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内容由【冰澜海】整理,爱八零电子书网(www.txt2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龙的报恩 作者:绣锦   1、一 ...   一   醒来的时候王培就发现不对劲了。   楼下院子里吵吵闹闹的,不停地有人在说话。   她甚至清楚地听到了隔壁的麻将大神刘婶的声音。   奇怪,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在隔壁的棋牌室么?难不成来得太晚没抢到座儿?   睁开眼睛,床头的闹钟将将才指向八的方向。王培绝望地哀嚎了一声,昨晚她画画熬到凌晨两点,这会儿眼皮还在打架。   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外头的声音还是从门缝里传进来,闹得心烦。   索性起床。披着头发,趿拉着拖鞋,一边打哈欠一边从屋里走出来。还没出门就被太后堵在门口了,“瞧瞧你这鬼样子,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赶紧给我去洗洗再出来,家里还有客人呢,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连太后也这么奇怪?王培打着哈欠万分不解。太后平时从来不管她,就算睡到下午两点起床也都没说过一句废话。再说了,就刘婶她们,都是老邻居了,算得上客人么?   王培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刘婶的女儿刘二妹进来了。王培以为她来上厕所,没想到她站在镜子面前不动了。先用沾了水的梳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又对着镜子东看看西看看,末了还问:“你有口红不?”   王培一口吐掉嘴里的泡泡,板着脸道:“没有。”化妆品这种东西,就跟男人一样是不能外借的。刘二妹却总是理解不了这一点。   她又说,“那唇膏也行。”   还没等王培回话呢,她就自己开了洗手台下方的抽屉,麻利地寻到了一管唇膏,也不管王培难看到极致的脸色,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抹了,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会儿抿抿嘴,一会儿撩撩头发,好不容易满意了,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王培一脸阴郁地目送她离开,等她走到外面客厅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声地朝她道:“刘二妹,你昨天不是让我帮你找治便秘的偏方吗?我晚上上网的时候查到了——”   “你胡说什么呢?谁便秘了,你才便秘呢!你们全家都便秘!”刘二妹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狠狠地跺脚,气呼呼地出了门。   这可这是奇了怪了,昨儿晚上她还特意打电话说这事儿呢,怎么大早上就变卦了。再说便秘可不是小事儿,要真不通,啥问题都来了……   王培好心好意地还想再跟刘二妹多说几句,她已经像躲瘟神似的快步奔下了楼,只留个她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奇怪?   等王培刷完牙,洗完脸,又整了整头发,梦游似的下了楼,进了院子,这才明白了原因。   香榧树下坐着个年轻男人,穿黑色丝质的衬衫,胸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比女人还白皙性感的锁骨。   他的皮肤很白,隐隐还透着些水汽,朦朦胧胧跟打了柔光灯似的,样子……特别地好看,王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加起来也没他一个人好看。   那不是一种能用语言能描绘的漂亮,什么勾魂摄魄、什么倾国倾城,似乎都太过苍白,相比起他来,王培觉得昨晚上熬了半夜画的仕女图简直就丑得不能入眼。可是,这么漂亮的长相,看起来却不女气。也许是眼神太过锋利,抑或是剑眉入鬓,反正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难怪连太后也会扛不住。虽说王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是唇红齿白、清秀英俊的小生一枚,可跟这个男人比起来,那就是炮灰啊。   什么不去打麻将的刘婶儿啊,抹口红的刘二妹啊,抵死不承认自己便秘的事儿啊,通通都有了解释——要换了她也不抵死不认。   “哪儿来的?”王培觉得自己也快扛不住了,赶紧溜进厨房,透着窗户一边往外瞧一边问太后,“你弄这么个绝色美人儿放家里头,不怕王教授回来跟你拼命啊。”   太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话没说完脸上却忍不住笑意,嘴角一勾,神神秘秘地道:“你爸得去一个半月呢,没那么快回来。他领着那一大群娇滴滴的女学生,过得不知道多快活。我不过是过过眼瘾怎么了。再说了,你不是还在家里吗。”   王教授暑假领着学生去西藏写生,得九月份才能回来,临走前非要拖着太后一起,太后却不肯。西藏是太后和王教授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的地方,王培本因为她会高兴地收拾行李,陪着王教授一起回顾他们的青春岁月。   “那鬼地方,上回就要了我半条命,再也不去了。”太后一提起西藏就一脸余悸,然后向王培抱怨那里的鬼天气,罢了又不高兴地朝王爸爸道:“再说了,你领着那一群小鬼头,难道让我给你们当保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王教授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垂头丧气地收拾行李孤身上路,临走前又一再保证,“下次我们再去,就我们俩。”   王教授一走,家里的俩女人就开始无法无天,熬夜打麻将,白天睡懒觉,现在更好,还引了这么个美人回来。王培觉得,她很有必要现在就给老头子打个电话,以表示自己并非共犯的诚意。   “对了,”王培忽然觉得有些想不通,疑惑地问:“美人儿从哪里来的,怎么就被你给领回来了。”   太后立刻眉开眼笑,得意道:“你看我十天半月也难得起个早,今儿早上突发奇想,想去买几条小河鱼,才下坡就瞧见他了。小伙子挺讲礼貌,问我家里有没有房子出租,想在咱们这儿住一段时间。我就把他给领回来了。是不是特别有缘分?”   自从小镇被开发成旅游景点后,这里的游客日渐增多。刚开始还只是周末热闹热闹,到了现在,到处都能见到来这里度假休闲的游客。像美人这样找个房子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也不少见。   可王培心里难免有些奇怪,忍不住皱起眉头,敢情这帅哥是自动送上门来的?一时不由得生出些许怀疑,忍不住小声道:“你说他不会是贼吧。”她们家仓库里还放着老爷子和王教授的不少作品,要真遭了贼,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哎呀你这小姑娘真是的,”太后立刻板起脸,“小小年纪怎么疑心病这么重。人家小游哪里看起来像贼?你再看他那身打扮,那衣服鞋子,还有手上那戒指,玻璃种帝王绿,一个戒面够一栋房子了。人能瞧上咱们家这点儿东西?什么眼神儿!”   王培顿时睁大了眼,她们画画的眼神儿都好使,所以刚才虽然就瞟了两眼,却也注意到了那个男人手上的戒指,当时就觉得水头好,碧汪汪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但是——价值一栋房子?   算了,既然是太后说的,保管错不了。她老人家见识广,眼神儿毒,更重要的是,要是王培再多说一句话,太后肯定忍不住要发飙。   “然后,您就真领他过来了?”王培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那他住哪儿啊?”   二楼是她的香闺和画室,一楼也早被王教授给占满了,总不能把他安排到后头老爷子的院子里去吧。   太后的脸上显出思索的神色,一会儿朝王培“呵呵”地笑,“你隔壁房间不是空着吗?”   她隔壁……可是跟她的房间共用一阳台,这大夏天的,她还老不关门,她老人家怎么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女儿的安全问题呢?   王培看着面前眉飞色舞的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彭教授,您到底收了人家多少房租?”   “哎呀你尝尝这冬瓜汤炖的怎么样了。”太后立刻就转过身去了。   王培顿时欲哭无泪。   你看,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连老太太都喜欢。不过太后说的话也没错,那个什么游长成那样,只要勾勾手指头,自有大把的女人哭着喊着要拿钱给他,哪里用得着做贼。   “对了他叫什么游来着?”   “敖游。”   “噗——”王培一口汤全喷在了太后的围裙上,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朝她道:“你好,我叫火狐。”   王家人习惯在香榧树下吃早饭,于是太后和王培俩人各端着个小托盘出来了。院子里还是热热闹闹的,除了先前的刘婶刘二妹等几个,又陆续多了好几位,一个个都跟向日葵似的围在敖游身边,笑眯眯的不知道多亲热。   不过敖大爷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说他敖大爷可一点也不夸张,这位美人虽然漂亮,脾气却似乎不大好,被大伙儿这么围着,脸上就板起来了,又沉又臭。态度高高在上,看人的时候眼睛都是眯着的,透着一股子轻视和鄙夷。就好像,就好像大家活儿全都该跪在他跟前舔他脚背似的。   大家伙儿却不晓得到底是看不懂他的脸色呢,还是觉得美人发火别有一番风情,反正就是不走。敖大爷愈加地脸色臭,不过他倒是始终没发作,尤其是对着刘婶这样的老太太,他甚至…还是比较客气的……   “这孩子虽然脾气不大好,不过还是有点教养的。”太后在王培耳边小声道,说话时还使劲地笑,好像还挺得意,好像敖大爷是她儿子似的。   “咦——”敖游好奇地盯着王培看,漂亮的眼睛流光溢彩,大伙儿都齐齐地抽了一口气。   王培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他们离得近,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清他的脸,漂亮的弧线,勾魂摄魄的眼睛,还有…还有黑色衬衣下若隐若现的雪白皮肤……真要命,她觉得自己鼻血都快出来了。   “是你呀。”敖游忽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睫毛又长又卷,毛茸茸的像把小刷子。这一瞬间,方才高高在上的傲慢忽然消失不见,现在的他看起来又亲切又可爱,就像邻居家漂亮的不像话的…唔,弟弟。   “你好,我是王培。”王培抹了把脸,手上一热,顿时“哇——”地大叫起来。   满手鼻血……   二   王培一进屋就给周柏婷打电话,把刚刚丢人现眼的事情说给她听,结果周柏婷一听说她家里有帅哥,立刻就激动起来,当机立断地命令道:“泡他!”   王培对着镜子抹了一把鼻血,一脸苦逼地道:“你以为他是方便面,想泡就泡啊。再说,他一大男人长得比我还漂亮,你还让我活不活。那样的男人,咱们这种普通姑娘抓不住。”   光是看今天这阵势就晓得他有多受欢迎了,貌美又多金,那是小说里公主和灰姑娘的专属配制,跟她们普通人扯不上关系。   周柏婷急得在电话那头直哼哼,气急败坏地骂道:“王培培,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人都到了眼前了,吃不了肉好歹也喝口汤。这年头能遇到个长得英俊点儿的男人不容易,你说咱多久没瞧见个平头整脸的男人了。你管抓不抓得住,先吃了再说。”   “这…不大好吧。”王培对着电话犹豫不决。   “人不风流枉少年。”周柏婷的声音阴测测的,带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   王培“啪——”地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才过了几秒钟,周柏婷又立刻打了过来,声音急哄哄的,“哎呀你可别不听我的话。该出手时就出手,姐是过来人……”   周柏婷的老公就是她追来的,那会儿她还在J市念书,大四的时候喜欢上刚进学校的经济学老师陈夔,不到两个月就将陈夔拿下,毕业就结婚,其精准快,无一不让人惊叹。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周柏婷,王培虽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学不来她的主动和彪悍。   如果她能学到她的一半,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小心翼翼地窝在J市等着她暗恋的人回来了。   王培五六岁的时候,王教授和彭教授都还年轻,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冲劲儿,满脑子都是工作,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精力管女儿。王培从小就跟着小叔叔田知咏一起生活。   王培口中的小叔叔是爷爷王则安的关门弟子,他是个孤儿,从十岁起就跟在王则安的身边。那个时候的小叔叔是个安静斯文的少年,细心又温柔,会做饭、接送她上下学,还会教她画画,绿水蓝天,天上掠过的红色小鸟……   除了开家长会的时候会比较尴尬外,王培的童年过得悠闲又自在。   一直到王培十六岁,两位教授才忽然想起在乡下的宝贝女儿来。   那是王培第一次跟小叔叔分开,她哭了整整三天,拼死也不肯去读书,王教授气得第一次发了火,险些都要打人了。后来还是小叔叔大老远从瑶里赶了过来,哄了她好几天,又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的要求后,她才抽抽噎噎地去学校。   可后来小叔叔还是走了。他的一副作品在北京获了奖,之后慢慢地在圈子里站稳了脚跟。王老就劝他去北京发展,于是,他就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王培学习那么认真,没日没夜地练习画画,考全国最好的美术学校,为了,不过是能理所当然地站在他面前。可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北京,他又走了,去了法国追求他的艺术之路。   从她迷迷糊糊地开始有喜欢的感觉到现在,已经有多少年了?王培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果…如果在很多年以前,她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跟他表白,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   王培从屋里洗完脸出来,太后赶紧招呼她,“你带小游上楼去。”   敖游闻言立刻站起身,王培这才发现他的个子真高,体型偏瘦,有长长的腿和精瘦的腰,肩膀很结实,她很少看到东方男人能把衬衣撑得这么好看。   敖游的行李不多,就是个大拉杆箱,王培瞥了一眼,立刻相信了太后先前所说的他是巨富的说法。这个款式的箱子,早些天她在杂志上瞧见过,某国际品牌的主打款式,一个能抵她几个月的工资。   作为主人,王培很客气地上前去提了一把箱子。可它却出乎意料地重,她一个不提防就失重跌了一觉。眼看着就要磕上地板,腰上有人一揽,她就稳稳地重新站了起来。抬头看,敖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有戏谑和得意的意思。   难不成以为她投怀送抱?   王培自觉地让开路,先行上了楼,一边道:“你跟我上来。”一边回头看他。敖游轻轻松松地拎着箱子跟在后头,那样子,胜似闲庭信步,就跟提个网兜没两样。王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有点深藏不露。   楼上的房间原本就是客房,只不过家里客人少,王培东西又多,所以渐渐地被她霸占了,屋里堆的大部分都是她的东西。杂志啊、泥胎啊、瓷板啊,应有尽有。   房间靠南,窗外是后院,里头有好几棵几十年的香榧树,枝叶蔓蔓,把阳台和屋里都遮得很阴凉。阳台上放着十几盆茉莉,这会儿全开了花,飘得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茉莉香。敖游似乎很喜欢这里,放下行李后直接就上了阳台,看远处朦朦胧胧的山,还有山间流动的云,耳畔是清脆的鸟鸣,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敖游回头朝王培道:“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   王培狠狠地瞪着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们家这房子还是王培爷爷盖的,选的是整个镇上最好的观景点,房子的构造和陈设都是这么多年来一点点改造增添的,墙上的画,博古架上的花瓶,甚至随意一个拐角处的小装饰,每一件都是名家作品。如果这还不能让他满意,那整个小镇上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小镇穷,镇里的男人都出去打工,留守的都是些老人孩子。有赚到些钱回来的,嫌弃这里交通不便陆续搬走,就剩下破旧的老房子。那时候王培的爷爷,老画家王则安来这里写生,爱上了这里的山水,一口气买了好几栋成片的老房子,几经翻修改建,才形成了现在的王家小院。   不过王培并不打算跟这个不讲礼貌的家伙多废话,虽然他长得这么好看,可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必须无条件的喜欢他。尤其是,这个家伙还这么的自以为是。   “对了——”王培忽然想到一件挺重要的事,“你在哪里吃饭?”   敖游微微地眯起眼睛看她,眸中波光粼粼,王培赶紧把脸别到一边去不看他——这杀伤力太大了!   “阿姨,中午吃什么?”敖游嘴角带着些笑意,缓缓地转过身去,冲着楼下大声喊。   太后喜气洋洋地回道:“红烧肉炒笋干、冬瓜汤,小游你还想吃什么,跟阿姨说。”   敖游朝王培耸耸肩,王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下楼来,院子里的邻居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刘二妹等几个年轻女孩子还嘻嘻哈哈地继续守着,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楼梯,瞧见下来的人是王培,齐齐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由于王教授一向不苟言笑,所以镇上的年轻人多多少少有些怵他,最多也就在楼下院子里凑凑热闹,偶尔像刘二妹那样胆敢进王培闺房的,真是少之又少。姑娘们虽然对敖游垂涎三尺,却不敢追上楼,也不知到底对王教授犯怵呢,还是觉得敖游太高贵太完美,只能远观不敢亵玩。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在院子里说了一阵话,也没等到敖游再下楼,只得失望地一一离开。王培也怕自己定力不够,不敢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么个尤物,所以坚决地躲在楼下跟太后说话。她甚至还一反常态地帮忙做起午饭来。   才将米饭下锅,就听到外头汽车的马达声。还没瞧见人,周柏婷咋咋呼呼的声音已经从外头传进了院子,“培培,培培,那帅哥在哪儿呢?”   要死了,她是生怕敖游听不见是吧。   那家伙本来就已经够自以为是了,再听周柏婷这么大喊大叫,自不难想象是谁偷偷地通风报信,他还不得意死。   王培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快步冲出门,一把拎住周柏婷的衣领将她拽进屋。进屋的时候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客厅的窗口似乎隐隐有人影闪过,她忽然觉得有点脑仁疼。   周柏婷却好像没瞧见她的脸色似的,笑呵呵地跟王妈妈打招呼,“彭阿姨你怎么越来越年轻,有什么秘密可别藏着啊。”   太后立刻被她哄得眉开眼笑,高兴地道:“柏婷的嘴巴就是甜,你想吃啥,阿姨给你做啊。”   王培在一旁嘴都撅起来了,小声抱怨道:“我妈对我都没这么和颜悦色过。”   太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高高兴兴地回厨房继续做饭去了。周柏婷可不管王培脸色,一低头就往楼上冲,“帅哥在哪儿呢,在楼上吗?”才走了两步,人就不动了。   王培抬头一看,只见敖游一身黑衣地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们俩。因为是从下往上看,更显得他身形修长,黑色的衬衣衬得一张脸面如白玉。尤其是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深邃得犹如大海深谷,妙不可言。   周柏婷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把拽住王培的手,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你要真放过他,老天爷都会抱不平的。这叫做暴殄天物!”   一会儿又捶胸顿足地后悔,“我怎么就被我们家胖子给套牢了呢!”   三 ...   三   周柏婷口中的胖子指的就是她老公陈夔。   岁月是把杀猪刀,四年前清秀俊朗的年轻人已经大腹便便,他的称号也由蜜意绵绵的“阿夔”变成了通俗又上口的“胖子”。王培忽然想,她的小叔叔一走十年,是不是,也由俊雅飘逸的男子变成了个肠肥脑满的中年大叔?   可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王培觉得,她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他。那种深入骨髓的感情如同吃饭、睡觉一般铭刻在了她的心里,骨子里,就像毒药一样戒也戒不掉。   中午王培老老实实地在厨房里帮太后做饭,她的手艺还算不错,尤其是红烧排骨做得好,酥香鲜嫩,滋味入骨,连太后也自愧不如。周柏婷则饶有兴趣地跟敖游扯谈,天上地下,古今中外。   王培有时候会溜出来瞟他们两眼,意外地发现敖游虽然还是一副大爷样儿,但明显比在刘二妹她们面前客气得多,甚至他偶尔还会笑一笑。这个时候周柏婷就会发一会儿愣,然后抱起跟前的凉茶猛灌。就连周柏婷这样的有主的都明显扛不住,可想敖游的杀伤力有多大。   王培想了几秒钟就明白了,周柏婷是美女,长腿雪肤,大眼翘鼻,就算结了婚,照样还把学校里一群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学生和男老师们迷得七荤八素的。原本以为敖游自己长成这样,反正也没人比他好看,应该不会太在意女孩子的相貌,现在看起来,天下的男人全都一个样!   中午吃饭敖游显得很满意,他明显是只肉食动物,对冬瓜笋干等纯天然绿色食物完全不感兴趣,从头到尾都在吃红烧排骨。吃完收碗筷的时候他忽然扭过头来朝王培道:“是你做的?”   王培默默地别过头去,“嗯”了一声。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敖游把他手上的翡翠戒指褪了下来,一手拉过王培的手,另一只手则捏着戒指缓缓地放在她的掌心……   不说王培,连太后都愣住了,周柏婷更是傻乎乎地一会儿看看敖游,一会儿看看王培,连大气都不会出了。   “给你。”敖游道,态度漫不经心,就好像给酒店服务员十块钱小费似的那么自然。   王培瞪大眼睛看着掌心的戒指就想,也许这回太后真的看左眼了,也许它真的只是个价值二十块钱的西贝货。就算是比尔盖茨,人家也不会一出手就是一栋房子吧。更何况他才吃了一顿饭而已,他要是再住个十天半月的……   “小游你这是干啥呢?”王培还没说话,戒指就被太后一把抢了过去,然后又塞回了敖游手里,“你这孩子,真是该怎么说你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家里大人知道了,还不得骂你……”   敖游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看手里的戒指,又抬头看看太后,微微皱起眉头,好看的眼睛里显出不解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地问:“为什么不要?难道不是越贵重越好吗?”   桌上剩下的三个人都集体不说话了。王培忽然觉得他好像和她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大脑构造与常人有异。就连太后都只张了张嘴,可能觉得这事儿三两分钟说不清楚,所以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脸同情地朝敖游道:“以后阿姨再教你。”   吃完饭之后周柏婷一脸同情地继续跟敖游说话,一会儿还回头偷偷地小声跟王培嘟囔,“我觉得他真可怜,真的。”周柏婷总是这样的多愁善感,外加同情弱者。   可是,王培就是不能理解,他哪里就可怜了?他长得惊天动地地好看,身边永远围着一大群姑娘,而且还有钱到能随便扔出一栋房子当小费。他要是可怜,那她们这些平民大众是不是都应该是死一死了。   “可是,都没有人真爱他。”周柏婷的眼睛雾蒙蒙的,睫毛微微地颤,样子特别地好看。   也只有像她这样拥有着美满爱情和幸福生活的人才会这么想。她们总是容易伤感,容易被电视和小说里那些委婉曲折的故事而感动,甚至还会幻想着一些虐恋情深的情节,没事儿掉一掉眼泪,有益身心健康。   真正难过的,求而不得的,甚至是像王培这样的普通人,才没有心思想这些。她们想的更多的是孩子该去哪里念书啦,跟婆婆又吵架啦,老公又好几天不回家啦,最多也就是像王培这样的,她的小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周柏婷跟敖游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扯到了王培身上。王培就听见她在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送戒指给培培?你是不是喜欢她?”   王培顿时满头黑线,周柏婷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大着调,什么彪悍的话都敢说。敖游大爷刚刚明明就是把她当成酒店服务员看待的,怎么就扯到喜欢不喜欢这么高深的话题上去了?   敖游这个时候忽然看了王培一眼,显得有些高兴,又有些得意,那眼神,就好像再说,看吧,我早猜到是这样。他得意地抿了抿嘴,挑挑眉头,然后又摆出一副淡然的神情,“是,我挺喜欢她的。”   王培都傻了。周柏婷愣了下,很快就激动起来,全身都抖啊抖的,兴奋地拽紧了王培的手,大声道:“我就知道,要不你就是再大方,也不至于头一回见面就这么大手笔。不过我跟你说,培培可不是那种浅薄的女孩子,你……”她那架势,好像马上就要把他当闺蜜了。   不过王培很能体会周柏婷的良苦用心,眼看着她们那一群一起进单位的女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结婚生孩子,现在就剩她一个人还单着,所以很有必要将王培狠狠地推销出去。可是,这架势会不会太急切了些。就连太后也没她这么急躁啊。   当然,更让王培不能理解的是敖游。他会喜欢她?用脚后跟想都不可能!   他那样的男人,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能谋杀一大群女孩子的心,前赴后继,要多少有多少。可王培——她知道自己长得还行,家世也好,这样的条件在J市可以说横行无忌,只要她愿意嫁,提亲的人能从她家排到镇子外头去。可是这当中绝不包括敖游。   她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一见钟情。   于是,王培想了想,又问敖游,“那你喜欢周柏婷不?喜欢我们家太后不?”   敖游的眼神顿时变得疑惑起来,美人就是美人,就连发愣的样子看着都别有一番风情。过了好几秒,他终于郑重地点头,“喜欢。”   周柏婷就不说话了。   王培就笑,“柏婷啊,小心你们家老陈飞车过来抓你。”   其实王培差不多已经看明白了,敖游大爷十有八九是哪个大户人家保护得过了头的大少爷,跟家里闹翻了偷偷跑出来散心的。这样的话,他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他的巨富,以及他低人一等的情商也都有了解释——没有哪个家长会放心让这么个又漂亮又二的孩子孤身在外的。   有了这个想法后,王培对敖游的观感反而变得好了些。   可周柏婷似乎还是不肯放弃,她发了一会儿愣之后又开始找敖游说话。王培实在不愿意听他们讲这些无意义没营养的话,索性起身进厨房帮太后洗碗。结果一进屋,就瞧见太后一脸温柔地在跟人说电话。   王教授怎么每天都这么多话说呢?他们俩结婚都多少年了?年轻的时候不见感情这么好,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是你侬我侬起来。   太后这会儿心里头只有王教授,不理她,王培郁郁地返回客厅,就听见周柏婷又在循循善诱地套敖游的话了。   “……你不给彭阿姨,也不给我,怎么独独就给培培?”   “她喜欢,”敖游很认真地道:“她送我上楼去的时候,盯着戒指看了好几眼。”   他…观察力居然这么强?王培心里有些震惊。听太后说那戒指能抵得上一栋房子,她一时没忍住就瞧瞧看了两眼,自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的了,没想到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喜欢你就送她呀?”周柏婷的声音像诱拐白雪公主的巫婆似的,温柔的,试探的,又带着些蛊惑的意味,“她喜欢什么,你都给?”   敖游敏感地看着她,目光中有警觉。他的观察力的确很强,能敏锐地察觉周柏婷语气中隐含的淡淡言外之意,所以有好几秒钟他都没有回话,就表情来看,好像在深思。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思考完了,天真地点头;“是。”   周柏婷的眼睛在发光,有点得意,又有点兴奋,低低的声音在颤抖,抖得王培的心也跟着跳起来,“她要是喜欢你,你…也给她?”   ……   吃完午饭后没多久周柏婷就回市里去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跟王培道:“培培啊,你不要犯傻。记住,人不风流枉少年,过了这村没这店。现在不把握机会,以后可别后悔。”   王培赶紧把她给挥走了——这个小巫婆。   下午王培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又困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外头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她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刚开门就呆住了。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香艳无比的裸男,白皮肤,线条分明的肌肉,精瘦的腰,还有结结实实的小砖头……   “去游泳吗?”裸男朝她打了声招呼,缓缓站起身,腹肌下方绷着条黑色小泳裤,再往下,再往下就……   王培马上把脑袋转进房里,这要命的,天气这么热,还老上火,她老人家的鼻血又快飙出来了……   四   晚上王培在画室里继续前一天晚上没画完的仕女图,画着画着,脑子就全是敖游的脸。那样漂亮的眉眼,微微笑的样子,能让所有女孩子都为之疯狂。   下午她好不容易才把鼻血给忍住了,调整好呼吸重新转过头来,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你打算去哪里游泳?”   敖游摸摸下巴,“下坡不就是有条河吗?”   亲娘诶,那条河他也能去么?   先不说河水的深浅,沿着河道下去二十多米就是小镇的主道,河上还架着小木桥,每天来来往往的游客少说也有几百个。一会儿敖游真下水了,恐怕第二天论坛上就会疯传什么“宁静小村惊现绝美山妖”“神仙?妖精?”……之类的帖子了。   为了小镇的宁静,王培觉得,她还是有必要阻止一下的。   不过从后门出去走一段路倒是有个水潭,又清澈又安静,不说游客,连村里知道的人都不多。要不要带他去呢?   王培领着敖游先绕过后院,再从小门出来。后院是王培爷爷王则安大师的住所,这会儿他老人家去了云南避暑,所以家里头空着,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听见鸟鸣。   小门后是一条青石板砌成的小路,道路两边有高大又年迈的老樟树,还有香榧和红豆杉,林子里很荫凉,时不时有凉风吹过来,还有啾啾的鸟叫声,让人一时忘记身在何方。   沿着小路一直走十来分钟就到了卧龙潭。这里有一汪好水,干净又清澈,从山上下来的,潺潺地流。近岸的水浅,可以清晰地看清水底的石头,还有细细长长的小河鱼,三三两两地躲在石头边上,人走近了也不怕。   但中间的水就深了,看不见水动,安安静静的,却是让人不敢靠近。   “这里叫做卧龙潭。”王培脱了鞋子,一屁股坐在水边,赤脚拨了拨水面,清凉,“据说这里以前有龙,我小时候就看到过。”她神神秘秘地朝敖游道:“真的,可是大家都不信。”   敖游本来已经下了水缓缓地往中间走,听到她的话忽然抬起头来看她,微微地笑,“我信。”   他说他信!   王培忽然有点感动,于是话也忍不住多起来,“是真的,那时候我还小。有一次傍晚下大雨,我抄近路从这里经过,就看见好大好大一条龙。嗯,它身上有白色的鳞片,很漂亮,慢慢地从水潭里升起来,看着我。”   那条龙看起来好像没有睡醒,动作慢吞吞的,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也迷离,但是也很温柔,所以,那个时候王培竟然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她们对视了很久,王培不说话,小白龙也不动,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她,直到王培指着它,小声地问:“小白龙?”   忽然间,原本阴测测的天空好似有万丈金光照下来,小白龙仿佛得到了什么招呼,长长的身体一甩,甩了王培满头满身的水。等她抹了把脸再看的时候,小白龙已经腾着云飞升到了半空中。   “是真的!”王培认真地加重了语调。从小到大,她已经说不清到底跟多少人说过这个故事了,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相信她。   “嗯,”敖游一步步地走到水潭中央,只剩一张漂亮的脸在水面上,表情很平静,“他修炼到了时间要求封,正好等到了你。”   “什么?”王培不是很懂。   “你叫了它一声龙,”敖游长长的胳膊轻轻划开水面,身体便犹如大鱼一般迅速地在潭水中前进,“他就得了封,一步升天。”他雪白的身体微微翻腾,潭水一阵涌动,尔后一转眼,就不见了人。   这么说,她还算是做了好事!王培的心情豁然开朗。   说起来,敖游虽然有些不大懂事,有些二,可品性真不坏。他其实是个挺单纯的娃儿,王培觉得,他会这么认真地听她讲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还这么认真地附和她,真的挺不容易的。   敖游在水底下潜了半分钟,忽然游到王培的身边,猛地钻出个脑袋来,吓得王培险些掉下水去。他可真是跟小孩子一样——幼稚。王培想。   “你有什么愿望吗,王培?”敖游手臂轻轻一撑,人就坐在了她的身边。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上身缓缓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岸边的水泥板上。   他的肌肤在夕阳下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有一种润泽的光芒,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要亲一亲,咬一口。漂亮的面孔离得很近,热热的气息几乎要喷到王培的脖子里,鼻子很挺拔,眼睛亮晶晶的,不管是谁都得承认他好看。   这可真是个祸害,要是她定力稍稍差那么一点点,要是她心里不是一直有那么一个人在,这样对着他的脸,他的身体,只怕早已经心猿意马,深陷其中。   愿望么?   王培转过身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不对着他,王培才会稍稍冷静一些,才能正常地思考问题。   可是,她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   她的生活很平静,家世良好,工作轻松,没有财务负担,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么,她希望她的小叔叔能早点回来。她希望他能好好地爱她。   “没有吗?”敖游侧过脸来看她,眼睛又深又黑,好像带着魔力。   “我……”王培的脸微微发红,有羞涩的笑意。   “我知道了——”敖游忽然插嘴,一脸笃定地道:“你喜欢我对吧。”他的语气又坚定又认真。   他是那么的肯定,以至于王培忍不住检讨自己,是不是今天有些太激动,以至于做出某些让人误会的举动,或者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敖游的下一句话把王培所有的想法都击得粉碎。   他得意洋洋地仰起脑袋,一副我早就想到了的表情,牛哄哄地道:“我就知道,从来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我的。以前我和仲恒在一起,一半女孩子喜欢他,一半喜欢我,现在他不在了,你们肯定都喜欢我。”   什么叫做天雷阵阵!   这就是了!   要不是他长得这么漂亮,王培肯定会以为这个人有神经病。可仔细想想,其实他还是有点资格说这种话的。这年轻人平时肯定骄纵得过了头,所以才会养成这样自大又自恋的毛病。   王培的目瞪口呆在敖游看来是默认和心虚,所以他继续大放厥词,“你虽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是也还顺眼,又会做饭。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做我的女朋友,反正时间也不长……”   他话还没说完,王培就一脚把他给踹河里头去了。   “你干嘛呢?”敖游从水里翻了个身,险险地站稳了,气鼓鼓地瞪着她。他的脸都红了,乌黑的头发有几缕贴在额头上,和白色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反差。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全是怒气,还咬着牙!   他还敢生气!他还有脸生气!   王培两只手在四周摸呀摸,没找到石头,顺手抽了根枝条朝敖游扔过去,气呼呼地骂道:“那个谁,你,少得意,别以为长得漂亮了不起。我才不喜欢你这样又自大又幼稚的人呢!不就多看了你几眼吗,以后不看就是了。自以为是!”   敖游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一会儿又挠了挠脑袋,一会儿又摸摸自己额头,罢了小声地问:“你是不是高兴傻了,所以胡言乱语。你怎么会不喜欢我?我长得这么英俊,出手又大方,唔,我还很温柔,而且我在床榻上也龙精虎猛。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呢?”   王培:“……”   她这会儿都不气了。她可算明白了,这个敖游并不是故意嘲笑她,他是真二,幼稚得很。王培都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智商低还是情商低,反正就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白白糟蹋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也就能当花瓶看一看。   这么一想,王培就懒得和他计较了,朝他挥了挥手,无奈地道:“你再游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吧。一会儿水凉了,伤身体。”就算他再,那个,龙精虎猛,凉水伤了肾,也会那个……啥的……   敖游见她忽然又不再生气了,顿觉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让王培幡然醒悟。于是,他终于满意了,往后退了几步,一翻身又钻进了潭水里。   他在水潭里游来游去地玩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朝王培使劲招手,道:“我以前…嗯…来过这里,留了个东西。我下去找找看还在不在!”说罢,他朝王培挥了下手,一埋头就潜进了水里。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他下去了足足有十分钟也不见露面。王培也由先前的担心变成了恐慌,起先还只是在岸边小声地唤他的名字,一会儿就再也坐不住了,索性下了水,在浅水区一边大声地叫他,一边游来游去去查看个究竟。   “敖游!敖游!”   水面上一片宁静,只有王培惊恐的声音和潺潺的流水声……   王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好好儿的一个人,那么漂亮那么好看,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这么久不见踪影,只怕连命都没了……   “敖游——”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赶紧朝岸边游,麻利地上岸准备去找人帮忙。   才上岸连鞋子都没穿上,水面上忽然一圈圈的波动,有汩汩的声响。   王培一转身,就瞧见敖游猛地钻出来,雪白雪白的脸上笑得跟朵儿花似的,他开心地朝王培使劲挥手,“你刚刚还说不喜欢我,看你这样子,都急哭了。”   对着这么个二货,她还能说什么呢。   敖游缓缓地游到岸边,并不上岸,遥遥地朝王培伸出手,掌心打开,是一块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蓝色石头,湛蓝湛蓝的颜色,又深邃又美好,就像大海一样。王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给你。”他说。   “是玻璃吗?”王培欢欢喜喜地接过了,小心翼翼地查看。好像不是,是石头,摸上去又凉快又舒服,感觉并不硬朗,反而有种玉质的醇厚润泽。   “你喜欢,就戴上。”敖游笑嘻嘻地看着他,眉眼弯弯的,带着些单纯的孩子气。多么好看的男孩子啊。   于是,王培就有了这块漂亮的石头。   ……   她把石头放在梳妆台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它,然后就会想起隔壁房间里的漂亮得不像话的二货。   五   这天晚上王培睡得很好,她画到十点钟的时候史无前例地开始瞌睡,然后一倒头就躺回床上睡着了,一晚上连个梦都没有做,睁眼天就亮了。   放假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后头院子里的鸟叫得喳喳的,甚至还有些不怕生的喜鹊画眉蒲扇着翅膀在阳台上飞来飞去,唱得那个叫婉转又清脆——谁要还能继续谁,王培就真佩服他。   洗脸下楼,王培还打算去趟明清商业街买点菜,结果才一开门,顿时被院子里的场景吓得哧溜一下就躲回去了,“啪——”地一声把门关上后,王培扯着嗓子大吼,“妈呀,妈呀,你快来呀——”   上一次王家遭贼是在2006年,那会儿王培刚上班,清明节那天王老爷子领着一大家子人去老家扫墓,然后家里头就遭贼了。据调查,那些小偷胆子大,开了辆大卡停在路口,光天化日的就指挥着属下搬东西,从五百件的大花瓶到桌上不起眼的小笔洗全都搬了个空,反正王培进屋那会儿还以为进错门了。   不过那批小偷也没占到多大便宜。王教授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其实贼狡猾,才不会把古董放家里头摆着,临走前不仅把王老爷子的收藏全进了仓库,连他们俩包括太后的作品也全放了进去,屋里剩下的,大多是王培念大学那几年做出来的东西……以她那会儿的身价来说,哎,他们还是得先考虑一下销售的问题。   不过自此以后王教授就更加谨慎起来,不仅把仓库加固,还弄了一套国际先进的防盗设备在院子里,要是没个什么爆破装置,一般人还真进不来。   王培杀猪一般的嚎叫声马上就把太后给招来了,太后娘娘还没睡醒,披着头发毛毛躁躁地屋里冲出来,又气又急地骂道:“你叫唤啥呢?火急火燎的。”   王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把门开了一条缝,让太后自己看。太后把脑袋往外探了探,立刻缩了回来,“哎哟,怎么一院子的裸男,身材可差多了。”   问题的重点不是裸不裸好吧。而且,人家也没□。还剩条内裤呢,比昨儿敖游那条又短又小又绷得紧紧的泳裤要好太多了。   “贼啊?”太后问,脸上镇定得就跟这不是自己家似的。   “可不是!”王培急道,“打电话报警吧。”   一会儿警察就来了,隔着铁门往院子里一瞅,大伙儿都乐活了。院子里结结实实地绑着四个大汉,剥得光溜溜的就剩了条内裤,嘴里塞着剥下来的衣服,浑身上下全是伤,都没一处好肉。瞧见了警察,他们都快哭了——总算有人来解救他们了。   等派出所的警察们把人送上了警车,王培这才开了门,太后也早换了衣服出来,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别提多端庄优雅了。看到她这个样子,王培就对自己说,刚才她看到的那个穿着老太太汗衫的女人肯定不是她妈。   “怎么回事啊?”派出所的老铁留了下来做笔录,他是王教授的老朋友,部队转业的,这些年在瑶里没受他照顾。不过,就算老铁见多识广,估计也都没想明白这事儿。家里头就俩女人……   就在这个时候,敖游下楼了。脸上还迷糊着,气鼓鼓的样子,脚步很重,好像把气都撒脚上去了。“又吵吵,又吵吵,晚上也吵,早上也吵,让不让人睡觉呢。”他生气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子,又气愤又郁闷,眼睛还雾蒙蒙的,所以就算语气这么冲,却还是让人生不出气来。   太后甚至还亲切地朝他笑着招手,很温柔很温柔地道:“小游被吵醒啦,哎呀那就起来吧,吃了饭再去睡个回笼觉。”说罢又朝老铁介绍道:“亲戚家的小孩,还小呢。”   可是…昨天晚上,难道院子里那些男人全是敖游给撂倒的?   “这孩子长得真漂亮。”老铁像所有人一样首先就被敖游的艳光给折服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屋里除了太后跟我之外,就剩下这个漂亮孩子了。出手教训小偷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老铁立刻激动起来,忍不住就要上前去跟敖游“亲近亲近”,可他才起身敖游就躲到王培身后去了,嘴里小声地嘀咕,“真臭。”偏偏声音又大到足够让屋里所有人能听见。   太后“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冲着老铁道:“我说你啊,好歹也是派出所所长,总得注意下形象。这大夏天的,不会连澡都没洗吧。”   老铁就“嘿嘿”地笑了笑不做声,眼睛却偷偷地朝敖游瞟。   “练家子?”他小声问。   敖游不理他,不高兴地看着王培,“饿了,有吃的没?”   “我昨晚上熬了粥。”太后赶紧吩咐王培,“去厨房盛粥去,小游饿了。”   老天爷,敢情家里头住进了一个祖宗!不过考虑到他昨天晚上的辛苦工作,王培想了想,还是乖乖地任由太后使唤了。   老铁见敖游不理他,也不生气,转而向太后询问,“你们家这小哥儿不错啊,刚才那几位可都是惯偷,手里带家伙的,就连我也同时应付不了三个。这小哥儿,还真是——”说话时又一脸热切地朝敖游看过来,敖游还是不理他。   他不仅以一敌三,而且还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还把人给打成那样,这实力就有点恐怖了。难怪老铁会两眼放光,就跟见到情人似的,他这人就是好这口。王培觉得,敖游估计会被他给缠上。   吃早饭的时候,老铁一直笑嘻嘻地凑到在敖游身边想和他搭话,敖游反正就是不大愿意搭理他,眉头皱得紧紧的,那个样子,好像随时都准备发火。太后好脾气地一直在当中斡旋,我觉得,她对敖游比对我还好。   也许她老人家一直想要个儿子?所以敖游的出现终于让她满足了愿望!   吃完饭做笔录的时候,王培险些笑破了肚皮。   老铁问:“你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有什么好说的。”不耐烦的语气。   “就是…得例行公事,请配合一下。”老铁好脾气地朝他笑,说话时又朝太后使眼色求救。太后于是又一脸温柔地看着敖游,“你就跟老铁说说。”   敖游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他这回没有再犟,扁扁嘴,语言非常精炼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半夜里他们在外头吵我睡觉,我就起来把他们绑了。”说罢又狠狠地骂了一句“烦死了。”   老铁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等了老半天光见他在哪儿喝茶,终于忍不住又问:“然后呢?”   敖游抬眼盯着他,眼神很凶,“没了。”   王培在一旁看得抱着肚子笑,都快直不起腰来了。敖游见她笑,也高兴起来,紧促的眉眼终于舒展开,眉眼弯弯的样子真好看呢。   “要不你自己随便写吧。”太后忍着笑建议道:“这孩子脾气不好嘴又紧,你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家里的报警系统都没响,那伙人都还没进屋呢。”   谁能想到这看起来比女孩子还漂亮的敖游会这么本事,现在王培都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他那么白的胳膊,那么漂亮的脸,手上的皮肤又细又滑,怎么看都不像是五大三粗的练家子,他怎么就会打架呢?   老铁无奈地把纸笔收起来,又跟太后聊了一会儿天,临走的时候邀敖游去他们所里打球。   “你就去呗。”王培使劲儿地劝他。他出门了也好,省得成天围在她身边打转,她还得继续昨天没画完的仕女图呢。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把仕女的脸画得跟他一模一样吧。他肯定会翻脸的。   太后也让他出门走一走,“我们这里空气好,景色也好,你出去走走瞧瞧,别老闷在家里。”她都这么说了,敖游就没再坚持,乖乖地听她的话,跟着老铁一起去——嗯,“打球”去了。   他一走,王培就忍不住跟太后抱怨了,“妈,我跟敖游,到底谁是你亲生的啊?”瞧瞧她看敖游的那眼神儿,幸好王教授不在,要不,非得出大事儿不可。   太后就笑,“说起来也奇怪,就觉得这孩子有眼缘。昨儿早上一打开门,就瞧见他拖了个箱子在坡底下站着,远远地看着我,又乖巧又漂亮,哎呀,一看就喜欢。”   “然后你就把他给领回来了?”   “他还没开口说话,我就觉得他要来我们家的。”太后好像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感觉说不清楚。”她挥挥手,把王培招呼走,“反正这孩子挺好,你别跟他闹别扭。玩儿去吧,你。”就好像,她只会玩儿似的。   “妈,你等等。”王培眨巴眨巴眼,噔噔噔地上楼,一会儿又飞快地跑下来,怀里抱着她画了两晚上的花瓶,“你瞧瞧,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花瓶上的仕女古典优雅,有着惊人的美貌,尤其是那一双眉眼,简直像要活过来一般。   “哎哟,”太后忍不住从抽屉里翻出眼镜儿来,戴上了仔细瞧,“进步不小嘛。手法和用色都……咦,我说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你这丫头,怎么把小游画成了个姑娘,回头他瞧见了,还不得跟你翻脸。”   王培“吃吃”地笑,“你不说不就没事儿了。”   敖游那二货,傻乎乎的,怎么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再说……再说王培下意识地觉得,虽然敖游脾气不大好,可似乎不大可能会冲着她发火。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外头的天气忽然开始转阴,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特别大,打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那个二货不会淋到吧。王培有些担心地想,忍不住走到窗户边朝外看。   外头雾蒙蒙的一片,山和树都被冲刷得绿油油的,空气更加的清新了。   要不要去接他?   还在想呢,就瞧见一个人影在下面坡上慢慢地走。王培朝他大叫了一声,赶紧抓了把雨伞冲下来。   “你傻呀!”王培拽着他的胳膊快步把他拉进屋,赶紧找了块干帕子扔给他,“快擦擦头发,赶紧回屋换身衣服。一会儿得感冒了。”   敖游原本阴沉的脸上总算好转了一些,但依旧难言忿色,“他们把我哄过去打架。六七个人,全冲着我来。”声音里还带着些委屈呢。   王培也有点儿生气,那个老铁,也太过分了,“你受伤没,老铁呢?”   “他去医院了。”敖游把毛巾递给她,眼巴巴地看着她,“你帮我擦。”   王培本来有点不愿意,可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的小狗,那样温和又纯良的眼神。   “你把老铁打伤了呀?”王培还是有些不安,到底是警察,打伤了似乎不大好。   “没有,”他小声道。   王培刚刚舒了一口气,又听到他道:“剩下的全伤了。”   王培:“……”   六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停了。外头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雨水把灰尘全都冲走了,山和树都格外的绿,连线条都清晰起来。   敖游在派出所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架,身上却半点痕迹都没有,除了淋了场雨,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之外。嗯,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做错了事的高中生。   说起来,他到底多大了?   王培觉得有点难猜。他长得面嫩,皮肤又光滑紧致,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再加上这单纯又幼稚的行径,一般说来,二十岁就算顶了天了。可是,也说上来为什么,他有时候又让人觉得高深莫测,雾蒙蒙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好像能钻进人的心里。那样的眼神,似乎,又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该有的。   想了想,她索性直接问他,“你几岁了?”   敖游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他,眼睛里有警觉的疑惑,好像在考虑她的这句话里是不是有陷阱。这让王培觉得有些奇怪,以她对敖游的了解,他的属性,对这种浅显的问题应该会回答得很快。可他偏偏却这样的谨慎,难道,这个年龄还是个不可说的秘密?   见王培死死地瞪着他,敖游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又慢条斯理地问;“你几岁了?”   “我二十六,”王培愈加地感兴趣,扶着下巴等着他回话。   敖游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神顿时变得电力十足,“我…比你大…很多。”   王培立刻被他电得晕晕乎乎的,完全没注意到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晚饭在院子里吃的,王培叫上敖游把饭厅的小桌子抬出来放在香榧树底下。因刚下过雨,天上格外的干净明朗,空气很好,热气一扫而光,吹来的风里也带着凉意,光是坐在院子里就已经很惬意了。更何况,还有好吃的红烧排骨——敖游把排骨放在面前,一个人全包了。   太后也会逗着他说话,说说笑笑的很是高兴。王培则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练的功夫?家里请了老师,还是去武馆学的。怎么这么厉害?能教教我不?”   这时候屋里太后的手机响了,太后飞一般地冲进屋去,王培一见她这架势就知道肯定是王教授打来的电话。他人去了西藏,那地儿信号不好,手机老连不上,所以只能等他每天傍晚打电话过来。不过他就给太后打,这都连着一个礼拜了,王培连他爸的声音都没听到过……   “练什么?”敖游不解地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   “功夫啊!”王培学了个李小龙的动作,还嗷嗷地叫了两声。   敖游不做声,就皱着眉头有些想不明白,过了好几秒,他才疑惑地道:“为什么要练功夫?这个…天生就有啊?你不会吗?”   王培顿时有种想晕倒的冲动。这孩子,平时看着挺实诚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气人。   许是她的表情有些狰狞,敖游就没再刺激她,想了想,拉开架势一本正经地朝她道:“这个根本不用练,唔,你想要学的话,我教你。”他从小碟子里夹了一颗花生米递给王培,“你拿着它。”   王培不知道他到底玩什么把戏,不过还是狐疑地接了,睁大眼睛瞧着他,看他怎么继续。   “唔,先找准目标。”敖游指着围墙上不知谁搁在那里的一只烂桃子道:“集中精神,然后想象,用你的意念把它击得粉碎。”   “嗯,去你的。”王培忽然反应过来,手上一抖,花生米掉在了地上,被她一脚踩得粉碎。“还意念,你以为你有特异功能啊。”还真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呢,闹了半天,敢情又在糊弄她。   “你怎么不信呢。”敖游的脸涨得红红的,居然还有些生气。“我示范给你看,唔,你看到那只鸟没?”他指着院子外头老樟树上的一只绿色的鸟朝王培道。   王培定睛看去,不由得一时讶然。她在瑶里小镇住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羽毛是绿色的,嘴巴和脚却是红的,头顶还有几根蓝色的翎,漂亮得有些诡异。小圆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佛察觉到他们在看它,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往茂密的树荫里移了两步。   “我数一二三,就立刻把那只鸟给打下来。”他一边说话一边去摸碟子里的花生米。   可这个时候,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只怪鸟凄厉地“嘎嘎”叫了两声,忽然蒲扇着翅膀逃一般地飞走了。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这两三秒钟的时间里,怪鸟落荒而逃,很快消失在王培的视野之外。   “哎呀妈呀——”王培跌跌撞撞地往屋里冲,嘴里大叫着,“那只怪鸟能听懂人话。”   ……   晚上太后喜气洋洋地跟王培说,她打算明天去上海。   “什么?”王培有点接受不了这么突然的变化,“为什么?好端端的,干嘛又要去上海。”   太后是上海人,跟王教授结婚后才搬到J市来,照理说,王培也算跟上海有点渊源。可她一点也不喜欢那里,说白了,其实她是不喜欢她的大表姨。   太后姓彭,是传统意义上的上海小姐。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后来彭家慢慢没落,太后也很少提那些过往的辉煌。可王培大表姨就不一样,后来王培想,也许正是因为她生活上的不如意,才会让她对现实生出那么多的抱怨,才会惦念不忘幼时短暂的富贵。   大表姨很以自己是上海小姐为自豪,言语间颇有优越感,张口闭口就是“你们乡下地方….”怎么怎么样。每次王培去上海,大表姨都要得意洋洋地把她六岁时随长辈拜访荣家的过程一一说给她听……   荣家的大门怎么开,家里仆人是多么的规矩,家具的材料和花色,还有荣家老太太的穿戴,又说了些什么话……等等。   只可惜大表姨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本来就不出色,书读得也不多,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俩女儿也都不争气,连大学也没考上,早早地出来打工谋生。偏偏还被大表姨教得虚荣又小气,整天琢磨着怎么钓个金龟婿,结果一直钓到年过三十了还没结婚。   王培跟大表姨闹翻已经很多年了,那会儿王培姥姥还在世,她还在念初中,大过年的王教授带着一家人去上海探望老人家。   因为大表姨家条件不好,那些年没少让王家接济。王教授跟太后感情好,每年都是几千几万的给,半句废话都没有说过。偏偏大表姨却是个拎不清的,受了恩惠不说个好字也就罢了,有一次居然还在王培面前一脸鄙夷地说王教授是个“土鳖”。   王培当场就跟她翻脸了。她可真不愧是王教授家的闺女,那脾性简直是一模一样,平时瞧着又温和又老实,惹毛了她一张嘴顿时变得狠毒无比。她仗着年纪小,说话肆无忌惮,非常不给面子地把大表姨一家子彻彻底底地骂了一通。   太后本来就不满意自己表姐的举止,所以对王培的行为只是淡淡地责备了两句。王教授更有意思,一出门就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给王培,让她去商场可劲儿花,“咱每年扔水里头也是扔,连个响儿也听不到。早就该给咱家闺女花,可劲儿花,回头再去她跟前得瑟,气死她。”   后来这每年的接济就停了,王培每个月的零花钱涨了不少,不过听说大表姨在家里头把王教授跟她骂惨了。   她跟大表姨本来就不亲,自从这事儿后,王培就再也不愿意跟大表姨打交道了。后来许多年,也就姥姥过世的时候去过一次上海。   不过太后和她不同,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太后性子又豁达,没几天就不介意了。不过她也没再提接济的事儿。   “这回是你小表姨要回国,非要我过去。说跟你大表姨说不到一起去。”太后一见王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狠狠刮了下她的鼻子,小声责备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记仇啊,这都多少年了,还记得死死的。”   王培顿时不乐意了,气鼓鼓地道:“那可是,谁让她说我爸,我记恨她一辈子。”罢了又补充道:“谁要说你不好我也一样,保管跟她打架。”   她这么一说,太后就感动得不行,母女俩贫了一会儿,太后让她去订飞机票。   “那你什么时候回呀?”王培还真觉得有些不习惯,这两位也真是的,跟说好了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就剩她一个人看家。好不容易轮个暑假,结果就剩她孤家寡人一个。   “小游不是在嘛,”太后对敖游还真放心,笑呵呵地道:“他陪着你呢,他本事好,我放心。”   那一破小孩儿似的,心智都不成熟,除了会打架之外,真不懂还有什么好,值得太后这么喜欢。   事情都定下来了,王培再怎么不乐意也没法子,只得听话地去打电话帮太后订机票。   晚上她想起白天见到的那只怪鸟了,于是上网去百度。结果家里的路由器出了点问题,笔记本怎么也连不上网,她只得敲开敖游的门,用他屋里的台式电脑。   其实这会儿还真不晚,才十点多呢,离睡觉还远着。可敖游却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困得要死要活的。   王培在网上搜了老半天也没找到那只怪鸟,罢了又发帖子去论坛里问,正等着人家回呢,就听到敖游在一旁幽幽地发问,“我说你,是不是故意赖我这儿啊?”   王培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恍然大悟了,狠狠一拍手,脸上显出又得意又笃定的神色,“你……是不是想和我睡觉……”   王培:“……”   七   那天晚上敖游被王培四处追着打,一直闹到凌晨两点,敖游委委屈屈地同意王培亲他一口以示歉意,又被王培追着打了半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王培拍他的门叫他起床吃饭的时候,敖游眼睛下方都有黑眼圈了,几乎是半闭着眼睛下的楼,喝粥的时候脑袋都快掉碗里去了。王培特别想不明白,他这一大好的青年,又高大又健壮,怎么熬个夜就熬成了这样。   “要不,你今儿就留在我家里头看家吧。”王培就着大头菜喝了一大口粥,慢条斯理地道。   敖游的眼睛刷地一下就睁开了,虽然还是迷迷糊糊的,但总算有了些内容。他反应了好几秒,皱起眉头,“你们要去哪里?”   “昨晚上不是说了,我妈要去上海吗?我送她去机场。”   “我也要去!”敖游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也不理会王培了,直接朝太后发起了进攻,一下子就变得乖巧起来,“阿姨,我也要送你。”   “好。”太后的脸上都笑出褶子来了,声音又轻又柔,听得王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撒娇,也不嫌丢人。更让人郁闷的是,他居然还撒得如此娇憨,如此地浑然天成,一点娘娘腔都没有。而且——太后居然还吃他这一套。   王培狠狠地瞪着他,一口一口地咬着大头菜,“嘎嘣,嘎嘣”。   为了讨好太后,敖游主动要求当司机,亲自送太后去机场。   一路上敖游和太后聊得热火朝天,王培郁闷地窝在后座睡觉。她睡过去的时候就忿忿地想,其实她才不愿意开车呢,她才不愿意跟他们说话呢,她就喜欢睡后座,又宽敞又舒服。然后,她就气呼呼地睡着了。   小镇距离机场并不远,路上车况也好,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地儿,敖游开门把她拖出来的时候,王培都还迷糊着呢。   J市本来就小,机场更小,乘客也不多,厅里就坐了几个人。饶是如此,敖游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立刻就有人慢吞吞地蹭到她们身边坐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敖游看,人也变得傻兮兮的。   敖游皱着眉头不高兴,不过居然忍住了没发火。这让王培十分诧异,仔细一想,她就想明白了。这个敖游在太后面前总是很能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再怎么生气都不会在她面前发作。真是奇怪!   才说机场没人,结果外头就来一大巴,热热闹闹地下来了一车老外,白皮肤和各种颜色的头发,叽里咕噜地说着鸟语。先前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里候机的这三个人,后来忽然有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就傻了。   老外就是比中国人要直接,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就径直走到敖游跟前了,叽里咕噜地说想跟他拍照。敖游居然听不懂英语,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不悦地问王培,“他是不是在骂我?”   王培本来憋着气想看笑话的,结果一听敖游这话,直接就笑开了。太后也一边笑一边摇头,道:“我这就检票进去,你们俩回去吧,省得一会儿闹出国际纠纷。”   王培想想也是,这老外热情起来,一般人还真受不住。要是敖游这个小祖宗真生气了,就跟前天晚上对付小偷似的对付他们,一会儿她就得找人帮忙去警局接她们了。于是赶紧送太后进站,罢了拉着敖游逃一般地出了机场。   结果一上车,敖游不肯开车了,一头倒在后座躺下,不管王培怎么叫他,他都牢牢地抱着后座的椅子不撒手,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困。那无赖劲儿看得王培又气又恨又好笑。   摊上他这么个无赖,王培也没法跟他讲道理,只得叹了口气,无奈地给他当司机。   难得出一趟门,王培决定先去一趟市里办点事儿,顺便把托她二舅烧的那套茶具给带回去。   J市机场离市区挺近的,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路上车也少,王培不由得就把速度放快了些,结果差一点就出事了。十字路口转弯的时候,忽然从旁边钻出一台北斗星,猛地横在她车前。   幸好王培反应快,车的刹车性能也好,她陡地一脚踩下去,总算把车给稳住了,险险地停在了距离北斗星十厘米开外的地方。不过后座的敖游就没那么幸运了,突然的刹车把他从后座给甩下了座位,发出“噗通”一声沉默的响。   “干嘛呢?怎么开车的?”王培气得直接骂起来,刚要开车门,就瞧见北斗星上下来三个彪形大汉,手里还拿着家伙,两前一后地把她的车给围了起来。王培心道不好,不是遇到打劫的,就是赶上碰瓷的了。   “王培培——”后座的敖游缓缓冒出头来,毛茸茸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幽深幽深,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哎哟!”王培一拍脑袋,她怎么就忘了后座还有个怪胎在呢,就他这武力值,外头再来两个也没问题。   于是一下子气儿就顺了,态度也软起来,柔声细气地讨好道:“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你没撞痛吧。”   敖游不高兴地摸了摸额头,大声道:“撞到我的脑袋了。”   “来,我给揉揉。”王培忍着笑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小声道:“外头有人找麻烦,估计想讹钱。”   “什么!”敖游这火爆脾气,一句话就给点燃了,眉毛上都写着暴躁。手一推,把车门开了,人就已经冲了出去。   王培赶紧把车窗打下来,刚要探出头来瞧瞧,就只见面前有人影一闪。那三个大汉跟小鸡崽子似的被敖游一手一个扔出去了十几米远,躺在地上嗷嗷地叫。就这敖游还不解气,三两步走到北斗星跟前,一抬脚,硬生生地把那辆车给踹得滑走了几米远……   “老天爷,这还是人吗?”车厢里的王培都看傻了。虽说她早就知道敖游武力值很高,要不也不会几个回合就把派出所那群警察全送医院了。可想是一回事儿,亲眼见又是另一回事儿,他这短短几秒钟就跟演《功夫》似的,一般人的心理就受不了。   然后回去的路上王培就老实了。她昨天晚上冲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呢,现在想起来,怎么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车很快进了市区,王培透过后视镜瞧见敖游正睡得“呼呼”的。他要是没睡好,脾气就会很暴躁,通过这一次的事情,王培非常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会儿她居然有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挫败感。   市里温度高,太阳明晃晃的,光是看一看都能出一身汗。   王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趟春晖园,那里有她的一套小公寓,把敖游安置好再说。车在广场转弯的时候,敖游忽然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先前的迷茫一扫而光。   “去哪里?”他趴在窗口看道路两边的陶瓷路灯,小声地问。   “你还睡吗?”王培问他,“你要是还没睡醒,我就送你去我屋里休息。我自个儿还有事儿呢。”   “那我跟你一起去,”他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雾,“睡好了。就是肚子饿。”天晓得,早饭他才吃了多久?   既然他要跟着,那也行。