃道:“你可真能吃。 ”   何双双气了,“喂,说人话啊,都是你对不住我先。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来陪你,吃你几个饺子,你还嫌弃我了!”   周彦嘴硬,“谁说我需要人陪啊?”   何双双停住了筷子,看着他嘲笑,“我这个人吧,没有什么优点,你爱   说说,不爱说呢,随便你。不过下次可别找我了,我很忙的,要赚钱养活我自己。啊,我都三十了,再花父母的钱,就没脸见人了!”   周彦想起何双双的那张身份证,对哦,她说自己六月才三十岁。三十岁对于女人来说,应该是很难过的事情吧。周彦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何双双,只好拿起菜单,又帮何双双点了一两饺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也不成吗?”   何双双的表情一窘,“那个啊,比你还让人郁闷,他整整小了我七岁!”   周彦很想很想安慰她,但是就是忍不住笑,于是他低头拿筷子戳着饺子,肩膀一上一下的。何双双用一边放着的广告牌子使劲地拍他的头,“笑个屁啊,小七岁也比你那个蝴蝶结好,你那个怎么样了?”   周彦摊手,“她没看上我。”   “哟,她没看上你啊!”何双双这下高兴了,坐直了问:“没看上你哪点儿啊?”   “人家说我闷!”周彦无奈地回答。他就这样,从小就闷。其实,说闷不如说是,家中没有大人来贴心照顾,受了气或者说错了话,都没人给撑腰而养成的怯懦吧!   “我没觉得你闷啊,男人话多了不好。真的,你挺好的,虽然偶尔做事儿不地道,有些小人,不过心肠还是不错的。”何双双赞美道。   “我哪里小人了,你这话我不爱听。”周彦自然不服气。   何双双吃着新上的饺子,叹息道:“还不小人?你为了兄弟可以去相亲,为了兄弟能登我家门,而且你也知道我妈那脾气的,难道这些都不能证明,你对我不小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下子,周彦不吭气了,想想也是,自己真的没对人家姑娘做过什么好事儿。于是他诚恳道歉,何双双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其实是介意的吧?何双双心里想。可是,她谁也恨不起来啊!她就这样,总是会找出理由来理解别人,体谅别人。她最好的闺蜜叫她白莲花,做白莲花不好吗?不是谁都有好命来做白莲花的,就像自己……何双双的心里在唾弃自己的虚伪,脸上依旧带着笑。   她很随意地说了句:“你今儿很奇怪呀,有什么问题吗?”   周彦不想把自己的那些事儿跟何双双说,本来嘛,工作是工作,友情是友情,男人没有跟女人分享这些东西的习惯,周彦骨子里还是很大男人主义的。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算有,你也解决不了,吃你的吧!”   何双双叹息着摇头,此人心情不好,不去触他的霉头。   小饭桌又安静了下来,周彦不吭气,只是笑眯眯地看女士吃饭。何双双脸皮厚,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往自己的嘴里丢,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饭毕她还叫了一碗绿豆汤,吃得小肚子溜圆儿,扯着周彦,沿着马路遛弯消食。   人也约了,饭也吃了,马路也轧了,这两人突然就那么别扭起来。这个叫做约会吧?何双双的小心肝在乱颤,低着脑袋,也没敢抬头,但是她挡了脸也挡不住耳根子的涨红。周彦斜眼看了,心里也是很古怪,她脸红个屁呀?   “哎,何双双?何双双!”街的那头有人在大声叫唤,声音脆生生的。   何双双一抬头,一个女人穿着一条绿黄相间的裙子,那么欢快地,那么活泼地就飞奔而来。样子要有多小姑娘,就有多小姑娘,可惜的是,岁月流逝,此人还比何双双大一岁呢!她叫李瑶媛,是何双双的闺蜜。   “哎呀,何双双,我就觉得是你。一喊,哎呀,可不就是你!”李瑶媛的声音好似都带着些颜色,那么活泼,一点儿都看不出她有三十一了。   何双双挺尴尬的,可还是强扯了一些热情出来打招呼:“媛媛,你咋在这里呢?”   李瑶媛完全没看出何双双的冷淡,非常开心地说:“你不知道双双,要不是遇到你,我也是要找你的。那不是,我要结婚了吗?买东西呢。”她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周彦,难免又拿周彦跟自己的未婚夫作了一番对比。个子没有自己老公高,气质也不是很洋派,看穿的衣服就能看出来。总的来说,一般吧,不过跟双双倒是蛮搭的。于是她挤眉弄眼,挽住何双双的胳膊,在她的耳边用悄悄话的形式,问着谁都能听到的问题:“这是谁呀,也不给我介绍下?”   何双双听说李瑶媛要办婚礼了,心里就一疼。她跟李瑶媛的裂缝,就产生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按照大家都认为的那样,李瑶媛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她说什么都是没有恶意的,你该原谅她。可是,李瑶嫒说何双双是住在阁楼里的修女,并且她每次聚会的时候把何双双上个星期相过多少次亲报告给大家,虽然大家只是哈哈一乐,没觉得怎么,可是何双双就是很受伤。   有时候,尴尬与屈辱都是你最熟悉的人才能带给你的。至于陌生人,你怎么会在乎呢?   如何介绍周彦呢?何双双很尴尬,也有些不知所措,她这—年来都在远离自己的闺蜜圈子,远离自己的生活圈子。均是因为,所有人都会像她一样“好心”地打探着她的终身大事。   “徐晓亮,你过来!”李瑶媛不管不顾地问完,接着对马路那边,提着大包小包的一位男士一招手,就如同招出租车那般的手势。   那位男士艰难地提着东西,穿过马路,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他有些抱歉地笑着,放下东西,等着李瑶媛的介绍。   李瑶媛亲昵地挽着何双双的胳膊,“这是何双双,我最好的闺蜜,而且还是发小哦,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说完眨眨眼,眨巴完一扭头又对何双双说:“双双哦,这是我老公徐晓亮,我们已经领证了。我现在是已婚妇女了,呜呜……都怪他,我还没玩够呢!”   何双双打了个激灵,看着徐晓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觉得这人一定是常听李瑶媛说自己的相亲史。   “你好,你好,常听媛媛说起你。”说完,这人很是热情地伸出手,跟何双双握手。只是他一手的汗液,弄得双双又黏又不舒服。   李瑶媛看着周彦,等着何双双给她介绍。何双双尴尬地看了一眼周彦。她发誓,这人身上一定带着倒霉因子,而且是只对她的倒霉因子。要怎么介绍呢?何双双也是有虚荣心的,可是,李瑶媛是个大嘴巴啊!   “你好,我是周彦。”周彦笑眯眯地自我介绍,也没说自己是何双双的什么人,也没冷了场子。他指着地上的大包小包,很随意地说:“唉,结婚是个累人的事儿。大热天儿的,买了不少东西吧?”   “可不是,早上八点多就出来了。媛媛给列了一大张单子,这些才只是三分之一呢。”徐晓亮苦笑着,指指那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心里一泡苦水,又不敢招惹李瑶媛。   李瑶媛顿时就觉得自己没面子了。这人是怎么了?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置办东西的钱也是两家一起出的,又不是他一个人出的。这人从刚才就一直抱怨,现在见到自己的闺蜜了,还这么不给面子,他是什么意思啊?顿时一股心头火涌起,李瑶媛不管不顾地开始反驳道:“徐晓亮,你是什么意思啊?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叨叨!我妈也给了钱的,又不是只花你们一家的钱!”   这话说的,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吵了起来呢!何双双连忙拉住李瑶媛,“别呀!姐们儿,怎么了?好好的就闹了起来。你们这都结婚了,人家大包小包地提着,大热天的,多不易啊!”   李瑶媛顿时就心酸了。这姑娘没半点儿坏心眼,就是心直口快,没心没肺的。于是她也不觉得丢人地开始委屈,开始掉泪,“双双,你不知道呢!我说秋天结婚,他妈非说秋天不合适,乡下秋天农忙,怕亲戚不来。好,那就夏天结婚。这么急,火急火燎的,又是装修房子,又是买东西,一大堆的事儿,请帖一张也没发出去,他还不紧不慢的。今儿早上起来,他就开始叨叨,一边买东西一边叨叨。我这辈子就结一次婚,这还没过呢就这样,以后,我都不敢想了。”   “什么不敢想了,我看你是得了婚前恐惧症吧!”何双双训了她一句,冲着周彦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拉人,一个帮着提东西,就进了一边的小茶座。   中午时刻,小茶室异常安静,空调缓缓地吹着,隔离着初夏的炎热。何双双朝服务员要了餐巾纸,递给正在哭诉的李瑶媛。她没有劝一句,只是看着李瑶援在那里哭,态度很是奇怪。   周彦左右看着,发现徐晓亮也不劝,只是坐在那里很是悠闲地吸烟。   李瑶媛不管不顾地哭着,哭了约有半小时,在擤了一把鼻涕后,睁着两只水泡眼看看何双双,说:“双双。”   何双双笑笑,“哎!”   李瑶媛吸吸鼻子,“我好了。”   何双双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子,笑眯眯地说:“舒服多了?”   “嗯,好多了。”   何双双指指放在一边的大包小包,用极为轻快的语调说:“多幸福啊!我都羡慕死了。去买东西吧!多好,一辈子只有一次。漂亮的床单啊,可爱的玩具熊啊,你最喜欢的紫色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说完,她指指徐晓亮,不得客气地说:“这人需要修理,别替他省钱,使劲儿花完他的积蓄,那才是真正地叫他肉疼。”   她说完,四个人都乐了。   看着那对小夫妻,就像从未发生过争论一般,—起提着幸福慢慢地远去。周彦站在何双双的身边,盯着她的侧脸,他看到,何双双的眼角有一股淡淡的湿意。何双双的下巴微微地上翘,就像将心中的什么东西送出去一般,嘴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嘀咕完,她拿起手机对着那两人的背影拍了几张后,扭脸冲周彦笑着叹息道:“成了,各回各家吧!”   此刻,周彦却不想走了。于是,他问她:“你刚才怎么不劝劝?”   何双双笑笑,“那人,你越劝她就越来劲。她哭一会儿就好了。她打小就这样,笑得快,哭得快,不管什么事情她都不会留在心里。她就像、就像……”何双双轻轻地摇头,形容不上来,于是背着手慢慢地往家的那边走,一边走一边组织词汇。   周彦默默地跟着她。   何双双说:“我很羡慕她,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媛媛总会大哭一场,但是最多半小时。哭完,她会立刻恢复原样,就像一个钢铁战士。你说,我要是那样该有多好?什么事儿都不会放在心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小时候,我挺看不上她的,可是偏偏就不缺人喜欢她那样的,就算她尖酸都能找出一千种坦荡荡的理由。她就是那种,我看世界是圆的,那就是圆的,你们说是方的,我就哭给你们看。你们说我不好,我还说你们不好呢!大不了我不跟你们玩了。其实,看上去她最傻,但也许她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吧!是不是?”何双双扭头看周彦。   周彦说:“啊,是呀,挺矛盾的。”   “要是我也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好了。”   周彦说:“那是神经病!”   何双双哭笑不得。她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很认真地说:“你也很羡慕她吧?对吗?”   对的,周彦羡慕,如果哭能解决问题,那他的整个童年、青少年就都要在海水里待着了。   是呀,他羡慕,却不敢这样做。即便是这个世界已经没几个人能管束他,他也不敢坦坦荡荡地去哭,去笑了。因为,没人陪着,他该哭给谁看?笑给谁看?好吧,这应该是女人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天气越来越炎热,可是这一切都影响不了有着微妙情感的这两个人,他们沿着中心街,慢慢地走呀,走呀,后来,谁也没再说过话。一些很微妙的东西、细小的东西、早就注定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揣在他们的心里了。   “就送到这里吧!今儿我挺高兴的,谢谢。”何双双停下脚步,跟周彦道谢。   “没事儿,该我谢谢你呢。”周彦道谢,他这才想起,今天他本该情绪低落的。   “得了,我可不会哄你,我回了。”大龄女青年转身,向后摆摆手,周彦也告别转身。但是他只走了几步,便感到寒毛突然立了一下,于是他立刻回身。果然,何双双正拿着她的手机,对着他拍照。   看到周彦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何双双吐了下舌头,扭身走了。周彦目送她离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嘴角咧得很大,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冒着泡泡,酸酸的,有点儿想哭。   以前,他自己难过的时候,从未有一个人能这样细致地照顾,这样默默地陪伴他。也许……哎呀,什么也许!周彦大力地晃着脑袋,打辆出租车,快速地回到家。到家后,他才发觉自己把车忘在饺子馆了。算了,算了,今儿就不去了。周彦洗了个澡,睡了一个觉。去他妈的公司,去他妈的责任,他也要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生活。他生气了,现在,他妈的他就不想上班了。   这天晚上,周彦起床后,下了一碗面条,拿着碗坐在电脑前,打开了何双双的微博。何双双果然发了一条新的消息,那是一组组合好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他都认识,也很熟悉。   石林上班的背影、秀秀择菜的背影、何副主任下象棋的背影、亮亮摸着光头的背影,还有他自己的背影。这是周彦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背影,看上去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周彦在照片下看到何双双附上的一段话,那话说得超级有哲理,总之很美好就对了。   “我永远看不到自己的背影,可是,我却能看到你们的。你们长高了,你们变老了,你们远去了,你们……我的爱……”   周彦被面条呛了一口,大力地咳嗽,看着那段话,久久的。他有些感动,于是,放下了碗,给何双双打了一个电话。   “喂!”   “什么?”她的口气恶狠狠的,“你又失落了?本姑娘现在在工作,而且吃饱了。”   “不是。”   “那你找我干什么啊?”   “那组照片,我看到了。”   “哪组啊?”   “你微博上的。”   何双双停下手里的绘图工作,打开微博,接着一声惨叫。石林的呵斥声从电话里传来,“有病啊!何双双,大晚上也不消停! ”   很快,那边关了手机,周彦抱着面碗呵呵地笑。可是,很快,当他再点开那组照片的时候,何双双的“爱的背影”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背影。   周彦很失落,面也吃不下去了,即使咬着大蒜,配着最美好的味道也吃不下去了。他坐在老板椅上,晃悠来晃悠去,一直晃悠到王叔叔给他打来电话,约他明日去北拓市附近的一座山上参加一个佛教超度大会。王叔叔写了他父亲的名字,作为儿子,王叔叔发自内心地认为,周彦应该去。   王叔叔也是个煤老板,早期的煤老板,后来他的煤矿被南方来的老板给收购了。其实山西的很多煤老板都是南方人。王叔叔为此失去了很多金钱,每当提起,他总是痛不欲生的。   周彦父亲生前的朋友不多,而能够在他死后想起他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王叔叔这个人吧,自从发了财,就浪迹在祖国大好河山中的各个寺庙。他自己掏钱,带着一汽车的居士,修庙,办法会,参加一切宗教活动。就像当初 、周德凡走到哪里都带个算命先生一般,他们这些发起来的人,对世界的感觉是空荡荡的。即使有了钱,却也总是觉得那么不安全,无依无靠,诚惶诚恐的。   第二天一大早,周彦取了车子,一路开着往山上走,还没到庙宇,就闻到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檀香味道。说来也奇怪,这种慈悲的味道,竟然令他平静祥和了很多。   进了寺庙,周彦一眼就看到了王叔叔的儿子华子,他披着一件宽大的海青,正在那里帮忙。他走了过去,打了一声招呼。华子一把拉住他,“怎么才来?我早上四点就起来了,累死了。快点儿,把你爷爷、奶奶、祖先的名讳都给填好。”说完,他递给周彦一支签字笔。   周彦茫然四顾,身边是熙熙攘攘虔诚的居士,远处层峦叠嶂,钟声、梵音一阵阵的,忽远忽近。周彦不是佛教徒,也不懂得什么叫超度法会。好像,以前看《西游记》,有妖精死了,唐三藏也是要念经超度的,送那些妖怪去西方极乐世界。原来,人也是要去妖精去的地方。   填好名字,周彦跟随在居士、僧侣的身后,很是感受了一上午的慈悲。中午用完斋饭,他抽了空,找到后山的一处山坳,悄悄地坐下,缩着自己,靠着岩石,听着经幡的声音。他点燃一支香烟,很有一股子惆怅的味道。   抽了半根烟之后,周彦拿出手机,将准备好的,请华子给自己拍好的超度法会上穿着海青的照片发给了何双双,还附上了一条短信:“何双双,你说,人活着是多么没有意义。今天早上起来,大太阳照着,天气很热。我突然萌发了一种念头,我觉得,我应该去个地方,于是我来到了这里。再见,何双双,我想我找到了我该去的地儿了!”   没一会儿,何双双回复:“你在哪儿?”   周彦回复:“南山寺院。”   就此,那边没了声息……   山坳边,唧唧喳喳的麻雀呼啦啦成片地在飞,天空偶尔飞过几只大的不知道什么名儿的鸟。山风徐徐地吹着,吹得周彦内心实在寂寞。他靠在石头上,仰望苍穹,有一种独立的,空荡荡的,却令他真的有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   超度了,父亲就该去一个极其快乐的地方吧?在那里,没人会嘲笑周德凡是个傻子,也没有女人会抛弃他。他想打麻将就打麻将,而且会有很多很多人乐意陪着他,不骗他,不讹他,都对他好,是实实在在的好。也许,在很多年之后,周彦也要去那个西方极乐世界。他会问爸爸:“爸?你高兴吗?”   也许,爸爸会说:“高兴呀,再快乐不过了,有很多人陪着我玩……”   两行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流得那么畅快,比周德凡死的那会儿子还要多,还要伤心。周彦突然想起了姐姐说的那句话:“憨憨呀,我觉得我可不孝了,甭管咱爸多有钱,我那会子,怎么就没想起来给咱爸买条秋裤呢?”   周彦捂着脑袋,低声地哭泣,“爸……对不起,对不起!”   但是他们究竟是哪点对不住他爸了,周彦还没总结好。   Chapter 08 赤脚而来   何双双本来在家待得好好的,却一大早就被毛毛拉去试婚纱。虽然大人们常有隔阂,但是,毛毛跟她算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感情也算是挺好。   毛毛老公家的条件不好,她也不乐意找自己熟悉的闺蜜去陪着自己试婚纱,她知道何双双是了解自己情况的,于是她就毫不客气地拉壮丁了。   婚纱照这个东西没价格,最贵的十多万,最便宜的一千多块?按照毛毛老公的意思,有几幅照片就挺好的,多花就是浪费!   毛毛最近一直在退让,退让来退让去的,受了很多委屈,娘家不理解,婆家那边不给面子,老公这边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她也很无奈。   —个女人,一辈子任何事情都能忍让,但是有几件事是不能忍的,婚纱照就是其中的一件。   毛毛相中的是一套三千八的套餐,有五套礼服,有外景内景,入册40张,还有油画、纳米效果,等等。   套餐效果样本做得相当漂亮,何双双很羡慕,也觉得很好。可是毛毛的老公说:“那是人家模特长得好看,毛毛这样的,照个一千七的就成了。”   他这么一说,算是把毛毛这段时间勾起来的全部气给点爆了。   “你丫看我不好,那你看谁好就去找谁去,我不结了……”   大热的天,人是越来越烦躁的。毛毛老公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他立马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以前他就是这样拿捏毛毛的。   看老公走了,毛毛穿着婚纱站在那儿,哭得脸都花了。双双拿着纸巾一直劝,这时候是不能说对方不是的,虽然那个人双双是真的觉得一点儿特色都没有,凭什么叫毛毛一退再退呢?女人一辈子不就这一次吗?等以后有了孩子, 就像石林说的那般,孩子生下来,剩下的就是渣,女人最美丽的时光都过去了。   毛毛哭了一会儿,拿了电话就想找人给自己出气,可是硬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爹妈原本是不同意的,是她非要嫁。那还能找谁说呢?   “别哭了,你先把人家婚纱给还了,咱俩再找个地方说说。”何双双劝着,帮忙把那套婚纱给毛毛脱了下来。婚纱店的店长劝了一会儿,也有些后悔推荐了不合适的套餐。她知道这位小姐这一出去,怕是再也不会来了。即便是那两个人和好了,也会因为丢人而再也不来了。   大概是看到买卖没了,化妆师跟店长七嘴八舌地劝了一会儿。买卖人嘛,总是知道怎么劝是合适的。只是可惜,毛毛这次是真的被伤了,现在看上去蓬头垢面的,假睫毛都没取下来。   何双双拉着她去了冷饮店,找了一个偏僻的座位。这一顿劝,好话说了一车皮,毛毛依旧呆呆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不停地看着手机。   何双双说得口干舌燥,看劝她也没用,只好住了嘴。她这一住嘴,毛毛倒是来劲了。   “双双,你说,男人怎么就得寸进尺呢!我知道他家的条件不好,我就倒贴私房钱;我知道他爸妈供他上学不容易,为了我们结婚也到处借钱,可是我说了,婚纱钱我自己掏,他又觉得我伤了他的自尊心,我只能偷着给。我哪点儿不好……”   但凡吵架,都是贬低别人,说自己好的。何双双赔着笑脸,给毛毛要饮料来润喉。   全世界的女人都嫁人了,为什么她却总是干这种事儿,她是新娘的垃圾桶吗?何双双累得连扯个笑容都没了力气。大约是看何双双懒得说话,毛毛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双双,你看这事儿整的,浪费你时间。”   何双双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摆摆手,“没事儿,你说吧。你回去别跟阿姨说啊,本来阿姨就一肚子苦水了。你是不知道,阿姨为了给你买家具,大热天的,拉着我妈在那儿逛。我妈说,阿姨累得腿都抽筋了……”   毛毛又哭了起来,哭完恶声恶气地说:“不成,这事儿没完,现在都这样欺负我了,以后嫁过去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何双双没吭气。这时候再添点儿什么话,人家小两口明天和好了,让她做大坏蛋吗?她才不干呢!   毛毛又拿起电话,何双双问她:“给谁打呢?”   “给他爸妈啊!我不舒服,他们也别想舒服。”毛毛恶声恶气的。   何双双连忙上去拦着,“可别,可别,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他们儿子没教育好,还不兴说吗?”毛毛推开了何双双的手。要说,愤怒的人一般是没办法和她讲道理的。   看着毛毛在那边叽里呱啦,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告状,何双双就觉得这个女人是没救了。果然,半个小时后,毛毛翻身开始回来跟何双双告状,“你说这是什么事儿!他脾气不好,是木头疙瘩,不会说话,叫我让着点儿。凭什么啊?我家就我一个,我凭什么让着他啊?到底是他的爸妈,都在为他说话!”   何双双彻底地没了脾气,只好奉陪着,手里给朋友们发短信聊天。聊着聊着,她的短信就发到了周彦那里。   那边回复:“我现在在山上,正准备出家做和尚。”   何双双囧了一下,想笑,硬是憋着,实在不敢在愤怒的毛毛面前带出半丝的喜气。现在除了特别同情,特别赞同,她是不能说其他话的。   “你今天吃药了吗?”何双双回道。   周彦不懂,“药?”   “对呀,不吃药的话,你是不会有这样的念头的。”   “你在开玩笑吗?”   “呢,我能赞美你没有幽默感吗?”   “不需要。”   “哦,你心情不好?”   “嗯,不好,很糟糕。”   “为什么?”何双双无语地看着窗外。今天是怎么了,全世界的人心情都不好吗?她不想知道,却必须问为什么,这是怎么了!   “很多事儿,不能跟你说。我只是觉得,但是、可能、也许,当初这样的词汇是最可怕的。我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我也许有许多换一条道路走就能走到最后的正确选择也没有做,可能这跟我的性格有关系吧。你看,我总是做这样那样的错事儿……”   今天周彦的话特别地多。他发了一大段文宇,害得何双双等了半小时,随着短信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张,周彦穿着海青,双手合十,站在何双双熟悉的,本城著名的寺院门口,一脸悲天悯人,外带百倍虔诚的照片?   何双双猛地站起来,吓了坐在对面正在吐槽的毛毛一跳。   “服务员,上五大杯可乐,加冰!”喊了一句后,何双双对毛毛很严肃地说:“我有事儿,你在这里慢慢地说?我给你叫了饮料,你渴了就喝。你在这里慢慢地唠叨。你唠叨完,人家也不会回来,人家吃定了你!我要是你,现在就拿着拍婚纱照的钱,出去旅游。哪里好玩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他们家也装修了,东西也买了,请帖也发了,反正你妈不同意,你不如出去待几天。你相信我,等你回来,叫他变小猫他就是小猫,叫他变绵羊他就是绵羊。有些人不能太给面子,你就是太惯他了!”   说完,何双双小跑步地就这么离开了,留下一脸惊骇,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的毛毛。   毛毛盯着何双双的背影,看着她利落地拦车,上了出租车,使劲地拍车门,拍着司机的前座,大声地说着什么,然后,出租车一溜烟儿地离开了……   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五大杯加冰可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托盘放下,但是何双双已经付了钱。   “您没事吧?”   毛毛苦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悲哀也是要摆给别人看的,那个人就这样丢下了自己,整整四个小时,连条短信都没有,他就这么确定吃定自己了吗?   毛毛取过一杯可乐,打开盖子,又看了看手里的手机,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将手机丢进了杯子,然后离开了这里……   周彦陪着王叔叔做完佛事,叔侄俩一起在寺庙的周围转悠。跟王叔叔打招呼的人很多,大多数人见到他都会夸奖他慷慨解囊或者这场法事办得实在漂亮。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王叔叔的依附者,像是随行的保镖,虽然他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王叔叔的嗓门很大,一口佛理讲得比寺院住持还内行。周彦回头,远远地看着那边做完佛事,背着筐子在院子里扫地、清理垃圾的僧侣,心里不由得一阵内疚,怕是这次真的影响到人家清修了。   “想什么呢,走吧!”王叔叔回头看了下周彦,周彦应了一声,跟上去。   “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就信因果。我得到的是前世的因,今世有的是我的果。”   “嗯嗯!”   “你爸爸那会儿我就常劝他,别想那么多没用的,你招呼一堆,钱不少花,人家还不是把他当冤大头?看,给我说中了吧。要我说,还不如放到佛事里,种点儿善因,修下来世。哎呀,我都想好了,来世我就不做人了,做人太辛苦了!真的,来世我就成佛了,这人间的事儿啊,忒麻烦了!”   周彦无言以对,看着身边的王叔叔,心里酸楚莫名。王叔叔跟自己爸爸是一样的,都是期盼别人可以多陪陪他,都希望找到一种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来打发时间。他们受的教育都不多,对事物的理解也很慢,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是好人,都很善良,虽然有时候总是做一些别人不理解的事儿。   正想着,周彦的电话一阵阵地隔着他的口袋震动。周彦低声道歉,走到一边接电话。   “周彦,你在哪儿呢?”何双双说话大喘气,还有山风的声音,声音又大又急。   周彦惊讶地放下了电话,四下看。他听到了,何双双就在附近。   —件蓝色的裙子,原本绑得很利落的马尾辫被山风吹得四下飞舞,大概是上山的路走得实在辛苦,何双双的高跟鞋是提在她手上的。她赤着脚,一只手拿鞋,一只手拿着手机,站在穿着僧袍的人群中,喊着:“周彦,你在哪儿?”   周彦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赔着小心,小声地说:“我在这儿。”   何双双很愤怒,气还没倒过来,说不出。她就把高跟鞋给丢了过去,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了一会儿后,说道:“你没吃药吧!想不开跟姐说啊!”   周彦无言以对。   有时候,情感这东西,不一定分男女的。男人的内心世界远远比女人要细腻得多,脆弱得多,就像今天的周彦,他哭过,也想找个依靠。   于是,何双双就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地点,光着脚就这么来了……   Chapter 09 恋爱,酸中有甜   周彦觉得他有罪。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坑害过谁,但是现在他害了双双,害得人家打车花了一百三十七块,穿高跟鞋上山磨破了脚,还暂时成了脚残,连门都不能出。   这几天,周彦每天一大早就提着很多好吃的去看何双双,怎么看她都觉得顺眼。   这熬夜的眼圈,看着真顺眼,这光着的脚丫子,叼着巧克力的姿态真够味儿,她也毫不遮掩,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样子很是可爱。周彦这几天觉得,他那颗总是受伤的玻璃心,奇迹一般地又被捡了起来,拼吧拼吧,它又活泼地跳动起来了。   “哟!和尚,又来我家化缘了!”何双双活动一下脖子,扭脸跟周彦打招呼。   “哟,吃货,我来送狗粮的!”周彦在言语上是不吃亏的。   大清早的,石林眉飞色舞,想去听听小年轻在说点儿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进去。于是,她切了一大盘子的西瓜,双手捧着托盘,进了何双双的房间。她一进门,就听到何双双讥讽周彦,“你说你,整天没事干,大清早就来我家,害得我爸爸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开窗放味儿,我妈八年没拿拖把了,现在好了,可勤快了,一天拖地八次!弄得我找什么都找不到,你看看我这里,整齐得我都不能做人了,什么都找不到了。您能晚点儿来吗?”   石林赶紧放下西瓜,赔着笑,垂下的手对着女儿的腰就是一拧。何双项赶紧闭上了嘴。   “小周呀,吃西瓜,吃西瓜!”石林热情地招呼着。   大清早的实在是没胃口,可周彦还是拿了一块西瓜,咬了一口。这西瓜在冰箱里冻了一夜,真凉……   石林看了下周彦,满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看下左右,正想一屁股坐下,何副主任便站在女儿的门口附近使劲地咳嗽。   石林只好又站了起来,用脚踢了一下不争气的女儿。三十了呀,三十了呀!丢不起这个人啊,再不抓紧,八辈子脸面都被丢尽了呀!她恨呀,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何双双看着老妈出去,赶紧蹦了起来,掩上门,放松地赖在床上,嘴巴里毫不客气地奚落着正在舔西瓜的周彦。   不舔不成,西瓜太凉,上面还结着冰碴子呢。   “你说你,坑人坑习惯了是吧!说吧,这几天哪里倒霉催着,需要我这个炮灰给你冲锋陷阵,遮风挡雨了?”   “没事儿,就是来看看你,那不是你残疾了吗?”周彦说着瞎话,说完继续舔西瓜。   他能说路志青那厮不爱江山爱美人,非要闹分家,非要把装饰城掰了跟他闹分裂吗?他能说他朋友不多,只要跟谁认识了,缘分结下了,他就认真了吗?他能说他有一颗玻璃心,现在这颗玻璃心碎了吗?   何双双不爱搭理周彦,她知道他有心事,可是,她对当垃圾桶厌恶透了。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又坐了起来,盘好腿,去拥周彦给她买的一堆从五岁到八十岁牙口不好的老太太都能吃的零嘴,翻点儿她喜欢吃的。   “你那脚好了吧?”周彦终于不再舔那块西瓜了。   何双双亮出了自己的脚丫子,摆动了两下,包着纱布的脚面子渗着血,看上去依旧凄惨。   周彦不吭气了。这个平时就少言寡语的男人,没被父亲教导过哄女孩子这一课,华梅跑了,这也是必然。   一屋寂静,只有开零钱袋子的声音,然后是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所以说膨化食品不是什么好东西。味道不好不说,声音也恶心,周彦决定下次不买一切带咔嚓声的食物给何双双,她以后想吃也没门,美死她。   憋着一股子气的周彦,打开了何双双的电脑,艰难地在她那张诡异无比的桌面上找到了浏览器,点开新闻看。他对世界的了解,现在也是越来越依赖网络,情绪也会跟着网络上的是是非非走。就像昨晚,他在网上看到一个后母虐待小孩的帖子,那场面真是慘不忍睹,周彦当时气得很想砸点儿什么。   今儿早上,他就安排办公室的小李去当地看看,确认有这事儿没有。如果真的有这事儿,医药费他全包了。反正,他现在也是有钱人,权当积德了。   其实帮助别人的事情,周彦每年都要做很多。也不知道如今这社会是怎么了,强迫着你做好事儿不能留名儿,只要你敢留,即使是做了好事儿的,也会有人能给你掰得极为不舒坦?总之,只要你有点儿钱,只要你想做点儿什么,那就是犯众怒!以前王叔他们不也做好事吗?领养孤儿,捐学校,可是事情做着做着,自愿捐款就成了强迫摊派,就成了你的义务,没完没了的,乱七八糟的事儿都会蹦出来恶心你。所以圈里但凡有些办法的人,时间长了也就养成能不管就不管,即便是管了,也会悄悄地一边蹲着,谁也不能告诉。   那个被后母虐待的孩子死了……   周彦的心情更加不好了。他放下鼠标,想抽烟,却又想起这是人家大姑娘的香闺。   “抽吧,没事儿的。”何双双不抬头地说了句,说完又哎呀了一声,单脚蹦着出去给周彦取了个烟灰缸回来。   她随手一丢,声音挺大的。   烟灰缸并不干净。周彦很尴尬,屋子外的石林也很尴尬。她怎么就忘记把烟灰缸洗干净了呢?   周彦点上香烟,慢慢地吸着,看着网上的后续。成群的人在叫嚷着,五湖四海的兄弟们在大骂。今天,他们在这里义愤填膺,明儿,这群人还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周彦决定了,把那笔医药费捐给儿童福利院。他最近心里很烦躁,必须做点儿什么,心里才会舒坦一些。也许这就是王叔做佛事的心理吧。   “玩深沉呢?姐不哄你啊!”何双双抢了鼠标,把周彦推到了一边,就着他打开的网页盯着新闻看。   过了一会儿,那边大泪小泪的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周彦看看新闻,真心地觉得,何双双的又一潜质就是心地善良,情感脆弱,很容易被打动。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何双双哭完,抹干净眼泪后,去网页上找了小女孩所有的资料,为小女孩做了一个悼念页面。周彦就坐在她身后,看着她一点一滴地做着这样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何双双终于做完了手里的事儿,心情好了一些。石林叫他们去吃午饭。满满的一大桌子菜,何副主任还跟周彦分了一瓶啤酒。   吃完饭,何双双跟着周彦一起下了楼。本来她是不想下去的,但是石林强迫他们,必须去院子里,站在骄阳下宣告,他何副主任的女儿是有人要的,不是没人要的!当然目的她没明说,两个当事人却都心照不宣。   下楼的时候,何双双单腿蹦着,周彦看不过去,很是贴心地表示他愿意背她。可惜,何双双表现得很刚强,其实她也是心里尴尬,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单腿蹦到了楼下。   两人刚到楼下,石林就在楼上一声吼:“小周呀,你叔叔给你买了螃蟹,晚上记得过来吃!”   可怜的两个人都咽了一口吐沫,傻乎乎地对视。周彦觉得,何双双的成长道路实在是艰难,没长歪,说明她奶奶家的根系血脉强大,若是何双双像石林,打死他都不要!   