春晖园离得可远了,要真把他送过去再回来,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可不是耽误她的事儿么。这样更好。但前提是,这娃儿得乖乖听话,别给她惹事才好。   “一会儿我去找我舅舅拿东西,拿完了我们再去吃饭。你中午想吃点什么?”   “…红烧排骨……”   得了,知道他就那点儿出息。   王培她二舅是太后的亲弟弟,太后这边的亲戚里头,王培跟二舅最亲。一方面固然是血缘最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二舅的脾性最像太后,都是一样的爽朗劲儿,一点也不做作。   二舅是当年太后嫁到J市后再过来投奔的,那会儿他找了个女画工当女朋友,家里不同意,就私奔到了J市,之后便在此扎了根。现在他是个瓷厂的老板,主要做茶具生意,兼着卖些艺术品,在莲社路和国贸各有间大门面,还算是小有成就了。   莲社路是单行道,王培只得把车掉回头从东门头绕过去,后座的敖游沉着脸盯着她看,好像有点生气她为什么故意绕着走。王培本来想骂他两句,忽然想起他刚才的英姿,立刻又把话吞了回去,放低了声音温柔地解释了一遍。   等说完了,她又暗自把自己骂了一通。这个欺软怕硬的软虫!   车在店门口停下,才进门,导游小李就瞧见了,赶紧迎上来,笑着招呼道:“小王教授来了,彭总刚刚去了国贸,一会儿——”她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敖游,舌头都捋不直了,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店里正在看东西的游客也有几个转过身来,脸上顿时露出惊艳的神色。   王培一把拽着敖游使劲往里冲,“我们上楼!”   八   二楼卖的是高档手工茶具和艺术品,客人少,导购也只有一个,是王培的学生小肖,利用暑假过来打打工。瞧见王培进来,他立刻就把客人撇下,过来跟王培打招呼。   “你还是过去看着吧,怕客人有什么问题。”王培寒暄了两句后,道。   小肖撇撇嘴,小声道:“这两位客人都来了半个小时了,就光看,一句话也不问。八成就逛逛,没买的心思。对了,老板把您那套茶具放仓库了,我去给您拿吧。烧得特别好!”说着话就兴奋起来,兴冲冲地下了楼。   屋里就剩下王培跟敖游,还有两个客人。敖游还眯缝着眼,王培索性让他去休息室歇着,自己帮忙看起店来。楼上这两位客人年纪都不大,约莫二十多三十出头的样子,穿戴都讲究。这大热的天,俩人都穿着黑色的长袖长裤,头发一丝不乱。也幸好是在店里,空调开得足,要不出了房间,还不得满头大汗。   那俩人果然如小肖所说的那样,光看不说话。王培见状,也就不上去打扰了。   过了一会儿,小肖抱着茶具兴冲冲地上了楼,压抑着兴奋小声道:“到底是您的东西,老板可上心了,特意叫了老汪师傅……”他话没说完,面前一黑。抬头看,先前一直在店里闲逛的客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能…上上手吗?”男人还很年轻,约莫三十出头,气质却是沉稳而内敛的,像商界人士,难得的是眉目间还有淡淡的书卷味。   小肖愣着一时没会回话,王培赶紧接过话头道:“您请。”   男人朝她点头微笑,眉目垂下,从锦盒中拿出小小的茶杯,对着柜台边的小灯,仔细地察看。一会儿,低声笑起来,“老板真狡猾,这样的好东西藏着不让人看。”   小肖这会儿可算回过神来了,立刻介绍道:“这是特意定制的,全J市最好的高白泥,手工拉胚,无流釉、无黑点……”   “这个胚是哪里的师傅拉的?”男人眼睛毒,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他利索地从八个茶杯中捡了两个出来,认认真真地看,一下子就笑起来。看得出来十分满意。   小肖看了王培一眼,一时不知该怎么会话。   王培也是苦笑,那两个是王教授的手艺,就算几十年功夫的老师傅也比不上。   “这个……”   男人等了半天不见她们会话,眼中闪过了然之色,笑着放下杯子,一脸正色地朝王培道:“我听说,这里…唔…有王泽安大师的作品?”   小肖更不敢说话了。   王培笑,“大师好些年没新作品了,您可以去书画院看看,或者研究所,那里应该有一些旧作,或者贴花。”   男人正色看她,眼睛里有审视的意味。王培始终保持微笑。   两人对持间,原本在店里闲逛的另一位客人忽然指着博古架上的花瓶开口问:“这瓶子怎么卖?”   小肖赶紧上前应道:“这边架子上都是高工的作品,六十一件。”   “才六十?”那客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么大的瓶子才六十。咦,那楼底下指甲壳大小的杯子还卖五十一个呢。”   小肖顿时傻眼,王培也疑惑地看了看他,本以为是跟面前这位一起来的,也是行家里手来着。搞了半天,原来是外行。   男人扶额不起,郁闷地回头道:“别丢人了阿晨,人家说六十一件,不是六十一个。架子上最小的那个也是一百五十件的……”   那客人都傻了,嘴里喃喃地算,“一百五,六十,靠,这一个瓶子就得九千块,抢钱呐。”   王培努力地忍住不生气。小肖也好脾气地解释,“先生,我们二楼的作品是全手工的,这边架子上的都是高级工艺美术师的作品,价格当然会比较高。您如果只是想做装饰用,我建议您可以买贴花的……”   “抱歉——”斯文男人朝小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一伸手就拽着那个叫做阿晨的个人下了楼。   小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想抱怨两句,又听到噔噔噔上楼的声响。斯文男人复又折了回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客客气气地递给王培,“这是我的名片,我想…我们以后会见面的…唔…王…王老师?”说完,他的眉目微微弯起来,又礼貌又高兴的样子。   王培愣了一下,“我们认识?”   男人不说话,笑着下了楼。   等他走远了,王培这才仔细看手里的名片,浅灰色的纸张,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周锡君”,头衔是上海博古轩画廊的总经理。   这个画廊她知道,这几年常有J市的艺术家通过他们组织画展,似乎也从事艺术品拍卖的生意。但是周锡君,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中午是王培二舅彭湖请客,就在西路口找了家私房菜馆。这家的排骨做得好,敖游吃得很满意。   吃饭的时候王培就跟彭湖说起今天的事儿,又疑惑地问:“二舅认识这个人吗?他怎么好像认识我?”   彭湖哈哈大笑,“他要在咱们J市做艺术品生意,要是连你们王家人都不认识,那还做个屁。哎,对了,我听说你爸的作品在保利评价不错啊,大伙儿都说估计不下百万呢。真有你的。”   王培苦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哪天我一瓶子能卖到上百万了,你再夸我吧。”现在她的作品,不说比不上她爷爷和老爸的零头,连太后的零头都比不上。虽说年纪还轻,可这整天被人拿着比来比去的,她也挺沮丧的。   “哎呀,你爸的钱还不就是你的。那更好,省得自己日画夜画,脸都画瘦了。要我看呐,女孩子就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你爷爷跟你爸,赚得钱都够你花到下辈子了,何必还拼死拼活地工作……”彭湖语重心长地劝她。他稍稍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好好地在家里头养尊处优,就像他姐姐彭蠡,年轻时候那么拼命,到后来还不是说放下就放下。   王培就抱着啤酒瓶儿喝,不说话。   一旁的敖游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一把把瓶儿给抢了过来,有些生气地道:“王培培,你够阴险啊,喝了酒不开车了,逼着我开是吧。”   “哎呀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呢?”彭湖立刻不乐意了。他一见敖游的面就有些不喜欢,哪有男孩子长这么漂亮的,简直是妖孽了。更要命的是,他还老缠着王培,一副什么都不懂让人伺候的大老爷模样。   男人不能这样。   “小伙子,你出来——”彭湖好些天没见到自己侄女,小喝了几杯,脸上有些红。   敖游皱着眉头看他,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培顿时就醒酒了,赶紧站起身把她二舅给拉住了,“二舅你醉了,要不咱今天就到这里,我让舅妈来接你哈。”说完,也不管彭湖怎么反对,直接掏出电话来给她舅妈挂电话。   敖游见彭湖不再找他麻烦,也就不再和他计较,埋头喝了一大口茶。   回去的路上敖游开的车,王培在后座睡得呼呼的。其实她喝得不多,脑袋还清醒着,就是趁机偷个懒罢了。   回了家,屋里就剩她们两个,王培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晚上连饭都不愿意做,打电话随便叫了个外卖送过来。虽然也有排骨,可味道不大好,敖游吃得很不满意。   晚上王培照旧画画画得很晚,大早上就被敖游给拍醒了。大老爷气鼓鼓地瞪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你怎么没做早饭?”   王培本来就没睡好,被他生生地吵醒了心里头正不爽快,一听他说这话当时就来了气,什么也顾不上了,也不怕他扔小鸡崽似的扔自己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要吃饭自个儿做去,我可不欠你的。”说完“啪——”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敖游愣愣地在门口站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气得脸都变了色。又是跺脚又是咬牙,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屋去把她给拽出来——唔,最好一口吞了她!   他气了一阵,最后终究还是没干出什么傻事来。肚子又饿得厉害,只得悻悻地下了楼,出门下坡去小镇上买早餐。   路上越想越气,忍不住就给老朋友仲恒联系,把王培摔他门儿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仲恒在那头听了老半天,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敖游气鼓鼓地道:“我恨不得一口吃了她,居然敢给我脸色看。我…我…天上地下,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谁敢给我脸色。她…她就是……”他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仲恒叹了口气,又道:“那你索性吞了她算了。”   “那可怎么行!”敖游立刻警觉,上回吞了紫云仙子,害得他下凡修行了三百年,这回可是特意下来报恩的。要是把恩人给吞了……他喉咙一阵咕噜,又怕仲恒笑话他没胆子,赶紧把话题转走,道:“哎呀,我肚子饿了。一会儿是吃包子呢,还是吃油条。”   到了买早餐的地方,他把包子和油条全买了,一边走一边大口地吃,还嘟嘟囔囔地跟仲恒说话,“她…一点也不好…就是排骨做得好吃…又不漂亮…唔,你说她是喜欢吃包子呢,还是喜欢油条?”   仲恒“啪——”地就把千里镜给关了!   九   王培睡到十点钟起床,洗了脸打开门,发现敖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个MP4悠悠闲闲地看着书呢。桌上居然放着两个大碟子,一碟包子一碟油条,旁边还有盒牛奶并一小碟子大头菜。   王培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还记得刚刚朝敖游甩脸子的事儿呢。本来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或者拿着那委屈的小眼神儿给她看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自己去买了早餐。自己吃了也就算了,还给她带。   想了想,王培的心里怪过意不去的,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去,讨好地道:“一会儿我去买排骨,你一起去不?”   敖游头也不抬,果断地道:“不去,我在看小说呢。”   “看什么呀?”王培感兴趣地凑过去看,瞄了几眼就傻了。“哎呀,你知道这是写什么的不?”   敖游皱皱眉头,“不就言情小说嘛,写得还行,正正经经的谈恋爱呢,就是那作者有点簇新,老把女她写成男他,害得我以为那女主角是个男的。”   那分明就是个男的!   天晓得这敖游从哪里下的耽美小说在看呢。虽说王培自己也看,可是,她是有着强烈自我意识的成熟女青年,而敖游——这个傻乎乎的二小子,要是他看得心痒痒也跟着去学了怎么办?要是他从此被启发由直变弯怎么办?虽说王培能接受别人的性取向,可是换了敖游,似乎就不大好了。   这么英俊的男人要是也去搞基,女人们还活不活?   王培赶紧把他手里的MP4抢了过来,迅速地将这篇小说删掉,然后又快速浏览了一下文件夹里的所有内容——她都快哭了。   “这个…你就不能看点正常的……种马、NP,靠,居然还有女尊。你都从哪儿下的?”王培迅速地将小说删了个干净,就留了个唐诗三百首在里头。这个好歹不会教坏小朋友。   敖游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看着排行榜下的。”停了两秒,又委屈地道:“看了老半天,就这本还成。其余的,要么就是冒出来一大堆男人,从一到十几阿哥,看得我头都晕。要么就是还没说两句话呢,就直接握住……”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培,小声地继续,“……一点可操作性都没有……”   “握什么?”王培有些狐疑,看着他,严肃而郑重的。敖游把脑袋都别过去了,“嘿嘿”地笑,“我不说了,说了你一会儿保管要打我。”   看他这样子就晓得肯定没什么好话,王培嘴角抽了抽,索性不去追问。艰难地把MP4收了回来,“回头我给你找几本名著,《安娜.卡利琳娜》怎么样?”   敖游:“……”   吃了早饭,王培领着敖游去买排骨。   虽说是一年中最热的天气,但小镇依山傍水,气温比城里要底上许多,两个人沿着河道在树荫底下走,倒也不觉得多热。   “河里有鱼,”王培洋洋得意地介绍,“是景区管理处放养的,不准捕捞,几年的工夫长得又肥又胖。唔,它们每天都在前头的河段开会,也不怕人。”说着,就高兴地拉着敖游去看鱼。   敖游却不大感兴趣,“鱼有什么好看的,我每天都看,早看腻了。”   “有意思!可不是公园里那种鱼,这是放养的。就这里,可惜没带面包,不然可以喂鱼。”王培蹲在河边唠唠叨叨,抬头见敖游还站在路中央,又赶紧热情地朝他招呼,“你过来瞧瞧么。”   敖游迟疑了一秒,想了想,还是慢吞吞地走到她身边蹲下,缓缓地把脑袋探到河面上……   瑶河下游水浅,水又干净清澈,水底的鱼虾螃蟹都清晰可见。也正因如此,水里突然的变故才引起了河边众多游客的关注。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大家伙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反正就只瞧见水里那一大群各种颜色的鱼儿像发了疯似的忽然散开,如果它们是人,王培一定会用上一个成语“屁滚尿流”……   天晓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有游客赶紧拿照相机拍照,一旁的导游都惊动了,刚刚还在夸瑶河的鱼淡定呢,这会儿也没话说了,呆呆地看着水面,显然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   “别看了,就几条小鱼,长得又不漂亮。”敖游站起身,见王培不动,索性伸手拽她起来。   王培一脸狐疑地摸着下巴,小声地问:“你说这些鱼忽然这么反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敖游微微低头,漂亮的面孔在阳光下有光影交错的美感。   王培还没说话呢,他忽然抬头冲着河对岸大声吼道:“唉,说你呢,拍什么拍,赶紧把照片给我删了,小心我过去揍你。”   王培循着他的目光看,果然瞧见河对面有几个游客正拿着相机朝敖游拍照,有一个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手里的相机险些没握住,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其实王培能理解那些游客的心理,换了她,忽然瞥见这么个美人儿,也想要拍个照留个念什么的。可对于敖游来说,他似乎有些反感,说话时人已经朝桥上走了。他那脾气,要真发作起来,还不得把那几人扔河里头去。   王培急了,赶紧跟在后头追。才跑了两步,瞧见熟人了,老铁正跟派出所俩小伙子一边说笑一边朝这边走呢。   “赶紧的帮忙,”王培立刻冲上前拽住老铁,气喘吁吁地道:“你…把那小子给拽回来,人家拍他照片,找人家算账去了……”   老铁是见过敖游的本领的,自然晓得他要是真发起飙来,那几个游客肯定吃亏,到时候闹出事来,他们派出所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顿时急得快飞起来,领着俩小伙子直冲过去,嘴里还高声喊着,“游哥,游哥,你悠着点儿。”   一会儿老铁抹着汗拉着敖游回来了,郑重地把他交到王培的手里,认真地道:“培培,你可要把这孩子给看好了。”   王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可她又不好怎么责备他,说到底,他就是脾气暴躁点儿,今天这事儿,也不算他错了。可问题是,王培可不是他妈,凭什么跟看孩子似的整天看着他呀。   敖游这会儿可忽然会看人脸色了,立刻安静下来,看着王培笑,轻轻地扯她的T恤边儿,“我们得去买排骨了,一会儿去迟了,就卖完了。”   他声音低低的,眼睛里有抱歉的意思,只是不肯说出口,死要面子的样子。   算了!王培朝他一挥手,“咱们买排骨去。”这又不是她儿子,凭什么要她教啊——   一会儿俩人就提了三斤排骨回来了,路上碰到先前在祠堂里做讲解的导游小于,还时不时地往瑶河里瞧一眼。可河道里一直安安静静的,连鱼儿的影子都没有。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你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事故吧。”   回到家,正遇到刚从上游下来的老铁和那俩小伙子,老铁就忍不住猜测道:“前两天傍晚的时候也来过一次,乖乖,就跟见了鬼似的,一两秒种的工夫全跑不见了,到第二天才出来。培培你读的书多,这不会是……什么自然灾害的预兆吧。”   老铁怀疑得倒也不无道理,这几年不是到处都自然灾害么,而且还老有报道说事情出来之前都有动物预警的,没准儿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王培赶紧就上网百度了,可搜了半天也没得到答案。敖游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一句话也不插嘴。等老铁走了,王培又给王教授和太后打电话,王教授照旧接不通,太后那边正打麻将呢,根本不理她,就说了一句“啊那你看着办吧。”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到底要不要先准备准备呢?王培可真犯了难。   “我觉得吧……”敖游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嘴里,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就是太大惊小怪了,多大点儿事儿啊,非得上纲上线的。没准儿它们就是平时太闲了做一做集体运动,要不就是随便发一发神经什么的,那些蠢鱼笨虾,胆小怕事,还一点脑容量都没有。”说罢,还挺鄙夷的哼了一声。   你也说是蠢鱼笨虾了,还能指望人家有什么脑容量。跟一群鱼生气,也就他敖游大爷做得出来。   不过他的话倒也没错,那些鱼说不定就是受了惊吓,暂时躲一躲,老铁不是说上回它们第二天就出来了么。不过到底有什么事儿能把这群鱼给吓成这样,难道瞧见敖游,自惭形秽就给逃走了。这敖游敢情比人家西施还牛X。   中午和晚上敖游都吃得特别开心,一整天都和颜悦色的。王培就趁机问他,“我说你也好歹有点儿追求行不行。这么大男孩子了,整天泡在我们这儿打发时间可不成。你就没点儿正经事儿吗?要不,就算有点小爱好也行啊。”   敖游生气地看着她,有些不高兴地道:“谁说我没爱好了,我不是喜欢游泳吗?可你们这地儿……”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声音立刻就停了。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回戛然而止了,难不成这男孩子,居然还真有了不能说的秘密?   十   第二天大早敖游邀王培去游泳,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哎呀没见我忙着么?”昨晚上周柏婷来电话,说有事儿要过来。今儿早上她起床一看,发现太后才走了两天,家里头就已经乱得不像话。虽说周柏婷早就知道她的德行了,可问题是,今儿来的可不止她一个。   “我堂哥也一道儿,那个你…啊…”这是周柏婷的原话,王培很能理解。如果她那个堂兄就在身边,这么招呼真赶紧去收拾似乎也不大好。   “要不你给我拖地。”王培抬头看敖游,这么高壮的小青年,要是不使唤使唤,都有点对不住自己。可美梦还没做醒呢,小青年已经甩着手欢快地出了门,只留下一个漂亮的后背。这年轻人啊,就是靠不住!   小镇离J市并不远,开车不到五十分钟的路程。王培还在院子里洗拖把呢,就听到周柏婷咋咋呼呼地在院子外头喊了。   王培拖着拖把准备去开门,周柏婷已经娴熟地推门进了院子,嘴里还高喊着,“培培,你们家那帅哥还在不?”   “玩儿去了。”王培挥了挥拖把,结果发现提不动,“本来还想让他帮忙拖地的,人溜得比兔子还快。”   “你怎么能让他拖地呢。”周柏婷笑道:“那孩子,一看就是从小娇养大的,估计连酱油瓶倒了都没扶过,你还让他给你拖地,这不是难为他么。他去哪儿了?我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看他一眼……”   她身后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周柏婷立刻就住了嘴,换了一副特认真的表情,“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堂哥。”她身子一侧,身后那人总算出现在王培的面前,高个子,黑衬衣,精神的短头发,眉目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王培顿时就明了了,“你…你就是那个周…”   “周锡君,”周锡君朝她笑,嘴角居然有浅浅的酒窝。   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男人,长得虽然不像敖游那么英俊,却有一种儒雅的气质,修养很好的样子,跟敖游那样扎呼呼、坏脾气的男孩子完全不一样。就是那种成熟、稳重又优雅的味道,简直…没法说得清楚。   进了屋,王培给他们俩上了茶,周柏婷也安静下来,正正经经地开始说正事。   “你们见过吧,我堂哥,在上海开画廊的,想搞一次J市陶瓷作品展。这个艺术圈子乱得很,既有真才实学的,也有沽名钓誉的,我们外行是完全不清楚,我想了半天,还是找你帮忙。人脉广就不说了,起码眼睛毒。”   每个圈子里其实都有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抱怨了。但是有时候,她却不好说什么,所以王培只是笑笑,不说话,也不否认。   见王培这样子,周柏婷有些急了,“你答不答应给个准信啊,傻笑什么。”   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淡定全被这姑娘给戳破了,王培有点泄气,狠狠瞪了周柏婷一眼,然后挠了挠脑袋,悻悻地朝周锡君道:“这事儿光有我没用,号召力不够啊。要不这样,等我们家老头子回来了,我再跟他说。”王教授随便说一句话都比她使劲吆喝强,再怎么说,她的年纪还是太轻了。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周锡君很客气。可周柏婷却还有些不知足,“那你们家老爷子真封笔了?”   王培白了她一眼,“封是没封,不过他老人家现在只做慈善,新画的作品全都捐了。”   周柏婷顿时抽了口冷气,“乖乖,你们家老爷子真大方。那得多……”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周锡君,后者无奈地耸耸肩。   事情一说好,后面的气氛就轻松起来。周锡君是个很会控制局面的人,把屋里的氛围掌握得非常好,既不会太刻意的恭维,可说的每一句话却又极为熨帖,听得人浑身上下连每个毛孔都是轻松而舒服的。   作为东道主,自然得招呼这两位吃午饭。不过周柏婷来得快,王培早上一起床就忙着收拾房间,冰箱里一点存货都没有,所以只能出去吃。好在小镇上多的是饭馆,王培打电话去商业街定了个包间后,就领着周家俩兄妹一起步行过去。   临出门的时候想起敖游了,一会儿他回来吃午饭结果找不到人该多么的玻璃心,说不定还会发脾气!想到这里王培就觉得有点怪,这娃儿,怎么弄得就跟自家养的孩子差不多。她可连婚都没结呢,就开始养孩子了。   等到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居然连他的手机号都没有,王培只得在厨房的冰箱上留了个纸条,让他回来后去饭馆找她。   三人才在包间坐好,王培的手机响了,一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敖游又委屈又生气的声音,“你怎么不在家?我…我都饿了。你还把门都锁了……”   就算真把门锁了,也拦不住他进屋吧。话说他怎么知道她手机号码的?   不过这会儿王培也懒得跟他在电话里啰嗦,直接说了地址,让他快点来,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要真听他诉苦,半个小时都不够。   王培打电话的时候周柏婷一直笑嘻嘻地看着她,等她一挂断,马上就问:“是那个帅哥?”   王培顿时露出无奈又郁闷的神情,“也就是长得好看点儿,死孩子,可难招呼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又特意叮嘱店里点菜的小姑娘,“记得上两盘儿红烧排骨啊。”   没几分钟敖游就赶过来了,这回穿得倒是齐整,黑衬衣熨得平整又服帖,就是走得有些急,小白脸上都有红晕了,眼睛雾蒙蒙的,一进屋就把目光锁在王培身上,“你怎么出门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呀?”   “你不是出去游泳了么?”王培家了一筷子腌柚子皮放嘴里头,漫不经心地道:“我哪儿找得到你。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他先愣了一下,马上又回道:“我问的阿姨。”说完又挺开心地朝周柏婷笑笑,高兴地招呼,“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就不去游泳了。”   这个小色鬼,一跟美女说话就这么高兴。   但他对着周锡君态度就没那么热情了,淡淡地打招呼,看不出喜怒,但明显兴趣缺缺。周锡君似乎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反正一直逗着他说话。   王培心里头都快笑死了,这孩子,可真是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这么个漂亮、有钱,又傻兮兮的男孩子,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又怎么活到现在这个年纪的呢?   敖游在见到服务员端上两盘排骨的时候都还挺高兴的,一动筷子就皱起了眉头,小声地抱怨说不好吃。罢了就眼巴巴地朝王培看过来,好像等她说什么话。可王培瞪了他一眼后就不理他了,敖游只得闷闷不乐地又夹了几筷子。   席间周锡君一直跟王培说话,敖游就一直狠狠地盯着他看,很不高兴的样子。周柏婷忍不住逗他,“敖游,你干嘛这么盯着我哥?难道吃醋了?”   敖游不高兴地道:“谁让他一直跟我女朋友说话来着。”   他这一句话,说得屋里几个人都愣住了。王培脑子里打了半天的结,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周柏婷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了,指着王培话都说不完整,“你…你…女朋友…哈哈…哈哈…培培……”   周锡君也微微地笑,忍俊不禁的样子,眉目都弯起来,看起来更加地温和。   王培有些恼羞成怒,霍地站起身,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些许厉色,“胡说什么呢,你?”   敖游双眉一蹙,一向温温和和的漂亮眼睛忽然眯起来,陡然带了些锋利和锐气,眸光犀利,甚至有些阴狠,那陡然的变换让王培心里一颤,到了嘴边的责备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敖游,让王培觉得有些害怕。   周柏婷没瞧见敖游的眼神,只是单纯地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立刻止住了笑,周锡君则在一旁打圆场,故作轻松地说着笑话。只有王培一个人,从敖游那雾蒙蒙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气。   没错,就是杀气……   王培从来没有见过杀人犯,也不知道传说中的杀气到底是怎样的可怕和残忍。可是就在刚刚,敖游淡然的一瞥间,似乎有一种能毁灭一切的力量,那么的肆意,那么的有恃无恐。就好像,杀人对他来说,那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寒意从脚底升上来,一会儿掌心全是冷汗。   王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敖游又恢复了先前懵懂又天真的模样,凑得很近地跟周柏婷说话,眼睛亮亮的,笑嘻嘻的样子。但是只要周锡君跟王培说话,他就会很生气地一直看着他,逗得周柏婷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大笑。   吃了饭后周家兄妹就告辞回去了,他们自己开车过来的,倒是方便。   王培有了些心事,一直沉默不语。敖游跟没瞧见她的样子似的一直在客厅里打游戏,高兴的时候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担心会惹恼王培。   周家兄妹走了没多久就来了电话,周柏婷郁闷地道:“你说倒霉不倒霉,才走了几公里车就爆胎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呐。”   几乎是下意识地,王培一回头就去看敖游,果然见他的脸上泛出了得意的笑,他还一点也不掩饰,得意洋洋的样子,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   “真是你给弄的?”王培又气又急,脑子里一乱,就记不起他先前生气时那可怕的眼神了,大声地叱责道。   敖游一点也不否认,高兴地笑,“谁让他跟你凑那么近。”   他居然就这么高兴地承认了!   王培气得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恨地道:“行,敖游,你有本事。我惹不起你总躲得起。”说完,抓了抽屉里的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敖游还在身后高声地问:“哎你去哪里呀?”   王培理都懒得理他,把门一摔就走了。   十一   刚出门,瞬间风云变幻。刚刚还是晴空高照,几秒钟的工夫立刻乌云密布。几声响雷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直砸下来。王培稍稍步伐慢了些,身上就湿了一大半。   小镇有多少年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雨了,仿佛天河瞬间倾泻,密密地将整个小镇全都织进这一大块布料中。   青石路上顿时没了人影,幸好汽车走的是另一条公路,路上车少,王培眯起眼睛慢慢地开,但还是觉得心惊胆颤。   周柏婷她们的车停在几公里之外,先前她们过去只用了约莫十分钟的工夫,可王培却足足开了有半个小时,才总算瞧见了他们的车。开了喇叭,那边车里也使劲地摇雨刷,王培高声喊了一句,周柏婷也扯着嗓子应,可就是相互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两人都傻,居然没想到用电话,最后还是周锡君提醒,她们才通了电话。   这么大的雨,王培也没那个胆子送他们回J市,索性接了他们回去。路上还担心一会儿敖游见了他们又要闹别扭,可进了屋,才发现他根本就不在家。   楼上没有人,王培调出通话记录给他打电话也没有人接。这个孩子,居然一句话不说就出门了!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外头这么大的雨,一会儿就得把他给浇醒了,看他还回不回。她才不担心他呢。   她去厨房烧水周家兄妹泡茶喝,打开冰箱,发现了一大盆排骨,全是子排,手指头长短,又新鲜又漂亮。冰箱里还有他不喜欢吃的黄瓜和冬瓜,鲜嫩欲滴地摆在冰箱最上面那一格,王培“啪——”地一声就把冰箱门儿给关上了。   一会儿他保管回来。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回来;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王培有些坐不住了,她借口上了好几次楼给敖游拨电话,起初是没有人接,到后来索性就关机了。   他这算什么?离家出走吗?就为了那么点儿事儿?她还没怎么说他呢!   吃晚饭的时候总该回来吧。   晚上王培亲自下厨,红烧排骨做得又软又香,颜色也诱人,她还特意把黄瓜切成条放在锅里炖,一大盘端出来,周柏婷馋得口水都快出来了。   周锡君似乎很惊讶王培会做饭,更惊讶还能做得这么好吃,“我以为——”他想了想,好像在犹豫不绝到底用什么词语,“我以为画家…会比较不食人间烟火……”   王培还没回话呢,一旁的周柏婷就哈哈大笑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得了吧,王培培她就是个吃货。你可不知道她对吃的有多讲究!”   她才不是,敖游那样的才叫吃货!   可是,排骨都吃完了,敖游还是没有回来。   外头的雨一直下得很大,王培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瑶河的水涨了有半米。再这么下下去,只怕今儿晚上就得发洪水。她家地势高也就罢了,坡底下的几十户老房子怕是要遭殃。还有敖游——那小子到底去了哪里?   王培在他的房间里找了半天,行李什么都在,应该不是就此告别,可是,他居然连钱包都没带。这会儿也不知道吃上饭没有?他不会气得晚上还不回来睡觉吧!   因为外头一直下雨,王培就留了周家兄妹在家里住。周柏婷和她住一屋,又另收拾了一间许久没有住过人的客房把周锡君安置进去。   天快黑的时候周锡君忽然问她,“那个敖游是不是生气跑出去了?我们要不要去找他回来。”   王培摇头,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真这么冒冒失失地出去找人,人找不回来不说,到时候反倒另折进去。   她上楼给老铁打电话,给刘二妹打电话,给风景管理处打电话,甚至给小镇上的酒店客栈打电话,可是大家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根本就没瞧见他的人影。他这么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呢?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她就把他狠狠骂一通,然后再绑起来。这混蛋小子,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才说了他两句,就学人家玩离家出走。等回来了,看她不好好教训他一顿。王培又气又怒地想。   一晚上她都基本上没怎么睡,好几次听到外头风吹得树枝响了,就以为是敖游回来了,赶紧披了衣服下楼去看,院子里却只有风和雨,还有打落的香榧树的树叶,落了一地的绿。   第二天早上,雨总算小了,但还是淅淅沥沥的,天也依旧沉着,好像心情很不好的小孩子。   小镇的石板路被水给淹了,好在淹得不算深,刚没过脚,水尚未渗进岸边居民的家里头,有惊无险的样子。   镇上的孩子们倒是开心,光着脚丫子欢快地跑来跑去。瑶河里的鱼都浮上来了,有手脚利索的小孩子靠在门槛上一抓就能捞到一条。年轻人们索性折了树枝将捞来的鱼全都窜起来,就在水里头拖着走……   周柏婷的老公陈夔过来接他们,从上头的卧龙潭宾馆过来,再从后门进的屋。吃了早饭后,他们几个人就一起回了J市。   等他们一走,王培就赶紧换了拖鞋短裤出来找人。   突然的大雨使得许多游客滞留在镇上,酒店和客栈都住得满满的。王培找了好几家,都说没有这个人,她连菜市场都去问过了,可大家伙儿只记得他昨天上午过来买过菜。这个敖游,就好像忽然消失了一般。   他还能去哪里呢?   王培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脸,决定去卧龙潭碰碰运气。   那么大的风和雨,他总不至于一直待在那鬼地方吧。   可是,等她艰难地走到瑶河上游,居然还真瞧见了他的人影。他没有穿昨天那件高档衬衣,就套了件白色的T恤,□是条宽大的短裤,光着脚,身上湿哒哒的,头发都贴在头皮上,脸却红红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知对着水里在自言自语什么。   “敖游!”王培隔着水潭高声地唤他的名字。   他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来,嘴扁了扁,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汽,很委屈的样子。   王培的心顿时就软了,其实——何必跟他这么个孩子气的人生气呢。“你过来。”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轻轻地朝他招手,“我们回去。”   这回敖游一点也没矫情,三两步就跳了过来,笔直地站在她面前。离得这么近,王培这才发现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他的脸上有两处伤痕,虽然没见血,但却刮得红红的,看起来有些吓人。脸色有些不自然红,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神迷迷糊糊的样子。   王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怕人。   “哎呀你这小祖宗,发烧了知不知道。”   她半扛着他一起回去,敖游死沉死沉的,整个身子都往她身上倒,还时不时地发出像是痛苦又像是撒娇的呻吟。可不管这么多了,先把人弄回去再说。   到了家,进了屋,先把他身上湿哒哒的衣服给扒了。T恤、短裤,扒到内裤的时候王培就停手了。虽说她也不是没见过,可真要她下手给个成年男人脱内裤,她还真下不了手。只得从他衣柜里翻了条内裤出来,柔声细气地求他自己换。   敖游不肯,跟个滚筒洗衣机似的在穿上滚来滚去,一会儿撒娇说头疼,一会儿又嚷嚷着肚子饿。   不会是从昨儿下午跑出去就一直没吃东西吧。   王培听得心里怪难受的,把内裤朝他脸上一扔,道:“你自己换了衣服睡会儿,我去给你熬点粥。”   等她在端着粥上来的时候,敖游已经换好了衣服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特别好看,很乖巧的男孩子,睫毛长长的全盖在眼睑上,嘴巴又粉又肉,皮肤那么白,一点也不别扭了。   王培坐了一会儿他就醒来,半眯着眼睛看她,缓缓地伸手过来拉她的手,虚弱又小声地喊:“王培培。”   王培“嗯”了一声,问他,“你喝点粥吧。”   敖游不高兴地道:“我都好几顿没吃了,你就让我喝粥啊。我买的排骨呢。”   王培挺不好意思的咧嘴,“被我们吃完了。”见敖游嘴一撇又要不高兴了,她赶紧哄道:“等你病好了,我给你买五斤,一次性吃个够。你现在生病呢,得吃点清淡的。要不,晚上我熬个排骨粥给你。”   敖游没有再任性了,想了想,又道:“那你喂我。”   这小子,还真是会得寸进尺。   王培没跟他讨价还价,用小勺子舀了给他送到嘴边。敖游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得很开心。   他好像挺累的,吃了东西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瞌睡,眼睛一闭一闭的,却拽着王培的手不肯放,睁着雾蒙蒙的眼睛,低声下气地求她,“王培培,你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王培道:“我不是一直陪着你么。”   敖游的身体像条蛇似的往床的里面挪了挪,很快腾出小半边床来,他高兴地伸手在床上拍了拍,看着她笑,“你睡这里。”   王培:“……”   十二   敖游又是撒娇又是哀求,可最后王培还是没有答应他。虽然敖游的心理这样幼稚,可是生理绝对成熟。关于这一点,王培不用试都知道。   然后敖游就生气了,把被子一拱,人就钻了进去,任凭王培怎么唤他也不肯出来。   中午王培熬了排骨粥,先用大米把粥熬得稠稠的,然后再放排骨和作料,又香又鲜,可敖游还是挑剔得很,一直叨念着昨天没有迟到嘴的红烧排骨。   外头天气已经好了,太阳明晃晃的,温度一下子就升了上来,到了下午都得开空调了。敖游吃了就睡,王培就搬了个小桌子在他床边画画。这一次画的是下雨天,有院子里的葡萄藤,屋檐下躲雨的小鸟儿,小小的茉莉花儿……都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看起来却很有生气。   因为有灵感,所以画得顺利,时间也过得快,一不留神外头天都快黑了。抬起头,就见敖游半躺在床上看她,头发有些乱,有两缕总喜欢贴在额前,眼睛却是亮亮的,很精神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醒了多久了?   “你醒了多久了?”王培放下笔,尽情地撑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怎么不叫我?”   敖游却不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忽然凑过来,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等王培反应过来要打人,他已经抱着夏被大笑着跑进洗手间了,还死不要脸地在里头高声喊:“王培培,你要进来看不?”   王培顿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们吃了晚饭后去瑶河边散步,路上有游客,三三两两的经过,肆无忌惮地卿卿我我。晚上天黑,虽然有路灯,可还是看不清人的样子,敖游可算是安安静静地散了一回步。   有人在河里放河灯,敖游见了,也非要跟着玩儿,王培就掏了十块钱给他,让他买灯去,自个儿则坐在河边的小茶馆里看来来往往的客人。   J市的游客极少会留在这里过夜,所以往来的多是外地人,说话的口音各种各样,王培就偷偷地猜他们的来历。亲亲热热挽在一起的情侣,抱着小孩的一家子,还有附近学校来写生的年轻学生们……   王培正兴致勃勃地四下张望,忽然觉得不远处的男人面孔有些眼熟,仔细瞄了两眼,不由得一怔。她的眼神好使,记性也好,那个男人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很清晰地记得他的名字和相貌特征。那是她同事许雯雯的男朋友陈鹏,上半学期结束前还说婚期将近,可是——他现在却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   那个女孩子挺年轻,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大学生,挽着陈鹏的手,那个亲热劲儿,要说他们俩是纯洁的朋友关系,谁也不会信。   王培觉得心里头跟吞了只苍蝇般恶心,要不是她跟许雯雯早闹翻了,这会儿肯定冲上前去质问了。男人——全都是混蛋!   她一转身就给周柏婷打电话,把这事儿跟她一说,周柏婷立刻就在电话那头嚷嚷开了,“你可千万别跟许雯雯说,要不,以她那性子……”她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往下了。王培心里却清楚得很。   当时她们几个同一年进单位,虽然在不同系,可难免还是有好事者拿她们做比较。周柏婷高挑漂亮,王培出身名门,相比起来,许雯雯就显得不大起眼了。可她偏偏却是好强的人,什么事情都爱争个第一,于是,有些事情就悲剧了……   王培跟许雯雯闹翻脸是因为许雯雯的前男友,十足十的一个贱人。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王培都已经不大记得了,就知道是附近某个国家单位的,长得人模狗样,还整天喜欢以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自称。因为碍着许雯雯的面子,王培和周柏婷虽然不大喜欢他,可都尽量地客气。   周柏婷长得漂亮,从念大学的时候追她的就能组个足球队。那个贱男人一见到她就酥了骨头,三天两头地献殷勤,让周柏婷烦不胜烦。不过她聪明,不动声色地让陈夔把那个男人狠狠教训了一通,这才消停了。   可王培那会儿还是个直性子。贱男人在周柏婷那里没走通,又听说了王培的家世,立刻就把目标转到了她身上,结果可想而知。反正许雯雯就恨上了王培,话里话外讽刺她抢人男朋友。   王培那脾气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当下就跟许雯雯翻脸了。她遗传王教授的毒舌,绝不骂脏话,但话说得要多气人就有多气人,生生地气得许雯雯半个月没来上班。后来上班后就再也没跟王培说过话了。   不过王培一点也不介意,她跟许雯雯关系本来就不算好,实在没心思再去修复这段关系。其实她心里头更高兴呢,可不用以后穿件漂亮衣服都得小心翼翼不要刺激到人家脆弱的心灵了。   “算了,我就当没看到。”王培叹了一口气,放下电话,又忍不住感慨,这个许雯雯也真倒霉,好不容易送走个贱骨头,结果又来了个贱男人。幸好她们不是朋友,要不,她得多糙心。   茶楼底下传来敖游大呼小叫的声音,王培探出脑袋去,就见他仰着头,使劲挥着手里的花灯喊,“王培培,你快下来。”灯光下,他的五官线条是那么的清晰,脸上和眼睛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杂质都没有。   这样干净纯粹的男孩子,现在可真少见——唔,除了有点爱撒娇之外。   他们俩在河里放了花灯,又回到茶馆里吃了刨冰,肚子鼓鼓地回了家。睡觉前敖游朝王培道:“明天,我们出去玩儿吧。”   ……   第二天天没亮敖游就起了,擂鼓一般地敲王培的门,硬生生地把她从美梦里拖了出来。   敖游说出去玩儿,其实就是骑着自行车在附近逛荡。   小镇远离城市,一路往北都是山,山与山之间的洼地里有农田,有些地里是金灿灿的稻谷,更多的是绿油油的茶树。   自从小镇被开发做景点后,这边的路就修好了,连田边小径都是水泥路,又平整又干净。   王培特意从主路上岔开,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路的一边是山岭砌成的梯田,上头全种着茶树,密密麻麻,郁郁葱葱;路的另一边是小水沟,再往下又稻田,偶尔还有农民沤肥的池子,散发着浓烈的臭味。每次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敖游总会使劲踩几脚单车,迅速地逃开。   他们骑了一路,敖游就提议比赛,“我们看谁先骑到前面的路牌口,谁要是迟到了,谁就亲对方一口。”他笑嘻嘻的说,眼睛里全是得意。   “啊?”王培愣了一下,迅速地反应过来,立刻骂道:“我呸,你个小王八蛋子——”她还没骂完,敖游就一踩踏板,自行车“嗖”地滑到了几米开外,“我可不管,就这么说定了。”说罢,又得意又嚣张地一阵大笑……   他的笑声在两秒钟后戛然而止,王培定睛一看,路上已经没了人。他的自行车卡在路边的水沟里,车轮子还在“溜溜”地转,人却不知落到了哪个方向。   这个傻小子骑车不看路,这么窄这么弯的乡间小路居然也敢玩飙车,不出事才怪!   王培赶紧踩了几脚险险地停在路边,蹲□子查看水沟里的人。可仔细搜寻了一遍,这么个大活人居然生生地不见了!   王培顿时有些慌神,这大白天的,不会闹鬼吧,一时忍不住大声地喊起来,“敖游,敖游——”   “……我在这里……”水沟对岸传来虚弱的声音,却不见他起身。   对岸是茁壮的水稻苗,地势比这边的路还要高,王培竟一时瞧不见他。只得跳过水沟,一点点爬上堤坝,这才看清四仰八叉地横躺在粪坑里的某个人……   王培顿时就笑傻了,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境,明明知道粪坑里的某个人亟待她的救援,可她还是抱着肚子结结实实地先笑了两分钟,一边笑还一边不怕死地招呼道:“同志,你…要挺住啊…我…我去找根树枝……”   敖游躺在粪坑里一动不动,就眼珠子转了转,满脸的忿恨,“王培培,你等着——”   天晓得这关她什么事,那个提议要比赛的人是他,不看路的也是他,不说被甩进沤肥的粪坑,就算掉进大粪池,也和她无关吧。   不过王培这会儿半点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已经笑岔气了。   她抱着肚子在附近找了老半天,才终于捡了根最长的棍子,远远地递给敖游,另一只手则紧紧捏着鼻子,大声地抱怨,“哎哟,臭死了——”   敖游再也没说话,表情十分地阴郁,从粪坑一出来就直奔小溪流而去,一边走一边扒拉着身上的衣服,气鼓鼓的样子。王培就跟在他后头哈哈地笑,等她抱着肚子慢悠悠地赶到溪边的时候,就瞧见河边他刚扒拉下来的脏兮兮的内裤了……   十三   敖游在水里足足洗了半个小时,身上的皮肤都搓红了也不肯上岸来。他还指挥王培去给他弄沐浴露,王培在附近转了一圈,一会儿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幸灾乐祸地笑,脸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看起来更加坏了,“谁让你非要拉着出来的,这地儿荒无人烟,最近的人家也在一公里之外。你可别妄想我走那么远,就为了帮你弄块香皂——哦,不,沐浴露。人家还不一定有呢。”   这乡下地方,谁家里头还备一瓶沐浴露啊。再说,一会儿她好不容易弄来了,说不定人家还嫌弃不是牛奶味儿的呢。   “不是我说,”王培在溪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慢条斯理地提醒他,“洗完了把你那条内裤也洗洗,不然一会儿怎么回去?”   敖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气得直抓头发,“那脏东西,又臭又脏,我怎么可能还会要,不行,你得回去给我拿身衣服来。”   王培又气又好笑,托着腮帮子朝他歪嘴笑,“敖大爷,你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这地儿离我家好几里路呢,你让我回去给你拿衣服,做梦吧你。那个啥,一会儿,你自个儿捋几片树叶窜起来,把关键部位遮一遮,嗯,就差不多了……”她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抱着肚子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敖游气得脸发白,恶狠狠地瞪着她,好像恨不得要把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王培反正就是高兴,她觉得老天爷真是有眼,这个大爷一样的二货,可算是得报应了。看他还那么颐指气使,那么自以为是地撒娇不?看他今天怎么回去。   敖游气得一屁股坐在水里头不动了,脸白白的,头发又黑,湿湿地贴在头皮上,又傻又可爱。他不动了,那样子,好像跟王培赌气了。   王培幸灾乐祸了一阵,终于开始觉得有些…嗯,愧疚,小声地招呼,“要不,我去那个谁,最近的那个谁家里,偷一条内裤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敖游就瞪过来了,阴郁地道:“你让我穿别人穿过的…内裤!”   这个…貌似是有点…不大卫生…可是,她才不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再骑一个多小时回来,就为了给他取条内裤。   敖游的眼睛朝她看过来,目光相当地猥琐,眼神非常地不老实。他朝网配额上上下下地看,最后落在她的裤子上。只用了半秒时间王培就猜到他猥琐的意图了,一时恶从胆边生,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就朝他砸过去,嘴里还骂道:“你这个不用脸的小色胚,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敖游赶紧躲,两只胳膊架在脑袋上方,脸红红的,嘴里还在反驳,“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我又没怎么样?难道我还能穿你那条画着喇叭花儿的内裤回去不成。你那样的牛仔裤我也套不下啊。”   他说得倒是有点道理,可问题是——他怎么晓得她内裤上是喇叭花儿呢。   “还嘴硬,好的不学,学人偷窥人内裤,我说敖游你怎么这么猥琐啊。”王培心里想,果然男孩子都不能看外表的,他连眼神儿都装得这么清纯,可心里头还是一样的猥琐。   敖游顿时就委屈了,鼓着腮帮子无辜地回道:“你…你把内裤晒阳台上,我一眼就瞧见了。这…怎么能怪我呢?我不光瞧见了内裤,还有你内衣上的蕾丝花边儿就瞧见了。”   “……”他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可光瞟一眼,能看清楚上头的到底是喇叭花儿还是玫瑰花儿么?   “那…一会儿…我到底怎么回去呀?”敖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半截身子都在水里头泡着,□在外的皮肤又光滑又白皙,在日光下竟有种隐隐的通透感,让人看着,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   她嘴里说得高兴,可也不能真让她光着身子回去。不说别的,镇上的人都认得他们,要真这么坦坦荡荡地回去了,指不定明儿就传出什么话儿来了。虽说小镇民风淳朴,可裸奔这事儿实在太新潮了,怕镇上的老太太们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住。   “要不,我去摘几片叶子。那个…那边有人种了芋头,叶片大——”   “王培培!”敖游真生气了,脸都涨得红红的,眼睛里飙着火。王培立刻识趣地住了嘴。   “你——”他朝她努努嘴,“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什么!”眼看着王培就要发飙,敖游赶紧把脑袋给抱住了,大声地道:“反正你上身穿了两件,脱一件也没关系嘛。”   因为怕太阳晒,王培今儿特意穿了长衣长裤出门,白衬衣里头塞了间小吊带,这样正好敞开前襟凉快些。   “哦,”王培总算明白了,“我把吊带脱给你。”   “那不行,太小了。”   “你屁股有那么大吗?”   “要不你量量。”   王培才不要意思去量呢。她一直离敖游远远的,就怕靠得太近了会流鼻血。   最后她还是被迫把衬衣脱了,就剩下个小吊带,莫名地觉得不安全。敖游还一脸色迷迷地朝她瞟,偷偷地得意地笑,也不知道到底笑个什么劲儿。   王培的衬衣还算宽大,所以把他自腰以下的部位全都包了个严实,半点春光也没有露。王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地又觉得有点小遗憾。但她很快就把这种遗憾抛在了脑后。对漂亮男孩子产生那个啥幻想是挺正常的事儿,唔,只要能控制,所以王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虽说包裹好了,可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穿成这样大模大样地回去吧。现代人的联想都那么丰富,一不留神儿,难免就想歪了。要是留神儿了,那更想歪了。   两个人磨呀磨,好不容易磨到天擦黑了,这才从水沟里把敖游的自行车拔出来,像做贼似的往家赶。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得偷偷摸摸地从卧龙潭那边走后门。到了坡下,俩人一人扛着辆自行车往上头走。   一路上都挺幸运的,基本上没遇到什么人,可临了临了,都快到了王家后院门口了,忽然听到小路后头有人说话,还有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王培心肝儿一颤,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两条腿划拉划拉跟跑火车似的往前冲。   敖游在她身后跟着,见她加快了步伐,自然也迈开步子往前追。只是,他似乎有点忘记了自己的穿着,大步走了没几步,裹好的衬衫就有点开始散架的趋势。等进门的时候王培迅速地一带门,门栓刮在衬衣的袖口上……   轻轻地…缓缓地…掉在了地上……   为什么从小就要做眼保健操?   因为这样可以保护视力!眼神儿好使有什么用呢?除了画画之外,还能在短短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看到各种该看的不该看的东西。就比如现在——   电光火石间,王培的脑子还能这么飞快地转。她还在想,皮肤白就是占优势,就连小弟弟也比较粉嫩。那是一种淡淡的橡皮粉,鲜嫩茁壮的样子,在一丛茂密的毛发间挺立起来,滋滋润润的,生龙活虎的……   王培不是没有见过海绵体,念大学的时候画过裸男,还跟寝室里的姑娘们一起研究过各国A片。那时候真心觉得男人那活儿可真难看,又狰狞又凶神恶煞的,一点美感都没有,看着就让人——嗯,拒之千里。   可是,敖游他的小弟弟却很可爱,很亲切很温柔的样子,虽然规格也不小,可是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乖乖的,粉嫩粉嫩的,好像一点也不会干坏事……   可是,天晓得它怎么会这么茁壮。正常情况下,它不是应该耷拉着脑袋,软趴趴、懒洋洋的样子吗?   王培朝敖游瞪过去,他红着脸连衣服都来不及捡就光着屁股冲到屋里去了。王培抬脚欲踢,只踢到了空气。   这个混蛋小子,关键时刻,脑袋里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该打。   晚上他们俩谁也没提走光的事儿,心照不宣地吃饭,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话,心里头可别扭坏了。   吃完了饭俩人各进各的屋,总算是没那么尴尬了。   王培想起今儿发生的事,只觉得又囧又好笑,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抽了一阵,刚摸出电话想跟周柏婷一起分享来着,手机里来短信了。   打开一看,是敖游发过来的:“你别以为我是对你有反应,我…那个啥…我年轻…没事儿就勃一下…这说明我强壮,强壮你懂吗!”   王培一下没忍住,又在床上笑得打起滚来。等笑完了才给他回短信,“祝你日日勃,天天勃,时时勃……小心精进而亡啊,二货!”   然后她就把手机关掉了!   然后她晚上做了一整晚的梦,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限制级镜头……   十四   第二天早上王培起床开机,一打开就是一连串的短信铃声,点开来看,全是敖游发过来的。   第一条:“我我精壮勇猛,龙精虎猛,你居然敢咒我,王培培,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第二条:“赶紧过来跟我道歉,我还会考虑原谅你!”   第三条:“喂,你到底过来不过来啊?”   王培看了下时间,发这条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零三分,对于作息一向规律的敖游来说,已经迟得一塌糊涂了。难怪今儿早上一直不见他来捶门,敢情他自个儿还没醒呢。于是王培难得过了一个清净的早上,吃早餐的时候都没有人在旁边聒噪,还真是不习惯。   一直到十点多敖游才像梦游似的从屋里出来,衣服倒是穿得整齐,就是人看起来有些傻,睡眼惺忪的样子,进了客厅后就一直盯着王培发呆。王培催了他好几次,他才慢吞吞地,若有所思地去洗手间洗漱。   不正常!非常地不正常!   依照正常的逻辑,敖游不是应该气得脸红脖子粗,先冲上前来质问她为什么昨晚不回他短信吗?他怎么会这么地镇定?难道——有阴谋?   王培正摇头晃脑地想象着,洗手间的门一开,敖游皱着眉头不高兴地看着她,“你干啥呢?”   王培立刻转过身去不理他,好不容易这位大爷能暂时忘记昨晚上的事儿,她可不愿意再自讨苦吃。倒不是怕他,实在是那娃儿有时候不讲道理,跟他说也说不通。   敖游却难得地没有再追究下去,神情木然地在王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又低又沉,仿佛带着无边的心事,王培顿时就心软了,偷偷地斜着眼睛去打量他。这一眼,就让王培怔住了。   敖游一向都是精神很好的样子,眼睛很亮,脾气很暴躁,脸上干干净净,几乎没有出现过深邃的表情。就连上次他生病的时候,他也没有沉着脸摆出有气无力的样子,而是很明显地在脸上写着“快点来慰问我”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明显地有些失神。   眉头微微蹙起,表情很生硬,从他没有主动来找王培吵架这一点可以看出,这娃儿似乎有了什么恼人的心思。难道因为昨天的露点事件?王培觉得不大可能,从他以往的语言和行为中可以看出,他的本性绝不纯情——再说,也没见他红个脸什么的呀。   “敖游——”王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好奇地问:“你咋了?怎么蔫了?”   过了好一会儿敖游才缓缓转过身来,样子有些呆,有些茫然,待看清是王培,他两只眼睛开始变得雾蒙蒙的,一会儿,就有水汽涌上来,泫然欲泣的样子。王培顿时慌了神,这孩子,没出什么事儿吧,怎么忽然就好像要哭了。   “王…王培培……”他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出…出问题?出什么问题了?   可敖游却不肯说,眼巴巴地瞅着王培,扁嘴,极度委屈的模样看得王培心都揪起来了——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唔,那个啥…盛极而衰……   王培肆无忌惮地想着,然后,就听见敖游抽抽噎噎的声音,“我…我联络不上…我朋友了。”   “就为了这?”   他一脸苦恼地“哀伤”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么点小原因?王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你是打不通他手机?要不就换电话,嗯,QQ有没有,留个言。实在不行,还有微薄呢。”王培非常积极地帮他出主意,可敖游却始终无动于衷。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低落,情绪沮丧,嘴角一直挎着,他甚至还指使王培出去看看外头的天气,是不是转阴或者下雨了。   可是,明晃晃的太阳就在头顶上挂着呢。根本不用去阳台确定。敖游一下子就泄了气。   为了联系不上他朋友的事儿,他居然连早饭都没怎么吃,喝了小半碗粥就进屋去了,看得王培愈加地担心起来。十一点她就特意把午饭给做好了,香喷喷的红烧排骨,连着吃了许多天,王培现在光是看着都有点想吐了。   刚想敲门进屋呢,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王培贴在门口听了一阵,里头嗡嗡的,根本听不清。索性直接推门进去,却瞧见敖游正盘坐在床上对着面镜子在说话。见她进来,一屁股从床上跳了起来,动作迅速地把镜子往被子里一塞,正色瞧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全是一本正经。   问题严重了!   身体有毛病还能送医院,要是脑子出了问题,难道她还要帮忙去找精神科医生?   王培把排骨放在书桌上,一脸严肃地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很正常,可以排除因发烧而说胡话的可能性。她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某种可能性,咬咬牙,试探性地问:“敖游,你昨天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敖游睁大眼睛瞪着她,一时啼笑皆非,“王培培,你脑袋里头到底装的什么?”   可是,他现在神经兮兮的样子,她怀疑也很正常好不好。   “唔,我跟我朋友联系上了。”他转过脸去没看王培,整个人的表情都透着一股子心虚,“我身体…嗯,出了点问题,过几天自己就能好。没事儿。”他朝她笑,很欢快的样子。可是他平时肯定很少撒谎,所以一直在眨眼,眼神也很游离,脸上只差没明晃晃地写着“心虚”二字了。   他既然不愿意说,王培就索性不追问。他一不是她儿子,二不是她弟弟,何苦这么劳心劳力地替他操心。   于是她就回画室画画去了,赌气,一下午都没出来。   期间老听到公用洗手间那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王培也没在意,等到傍晚时偶尔去洗手间找新牙刷,一脚踢到地上的沐浴露瓶子,她才一愣。   家里的牙膏香皂什么的全都是王培一手经办,所以她很清晰地记得这瓶沐浴露是她上个礼拜刚换的,500毫升,牛奶味儿,今儿上午她还挤了点儿当洗手液使,那会儿还剩一大瓶儿呢。可现在,轻轻一拨就倒地了,捡起来一看,都快见了底。   敢情这一下午唰唰地流水,是因为敖游一直在洗澡,他还洗完了这么一大瓶儿沐浴露!那得把皮儿搓成什么样?这家伙对自己够狠的啊!   王培拎着空瓶子去找敖游算账,推门进屋,就瞧见敖游光着上身往身上擦药呢。果如王培所料,身上搓得跟个被煮过的虾似的,背上还破了几处,都流血了。这可怜巴巴的样子,王培哪里还提得起力气骂他。   “王培培——”敖游转过身子看她,眼睛里湿湿的,声音又低又颤,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他怯怯地把手里的药膏递过来,好像生怕王培骂他似的,小声地哀求道:“破了皮,痛,你给我擦药。”   王培不争气地心一软,半句教训的话都没说,就把药膏接过来了,凶巴巴地瞪着他,道:“快过来,擦哪儿呢?”   “你这是发什么疯呢?”王培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一边免不了小声地抱怨,“就算是洁癖也不能这么变态,昨儿不是都洗了快一个小时吗,再脏也洗干净了。至于还这么使劲儿不?”   而且,看他以前的表现,也不像洁癖那么严重呀。太后走了以后,家里头都快成猪窝了,他不是半句废话都没有。   “你不懂。”他光着上身,背对着王培,幽幽地说道,语气中颇有一种寂寞如雪的味道,听得王培莫名地想打人。   因为怕敖游身上留疤,晚上王培怎么也不肯让他吃红烧排骨,可好说歹说他都不听,还扯着嗓子嚷嚷说都受伤了也不让吃顿好的,搞得好像王培虐待他似的。   王培一生气,对着他没受伤的屁股抬脚就给了他两下。他立刻就蔫了。   后来王培问敖游,为什么对着镜子说话,他抵死不承认,非说王培眼花看错了。他越是不承认,王培就越是觉得奇怪,好奇心一旦爆发,心里头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睡也睡不好。   第二天早上,王培就以买排骨为借口把敖游给差遣出去了。一听说今儿可以放肆地吃饭,敖游的精神立刻好起来,半句话也没多问就兴冲冲地出了门。   他前脚出门,王培后脚就进了他屋里。   他屋里干净,东西少,摆放得也整齐。书桌上除了电脑和水杯之外,就只有先前留在屋里的白瓷小花瓶,床上随便放着两件衣服,已经洗过的,有淡淡的肥皂香。   王培翻完抽屉翻床头,就连那只拉杆箱都打开过了,可还是没找到他的那面镜子。   虽说只是惊鸿一瞥,可王培却看了个大概。那面镜子是椭圆的,大概有30厘米高,黑檀木的颜色,上头刻着繁复的花纹,好像有些旧,镜面几乎都有些模糊——不会是他从哪里捡来的旧东西吧?   忽然有凉风吹过,王培手心里都出了汗。   书里说过,那些旧物,尤其是随身带的旧物,经的人多了,最容易沾上些不干净的东西。敖游那面镜子,搞不好真的有古怪!   她心里越是想就越是肯定,下定了决心,等敖游一回来,非要逼着他把那鬼东西扔了不可。   十五   王培心里想,一会儿等敖游回来了,她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问比较好呢,还是开门见山、当头一棒更加直指人心。她脑子里还在打着架呢,就听见楼下传来他欢快的声音,“培培,王培培,家里来客人了——”尾音拖得长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喜庆。   这么高兴,他怎么能忽然间就这么高兴了呢——   王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有些疑惑。如果是周柏婷要过来,没理由不给自己打声招呼。可是除了她,还有哪个“客人”会让敖游这么兴奋?   她心里头一边乱猜一边往楼下走,走到楼梯拐弯的地方忽然停下来。楼下客厅里站着两个个头相仿的年轻人,一个是敖游,另一个则不认识,白皮肤,黑头发,长得跟敖游相比也毫不逊色,更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唔…很稳重。   “这是我朋友,仲恒!”敖游笑得眉眼全都弯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他…唔…过来看我。”   是因为他说出了点问题,所以才特意过来看他的么?王培好奇地看着仲恒,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海洋一样深不可测,而一旁的敖游,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就像山林里的小溪流。王培就觉得奇怪,这完全不一样的俩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你叫王培培?”仲恒看着她,笑,轻声问。他表情很温和,态度很和蔼可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培总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甚至——她会有点忍不住想朝仲恒打个千行个礼,恭恭敬敬地回道:“是的,陛下。”   “我…”王培努力地不去看他,转而去看一旁的敖游。虽然他有时候也会作出高高在上的大爷样儿,可王培已经习惯了。一转脸就朝他瞪了一眼,咬着牙回道:“我叫王培。”才不是什么王培培,听起来——就跟撒娇一样。   这个仲恒,她好像听敖游提起过。唔,对了,“你就是那个跟敖游一起风流放荡……”她话说到这里就不敢再往下了,心里头也觉得不可思议。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风流放荡的样子,他的眼神,又温和又诚恳,与敖游口中虽说的花花公子的形象相差甚远。   敖游还是乐呵呵的样子,仲恒微微一愣,迅速地看了敖游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尔后又轻轻摇头,小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倒是也不否认。   看起来,敖游跟仲恒的感情真不错,进屋后,他就拉着仲恒上楼说话去了,走到楼梯上,敖游终于想起王培了,转过身朝她吩咐道:“我刚买了三斤排骨,一块儿全弄了,啊。”然后,一副理所当然地上楼去了。   他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王培气鼓鼓地还想再说几句呢,敖游已经拽着仲恒兴致勃勃地消失在楼梯的末端,徒留下他欢快的脚步声。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家里倒是有菜,王培就去厨房准备中午的午餐。洗菜、择菜,刚把饭煮下去,就听到他们下楼的声音。王培把脑袋从厨房门弹出来,就听到敖游依依不舍的声音,“你这么快就回去,再多坐一会儿么,王培培做得红烧排骨可好吃了。”   