坐在院子的小花园里,何双双拿着一把下象棋的老大爷留下的大芭蕉扇使劲地扇,一边扇一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妈特别烦?”   周彦摇头,“没有,阿姨是热心肠,挺好的。”   何双双懒洋洋的,“我妈就是这样,热心肠,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她都往自己的身上揽事儿。现在好多了,以前,她给别人说媒,给单位的同事看小孩,院子里谁家吵架她都去调解。她爱面子,好强,后来吃了亏。我们家从大院搬到楼上后,她倒是做得少了。你别看我妈这样,我爸就觉得我妈特别好,哪里都好,我爸很依赖我妈。”   周彦惊讶,“你爸依赖你妈?”   何双双一瞪眼,“怎么?不可以啊?在我家,我爸就依赖我妈,我家就我妈做主。我妈人缘好,什么事儿都交给我妈办,一准儿没错。反正别人怎么看我妈我不管,在我眼里,我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哪家的妈跟我妈比,都是不能比的,我妈最好了!”   周彦扑哧一声笑了,“这话说的,大实话!”   何双双瞪了他一眼,继续扇扇子。这人怎么就不能明白她想说的意思呢。其实女人柔弱也好,漂亮也罢,在一起过日子那就必须搭配好,那就必须合适,取长补短才能在一起。反正她家就这样,她姥姥就好强,她姥爷就盲从。她奶奶就很温婉,她爷爷就必须很耿直。即便是以前不直,日子也会把你掰直了的。   “你为什么要做那个页面啊?”周彦找话题。   “页面?哦,你说那个啊。人都死了,生气是没用的。我妈常说,你总得做些事儿,不然自己良心的那一关你就不好过。其实世界很大,很多事情都是我们不知道的,对吧?”   周彦点点头。   “那只要是看到了,就有多大力出多大力呗。”何双双把蒲扇递给了周彦,递完继续在那里唠叨着,“你是不是觉得我那天上山特别傻?”   “没有,你怎么会傻呢!我……”周彦实在是肚子里存的花言巧语不多,除了花言巧语,他也没存多少感人肺腑的话。憋了半天,他只能说出半句话来,“你挺好的,真的……真的挺好。”   何双双擞嘴,“就挺好啊?”   “不是,何双双,我们……”周彦看下四周,确定安全之后,挺认真的,这辈子大概第一次,对华梅都没这样说过。   “要不,咱俩就凑合凑合吧。反正都那么久了,不然,就处处呗?”   掀桌呀……这是什么求爱方式啊!   跟何双双确定关系之后,周彦的日子开始往一种很诡异的频道上转。此种滋味不太好说,说正常吧,它也正常,别人也都是这样的。就是电影里的故事,那也是来源于生活的,对吧。   可是,等到了自己这里,这味道却有着说不出的奇怪。   周彦是个极其不爱改变自己的人,从家里的陈设,到生活的轨道。他骨子里是没有一点儿安全感的,所以所以对内、外物的时候,都守得严实且细密。每一件东西,都必须放在它该待着的地方。每一句话,说了就要做到:每一件事,必须有理有据之后才能做。   何双双却不是这样的人,她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半夜看鬼片,也必须打个电话给周彦,跟他推荐一下,反正就不能让她自己大半夜的一个人倒霉。家里的东西,她想丢哪里就丢哪里。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必须买到手,假如钱不够了,她就用她爸爸的信用卡。   也许,这就是农村孩子跟城里孩子最基本的区别吧,一个严肃认真,一个大大咧咧。   两个谈恋爱的孩子,都没谈出个恋爱味儿,倒是在每天下午一点到六点半之间,必须吵上一架。   吵架的原因多种多样。每次找毛病的必然是何双双,一般要吵上一个多小时,但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何双双一般会主动检讨,绝对不把今天的气带到明天去。   周彦对这种忽明忽暗、忽黑忽白的恋爱生活,有些诚惶诚恐,却也隐约地感受到,有一种微妙的、贱贱的、懵懂的,真正恋爱的感觉。   过去,他打电话,最多两分钟就打完。现在,从上班到下班,如果路志青闹分家,他就在家待着,但是手机能被他打得发烫。他换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那是能上微博,能聊QQ,能看电影,能看书籍,外加能不用拿着直接戴耳机,进行长达五小时的无限制聊天。通话效果一级棒的好手机就那么随时放在他手里或者伸手就可以取到的地方。   一下子,周彦忽然就了解网络了。他发现,如果不出门,在网上他永远也是有去处的,有地方待着,而且那个世界总有法子叫你闲不下来。   它是丰富的,就如何双双的语言系统一般,总是那么丰富。他们打电话时,都是何双双想方设法地找话题,而他听着就是了。说起来挺抱歉的,周彦就是这路货色,他没受过半点浪漫教育。   当然,他也尽力忍耐了。反正,何双双就是有这种本事,她能把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讲出传奇小说的效果。   “我妈一大早就掀我被子,嫌我鼓捣毛毛离家出走。我能说叫她走,她就走啊?什么叫我是最后一个看到毛毛的,她又不是死了!我跟他们说了,毛毛去旅游了,硬是没人信。我觉得我应该说,毛毛去跳河了!”   周彦扑哧一声笑了。   路志青正带着一群人给装潢市场做价格评估,忽然听到周彦笑,于是扭头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周彦心里一下子就舒服了,什么都值了啊!就为这一笑,这段时间,路志青全家上阵,说什么当初要不是路志青的路子,周彦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这市场路志青必须拿大份的。   周彦不反抗,由着他们闹。   那个从帝都来的美女,指点了路志青一条新的康庄大道。硬是从什么全国级的国道建设上,给他寻了一块。据说前期投入不过千万,收益以后要上亿。   听听吧,多惊悚啊!周彦坚决反对,并直言不讳地告诉路志青,那个女人就是个骗子。路志青大吼:“她骗我什么了?人家没收我一分钱。”   是呀,没收一分钱,那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啊?一点一滴的,从毕业到现在兢兢业业干的家当,踏踏实实铺垫成的友情,全部灰飞烟灭了。说实话,周彦很伤感,伤感得什么都不想说。这里,跟周德凡留给他的那份是不同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力亲为的,是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   路志靑哼了一声,带着他哥、他姑父继续领着人转悠。   周彦有事儿做,他心理上就有依靠。于是他找了个角落,继续听何双双咋呼。   “打小她妈就跟我妈学。我学二胡,毛毛也学;我没学会,她也没学会。我掉牙,她也掉牙,我掉下边的那颗,她就绝对不掉上面的!我弹钢琴,她妈就带她报班。老师说我五音不全,她的老师说她五音缺三,弹出来曲子就俩音,黑音儿、白音儿。我画画,她也画画,我画成了,嗯,呵呵……她没学会。我妈笑死了,当然,我也很高兴的。后来老师还和我说,幸灾乐祸是不对的,可是,那是必须的啊!”   周彦靠着墙,叼着香烟,戴着耳机,实在是滋润。他决定就这么待着,他倒是要看看,路志青要怎么折腾。大不了,去法院,—审完了,二审。二审完了,再审!拖呗,就是判了,检察院不是还能上诉吗?他不急着用钱,急的是路志青,他着急拿着钱去填坑,去作死呢!他干什么上杆子这么合作,没错,要的就是这股子不在意的劲儿!反正,他是有依靠的。   至少在情感上。   “我就觉得毛毛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没错,你是穷,但是穷不是你做所有错事的挡箭牌!一个女人,抛弃一切去做你的妻子,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以后她要熟悉你所熟悉的日子,孝敬你的父母,生你的孩子。没有钱,你们好好说不成吗?你站起来就走,什么意思啊?那是不尊重人啊,对吧?”   “对,不能这样!”   “我那个气啊!你说,现在就这样耗着那点儿本来就不多的爱。你就不能看在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此就要告别自己的一切,去你家,去陌生的家,跟你过一辈子的情分上,让一让她吗?你是没看到呢,那人可牛了,见了我就说,结婚不容易,爸妈借钱了,养他可难了,打小身体还不好。其实,我是不反对孝子的,甚至,我敬佩!可是,你不能一小时提醒我们三次吧?我知道他不愿意照那套三千八的,那你私下说呀!看我做什么,叫我看看毛毛不懂事?我是毛毛的朋友,对吧?那家伙是不是二百五啊?毛毛就是不对,我也不能当着你的面儿说她啊,对吧?”   “对!是这样!”   “哎呀,你说,做人怎么就这样难呢!现在好了,毛毛妈妈跟我要闺女,我哪有闺女还给他?周彦……”   “我该怎么办啊?”   “我哪儿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就知道吃饱不饿!你就不能哄哄我吗?我说了一个下午废话求安慰,你就没听出来呀?”   周彦看看表,得,五点五十七分了。好吧,道歉吧,时间到了,虽然他没犯错。   “你没告诉我啊?”他解释着,四下看着,期盼一直喋喋不休的路志青可以远远地喊他一声,好就此放下电话,也省了吵架。   “周彦,我跟你说话,你别假装没听到!”这句是命令式。   “听着呢,我不是在工作吗?”周彦解释着。   “你会安慰人吗?”   “会吧……”   “来吧!”   “来什么呀? ”   “我在求安慰啊!你不懂,我教你。我现在很需要被人安慰一下,我妈从早上叨咕到现在。”   再次点燃香烟,周彦思考了半支烟,“我觉得吧……”   “嗯嗯。”   “你朋友的老公做的也没错啊!你有多少钱,那就做多少事儿,要是一些不好的习惯养成了,以后在一起久了,还是会生气的,还不如早点儿说清楚好。”   “周彦,你确定这就是你的安慰?”   “有什么不对吗?”   “祝贺你,你这辈子打光棍吧!”   那边挂了电话。周彦愕然。这是什么情况?他是真心不懂了。   路志青终于带着人评估完,晚饭他请客,意思了一下叫周彦一起去。周彦说自己还有事,他们就离开了。   怎么办呢?何双双生气了。直到现在,周彦也没搞懂她为什么要生气。当然,女人生气是不需要理由的。今天比昨天强。昨天,何双双说她想喝纯正的手磨咖啡,周彦说那味儿一点儿都不好喝,何双双就生气了。   怎么办呢?还是想办法哄哄她吧。   驱车半小时,周彦找到了城里最好的咖啡店,买了据说最棒的手磨咖啡,想带走,但是没工具啊!他又去买了一个少年儿童使用的保温壶,还有一叠纸杯后,他打电话给石林。于是,很成功地,何双双被石林踢出家门来约会了。   白色的大汗衫,黑色的裤衩,鲜亮的杏黄色人字拖。何双双带着一肚子气,一脸我就这样,你看不惯可以滚的表情。   当周彦打开车门请她上车,石林就在那边的楼顶严密地监视着。   就这样带着一肚子的气上了车。城市夏日的霓虹在身边倒流。一路上,何双双不说话,周彦也不去哄她,只是把车子开到郊区的一条小河边。   “这地方黑灯瞎火的,你要做什么坏事?”何双双舒展着四肢,夜风吹得她浑身舒坦,但是嘴巴上她就是不想周彦舒坦。   周彦坐在一个木桩上,取了保温壶,往纸杯里倒了些咖啡,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双手捧着献给何双双。   “你讨好我也没用,就你这套伎俩,姐早就看透了!”何双双接过烫手的杯子,很受用,想说点儿好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讽刺。   唔……热乎乎的,好苦,好烫,还有点儿酸涩,总之很难喝。好吧,这就是咖啡,还是没加了咖啡伴侣跟砂糖的袋装咖啡好喝。嗯,怎么办,太他妈的浪漫了,最起码在她这三十年的岁月中,没人带她来过郊区的小树林,也没男人请她喝过这么难喝的咖啡。   周彦看着何双双的表情越来越放松,他那颗忐忑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年轻版的石林其实并不好惹。   夜色朦胧,小溪,小树林,小蚊子嗡嗡嗡……   何双双从手机里找到一首歌,反反复复地听着。据说,那首歌叫爵士,总之,就是不太有起伏,不太有回旋,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地令人昏昏欲睡,很想犯罪,很想亲一个人之后,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点儿罪恶感的一夜情般的音乐。周彦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会有多么不合时宜。以前,和华梅在一起时,是没问题的,他们倒是能说到一起去。可是跟何双双,周彦完全找不到一个交织点,甚至,半个都没有……   “给我一支烟吧。”何双双忽然说道。   周彦吓一跳,“抽什么烟?女孩子家家的。”   “你少废话,快点拿来!”何双双命令道。   小轿车的车头灯亮着,周彦说,灯光在夜里可以吸引蚊子。   于是,他与何双双坐在了离车很远的小河边,然而依旧有蚊子,于是他们就一边浪漫,一边啪啪啪!   何双双拿着一支烟,不会吸,她只是放在两根手指间冒烟儿。此刻,她的表情是很愁苦的,很怀旧的。她觉得,作为一个细腻敏感的人,她就该有这样的表情。虽然周彦看着她的样子是一副屎给憋住了的样子。   “周彦……”   “嗯。”   “我觉得,我患上三十岁综合症了,我开始怀旧了。”   周彦想了一下,很努力地安慰她,“我觉得,你跟十二岁的小孩儿没什么两样,真的。”一样的为所欲为,一样的不修边幅,一样的肆无忌惮,一样的咧着嘴,一样的站在街边就敢大笑……不过,周彦并不讨厌这样的何双双。   何双双潇洒地抿了烟头,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说:“今儿早上起来……”   “阿姨是为你好。”   “跟我妈没关系,你先别说话!”   “哦,你说。”   “姐开始怀旧了,真的,我开始怀念我小时候了。你说吧,我长这么大,一直在别人的轨道里活着,现在想起来,我就一直活在我妈期盼的那条轨道中。我小时候,理想可远大了,我想做个画家,像我爸爸那么伟大的画家。其实吧,我爸那会儿,也就是给人家写写对联、条幅什么的,可我还是觉得我爸很伟大……”   其实,何双双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她觉得吧,应该说些浪漫的话,奈何并没有一个浪漫的话题啊!   等何双双絮絮叨叨地怀旧完,周彦已经拍死了十二只蚊子,这地方以后他是再也不会来了。   何双双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问周彦:“你今天表现怎么这样好?是不是有事要麻烦姐啊?”   周彦点点头。   好吧,还是做垃圾桶。   周彦开始说话,说很多话,有关于钱、装饰城、创业的艰难,他都没提。他只是说他的担心,他担心路志青,那个人不坏,他只是耳根子软。他现在做的事情肯定招致了路志青的反感,可是多年弟兄,他总不能看他滑下去。   “那个女人要是骗子,你就去报案呗。”何双双觉得挺简单的事情,周彦为什么要想得那么复杂。   “问题就在这里,那个女人的身份是真的。她的关系也都是实实在在做工程的人,我甚至找人打听过了,那个工程也的确存在,可我就是不信啊!”周彦使劲地叹息。   不会做买卖的何双双不太理解周彦的世界。   “他们说的,我不太明白。一块钱赚十块我相信,一块钱赚一百块,时间久了,一直努力,我也信。但是,他们说一块钱只需几年时间就可以赚到一千块,这样的事儿我不信。”周彦用自己的逻辑去简单叙述这件事儿。   “哦……”何双双点点头。她了解了,这大概就是周彦的世界观与现实社会的冲突。这家伙没有一点儿冒险精神,不错,很踏实,很稳重。嗯,这一点儿确实好。   周彦没有等何双双的答案,他只是想找个诉说的对象。说完,他就舒服多了。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有个固定的人听你唠叨,虽然烦,但也得听着。   路志青这段时间过得有滋有味的,艾丽莎带他去了很多地方,每一个地方都给他带来太多太多的新鲜感。他们一起溜到大学校园里到处蹭课;一起去魔都的会所,听老歌,跳舞;他们还一起去考察过很多城市。每天都很繁忙,每天也很新鲜。路志青觉得他过去白活了,如果下半辈子不跟艾丽莎一起度过,还不如就此死去。为了不早死,他跟周彦谈过很多次。建材市场的价格评估也已经出来了,价值九千多万呢!按照原来的合同,路志青可以分到四千多万。   这些钱听上去特别恐怖,差一点儿他们就是亿万富翁了。事实上,别说路志青。就连周彦都没在自己的产业里见过这么多钱。那些所谓的价值,都在地皮上、房子上,还有每年的收入总和上。其实一年到头,他们手里能余下几百万,就已经很不错了。   四千万是个数字,可是如今的老板,即便是号称有个十亿八亿身价的老板,也未必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钱。四千万,也就听着好听。   因此,找下家就成了问题。艾丽莎带过来的那几个团都想买,可惜,因为现款的问题,价格更是一压再压。路志青建议,能拿他的股份去抵押吗?先拿一半钱出来。可是艾丽莎不同意,说公路那边,工程马上就要定下来了,再不争,大好的机会就没有了。   艾丽莎并不着急,她一直在玩,很放松地玩。用她的话来说,钱赚来就是用来享受人生的,那个工程有没有路志青,她都有得赚。路志青这条线就是随手的,他爱去不去,去就算是个搭物,那么大国家级的工程,路志青才能分到多少?一点点而已。   艾丽莎越是这样说,路志青的小心肝越是不安于室,他感觉自己就要被这位丽人画的那条美丽曲线给抛开了。   艾丽莎逼迫完,路志育就开始逼迫周彦,逼着周彦让步,甚至逼迫他将这些钱全部垫付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   就因为这么一个大泡泡,路志青全家集体上阵。他哥哥、他父亲都找周彦谈过,以前那些总是摆出笑脸的人,如今竟是如此尖酸刻薄。   路志青这人不实在,常在别人的面前吹牛,说周彦一个外地人,什么本事都没有,若不是他的关系,周彦是不可能有今天的。他以前这么说,周彦只是笑笑,因为大家都是好友。   可现在,周彦笑不出来了,他没想过自己能被路志青全家逼迫到这种程度。要让王叔叔来说,撤资走人,丢下算了。可是,建材市场是周彦进入社会,唯一能证明自己的东西,他丢不掉。   就只能被逼迫着挨打。   知道内情的小亮跟小庆两个人,也觉得路志青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可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外面那话都说死了,再好的朋友,一碰钱,指定玩完!以前周彦对这话是不屑一顾的,如今算是真的得了报应。   为了躲避这种难受,周彦这几天每天都拉着何双双去约会。何双双人到了,他却坐在那里想心事。   “想什么呢?没带心出门就回家待着,喊我出来是让我看你发愣的啊!”何双双很生气。昨晚还挺好的,还挺浪漫的,怎么一夜过去,就又变成傻子了?   周彦惊了一下,恍然大悟—般地扭头,“啊,点好了?”   “点好你个头!”何双双郁闷,“我说你,单位也不回去,每天就缠着我。你要是有心事呢,就跟我说说。哎,先说明啊,工作的事你别说,你剥削者的那门手艺,姐不会。”   周彦失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很细心地点了何双双爱吃的饭菜。何双双不挑食,有鱼香肉丝就能吃下两碗饭。   “唉……别呀!”何双双连忙拦住服务员,要过菜单,“我们再看会儿,你一会儿再来。”   打发走服务员之后,何双双低头对周彦说:“我是喜欢吃鱼香肉丝跟土豆丝,但是,姐同时也讨厌一类人。你瞅瞅人家这店,这装潢,你得吃点儿有撑头的东西,海鲜啊,大龙虾啊什么的。你这人太不会生活了,太不懂照顾人了,人家装修花了那么多钱,你点土豆丝,那不是欺负人家吗?”   周彦哭笑不得,“成,你点,你点。”   何双双笑眯眯地把菜单又看了一遍,喊来服务员,对人家说:“鱼香肉丝、土豆丝,再来半只烤鸭,你们这里的薄饼是另外算钱的吗?”   “不是,是随烤鸭送的。”服务员的态度那叫一个好。   “那好,有什么送的都不要客气啊。”何双双笑得贼兮兮的。   周彦抚着额头,己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了。三十岁的老姑娘,兴许早就丢弃了矜持,她们的实在真是令人尴尬不已。然而她们总是把这些归结为,她们懂得了生活的真谛。   “你那心回来了没?”何双双拿热水烫着餐具。其实吧,这家店也不是什么豪华餐厅,就是一家中档的中餐厅,最大的好处就是离周彦的单位近。   “嗯,回来了。”周彦轻轻地擦去眼角的泪,那张本来阴沉沉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笑意。   “哎,这就对喽。约会呢,就要有个约会的态度,你得笑脸相迎,就像我,我跟你出来呢,务必要让你感觉到谈恋爱所拥有的快感,对吧。这是恋爱责任,记住了啊。下次姐可不哄你了。”   周彦又乐了,“我说何双双,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姐啊?”   “能呀!我当你姐,多吃亏啊!那啥,万一咱俩成了,我是姐,那我就得让你一辈子,我多亏啊!看你这样,你想当哥?”   周彦的脸顿时像被凝住了一般,他想起了那个长相漂亮,张嘴闭嘴都喊自己周哥的女子。是呀,当了哥,就要吃一辈子亏的。   “成,那你当姐吧。”周彦很机敏,立刻动了小心眼。他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片烤鸭放进了何双双的碗里,笑眯眯地服软。   “嗯。”何双双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带着挺可笑的表情调侃道:“不对呀,你刚才发什么愣呢?想起初恋了?”   周彦一口大米饭全部吃到了气管里,开始咳嗽。   “你想开点儿,被说中就说中了呗,我不吃醋的。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谁没个初恋啊,多正常啊,再说你那时候又不认识姐。你不用内疚,就算你不是处男,姐也不嫌弃你。”   可怜的周彦,咳得越发凄慘。然而最悲哀的是,他还真没碰过什么女人。   他老爹换着地域,换着国籍在泡妞,他的审美观早就被他搞得畸形了,华梅那一下,令他对纯洁都不再奢求了。   周彦知道,何双双在逗自己开心。她不聪明,甚至,她是笨拙的,她耍的宝,男人都不会喜欢,大大咧咧,肆无忌惮的。可是,他知道,她在努力,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来照顾对方。如果没有华梅,也许这一辈子,周彦都不会喜欢像何双双这样的,不修边幅,大大咧咧,傻兮兮,没心没肺,除了善良一无是处的女子。   现在周彦觉得挺好的,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最起码他会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他到底还是没有把工作上的烦心事儿跟何双双说,说了两个人一起烦心,何必呢?   心情好了很多的周彦,开始顺着何双双的脾气逗她,“说说吧,你的初恋!”   何双双拿着筷子把鱼香肉丝搅在一起,然后很认真地说:“我吧,打小就傻,就爱学习,就爱当三好学生。周围人都早恋了,就我不知道。后来吧,上高中了,发育了,才发现周围全是被剩下的。姐多亏呀,亏得心肝脾肺肾都碎了。后来,为了有一段很好的回忆,姐就开始反抗了。”   “反抗?是早恋了吧?”   “别插嘴,没说完呢,真是反抗!我加入了校足球队,踢左前锋。”   周彦不明白了,踢足球跟早恋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学校能看得过去的男孩子,不是篮球队的,就是足球队的。所以姐就去踢足球了……”何双双是真的这么做的。   那个时候的何双双,傻乎乎的,学校足球队人不够,老师说谁去,她就报名了,因为可以给体育成绩加分。原本她是真的看上了一个男生,只是可惜,但凡她看上的,最后都混成了她的哥们。   唉,她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蛮在意的。何双双一直不明白,自己不丑啊,为什么自己会被剩下来?   Chapter 10 人人都结婚   入秋,小庆姐生了一个细眉细眼的小丫头片子,叫萌萌。何双双说:“萌萌是世界上最好的宝宝,再没有比这个宝宝更好的了。”就连她妈石林都感动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看到别人家有后,石林就更加着急了,不过着急归着急,这一次石林却奇迹一般没有催何双双。   北拓市不大,东街放个屁,西街就能听到响。周彦的建材市场那在北拓市可是数得上的好单位,最近,两位合伙人闹分家的事儿,石林早早地就知道了。   为什么她早早就知道了呢?那还不是因为毛毛回来了,婚不结了,姜凯芳郁闷了,就随口给石林添了一点儿堵。反正吧,女人的友谊就是很奇妙的,也许一辈子都来不了男人那种热血兄弟一般的情感,她们互相依赖,又怕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那不是石林每天都要把她的女婿挂在嘴上吗?毛毛嫁不出去,你家双双也别想痛快了。   石林找了七拐八拐的关系,总算打听清楚了。周彦的那个建材市场是他跟朋友一起开的,周彦算大头,可他是外地人,人家路志青是本地人,家里的父母、表哥、姐姐在北拓那是数得上的。现如今什么都是关系,这次那边闹分家,最后,周彦不知道能剩下点儿什么,那万一是一屁股债呢?那她闺女不就被毁了吗?   越想,石林越是气不顺。这天,周彦又来得早,破天荒的,石林张嘴就给来了一句:“小周呀,阿姨跟你叔叔年纪都大了,就早上能眯一会儿。唉,还是你们年轻人,精神真好!”   周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实在是尴尬。等他想进双双房间时,石林却很客气地请他坐在客厅里,当然早上的冰西瓜也没了。何副主任太了解自己的老婆,老爷子顿时也尴尬了,但是这一次老爷子倒是主动放下了架子,坐到周彦的对面,递给他一支自己吸的烟,八块六的紫云。当然,每次来招待女婿的大中华也是没了。   “小周呀,最近工作还顺利吗?”何副主任很慎重地问。   周彦愣了下,随即点头,“还成,挺顺利的。”   何副主任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我们好歹是长辈。北拓能有多大,你们那边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也叫顺利?”   周彦呆了一下,马上笑了,“真的没事,叔叔,我跟路志青……你们不是也见过他吗?我们吧,原来是合作关系。现在呢,他想做点儿其他的事,这也正常啊。”   石林拿着两根毛线针,一边打狗狗的裙子,一边溜达过来说话,“小周呀,不是阿姨说你,人家路志青也算是个官二代。你胳膊扭不过大腿的,咱们呢,是自己人,你要有什么困难,我跟你叔叔,他在北拓这么些年了,方方面面的,头头脑脑的都还认识点儿。你可别瞒着我们,有困难一定得说。”   周彦轻轻摇了一下头,“不用,阿姨,真没什么困难。当初我们合作的时候,别人都不同意,说是关系再好,也不能合作。那时候我们就把合同立得很清楚,我六他四。现在路志青想搞工程,他卖的也只是自己的那一份,跟我没关系。”   “哟,他那份儿能卖多少啊?”石林又往前凑了一下。   “几千万吧,不过他那边还没找到下家呢。”周彦算了一下,很坦白地回答。   石林打着毛衣的手,顿时停了下来,那不是……就是说,建材市场就是被分走一半,周彦也能剩下不少?想到这里,她又眉开眼笑了,特别利落地放下了毛线针,转身进了厨房,切了一大盘西瓜,通着周彦舔。   “小周啊,现在吧,国家经济政策是越来越稳了。阿姨是搞税务的,每天就是和你们商人打交道,阿姨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啊!”石林笑眯眯的。   “不生气,阿姨你说吧。”周彦很客气。   “趁着这个机会,你把你的那一份儿给卖了吧。钱落到自己的口袋那才是自己的,你瞧,现在路志青家肯定是不能管你了,现在什么不要关系啊,就拿你们的建材市场来说,除了工商税务,还要有街道、公安、消防,等等,那上面是一大堆的婆婆。你又是外地人,光应付这些事儿,就够你烦的了。你要想好好地发展,那是难得很啊!所以,阿姨这话是不好听,可也是为了你好,你就把……”   石林是越说越来劲,一不防备,她闺女就站在闺房门口奓了毛,“妈!你说什么呢!”   “哎哟!”石林吓了一跳。   “双双,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何副主任也吓了一跳。   “周彦,以后你别来我家了。”何双双说完,走过来挺不客气地对周彦大声说道。   “唉,双双,妈没说什么啊,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石林特别生气,觉得很没面子。   “妈,我跟周彦才认识几天,八字都没一撇呢!你们凭什么管人家的私事?”何双双急得脸都涨红了。   “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凭什么,凭我是你妈!现在的孩子,动不动的就凭什么!哎,你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给他一百块说,我给你钱,你说说我呗,你看谁说你!”   何双双冷笑,“妈,时代不同了,你到大街上找人说你,不用一百块,给五十块就有人说,一百块够找俩的了!”   何双双说完,又羞又气,拉着周彦就离开了家。留下石林坐在沙发上,张着大嘴冒凉气。冒完,石林心里酸得不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老何,你说,咱养闺女,怎么就养出仇了呢!”   “唉,别气了。你也真是的,刚才我就一直拽你。有些话,咱们能说;有些话,咱们就不能说。你这性子,怎么一直是这样?为人家好,整得就像贪人家什么似的。”何副主任随手拿着一块毛巾,劝自己的媳妇。   “我就是贪,谁不贪?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能不为他们好吗?你就说建材市场,那么大的架子,每年有多少事儿!周彦压根儿就不是个会应付事的,他来咱们这里都是推一步才说一句话的。老何,我跟你说,要说待人接物,那还真是人家路志青强。这话我就搁这,咱们走着瞧。”   “成,走着瞧,走着瞧。你看你,哭什么啊?”   “我就是气!气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大,然后她来气我!老何,你给我的是什么毛巾啊?酸不拉几的,这不抹布吗?秀儿,你又乱丢东西了!”   不说石林在家里闹脾气,何双双拉着周彦气哼哼地离开了税务局家属院,一气就跑到了街边的小花园。   何双双坐在小花园的石椅上,喘了一会儿,才很认真地对周彦说:“我妈不是个贪财的人。”   周彦愣了下,“我没怪阿姨啊!”   何双双依旧认真,“打小,我妈就热心肠,好事做了一堆,就是说话不好听。我就一直看着我妈,好人也做了,人也得罪干净了。我妈不会图你什么的,你要是觉得看我妈不顺眼,我们就分了吧。咱就不能带着一个疙瘩处下去,我就一个妈,我得给我妈好好地养老,好好地孝敬她。我不能到了以后,我孝敬我妈,还得躲着你!”   周彦无奈地翻白眼,翻完,仰脸看着天空。石林阿姨说得没错,自己真的没多大出息,胆小,少言寡语,天生就不是做商人的料子。可是,何双双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怪石林阿姨了,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多少年了,除了自己的姐姐,就没人抄着这么难听的语调,教育过他。   “我没怪阿姨……”周彦心里的话,翻了很多车,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真没怪?”何双双又问。   周彦点点头,“其实阿姨说得没错。路志青早先就说,我就是干仓库管理的料子,他这话也没错的。”   “那你也别看轻自己呀!”何双双气消了,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我都不知道,我们那点儿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妈都知道了。”周彦无奈地摇头。   “北拓又不大。”何双双嘟着嘴,喃喃地说。   秋风扫着小树林的落叶,扫着何双双的胳膊,凉得她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受不住冷的何双双伸出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斜眼看了一眼一脸麻木的周彦,用脚踹了他一下,“上衣脱下来!”   “干什么?”周彦很惊讶。   “我冷!干什么!你看你这个呆样儿,能激得起姐的色心吗?要姿色没姿色,要眼色没眼色,你说姐都看上你啥了?”   周彦忙不迭脱下上衣递给何双双,何双双穿上周彦的衣服,闻着衣服上属于周彦的味道,心里微微一颤。嗯,这是什么感觉呢?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   何双双不说话,周彦却思绪万千。以前,他跟华梅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他在为华梅做打算,考虑她的自尊心,考虑她的吃喝,考虑她的小心思,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是,现在跟何双双在一起,当然,何双双不漂亮,真没华梅漂亮。可是,他从不操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也不怕得罪她。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何双双在照顾他,体谅他。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很温暖,很踏实,当然,每天傍晚六点除外。   周彦搞不懂,为什么何双双一定要在每天下午六点跟自己生一场气?她想自己注意她吧?他自己知道啊,可是为什么她还要生气呢?   两个人唧唧歪歪了一会儿,石林打电话叫何双双回去,听着语气不太好。何双双有些害怕,在小花园附近拉着周彦溜达了几圈,后来看到卖儿童玩具充气锤子的,便眼睛一亮,买了一只最大号的扛着,扭头吩咐周彦,“我回去叫我妈出气,你回单位,别跟路志青置气,你自己最重要!”   何双双说完,转身就跑了,留下周彦一个人在小树林点燃香烟吸了小半盒。这个生意,他到底还能做下去吗?其实石林阿姨说得没错,他自己太老实了,不适合做买卖,可是建材市场是他自己一点一滴,慢慢积淀到现在的。有好几年了,没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它,卖掉它就像卖掉自己的孩子一样心疼。此时此刻,周彦不由得庆幸,自己的爹给自己留下了花不完的钱财。算了,不卖了,卖掉了,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呢?   想到这里,周彦给王叔叔打了一个电话,请王叔叔找人,以外地客商的名义与路志青那边接触,买下路志青的股份。这里面从头到尾周彦都没有露面,该做的他都做了,他还要怎么样。人家就要把他告到法院上了,每天带着一群人在建材市场査账,捣乱。算了,就这样吧……   他毫无办法地就这样看着,看着路志青走到深渊不可挽回地掉了下去。   好朋友终于还是散伙了,周彦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谈判桌上。虽然王叔派的代表将建材市场的价格一压再压,贬得一文不值,但是他们那边出的是现钱,而且是一次付清。没有人比周彦更加淸楚建材市场的弊端在哪里,这一次,周彦也毫不犹豫地将资料摆到了台面上,以三千二百万的价格买断了路志青的股份。也许就是因为周彦的这种回避态度,路志青隐约地对自己的好兄弟有了一些内疚。散伙那天,他请客,可周彦没有去。   周彥的失落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就被卷到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里。   李瑶媛要结婚了,她连着打了七八个电话,非要叫何双双做她的伴娘。   何双双这些年没少参加婚礼,但被人要求做伴娘还是第一次。她很兴奋,当然,她也很清楚,请她也不过是因为媛媛那个人做人很刻薄,说话又尖酸,得罪人得罪得多,整到最后,也就只能喊她这个傻大姐了。   当然,李瑶媛的圈子里没结婚的,也没剩下几个了,这也是理由之一。   这几天,何双双一直跟着李瑶媛,她惊讶于李瑶媛的能量。在这个城市里不可能找到比李瑶嫌还能干的新娘了。   从摆酒席到租用结婚场地,如何布置场地,乐队站在哪里,请哪个婚庆公司,要租用什么样的车子,车子上的花要怎么弄,是鲜花还是气球,李瑶媛都要自己搞定。还有她家有多少亲戚,结婚那天要给多少个红包,奶奶家亲戚、姥姥家亲戚,结婚那天又能给多少的开口钱,这笔钱最后能不能平那本账,她都得算清楚。   何双双惊异于李瑶媛的能量,她看着她拿着计算器,将自己跟徐晓亮的工资、存款、奖金不停地计算着,用自己所有的心血来支撑这一场体面的婚礼。   这种力量是很可怕的,而何双双就没有这种不顾一切的力量。   婚礼那天,何双双四点就起来了,周彦去接的她。有时候,一个人有没有好人缘,在结婚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李瑶媛又要强,但她找的是个外地的丈夫,还是乡下的。   乡下的怎么了,其实也没怎么。可李瑶嫒就是看不上徐晓亮家的亲戚,她又不认识更多体面的男士,于是一伸手,毫不客气地指派何双双的男朋友,周彦做徐晓亮的伴郎。   哎,这真是受宠若惊啊,何双双一下子都有些惶恐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跟周彦说,又不愿意在李瑶媛面前丢脸,于是磕磕巴巴地腻歪了半天,才说。却没想到,周彦一口答应了。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冲冲喜。而且周彦现在早已有了跟何双双谈恋爱的感觉,因此,这个男朋友的责任,他必须承担。说到这里,何双双本人反倒是有些惶恐。   这天早上,电话响了没几声,何双双就立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取出小碎钻包包,就往楼下跑。   今儿一大早她就起来打扮了。她也爱美,自然对李瑶媛派发给她的那套伴娘服爱不释手。   昨晚她都舍不得睡了,这条香槟色的蓬蓬裙,被她抱着来回在镜子前晃悠。它的上身有着贝壳样式的伸延,露着整个肩部,腰间是个很夸张的蝴蝶结,蝴蝶结上有个硕大的钻石花心。如果不走近仔细看的话,它还是很高贵典雅的。   虽然何双双心里很清楚,这套纱裙其实很廉价,以前也不知道被多少位姑娘租穿过,即便被店家很精心地打理过了,可也还是能看出旧来。但就是如此,何双双也愿意自己贴钱,买了一套两百多元的水钻首饰,还有一双同色的平底小皮鞋来搭配它。   李瑶媛没有何双双高,她特意嘱咐何双双不许穿高跟鞋,何双双只好不穿。   周彦也穿着一套李瑶媛姑娘派发的伴郎制服,领子下还有一个黑色的蝴蝶结。周彦有些哭笑不得,他觉得此刻自己根本不像个伴郎,或许像酒保还多些。   清晨四五点的空气有些凉,周彦拍打着自己车子上的粉色气球。在知道他有车之后,李瑶媛自然毫不客气,谁也没问,就将周彦的车征来用了。   几声鸟叫之后,何双双家的楼梯上传来一阵小碎步的敲打声。随着脚步,还有一对母女在小声地争吵。 “妈,你别这样,多傻啊!”   “傻什么啊?我闺女这么好看。”   “妈,你回去吧!”   “你闭嘴!”   没多久,楼下的防盗铁门咔嗒地响了一声,何双双带着一丝羞涩,慢慢地走了出来。   嗯,好惊讶,周彦眼前一亮。   何双双今天特别美,就像,怎么形容呢,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一般新鲜。周彦忽然觉得,自己丰富起来了,竟然会用这么细腻的词汇。   她盘着发髻,发髻上是一圈碎碎的小花瓣,花心里的水钻在闪着光芒。她露着饱满秀气的额头,额头下,有对俏丽纤细的眉毛。   双双的眼睛,怎么这样好看,这样美丽而无辜。当然,这时候我们应该感谢美瞳的效果,它令姑娘们无比幼稚,而又娇嫩。硬生生地把一个三十岁的老处女,拉到了幼稚园的程度。   有些娇嫩,令人怜悯而产生维护感。   双双今天的睫毛很长,一眨巴,就像小扇子一般可爱。她的嘴巴上不知道涂的是什么颜色,能够在晨曦下发着荧光。   周彦看了又看,上上下下地反复打量着。呀,双双的腿真是又直又长,当然,平时他也是知道的,双双的小腿很好看。   何双双被打量得很尴尬,不好意思地拉拉裙子。她这件香槟色的蓬蓬裙,将她的整个肩膀都因为款式而露着。你无法想象,平时都走中性风的何双双有这样漂亮的锁骨,这样丰满半露着的酥胸,甚至她的皮肤很好,细腻白嫩,人一出来都带着一股子花香。   周彦拽了一下领结,他有些羞愧,再次抱怨这套衣服真他妈的丑。   两人正这般痴迷地相望,石林女士,举着一部手机,笑眯眯地从门后转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肥大的,上面还印着偷吃蜂蜜的维尼熊的睡衣,早上起得利落,头发都是凌乱的,眼角还挂着眼屎。   周彦从来没见过如此蓬头垢面的石林女士,因此便吓了一跳,人顿时拘束了起来。   “哎呀,小周呀,来接双双?”石林的声音很大,引得晨练的老太太纷纷看向他们。   幸亏这时候人不多。何双双觉得很可耻,于是不敢看人,只能低着头。   “快,你们站在一起,我拍两张就上去。”石林说道。   何双双无奈,只好走到周彦的面前站好。   石林又摆手,“气球那边。”   好吧,气球那边。随着一阵上下左右,两张乘以二十倍的数量,终于让石林满意了。她大手一挥,“你们可以走了。”   周彦拉着何双双,如蒙大赦地落荒而逃。   可惜,他们的车子还没出街,石林又打来电话,“双双,给你妈妈送钥匙回来。”   何双双都要哭了,“妈,你按下门铃。秀儿也在啊,叫我爸爸也能给你开门啊。”   石林理直气壮,“你爸爸神经衰弱,早上才睡着。我按门铃,吵醒了你爸爸怎么办?”   何双双无奈,只好又回去送钥匙。   等她回去,石林正在门口跟一群正要出门扭秧歌的老太太展示照片,见到何双双,便又夸耀了一顿自己的闺女,还将周彦扯出来,展览了一番才放人。   此刻都六点多了,何双双坐在车里挨了李瑶媛一顿骂。放下电话后,何双双对周彦说了句:“我妈绝对是故意的! ”   周彦点点头,“嗯,我也觉得是。”   这两人,终于在命定的时间赶到了李瑶媛的家。结果,李瑶媛一看到何双双,二话不说,“换发型,你今儿就不能比我好看。”   于是,何双双只能换了一个有刘海的发型。换好后,何双双无比委屈地站在李瑶媛家的阳台上,挥着小手帕,目送周彦往男方住的新房里走。   他们隔着楼层,眼中有千言万语,都尽在不言中了。   以后结婚,绝对不请李瑶媛,绝对!   坐在李瑶媛家,何双双一直跟在李瑶媛的身边,被迫跟无数不认识的人合影。她开始还能很自然地笑,到最后就只能僵硬地笑了。   媛媛坐在沙发上,就如个女皇,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在照片镜头与现实之间转换着表情,亏她还能坚持下来。   李瑶媛她能使唤家里所有的人,她妈、她爸、她姑父、她弟弟,她所有的亲戚。   “妈,一会儿车来了,把所有门都叫小弟他们给我锁好,一个门少于一千,就别给开了!”   “姑父,你可得给我看好账,分单,什么分单,自然都在一个账上,我跟晓亮以后要还钱的!”   “姑妈,把你家孙子也抱来吧!看好门,一会儿跟他们姐夫要红包,一个一百呢!别给别人领走了,呵呵……可不是,那多吃亏啊!咱家四个门,能拿四百呢!”   “徐晓亮,我早告诉你了,别用他家,我都咨询过多少次了。你看你不听,傻了吧!凭什么咱家彩虹门要放到后面?不行,我两个月前就订了,他们什么时候订的?必须给我放前面!这事儿没商量!”   何双双听着都觉得累得慌,难道这就是她想象当中的浪漫婚礼吗?   何双双抬起脚,将脚下的瓜子皮、糖果皮往一边踢。   “何双双,你小心烟头,你这套衣服一天一百五呢!”李瑶媛忽然一嗓子吓了何双双一跳,她抬起头,正要说点儿什么,李瑶媛却脑袋一转,对着沙发那边的一位男士骂了起来,“四姐夫,你离双双远点儿,去外面吸烟去。她的衣服下午要还呢,烫出个洞来你赔吗?”   男人讪讪地笑笑,挠挠后脑勺,出去吸烟了。   喧闹的气氛,亲人的祝福,七嘴八舌的声音围绕在何双双的耳朵边。何双双忽然想到,假如自己跟周彦结婚了,也会是这样吗?好可怕,她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半点儿的幸福,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忙乱,各种掩盖不住的慌乱。   李瑶媛一直在笑,何双双却觉得她不幸福。   于是趁着人略少的时候,何双双忽然问李瑶媛:“媛媛,你幸福吗?”呃,这话问出来好傻气。   李瑶媛看看何双双,扑哧一声笑了,“傻姑娘,你电影看多了吧?”   是呀,就是电影看多了,才会把一切想得那么美好,也才会现在还囤积在家里,一直没嫁出去。   “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我也不求别的。徐晓亮那家伙没什么好的,可他听话,我就喜欢他这一点。他听我的,这样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对吧?”   何双双只能点头,因为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她从小就没李瑶媛这么强势,她在家听爹妈的话,出门听老师的话,谁都说她乖,可到头来,她才知道乖是一点儿用也没有,至少她还是没嫁出去。李瑶媛反倒是比她早结婚了,这不就证明人家比她做得好吗?   何双双一时间挺失落的。   有人说,结婚那天是女人最幸福的一天。这话是说给别人的,真的,这跟李瑶媛姑娘就没有半点儿关系。   李瑶媛结婚,更像是打仗。这位新娘,将一切都算计进去了,可是事情并不会按照她想的那般走。那时,她就会毫不客气,半点脸面不给地去批判别人。   即使她今天是个新娘子,那也看不出半点儿美好来。甚至何双双觉得,她就像是现代版的王熙凤。   原本是件挺高兴的喜事儿。到点了,徐晓亮坐着马车来了。真的,三匹大白马拉的马车,赶车的穿得就如英国管家一般,还戴着髙帽子。   那马车一进院子,全院子的人都出来围观了,礼炮轰鸣中,又有几万个响鞭儿泼洒着一院子的喜气。大家正高兴着呢,李瑶媛却穿着婚纱,趴在阳台上,忽然对着下面来了一声:“周彦!”   周彦吓了一跳,抬头看阳台,怎么是叫他呢?   “一会儿,你的车只给我娘家老姨坐,谁也不许上,听到没?”   哎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大家顿时就尴尬了。周彦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对着楼上喊:“好啊!”   李瑶媛这才回屋去。   徐晓亮当下就有点儿不高兴了。周彦见不好,忙笑着搞气氛,“哎呀,就没见过这么紧张的新娘子,我看啊,人家是着急见你呢!”   顿时有见不好的,忙一起呼喝起来,“就是,徐晓亮,你们才分开多久,看人家急的。”   于是,哈哈一笑,总算过了这事儿了。   这场婚礼,零零散散的事儿,那叫一个多!好不容易,婚礼走完了所有的形式,差不多要吃完酒席了,新郎徐晓亮的妈妈跟李瑶媛却站在酒店门口吵了起来。   这下坏事儿了,人都还没嫁完呢,媳妇婆婆先来了一仗。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钱闹的。按照规矩来,礼金那是要被父母拿去的,因为人家花了钱。老爷子、老太太忙了一生,在城里给儿子买了房,那花出去的总要从礼金里收点儿回来,好还外债,不是吗?   这不,李瑶媛为了面子,租了三辆车,将徐晓亮家的亲戚都从乡下给接了过来。男方亲戚的礼金呢,自然也就上到了李瑶媛家的礼单上。   在酒席还没吃完的时候,老太太就动了心眼,悄悄地去了前台,想要回这笔钱。李瑶媛家看账本的姑父自然是不能给的,于是就发生了口角。   这顿口角延伸的最后结果就是,两家发生了难以预料的肢体碰撞,最后,真的打了起来。   李瑶媛家的亲戚都是城里人,打架的手段没徐晓亮家里的多,于是便输了阵势。到了最后,李瑶媛被吓坏了,被何双双护着躲在了一边。   李瑶媛的婆婆站在那里,毫不客气地骂起来,“李瑶嫒,你算什么东西,要什么没什么,就知道欺负俺儿!俺儿倒霉了,才娶了你这个搅家精……”   所有的看客都呆了,就连周彦都没见过如此直白的老太太。   徐晓亮坐在酒店的台阶上,哭得就像个无辜的孩子一样。   何双双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可以这样哭。   周彦气得狠了,走过去给他屁股来了一脚,“我说哥们,挺好的喜事,你哭什么?你哭顶屁用啊,赶紧拉住你妈,再骂,你媳妇都没了!”   徐晓亮猛地站起来,四下看着。大家顿时都静默了,都在等他拿个态度出来。   可这家伙竟谁也没骂,也没劝谁,只是看了一圈后,他想,他不要结婚了,什么都不要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娶媳妇了。于是,他连半句话都没有交代,直接打了车,就跑了。   何双双有些担心,回头去找李瑶媛。   李瑶媛也在哭,哭完一擦鼻涕,看着婆家的亲戚,苦笑了一下,大声说:“算了,不结了!我图什么呢?我这就去医院,打胎!”   她这么一说,两边干仗的,顿时都傻了。徐晓亮他妈一伸手,将口袋里抢过来的礼金往桌上一丢,回头就哭,“媛媛,这话怎么说的?大人生气,可不要拿孩子撒气啊!”   李瑶媛看了下四周,一拉裙子,扭头就走。老太太挨了老爷子两脚,赶紧上去拉,何双双也追了一会儿。可惜,李瑶媛家的亲戚也不是吃素的,护着李瑶媛就跑了。   就这样,新郎新娘,各奔东西。   何双双都傻了,呆呆地看着李瑶媛的婆婆坐在酒店门口哭孙子,看着刚才还是推杯换盏满嘴祝福的那些人,一个一个面露尴尬地离开。如今也不添火了,也不闹腾了,原来,这就是婚礼吗?   周彦从身后拉住何双双,轻轻地劝着,“算了,这事情谁也不怪,没人能在婚姻里算计什么。”   何双双苦笑,“周彦,以后咱们也会这样吗?”   周彦呆了一下,她怎么想到结婚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会,你不是李瑶媛。”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只要你妈不参与。   还有,今天这事儿,从男人的角度,他觉得是李瑶媛做得太过。   可是何双双就不是这么想的,她还是对李瑶媛有说不出的同情与怜悯。她太了解李瑶媛了,那个女人从中学就开始计划起了自己的婚礼,她比任何人都期盼着今天,可是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李瑶媛那天真的去了医院,两家人又在医院里干了一架。   孩子当时是没打,可第二天一大早,李瑶媛的母亲陪着她去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做完,李瑶媛便悄悄地辞了工作,在这个城市里消失了。过了没几天,徐晓亮也走了,怕是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一件事能引出好多事,李瑶媛闹腾完,还没几日呢,毛毛又要结婚了。嗯,也不知道在这姑娘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石林问了几次,姜凯芳只是笑笑不说。   这一次,何双双又是伴娘。当然,这次没周彦什么事情了,只是后来他听石林唠叨了几句。   毛毛嫁得真吃亏,婚戒都是娘家买的。   毛毛真可怜,她那个婆婆挑三挑四的,结婚当天还带了一群亲戚住在毛毛家安排的宾馆里。   姜凯芳刚打发了闺女出门就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毛毛就回了娘家。她抹着眼泪,跪在她妈面前说:“妈,您看我啊,我这张脸,是配得上哪位王子、总裁的?我就是个普通人,现在是不好,可是咱得努力不是吗?我不怕苦,真的。”   后来,姜凯芳也哭了,一直说,她不该逼着闺女找对象,最后弄得闺女去凑合了。   这次吓得石林不轻,平日在家再也不提什么周彦不合适啊,哪儿哪儿有个不错的小伙子啊。   如此,全家人便得了清静,从此何双双对毛毛以及姜凯芳是感激不已。   生活回归原位,何双双忽然就长大了。她不再偷懒,把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以前那些不实际的美梦她也不做了,甚至,她还给自己制订了几个计划。   她忽然就懂了,她曾经活得那么简单,可是这种简单会随着年份而不再适合她。无论如何,她都要学习成长,即使她的妈妈不愿意,她的爸爸不愿意,这个家她早晚也是要离开的。   她开始学习烹饪,学习去心疼父母,学习向世界妥协。这事儿听上去挺悲哀的,可是大家还偏偏就得这么生活着。   何双双的生活在变,周彦的生活也在变。   人生便是如此,以往你觉得你人缘好得满天下都是朋友,然而也许你一转身,数来数去,却发现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个季节,周彦尤其寂寞,唯一能使唤动的,就只剩下了何双双。   “我说你,没事做了,干什么每天给我找事干啊,我可是有工作的人。”何双双盘腿坐在周彦家的电脑边上,一边安装着自己用惯的软件,一边抱怨。   周彦不吭气,在一边又是端自己买的蛋糕,又是倒咖啡的,奈何地主奶奶不领情,还在那里唠叨着。   “我跟你说,我这几天接了活,能嫌三万多呢!前几天我去应聘了,那家公司的广告部主管又年轻又帅气,对我的印象还很好。”何双双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得意。   倒水的手停顿了一下,周彦笑了,“好事儿啊!”   何双双呆了一下,抬头看他,“哎?不吃醋了呀?”   周彦摇头,“不吃醋,你出去多看看也好,货比三家嘛。相亲这东西,是越看眼越花,我干什么要吃醋啊?”   “谁说我相亲了?”何双双白了周彦一眼。   周彦说完也没给何双双递水,自己倒是倒了一杯咖啡,打开电视看拳击比赛。   客厅那边,拳击比赛的声音越来越大。何双双仰头看看顶灯,扑哧一声乐了。乐完,她放下手里的工作溜达到客厅,倚着门瞄他,一边瞄一边奚落他,“生气了?”   周彦冷哼一声,将电视的声音调大。吃醋?他还真有一点儿。你说,你天天哀怨着没人要,自己也就做做好事要了你,但是你这个死女人,竟敢在他的面前夸别人帅气。   看到周大爷的脸色不好,何双双撇撇嘴,走过去坐到了周彦的身边,一抬手便抢了遥控器,开始找自己喜欢看的频道,一边换一边在那里嘀咕着:“我就是说说,我现在忙得要死,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啊!哎呀,三十了,愁死我了。”   这是实话,何双双最近真的怀旧,回头看看自己这三十年的道路,没有一天是严肃的,有计划地活着的,她的每一天都像是为别人而活。一眨眼,眼见着要突破三十岁大关,很多事情她就不再执着。不再强求了,也就在这时,她却发现剔除一切没必要的糟粕,剩下的属于她自己的日子真没几日。   从现在起,好好活着,每一分钟都要为自己精打细算地去努力,去奋斗。最后,即使这个世界故意遗忘掉了自己,那么自己也应该能很好地安排自己的每一分钟!   这就是何双双现在的想法,想开了的何双双,性格里多了一分真实,多了一分淡然。即便是现在跟周彦在一起,她也没往大了去想,踏踏实实地安排好自己的感情生活,有缘分就—辈子,没缘分自己也不后悔。   周彦看何双双换台换得有些心不在焉,犹豫了一下,试探地伸出了一只手臂,打量了一下何双双,是搂着她脖子呢,还是搂着她腰呢?何双双不会生气吧?   何双双立刻就感觉到了。她故作不知,心里盼望,脸上却透着无辜劲儿。   犹豫了片刻,周彦伸出手去抓住何双双的手,就像长辈一般拍拍她的手背,心里在唾弃着自己,自己是傻子吗?   “愁什么呢?好好看电视,别乱换台。”   我真是傻子吧?周彦在心里不断地骂自己。   何双双有些失望,于是把遥控器丢到了一边,叹息道:“有什么好看的,尽是广告,我都好几年没看电视了。”   周彦笑笑,眼睛一闭,鼓足勇气后,他的手顺势又挽到了何双双的腰上。   何双双的心顿时开始打起了酱油,打了一瓶又一瓶的。她能从周彦的动作里感觉到周彦此刻是尴尬的,只要自己有一丝丝的别扭,也许,这种感情上的突破就会顺势给缩回去,下一次,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没错,在何双双的心里,周彦就是如此胆小,一点儿都不像他表面上那般温润、大气,他这个人最会装了。   这次,要好好想想办法。何双双脸色涨红,装出有些羞涩的样子,仰头看下顶灯,顺势往沙发后面一靠。这下子,你的手想缩回去,那是没门了!   周彦得到了暗示,胆子就大了一些。他的胳膊挽住了何双双的腰,如此近的距离,他能闻到何双双头发上香波的味道。这种味道酸酸涩涩的,令他有一点感动。   如果搂腰可以,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吻她呢?周彦的心七上八下的,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勇气,幻想了很多镜头。   就此搂过来,用手捏住她的下巴,用最有男人味的方式俯视她,在她羞涩的表情下吻上去?   就此按倒,扑过去,在上空俯视她,然后慢慢地在广告曲中,吻上去?   就此拽过她,紧紧地抱住她,给她安全感。然后再给她一个热烈的,令她晕眩的吻?问题是什么吻能令她眩晕呢?   周彦在那里想着各种念头,何双双的心里却觉得无比搞笑,她想笑,却不敢笑?真的,她就如同周彦心里的蛔虫一般,知道他的所有想法。没办法,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就在于此。   电视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体育频道,拳击台上,健壮的黑人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有力,满脸是血,只是一点儿都不浪漫……   窘迫的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就那么一直僵着。一个电话,惊醒了两个人。周彦迅速地抽回手,何双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喂?”周彦故作大声地接着电话,电话里的哭泣声,顿时将他由甜蜜的尴尬天堂,堕入了耻辱的地狱。   “是周大哥吗?”华梅哭得很凄惨。   “华梅?”周彦看看表,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周大哥,您能出来一下吗?”华梅泣不成声。今天她没完成任务,还跟一个顾客吵了架,结果被开除了。   最近她诸事不顺,喻夏鸿不是工作忙,就是将他的不忿全部发泄到华梅身上,都是刚出学校的孩子,不管你有多么远大的理想,最初到社会,总会遇到理想与现实不符的地方。   喻夏鸿讲究吃穿,讲究面子,心思敏感。对于机构里的小官僚,他是各种看不上,对此碰壁也是必然。还有,他对华梅身上的一些变化也有些看不惯 了,觉得华梅不知变通,有时候根本不关心他,一门心思就知道打工,打工!有时候听他唠叨不到半个小时,就睡过去了。   周彦叹息了一下,看看坐在一边认真看比赛,耳朵却竖起来的何双双,心里稳了稳。过去便是过去的事儿了,既然跟何双双在一起了就不能不负责。于是,周彦对华梅说:“抱歉,我现在有事儿。”   说完,周彦就想挂电话,华梅却在那边号啕大哭,“周大哥,别挂电话,求你了,别挂好不好?”   周彦吓了一跳,“华梅,出什么事儿了?”   华梅在那边泣不成声,周彦无奈,但也不想哄,便将电话那么举着,等华梅哭完了再说。   哭了足足有三四分钟,华梅才找到了调子,“对不起,周大哥,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从华梅的哭诉中,周彦听出来,华梅是真的很倒霉。前几天,华梅想学驾驶,喩夏鸿的车子赶巧借给他单位的领导了,没办法,他就借了哥们的一辆车。人家的车也挺好的,是五十多万的德国车。华梅这日起了个大早,拉了喻夏鸿,找了一个偏僻地儿。还没练几下呢,喻夏鸿没烟了,就下车去附近找小卖店。   也就是这么几分钟,华梅还没开几步路,就将路边一个早起晨练的老大爷给撞了。伤了人的华梅是越来越慌乱她直接踩着油门又将车开上了路边的花池。亏了是低档,车速不快,但也将人家车头磕得凹进去了一大块。   华梅没驾驶证,也是倒霉蛋。这大爷的儿子赶巧了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人家不稀罕赔偿,非要严惩不可。多令他觉得恶劣啊,他老父亲的两条腿,齐刷刷地从关节处被碾了过去。   就这样,华梅被拘留了。   老大爷的医药费一算,前期后期治疗费要二十多万,这还没算上老大爷伤愈后伤情鉴定赔偿。   喻夏鸿的哥们也怒了,人家什么事儿都没做,车就被扣了。然而,华梅进了看守所的第二天,吐得昏天黑地的,看守所的女警带她一检查,她怀孕两月,于是她又被提前放了出来。   喻夏鸿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孩子,他也就去看守所给华梅送了一回衣裳,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倒不是说他没良心,他这几天正到处借钱呢,碰了无数的壁,越碰越来气。最后气得他转身不管这事儿了,反正,又不是他做的。   怀了孕的华梅被放出来后,人家伤者家倒是通情达理的,你医药费、赔偿费,别欠了就好,可华梅哪里有钱?   天下的路,一刹那便走绝了,华梅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茫然地站在城市街头巷尾,这个城市这么大,谁都有家,就她自己没有,连一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转了一天之后,华梅拿起电话,唯一能为她着想的人,世界上怕只剩下周彦了。   周彦听完,也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是不是特别傻?没错,他此刻的想法就是这样的。路志青觉得自己傻,华梅也觉得自己有求必应,自己又不是庙里的菩萨,他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听完华梅的哭诉,周彦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解华梅,了解她的脾气,了解她的环境,他也知道,如果此刻他挂了电话,这个小姑娘,也许真的会走上绝路。没办法,周彦只好问她:“你男朋友呢?”   站在街头的华梅悲痛欲绝,她刚才去了喻夏鸿家,喻夏鸿的妈妈连门都没叫她进。人家也很客气,直接告诉她,因为借车的是喻夏鸿,修车钱这笔费用就由喻家出。那车有保险,但是华梅这样的不在赔偿范围之内。喻家以前垫付的五万块医药费,也不要了,算是给华梅怀孕的精神赔偿,孩子……喻家也不要了。   喻夏鸿的妈妈说话很客气,“姑娘,你看看这年月,谁还吃怀孕上门来威逼这一套啊!电视剧都不演了。这样,阿姨也是个女人,也理解你。我们家认倒霉,再给你拿出五千。不过,这五千你得拿医院的人流单子来换,你要不方便,阿姨陪你去。你想好了,不然这五千也没了。你还小呢,还在读书,可不能因为这事耽误你一辈子,是吧?”   华梅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她长这么大,从没这样聪明过。喻夏鸿,他不是个良人。   听完华梅的哭诉,周彦为难了。怎么办?他是有钱,但是这钱他出得憋屈呀!不给吧,他太熟悉华梅了,那就是将她往绝路上逼;给吧,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周大哥,你要不拉我一把,我就只能死了。”华梅失声痛哭。   Chapter 11 解脱于过去   周彦茫然,这一刻,又是如释重负地觉得解气,又觉得纠结。   她不停地说死,这是在威胁自己吗?以前华梅可不这样。   他记得,很久之前,他陪着华梅回她老家。华梅家是廣朴乡民,全家人一起发声,一天都说不了十句话。见了外人,不分大小,—说话全家人脸就红。   周彥第一次去华梅家的时候,她家老爷子开始还对自己不满意,只怕他骗了人家姑娘去。毕竟,他们家三代才出了华梅一个大学生。   后来,周彦一直表现,又是聊天,又是跟着下地,他还拿出身份证,表示随他们查!这样全心全意地陪着老人待了好多天,老人这才松口,还是一句最质朴的话,“娃不懂事,什么都没见识过,你多担待。若是你等得了,毕业再完婚,中不中?那现在可不能一起啊!那个不能一起,那娃小,以后你要是不愿意娃,那娃可怜咋办?我们也不能去城里找你吧?”   周彦一笑,欣然应允。   离开华梅老家的那天,老爷子扛着半麻袋干菜,周彦在他家就爱上这—口的。老爷子一路沉默地跟在闺女和周彦的身边。周彦想帮他背,老爷子就是不许,怕弄脏了他的好衣裳。   那一路,舍不得打三轮摩托,老爷子就背着半麻袋干菜跟了七八里地才到沥青路上。   从那年开始,每年周彦都能收到好几次菜干,一直到华梅坚决不许老家人再往学校寄这个,周彦才没有了这口福。 帮?若是看华梅的面儿上,周彦是根本不会有半点儿同请心的,可他一想到那质朴的老爷子,便又不忍起来。   周彦安慰了华梅几句,说让他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华梅不肯,又哭又求。周彦无奈,只能先约她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茶社。约完,挂了电话,周彦就坐在那里发呆。   何双双顺手关了电视,侧脸看看周彦,问他:“说说吧?”   周彦苦笑,“说什么?”   何双双一蹙眉,“人家怀孕了,都找上门了!”   周彦看何双双脸色不快,忙拉着她往自己的怀里拽,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倒是非常自然,仿若很多疙瘩一下子在管道里被贯通了一般。他现在可以确定何双双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个人。   认识了这么久,她从未在自己身上要求过根多。她总是笑盈盈地带着一股子愉快的气息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因为自己受过很多委屈,可是从不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一丝半分。   这段日子,自己是任性的,甚至以前在华梅那里受到的气,他都无形中反着来,他给自己一千个理由来拒绝这样好的女孩子。他怎么能这样傻?!   长相漂亮有用吗?她会主动去医院陪着自己吗?温柔似水有用吗?她会光着脚丫子,为了一张照片而爬一整座高山吗?她对自己的好是没有任何要求的,只是好,就像自己以前一样。   想到这里,周彦拥抱的力度更加强烈了。   何双双倒是有些慌乱,挣扎了一会儿,周彦越搂越紧,一边搂住她-边忙着解释,“你先别发脾气,这事儿跟我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是要判我死刑,也好歹看看证据再说,我冤枉啊!”   何双双听了之后,便安静地趴在周彦的怀里,伴着心跳听周彦解释。她脑袋是炸开的,有好多礼花在脑袋里燃放,一茬一茬的。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神智,喃喃地说:“你哪只眼睛看我发脾气了?”说完大概觉得不对,又加了—句:“她是你什么人,你跟我解释一下?”何双双嘀咕了一句,可是舍不得从这个怀抱里挣扎出来。   周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华梅是我以前的女明友……”周彦没看到,何双双笑得很诡异。没错,华梅跟他结束的那日,何双双就在隔壁的包间里,听得真真的,所有的事情她都听到了。只是此刻,她也不能做出,我什么都知道,我理解你那般的大度模样,呸!这事儿吧,作为新任女友,她必须拿出一个在意的态度。闹肯定是要闹一闹的,因为周彦现在可是她的。   周彦说了很多,没有从华梅讲起,而是从自己父亲那一辈开始讲起。他的童年,少年、靑年,他的姐姐、父亲、母亲……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你必须要令他对自己知根知底。周彦憋了一肚子的话,总想跟谁说说。很久以前他就想找个依靠,找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找个可以理解他的人,来说说自己这二十来年的岁月。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并且他的故事还是世界上最传奇的。   其实在何双双听来,周彦的故事也就是一部粗制滥造的小成本电视剧。   便是如此,何双双依旧听得很专注,她能从周彦寡淡的叙述方式里看到乡下那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站在家门口,看着别人合家团圆,而他们只有冷坑冷灶。   冬天,姐姐偷了别人家的玉米秆子烧了取暖,夏天,穿着他们爸爸的雨鞋,一个村一个村地在泥地里挖别人挖剩下的红薯。后来,跌跌撞撞长大了,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姐姐是幸福的,能看得出来,而周彦依旧在这个城市里徘徊着。他敏感,不自信,也不相信他人。他迟疑得犹如一个孩童在城市里一个人待着一般,后来他遇到了华梅,他全心全意地去维护这份情感,结果,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般不如意。   何双双蛮心疼的,不过她倒是蛮感激这份不如意的,没有华梅的离开,周彦也不会给她留下。   陈述当中的周彦,并没有因为那些不公平,那些艰难而偏执。甚至在回忆起小时候的艰难时,他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子释然。那些都过去了。   周彦说了很多很多,有时候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给说哭了,不过何双双会在他眼泪掉出来之前,轻轻地拍拍他的头,对他笑笑,那一霎,他又觉得也没什么,毕竟都过去了。   梟后说到华梅,他更是半点儿不敢隐瞒。他说:“我觉得我没这个义务帮平梅。做不做是我的事情,她没权利要求我做这些。可是你没去过她家,那是一家子的老实人,若是他们知道了,那老爷子怕是活不成了。前年,我还穿过华梅她娘亲手给我做的鞋呢,一针一线都是老太太亲手纳的底子。现在谁还穿这个啊,但是我就喜欢这个,老太太在夏天给我做了五双,你看,我觉得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了,有些事儿要听你的意见,你说这钱借不借?”   何双双愣了一下。别呀,你把这个皮球踢给我,那多不仁义啊!不过难免的,她的心里动了一些小心眼,这事儿不好管。虽然她听着周彦就是个冤大头,搁在她身上,这钱打死她也不借。可是这样说,周彦会不会认为她不善良啊?   可是若是借了呢?作为女人,她非常了解一个女人在绝望的时候,抓救命稻草的那股子力量。那不会溺死的人,捞到着力点的劲儿小。   她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抬头看看周彦,说:“周彦,你想帮她吗?”   周彦赶紧解释,“她那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幼稚。而且,她家人也没能力帮她,我要是不管她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说到这事儿,周彦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傻爹周德凡。   那时候家里常来常往的,大多都是借钱的,不能说是借饯,其实他们就是来要钱的。他们像约好了一般,只要周彦家有人,便三五成群拿着医院的B超片子或者大学通知书上门来求援。   周彦那时候看不上他老爸,明明知道那是个有去无回的事情,他还给钱!因为这个,他们父子俩没少怄气。但那个时候,他爹总是笑笑说:“你也不等这几个钱花,人能吃多少啊,能花多少啊?别人拿去是救命的,乡里乡亲的,我们总要帮一下,难不成看他们去死啊?”   是呀,世界上总有你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喂!”何双双挥挥手,将周彦从他自己的思绪里给拽出来,“想什么呢?”   周彦心里酸楚,“也没想什么?嗯,你说吧,我听你的。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帮她。”   双双笑了,翻身又回到了沙发那边,这会儿她倒是自在了很多。最起码,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她从未在周彦家里这样自在过。   “以我的意见为主?”何双双问了一句。   周彦点头,“嗯,都听你的。”   “唔……帮吧!我想,如果华梅出了事,大概这辈子这件事都会成为你心里的疙瘩,其实吧,周彦,我挺不愿意的。也就是为你,我还不清楚你这个人,你就是个小心眼。”   “我哪有小心眼?”周彦辩解了一句。   “难道不是吗?因为路志青,你到现在都睡不好。你就觉得你被背叛了,你必须要有个结果。可是世界上的这些事情,往往都是没结果的。你这人心眼小,就因为他,每天都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又是华梅,我想,这钱你就是出了,你也会憋屈很多天吧,你就是喜欢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算了,你帮吧,其实你都想好了。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说到这里,何双双想起了什么来,忙道:“你先等等,我要给我小姨夫打电话,他在交警队当小队长呢,我要看看有这事儿没?”   周彦笑了,“她是个老实人,不会骗我的。”   何双双眼睛一瞪,“你就这么了解她?”   周彦立刻蔫了。讪讪的,也不说话,站在那里看何双双给交警队的亲戚打电话,打完电话,她又记了几个号码,接着又给医院的亲戚打电话。   自小生活在一个城市就是有这点儿好处。你有事情了,总能想起谁可以帮你。这一点儿周彦是羡慕的,因为他就没有。   自小因为家庭、社会关系浅薄,如今在这个城市,他认识的都是路志青圈里的亲戚关系。如今跟路志青散伙了,就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想来想去,甚至如今可以去的,可以溜达的地方竟然只剩下亮亮两口子那边了。可亮亮是双双的亲戚,这么算来,他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的。   何双双打了好多电话,甚至将她爸爸的关系都用上了,总算是把华梅讲的事情给搞清楚了,不但搞清楚,甚至那个官司需要多少钱她都弄清楚了。   