仲恒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忽然扭过头来,正对上王培的目光,两个人都笑了笑,只不过王培是尴尬地笑,而仲恒的眼中,似乎有些了然。   “我临时决定出来的,都没跟人说,一会儿见不到我,慧慧该担心了。”   “慧慧是谁?”敖游皱起眉头,不解的样子。   仲恒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一瞬间,先前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不自觉的高高在上的感觉也都消失不见。然后,他白了敖游一眼,沉声道:“你得叫大嫂。”   “不会吧!”敖游忽然激动起来,指着仲恒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那…那什么玲珑、百花、还有还有…还有那么多姑娘怎么办?你…不会是……”   仲恒瞪了他一眼,语气变得很严肃,“敖游,你以后说话得注意点,要是被慧慧听到了,你会很麻烦。”然后,他若有所地地朝王培看了一眼,嘴角有微微的弧度,很高兴的样子。   敖游一直送他出了小镇,王培也送到了门口,看他们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坡下,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可就是觉得不大对劲——这会儿她早忘了要盘问敖游关于那镜子的事儿了。   过了有差不多半个小时敖游才回来,一进屋就撇着嘴杵在厨房里看王培干活儿,一会儿还表情奇怪地小声道:“你说,仲恒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唔,他要是真成亲了,那…那岂不是……”   “让让,让让,又不干活儿杵在这里干嘛?”王培很不客气地喝骂道:“人家那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以为谁都像你啊。那庸俗下流当情趣,还自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呸!”   敖游脸都涨红了,气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朝王培怒目而视,“你说我下流,王培,你凭什么说我下流?”   王培冷笑数声,目光犀利如刺,朝敖游上下打量,嘲讽道:“怎么着,你还以为自己风流呢?”说罢,把锅里的排骨一股脑全盛进大碗里,然后划归到自己势力范围下,“今天的排骨没你份儿。”   “凭什么,明明是我买的!”敖游顿时激动起来,他立刻忘了什么风流和下流的事儿了。   王培根本就不理他,把锅铲一扔,就端着排骨上楼进自己屋去了。就算她吃到吐,也不会便宜这个小混蛋。   下午王培接了个电话,市里文联组织了个活动去湘西采风写生,给报销两千块钱的食宿费,问王培要不要去。王培就问都有哪些人,那边的负责人顿了一下,才回道:“有张善德大师,还有市里书画院和研究所的几个老师,卢琳、袁奉媛等,您都认识吧。”   认识,简直太认识了。张善德大师就不用说了,在J市的影响力绝不逊色于王教授,卢琳和袁奉媛也是中青年画家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卢琳,王培跟她可投机了。   于是就这么应了下来,等挂了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太冲动了——主要问题是,她家里头还有个人在呢。   于是傍晚就找敖游摊牌了,王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敖游一愣,缓缓地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里全是疑惑和不解,“走,去哪里?”   “喂,这里是我家!”王培觉得,她很有必要申明这一点,尤其是最近,敖游越来越有种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的味道了,“你来我家住几天勉强还可以,可也总不能一直住这儿吧。还整天让我伺候你,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可是…我也有每天去买菜啊。”敖游想了想,小声地反驳道:“我最近每天都去买菜,可勤快了。”   “问题是,你不能老住在别人家呀。而且——”王培咬咬牙,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道:“我明天要出门,嗯,要出去一段时间,要不,你就回去吧。”   敖游顿时愣住,傻傻地看着王培,好像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既然已经开了口,王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了,又继续道:“哎呀我也不是要赶你走,可是你也知道,我又不是每天闲着没事儿陪你玩的。我还有工作要做。你是个大少爷,当然不用管这些,可是我们不一样——”   敖游霍地站起身进了自己屋,“啪——”地关上了房门。   王培“唉——”了一声,作势想叫他回来,然后又撇撇嘴,想了想,进了自己屋。   晚上她叫敖游出来吃饭,他赌气躲在屋里不出来,王培觉得他挺可笑的,也就不再叫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饭厅里美美的吃了一顿,没有人跟她抢菜,可别提多舒心了——就是被蚊子咬了好几口,又痛又痒。   真奇怪,最近家里头明明都没有蚊子的,怎么又出来作祟了。   她收拾第二天上路的行李的时候,电话来了,王培一瞧,是太后。   “王培!你胆儿肥了啊……”电话一接通,就听见太后在那头高声地吼,劈头盖脸地把她给骂了一通。王培那个气呀,那个恨呀,偏生又不敢跟太后出,等电话一挂,径直朝敖游屋里去了。   一脚把他房门给踢开,敖游正在屋里换衣服来着,赶紧抓了件衣服把关键部位给挡着,一脸委屈地道:“王培培,你干嘛?”   “你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敢告状!”王培气得——伸手把手机上的摄像头给打开了,对着敖游一通猛拍,“你告状,你行啊,明儿我就把这视频传到晚上去,我看你那个啥…”   敖游“嗖”地一下把关键部位的衣服扯开,王培愣了半秒钟,尖叫一声,夺门而逃……   晚上在被窝里,被逼无奈的王培给文联负责人打电话,“…那个啥…我就想问问…还能再加个人不?”   十六   早上七点钟,王培就被门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给吵醒了,气得她满肚子全是火,鞋也懒得穿就开门冲出来,刚想骂人,就见敖游端着一碟包子“噔噔噔”地快步跑过来,一脸讨好地朝她献宝,狗腿地笑,“培培,你醒来了呀,吃早餐吃早餐,我刚买回来的包子,还热腾腾的。”   他的样子就像只讨好主人的小哈巴狗儿似的,要是有尾巴,只怕早就摇起来了,这让王培怎么忍心开口骂他。咬牙看了他半天,最后还是郁郁地接过那碟包子往桌上一放,道:“我去洗漱。”   刷牙洗脸的时候,敖游就一直在洗手间的门口候着,笑嘻嘻的一副任由差遣的样子。王培也不含糊,一会儿让他取画具,一会儿让他收衣服,把他指使得团团转,他也不生气,就时不时地凑空问王培一句,“培培,我们什么时候走?”   王培跟文联约好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到时候会有车过来接她们。这次出游的一共有二十余人,一共七辆越野车,平均每辆车坐三到四个人。王培昨儿晚上特意跟卢琳通过电话了,说好了一起搭伴。   不过这些王培可没打算告诉敖游,她就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喝着豆浆,还打开电视听新闻,悠悠闲闲地看着敖游在她跟前急得走来走去,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好不容易等到王培电话响了,敖游立刻激动地把电话抓过来,献宝似的交给王培,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   王培对着电话说了两句,挂断,然后一挥手,“走吧!”   敖游立刻高兴地跳起来,然后,一手拎着一只沉沉的拉杆箱,玩儿似的从二楼跳下来,身轻如燕!两手空空的王培跟在他身后,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劳力其实也还不错。   小镇入口处停了俩越野车,车门开着,卢琳正蹲在路边吞云吐雾,眼睛盯着河里的鱼看,丝毫没注意到王培他们的到来。直到敖游打开后备箱,动作幅度很大地将两个箱子塞进去,卢琳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敖游顿时石化了——   王培也愣住,傻傻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就觉得怪异,可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应该不是发型,上个月卢琳刚剃光头的时候她都没觉得这么奇怪呢,更何况这会儿都长出些头发桩子了。也不是因为她抽烟,穿男装,大码鞋……   “哎呀妈呀——”一旁的敖游终于说话了,惊吓过度的样子,“她怎么没长眉毛呀?”   王培总算弄清楚原因了,这姑娘把眉毛给剃了。   卢琳哈哈大笑,扔了手里的烟,朝王培大步走过来,刚作势要拥抱,敖游忽然横插进来将她给拦住,不说话,神色严肃地盯着她看,满脸戒备的样子。   “哎哟,这是从哪里找出来这么帅一帅哥,王培,你够本事啊,一直藏家里头?”卢琳粗着嗓门大声问,流里流气地朝敖游上下打量,末了还吹吹口哨,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王培生怕敖游发脾气动手,这娃儿要是下狠手,卢琳这只纸老虎连他两根手指头都敌不过,赶紧上前来打圆场,“我家亲戚,亲戚,那个卢琳,注意点儿。”她在卢琳胳膊上偷偷掐了一把,使了个眼色,卢琳立刻会意,顿时收起了刚才的嬉闹,一本正经地朝敖游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卢琳。”   上了车,敖游非要王培陪着他坐后座儿,被王培板着脸吼了两句,委委屈屈地一个人躺后头了。结果车才走了几公里,他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饼干,一会儿又抱怨说后座太硬咯屁股,非要王培下车去后备箱给他取枕头……可把卢琳逗得,从头笑到尾,一个劲儿地问王培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   去市里的路上王培就想,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派敖游这么个二货来惩罚她。   大家伙儿在高速公路口集合,王培她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三四辆车都到了,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说话聊天。王培下车跟各位打了声招呼,又简要介绍了敖游,只说是她家亲戚。大家除了对他超出常人的美貌表示惊叹外,倒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才有两辆陆虎一前一后地开了过来,帅得一塌糊涂,场上的男人们立刻就热血沸腾起来,连卢琳也忍不住吹了吹口哨。男人对车的感情是一般的女人缩不能理解的。   王培就不喜欢陆虎——上一次她把王教授的陆虎开出去蹭破了点皮,回家后被王教授吼的情形现在还历历在目。   同样无动于衷的还有敖游。下车后敖大爷不知从哪里翻出个游戏机来,一直盯着玩儿,特别地遗世独立。反正那副又拽又臭屁的样子,使得周围没人敢去跟他搭腔。   车门开,下来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待大伙儿看清来人,就都不说话了。   “不是说张善德大师要来吗?怎么老吴也跑过来凑热闹,这人真是——”卢琳又掏出一根烟,点燃了,长长地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倒是把敖游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这个老吴在J市画家圈子里的名声实在不大好,上一次他成为话题人物是在一年前,他把张善德大师的作品和自己的作品合在一起集结成册,在封面上赫然写着“J市工艺美术大师张善德、吴志伟”的字样,在内部到处分发,着着实实地让张善德大师吃了个哑巴亏。偏偏人家又不是正式出版,连官司都没得打,据说把张大师气得够呛。   “那也是张大师爱面子不好意思跟他闹,”王培白了吴志伟一眼,压低了嗓门小声道:“你看他什么时候敢去触我们家老头子的须。”王教授那张嘴,那毒舌,全J市都出了名的刁钻恶毒。吴志伟那样的小人,也就是欺软怕硬。   她们俩小声地说人家坏话,敖游就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还时不时地眨巴眨巴眼,很感兴趣的样子。   “王老师。”说话时,忽然有人又招呼王培,声音清朗又有磁性。敖游一抬头,眉头立刻皱起来,身上好像忽然间带了刺,整个人,包括王培的所在地,似乎全在这一秒钟被他戒备起来,“你来做什么?”   来的人是周锡君,刚刚他下车的时候王培就瞧见了,不过见他跟老吴一起,她就没去打招呼。   “你也——一起去?”王培微微疑惑。   周锡君笑着点头,“唔,我们赞助了一部分。”说话时又微微侧身朝不远处的老吴看了一眼,脸上显出淡淡的苦笑,“有人介绍了那位吴…吴先生,他似乎很热情……”   王培和卢琳都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你…心里有数就行。”   “你们几个人搭伴?”周锡君又问,目光却在她们两人身上飞快地过了一遍,又瞧瞧看了看敖游,爽朗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我想,一辆车坐四个人应该不算太挤吧。”   “怎么不挤,我还要睡觉呢。”敖游立刻插嘴,很着急的样子。王培一把就把他给拽回去了,凶巴巴地瞪他,“你少说话。”   敖游扁扁嘴,眼睛都红了。   卢琳哈哈大笑,“那辆陆虎不是你的?不坐陆虎,坐我这俩凌志,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周锡君摸了摸鼻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车上有位小姐…嗯,你知道的,我对香味比较敏感。”   王培和卢琳就使劲地笑。老吴喜欢出门的时候带他的小蜜董倩,这在整个J市的画家圈里已经不是新闻了。问题是,他的那个小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隔三差五地总能搞出点事儿来……   “那个董倩,她现在叫什么?”卢琳忽然问。   周锡君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女的。”卢琳指了指远处跟得了软骨病似的依偎在老吴怀里的董倩。   周锡君皱起眉头,小声道:“我听吴先生叫她清逸。”   “噗嗤——”王培和卢琳一起笑出声来,挤眉弄眼地小声道:“又改名字了?”“上回叫什么来着,子宣?”“不对,那是上上回……”   那个董倩总觉得自己名字起得不好,配不上自己的花容月貌,所以隔三差五的改名字,王培知道的就已经有十几个了。也不知道周锡君到底得罪了谁,居然有人会把老吴介绍给他。这一老一少俩极品,可真够他受的。   一会儿文联的负责人也到了,周锡君就去跟他说明换车的事儿,其余的众人集合起来一起开了个短会。那个董倩终于注意到了鹤立鸡群的敖游,眼睛都亮了,一会儿就扭着腰挨挨擦擦地蹭了过来,刚开口准备跟敖游说话呢,他忽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把众人的目光全都给吸引了过来。   “女人的香水和她的俗气成正比。”敖游忽然开口,又严肃又认真的样子。   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死憋着笑,没有人说话,气氛相当地诡异。董倩气得脸都白了,一扭腰就躲上了车,再也不肯露面。   一直到开完会上了路,卢琳这才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大声地回头问敖游,“你不错啊,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王培笑骂道:“呸,估计是从《读者》上看到的。”   “他还看《读者》,哎哟,够高雅的呀。”   “这算什么,人家还看《知音》呢,敖游,告诉大家你最近都看了什么。”王培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使劲捂着嘴,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敖游:“《爸爸,我坏了你的孩子》……”   所有人= =   十七   从J市到湘西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虽说路况还算好,但大家伙儿还是累得够呛。王培她们车上还算好,四个人都会开车,就连看起来让人很不放心的敖游,开起车来也像换了一个人——也许男人对汽车的感情真是不一样。   老吴跟董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大家是自由组合,所以没有人愿意自找麻烦,最后就剩他们俩开着周锡君的陆虎,途中停车吃饭的时候,老吴就一直在抱怨,说自己头痛,眼花,看不清路,想跟其他人换一换,或者再多找个人组队。   周锡君一见情形不对赶紧就尿遁了,其他人也都不搭腔,各说各的话。老吴见没人应,就去找文联的负责人老张。老张也是个老油条,一边吐着烟圈儿一边裂嘴笑道:“这个组队的事,都是大家的自由,我们不好插手啊。”   老吴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沉着脸道:“那总不能让我一个老头子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吧。”   老张就笑笑,“你身边不是还有位董小姐吗?我问过了,她也有驾照的。你们俩换着呗,其他车里大家都这样。像韩老师他们车里,也就俩有驾照,大家也都为难啊。”   老吴想了想,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要不这样,反正我们就俩人,你安排一下,把我们安排到别的车上……”   老张顿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为难地道:“老吴啊,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大家车上都差不多了,就算人能挤得下,行李可塞不进去。”他这话倒也不是在搪塞,大家这回出门东西都带得多,除了日常换洗的衣服,还有画具,每个人都是几个箱子。也幸亏敖游和周锡君行李少,要不然,他们这一车坐了四个人,还真挤不下。   “要不,您自己去找别人说说,只要大家愿意,我自然举双手同意。”老张笑呵呵地就把皮球给踢给了大家伙儿。老吴似乎也晓得自己人缘不大好,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了几句,倒也没再自寻没趣。   过了好一会儿,周锡君才躲躲闪闪地从洗手间的方向出来,王培和卢琳见他那样子,都十分地同情。   他们这一辆车相对比较和谐,虽说敖游一直看周锡君不大顺眼,但有王培在旁挟制,他也不敢太过分,最多就是偷偷地做个鬼脸什么的。让王培惊讶的是,敖游居然跟卢琳处得很好,在接受了卢琳的特殊造型后,敖游就开始和她打得火热,说到高兴的地方,两个人还哈哈大笑,相互击掌拥抱,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这个时候的敖游,看起来一点也不二,甚至,有些豪迈又爽朗的气质。   仔细想想,王培觉得,敖游看起来又二又傻,其实人不笨,他特别善于抓住主要问题和主要矛盾,就比如在王培家,他就很聪明地去讨好太后,用可爱单纯的乖孩子形象。到了这里,他就很清楚这辆车里卢琳说话最有力,然后又和她处得这么好。这个二货,是不是,并非她想象的那么二呢。   王培正摇头晃脑地想着,手机响了,摸出来一看,她立刻就高兴起来,接通了电话笑道:“陛下,请问有何吩咐”   太后笑了两声,问了她一句好,然后就开始问敖游,要带足衣服,感冒药,在外头不要乱吃东西……王培脸都绿了,特别委屈地抱怨道:“妈,我跟敖游,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太后有些心虚,说话的嗓门明显低了。王培还欲再加一把火,郑重地向她说明自己的重要性呢,前排的敖游忽然转过身来,身手敏捷地把王培手里的手机的抢了去,脸上顿时换了一副又纯良又温顺的表情,撒娇一般地冲着话筒道:“阿姨,我是小游……”   他们“娘儿俩”抱着话筒说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到后来,王培都听到手机没电时的滴滴声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敖游这才赶紧跟太后道了别,扁着嘴,不高兴地把手机递还给她,嘴里还小声嘟囔道:“真小气。”   王培想,她是发了疯了才会觉得他不二。   她没他跟吵架,接过手机后她就给王教授打电话,她要告状!   可拨了十几分钟,电话那头还是一片死寂,王教授不知道又去了哪个疙瘩,信号不通,王培满满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脸都憋绿了。   一旁的周锡君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可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从座位底下翻了一瓶王老吉出来递给她,苦笑着道:“来,消消火。”   王培忽然觉得,他可真是体贴。   她决定不跟敖游说话了,他爱干嘛干嘛去,爱跟谁玩儿跟谁玩儿。   晚上车队在C市郊外的一个酒店歇下,王培跟卢琳一间房,敖游跟周锡君一间。   敖游顿时不乐意了,举手表示反对,“我不要跟他住一起,”他怯怯地看了王培一眼,眼睛里有种一闪而过的得意。   王培顿觉不妙,放下手里的行李就要去捂他的嘴,可到底离得太远没来得及,敖游已经欢快地把话说出来了,“我要和王培培一间。”   大家都愣了,尔后脸上各自显出精彩纷呈的神情,有好笑的,也有明了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老张到底是老江湖,就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继续给大伙儿分房,末了又补充道:“大家如果有异议,请自行协商解决。”说罢,笑嘻嘻地看了王培两眼,一脸揶揄。   王培顿时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进房间后她立刻就把门给关上了,还狠狠地警告卢琳决不能开门。卢琳见她好像是真发了火,也不敢再嬉皮笑脸,正色应下。两人还在收拾箱子里的东西呢,就听到外头敲门的声音,敖游讨好的声音也穿透大门传进来,“王培培,我给你买了西瓜,你开开门。”   王培连头也懒得回,卢琳心里头好笑得很,碍着王培的面子也不敢动。   敖游又在门口叫唤了一阵,王培始终不回应。卢琳都觉得有些不大好了,试探性地想替敖游说两句好话,还没开口呢,王培就把她的话给打断了,塞给她一盒清凉油,道:“你帮我擦擦药,昨天晚上被蚊子咬了,又痛又痒,现在还没好呢。”   她把头抬起来,露出脖子上方两个红红的包,卢琳顿时吓到了,惊叫道:“我的天,你这是被什么东西咬的,怎么这么红?”红得好像都快渗出血来了,甚是可怕。   王培自己看不见,听卢琳这么一说,更是觉得痛痒难耐,赶紧催她给自己上药。卢琳抹了点药膏刚要涂上去,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敖游笑嘻嘻地冲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的?”卢琳惊讶得都忘了给王培擦药的事儿了,笑着问他。   敖游笑眯眯地看着王培,很乖巧的样子,“我去前台问服务员要了钥匙。”说话时已经走到了王培跟前,瞥见她脖子上的包,眉头顿时皱起来,着急地道:“哎呀怎么肿这么大,你皮肤怎么这么敏感啊?”   他说着,就把脑袋凑过来,嘴微微张开,就好像——要亲吻王培的脖子似的……   “啪——”地一声,他的脸上就轻轻地挨了一下,王培的面孔涨得通红,又愤怒又惊慌的样子,手抬得高高的,还停留在刚才打人的角度。她的手痛,真奇怪,刚才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只是下意识地想将他推开,然后就……   敖游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煞白,眼睛木木地看着王培,好像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很快的,他的眸中便蒙上了一层晦暗,悲伤和阴霾迅速笼罩着他全身。他惊讶地看着王培,眼睛一眨也不眨,目光中有不敢置信的哀伤。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地后退几步,低头,垂下眼帘,把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起来。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窗外的天忽然暗下来,有大风刮过,一会儿就下了雨,狂暴而急促。   王培想,她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呢?也许,也许敖游并没有猥琐的意思。也许他只是凑过来看一看她的包,他平时总喜欢凑得这么近,她今天扇他一耳光,他是不是就此恨上她了呢。   “我说你——”卢琳叹了口气,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劝道:“一会儿,你还是去向他道个歉吧。”   “才不要呢!”王培咬牙,外强中干的样子,狠狠地道:“扇他一耳光还算轻的,活该!”   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在想,敖游这个傻小子,会不会偷偷地躲到哪个角落里哭去了吧。   她们收拾好东西下楼吃饭,餐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敖游就在人群中,大声地跟人说话,哈哈大笑,一会儿还跟队伍里的男人们划拳,拼酒,输了就是一大杯白的,豪爽得不得了。他甚至还满面笑容地跟董倩说话呢。   王培想,她果然就不必担心他,那个人,他才不懂什么伤心呢,以前哭呀,闹呀都是假的,不过是撒娇的手段。现在的他才是真男人呢!   她转过头去看外头的天,高高的落地窗外,雨下得正大,噼里啪啦地砸得响,草坪里的花花草草都被打得七零八落,特别地衰败又可怜……   十八   吃饭的时候敖游没跟王培一桌儿,他一直跟董倩说话来着,笑嘻嘻的,好像完全忘了先前他出声噎董倩的事儿了。董倩也挺高兴的样子,眯着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媚眼如丝,胀鼓鼓的胸都快贴到敖游的胳膊上了。   “真是人间胸器啊。”王培盯着她的胸看了半天,偷偷低头跟自己的比了比,甚是愧疚。   卢琳也瞥了两眼,扁嘴,不甚认同地道:“一般般胸,还不够成器。”   王培顿时大讶,忍不住又盯着卢琳的胸部仔细查看,不解地问:“她这还不成器,难道还要G杯?”   卢琳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鄙视样儿,小声道:“就她那个,最多也就是个小B。你要是挤一挤,再塞两个杯垫,保管比她的还壮观。女人要是不脱光了衣服,根本没法辨认真假。”   现在这时代,就算脱光了也辨不出真假吧!   俩人就此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继续深入探讨。   那边敖游仍是说得兴高采烈,酒喝得越多,眼睛就愈发地亮,当他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没有人能敌得过他的魅力。王培觉得,董倩的身体都已经软了。   老吴早已不胜酒力地靠在了桌上,董倩绯红着脸一直往敖游的身上蹭,喝多了的男人们嘻嘻笑着,说着带颜色的笑话。王培她们这桌大多是女人,倒还斯文些,但也有人不断地朝那个方向瞟,心痒难耐的样子。   王培忽然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也许是外头狂风暴雨的天气让人心情不好,她喝干了面前的王老吉,就推说头痛先上楼了。   才进电梯,又急急忙忙地有人挤了进来,高个子,身上有淡淡的酒精味。王培抬头,正对上周锡君含笑的双眸。   “你怎么就回来了?”王培问他,微微地笑。她们今天在同一辆车里渡过了一天,关系仿佛忽然间亲密了许多,说话的时候也不再像先前那么客气。   周锡君苦笑着摇头,浓而长的眉毛皱起来,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以为画家们会比较斯文,唔,没想到喝起酒来这么猛。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只得先溜了。要不然,一会儿可要出洋相了。”   王培忍不住笑起来,认真地解释,“酒是灵感的来源,这跟李白喝酒作诗是一个道理。醉了晕了,有时候反倒能画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作品来。”   周锡君好像信了,还一脸认真地问她,“那…你也是吗?”   “我——”王培顿了顿,“我不大喜欢喝酒。”她觉得那东西怪难喝的,又苦又涩又呛口,灵感什么的是没看到,头痛是真的,“我…另有灵感的来源。”她的脑子里忽然现出敖游的面孔,漂亮的流光溢彩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嘴巴总是很诱人。上次她把他当做仕女画出来,连太后都赞叹呢。   难道——他是她的灵感?   王培忍不住先抖了一抖。   周锡君把她送到房间门口,然后客气又有礼貌地告辞。他可真是个绅士,又温柔又彬彬有礼,对女士总是很照顾。跟他比起来,幼稚的敖游可真是弱爆了!王培心里暗暗地想。   她洗了头发和澡,又打开笔记本上网,在论坛里看人吵了一会儿架后,卢琳才满身酒气地回来。她连澡也不洗就要倒床睡觉,被王培生拉硬拽地扔进了洗手间,两分钟后就披着浴袍出来了,然后倒在床上再也叫不醒。   王培睡不着,外头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窗户上,吵得她心烦意乱。夏天就是这一点不好,总是下雨,还总是这么地突然和迅猛。   她起身拉开窗帘,外头一片沉寂,只有风和雨的声音,小广场里有昏暗的路灯,照出一片狭小的光圈。远处则是一片漆黑,王培记得那边是茫茫的山,白天的时候,它们在雨雾中呈现出连绵而朦胧的线条,有一种哀伤而沉郁的美感。   于是索性从箱子里找出画具来,架起支架,不急不缓地用颜色在画纸上描下她脑子里的那篇景象。雾蒙蒙的水汽,模糊的山影,近处的残花和落叶,还有一滩一滩的积水……   第二天她睡到八点才醒来,卢琳还倒在床上打鼾,怎么也叫不醒。王培赶紧换了衣服去楼下餐厅吃早餐,才发现大伙儿都还没起。   外头还下着细雨,水汽自地面升起,天空还是一片混沌。   老张眯着眼睛跟梦游似的下了楼,瞧见王培还跟不认识她似的。王培赶紧上前去问,“什么时候出发?”   老张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想了好几秒,才迷迷糊糊地回道:“昨晚上大伙儿都喝多了,这会儿都还在床上倒着呢,估计上午别想走。”   王培早料到是这结果,点点头就回楼上了。上楼的时候又遇到了周锡君。今儿一上午,他是她看到的唯一一个精神抖擞的人。虽然穿着T恤和休闲裤,可是精神奕奕,额头上甚至还有薄汗,似乎刚刚做过运动回来。   仿佛受到了感染似的,王培也莫名地心情好起来,很高兴地跟他打招呼。   “上午是不是留在酒店休息?”周锡君问,耸耸肩,“大家都喝高了,全倒着呢。”   “敖游呢?他怎么样?”王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问起他,唔,论理来说,他是她带出来的,问一句也很正常。他昨天晚上,有没有跟那个董倩“勾搭成奸”呢?其实,她的心里头是想这样问的,可是,这样也太粗俗了是不是。   “还睡着。”周锡君假装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昨儿晚上喝了两瓶白酒,一回屋就倒了。不过酒品还不错,不哭不闹,就安静睡觉,一点也不会麻烦别人。”   好家伙!这伙计量还真够大,喝不死他。王培暗自腹诽,脸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样子,“那就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周锡君看着她,点头微笑。几秒钟后,电梯到了,王培刚准备抬脚出去,周锡君忽然又开口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他好像不大高兴。”   不是喝醉了吗,怎么还会不高兴?呸,肯定把胃给喝坏了,不难受才怪。   王培虽然心里这么骂他,可两只脚还是收了回来,默默地回了电梯,继续往上。周锡君微微地笑起来。   开了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酒气。王培忽然觉得特别的不好意思,虽说敖游没有哭闹也没有发酒疯,可是,光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睡一觉就已经特别不容易了。所以,王培觉得有点对不住周锡君,说到底,这个不懂事的小子还是她带过来的。   她走到敖游的床边,坐下。   屋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敖游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中,轮廓依稀。周锡君去开了窗户,有光线照进来,敖游的眼皮抖了抖,缓缓地睁了开来。   “王培培——”他张张嘴,虚弱地出声。声音有些嘶哑,又低沉,听起来让人心里发酸。他醉了一晚上,脸色煞白,嘴唇干枯,还有脱落的皮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   敖游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总是精神奕奕、生龙活虎的样子,会眯起眼睛笑,傻乎乎地直乐,有时候还会贱贱地跑过来招她的骂,就算挨了骂也是脸皮很厚,一点也不在乎的表情。   “我难受。”他小声地撒娇,眼睛里很快就有水汽涌上来,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王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再怎么不高兴,也没有办法冲着现在的他发火。她才不管他跟董倩怎么样了呢。他其实就是个二货,不懂事,又傻,她跟他生个屁的气,闹个屁的情绪。   “我去给你弄点粥,唔,要不,你还是先去洗洗吧,现在难看死了。”王培小声地说了他一句,然后起身。敖游一伸手,就把她的胳膊给拽住了,手劲儿还挺大,眼巴巴地瞧着她,小声地哀求,“你先别走,陪我说会儿话。”   说话时,他又盯着周锡君看,眨巴眨巴眼,虽然不说话,可意思十分明了。   周锡君真是又聪明又体贴的好人,立刻就懂了,起身道:“我下去帮你弄点吃的。”说罢,朝王培使了个眼色,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王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敖游拉着王培说话,语无伦次的,一会儿说他喝了多少酒,一会儿又抱怨说难受,一会儿又眼巴巴地瞅着她,扁扁嘴地委屈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可怜,眼睛里水汪汪的,几乎没有荡出眼泪来。王培的心再怎么狠,也没有办法再伤他了,只得咬咬牙,小声地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乖乖的,我就喜欢你。”   “可是…你打我……”他控诉着她的罪行,又伤心又落寞的样子。   王培挺不好意思地往后挪了挪,小声地辩解,“那…你忽然凑那么近,我…是条件反射,又不是故意针对你去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了底气,眼睛就瞪起来了,一脸严肃地教训他道:“看你以后还乱来,怎么能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呢。幸好是遇到我,要是别人,指不定就一脚朝着你的命根子去了。”   敖游特别委屈,“我…我哪有动手动脚,我就是见你脖子上的包,想给你上点药。”说罢,他原本煞白的脸上蒙上淡淡的绯红,又努力地做出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我就是…舔一舔你的包…它们就会好……”   王培一巴掌又上去了……   十九   这回巴掌还没上去,敖游就躲过去了,身手利索得一点也不像刚刚还醉酒未醒的样子。他嘻嘻地朝王培笑,得意又讨厌的样子,扯了扯裤腰,色迷迷地道:“王培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   王培一扭头就出来了。她想,她肯定是疯了才会傻乎乎地来看他,那家伙就活该醉死。   可是心情却好起来,一想到刚才敖游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咧嘴笑。   之后没多久,天气就好了,乌云散去,太阳也很快就钻了出来,懒洋洋地照着,一点也看不出半个小时前还是乌云密布的样子。   王培对着画纸上没画完的画忽然觉得无从下手。画里的意境本来是沉郁而忧伤的,线条和色彩中都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就像昨晚的天气。可是现在,窗外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王培一点悲伤的情绪也培养不出来了。   卢琳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看,很惊讶的样子,“培培,你的画风好像有了很大的变化。”   “啊?”王培转过头看她,有些紧张,“你觉得怎么样?”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下笔时的不同,只不过对于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她自己却说不准。   卢琳立刻笑起来,认真地道:“培培,你真让我惊叹。”J市的很多小孩子,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画画,但是像王培这样既有天赋又出身名门的实在不多。她从小就接受最正统的艺术熏陶和教育,长大后考最好的美术学校,毕业后又在大学任教,典型的学院派。   就技艺来说,王培已经非常熟练了,甚至不逊色J市许多老前辈,但她到底年轻,生活阅历不够,笔下的景象和人物总是显得有些浮躁,或是没有感情。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没有意境。   可是现在这幅画,虽然还未完成,可卢琳却能从那些简单的线条和色块中感受到淡淡的哀伤之意,仿佛有人在弹奏忧伤的乐曲。“它叫什么?”卢琳问。   王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想给它起名叫悲伤的小夜曲。”她顿了顿,又无奈地耸了耸肩,放下画笔,苦笑道:“可是现在一点情绪也没有,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下画。”   “那就缓一缓,”卢琳劝道:“画画不能急躁,等有感觉的时候再画,这样才能连贯。”   吃过午饭后车队总算重新上了路,老张一再叮嘱大家伙儿要开慢车,千万注意安全。王培她们车里,卢琳和敖游都被剥夺了开车权,由王培和周锡君两个人轮替。   从C市往西,前面两个小时是高速,路还算好走。可下了高速后,车队里就有人提意见,说应该走国道和小路,这样才能领略一路的美景。他的意见立刻得到了一大群无所事事的画家们的赞同,王培和周锡君相视苦笑,只得紧随其后。   才走了一个小时,大家伙儿就开始后悔了,一阵一阵地叫苦。可这活儿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再苦也只能自己撑下去。好在周围的景色明显开始变得秀丽,山峦愈加秀美葱绿,流水更加清澈透明,尤其是绕过一座小山后,面前居然出现了一道可爱的小瀑布。   大家顿时惊叫起来,手脚利索的立刻掏出相机来对着咔嚓,还有更绝的,索性把画具都给搬了下车。这回又闹出矛盾来了!   对于是留在这里看风景还是继续往前走,车队里分成了泾渭分明两组。老张也没办法,索性就把人分开,定下了晚上在Z市郊外的一个酒店汇合,至于途中各位爱在哪儿停,他都不管了。   王培她们一组对此地的小瀑布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再往前走两个小时,等到了Z市,那里有更美丽的景色。”卢琳这么说。   于是她们就继续往前走。车换了周锡君来开,敖游又磨到王培身边坐下,小声地讨好,还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瓷瓶给她,说:“你擦擦药吧,要不然,你脖子上的包会越来越大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特别地真诚。   可他越是这样,王培就不信他,“呸,”她骂道:“你个小不要脸的,肯定在里头偷偷地吐的口水,我才不要呢。”敖游这个小混蛋,他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我哪有!”敖游脸都涨红了,气鼓鼓的样子,声音也高了一拍,“王培培,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王培见他都生气了,只得伸手把白瓷瓶接过来,也不着急抹上,先打开瓶盖闻了闻,有淡淡的兰花香——唔,应该不是他的口水。她这才稍稍放下心,倒了些透明的液体在手心,抹在脖子上。   还别说,这药还真管用,清清凉凉的,一会儿就不痛不痒了。王培赶紧把瓶子收好,转过身板着脸骂他,“你小子怎么这么没良心,我都被咬了多久了,痛了一晚上加一白天,你都不拿药给我……”   敖游得意地笑,“谁让你惹我生气来着,我没咬你两口算客气了,要换了别人,早一口吞了。以前那个……”他又开始洋洋洒洒地吹起牛来,说的是某个叫做紫云的姑娘招他的厌,他就一口把她吃了……吹牛皮都吹得没边儿了,王培都翻了一路的白眼。   周锡君的车技好,这一路走来居然一点也不颠簸地就到了目的地。天色尚早,把行李运进酒店后,四个人又背着画具,带着照相机出来了。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都四点多了,太阳还是明晃晃地刺目,先前他们一直在车里开着空调倒不觉得,这会儿才走了几步,个个都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   “我以为山里会凉快一些的。”王培抹了把汗,小声地抱怨。   卢琳解释道:“晚上倒是凉快,白天可热了。这里白天最热的时候都有四十度。”   敖游和周锡君都不说话,不顾俩人都蔫蔫的,完全精神不起来了。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又遇到了一道小瀑布,前方有小小的水潭,溪流潺潺的,四周都是绿的山和植物。虽然空气中的温度很高,可坐在水边还是凉快多了。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阵,王培和卢琳都架起架子准备画画,敖游不愿意在这里久待,嚷嚷着要四处走,王培就让周锡君看着他,别让他走丢了   一会儿四周就安静下来,只有瀑布冲下来的水声,潭水沿着石头铺成的喝道潺潺地往下淌,遇到大石头后,又会流出不同的姿态,有时急促,有时缓慢,有时又迂回……   王培全身心地投入去作画,画碧蓝如洗的天空,画深浅不一的绿山,画白色的淘气的瀑布,还有硬朗而年迈的岩石……   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等王培浑身酸痛抬不起胳膊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只有她一人。没有人声,卢琳的画架还在附近,山风把画纸吹得哗哗作响,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王培伸了个懒腰,决定四处走走,顺便找一找那几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天晓得他们溜到哪里去做坏事了?   她沿着河道走,河边有小路,崎岖不平,却极有野趣。岩石的缝隙间常有紫色的小花,造型很像夜市上的龙虾,河里有鱼,约莫有她的手指头那么长,细细的,极缓慢地在水里游。可王培偷偷伸手去抓的时候,它们却把尾巴一摆,从她的指缝间机灵地滑走。   她走了一段,河道绕了一个大弯,很快就把小瀑布甩在了后头,连声音都只是隐约。这里已经阴凉下来,也许是天色已经转暗,也许是树木太过葱郁,抬头几乎看不见碧蓝的天,更不用说阳光。   “…真的?”   “不骗你……”   王培听到有人在说话,一个声音是敖游的,还有一个却很陌生。也许是山里人,她心里想,敖游长着一张那么漂亮的脸,总是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地跟他说话。   可是,却又不大像,他们说话的语气,似乎很熟悉。   王培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一旁还有潺潺的溪水声,一起揉碎了,模糊了。   于是轻手轻脚地朝那个方向走过去,他们的声音果然清晰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陌生男人问。   “不知道,唔,谁知道呢?”这是敖游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有点小小的不高兴,“不过,”他的语气又变了,带着一股子小兴奋,“其实这里的日子还有意思些,有不同的人,说话,吵架……”   “哈哈——”那个男人笑起来,有些揶揄的意思,“你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   “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敖游叹息着道:“老头子看着呢,我也回不去。”他立刻把话题转到别处,“你整天不在自己家,老往我这儿跑,也不怕——”   他说话时,王培已经转过了一个大弯,透过婆娑的树叶,依稀看见他坐在水里。正说着话,身边却没有人,只有——一只大鸟!   王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大鸟,那只怪鸟,她是见过的,敖游刚来他家的时候,那只怪鸟就站在院子外的香樟树上偷听他们说话……   “我怕他们?”大鸟张嘴,发出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然后,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微微转过头来,小小的滴溜溜的眼睛正好跟王培的目光对上。   王培“啊——”地叫出声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十   “怪鸟,怪鸟!”王培一边高声叫唤,一边惊恐地睁开眼,一把拽住身边的卢琳,眼泪都快吓出来了,高声喊道:“鸟,有怪鸟,会说人话的怪鸟。”   “没事了培培,没事了。”卢琳柔声地抚慰她,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地道:“都是做梦呢,不怕,不怕。”   怎么会是做梦!她明明看到那只怪鸟在跟敖游说话。对了,敖游——她一扭头,就瞧见敖游乖乖地蹲在一旁在瞧她,又是担心又是疑惑的表情。   王培霍地坐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急促地质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在跟那只怪鸟说话?是不是,是不是?”   周锡君和卢琳都苦笑着看着她,敖游则一副茫然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样子。大家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王培松开手,朝四周看。旁边是她的画架,不远处是那丛可爱的小瀑布,她坐在大石头上傻乎乎地看着他们。可是,她明明记得,那是在小溪的弯道处,有潺潺的流水和婆娑的树叶,清凉的水,她甚至,还记得晕倒过去之前,她浑身一凉——是栽倒进小溪里了?   她浑身一颤,低头看身上,仍是干燥的小T恤,牛仔长裤,看不出有任何落水的痕迹。   “也许是中暑了,”周锡君小声地解释道:“有时候会有幻觉。”   可那是幻觉吗?王培清晰地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在讨论什么时候回去的事。还有那里阴凉的空气,清凉的水没过她的脚背,紫色的龙虾花,手指头那么长的小鱼。她甚至还记得小鱼轻快地滑过她指缝时的触感——怎么会是幻觉呢?   天已经暗下来,周锡君帮着去收拾她的东西,敖游乖巧地过来扶她,一点也看不出又内疚不安的样子。“王培培,”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王培培,晚上你得好好休息,要不,又要做怪梦了。”他言辞恳切,眼神又真诚,可是,王培总觉得,他说这话时候可真不怀好意。   他们抵达酒店的时候,还有两辆车没有到。老张都有些急了,一个劲儿地打电话催。   王培没再坚持自己看到怪鸟,卢琳和周锡君也没把这事儿外传,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晚上吃饭王培都没下来,她问卢琳,“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内急,就去找了个地方上厕所,一回头就见你躺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卢琳倒了杯凉水递给她,小声道:“可能是太累了,你下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呢。外头天气也热,容易中暑。”   “那敖游呢?”王培就着水杯喝了一大口,又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他跟周锡君一起过来的。”   王培就不再说话了。也许,她真的只是做梦而已。   晚上她睡得很早,吃了一颗药,卢琳给的,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连梦也没做。可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说话,凑得很近,仿佛就在她耳朵边上,声音又低又沉,可说的是什么,她却完全听不清。   好像还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嘴巴上有软软的触觉,有个坏东西在她嘴里搅呀搅,她喉咙一凉,有温暖的东西顺着她的喉咙滑了下去。不一会儿,意识就更加模糊了。   早晨起来,王培觉得精神抖擞,洗脸刷牙后还在酒店里的小院子里跑了几圈,回到房间里精神奕奕地叫卢琳起床。   “你没事了?”卢琳诧异地看着她,很担心的样子。   “什么?”王培咕噜咕噜灌了半盒牛奶,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事?唔,你喝酸奶吗?味道挺好的。”   卢琳摇头,晃着脑袋去了洗手间,没再说什么。王培虽然觉得她有些怪怪的,可是也没去问。谁都有秘密,不是么?   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是凤凰古城,离得其实已经不远了,不过他们这些人,懒散拖沓,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从大早上吃饭的时候起,老张就开始不断地露出绝望的表情。临出发的时候,老张又重申了一次行程,中午一点大家在凤凰集合吃饭,过时不候。   他们会在凤凰住两天,然后再往西去德夯和其他未开发的少数民族聚居地。这里王培没有来过,但卢琳却是轻车熟路,周锡君也说念大学的时候曾经来旅游过,就连敖游,见到盛装打扮的漂亮苗族姑娘,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敢情就她一个人没见过世面!王培默默地想。   他们的车开得快,十二点之前就赶到了约定的地点。除了老张几个人之外,别的人都还没到,王培她们一行就先在城里逛一逛。   芙蓉镇和瑶里虽说都是小镇,风格却截然不同。瑶里是典型的中国水墨风格,白墙灰瓦,高高的风火山墙,还有古朴的木桥,桥下流水,水边住人。而芙蓉镇,则多了些颜色,显得更加鲜活。沱江穿城而过,江边是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暗红的色调,小小的窗口有女孩子漂亮的脸……   年少的时候王培读过《边城》,那时候就为沈从文笔下宁静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城所倾倒,于是忍不住在心里勾画那个地方,有什么样的山,什么样的水,以及灵动又纯净的姑娘。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它就是这样,原本它就应该是这样。   如果在晚上,路灯开的时候,在潺潺的流水下,该是一副多么美丽的夜景。   吃完午饭后,王培就在江边架起了画架开始写生,卢琳早不知去了哪里,周锡君说四下走走,只有敖游安安静静陪在王培身边。这让王培有些意外。   “怎么不出去?”她问。他对周锡君已经没那么排斥了,过来的路上,两个人还气氛融洽地说了有两个小时的闲话呢。   “不想出去,我陪陪你。”敖游从客栈里搬了个小凳子出来,靠在王培身边坐下,托着腮,乖巧又温顺的样子。如果他一直这么乖就好了,王培想,这样她就省事了,也不会动不动就被他气得暴跳如雷。最近这一个月,她的脾气明显暴躁了许多。   王培画了一会儿画,他还真一直陪着,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王培偷偷侧过脸去看他,他都没有发现,眼睛木木地看着前方不知什么地方,仿佛陷入了沉思——这可真不像他。   王培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打开一看,陌生的号码。狐疑地接通,王教授慈祥又和蔼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眼睛一热,都快要哭了。   “爸,我可想你了,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啊。”王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使劲吸进去。以前她都叫他王教授,生气的时候叫他王老头子,可这么久不见他,还是觉得“爸爸”这个词最适合他。   王教授笑呵呵的,“培培啊,听你妈妈说你去湘西了,现在在哪儿呢?还习惯不?路上要小心……”他啰啰嗦嗦地叮嘱着,王培觉得他声音可真好听,听得特别地安心。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特别想你。”   “过几天,唔,你从湘西回来大概就能看到我了。”他顿了顿,又小声道:“明天我们要去新疆,估计后边电话还是打不通。回头我打电话给你哈。哦,对了——”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道:“你小叔叔快回来了。”   小叔叔……他…要回来了。   有那么几秒钟,王培握着手机傻乎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小叔叔,要回来了!他怎么就回来了,他怎么现在才回来呢?   “培培,培培——”王教授问:“你还记得你小叔叔不?”   “我当然记得!”王培猛地反应过来,大声地回道。可能是她的表情太严肃,声音又特别地高亢,引得敖游狐疑地朝她看过来。   “小叔叔,他…什么时候回来?”王培觉得,她自己可真是冷静,她等了十年的那个人要回来了,她还能这样沉着地问话,声音没有发抖,也没有语无伦次。   “可能是九月份,也许十月,说不好。”说罢王教授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又叮嘱王培路上小心,吃好喝好之类。父女俩说了十几分钟才挂了电话。   然后王培就沉静下来,她现在的心情,可真是奇怪。明明应该是兴奋又激动的,可是她却缓缓地安下心来,拿起画笔,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给纸上的吊脚楼上色。   一会儿她抬头,敖游正看着她,眼眸很黑,居然又有了那种深不可测的意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敖游就那样,可惜装了没一会儿就全露馅儿了。   “敖游——”王培高兴地看着他,“你给我做模特儿吧。”   敖游看也不看她,一转身就进客栈了。   王培“切——”了一声,继续画画。   悠悠的沱江,古老的吊脚楼,还有江畔捣衣的女子……多美。   她才不要敖游来破坏她的画面呢,不管他长得多漂亮!   二十一   晚上王培做噩梦了,梦里有一条白色的龙,绕着她身边飞来飞去,一会儿又变成了敖游的面孔,恶狠狠地瞪着她,呲牙咧嘴地骂:“王培培,你这个没良心的,看我不一口吞了你。”说完,摇身一变,又恢复了龙的样子,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来……   王培顿时就吓醒了,抹了把脸,满头满脸全是汗。   她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王培狠狠地想,她做牛做马的给他做饭、弄红烧肉,低声下气地求人帮忙带他出来,他喝醉酒的时候还去看他……就跟伺候祖宗似的,没有良心的是他那个小鬼!   混蛋小子,做梦了还不放过她!王培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索性起床,开了窗去看夜景。   天上有一弯新月,如眉弯般秀美,淡淡的清辉洒在窗台,远处有灯,并不亮,清清冷冷的样子。夜风过的时候,灯笼在轻轻摇曳。   王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条龙的样子,白色的身体,上面有细细的鳞片,头上有角,眼睛很亮,呲牙咧嘴的,表情跟敖游可真像。敖游那个不讲道理的小混蛋,好像晚上真的有些不高兴,他都没出来吃饭。周锡君说不到八点他就睡了。   天晓得又是谁得罪了他。   天刚刚亮的时候王培就起了,她裹了件披肩在清晨的薄雾里散步。路上人不多,有小贩装着早餐沿街叫卖,王培买了两个豆包边走边吃,才吃了一个就塞不下去了。   她沿着沱江走,步履不急不缓,走得累了就坐在江边的台阶上休息。一会儿身边有人坐下,靠她靠得很近,王培有些不习惯,狠狠地瞪过去,结果看到的是敖游的脸。   王培从来没有见过敖游的脸上有这样又复杂又深邃的表情,恍惚间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好像有些陌生,不由得缓缓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试探地小声叫他的名字,“敖游?”   敖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样子。这个熟悉的神情让王培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敖游,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不说话,沉着脸,眼睛看着水面,一眨也不眨,好像那里有着无双的美景。   王培多少明白了一些,可思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于是又问:“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的?”   敖游白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可是——我到底说什么了?”王培觉得很委屈,这孩子,怎么跟个别扭的小姑娘似的,气性儿又大,怎么还动不动就闹别扭。他不会背地里还偷偷地哭吧——王培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他更有可能像她的梦境里那样,一生气就咬人。   敖游不回她的话,反而正色朝她看过来,眼睛很亮,眼神很认真,“王培培,你喜欢我吗?我和你小叔叔,你更喜欢谁?”   “我小叔叔?”王培诧异地看着他,不解的样子,“你从哪里听到我小叔叔的名字的?”哦,对了,昨天王教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就在身边。原来是——吃醋了?这混蛋小子,独占欲还真强。   敖游的脸都鼓起来了,瞪着她看,又继续追问:“他长得帅吗?有我这么好看?”   王培可为难了,眉头皱起来,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都有十年没见过他了。也许他发福了,长胖了,哎呀,说不清楚。不过男人长得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成熟稳重,还要体贴。哎呀,你小孩子不懂。”   敖游的脸都绿了,气鼓鼓地把长腿一伸,踩了一脚的水,又气鼓鼓地转过头来看王培,“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成熟…比你成熟多了。我比你大!”   王培嗤之以鼻,“得了吧,瞧瞧你这德行,还动不动就闹别扭生气,说不定还偷偷哭鼻子呢。男人才不会这样,你就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子。你…你看看,人家周锡君…人家周锡君说话做事,那才叫成熟稳重,又有风度。女孩子都喜欢那样的,嫁人也要嫁那样的。你…你长得漂亮有屁用!”   “你喜欢他?”他气得都站起身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冒火,“你原来喜欢他!哼,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看吧,又耍小孩子脾气了。”王培无奈地耸肩,歪着脑袋看他,“敖游,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成熟吗?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成熟的男人呢,因为他们说话做事都不冲动,顶天立地,让人觉得踏实安心。可是你,你还要人照顾呢。谁愿意嫁过去做保姆呀?”   敖游咬咬牙,想反驳,可却想不出话,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跑了。   雾气又从水面升起,一会儿就把小镇笼罩起来,几乎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景象。   回来的时候王培走得特别慢,等到客栈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在楼下吃早餐了。瞧见她回来,周锡君赶紧招呼她,“坐这里。”说话时,又起身去帮她盛粥。   一旁的敖游瞧着,眉头微微皱起来,赶紧拿了只鸡蛋在手里剥,才几秒钟的功夫就剥得干干净净的。他笑眯眯地把鸡蛋往她面前的小碟子里一放,又麻利地从隔壁桌把辣椒油碟端过来,道:“你吃。”   “哟,敖游怎么这么懂事了。”卢琳笑着表扬他。   敖游立刻高兴起来,眼睛都笑弯了。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又把脸板回来,微微的笑,淡然的样子。   王培忽然觉得棘手了。   也许这样是好事?王培可真说不准。   吃完早饭,老张宣布这两天大家自由行动,吃饭也自便,后天大家再一起动身去德夯。   董倩过来招呼敖游一起去沱江划船,敖游不高兴地挥手,“我才不去呢,那水才多深,满江都是船,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弯起眼睛看王培,笑眯眯的样子,“我陪王培培画画。唔,王培培,我听说这里的姜糖可好吃了,一会儿我去买点儿?”   他这样的殷勤让王培觉得压力很大,这孩子,不会是来真的吧。   结果他还真的一直陪在她身边,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扇风,一会儿又问她热不热,饿不饿……王培根本就没法画画了。   “要不,你去四周逛逛?”王培放下画笔,叹了口气,小声地打着商量。   “我喜欢在这里。”他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可是——王培朝左右看了看,往来不断有游人在附近驻足,假装在看风景,其实是在偷偷看敖游,还有人悄悄举着照相机给他拍照,敖游居然也不生气。   “那…我就去走走吧。”敖游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唉声叹气地敲了敲后背,“我去找周锡君,看他在干嘛。”   等他走了,王培的心总算清净下来,可不知怎么的,面前的这幅画却怎么也继续不下去。索性换了张画纸,随心所欲地涂起鸦来。不一会儿,画纸上就跳出一条小白龙来,细细的鳞片,长而嫩的角,还有呲牙咧嘴的样子,仿佛就是敖游在生气。   王培画着画着,心情就好了起来。   晚上她把这幅画拿给卢琳看,卢琳都笑得都快倒地上了,笑罢了抱着肚子道:“培培,你可真逗。哈哈,这小龙,可别说,跟敖游的感觉还真像。”   王培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就想着把敖游给拟龙化了。   她珍重地把画纸收起来,准备等敖游走的时候再送给他——想象着他到时候的表情,肯定特别精彩。   晚上她们俩躺在床上小声地说话,卢琳忍不住问她,“培培,那个敖游,你亲戚家的小孩,是不是喜欢你?”   王培险些没岔过气,被自己口水给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抚着胸口道:“这笑话可真不好笑,敖游他…他还是个小孩子呢。而且——”而且他还是个坏孩子,脾气又坏,又爱撒娇,爱告状,还无耻没有节操,他还色迷迷的……   哎呀他怎么就那么坏呢!   “我跟你说,别看他看起来挺单纯的,其实敖游他可色了。”王培皱着眉头小声道:“估计没少祸害人家小姑娘,而且,而且——他还不觉的自己做错了。”她记得可清楚了,上回他的朋友仲恒认真找了个女朋友打算结婚,他还大惊小怪的,一副不认同的样子   “就算…就算他真的有那种心思,那也是因为…”王培认真地想了想,肯定地道:“那是因为我不搭理他的缘故。别扭又自大的人,都这样。”越是送上门,越是不珍惜,越是不搭理,他反而越是来劲儿。   卢琳安安静静的听着,脸上有淡淡的疑惑。“我总觉得,敖游…他并不坏。”   坏或是不坏,又岂是一两个字可以说得清楚的。   “唔,”王培闭上眼睛,如梦呓一眼小声地应了一句,“他是个好孩子,除了有点二。”   可是,只是个男孩子而已。   二十二   车队在凤凰待了两天后出发去德夯。   敖游愈加地开始有些不大对劲了。他小心翼翼地学习着周锡君的一举一动,说话的神态,表情,语气,几乎都拿捏得一模一样。他开始体贴地照顾车里的两位女士,又热情又绅士。如果王培不是了解他的底细,几乎真的会觉得他成熟了。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她宁愿敖游还像以前那样又撒娇又不讲道理,起码那样,感觉要真实。   到德夯后大家只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之后老张就宣布自由活动。他们在这里有十天的时间,可以去感受这里特殊的民族风情,也可以去领略此地美丽的自然风景。   饭后他们一车四个人开了个短会,商量这几天的行程。毕竟王培和卢琳两个人写生,一画就是一整天,实在不好意思因此而束缚周锡君和敖游的行动。   “要不,你们可以开车去附近看看。过几天再来接我们?”卢琳征询式地问。   周锡君还没说话,敖游就已经插嘴了,“我不去,我在这里陪王培培。”他一着急,装了两天的周锡君腔立刻就不见了,恢复了惯常的又霸道又不讲道理的样子。王培立刻笑起来,敖游难得地脸都红了。   周锡君也微微地笑,附和道:“你们顾着自己就是,我和敖游自会自己安排。这里景色美,风土人情也别是一番风味。你们可不是要赶我们走吧。”   瞧瞧人家说的这话,听得人心里多熨帖,要不怎么说人家成熟呢,跟敖游那种毛头小子就是不一样。   “王培培——”敖游紧紧地跟在王培身边,神情紧张地看着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你赶我走,我就跟你没完”的意思。王培可不敢真把他惹恼了,这个家伙要是真不讲道理起来,那可是很吓人的。王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初勇站劫匪时的英姿。   于是,四人行还是四人行。   只不过,就算是写生,王培和卢琳也会找不同的地方。或者是去看初升的太阳,或是薄雾间隐约的村庄,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美丽少女……敖游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王培身旁。   有时候王培会想,敖游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呢?是依赖还是喜欢?又是哪一种喜欢?男女之情?可王培自己都还没搞懂什么是爱情呢。   她想着想着脑袋就开始发晕,索性不去想这个找不出答案的命题。转过脸看一眼敖游,大声地喊他的名字,“敖游!”   他立刻颠颠儿地大声回应:“女王陛下有何吩咐?”   王培朝山上一指,“开路!”   “得令!”   他们在山顶上看风景,这里有连绵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葱绿的树,潺潺的流水,还有清新得让人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的新鲜空气,让人觉得从头到脚的毛孔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要画画吗?”敖游问,说话时放下背上的画架作势欲帮她支起来。   王培赶紧拦住他,“不用了,我就看看。”把这样的美景记在心里,而不是纸上。胸中有丘壑,下笔方能锦绣。他们在山顶坐了有半个多小时,偶尔说两句话,大部分的时间王培都看着远远近近的景致在发呆。敖游就在一旁陪着,安安静静的样子。   “喂——”远处有人在高声喊着什么,余音拖得长长的,在山谷间回荡。   敖游也顿时来了兴致,拍拍屁股站起身,朝山巅走了几步,冲着对面的山峦也高声地喊道:“喂——”他的声音还要高亢些,回音又远又长,在这辽阔的山间也具有意想不到的穿透力。   对面的人立刻高兴起来,接连着又喊了好几声,都是什么“你好吗,你好啊”之类毫无实际意义的句子。敖游吼了两声后就犯懒了,依旧回来靠着王培身边坐下,小声地道:“你怎么不去叫两声,可痛快了。”   王培道:“我嗓子痛。”   他们在山脚下遇到了另一群队伍,两男两女,都是年轻人,瞧见敖游,那两个女孩子的眼睛都亮了,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朝他们偷看。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还笑哈哈地蹦过来问:“刚才在山顶上是你们吗?”   原来他们就是刚才对面山上鬼哭狼嚎的人,也许是有共同对歌的友谊,大家忽然觉得亲近起来,就连敖游也都没有不高兴地出声赶他们走。   男孩子问:“你们也是游客吧?唔,艺术家!”他看见敖游手里的画架,作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我们是驴友,一起来这里探险。”他热情地介绍队里的成员,高个的女孩子叫徐洁,个头稍矮的漂亮女孩叫陈琪竹,另一个瘦瘦的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男生叫张茂林,他叫耿爽。   敖游就“哦”了一声,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耿爽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问王培,“美女你怎么称呼?”   “王培,”王培又指着敖游道:“我朋友敖游。”   “哈——”耿爽立刻就被这个名字逗得笑出了声,那几个年轻人都挤眉弄眼地直笑。漂亮的陈琪竹还主动上前跟敖游打招呼,“你们住哪儿?一会儿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我们还有别的朋友。”王培委婉地拒绝道。可陈琪竹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作听不懂,更是高兴起来,“那一起啊,人多更热闹些。对了,我们明天去原始森林探险,你们去不去?”她说话的时候都走到敖游身边了,手一伸,居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敖游立刻皱起眉头,但这次没有莽撞地使劲甩开,而是朝王培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挣开了陈琪竹的手。   王培注意到徐洁的脸上显过一丝嘲讽的笑,而张茂林的脸色却更加僵硬了。   这队伍里四个人关系可真复杂,王培才不想跟他们搅到一起呢,就算耿爽再怎么热情也没用。   可她的心思却被勾了起来,什么徒步啊,穿越啊,原始森林什么的,怎么听都觉得特别的神秘又刺激。回到村子里她跟卢琳一说,卢琳也立刻拍手应和,“等咱们写完生了就去,反正离集合的时间还远着呢。”   周锡君也举手同意,敖游更是高兴得眉飞色舞,真奇怪,之前陈琪竹邀请他一起徒步的时候,他脸色可不好看。   徒步穿越原始森林可不比逛公园,周锡君和卢琳都有经验,说得头头是道,穿的衣服鞋子,带的行李都有讲究。于是周锡君就主动承担起采购的任务,第二天大早,就开着车去了城里。敖游眼巴巴地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跟着去,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王培身后。   对于徒步,王培充满了期望,尤其是在湘西这边神秘的土地——她甚至还想着会不会遇到传说中的赶尸和苗蛊。然后又不免有些兴致勃勃的害怕,结果被卢琳好好地嘲笑了一通。   周锡君果然神通广大,在这么偏远的小地方,居然也能在两天的时间里把所需的东西采购完全。专业的户外防水服和鞋子,还有小帐篷。他向王培和敖游展示搭帐篷的方法,一分钟就将帐篷支了起来,中椎立得很稳。   王培看着眼热,非要自己试,按照他教的步骤一步一步地做,一会儿,帐篷搭起来了是没错,可瞧着摇摇欲坠的,仿佛一摇就会散架。王培特别地郁闷。   “没关系,”周锡君笑着安慰道:“有我在呢,还轮不到你们女孩子动手干这活儿。这个…需要力气。”他举手弯了弯胳膊,看玩笑地像我们展示他强健的臂膀,又温和又可爱。这可真是个好男人,不是吗。   敖游在一旁不动声色的,也拆了个帐篷包,手脚麻利地也跟着立了个帐篷。男孩子就是聪明,周锡君才演示了一遍而已,他就学得似模似样,力气又大,几个支架扎得特别深,帐篷立得也特别地结实。   “敖游也真棒!”王培赶紧不吝夸奖地使劲表扬他,又大声哄道:“回头就由你替我搭帐篷吧。”   敖游立刻高兴起来,眼睛亮亮地高声应了“是”,又道:“我还帮你背着,它重,你背不动。”可真是个好孩子——还是不装模作样的时候可爱。   可临走的时候还是出了点问题,他们雇不到向导。   一听说要去原始森林,村里的小伙子都摇头不肯去,神情闪躲,说话支支吾吾的。问得急了,他们就“叽里咕噜”地说一段当地方言,王培一句也听不懂,可周锡君的脸上却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卢琳问。   周锡君眉头紧锁,轻轻摇头,“他们对那片林子有些敬畏,恐怕山里不大安全。”   “不用怕,”敖游一脸傲气地看着他,“有我保护你们,不用怕!”他这话说得,可真是气吞山河一般,卢琳当时就笑了。   王培却莫名地安心起来,上前拍了拍敖游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那我们的安全可就全托付给你了。”   敖游顿时就得意了。   二十三   最后周锡君还是高价请了个本地汉子艾东做向导,虽说敖游武力值高,可好歹得找个人带路不是,要是一伙人迷失在山林中,本事再大也无济于事。   听说他们要去原始森林,艾东一脸的不解,用生涩的普通话道:“你们城里人…真是奇怪…花钱买罪受。那里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唔…红苗……”然后又是一大段的叽里咕噜。   他说了一个敏感的词,王培立刻就注意到了,偷偷看一眼卢琳和周锡君,他们俩的脸色都沉沉的,只有敖游一个人的神情轻松愉快,好像面对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远足。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上了路,行程已经定下,不至于因为艾东一句话就改变,更何况,他们之前,不是还有耿爽他们四个做先锋么?王培觉得,有敖游在,他们四个人的综合实力比耿爽那一队要强多了。   于是这一天大早就出发,临出发前艾东把行程安排说给大家听。先前他把行程说得那么可怕,可等大家伙儿听完了安排又都释然了。五天的行程中他们要在三个村寨逗留,于是,再怎么原始的森林,有了人,有了村寨,就不算太原始了。   他们把车一直开到森林外的一个侗族小村,艾东跟村长打了招呼,问村里买了些干粮后,就把车寄停在此。热情的侗族姑娘甚至还送了个小香囊给敖游。敖游闻了一下就扔给了王培,说香料熏得他头晕。   然后他们就背着行囊进了林子。   刚开始还只是普通的树林,林子里有路,有高高的树,擎天一般地长着,以至于遮挡了阳光,底下的植物就生得不算浓密了。   说来也怪,按理说,夏天正是一年中蚊虫最多的季节,可他们一路走来,却极少有蚊虫惊扰,这使得原本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王培有种无处放心的感觉,就连艾东也一直迷惑不解,路上唠唠叨叨地说了好几次。   “可能是什么原因?”王培小声地跟卢琳议论,声音里难言疑惑和不解。卢琳也蹙眉作茫然状,“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也许是——有什么驱虫的植物……”她也说不上来,只能胡猜。   “我以前在网上看到的,说是红苗,唔,不,会种蛊的苗人家里,就特别干净,没有蚊虫……”王培偷偷地瞄艾东,心里有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这个人…唔,是周锡君特意请过来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噗嗤——”敖游在她身后偷偷笑,得意洋洋的样子。   “笑什么?”王培都恼了,现在的气氛这么严肃,他怎么还能这么傻笑呢。   敖游从脖子上摘下个小小的绿色的小石头,在她们面前抛来抛去,得意道:“因为我带着它呢,没有什么虫子敢过来。”   什么玩意儿有这么神奇?王培一伸手就把那颗小石头给抢手里头了,捏一捏,原来不是石头,入手暖暖的,还稍稍有点弹性。仔细看,上头还有细细的纹路,一圈一圈地蔓延开来,看起来跟小摊上卖的小装饰品没什么区别——真的那么有用吗?   可是回头再想想,好像自从敖游来了以后,她家里都没有蚊子了——除了那次他生气躲在房里没出来之外,她都很久没被咬过了。   卢琳也好奇地接过石头仔细看了半天,还拿到鼻子下面闻闻,道:“有点香,还挺好闻的。”   艾东跟着凑过来瞧了瞧,脸上顿时显出震惊的神色。卢琳顺手把石头递给他,他居然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来接,都不敢细看,双手举得高高的,像献圣物一般地重新奉给敖游。那样虔诚又神圣的姿态和表情,让大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之后艾东就不复先前的啰嗦,他沉默而殷勤地忙前忙后,但如果其余几个人没有特别要求的话,他会主动跟在敖游身后,恭敬又谦卑的样子。这让大家都觉得很怪异,但都只把这种怪异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越往森林深处走,树木就越是高耸,四周亦越是宁静。先前的小路早已不见了踪影,大家都跟在艾东的身后,沿着小溪边的鹅卵石缓缓前进。密林中的树木遮天蔽日,空气中有潮湿的水汽,虽说温度不算高,可走了一段,就有些透不过气。   王培平时锻炼得少,走了不多久就开始体力不济,落在众人身后,一屁股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直喘气。敖游时时注意着她,一回头没瞧见她的人影,赶紧往后找过来,蹲到她跟前道:“王培培,你走不动了?我来背你!”   说着就硬拉着她要背,王培连连挥手道:“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体力再好,也总不能让他一直背着。这才走了多久,后面的路还远着呢。   “你不要背,那我抱你好了。”敖游的性子,哪里是王培说得通的,一见她不肯背,就作势要打横抱人。王培连忙往后躲,哭笑不得地道:“行了我的小祖宗,别闹了。”说着就扶着他站起身,小声道:“你路上扶着我就好,走一阵,习惯就好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周锡君也回头过来寻他们,听见他们说话,亦同意王培的意见,“敖游你扶着王培慢慢走,后面还有好几天的路呢,你也总不能一直背着她。走两天就好了。”   敖游小声地嘟囔道:“背五天也不成问题啊。”不过,既然王培和周锡君都这么说,他也就没再坚持。伸过手来扶着王培的胳膊,说是扶着,其实王培的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脚上只需微微用力,就能一路跟着走。   这个时候敖游并没有说什么成熟不成熟的话,可是他这个样子,安安静静地来帮忙的样子,却特别地有男子气概。王培想,如果他不说话,还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孩子。   这半天里大伙儿停了三次,中午时分,艾东在溪边找了块还算开阔的地方让大家一起休息吃午饭。带的是干粮,但周锡君的背包里有便携式的小炉子,大家伙儿在附近捡了几根枯朽的树枝,煮了壶热汤,就着馒头和牛肉干一起吃。   许是累了,这样潦草的饮食大伙儿照旧吃得很香,就连敖游也没有嚷嚷着要吃红烧排骨。王培还笑着表扬了他。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艾东忽然警觉地站起身,一把握住腰间的长刀朝溪边的草丛扑去。紧接着一声惨叫,却是另外一个方向,尔后是野兽的嗷嗷哀鸣,不一会儿,便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   “这是…怎么回事?”王培还傻愣着没弄明白,“那是什么?”她眼神虽然好,可警惕心却远不如艾东和敖游,刚刚那只野兽实在来去得太快,等她警觉地看过去的时候,只瞧见一抹黄褐间杂的皮毛。   不会是老虎吧……她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是山猫。”敖游不屑一顾地道:“不要命的小东西,居然敢来惹我。”他说话时甩了甩手里的烧火棍,棍头已经被烧得漆黑,又滑稽又可笑的样子。可是这个时候,可没有一个人敢笑话他——刚刚艾东拿着长刀没砍上山猫,敖游随手拿了根没烧完的树枝就把那东西给吓走了。而且,听它的哀嚎声,似乎还伤得不轻。   队伍里除了王培,这是大家第一次见敖游发威,还有些懵。卢琳和周锡君都傻傻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说什么话,一旁的艾东忽然把手里的长刀一扔,倒头就拜,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头。   他这举动搞得大伙儿都有些被动。诚然敖游的本事很大,可他这么一跪,大家伙儿可要怎么办?   还是周锡君反应快,笑着道:“咱们之间可不兴搞个人崇拜啊。”又笑着朝敖游道:“你行啊,早知道你有这本事,我们就不买刀了,多浪费啊。”他一句话就把大家伙儿给逗笑了。   敖游受到大家表扬,很是高兴的样子,眼睛却一直不停地朝王培的方向瞟啊瞟,王培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赶紧也跟着大声的狠狠地将他夸奖了一通。他终于圆满了,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傻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吹起牛来,“想当初,我……”   这牛皮吹得——他还说他跟牛魔王打架呢……他怎么不说跟孙悟空打呢?   不知道是不是森林里的消息也传递得快,接下来的一个下午,他们一直走得很顺利,不说什么山猫,连只松鼠都没见到。倒是有成群结队的鸟儿从头顶飞过,很是惊慌的样子。   晚上他们在河滩边露营。   这里有一大片空地,上头全是细细的小石头,王培在附近发现了一些食物包装袋,还是很新的样子,也许之前耿爽他们就曾经在这里露营。   自从得了大家的表扬后,敖游做事就格外的卖力,他都顾不上给自己搭帐篷了,先搭王培的,然后又去给卢琳帮忙,不一会儿,五顶小帐篷就稳稳地立在空地上。   敖游的那顶就在王培旁边,靠得近,拉链一开,就正对着王培的帐篷口。   “太挤了吧,”王培道:“你看,这里都过不去了。”   “我得看着你。”敖游一本正经地道:“这里可危险了,晚上说不定有老虎呢。”   王培的脸都有些红了,笑话她呢,中午她就是太紧张了才会以为是老虎,“有老虎可就好了,咱就给它拍照片传网上去,回头我们就火了,唔,以后大家请叫我王老虎。”   “你就吹吧,”敖游笑嘻嘻地看着她,“要真见了,你吓得连动都不会动了,还会拍照?”说话时,又走到她跟前,蹲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踝,道:“脱了。”   二十四   “脱…敖游你这个色胚!”王培顿时面红耳赤地直骂人。   “哎呀,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敖游一本正经地抬头看她,正色道:“我让你脱鞋,又没让你脱衣服。”虽是正正经经的样子,可漂亮的眼睛里总带着些揶揄,这个坏家伙!“你这小姑娘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怎么这么不纯洁呢?”   他还说!王培气鼓鼓地瞪他。敖游闷闷地笑,轻轻咳了一声,“你把鞋子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   王培没动。她的脚现在可痛了,半路上就起了血泡,她忍着没说,后来泡就破了,又流了血,这会儿血糊糊地全黏在袜子上,可难看了。更重要的是,还痛得厉害。她可不愿被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就是敖游也不行。   敖游抬头看她,然后,手一动,竟然轻轻巧巧地就把她的鞋子给脱了下来,但还是碰到了王培的伤口,痛得她呲牙咧嘴的。   “哎呀你——”敖游脸色都变了,“你怎么不早说呢?都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啊你。回头把脚废了,你就哭吧。”他嘴里骂着,下手却轻,一转身去包里找了瑞士军刀出来,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袜子给剪下来。   脚上又是血又是汗的,袜子都黏在了伤口上,轻轻一扯就痛。敖游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法子,掌心在她的脚踝处轻轻揉,一会儿她的脚上就暖暖的,麻麻的,袜子扯下来的时候,居然也没感觉到痛。   王培这会儿精神却好了,还有力气跟敖游斗嘴呢,“哎呀你怎么把我袜子给剪了呢,回头我穿什么呀?我总共才带了两双呢。”   敖游不理她,又起身跑到周锡君那里要了一小盆儿热水,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脚上的血污洗掉。他那样的认真又仔细,一会儿还柔声地问王培,“你疼不疼,疼就叫,啊。”   王培一声也没吭,她觉得眼睛热热的,她觉得自己特别坏,她以前怎么就老对着好孩子敖游大喊大叫呢,她还打过他。   “这么痛,都哭了?”敖游抬头瞧见她眼眶里亮晶晶的,吓了一大跳,赶紧道歉道:“对不起啊,我手太重了。你别哭,一会儿我给你上点药,很快就不痛了。明天我背你,一步也别走了。”   “我才没哭呢,”王培狠狠一抹脸,手背全湿了,“我就是…眼睛酸…你知道不…灰尘进眼睛里头了……”电视里头都是这么演的,以前看到的时候王培还觉得傻,可是现在看起来,那可真是个好借口。   一会儿敖游又弄了瓶药给王培擦上,清清凉凉的,果然就不痛了。脚上一舒服起来,王培就晕晕乎乎地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黑了,诱人的肉香飘进帐篷里来,她的肚子立刻发出“咕咕”的抗议声。   她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肉汤这么诱人。   坐起身打开帐篷找鞋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边敖游已经发现她探头探脑的样子了,抱着一个大碗笑嘻嘻地走过来,幸灾乐祸地道:“今天晚上我们煮的牛肉汤,你不能吃。”   “为什么?”王培立刻激动起来,谁不让她吃牛肉汤,她就跟谁拼命。   “你的脚还没好呢,牛肉是发物,你懂吗?小心越吃越严重。”   “我不管,脚废了我也要吃。”她可真急了,找不到鞋子索性就光着脚,手一撑就站了起来。敖游赶紧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他,急道:“王培培,我可真算认识你了。你可真是为了吃不要命啊。”   这能怪她吗?她从早到晚地走了一天,累得跟条狗似的,脚上还起了血泡,惨不忍睹,这会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还不让人吃顿好的。可不是要人命!   “给你吧。”敖游把他的大碗递给王培,又恼又忍不住笑,“王培培,你可真像个小孩子。”   谁都有资格这么说,可敖游凭什么。他好不容易做了点儿好事还得要求表扬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她像小孩子。再说了,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她现在只是受了伤,比较脆弱罢了。   “吃吧吃吧,可劲儿吃。”敖游拍了拍她的脑袋,跟抚摩小狗似的。王培头一偏就躲开了,气呼呼地骂:“敖游,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回头等她行动方便了,可就要找他算账了。   “王培培,你这没良心的。”敖游气得直骂人。   王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刚刚睡觉之前她还感念着他的好来着,怎么睡了一觉就给忘了。索性不管了,抱过大碗低头就喝汤,狠狠地喝了一大半碗才尝到些味道,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这什么鬼东西?怪怪的。哎呀苦死了,混蛋你在汤里加了什么?”   敖游抱着肚子使劲儿笑,“一锅中药,哈哈,笨蛋笨死了,居然没闻出来!”   她哪里会想到一向傻乎乎的敖游还有这样的小心思,还会跟她玩这种把戏。   “别吐啊,全喝下去!”敖游忽然又板着脸,阴沉沉地道:“为了给你采这点药,我都翻了半座山,王培培,你要是敢吐了,我跟你没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王培看看他,心一横,捏着鼻子一口把碗里剩下的汤药全给喝了个干净。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喝,里头还有肉味儿呢。   敖游满意了,拍拍王培的肩膀,憋着笑,语重心长地道:“艾东家的草药,一般人我不给她喝。”见了鬼了,他还学起赵本山来了。他什么时候变这么狡猾了?这样的敖游,王培觉得自己都快扛不住了。   她消化了一会儿才开饭,周锡君和艾东做的,其实也就是把之前准备好的食物放锅里煮一煮,不过累了一整天还要做饭,也真是挺辛苦的。王培觉得自己特别对不住大家,不仅分担不了工作,还要给大家拖后腿。   可是大家对她还是很好,吃饭的时候周锡君就很担心她的脚上,说明天让大家轮流背。敖游赶紧举手,“我一个人就够了。”   一旁的艾东也忙道:“我来,我来,我力气大。”他被敖游瞪了一眼后,又立刻不说话了。   吃了晚饭后大家凑在一起说话。森林的夜晚温度很低,艾东生了火,大家都围着火堆坐在一起。这样静谧的夜晚,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哗,只有夜风吹过树枝的声音,远处的虫鸣,还有火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在这样的夜晚,心也会跟着静下来。   大家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灵异故事上去了。   王培把小时候见到的龙的事情说给大家听,“…真的,一条很帅气的小白龙,白色的鳞片,幼嫩的角,迷迷糊糊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没睡醒似的……”她说着说着自己先觉得不对劲了,先前她画的那副画,她还跟卢琳开玩笑说跟敖游很像的那条龙,不就是长那样的吗?原来是她幼时记忆的折射?亏她还以为自己想象力很丰富呢。   于是就有些蔫了,垂头丧气的。“哎,你们都不信。”   “哪有不信,”卢琳笑呵呵地道:“这叫做什么,缘分吗?培培你好像总是能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上次你不是还说看到会说人话的怪鸟么?”   “什么怪鸟?”王培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看到过怪鸟?”   卢琳一时愣住,她看了一眼周锡君,见他的脸上也是微微的愕然。但很快的,两个人都笑起来,卢琳摇头道:“哎呀,开玩笑的,别当真。”   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缄默不语,王培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她绞尽脑汁地想,也不想起什么怪鸟的事儿。一会儿大家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说得特别地热闹,可王培还想着小白龙和怪鸟呢,于是偷偷地扯敖游的衣服,“敖游,你相信吗?”   “什么?”敖游斜着眼睛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今天晚上的他有些一反常态,他都很少说话了,这可一点也不像他。他怎么都没有再要求表扬了呢?   “就是小白龙的事儿。”她记得以前还跟他提过一次呢。   “唔——”敖游莫测高深地样子,“你是说,那条很帅的小白龙?嗯,还是很有可能的。它长得很漂亮吧……”很高兴的样子,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   总算有人赞同她了,王培顿时高兴起来。一高兴,说话就没那么注意了,“哎呀,我就说么。你说,就算是龙,是不是也有比较聪明的和比较笨的。我觉得,我看到的那条就傻乎乎的,它都没睡醒……”   “王培培——”敖游生气地朝她怒吼起来,“你睡觉去吧你!”   这孩子更年期到了吧,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呢?   王培不理他了,她又去找周锡君说话,还是这个男人比较有风度,又成熟又稳重,才不会像敖游那个小鬼那样动不动就生气呢。   她自以为拐弯抹角地问:“……你们真的见过会说人话的怪鸟啊?”   “明天我们八点动身……”   “……它长什么样儿?”   “然后中午在侗寨休息。”   “……它说什么话儿了?”   “得多添点吃的,后面路长……”   然后敖游就拎着王培的衣领给扔帐篷里去了…….   二十五   王培的伤恢复得比大家想象得要快许多,第二天早上起来,脚上已经不痛了,更重要的是,那些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几乎看不出受伤的痕迹。王培再一次被敖游的药膏折服。   他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神奇的东西呢?第二天上路的时候,王培就忍不住想。   她没让敖游背,坚持自己上路,只不过脚上裹了两双厚棉袜,敖游说,破了明天就换他的,所以她才这样的“浪费”。也许是磨了一天脚上已经生了茧子,也许是第二天的道路不像前一天那么崎岖,反正她的脚上虽然还是有些酸痛,但并没有再起血泡,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第二天中午艾东带领他们在一个侗族的山寨休息。   艾东经常进山,跟这个山寨的村民们很熟悉。但不知怎么的,村民们对大家却颇怀敌意,甚至挡在寨子门口不让他们进。艾东只得让大家先在外头候着,自己先进寨。不知他跟村民们说了什么,一会儿他再出来的时候,身后就跟了一大群和善的村民,甚至还有他们的村长,艾东介绍说,他叫库巴。   进寨的时候,库巴还非逼着大家伙儿每人喝了一杯酒。酒的度数不高,辣中带着丝丝的甘甜,王培喝了一杯觉得还有些不够,险些准备再去讨一杯喝。   他们进寨子一方面是为了休息,另一方面是为了补给。夏天天气热,很多食物都不能储存,所以要及时补给,这也是艾东要在路上停留三个村寨的原因。但是,他的计划却被人破坏了。   “出了…点问题。”他们在风雨桥上开小会,艾东一脸严肃地道:“先前来了一群人,对山神不敬,库巴他们很生气,把他们通通赶了出去。如果不是我和库巴很熟,只怕今天根本就进不了寨子。可是后面的两个寨子,都很排外,只怕——”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是意思大伙儿都领会了。后面的三天旅程,他们恐怕再也没有补给了。   “那就尽量多带些干粮,”周锡君扶着额头无奈地道:“没办法了,大家只有辛苦一点,后面还有三天硬仗要打。”   他们中午在侗寨里吃的饭,食物很丰盛,口味也很独特,王培没有什么不习惯,吃得挺多也挺高兴的,倒是卢琳吃得很少。另外让大家惊讶的是,村里的百姓对敖游十分尊敬,那满脸的圣洁的崇拜简直快要晃瞎了各位的眼,更要命的是,敖游还一脸的理所当然。   卢琳忍不住悄悄向王培打探,“你们家敖游是不是…那个……”她自己也说不上什么。王培只是摇头表示不清楚。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这一次的旅程,正是因为有他在,所以才会格外的顺利和舒心。   他们走的时候,库巴村长派了个小伙子随行,他的小名儿叫九子,大概十五六岁,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年人。艾东说九子对这一片大山都很熟悉,他知道哪里有干净的水源,哪里有干燥又开阔的空地,还跟山里的许多寨子有过往来,有他在,后面的行程会方便许多。   不过,九子明显对敖游比较感兴趣,虽然他不像艾东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在敖游面前,他就会安静下来,不会跳来跳去的大声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而是崇拜而敬仰地看着敖游——可敖游总是不理他。   天色还亮的时候九子就不往前走了,艾东解释说,前面的山里有瘴气,容易中毒,所以晚上最好就在这里露营。   他们在空地上搭帐篷,艾东跟九子临时挤一间,敖游仍靠在王培的身边。   晚餐出乎意料的丰富,九子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就叉了两只肥兔子。敖游顿时高兴起来,第一次对九子给予了肯定,表扬了他一句。九子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那神情,恨不得还要冲出去再叉两只兔子回来。   晚上吃的烤兔子肉,喝的是新鲜的蘑菇汤,虽然调味料不多,可真正地鲜美。大伙儿都吃得饱饱——就算后面没有补给,有九子在,那也不错!   许是吃得撑了,这天晚上王培老睡不着,脑子似乎特别清醒,耳朵也能听到之前没有注意过的各种声音。有山风从北往南刮过的声音,有奇怪的鸟叫声,似乎还有野兽的呜咽声,然后…还有人的脚步声……   她的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借着窗外的月光,她可以看到有个人影在营地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坐在了她的帐篷前。是谁呢?如果是他们队伍中的一个,她就不怕了。可如果不是呢?那会是什么——   是人?还是鬼?   据说山林里总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还有野人呢?   她昨天还在大伙儿跟前耍宝说自己胆大包天见到龙也不怕呢,今天就被帐篷外不知是人还是鬼给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这都是报应!可她难道就这么憋着气,忐忑不安地缩在帐篷里,等着外头的东西仔细考虑是把她生吞了还是活剥了。   敖游就在隔壁呢?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帐篷,只要她一声大喊,他就能立刻冲出来保护她。她才不怕呢!   她哆哆嗦嗦地从睡袋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到帐篷边儿上仔细听,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应该不是鬼。是哪个混蛋坐在她帐篷口的,这大块空地,哪里不好坐,非要坐她门口吓唬她。   王培刚想开口小声骂,外头那人就说话了,“王培培,你好好地不睡觉,在里头窸窸窣窣地,干嘛呢?”   除了敖游这个小混账,还有谁会叫她“王培培”。王培在放下心来的同时怒气又上来了,狠狠地把帐篷拉链来开,脑袋探出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朝他怒目而视,又生气又郁闷地小声骂:“敖游你个小混蛋,大晚上不睡觉,吓唬谁呢?”   敖游噗嗤一下就笑起来,挨了骂也不生气,漂亮的面孔凑得近近的,高兴地道:“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你不是胆子小吗,我就在你门口守着。你怕不怕?”   “你才胆小呢。”王培可不认账,嘴硬道:“我见到龙也不怕,它还朝我点头来着。”   “哎呀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那那条龙说事儿啊。”敖游都生气了,脸上有些红,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可进步了啊,说话绕得这么复杂,王培的脑子转了一小会儿才听懂他的意思。   王培就不说了,她嘲笑敖游,“哎哟,难得你也会睡不着,你不是属猪的吗?”   敖游问她,“那你呢?”   王培顿时傻眼,想了一秒钟才傻笑,“靠!我也失眠了。”   然后她就从帐篷里爬出来,敖游拉了她一把手,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火堆边上。   临睡前九子和艾东加了很多柴,所以这会儿火还烧得旺旺的。有火堆在这里,夜里野兽就不敢过来,不过王培觉得,只要敖游在这里,来什么野兽也不怕——反正这里也没有华南虎什么的。   “你觉得不……”王培絮絮叨叨地敖游说话,“自从…自从你来我们家以后,我的智商都被你给拉低了…那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你混得久了,人都变蠢了…嗯,反应迟钝,头脑简单……”   “你得了吧,”敖游嗤之以鼻,斜着眼睛看她,“你本来就没聪明到哪里去,人家周锡君和卢琳比你聪明多了。你…你最多就是欺负我罢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对你多好…你就是欺负我…”   “我哪有!我给你顿顿弄红烧肉吃!”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刚刚你还骂我来着。”   “我求人帮忙才带你出来呢。”   “那天是谁还扇了我一耳光……”他说着就委屈起来,嘴都撇起来了,吸了吸鼻子又道:“我还给你洗脚,上药,还背你,还……”   “行了你了……”被他这么一说,王培也觉得,好像这几天,敖游似乎有变得成熟一些,而她,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睡不着。”他睁着漂亮的眼睛,目光纯洁得像个婴儿,“你哄哄我吧。”   王培简直要吐血!   这娃儿到底几岁了?连睡觉还要人哄。可问题是,她要怎么哄他睡觉呢?   “你唱歌,唱那个《催眠曲》。”敖游指挥道。   “哪个《催眠曲》,怎么唱的?”   “睡吧——宝贝——睡吧——宝贝——”   王培顿时满头汗,“你自己会唱,干嘛还要我唱?”   “那能一样吗?赶紧的,快唱!”他都急了。   王培只得咬咬牙,小声地,咬牙切齿地跟着他唱:“睡吧,宝贝,睡吧,宝贝——”   “睡吧——宝贝——睡吧——宝贝——”声音又轻又低,柔和而舒心,敖游的眼皮渐渐地往下掉,半闭半开…..   王培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有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舒适而安心的,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唔…拍拍……”迷迷糊糊间,还有声音轻轻地要求。   她下意识地轻轻拍,那人却不满意,“往下点儿,拍屁股……”   “睡吧…睡吧…”   二十六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培就醒了,然后她就觉得不大对劲。她是睡在自己帐篷里没错,可是身边怎么好像多了一个人,新鲜又热乎的男孩子的气息,毛茸茸的脑袋,干劲而温暖的肌肤触觉。   她一动,身边的人也一动,她整个人都被箍在了他的胸前,下腹部有硬邦邦的大棍子抵着,王培再傻也知道那是什么。   “敖游,你个混蛋!”她气得跳起身,捏着他的耳朵使劲摇摆,“你个不要脸的色胚,你你你…你赶紧给我滚出去!”他是什么时候溜进她的帐篷的,他还敢跟她睡一起,还抱着,还敢起反应。   “你再不走,我就把你给废了!”她一转身就去摸枕头底下的瑞士军刀,敖游一溜烟地就逃出去了,声音还低低地传过来,“哎呀你生什么气,我要是没反应,你才应该生气呢。”   王培“嚎——”了一声,他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早上吃东西的时候,卢琳开玩笑地道:“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昨晚上我居然做梦梦到我妈妈唱《摇篮曲》了,哎呀唱得可清晰了,跟真的似的。”   王培不说话,“哧溜哧溜”地喝汤。   敖游还一脸惊讶地接过话头,“哎呀原来叫《摇篮曲》呀,我还以为它就叫《催眠曲》呢。”   大家都笑起来,王培的脑袋都快低到碗里去了。   吃完饭之后大家再上路,敖游就一直殷勤地跟在王培身边,做小伏低地讨好她,“王培培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王培培你吃不吃这个?”“王培培你喝点水吧?”看得卢琳一脸羡慕地大声哀嚎,“怎么我家里就没这么一只啊!”   其实走了没多久王培就没那么生气了,一方面她都快习惯这个家伙的二了,另一方面,她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小人在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呢,“王培你矫情个啥呀?人家长得比你漂亮,皮肤比你光滑,身材比你好,陪你睡一晚上,你都占了大便宜了。”   她仔细想想也对,昨晚上她睡得可真舒服啊。那么地温暖又舒心,二货真是个好“床伴”。于是过了一会儿她的脸就板不起来了,不说话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笑,敖游就讨好地看着她。她可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有九子带路,他们走得很顺利,半路上不时地停下来观赏美景。那些未经雕琢的山和水,罕见的高大的各种植物,都美得好像不是真的。有时候还有怪模怪样的鸟儿飞过——这个时候王培难免就会想起那天卢琳说的怪鸟的事儿。   她真的见过会说人话的怪鸟吗?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过王培是个豁达的姑娘,很小的时候太后就教她不要死心眼儿,所以她虽然觉得奇怪,但不会钻牛角尖地非要去逼问什么。既然大家都不说,那肯定有不说的道理,要是她非要去问,到时候弄得不清不楚的,自己反而难过。   于是她索性就把这件事儿给抛脑后了。   第二天中午九子逮到的是一只鹿,天晓得他是怎么弄到手的,扛着到营地的时候鹿还没死呢,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王培,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要准备出声替它讨饶,就看见它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然后就缓缓闭上了。   说不清楚到底是拨动了王培的哪一根心弦,反正那天中午她一口肉都没吃,光吃馒头,喝汤,可心里头还是堵得慌,脑子里总是小鹿那双湿漉漉的无害的眼睛。同样是动物,昨天她吃那两只肥兔子的时候可半点愧疚之心也没有,怎么这会儿就这么矫情呢?   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结果晚上她就病倒了,头痛,还发低烧,脑袋沉得给砖头似的,光听见大家在身边说话,可一个字也听不清。   人生病的时候就容易脆弱,一脆弱就容易胡思乱想容易掉眼泪,晚上周锡君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就泪眼婆娑地朝他道歉,“对不起,呜呜,我特别没用,老是拖你们后腿……”   “你别啊,”周锡君手忙脚乱地劝她,“大家可一点也不怪你,挺担心你是真的。你别哭啊,再哭我都得跟着一起哭了。”他是个特别好的男人,又温柔又贴心,还很有责任感,这样的男人,以后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姑娘去。一想到这里,王培又酸了一场。生病可真是不好。   敖游一直陪着她,柔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温温柔柔的样子,又认真地给她喂药,笑着鼓励她,“你好好睡,明儿早上起来就好了。”尽会骗人,又不是仙药,哪里会这么快。她扁扁嘴,小声地问:“敖游,我老是吼你,骂你,还打你,你生我的气不?”   敖游不说话,“呜呜”了两声。   这个小气鬼,他还真生气了!王培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梦里头那只小鹿又出来的,湿漉漉的无害的大眼睛,一会儿跟敖游的眼睛重合起来,干净纯净的,好像一丛清澈的小溪流。   早上醒来,王培就好了。精神特别好,一伸手就捏住了敖游的胳膊肉,得意地“哈哈”笑,“小气鬼,你还真生我气,啊?”   敖游痛得呲牙咧嘴地叫,“王培培,你是不傻吧。嗷嗷——”他好不容易挣开王培的禄山之爪,反手过去揪她的耳朵,“你看我不……”他还没揪到王培就跑远了,朝他得意地笑。   一下子就这么精神了,真好!   两人很快就和好了。   他们爬上山巅的时候手机忽然有了信号,王培赶紧给太后打电话,一会儿就接通了,太后那头很是热闹,王培一听就晓得她老人家在忙着码长城,不由得恼道:“太后,您老人家好歹有点儿追求行不行?王教授在遥远的新疆追求真善美,您女儿在神秘的湘西领略祖国大好河山,您的思想觉悟怎么就这么低呢?”   太后“啐——”了她一口,没理她,急急忙忙地叫了一声,“哎,幺鸡我要碰,听糊了。”旁边有老太太的声音不满地抱怨,“你怎么什么都能吃一嘴。”   太后不理它,又转过头对着话筒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别回来得太迟,要不然就来不及见你爸的面了。”   王培一听这话心都乱了,“妈呀您说什么呀?我爸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太后被她问得莫名其妙的,回道:“你爸受韩国一个大学的邀请,要去那边做访问学者,得去大半年呢。九月份就去,中间不回来。”   “您早说清楚呀。”害得她吓了一大跳,现在心还在砰砰地使劲儿跳呢。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险些忘了摸牌。”太后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就剩王培握着话筒还在发愣呢。   “太过分了!”她赶紧给王教授打电话告状,依旧是永远的接不通,一下子就蔫了。   她见敖游笑嘻嘻地站在身边,心里头就有气,问:“你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呢?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孝顺?”   敖游得意地笑,“我早上就跟他们联系过了。”   骗人!早上手机根本没信号好不好。   下山的时候王培又接了一电话,不过这时候信号已经不大好了,断断续续就听见那边有学生在抱怨,“王老师…挂肖敏……伍玲…凭什么没挂……”   王培觉得自己理解力真好,冲着话筒大声吼,“伍玲哪里没挂了,我才给了她二十分,她期末作业都没交呢。”   “…人家…八十多…炫耀……”   “这可就怪了!”王培把电话一挂,半天想不明白。她可记得清楚,大三那个班她就挂了俩学生,都是平时不大来上课的,叫肖敏的那个还强点儿,一学期来了五六次,还交了期末作业,伍玲连作业都没交呢。   她赶紧给她班上辅导员打电话,接不通,又打给系里主管教学的主任,把这事儿说给她听,“我记得清楚,成绩直接通过电脑送交给辅导员和教务处的,自己手里还存着底呢,成绩怎么会变了。”   她打这电话的时候纯粹只以为是哪里交接出了差错,可没想到后来的事情会演变得那么严重。不过这时候,只是个普通的电话罢了。   这是他们行程的第三天,依照先前的计划,今天下午要在一个叫做沃康的小村逗留。艾东让九子先去村里探探路,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去村里。   在等候九子回来的时候,他们在河滩上休息。   河滩的对面是一片悬崖,山巅上有小路,艾东说可以从那里岔到前山,比山脚下近了一大半,但只有山里人才会走那里,因为太陡峭太危险。   王培远远地瞧了一眼脑袋就开始发晕了。   “那里…山腰上…是不是有人?”卢琳忽然问。   王培闻言也赶紧眯起眼睛朝山腰上看过去。她们画画的人眼力都不错,仔细一看,果然可以瞧见有人影在那里微微地动。周锡君赶紧从包里掏出望远镜来,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有人挂树上了,危险。”   “活该!”敖游不以为然地瞥了那边一眼,幸灾乐祸的样子,“要不是他们得罪了人,我们这会儿都进村里了。”   是耿爽他们一行?敖游的眼神居然这么好,离得这么远,也能认出他们来?王培自以为眼神好使,可也只能模糊地看到一片人影,根本看不清面目。   “怎么办?”卢琳问。   “救人呐!”周锡君从包里翻出一把绳索,问了艾东从哪里上山,然后,连想都没想一下,直接就朝山上冲过去了。   “我也去吧。”卢琳道,就要动身,被敖游给拽住了,不高兴的样子,气鼓鼓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去。”说着,又小声嘟囔了几句,不轻不愿地跟在了周锡君身后。   二十七   九子比敖游他们先回来,样子挺高兴,一问,果然是跟寨子里说好了,一会儿就能进寨休息。但一会儿他就高兴不起来了,敖游和周锡君回来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狼狈的耿爽一行。周锡君样子比较凄惨,被敖游大大咧咧地背在身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   敖游说他右脚脱臼,已经彻底不能动了。   他说话的时候很不高兴地瞪着那四个人,耿爽的脸上讪讪的,很愧疚的样子,张茂林仍是一贯地板着脸,好像大家伙儿欠他的钱不还似的,那两个女孩子咬着唇,不言不语,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九子人单纯,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一瞧见他们,就一脸不悦地道:“他们怎么来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穆大叔让我们进寨,他们一来,我们可就进不去了。”说着,又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敖游一听这话,立刻扎毛,把周锡君往地上一放,转过身插腰大喝道:“你们没听到么,赶紧走,别跟着我们。讨厌死了。”   “走就走,了不起啊。”张茂林看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一听敖游赶他们走,脸上立刻就显出又愤怒又不平的神色,转身就朝来路走去。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却只见几个同伴还脚底生根似的站在原地,顿时脸都涨红了。   “你们——”   “张茂林,你别赌气了。我们现在连食物都不多了,再这样下去,肯定走不出去的。”徐洁小声地道:“再说,人家刚刚还救了咱们,你一句道谢的话不说,现在还这个态度,真把自己当大少爷啊。你是大少爷,我可不是你丫鬟,没必要跟着你。要走,你就叫别人跟你走吧。”她说话时淡淡地瞟了陈琪竹一眼,若有所指。   耿爽这个老好人也赶紧朝敖游道歉,一脸诚恳地道:“实在对不起,是我们连累大伙儿了。可现在实在是……大家带的食物都快耗尽了,精神又疲惫,所以——”他见敖游的脸上还是板着,声音也渐渐越来越低,脸上强撑着的笑意也快要撑不住。   王培虽然不喜欢那几个人,但对耿爽并不排斥,现在见他为了别人低声下气的求人,就觉得特别地抱不平。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儿,王培也晓得没必要插嘴,尤其是,眼下敖游大爷正发着火呢,要再惹恼了他,人家随手扔一个,怕不是要出人命。   反正这事儿到底怎么办,还是敖游和周锡君说了算,她一来插不上话,二来也不打算插话。索性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去包里找药和绷带,想给周锡君处理伤口。   卷起他的裤脚,王培顿时被他肿得发亮的脚踝给吓住了,“这…这是怎么搞的?那个——”她转身朝一直默不作声的艾东问:“艾东,你会接骨吗?”   “敖游刚刚已经帮我接过了,”周锡君苍白着脸,小声道。他居然还强撑着在笑,小声地安慰王培道:“就是看着吓人,并不痛。”   不痛才怪!这个男人可真是逞强,要是换做敖游,这会儿早就大叫着又闹又撒娇了,一定还会趁机提一大堆要求,不答应就扁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心软为止。   “敖游,你有跌打损伤的药吗?”王培起身问他。敖游身上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神奇的东西,上次她的脚受伤,敖游给她擦的药效果就好得吓人。   见是王培跟他说话,敖游立刻就换了一副神情,先前的厉色迅速散去,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在我包里,有个黄色的小瓶子,唔,要不,还是我来吧。”他瞧了瞧地上的周锡君,也顾不上跟那群人吵架的事儿了,赶紧去翻包找药。   不一会儿,他就从包里翻出了个小瓷瓶,除了颜色不同外,款式和大小都跟上次他给王培擦脚的药水一般无二。“你让让,我来给他揉。”   “那你动作轻点儿!”   他们三个正在处理周锡君的伤,那四个人一时不知该找谁说话,都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张茂林几次要走,又被耿爽给拉住了,小声地劝说了一阵,才静下来。看来他们的行囊里真的快空了,要不然,态度不会这么低。   卢琳也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索性凑到周锡君这边来,小声地道:“要不给他们点儿东西打发走得了,不然老跟着咱们。他们路上要是真的倒了,我们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大家一想也是这个理,现在大家伙儿对着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要真见了他们遇到险境或是不支晕倒了,肯定还是会帮忙的。现在的周锡君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与其到后来给他们添麻烦,倒不如现在给点东西让他们自己走出去。   只有敖游还挺不高兴,他却也没大声说,就凑到王培耳边,咬牙切齿地小声地道:“这几个人可真讨厌,还给什么吃的,赶他们走是真的。你们怕他们晕倒,回头我…我就去把他们给吞了……”   他遇到讨厌的人总喜欢这么威胁别人,说得跟真的似的,上回他生气,还说要吞了她呢。不过对敖游,不能以寻常的方法来应对,所以王培还一脸认真地劝道:“你别傻了,要真吞了他们,该多恶心,肯定消化不良。”   敖游特别严肃地考虑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得是。”王培肚子都快笑痛了。   卢琳让艾东从大家的行囊里找了些食物出来分给了耿爽一行,除了耿爽道了声谢谢外,其余几个脸色还很不忿,陈琪竹还一个劲儿地想冲过来,大声地要求同行,被艾东给拽走了——他可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等那四个人走了,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九子格外高兴,手舞足蹈地道:“我们进寨子,穆大叔早备了好酒等着我们。回头走的时候,周大哥就骑上他们家的小马驹,也不用走路,也不用敖大哥背着走。”   王培顿时就来了兴趣,满脸好奇地问:“马也能走山路吗?怎么这山里也会养马?那马都大了……”她兴致盎然地问,九子也高高兴兴地回她的话,一旁的敖游看着,就忍不住赶紧过来插话,很显摆的样子,“培培,我会骑马,我们家有大马,以后我教你骑。嗯,你得先骑脾气温和的小母马……”   一旁的卢琳听着都忍不住笑了,一边笑还一边捂着肚子道:“哎哟培培,敖游怎么这么可爱啊。”   敖游一听卢琳说他可爱,要是有尾巴,估计都翘起来了,一脸得意地瞧着王培,嘿嘿地直笑。他还真以为可爱是个好词儿了!   他们一进寨子,九子所说的穆大叔就出来迎接。说是大叔,其实年纪并不大,约莫就三十来岁,却留着把大胡子,个子也不高,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看起来特别的和蔼可亲。   他家里酿的酒很香,除了周锡君因为脚伤不能喝之外,其余的几个,包括王培在内都狠狠喝了好几碗,结果一会儿就上头,脑袋晕晕乎乎,居然全部都给躺下了。这一觉下去,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黑了,大家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晚上他们留在寨子里住,村民们听说来了客人,也都过来看热闹。瞧见敖游,一个个的眼睛亮得直放光。不过九子用方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们就不敢再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看他了,变得又恭敬又畏惧。   王培偷偷地问他,“你到底有什么地方让大家这么敬畏,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   敖游就贱贱地笑,用胳膊肘悄悄撞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王培培,你要不要…嗯…亲自检查检查…我保证不反抗。”   经过这么久的历练,王培都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发出的惊人之语了,所以这次只是白了他一眼,都没发飙,然后就转移话题地问:“周锡君怎么样了?他的脚还肿着吗?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敖游一听就不乐意了,不高兴地问:“你怎么老是想着他呢?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你怎么脑子就全是这些不纯洁的想法呢?我们一个队伍的人,他又那么认真负责,我问问他怎么了?”王培忍不住就挠了挠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男人,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喜欢不喜欢这么幼稚的话放在嘴边。”   敖游张张嘴,就不说话了。敢情除了喜欢不喜欢,他就没别的话说了。   “对了,他怎么受伤的?”王培老早就想问了,“救人的时候吧,那个掉树上的到底是谁?”   敖游顿时激动起来,“还不就是那个小白脸,讨厌鬼,救了他一句谢谢都没有。他没教养!我当时就生气了,拎着他的衣领就要把他扔到悬崖底下去——”   “——”王培都傻了,她知道敖游脾气,上山那会儿早就该拦着。就算上山,也比敖游跟上去强。“那后来呢?”他怎么就这么“好心”地…唔…大发善心地把他给放了呢。   “周锡君过来拦——”敖游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头悄悄地越来越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心虚。   “不对啊,周锡君这会儿不是应该脱臼——靠!”王培顿时明白了,原来周锡君脱臼是拜敖游所赐来着。   难怪他亲自背他下山,他还给他擦药揉脚,亏王培还以为他忽然间变得成熟稳重了呢。   敖游小声地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他的手重得很,岂是一般人受得住的。周锡君只是脱了臼,他已经……很小心了好不好……   二十八   晚上他们就住在穆大叔家,卢琳和王培和穆大叔的妻子住一起,其余的男士们则全住在堂屋里,穆大叔开了个大地铺,把所有人一骨碌全安排好了。   敖游起先还觉得很新奇,在地铺上蹦来蹦去地大声玩闹,等到了睡觉的时候就不习惯了。他偷偷地给王培打电话,“王培培,我可不要跟他们住一起,他们可臭了……”   王培问他,“那你洗澡没?”   他立刻激动起来,“我当然洗澡了,周锡君也洗澡了,他们不洗。”说罢,又压低了嗓门小声地求,“培培,我去你那里睡好不好,我保证——”他还没说完,王培就把电话挂了。她现在不骂他了,是不是已经进步了很多?敖游握着手机想。   过了几秒钟,敖游就听到手机的短信声,打开一看,是王培发过来的,“你要是实在忍不了,就支个帐篷去外头睡。要是有人问,就说受不了他们打鼾。可千万别说人家臭。”敖游顿时高兴起来,一骨碌跳起身,就去找帐篷。   第二天大早,穆大婶最先起床,刚打开门就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叫声。王培和卢琳赶紧冲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瞧见门口的帐篷,顿时扶额苦笑。   与此同时,帐篷拉链“嗖”地一下拉开,敖游乱糟糟的脑袋探了出来,迷迷糊糊的傻样子,看着大家伙儿还一直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怎么睡这里了?”卢琳忍俊不禁地问,又朝穆大婶笑着解释道:“没事儿了,小孩子好玩儿呢。”穆大婶也笑笑,摇着头走了。   敖游还没醒呢,眼睛都还半闭着,想也没想就老老实实地回道:“他们臭死了,我要和王培培一起睡,她不让——”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昨晚上王培叮嘱的事情来,顿时惊醒,眨了眨眼睛赶紧朝她看过去,就见她一边痛苦地扶着额头一边往屋里走。敖游立刻紧张起来,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跟着她追过来,“王培培,你别走啊,你是不是头疼啊,我这里有药——”   敖游的药果然神效,才过了一个晚上,周锡君的脚伤就已经好了一大半,最起码从外观上已经不大能看得出来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大家还是坚持不让他下地。穆大叔果如九子所说,把他们家里的小马驹借给了大家,所以这次走的时候,队伍里就多了一头小马驹。   王培对这头小马驹特别地有兴趣,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花,周锡君骑马,她就牵着,自得其乐的样子。敖游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吹嘘自己家有很多马,比如有叫做闪点的黑马跑得特别快,还有叫做小娜的母马温顺又漂亮……   后来卢琳都忍不住问了,“敖游,你们家住蒙古吗?”   敖游头也不回地道:“我才不住那里,我住——”   密林里忽然传出一声高亢又怪异的叫声,惊得附近丛林里的鸟儿们全都飞起来,扑棱扑棱地居然全冲着大家伙儿飞过来。敖游一愣,尔后猛地捂住嘴,眨巴眨巴眼,一副后怕的样子。   大家也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失神,卢琳甚至还不停地问九子,“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刚刚是什么东西在叫。”   九子却不答她,伏倒在地上不断地磕头,神情虔诚而敬畏,嘴里甚至还在不停地默念着什么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艾东则呆呆地看着他发愣,过了许久,他也学着九子一样跪倒在地,深深地拜了三拜才起身。   卢琳悄悄地拉王培的衣襟,小声地问:“你说,是不是出事了?”   王培心里也乱得很,哪里晓得怎么回话,只得求助地朝周锡君看去,希望他见多识广,能从九子和艾东的举动中看出些端倪来。   “凤凰——”周锡君小声地喃喃,一脸地不敢置信,他缓缓抬头,看着王培和卢琳,一字字地道:“他们在用侗语说,凤凰。”   凤凰?刚刚发出怪叫——唔,发出声音的就是凤凰?这也太传奇了吧!王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传说中的凤凰,不是应该有着五彩的羽毛,锐利的眼神,还有明亮又优美的声音吗。刚才那个怪叫声——实在是听得人心里头慎得慌。   “愣着做什么,怎么还不走?”不耐烦的声音!   敖游气鼓鼓地瞪着九子和艾东,不高兴地喝道:“快走啦,不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叫两声,不用理他。赶紧走啦。”   他发了话,九子和艾东才慢慢正常过来,郑重地朝他行礼,然后一个过来给周锡君牵马,一个走在最前头开路。队伍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凝重,大家仿佛都有了心事,卢琳和周锡君不时地抬头看一看天,好像期待着能看到些什么。王培则满腹心事地看着敖游,她总觉得,敖游好像知道些什么。   “…唔,敖游,你见过凤凰吗?”她特意走得慢了几步,落在了大家的身后,小声地盘问敖游,“你听过那个声音?”   敖游警觉地看她,不说话。可就算不说话,他这神情几乎已经告诉王培了,这家伙真的见过。可是——好吧,既然她见过龙,敖游见过凤凰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要不,我跟你说说龙的样子,你告诉我,凤凰是什么样儿的。”王培自以为是地跟敖游打商量。敖游顿时嗤笑起来,“王培培,你真逗,你都在我面前提了多少回龙了,我都听臭了呢。不就是条小白龙,白色鳞片,唔,长得很帅!”他在长得很帅这几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王培只以为他在笑话她,还挺生气。   早知道就不跟他说了。   “再说,那只鸟有什么好看的。”敖游一副嗤之以鼻的语气,“他长得可没我帅。你要看,就看我好了。”   林子里依稀又有凤凰的叫声,好像有些生气,王培听不真切。   敖游举了举手臂,露出健壮的手臂,白而通透的皮肤,细腻得简直可以掐出水来,王培看着就生气,一时忍不住,就伸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痛得他嗷嗷直叫。   “要不——”王培脑子里忽然有灵光一闪,神神秘秘地道:“我给你画一幅画儿,你告诉我凤凰长啥样儿?”   “不要!”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你画得又不像。”   怎么会不像呢,上回画的那条龙就特别像他。王培着急地去扒他的背包,想把她的行李扒下来,“特别像,不信,我给你看看。”说着话,就已经从包里把画纸翻了出来,找了几秒钟,很快从一大叠画纸中找到了那幅小白龙   “哗——”地一打开,王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你看,像不像?”   敖游没说话,目瞪口呆地看着画上栩栩如生的小白龙,脸上的表情傻兮兮的。   “怎么样?”王培得意地问:“它的表情是不是很像你,又傻——唔,不是,我是说,它看起来迷迷糊糊的,跟你没睡醒的时候可真像。”   敖游愣愣地看着画像,好像已经傻了似的,就在王培准备拍拍他的肩膀时,他忽然伸手,紧紧地握住王培的手,眼睛那么亮,表情认真,声音又高亢又急促,“王培培,其实…我…要告诉你…我……”   “敖游——王培——”卢琳离得远远地高声唤他们俩的名字,“你们俩在干嘛呢,还不快跟上。”   王培赶紧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收东西,一边收拾还一边抱怨,“都是你,非不肯跟我说,害得我把东西翻得到处都是。”   敖游不说话了,皱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们很快追上大队伍,王培挺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跟敖游玩儿呢,他可幼稚了。”说着,又不安地偷偷去看他,生怕他真生气。可敖游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气呼呼地跟他吵闹,反而满怀心思地在——思考?   他能想些什么?他这傻乎乎的小脑瓜里头难道还能装什么心事吗?   “敖游,你没事儿吧。”王培小心翼翼地问他。   敖游却不回她的话,反而问:“你为什么喜欢凤凰?”   “我哪有?“王培立刻澄清,“我就是觉得好奇而已,那个鸟儿的声音怎么会那么难听。”   敖游立刻就眉开眼笑了,使劲儿地点头赞成,“没错儿,他声音可难听了。王培培你要真想看他,一会儿吃午饭的时候,我把他的样子画下来。”   他怎么忽然就阴转晴了呢?王培在疑惑的同时又挺高兴的,还是笑眯眯的敖游最可爱了。   吃完午饭休息的时候,他们俩特意躲得远远的,因为敖游神神秘秘地说不能让别人看到,要不然凤凰会生气。王培就依他,给他拿画纸画笔,还伺候着调颜色,满心欢喜地等着敖游把传说中的凤凰画出来。   她就去喝了口水的功夫,就见敖游憋着笑在朝她招手,王培赶紧兴冲冲地蹦过去,定睛一看,就愣了。   “不是说画凤凰吗?”   “这就是啊。”敖游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客观地说,他画画的技巧并不算差,线条描得很清晰流畅,颜色也很大胆,甚至连画像上的人物表情都体现出来了——没错,就是人物表情。敖游在画纸上画了一个造型独特的漂亮男人!虽然他穿的花衬衣五颜六色,虽然他的眼神也很锐利,可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他还装模作样地摆着思考者的pose呢。   ………..   “他们两个怎么又闹起来了?”坐在地上休息的周锡君听到不远处的喧闹声响,忍不住苦笑着问。   卢琳就笑,“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二十九   凤凰事件之后,王培堵了半个小时的气没理敖游。她气鼓鼓地跟卢琳抱怨,“你说…他…坏不坏…居然画个人…骗我…真气人……”   卢琳一直含笑地看着她,并不出声安慰。王培抱怨完了,气就消了,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捂着肚子道:“我整天跟他混在一起,智商都被拉低了。再回去,我们家王教授该说,哎呀,这是哪家的笨姑娘,怎么找错门来我家了。”王教授肯定会这么笑话她。   “这不是挺好,”卢琳笑道:“你以前就是太老成持重了,现在多笑笑,才符合你的年纪。”   “我都二十六了,姐姐。”可是,再这么下去,她要被敖游给拉成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的成熟女性,那边还有个十六岁的少年人等着你安慰呢。”卢琳笑着把她往后推,“你要是不去劝他,他能这么一直板着脸到晚上。”   敖游他居然还有脸生气,王培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还一直气鼓鼓地等着她去道歉,他可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可她要真是不理他,一会儿,估计他又要摆出一副可怜巴巴受人欺负的小模样了。   王培想,得了,她就吃点亏,把那个不讲道理的家伙给劝回来。要不,真让他这么气下去……王培也不知道后面到底会怎么样。   她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敖游的眼睛里有高兴的神色一闪而过,可他很快又故意把脸给板上了,紧紧地闭着嘴,眉毛耷拉的样子,又伤心又气恼。王培走到他身边,没说话,一挥手再他脑袋顶上拍了两下,“别闹了哈——”   敖游张张嘴还想辩解什么,可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点头。   因为周锡君骑着马,他们不便走山路,只得从林子里绕,原本计划逗留的村子也绕了过去,晚上只能在树林里露营。   已经不是第一次露营了,大家都驾轻就熟的,帐篷依旧由敖游一个人负责,九子又去附近打猎,艾东升起了火堆,王培和卢琳就在边上帮忙烧水煮汤。半个小时过后,九子还没回来,王培开始忍不住有些担心,天都快黑了,这树林里——   她还在抒情地想象呢,九子就蹦着回来了,手里拎着个死兔子,气喘吁吁的样子。“人…那两个人…倒在那边了……”他急急忙忙地说着话,反而越是断断续续地听不清。但大家伙儿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一商议,就让艾东跟着他一起去把人背回来。   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他们就背了人回来,一男一女,王培赶紧凑过去看,居然是耿爽和徐洁。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剩你们俩,那两个人呢?”卢琳小声地问。   耿爽半眯着的眼睛缓缓打开,虚弱地道谢,“谢谢你们,咳咳——”说罢,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好半天没缓过来。艾东皱起眉头道:“感冒了。”说着,他就从包里翻了几片怪模怪样的树叶子出来,不由分说地往耿爽嘴里塞,冷冷地道:“吃下去。”   王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么看来,上次她能就着肉汤喝药,还是沾了敖游的光了。   等耿爽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才缓缓把发生的事情说给大家听。原来那天他们离开之后就一直往南走,结果当天下午,徐洁就脚给崴到了。起先还只是有些酸痛,勉强能走路,可到了第二天早上,脚脖子就全肿了,根本走不了路,只能靠人背。   第二天走了才半个小时,陈琪竹就不干了,埋怨徐洁拖累了他们,又抱怨说照这样下去,他们四个人肯定走不出这大山。然后她和张茂林就——   “然后他们就偷偷地走了,还带走了大半的食物和水。”徐洁沉着脸,缓缓地道,脸色淡然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她的样子比耿爽还要狼狈,整个左脚包括脚踝和小腿全都肿了起来,甚至脸上都有些浮肿,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但眼神却无比地坚毅。   “这一路都是耿爽背我过来的,他…他连东西都没吃一口……”说到耿爽,徐洁沉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头一低,有晶莹的泪水滴在她的手背。王培赶紧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一起走出去。”   王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徐洁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张茂林,想来那个时候就一直在暗恋他。不过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谁才是真正的好男人,想来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伙儿都义愤填膺地把张茂林跟陈琪竹骂了一通,王培还很坏心眼儿地诅咒他们口舌生疮。敖游则摆出一副先知的嘴脸,“我早就知道那两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赶走了。”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得大伙儿就忍不住想笑。   耿爽的身体健壮,吃了艾东的药,晚上又补充了足够的食物和睡眠,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已经精神奕奕了。徐洁的脚在敷了一晚上“特效药”后也好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么肿得可怕,但还是不能下地走路,于是周锡君就把自己的小马让了出来。   “我的脚伤早就好了,”他笑笑,又当着大伙儿的面健步如飞地走了几步。敖游沉着脸,不动声色地扶住他,小声道:“路上我扶着你走。”   因为多了名伤员,大家的速度更加地慢了。不过好在也不赶时间,不过是把原计划推迟了一日。艾东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大家就能出山了。   耿爽很是健谈,队伍里很快热闹起来,他兴致勃勃地说起前几日的行程,有苍蝇那么大的蚊子,时常出没的吐着红芯的大蛇,半夜里虎视眈眈的野兽,嗷嗷地叫……那个叫做惊险刺激——这让大家伙儿都忍不住纳闷,这两支队伍走的真的是同一条线路吗?   “你们什么都没碰到?”耿爽大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怎么会?那个——”他猛地一拍脑门,哭笑不得地说道:“昨儿晚上我半点声响都没听到,还以为自己睡得太沉了呢,原来是根本什么都没有。”说罢,又满脸地想不通,“怎么会呢?这片林子里野兽可多了。”   要不然,九子也不至于每天都能逮到猎物了。   可是——   “哈哈——”敖游得意地哈哈大笑,胸脯挺得高高的,得意地拍,“那都是因为有我在!它们才不敢来冒犯。”   九子和艾东还、深以为然地使劲儿点头,王培他们几个都齐齐地翻了个白眼。   好吧,他们承认,敖游的武力值非常地高,就算真有野兽侵犯,估计也没命回去,但是——王培忽然想起他脖子上挂的那个项链来,一伸手,轻轻巧巧地就给拽下来了。敖游毫无防备地看着她,笑嘻嘻的。   绿色的漂亮石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艾东却把它当圣物似的。王培心念一动,手悄悄摸到腰间的军刀,手一动,就把刀给摸了出来,锋利的刀锋对着石头划过去。敖游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她,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刀尖在刺下去的那一秒又停了,王培可不敢乱来,这东西瞧着神神秘秘的,她要真把它给毁了,老天爷降不降罪不好说,艾东都能把她给吞了。   “你切吧切吧,要是能切下一丁半点儿就算你厉害。”   王培才不会这么傻呢,一甩手又把小石头塞他手里了。敖游还是笑眯眯的样子,问她,“你喜欢?你喜欢就送你吧。”   大家伙儿都傻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耿爽和徐洁虽然不知道这石头到底有什么神奇,但见大家伙儿的神色,也都能猜到少许。见敖游这么随便地就把东西送给王培,大家都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王培却是早就见识过他的大方的,那会儿第一次见面,他不就一个极品翡翠戒指扔了过来。这孩子,天生的败家子!   “收起来收起来,”王培把脑袋别过去,不让自己再看那块诱人的小石头。无功不受禄,她跟敖游,虽然亲近些,但也不能收他这么大的礼。说起来,上回他还送过她一块绿色的石头呢,从卧龙潭里掏上来的漂亮的拳头大小的石头,不会也是宝贝吧?   王培的心都噗噗地跳起来了。   卢琳也笑着问,“敖游,你手里有不少好东西啊。家里祖传的?还是说,从哪里淘换来的——”要是哪里能淘换到这样的宝贝,她就算倾家荡产也得弄一个回来——传家!   敖游想也没想就回道:“天上带下来的。”树林里传来有气无力的鸟叫声,这回大家都没理会了,因为全都傻眼了。   “啥?”   周锡君原本正喝着水呢,一时没忍住,喷了一大口,全喷在耿爽脸上了。   九子和艾东顿时神情激动起来,“噗通”“噗通”地跪下来,又开始恭恭敬敬地给敖游磕头。敖大爷漫不经心地朝他们挥手,一点愧疚心都没有。   王培都生气了,这孩子也太过分了,怎么能欺骗纯洁的少数民族兄弟呢!   她一伸手就揪住他耳朵,敖游顿时嗷嗷大叫,九子和艾东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冲上前来打圆场,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她半句也听不懂……   三十   虽然这一路上一点也不刺激惊险,可是大家伙儿都特别地开心,而且,王培觉得,敖游似乎比以前成熟懂事了——虽然他现在还老是傻乎乎的,老是说一些特别奇怪又可笑的话,可是,他已经懂得主动关心别人了。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不是吗?   第二天中午,大家伙儿就出了林子,在外头的小村庄里集合,狠狠地吃了一顿新鲜的。耿爽和徐洁还给大家伙儿敬酒,谢过救命之恩。不过到了后面,大家全都喝高了,就连受了伤的徐洁都豁出去了,喝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大家本来把告别的心情都给酝酿出来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一聊天,才晓得他们的车都停在同一个村子,还是得一道儿回去,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九子和小马驹却是要回林子了,大家都很舍不得。尤其是九子,虽然大家在一起拢共才三天,可这小伙子的活泼能干让大家十分喜欢。九子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一脸严肃地走到敖游跟前默默地行礼,朝他们一一挥手作别,然后,牵着小马进了林子。很快地,就消失在浓密的森林深处。   艾东在村里找了个拖拉机,大家伙儿各端了个小凳子坐上去,一路颠颠儿地回了。等到了小镇上,每个人的屁股都快颠成了四瓣儿,两条腿都发软。   耿爽和徐洁先下车,之后拖拉机又走了几分钟,大家才回到原来的客栈。距离老张约定集合的时间还有两天,所以大家也不急,决定先在镇上休息半天,如果还有精力的话,再去附近的土家族村落转一转。   结果晚上耿爽和徐洁就找来了,表情很严肃,一问才知道,原来张茂林和陈琪竹两个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们这一行人又是伤兵又是绕道的,本来就走得慢,按照正常情况,张茂林他们至少要提前一天出山才对,再怎么拖延,也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回来。难道途中出了什么变故?大家心里都这么想着,只是谁也没有明说。   虽说大家对那两个人没有半天好印象,但是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想了想,最后还是周锡君叹了口气,道:“只能去报警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专业人士,而且就感情来说,也不至于为了那样的两个人再回一趟山林。所能做的,不过是帮忙报警罢了。   之后他们就和耿爽告别,说好了,如果有张茂林二人安全的消息,让耿爽通知一声即可。但一直到王培她们回到J市,也再也没有听到张茂林二人的消息——这是后话。   周锡君的脚伤几乎痊愈,于是他们四个人又在附近的土家族村庄转了一圈,感受了一番与苗族和侗族不同的少数民族风情。之后的第三天,他们一起在小镇上与老张会合。   会合的时候,车队里少了老吴和董倩两人。老张一提到他们俩就满肚子火,不高兴地一直抱怨。原来他们俩受不了这边的单调乏味,提前好几天离队回了J市,更过分的是,他们居然把周锡君的车也给留了下来。   周锡君反而高兴起来,安慰老张道:“得了,这样更好,回去我们还宽敞些。”   回J市的时候大家都累了,许是离家的时日太久,许是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反正大家赶了个夜路,硬是在凌晨两点多赶回了J市。   看着路边熟悉的路灯,王培也轻松起来。可临下车的时候,敖游却不跟着她回去了。他接了个电话,说是朋友出了点事儿去帮忙,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从敖游来的那一天起,王培就不止一次地大声赶他走,可到了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他打了辆车,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却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身边总是有个人大声地聒噪,说着幼稚又可笑的话,自以为是地表扬自己,或是要求别人表扬,还时不时地偷袭一下动手动脚,但绝不会那么下流地做得太过分……   他怎么就——忽然就走了呢?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真是——太过分了!   晚上王培就宿在J市春晖园她的小公寓里,开了窗,在床上铺个干净的床单就很舒服了。夜风很大,她躺在床上,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路灯照射下的夜景,远处的霓虹灯绚丽耀眼,近处有谁家码长城的声音传来,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冷。   她才不担心敖游到底出了什么事呢!王培把脑袋埋在枕头里,狠狠地想。   王培在湘西买了不少土特产,拎了好几个大袋子回家。王教授和太后都已经回了,王培开门的时候,就听见他们俩在院子里唱戏,一个拉二胡,一个弹琵琶,咿咿呀呀、哼哼哈哈,不知道多开心。   “回来了——”太后瞥了她一眼,一点久别重逢的意思都没有。王培都生气了,把东西一股脑全扔在院子里,大声地道:“妈,你唱的这个…这个曲子…都跑调了,你知道不?”   太后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你知道我唱的是什么曲儿?”   王培愣了一下,犹豫地问:“是…《苏三起解》?”   “是《三娘教子》!”王教授哈哈大笑,手里二胡一拉,又开始唱:“……”   王培默默地回屋了,走到楼梯口又听到太后问,“敖游呢?”   “走了!”王培狠狠地踩着楼梯,发出“砰砰——”的脚步声。有人在后门口小声地问:“培培这是咋了,怎么生这么大气?”   王培的眼泪都快涌出来了,一转身就往楼下冲,“奶奶,您可回来了,我爸我妈欺负我。”   王老爷子和王奶奶从昆明避暑回来了!这回家里可热闹了。   晚上王培就一直跟王奶奶和王老爷子撒娇,故意说她爸她妈的坏话,她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感情特别好。奶奶一听,就把王教授叫过来训了一通,“…不是我说你,啊,出门也不给培培打电话,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王教授使劲儿朝王培甩刀子,王培就朝他做鬼脸。她心里头憋了一天的气,可算是发出来了。   “赶明儿,你小叔叔回来了,你给你小叔叔做女儿去,别理你爸。”王老爷子笑呵呵地,说话时又拆开王培带回来的茶叶,满意地点头,“这个黑茶香味正,不错不错。我们家培培就是孝顺。   王培的心却忽然怦怦地跳起来,“小叔叔——他什么时候回来?”   “再有一个星期就该回来了吧。”王奶奶道:“昨儿晚上打电话过来,还问起培培你呢。你可是他带大的。”   王培又是高兴又郁闷,小叔叔要回来了,多好的事儿啊,可能不能不要老说他把她带大的事儿呀。他才比她大十岁呢。   “你妈说家里有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子,怎么不见?”人年纪虽然大了,王奶奶还是不忘了八卦,神神秘秘地小声问。   王培一提起这事儿就有气,不高兴地道:“快别提他了,都凌晨两点了,他忽然说有事儿,一转身就走了,可真气人。”更气人的是,这都多久了,他连个电话也不来,多过分。   “你爸年轻的时候也老漂亮了。”奶奶一脸怀念地叹息道:“怎么现在就长胖了呢,这才刚过五十吧。”   王老爷子笑眯眯的插嘴,“他吃太多了,又不运动。我上回邀他去黄山写生他还不去。”   王培一颗心都颤起来了,“爷爷,你啥时候邀爸爸去黄山写生的来着?”   “六月份?不是,那就是五月份。”王老爷子肯定地点点头,又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自得其乐的样子。老人家都快九十了,还这么精神抖擞——可是,去黄山,是不是也太惊险刺激了点儿。换了是她也不敢带着老爷子一起去。   王培赶紧把话题给转走,生怕王老爷子一时兴起,又要拉着她去黄山。不说黄山,就算去庐山,她也不敢。   “奶奶,我跟你说,那个敖游老漂亮了,我爸根本没得比。”她想着,赶紧拿出手机,翻出偷拍的敖游照片给王奶奶看,“你瞧瞧,漂亮吧,跟妖精似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王奶奶笑着嗔怪道,特意把老花镜都从抽屉里翻了出来,戴上了,把手机拿得远远的,仔细看,啧啧有声,“还真是漂亮,跟神仙似的。怎么也不带回来瞧瞧……”   王老爷子也凑过来瞧,跟着发表了几句感慨。   吃饭的时候王培又想起周锡君拜托的事情了,郑重地跟王教授提起这事儿,又特意将周锡君的人品狠狠夸赞了一遍,说得太后一直朝她看,眼神透着一股子怪异。   既然是女儿极力托付的事,王教授自然应允,就连王老爷子也笑呵呵地道:“我这回在昆明也画了几幅,回头,也拿给小周。”王老爷子这句话可比王教授的分量重多了,王培立刻就给周锡君打电话了,底气倍儿足。   晚上王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会儿又把手机摸出来看两眼,可依旧没有敖游的消息。那个小混蛋,还真不给他来电话。   想着想着王培就生气了,直接给他拨过去,可电话那头却一直忙音。王培更生气了,立刻就发了条短信过去,“敖游你行了啊,你要是今儿晚上不打电话过来,你以后就再也别打过来了。”   然后她把手机一关机,就睡觉去了。   三十一   王培第二日醒来开机,险些被铺天盖地的短信给轰翻了,打开来看,全是敖游发过来的。她还没仔细看呢,电话就响了,敖游在那头使劲儿地吼,“王培培,你是不傻吧你,智商怎么这么低呢?”   这个混蛋居然也敢鄙视她的智商,她…她……可是,更要命的是,她这会儿居然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昨儿晚上怎么就做了这么蠢的事呢?果然是跟敖游在一起久了,所以连智商也被他拉低了么?   她生气地冲着话筒喊,“你本事大了哈,敢朝我吼。你自个儿玩儿去吧,我才不理你呢。”说罢就把电话挂了。才气了半秒钟后又打过去,果然就听到敖游在那头气得直蹦呢,“王培培,你你——”   “别你呀你的了,”王培乐呵呵地冲着话筒道:“你到底什么事儿呀?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我吼你算客气的。今儿太后还问你呢,我奶奶一直夸你长得漂——唔,长得帅。”   敖游果然高兴起来,声音里难掩得意,“那当然,你奶奶眼光才好。唔,等我把这边的事儿弄完了,就回去看彭阿姨。我都想她了。”啧啧,这亲热劲儿,被王教授听到了,还不得找他打架啊。   可他一直都没说到底在忙什么事儿,王培想了想,就没再问。要是能说的,以敖游那张大嘴巴,老早就通通地倒给她听了。看那小子出手大方,气质又出众,十有八九出身豪门。那些豪门的事,报纸上不是老说么,说不定这会儿正是上演着什么豪门争夺战呢。   王培抒情地想着。   她下楼后瞧见太后跟王教授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于是走到旁边瞧着他们俩打完了二十四式,又打四十八式,都等烦了。端着太后的杯子喝了口茶,笑眯眯地道:“太后,敖少爷说他可想你了。”   王教授的动作就停了,慢悠悠地放□段,斜着眼睛朝王培看过来。王培就嘻嘻地笑,太后遥遥地伸出手指朝她点了点,又翻了个白眼。王培又笑眯眯道:“太后,王教授要出国公干,一去大半年,您可得小心看着呀。那韩国的姑娘们,一个个整得鬼斧神工的……”   太后慢条斯理地踱到王教授身边坐下,端起三才碗喝了一口茶,又慢条斯理地道:“我看着呢,”她朝王教授微微地笑,眼神儿立刻变得温和起来,“我也一起去。”   “啊——”王培刚学着太后端了杯茶准备喝呢,一听这话就愣住了,“您也去?”   太后“啪——”地弹了下她的额头,小声地笑骂:“小丫头,还敢糊弄你爸。”   王培抱着太后撒娇,耍赖,“那您也走了,家里头岂不就剩我一个。你们也真狠得下心。我不管,您不准走,我才不要一个人待着。”   “怎么是你一个,你爷爷奶奶都在呢,净瞎说。”王教授拍了拍王培的脑袋瓜子,板着脸,故意装得一脸严肃。可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呢,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王培才想继续跟他斗嘴来着,手机又响了,接通一听,敖游在那边大惊小怪地吼,“王培培,我想了半天,总算想明白了。你是不是想我了呀!要不怎么——”他话没说完王培又把电话给挂了。   那漂亮男孩子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呢?他要真卷进什么豪门争斗里,以他的智商,能活下来还真的挺不容易的……   后面的几天,王教授都帮着周锡君联系本地的画家们了,也就一个礼拜的功夫,周锡君那画展就基本上筹备起来了,不过他也因此离开了J市去了上海。敖游照旧一天俩电话,每次都能说个老半天,有时候他还给太后打电话,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哄得太后眉开眼笑的。这总让王培有一种错觉,仿佛敖游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娃儿。   九月初,王教授和太后一起去了韩国,大房子里就剩下王培和两个老人家住着,忽然就冷清了起来。不过学校很快就开学,她也要上班去了。   其实学校里的工作才清闲呢,她们美术系的课可不比旁的系,说是上课,其实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画画罢了,早上去教室给学生布置个作业,下午的时候再去收,其余的时候都待在画室或者办公室里头,偶尔给学生说会儿课,一天一晃就过去了。   王培上了学校的教务管理系统,下学期的课都排出来了,她的课都排在九月和十月份,每天约莫有六节,周四还有八节课呢。不过过了这两个月,她的工作量就完成了,后边就不必来学校上班,也省得以后天气冷了,还得起个大早。   不过J市离瑶里到底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王培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去市里住两个月,也省得每天奔波劳累,大半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更重要的是,还不安全。   她才跟王老爷子提了提,老爷子立刻赞同,还倍儿体谅地劝道:“工作重要,是得去市里住,要不每天来来回回的多辛苦。”   王培本来还觉得自己抛下两个老人在家里头有些说不过去,结果她前脚才回学校开会来着,后脚老爷子就出门去黄山了,到了黄山还耀武扬威地给王培打电话,“培培呀,我在黄山呀……什么,你奶奶,她就在我边上……哎呀信号不好,挂了哈。”   王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立刻打电话给系主任请了假,准备连夜赶到黄山去,刚上车,就接到田知咏的电话,“培培,我跟师父在一起。”王培立刻就傻了。   她知道她的小叔叔这几天会回来,还老想着她们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见面,阔别十年后,她又该怎么说话才好,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照面他就先去了黄山。   “你上班了吧?”田知咏在电话那头轻声问,声音又低沉又温柔,王培几乎可以想象他说话时的样子,微微地笑着,眼睛低垂,目光温和,永远都是那样的淡定从容。   “唔,”王培除了应声,都不会说其他的话了。田知咏温柔地叮嘱了她好一阵,王培就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响,他说的话,一个字儿也没听清,嘴里也是“嗯”“是”“好”的回着,可到底是什么意思,自个儿也说不明白。   田知咏似乎挺了解她的,在电话那头都笑了,罢了又道:“行了,师父这边有我呢,你不必特意赶过来了。过几天我们回去,我再去找你。”   最后一句话她可算听清楚了,赶紧地点头,就好像田知咏就在她眼前看着似的。等挂了电话,王培好一阵子没醒过来,傻愣愣地看着车窗外的女贞树傻笑,然后又开了车,慢悠悠地开到学校去。   开会的时候她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不说话,可总会有同事过来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恭喜啊,听说王教授的新画拍了一百多万。”“什么事儿这么高兴,看看你笑得嘴都咧开了……”   王培赶紧就把嘴给闭上了,可心里头还是高兴,系主任说什么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但也有人不怀好意地瞪她的,王培敏感地发现了,一转头,就见系里的辅导员陈刚正冷冷地瞅着她,眼神十分地不友好。王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些上课的老师跟系里坐班的工作人员接触得并不多,她能认全系里这些老师就算不错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陈刚。   不过王培也没把他当回事儿,这个世界上,除了钱,还有什么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所以王培并没有多想,她悄悄地跟坐在一旁的王老教授说话,一会儿会开完了,周柏婷的电话也过来了。   “培培!”周柏婷的嗓门本来就大,这会儿又是卯足了劲儿大声吼,王培立刻就把手机拿开了,等她吼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把手机凑到耳边,小声地问:“出啥事儿了,你?大呼小叫的,要命啊?”   “真出人命了,你赶紧过来!”周柏婷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这电话一挂不要紧,可把王培的心给提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开车冲回春晖园,又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十楼,敲开门一看,却瞧见周柏婷好好地坐在沙发上吃苹果。   陈夔不在,偌大的客厅里就坐着周柏婷一个人,扁着嘴坐在沙发里,一边咬牙切齿地吃着苹果,一边狠狠地瞪着茶几发呆。   “怎么了?”王培朝屋里看了一圈,没瞧见屋里有打斗过的痕迹,诧异地问。   周柏婷把手里的苹果核一扔,唉声叹气地扑倒在沙发上,狠狠地捶打沙发上的靠枕,“培培,这可怎么办啊,我怀孕了!”   “怀孕了?好事儿啊!”王培高悬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心情顿时明朗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老陈知道不?男孩儿女孩儿?几个月了?”她一开口就噼里啪啦地一大堆问题,周柏婷却不答,偃旗息鼓地靠在沙发上不说话,神情很是黯然。   “干嘛了你?”王培见她这样都急了,“你这不会就得了什么孕前综合症吧,还是说——”她双眼圆睁,长吸了一口气,讶道:“你不会是不想要吧。”   周柏婷和陈夔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拖着没要孩子,还说什么要做什么丁克家庭。周柏婷…她…不会是来真的吧。   “哎呀,你瞎说什么呢。”周柏婷恹恹地把两腿收到沙发上盘腿坐好,两手交错不断地搓来搓去,“这…不是意外么…我们结婚的时候,说了不要孩子的。我怕胖子…不喜欢……”   这姑娘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忽然就犯傻了呢?那陈夔当初说不要孩子,还不是因为周柏婷说要丁克,要真有了孩子,最高兴的保管是孩子他爸。说不定私底下不定怎么偷偷地努力造人呢!   “我打电话让老陈马上回来。”   “培培,他真不会——”   王培转过身就拨了陈夔的号,声音特别地严肃,“陈夔啊,你忙呢?这样啊,能不能赶紧回家一趟……嗯,出了点事儿,赶紧回来……是,是柏婷…哎,你瞎说什么呢,要真有事儿我能让你往家赶?那都直接去医院了!别问了,赶紧回来就是!”她把电话一收,又气又好笑,“我说你们夫妻俩还真配啊,这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王培所料不差,陈夔一回来就被这喜讯给轰傻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末了就一直傻笑,跟保护大熊猫似的把周柏婷给圈起来,嘘寒问暖的,别提多贴心了。周柏婷的调儿立刻就高了,一个劲儿地点他的额头,“你不是说不要孩子的吗?敢情你以前都是在骗人啊你……”   从周柏婷家里出来,王培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眉梢和眼角怎么也藏不住笑意,一不留神,嘴就咧开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晚上敖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王培就把这消息说给他听,说着说着,就开始想入非非了,“…你说,周柏婷长那么漂亮,孩子肯定也美。要是生个女儿,那还不跟公主似的。”   “她漂亮,她们家胖子可不帅。”敖游在那头哼哼地反驳,“你要想看漂亮的孩子,以后…等我们一起生…保证比他们家娃儿还漂亮。”   王培都快习惯他这张嘴了,所以这回都没骂人,就“啐”了他一口,又试探性地问道:“那个…你还好吧,忙呢?”   “不忙,”敖游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哎,其实也没我什么事儿,就是过来拉个架。”   “什么?”王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哎呀你那重手重脚的,还去拉什么架呀,别伤着了别人才好。有事儿找警察呀。”   “警察不管这事儿。”   “哪有警察不管的,”王培急道:“就算是兄弟有矛盾,也不能动手。多大的事儿啊,还打架。”   “还能有什么,抢地盘呗。”敖游轻描淡写,“我都习惯了,哎,不跟你说了,又来人了,非拉着我喝酒。”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抢…地盘……   敢情还不是一般的豪门争斗,十有八九是黑社会啊。难怪敖游会有那身手,原来都是真刀真枪地训练出来的!   可他脑子怎么就没发育呢?   三十二   开学后半个月,敖游打了三十多个电话,没事儿就抱着手机跟王培煲电话粥,每天晚上都要说到十一点多,比个老头子还啰嗦。更要命的是,他还时不时地自作多情,没事儿就笃定地问王培,“你是不是挺想我的呀?你说一句,只要说一句,我马上就回去。”   王培:“……”   期间王培还跟系里的辅导员陈刚大吵了一架。那天她去办公室要新生名单,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陈刚在里头大声地骂着人,“……妈的,狗仗人势,什么东西,背地里告老子的状,这回要是害得老子编制没弄上,老子非要狠揍她一顿。”   王培还没意识到他是在骂自己,正要推门进屋,又听到另一个辅导员沈心眉劝道:“你别瞎说,王培不是那种人。”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以为她真的那么清纯老实?妈的,老子算是看清楚了,女人越是装纯就越是个**——”   王培“啪——”地就把门给推开了,狠狠地看着陈刚,冷冷地质问道:“一个大男人,背地里说人长短算什么本事?你有种就直接来质问我,我倒是想弄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要被人这么埋汰。这满嘴脏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垃圾场。”   沈心眉赶紧出来打圆场,强笑着道:“王培你别生气,陈刚就是这张嘴,没别的意思。”   陈刚闭着嘴没说话,目光躲闪,脸色讪讪。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王培哪里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她可是得了王教授亲传的,平时瞧着斯斯文文,老老实实的,可一旦真爆发起来,那可不是三言两句就能消气的。   “他自个儿痛快了,我凭什么就得生受着。不说我没做什么,就算我真说了,他要是自个儿没点儿首尾,能被人抓着小辫子?”   刚刚王培在门口的时候心里头其实就已经清楚了,开学后系里在办公室贴了个处分通知,陈刚被记了大过,原因就是私自给学生改成绩,被人捅到了学校里头。王培立刻就想起暑假时她给主任打的那通电话来,这个陈刚十有**就是因为这件事恨上了她。   王培十分懂得吵架的艺术,声音不一定要高亢,但气势一定要强大,要抓住重点,绝不要说脏话,不然就拉低了自己的档次。她这么冷冷地一瞪眼,再加上若有似无地笑,反而比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吵大闹要让人更加心虚。   反正陈刚就开始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王培也不走,慢悠悠地搬了个凳子在门口坐了,偏不让他出门。不一会儿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也开始往这边凑,小声地指指点点,王培面不改色,还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品。   一直等到系主任也得了消息过来调停,王培这才给了她个面子,缓缓起身让开了路。陈刚得了这机会,立刻就低着脑袋冲了出去,一脸涨得通红。系主任板着脸站在门口,连连摇头。   晚上王培跟敖游通电话的时候,就随口跟他提了句这事儿。敖游立刻就在那头吼起来,怒道:“不要命的混账东西,敢骂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王培听得还挺解气的,可第二天她就听说陈刚从学校的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这敖游,什么时候练就了一双乌鸦嘴了。   九月下旬,王家老爷子总算要从黄山回来了,据说收获颇丰,画了副两米多长的瓷板画。田知咏在电话里细细地描述着画上的风景,听得王培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开车回瑶里去迎接。   可偏偏学生社团搞活动,找不到老师当评委,见王培年轻好说话,非缠着让她出席。王培最是面情软,禁不住他们劝说,只得应了。   这晚活动搞到九点来钟才结束,王培是评委老师,被学生们拉着拍照留念,又拖了好几分钟才出来。走到门口,却发现大家伙儿还都吞吞吐吐地不肯走,脑袋都齐齐地朝一个方向看,脸上闪烁着兴奋和激动。   这情形,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王培心里狐疑着,随着人流缓缓走出门,果然瞧见敖游站在路灯下,高个子,小白脸儿,咧着嘴笑。这样的灯光下,更显得轮廓深邃,眼波流转,怎么看怎么漂亮。   他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真是个漂亮的小白脸!   “王培培——”敖游笑眯眯地朝她挥挥手,并不急着跑过来,而是稳稳地站在原地,嘴角翘得高高的,又高兴又期待的样子。   王培心里头清楚他在想什么,可是她才不会上前去抱他呢,这小子本来就已经自恋了,她要是真上前,他肯定得意得嘴都歪了,回头非得说她陷入情网不可自拔了。   “王老师,那个…是你…男朋友?”身边有女生激动地问。   “什么眼神儿!”王培立刻就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我们家亲戚!”她去看敖游,那小子没听见她说什么,仍是笑眯眯的。不过这会儿已经往前走了,慢悠悠地踱到他跟前,眉目都弯成月牙,“王培培,你想我了没?”   王培培:“……”   春晖园就在学校大门口,王培过来也没开车,跟敖游一道儿往小区里走,边说边笑。过了一会儿王培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这样子,怎么好像回家了似的,一会儿晚上他睡哪里呢?   她忍不住问他,敖游立刻朝她看过来,眼神儿特别地疑惑,就好像十分不明白王培为什么要问这种白痴问题似的,“当然睡你家,那还用说。”   说完他还白了她一眼,又慢悠悠地问:“你不会是家里还藏了个男人吧?”   王培一巴掌就过去了。   王培的公寓不大,不过幸好有两间房,书房里还有个沙发床,铺上被褥倒是可以暂时应付几个晚上。王培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唠唠叨叨地跟他说话,“你怎么又来了呢?家里事儿都完了吗?你不会就打算在这里不走了吧?有什么打算没……”   敖游都笑了,叼着牛奶吸管瞧着她,眉目都是弯弯的,看起来特别温和。   他以前也好看,可眉目总是带着几分锐利,有时候凝目一收,便有了几分凌厉,让人不敢逼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浑身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虽然眉还是那样的眉,眼也还是那样的眼,可眼神儿笑容都像打过了柔光,这样的敖游就算再二,也让人生不出气来。   “哎,你怎么不说话呀?”王培转过身,气鼓鼓地瞪着他。   敖游就笑,得意得不得了,“王培培,你还老装着不喜欢我。你听听,你这话问得,都跟老夫老妻似的……”他一高兴,就猖狂起来,腰一插,拍了拍胸,又朝王培打开手臂,“过来让我抱抱。”   王培把床单全甩他身上了。   屋里电话铃响,王培狠狠瞪了敖游一眼,气呼呼地去接电话,瞧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她就傻眼了。   “培培——”她的小叔叔在电话那头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淡淡的疲倦,但似乎又有若有还无的笑,“睡了吗?”   王培的声音立刻就变得温柔起来,刚才还气焰嚣张地跟敖游吵着架,这会儿立马就安静了,人往沙发上一蜷,脸上立刻发起烧来,除了叫一声“小叔叔”,她都不知道说话了。   “你跟谁说话呢?”一张俊脸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敖游皱眉瞧着她,眼睛里有些不满。   王培被他这么一惊,总算清醒了些,慌忙捂住话筒,朝敖游瞪了一眼,又作势挥了挥拳,一转身就进了屋,反手还把门给锁上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王培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后,这才重新把话筒放到耳边,颤着声音回道:“小叔叔,我还没睡。你回来了吗?”   “刚把师父师母送回家呢,我现在就在春晖园门口——”   后面田知咏说了什么话王培就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猛地起身开门,冲着敖游大声吼道:“敖游,不行,你得赶紧走!”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凝重,为了刚才王培把他关在门外的缘故,敖游坐在沙发上正怄着气,咬牙切齿地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报复回来,又想着,她要是愿意亲他一口,他…他就原谅她,可是,她居然——   “王培培,你不要太过分了!”敖游一屁股站起身,三两步冲到她身前,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在王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就轻飘飘地把手机给扔下楼了。   十楼啊…她刚到手不到一个月的新手机啊……   王培立刻就恶从胆边生了,也不记得敖游那吓死人的本事了,甚至连楼下的田知咏都给忘了,她大叫一声就扑到了敖游身上。这个浑球,她非要废了他,挠破他漂亮的脸,撕破他性感的嘴,打不过就咬一口……   “王培培——”敖游气急败坏地叫,一会儿又啼笑皆非,“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脱我衣服干什么,哇——你咬我!哎哟,哎哟——”   他们俩足足闹了十多分钟,直到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王培这才惊醒过来,低头看身下衣衫不整的敖游,傻了。   三十三   “快…快进屋!”王培总算反应了过来,狠狠将敖游拽起身,不想手里力气太大,硬生生地把他那件华而不实的黑衬衣给撕破了个大口子。   她也顾不上敖游如锅底一般黑沉的脸了,连着破烂衣服全扔他怀里,赶紧推着人进了卧室,罢了又恶狠狠地威胁道:“找件衣服换上!还有,不准出来!”   敖游居然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推进屋,不说反抗,连句话都没说。这让王培觉得有些怪异地心虚,但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这些了,赶紧把屋里东西收一收,尤其是门口他那双鞋子赶紧藏进了柜子里,又转身朝客厅里迅速地扫了两眼,确定毫无纰漏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门。   田知咏提着几个盒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脸上有醇和的笑意,眉目都是温柔的。他还是老样子,十年的岁月仿佛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没有发福,没有秃头,脸上干干净净的,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   “小叔叔——”王培除了这么叫他外,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我从黄山给你带了些吃的,天气热,怕不耐放,就连夜给你送了过来。”田知咏笑着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换了鞋进屋。   他总还是把她当孩子,很多年以前王培还是小孩的时候,他就喜欢偷偷给她买吃的,夏天的冰棍,冬天的烤红薯,总能哄得她开心。王教授还开玩笑地说让王培给小叔叔做女儿,可是,她才不要。   王培把东西放进厨房,灌了一肚子的冰水后,总算清醒了些,赶紧给田知咏倒茶,“小叔叔,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师父说的。”田知咏环顾四周,打量屋里的陈设。   王培从小就不是个热爱劳动的好姑娘,所以家里并没有一尘不染,沙发上随意地扔着两件衣服,餐桌上还放着几本书,画了一半的瓷瓶就摆在窗口的工作台上,一旁还散放着颜料和画具,凌乱中却透着一股子温馨,仿佛还是多年以前咋咋呼呼的小姑娘。   王培有些尴尬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收起来扔进洗衣机,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小声地问:“小叔叔,你怎么来之前也不给我来个电话,我也好收拾收拾。”要不,也不至于弄得这么手忙脚乱——屋里头,还真藏着个男人呢。   她一想到敖游心就悬了起来,他今天这么乖,这么听话,怎么着都觉得有些反常。按照他的心性,这会儿不是应该气得哇哇大叫吗?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卧室里很安静,仿佛有轻轻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还似乎还走到了门口——王培舔了舔舌头,猛地灌了一大口凉水。   “……培培,培培!”   王培猛地一个激灵,赶紧朝田知咏看过去。他狐疑地瞧着她,“怎么了,你?”   “没…没什么,我就是…太激动了…”王培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道。   田知咏也笑起来,眼睛里有温和的光。他总是这样的从容又温和,说话的时候很专注地看着人,声音又轻又低,礼貌又关切的样子。这样温文尔雅的男人,总是让人忍不住会喜欢,王培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小叔叔,你打算留在J市了吗?”   “嗯,暂时有这个打算。”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急不慢地回道:“来之前已经请你爸爸帮我联系过了,租了市郊的一个仓库,准备做工作室。”   可王教授却连半点口风也没在王培面前透露过,这个老头子!王培心里默默地咬牙。不过,小叔叔要留在J市,这可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以前她那么努力地去追赶他,考大学去北京,可他却转身就出了国,一走十年……   “我……”王培刚想说几句恭喜的话,却忽然瞧见卧室的房门开了,敖游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她顿时就懵了。   严格地说,敖游并不能算是衣衫不整。他脱了先前那件撕破了口子的衬衫和牛仔裤,却从王培的衣柜里找了件宽松的丝质白衬衣换上,扣子没扣,半敞半开地露出雪白却结实的胸肌,粉色的两点在薄透的衬衫下若隐若现,□却松垮垮地穿着王培的一条花睡裤,上头还印着小熊维尼的图像……   他就这么穿着她的衣服,慢吞吞地从她的卧室走出来,睡眼惺忪,春光乍泄。   王培觉得,她可以直接去死一死了。   “唔——”敖游揉了揉眼睛,仿佛才刚刚看清客厅里坐着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到王培身边,挤了她一把,紧靠着她一起塞进了单人位的沙发里,嘴一咧,朝田知咏道:“你是小叔叔吧,培培老跟我提起你。”   王培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上下连动都不会动,就这么瞪大眼,死死地盯着敖游看,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似的。   敖游端起王培的杯子抿了一口茶,立刻又放下,皱着眉头朝她道:“白开水?小叔叔这么重要的客人,怎么不泡茶呢。我上回不是带了上好的铁观音过来吗?哦——”他又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瞧我这记性,茶叶不是上个礼拜才喝完。”   他满是歉意地朝田知咏拱手,笑嘻嘻地说话,“小叔叔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去接你。对了,小叔叔结婚了没?什么时候把小婶婶带回来让我们瞧瞧。”   田知咏微微地笑,客气又礼貌,“我从家里直接过来的,也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培培。”他说话时又朝王培看过来,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一晃十年不见,培培都成大姑娘了。”   敖游也嘻嘻地笑,手一伸,就把王培的肩膀全环了起来,“小叔叔晚上就在这里住吧,让培培把书房里的沙发床铺一铺就行。外头酒店住得也不舒服。”   “培培她爸早帮我找好房子了,就在附近的银湖公园。”田知咏喝了口茶站起身,朝敖游伸手握了握,“时候不早了,赶明儿我再过来看培培。”   敖游特真诚地道:“小叔叔好走。”说罢还朝他挥了挥手,却没有起身送人。   等田知咏都走到门口了,王培这才一骨碌从沙发上跳起身,狠狠将身边的敖游推开,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前去帮他开门,罢了又穿上鞋子送他下楼。   一路上,王培好几次想开口解释,可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刚刚的事来得太诡异,王培这会儿脑子里都还是一片混沌,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等田知咏都快上车了,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小叔叔…我…我…那个…并不是……”   “我知道,”田知咏转过身看着她,眼角带笑,“那个男孩子…脸上一本正经的,其实一直在偷笑。”   他知道!他能看出来!王培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他虽然是在恶作剧,”田知咏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认真,一字字地朝她道:“但是,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在乎你。”   王培:“…才不是……”敖游那个混蛋小子,他只是…他只是…只是个小孩子,任性不懂事,花心又无耻,他才不会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人。而且,她也不喜欢他……   田知咏的车缓缓开出小区大门,很快消失在车流中。王培傻愣愣地在风里站了半晌,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爬楼回家。   “敖游!”她一脚踢开门,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却不见敖游的人影。   书房的门紧闭着,下面的门缝里有光射出来。王培狠狠地推门,扭门锁,打不开,他在里头把门给反锁了,“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我才没那么笨,”屋里的敖游洋洋得意,“出去会挨打,我才不会自讨苦吃。”   王培气得直跺脚,冲着大门又拍又打,可敖游完全不会所动,反而在屋里大声地唱起歌来。   “你…出来…我保证…不打你…”   “鬼才信,”敖游凑到门口小声地哼哼,“王培培,你就会欺负我,你自己想想,你都把我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你刚刚还咬我,我都没跟你计较呢。我…我对你这个小叔叔,已经算,算客气的了。要是以前,我一生气,就一口把他给吞了,再不济,再不济也要跟那个姓陈的一样,使坏弄断他的腿…我还请他喝茶…我多客气……”   王培立刻就愣了,“陈刚摔断腿的事儿,是你给弄的?”   敖游不说话了。   “你…你这个混蛋小子,你…你没被人看见吧。”王培都快疯了,她早就知道敖游胆大包天,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敢干这种事,这要是被人瞧见了,真要被塞进局子里喝一壶的了。   “我有那么笨么?”他隔着一道门开始自吹自擂,一会儿就开始吹得没边儿了。王培听了几分钟,觉得今天想要教训他已是不可能,只得恨恨地咬着牙回了自己屋里,打算明儿大早再来揍他一顿。   没想到,当天晚上,敖游又开始招惹她了。   三十四   晚上王培睡得正舒服呢,迷迷糊糊地就听见有人在敲她的门,敖游撒娇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钻进她的耳朵来,“……培培,热死了,书房里没有空调,你开开门……”   王培没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继续在外头小声地叫,“……王培培…开开门啊……”好一会儿,那声音才渐渐停了,王培满意地把夏被裹在身上,呼呼大睡。   她喜欢把空调开得低,裹着被子睡觉,别提多舒服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懒洋洋的不想动呢。身上很暖,身边有好闻的年轻男孩子的味道,她像只八爪鱼似的把手和脚都缠在他的身上,脑袋抵在他的胸口,呼呼地出气……   他…王培猛地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年轻男孩□的胸膛,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枕头上,眼睛紧闭,睫毛那么长,漂亮又无害的样子。   “唔——”似乎察觉到王培的动静,敖游微微不适地动了动,长长的手臂一伸又把她揽进了怀里,甚至,他的关键部位还在王培的身上蹭了蹭,脸上显出又舒服又满足的神情。   “敖游——”   王培觉得自己特别辜负太后的教导,她老人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勉强把她打造成个淑女,说话轻声细语,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自从敖游来了以后,她大吼大叫的次数就明显增多,最近更是有明显向咆哮马靠拢的趋势。   “唔——”敖游被她的狮子吼立刻惊醒,甩了甩脑袋,傻乎乎地看着她,罢了又把眼睛一眯,不高兴地道:“王培培,大早上叫什么叫,都还没睡好。”说着,身子又开始往下倒,手臂还紧环着王培的腰,拉着她一起倒在床上,“我们再睡一会儿,啊。”   王培气得鼻子里都是火,这个下流胚子,偷偷爬上她的床,怎么还能这么从容又理所当然呢。她…她一抬腿就朝他关键部位踢过去了,她要废了他!   可敖游机灵地把她的腿给拦住了,还挺生气的样子,漂亮的脸上又红又白,好像还挺委屈,“王培培,你可真够可以的。昨晚上对我…你…又亲又啃的…这会儿一睁眼,你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你…”   “你胡说!”王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的目光悄悄地逗留在敖游的胸口,那里果然有一大片可疑的红色印迹,再往下…再往下她就不敢看了……   她又没跟男人睡过,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种难以启齿的臭毛病。就算…就算是真的…那也不奇怪吧。敖游他…他皮肤那么滑,身材那样好,身上还那么好闻,又温温柔柔地抱着她,她就算耍一下流氓什么的,也…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所以王培立刻就理直气壮了,声音都高了两度,“谁让你上我的床的?”她不是锁门了么,这个敖游到底怎么溜进来的。   他果然嘿嘿地笑起来,往床上一倒,敞着胸口,得意又骄傲地瞧着王培,“那种门锁怎么可能难得倒我。”说着,他又赖皮地凑到王培身边,伸手抱住她的腰,腻着声音撒娇,“王培培,我们再睡会儿么。”   人长得好看真是很占便宜。这要换了个猥琐的男人,这么腻腻歪歪地撒着娇,估计谁都恶心得一个耳光甩过去了,可换做敖游来做,觉有种浑然天成的味道。王培的巴掌挥得高高的,对着他那张漂亮又无辜的脸,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你…给我松开。”王培认命地放下手,咬着牙,又气又无奈。   他却充耳不闻,还把脑袋使劲儿朝她怀里拱,瓮声瓮气地道:“就睡一会儿么,昨晚上我都快热死了,培培,王培培——”   这还让人活不活……   他们俩在床上折腾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王培终于挣扎着起了床,一溜烟地就奔去了洗手间,早忘了昨晚上他使坏的事儿了。   白天上课的时候,王培的脑子里就老是他光着上身的笑嘻嘻地撒娇的样子——这个祸害!   中午休息王培没回家。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定力越来越差,虽说食色性也,对着敖游那样的美人,一般人把持不住情有可原。可她不一样,她可是心有所属的人,她可不能被敖游那么个漂亮的草包给迷住了——那个混蛋小子,他除了撒娇,什么都不会。   优质男人才不会像他那样,唔,好男人应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应该学习认真,工作努力,应该风度翩翩,事业有成,才不是敖游那样整天无所事事,光想着泡妞呢。   王培喜欢的是成熟的男人,笑的时候不会像他那样咧着嘴没心没肺,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像他那样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敖游他,他除了好看些,就光会使坏。那样幼稚的男人,她才不喜欢呢!   “他…真穿成那样就出来了?”周柏婷瞪大眼睛,又惊讶又想笑的样子。“我记得,你那件衬衣…好像还挺透的…那不是……”   “他连扣子都没扣呢!”王培恨恨地道:“就差没光着身子出来了,真是……”也不害臊。   “那你岂不是看光了。”周柏婷捂着嘴笑起来,眼神儿还带着几分调侃和揶揄,“他身材挺好吧,哎呀你可占大便宜了,大饱眼福吧……”   这个周柏婷,怎么说着说着就偏题了呢?她本来是过来抱怨的好不好,更何况,什么眼福——她连他的小弟弟都见过了,光个上身又算得了什么。不过王培聪明地闭了嘴,她要真把这事儿给说漏了嘴,周柏婷还不得跳起来,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然后呢?”周柏婷问:“他就这么又住进你家了?我说,他是不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呀?这大老远的,从瑶里一直追到市里,也挺不容易的。要我说,你就应了他呗。不说别的,他那么帅,身材又好,你怎么着也不吃亏是不是。”   这个女人都怀孕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净出馊主意。   周柏婷似乎还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挺有建设性的,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可行性来,“不是我说你,培培,你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前途一片光明,这些年追你的可真不少,你怎么就一直不为所动呢。女人啊,好时光也就那么几年,你可别白白地浪费了。像敖游这样的,可遇不可求,我要是没结婚,我早就上了。管他的,爽了再说。要真像我这样,一辈子就一个男人,多没劲儿……”   她说话的时候王培都忍不住朝门口看,生怕这会儿陈夔回来,要让他听到了,那还得了。   一辈子一个男人,这不是,王培一直梦寐以求的么。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像童话一样的美丽又圆满。   王培一沉默,周柏婷就觉察出一些不正常来,皱起眉头看她,小心地探寻,“培培,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王培的脸立刻就红了。   “真的!”周柏婷立刻激动起来,霍地就从对面的沙发蹦到王培的身边,拽紧了她的手,兴奋地问:“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认不认识?多大年纪?干什么的……”   王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她听。她把他藏在心里十年了,憋得难受,总需要找个人倾诉倾诉。   “你的那个小叔叔!”周柏婷很吃惊,“你喜欢的人是他?他从国外回来了?”   “嗯,”王培点头,小声地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昨晚上就是他到我家来的。”   周柏婷光记得敖游穿着她的衣服出来现的事儿了,哪里还记得客人是谁,“嘿嘿”地笑了两声,又继续问:“那你跟他说了没有啊?”   “说?说什么?”王培的心忽然就慌了起来,好像,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她怎么好意思说呢。   “哎呀,你可真够纯情的。”周柏婷急得直跳,“你都等了他十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当然要去跟他说清楚。你不是说,他长得挺帅,又优秀。这样的男人,可是抢手货,不晓得多少女人虎视眈眈呢。你可不能大意,要是一不留神,被别人抢了先,可有你哭的。”   周柏婷说得倒是挺有道理的,而且——她不是还挺有经验的么,她们家陈夔好像就是这么追到手的。   “可他不是才回来吗?”   “这种事,越早越好!”周柏婷火速地从她包里翻出电话,硬塞进她手里,一脸严肃地道:“马上打电话,赶紧!”   在周柏婷的监视下,王培犹豫不决地拨通了田知咏的电话。   “培培——”隔着话筒,田知咏的声音依旧温和,像夏日里的一股凉风。   王培抬头,周柏婷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窗外太阳仍是热烈,有风吹进来,卷得窗帘呼啦啦作响。王培一张嘴,猛地打了个嗝儿。   周柏婷抱着肚子无声地笑,王培又急又恼,“啪——”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你…你怎么这么…怂啊。”周柏婷哭笑不得,“平时瞧着你还挺厉害的,不是还敢跟人吵架么,怎么关键时候就不顶事呢?”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一向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还挺好的,刚进学校那会儿,代表新进老师在全体师生面前说话她都不紧张,怎么今儿就这么怂了。   “这种事…怎么能在电话里说,”王培狡辩道:“当然要面对面地,直截了当地,才行。”天晓得,要真在小叔叔跟前,她可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   “那你晚上就去找他呗。”周柏婷叮嘱道:“可千万不能怂,那个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可不能再怂了。”   王培下午上完课就开车回瑶里了……   她可不敢再跟周柏婷说话了。   到家时天都快黑了,家里请的曹阿姨正在做饭,过来给王培开门,一见面就笑起来,“今儿可真是巧了,田老师也刚刚到呢。”   王培闻言立刻就不会走路了,难道,这真是命中注定?   她还站在院门口发傻呢,从屋里又钻出来一个人,高个子,白皮肤,漂亮得让人不敢逼视的脸。敖游笑嘻嘻地朝她打招呼,“王培培,你来啦。”   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三十五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培站在大门口,傻愣愣地瞧着敖游。早上被赶出门的时候,敖游还气急败坏呢,王培总以为他这会儿还在闹别扭,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还能提早一步地跟到瑶里来。   “傻站着干啥,快进来,外头热。”敖游一副当家主人的样子,笑眯眯地过来帮她提包,又殷勤地道:“曹阿姨做了红烧排骨,可好吃了。一会儿你尝尝,不比你做的差。”   王培都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屋里王老爷子和王奶奶都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茶几上还摆着泡好的功夫茶,王奶奶一副意兴盎然的样子,却是不见田知咏的人影。   “培培回来了。”王奶奶笑眯眯地朝她招手,“快过来,快过来,刚刚小游正在说《大闹天宫》,说得比电视里还好呢。”   王老爷子也附和,“可不是,听得我都来了兴致,忍不住想画一副。”   他还会说书?他就会吹牛罢了,他以前还吹牛说跟牛魔王打架呢。也就能骗骗家里闲着没事儿干的单纯的老头老太太。王培腹诽着,但她聪明地没有说什么。瞧王奶奶待他的那亲热样儿,恨不得把他当亲孙子似的,她要真揭穿,一会儿就得成众矢之的了。   老天爷就是不公平,长得漂亮的,就是讨人喜欢。敖游那个浑小子,又傻又混又无耻,他还花心没节操,也就是沾了漂亮脸蛋的光了,要不,能这么快就讨得王奶奶的欢心。   王培一坐下,敖游就不说书了,拉着她问长问短,嘘寒问暖,那殷勤样儿,连王培都觉得不好意思。王奶奶微笑地看着他俩,不说话,但那眼神儿却暧昧得很。王培就忍不住想,这老太太的眼神儿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她喝了两口茶,悄悄地四下打量,依旧没瞧见田知咏,心里头仿佛有只爪子在使劲挠。挠了一阵,她就忍不住了问了,“奶奶,刚刚曹阿姨说小叔叔回来了,怎么没见他?”   “你小叔叔去仓库了。”王奶奶回道:“他运了些画回来,放仓库去了。”   “哦,”王培放下茶杯站起身,“那我去瞧瞧。”   她一起身,敖游也坐不住了,脸上沉沉的跟了出来,“我也去。”   一出房门王培就忍不住朝他发飙了,“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早上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走么?”   敖游一反常态地没有大声反驳,更没有气得直跳,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脸来安静地看着她,脸色晦暗,目光锐利,眸中似有狂风暴雨,却隐忍而不发。   这种沉默的态度反而让王培心里发毛,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刚刚还嚣张的气势立刻就倒了,声音也低了下来,“那个…你…你生气了?”说话时,王培用手肘试探性地撞了撞他的胳膊,虽然没有明着道歉,但态度却放低了。   “没有。”他小声地回,脸依旧板着,但眼中的阴霾已渐渐散去,只明明白白地留着不高兴的情绪。   王培轻吁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   他们俩沉默地走进仓库,里头田知咏正在拆包装,有几幅已经拆开的画作摆放在一边,最上面那一副是雨中的街景,隔着画布,依旧能感受到画中氤氲的水汽,迷离的路灯,和水雾中安静的咖啡馆……   但王培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咖啡馆窗口的那一抹窈窕的身影吸引住,隔着满是水雾的玻璃,女人的面目已是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她乌黑的长发和白底蓝花的长裙。她在画面右下角并不起眼的位置,但王培自己也是画家,她总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找到画家们最投入感情的地方。而这幅画中,田知咏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这个女郎的身上。   即使看不清她的面目,但王培依旧能感受到她的美丽,那沉静温婉的气质透过画布一点点地散出来。   敖游帮着田知咏拆包装,在那边大呼小叫的。王培安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画,一会儿,又挪到另一幅。每一幅画都有不同的主题和风景,有喧闹的港口,有浩瀚的海,有静谧美丽的异国小镇,但每一幅作品上,都永远有那个女人。   王培默默地把画收拾好,面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心却一点点地往下沉。那个女人,她一定生得非常美,有乌黑油亮的长发,还有安静又温和的姿态,   她也过去帮忙,可站在一旁却傻愣愣地找不到事儿做。敖游叫她的名字,她也半天才反应过来。田知咏抬头看她,眉头微蹙,担心的样子。但他没说,王培就朝他傻笑,然后,一转身就出了仓库。   她的爱情,她等了十年的爱情,还没有开始,难道就要结束?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老爷子把珍藏多年的五粮液搬了出来,王培笑呵呵地帮着给大伙儿斟酒,她自己也倒了一大杯,一口一口地抿。   “还挺好喝的。”王培说,眉眼弯弯地朝敖游笑。   敖游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声音很低,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王培培,你要是不高兴就哭,现在这样笑,真是难看死了。你还咧嘴!”   王培很生气,她抬脚就给他了他一下,桌子底下,谁也看不出来。她气鼓鼓地瞪他,这个混蛋小子,他一个混迹花丛的小流氓,怎么能理解她的痛苦。   她一难过,就把一整杯酒全给喝完了,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待再倒,被王老爷子给骂了,“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喝什么酒,喝那么快,全浪费了。”说完连瓶子都抢走了。   王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她今天…都失恋了…不过喝点酒…还不让……   田知咏见她眼睛都红了,赶紧出来打圆场,笑着道:“师父一向小气,咱不理他,明儿小叔叔带你出去喝,爱喝多少喝多少。”   王培抹了把脸,小声地应,“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可当天晚上她还是喝高了。晚上躺下后,敖游在外头敲她的门,大声地喊:“王培培,你出来,咱们喝酒去——”   敖游扛了一箱子啤酒。他力气大,一手扛着酒,一手还拉着王培,轻轻巧巧的,半点吃力的样子都没有。“咱们去卧龙潭喝,那里清净又凉快。”   王培想也没想就跟着去了。她失恋了,心里难受,晚上吃饭还被王老爷子抢了酒,这会儿正憋屈呢,就算敖游不来,她也想出去走走。不过这么说起来,其实敖游也算是个挺体贴的人,对不。   他们手拉手地到了卧龙潭,敖游把啤酒往地上一放,又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东西来,打开了,里头有花生米和酸萝卜,真是特别好的下酒菜。   王培咬了一口萝卜,又酸又辣,还有点儿香菜的味道,真爽口。“你行啊,”她拍拍他的肩膀表扬他,“小伙子想得很周全,不错不错,很有前途。”   敖游一甩手就把她的爪子抓下来了,开了瓶啤酒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瓶,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就去了大半瓶。   “敖游——”王培也跟着灌了半瓶下肚,身上很快凉快起来,迷迷离离地看着他,问:“你有没有…很认真的,喜欢过一个人?”   敖游许久没说话,光举着酒瓶看着她,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又一仰脖子,把瓶子了剩下的酒全灌进了肚子里,罢了才小声道:“有的,我想…我…是很认真的……”他亮亮的眼睛朝王培看过来,目光沉静而温和,一会儿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高兴起来,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得了——”王培傻乎乎地笑,伸手去挠他的脑袋,“敖游你呀,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根本不用去喜欢别人,就等着别人喜欢你就好了。你老实说,你长到这么大,女朋友都谈了多少了?没有十个,八九个总有吧。你这个小流氓,这么滥情,谁会相信你…会…认真地喜欢…喜欢一个人。连…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可是,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这十年她都只喜欢一个人,可连这一个,她都等不到。   她说着说着就想哭了,自己又去开啤酒,也不看敖游,咕噜咕噜地喝酒。不知不觉,又喝了好几瓶,这会儿就已经开始犯迷糊了,看人都是重影的,一张嘴,说话就有些不利索。   王培酒品不好,喝醉了就喜欢说话,啰啰嗦嗦,词不达意。她凑到敖游身边,靠得近近的,酒气朝他脸上喷,笑,“敖…敖游…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敖游狠狠地灌酒,瞪她。   “哈哈——”王培捂着嘴,得意地傻笑起来,双手狠狠地拍着地面,一会儿又扑到敖游身上狠拍他的背,“哈哈——你这个小混蛋,我…我才…才不喜欢你这个小混蛋呢。长得漂亮…漂亮…有屁用…招蜂引蝶……”   敖游“噗噗”地出着粗气,眼睛里冒火。   “过来过来,让我看看。”王培眯着眼睛,歪着脑袋看他,眼神迷离,表情恍惚。可再迷离,她也能看清他的样子,离得这么近,他的眼睛更是出奇的漂亮,睫毛那么长那么密,嘴巴又嘟嘟的,看起来很软,口感很好的样子。   王培想也没想,就一口上去了。   不仅软,而且还香香的,甜美又软糯,就像王培小时候最喜欢的桂花圆子……   她的脑子里混沌如一锅粥,半点道德感都没有了。面前的男孩子温暖有力,漂亮又热情,她失了恋,喝了酒,她把持不住……   ……   “王培培……”敖游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簇一簇的火,“你别装喝醉了酒,装也没用……”   装什么醉,她本来就醉了。她恨恨地看着他,使劲地甩脑袋,想把自己弄得清醒一点。   亲一口…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要是个处男,说这种话,那还差不多……   她眉头一皱,猛地跳起身就往后跑,敖游手疾眼快地一把拽住她,生气地质问,“王培培,你想跑?”   王培急得扭成一团,“我…跑什么跑,我尿急!”   三十六   “喂,你好了没?”憋着笑的声音。   “别吵!”王培咬牙切齿地小声低吼,沉沉的脑袋还在四处张望,生怕这会儿有人闻声而来。要真被人撞见了她躲在小花丛后头干坏事,这一世的英明都将毁于一旦。好容易才干净了,王培赶紧提上裙子快步冲出来,借着河边的路灯,依稀可见那一张脸绛红如火。   “被草扎到了。”她揉了揉屁股,不自然地抱怨道。   敖游忍住笑,故意小声道:“我早说了,就在河边解决,你偏不肯,活该。”   “那怎么成!”王培立刻反驳,神情激动,“这里…是上游…镇里的人…都喝河里的水,我…”她怎么能做这种不道德的事——唔,说起不道德,王培立刻就想起刚才自己干的流氓事儿了,把脑袋一甩,马上装醉,“头好痛,痛……”说着,人就慢慢地往下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动了。   起先她的确存着几分装醉的心思,可这一坐下,脑袋就开始往下沉,神智也渐渐地迷糊。她又何必这样硬撑着,醉了就醉了,反正,身边还有敖游……   宿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醒来的时候,脑袋还像灌了铅似的疼。王培在床上坐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地清醒一些,起床洗了个澡下楼,就见敖游正在客厅里打游戏。听见她下楼的声音,敖游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敖游并没有说什么,可是王培却无缘无故地觉得心虚,她昨晚虽然喝醉了,可心里头明白着呢。她做了那种事儿,就算敖游拿出来威胁,她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一想到这里王培就后悔,难怪人家都说酒色误人,昨儿晚上可都全了,难怪她有一时把持不住。   “吃饭不?”敖游却丝毫没提昨儿晚上的糊涂事,而是特别关切地问:“大家都早吃过了,我给留了粥和鸡蛋。”他说着就放下了手里的游戏机,轻车熟路地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早餐出来。   王培心里毛毛的,敖游越是这样神情自若,她就越是心慌。平静的表面下,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定他正等着一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候把事情给捅出来!还是说,趁着她还在熟睡的时候,他已经给交代完毕了……   她狐疑地喝粥,敖游给她剥鸡蛋,一边剥一边还问:“要酸菜不?”   王培吃得都快消化不良了。   王老爷子和王奶奶都住在后院,田知咏也一样。王培在家里冥思苦想了一阵,想去找田知咏问清楚,于是借着去看望老爷子为由去了后院。敖游目光微动,也紧跟着。   