能确定的是,那事儿是真的。但是,有关赔偿的问题,华梅竟说多了,她多说了最少五万块钱。   周彦听完就有些生气,他十分颓丧地坐在沙发上,魂魄出窍一般地说道:“别管她了!”   何双双笑嘻嘻地说:“管不管的,总要见见,你要当面问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彦觉得当面质问很尴尬,坐在沙发上不动弹。   何双双气得牙根痒痒,一伸手拉起他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带着他走。   凭什么不能问,又不是他们做错了。   就这样,他们两人又出了门,不过没去找华梅。何双双拉着周彦去了美容厅,先是做了个美发,接着指甲也做了,甚至她还花了五十块钱化了一个淡妆。   打美容厅出来还不算晚,他们又一起去了精品街。何双双又买了一条新裙子,新鞋,这才算完。   路过商厦的时候,正赶上皮具打折,何双双给周彦买了一个新钱包。棕色的,可以折叠三次。周彦拿着钱包,连声说谢谢,跟她出来到现在,何双双都在花她自己的钱。周彦想付钱来着,而且也没多少,却被何双双给瞪了回去。这姑娘就这一点儿好处,给自己买东西,砍价能砍得要跟店家红眼,可给周彦买东西,虽是打折的,一个新钱包,一千四,眼睛都不眨就买了。   何双双买完在那里后悔,一直喊:“哎呀,好贵呀,好贵呀!”看得周彦又气又心疼,心里酸酸甜甜的,各种味道在一起。   华梅坐在以前常跟周彦去的小茶室里,从中午一直等到晚上。以前周彦是从不迟到的,都是他在等自己。那时候,她迟到迟得理直气壮,不像今天,华梅发现周彦是有威严的,是可怕的。   没错,就是可怕,为了留一丝好印象,她甚至来回看着桌子上的茶单,却发现她一点儿都不清楚,周彦喜欢喝哪一种茶叶,吃哪一种干果。   自己以前是傻子吧?怎么就把这么好的人给推出去了呢?那些情爱。那些所谓的真爱,难道竟这样经不起一点儿颠簸?   华梅流泪不止,她觉得这是报应!这一次,大概是她欠周彦等候的时间一次性地补回来了,从中午坐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是颤颤巍巍的。   自己也曾被那么好地对待过。被宠着,被呵护着,被关心着,被当成宝贝一般珍惜过。   华梅想起了一本小说,是她喜欢的作家匡匡写的。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处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她有过那样的好日子,一直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保存着。她不必担心吃穿花用,每天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安排生活。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跟一切人处在同等的地位上,除了她所谓的爱,那时候是那么安静、安逸、安然、安心……   周大哥曾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周大哥的爱不强烈,却温和如春雨,一滴一滴地渗透在她的生活中。   华梅感到困惑,却无法怨恨自己。她要喻夏鸿,她得到了,她想要一份有面子的爱情,她也有过,那么如今,她该怨恨谁呢?   再回头去想周彥,那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他的身上不管穿了什么品牌,却总有一股子洗不去的土腥气。以前,华梅一直觉得自己被那样的人那般对待,实在委屈。她都从老家出来了,怎么还能爱上那样的人呢?   也说不上是哪里委屈。记得小时候,镇上的老师常对学生们说,知识改变命运。华梅自小聪明。她肯学,愿意学,她不愿意再回到老家,对着家乡那些甩不脱的泥巴过自己的一辈子。   于是,命运眷顾,她考上了大学,一帆风顺地认识了周彦。周彦给她打开了一扇不属于她的世界之门,在这扇门里,她有了自己的光彩,她越发觉得,周彦不是自己的真爱。   她总认为,前面会有更好的,虽然她不承认自己那般想过,可是她就是这么做的。   如今,她的真爱不见了。回过头,再去看本质,她这才发现,其实一男一女的爱,有时候很简单,就看你是怎么去想的,怎么去对待,怎么去培养的。   天色漆黑,茶室嫩黄的灯光照耀着,华梅心底越来越绝望。她想打电话催一下,却没脸去催。她害怕这个电话打出去,一切的期望都幻灭了。   于是,她只好继续等待着。这种等待是煎熬的。她不时地取出小镜子。对着镜子给自己反复地上着唇膏,不停地跟自己的头发鬓角纠结着。   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上,红唇如血,就如吸血鬼一般。   “世界上所有的美女,原都是一样的胚胎,在成为美女的过程中,她们必须经历特殊的环境,在外部力量的推动下,逐渐滋养而成。”   以前周彦不懂得总结,不过现在他忽然觉得他明白了这个道理。这种顿悟的感觉是瞬间的,一刹那的。当他再次看到华梅,周彦便一下子悟了。真难得,如今他也学会了总结。   何双双的胳膊挎在周彦的臂弯里,进入茶室的小包间。这一路,何双双走得无比艰难,因为这家茶室的每个人都熟悉她,如今看到她跟着一位男士进来,有话没话的,都要上前跟她打个招呼。   生活总是在跟她开玩笑,   见周彦与何双双进了包间,华梅连忙站了起来。她没想到周彦会带着一个女人来,而这个女人竟然挽着周彦的胳膊,从高空俯视地。顿时,华梅的心由愧疚,竟生出其他的东西来。   何双双倒是不觉得。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她是见过的。不过不是在这家茶室里,那时候她只是听到跑出去的声音而已。没错,这个女人地见过,只不过她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何双双先开了口。   周彦一愣,看看何双双,又看看华梅。   华梅也忘记了,只是尴尬地笑笑,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趁着她们回忆,周彦反复地打依起华梅,她怎么一下子老成了这样?周彦有些诧异。以前的华梅,犹如六月的莲花,身上总是带着露水。她是美丽的,便是什么都不做,坐在那里,在周彦看来,地也永远是一幅价格昂贵的油画,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供着她。   可如今,华梅变了,只在一年的时间里,她的一切产生了变化。那次在超市见到她,她是无奈的,这次却平添了沧桑感。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去年自己给她在香港千挑万选的套裙。那裙子的质地是真丝的,最不耐揉搓,如今因为长时间坐着,她站起来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裙子上有很多皱褶。   大概是看到周彦在打量着自己,华梅伸手不自然地展了一下裙子,顺手用指甲撩了一下发丝,苦笑了一下。   这下子,周彦能清晰地看到华梅的脸,也不是那般漂亮,略微有些浮肿,还因为怀孕,她的鼻翼生出了一些细小的斑点。她的嘴巴,怎么可以抹这么红?那颜色衬得华梅那一张不大的脸上,仿佛只剩下一张嘴了。   “周大哥,您来了。”华梅喃喃地说道。本来她是想哭的,她想好了,见到周大哥就扑进他的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如今这个计划破灭了,因为周大哥的身边站着一位,光是看就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的女生。   华梅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鬓角,苦笑着问:“这位是?”她当然知道她是谁,可她还是要确定一下。问这话的时候,她的心底无比绝望,就如漆黑的深井一般看不到底。   周彦亲昵地拍拍何双双的手,笑着跟华梅介绍,“这是双双,你未来的嫂子。双双,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华梅。”   何双双放开周彦的手,伸出去,笑眯眯地跟华梅握了一下手。何双双忽然不想计较了,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她觉得她有些胜之不武。“周彦跟我说起过你,你好。”   华梅苦笑着说:“你……您好,您快、快坐。”她让着座位。   何双双坐了过去,周彦一伸手就接过了她手里的小包包,帮她挂在一边的衣架上。然后,周彦又坐在了何双双的身边。   华梅看着他们坐在自己的面前,心里酸楚得不行。她的眼睛里灌满了泪水,却依旧强忍着。华梅执起茶壶,帮他们倒了两杯茶,“周大哥,这是…… 喝茶。”   她本想说这是你喜欢的茶,可又不确定。   何双双道了谢,顺嘴来了句:“他不爱喝茶,这么热,喝白水吧!”说完,又取了空茶杯,喊了服务员要了新壶,帮周彦在一边的茶座上煮了一壶白水。   没错,周彦不爱喝茶,甚至咖啡、饮料他也不喜欢。不过这一点,他从未跟人说过,可何双双就注意到了。   两边虚伪地应付了一会儿,周彦也不说话,他只是坐着,默默地等华梅说。   华梅如今也安静了下来,这个本就聪慧的女子,一刹那就知道她该把自己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以前她是不懂的,但是这一年,生活每时每刻都在教育她,都在给予她,而她学会了,也终于明白,任何好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甚至,周彦完全可以拒绝她,不给她两巴掌就不错了。   可如今,周彦还是来了。他还是世上最善良,最有风度的周大哥。   现在再去端详周彦,他也不是那么土的,最起码,他的眼神是深邃的,鼻梁也是很高的,他那张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脸,竟然是这么英俊。   何双双来回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道:“哟,这是怎么了?电话里哭成那样,来了倒是没话了。”   华梅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有些尴尬,觉得挺愧疚的。”   华梅说出这话的时候,何双双能敏感地从周彦身上感觉到一丝释然。他更加自在了,他甚至随即笑笑说:“谁没遇到过为难的事?”   看,这就是男人,傻瓜一般,不,傻猪一般。何双双的心里愤怒着,踹了他一下。   周彦赶忙补充了一句:“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找我,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华梅流下泪来。她说过了,也解释过了啊,以前周大哥从来不会忘记她说的每一句话,怎么那么重要的事情,他竟不记得了呢?   何双双抿了一下嘴,取了桌子上预备好的一叠面巾纸递给了华梅,说道:“先别哭了,妹子,要是哭能解决问题,你也不会找你周大哥了,对吗?”   华梅接过面巾纸,擦擦眼泪,“嗯,是这样,我……”她哽咽道,“那个,我这也是没办法,要是能求别人,我根本不敢,也没脸求周大哥。周大哥也许跟您说过,我就是……唉,反正以前是我对不起周大哥的。”   何双双笑笑,“嗯,我倒是很感激你的,要不是你不要他,我也跟他走不到一起。他这个人吧,向来不会说话,心里就是有什么也不会说,你要慢慢发现,引着他向自己交代。其实,你该比我清楚的,他就是话少。要说心地,那   是软得不行。有时候我也生气,别人找对象,好歹甜言蜜语也要来上几句。就算别人家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让人生气,我们家的这个吧,恩,那是十棍子你也别想打出来一个屁。”   周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侧过脸端详何双双。何双双理直气壮地问他:“怎么,我说得不对?”   “对,你说的都对!”周彦捏捏鼻子,讪讪地笑了。   华梅有些羡慕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与其说羡慕人家,不如说是羡慕这些被自己推出去的曾经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她从未这般自在地调侃过周彦,也没有在周彦的脸上看到过这般新鲜而又可爱的表情。如果自己那时候肯放下骄傲,跟周大哥好好相处,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想到这里,华梅伸手摸了一下鬓角。   何双双看华梅不说话,就看看放在一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后,对华梅说:“华梅,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是个夜猫子,很多工作要晚上做。这个月我接了两个单子,可耽误不起。你把事情说一下,我们看看,该怎么解决?”   华梅点点头。虽然此刻的气氛不利于她,但她还是得说。华梅的述说很坦白,甚至,周彦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她都做出了解释,如何认识喻夏鸿的,他是如何追求自己的。   或许对华梅来说,那曾是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粉红色美梦,可是如今她说出来,语气是那般自我厌恶。她不再虚荣,甚至不介意在周彦的面前暴露自己。   这是她第二次暴露心里的伤疤,可她不介意了。如今她已经学着长大,这是周彦带来的人,她必须再交代一下自己,这样才是坦荡。   如何借车,如何出车祸,如何被拘留,如何发现怀孕,如何被喻夏鸿的妈妈那样对待,如何举目无亲......   华梅叹息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怪喻夏鸿,凭什么怪他呢?他就是他妈妈的乖宝宝,他没有自己的立场,也不会处理问题。他唯一会的就是躲起来,等他妈妈帮他处理问题。而我只能怪老天爷,他看我不懂得珍惜生活,在罚我呢。”   何双双没办法去讥讽一个孕妇,我们的双双姑娘就是这般善良。到了最后,她甚至很没立场地来了句:“孩子你会留下吗?”   周彦无奈,只能轻轻地踢了何双双一脚。   华梅摇头,苦笑道:“又不是演电视剧,生出来我能给他什么呢?我养不起他,最后他会怨恨我的,对吗?”   何双双没话了,她其实就是电视剧看多了的娃,脑袋里懂的道理比谁都多,在网上那是一把的道理,满屏幕的思想,十个八个的那都说不过她。可要是在现实里,事情放在她面前,她就是个傻子。于是,她只好看看周彦,张张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打何双双开始说,周彦就在玩桌子上的打火机。他很想吸一根烟,可是何双双就在他身边呢,又在他的上风口坐着,他就只能忍着。   “想抽就抽呗!”何双双瞥了他一眼。   周彦笑笑,摇摇头。他对华梅说道:“华梅,其实我不是很想帮你,这话不好听,可是,我有钱去帮助孤寡老人,去帮助灾民,这些我都愿意,最起码,真心实意的谢谢总有一句的!可是对你,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帮。”   华梅急了,哀求道:“周大哥,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是真的没活路了。您知道我父母身体不好,他们要知道,我家就完了!周大哥......”   “不是看着你父母的份儿上,我今天就不来了!”周彦冲华梅吼了一句,把何双双吓了一跳。   “喂,你刚什么呢?这是公共场合!”何双双一瞪眼,周彦又把一肚子的火给憋了回去。   华梅低头不说话。   “华梅,你到现在还骗我?你叫我怎么同请你?”周彦气愤地质问她。   华梅立刻抬头,高声说:“没有,没有,周大哥,我怎么敢骗你!我发誓我没骗你!你能去交警队,去医院,你随便查,这事儿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真的!”   周彦无奈地摇下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丢到华梅的面前,叫她自己看。   何双双很惊讶,自己写的那张纸,周彦什么时候揣在身上了?   “我问你,多出来的那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周彦问华梅 。   华梅打开那张纸,看着上面她熟悉无比的那串数字,她的尊严,她的脸皮,最后一次被剥落了。   周彦不说话,只想立刻离开,何双双却拉住了他的手。她感觉到周彦在颤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周大哥,你别走,我说实话!”华梅抬起头,猛地喊了一句。   何双双拉住周彦,尴尬地笑了下,又去门口跟茶庄的人解释了几句。   华梅苦笑,“周大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是在卖酸奶,您还记得吗?”   周彦点点头。   华梅吸吸气,有些光彩忽然露在她的脸上。她取了桌面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握着杯子说道:“我只会卖酸奶,其他的什么都不懂。这些年,读书都读傻了,一点儿人情世故,好坏人也不分,可是,就是这样,周大哥也一定认为,我今天其实是来找您要钱的吧?不是来借的吧?”   周彦没回答,只是点点头。   华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没想赖账不还,我爸爸是个农民,不太识字,唯一教会我的,就是不能随便欠人钱。三十万呢,我家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说到这里,华梅打开一边的包包,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周彦。   周彦接过去,疑惑地与回来的何双双对望一眼后打开信封,信封里是华梅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一张写好的三十万欠条。   “我要还的三十万,一分不少的我都还,不管多受罪,多为难,我都还!”华梅确定地说,“要还的。我想好了,书我不准备念了,也念不起了。周大哥,您知道,我只会卖酸奶,我也只懂这个。我去打听了,如果在超市里包两个专柜,一年下来是三万五,加上进货一共是四万五。一箱酸奶其实就是块儿八毛的利,所以我想雇个服务员在超市看柜台,我自己再买个电动三轮走批发。这是四千五,最后剩下的五百,我要拿去医院做手术......”   周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双双也尴尬着,觉得自己不好,逼着人家把伤口割裂了再流一次血。   华梅说完再也不吭气,她没了力气,所有的一切属于那个美丽华梅的东西,就在这一块都死去了。她的钱包里,如今还有三百四十五块钱,花去今天请客的费用,大概她还能剩余几十块,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何双双看看华梅,又看看借条。她知道周彦已经动摇了,于是,她轻轻地推了周彦一把。   周彦咳嗽了一声,说道:“嗯,其实学还是能上的,你都考上了。”   何双双仰天翻白眼。   华梅苦笑,“我等不起了,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以前......以前我都是白活了。”   周彦此刻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借吧,他也不缺那几个钱,大概是他上辈子欠了这个女人的。   “明天吧,明天你打我电话,我叫人把钱给你送过来。钱,你慢慢还。当务之急还是把你自己的问题给解决了,你跟你爸商议过没有?”   华梅,“不能说,说了我爸怕是活不成了。”   周彦点点头,知道惦念家里,她还是有救的。他站了起来,拉起何双双,与她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至于那桌子上的欠条,周彦没动。   离开茶室,何双双忽然对周彦说;“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周彦抓着她的手,笑道:“为什么?”   何双双才不会告诉他为什么呢。   “你心情很好吧?”何双双问他。   周彦摇头,“谈不上好,有人站在悬崖上,我总不能最后推她一把吧!不过,华梅她倒是长大了。”   “哼,这话说的,听这语气,你就像华梅她爹一样。”   “有点儿这个感觉,以前,也许不是她的错,是我的。真的,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一直怕她碰了,摔了,闹了半天那是......父爱吧?”   何双双不说话,一直往前走。   周彦一看手表,坏了,过了六点了。   “喂,生气了?”   “没有,我气什么啊,三十万,拿出去挽救前女友的人生,你人格高尚啊,我得向你学习。”   “什么啊!”周彦一伸手就搂住了何双双,亲昵无比地跟她堆在一起,哄着她到:“我跟你说啊,我可是什么都没瞒你。”   何双双有些委屈,于是说:“人家多好,被你当成女儿一样关心着,爱护着,我就没这个福分。”   “喂,你也想这样?”   “谁不想啊?”   “可你......比我还大吧?”   这下捅了马蜂窝。何双双推开周彦,转身快步离开。周彦无奈地看天,伸出手给了自己两巴掌,轻轻的。打完,他撵上去连声道歉,“我错了,真的错了......”   华梅站在茶室门口,目送两人离去,她一直看着他们消失,然后在月色下,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甩甩胳膊,转身走到了另外的路口。转弯的时候,街那边忽然传来何双双的声音,“呀,我想起来了,我在小庆姐的酒吧见过她!”   华梅一愣,是,她也想起来了......   第十二章 欢乐与悲伤同理   一年的时光流水一般地过去了,周彦的姐姐周晨生了一个小女孩,石林说,今年是丫头年,唉,真不幸。何副主任认为这种说法不科学,为此两口子还吵了一架。   这一年,何双双忙于应付各种婚礼,她身边的人像商议好了一样,团结在一起压榨着何双双可怜的钱包。   他们不是结婚,就是生孩子。要是在大城市何双双也不过是上一种礼钱,偏偏这是小城,光生孩子就是三重礼,出生见面礼、满月礼、周岁礼。   那些人像商议好了一般,不止这两样,竟还有各种不定期的白礼等着何双双。   何双双记得,刚毕业那会儿,同学结婚才上二百,这才没几年呢,礼钱已经涨到了一千。   再加上何双双要给自己买各种各样的保险,嘉里的花用她主动承担了一半,就这样,她的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年前那会儿子,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何双双的老爸何副主任,自打退休之后,他就没事儿了,窝在嘉里度过他那艰难的离休更年期,每一天的他都不甚愉快,找各种麻烦给何双双与石林。   两位女同胞知道他的心情不好,这时候对他自然是包容的。   大约新年前的日子,有一天,有一天何副主任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自称是南方某省会公安部的侦查员。他们说,何副主任的电话内容涉及了洗黑钱,涉案金额上千万。   一辈子本本分分的何副主任顿时就慌了,他一边跟对方解释,一边强烈要求洗白自己。毕竟他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党员,虽然没干过什么伟大的事业,但是这辈子还是本分的。   对方态度很好,只是要求何副主任将银行账户以及密码提供给对方,这样方便对方进行安检侦破。   何副主任二话没说,就交代了。   赶巧了,那天何双双不在家,石林在单位上班,秀儿也请了一个月的假,家里就何副主任一个人。   也就是半天的工服,没人提醒,何副主任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赶紧跑到银行查账,家里面的大帐一直是石林把握的,何副主任就只有多年存的一个小金库,那里面也就八万多块钱。   唉,在强大的监视力度下,存这点儿钱是多么艰难啊,这里面的辛苦是不为人知的。何副主任当时脑袋发蒙,直接就在银行里昏了过去。   何副主任住了院,石林半点儿没同情,又气又恨的。每天去了医院,除了数落就是数落,除了心疼就是心疼,肝都碎了。她算了一下,要是她再给添点儿,或许还能给何双双在地段不错的地方首付一套房子呢。要么,全家人出国,也能玩个痛快;要么,就给孩子把她担心的保险都买了,全款付清,那多好啊!   八万块钱呢!干什么不好啊?石林越想越气愤,紧跟着也是大病了一场。   这老两口一生病,可怜了何双双,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   这时候,周彦那份来自地方的质朴本质就充分地显现出来。他特别踏实,从不废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家每天在建材市场忙施工不算,还要来医院跑上三次。早上提着早饭来一次,背着何副主任去厕所,等医生查完房之后,他还要跟医生交流一下。到了九点半何双双来替班,他这才离开。   接着人家在工地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又要来替何双双的班。何双双去吃饭,他就打了开水,也不嫌脏,就在那里拿了热毛巾帮何副主任擦脚,按摩,还说一些宽慰的话。   周彦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也就是常劝一些钱什么东西的还行。就拿他的建材市场来说,去年路志青甩手了,连带着他家被撬走了好多客户,还有各种损失算下来也有几百万。可是,现在重新来过了,人活着,总要有来有去的。他那里自然还会有新的客户,还会有新的希望。钱嘛,就是赚来花的,叔叔千万别钻了牛角尖,等等。他没半点儿虚言,何副主任听得老感动了。   等到晚上,一下班,周彦就带着工作来医院守夜。这一晚,何副主任去厕所也好,想洗澡也好,周彦都忙前忙后,亲力亲为,真比亲儿子都亲。   医院心脏内科住院部里,从医生到护士,到病友,哪个不羡慕何副主任有个比亲儿子还亲的好女性呢。   这爷俩儿吧,一相处感情就出来了,现在在何家,何双双基本没什么地位。周彦排在全家第二,自然,圣母皇太后的地位是不能动摇的。   以前何副主任听看不上周彦的,他就是觉得周彦肉!   那时候他也没去打听周彦有多少身家。何副主任有着一股子中国传统书生的刚烈内气,一辈子就不爱跟谁低头,因此才只做到了副主任,憋屈半世。他只是觉得他的世界上第一好的女儿,就这般给了这混蛋小子,他还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就他这态度,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以后会对何双双好?   他现在明白了,好真不是靠嘴卖出来的。   至于石林,她的喜好是跟江湖走的。谁家的女婿是高枝,她就觉得哪家的女婿好。   谁家女婿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那么她就觉得何双双要嫁个那样的。   谁家女婿给准备了一场特别排场的婚礼,那么石林就要按照那个来。基本上,几乎所有的丈母娘都是那样随风摆动,没有确定性的。反正见着好的了,她必然要比一比,越比就越有毛病,没一日能够知足的。   现在,家里人都觉得周彦好,对于他吃饭先喝汤,抽烟不去阳台,上厕所不对准马桶,不太会对自己女儿甜言蜜语,不会看人眼色,遇到客人也不会花言巧语这样的毛病,大家也都能理解了。毕竟一人一样,强求不得。   何家夫妇一场大病,倒是换回一个孝顺的好女婿。   老人们是愿意了,可是两个当事人,还是懒洋洋地各干各的,没一个着急的。   何双双都三十了,这叫怎么回事儿!石林想起这事儿,就是一嘴的水泡。   “小周啊,你说说,双双是怎么想的呢?过去,她天天在家,每天撵都撵不走,现在好了,你来得比她还多!”   周彦很尴尬。何副主任坐在一边,一边试用周彦带来的电动脚底按摩器,一边咳嗽,“你怎么说话呢?”   石林大喊大叫:“我告诉你,何耀国,你有罪!这一年,你在咱家就没有任何说话的地位!”   何副主任立刻就闭了嘴,假装看电视。   石林去厨房取了一盘橘子,坐在周彦的身边,一边剥橘子,一边跟周彦闲话。   “小周啊,你也不说说她。她自己赚得也不少,前几天我还问了呢,一个月能有五千多,这还不满足?我跟你叔叔,忙了一辈子,你叔叔的退休金才三四千块钱,我们还不是过得很不错?你去这院里打听一下,说起咱家的日子,谁不羡慕?”石林递给周彦一个橘子。   周彦接过橘子,点点头,“嗯,都说好。”打听个什么啊,他谁也不认识。   石林继续唠叨,“你说她现在干的那叫什么来着的?”   周彦想了一下,“老年人托管中心!”   石林一拍大腿,“对,老年托儿所!”   “托管中心!”何副主任好心纠正。   “你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石林大怒。   “就是这个托管中心,你说吧,双双是怎么想的?那钱很难赚,古话说死了,谁家每个儿女?好好的,人家有病,一个月给你四五百块啊?你什么都不干,就打几个电话,就赚了?是我傻了,还是双双疯了?”石林表示不理解。   周彦笑笑,“阿姨,她愿意,再说了,也省得她每天在家宅着。”   石林点点头,“对哦,宅着也不好。你看她那屁股,越做越大。呵呵!”许是觉得说漏了嘴,石林讪讪地笑笑,又递了一个橘子给周彦。   几个人正说着话呢,何双双就推门进屋,也不看谁在就直接甩了鞋子,光着脚,走到冰箱那取了饮料,打开了一罐,就像喝壮行酒一般一饮而尽,接着一甩罐子,游魂一样地进了卧室,一头扎倒不动了。   周彦站了起来,终于合理地解脱了石林的橘子,如今他在这家自由得很,便谁也没问就去了何双双的卧室,看她软成了一滩泥,笑嘻嘻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调侃道:“怎么,累了?”   “嗯。”何双双没抬头,依旧趴着。   一上午,带着十多个大爷大妈,从内科道外科,来来去去就她一个人,不累才怪!   “累就别干了,我不是早说了嘛,雇个人帮你做!”周彦劝了几句,心里有点儿心疼。   “我每月就那点儿收入,十三个客户,不到四千块钱,雇个人,那我喝西北风啊!”何双双很苦恼地嘀咕着。   周彦笑着摇摇头,不再劝阻。   几个月前,何双双忽然就有了人生最大的一次事业心,也不知道她的想法是怎么来的,大概是看到了父亲的遭遇,她就萌生出了责任感,周彦觉得,何双双的这种责任感,也只是不幸的事儿看得少了点,她才有这种责任感。他自己就是做事业的,自然知道做一份视野有多难。   那是个早上,大清早的,何双双就闯进了他家,很是兴奋地想要跟周彦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了一堆,也没说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周彦无奈,看她兴奋得发抖,便慢慢引导她,“你别急,慢慢说,你跟我说下你为什么要做这份事业?事业?它为什么是事业?”   何双双想了下,“怎么就不是事业了!那还不是因为我爸,就那件事。”   “叔叔受骗那件事?”   “嗯,那天真吓坏我了。我爸那就是个老实人,什么都没见过。别看我爸平时在我家没什么地位,但其实我爸是全家的脊梁骨。你瞧他这一病,接着我妈就倒了。”说到这里,何双双义愤填膺地挥手说,“于是我就去网上发了个帖子,帖子叫《放过我家老人!》。你都不知道,我发了那个帖子后,网上可火了,以前我就没那么火过。真的,我爸不是唯一被骗的老人,这样的骗子可多了,到处都是,专门找老人下手,你说缺德不缺德?”   “哦,然后你就想办个老年人托儿所?”周彦无奈了,只好伸出手来回挤压着何双双的脸。   “什么呀!”何双双捶了周彦一下,很严肃地解释,“我就想现在社会变化得那么快,你看,光手机一年就几代,咱们这一代大多是独生子女。嗯,这长大了吧,难免就要出去打拼,就像你这样在外省的有好多呢!那家里就只剩下老人了。要是一对在家还好说,要是一个呢?”   “家用电器、煤气瓦斯、生病看病,那事情多了去了,所以我就想弄个老年人托管中心。”她很肯定地对周彦说,“这是一份伟大的事业!”   周彦点点头。别说,还真是一份事业,可是这事业并不属于何双双。   何双双聪明,她能看到很多问题的本质,还有社会的需要。可是,她的心也太软了,这是做人情生意的。人老了,年纪大了,就会有各种问题。这样的事业对于何双双来说,就是只可以思想,不可以付诸行动的。   周彦无奈,只能继续引导,“事情倒是不错,这个你是准备以赚钱为基础,还是以理想为基础?”   何双双挣脱了周彦的怀抱,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神情颇为潇洒地挥手说道:“自然是理想了!周彦,你不知道,打我懂事起,我妈就给我安排了一切。今天钢琴,明天二胡,后天快板,这个班,那个班,等等。从我上小学到初中,一直活到了现在,除了上学,我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就没有贡献过价值。所以,我决定了,我也得有个理想,要踏踏实实地去成就一番事业!”   “这是三十岁少女的叛逆期吗?”周彦低声地叨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何双双猛地一回头,神态颇为石林。   “没,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周彦赶紧摇头。   “我就是觉得气氛!要是再有我老爸这样的事情,那真是欲哭无泪了,对吧!老人们多可怜啊,一个人在家,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这事儿以前我不知道,那就算了,问题是现在我看到了啊。反正闲着,就去做点儿什么呗。”何双双很认真地跟周彦解释。   不过她的解释在周彦看来,几乎是可笑的。如今谁还因为不顺眼,因为气愤去做一件再麻烦不过的事情呢?   “你觉得这份事业有前途吗?你准备怎么去做?啊,这是事业呢。”周彦再次打击了一下何双双。   何双双确定地点头,说得很起劲,在那里指手画脚的,给个教鞭她就能上一堂课,“我想过了,也调查过了,咱这个城市连县区是三百多万人口。当然,县区我暂时不想占领!”   周彦欲哭无泪,占领都出来了。   “我想好了,我要先制定个五年计划!这个五年计划是,先从城区做起,首先是派发传单,说明我们的服务。等事业做大了,再地方包围中央。我算了下,每个留守老人每个月的托管费是五百块钱,这五百块钱里包含了陪老人去医院检查身体,帮老人代缴水电、煤气、无线网络,外加有线电视的费用。每年春秋两季,统一检查身体。嗯,要是他们有要求,一个季度再办一场象棋大赛、钓鱼什么的来活跃生活也可以。我要在每个老人家都配备上紧急救护联络按铃,一旦老人有事,我们就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这样,他们也会有依靠的。   “当然,万一老人有事,我们这边也提供服务。当然那些费用里不包含,什么陪护,什么修理费的,这些都是另加的,不算在托管费力。怎么样?怎么样?”   何双双说完,趴到周彦的面前,眼睛闪亮地看着他。   周彦捂着额头,低声地笑了下,点点头说:“很不错。”   “岂止不错,这简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业,你想下,如果一个老人的托管费是五百块,那么,有一百位老人入托,每月就是五万块!”何双双虽然不想说,但是为了证明这事儿能做,便把金钱也挂了出来。   周彦失笑,“听上去是不少,我不是打击你呀,双双,你这个买卖跟我出租房子是不一样的,你要知道那是人。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样,问题多了去了。今天这里不好了,明儿那儿又出问题了,你怎么办?还有呢,按照咱北拓的人均收入,三四千的退休金算是高的,就像你爸爸,可你叫人每个月拿六分之一的退休金出来,人家愿意吗?”周彦说的话很实在。   何双双想了一会儿,比出巴掌,“那......四百?三百?二百总行了吧!”   周彦站起来拉住何双双的手,将她按到沙发上,好言好语地说:“两百块,你要雇个二十四小时的接线员,这个早晚班最少要两个人,那水电、煤气维修的供人,最少也要三个,你那边总不能为一个老人服务对吧?还有呢,你要有个不错的办公地点,那么办公楼的房租每年是多少呢?老人们上楼下楼不方便,你这个得是一楼的门脸。还有,你那个服务中心是福利性质的呢,还是盈利性质的?”   何双双翻白眼,“我这是做好事,当然是福利性质的!”   周彦叹了口气,“那你还是先看下,在我国办一家福利机构需要办哪些手续吧!反正要是我是主管部门,我是不会批给你的。”   何双双顿时就怒了,“说那么多,我三十了,我才刚有个理想,你就泼我冷水。你就是支持不支持吧!”   周彦无奈,只好举起手投降,“支持,支持,我敢不支持吗?”   “我支持个屁!”石林拍案而起。   何双双很郁闷地跟老爸撒娇,“爸,你看我妈!”   何副主任刚想说两句,就被石林指着鼻子骂道:“何耀国,你有罪!我告诉你,那八万块钱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在咱家没有话语权!”   