才进后院门,就听到王奶奶的声音,急促又担忧,“…哎呀你当心点,别再上去了,哎呀……”   王培和敖游对视一眼,立刻加快脚步冲进屋,却只见王老爷子正架了把椅子在桌上,颤巍巍地换灯泡。他老人家都近九十了,精神虽然还算好,但手脚到底不如年轻时利索。那桌子又不大稳固,椅子架在上头摇摇晃晃的,光是瞧着就让人心惊胆颤。   “爷爷,你快下来。”王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上前扶住椅子。敖游则飞快地跳上桌子,将王老爷子给搀扶了下来。   “您…您这是干啥?要换灯泡叫我来呀,您这老胳膊——”王培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摇摇头,无奈地把王老爷子手里的灯泡接过来,利索地爬上桌子。   敖游却一把拉住她,一副义薄云天的姿态,“我这么个大男人站在这里,这种事怎么轮得到你。”说着,抢先爬上桌子,飞快地就把灯泡给装上了。   家里有个男人就是靠谱,不过——怎么不见田知咏呢?   王培朝四周一打量,王奶奶就瞧出来了,笑着解释道:“你小叔叔早上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吃午饭。”   “这大白天的,又不急着用灯,爷爷是急个什么劲儿,非要自己来装。”王培小声地抱怨道:“回头要出点什么意外,我就是自杀谢罪也不够。”   “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王老爷子气鼓鼓地直吹胡子,“你爷爷我壮着呢,净瞎操心。小姑娘啰啰嗦嗦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王培无力地叹了口气,摇头。敖游在一旁嘻嘻地笑,“王爷爷长眉有痣,是有福长寿之人,培培你别担心。”   王培对王老爷子不敢乱说话,可对着敖游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了,立刻就没好气地冲着他道:“瞧你这意思,难不成还会给人看相。光会说漂亮话哄人!”   敖游却是得意起来,脸上顿时显出自信的神色,“那还用说,不管事看相还是算命,保准,不准不要钱。”他又露出了赵本山一样的神情,故意逗人笑。王培本想绷着,可怎么也绷不住,没两秒钟,终于噗嗤地笑出声来。   王奶奶却是把敖游的话当了真,着急地拉着他的手道:“哎呀小游会算命,那可真是太好了。你给算算培培她小叔叔,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快成个家,都快急死人了。”   王培原本还想笑的,可一听说对象是田知咏,立刻就不说话了。她偷偷地瞥眼瞧敖游,心里上下打鼓。说起来,敖游真的有些神神秘秘,以前在湘西的时候,寨子里的那些百姓就对他格外地敬畏,难不成他还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见大家伙儿都一脸热切地瞧着他,敖游更加得意起来,眼神儿都开始发飘,也是在王奶奶面前他才忍住了没大声地自吹自擂,故意咳了好几声,才跟王奶奶要了田知咏的生辰八字,那架势,搞得跟真的似的。   他装腔作势地闭上眼睛掐指一算,口中默念有声,不一会儿猛地睁眼,一会儿瞅瞅王奶奶,一会儿又瞅瞅王培,故作为难的样子。王奶奶顿时紧张起来,眼睛都睁大了。王培虽然觉得他作得很,可不知怎的,却难免心跳得快了些,也竖起了耳朵,想仔细听他到底怎么说。   “这个小叔叔——”敖游摸了摸下巴,微微摇头,“恐怕这几年都有些艰难。”   “怎么说?”   王培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情深不寿……”敖游叹了口气,神情晦涩。   “情深不寿……”这说的是田知咏,还是他画中的那个女子?王培心里想,忍不住又朝敖游看过去,想问个明白。   她一抬头,却只见敖游目光炯炯地等着他。王培心里忽然慌起来,原本想说的话却半句也问不出来。敖游却笑起来,嘿嘿地道:“王培培,你是不是也想算算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王培顿时被他这一句话给噎住了,她慌忙抬头看王奶奶,却见她老人家脸上笑眯眯的,还使劲儿地朝敖游挥手,道:“算算,也跟着算算。培培也都二十六了,再不嫁就要砸手里头了。这小姑娘可不比男人,错过了岁数可不好。”   “王奶奶,”敖游立刻激动起来,霍地站起身,使劲儿地拍着胸口,“我…有我在呢,只要王培培愿意,明天…明天就结婚。我们…我们——”   他的嘴巴立刻就被王培给捂住了,“你个混蛋,乱说什么!”   敖游的力气大,没两下就挣了出来,又使劲儿地朝王奶奶作保证,“王奶奶,我跟你说,那个——”   “敖游!”王培真生气了,一声大吼,屋里顿时静下来。王老爷子眯起眼睛瞧了瞧他们俩,扁扁嘴,起身牵着王奶奶进里屋。王奶奶却还不死心,临走前还不忘了朝敖游挥手,“小游啊,我们家培培的生辰八字是……”   “你才二十五岁啊,比我小多了。”敖游笑嘻嘻地掐着手指,算得跟真的似的。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半空中的手也忘了收,眼神忽然变得晦涩不安。   又在装腔作势?王培心里猜,可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敖游缓缓放下手,朝她看过来,幽黑而深邃的眼,眼睛里有不确定的光。王培也愣愣地看着他,想问,又忽然有些张不开嘴。   “怎么了?”王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敖游“噗嗤——”一下笑出声,脸上灿烂得犹如盛开的向日葵,眼睛里有狡黠的光,又得意又狡猾的样子,“王培培,你还说不喜欢我。小骗子!你要是不喜欢我,怎么一见嫁不成了,就急成这样?”   这个促狭鬼,就知道他故意捉弄人!   王培气得扑上前就要掐他的脖子,敖游轻轻一侧身就躲了开去,“哈哈——”大笑,“王培培,你这是心虚,你…”   王培跺脚跟在她身后追,但怎么追得上敖游的长腿。他一溜烟就上了楼,把门一关,趴在后阳台上朝王培挤眉弄眼地笑。“王培培,你就这么着急!我可还不想娶呢。”   王培恨恨地咬牙,最后却只有无奈地跺脚。她并不知道,当敖游在转过脸的时候,眼中有阴霾一闪而过。   “喜神不至,红鸾未动……”   三十七   中午吃饭的时候,田知咏带着文联的老张一起回的。因上次去湘西一起旅游的交情,老张对王培和敖游都很热情,吃饭时还一起喝了酒,气氛十分地融洽。王培这才知道,文联打算给田知咏做个画展,时间就定在下个月中旬,这不,还特意派了老张过来联络和接洽。   王培忍不住问:“小叔叔你的画——”她只瞧见仓库里那十六幅画作,单凭这点儿画作,实在不够开一个画展的。   她并未明说,但田知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解释道:“家里的那几幅是回国的时候随身带过来的,剩下的作品都邮寄回来,估计这两天就到了。”   王培沉默起来,是的,那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又怎么会轻易表露于人前。她的小叔叔,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表达感情的人。   碗里有人给她夹菜,王培抬头,却见敖游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样子,难得地没有嘲笑,也没有自以为是的得意,只是很平常的凝视,淡然的,从容的,“吃这个——”他说:“曹阿姨的蘑菇做得很好,汤也很美味。”   这可真不像他。王培觉得,敖游好像忽然间成熟了许多。   他们在瑶里待了一个周末,田知咏总是很忙,开画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选场地,要布置会场,还要拜访本地德高望重的各位大师们——就算是王老爷子的弟子,姿态也要放得很低。人们总是喜欢谦逊的人。   王培想,她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添乱了。于是暂时放下那些旖旎的心事,决定不再问他。   周日下午王培回J市,敖游照旧跟着,他原本自己开了车过来,却非要和王培挤着一起,还言之灼灼地说自己这两天喝多了酒,这只是出于安全考虑。   上路后敖游果然很安静,斜靠在副驾驶座上睡得很香,一会儿还打起呼噜来。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显出深深浅浅的光影和层次,美男子显得更美了。他怎么能永远都这样的单纯又天真呢,什么事也不想,什么问题也不用操心,吃了就睡,睡了就撒娇,他的世界永远围着他打转,可真让人羡慕。   过桥的时候车被石头颠了一下,敖游忽然睁开眼,眸中却是清清亮亮的,一点往日的迷糊劲儿都没有。王培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你刚才没睡着?”   “有些瞌睡。”敖游揉了揉头发,眨眨眼,眼睛更加明亮了,“你累不,要不要换我开会儿?”   “不用,反正就快到了。”王培摇头,随手拿了瓶水递给他,“醒醒眼睛。”   敖游接过水,侧过脸来看她,很专注的样子。王培被他看得有些别扭,白了他一眼,小声骂道:“盯着我看什么?瞧你那傻样儿。”   敖游也不生气,喝了口水,才小声地道:“王培培,我觉得…你…还是挺好看的。”   那是自然!她虽然没有周柏婷那样艳光四射,但有太后的基因在,怎么着也得是个小美人——当然,跟敖游这样毫无瑕疵的漂亮相比,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只要是女人,被人夸长得漂亮总是会高兴的,王培也不能免俗,更何况,说话的还是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敖游。所以,王培马上就开始检讨起刚才自己对敖游的态度来。老实说,这小子除了幼稚得有些过分外,其实还不算坏,最起码,对她还是很客气的。   “王培培,”敖游又开口道:“你为什么喜欢田知咏?”   王培心里一颤,脚上下意识地用力,狠狠踩住了刹车,汽车发出刺耳的声音,陡地停在了路中央。   没有问是不是,而是为什么,他是如此地笃定!敖游他…怎么会知道?   王培总以为自己把感情藏得很深,这些年来,除了周柏婷,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对田知咏的想法,可是,敖游才见过田知咏几次?他那样傻乎乎的个性,怎么会这样的敏感?   “你胡说什么?”王培矢口否认,做作地笑,“敖游,你可真八婆,跟女人似的。人家女人还不像你呢。”   敖游就那么看着她,幽黑深邃的双眸,沉静锐利的眼神,这一秒,仿佛又开始变得高深起来。   “敖游——”   “你喜欢他,是因为他比我成熟?”他好像没有听到王培的话,转过脸去,继续自说自话,“可是,什么是成熟?会画画,会大老远地给你带吃的,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不会动不动大笑,不会跟你斗嘴…是不是这样就叫成熟?”   王培沉默,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敖游的问题。   她不是傻子,敖游那样整天凑在她眼前,整天叫嚣着喜欢,叨念着要结婚,她嘴里说他幼稚,其实心里何尝不知道敖游对她的感情,她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有些虚荣的小得意。   她在他的面前从来不隐藏自己,大声地说话,骂人,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形象,还不是因为,她知道他的喜欢。女孩子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总是这样的笃定和自信。   王培越想越觉得自己卑鄙又无耻,她的脸上又红又烧,简直无地自容。她明明不喜欢敖游,可还整天带着他,还动不动地打电话,还当小流氓强吻他——她简直就是坏透了。   “王培培,我如果…如果变得成熟一些,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呢?”敖游又转过脸来看她,眼神很哀伤,目光里透着一股子哀求的意思,那一眼,简直要让人心都碎了。   可是,感情这种事,又岂是一两个字说得清楚的。王培想,她如果不是喜欢小叔叔,她就不会这样默默地等他十年,也许她早就已经谈恋爱嫁人了,说不定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也许她根本就不会遇到敖游,更不会遇到现在这样的问题。   敖游…敖游…他…对于爱情,他又有多懂呢?   他有那么多的女朋友,他只需要招招手,甚至一个眼神儿,就会有许多的女孩子为他尖叫,为他奋不顾身。也许他只是,以前得到得太容易,这一次踢到了铁板,才会这样的执着——算一算,他们认识也不过两个月而已,他的执着又能持续多久呢。   王培一点都不知道。   她良久地沉默,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车窗前的公路。   远处是蓝的天,白的云,偶尔还有鸟儿划过天际,这样晴朗的天气,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敖游静静地等了许久,一直没有等到王培的话,眼睛里的郁色越来越浓,最后,终于化成了一声叹息。敖游伸手开了车门,长腿一迈就下了车,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后走……   “敖游——”王培大声地唤他的名字,想开口说什么,可他却丝毫不理会,只迈着长腿往后走。   路上没有人,只偶尔有小车呼啸而过,敖游一个人走在大路上,孤寂而又落寞。可是王培却不敢再唤他的名字,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地模糊,消失……   以前他生气的时候,不是只要随便哄一哄,他马上就会雨过天晴吗?所以,也许这一次,他也只是一时生气,很快就会回来——   王培耐心地在原地等,一会儿又给他打电话,可劲儿地折腾到天都黑了,他也没有再出现。   难道他…就这么走了……   以前敖游在的时候,王培老骂他聒噪、幼稚、无耻,可这会儿他不在身边了,王培却又开始各种不适应。不会有人整天追着他要吃红烧排骨,晚上没有人挠房门,没有人仰着漂亮的小脸朝她撒娇——不知道这个傻乎乎的二货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骗,是不是每一顿都有红烧排骨吃。   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了。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王培认认真真地给他发短信道歉,纠结了半个多小时,才憋出了十几个字,到最后却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发出去。   如果不能接受他的感情,那么说这些道歉的话,岂不是更让他伤心。可是,王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依旧无精打采的,有好几个学生迟到,王培第一次疾声厉色地训了他们一通,教室里的气氛也变得沉重起来。学生们都战战兢兢的,相互地使眼色,可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王培从办公室里翻出了以前的画作,未完成的《悲伤的小夜曲》,很久以来她总是找不对感觉,现在总算情绪到位了。   画了整整一上午,脑袋也晕晕沉沉的,回到家里一头载倒在床上,才刚开始迷糊着,就听到隔壁邻居家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会儿又是电钻,一声声地就跟钻在她脑门上似的。人在不高兴的时候,不管什么都是讨厌的。   紧接着的好几天,邻居家变本加厉地发出各种噪音,仿佛正在装修。再过了两天,装修的噪音没有了,变成了轰隆隆的音乐,还时不时地有女孩子们娇笑的声响,有的如银铃,有的如黄鹂——一楼的阿姨说,十楼新搬进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女朋友特别多。   周末的下午,王培坐在阳台上发呆,看远处茂密葱绿的森林公园,有风过,女孩子说笑的声音传过来,也有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有磁性。王培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她转过头,隔壁阳台上站着个穿花裙子的漂亮姑娘,黑头发,大眼睛,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她刚挤出笑容准备打声招呼,然后再建议她以后晚上把音响开低一些,人影一晃,客厅里又钻出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黑头发,白皮肤,英俊得让人嫉妒。   是…仲恒……   王培认出他是敖游那个浪子回头的朋友,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培的脑子顿时不够用了。   那个混蛋敖游——王培想,他果然有很多女朋友!   三十八   “你好——”仲恒朝她点点头,很客气地打招呼,“吃了吗?”   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王培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别扭。就好像,他原本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却说出这样烟火气十足的话,就是不搭配。   王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头应是。漂亮女孩子瞧瞧他,又瞧瞧王培,很好奇的样子。   “我女朋友慧慧,”仲恒介绍道,说话时很自然地就搂住了慧慧的肩,目光投在她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温和起来。“这个…是敖游的…朋友……”在介绍王培的时候,仲恒似乎迟疑了一下,用了朋友这个词,但他的表情明显地写着暧昧,他还朝慧慧偷偷地挑眉毛,好像认为王培看不到似的。   “啊…”慧慧恍然大悟的神色,“你是王培培。”   “王培。”王培黑着脸小声地纠正,“我叫王培。”罢了,又忍不住问:“敖游在?”   慧慧立刻捂着嘴笑起来,使劲儿点头:“在客厅里喝酒呢,我叫他。”说着,不等王培拦住,她就已经朝屋里大声叫唤道:“敖游,王培培找你呢。”   可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出来,仲恒和慧慧都笑了,慧慧还殷勤地问:“你也过来吧,人多热闹些,家里有刚酿出来的葡萄酒。”   那多不好意思,她跟敖游才吵完架呢,一会儿他保管给她脸色看,说不定还会嘲笑说她喜欢他。可是,上次离开的时候,敖游似乎是真生气了。她脑子里还斗争得厉害,可嘴里已经爽快地应了,“那我马上就过来。”   王培以前的邻居是一对年轻夫妇,结婚没多久,老吵架,有几次严重的都打起来了,娇小玲珑的妻子把家里头的彩电都给扔楼下了,后来就离婚了。   敖游为什么要住在她隔壁呢,那么多小区他不住,那么多漂亮的好房子他不住,为什么他要搬到这里来。王培一个劲儿地跟自己说,人家想住哪里都是他自己的事,说不定他就喜欢春晖园,就喜欢十楼,就喜欢这套房子……   可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敖游这小子,这一次,他是来真的吗?   她敲门,很快就听到匆匆的脚步声,门开,还是慧慧笑眯眯的脸,“快进来吧,”她说,眉眼都是弯弯的,“敖游在洗手间。”   他们这几个人,虽然长得不像,但能很明显地让人感觉到是同一路人。用俗气的话来说,就是气场一致。而且,他们笑的时候眉眼都会弯成月牙,也都漂亮得不像话——这个慧慧,虽然没有仲恒那么漂亮,可是,看起来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王培换了鞋子进屋,仔细打量屋里的陈设。这套房子跟她的家户型一致,但装修风格却是迥异,白色的墙,蓝色格子的窗帘,蓝白条纹的沙发和桌布,干净又清爽,完全看不出几天前这里是如何地热闹。沙发后方是一片照片墙,上头满满地挂着敖游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背景的都有,全都漂亮的让女人发狂。   桌上果然开着红酒,还有漂亮的鲜艳欲滴的水果和蛋糕,慧慧热情地招呼她过去喝一杯。王培的眼睛四处瞄,洗手间的门关得严实,敖游躲在里头。   红酒很香醇,蛋糕也很美味,王培喝了一杯酒,又吃了两小块草莓蛋糕,仍不见敖游出来。亏他在里头坐得住!   “…你们…是为了什么原因吵架?”慧慧好奇地问:“是不是敖游他吼你了?我听阿恒说,他脾气可不大好,以前还吃——唔,就算对女孩子,也不一定很客气。”说着,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不过,他长得还真是好看,对不对?长得漂亮,就是讨人喜欢。”   仲恒也很帅啊!王培警觉地偷看仲恒,发现他也正眯起眼睛朝她们这个方向看,目光很锐利,表情很严肃。王培立刻老老实实地不敢说话了。   他端了一小碟水果过来递给慧慧,又朝王培道:“我去把敖游拎出来。”   拎…拎出来……   他……其实比敖游的脾气更坏吧!   他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呢,那门就自己开了,敖游板着脸满吞吞地走出来,嘴里还小声地嘀咕,“…我…便秘……上个洗手间…也不让人安生……”说着,又慢吞吞地走到餐桌边用牙签叼着水果吃,偏不肯看王培,别别扭扭的样子。   王培一下子就笑起来。她恬着脸凑过去找敖游说话,起先敖游不怎么搭理她,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他还特别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带了很多女朋友在家里开PARTY,不知道多开心。   这个别扭的二货又回来了!   敖大爷就在王培隔壁安家了,他还是继续在王培家里蹭饭吃,时不时地给打电话给王奶奶和太后撒撒娇,动不动惹得王培气得直跳,可是,她也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至于是什么,王培又不怎么能说得上来。   十月中旬,田知咏的画展如期召开,地点选择在艺术家云集的三宝村。画展开张那日,几年未曾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王老爷子出席道贺,在韩国访问的王教授也特意飞了回来捧场,前来参观的游客和艺术界人士数不胜数,多家媒体竞相报道。田知咏回国后的第一场画展,算是轰轰烈烈的来开了序幕。   王培却只在某个周末的傍晚去过一次,匆匆地又回来了。她见过小叔叔投入最多的情感的作品,再对比画展中的那些画,虽然也唯美震撼,虽然也意义深刻,可是,总不如她心里深藏的那些。   当然,她之所以如此匆忙也有敖游的原因。   他搬过来后不久,就突发奇想地要在J大附近开个书店,专卖艺术类书籍。王培没少给他泼冷水,毕竟学校附近这类书店早已开了不少,想要脱颖而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敖游这一次却非同寻常地坚持,他甚至一声不吭地租了个一栋小楼,上下足足有两三百平,等王培得到消息的时候,他连租金都已经付完了。   “王培培,”他一脸严肃地道:“你不是老说我幼稚又无所事事吗,我总要找点事情来做,证明自己并不是个浪荡子。”   这样的敖游让王培气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酸,她当然也希望他能努力上进,可是,当他板着脸正正经经地说话的时候,王培又忽然觉得,好像正是她扼杀了敖游,扼杀了他那样单纯又简单的幸福。   如果有一天,敖游成了个成功的商人,说话滴水不漏,做事老道圆滑,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于是,她只有努力地帮助他,联系装修公司,找进货渠道,调查市场……   敖游也难得地认真起来,他那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居然也每天跟着装修公司跑进跑出,看图纸,买材料,监督进程,像模像样地跟出版商讨价还价,雇一大群学生满大街地分发传单……   只有每天晚上回到家,他才会露出以前那样单纯又无辜的样子,撒娇一般地朝王培抱怨,“王培培,我,我这辈子可都没这么辛苦过……”“那个混账东西,居然敢阴我,我,我非得一口吞了他不可”“……”   十一月初,敖游的书店终于开张了,大爷成了老板,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那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电光四射,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美男的效用就是明显,他往店门口一站,书店的人气就蹭蹭地往上涨,且先不说营业额,光是这进进出出的人,也看得让人欣慰。   其实也不能算是百分百的书店,J市小,这里又只专卖艺术类书籍,实在用不到那么大的面积,于是王培建议他把楼上隔出来作艺术品陈设,靠窗的地方还设了几张休息用的桌椅,兼着卖些咖啡和茶。店里的设计和装饰是王培亲自操刀,还特意请教了远在韩国的太后和王教授,使得整栋楼看起来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书店一走上正规,敖游这个老板反而轻省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二楼喝茶听歌,再不然就是给王培打骚扰电话,报告每天的营业收入,或者八卦店里的客人……   十一月中旬起,天气开始变换,时不时地下场雨,但温度并没有降下来。所以王培也一直只穿着衬衫牛仔裤上班,没想到这天才刚进教室,外头就又开始变天,先是狂风大作,跟着就是暴雨,尔后温度就嗖嗖地往下降,不一会儿功夫,王培就开始有些扛不住。   赶巧这几天正是她例假,本就受不住寒,这会儿浑身都开始哆嗦了,手脚都跟冰块似的。这段时间正是学校教务处检查老师考勤的时候,王培实在不敢翘课回家,只得给学生布置了作业,自己则躲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几个辅导员,上次跟她闹矛盾的陈刚也在,王培受不了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倒了杯热茶就出来了,一转身,就瞧见了楼梯口的敖游。   他应该是跑过来的,身上淋得有些湿,因为运动的缘故脸涨得红红的,湿掉的头发有一缕贴在额头上,又狼狈又傻兮兮的样子。   傻瓜敖游手里抱着一件驼色的大毛衣,正探头探脑地往教室的方向看,一会儿又加快步子朝另一间教室的方向跑去……   王培捧着杯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忽然说不出话了,脚上也沉沉的,根本迈不了步子。   敖游在这一层找了个遍,也没瞧见人,一转身,正正好好就撞到了王培的眼神,立刻就抱怨起来,“王培培,你眼睛瞎了,见了我也不叫我一声,害我找了老半天。”说着话,人已经“蹬蹬——”地跑了过来,手一抖,大毛衣就披在了她身上。   “你…怎么来了?”王培低下头,她忽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他那样地关切又担忧心,他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外头的雨下得大,哗啦啦的声音简直要掩盖掉她的声音,风呼呼地吹,教学楼下的芙蓉树东倒西歪的……   敖游却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里有如释重负的神情,“我担心你…我很担心你,王培培。”   三十九   外头风大雨大,他就这么淋过来的?   “你没带伞?”王培伸手摸了摸他背上的衣服,都快湿透了。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敖游嘿嘿地笑,摸了摸脑袋,飞快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带是带了,就是外头风大,雨全打身上了。”   “伞呢?”   “扔楼下了。”他耸耸肩,把手里的湿衣服随手一扔,满不在乎的样子,“伞里全是水。唔,王培培你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说话时手已经伸了过来,握住了王培的,眉头顿时皱起来,“手还这么冰。”   敖游的手修长又温暖,握得又紧,热意仿佛从手掌缓缓流入到心房,让王培竟不忍放开。“那个…”她躲躲闪闪地避过他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把伞拿上来,要不,一会儿下课了,人家才不管那是谁的。”   敖游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转身就下了楼,十几秒钟后就又“噔噔噔——”地上来了,使劲儿甩水,脸上依旧是向日葵一般,“王培培,你没带伞,我等你下课好不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好吧。”王培眨巴眨巴眼,想了想,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教室。”办公室那边连她自己都不想去,敖游上回还使坏弄断了陈刚的腿,要真把他送去那是非地儿,怕不是要出人命。   敖游却是高兴起来,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王培身后,还时不时地问些各种幼稚又可笑的问题,“王培培这墙上挂的画是什么?”“王培培你画的东西呢?”“王培培……”   “一会儿在教室里头少说话!”进门前,王培特意仔细叮嘱,只要他不说话,不傻笑,基本上,看起来还是很成熟很有品味的。想当初,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不是被他的装腔作势给唬住了。   敖游郑重地点头,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轻咳了两声,赫然摆出了一副严肃庄重的样子,忽然之间,好像就成熟了十岁。   教室里的学生正在认真画画,所以刚进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过不了一会儿,教室里就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众人的目光也纷纷朝敖游投过来。半个小时后,王培就有些控制不住局势了,甚至有女生笑嘻嘻地问她,“王老师,这是你男朋友不?能不能请他给我们做模特儿?”   王培就板起脸瞪她,但平日里她跟学生们说笑惯了,偏生没一个人害怕,反而笑得更加厉害,还有学生在一旁起哄,“王老师,你不要这么小气嘛!”“可不是,你男朋友这么帅,可不要藏着掖着。我们多看几眼,他又不会少块肉。”“……”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得王培一会儿脸都红了,嘴巴也笨起来,不知道怎么回。却是敖游帮她解了围,半眯着眼朝台下的学生环视一周,锐利的目光顿时让大家全都住了嘴——他身上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板起脸的时候的确很能糊弄人。   一直到十一点半下课,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教学楼里挤满了学生,堵在门口跟腊肠似的。王培班上的学生却不急着走,依旧有不怕死的女孩子过来找她搭讪,笑嘻嘻地八卦她跟敖游的关系,偷偷地打量他,还有人翻出手机来偷拍……   “我让小武开车过来接。”敖游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道:“外头雨大,一会儿回去,肯定要淋湿了。”小武是王培的学生,毕业后就去了敖游店里做事。遇到敖游这么个甩手掌柜,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他一把抓,算得上书店的店长。   于是王培就领着他暂时去办公室候着。   辅导员们都走得早,这会儿大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倒是省去了许多口舌,要不,光是单身的王培领着个年轻男孩子出现就已经是系里的一大新闻了。   虽然添了件厚毛衣,可到底是小日子,王培的手脚依旧冰凉,脸色也苍白得很。敖游很是担心地一个劲儿地问,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这让王培很为难,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敖游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女朋友不胜枚举,竟然连这点事也猜不到——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可她越是这样支支吾吾,敖游就越是担心起来,大惊小怪的样子,而且,看他这架势,仿佛王培再不说,他就非押着她去医院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呢?”王培又气又尴尬,心一横,也就顾不上什么不好意思了,“你…你不是谈过很多女朋友么,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敖游都傻眼了,尔后脸上立刻红起来,脑袋一低,居然也挺不好意思的样子——他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两个人都尴尬着,电话响了,敖游就跟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立刻把电话掏出来,“来了不?什么?校门口积水了…开不过来…那怎么办……”   校门口那边地势极低,下大雨总会积水,尤其是夏天,有一次都淹到了大腿,为此学校还停过一天课。   “要不——”王培小声地建议,“我们还是淌过去吧,反正…也不是太冷……”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低了,一点底气都没有。可也总不能一直被堵在学校里头吧,她这会儿又冷又累,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困一觉,一点也不想在教学楼里待了。   “回去——”敖游大手一挥,“我背你回去!”   …………   “上来呀!”敖游大声喊,转过身来看她,表情居然挺认真的,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王培培,你别不好意思,要不,一会儿回去了,有你难受的。再说——”他指了指路上的小情侣们,“又不是你一个,一会儿你给我打伞,啊!”   可她又是他女朋友,她还是老师呢,要是…也跟着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不庄重了?   “难道你要我抱你?”   王培立刻乖乖地趴在他肩膀上了。   敖游的肩膀很宽阔,背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温暖的气息从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传到王培的身上,热烈又温暖。   其实有的时候,敖游还是很能给人安全感的。最起码,只要有他在,王培从来就不会觉得害怕,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虽然他嘴里总是说着幼稚的话,虽然他看起来各种不靠谱,又傻又二,可是仔细想想,他其实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反而总是处处保护她,帮助她……   “感动了吧。”身下的二货问,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得意,但他依旧走得很稳,双手环在身后兜住她的腿,问:“王培培,你现在…有没有更加喜欢我一点?”   王培刚刚才酝酿出来的感动“啪”地一下就消失无踪了!   他每次都这样,好不容易终于显得深沉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地崩盘,恢复原状,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王培眼睛望着天不知该说什么好,二货又絮絮叨叨地继续说话,“王培培,你肚子痛不?我听说,女孩子…这个时候…总是容易肚子痛……”   “王培培,你喜欢我这样背你吗?以前有没有人这么背过你?”   有没有呢?   有的……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总往医院跑,有一阵子每天都要打针,屁股都被扎肿了,走路一瘸一拐。可那会儿王教授和太后都不在家,爷爷奶奶年纪又大,她每天都要走两里多路去读书。那个时候,是小叔叔每天背着她上下学……   那会儿小叔叔年纪也轻,也就十六七岁,瘦高瘦高的个子,看起来就跟豆芽菜似的。可他每天都很耐心,就算腰压得弯了,还是很温和地和她说笑话,问她今天学了什么,有没有跟同学吵架……   “王培培,王培培——”敖游似乎并不在意她怎么回话,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只是…单纯地想跟她说话而已。   他们没有回春晖园,敖游带着她回了书店的阁楼,那里是他休息的地方,有沙发有床,王培一沾被子就睡了。   阁楼上的窗帘隔得严实,楼上又安静,这一觉醒来,王培都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才伸了伸懒腰坐起身,就听到敖游低低的声音,“你醒了。”   床边的台灯慢慢变亮,敖游的脸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他一直就守在她的床边。   阁楼很安静,依稀可听见楼下舒缓流畅的钢琴曲,橘黄色的灯光流泻,两个人的脸色都显得绯红绯红的。他的眉很浓,瞳色很深,眼睛好像一汪深井,鼻梁又高又挺,嘴巴却是弯弯的,又软又有光泽。   王培隐约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这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田知咏打过电话来,”敖游看着她的眼睛,小声地道:“我接了,说你正睡觉。”   王培总算找到机会骂他了,她总算可以找到机会把脑子里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开了,所以立刻就甩脸子给他看,“敖游你胆儿肥了,谁让你接我电话了?你不会叫我吗?你怎么能这样呢……”   她把所有的情绪,各种各样说不清楚的情绪全都在这一通劈天盖地的痛骂中发泄出来。敖游他…他这个混账小子,他就是太讨厌了,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呢,他还背她回来,真是太…太讨厌了!   可骂着骂着,王培的心里却难受起来。她现在特别讨厌自己,她觉得王培是个混账东西,她以前就特别讨厌这样的女孩子,欲拒还休什么的,若即若离什么的,这种人最讨厌了一点道德标准都没有!   可是现在的自己,好像就成了这样的人……她明明喜欢的人是小叔叔,可是,为什么还整天跟敖游混在一起,她还混得挺高兴。她可不正是没有道德感么?   “王培培,”敖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微笑起来,他一字一字地问:“王培培,你在害怕什么?”   四十   敖游他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神和语言都这样的尖刻锋利,这让王培简直应付不来。她低下头不看他,小声地敷衍,“敖游,你怎么忽然这么犀利了,难道你想当犀利哥。”   说完她就起身要走,可才走了两步,腿一软,竟然摔倒在了地板上。   她正是例假期,中午又没吃饭,这会儿又强打精神应对敖游,一点体力都没有了,更可笑的是,连肚子都开始叫起来,咕咕作响,要多尴尬又多尴尬。   不过敖游好歹暂时放过她了,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眼睛仍是炯炯有神,亮得像只小狐狸,“我们去吃饭。”他说,声音又低又温柔。他讨好人的时候,真的没有哪一个女人能拒绝。   吃完午饭,王培赶紧就逃,借口要去周柏婷家,结果才起身,敖游也跟着起来了,拿起餐巾抹抹嘴,慢条斯理地道:“我送你去。”   虽然他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可王培却觉得更加地不安。如果换别的男人向她示好,她随时都能想出许多借口和理由来拒绝人,可是对着敖游,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他们认识和相处的这几个月,两个人好像都有些不一样了。   敖游把她送到周柏婷家的楼下,并没有跟上去,说了一句“走的时候给我电话”后就开车离开了。他以前不是这样,总喜欢寸步不离地跟着王培,就像牛皮糖似的。好在人不讨厌,虽然天真幼稚些,虽然总难免有些自恋,可到底还是个好男孩。   “敖游送你来的?”一进门,周柏婷就神神秘秘地问,脑袋也往外探,却没有瞧见他的人影,不由得讶然,“小帅哥怎么没上来,我还指望着能多看几眼呢。书上说,怀孕的时候要多看美人,宝宝也会长得漂亮。”   王培没好气地道:“那真是抱歉了周美人,显然我的长相气质不符合你的需求。”   周柏婷立刻笑起来,飞快地转移了话题,“你跟敖游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我觉得吧,其实你们俩也挺般配的……”   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的,干嘛又提这事儿呢。真是去哪里也逃不过,王培都快要哭了。   “我不是早跟你说,那个,我喜欢我小——”   “你小叔叔?”周柏婷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培培啊,不是我不尊重你的初恋,可是,你自己好好想想,这算初恋不?这根本就是暗恋!再说了,你要真喜欢他,至于这好几个月也不见任何表现么?”   王培顿时就不说话了,她心里虚。周柏婷说的没有错,她所谓的初恋其实从头到尾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守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曾向田知咏说明,也不曾表现出任何非比寻常的情感。自从知道小叔叔的心里可能藏着一个女人后,王培就退缩起来,这几个月,她甚至很少见田知咏的面。   田知咏似乎也忙得离谱,画展过后,他要么就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作画,要么就出去应酬,他好像特意把自己安排得这样连轴转——这一点也不像王培记忆里的小叔叔。   “我只是,只是……”王培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我不想,以后连面也没得见。”   其实她大概也能感觉得到田知咏内心的情感,他把她当做晚辈,当做需要照顾的小侄女,而不是共度一生的女人。如果她不合时宜地向他表白,以后他们要如何相处?   “他走那会儿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就算是现在,你自己也还糊里糊涂的吧。你对他也就是…唔,幻想。你觉得,自己理想的配偶就应该是那样,对不?其实也没多喜欢他。”周柏婷满不在乎地道:“你就跟敖游在一起嘛,他多好。你可别说你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人家表现得多明显。”   她怎么会不喜欢她的小叔叔呢,怎么就对他没有感情了呢?可是,她再蠢也能感觉到敖游的感情,更何况,他还整天在她耳边叨念着。只是,只是……   “培培,不是我说你,敖游有什么不好,个子高,身材棒,样子帅,身家丰厚,更重要的是,他对你可是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的。这样的男人哪里去找?”   “可是——”可是他还自恋、幼稚、无耻、没节操,他还有一大堆女朋友呢。她要真跟他在一起了,还不被他给气死。   周柏婷气得直跺脚,点着王培的脑门直骂,“王培培你这个死心眼儿,你平时还挺聪明的,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儿就这么不开窍呢。幼稚怎么了,他真幼稚吗?人家敖游就是哄你开心罢了。要真遇到个闷嘴葫芦,可有你受的。你说他**,我怎么就从来没见过他给别的女人好脸色看呢?”   她说的…倒是有点道理,敖游他,也就是嘴巴臭,整天把女朋友挂在嘴边,要说**,还真没瞧见过。   “再说了,”周柏婷斜着眼睛看她,眼睛里有了然于胸的意思,“培培,你敢拍着胸脯发誓,你真的不喜欢他?”   王培立刻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脸涨得通红,“我…我……”支支吾吾了好几秒,偏偏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狠狠地揉脸,垂头丧气,意志消沉。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真的喜欢那样又傻又二又幼稚的家伙。她一直觉得自己成熟又理智,怎么会因为敖游长得漂亮就陷进去呢,那不是她一向逼视的没脑子的小姑娘们才做的事吗?   回去的时候王培没有打电话叫敖游接,她家跟周柏婷家才几步路罢了,她才不想这个时候见到他。这个脑袋乱糟糟的时候,她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好好地想清楚。   她这样拒绝他,是不是因为,这么多年,她都觉得自己喜欢的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就因为他性格活泼、多话、大言不惭,所以,就算是喜欢,她也不肯承认呢。她这样,对敖游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王培上电梯的时候仔细反省,摇头晃脑地对自说自话,她是不是…应该试一试呢。试一下又不会少快肉,要是真不合适——   “……那到时候再说!”她记得周柏婷好像是这样回答她的。   下午她没出门,一直窝在床上上网,好几次想给敖游打个电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算…她真的打算跟敖游来真的,也不能让她来主动吧。于是她又果断地把电话给扔床上了。   可天都黑了也不见敖游回来,王培好几次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急匆匆地去开门,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敖游的人没瞧见,她却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大喷嚏,感冒了!   一会儿脑袋就开始晕乎起来,鼻塞耳聋,浑身上下提不起力气,索性往床上一倒,又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又出了满头满脑的汗,人却是终于清醒了些,睁开眼来,只见敖游正趴在她的床头睡觉。王培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以前的什么时候,他也曾经这样陪着她。只是现在她的脑袋乱糟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只是觉得奇怪,敖游他是怎么进来的呢?家里装的可是防盗门,她记得清楚,每次都关得严实。这娃儿不会是撬门进来的吧……   她一动,敖游就醒来了,眼睛立刻睁开来,一脸紧张地问:“王培培,你怎么样了?还难受不,要不先吃点药?”   她一点也不想吃药,摇头道:“好多了。”可一摇头脑袋又开始晕,敖游扶着她坐好,一转身又出去端了个大杯子过来,远远地就闻到姜香,凑近了看,是可乐煮姜。敖游一脸献宝地道:“我打电话给彭阿姨问的,她说你感冒的时候喜欢喝这个。”   太后…不是还在韩国吗?真有他的,为了这么点小事打国际长途,真是个败家小子。王培心里头这样哼哼着,可还是很受用地接过杯子,一点点地喝掉它。   热腾腾的可乐姜茶下肚,王培立刻出了一身的汗,又打了两个喷嚏后,好像鼻子就通了。   “好些了不?”   “嗯。”   敖游终于高兴起来,“那要不你先去洗澡,完了我们一起吃点东西。你感冒了,不能吃辛辣的,晚上我们吃皮蛋瘦肉粥。”他照顾的人的时候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很细心很仔细,连说话的声音都和平时不大一样。   “你煮的?”王培好奇地问,他可不像个能下厨房的男孩子。   敖游果然不好意思起来,“我在外头粥铺里买的,他们煮的好,还给送了凉碟。”说着就转身去厨房忙活去了。   王培赶紧去洗手间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果然神清气爽了许多。就是这会儿肚子饿起来,两个人分了一砂锅粥,连凉菜都吃得精光,也还是意犹未尽。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忍不住都笑起来。   “要不,我再去下点面条吧。”王培道。   敖游立刻反对,“那怎么行,你生病都还没好,怎么能让你下厨。我去。”他要真去下厨,只怕王培家的厨房都要报销了。   最后还是他打电话叫的外卖,两人又吃了两菜一汤,这才算是填满了肚子。   等吃饱喝足了,敖游又开始了一贯的伎俩,死皮赖脸地赖在王培家里不肯走。   “要是,要是晚上你再难受了,发烧了,怎么办?我可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他倒是说得振振有词,可要是脸上不笑得那么得意,那么目的明显,就要有说服力多了。   可是,要不要留下他呢?   这个赖皮的坏家伙会不会那个…得寸进尺呢?王培可不是没见过他撒娇耍赖的本事,说不定他还会死皮赖脸地要上爬她的床——反正这种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王培很为难地犹豫了。   四十一   王培一迟疑,敖游立刻就敏感地察觉了她态度的转变,不由分说地就去书房把被子都给抱过来了,脸上憋着笑,嘴里还唠唠叨叨地道:“你正病着,我得在一旁看着你,要是晚上…晚上你不舒服什么的,我也好照顾……”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噗嗤”一声笑起来,眉眼弯弯,欢喜得不得了的样子。   王培努力地板着脸想要严肃一下,可终究没撑住,被敖游笑嘻嘻地哄了一阵,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看了一会儿电影,又在屋里走了几圈消消食,这才爬到床上去睡觉。   敖游动作快,利索地将占去了大半个床,还把胳膊往王培的枕头上一伸,侧起身子朝她抛了个媚眼,虽说的确很**,可王培瞧着,却怎么也忍不住想笑。   “把胳膊收回去。”笑罢了,王培终于收敛起心神,正色朝他道。   敖游不高兴地撇撇嘴,不怎么想动,只是见王培好像又要生气了,他才不情愿地慢慢地把胳膊收了回来,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声音太低,王培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没听清。   两个人各拥了一床被子躺下,一转身,就瞧见他贴得紧紧的面孔,又高又挺直的鼻梁,亮晶晶的眼,还有热乎乎的气息。   王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先前能容他留下,只是想着他爬她的床不是头一回,尽管有些窘,但到底没出什么事儿,可现在这样,似乎…又有些不对劲。她不是十六七岁的纯情少女,而敖游更非心无杂念的柳下惠,如果…万一…要是……   王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一夜好梦,一整晚都没出什么事儿。   屋里拉着遮光窗帘,天亮了也不知道,加上王培又有些感冒未愈,所以,这一觉醒来的时候,连时日都有些分不清。直到敖游一把拉开窗帘,明晃晃的太阳照在了床上,她在猛地大叫一声,“糟糕,迟到了!”   “没关系,”敖游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邀功的样子,“我帮你请假了。”   请假……他请假……   王培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噗——”地跳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又气又急地问:“谁让你帮我请假的?你怎么帮我请的?敖游你怎么这么多事啊?”   “我见你睡得香——”敖游看起来有些委屈,眼神儿都可怜巴巴的,“所以,就拿了你手机打电话。你手机里头…有你们主任电话……”他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几不可闻,样子又小心翼翼的,可王培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有窃窃地笑。   这大早上的,他一个男人,拿她的手机帮忙请假——就算用脚后跟想想,也能察觉出两个人不同寻常的关系来。王培忽然想,她以前总觉得敖游又傻又二,那其实都是错觉吧。没点脑容量的人,能做出这样先斩后奏的事来?   “敖游!”王培也不管他的武力值有多高了,扑上前冲着他的脸左右开弓,敖游狼狈地往后逃,一边躲一边求饶,“培培…王培培…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凶…我不就是…不就是主动点儿么?”   他身手敏捷地抓住王培的手,动作并不重,却牢牢地让她动不得分毫。脸上哭笑不得的样子,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王培培,你说吧,到底要怎么处分我?就因为…就因为我把这事儿给捅穿了。我不就是…把我们俩的关系公开了么?你可别说,不喜欢我?”敖游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眼睛里全是笃定和自信。   王培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敖游他分明就是个贼精贼精的小混蛋,他经验可丰富了,就算她一点点的心事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神。所以,昨儿她心一软,就被他趁胜追击、攻城掠池了。到现在,就算她反悔,也没有用了。   “那你也不能随便动我的电话啊!”王培立刻顾左右而言他,“这是**你知道吗?**!我本来…根本就不用请假的。”   刚刚睡醒的时候她脑袋还糊涂着,所以才会对迟到的事儿大惊小怪,这会儿想明白了,老后悔了。   昨天下课的时候,她明明当着敖游的面给学生布置了期末考察的题目,让他们自由发挥,期末之前上交就行。也就是说,她根本就不用去学校了。那个小混蛋,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多此一举地找主任请假,这不是故意的么!   敖游看着她闷闷地笑,过了一会儿,又问:“王培培,我们现在,算是情侣了吧。你看,我们都…”他郑重地想了好几秒,仿佛在考虑用什么词比较恰当,“我们…都同床了。”   “而且,你也没反对。”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忽然加上这么一句。王培就当没听见!   敖游挤在王培家的洗手间洗漱,王培这才注意到,洗脸架上居然挂得满满的,添了好几块新毛巾,洗脸台上的漱口杯也换过了,一蓝一红,形状正好凑成了一颗心——他都是什么时候搞出的这些事?   这样——就算谈恋爱了?   两个人手牵手地去吃早饭,王培觉得挺别扭——其实这并非两个人第一次牵手,他们俩还一起睡过,还打过啵儿呢,可是,感觉就是不一样。一出电梯王培的脸就红了,脑袋也低低的不好意思看人,眼睛却偷偷地朝四周瞄,生怕遇到熟人。   “王培培——”敖游唉声叹气地叫她的名字,“你就不能把头抬起来?还是说,你觉得我,特别拿不出手?”   太拿得出手了!可就是太引人注目,所以王培才觉得不好意思。她一向低调,现在忽然挽着这么个发光体走在街上,总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你应该——以我为傲!”敖游的脑袋仰得高高的,又得意又自信的样子,“以前…就算能上我的车兜一圈,她们都得意得不得了,更何况,你还——”他话还没说完腰上就挨了王培一拳,傻乎乎地低头看,就见她气鼓鼓地甩开了他的手。   “敖游你这个小王八蛋,你给我滚吧你!”她狠狠地瞪着他,又生气又愤怒的样子,咬着牙,跺着脚,眼睛里赫然在飙火。   敖游瞠目结舌地瞪着她,完全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   是不是所有女人都这样,情绪变化得特别快,而且毫无缘由,一场雨,一朵落花也能让她们哭上半天。可是,刚刚既没有风雨,又没有落花,她怎么就忽然发火了呢?   王培一转身就回家去了,她一点也不愿意再搭理他了。   “王培培,王培培——”敖游在她身后叫了好几声,又郁闷又失望的语气,甚至还有些恼。可王培一声也没应,她就是觉得生气失望,并不是因为他的过去,而是因为他的态度。在他的心里,她和他以前的那些女人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回屋就关上门,睡觉。她觉得生气,而且有气没处发,憋得心里难受。   外头又有“砰砰——”的敲门声,敖游的声音隐隐从门外传进来,“王培培,你开开门,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好歹要让我知道。我到底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跟我说嘛。”   一会儿,他又道:“你再不开门,那我…我可就进来了。”   他…他还真进来了!王培居然还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翻个身一瞅,敖游就这么站在她床边,眼神炯炯地看着她,又气恼又无奈的样子,“王培培,你怎么忽然就生气了呢?”   王培也想问,他怎么就有时候又聪明又精明,有时候又这么迟钝呢?也许,他们两个,从来就是两路人。   过了好一会儿,敖游才终于猜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又迟疑不解地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王培恨恨地瞪着他,不说话。   敖游的脸上终于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王培培,你真吃醋了!你为什么——哎——”他狠狠一拍手,得意得眉眼都翘起来了,“我知道了,我说呢,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以后不提她们就是了……”   他越是这样,王培就越是觉得恼。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王培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好像是个傻瓜。抬头看他,敖游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低声下地地讨好她,“王培培,你肚子饿了不?我去给你买点吃的。花生酱拌面好不好?再来一盅乳鸽汤?王培培你别不理我啊……”   “敖游——”王培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跟他说清楚,“我…既然我们要谈恋爱,那么,我希望我们都能认真。起码,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要对彼此真诚和忠贞。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也请让我知道,我们好聚好散。但是,你不要…欺骗我,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别的女孩子,不要把我跟她们相比。不管她们比我美,还是比我温柔,我不喜欢听……”   四十二   敖游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皱着眉头看着她,不大明白的样子,似乎听不懂王培话里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些,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深深地看着王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深沉语调问:“王培培,你这是,不相信我?”   一时之间,王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认真地想了想,要确定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正色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她只是不自信。她长到二十五岁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暗恋也才头一遭,她不知道爱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总是喜欢想得太多,于是就患得患失了。   就好比是现在,对于敖游对她的感情,王培的心里总带着一些不确定。   她能察觉到他对她的好,可是,那是不是就是爱情呢?以他的三分钟热度,他对她又能多长情呢?甚至是——他的女朋友那么多,身边永远都有漂亮美丽的女孩子围着他打转,他到底又是喜欢上她的什么?   她心里这么一想,嘴里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敖游闻言愣住,他看着她微微吃惊的样子,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会儿连眉头都锁起来了,郑重思考的样子。王培也不打扰他,她让他静思,她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承诺。   女人或许都是这么麻烦,剪不断理还乱,要了感情还要承诺,有时候,那一句话甚至比什么都重要。   “王培培——”敖游拖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托腮看着她,认真地道:“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答不上来,我也想不明白,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他自己也觉得困惑不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嘴里说笑的话带了几分真心,再到后来,竟赫然全是自己内心的写照了,那种内心的强烈情感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也许是他第一次离开接到王培的电话开始,也许是在湘西露营开始,也许更早……   “所以……”王培又不讲理了,“你连自己都不清楚,也就不能怪我了。”   “什么?”   “你嘴里整天说着那些混账话儿,从刚开始就嚷嚷着喜欢不喜欢,可是,你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我…我给你点脸色看,这再正常不过了。”王培小声地道,眼睛瞟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狠狠心,又加了一句,“再说,你对我也没多好,你…你以前对你的那些情妹妹什么的,不也这样么?”   她一想起他整天挂在嘴上的那些情妹妹们心里就憋屈得慌,虽说,聪明的女人不应该老是抓着男人的过去不放,可她就做不了聪明女人。更何况,敖游的嘴巴也太坏了,既然他们俩都谈恋爱了,他干嘛又老提起过去的事儿呢,这不是存心给她找不自在吗。   所以,这全都是他的错!   “行了,都是我错了,行了吧。”敖游瞅着她,眼巴巴的样子。   王培总算满意地哼了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子,吩咐道:“你以后…要是再这样,动不动的什么她们,我们的,我就…就……”她吞吞吐吐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办。   敖游笑嘻嘻地接过话头,“要打要骂都随你,不过——”他忽然把声音压低了,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的样子,“你是不是…也少见田知咏……”   “我哪有老见他!”王培立刻像被踩到脚似的跳起来,“我…我…我上次见他,这都快有半个月了。”   她话一说完忽然明白了敖游的意思,笑意一点点地从心底蔓延上来,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咧嘴给了他一拳,“你的…狡猾大大的。”   大部分的时候,敖游都傻乎乎的,但有时候又特别地聪明,甚至可以称得上精明,他这样忽然提起田知咏,其实不过是想告诉王培,他的心底,其实也跟她一样没有着落吧。   两个人又和好了,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赶紧又下楼去吃饭。一路上,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话,争先恐后地说自己对对方有多好。敖游胜在声音高亢,没道理的事情也能说得理直气壮,王培则以事实依据说话,巧言令色,把他驳得毫无反手之力。   “你也好意思说对我好?懂不懂什么叫做绅士风度,我不过是给你机会让你表现罢了。再说,你还背过那个谁,那还是个男人,你是不是也对他有意思啊。再看看我,我给你做饭,洗衣服,帮你找装修公司,帮你设计图纸,帮你找朋友捧场……你还找人来气我来着!”王培忽然想起上次他气走之后在她家隔壁住下的事儿了,“你老实交代,除了慧慧,你是不是还带过别的女人去你家?我都听见了,真真的!”   敖游立刻就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去了,他装作听不见——分明就是心虚!   “对了!”说起慧慧,王培一直有件事情想问来着,这会儿总算想起来了,“那个慧慧,到底是仲恒的女朋友,还是老婆?”她分明记得头一次见仲恒的时候,他私底下说慧慧是他老婆的,怎么当着面又介绍说是女朋友?   “这事儿——”敖游未语先笑,咧嘴乐了一阵,才笑了解释道:“仲恒当然希望是老婆了,不过女人嘛,总觉得当女朋友比较好,那个叫如珠似宝。”   这倒是也挺有道理的,男人不都这样,贾宝玉都说了,没结婚的女孩子如宝似玉,结了婚就变成了死鱼眼珠子。慧慧可真聪明!   刚吃完早饭,王培带课的班上班长就打了电话过来,说作业全收齐了,要不要给她送过来。王培一看表,不由得咋舌,他们俩又吵又闹的,一不留神儿居然就十一点了。   想了想,两个人没回屋,一起去了书店,又让班长把作业送那边去。刚走到书店门口,就听到那班长咋咋呼呼叫她的声音,小姑娘一溜烟地往他们这边跑,眼睛一眨不眨地光鼓着盯着敖游看,完全忘了看路,一不留神就被脚底下的石头给拌了一跤,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可真够结实,震得地面都“砰——”地一响,王培反正是傻了,瞪着眼睛看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拉她一把。见惯了场面的敖游虽然没愣住,但他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去拉人一把,白了小姑娘一眼后,跟王培说了声“我先进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就进屋去了。   小姑娘倒是坚强得很,拍了拍衣服迅速地爬起了身,搓搓手,掌心赫然破了一大块皮,眼眶红了红,没哭。   “你这是——”王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小姑娘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红着脸把作业收好交给她,小声地道:“王老师你可真狡猾,还说那不是你男朋友,你们俩都牵手了。”   她可没骗人,昨天她们笑话的时候还不是呢。不过王培也不好跟个学生解释这些,就笑了笑,问道:“全都交了?”   “都交了!”小姑娘仰着脖子朝书店里看,探头探脑的,罢了又笑嘻嘻地朝王培道:“王老师,您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帅的男朋友也藏着,好歹也让我们见见世面,以后谁要敢再自夸说自己男朋友帅,我们也好糗她。再帅——能帅过我们师公么?”   师公——   王培险些一口喷出来,这个称呼也未免太搞笑了!   “师公?”回到书店,刚听王培说起他的新头衔,敖游立刻就大叫起来,“这也太难听了!这听起来,就好像——”就好像他是她爹似的。   “哪有?”王培幸灾乐祸地笑。   “难道不是老师的爸爸才叫师公吗?”   “不然叫你什么?唔——”王培作出郑重思考的样子,“师什么——师母?”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先笑起来,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哈哈,师母……”   敖游默默地不说话了,转身不看她,委屈又伤心的样子。   “哎,不是我说你。”王培好不容易笑得缓下来,捂着肚子,一本正经地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嘛长成这样,害得人家小姑娘还摔了一觉。男人么,真不用长得太好看,要不,你让女人还活不活。”   “不然呢?”敖游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懒洋洋地瞅着她,很快就从“师母”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他看着她,微微地笑,慢条斯理地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在脸上划道伤口,自毁容貌才算对得起父老乡亲。”   王培刚要回他的话呢,没想到他又继续了,剑眉一挑,又自信又得意地道:“我就是把脸给划了,那也是多了一份阳刚之气,那些小姑娘们岂不是要更把持不住。男人嘛,要是身上没点伤,怎么能叫男人。王培培你说是不是?”   她到底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呢?她要说是,他难道还真在身上弄条伤疤出来?王培深深地觉得,以敖游的情商,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他好不容易才显得聪明成熟一点,怎么一眨眼就又打回了原型呢?   四十三   因为王培说他不够成熟,所以敖游卯足了劲儿要表现出成熟的一面来,整整一下午跟着电视里头的梁朝伟学深沉,结果把脸给笑僵了,一直嚷嚷着让王培给他揉,不说王培,就连店里的小武都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偷笑。   晚上敖游在网上订了电影票,王培问他是什么片子,他神神秘秘地不肯说,等到了电影院外头,才晓得是什么《全城热恋》,海报上一男一女亲热地抱在一起在打啵儿,看得敖游一脸的羡慕。   其实也就海报上亲热些,电影里头的那种镜头并不多,敖游显然有些失望,一直在王培耳边小声地嘀咕,“早知道…我们就在家里看《色戒》好了……”   不过王培也没怎么弄清楚电影里到底演的是什么,该死的敖游一直在她身边做小动作,一会儿凑到她耳朵边小声地说话,热气喷到她的脖子里,又痒又麻,一会儿又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慢慢地蹭,到后来,手就直接伸到她肩膀上,轻轻一揽,就把人给揽他怀里头了……   “看电影呢!”