何副主任对女儿眨巴了眼睛,表示爱莫能助。   石林要不是看在周彦在家的份儿上,她早就直接揪住何双双的耳朵骂,她就是三十了怎么了,三十了那也是自己生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养出一个这样令人不省心的东西?   何双双看爸爸帮不上忙,转头去看周彦。周彦假装看窗外,秀儿立刻进了厨房去剥大蒜。   “妈,我天天在家,也不是事。我也知道公务员好啊,可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考不上啊!每年全市就那么几个单位要人,一个名额上百人去抢。那会读书的多了去了,他们会读书还要会考试呢!我都三十了,我总要做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吧?以前,我要做什么,你不许什么,现在好了,我都这么大了,还一事无成呢!”何双双一肚子的委屈,压着脾气跟自己妈妈解释。   “何双双,我就说你呢!三十岁了,不是我当着小周的面说你,公务员你没考上,考不上也无所谓啊!我说了,咱家也不缺这几个钱。你说你要做设计师,挺好的,在家里工作,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每个月几千块,也不累。你就好好做,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呢?好好的工作你不做,你去做个体户!”说完,石林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周彦解释了一句:“小周,阿姨不是说你!”   周彦与何副主任已经摆开了象棋,拉开架势,闻言他只是笑笑说:“没事儿,阿姨。”   “妈,我做设计也是个个体户!什么年代了,你还用这词儿,可真土。”何双双小声地嘀咕。   “那个体户,也分办公室里的个体户,跟站街边的个体户吧!怎么,我说错了?”石林又囔一句,说完拉证明,“对吧,小周!”   周彦点头,“是!是!阿姨说得对!”何副主任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真是得到他真传的啊!   有个意思就成,石林才不管周彦是怎么想的。她继续数落何双双,“打小你就没叫人省心过,你要弹吉他,我买了,还是红棉的,我跟你爸爸那时候才赚几百块!琴买回来,你弹了三个月,说手疼。成,咱不弹。没几个月你又看二胡好......”   何双双反抗,“二胡是你叫我学的!”   石林不输气势,“好,就算是我叫你学的,那也是为你好啊!你倒好,又是三个月!接着呢,笛子、钢琴......”   周彦走了个马,笑嘻嘻地说:“我都不知道,她还会这么多乐器呢!”   何副主任推了一下卒子,点头,“她呀,玩几天就扔了。双双没音乐细胞,这些都是你阿姨硬逼的。”说完,何副主任瞧瞧自己的老婆,低声对周彦说:“双双的油画画得不错,这点儿随我,可你阿姨不承认。”   周彦笑笑,拿着棋子慢慢地拍着。也许这一刹那,他懂了,他为什么会隐约去羡慕何双双。   何双双是被祝福过的孩子,而自己从来没有被期待过。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吧。有时候,周彦觉得何双双身边的一切都是温暖的,小庆姐那边也好,亮亮也好,石阿姨也好,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踏实、真挚。每个人都坦诚地活着,没多大的心眼子,唯一渴求的就是身边人都幸福,都安逸就好。   石林与何双双吵了好几天,奈何何双双钻了牛角尖,任谁也拖不回来。   周彦觉得这是双双对她人生的反抗期到了,这里面压根儿跟事业没半点儿关系,这时候最好都别去劝,叫她自己碰碰壁就好。   何副主任最近倒是将周彦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他也是这个态度的。于是这两人便常常约了一起出去跑跑,比如一起去逛花市啊,去郊区钓鱼啊,两人的相处是越来越愉快。   何双双拟定好了计划,说干就干!她一下子就化身成服用了百年人参的佟湘玉,浑身都充满力量,灵魂都塞满斗志。她严肃着,挥舞着一股子不出来的力量。   这股力量将周彦吓得够呛。   她的脚下就如踏了哪吒的风火轮,来去都是一团火后夹着一阵风。   她不再宅着,将所有的漫画、小说、零碎收起来后,买了一身只有电影里的女强人才穿的,色调低沉的套装。她每日穿着一双跟不高的小皮鞋,见脸熟的人就问好,激动了几乎就想也不想问一句“好久没见了,您母亲贵庚啊?在家中可有人侍奉......”这样的话。   她胆子大得很,甚至没通过石林,自己找了关系,就登记了一个劳动服务公司,还在城区花了两万多块钱,租了一间办公室,雇了24小时接线员。就这样,以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速度,何双双伟大的理想就此开始了。   既然开始了,那么就要搞一些宣传,没钱上电视,何双双就设计了一些广告胆子,摆了小桌子,坐在了她的公司门口,支着一把遮阳伞,傻乎乎地放了一挂鞭炮后开门营业了!而周彦也很捧场地送来了四个花篮,一个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摆件来巴结女朋友。   何双双第一天营业,周彦下午提前下了班,早早地就开车去了城区。   他找到何双双,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敢嘲笑她,亮亮说了,上惯网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交流困难的毛病。果不其然,何双双所有的劲头如今都没了,佟湘玉的人参也过了期。她低着头看着手机,服务公司门口两只麻雀在炮仗碎片里蹦来蹦去,完全没人察觉那边还坐着一个大活人!   看到这里,周彦心里了然,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地坐了下来,等何双双自己坦白。   何双双抬眼看了下周彦,撇下嘴。她就是不交代!   整整一天了,她一尺高的传单,还是一尺高,要让她离开桌子,站在街边发传单,几乎能要了她的命。   “看什么看,我是不会帮你的。”周彦坐在遮阳伞下面,斜眼瞅何双双。   何双双有些羞愧,转身低头继续看手机去了。她试过了,战战兢兢地站在街边边想发来着,但是别人一看她,她就莫名地觉得尴尬,是在没办法,姑奶奶她认了!   她唉声叹气,哀求说:“周彦,你就帮帮我吧。”   周彦假装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脱去西装外套,抱起一叠传单,很大方地站在路边,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开始在那里,面带微笑地派发着。   “耽误一下时间,看一下,要是家里有留守老人,就关注一下我们的列表,有很多关于老年人的相关服务,能省您很多工夫呢......”   哇,那一刻,何双双觉得周彦就像天神一般,不踩祥云,他也闪光。   有人拿了传单,自然就开始有人咨询,当何双双第一次面对顾客时,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的。她宅惯了,恨不得手里如今有个电脑,能跟顾客那般交流,那才是适合她的。   这一次,周彦也没办法帮忙了。   发了一个多小时的传单,手里的一叠全部派送完毕后,周彦口干舌燥地坐回来。何双双立刻站了起来,拿起纸杯去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给周大爷。   周彦将水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了一杯,这都多少年没做过这个了。以前他跟路志青刚创业那会儿子,也是拿着传单,带着员工去各大市场宣传过。   “周彦......”   “啊?”   “我是不是特别笨啊?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姑娘被打击得不轻。   周彦笑了,扬起头看着伞面,一只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不会,你不熟练,以后就好了。看到第一个顾客的时候,赚了第一笔钱的时候。你就会好了,别想那么多。”   “嗯,我知道。”何双双沉思了许久,咬咬牙,抱起另外一叠传单,站到了路边。   她想,她总不能一辈子依赖着别人,总不能永远不长大啊!三十了,不是作假的,就是再骗自己也没用,管他是谁呢,依赖就是一种失败!   此刻,下班的人群穿插在街区,来来去去的,看上去也不是那么令人生畏了。   何双双取了一张传单,拦住路边的一个中年女性,特别虔诚地递过去。她不敢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人家乐了,“这是给我的?”   “嗯,看看吧。麻、麻烦您了。”何双双磕磕巴巴地总算派发出了人生当中第一张传单。   有了第一张,就有第二张,买过了那个坎儿,何双双越做越熟悉,她不时地得意地往后看周彦。   周彦啼笑皆非,忽然想起那个在深度一九七五的深夜,何双双就是这样傻乎乎地站在酒吧门口,就如门柱子一般。如今她算是有进步吧?管他呢,只要她高兴,就随她吧!   周彦坐在那里,看着夕阳映照下这小女人的脸。这一天太阳晒得她有些发黑,一些汗珠从她的耳根往下流淌着,就像许多年前,姐姐带着自己在后面拉着冰棍箱,自己坐在车前梁上一样。那些汗珠会顺着脸滴下来,滴在自己的脸上,汗液是咸的。   专心做一件事的女人,总是很美的,他越看觉得月顺眼。也许何双双天真,也许她简单得就像是一张白纸,她有着跟年纪不符的幼稚心肠。但是谁也没规定,周彦不许喜欢何双双这样的人。   他确定,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她什么都没有,但她不贪婪,她懂得知足,她善良,她懂得容人别人,这是周彦对女人仅有的需求,这些就足够了。   第一天的工作就算顺利,傍晚的时候,周彦帮着何双双抬桌子,正忙活着,街口来了环卫处的一个老大爷。这老大爷,一路走,一路收拾,手里已经拿了很厚的一叠传单。   看那颜色,不用问,就是何双双弄的那张。   老大爷过来,看看地址,再看看呆住的何双双,张嘴就训,“你们不知道咱们北拓是国家级卫生城市啊?”   “啊?我挺骄傲的。”何双双一愣。   周彦悄悄掐了她一把,连忙取出香烟敬过去,老大爷一摆手,“别跟我来这一套!”说完,继续训,“咱们这一片,是全市的卫生标兵。你们不能为了赚钱,就做这种对社会有、有危害的事情!”   “大爷,大爷,您别生气。我保证,马上给您处理了。真的,一会儿您再来检查,保证一张纸片都没有!”周彦好脾气地道着歉,终于将老大爷哄好了。   何双双很紧张。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   老大爷看他们态度好,加上以后都是街坊,也不为难,大手一挥,颇有气质地说:“行,我一会儿检查。不过,你们要先交罚款!我们这可不是乱收费,我给你们开单子,你们要往银行交。”说完,他老人家一伸手,掏出一叠票据,二话不说,填了二百上去,一扯就递给周彦半张。   周彦啼笑皆非。他看老大爷走远了,这才回头对何双双说:“嗯,人嘛,什么都要经历一次的,都这样。我那边哪个月不给环卫处的找啊!不但环卫处,街道、计生、派出所都来找我们!人家说得没错,规矩你肯定得守,不然人家街面干干净净的,你看,满大街飞的传单,那还真不好看!我那边也是这样,常有客户将垃圾给人家倒街上,这样的人挺讨厌的。我没说你啊!”   何双双心里很酸楚,她点点头,没吭气。   何双双这姑娘是人生中第一天干事业的。这一天,她什么钱都没赚到,看了一天的街景,发了不少传单,跟周彦满大街地追纸片,接着带着接线员跟周彦扫了半条街,忙活到晚上九点才算完。临了她一算账,还出二百。   “双双,小周跟你说了没有,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石林最近总是问这句话。   “不知道啊,周彦没提。”何双双表示遗憾,她忙得很。如今她那里已经有顾客了,有三个奶奶、十个爷爷需要照顾,每一天,她都忙脚都不沾地。   这些爷爷奶奶,总有各种理由将她的所有时间给占用了,比如家里要订牛奶,想跟儿女视频,要买个摄像头,要去参加养生保健咨询会,等等。   以上说的是正当的理由,还有不正当的呢。就是在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想起什么是什么,不管你忙不忙,他们都要跟你抱怨一下,或是间接地炫耀一点儿什么东西。   何双双能不接电话吗?她敢不去吗?她必须接,也必须去。这事业不是才起步吗?!   “周彦,你什么时候娶我妹妹啊?”小庆将一碗面条放到周彦的面前。唉,说起来,周彦的钱,她是再也甭想赚了,如今这都要做亲戚了。   周彦剥了一头蒜,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说;“不知道啊,双手没说。”   “这事儿还等双双说,你傻啊,这得男方提!”小庆姐可为难了,她大姨逮不住双双,就换了个枪口,冲着他们两口子开炮。   “姐,我那里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顾得上这个啊!”周彦很苦恼,如今他是大掌柜,一人独大,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其实吧,他都不气了,路志青人不在,但是他的好,周彦却觉得是越来越多。   最近,他那个建材市场所有的工程都动工完毕了,墙外新道路也破土动工,因为要开门的事情,还要去有关部门申请。这一路盖章,差点儿没跑死他,就拿公交车站的事情来说,上下找了无数遍,看了无数人的脸色,就是办不妥。   如今属于周彦的事业,又上了一层楼。并且在这些日子里,周彦也慢慢地有了自己的圈子,他认识了很多新的客户,应酬多了,酒量也好了。   有关于路志青的消息,周彦现在偶尔能从亮亮的嘴巴里听到,他过得十分不如意。那所谓的高速国道,依旧不知道在哪里。因此,路志青在这一年就滞留在了京城,过着一天熬一天的日子,唯一产生变化的就是它的存款,一天比一天少了。   最初他去京城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如今呢,在五环左右的地方,包了一间三星级酒店的标准间,一天八十块钱的那种。   上个月,亮亮说,路志青给他打电话了,说是艾丽莎又要用钱打通关系,开口就是五百万。路志青已经出了将近一千二百万了,这一次,他犹豫了,就打电话跟亮亮抱怨。   按照亮亮的意思就别给了,那就是个无底洞,你赶紧回来吧!   可是路志青还是在那边自己骗自己,说什么文件都是全的,计划也是有的,相关人士都是在国字头的部门上班,这事儿不能是骗局。   他还在自己骗自己,因此,亮亮也无语,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路志青所谓的大事业到底如何,周彦不予置评,不过在他的心里,那还不如自己家双双的事业来得实在。   不过周彦倒是真诚地希望,路志青能做成一份事业。虽然周彦不愿意看到他那张得瑟的脸越发得瑟的样子,但是路志青的那些钱,是他们一起创业,一起艰难熬过来的血汗钱,也不能那么被糟蹋,不是吗?   想是这么想的,周彦也清楚,这个时候,路志青大概是世界上最不愿意接自己电话的人了。他就是愿意接,自己还不愿意搭理他呢!以前那些事儿,他没忘,一辈子也忘不了,多好的兄弟,翻脸的时候,比仇人还不如。   转眼,夏天要来了。周彦跑得鞋都坏了一双,总算是把公交车站的事儿给办妥了。   这日,新的建材市场立了新大门,剪彩完毕后,周彦回到了办公室,心里又是酸,又是满足。   他正想着心事,秘书秦大姐进来跟他说有位女士找。周彦以为是顾客,就叫秦大姐请人家进来。   结果,人一进来,竟然是华梅。   周彦很惊讶,“呀,真是稀客,你怎么过来了?”   华梅尴尬地笑笑。她看看西装革履的周彦,心想:真是怎么看,怎么帅气沉稳。   “周大哥的建材市场,今日开门大喜呢!这不,我买了个小花篮给你送过来了!刚才剪彩的时候我就在,看您忙,也不敢打搅,就在一边拍手来着。”华梅解释了一句。   周彦惊讶后又加了无数的惊讶值,这姑娘以前根本不懂得这些的。   “唉,真是的,也没人跟我说,太感谢你了!”周彦感谢完,请华梅坐下。   华梅坐好,有些局促地抓抓自己的背包带子。   一年了,华梅整整卖了一年的酸奶。   一年了,那场噩梦就像电视剧一样反复地在她的脑子里徘徊,每次回忆起,她都会不寒而栗,觉得太可怕了。   “坐吧,喝什么茶?”周彦客气地请她坐下,拿起茶叶罐,帮华梅沏茶。   华梅看着周彦忙来忙去的身影,心里又是一阵叹息。自己以前是瞎了吗?这么好的人,她怎么就能那般去猜疑别人呢?要是自己现在还跟周大哥在一起,那日子一定会很快乐。看看周大哥的事业,真是越做越好,那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领导,今儿都来剪彩了。   要是自己一直在周大哥的身边就好了。华梅看着周彦的身影,心里越来越痴迷,她想,这才是真正的爱吧?   可是,现在的自己还能配得上周大哥吗?不说人家有女朋友了,就说自己流过产,跟别人同居过,还借了人家那么多的钱,研究生也没念完,自己那什么去配周大哥啊!   帮华梅沏好茶,周彦坐下来,看了华梅一眼。这丫头成熟了不少,也黑了。以前的华梅那真是就如书本里形容的那般,走路如弱柳扶风,细声细气的。哪像现在这样,穿着一身李宁的运动衣,运动鞋,长发扎成了马尾辫,眼睛倒还是那时那样,只是不再单纯了。她成熟多了,去年那种天崩地裂的颓废,如今也换成了另外一种美。   “最近还好吧?”周彦问道。   华梅点点头,笑着说:“挺好的,最近我接了个郊区的单子,包了十几家小超市的酸奶,一天要送二十多趟呢。我现在不只卖酸奶,我哪里还卖方便面、零食什么的。”说到这里,华梅从包里取出了钱放在桌上,带着一丝骄傲地说道:“周大哥,这是三万块,您点点。”   周彦拿起钱,也没数,只是笑笑说:“哟,还挺快的,这就回本了?”   华梅撩了一下耳根处的发丝,点点头,“嗯,勤快点儿什么都有了,我也是刚活明白的!”   周彦没客气,他拿起钱走到办公桌那边,打开了抽屉,随手往抽屉里一丢,又去一边的保险柜里取了华梅的借据,说道:“那咱们就重新写个单据吧。”   华梅心里隐约有些失望,也不知道失望些什么,但依旧还是笑着说:“呵......好啊。”   看着华梅在那边写单据,周彦叹息了一下,说:“钱不急,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这一点儿就比我家双双强。最近,那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做大事业。这都两个月了,还没赚到钱呢,就差点儿没把她累死,就现在她还不知道回头!”   华梅写得正顺的钢笔头,不小心就劈了尖。这支钢笔是周彦买给她的,后来她才知道,值七千多块钱呢。   周彦看着一团墨色,哎呀了一声,连忙站起,去一边取了一只两三块钱的碳素笔,又取了一张信纸过来。很显然,他没认出来,这钢笔是他送给华梅的。   华梅苦笑,道了谢,又写了一张单据。   周彦顺手把她旧的借据,撕成了碎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华梅眼神里闪过什么,脸上又露出笑容说:“周大哥,我爹一直说起你,还捎了很多的干菜来,我记得您喜欢吃这个。”   周彦不在意地摆着手,“不用,我现在都不开灶了,不是工作餐,就是在双双家吃。我如今都被她妈妈给惯坏了,你看我胖得这个样儿,干菜你留着吧!也是老人家辛苦晒的,给我就是糟蹋了。”   “没事儿,您不就爱吃干菜吗?”华梅尴尬地笑笑,还想说点儿别的,周彦桌面上的电话就一阵颤抖。   周彦小跑着过去接了起来,何双双的声音从里面呼啦一下子便释放了出来,“周彦,你懂高科技吗?”   周彦啼笑皆非,“你都不懂,我怎么懂?”   “别呀,你在我心里就是神仙,真的。”   “说吧,你又想让我干什么?我跟你说啊,今天我这里剪彩,晚上有饭局。”说到这里,周彦看了下手机时间,又说:“就一个半小时啊。”   “够了!够了!李奶奶的孙子在国外给她买了一个很高科技的饭锅,能熬粥,能熬鱼汤,可以做蛋糕,蒸馒头,炖鸡炖鸭的,可神了。”   “那种锅各大超市都有卖,而且它们也不是什么高科技!”周彦很无奈。   “别呀,神仙,这个锅吧,真的挺好,可它是散的!神仙,赶紧来,帮着弄成一个整锅吧!”   周彦无奈地笑笑,对着电话应了后,回头抱歉地对华梅说:“对不住,华梅,我有点事儿要出去。”   华梅讪讪地笑笑,站起来,跟周彦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住在北拓郊区的李奶奶,那真是个热情的老太太。这周围,任谁说也是李奶奶的福气最大。她老人家养了一儿一女,现在都出国了,如今在国外都发财了。每个月是大包小包地往家给她寄东西,什么贵就寄什么。   自从李奶奶托管到何双双那里,李奶奶就成了何双双最黏人的顾客。老太太平时也没事,如今终于理直气壮地能抓住个打搅的人了,每天没事就给何双双打电话,说这个,说那个。   老人家的睡眠时间少,有时候早上五点就打电话过来了。   没办法,五点打来,你也要接,因为人家出钱了。何双双就是这样认为的,甭管怎么说,这事业,她得好好做。   周彦开着车去了郊区,在双双说的小区里绕了三圈,才找到李奶奶的家。   要说,李奶奶家真是不错啊,满屋子的高科技电器,就是没插电,因为她什么都不会用。   “哎呀,这是谁呀?”李奶奶打开家门,看到周彦西装革履的,立刻觉得他不像个维修工。   何双双从里屋拿着一个改锥蹦了出来,“奶奶,奶奶,这是我男朋友。”说完瞪了周彦一眼。   李奶奶顿时笑得跟个弥勒佛一般,“哟,小伙子多好。多大了?在哪里上班啊?一个月赚多少?”   周彦陪着笑,一边回答,一边进了李奶奶的厨房,对着一堆散件看了一会儿,也不看说明书,就帮着组装了起来。   李奶奶越看他越喜欢,在一边可劲地夸,“多能干啊,高科技的东西他不看英文都能干。”   唉,那不就是个锅嘛!   锅子装好了,问题是李奶奶还不会用。周彦只能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教李奶奶怎么用。   何双双看周彦在那边忙,就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打开自己的大包,取出了毛线针,还有白色的毛线,外加一本翻开的编织书,数着格子,开始在那里一针一针地打毛衣。   一不小心,那么粗的毛线针就被她给弄断了一根,她很自然地在包包里又取出了一根给续上。   唉,这肯定不是她第一次弄断针了。   周彦好不容易哄好了老太太,洗了手,来到客厅,却看到何双双坐在窗台下,正认真地一针一针地在那里打毛衣。   某些时候,何双双就是个笨蛋,完全没有女人的特质,看她打毛衣的姿势,就像机枪手拿着机关枪一般。   周彦坐过去看了一下,这是白线打的毛衣?这不讲卫生的打的是一圈黑,一圈白,谁这么倒霉啊?   “这是给谁打的?”周彦有些小心思,却假装不知道地问。   何双双没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书,说:“给傻猪打的。”   周彦很高兴,却拐着弯说瞎话,“现在谁还穿这个,商店里什么都有卖的!”   何双双也不生气,也没像别的女人那般立刻娇嗔地发脾气,她只是很认真地回答:“一个人,一辈子,总要穿一件女朋友给打的爱心毛衣。”   “这话谁说的?”周彦觉得很甜,就跟着追问。   “能有谁?圣母皇太后呗。她就这样,我爸爸所有的毛衣都是我妈打的。以后你也这样,不许穿外面买的。”何双双盯着毛线针,笨拙地在那里打毛衣。   周彦高兴了,发自内心的高兴,于是他心情很好地问:“这件毛衣我什么时候能穿?”   何双双看着书上那一大张网网眼眼,错综复杂得跟麻花鞭子一样,心里算了一下,回答道:“明年吧,我要是熟练了,明年三月你就能穿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消磨,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近周彦刚想着,真好,什么坏消息都没有。   这个念头才起了不到几十分钟,他王叔叔就从外地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爸爸的遗物应该处理一下了。   周德凡跟王叔叔的关系,比和周彦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周德凡什么都不会瞒着王叔叔,甚至他养过几个女人,在哪里买了房产,他都会告诉王叔叔。万幸的是这些年,周德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私生子一个都没生出来,虽然有些人是很愿意为他生的。   父亲到底有多少钱?周彦继承了家业后,心里多少有个底子,那些钱用他的力量怕是三辈子都挥霍不完。再加上,前几年王叔叔家的两个儿子,先后被绑架过两三次之后,周彦就从未跟别人说过,自己的父亲就是那种传说中的煤老板。   除了王叔叔、老家人、他姐姐周晨之外,周彦的来路就是个秘密,别人只知道他来自山西,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活得很实在,能吃多少,花用多少,都稳稳妥妥的,从不夸张。自父亲去世后,他与那种生活更是遥远,有时候看到网上各种夸张的言论,他也是一笑。什么人都会有,有夸张的,自然也有他这样的。   如今王叔叔忽然又说,父亲还有东西。周彦这才想起来,他是该去处理一下了。这么久了,他拒绝承认父亲已经走了的事实,因而父亲丢在天南地北的那些房产,他也就没去触碰过。如今,在那些房产里,怕是依旧还生活着被父亲包养的几个女人,想起这些,周彦就忍不住牙疼。   他很害怕,他也不是鄙视父亲的生活方式。他的父亲除了夸张点儿,好事还是办了不少!捐赠这个,帮助那个,学校他都捐了两三个,这些好事儿偏偏就没人想起过。一说起周德凡,那老家人,熟悉的人就总会想起,那年春天周德凡带了俄罗斯女人回老家,想给周彦当后妈!   周彦编了个理由跟何双双说了一下,说是一位长辈给他揽了生意,要出去半个月。交代完,他便带着几个律师,还有王叔叔的小儿子小波一起出发了。   出发那天,周彦跟小波坐在机场里正闲话,他的心情有些不好,神态也有些蔫蔫的。小波正劝着,却没想到,何双双穿着一件宽松半袖牛仔衣,六分裤,脚上穿着人字拖,就那么出现在了候机室。   何双双是就是个奇人,她一进候机室不用四处看,就立刻往角落里找。她知道周彦喜欢坐在角落里。   小波用胳膊捅了周彦一下,周彦忙站起来,迎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何双双忙着呢,今儿要给住院的王爷爷安排陪护,但是王爷爷家不舍得出大价钱,这还在纠葛着呢。   “你出这么远的门,我能不来吗?”何双双说完,从大包里取出了一个饭盒,还有一袋水果,递给周彦,“我妈给您老人家腌了泡菜,你不是爱吃吗?那外面的东西,总是不好入口,你可别乱吃。水果我爸爸给你带的。对了,秀儿还给你住了鸡蛋,在饭盒里呢!”   说完,她跑到小波的面前,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是小波哥吧?周彦老是说起你,说你好来着。他这人不爱说话,人倒是不错。你跟他出去,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别忘了提醒他,不成就骂他!”   小波笑眯眯地一直点头。   送了何双双出去,周彦又抱着水果、饭盒坐好。小波对周彦说:“你跟她老提我,还夸我好?我不信,憨憨,你能舍得在别人面前提我?”   周彦轻笑,“怎么可能,你有什么值得夸的?”   小波摸摸鼻子,倒是浑不在意,一伸手就将周彦的水果袋子打开了,看了里面一眼,也不过是梨子、苹果、橘子之类的。一个个的倒是都洗干净了,打开袋子,顿时有一股子果香扑鼻。   小波拿了一只苹果,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嘟囔着:“多少年了,没人送机。今儿,不止送机还给你带了这些东西。不过,现在什么没有卖的啊?真是......”他说着,又抢了周彦抱着的饭盒给打开。   “哟,大头菜?腌芥疙瘩?多少年都没见到这个了,现在什么没卖的?”小波说完,把苹果放到了一边,也不觉得脏,伸手就从盒子里取了一块,丢到嘴里。   “唔,肯定是自己腌的,费这工夫干什么,现在什么没卖的啊?!”小波一连吃了好几块。   周彦终于看不过去了,将饭盒抢了回来,盖好盖子,妥善收好后才气道:“什么没卖的?那你吃我家的干什么?”   小波的年纪比周彦大上十多岁,经历的事儿多,就连婚史他都有过三次了,两家关系跑得好,经历也差不多,而且都是老农民出身,也都窘迫过。   如今小波哥愤世嫉俗,总觉得周围人在迫害他,社会在逼迫他,害得他不得不做个隐形人。   这厮就是个怪物,平时都是一副很看不起别人的样子,但他不知道,高傲其实也是一种防卫。   小波这人也就跟周彦说得来,他们两家唯一的区别是,王叔叔那人保本,人家献身宗教事业,而周彦的父亲周德凡都献身于女色跟赌博了。   “你现在这个女朋友挺好的,虽然长相一般,可是对你不错。你家那点儿破事,你还没跟人家说吧?”小波哥逗周彦。   周彦摇摇头,有什么好说的,一辈子也不就是这样。他吃的用的花的都是自己赚的,跟父亲的生活还离得很远。也许他永远无法变成小波这般,上午在上海,晚上却在哈尔滨泡吧。今天在国内,明天就会出现在法国的大街小巷。   他从不羡慕小波的活法,他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跟父亲也曾那般生活过,结果每一天他能吃好睡好的。那些遥远的路程,身边总有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他们不会因为你的真心真意而看得起你,他们唯一会的就是你能给我多少便宜,我便给你多少便宜的笑容与奉承。   其实,现在都这样。   周彦也动过留学的念头,可出去后语言不通,也就是二傻子看高楼,数完就忘。他倒不是追求那种生活,也就是爱一口随时能吃到的面条。路志青所说的上层生活,他还真的是不能理解,什么叫档次?什么叫层次?那些都是屁话。   “说那些有用吗?对我有什么好处?”周彦酸不拉几地来了一句。   “也对,说那些做什么?还是自己有点儿本的好。再说,那姑娘真挺好,就像你原来的嫂子一样......”说到这里,小波不说话了,他原来的老婆早就改嫁了。   周彦这一走,说是半个月,这哥俩儿天南地北地围着国家的高消费线,兜兜转转了两个月,才将周德凡生前折腾的那些产业初步地归拢齐了。   周德凡生前是个爱热闹的人,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折腾。买楼,他不是一套一套地买,他是整栋地买,还有车,还有随处丢的义务、奢侈品,几乎每个产业都有他的足迹,但是留下的痕迹又不是太深。每次,他也就是刚买的时候新鲜个十天半月,转眼间他就忘得一干二净。   周彦越来越觉得,父亲是寂寞的。那种入夜之后,独留一人的寂寞,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忙来忙去到底是要奔向哪个家。   他们都有过挺好的家,只是当年那个人不珍惜,将家拆得稀巴烂罢了。   如今好了,祖国四面都是家,去哪个大都市都不愁没地方住,可是,人是去了,屋子还是空的。   当然,周德凡也养过女人,几乎是天南地北,一个方向放一个。但是放了不久,他又厌倦了。几十岁的人了,活得就像个浪子一样,耍来耍去的,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留下的房产不少,有十七八处,这还是国内的。就连在国外,周德凡也弄了一些玩意儿,如今看着形势也还不错,周彦便留了两套。   至于国内的,周彦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那些城市住。于是便全权委托了律师,能卖便都卖了,现在楼市还不错,就都折现吧,他是实在弄不动了。   两个月后,周彦终于回到了北拓市,回来之后他只是匆忙地给何双双打了个电话,打完一头扎在家里大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小波的手下按门铃惊醒了。   接着,有几十个捆扎好的包裹被送进了屋子,顿时将周彦那个本不小的样板间客厅,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周彦收拾完,穿着大裤衩,盘腿坐在屋里,拿着一把剪子拆包裹。   他父亲天南地北地丢了不少垃圾,有名表、古董、名酒,还有各种奢侈品,就连钢笔都有好几盒。周彦有时候觉得很可笑,那人都不写几个字的。   瞧瞧这纯金的名片上印的一串头衔,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慈善总会名誉会长、传统文化研究会理事......这些跟周德凡的生活有关系吗?周彦不解。   他将父亲留下的各种材质的烟嘴摆了一地,有金子的,有象牙的,有玳瑁的。还有各种雪茄,连专门的丁烃打火机都有几十个。很多款,有些款式精致得可以进博物馆,都不像给人类的。   周彦整理着这些东西,就像整理父亲寂寞而凌乱的人生一般,他拼命地回忆着,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却只是一张脸。   输了他的学费抱歉的脸,输光了家里的口粮后悔的脸,喝了酒,骑在墙头唱大戏的脸,等等,至于发财之后的脸都好虚无,恍恍惚惚的,根本看不清楚。   周彦正想着,屋外又有人按了门铃。周彦忙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是何双双站在那里,两个月没见,她又黑了,还穿着那件牛仔衣,头发是长了,黑黑的,末梢还有些卷曲,发髻随意地弯曲着,她那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看样子是想死自己了,特意跑来的吧?   何双双的笑容不减,看到周彦开门后,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哎呀,怎么黑了,也瘦了,你们没好好吃饭吗?我妈叫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她给你包饺子。”   说完绕过他,进了屋子,她的发梢就那么甩过周彦的鼻翼,带着一股子清新的青柠檬香气。   周彦正在回味,屋内一声叫喊:“周彦,你疯了!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俩月没见了,蛮想的,挺亲的。尤其是每天早晚的电话,问他睡得好不,吃得好不,别感冒了这样的闲话问候。两个月,何双双从没间断过,早上一个电话,晚上一个电话,唠唠叨叨的。   周彦反手关了门,走到何双双的身后,搂住她的腰,紧紧地将她扣在自己的怀里。他低下头,将他发丝里的味道,全部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阳光透过床帘,将空气里的粉尘照得清清楚楚。时间是静止的,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声,遮盖不住地在何双双的胸腔里发生。   周彦没穿上衣,就穿了个四角裤,他身上的温度就这样贴着背传到了何双双的身体上。何双双有些瘫软,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彦说:“双双。”   何双双傻兮兮地回答:“啊?”   周彦吻她的耳垂,“你想我吗?”   何双双呆了,“啊?”   周彦轻笑,“没想?”   何双双很傻很直白地回答:“想呀,没人帮我修电器的时候就天天想你。”   呵,原来是这样啊......   很快,有些人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确不会弥补,只能继续傻乎乎地呆着。   那天晚上,周彦去了何双双的家,去的时候,抱着两幅画,一幅据说是宋朝的仕女图,一幅是黄宾虹先生的山水画。   何副主任就爱这个,周彦便选了两幅做礼物。   这样的东西,周彦的爸爸也不知道买了多少。   何副主任很高兴,说他第一次收到这么珍贵的礼物。他打开卷轴一看,嗯,却没一幅是真的,便是如此,他还是很高兴,他也不好意思当着周彦的面儿指出来,只能在吃饭的时候,悄悄地在一边引导,“投资不能乱投资,尤其是在不懂的地方,虽然现在收藏很火,可是,有钱那也不能乱花不是吗?若是有钱,不如再买套房子呢!”   周彦啼笑皆非,知道叔叔是好意,他表示记住了,再不乱花钱。   他能理解的,父亲早期收藏的东西没几个是真的。后期真东西倒是不少,只可惜,别人时两倍价格都觉得高,他是五倍六倍的高价往家里整。   “小周呀,多吃点儿,这是阿姨特意给你做的。一点儿姜都没放,三鲜的,你最喜欢的。”石林拿着勺子从厨房里出来,二话不说就将周彦刚空的碗接了过去,满满地给他来了一大碗。   周彦表示吃不下了,石林很生气地训他,“傻孩子,别跟阿姨客气,你这才走几天,又黑又瘦的,前阵儿在咱家养得多好。瞧瞧,这没几天呢,脸都凹了下来。”   周彦只能接着吃。   何双双早就吃完了,吃完她坐在一边,耳朵上戴着耳机,跟不知道哪位奶奶在说闲话。一边说闲话,手里一边灵活地快速织毛衣。周彦看着那毛衣,如今也有一尺多长了,有个衣服的雏形出来了。   哎?有进步呢!她现在都不用看书了,能一边说话,一边很随意地打毛衣。   “我前阵子看报纸,那上面有几个消息就是说收藏书画的。你作为艺术投资者,要有个方向,别的不要先学,你先要学会的就是评估书画的价格......”何副主任还在唠叨。   石林气愤了,直接从厨房蹦出来骂,“你有完没完啊!孩子刚回来,你就没完没了地唠叨!等孩子先吃完饭,那么大岁数了,你就不知道个眉眼高低,怨不得做一辈子的副主任!”   孩子?有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了,这样爱惜着当成孩子了?周彦低着头,继续吃饺子。   何双双抬起头,冲周彦眨眨眼,吐吐舌头,继续低头打毛衣。   何副主任有些畏惧,见石林进厨房,他迅速地低头,悄悄对周彦说:“我去找找旧报纸,帮你把消息剪下来。记住,千万不要乱花钱,知道吗?”   周彦点点头,“嗯,记住了。”   何副主任很高兴,见周彦上道,就带着意思炫耀的语气对他悄悄地说:“我年轻那会儿,收藏了几幅好的,比你这个好,我都给放着呢!以后给你们,千万别卖啊,那好歹也是个保障,那会儿几十块就买来了,现在能值上万呢......”   他还想吹牛,石林却从厨房出来了,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她就从屋子里出来,抱着两个鞋盒。   “小周,一会儿吃完,试试鞋,前几天商场打折。老人头的呢,我一看价格不低,就给你买了两双,这可是牌子,一双七八百呢!我给你叔叔也买了一双。”   周彦顿时就内疚,觉得自己只记得何副主任,却不知道给石林买点儿什么,你看人家对自己多好。   何副主任有些吃惊,悄悄地坐到了女儿的身边,低声嘀咕:“你妈真虚伪,不是说五百块钱两双吗?”   何双双撇嘴。她能怎么说啊,她老妈就这样,夸张了一辈子!   周德凡的遗物被周彦整理了一个月,才大致整理完毕。周德凡生前买的名牌服装、鞋子,大多穿都没穿过。他也就是买了,然后挂在装潢奢华的衣帽间里,填补空间,皮具还好说,周彦也能用用,可是,鞋子的鞋号,衣服的打消就不合适了。   最近这几天,周彦经常试穿爸爸的衣服,有时候他也能从父亲的选择里,对父亲的审美有个初步的评判。他的父亲其实不是个粗人,他买的衣服、鞋子,都是做工非常精致的东西,有的衬衣甚至颜色都是鲜艳的。在这里他能充分感觉到,周德凡有一颗爱美之心,可惜这颗爱美之心将所有的鲜艳颜色都叠放在一起,带着一股子无法脱去的土腥气。   夜深人静,周彦将对爸爸很早以前有印象的几套衬衫放进了他的柜子里。就跟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以前他们的衣服从来就没有在一个柜子里一起放过。   有时候早晨起了,他就站在那里来回抚摸一下,感受一下从未有过的父爱。   没钱的爸爸是不懂爱的,有钱的爸爸也不懂。他觉得有钱了什么就都会有,可到底他的表达方式还是错了,可自己的就是正确的吗?   周彦不知道,他想找个人好好说下心里的疙瘩,想来想去的,世界就只剩下何双双。   这天下班,天气有些不好,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周彦从公司出来直接去了何双双的小公司,何双双就一个人在,她没舍得开灯,用何副主任的话来说,何双双长这么大,打她第一次缴电费起,她就学会节省了。   小屋内很安静,何双双的接线员早就被解雇了。她这家服务中心,从开业到现在也就收了十几位老人,每位老人一个月是三百块的托管费,十三四个老人,一个月不足五千元的收入,每月除了不够消费的,杂事还一箩筐。累点儿何双双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是,当她走入老人们的世界,尤其这些老人大多是孤独的,何双双本身又细腻敏感,于是,她的全部工作就成了无限附加的服务。   周彦进屋的时候,何双双正在训人,训的就是李奶奶在国外的孙子就是那个寄高科技电饭煲过来的。   “......我知道你有钱,也知道你在国外不方便,可是你再忙,一个星期电话总要打几个的吧?你不能因为忙就一个电话也不打!老太太年纪大了,你们买东西的时候,但凡心里有她,就要按照她的要求买东西!那些高科技的东西对她来说不是享受,是负担!......哦,接她出去?老太太一辈子在国内生活,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几天就得憋出病来,就说电饭锅,我都搞不明白,老太太能弄懂吗?你给她弄一个六合一的,她反倒不会用了。超市里的小电饭锅,一百来块钱,按键就一个,一上一下多方便!当然,我知道你是好意,问题是这份好意,老太太消受得了吗?别拿你们的一起往老太太的身上套......”   周彦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也不打搅。他听着何双双的数落,有时候感觉就像在说自己,在不急不缓的叙述中,他竟也能想到一些词汇。比如,那真正的爱从来无关风月,也不过是在平淡的流年里慢慢地转化成永恒的能量。怎么能想到这个了?这句话是在哪里看到的?   何双双终于挂了电话,然后又给李奶奶打了一个电话,“奶奶,我是双双。嗯,我帮您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他说今年春节就回来陪你一起过呢!......对呀,谢我干什么?您不好意思说,我就帮您说了呗!别说,您孙子挺孝顺的,都别我说哭了。......没有没有,就是声音有点儿堵,我哪儿敢真骂他啊!没伤心,真的。好了,你老啊,就高高兴兴地等着,他保准不敢再乱花钱了。......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何双双挂了电话,丢开毛衣,一侧头就靠在了周彦的身上,半天之后才呻吟了一声,苦笑,嗓子有些嘶哑,说:“周彦,我觉得我干不下去了。”   何双双点点头,“以后我卖衣服也成,卖儿童玩具也成,反正是卖什么都成,我是再也不能做这种人的生意了,太难了......还有半年合同才到期呢!到时候怎么跟李奶奶他们交代啊,我都没脸说。”   周彦不吭气。从何双双制订了这个伟大计划开始,他就知道,失败是必然的。何双双太感情用事,她这样的人一辈子怕也成不了合格的生意人。   “前几天,你在我家看的那些东西......”周彦的语气停顿了一下。   何双双一侧头,“嗯,我早就想问了,那都是什么啊?你不过了啊!过了今年,你是不是准备去自杀啊?”   周彦苦笑,“那都是我爸爸的遗物。”   “哎?真的?”何双双大吃一惊,“对不起!我不知道!”   周彦点点头,他的脑袋里有着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诉说,因此憋了半天之后说道:“没事,那些东西,我看也不像遗物。我爸,其实,我爸,以前就是个赌徒。”   “啊?”何双双再次表示惊讶。   周彦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那个人,一辈子,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小时候家里总是吵架,每次吵架我就跟姐姐藏在院里,我们都快把那里当成家了......”   何双双伸出手,摸了一下周彦的脑袋,“很伤心吧。”   周彦点点头,继续说:“他一直输,一直输。虽然我妈早先那会儿,总是说不过了,不过了,可她每次跑了还会回来的。后来,我爸输得太狠了,我妈就真的跟人跑了,再也没回来......”   周彦从来没有对人这般坦白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觉得,就因为家庭的问题,他跟姐姐总是敌人一等的。虽然如今,这个社会不再用到的品质去衡量好人坏人了,可是,来自童年的的噩梦还是影响到了他跟周晨。他们都不太相信家庭,所以,当周晨走入真正健康的家庭后,都会被吸引并且无力反抗。   周彦一直说,说了很多。被村里的孩子追在身后欺负,他一边跑,身后还跟着一群孩子骂,“你爸你妈离婚了,你妈跟人跑掉了......”   他姐姐骑着自行车,带着他大村小镇地转悠。   周彦觉得自己应该能用最利落的语言,将自己的故事给交代清楚。可是,在这个傍晚,他说得口干舌燥,也只是说完了自己的童年。   何双双在一边没怎么说话,周彦也没怎么说,但是何双双却一直哭,擤鼻涕擤得鼻头都红了。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周彦住了口,忽然又不想说了。他没办法告诉何双双,后来他妈又回来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他跟姐姐都明码标价地反复卖给他爸爸。这些事情,周德凡活着的时候,从来没跟孩子们说过,一次也没有。   直到他临死前几日,不知道从哪个渠道得知,他自己的亲弟弟也卷进了这件事之后,老人的精神才大受打击,终于连气带堵地离开了人世。   若不是王叔叔,怕是父亲这辈子都不会说吧,他害怕孩子们再受惊,再被伤害一次,于是闭口不言。他一直觉得自己错得多,实在对不住孩子们。   这话要怎么说呢?周彦没办法用人类的语言讲这些事情总结起来。说道最后,他只能沉默,不愿意再去说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经爱过他们的母亲。   父亲死后,她也通过很多渠道来联络他们姐弟,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你爸活着那会儿,说是要跟我复婚呢!”   周彦当即挂了电话,母亲在别人家早就生了孩子,跟别人结婚都十几年了。   雨还在下着,周彦撑了一把黑伞,跟何双双一起离开了服务中心。何双双沉默,她甚至觉得很羞愧,周彦说的世界,离她的二次元乃至三次元的世界太远了。她甚至无法想象,这人是怎样长大的。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何双双开始感情用事起来。她想着法子给周彦弄好吃的,弄好玩的,她甚至去宠物中心给周彦弄了一只波斯猫回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总之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事情,因为她真的很想安慰他。   在周彦说自己的时候,他本人没什么,何双双的心竟疼得要碎了。她恨不得自己是周彦的妈,真的,她就是这样想的。   她恨不得穿越到周彦的童年,做他的姐姐,做他的妈妈,做他的班主任,反正她愿意活在周彦童年世界的每个阶段。这样每当周彦不幸时,她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给他世上最温暖的爱,这里面有所有的慈爱,可何双双忘了,这里没有爱情。   便是那样,她也愿意去吗?何双双想过这个问题,后来她去顶愿意的,即使不能在一起,她也不愿意他伤心。   转眼,夏季已过,秋天来临。何双双的工作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困境。   一位被她照顾过的陈爷爷去世了。何双双每天都要给陈爷爷打一个电话。她反复打,就是没人接,不得已,她只好拿了备用钥匙去了陈爷爷家。   老人沉默地死去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张报纸,电视依旧开着,翻来覆去地演着健康知识讲座。主持人一边说着常识,一边推销营养品。那确定以及肯定的叫卖声在屋内盘旋着。   陈爷爷养了一只波斯猫,那猫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边上,一天没吃东西了。有人进来,它依旧不动,好似什么都明白了。看到人,也只是轻轻地喵呜了几声,继续趴在陈爷爷的身边。   长这么大,何双双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去发现死亡,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可怕,只是心一刹那就碎了。她走过去推了一下老爷子,老爷子身体冰凉。   她是画画的,比旁人敏感得多,便立刻承受不了,满脑袋胡思乱想,一边想,一边颤抖地拿起电话。第一个电话并不是报警或者通知死者家属的,而是打给了周彦。   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周彦很显然比何双双强。他叫何双双别动现场,去门外站着,接着,周彦报了警,赶紧开车出了门。   等到他急急忙忙地赶到陈爷爷的家时,何双双已经站不住了,瘫在了陈爷爷的家门口。   那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在看着热闹。   周彦走进去一看,陈爷爷身上盖着一张床单,他想着一定是何双双给盖的。她害怕,就只能站在了门口,却又怕陈爷爷寂寞,便开着门守着。后来人多了,她觉得陈爷爷该有尊严,就又跑进去帮陈爷爷取了一张干净的床单盖上。   后来一问,果然是这样的。   后来,陈爷爷单位的人来了,警察来了,邻居们也来了,而他儿女的电话却一直关机,联络不到人。再后来,警察联络了法医。做了鉴定,陈爷爷属于自然死亡,他心中上有个心脏起搏器,十年前装的,如今老爷子的心脏不再跳动了,可那个心脏起搏器还在动。   那猫就一直静静地听着这个响动,也许它觉得自己的主人还活着吧。它用爪子勾着陈爷爷的大背心,就是不送爪。   何双双失声痛哭,警察问她什么话,她都叙述不明白,周彦抱着何双双,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就不该惯着她,不该叫她撞上这堵墙。   这天晚上,脾气一向很大的石林,很难得的谁也没骂,只是叹息着对周彦说:“双双不适合做这个,我是她妈,我还不明白她?伺候老人这事儿好说,问题是老人们年纪大了,总有走到头的时候。她那个买卖也不是说不好,真挺好的!只是,一年来上几次,这日子便过不好了。”   是呀,何双双一点儿都不适合这份工作。   陈爷爷去世了,身体被存放在殡仪馆里冷冻了半个月,他们才跟陈爷爷的儿女联络上。早年,陈爷爷就跟妻子离了婚,儿女都跟了前妻,后来陈爷爷就一直独身到死。   那些历史里的恩怨,谁能说得清呢!何双双唯独无法理解的是,陈爷爷的丧事,他的儿女一个都没来,只是寄来五千块钱,向委托何双双帮他们办理了。   周彦毫不客气地帮何双双拒绝了。合同上没写,他们也没这个义务。   遗体告别会那天,周彦倒是陪何双双去了,很意外地见到了陈爷爷的两个儿子跟一个女儿。他的这些子女怕是一肚子的怨气,脸上没有一丝半点儿的悲戚,只是见到人就诉说着他们的不幸,被父亲抛弃的艰难。   到底是谁不对呢?周彦无法评价,而在这个过程里何双双也是沉默的。她不断跟周彦唠叨着陈爷爷的好,陈爷爷跟那只猫的小故事。   对了,那只猫呢?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何双双为陈爷爷的事儿忙前忙后,最后处理得很好。 她的事业顿时有了口碑,一下子,那报名的能有四五十人。可何双双本人却大病一场,趁着她生病,周彦与石林悄悄地帮何双双结束了她的事业。   也不是结束,要是结束了,怕何双双要内疚一辈子。因此,石林还有何副主任、周彦,思来想去,就想起了姜凯芳家的毛毛两口子了。   那两口子运气很不好,在同一家公司来着,一结婚他们上班的公司就倒闭了。如今毛毛怀孕,这两人却失业在家,姜凯芳为这事儿,也没少跟石林背地里哭。   一别子的闺蜜了,石林很愿意吃一回亏,将何双双的生意白送给了别人。   于是她就打电话一问,毛毛两口子挺高兴的,第二天一大早便送来了一万块钱。娃娃们没钱,却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何双双病好了之后,宅在家里半个月都没出屋。这天傍晚,周彦买了几斤大樱桃去看何双双,一进门却看到她蓬头垢面地坐在懒人沙发上讲电话。   “......李奶奶,吃剩菜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别吃了。我帮你报了个秧歌班,你记得去,哪里可好玩了,能交很多朋友......”   她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才挂了电话,见周彦看她,便讪讪地笑了,“我就是陪他们聊聊天,也不费劲,我也不想管,真的,可我跟他们不是有感情了嘛!”   唉,这个傻双双啊。   周彦将樱桃递给了秀儿,转身便坐在了一边,将何双双拉过来搂在怀里说:“双双。”   “啊?”   “咱们结婚吧......”   “啊?”   我们总要结婚的,为了不孤独地死去。这是结婚唯一的目的。   第十三章 难得门当户对   何双双要结婚了,她就要三十一岁了,总算要嫁出去了。她的新郎虽然来自农村,但是勤劳本分,在本城还有一份大大的事业,两人还算门当户对。   自打得了女儿要结婚的准信儿,石林的生命便焕发出了别样的风采。她大手一挥,便是全城影楼的宣传册子,再一挥,便是全城酒楼的关系电话,再一挥,所有欠她礼钱的人,也该还回来了吧!   一辈子,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石林所有的热情都焕发出来了。因为房子是现成的,石林压根儿没跟周彦他们商议,直接将周彦撵到了公司住,那房子怎么也要装修一下吧!   虽然石林不介意女婿住在家里,而且这也方便吃喝,可是何副主任坚决反对,他主要是怕影响不好。   周彦哭笑不得。他就是开建材市场的,石林找的那些包工头儿,他都知道,甚至都很熟。可他看着准丈母娘在那里指手画脚的,没办法,只能好脾气地劝了几句。   可是石林说得好,“小周,别担心,阿姨在税务局上班,管着他们的,他们不敢骗我。”   骗倒谈不上,但是这里面的猫腻实在是太多了。周彦没办法,只能跟何双双商量。何双双这次不错,很是精明地将工程接了过来。她闲着呢,正好找点儿事情做。   但是,石林依旧不放过他们,只要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给单位打电话,谎称自己病了,接着就跟在闺女的身边,走哪跟哪儿。   周彦找的熟人买装修材料,基本都是进价,石林就这都不满意,每次必然砍价,一口一个税务局,整得何双双跟她吵了好几回架。   如今,周彦早就了解了石林,他完全不觉得石林这一点哪里讨人厌。石林这种脾气来自她那个年代对工作的热爱。她的生命一半给了家,一半给了单位,她只是巧了,在一个公务部门上班。   若是她在一个企业,那肯定也是,我们厂如何如何,我们车间如何如何,这样炫耀。   突如其来地求婚,何双双几乎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过后她倒是后悔来着,主要是三次元的求婚都是那么惊天动地,浪漫非常,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平淡得像是战争年代的前线求婚呢?那家伙就提着几斤樱桃,连个戒指都不买。   周彦说,结婚吧。   她回答,好啊。说完,她一口气吃了三斤樱桃。她果然就是个没出息的吃货吗?   求婚第三天,周彦就带着何双双去买戒指。石林那天磨叽了半天,就是不出门,因为她也想跟着去看看啊!她想着,她的女儿要戴一辈子的戒指,好歹也要买个大的。她要是跟去了,只要有她在,那闺女不能吃亏的!   也不知道她这个逻辑是怎么来的?神一般的逻辑啊!   最后她终于跟上了,不但跟上了,还通知了小庆,她的闺蜜姜凯芳也被她抓来了。说是要去买戒指,一起去挑家具,挑电器。石林就嫁一次闺女,所以她要多听听群众的意见。   所有的人都很积极,只有周彦跟何双双是麻木的。到了现在,他们俩都没有结婚意识,只是麻木地跟着大人走。没办法,头一次结婚,他们是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石林坐在周彦的身边,这一路都是快乐的。她不停地打电话,还找了一个懂易学的老同学给选了个好日子,十月一号!据说这一天是何双双与周彦八字最合的一天,不但八字合,而且在这一天结婚,那么今后的几十年都是一帆风顺,百无禁忌的!   何双双讥讽了一句,“妈,你也太迷信了!”   石林顿时就怒了,“你知道个屁!你们都是小孩子,不经事,都不懂。十月一日,知道吧?建国日,那建国日绝对是找人看过的,不然能选在这一天?我有个朋友说了,1949那年,就这天最贵重,那以后几百年都没这日子好,《周易》这东西,它可有讲究了。对吧,小周?”   “啊?对!”周彦早得了何副主任的真传。   “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何双双无力了,只是瞅了一下周彦,觉得很抱歉。   周彦倒是没什么,一路上都笑眯眯的,甚至半道还带着石林去了超市,买了最贵的巧克力,还有红色喜糖,十几个大袋子都丢进了后备厢里。   石林觉得买贵了,唠叨了一路。   “妈!我们就结这一次婚,贵就贵点儿。”何双双在后面来了一句。   石林不吭气了,半天后又小声地开始唠叨,“那批发市场一样的东西,每斤最少能便宜八九块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小周?”   “嗯,对,下次我们都问您。”周彦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这一路小庆姐也是笑眯眯的,她是无上荣光啊,她是大媒人啊!不小心,嘿,这事儿竟然成了。你看她家大姨那副得意样儿,不过小庆还是发自内心地替自己的妹妹感到高兴,周彦真是个不错的人,别人不清楚,她是最清楚的了。   就拿路志青那件事来说,如今路志青狼狈地回到了北拓,几乎全部身家都丢到了京城,那么多钱投了进去,几乎连个响都没有听到。   原本大家都以为周彦会幸灾乐祸,可是亮亮说,周彦挺不高兴的,甚至他还悄悄地唠叨了几句,让亮亮劝劝路志青,说路志青那人心眼小,怕他钻牛角尖。   这几年,这般仁义的真不多了。   记得书上总是写:“人有良心就会遭到厄运,人随意地帮助他人,总是会得不到好报。”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逻辑。她也是生意人,南来北往的客人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见多少,看不惯他们的当然有,可是,好朋友也收获了不少,这些朋友不是拿钱换来的,而是踏踏实实用善意给换回来的。   酒吧,做的是真正的人情生意,只是她没想到,曾经的顾客如今竟然成了她自己的妹夫,与她做了亲戚。   几个女人一路上唧唧喳喳的,都很兴奋,终于到了本地最有名的珠宝行。一进去,她们几个就把周彦丢到了一边,周彦也不在意,只是对何双双说:“你相中什么就买什么,也不是就买戒指,若是相中其他的,多买几件也没什么。”   石林顿时就觉得有面子了,倒是何双双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她觉得周彦还不如给她买一套上万的电脑来得实惠。如果周彦真的那样做了,何双双觉得自己会更高兴。   所以说,二次元的世界,有时候跟现实依旧不搭调。   何双双进了珠宝行,眼睛也没网钻戒那边瞅。在她看来,实实惠惠的一堆镌刻着他们名字的白金圈子才是浪漫,还有,也别叫周彦觉得自己就是个贪钱的!奈何,她的打算很快便被石林给识破。   最终,她被强拉着在钻石柜台试了又试!   在石林看来,女儿只嫁一次,何不一步到位呢?   于是, 她就毫不客气地选了几个五六万元的钻戒叫何双双试戴。   “小周,你看这只怎么样?”石林问道。何双双趴在柜台上,举着一只手,空着的手无奈地支着下巴,这都试戴七八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周彦倒是很认真,在一边看了一下,摇摇头,“切得不太漂亮。”他对这个有些经验,前些年他也出去过。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导游说过一些常识,他也知道一些关于钻石的知识。甚至,参观完,他多多少少也买过几个裸钻保值。   石林许是误会了周彦的意思,便下意识地又换了个小的戒指问他:“这个呢?”   唉,不是这个意思啊!周彦笑了,从那边站起来,对服务员说:“有裸钻吗?我们定做。”   服务员有些惊讶,毕竟北拓这个城市不大,大部分的顾客都是买现成的。因此,她立刻进了后面,很快,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性主管,笑眯眯地出来了。在他身后,还有一位服务员,端着一个丝绒托盘。   主管出来寒暄了几句,不经意地送出了几顶大帽子,现场的女人们觉得浑身都是妥帖的。谈话间,主管轻轻地揭开了绸布,那托盘里放着一排六个硕大的裸钻,还有这些钻石的GIA证书。   这一刹那,真是灿烂无比。   周彦见过更大的钻石,因此也没觉得怎么样。他银行里存的那几个并不适合取出来用,因为当时买的时候都是直接做成男戒的,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倒是何双双她们第一次见到两三克拉的钻石,因此都不说话了额,这得上百万吧?电视上都演了,得几百万。   何双双吸吸鼻子,看了周彦一眼,他要干什么?   “我倒不常买这些,主要是结婚嘛,总要买好的,您说是吧?”周彦很随意地聊着,也没去碰那几颗钻石。   “哎呀,结婚是人生大事,先恭喜二位了!先生请放心,我们这里的钻石,都是有GIA证书的......”   周彦笑着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坏我也分不大清,就像这几颗颜色是F级还是E级的,我就看不出来。你知道,这个不太好区别的。”   主管还要说话,周彦又道:“我是说,这几个cut的也不是很好,对吧?不然,换换?”   什么叫cut?何双双不知道,此刻她看周彦,倒是真有点儿小说里虎躯一震的感觉,可狗血了。但是她不知道,周彦其实也就会这么一句,还是导游反复用过才会的。   嗯,那是一种突然喷出一脸鼻血的感觉,何双双下意识地捂下鼻子。嗯,这家伙真能装。不过这一刹那,是幸福吧?至少周彦觉得她很重要,是个女人就会有虚荣心吧?   主管笑了,很快又将托盘送了进去,换了一盘出来,这一次托盘里就只有两颗钻石,每一颗都很大,很完美,在珠宝行特殊灯光的照耀下,钻石闪着光晕。那主管说了一些钻石的常识,又道:“北拓是个小城,消费也就是这样了。先生要是不满意,我们随时可以调货的,您看,要不然再等一天?我们帮您从总公司换几颗更好的来。”   “不用不用,太大了。我还要我的手呢!刚才的就挺好。”何双双觉得有些不能接受,赶紧给周彦搭梯子。她插了嘴,石林却在桌下,狠狠地踢了女儿一脚。   周彦看何双双不太在意这个,也就没指望她,只是笑笑,便在那两颗里选了一颗不错的圆钻。圆钻重三克拉,价值五十五万元。看完他就立刻付了款,一句废话都没有。   别说,他这么一做,那位主管倒是真的有些被镇住了。人家一高兴,后面的零头就给抹了,戒指的戒托也是白送的,另外珠宝行还送了一条价值四千多的白金碎钻项链给何双双做结婚贺礼。   能买得起五十多万钻石的,在北拓那就是大顾客,店里很愿意多几位这样的客户的,结个善缘嘛!   量手的时候,是由那位主管亲自量的,何双双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个指甲才好。她的手有些肉肉的,因为长期打字,直接都有些勾勾,并不舒展。母女两人此刻都颇有些胆战心惊,石林也不说话了。五十多万啊,眼都不眨就给买了。   周彦倒是觉得没什么。没错,他是来自乡下,可是,他跟着他老爹,多少页见过,也吃过,也去过,该明白的也都明白。   他知道更贵的,更好的,那年,他爸爸周德凡不知道在哪里购得了一瓶红酒,大过年的,爷俩就尝了尝,五十多万美金一瓶,也没怎么就下了肚,他爸说,还不如杏花村的老白汾呢。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只当哄何双双高兴了。更何况,那东西也就是个中档的物品,好的岂能卖这个价?   石林这会儿子也很矛盾,她甚至后悔带姜凯芳来了,人家天天愁闺女嫁得不好,怀孕吃排骨都要娘家求妈妈做,她这不是来炫耀吗?那五六万的心理价格跟五十万是不同的。此刻,石林有些愧疚,一个劲地悄悄看姜凯芳,她回   去不会瞎说吧?   倒是姜凯芳觉得也没什么,甚至她伸手亲昵地拍拍发呆的何双双的脑袋,说:“唉,还是咱们双欢天生就有福分,要不说迟来的饭都是好饭呢!真好……”她忽然亮了一下右手上的一枚小小的宝石戒指,说:“毛毛跟女婿给我买的,两人结婚出去来着,啥也没舍得买,就给我买了这个!”   顿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度,石林所谓的面子被击打得粉碎,她又没办法还嘴,只好尴尬地笑笑。这时候她也知道接招是不妥的,只能拉着姜凯芳说:“唉,也不早了,我跟你姜阿姨说好了,要看你们结婚的旗袍,捎带着我跟你姜阿姨一人也来一身美美。不如咱们就分开吧,你们挑你们的,我们看我们的?”   何双双觉得她也没什么要买的了,这还不够吗?因此便想回家,倒是周彦,抓住何欢双的手捏了一把,回头笑笑,对石林说:“好,阿姨,我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不用。我们打个车,多方便,招手就来了,”石林推辞着,连带着喊了小庆一起离开。   看着石林离去的背影,何双双忽然觉得心里蛮酸的。今儿出门的时候,她妈妈从衣柜角取了钱,跟她说:“要是小周买的戒指小了,我就贴钱给你买个大大的。”   何双双说:“妈啊,别呀!周彦不像缺那几个钱的,我这几年也存了点儿。”   石林说:“闺女,你就是傻,三十岁了还用耳朵想世界!哎呀,这可怎么好呢?现在随便哪位做买卖的不是那里借了,这里补,那都是架子大的虚货。你听着好听,还COO、CEO什么的!他们也就是听着好听。我在税务局大小也是个科长,谁我不认识啊!这里面的花销你是不知道,就是撑个花架子,骗点儿国民储蓄。我可没说小周啊,小周可是个本分孩子。   “大热天的,哪天不在工地忙活,什么不做!甭管修暖气、补屋顶,他样样都会!我跟你爸爸也打听过了,他是有名的仁义人儿!唉,要不是这样,我能把闺女嫁给他?他也就是运气不好,你知道的,他爹妈都不在了,身边也没个人疼他,去年还跟搭档散伙了,这不刚把地方买回来吗?怕是他赚的那点儿都填了进去。如今人家艰难,跟你结婚,咱也不图他有钱,也别打听他有多少家当了,他没外债就是好的。咱家条件还不错,我跟你爸商议了,不论他买什么咱都出一半钱,算是给你的嫁妆。我是嫁闺女,可不是卖闺女。你爸爸住了一回院,算是把他当成亲儿子了。昨儿还说了半天,还不许问我为难小周。唉,你们几个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石林说完,将钱放进了包包里,护在胸前,这一路都紧紧地护着那几万块钱。   看着妈妈依旧护着包包的背彩,何双双心酸得很,眼泪扑簌簌地掉。周彦过去递给她一包纸巾,问她:“双双,怎么哭了?”   何双双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周彦,也没什么……我救赎忽然觉得,我挺不孝的,什么也没为爸爸妈妈做过,呜……”   何双双与周彦要结婚了,何双双的圈子就没有不知知道,可周彦的圈子知道的人就很少。他每天除了陪双双,剩下的时候还是该上班就上班的。   这几个月蛮奇怪的,除了周彦不在的那两个月,华梅每个月都来两次,说是还钱。每次也不多还,三千,五千都有。   每次来了,还带些东西来,有时候是她亲手做的盒饭,有时候是她老家人送来的干菜。   周彦不傻,自然知道这姑娘是动了心思的,但是,他还是装糊涂,装着看不出来。他甚至有一种危险就要来临的感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还手?他向来在感情问题上十分懦弱,被欺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他也就能在何双双的面前讨点儿便宜。   人家目前没点破,你来一句,华梅,我们不可能了,你以后别打搅我了。这很尴尬!你都帮了人家那么大的忙了,问头再骂一顿吗?周彦承认,在帮助华梅这件亊上他有错,错在他将自己男性的虚荣心压在了这件事上。他就是愿意用钱砸一下,他砸的就是华梅那颗本来就很虚荣的心。   可是,钱砸出去,他却又失落了。如今的华梅早就不是单纯的华梅了,她根本就不在乎!   先不说还欠着二十多万块钱呢!那蚊子小,身上也是肉啊,什么不是积少成多的?石林说得好,什么钱不是一块一块存起来的。再说了 ,他要是点破了,人家不承认,他傻不傻啊?   于是,毎次华梅来了,周彦也就随便应付几句,赶紧打发她走了。   现在,华梅算是干得不错。她又买了一辆新的电动车,雇了个人,每天跟她一起送货。   别说,就这一点,华梅就比何双双强,何双双就是个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宅女。   想起何双双,周彦便想起了那件毛衣。他觉得吧,那件白色的毛衣越发有往渔网走的趋势。如果织好了,他是穿还是不穿呢?   “周大哥,你想什么呢?”坐在沙发上的华梅端着一杯水,说了很多话,貌似她的周大哥都不是很感兴趣。   这是怎么了?华梅看看自己新买的这条裙子,衬得她的小腿越发纤细,是哪里不对劲吗?怎么周大哥都不看自己一眼,一直在神游物外呢?   周彦一愣,看看打扮精致的华梅,笑笑,“也没什么,想起你嫂子来了。她给我打了一件毛衣,到处都是窟窿,还不许我说她笨。”   华梅一惊,脸都白了。嫂子?竟然要叫嫂子了吗?   没人知道,这个来自农村的少女有过怎么样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就是苦水里泡大的。   自从跟喻夏鸿分开,在学校办了休学,她就一个人去了医院,她躺在冰凉的产床上,产床的支架都是冰凉的,裸露的腿就挂在空气里无依无靠,而她,周身发冷。   人流器发出的噪声,能刺进你的脑子里,不停地钻,不停地钻。能钻进你今后几十年的噩梦里,能摧毁掉你所有的意志以及根源。   别人有丈夫陪着,有男友陪着,于是她们可以哭,可以喊。   只有自己没人陪着,孤零零地接受一切,只觉得自己该被罚。可是,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呢?哪里不对呢?不该是这样的啊!   华梅的手术从头至尾,她都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沉默地进去,从此冷漠地走出来。   这不是在演电影,从此就走上报复的道路。这个城市很大,大得你报仇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伸手。   现实总会在挫折里教会我们什么,这一刻的华梅从此不再天真。她学会用金钱的角度去衡量世界。悲哀的是,她觉得这种衡量是正确的。   回过头来,她翻找着记忆里的所有片段,终于发现,自己错过了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那个好男人——周彦。她当初怎么就那么傻?!   如何做到被周彦欣赏,再被周彦喜欢,这就是这一年来华梅所做的一切功课。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当年为了喻夏鸿,她敢下跪。如今为了周彦,她愿意受苦受罪。   这一年来,她每天最多睡五个小时。她先去郊区送货,回来再去超市开业,上货。下午就去城区送货。捎带着宣传一下。她的电动车有两块电池,每天还要各自充电—次。   她住在郊区农村的民房里,连仓库带房子每个月不超过五百块。那地方不安全,她一个单身女人自然少不了麻烦。没人能相信,华梅如今半夜能抄起电棍跟流氓搏斗。   就因为这种努力,如今华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她把自己从郊区农村搬到了城区,租了有地下室的一室一厅的房子。这一切一切都是用她的汗水换来的。   现在,华梅觉得她能配得上周彦了,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周彦,希望那份曾经属于自己的温暖可以再回来。   “嫂子?”华梅反复地咀嚼这个词。   周彦一笑,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张烫金请柬,伸手填写了华梅的名字。   “婚礼在十月一号举行,还有一个多月呢。我本来是想寄给你的,又不知道地址,今儿你也是来得巧。”周彦站了起来,将请柬递给华梅,华梅伸手接了。   周彦看她表情麻木,便又从抽屉里取出个袋子,那里面放着的是巧克力糖和瓜子、花生。   “来,华梅,吃两块周大哥的喜糖,沾沾喜气。”   华梅接了过来,觉得自已的世界都要毁灭了。   周彦没话了。还不成吗?要不,把何双双喊来?他家丫头的战斗力十足,走过之处,所向披靡,那是无敌的。连和尚庙,她都敢闯。   屋内安安静静,只有烫着开业大吉的欧式摆钟,在来回地律动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传来了一声低泣。   周彦有些厌倦,微微皱起眉头,叹息道:“华梅,你还小,以后,你会有更好的道路可以走。”   可借,周彦的一番好意,华梅并不准备接受。她抬起头,大声说:“周大哥,我不好,我知道,以前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珍惜。现在我懂了,我知道,我再也配不上您了。可是您没看到我的努力吗?我现在比谁都努力,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就是想,我改了,我懂了,周大哥,要是,要是……”   “华梅,我要结婚了。”周彦提醒了她一句。   “不结行吗?”华梅这话说得多么不可思议,可她偏偏就是说了。   周彦无语,只能看着她。这是什么逻辑?   “周大哥,以后我只听你的,只对你好,只爱你一个,成吗?”   华梅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周彦。周彦的身体微微后倾,正想说点儿什么,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推开了。何双双提着饭盒,笑嘻嘻地站在门外说:“当然不成了,你对他好,我怎么办呢?”   周彦吓坏了。   何双双走进屋子。华梅眨了下眼睛,想看何双双接下来要有什么行为。发脾气,打自己或者指着周彦臭骂一顿,这都没什么,这很好。她要是真的这样做了,周彦肯定会没面子,觉得自己娶了个泼妇一般。   可偏偏,何双双进了屋也就是多说了一句,说完竟不看她,只是过去拉了一下周彦的胳膊,抱怨,“热死了,我跑了一上午,可算是把家里的冰箱给换了。