王培小声地提醒他,“动手动脚的,小心被人看见。”要是被人瞧见了,那多不好意思。   “怕什么,我们这么纯情。”敖游满不在乎的样子,手还揽得紧了些,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喘气,“人家…都忙不过来了,可顾不上瞧我们。”   王培闻言朝四周一打量,顿时臊得红了脸。果如敖游所说,他们揽个肩膀还算是纯情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忙着亲热,搂搂抱抱的很常见,有两对都直接亲上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声了都不知道。   原来电影院才是真正的JQ勃发地啊。   “要不,我们俩也来一个。”敖游嘿嘿一笑,忽然道,话未说完脸就凑了过来,又快又准地对着王培的嘴巴咬了一口,罢了还意犹未尽地道:“好极了,再来。”   王培一伸手就把他的脸给推开了,脑袋使劲地往后扬,她可不习惯这么大庭广众地玩亲热。虽说电影院里头黑,可心里头总是慎得慌。   一直到散场敖游都还在叨念着这事儿,老是埋怨王培不让他亲,“……上回你亲我的时候,我可是半点也没推辞。”又郁闷又理直气壮的样子。王培反正就装作听不到。   散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出来的人多,几秒钟就把电梯给塞满了。王培生怕敖游一气之下把人都给丢出来,赶紧拉着他在外头等,一人拿了一杯奶茶聊天说话。才说了几句,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王培——”,挺诧异的声音。   王培转过身看,瞧见来人,笑了笑,脸上却有些僵。叫她的是同事许雯雯,一手挽着男友陈鹏,一手端着杯可乐,一双眼睛在她和敖游身上转来转去,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怪异。   上次在瑶里,王培就瞧见过陈鹏挽着另一个女孩子,这会儿猛地又见他们俩在一起,王培莫名地觉得恶心。要不是许雯雯实在不好打交道,她早就把这事儿给拆穿了。   “你男朋友啊?”许雯雯的眼睛盯着敖游上上下下地打量,不等王培回答,又立刻追问:“看着挺年轻的,不会比你小吧。干什么的?对了,这是我男朋友陈鹏,他在银行上班。对了,你见过吧。”她终于朝王培看过来,微微地笑,眼睛里有骄傲的神色。   王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的话了,她不大会撒谎,对着陈鹏实在说不出你们俩真是郎才女貌无比般配的话来,僵着脸笑了笑,点点头道:“是啊,见过。”然后就绝口不提别的事。   她的神情这样的怪异,敖游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不过他在外人面前一向话不多,总是喜欢端着,不言不语地看着人,目光锐利,倒是挺能糊弄人。   这时候他就打量地盯着许雯雯和陈鹏看,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他要是发起火来,一般人可扛不住,王培也顾不上什么寒暄了,赶紧去拉他的手,小声道:“要不我们走下去吧,电梯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敖游还没说话呢,许雯雯倒是抢了先,“急什么呀,还早呢。我男朋友开了车过来,一会儿让他送送你们。哦——”她仿佛忽然想到什么,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脸,笑着道:“瞧我这急性,都忘了王培你自己有车了。对了,你们是开你的车,还是你男朋友的车?”   “我们打的过来的。”王培心里头可腻烦死跟她说话了,可面上却又不能撕破脸,真是难受,“这里不好停车,还不如打的来得方便。对了,敖游,你不是说还想下楼去买点东西吗?我们走吧。”说罢,也不管许雯雯再拦了,拉着敖游的手就走。   敖游乖乖地跟着她,经过陈鹏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自言自语地样子,可声音却偏偏能让大家都听到,“什么时候又换了一个,上次明明看到不是这个的……”   王培都不敢回头看他们俩的脸了。   “我没记错吧,”下楼的时候,敖游小声地跟她咬耳朵,“八月份的时候在瑶里,他就带着别人。”   他记性倒好!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要是他认识陈鹏也还情有可原,可他跟那个贱男人压根儿就没说过话,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就有点可怕了。   “你读书的时候成绩挺好的吧。”王培忍不住问他,“老师是不是挺喜欢你的,过目不忘,背课文最快。”她实在很难把他跟好学生联系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这两样事物不是同一个属性的。   敖游立刻得意起来,“那还用说,我师父他…可喜欢我了,说我是…几千…唔,是几十年来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之一……”他在修炼方面特别有灵性,别的神仙许多年也不一定能了悟的法术,他常常瞧一眼就能学个七七八八。整个天界,也就仲恒能和他一角高下。所以,老龙王那么多儿子,最喜欢的就是他。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争气,脾气坏,没事儿就喜欢找人打架。年幼的时候揪人家的胡子,偷别人的仙丹,后来大些了,就整天跟仲恒、凤行他们混迹在一起,高兴的时候就泡泡人家漂亮的小仙女,不耐烦了就把她们赶走。那一次,紫云仙子磨叽着不肯走,他一不耐烦就把她给吞了。虽说后来吐得及时,未伤及她的性命,可到底是犯了大忌。   依照规矩,他本只需在幽闭林反省数月,可老龙王却下了决心,非要好好整治他一番,于是将他贬下了凡间,成了卧龙潭里一条未成形的小蛇。   老龙王的本意是要他历尽修行之苦难,体验人间疾苦,没想到他只在卧龙潭里睡了三百年就得到点化上了天,只不过,也因此而欠下了王培的情,于是,才有了这段报恩。   “是吧,那你爸妈肯定得意死了。”王培羡慕地看着他。她小时候学习不算太好,每次考试完都不好意思跟太后汇报,后来有一年,她超长发挥考了班上第一名,王教授和太后都叨念了整整一学期,见了谁都炫耀。她要是有敖游一半聪明,王教授和太后肯定高兴死了。   敖游却不说话了,脸上讪讪的,摸摸脑袋,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怎么了?”王培问,她心里有些疑惑,她们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敖游说起过他的家人。他父母是谁,在哪里长大,什么时候读的书……除了仲恒和慧慧,她竟然从来没有见过敖游跟别的亲人朋友联络过——虽然那一次,他曾特地赶回去拉架,可是,后来他也不曾提过事情的经过。   那两个兄弟,好像是...混黑道的?   如果……万一……有一天敖游走了,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敖游,你和我说说你家里人吧。”王培挽着他的手,“我想知道。”   敖游却良久地沉默。这让王培心里有些不安,可是,她一点也不认为自己问错了话。如果他们想要继续走下去,这些问题都要面对。总不能到了最后,她连他是谁都不清楚。   “我…妈妈…”过了许久,敖游才艰难又低缓地小声道:“她很早就过世了,我家里兄弟姐妹很多,我爸他…娶了好几个……不过他对我还好。”   敖游的爸爸……王培的脑子里显出一个很帅很花心的中年男人的形象,又结婚又离婚的,这个中年帅大叔还真能折腾的。   “他是做什么的?”   “他…在海里……”   “海员?”王培一说完就知道自己错了,如果只是个海员,能养得起这一大群孩子么?更何况,敖游这大手大脚的性子,可不是一天就养成的。   “那是…航海公司……”   “差不多……”敖游皱着眉头,小声地道:“水里混的…都得听他的……”   他这话说得,就跟他爸混黑道似的。难怪先前他说他的两个兄弟抢地盘,十有八九是抢航线——那也老吓人了。   王培郑重地叮嘱他,“你可别跟你兄弟们抢,反正我们又不缺钱,他们想干嘛就干嘛,咱们就过咱们自己的。”   敖游略带惊讶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正色点了点头。一会儿又道:“我才不用跟他们抢呢,我爸早把东西给我了。”   要不怎么说一只手伸出来五指有长短呢,敖游铁定就是那支最长的指头,敖家老头子最疼他。   “那…谁也别说!”   四十四   晚上为了敖游到底在哪里睡觉的问题,两个人又开始了拉锯战。王培可不敢再留着他住了,身边躺着这么个尤物,还时不时地撩拨她一下,要她怎么睡得安稳。万一她一时没忍住犯了流氓罪,敖游保管要笑话她一辈子。   但敖游可不理她怎么想,扭来扭去地怎么也不依,还满嘴的歪理。   “培培,我家里被子薄,晚上冷。”   冷才怪,这家伙一天到晚都跟个小火炉似的,昨晚上都害得她出汗了。   “那个…我晚上做恶梦。”   得了吧,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做噩梦?   说理不凑效,他索性就死皮赖脸地撒起娇来,拉着她的手,腻着声音不停地唤:“培培,王培培……”   都这么大的人了,站起来都快要比她高个脑袋,也好意思!   见王培一直不为所动,敖游终于泄气了,咬着牙,恶狠狠的样子,“你不让我睡,我…晚上…自己溜进来!”说着就开始得意起来,眼睛深处都荡漾着笑意,嘴都咧开了,露出雪白的牙齿,“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锁能难得住我!”   王培顿时傻眼,尔后就急了,高声喝道:“敖游你别太过分了,你…你怎么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你还开锁…真把自己当小贼了!”她一着急,就忘了斟酌词语,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太迟了。   敖游抱着肚子大声地嘲笑她,“王培培啊,大学老师啊,你文化水平怎么这么低呢?还偷鸡摸狗,这叫做偷香窃玉懂不懂?偷鸡摸狗,哈哈……”   王培决定不理他了,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门,然后狠狠地锁上,想了想还不放心,又把客厅里的餐桌搬过来抵上们。拍拍手,这才终于放心了些。   要真把这家伙给放进屋了,她今儿晚上可别想睡觉了。光是想一想他一会儿蹭一蹭,一会儿又埋在她脖子上呼一口气,王培就觉得心里痒。这个小混蛋,怎么就这么黏人呢?   洗了澡睡觉,特别地香,一会儿就做梦了,仿佛到了夏天,天气热得厉害,浑身直淌汗。王培热呀热地就醒了,一转身,就撞到个软软的身体,热得像只小火炉。偏偏他睡相还极不规矩,身体半侧着,手和脚全都搭在王培的身上,八爪鱼一般。   王培气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喂——”王培使劲地踢他,气鼓鼓地问:“你怎么进来的呀?”   敖游被她一脚踢得半睡半醒,又迷糊又委屈,眼睛也不愿意睁开,小声地嘟囔,“从窗户……”再然后,不管王培怎么叫他,他也不肯再醒来了,把被子一裹,人就钻了进去,蒙头蒙脑的,怎么也拽不出来。   第二天中午敖游去书店的时候,王培就忍不住给周柏婷打电话抱怨,“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幼稚呢?”她没好意思说起敖游偷溜上床的事,只得绘声绘色地学着他撒娇的样子,“培培王培培…你说,他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跟我撒娇。”   周柏婷在电话那头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王培光听到话筒里的“噗噗”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培培…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敖游他…多萌啊。这个…不叫幼稚,叫做…闺房情趣。你要真的…嫁个闷葫芦…哭都来不及。”   她说得好像又有些道理——不过,她那是还不知道敖游偷溜进屋,爬她床的事儿呢。这个问题才叫严重。晚上她得把窗户也关了。   “我说培培啊,你就偷笑吧。”周柏婷苦口婆心地劝道:“敖游也就是有些孩子气,对你可真够诚心的。现在的男人,长得有他一半好的,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敖游这样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不容易。你不知道吧——”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许雯雯跟她男朋友又闹分手了。”   王培“哈——”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吵架什么的,还不是因为敖游多了一句嘴——虽然那个陈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才昨儿晚上的事情,周柏婷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她八卦的精神和功力都大有长进。   “他们…分了?”王培迟疑地问。   “分什么呀,”周柏婷在电话那头笑,“她也就是闹一闹,要分的话早就分了,还能等到这会儿。再说了,她男朋友是银行主管的事儿,她炫耀得全J市都晓得了,这会儿分手,你说她舍得不?”   周柏婷的话虽然尖刻,可真真地一针见血,简直把许雯雯给摸透了。不过——王培挺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们俩,背着说人家坏话,是不是…挺刻薄的。”   “刻薄个屁,你以为,她背地里说你说得好听呢?傻帽!”   王培挨了骂,反而坦然了些。许雯雯背地里编排她的事儿她也隐约听人提起过,不过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而今听周柏婷这么一说,心里仅存的一点点愧疚感也没有了。   她们聊了一阵,直到周柏婷那边来了公务要做,这才挂了电话。   也许周柏婷说得对,她就是太作了。可过不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想,今天晚上该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好些天,王培都一直防火防盗防敖游,可谓是使尽了办法,最后不知道到底是她哪一招凑了效,还是敖游终于幡然醒悟,不再做这种偷鸡——偷香窃玉的事了,她才终于消停下来。   改完作业,她这一学期的工作就算了解了,若是以前,肯定早颠颠儿收拾东西回瑶里了,只是现在却多了一些羁绊。敖游在这里,她自然不要就这么离开,更何况,王教授和太后都不在家,王老爷子和奶奶平时又喜欢出去摸麻将,她要真回去了,那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闲着没事儿干,王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书店的阁楼,有时候看,有时候画画。阁楼里安静,大部分的时间都只隐隐约约地听见楼下舒缓的轻音乐,有时候敖游会过来找她说说话,趴在边上看她画画……   但每天下午两点,敖游就开始变得比较讨厌了——他居然看肥皂剧!   那部电视剧叫什么名字王培一直没记住,演员倒是长得还漂亮,可做作得很,尤其是那个男主角装逼装得一塌糊涂。王培瞄过两眼,好像是个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和灰姑娘谈恋爱的故事。那男主角虽然长得还帅,可就是一身的暴发户气质,土得掉渣。   可敖游却看得紧紧有味,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向王培讲解剧情,“…那个男主角…瞒着女孩子,假装很穷……”   “太老土了!”王培忍不住吐槽,“这都是什么编剧写的什么狗屁剧情,我特讨厌这种男人,谈个恋爱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真当他自己是比尔盖茨。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一边得瑟还一边说要低调,一点也不坦诚。要是我男朋友也这么躲躲闪闪的,我早把他给踹了。”   敖游侧过脸来看她,眼睛里忽明忽暗的,张张嘴想说什么,可终究没出声。一会儿又闷闷不乐地转过头去了,眼睛虽然还盯着电视屏幕,可王培看得出来,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上面。   他有什么心事?难道她刚才一句话触碰到他了?   坦诚!   敖游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呢?王培的心里头开始犯嘀咕,他想跟她说什么,难道想坦白以前交过多少女朋友?于是她满脸严肃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仔细观察,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到些线索……   可敖游一直面无表情,过了许久,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又低又缓,语调却很郑重,“也许,也许他不说,只是怕吓到她。毕竟——”敖游的头低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都快听不见,“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接受…唔,有钱人。”   难道要他告诉她,其实他是一条龙,因为报恩才追求她?除非他不想活了!   想一想,要是王培知道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刚开始肯定不信,骂他是个小骗子,然后呢,她总会信的,再然后,她就不会理他了。   敖游心里清楚得很,王培她看起来傻乎乎,毛躁躁的,其实特别敏感又骄傲。她要是知道他们俩的开始只是因为报恩,会怎么样?她会决绝地转身离开,甚至连解释都不会听!一想到这里,敖游就觉得特别揪心。   他在这里纠结的时候,王培忽然开始有些不安。但她没有再追问,都这样了敖游也不肯说,她若是再追究下去,岂不是显得太不懂事了。   可不问,并不代表她不想,她现在不工作了,闲得发慌,不画画的时候脑子里就开始琢磨,敖游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呢?   两个人第一次有了隔阂,虽然他们都不说。   四十五   自从那天对话之后,敖游就一直耿耿于怀。他难得如此深沉地去考虑某件事情,行为反常得连小武都发现了,好几次还偷偷地问王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他却一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无奈之下,只得求救于仲恒。   “唔…你打算和她处多久?”仲恒懒洋洋地问。   敖游愣了一下,茫然地问:“什么?”   “三五年,还是三五十年?如果你能瞒得住,那就一直瞒着。如果瞒不住,那就趁早交代吧。”   敖游不说话,默默地转过身去继续沉思。他不是很明白,仲恒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三五年,还是三五十年?他当然要一直陪着王培,一辈子——可是,这一辈子以后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地老去,然后,死亡……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可怕,敖游揉了揉脑袋,努力地想要把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全都抛开。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何必现在就开始烦恼。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怎么向王培坦白——敖游可不觉得自己够聪敏能瞒得住王培一辈子。   到了十二月中旬,温度渐渐降下来,与此同时还,空气中似乎带了些欢庆的味道——圣诞节快到了。   敖游对这个什么鬼节日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十分不明白,明明是中国人,为什么会如此郑重地为个老外过节日。但王培却很兴奋,她甚至提早开始计划着圣诞节怎么过了。   “你就当…过情人节好了。”王培很有耐心地回复他的疑问,反正中国人能把除了清明节之外所有的节日都当做情人节。   敖游果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喜滋滋地眨巴眼,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他下楼去兜了一圈儿,一会儿又急匆匆地上来了,很是激动地道:“小武都给他女朋友准备圣诞节礼物了,王培培,你准备送什么给我?”   王培没好气地瞪着他,无奈地小声骂道:“人家小武都知道给女朋友准备礼物,你怎么就晓得问我要呢?”   敖游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声音都低了,“我…我当然会准备礼物给你啊,可是……”他说着说着,声音就腻起来,撒娇的样子,“王培培,你会送我礼物吧,会吧,会吧。”   她倒是真想过这事儿,就是思来想去也还没决定。敖游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用的日常用品都是最好的,而且什么也不缺,王培可真是犯了难。她甚至还拐弯抹角地问周柏婷,她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送的啥,可人家不是领带就是剃须刀,这些玩意儿敖游可一件也用不上。   见敖游眼巴巴地瞧着她,王培也十分地为难,想了想,索性道:“要不,我给你画幅画儿吧。”一说出口就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后每年都给他画一幅画,等老了再回头看看人生的变迁,多有深意。   “哎呀你画得又不像。”敖游小声地抱怨,掉头就进了阁楼里间,一会儿又冲出来了,已经换了身簇新的衣服,乐得嘴都合不上了,“王培培,你说我穿哪件比较上相?”   于是敖游就老老实实地窝在阁楼里当起模特儿来,但他却是个既不称职的模特儿,坐不住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时不时地凑到她面前来监督进度,还要提意见。“哎呀不对,我的眼睛不是那样的。”“王培培,这里这里,这里再添一笔。”“……”   王培忍无可忍,气得哇哇大叫,“敖游,到底是你画还是我画!”   敖游立刻不做声了。   他乖乖地坐了一个下午,终于又开始提意见,“王培培,这个要多久才能画好?”   “几天吧,也许更久,画好了还得送到窑里烧。”王培头也没抬地回道,“不过你放心,肯定能在圣诞节之前完成。”   “那我…岂不是还得在这里坐好多天?”担忧的声音。   王培终于抬头了,看着她,样子迷迷糊糊的,过了好几秒,才缓缓道:“你可以走了。”   敖游心里有些惴惴,她的语气太平缓,反而让人摸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你怎么还不走?我把轮廓画完了,没你的事儿了。”她又道,脸上的表情很疑惑。   敖游终于吐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王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没再理他,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继续填色。敖游凑到她身边看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扁扁嘴,下楼去找小武聊天去了。   小武支支吾吾地想向他请假,说要和女朋友约会,还说已经订了餐桌和酒店。   “酒店?”敖游的眼睛亮起来,脑子里立刻开始一些旖旎的想象。   小武也跟着笑起来,眼睛眯眯的,透着一股子□味,“老板,你跟王老师…那个…不是还没吧?”   敖游一巴掌就把他的脑袋给推开了。他一转身就上网百度去了,J市最好的酒店是哪个呢?唔,还有圣诞节礼物,浪漫的二人约会什么的……   红酒、烛光晚餐、音乐、烟花……敖游郁闷地发现,这些似乎都只存在于电影里,小小的J市,甚至连瓶好红酒都找不到。如果连酒都没有,谈何气氛可言——王培要不是喝得迷迷糊糊的,才不会跟着他去酒店呢。   他甚至还可以……向她坦白。在昏暗的烛光下,轻缓而流畅的音乐中,满屋子盛满玫瑰花,他低声下地地向她道歉,说不定,她就不会跟他计较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礼拜,敖游都在忙着这个事儿,偷偷摸摸地,不让王培知道。有时候王培会问起,他就支支吾吾地推脱,或者索性耍赖,“反正…你早晚就知道了。”   于是王培就没有再问。男人总要有点自己的空间,不是么。   圣平安夜的前一天,天气很好,敖游就拉着王培一起出去散步。街上人多,熙熙攘攘的水泄不通,尤其是敖游在的地方,总是能吸引更多人的眼球。他们走了一阵,便在肯德基坐下来,一人抱了一杯可乐聊天。   “要是明天下大雪就好了。”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王培叹了口气,小声地道。   “为什么?”敖游不解,“晴天不好吗?下雪了多冷,你手脚会冻到的。”   “哎呀你不懂,圣诞节就是要下雪才有气氛嘛。”   敖游眨巴着眼,若有所思。   结果晚上就真下雪了,鹅毛一般洋洋洒洒,早上起来的时候,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又纯洁。   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如王培所希望的那么顺利,大早上她就接到系主任的电话,教育部忽然过来检查工作,她被临时调过去做接待了。   “不去!不准去!”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敖游立刻就暴躁了,挥着拳头满屋子乱转,“凭什么叫你去,这不是你的工作。赶紧打电话去回绝了,晚上我们还有约会呢。谁敢妨碍我们,我就吞了他!”   虽然知道他会不高兴,但王培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想着到底是自己的缘故,只得小声地劝慰,“要不是系里几个辅导员出差了,主任也不会临时叫我去帮忙。反正我又不是去一整天,估计下午就回来了,保证不会误了晚上的约会,好不好!”   她又是发誓又是赌咒的,轻声细语地一直跟敖游说好话,敖游生了一阵气,最后气鼓鼓地上楼了,一会儿又从楼上丢下来一句话,“晚上…我等你。”   王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艺术专业是J大的重点专业,上头领导检查的重点也主要在这里,这一整天,王培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到了下午六点左右,领导们的检查终于告一段落,系主任便要拉着王培一起去吃饭。   王培赶紧推辞了,“晚上约了人吃饭,真去不了。”   系主任见她一脸正色,也没再勉强,笑着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约会多。”   看看表,离敖游给定的最后期限还有近一个小时,王培总算舒了口气,赶紧去上个厕所,缓解一下生理压力。从洗手间出来,刚进办公室的门,就听到同事大叫她的名字,“王培,赶紧的,你电话。”   王培一时疑惑,是谁不打她手机,反而打到办公室来了。狐疑地接过话筒,就听到那头传来王老爷子急促而焦虑的声音,“培培啊,赶紧回来,你小叔叔晕倒了。”   王培顿时就傻了,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赶紧道:“赶紧送医院,您和奶奶都别动,让曹阿姨打电话叫老铁过来帮忙。”家里就剩两个老人家,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可别吓倒了二老。   她挂掉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抓了桌上的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落了一天的雪,路上积了很厚的一层。市里倒还算好,一出市区,外头的路就不好走了,一不留神就要打滑。王培心里急,车越开越快,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还没给敖游打电话,赶紧腾出一只手来翻包。翻了好一阵,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正暴躁着,手里忽然打滑,方向盘一时没控制住,连人带车就冲进了路边的河里头……   四十六   汽车狠狠地一个趔趄,王培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剧痛,尔后脑袋上挨了一下,就开始晕晕乎乎。   没有意料中冷水灌进车里的可怖,只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地清醒了些,甩甩脑袋,透过车窗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河里早已干涸,只剩下淤泥,软软地将车轮子陷了进去。   真是老天爷保佑,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王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好几口气,让思路清晰一些。她把包里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想找出手机来报警。可寻了半天,依旧不见手机的踪影——这会儿想起来了,临走的时候跑得急,手机被扔在了办公桌上。   这大雪天的乡下地方,要去哪里找人帮忙?更何况,这天早就已经黑了,路边连个路灯都没有,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种情况下只能靠自己了。王培先检查了一□上的伤势,右手臂痛得钻心,不知道到底是脱臼还是骨折,脸上和手上蹭破了一些皮,行动起来倒是没有大问题。她试着推了推车门,门自巍然不动,好像是被外头的淤泥给卡住了。   车窗倒是能打开,王培没办法,只得拖着伤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车窗爬出来。河底很软,王培每动一下,那车就摇摇晃晃地颠一下,根本不敢用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终于脱离了小车,两只脚踩在了淤泥中。   远远地似乎有车灯照过来,王培心中顿喜,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了,连滚带爬地往岸上爬,一不留神,又把脚给崴了,痛得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但人好歹还是爬了上来,挥挥手,将路过的摩托车拦住。   老乡很热心,一路将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王培一进门,就被王奶奶被迎面抱住了,“哎呀我的儿,你这是咋了?咋弄成这样了?”   王培被老人家正巧抱住手臂,顿时痛得一脸煞白,王奶奶见状不好,赶紧大声地叫医生。一会儿医生过来了,仔细一看,说是骨折,不由分说地就给她打了石膏。   这一番折腾下来就花了个把小时,等王培被包得严严实实地从病房里出来,已经过了八点半。王奶奶说田知咏中途醒过一次,这会儿又睡了,到底是什么病现在还不清楚,准备明天送去城里检查。   但她的脸色却不大好,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地朝王培道:“你小叔叔可能不大好。   王培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回国以后就一直有些不对劲,我老看到他吃药,问他怎么了又不肯说……”   王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耳朵里只有王奶奶的那一句话,“小叔叔可能不大好……”他怎么会不好了呢?明明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笑眯眯地说要一起吃饭来着,明明他……   她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发愣,浑浑噩噩的,身边的王老爷子和王奶奶一直在说话,可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王培的舅舅彭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使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丫头,你发什么傻呢,赶紧回家去休息。这里有我。”   王培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茫然地“哦”了一声,呆了几秒钟,终于想起了正事,问他借了电话,赶紧给敖游打过去。   电话里只有嘟嘟的声响,过了许久,那边终于有人接通了,不说话。王培心里忽然舒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门,低声下气地道歉,“敖游,对不起,我家里忽然有了急事。小叔叔他——”   她还没说完敖游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王培再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已经关了。   真生气了!王培叹了口气,既无奈又委屈。她能理解敖游的愤怒,换了是她,只怕反应比他还要强烈。想了想,又给书店的座机打过去,但那边只是嘟嘟地响,一直等到电话都盲音了,还是没有人接。   索性还是明儿回去哄哄他好了——王培如是想,以敖游的别扭性子,这会儿气得不愿意见她也是正常,不过他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说不定等明儿她回去的时候,他早就忘了这事儿了。   晚上她到底没有回去,让医院在田知咏的病房里开了个床位躺下。王老爷子和王奶奶见拦不住,索性作罢。   一整晚田知咏都没有醒过,王培也几乎没有睡着。大早上彭湖就过来了,脸色很不好看,王培问起,他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王培心里顿时就明了了,沉默了一阵,低声问:“小叔叔他…是什么病?”   彭湖沉吟了一阵,终于回道:“你奶奶把他吃的药翻了出来,我上网查了,说是治脑瘤的。”   脑瘤……   怎么会…这是真实的世界啊,怎么会跟演电影似的。他的小叔叔,好好的人,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怎么能……   “也不知道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的,不管怎么说,先送到北京去,我在肿瘤医院有熟人,越早治越好。”   “对…送医院,送医院!”王培小声地喃喃,脚步却有些踉跄,加上昨晚被就被崴过,往后一退,就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培培你别着急,昨晚上我已经跟你爸妈联系过了,他们会马上回国去北京。你现在伤成这样,把自己的伤养好再说。要不然,大家伙儿还得担心你。”彭湖看着她手臂上厚厚的石膏,面露担忧之色。   “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下午,我已经订了机票了。”   “我也去!”王培激动起来,“我也跟你一起去,我要送送他。”万一小叔叔他,从此一去不回怎么办?她岂不是连他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不行!”彭湖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你瞧瞧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儿了,自己还要别人照顾呢,跟着过去添什么乱。你要真想去,那就赶紧把伤养好了再去,到时候我保证不拦你。再说,我机票都订了,你想去也去不了。”   王培还待再求,但彭湖马上就招呼医生把她给押回了病房。   她就剩下一只胳膊,连行李都没办法收拾,就站在屋里眼睁睁地看着王奶奶给田知咏收拾衣物。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这么年轻的伢子,造孽哦……”王奶奶小声地叹息。王培就傻傻地在一旁看,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开始发红,一转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田知咏醒来了,精神仍是不大好,王老爷子气得骂了他一通,罢了又把去北京治病的事儿说了。他却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地看着空中,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   下午王培一直跟着去了机场,等送走了他们,她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好像被掏空了似的难受。   这个时候她无比地想念敖游,如果他在身边的话,一定会言之灼灼地告诉她,“田知咏一定会没事的!”对,他就是那样的确信,就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似的。   她打车回城,先去了书店,一进门小武就迎了上来,惊讶地大叫:“王老师,你这是怎么了?这…这胳膊…是骨折了?”   “出了点小车祸……”王培挺不好意思的,眼睛朝店里瞟,没瞧见敖游的人影,忍不住问:“敖游在楼上?”   “啊?”小武一副惊诧的模样,“老板不在呀!”说罢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昨天晚上我就请假了,不在店里头。要不,我去找小琴问问。对了,您怎么跟他在一起呢”   “不用不用,”王培赶紧摇头,想了想,勉强笑笑,没回答小武的问题,敷衍着道:“我回去找他就是。”   怕是到现在还没消气呢!王培想,心里都开始打鼓了,一会儿要怎么哄他才好?那个家伙肯定要甩脸色给她看,气哼哼地不理她。   到了家门口,王培先不急着敲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里头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这次没像上回一样闹别扭找别的女人过来气她。于是伸手敲了敲门,小声地叫他的名字,“敖游,敖游——”   可敲了好一阵,屋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不是睡死了?不会还喝了酒吧?王培忽然有些担心,赶紧先回自己家把敖游留在她屋里的备用钥匙翻出来,直接开门进了屋。   门还未全开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推开门,只见满屋子的狼藉。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蛋糕和各种各样的零碎东西,地上是摔得粉碎的红酒瓶,还有淌了一地的酒液,红汪汪的,看着煞是吓人。   看来他这次真是气大发了,要不,一向有点小洁癖的他怎么能把自己屋里糟蹋成这样。王培顿时有些忐忑,她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   她轻轻地唤敖游的名字,屋里依旧无人应。于是又推他的卧室门,床上倒是整齐,被子上还放着件灰色的毛衣,看样子,昨晚上他似乎并没有在这里过夜。   那他到底又去了哪里呢?   接下来的半天,王培把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电话打了无数个,那边的回应也永远都是“你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虽然有些担心,可王培总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气个几天过后,自己又别别扭扭地回来。她跟他说几句好话,哄一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敖游这一走,竟然没有再回来。   他离开的第一个礼拜,王培抱着受伤的胳膊跑遍了整个J市的派出所,每一天都心惊胆颤地等着派出所传来的各种传言,哪条河里又发现了浮尸,哪里又出了车祸撞伤了人……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敖游的消息。   他就这样忽然消失了,没有一丝预兆,也没有一句留言……   四十七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培经常反省自己,在她和敖游交往的这一个月,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太不珍惜他的感情,是不是果真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   二月的某一天,王培在周柏婷家吃午饭,聊着聊着就说起周柏婷跟家里那口子闹别扭的事了。周柏婷气呼呼地道:“……气得我转身就走,把门狠狠一关就下楼了。”   “然后呢?”   “然后?”周柏婷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小声地回道:“还能怎么样啊?我在下头兜了一圈又自己回去了呗。结果我都到家了,胖子还在外头找,大半夜才回来。”   王培无奈地瞧着她,叹气。   周柏婷怏怏地继续,“后来我们家胖子还说我了,再怎么吵架斗嘴,也不能转身就走啊。他说他当时一个人站在屋里头,气得都快哭了……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敏感——哎呀,培培你怎么哭了?”   王培低头抹了一把脸,一转身就冲进了洗手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惨兮兮的像个可怜虫。   周柏婷还在外头不安地唤她的名字。王培低头用凉水洗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出来,扯着嘴角朝她笑,“没事,真的。”   再往后,王培开始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完全了解过敖游。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单纯得像孩子一样的男人,怎么会如此轻率地抛弃这段感情,一个字不留的离开。   就算她做得再过分,他再生气再愤怒,也不能,这样转身就走。就算是骂,是争吵,甚至只是说一句分手,也好过这样沉默地离开……   或者说,在他的心里,她和他以前常常提到的那些女孩子们并无区别。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像蔓草一般在她的心里肆意蔓延,她努力地控制自己想要打消这个想法,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纠结和痛苦。   没有了爱情,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田知咏在北京动了手术,可惜并不成功,医生说他最多只有两年的时间。之后他便留在了北京休养,期间王培去看过他两次,他沉默而颓废,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跟王培印象中那个温柔儒雅,无所不知的小叔叔好像是两个人。   之后周柏婷生了个小公主,一家人忙得人仰马翻。周大小姐为了宝贝女儿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一个月增重八斤,没过多久就珠圆玉润。周锡君又在上海办了一次艺术展,王培的两幅作品都拍出了好价格。   J大换了新校长;许雯雯和她男朋友吵吵闹闹地终于结了婚,三个月之后又离了;陈刚因跟女学生搞婚外情被他老婆在学校里贴了大字报,之后就被开除;小武和他女朋友分了手……   而王培则急剧地瘦了下来。她的体型原本就偏瘦,也就脸上还圆润些,瞧着不太明显。而今这一年的工夫怕不是瘦了有十斤,瞧着就跟个纸片人似的,衣服挂在身上轻飘飘的,原本圆润的脸颊成了小瓜子。周柏婷好几次笑话她如今倒有了些仙风道骨,但每每笑话完,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2011年圣诞节,敖游离开J市整整一年的时候,J市又下起了大雪。   …………   天界虚渺山   敖游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吵得他睡不安稳。心里就有些气,翻了个身过去不想理。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忽觉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尔后一个激灵,就被人从头到脚地浇了个透湿。   “啊——”敖游气得直跳,大叫一声从床榻上蹦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仲恒面无表情地环着手,慧慧一手拎着水盆一手挽着他的胳膊站在他身边,笑吟吟的,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   “阿恒!”敖游不敢对慧慧动粗,只得把气全洒在仲恒身上,说话时拳头就挥过去了。   仲恒早有准备,轻轻一侧身就躲了开去,反手一擒,就捏住了敖游的手腕处,嘲讽地笑,“都醉成这样了,还敢跟我打,不要命了。”说着话,手里就开始用力,敖游顿时发出杀猪一般地惨叫声。   “轻点轻点——啊,痛!”敖游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钳制,一边揉着手腕处一边朝他狠狠瞪眼,“阿恒,你发什么神经?”   仲恒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亲热地上前拍他的肩膀,“你说你回来也不叫我一声,太不够朋友了。怎么着也该提前通知一句,也好摆个酒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你重回天庭。”   “什么?”敖游只觉得脑袋里头迷迷噔噔的,一时没有领会仲恒的意思,等过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陡地变得煞白。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仲恒没再毒舌骂人,慧慧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敖游。   “我…我回来了多久?”沉默了许久,敖游才像梦游似的低声问。   “不久——”慧慧抢先道:“也就十几天吧。哎,反正你一回来就莺歌燕语、美酒佳肴的,不记得时间也正常。”她语气不大好,连敖游这么迟钝的人都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思,尔后他的脸色就更白了。   十几天……那岂不是意味着,王培培的孩子都快上大学了……   敖游身体一软就瘫坐在床上,痴痴傻傻地好半天不能言语。慧慧见状,心里又生出些不忍,迟迟疑疑地想说什么,又怕一会儿敖游生气发飙,赶紧躲到仲恒身后,使劲儿地朝他使眼色。   仲恒苦笑,抬腿轻踢了敖游一脚,懒洋洋地道:“快起来,你嫂子骗你来着,还真信。不过你也别瞎乐,虽说就回来了一天,但底下可是一年时间,真要发生点儿什么,老早就够了。再说了,你一句话不说就走,人家凭什么一直等着你?”   慧慧最气的也就是他这一点,恨铁不成钢地跟在仲恒后头骂他,“就是说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清楚,就算大吵一架也成。居然离家出走,一走就一年。要换了我,这样的男人早一脚踢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敖游都快哭了。他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他不就是跟女朋友闹了点小别扭,一气之下喝了点酒,然后…然后回家睡了一觉么。说起来,那还是王培的不是,可才一天的工夫,他怎么就成了罪魁祸首了!   “你不用觉得委屈!”仲恒白了他一眼,“要真委屈,你去跟你们家王培说,看她能不能理解?不过——”他故意叹了口气,用一种幻想似的语气道:“以那个王培的脾气,我估计,你连她三尺以内都进不去!”   敖游的脑袋都低到地上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过来想拉慧慧的手,刚想开口,就被仲恒一手拨开了。   “阿恒!”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少拉慧慧下水。”仲恒慧眼如烛,立刻就看透了他的用心,不等他开口就断了他的后路。   敖游气鼓鼓地瞪着他,又郁闷又伤心的样子。一会儿,眼睛眨一眨,好像想到什么,摸摸鼻子,上上下下地盯着仲恒看。慧慧立刻上前挡住他的视线,表情严肃而认真,“想都别想!”   “什么?”仲恒都还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过了几秒,敖游又问:“凤行在不?”   慧慧立刻不说话了。仲恒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俩,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小声地回道:“他下凡玩儿去了。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敖游一溜烟地就走了。慧慧神情复杂地看着仲恒,想了想,咬咬牙,道:“要不这事儿咱们还是先别管了。敖游的大脑构造跟我们不大一样。”   仲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你能猜到他的想法,也挺不容易的。”   “仲恒——”   ………   王培这学期的课安排在下半学期,所以一直拖到十二月份还没回家。下课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路灯亮起来,照在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格外地美。有学生还拿着照相机捕捉镜头,专心致志的。   王培紧了紧大衣,搓搓手,低头冲出教学楼。   她没开车,连伞也没带,背着包使劲地往春晖园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忽然跟人撞了个满怀,幸好那人走得不快,王培只往后退了一步,马上就站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留意,跑太快了。”王培赶紧道歉。   “没关系。”男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又低又缓,涵养很好的样子。   王培点点头,转身欲走,男人又出声问:“请问,你知道春晖园怎么走吗?”   王培侧过头看他,这是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皮肤有些黑,但五官却甚是明朗,不同于敖游那不由分说毋庸置疑的漂亮,他看起来是属于男人的帅气。男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目光炙热又复杂。   王培本能地有一种抵触,一低头就躲开了“往右直走三百米,对面就是。”她简短地回了一句,用围巾把脑袋包住,低头继续前行……   四十八   王培飞快地往家里跑,身后的男人也一直追,一边跟着还一边高声地喊:“哎,那个你别跑啊,我…我们是不是通路,一起走呗……”   王培觉得,现在的男人可真是不能看外表,像刚才那男人,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一开口就露馅儿,那模样,就跟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要不怎么有一句古话叫做绣花枕头一包草呢,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她一路小跑进了小区,经过小区门口物业办时特意停下来跟里头的保安们打招呼,小声地道:“后头有个人奇奇怪怪的,一路跟着我,估计脑子有点问题。你们仔细着点,别放了坏人进来。就算不是坏人,弄个神经病也挺麻烦的。”   几个保安立刻紧张起来,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都开始卷袖子了,一脸杀气地道:“王老师,你别怕,看我去收拾他。”   王培赶紧朝他谢过了,继续往小区里走,走了一截儿路还忍不住回头瞧瞧,果然看见那个男人被保安们拦住了,气急败坏地大声地说着什么。王培立马就舒坦了,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男人,让她觉得紧张。   她回家做了晚饭,又上了一会儿网,罢了收拾收拾家里的垃圾准备扔到楼下去。刚开门,就听到对面房间也跟着开了。王培心里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头看,果然瞧见男人板着脸站在门口……   气氛很尴尬,王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一层楼共四户人家,除了她和敖游各一套房子之外,剩下的两户王培都认识,北面那一户住着一对小夫妻,不过常年住在娘家,极少回来,对面那户住的则是一对老夫妻,上个月说是搬到乡下去了,没听说回来的事。   难道这男人是他们家亲戚?这可就糗大发了,以后见了面多不好意思。   想了想,王培决定还是道个歉,刚想开口,男人就说话了,声音听起来乐呵呵的,态度特别热情,“哎呀是你呀,真巧,原来你也住这里。你怎么提这么沉的东西,我帮你吧,反正我也正巧下楼。”   说着,不由分说地就把王培手里的垃圾袋给抢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好像演练过许多遍,更奇怪的是,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坦然,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道他没猜到刚刚被保安苛责是因为她告状的缘故?   王培脑子里认真地琢磨着这个问题,男人已经走在了她的前头,还替她开了电梯,又问:“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我叫凤行,是J大的体育老师。你呢?”   “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男人一愣,尔后立刻笑起来,又惊又喜的样子,“你不会也在J大工作吧,我就说嘛,我们真是有缘。我刚进学校的,就上个礼拜,你没见过我挺正常。我在这里租的房子,今天第一天过来,房东太太说把钥匙留在物业那里了……”   王培:“……”   等电梯上来的空挡,凤行又继续唠唠叨叨地跟她说话,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高兴。一会儿电梯门开,他先走了进去,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王培。王培也朝他客气地笑,一伸手就把电梯门给关了。   他既然都把垃圾带下楼了,她何必再多此一举要下楼呢。外头风可大了。   电梯门一关,敖游的脸就垮了,他很郁闷,明明已经换成了王培喜欢的成熟又稳重的长相,她怎么还是这样无动于衷呢,甚至还那么明显地表现出疏远的迹象,他还特意把肤色都给调深了,弄成脏兮兮的棕色,难看死了。   敖游再上楼后就开始联系慧慧,一会儿,那头有反应了,却是仲恒气鼓鼓的脸,“干嘛呢,不让人好好睡觉,吵什么吵。”   “我找慧慧。”敖游理直气壮地朝他吼,“不干你的事,赶紧叫慧慧。”   仲恒都笑了,“慧慧是我老婆,你说不干我的事儿?”他才说完就被人给推开了,一会儿慧慧笑眯眯地钻了出来,问:“别理他,啥事儿啊?”   敖游把刚才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说给她听,罢了又苦着脸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好?她都不理我,一点儿反应没有。啊不对,她还跟保安说我脑子有点问题。我…我到底要怎么追她才好?”   “王培要是真跟你有说有笑的,那你就哭吧。随便一个男人过来献点殷勤她就能接受,那她还能等到现在都没嫁人?哎呀——”慧慧一拍脑袋,做出着急的样子来,“坏了,她现在到底有对象了没?”   “没有!”敖游斩钉截铁地回道:“绝对没有!”要有,也能被他给拆散了!   “那就好,”慧慧朝他坏笑,好像完全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反正你就记住两个原则,一个就是烈女怕缠郎,还有一个——胆大、心细、脸皮厚,只要能做到这两点,就没有追不到的姑娘。对吧?”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这仲恒问的,不过他没答。   敖游听了几句安慰的话,仿佛浑身都来了劲儿,一晚上没睡觉,光顾着整什么作战计划了。   艺术系的课一向是连堂上的,常常都是连着四节,八节。不过王培早就习惯了这种作息,一点都不觉的累,尤其是,今年带的是新生,格外乖巧听话,所以她带着也轻松。   不过今天显然有些不大对劲,小姑娘们一个个都有些坐不住,眼睛不住地往窗外瞟,一会儿还小声地议论着什么,偷偷地笑,脸都红了。   “专心点儿!”上课才半个小时,王培就已经大声地招呼了好几次纪律,可小姑娘们也就当时听话,一会儿又开始往窗外探头探脑,还有胆子大的女生笑嘻嘻地朝她开玩笑,“王老师,你也过来看一眼嘛,外头有个好帅的体育老师。哎哟,他还朝我们这边看呢?”   王培上课的时候都坐在教室的最前端,有厚厚的窗帘挡着,所以一直不晓得这群小姑娘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会儿听她们说起外头的体育老师,王培脑子里忽然闪出凤行的影子,心里一跳,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地探到窗边瞄了一眼,立刻又缩了回来。   果然是他!他带着一群男学生在楼下的草坪里打拳,小伙子们舞得嚯嚯声响,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凤行倒是没跟着打拳,背着手像个老先生似的绕着学生们走来走去,眼睛却一直朝教学楼的方向瞟。王培才把脑袋探出来,他立刻就眼尖地瞧见了,咧开了嘴朝她打招呼,“嘿,王培培,你也在这里上课啊,真巧!”   王培立刻就生气了,他凭什么叫她王培培,还叫得这么亲热,王培培也是他能随便叫的吗?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地自来熟呢。还有,她记得清楚,昨儿晚上可没告诉他名字,这伙计到底从哪里听到的?   要不是隔着两层楼,而且又是在上课时间,王培怕不是立刻就要跟他翻脸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她唰地把窗帘给拉上了。   “赶紧画,一会儿交不上作业,不准下课!”   教室里立刻传来一阵哀嚎。   结果放学的时候王培又冤家路窄地碰到他了,凤行正在校门口跟几个学生在聊天,满脸笑容,呲着白牙别提多灿烂了,引得他身边的几个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   她是过去呢,还是不过去呢?   学校倒也不是没有后门,可离这里足足有接近一公里,她再围着学校绕一圈回家,只怕人都冻成冰棍了。再说,她凭什么躲着他呢?   想了想,王培就理直气壮地走过去了。果然,离凤行还有十几步远,他就笑嘻嘻地高声朝她招呼了,远远地使劲儿招手,生怕她瞧不见似的,“王培培,你回去啊?”   王培脸色很不好看地瞪着他,冷冷道:“我不叫王培培,你认错人了。”   被她这么刺了一句,凤行还是乐呵呵的样子,“是我叫错了,那我先叫你王培好了。你回家?我们正好顺路,一起回去!”说着就朝那几个学生招呼了一句,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来,一边疾步走还一边小声地道:“幸好遇到你了,要不,那几个学生能拉着我说到明天去。天气这么冷,一会儿我还不被冻成冰棍儿啊。”   他干嘛也说要冻成冰棍儿呢?那么多东西不能冻,冻肉,冻鸭,冰激凌都行,他干嘛也要学着她拿冰棍儿说事呢——当心里看不惯某一个人的时候,那人说什么都是错的。现在的王培对凤行,就是这种感觉。   她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照理说,这个男人高高大大、黑黑壮壮,难得相貌还生得好,对人又客气,一般人很难对他产生厌恶感。可王培就是觉得他不对劲,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觉得紧张、喘不上气,无缘无故地心里头不痛快。   动物界有天敌之说,也许,她跟凤行,就是天敌,命里注定合不来。   四十九   之后的好几天里,王培总是能在各种地方碰到凤行,有时候是电梯口,有时候是教学楼下,甚至是超市卖排骨的摊位上。这样的事情出现好几次后,王培就开始琢磨出一些不对劲来。她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姑娘了,男人的眼神大概也能猜出几份,她只是不明白,学校里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这个凤行,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来接近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培连自己都感觉到,她变得有些多疑。如果换做以前,她就算对凤行心存疑惑,但并不会把人往坏处想。可现在,对着他,王培总没法生出好心情来。要怎么说呢——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但他很快就融进了J大,用王培以前的话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长得好看总是比较占便宜。凤行虽然比不上敖游那么俊美无双,但身材挺拔健壮,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看起来十分有成熟男人的气质,这使他在众位年轻老师当中更加受欢迎——成熟女性似乎也对比较有男人味的异性更有兴趣。   周五下午,王培去周柏婷家看她们家小公主的时候,连她都得到消息了,一脸好奇地问:“听说我们学校又新来一帅哥,长得像黑马版吴彦祖?你见过没?”   王培顿时就开始翻白眼,无力地吐槽道:“体育系的,一看就是没文化的样子,说话特别——”她努力地在脑子里搜索,想用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最近跟人吵架吵得少,脑子里的词汇量大量不足,一时就噎住了,半天都没想出来。   “哎呀,你都跟人家说过话了。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挺帅的。你管人家有没有文化干啥,你又不跟他相亲——”周柏婷抱着娃儿,跟放炮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话说到这里,她立刻敏感地发现了王培脸色的变化,顿时惊叫起来,“不会吧,这个帅哥…跟你!”   王培扶额,一脸痛苦地抱怨,“求你别说这事儿了,我正郁闷呢。这人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整天跟着我。哪天要惹急了我,非得要他好看。”   “别呀——”周柏婷一着急,声音就高了些,把一旁摇篮里的小公主都给吓得抖了两下,赶紧又慌慌张张地去被小朋友拍屁股,好不容易等宝宝静下来,她居然还能继续刚才的话题,“人家能进我们学校当老师,那至少也得个小硕,怎么也不能说人家没文化。人家长得帅不容易,才貌双全更不容易,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就凤行那样的,也能是硕士?要真是,王培觉得,国家教育体制就真不行了。   “他这里有点问题。”王培指指脑门,耸耸肩,道:“真的,不骗你。”长得人模人样,成熟稳重的样子,脑子里装的全是草,说起话来特别幼稚,就跟——就跟敖游差不多……   一想起敖游来,王培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晦涩黯然。   时间过得越久,回想得越多,王培就觉得她对敖游就越是不了解。有段时间她曾发疯地想去找他,可是,收拾好东西后,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去哪里。她不知道他的家在何处,在哪里读书,有多少兄弟姐妹……她甚至不知道敖游的生日。   这样的恋爱如此不真实,有时候王培想想,会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敖游这个人。也许到了别的地方,他就会换另一个名字,以另一种身份出现。   “培培——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王培才从沉思中被叫醒,茫然抬头,只见周柏婷关切的眼睛,一会儿,她的脸上又显出内疚的神色,“培培,对不起。”   “什么?”王培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当初,如果不是我怂恿你接受敖游,也不会……都是我看错了人。”周柏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家都说她眼神毒,看人准,没想到,最后在敖游身上载了跟头。那样单纯的看起来又认真的男孩子,怎么会做出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情来呢。   王培低下头来,扯起嘴苦笑,“不怪你,是我……”是她爱错了人。   她现在已经渐渐学会坦然地面对这段感情了,虽然心里还是难免会难受,可是,人总是要经历这些才会成熟,不是吗。所以,现在对着凤行的狂轰滥炸,她才会如此坦然——也不对,才会如此地反感。   周日周锡君过来了,王培请他吃饭,原本说好了要去市里的酒店吃,可才刚开车,就听到收音机里说市里大堵车。周锡君便笑道:“要不,你随便炒两个菜招待我好了,我又不挑食。”   王培一想,笑了,“你还别说,我家里头还真有菜。”昨晚上她在超市大采购,蔬菜、水果和肉类都装了一冰箱,几乎够她吃一个礼拜了。既然周锡君这么好打发,她也懒得再开车去市中心挤。   于是又回了家,还在走廊里开门来着,对面的房门开了,凤行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王培你回来啦——”说话时瞅见周锡君,他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声音都冷了下来,“你怎么也来了?”   周锡君一愣,微微错愕地问:“这位…先生,我们认识?”   “别理他,”王培最不愿跟凤行搭上话了,赶紧小声朝周锡君道:“这人脑子有点问题,我们别理他,赶紧进屋。”   周锡君疑惑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没再说话,紧随王培身后进了屋。大门一关,就把凤行独自关在了走廊里。   “这个人…认识我。”周锡君摸摸下巴,十分不解的样子,“我也总感觉有些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真是奇了怪了——”他急性好,基本上只要见过的人,就没有不记得的。可是这个凤行,如果真见过面,他没理由没印象,可怎么会……   王培道:“他是我们学校新来的体育老师,神经兮兮的,你别理他就是。”   周锡君不说话,若有所思地一直朝门口看。   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三两步走到门口,一把将大门打开——正贴在门上听壁脚的某人一个趔趄险些跌在了地上,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托了托手里的水果盘,笑嘻嘻地看着王培,装傻,“我切了些西瓜,你们要不要吃?”   王培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刚准备开口把人给赶出去,周锡君忽然出手接过了他的水果盘,挺客气地道:“谢谢啊。回头我把盘子给你送回去。”然后,又笑笑地把门给关上了。   “周锡君,你干嘛呢?我——”   “嘘——”周锡君把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尔后走到王培身边,小声地道:“你真不觉得这个人眼熟吗?”   王培摇头。她大概能猜出周锡君的意思,可是她不想承认。其实这几天以来,她总能从凤行的身上或多或少地看到敖游的影子,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她反感。她现在的脑子里一团乱麻,除了凶巴巴地吼人,完全找不到任何方法来应对。   “我第一次去瑶里的时候——”周锡君笑起来,“你还记得吧,那会儿敖游他的眼神儿,跟刚才这位特别像。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带着刀,恨不得能把我给吞了。”   他当时好像还真说过要吞了这个,吞了那个的话,可他老那样,就嘴里说说,除了对付几个小流氓,还真没见他对谁下过狠手。   “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跟敖游有点什么关系?”周锡君冥思苦想,一边想还一边摇头不解,“而且,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他跟敖游长得可不像,不过是同样的幼稚可笑罢了。只不过,敖游那张脸,笑起来像小孩子似的,偶尔幼稚一下,二一下,还觉得相得益彰。可凤行,明明生得个猛男样儿,偏偏还作出这种幼稚又单纯的腔调,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头慎得慌——就跟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拿着绣花针做女红那般别扭。   “哎呀我想起来了!”周锡君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上次去湘西,你不是有不少手稿?”   “嗯,对。”她的确画了不少,有瓷板画,有油画,还有素描。去年办画展的时候,周锡君还在她那一大堆的手稿里挑过画儿。   “在哪儿,快拿出来拿出来!”周锡君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激动,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   “你等下,我还得去翻翻。”