你说,我妈买个大红的冰箱做什么?”   周彦尴尬地笑笑,他打开门,对华梅说:“抱歉,华梅,我这段时间忙,也顾不得招待你了。这样,明儿我把借条交给财务处,你也别一直着急还,每 年年底,我叫下面给你发函,到时候你交到财务处换条子,好吗?”   华梅点点头,站起来想走,周彦提醒她拿好自己的包。   她又拿起包,谁也不敢看,只是低着头快步地走,一边走,一边觉得背后的人都在说着她的闲话。到了楼梯那儿的时候,她竟一步踏空了,知道自己要跌跤了,却也不惊慌。她甚至觉得不错啊,摔死了就死了吧!   她就那么直直地从二楼滚了下去,从二楼滚到了一楼。当时就血流满脸,双腿以一种奇妙的角度勾着,人顿时昏迷了过去惨样就像周星驰电影里一切坏蛋的死相。   何双双与周彦跑到了楼梯边,何双双小声地惊叫了一声,赶紧捂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站着。天地良心,她刚才就是在心底说了句:“摔死你,死小三!”然后华梅就摔了下去!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华梅被抬走。   周彦看看何双双,就没跟去,其实他就是去了,何双双也不会说什么,就没人比何双双更了解周彦的,这辈子,周彦要个大马猴也不会再要华梅了。   该怨谁呢?周彦很茫然。华梅摔断了三根肋骨,脑震荡,右小腿骨折。   新家里到处都是油漆味。周彦捂着鼻子站在走廊里,看着自己的新家,这个家目前是松散的,家里到处都有何双双的概念,石林的概念,何副主任的概念。今天这里加一点儿,明天那里加一点儿,那个房间需要怎么摆放,那个窗子挂什么样子的窗帘,他们都需要吵架。   周彦对于何家人的吵架缘由,觉得简直奇妙到了顶点,值得吗?   值得的,在何家人看来,家是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围绕着自己的意思走。   通常,就是何双双跟何副主任团结起来与石林吵,但是,很奇妙,石林每次都能赢。   “她怎么样了?”何双双丢开擦新地砖的毛巾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躲过油漆桶,来到周彦面前问。   周彦眨巴了下眼睛,“断了三根肋骨,轻微脑震荡,右小腿骨折。”   何双双小小地惊叹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能龇龇牙,表示一下自己此刻是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龇完牙,转身由随手拿起了一块抹布,蹲在地上又擦了几下后,忽然嘀咕了一句:“周彦。”   周彦心里很害怕,他还在华梅的那番话里倒腾呢,有着说不出来的一股子心虚。   “我就是觉得吧……”何双双站了起来,鼓足勇气说道:“我就是觉得特别好笑,真的,我能笑吗?”   周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吧。”   何双双没笑,她叹息了一下,就在擦干净的地扳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摘了白手套,支着下巴,想了很多事情,“周彦,刚才在路上,我还想跟你生气来着,可是又觉得,这事儿不是你不对,我骂你,你多可怜啊!”   周彦点点头。是呀,别的女人爱自己,自己多无辜啊!   “可是,这事儿说白了吧,你有错,最错的就是你。”何双双指责周彦。   周彦很不解,怎么就是他错了呢?   “你帮了她,每次见了她,你都一直给她留有余地,在留余地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起过,我知道这事儿会生气,会难过,这就是你错了。你给她想头了! ”何双双瞪着晶亮的一双眼睛看着周彦,扑哧一笑,“我也有错,那时候 我总是想讨好你,生怕说了重话,你会指责我不善良。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咱们是一家人,支持自己丈夫把自己家的钱借给他的前女友,我就是傻!”   周彦嘀喃地说:“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不是还没说结婚的事儿吗?都怪我,怪我……”他无法总结,看着何双双的眼睛,周彦有些无所遁形。   此刻正是中午,装修工人都去吃饭了,屋子里就剩下了这小两口,于是何双双就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低声唠叨着:“我怕什么呢?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我怎么还担心呢?”说完,她就哭了。   周彦不知道应该如何交代自己的灵魂,如何在何双双的面前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也不具备这样的水平,何家人才有这个水平呢!在吵架的时候,他们还用“世界观”这样的奇妙词汇。   于是,他站了一会儿,走到何双双的面前,准备也坐在地板上,完全不介意他那件裤子还是新买的。他的屁股刚要接触到地面,何双双却一抬头,喊了一句:“等下!”周彦吓了一跳,看着何双双从一边拿了一张纸壳箱叠着的纸片子,塞在了他的屁股下面,“坐这里!”说完,何双双继续抱住自己的膝盖,又开始默默地掉泪。   周彦坐好,手心里都是汗,他想在大腿上擦擦,又不敢,于是就拿了一块看上去还算新的抹布擦擦手,这才搂住何双双说:“我不对,我错了,你别气! ”   何双双还是哭。   周彦没办法,想了半天之后,终于取出电话,笨笨地说:“那我给她爸爸打电话吧!”   华梅的父亲跟哥哥接到了电话,当天便搭了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   这次,周彦没瞒着,华梅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还有她研究生也不读了,还怀过孕,欠了几十万块钱,如今手里还有买卖,等等。这些总要跟人家交代一下吧!最重要的是,华梅是从自己公司的楼梯口摔下去的。   这天早上,周彦一大早就来到了公司,老人家跟他儿子就蹲在周彦的公司的院外,热得一身汗。他们身边铺着一张报纸,报纸上还放着两个没来得及吃的肉夹馍,还有一杯简易包装的豆浆。   周彦停下车,跟公司里的人交代了几句,便拉着他们去了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是一句也没瞒着,该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事情比他想的要简单得多,华梅的老父亲虽然身体不好,可是老人家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他就是被气得浑身哆嗦。然后,在下车的时候,老人脚软,站不住了。   周彦很同情,忙过去扶着,带着老人家找到了华梅的病房,一边走他还一边说:“大爷,不能打她了,她脑震荡。”   打起来可怎么好啊,他拉不开的!   华梅爹倒没啥,只是抬起头看看周彦,点点头,眼睛里都是泪,“不打,我舍不得打她。娃受了那么大的罪,都不敢跟我说,我打她作甚?就是,娃, 就是对不住你啊!”   周彦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以前,他也没处理过,他只能一路扶着,将老爷子送到了华梅的病房,他没进去,转身离开了。   医院的大厅里掺杂着各种味道,汗味、来苏水味、消炎药味、水蒸气味、血腥味。是呀,这里是骨外,还有石膏味。   周彦在各种气味里越走越快,但这一次,他觉得无比轻松,就像甩掉了身上最大的包袱一般。原来,人可以这样毫不客气地去做这样的亊情,以前他真是管得太宽了!   这天晚上,周彦按照习惯依旧去了何家吃晚饭。现在他是女婿,做人家女婿总是讨便宜的,丈母娘为了让你对她的女儿好,会想尽办法款待你,这一点与婆婆绝对是不一样的。   晚饭,是油焖大虾外加羊肉汆丸子,这两个菜还是周彦在何家吃出来的,全家都知道他爱吃。   吃晚饭的时候,周彦也没瞒着,他觉得应该彻底地交代一次自己了,于是,他坐在椅子上,很坦白地说起了自己以前跟华梅的事。非常难得的是,石林一点儿脾气都没发,甚至大度得很。她亲切地说:“唉,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糊涂事?那姑娘不识货,我看咱们小周就蛮好的,人又精神,又老实诚恳的。小周,她不要你真是瞎了眼。”   何双双在一边撇嘴,周彦的那点儿破事,能瞒得住她妈?小庆姐早就把周彦卖得溜光了。   “也没有,以前我就不懂事,就看样子,也不懂得看其他的。”周彦傻乎乎地说。   “唉,我们家双双是很漂亮的,她就是不爱打扮,就爱学习!研究生,会画画,还家教好!”石林反应很快。   何双双低低地笑了几声,抬头对她妈说:“妈,我把你买的冰箱给换了!”   石林生气了,“为什么啊?我跟你爸爸腿都要跑断了,你说换就换啊!”   何双双理直气壮地回答:“周彦不喜欢啊。”   周彦觉得自己可无辜了,想反驳吧,又不敢。没办法,这几天他非常心虚,没做过错事,但他就是心虚。   “哟,小周不喜欢啊。 ”石林不好意思地笑笑。   何副主任早就按捺不住了,在一边开始批评道:“我早说了,人家有自己的小天地,你干涉什么啊,别叫孩子们为难,那……”   他正要说一番大道理呢,周彦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赶巧了周彦的电话就放在何双双的身边,他的这部电话室前阵子跟何双双买的情侣机,一模一样的,何双双也没多想,顺手拿起来就给接了。   “周大哥,我哥哥被警察抓走了!”华梅撕心裂肺的大哭声从电话里传来出来,屋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周彦一口汆丸子烫得喷了出来。   华梅他哥华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吧,是不能被欺负的,妹子吃了那么大的亏,又因为喻夏鸿把十里八乡都认为的好妹夫给踢了,学也不上了,还怀了孕,最后却被抛弃了,哪个当哥的能忍啊!   华山在医院里听了妹子的哭诉,当时也没怎么样,只是等他爹好不容易睡了,随口问了妹妹几句。华梅这会儿子脑震荡,傻着呢,加上一看到他爹,胆子也被吓破了,就没往坏处想,给说了。   那老实人也没吭气,就是以买东西为由出了门,随地捡了一块砖,径直去了喻夏鸿的单位附近待着。等到下班那会儿子,他就问门卫,哪个是喻夏鸿啊?人家门卫看他挺老实的,就帮他指了下。   这下好了,喻夏鸿一出单位就被华梅他哥,开了个满脸花,当时送到医院,脑门被缝了整整五针。   周彦不想管这亊,可是过了一会儿,华梅他爹又打来了电话,老爷子这次是真惊了,儿子被公安局给关了起来,老人家不准备活了。   一顿好饭就这么给搅了,周彦发自内心地长长叹息。   石林吃了两口饭,也不看女儿,也不看周彦。石林站了起来,对周彦说:“小周呀,这事你别管,阿姨帮你处理。家里大人都在呢,没你们什么事,华梅在哪家医院住着啊?”   周彦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于是,吃完饭,石林也不顾家人阻拦,提着个小包就出门了。   她这一走,周彦是怎么也不放心,倒是何副主任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拉着周彦下象棋,还说:“你别看你阿姨,她做了一辈子的思想工作,处理这些啊,比你们拿手多了,摆开,摆开!”   石林到底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周彦左思右想都没打听出来、他这几天猫抓心一般地在何双双的身边徘徊,甚至打滚、撒娇都用上了,都没用。何双双半句不露,倒是带着周彦逛了全市的电器城,都快逛吐了。那之前,周彦是打死都不肯跟她一起逛街的。   三天后,华梅打来了一个电话,这次不是打给周彦的,是打给石林的。石林接完电话,特别慈爱地对周彦说了一句:“小周呀,华梅他哥哥被放出来了,买了今天的火车票,说是要带华梅回老家。大家—场朋友,阿姨帮你洗点儿水果,你带着双双去送人家一下,那也是个命苦的姑娘。是识人不清,唉,误的是一辈子!啧啧,要么说,女人难活呢。”   说完,石林真的叫秀儿洗了好大的一兜水果,叫已经傻兮兮的周彦提着,跟何双双去火车站送人。   华梅走了,真的走了,这一次怕是她永远不会回到这个城市来了。   周彦到火车站的时候,华梅她爹一下子老了十岁,不过,样子倒还好一些,儿子总算是没事,闺女也不缺胳膊少腿的。老人这几天大起大落,看得更开了。接了周彦的水果,人家也是连声道谢。倒是华梅也不看周彦,只是临上火车的时候,华梅对何双双说:“何姐姐,你回去替我谢谢石阿姨。我欠你家的钱,一定还!”   钱?这是怎么回事儿?   周彦看着火车远去,浑浑噩噩的,被何双双拉出了火车站。出站的时候,周彦仿若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人也看到了他,只是一霎却又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你看什么呢?”何双双看着周彦支着脖子,来回找人。   “我好像看到路志青了。”周彦喃喃地说完,又来回找。   何双双笑他,“瞎说!人家路志青是什么人啊,打着飞机的士来回的主儿,他能来火车站?”   周彦想了下,“也是,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何双双拉着他一起去了停车场,周彦开着车,带着她一起离开了火车站。在路上,何双双帮周彦终于掲开了谜底。   那日,石林去了医院,给华梅出了一个馊主意。她叫华梅的老父亲推着轮椅带华梅去喻夏鸿的单位,去他家住的那个小区,就蹲守着,只要看到喻夏鸿 或者他家随便哪个人出来,二话不说就先下跪,搂住他们的腿哀求,就哭着喊着求!要做到围观的人越多越好,就说,我不怪你害得我怀孕,也不怪你抛弃我,就求求你放我哥—条生路。   来来去去,也别多说,就这三句话!   华梅这次是豁出去了,就这么去折腾了一下。喻夏鸿是在国家单位上班的,哪能丟这个脸,他家也住在单位的小去,从他爸爸到他母亲,那都是很要面子的人。于是,事情就被这么奇妙地解决了。   只要华梅不闹,喻夏鸿家是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这次是几辈子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那对心酸的父女签了一份协议后,下午时,从看守所将华梅他哥接出来回到医院。在缴费出院时,他们这才知道,人家石林早就把费用给缴了。   周彦都听傻了,他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何双双得意地对周彦说:“我妈不许我吿诉你,怕把你吓着,不敢娶我了!”   周彦放下心事,失笑,“瞎说,我哪敢啊!”   何双双撇嘴,“我才不怕你敢不敢呢,北拓才多大,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等别人跟你说闲话,还不如我就跟你说了呢。我妈最仁义了,她就是觉得,她也也是养姑娘的,就不能看着别人这么糟曝女人。”   周彦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涩。这算是被家长周密地保护起来吧,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   石林也好,华梅她爹也好,甚至喻夏鸿的父母也好,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都在用他们的方式来保护孩子。   不过,周彦想起石林那特别的笑声,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觉得吧,以后,也许自己是真的多了一个妈。   路志青拖着一个灰色的拉杆箱,疲惫地从北京坐着硬座回到了故乡。一下车,他便看到了周彦,那一瞬他魂飞魄散,羞愧不已地躲进了火车站的厕所里。他躲在角落里,看着何双双挽着周彦的胳膊离开,那一瞬,心里百般滋味,齐齐地涌上心头。   这是自己的同学,睡在上铺的兄弟,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那个女人是骗子,可惜,自己被富贵,被那个女人所描述的花花世界给迷了双眼。   三千多万,只一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千多万呢,他的青春,证明他所有存在价值的证据都没有了,现在他是一无所有……   推着箱子,路志青走出火车站,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低声地冷笑了一下。他回来了,这次回来他是要看看老父亲、老母亲,跟家人待上几天,然后,他要与那个臭婊子同归于尽!   Chapter 14 幸福的定义:家   ―个家,到底要有什么,这不是平时看到的样板间,简单、华丽,充满着异国情调。家包容的东西太多了,剪子、筷子、帘子、篓子、鞋子,各种各样的东西堆积起来,便是家里装修得再好,也显得纷乱。   何双双这几天很忙,除了婚纱要拍外景不说,还要给新房安上窗帘,买好床上用品。   越到忙乱的时候,也许越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或者说是素质来。平日何双双什么都不成,但是她安排起家里的事儿来,那要比周彦强一千倍。   她有一种本事,就是能将周彦家里的每一平方米都计算进去,她的这种安排就如她的名宇一般是成双的,甚至她给周彦和她自已区分颜色,她是米黄色的,周彦是淡蓝色的。因此,家里的鞋子、洗漱用具,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按照这个章程来。   何双双有着满腹的热情,腿都跑断了,才摆出一个卧室来。石林一上门,立刻就全盘否定,大红,大红,一切必须大红!何双双自然不答应,这下子,母女俩的马蜂窝都被捅破了,那吵得简直是不可开交。   可偏偏,何副主任与周彦两个入就像没事人一样,该上班的上班,该遛弯的遛弯。女儿嫁人,结婚,似乎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何双双跟石林吵完,两人都是越想越气,便一起很默契地在晚上九点将周彦跟何副主任撵了出去。   “这是何苦呢!你说红色就红色吧,关咱们什么事?”何副主任一般遗憾,脚上还穿着拖鞋,.在院外一边走,一边抱怨。   周彦捏捏鼻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丈人,其实他觉得何双双安排得可好了。他从头到脚,从衬衣到脚上的袜子,何双双都给预备齐了。周彦长这么大,就没人替他这样安排过。   以前姐姐也给他买过东西,可是不像何双双这样,似乎生活的所有重心都是偏向他自己的。她从不问周彦喜欢什么,就是全心全意地给予。她觉得这样好,那么就使劲地往这边掰。   周彦甚至觉得,古代的地主大爷也就是这样了,什么都不必说,就都给你预备好了。那真是早上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得了。   周彦看看自己脚上穿的拖鞋,“那咱们就等着?” ―阵秋风吹过.两个大老爷们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是。   何副主任带着周彦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后来街边打二毛的都散了,看楼上的那两个女人这股子气质,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原谅他们的,虽然他们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走!”何副主任一拍大腿,从马路牙子上坐了起来,对周彦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周彦点点头,“成,我跟叔叔走。”   这爷俩勾肩搭背的,一起去了小区的操堂。   十点多了,小区早就没人洗澡了,加上如今都流行桑拿浴,这小区的老式澡堂,生意就一贯地惨淡。   何副主任大力地拍着澡堂的门,没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大爷,老大爷穿着一件破背心,脚上穿着一双老式拖鞋。   他一看是何副主任就乐了,“哟,这是被撵出来了?这都多少年没被撵出来了?”   何副主任完全不觉得丢人,大手一挥,“老邓,放一池子水,再赊两条毛巾、一个洗澡巾,我跟我女婿要泡个舒服。”   邓大爷一听,眼睛像扫描仪一般地往周彦的身上扫了一圈后,对何副主任说:“挺好的啊,关系不错,这都还没结婚呢,就一起被撵出来了!” 周彦顿时就乐了,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地点点头。   邓大爷也爽快,直接从屋里拿出两双新的嘎达扳子。这种老式妥协是全手工制作的,就是把木板子刻出一个脚信,不分左右,再剪去轮胎的废胶皮,在木板上烫两眼,穿进去就是了。周彦试了一下,别说,比外面卖的要好穿,还防滑。   老式澡堂里,地板是石子水磨的,透着一股子苔藓味与人身上的泥球味儿,不是太难闻,倒是进着一股子人间烟火的味道。   周彦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澡堂子,小时候他在农忖长大,长大了到城里没进过这样的澡堂子。   何副主任很惯熟地接了新毛巾,进了浴室,拧开拳头粗的水管,试了两下水后在那里喊:“老邓,这水温不成啊!”   邓大爷在外面讥讽他,“也不看几点了,锅炉都关了。”说完,他对周彦说了一句:“双双对象,走,跟大爷去烧供炉。”   就这样,周彦又被带到了锅炉房,邓大爷拿给他一把大铁锹,拉开炉门,就叫他往里丢煤块。   周彦哪里千过这个,不过,他也没反抗,就拿着铁锹一下一下地往里丢煤块。   邓大爷见他上道,也蛮高兴的,就坐在一边的板凳上说闲话,“双双那姑娘,是整个小区最好的姑娘,小伙子你有福气了。”   周彦擦檫汗,讪讪地笑了,“啊.是呀。”   “你别一直加,要等着火势烧上来后再如,不然就会压灭的!”,邓大爷指挥了一下。   周彦只好停住,放下铁锹,走到了一边。   邓大爷看看火,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三块半的香烟递给周彦,这一次就有些羞涩了,“你尝尝大爷的烟,不好,三块半的。”   周彦早就犯了烟瘾,如今接过来也没客气,就点上吸了一口,品品味,道:“大爷,这烟挺好的。”   “嗯,我吸不了好烟,就觉得这个本地的烟好,够味儿。”邓大爷也拿了一支烟,周彦忙给他点着了。   “双双啊,是全小区最仁义的孩子,我从她小时候看她长大的,那真没错!不说长相是全院最好看的,就说这个性子,那也是全院最好的。”   周彦暗笑。以邓大爷这个年纪,大概是看到年轻的就觉得性子好。   邓大爷不理他,继续在那里唠叨:“这院里院外的,哪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都挺好,见了面还给我敬队礼,说大爷好。那年月的人,都好养呢。可如今都大了,看到我蹬着三轮,拉着一车煤进了院子,都假装看不到 也就是咱双双,什么时候看到了,都不管脏不脏地上来就给推两把。”   周彦笑笑。何双双就这样,助人为乐。   “前一阵儿,我还听他们在说闲话呢,说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嫁不出去了。这不是瞎说嘛,对吧?”   邓大爷笑笑,“我可跟你说啊,双双她妈脾气是不好,可你是跟双双过呢,也别怕!多跟你老丈人学学,人家那才是享福的命儿!什么都不操心,唉,反正他不会,一辈子他也不愿意学,最后,你看小石好强了一辈子,那吃的都是暗亏啊!什么心她都得操,对吧?你看你老丈人,人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什么也没就误。”   周彦扑哧一笑,见火势上来了,就拿铁锹铲了些煤块,丢了进去。   “好了,好了……”澡堂里,何副主任喊了几嗓子。   “去吧,去吧。我给你们看着水。”邓大爷挥挥手。   周彦扔了烟头,道了一声谢,小跑着进了澡堂。   周彦一进去就乐了。他的老丈人早就泡了进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腾的,又找到了邓大爷的一盒烟。如今他泡在水池子里,叼着烟,舒服得就像座山雕一般。何副主任见他进来,嘴巴一歪,“快点儿,快点儿,泡泡这人间天堂。”   周彦笑得不行,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踩着台阶进了池子,一泡进去, 嗯……还真有点儿天堂的味儿。   翁婿二人在水池里泡了十多分钟,互相搓了个全身。邓大爷不知道从哪儿还给他们整了两瓶度数不高的本地酒,这两人一边吸烟,一边喝着小酒,就在池子里天南地北地吹上了。   何副主任,那是号称见过大世面,懂得点天下大势的人才。于是他就从《三国演义》开始侃,周彦之前也没听别人讲过这个,于是坐在那里听得很是来劲儿。   “都说我怕老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怕你丈母娘啊?”很显然,何副主任喝高了,丈母娘这词儿都出来了。   周彦很诚恳地说:“不觉得!”   “那是,我怕她?我能怕她?《三国演义》里谁最历害?曹操厉害吧?那是皇帝都敢压着来的,最后怎么着了,还不是给刘备撑出了一片天空,那刘备玩的是什么手段,对吧?”   “啊,对!”   “刘备座下有三员大将,刘关张,一员智将,诸葛亮,这些人才从哪里来的?服软得来的,对吧?做人啊,你就要先学会服软……”   “服个屁!”门口传来了一声怒吼,石林隔着门帘就在那边开骂:“何耀国,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喝猫尿呢!你自己不学好,老了还带坏女婿!”   周彦吓得不轻,忙往水里钻,何副主任一挥手,“你甭怕她,她不敢进来。   不敢?又不是大白天人多,人家石林撩起门帘就进来了,一进来就奔着何副主任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揪出了池子。   就这样,倒霉的翁婿两人被逮住,先后出了池子。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何双双正拿着钱结账呢。   周彦有些不好意思,被风一吹,有些酒上头,人就开始打晃。   “你好好的不学,跟我爸爸学这个,赶紧……”何双双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条围巾,帮他围上,拉着他的手就回了家。   这一路雾蒙蒙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一样,温暖,舒服,很幸福,浑身都是妥帖的。周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反正第二天一大早,他是在何双双的床上坐起来的。他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在这里?   “起来了? ”何双双听到响动,站在门口问他。   “嗯。”周彦点点头。   “头疼吗?”何双双又问。   周彦摇摇头,浑身舒服得很,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不想动。这些年,他好似从没这般有过归属感。一下子,整个人都那么完整。这地方就如港湾一般,能将他整个人给纳入了,吸收了,维护了。   “以后你别空肚子泡澡,我爸那是练出来的。我妈一撵他,他就去练练,那么高的温度还喝酒,晚饭还没吃,没晕倒在池子里,淹死你就不错了。 ”何双双唠叨着,跑到她妈妈那边,翻出她妈给周彦新买的衣裤鞋袜,抱了进来来坐在一边,边拆包装,边唠叨着。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周彦在被窝里换了衣服,换下来的内衣裤,他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   何双双劈手就给夺了过来,拿去卫生间洗。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随意,仿若前辈子就跟周彦是夫妻一般的惯熟。   周彦挠着后脑勺出了屋子,石林一看他便上来伸手摸摸他的脑门,一边摸一边开始石式唠叨:“你爸也是,也不管几点了,这都秋凉了,两人穿得也不厚,还敢去泡池子。我进去那会儿子,那池子四面窗户开着,呼呼灌凉风……”   “妈,我没事……”周彦忽然喊了一声妈。   他喊完,自己也愣了。   周彦提前喊了一声妈,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什么何双双,亲生女儿之流的,那都得靠边站。   石林这辈子有个心病,就是没有生过一个儿子。她越老就越想要儿子,总是在想,闺女一嫁出去,家里就剩她跟老何了,多凄凉啊!   如今好了,周彦这孩子知冷知热的,打老何住院那会儿子,她就瞧出来,这孩子比她闺女强一千倍。   打叫了妈那天起,石林就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女婿服务,至于何耀国、何双双是谁,关她什么事儿?   丈母娘的心疼,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心疼,那对旁人的心疼与这个心疼,那是没法比的。比如,每天早上周彦在公司起来,他丈母娘一准是第一个来问候的。   “小周呀,今儿天凉,我给你收拾的那衣裳里有件夹裤,驼色的,你记得穿啊!”   等他收拾完起来,何双双就提着饭盒到了,见了他,一般也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就是将饭盒往桌上一放,“赶紧吃,我还要去建材市场呢!我妈给你煎的荷包蛋,叫我看着你吃,吃吧。”   周彦吃饱了,何双双又提着饭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问:“中午想吃什么,我妈叫我问你。 ”   周彦没好意思点菜,就说随便,何双双气急败坏,“我最讨厌随便了,我家就没随便这道菜。”   她这是嫉妒吧?周彦忽然觉得挺得意的,他也被人嫉妒了?于是他很得意地笑了。何双双怒极,转身想走,周彦却叫住她:“双双,我那件毛衣你是不是不打了?”   何双双一摆手,“我妈帮你打呢!”说完摔门走了。   周彦坐在椅子上呵呵地傻乐,乐完还兜着椅子转了几圈,早早就拿了钥匙离开了公司。   “哟,新郎官,稀客啊。”大上午的,深度一九七五并不营业,只有亮亮带着一群服务员在酒吧门口做广播操。   阳光温暖地照耀在亮亮那颗硕大的光头上,小庆姐抱着她家萌萌隔着玻璃正在指指点点。   酒吧外,亮亮曾经的爱宠,那贴成大黄蜂的汽车如今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车后座上还堆着成堆的娃娃,一个挨着一个地依偎着。   周彦下了车,关了车门。亮亮早就看到他了,却依旧一脸严肃地带着员工做完了第八套广播体操,做完了解散后才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酒吧里,没片刻便抱着他闺女跑了出来,将孩子的脸对准周彦,说:“来,.问姨夫要见面礼,他可有钱了!”   小萌萌露着几颗牙笑着,像极了她娘。   “都给了三回了,你还要? ”周彦顺手接了孩子,抱得似模似样。   亮亮像座山雕一般抚摸下自己的秃头,哈哈地笑了几声,说:“自打你给双双买了钻戒,我和我媿妇就觉得媒人钱收少了。”   周彦嘲笑了他一下,转身抱着孩子就进了酒吧,坐在他常坐的座位上,一边将萌萌举得高高的,一边问他们:“说吧,这么急,找我来做什么?”   小庆姐趴在一边的吧台上看看亮亮,表示疑惑。   亮亮端着两杯柠檬水过来放在了桌面上,坐下后,脸色倒是露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前几天路志青来了。”   周彦一愣,“他?他来做什么啊?”   亮亮笑笑,“我开店就是为你们服务的,谁心里没事儿坐在这里陪我聊天啊?那家伙来了,开始还是老样子,我也觉得好久没见了,就问了问他在北京的事儿。”   “嗯,人家路总不是已经打进了北京富豪圈,跻身上流社会了吗?”周彦心里算,忍不住还在抱怨着。   亮亮轻轻地摇头,“没有,那家伙懂事多了。以前,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懂事的。他也没说北京的事,我们就坐在一起,聊你来着。”   周彦一呆,连萌萌赏了他一泡尿都没发觉,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有什么好说的?”   亮亮赶忙接过孩子还给了自家媳妇,又拿了纸巾过来扔给周彦擦裤子。   “是呀,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也不过是从小长大那点事。小时候偷吃学校食堂的西红柿,长大了在大学里泡学妹,一起打架,喝酒,玩游戏,能有什么啊?人长这么大,甭管你后来发多大的家,你回过头也就记得这几件犯傻的事儿。我们没说别的,就说你们大学了。”   周彦不再讲话,他拿着纸巾一边擦裤子,一边想起了从前。人这辈子能有几个好朋友啊?他以前以为,跟路志青的这份兄弟缘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崩的。   何双双在新房忙完最后一次,打发了清洁工离开后,她环顾四周,颇有成就感。这屋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的,每一个角落留下的都是何双双对生活的追求。如今她十分满足,就给周彦打了个电话,想要炫耀一番,却不通。   她低头想了一下,接着打电话到了姐姐家的酒吧里,他果然是在那里呢。   小庆看看正在跟亮亮交谈的周彦,便对着电话小声地说:“双双,你等会儿再打,他们说事呢。”   何双双一愣,“说事?能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拿你家萌萌来敲诈我家周彦了?”   小庆姐笑了,“哎呀,看你护着的,还没结婚呢,怎么就是敲诈了?没 有,他们正说路志青的事呢。”   哟,这人还出来活动呢!何双双极不待见这人,因此便说:“说那人做什么,没良心的,害得我家周彦想起他就难过。”   “嗯,可不是嘛,没良心遭报应了,路志青现在可倒霉了,三千多万被人骗光了,前几天来这边坐,酒都是你姐夫请的。”   三千多万,对于何双双来说,这是这辈子她都无法觚及的数目,一时间她也傻了,虽然当初这群人都想过,路志青肯定不会好,可谁能想到,北京那个城市的容量能大到这个程度,就连个响动都没有的,三千多万就没了。   “一点儿没剩?”何双双又问了句,她不心疼路志青的钱,她只是心疼她家周彦。周彦每天在建材市场上忙来忙去的,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跟路志青有这点子家业。虽说现在路志青败的是自己的钱,可是,周彦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何双双放下了电话,也忘记炫耀了,只是打了车一路奔着酒吧去了。她道那里的时候,亮亮跟周彦还在聊天。何双双便没打搅,直接去了后厨,给周彦做了一碗面条。   如今周彦的喜好,她是一清二楚的。那人最爱吃肉臊子面,要把小肉丁剁成末,和香菇、洋葱一起来回地翻炒……   周彦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路志育,听亮亮这语气,那哥们许是要走绝路了。一场兄弟,劝劝是没问题,但是如今谁都能劝,偏偏就不能是他周彦!   “不然这样,明儿我找几个眼熟的兄弟约他出来,你假装过来玩,却在无意中碰见了?”亮亮在一边出主意。   周彦摇摇头,“他那人最要面子,看见我还不躲?怕是如今准的话他都能听进去,就是我的话他不愿意听,你没我跟他处得长,他要是发了,我们或许还能做朋友,他要是落魄了,这辈子也不会见我的。”   亮亮彻底烦躁了,“那你说怎么办吧!那小子多好一人,我现在看着心里都酸,你没见他呢,他胳膊上拿烟头烫了好多疤,说是那会儿子他疼,怕自己疯了,就烫自己,疼就能清醒了!他说自己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周彦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有些烦躁地说:“他早干什么去了?我劝了无数回,都打起来了,他就不相信。要是能发财,那全国人民都挤在首都了。多大个人了,还那么天真!”   他正唠叨着,后面的服务员给他上了一碗面。周彦拿起碗,吃了几口,觉得味不对,扭头就冲着后面喊:“小庆,你跟双双说,叫她手下留点儿情,卖盐的被她打死了!”   没片刻,何双双就从后面跑了出来,瞪着取睛瞅他。   周彦知道说错了话,赶紧道歉,“对不住了,双双,赏我一杯水喝吧!你这面条太咸了!”   何双双无奈,只好帮他倒水,一边倒水,一边对小庆姐说:“姐,你说,好好的人,怎么来你这儿没一会儿,就能变成二皮脸了?这话说的,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   “这样才对呢,对你客气那是把你当外人。得了,我来吧!姑奶奶,你要把我家的热水器给拧坏了!”   十一月的雨淅淅沥沥地浇灌着,也许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何双双靠在玻璃上,看着外面的街景,街道上的行人那么远,又那么近。小庆姐抱着萌荫在屋子里转圈,上午没客,一切安好。   那次聚会没过两天,路志青就干出一件大事儿来,那孙子出走了。也不知道是自杀了,还是怎么了,总之走前他留了一封信。路志青在信里说,如今走到这一步,他谁也不怨,只怨他自己。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父母,还有自己的好兄弟周彦。   他说,周彦,还记得大学那会儿吗?咱们什么都没有,每天就知道傻乐,回过头来他才发现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那段日子。前阵子他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晚上没事儿,常去大街小巷溜达,那个城市很大,人也很多,到处都是上等人的上等生活,满地走的动物个个都有传说。   也就是他,一个人每天除了打电话,就是打电话。假如不打电话了,他就―个人呆呆地思考人生。   如今他是想透了,人嘛,就是那么回事儿,要是放在身边的不懂得珍惜,那么做人就太没意思了,什么都是假的!   最后他说,妈,来世你做别人的妈吧,你这个儿子太令您操心了。周彦, 对不住了……哥们我先走一步了。   这浑蛋留下了这样的信,叫人怎么放心?于是,这天,周彦跟亮亮还有路志青的爹妈,疯了一般满世界找他,越找人越绝望。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周彦想去电规台花钱请人做个节目。整个节目也不做别的,就是录一些大学同学,过去的好哥们,等等,一起在节目里召唤路志青回来。   然后,亮亮说这是馊主意,路志青的父母也不同意,说万一他就是想不开―下呢,到时候他回来了,全城都知道他自杀了,那他还做不做人了?   是呀,做不做人了?周彦又气又急,人都不活了,还说什么回来啊? 一转眼,路志青没找到,何双双与周彦的婚礼却到了日子,他们总不能为路志青不结婚吧?这话周彦是说不出来,自打跟何双双求求婚,他就是个什么都不管的,那家里家外全指着何双双一个人在忙。   如今,眼看要结婚了,他连结婚那天穿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最后三天,周彦才彻底地惊了。   人家何双双压根儿不爱西式婚礼,人家要办一场全程的仿古婚礼。何双双不穿婚纱,人家穿汉服!周彦也别想穿西装,他穿黑色红边的长袍,还戴一顶四方的冠冕!   这些也没什么,最可怕的是,何双双不道从哪里捣鼓来一个婚庆公司。人家给上了全套的古代仪仗,从举牌到抬轿子,那是一应俱全!   “双双,我穿上这身衣服,走路都不会了!”周彦看着新做的新郎服,心里有着上千只蚂蚁在打滚。   何双双一笑,一边对着镜子试她在网上定做的全套金钗,一边伸出五个手指,淡淡地说:“周彦,我问过你五次想要什么样的婚礼,你都说随便我。那么,这就是我想要的。”   周彦觉得这是报复,何双双式的报复。他承认他错了,他不是忙公司,貌是忙路志青了。家里家外的,从装修到买东西,他都没管过。   其实事情真不怪他,那不是他开装饰城吗?那商城要什么没有,何双双到那儿拿了东西签个字就成了,他是真的没多想,也没想到何双双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好媳妇,您这不是结婚,您这是给全市人民耍猴看呢!”说完,周彦嗷了一嗓子就扑过去,抱住了何双双的细腰。哎,何双双何时有腰了,认识自已的时候她还战乎乎的呢!   对呀,他这几个月都干什么去了,忙来忙去都是忙别人的事情,还下意识地把何双双当成万能的了,趁着没变成猴,周彦赶紧承认了错误,嘴上不停地道歉。   何双双被他摇晃得脑袋上的假发都塌了下来,犹如厉鬼一般。周彦晃了一会儿,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帮何双双把假发给取了下来,脸上还带着他从未有过的巴结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假发放在了一边供上之后,回过身继续晃!   “你别这样啊,周彦,都不像你了!”何双双啼笑皆非。   “不这样,我就要去给全市人民耍猴看了。双双,你穿婚纱好吗?要不,去国外,你挑个地方,法国?嗯,普罗旺斯挺好的!要么去维也纳,随你挑!”周彦继续挣扎。   “我小时候,奶奶家那边老是唱戏,我奶奶就带着我看……”何双双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魂游天外了。   周彦有些呆,坐在她对面,深情地看着她,“然后,你就想跟县太爷结婚?然后,你如今就给我弄了这一身?”   “没有,我那时候就想,我要结婚,就这样穿着大红的裙子,戴着最漂亮的凤钗,蒙着盖头结婚,这就是我想要的。”何双双很肯定,她从有小姑娘的春梦开始,就想这么嫁人的。   周彦站了起来,坐在床上,穿上放在大红婚床上的新郎服。窗帘是红色的,沙发是红色的,妥帖地叠在被子上绣着金凤凰的嫁衣也是红色的。   何双双站了起来,打开窗户,带着凉意的夜风灌进屋子,驱散着屋子里沉甸甸的针织品味道。   窗台上放着一双新绣鞋,也不知道何双双是在哪里定做的。绣鞋有跟,是坡跟的,鞋子的两面上也绣着龙凤,还镶嵌了两片。   周彦坐起来,拿了鞋子在手里端详着。这鞋子真漂亮,小小巧巧的,上面还有毛绒域的毛线球。他看了一会儿,咬咬牙,扭过头对何双双说:“双双,你穿穿,我想看。”   何双双却摇摇头,“不行,结婚那天再穿给你看!”   “好吧。 ”周彦倒是有些期待了。   日子快速地飞驰,周彦那天以后再也没管过路志青的事情,无论路志青是死是活,他都尽了力,一个朋友该做的,他也都做到了,剩下的,他想好好计划一下,好好补偿一下何双双了。   就要结婚了,这个感觉是如梦如幻的,谈不上多浪漫,却令周彦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何双双从来就不是他心目中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自从经人介绍到现在,那时光就一闭眼地过去了, 一睁眼就结婚了,还是这般迅速。他爱何双双吗?周彦这时候多少有些不自信了。   何双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这几天,每当夜深人静,周彦就坐在新家的地板上思考,没办法,他只能打地铺,何双双说了,新床是要一起睡的,于是,这家里除了很少的用具允许他使用外,其他的,何双双都不许周彦去碰。   这辈子就这样走到了婚礼,跟一个把婚姻当成神圣信仰一般的人结婚,这令周彦佩服起自己的大胆来。可回过头再去看,北拓到处都是这样的女人。   毛毛、李瑶媛、姜凯芳、石林、小庆姐,这些生活在三线城市的女人,看的是大城市女人的爱情故事。电影里、电视里、小说里,到处都是那种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可与大城市女人不同的是,她们看了就看了,关了电视,她们会真实地活在自己的生活里.她们也只信仰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爱情,再多一分的奢望都不会有。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周彦站了起来,走到酒柜前面,取出一瓶红酒,拔出塞子,倒了一大杯红酒。往回放酒瓶的时候,他拿著手指比了下,又走到自来水管那里,对着水门将酒呈水平线让它恢复到正常的地方,再将塞子按回去。   他觉得吧,自己并不是很惧怕何双双,主要是何双双的唠叨太可怕了。   周彦打开窗户,对着月光,喝下一口象征档次的干红。周彦吸吸鼻子,想起何双双平时的样子、第一次他们见面的样子、她光着脚跑山上的样子、在医院的样子……一幅接着一幅,重重叠叠,很快填满了他整个身心,那种感觉无比奇妙,痛并快乐着!   Chapter 15 混乱的婚礼   十二月一日,太阳公公早早地露了脸。周彦被一阵电话给闹醒,翻身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周彦,你早点儿起来,别睡了,一会儿来客人了。”   “哦。”   “周彦,我妈给你炖的肉酱还在冰箱里呢,你煮了开水就可以吃一顿了,你别不吃啊! ”   “哦!”   “周彦,你姐姐来电话了,住到你家对面的那家宾馆。”   “我姐?她怎么不给我打啊?”   “你傻啊,怕吵到你呗!我妈说,你姐姐过来住我家,不许去宾馆!”   “好。”   “你起来没?”   周彦无奈,彻底地站了起来,伸伸懒腰,回头看看挂在一边的黑色红边汉服,做了个深呼吸,说:“起来了。”   “那好,我挂了啊!”   “嗯,双双……”   “啊?”   “我一会儿接你去,亮亮给我借了匹白马,比你找的那匹要好!”   “嗯……好,我等你。”   周彦挂了电话,屋子里一片安静,不久,大厦后面全托幼稚园做早操的声音慢慢地传了过来,活泼无比。   “太阳眯眯笑,看我起得早……”   周彦脱去了睡衣,找出红裤衩、 红背心、红秋衣,红衬衫,放在了一床。   “举起小榔头,叮当叮当敲……”   周彦拿起一口锅,开始下面条。   “太阳眯眯笑,看我身体好……”   周彦吃了一大碗面条。   “拿起小篮子,田里去拔草……”   周彦打开莲蓬头,洗了个热水澡。   “太阳眯眯笑,看我长得高……”   周彦对着镜子摆了个pose,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刮胡子。   收拾完自己,周彦鼓足勇气,终于走到了那套汉服面前,他颤抖地伸出手,连续伸了好几下后还是抱起衣服,对着屋里的大镜子,开始一件一件地往身上穿。   没人能懂周彦此刻的心情,不过,当他穿好汉服,对着镜子戴上那四四方方的冠冕,耳朵边,小区的大院子里忽然有人开始放音乐,还有人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陛下!陛下!起驾娶媳妇咯……”   那人喊完,楼下是一阵热闹的哄笑声。周彦的心刹那之间就稳当了,他走到阳台,拉开窗户往下看。   小波、亮亮、高卓、周晨,还有大学里的同学、单位的下属、酒吧的酒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周彦的生活忽然就被这些人填补得满满的。   院子里,结婚用的双喜彩虹门正在灌气,红色的地毯、粉玫瑰的花门,一个一个地正有条不紊地在院子里搭建。院子那头,一群穿着古代衣衫的兵丁, 在大厦门房附近吸烟。   周彦冲下面的人摆摆手,那些人看他打扮好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周晨来得晚了一些,实在是孩子太小,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替代,拖了半天,最后还是将这小家伙给带来了。她是今天早上到的,一到宾馆就想着弟弟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给何双双打了个电话。   也没想到,不到一会儿,何双双的妈妈石林就带着—个叫秀儿的小姑娘, 还有这姑娘的妈妈一起来了。   这下好了,孩子的吃喝拉撒,人家周彦的丈母娘早就想到了。   周晨跟周彦差不多,也都不是太会跟人交往的人,说话直得不行。石林这样的热心肠,这两人是都没见过的。   “周晨,你就安心去小周那边吧!他那儿也没个长辈,这会儿子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石林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晨家的小丫头,喜欢得不得了。   “阿姨,给您添麻烦了。“周晨有些不好意思。   石林穿着一身考究的真丝旗袍,围着假狐狸毛围脖,烫着洋气的卷发,化着浓妆,贴着假睫毛,那样子看上去最多三十四五岁。周晨第一眼见到她,还以为这位是从上海滩穿越而来的,那是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发自内心地接受不能。   “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以后你可别这么说了,这宝贝儿啊,我就送到双双她姑婆家。今儿又是礼炮,又是鞭炮的,别吓着咱们小宝儿了!”   这下子,周晨便彻底安心了,不只对宝宝,对周彦也安心多了,不为其他的,就为人家将什么都考虑到了。憨憨那孩子,周晨太清楚了,他对家庭没什么安全感。没错,就是这个词儿。多少年后,周晨才明白她为什么会找大自己好多岁的高卓,那也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   姐弟俩都不知道多少日子没见面了。周晨进电梯那会儿子想哭来着,憨憨总算是结婚了。结果她一下电梯,就看到周彦穿着一身汉服,头上戴着冠冕,脚上穿着拖鞋,脚上还穿着红袜子,周晨是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了。   “憨憨,你这婚礼也太……”周晨无法形容,又哭又笑的,抱着弟弟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好,这个是弘扬民族文化,这个好!”高卓在一边赞美着。   周彦翻了个白眼,他家双双是在弘扬戏曲文化呢!这话他自己知道就好,反正一生就这一次,耍猴就耍猴吧!   亮亮跟小波哥打进门就开始乐,乐完这两人就开始清点东西,给双双家亲戚的红色、包着喜糖的小布包,差点完毕后,这群人像黄蜂一般出了家门。   周彦一下楼,院子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以往这门对门的都不来往,今儿是聚全了。   他们正笑着,亮亮不知道从哪里牵了一匹纯白色的马过来。周彦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前,他是正儿八经地在南边学过,今儿便也没露怯,一拉马缰绳,十分帅气地上了马。   顿时,院里人齐声叫好。周彦彻底放开了,将双手放在胸前,不停地道谢。   几声礼炮,二踢脚燃上天空,周彦终于出山了,哦,不是,是终于娶媳妇去了。   他这队人马敞亮,队伍的前面是整个地穿着古代制服的乐队。吹唢呐的、吹笙的,还有拉小提琴的、敲鼓的,这些人摇头晃脑地吹奏,扬州的曲目不是传统音乐,竟是那首《明天我要嫁给你了》。他这不是去娶媳妇儿嘛,管他呢,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乐队后面那是一溜衙役,举着红双喜的牌子,许是不够一对一对的,有些牌子上有写“肃静”、“回避”什么的,管他呢,反正没人在意。   衙役队伍后,周彦骑在白马上,马后是一台正儿八经的仿古六人大花轿。那轿子周身通红,轿顶堆满了红玫瑰。那抬轿子的耍得很开心,一路上踩着鼓点儿,美得冒泡。   周彦出了院子,按照安排好的路线一路慢行,所过之处笑倒全城,不停有人拿新手机对着周彦拍照。闪到最后,周彦觉得,此刻便是裸奔也是可以的。没什么嘛,不就是耍猴嘛!   最起先的时候,他还有些羞涩的,到了最后,这人就美了起来,不停地跟人抱拳施礼。路过交警的警亭时,他还好得意地丟个红包过去,“哥们,辛苦了!”   那些交警也上道,拿了红包,也是双手抱拳,“恭喜,恭喜!” 周晨坐在后面的车队里,不停地抹眼泪,“我就没见憨憨这样笑过!”   高卓笨手笨脚地给媳妇擦眼泪,“别呀,别呀,不能哭!”   兜兜转转的,北拓不大,只有几条街,周彦就来到了何双双家的小区门口。那边,礼炮才刚响起,却不承想道路那边有―辆警车拉起了警报,眨巴眼的工夫便拦在了队伍前面,所有人顿时就愣了!   “警察叔叔,我们这是结婚,骑的是马。没超速吧?”亮亮一愣,马上颠颠地跑了过去,问那辆车上下来的几位警察。   警察并不理他,只是走到周彦的面前,敬礼,“你好,真对不起,耽误你结婚了!你是周彦吧,我们赶到你家,你都出来了。 ”   什么话,出来了,哪儿出来的?   周彦在马上呆呆的,周围本来喜气洋洋的人群都一声不吭地看热闹。   “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搅你,可是也没办法,你认识路志青吧? ”那位警察真心觉得,周彦有路志青这个损友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没错,我认识路志青。他怎么了,死了?”周彦坐在马上,木木的。   那位警察一脸为难地看看四周,没办法,终于还是说了:“对不住了,哥们,这个时候真不合适,可路志青他绑架了一位广东籍女性王红娟……”   警察还没说完,周彦就下了马打岔,“王红娟是谁?”   “哦,她还有个名字叫艾面莎。”   哦,这下清楚了。周彦一伸手,将头上的冠冕摘了下来,“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说吧!”警察很为难,却又不得不说:“很抱歉,路志青今天早上打电话到电视台,要求电视台将他与王红娟一起自焚的视频给全市人民直播。我们抽调了全城的警力,查了一晚上才找到路志青,现在他跟王红娟在郊区康华小区6号楼2单元302……”   “那你们就去抓人啊,找周彦干什么?”何双双的声音从小区门口传了过来。   周彦看向她。   何双双今天可漂亮了,就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汉服一路走来,身材就如春风拂面的柳枝一般婀娜多姿,她的头上绾着一个古代的如意高宝髻,发间还插了两支特别好看的凤钗。   为了这一天,何双双都不知道准备了多久,这一刹那,周彦的心都疼得裂开了。   “双双。”周彦搂住何双双,安慰道:“你别气!”   何双双哭了,“我能不气吗?我能不气吗?一个女人一辈子这一天!结婚前,因为路志青,你什么都不管,我不怪你,谁这辈子没几个好朋友呢!他哪天自焚不成,偏偏挑咱们结婚的时候自焚……”   周彦亲亲她的脑门,“乖,今儿结婚,咱不哭!”   何双双抹了下眼泪,点点头,她对警察说:“你们去抓路志青,找周彦做什么啊,他又不是警察。”   警察很为难,咳嗽了两声,说:“真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没办法,路志青将门拿铁条给焊住了,他现在跟王红娟的身上都浇了汽油,就等一会儿十二点 的《午间新闻》给他直播呢!我们的特警现在也进不去,他这一烧不要紧,那小区多少居民都给连累了。周彦,我们是实在觉得对不住啊!”   周彦取出了手机,看看表,十一点整,他又看了看何双双。何双双抹眼泪,“那你去吧,别以后想起来,挂念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我跟你过呢,也不想你难受,要那样,就换一天结婚吧! ”何双双泣不成声,“你换一天,再娶我,好不好……”   周彦难受,抱着何双双安慰,“好,咱再叫咱妈,找那个先生挑个最好的日子,我来娶你。”   何双双哭得更伤心了,“我妈说了,就今天最好……”   “抱歉,不能就误了,咱上路吧?”警察在一边催周彦。   “呸!你才上路呢,瞎说什么啊!”何双双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警察也不小了,四十多岁了,被何双双说得连连道歉。   就这样,周彦离开了结婚大队,转身上了警车,他才刚坐好,何双双却从另外一边上了车。   “你跟来做什么,下去!”周彦道。   何双双怒了,“废话,我不跟着,你出点儿事,我呸,我好后悔一辈子啊!”   “那地方乱糟糟的,你别去!”周彦还是撵她。   “我不嫌乱,我得去,我不去,丢你一个人在那里,我不安心。反正你好了,那什么了,我都陪着你。周彦,我要去,你别丢下我。呜……”   何双双哭得满车警察都心酸了,带头的警长看实在没办法,得了,去就去吧!就这样,警报一响,新郎新娘都被警察拉走了。   北拓郊区康华小区现在已经戒严,被紧急疏散的群众如今都站在警戒线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家。   这地方就是个居民住宅区,前前后后有二十多栋住宅楼呢,路志青这一把火要是真点着了,除了他自己,怕是真要连累不少人!这眼看就要过年了,那些小民里的居民一想到后果,都吓得泣不成声。   这边正哭着,哄着,闹腾着,却不想那边的警报拉开,一辆警车拉了两个古代人就进了院子。顿时,居民们都看傻了。穿越?拍电影?不像啊!   周彦一下车,何双双就利落地从另外一边蹦了下来,赶紧跑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嘱咐,“你就是劝劝,别过去……”   周彦冲她笑笑,“我不过去,你别哭了,你看妆都花了。”说完,帮她擦擦眼泪。可怜的何双双,眼睛都哭肿了。   小夫妻拉者手一起越过了警戒线,那一进去,何双双的心里竞然萌生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呸呸呸的感觉。   康华小区院内,应绑架犯路志青的要求,伪装成电视台工作人员的警察们正躲在死角换衣服,换发型,捎带领取有着各家知名电视台标记的话筒。   “你那不对,芒果台的标记贴错了!”   “没错啊,我这是柠檬台,您看错了!”   正说着呢,这群人就看着周彦跟何双双手拉手地进了院子。   一个警察叹息道:“这又是什么要求啊!”   周彦跟何双双被带到了最前面,那带队的警长先是发给了他一个喇叭,指指大楼。   周彦不解,看看喇叭,再看看那边早就哭倒了的路志青他妈。   “周彦啊,我们对不住你啊!你当年说那个女人是骗子,我们就是瞎了眼,没看出来,都怪我们!”路志青他妈强撑着精神,被人扶过来道歉,一看人家周彦穿着结婚礼服,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老太太一寻思不对,顿时就跪了, “都是我们对不住你!阿姨给你道歉……”   “别啊,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周彦说道。是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概,别说今儿是结婚,就是出了车祸住了院,这样的情形他也不能不来吧!无论是道义,还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他都该来。   周彦再次看看喇叭,对那位警长说:“警察同志,要不我上去吧!”   警察一脸为难,“我们也想啊,你那哥们精着呢。这边四处都被他安装了摄像头,从楼顶到地下室,是个地方他都没放过,这家伙是不是懂点儿反侦察术?”   周彦苦笑,“他懂个屁,他就是警匪片看多了。”   警察乐了,“别说,有时候我们也看,尤其是美剧,挺长见识的。”警察说完,拖过一张折椅,将一张画好的切面图放在了椅子上,说道:“这不,他那屋子,是早期的住宅,没阳台的一室一厅。这屋子前后一共有六扇窗户,如今都被钢板给焊住了。他现在待的那个地方是个死角.我们从哪边进去都看不到。他与我们用电话这样的通讯器材交流,这家伙怕是懂点儿防火知识吧。”   周彦点点头,“是呀,建材市场那边的街道开防火会,都是他去的。”   警察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他在上面戴着耳麦,耳麦连接着六楼的喇叭。据路志青说,他上面现在放着25桶,每桶34公升的汽油。你想想,只要他点着了……”那警察往后一划拉,“这一片怕是都别留了。这眼看就到春节了,这不是害人嘛!”   周彦呆呆地看了几分钟,最后无奈地说:“警察同志,我怕我不成,我跟他都散伙了,还打了一架呢!”   警察点点头,“没事儿,我们分析过了,从他那封遗书上看,路志靑对你心里是有愧的。还有,就是刚才,他在里面打王红娟,一边打―边骂,说‘叫你挑唆,害得我最好的兄弟都不理我了’,他还是挺在意你的.”   “周彦啊,阿姨求求你了,你就劝劝志青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志青好活着……”   路志青他妈又哭了起来。   周彦无奈,一只手拿起喇叭,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何双双,他将喇叭对着嘴巴,努力了半天,也没喊出来什么话。他是个语言贫乏的人。   何双双能感觉到周彦的手在发抖,他是气急了。于是,何双双一伸手就抢过周彦的喇叭,随着喇叭一声交流电的声音,小区上空响起了一个女高音:“路志青,你个王八蛋!老娘三十了才结婚,一辈子就一次,我们全家欠你的啊!”   人们顿时就惊了,周彦着急,又把喇叭抢过来,“你干什么啊,激怒他做什么?”   “谁……谁骂呢,有病啊,我点火了!”路志青的声音忽然从那边楼层的喇叭里传了出来。   周彦赶紧拿起了喇叭,对着楼上喊:“我,周彦!”   那边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对不住,哥们,又连累你了。你今儿结婚?”   “是,我今天结婚,双双都准备了半年,做了衣裳,还找人做了绣鞋。今儿还雇了花轿,我这还没到门上呢,就被带来了。”周彦心里难受。   “我对不起你,临死了还害你一回。哥们,你说你也不给我发张喜帖,我要是早知道,就提前几天自焚了。 ”   “你提前几天自焚,我也结不了婚啊!我哥们死了,我结婚还有意思吗?” 喇叭里忽然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别打啦,别打啦!我赔你钱,路哥,我错了,我陪你钱……”   路志青又气又恨,又把艾丽莎打了一顿。那警察连连使眼色,周彦忙举着喇叭喊:“我给你寄请帖了,你不知道!”   那边终于住了手,一时间只有女人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路志青才问:“你把帖子寄到我旧家了吧,我没收到。对不住,哥们,我那房子早卖了,都怪这个贱货,妈的……”   “啊!别打,路哥!周哥,救命啊,周哥……”那屋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打她有用吗?你打她,也回不去了,哥们。”周彦很难过。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么就被生活逼迫到了这个程度呢?   路志青住了手,喇叭里他的呼吸是那么沉重,就如同要断了气的急症病人一般,在强行地拉着最后一口生气。   “哥们,你说,人这辈子多不易啊!咱们一起奋斗那会儿子,也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三千多万啊,那摞起来得要多高呢,就是点着了烧,也要烧一个晚上吧?”   周彦无奈,“烧不了那么久,最多一小时,还要慢慢地烧。”   路志青笑了,“你怎么还学会吹牛了? ”   “不就是钱吗?以前咱俩能赚到钱,以后也能!真的,路志青,咱装饰城的大楼修好了,背面的街道也通车了。你要是信我,我给你留一套楼上楼下三层的门面房,你好好干,也就是几年的时间……”   “几年,人这辈子有几个几年能浪费?哥们,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路志青,你能出来点儿说话吗?我这样说话不得劲,看不到你的脸。”周彦觉得别扭。   路志青嘿嘿一笑,“不成啊,哥们,大片了都是这样演的,我一露头,啪,狙击手就把我杀了。啪!眉心就是一枪!我就是死啊,我也得带一个不是吗?”   周彦浑身冷汗,四下看看。   “别看了,我能看到你,你看不到我!我都观察过了,这附近就是这个角落落最安全,没有好的狙击点……”   我操,这都是什么啊,这路志青真是气得人欲仙欲死的,把现场的警察都给气乐了。   周彦无奈,“哥们,你出来吧,不就是钱的事儿吗?”   “不是钱的事儿,你知道我,这钱能烧了,能扔了,就是不能被人骗了。尤其是……你知道,我这辈子就爱过这一次!妈的,我就爱过这一次啊!哥们,你说,这是钱的事儿吗?因为她,我的钱没了,朋友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不死还有活路吗?做人总得有个奔头吧……”   路志青说得周彦都哭了,他举着喇叭,嘴唇颤抖着,“有奔头,真的,哥们,不就是钱吗?我给你,真的,五千万够不?我借你!真的!”   “傻子,你就知道骗我,你我还不清楚,买了我那点儿股份,现在你还一屁股外债吧!还借我五千万,别呀,跟我学什么不好,你跟我学吹牛!”   周彦看看四周,鼓足勇气,对着喇叭喊:“没骗你!真的,你这会儿子要一亿我都给你拿,我没骗你,你知道我就不会这个的。我有钱,真的有,我……我爸是个煤老板!”   ―群鸟被周彦的一声呐喊给惊飞了,四下一片安静。何双双着着周彦,哭笑不得,连路志青都给他逗乐了。他在那边哈哈一直笑,笑完奚落周彦,“哥们,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啥时候长了幽默细胞的?别逗我了,我都要死了,你还逗我!”   路志青又哭又笑的,精神很不正常。他哭了一会儿便打王红娟—顿,打完就跟周彦回忆一下年轻的时候。其实他们现在也是年轻的时候,只是路志青觉得人生沧桑已过,他老矣。   路志青是怎么都不相信周彦有钱,愿意借给他钱的。周彦最后气得没办法只能举着喇叭继续喊:“我没骗你,你那里不是有电脑吗,能上网不?” 路志青犹豫了一下,回答:“能!”   周彦看看何双双,咬咬牙,对着喇叭喊:“你查山西X县来五煤业集团,周德凡!周德凡是我爸爸。”   楼上安静了好一会儿,路志青终于说话了,“周德凡?他真是你爸?”   “嗯,我爸就是他们说的煤老板,发家在2001年,一直到煤矿整合期间,我家先后有中型煤矿两座,小煤矿一座。青子,我知道如今网上,到处都在说什么富二代,什么这个二代,那个二代的话题。是个人就没好印象,其 实……”周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半天,还是说了:“我爸一辈子不知道 怎么跟家人相处,我也不知道,其实有钱没钱,就是吃吃喝喝那点儿事,房子大点儿,床大点儿……其实,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其实不是在家,而是在北拓。我有时候挺庆幸的,我要是不来这里,也许我的人生就拐弯了。真的,要不是遇到你,我也不想自己靠着自己,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对你有恩似的。”   “有恩!真的,路志青,其实艾丽莎不是第一个骗你的人,我才是呢!不过我是不会跟你道歉了。要知道髙中那会儿,就因为这点子破钱,我一个月被绑架了三次,可笑的是,绑架我的还是我的亲叔叔。”   路志青没吭气。   周彦豁出去了,“我周围很多人都有钱,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谁不无奈呢?是个人那就会遇到点儿乱七八糟的事儿!做买卖,来来去去的,有人赚了,也有人倾家荡产了,可大家不是还活着吗?钱算什么啊?有钱了,有真心实意的人会守在家里,为你打毛衣吗?没有!   “有钱了,你所有的感情,你会发现都不归你了,你都变成商品了!那些你最在意的情感,都会演变成价格,被放在柜台上明码标价!每个人都会拿着 自己跟你的那点儿交情,等着卖给你!你不买还不成!   “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干好事儿,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干。家我是回不去了,回去了周围人也不把你当人看,就把你当提款机看!你说这样子还有意思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有时候我就想,我们到底是什么?热得快?提款机? 114查号台?反正随你怎么说,你也找不到半点儿真心实意。哥们,不就是钱吗?你出来,好好地出来。咱不缺钱,只要你好好活着,怎么都成!”   路志青还是不说话。   周彦只好继续拿着喇叭说。那警长还悄悄地对他翘大拇指,大概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吧。   “哥们,你看,我今儿结婚,喜酒你都不喝,我跟你说啊,”周彦又看了看双双,咽了下吐沫, “双双怀孕了……”   何双双愣了。怀孕?她怎么不知道!周彦拉了一下何双双的手,手上使劲儿,继续在那里喊:“那不是亮子他家萌萌,认了干爹干妈吗?双双可羡慕了,就说以后咱要有了孩子,咱也认干爹干妈。我说了,认那么多干什么啊,青子一个就够了……”   六楼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哭声,“我哪有那个福气啊,我见利忘义,兄弟我都卖了,说翻脸就翻脸!”六楼的喇叭里传来了交流器的声音,虽模糊却也能听出来,路志青是在打自己的耳光。   路志青哭着说:“哥们,我憋屈啊,真憋屈!不为钱,就你说的,钱不算什么,到这个时候,我再想不开,我还是男人吗?我早想开了,我就是憋屈!你不知道,在那边,今天是这个文件,明天是那个关系,后天是什么国外的项 目。是个人就大爷一般地欺负我,我不能反抗,还得赔着笑脸,陪着那帮孙子吃喝拉撒的。   “人家那时候说得多好啊!我们去法国结婚,去澳洲结婚,生个外国籍的宝宝,我也想呢!没事儿,不就是钱吗?没钱了我还有力气,大不了累死了,我也不给他们娘俩委屈……嘿,有意思了,好不容易怀孕了,我想着这下可好了,总算求到了,这下子能结婚了吧?   “妈的,闹了半天,这孩子不是我的,是我们团队共同的!哥们,你不知道吧,像我这样的傻子,不是一个,有好些个呢!个个都觉得自己做了爹,这傻女人,一份产检报告,她就骗了一个团!是她贱,是我贱!我就想,算了,就这么着吧,然后我就回来了。”   周彦都听傻了,以前他觉得路志青挺聪明的啊?   路志青还在那里唠叨着,“我回来找了这个小屋,一个人坐在那里半个月,也不知道饿还是饱,我就是越想越生气。我路志青好歹也是一个汉子,这 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说对吧?”   周彦无语,却没注意到,此刻时间早就过了十二点,那位警长用手势悄悄地往大楼边上一摆。   “然后,我就给她电话了,说我还有一套房子,马上就能套……”   小区的山墙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一声女性的惊叫响彻云霄。周彦一呆,被人按在了地上,路志青的声音也消失了……   “路志青!”周彦大喊。   没人回答,周彦挣扎着要起来,有人将他按在地上,还跟他说:“没事,没事了。”   周彦快疯了,扭头对着那位警长大喊:“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不知道他是受害者吗?他被人骗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   警长一声叹息,道:“别呀,你们都这样,没事也想不起我们来,有事了就问我们在哪儿呢?哪儿呢?家里、单位,都做爹做儿子的,你们不折腾,我们也能多在家待几天啊!也省得每次大过年出警都要挨老婆批评……”   周彦挣扎着要起来,警察趴在他的身上,继续劝,“跟你说了没事,没事的,你真以为演电影呢,没事就杀人。喂,安全不?”   “报告,安全!警长,安全,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这厮吓唬人,哪里有汽油啊,就是一屋子的纯净水!妈的!”报话器里,警察都气乐了。   周彦傻了,被人扶起来,拍着身上的灰,他毫无意识地挥挥手,拨拉开人群,挣扎着往前面走。他走到楼梯口,有人拦住他,他就傻乎乎地往楼上冲。   周彦想起了一首老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周彦哭了,像个孩子一般地哭着。   耳朵边警车在叫唤着,路志青被人架着从楼上下来了。他没事,就是耳麦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他正唠叨得激动呢,身后的墙上,轰隆一声就出现了个大洞,然后,没然后了,他就下来了。   “恭喜,恭喜啊!”这傻子看到周彦,还恭喜了一句。   周彦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按住要打,却被何双双给拦住了。   “别拦我!”周彦生气。   何双双一摆手,“我拦你?一会儿我连你一起打!”喊完,何双双提着裙子,穿着绣花鞋对着路志青就踢。路志青也不敢躲,被警察来回拽着,一边拽他一边喊:“嫂子你别气,小心孩子,小心孩子!”   “没孩子!有孩子也不认你做干爹,你就是个傻瓜。老娘这辈子就结一次婚,路志青,我欠你的啊!”   周彦无奈,太丢人了,何双双在那边追着路志青打,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三个女警都拦不住她。   周彦想上去拦着何双双,却不想身边有人递过了一个电话,一回头却是那位警长, “没事,打两下也打不死他。你先接个电话,挺重要的事儿!”   周彦犹豫了一下,接过电话。也不知道跟谁说了几句之后,周彦的脸上就乐开了花。   何双双正打得过瘾,身上一轻,却被周彦扛了起来。她又气又急,“周彦,你浑蛋!都不能成婚,你还不许我打几下啊!”   周彦扛着何双双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笑。   小区上空,直升机的声音慢慢地传来,小波哥坐在开门的位置,拿着喇叭对下面喊:“快点儿,没时间了……”   何双双艰难地抬起头,可怜她的假发都要掉下来了。没办法,她只好一拽,将假发抓在了手里,“周彦,你干什么啊?”   “别闹,双双,我们去结婚!”   “结婚?这都几点了,还结婚?今年都没日子结婚了!”   “谁说的?在这里虽然十二点已经过了,但是在海洋的另一边,总有一个地方才刚刚黎明,时间很够呢!”   (完)   ---------   本书由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