她这两年的作品多,去年的手稿,还不知道藏在哪个疙瘩里了。   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王培总算从书架底下翻出了厚厚的一沓,还有三幅瓷板画,一股脑全塞给了周锡君,“你自己看着,我得去煮饭了。”   她刚把米淘好,插上电,准备择菜的时候,就听到外头周锡君大惊小怪的声音,“王培,你快过来,快过来!”   周锡君从来不这样,他一向是个谦谦君子,说话斯斯文文,什么时候这么激动过。   王培还在厨房洗手呢,周锡君就举着一副手稿冲了进来,指着画中的人物朝她道:“你看,是不是他!”   只一眼,王培就愣住了。   五十   王培记得清楚,面前的这幅画出自敖游之手,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作画时的情景。那会儿敖游嚷嚷着自己见过凤凰,王培傻乎乎地真信了,还让他画出来,结果敖游就画了个男人肖像,气得王培还跟他吵了一架。   可现在把画一翻出来,王培就明了了。敖游在艺术上有点天赋,这幅肖像虽不能说是惟妙惟肖,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一眼就能认出他来——那五官轮廓,活脱脱的就是凤行。   “是他吧?”周锡君微微皱眉,忽又摇摇头,“长得是像,不过……又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他转过头来朝她问:“你觉得呢?”   王培不说话,一把抓起那幅画,气冲冲地就去开门,直接找凤行对质去了。大门一开,凤行刚把嘴咧开讨好地笑笑,陡然瞥见王培手里的画,脸色陡变,居然大叫一声,仓皇失措地往自己家里逃去。王培紧随其后,使劲儿砸门,他却坚守屋里,绝不开门。   “你…给我出来!”王培在门口大骂,“混账东西,赶紧滚出来!”   屋里安安静静的,敖游哭丧着脸一动都不敢动。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在没有想好怎么应对之前,他才不要开门被王培一顿臭骂呢。他现在特别地沮丧又懊悔,他怎么就忘了当初还留下过这样的证据呢?早知道,他就不借用凤行的模样了,长得不帅,又不成熟,肤色还黑——他完全忘了自己把肤色调深的事儿了。   王培在门外咆哮了一阵,不见有人出来,倒是隔壁屋里终年不在家里住的小夫妻开了门,一脸诧异地瞧着她,疑惑地问:“王老师,这是怎么了?”   王培可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撒泼,只得悻悻地拽着那幅画回了屋。周锡君依旧坐在沙发上发呆,眉头微蹙,苦思不解的样子。见王培回来,周锡君却笑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问:“他关着门?”   “哼——”王培气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心里还有一些难言的酸楚,敖游和凤行,他们两个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们怎么能把她当猴子一样的耍?他怎么能把感情当做玩笑?   “这个礼拜,画廊有一次画展,主打是‘学院派’,你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周锡君见她脸色不好,赶紧转换个话题,笑着邀请道。这几年,美术界主流风格回归,学院派流行,王培本身也被标上了学院派的标签。   王培的心里一动,出去走一走,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最近这段时间,她好像过得太压抑了。而且——一想到对面屋里还住着凤行这么个混账东西,王培心里就腻烦得很。   “好!”   如此便定下了去上海的旅程。当天晚上王培就跟别的老师换了课,腾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出来,第二天上午,便乘坐飞机去了上海。   周锡君的画廊这两年发展得非常快,不仅常年举办各类艺术展览,偶尔还承接小型的拍卖,最近更是与上海某家五星级酒店合作,办了好几次颇有影响力的大型艺术展。这一次的画展,自然是人才荟萃,热闹非凡。   本次主打的学院派十分符合王培的审美,她走的是正统路线,出生在艺术氛围浓厚的J市,还没认字就开始学画画,又是画家世家出身,大学读最好的美术学校,毕业后依旧在大学任教,这样的人生经历决定了她的画风。   因为画展的第一天,人反而比较多,除了来观看画展的客人,还有许多特意前来捧场的圈子里的朋友,周锡君忙得不亦乐乎,脸上的肌肉都笑得僵硬发酸,自然无暇顾及王培。王培亦表示理解,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在画廊里逛。   本期画展主推三位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宣传的画册大部分都被他们三人的作品所占据,客人们自然多集中在那三个展厅,其余的小厅便显得有些受冷落。不过王培深知艺术界的“潜规则”,没有名气并不代表画工不行,尤其是这种以“学院派”为主打的画展中,画家的出身和派别常常比画工更重要。   所以她没有跟着大批人凑热闹,反而怡然自得地在小厅里慢慢观赏,果然发现了不少颇具感染力的作品。   小厅里人少,只偶尔有客人匆匆进来,看几眼又走了。王培反而得了清净,安安心心地一副一副地仔细欣赏。正看得兴起,又有人进来了,应该是一对情侣,手挽着手很亲密的样子。王培的余光瞥过去的时候,他们正背对着,所以不曾瞧见两人的长相。   等王培看完了东墙的画作,转了个身过来,正正好对着那一对情侣,看清他们俩的长相,王培顿时就怒了。女孩子长得很英气,留着齐耳短发,眼睛大眉毛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爽利。   至于那个男人——居然是凤行!他居然还弄了身藏蓝色的贴身西装穿上,白衬衫、细领带,人模人样的。更要命的是,他还白了许多,脸上干干净净的透着一股子清爽,瞧着十足十的有为人士。   他以为擦了粉她就认不出他来了?   要不是在公共场合,王培怕是立刻冲上前赏了他一耳光了。这男人,动作倒是快,这么快就把人家小姑娘给勾搭上了,小白脸果然是无往不利啊。   王培狠狠地想,她一点继续看画展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整治这个花花公子。为了不打草惊蛇,王培低着脑袋悄悄退了出去,守在大厅里等凤行出来。足足有半个小时,凤行才挽着那姑娘出来,满面笑容,神采飞扬,引得大厅里不少女孩子朝他张望。   本以为他要出来了,可没想到凤行又拉着那姑娘去了另一个厅……就这样,王培足足在门口守了他近两个小时,他们俩才意犹未尽地慢悠悠地从画廊里出来。王培赶紧利索地跟了上去。   画廊门口只有少数几个停车位,早就被预定了的,其余的车子都得停到地下停车场。凤行显然也是去停车场取车,一路上还跟那姑娘说说笑笑的,一会儿还含情脉脉地凝视,说不出的暧昧。   王培一边跟一边小声地咒骂,直到四下里只剩下她们几个,她才加快了步子赶紧追上去。因为参加画展的缘故,她今天穿得很正式,脚下还踩着双高跟鞋,走起路来蹬蹬作响。结果,才追了几步,前头的人就听出了点儿不对劲,迅速地转过身来。   瞧见是王培,凤行的脸上显出又惊诧又疑惑的样子,张张嘴刚想说话,王培一耳光就扇上了。   “啪——”地一声脆响,凤行都傻了。一旁的女孩子也不可思议地捂住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是茫然又是无辜。   “你行啊你,凤行!速度还真快,昨儿还在我家门口堵,今儿就跑这里来泡人家小姑娘了。人家姑娘还小,你行行好放过人家成不成。就你这样的,想玩玩儿哪里找不到人,干嘛要招惹良家。一会儿扮黑马王子,一会儿演小白脸,你老人家是想当影帝还是怎地。要不怎么说奥斯卡影帝在民间呢,人威尔史密斯见了你也得俯首称臣啊……”   王培一生气起来说话的速度就特别快,噼里啪啦地别人根本插不上嘴。凤行好几次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她给瞪了回去,郁闷得使劲儿抓头发。那个小姑娘则一会儿看看王培,一会儿瞧瞧凤行,眼中的怀疑越来越明显。凤行都快哭了!   王培骂了一阵还不解气,更不放心让那小姑娘继续跟凤行处在一起,于是伸手一拽,就把那姑娘胳膊拉住了,道:“这种男人千万信不得,有多远躲躲多远。你别跟他待一块儿了,回头我送你回去。”说着,就拉着那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凤行站在原地气得直翻白眼,好几次想追上来解释点什么,想了想,最后终究没上来,只咬牙切齿地使劲骂人,“敖游敖游,你死定了!”   王培拉着那姑娘出了停车场,并不急着送她回家。她怕这小姑娘再受凤行的蛊惑,决定要认真地劝说一番,于是先在附近找了个咖啡馆坐下。   “我跟你说,别看他人模人样的,其实可坏了,就是个人渣!追求的时候甜言蜜语,手段层出不穷,可一转身,他就对着别的姑娘也这样。昨儿晚上他还贴在我家门口听壁脚呢,你说——”   “不会吧?”那姑娘疑惑地看着王培,不解地道:“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来着,他九点多才回去。”说完立刻又咬牙切齿起来,“他还真是精神好,赶场子呢。”   可是——不对呀!王培也跟着不解了,“昨晚上他听壁脚的时候才六七点呢。再说,我家在J市,他就算是飞的也来不及呀?”   俩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没说话。   “那个…你没认错人?”那女孩子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   “一模一样!”王培斩钉截铁地道。可是,也不能说是一模一样,比如说,上海这位就要白净些。“再说,他不是也叫凤行吗?”就算是双胞胎,名字总不至于是一样的。   真是见了鬼了!   王培想了想,给物业打电话,说找凤行有急事,让他去敲敲凤行家的门,看他在不在家。一会儿物业管理处的人回来了,“王老师,那个帅哥就在呢。你怎么不打他手机呢……”   王培把电话一挂脸就红了,特别不好意思地朝那女孩儿道歉。不过那姑娘倒是挺豁达的,还笑嘻嘻地道:“别,其实我早想揍他了。身边老跟着一大堆女孩子,你说,既然不喜欢,那干嘛还对人家那么客气温柔,也不晓得收敛收敛。活该!”   “可不是——”王培立刻对她好感倍增,忍不住都长聊了,“对了,我叫王培,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女孩叫鲁菲,是个警察,难怪这么英气逼人,说话又爽朗,两人十分投机,说着说着,居然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然后——两人分了一瓶红酒,醉了。   王培在上海没待两天就回去了,她总想着凤行的事儿,心里头越来越觉得诡异和不可思议。仔细想想,这个凤行倒是跟敖游画上的那个人更像,俊朗斯文,很有内涵的样子。至于J市的那位——除了脸和身材长得不像之外,那谈吐那眼神,还有那如出一辙的二,简直跟敖游一模一样……   王培觉得自己都快魔障了,她的脑子里怎么会模模糊糊地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那简直是——匪夷所思!她一定是最近睡得太少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回去的飞机上,王培这样对自己说。   回到家之后,王培就一直琢磨着要怎么去找凤行问个清楚。可她敲了好几次门,凤行依旧无动于衷。他肯定是从猫眼里瞧见了人,知道是她,所以才不肯开。他真以为这样躲着就能解决所有事了——这人可真够幼稚的。   因为先前请假落下了不少课,王培忙着补上,这一两天的,实在顾不上找凤行的麻烦。结果,她回来的第三天,鲁菲打电话过来了。   “那个……凤行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他不让我跟你说,说还是让敖游亲自告诉你比较好。可是——”鲁菲的声音听起来犹豫不决,停顿了好几秒,才小声地继续,“可是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不能瞒着你……”   其实鲁菲语言流畅,吐字清晰,说气话来又极有条理,可王培还是画了很长时间才笑话完她所说的那几句话——甚至是在挂断电话后,她的脑子里依旧没有转过弯来。   自己瞎想,和有个人告诉你一切是事实,完全是两码事。反正王培是懵了,她虽然并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哪天真有点什么超自然的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也不至于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接受。   敖游他…怎么就能是条龙呢?   可是,换个身份和相貌出现在她的面前,还真的只有敖游那种二货才做得出来——偏偏连说话的语气也不记得换一换,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做法,她想一想就觉得有些囧。   一晚上王培都没怎么睡着,翻来翻去地就在琢磨着这个事儿。对于和神仙谈恋爱这件事,王培觉得既神奇又不可思议,但她并没有排斥的心态。那个,不是说,爱情是不分种族的么。人家吸血鬼还照样人鬼情未了,敖游好歹也是仙,怎么着,听起来都自然一些。   说起来,敖游似乎并没做什么了不得的错事,要放在现代社会,最多就是醉酒而已。王教授有一次聚会喝高了,在床上躺了两天,最后太后也就是揪着耳朵骂几句罢了,这样干晾着敖游似乎有些不大人道。可是,一想起这一年来她过的日子,王培又恨得牙痒痒——决不能这样放过他!   然后王培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上班去了,她没再敲他的门,也不再朝他大吼大叫,甚至有时候在路上撞见了,她也自自然然地瞥一眼就过去,就好像彻彻底底地无视他了。   敖游开始坐不住了。   他心里虚得很,他甚至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再换个造型重头来过,反正天界的美男数不胜数,就算长得不如他自己,也总好过J大的平庸男人。   到了一月份,学校开始期末考试,王培就闲了下来,整天窝在书店里不出来。   书店就是敖游先前经营的那家,他走了以后,小武找到王培,说书店的经营许可上挂的是她的名字,她得负责。王培没办法,才勉为其难地接手了。经过这一年的时间,她基本上认同了自己书店老板的新身份,至于店里的员工们,除了小武还偶尔念叨敖游两声外,流水一般的雇员们根本不知道敖游是何方神圣。   连着好几天,敖游都假借为理由,在二楼兜兜转转地观察敌情——王培不断地收到花,每天都有好几束,热情的玫瑰、纯洁的百合,还有灿烂的向日葵,晃得敖游的眼睛都花了。   要是…要是被他查到是谁送的,保管一口吞了他。敖游恨恨地想,一边暗自咒骂,一边急得团团转。按照王培的年纪,在人类看来都快是剩女了,说不定她哪天一着急,还真的随随便便就嫁了。   阁楼里的王培完全不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她正一脸笑容地跟周柏婷打电话,“……唔,真能叫妈妈了?那她什么时候会叫干妈呀?不行,一会儿我去看她,我得教她叫我干妈……”   电话那头的周柏婷都诧异了,想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问,“培培,你今天是有什么喜事?怎么听起来心情特别好?什么高兴的事,说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王培呵呵地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欢喜,嘴巴却硬,“哪有什么事儿,我不是一向都这么乐观么?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才知道我性格啊。”   就是知道所以才奇怪!   周柏婷暗自腹诽,又接着追问:“我听说,那个…最近追你的人不少啊?收花收得手都软了吧。”   “也就那回事。”王培敷衍着,“再说,这不是常有的事儿吗?你看,春天来了,阳光明媚,心情自然好,心情一好,人家送个花什么的,我也就懒得推辞了。”   她这话可真是——半真半假,追她的人的确不少,送花的也都能排成队了,可她一向都不轻易接受的,最近…明显地不对劲。   “那你是不是有目标了?”   “你别说了!”还别说,这两天真有个极品追着她,想起这事儿王培就憋屈,“那个许雯雯,你说她,她自己过得不开心就是了,偏偏还非要别人也跟着她一起受苦。那天下班,非要拉着我去吃饭,推都推不掉,结果才坐下,她就把她一什么朋友叫过来了,还说给我介绍做男朋友。”   周柏婷顿时来了兴趣,脚上一用力,就把好不容易踩着学步车凑到身边的女儿给推走了,然后握着电话,继续追问,“然后呢?那个男人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王培简直哭笑不得,“极品的朋友也全是极品,那个男人,简直是极品中的战斗机。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开始惦记着我那点儿家当了。一会儿问我家里有多少套房,一会儿又问我爷爷的财产以后是不是都归我,到后来,还说他表妹最近找不到工作,要把她安排到书店里做店长。”   贴在门口听壁脚的敖游气得直咬牙,心里头已经把那个极品恨上了。   “然后呢?”周柏婷都笑了,忍不住继续追问,她相信,最后的结果肯定更搞笑。   “然后我点了一大堆吃的,可劲儿地往肚子里塞,然后抹抹嘴,走了。没付账!”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王培可解气了,“你没瞧见他们那两极品的表情,太可惜了。”   周柏婷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情景,许雯雯是多么的抠门大家都清楚,刚进校那会儿,年轻的老师们常常聚个会什么的,都是轮着付钱,每次轮到许雯雯的时候,她要么就是忘了带钱包,要么就是忽然接个电话就跑了。难得这回王培能让她出点血,周柏婷也跟着幸灾乐祸。   “对了,”周柏婷忽然问:“培培,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什么?”王培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周锡君,不由得一愣。   “我哥他也一直没女朋友,我觉得吧,他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   王培握着话筒,好几秒都没出声。周锡君这个人心思藏得深,跟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王培一直都没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却深知,周锡君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你看,不管是学识修养,还是家庭门户,都挺般配的。我哥他虽然不大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绝对有责任心……”周柏婷絮絮叨叨地继续夸赞着周锡君的各种优点,王培不好插嘴,只握着手机苦笑。   外头紧贴在门口的敖游,都快把墙纸给撕没了……   五十一   等王培打完电话从阁楼里出来,一低头就瞧见门口撕得七零八落的墙纸了,一时又囧又好笑,实在忍不住先抱着肚子乐了一场,罢了自己把地上零散的墙纸收了收,让小武明天叫人过来修补。   第二天下午王培有一场监考,早早地就来了学校。南方的大学教室没有暖气,大冬天的监考可是件苦差事,老师们一向是能躲就躲,王培到底年纪轻,被抓了壮丁,一个期末就被排了五场,可把她郁闷得不行。   不过今儿的监考却非常有意思,才把试卷发下去,一同监考的另一个同事就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身边小声地问:“那个,你听说了没?今天上午的那个大新闻,可把我乐死了。”   王培顿时来了兴趣。于是两个人躲到教室后头,压低了嗓门小声地说话。   “那个许雯雯你知道吧?哎哟,今儿上午监考的时候,她忽然放了一串连环屁,又响又臭,整整一教室的学生都快给熏晕了——”她还没说完,王培就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捂着嘴脸都憋红了。   考试的时候教室里特别安静,一点风吹草动也听得格外明显。这个许雯雯——大早上是不是吃红薯了?   那个老师自个儿也是笑个不停,连话都快说不下去了,偏生还断断续续地继续八卦,“更…更要命的是……董校长…正巡考来着……”   哎哟!王培捂着嘴就冲出教室了,这…这怎么能这么可乐呢?整个J大,就属老董最古板严厉不苟言笑了,偏偏还被他赶上这样的好时候,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笑呢,还是不笑呢。   “那…然后呢?”笑了一阵,王培好不容易缓口气,扶着肚子进来了,忍不住又继续问。   “他能说什么呀?”同事一脸揶揄,“难道他还能说,小许啊,以后早上吃了红薯,就不要来上班了。不过他估计也够呛,那味儿哪里是一般人受得住的呀,转身就走了。最可怜的还是小陈,怎么就这么倒霉跟许雯雯分了一间考场,熏晕了没点儿赔偿不说,憋笑憋得肚子都快痛死了,偏偏老董还在,笑都不敢……”   王培直接趴桌子上起不来身了,她念大学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儿,也是考试的时候,不过是个男老师,人家才小声地放了一个屁,害得她们笑了四年。这许雯雯——敢情是想塑造J大经典,历经十年,经久不衰!   虽说…这样背地里笑话人家似乎不大厚道,可是……真解气啊!   就因为这事儿,这俩小时过得特别快,临结束的时候董校长来巡考,王培一瞅见他一本正经的脸就忍不住想笑,憋得脸都红了,浑身都在抖。老董估计也猜出了点儿什么,就在门口远远地瞅了两眼,立刻就走了。   回家的路上王培还在一个人瞎乐呢,可走着走着她就终于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了。昨儿中午敖游才听壁脚听到她在抱怨呢,今儿许雯雯就闹笑话了,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儿,敖游搞这样的事儿可不是头一回了,上次陈刚不就把腿还弄骨折了吗?他还老老实实承认来着,还特得意地说绝不留蛛丝马迹。如果真是他,那他对许雯雯还算客气的——不过许雯雯肯定不这么想。   她下午都没来上班——这是同事说的,而且,估计一直到放假她都不会出现了。她还算运气好正赶上放假,要不,那得请多长时间假呀。王培又忍不住幸灾乐祸了。   出了这样到底可乐事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王培马上就跟周柏婷打电话汇报了——因为她家里有孩子没出来监考,估计这会儿消息还没传过去呢。   两个坏女人很不厚道地又把许雯雯给笑了一通,等王培到家的时候,居然觉得又累又饿。看来笑什么的,也是一件极耗精力的事情。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王培还到处打听那个贱男的下场。不过那天她心不在焉的,只隐约记得贱男叫什么马勇,什么单位却是不清楚。打了几个电话后,还是没得到消息。倒是打电话这会儿忽然想起周锡君来了——敖游不会对他下手吧!   她忧心忡忡地又马上给周锡君打电话,得知他除了早上爆了个车胎外,一切安好。王培这才稍稍放心。   晚上她自己煎了牛排,搭配红酒,吃得倍儿爽。吃饱喝足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会儿,门铃响了。   王培凑到猫眼处一瞧,就笑了,敖游正摸头挠耳地站在门口呢。想了想,王培还是开了门,人却堵在门口,板着脸问:“干嘛呢?”   敖游顶着一张黑脸笑嘻嘻的,更显得一口牙齿白得发亮,“那个…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吧。”王培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人依旧挡在门口,勾着手,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那个…跟你画上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敖游咬咬牙,很为难的样子,“我们是双胞胎!那是我哥,你没发现么,还是有一点点不同的。”   “唔,”王培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同意,“你哥比你白,长得比你帅。”   敖游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瞠目结舌地好半天没说话,过了半晌,才一脸懊恼地直抓头发,“我是认识敖游没错,可我跟他不熟,他跟我哥比较好。所以…那个…我来追你,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你说完了?”王培朝他笑笑,忽然退后一步,哐当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一进屋里,她就抱着肚子忍不住又笑了一场。这个敖游——怎么就这么二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活到现在的。   说到这里,王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敖游…到底多大了?她琢磨了一阵,终于发现以自己的小脑袋瓜子来考虑这样复杂的问题实在太痛苦,索性把这事儿丢在了一边,翻出纸笔来,随手画了几幅小相。   第二天王培没监考,原本打算睡到九点起床的,结果大早上被周柏婷的电话给弄醒了,“培培——”周柏婷的声音听的来特别地焦躁不安,“我家胖子出车祸了,我得赶紧去医院。可木子在家呢,你能不能帮我看会儿。”   王培的困意一下子就没了,赶紧翻身起床,大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我马上去你家。”   “不用了,我推着车已经下楼了。你下楼接下木子就行。”   王培连牙也顾不上刷,冲去洗手间抹了把脸,穿着睡衣就冲下了楼。周柏婷果然推着儿童车拎着一大包东西到了楼下,“这是牛奶,尿不湿,磨牙棒,还有口水巾什么的。我急得很,就抓了这么些。你先帮我看一阵,一会儿我要是赶不回来,就让胖子他姐过来接木子。”   “行了,”王培道:“你还不放心我呀。”她虽然没生过孩子,可自从木子出世后,她没少看周柏婷怎么带娃儿,不仅帮忙换过尿不湿,好几次木子洗澡还是她抱着的。   周柏婷实在担心医院里的陈夔,只交代了几句后就急匆匆地走了。王培推着儿童车带着木子上了楼,小朋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了一处新地方,还使劲儿地直乐。   开门的时候,对面的敖游也开门了,脑袋探出来,一脸好奇地盯着木子看。王培想了想,转身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敖游先是一愣,尔后立刻反应过来王培是在跟他打招呼,立刻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过来了。   “我干女儿,”王培指挥他道:“一会儿我怕忙不过来,你也来帮忙。”   “好嘞!”敖游高兴得都快傻了,一弯腰就把木子抱起来了,然后一勾手,又把儿童车提进了屋里。这大力士,关键时候还是很顶用的。   木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美丑之分,敖游现在这张脸虽然黑了点儿,可五官真没得说,眼睛亮,眉毛浓,笑起来还带着一股子天真,小木子可高兴了,笑得嘎嘎的,手也慢慢地摸到了敖游的脸上,又轻又缓的。   从木子出生后第二天王培就看着她了,小家伙玩什么鬼把戏她心里清楚得很——没瞧见周柏婷的脸上脖子上全是这小鬼头留下的痕迹么,她现在都不敢穿低领衫了!   果然,敖游前一秒还在嘿嘿笑地傻乐,后一秒就被木子的魔爪挠得尖叫出声“啊————”他一边苦着脸往后躲一边不迭地把木子往王培怀里扔,气得哇哇大叫,“这…她是不是妖怪啊,她怎么这么坏呢,还抓人。你看看,你看看——”   他哭丧着脸,指着脸上的血痕朝王培诉苦,又委屈又可怜的样子,“都快流血了!”   “哪有,看不出来。”王培睁眼说瞎话,“小孩子才几个月,都这样的。你一大男人,就算打断牙齿也要和血吞,被小娃儿抓一下,叫什么痛。”   敖游立刻就不说话了。可还是有些委屈地直摸脸,他这辈子还没被人放过血呢,今儿居然载在这个个月的小婴儿手里了,真是——丢死人了。   五十二   周柏婷送木子过来的时候只推着儿童车,进了屋,总不能让小朋友一直坐车里。就算王培愿意,人家小朋友可要闹的。果然,才坐了不到一分钟,小姑娘就伸着手要抱了。   现在的小朋友多营养过剩,从木子身上就非常明显地体现了出来,小姑娘才个月大,体重已经明显超标,王培才抱了一会儿两只胳膊就开始发抖。敖游见状,也顾不上木子的魔爪,赶紧把孩子接了过去。王培这才抓紧时间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等她再从洗手间里出来,敖游已经跟木子玩得很好了。小朋友虽然还是喜欢冷不丁地伸手挠一把,但敖游既然已经警觉起来,又岂是小木子可以得手的。   家里有了孩子,就一秒钟也歇不下来了,两个人都围着小姑娘打转,木子小朋友的精神头又特别好,抱在怀里还使劲儿地蹦来蹦去,敖游还能跟得上她的节奏,可怜王培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觉得体力透支了——她现在总算知道孩子妈有多难当了。   十点来钟的时候周柏婷打电话过来,说中午可能回不来,陈夔的姐姐在外地出差,恐怕得麻烦王培带到下午两三点钟。   “老陈没事儿吧?”王培有些担心,这年纪轻轻的,要真出点什么事儿,让家里头老婆孩子如何是好。   “胳膊折了,”周柏婷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疲惫,“头撞了一下,其余的地方都是擦伤。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得留院观察一天。他家里人还没过来,我实在走不开。”   “那你继续照顾他吧,木子挺好的。”王培回头看了看客厅里正玩儿得不亦乐乎的一大一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你放心,木子很乖,一点也不淘气,到我家里这么久了都没哭过。”   这个小朋友似乎聪明到已经能分析形势了,王培明明记得每次她去周柏婷家里看木子的时候,小朋友总是喜欢撒娇地哼哼,偶尔还要装模作样地哭两声。可是她今天去乖得出奇,也许是因为没有看到妈妈,所以心里特别没有底?   挂了电话,王培刚从屋里出来,就听到木子那边传来“噗噗——”的声响,敖游先是一愣,尔后一溜烟地小跑,居然把木子放在沙发上,自己捏着鼻子躲开了。   王培立刻猜到发生什么事儿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大声喝道:“你干嘛呢?把木子都吓到了。小朋友放屁很正常,又没便便。”说罢,她又忍住笑指挥他道:“那个…你看看…她是不是拉了?”   “啊?”敖游脸都绿了,“肯定拉了,都这么臭!”   “说不定只是放几个屁呢?木子刚开始吃辅食,老放屁。总不能一放屁就给换尿布吧。赶紧赶紧——”王培捂住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还特别大义凛然地哄他,“小朋友的便便不臭的。”   好不容易才进了她家的门,这会儿敖游哪里敢反对王培的意见,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凑到小木子的身边。木子小朋友咧嘴朝他傻笑,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对他特别好奇。   “怎…怎么看?”   “你把她的尿不湿打开一点点,看里头有没有黄色的。”   “唔——”敖游哭丧着脸,远远地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地凑到木子的小屁屁边,捏着她的尿不湿,嫌恶地掀起了一点点缝,尔后双眼圆睁,大叫一声后就跑去洗手间呕去了。   不用说也知道了!王培耸耸肩,赶紧去包里找尿不湿。   “你这样可不行!”敖游一脸煞白地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王培还取笑他,“不过是让你瞅一眼,至于反应这么大吗?人家孩子爸爸每天都得换尿布,还有那个啥的,还得洗尿布呢,上头可全是便便。还有…如果是大夏天,小朋友不包尿布的时候,随时可能拉一身。你现在就这样,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了该怎么办呀……”   她本来也就是唠叨几句笑话他,没想到敖游听到这里却渐渐红了脸,跟想到了什么似的使劲儿朝王培脸上瞟。王培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顿时就无语了。   给小朋友换尿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先帮她洗屁屁,擦干,抹护臀霜,然后才能换上新尿布,过程可复杂了。因为刚刚敖游反应太强烈,所以王培也没作让他帮忙的打算,只招呼他去把接盆热水过来。   没想到等把小木子平躺放好了,敖游居然自告奋勇地要亲自上阵,“我…让我试试……”他说着说着脸都红了,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我迟早要学…学的……”   王培被他说得一愣,过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心里有一种温柔的暖意缓缓流过,浑身上下都像泡在温泉里似的无比地熨帖。有那么一秒钟,她险些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但被小木子发出的“噗噗——”声给打断了……   这个要命的小朋友,便便居然还不带一次拉清的!   幸好沙发上垫了隔尿垫,要不,家里这沙发套子可就遭殃了。   敖游这次没捏着鼻子了,但眉头紧锁,如临大敌,那模样就跟要和人大干一场似的。王培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把活儿接过来,只在一旁打下手,小声地指导他该怎么做,“……对了,把两边的胶布拉开……嗯,包住再脱下来……”赶紧又递上拧干的热毛巾,“再帮她洗洗……”   敖游的架势看着可吓人,但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巧,小木子一点也没有不适应,换尿布的过程中还高兴得使劲儿蹬腿儿,估计是好不容易才从厚实的衣物中解脱出来,兴奋着呢。   为了犒赏敖游同学这种不怕脏的精神,王培决定留他吃午饭,敖游高兴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你喜欢吃什么?”王培故意问:“一会儿我下去买菜。”   “红烧排——”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住嘴,一脸紧张地朝王培看过来。王培只装作没听清,低声问:“什么?”   “唔——”敖游挠了挠脑袋,“豆…豆腐,唔,随便什么都行。”   豆腐个屁!他几乎不吃素!   “哦,那正好,”王培朝他笑,心里头都快乐死了,“我这两天吃太油腻了,正要吃点青菜豆腐什么的清一清肠胃,还省得我去买菜了。”   敖游脸上的笑容显得特别地僵硬。   当然王培也就是逗一逗他,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是摆了好几样荤菜,虽然没有红烧排骨,但红烧肉还是有的。敖游很给面子地把锅里的饭吃了个精光。   木子吃了牛奶就开始犯困,王培抱着哄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小朋友一躺下,屋里就安静下来,敖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借口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可是他又不愿意就这么走,只得想法设法地找话说。   “你家里挺漂亮的。”   “还行。”   “是自己装的?”   “嗯。”   “我能参观参观吗?”   王培斜着眼睛看他,想了想,道:“你随便。”心里头却是不解,这家里头他都看了多少遍了,连钉子针线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还有必要再仔细参观吗?难道还想查看她家里有没有男人来过的痕迹?   敖游装模作样地左看看、右瞧瞧,嘴里还啧啧有声地点评,“这个花瓶漂亮,唔,这个书架跟家里的风格很配……”他转悠了半天,目光终于在书架上方的一个双耳花瓶上停住。   很显然,花瓶背对着外面,从客厅里看去,只能看到一大片的留白,还有下方延伸出来的一缕褶皱。   对王培来说是漫长的一年,可对于敖游只是迷醉的一天,他还记得清楚地记得临走前王培为他准备的圣诞礼物。   就是它了,敖游一直记得花瓶的造型,他甚至还趁王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去看过。上面是他的画像,在温润如玉的瓷器上,他的样子也显得儒雅了许多,眼睛里有微微的笑意,眉目栩栩如生。   原来她并没有扔掉,而是一直保留着,虽然束之高阁,但是……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她的心里,并没有完全忘掉他呢?敖游站在书架前发呆,良久良久。   王培一直没出声。   木子的午觉睡得可长,到了下午两点也不见有醒来的迹象,但期间王培寸步不离,也跟着在床边躺了一会儿。敖游赖着不走,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瞌睡。所以,当周柏婷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他们两大一小睡眼惺忪的样子。   周柏婷体内的八卦因子顿时就蠢蠢欲动起来!   一进屋她就把王培给拽卧室里头了,一脸严肃地质问:“老实交代,到了什么程度了?”   王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憋出一句话,“其实他…他是敖游的朋友。”   “什么?”周柏婷的眼睛都瞪圆了,“那你还——”   王培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   “那你到底是跟谁?”   “那还用说么,”王培挺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还不是那个二货!”   就是那个可恶的二货,一旦沾上,终生都戒不掉了……   五十三   周柏婷领着木子回家后,王培才想起许雯雯的事儿,于是颇有深意地说起这笑话,说话的时候,她特意盯着敖游的脸上看,果然发现了他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得意和狡猾——果然是他!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对马勇下的手?   敖游在她家里赖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赖到晚饭——王培接到学生电话,晚上她们要聚餐。敖游也知道自己还没有到能被领出去展示的阶段,老老实实地告了辞,但小眼神儿还是十分地哀怨。出了门又觉得今天进展颇大,一起吃了饭,带了孩子,还换了尿布——于是心情又变得很好了。   学生们的聚餐一般都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因为考试结束,小姑娘们特别兴奋,吃了一大堆烧烤后还要去唱K。王培心情好,难得地没有推辞,于是大部队浩浩荡荡地直接朝KTV出发。   自从上海路商业街繁荣起来后,这边就建了不少KTV,档次有高有低,贵的一个晚上能花完王培一年工资,便宜的则能满足大众需求。小姑娘在糖果订了个大包间,一伙人死命地嚎,一直嚎到了十二点。   出门后回家却是个大问题,公交车是早没了,只得等的士。可这会儿正是KTV散场的时候,人特别多,老远地瞧见个的士冒个头就被人给抢走了。这大冬天的,一群人冻得瑟瑟发抖,小姑娘们提议,索性先吃点夜宵再回去。   于是一伙人就在附近的夜宵摊子上坐了,点了些烧烤啤酒,一边吃一边说笑,气氛倒是挺热烈。年轻的小姑娘们都长得水灵,加上人又多,不免引人注目。果然,一会儿就有喝得醉醺醺的小流氓过来招惹了。   这种事儿王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基本上只要不搭理他们就没多大事儿,可小姑娘们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受得住那些污言秽语,尤其是其中还有个东北姑娘,脾气火爆得跟爆竹似的,一点就着,王培还没来得及去拦,她就已经抓起身下的凳子去打人了。   这回可真是捅了马蜂窝,那些小流氓们巴不得她们动手呢,立刻就围上来了,动手动脚的,嘴巴更是不干净,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小姑娘们哪里见过这阵势,有两个胆小的立刻就吓得哭起来了。   王培赶紧打掏出电话准备报警,才刚拨通,忽觉面前有黑影一晃,尔后“砰——”地一声巨响,刚刚还在她跟前晃荡的那个小流氓忽然就不见了。她还没来得及想,四周的小流氓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都上了天。卖烧烤的大叔都看直了,附近围观的众人大声喊道:“天!这是在拍《功夫》吗?”   敖游的动作直比电影还要火爆,一脚一个不到半分钟就把人全都给踢走了。离得最近倒在四五米外的水沟里,远的那个……远的王培已经看不到了。   现场足足安静了十几秒,敖游拍拍手,慢吞吞地走过来,有些尴尬地朝王培笑,“嘿嘿,我…我刚好从这里经过……”   大冬天的,十二点多,他打这里经过……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不过那些学生们可一点也不怀疑,小姑娘们像看到了偶像似的纷纷冲过来,兴奋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地找他说话,“凤老师,你真是太帅了。”“真人不露相啊!”“凤老师你是不是也跟朋友在这里唱歌?早知道你也在,就叫你跟我们一起了。”“凤老师……”   敖游被这群小姑娘一捧,顿时乐得找不着北了,然后——就开始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吹牛,然后……警察就来了,把连敖游带王培,再带一大群小姑娘们全给带走了。然后,又叫了辆车,把那群小混混送医院去了。   被带进警局录口供,大家伙儿还是头一遭,小姑娘们明显比较兴奋,一个劲儿地找警察说话,问题一堆一堆的。不一会儿,那几个年轻警察都快哭了。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挺简单,不就是一群混混想调戏人不成挨了打,要说那是绝对地正当防卫。只不过人敖游的武力值太高,力度没有控制好,一不留神防卫就过当了些——王培偷听到那警察接电话,说其中一个混混的肋骨断了三根……   因为怕事儿闹大,王培赶紧给她舅舅彭湖打电话,问他警局有没有熟人,说自个儿给关局子里了。那边彭湖一听就激动了,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啥?你犯事儿了?”那魔音穿透手机,把一旁的警察都给吓了一跳。   “您小点儿声。”王培压着嗓门赶紧道:“我能犯什么事儿啊。跟一群学生出来唱歌吃饭,被流氓调戏,然后有朋友把人给打了。”   “那不是见义勇为吗?”彭湖纳闷地问:“现在警察不分是非黑白,连见义勇为也抓。”   “见义勇为是没错儿……”王培小声地哼哼,“就是,那个…一时没注意,下手重了点儿。”   “弄死了?还是残了?”   “那到没有,”王培嘿嘿地笑,“就断了几根肋骨,唔,估计还有几个骨折,几个脱臼的。”   彭湖:“……”不过过了一会儿,他的脑子终于有些清醒了,“你说你几个朋友打的?”   “就一个。”   可能是因为一大群小姑娘在,警察们的态度还算好,不过王培还是担心一会儿敖游生气跟人家翻脸,他要真闹起脾气来,可不管警察是什么东西,说不定还会…还会一口吞了他!   “一会儿你别说话,”趁着警察们焦头烂额的时候,王培凑到敖游耳边小声地道:“我帮你回。”   敖游美美地直点头。   其实警察们原本是打算要先找王培跟敖游问的,毕竟他们俩瞧着要明显年长些,但小姑娘们第一次进局子,特别兴奋,拉着“警察叔叔”们不断地说话,还得他们根本走不过来。   等录完了小姑娘们的口供,事情也已经差不多已经很清楚了,那几个年轻警察却还是有些不信,一直偷偷地盯着敖游看,看了还不够,还窃窃私语,偏偏声音还不小,王培可是听得真真的。   “骗人的吧。”   “你知道,小姑娘们就是爱夸张。”   王培挺无语的,不过心里头却巴不得他们这么想,可问题是,医院里头还躺着一大群,证据确凿,敖游要是真被定了个防卫过当,出点医药费是小事儿,可别被刑事拘留了!这位爷要闹起来,多少警察也hold不住啊。   这会儿彭湖也赶到了,急匆匆的样子,一进警局就挺熟络地跟警察们打招呼。一会儿他就邀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中年警察出去说话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中年警察进来,朝大家挥了挥手,道:“行了,可以走了。”说话时又朝敖游看了眼,小声地嘀咕,“真不愧是搞体育的。”   这事儿就算暂时告一段落,罢了彭湖又叫了辆大车把一大群学生送回学校,王培和敖游则上了他的车。   “小伙子本事挺大啊。”一上车,彭湖就一脸兴奋地问:“学散打的?”   敖游愣了一下,侧过脸来看王培,没回话。王培哭笑不得,赶紧点头,“现在能说了。”   敖游这才笑起来,“不是,我…我学游泳的。”   “学游泳的还这么能打!”彭湖又惊又诧,眯着眼瞧他,然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在敖游胳膊上捏了一把,“呵呵”地笑起来,“这胳膊还真够硬的,难怪这么能打。那个,你刚刚一对几?”   “啊?”敖游眉头皱起来,摇头,“没数,估计也就个吧。”   王培扶着额头把脑袋都埋膝盖里头了,彭湖光会瞪眼,转弯的时候都险些忘了转方向盘。好不容易他才终于清醒了一些,忽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问王培,“那个,你家里以前不是有个叫什么游的,也挺厉害。我听你妈说,几个小偷还没进屋就给绑了……”   王培和敖游都不说话了……   王培是憋着笑,敖游则是心虚和不安——他好不容易才跟王培培亲近了些,这个大叔干啥要提起他,让王培培不高兴呢。   彭湖尽职尽责地把他们俩送到了楼下,又仔细叮嘱王培,“以后出门要小心,今天幸好有凤老师在,要不可不要出事了!”   王培使劲儿地点头。两个人一起上了电梯,又进了走廊,各自开门进屋。关门的时候,王培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敖游吓了一跳,只道她刚刚被彭湖勾起了伤心事,心虚得一溜烟就跑进屋了……   晚上王培把书架上的双耳花瓶搬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想了想,把它放在了书架的第二层。不管在客厅的哪一个角落,她都能一眼见到它。   五十四   期末王培没有考试科目,也就没有后面批卷子登成绩之类的琐事,把年终会一开,奖金一拿,这一年就算是结束了。之前一起进局子的学生们却打了电话过来,说要来王培家做饭聚会,叽叽喳喳的,恨不得立刻就要冲过来。   许是一起进过局子的缘故,这些小姑娘跟王培特别亲近,有点不拿她当老师的意思了。当然王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大中午的,一群小姑娘约莫有十几个,浩浩荡荡就冲到她家里来了。   她们买了一大包菜说是要做火锅,这个说自己手艺好,那个又嚷嚷着会做什么菜,王培乐得她们自力更生,主动把厨房让了出来。剩下的几个小姑娘就在客厅和书房里转悠,还有人笑嘻嘻地找她来搭话,“王老师,那个……你知道凤老师的电话是多少不?”   “干嘛?”王培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这小姑娘的意思,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问。   “我们也叫他一起嘛。”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其余的几个女孩子立刻高声应和,“就是就是,反正都是年轻人。”“王老师,你知道凤老师的电话吧。”   王培吃吃地笑,把手里的书往沙发上一放,起身道:“你们等着哈。”说罢,慢悠悠地走到门边,开了门,大模大样地冲着走廊喊了一嗓子,“凤行,在家不?中午过来吃饭。”   不到一秒钟,对面的门就开了,敖游穿得整整齐齐地朝她咧嘴笑。小姑娘们立刻激动起来,还有两个胆大热情的,直接就迎上去了,又是高兴又是兴奋地大声叫,“凤老师凤老师,原来你住这里啊!”   说着,小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王培瞧过来,然后就凑到一起开始说悄悄话,眼神却是很闪躲,一会儿瞧瞧敖游,一会儿又瞧瞧王培,意思十分明显。   敖游特别享受这种暧昧的感觉,只是不好自己做声,至于王培,就算真有什么,她也绝不会当着学生们的面承认什么的。挺自然地跟敖游打了声招呼,道:“进来吧,中午一起吃午饭,有时间不?”   “有,太有了。”敖游把门一关,屁颠儿屁颠儿地就跟进来了,还笑嘻嘻地跟大伙儿打招呼。   屋里多了男人,尤其是个长得比较英俊的男人,小姑娘们就不那么淘气了,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有两个一直追着敖游找话说,还有两个就在王培的客厅里转来转去,冷不丁地就瞅见书架上画着敖游画像的双耳花瓶了。   “我的天老爷——”小姑娘一激动,就完全忘了屋里还有帅哥的事儿了,傻乎乎地凑到花瓶跟前,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这…这TMD也太好看了吧。”   她一句话就把客厅里的小姑娘吸引得转过头去,尔后,就是一窝蜂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她们来之前,王培特意把花瓶移了个位子,前头放了个盘子挡一下,结果还是没挡住小姑娘们的火眼金睛。   这边敖游的眼睛都快直了,傻愣愣地盯着花瓶,一脸茫然的样子。尔后,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来看王培,王培也看他,四目相对……敖游缩了下脖子,立刻又心虚地转过身去了。   “王老师,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模特儿,这也未免太帅了吧。”   “就是,简直不让我们活了。”   “王老师,这不会是你男朋友吧。我听人说你以前有个特别帅的男朋友。”小姑娘们八卦地问。敖游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嗯,是呀。”王培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却朝敖游的方向瞟。他高大的身躯都快要缩进沙发里头去了。   “那你们怎么分的手?”小姑娘们一脸地不理解,“要换了我,有这么帅的男朋友,怎么也不会放的。死缠烂打,也绝对绝对不能放手!”还是说,是被分手?有脑子转得快的立刻觉察到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大妥当,偷偷地交换眼神,十分忐忑的样子。   但王培变现得很坦然,耸耸肩,撇嘴笑,“有一天他忽然就走了,一声招呼没打,一句话也没有留……”说话时眼睛却盯着敖游的脸,目光锐利,语气中若有所指。   敖游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干巴巴地笑,逃似的起身去了洗手间。   果然是被分手……小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再说话了,生怕刺痛到王培某根脆弱的神经。她们甚至不敢在细看,赶紧把花瓶放回原处。许是心里头想着什么事,手一松,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噼啪——”,花瓶已然碎了一地……   屋里忽然死一般的寂静,王培明显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而肇事的女生已经吓傻了,一脸煞白得说不出话。其余的几个女生也都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瓷片。   “没…没事……”王培扯起嘴角强笑了两声,小声地道:“摔就摔了,以后再…再画就是……”可心里头却难受得很,偏偏说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痛,揪着心一般,每呼吸一次都会狠狠地抽痛。   如果是旁人,她还能肆无忌惮地发泄臭骂,可对着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又怎么骂得出口。   王培努力地站起身准备去收拾地上的瓷片,面前忽然有人影闪过,却是敖游抢先一步已经冲了出来。他脸色更是黑沉得吓人,冷冷地绷着,脸上一贯的笑意通通消失无踪,浑身上下好似笼着一团煞气,煞是吓人。   小姑娘们一个都不敢动,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看着敖游小心翼翼的,如同在捡珍宝似的,将那些碎片一点点地收起来。   “老…老师…我赔给你吧……”肇事的小姑娘都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小声地抽泣,“我…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算了,”王培艰难地摇头,虽然难受,但东西既然都碎了,再怎么生气它也恢复不了原状,倒是吓坏了这群学生。   “别哭了,别哭了。”有成熟些的学生在一旁打圆场,“老师都说算了,你再哭,一会儿老师还得来安慰你,羞不羞。对了,王老师,要不,回头我们去找个师傅把它补起来。我听说八字弄里有个补瓷的师傅特别厉害。”   “唔——”王培低头看,敖游已经把所有的大小瓷片全都收了起来,顺手把西餐桌上的桌布给拉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瓷片包好,然后起身,看看王培,又看了看学生们,道:“我先回去了。”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走了。   小姑娘们都不敢说话了。   因为这个插曲,这顿饭吃得都没什么精神,吃完了以后大家甚至都不知说什么好,小姑娘们很快就默默地退散了。王培收拾好房间后,一个人在家怎么也静不下来心来,绕着客厅走来走去地想,敖游把那堆瓷片包回去干嘛呢?他是不是打算用法术让它恢复原装?   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答案总算揭晓。   大早上七点来钟,王培就被敲门声给吵醒了,气鼓鼓地冲到门口猫眼处,想看清楚到底是哪个讨厌鬼扰得她睡不安宁。   大门口赫然站着黑鬼敖游,捧着花瓶挺高兴的样子。王培都气得没脾气了,认命地开了门,有气无力地瞪着他,“我说你——”   她话还没说完,敖游就捧着花瓶朝她献宝,眼睛亮亮的,单纯又高兴的样子,“你看,我把它粘好了。”   “粘…粘好了?”有那么几秒钟,王培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阵,她才傻乎乎地伸手,茫然地接过敖游手里的花瓶。仔细看,看似完好无损的花瓶上果然还留着细细的裂痕,却并不难看,就像是特意烧出的冰裂釉,一点点地在瓷面上蔓延开,犹如盛开的花……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刹那间在王培的心中肆虐,她忽然觉得眼睛热热的,想哭,心里头却闷闷地高兴,想开口说句话,可嗓子口却像堵着什么东西根本张不开嘴。   “还有几块小瓷片没找到,所以这里……”敖游指着花瓶底部的小小瑕疵部位,无奈又泄气的样子,“还是没修好,一会儿我再找找,晚上你没打扫吧。”   他一抬头,就瞧见王培水盈盈的眼了,顿时紧张起来,“王培培,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   “你是个笨蛋!”王培骂他,“你怎么这么笨呢?你不是有法术吗?那种伸伸手指头就能恢复原样的?你不会连这点法术都不懂吧,那还能叫神仙!”   敖游看着她,使劲儿地眨眼,一会儿又左顾右盼地看,根本不敢直视王培的眼睛,“哎呀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赶紧把你身上这层皮扒了,”王培抹了把脸,大声骂道:“恶心死了,臭敖游!”   五十五   后来有一阵时间王培都特别后悔,当时怎么就没事先准备好照相机,不然就能把他的表情给拍下来了。那种又惊诧又意外又纠结又疑惑以及不敢置信的神情,就算奥斯卡影帝也不能淋漓透彻地表现出来。   “嘿——”王培见他愣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敖游,你发什么呆?”然后她腰上一紧,整个人都落在了一个温暖又宽厚的怀抱里,敖游把脑袋抵在她的颈项间低低地呜呜,嘴里闷闷地念叨着她的名字,“王培培,王培培……”活像只撒娇耍赖的小狗。   他呜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慢慢地抬头,一脸委屈地瞧着王培,眼睛里有雾蒙蒙的水汽,“王培培,”他问:“你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原谅什么的,其实她早就已经不生气了吧,只是看着他每天装模作样的样子就想笑,就忍不住想看看,他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可结果按捺不住的却是她自己。可是,原谅不原谅,这种事情心里清楚了就行,干嘛还非要说出来呢?别别扭扭的。   “王培培,王培培……”敖游又继续痴缠,似乎还非要她亲口保证不可。王培被他闹得简直哭笑不得,“pia——”地一下拍在他脑门上,恐吓道:“再闹,再闹我不理你了。”   敖游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地在她身边坐下,托着腮看她,眼睛一眨也不眨。一会儿,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王培培,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是不是慧慧说的,还是阿恒?奇了怪了,阿恒不是大嘴巴呀?”   “赶紧把你身上的皮给扒了!”王培实在见不得他这种黑脸,尤其是他还跟凤行一模一样,心里头就慎得慌。   敖游一个劲儿地笑,深有同感地附和她道:“我也觉得难看死了,凤行长得可没我好看。可是,大家都说他成熟稳重。要是你没见过阿恒就好了,不然……”天晓得,敖游要真弄成仲恒的样子下来,以仲恒那脾气,王培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也就眨了个眼的功夫,敖游就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很精神的短头发,眉眼都微微地上翘,鼻子高高的,嘴巴很有棱角,滋滋润润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孩子气,一板起脸来又会很吓人——总的说来,是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小白脸。   “王培培,”他很郑重的样子,认真地看着王培,眼睛一眨不眨,“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错误了。”   “你最多也就是保证以后不犯同样的错误。”王培一针见血地道。她心里头清楚得很,敖游其实也不能说多么坏多么不负责任,他只是不大懂事,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情不能做。但他热情而坦诚,聪明又单纯,更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一点杂念都没有的好。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百完美的人,敖游不是,她也不是,所以,她不能用完美的标准来要求他。   两个人才刚开始腻歪,敖游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再亲近一步的时候,王培的手机响了。敖游顿时就忍不住想骂人,结果,才刚开始呲牙咧嘴的,就听到王培亲亲热热地冲着电话里喊道:“太后娘娘,您意欲何为啊?”   敖游顿时激动起来,嘴都咧开了,恨不得要过来抢手机,高声地冲着话筒喊,“彭阿姨,彭阿姨,我是小游啊!”   王培手疾眼快地一把就把他的嘴巴给捂住了,气得直瞪眼,“我爸也在呢!”   王教授和太后娘娘就在小区外的超市里,打电话来问王培要不要带些菜上楼。   “赶紧的,”王培紧张地朝屋里看了一圈,把花瓶放回书架上,抓起敖游脱在沙发上的外套扔进他怀里,“你先回家,回头我再找你。”说话时就推推搡搡地把敖游推出了门,一脸严肃地交代,“千万别过来!”   太后驾到是小事,王教授驾临,那才要命。也幸好敖游这会儿还听话,要是他犟着脾气不肯走,那今儿可有好戏看了!   “王培培——”敖游特别委屈的样子,“彭阿姨是不是也生我的气?我得跟她解释。”解释个屁!王培心里暗骂,难不成他还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真相说给太后听,说他是条龙,说他喝醉了酒在天界睡了一天……太后肯定觉得他摔坏了脑壳。   “你先回去,”王培无力地扶额,“这件事儿,我们再从长计议。”   王培跟敖游谈恋爱的事儿虽然没有告诉太后,可她老人家多精明,就算远在韩国也能听出些蛛丝马迹,要不然,后来敖游无缘无故地消失一年,她也不会一个字都没问起过。现在敖游这么突然冒出来,太后就算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头肯定有想法。   敖游要是连太后这一关都过不了,王教授那边……那就想都不要想了。许是大凡当父亲的,都有点护犊子的心思,反正王教授把这个宝贝女儿看得跟什么似的,巴不得她嫁不出去一辈子在家当老姑娘。   “千万别过来!”王培再三地叮嘱,“在家里好好待着,别出门,别让太后瞧见你。”   敖游不说话,默默地回了屋。   他才将将进门,王培就听到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太后和王教授驾到了。   王培一脸谄媚地迎上前去,只差没打个千儿行礼了,特热情热巴结地跟二老打招呼,“爸,妈,你们来了。”   王教授的眼神立刻就犀利了,太后捂着嘴直笑,“哎哟我的儿,你犯啥事儿了?”   这都是什么爹妈!   两老一进屋就占着沙发坐了,王教授犀利的眼神在客厅里扫来扫去,扫完了又起身去王培的书房和卧室侦查。太后只笑不说话,王培就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小声地问:“您说我爸他这是什么心态?人家都怕姑娘老了嫁不出去砸手里头,他老人家生怕我有人追。我要真嫁不出去,你们两老面子上也过不去吧……”   太后似笑非笑地盯着王培看,眼神儿跟王教授如出一辙,“我们家姑娘思春了!”   王培转过头去,她就知道,她就不该说话。   几分钟后王教授满意地回来了,背着手很威风的样子。太后笑话他,“侦查完了?”   王教授咳了两声,但脸上一点不自然的表情都没有,很理直气壮地回道:“小姑娘还年轻,不成熟,容易被人骗。我们得仔细提防着。”   还年轻呢,眼看着就要奔三了,也就王教授还觉得她小。王培忍不住小声地道:“爸你还记得我小学时候的同学何晓飞不,就是住学校旁边的卖油条的那家。人家女儿都念小学三年级了。还有我大学同学刘娟,女儿都读学前班了……”   王教授只当没听到,指着地上他们刚提进来的菜道:“一会儿中午吃这个,我们早上才从菜园里摘的,新鲜。还有这个鱼,得清蒸,不要红烧。”   太后是女人,总敏感些,隐约从王培的话里听出了些许不对劲,朝她使了个眼色,母女二人拎着菜一起进了厨房。   王教授开了电视在看戏曲频道,太后把厨房门一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王培装傻地笑,嘿嘿地不说话。   “他干什么的,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家里是干嘛的……”太后一口气问了十来个问题,王培觉得,她好像一个也答不上来。   “哎呀你倒是说话呀!”太后都急了,一跺脚,怒道:“你再不说,我回头就把你爸叫进来。”   “是敖游啦——”王培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心虚地偷看太后的脸色,果然发现她的表情不大对劲。   “敖游?”太后显然不是很能理解王培的想法,“他…他不是都走了吗?又回来了?然后你们俩又在一起?我说培培,这件事——男人重要的不是长得怎么样,或是家里有没有钱,重要的是要有责任感。敖游他……”   王培自然知道敖游的不告而别让太后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她甚至都无法解释给她听,可是——   “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这件事,敖游也有他的苦衷。”王培很为难,仓促之间,她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为敖游辩解,只能苍白无力地给他说好话,“他…其实很好,就是……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只看男人外表的女生,我相信他。”   太后看着她,很久不说话,眼神很平静,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忽然问:“他人呢?”   “啊?”王培一愣,犹豫了两秒钟,才道:“他住对面。”   “你们俩——”太后的眼神儿都变了。   “没有!”王培赶紧矢口否认,“绝对没有!”   太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道:“这事儿先别让你爸知道。等我先在他那里探探口风,报个备,要不,他还不气翻了。”   王培就怕的就是王教授那关不好过,这会儿既然太后主动帮忙,她真正地求之不得。母女俩一边在厨房里忙,一边小声地商议着怎么对付王教授,屋里正热烈着,忽然听到门铃声。王培一愣,心里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她朝太后看了一眼,太后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王教授已然起了身去开门。   大门开,王培和太后齐齐地“靠——”了一声。   敖游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亲亲热热地朝王教授打招呼,“你好!”   五十六   在陌生人面前,王教授一向比较客气,所以,在还没有清楚敖游的身份之前,他老人家看起来十分地和蔼可亲,笑呵呵地看着敖游,一脸慈爱地问:“小伙子,你找谁?”   敖游刚准备回话,王培已经箭一般地冲了出来,一马当先地堵在了门口,彻彻底底地将敖游和王教授隔离开。   “送——”她一句送快递的还没说出口,屋里的太后就开始招呼了,“是小游啊,快进屋快进屋,外头多冷。”   王培一脸震惊地回头,太后悄悄地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王培一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刚才险些犯了大错,王教授多精,那双眼睛多毒,王培一句送快递怎么可能骗得了他,到时候人没打发走,反而引得他老人家怀疑,刚见面就生出不好的印象,以后岂不是更难办。   敖游笑眯眯地进了屋,朝王教授点头笑笑,挺有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罢了又特别热情地走到太后跟前,亲亲热热地跟她打招呼,“彭阿姨,你来了。好久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看起来就跟培培姐姐似的。”   太后倒是高兴,可王教授明显黑了脸,嘴里小声地嘀咕,“得了,我家里头养了俩闺女。”罢了一抬头,大声地问王培,“这谁啊?”   王培就笑笑,“我朋友。”   “你朋友?”王教授板着脸,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扫射,“你朋友怎么跟你妈这么熟?”   “小游以前在我们家住过,”王培险些投降在王教授目光下的关键时刻,太后过来帮腔,“你当然不知道,”她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刺了他一句,“那会儿你正跟你那群女学生们在西藏玩儿得乐不思蜀呢。”   王教授立刻就被她刺得没话说了,气焰顿时低沉下来,接下来说话都赔着十二分的小心,“你呀,当着孩子面瞎说些啥呢?就胡思乱想,那会儿不是叫你跟着一起,你偏不肯,这会儿又来埋怨我……”巴拉巴拉的,一时间居然忘了审问敖游。   趁着他们二老打嘴仗的功夫,王培赶紧把敖游叫进了厨房,门一关就开始发飙,“不是说了让你千万别出门吗?你干嘛还要自投罗网?你以为我爸是吃素的吗?要不是我妈在,你被他吃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敖游后知后觉地摸脑袋,十分不解的样子,“不会啊,我觉得你爸挺好的,没你说的那么凶。再说,有彭阿姨在,他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他说到这里语气中带了些许笃定,一点也不着急和焦虑。他似乎对太后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和亲切感,这让王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不管今天太后怎么护着他,王教授那关他终究要过的。只要他老人家说一个不字,他们俩就没戏——王培可干不来先斩后奏的事儿。   “反正你给我记住了,一会儿别乱说话,说错一个字,咱们俩…咱们俩就得…就得成牛郎织女,连面也见不成了。”王培心一横,就吓唬他。   敖游果然愣住,眨巴着眼好像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凑到她身边小声地问:“咱们俩跟牛郎织女有什么关系?”   “那个…不是你们天上的神仙么?你不认识呀?”王培心里只打鼓,感情那才是真的传说,还是说织女跟他不是一个系统的。   “认识是认识,”敖游的神色看起来挺复杂的,嘀咕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他们俩不是早离了么?”   王培:“……”   他们俩在厨房待了几分钟,太后就进来了,一脸严肃地盯着敖游看了一阵,直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才暂时放过他,沉声吩咐道:“敖游你去客厅坐会儿,先陪培培她爸聊聊,回头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太后到底在想什么主意?这不是要敖游的命么?   “你别管,”太后警告地瞪了王培一眼,“总不能老让你护着他。今儿要是你爸那里过不了关,以后才麻烦。”   王培当然知道她老人家说得有道理,今儿是敖游跟王教授头一回见面,不说她跟敖游的关系能不能瞒得住老人家,即便是暂时瞒住了,日后总有揭穿的一天,到时候,王教授岂不是更加生气。   敖游无知者无畏地出了厨房,临出门前还朝王培回头笑,雪白的牙齿晃得人眼晕,王培立刻提醒他,“别傻笑!”他板起脸的时候看起来还成熟些,可就是不能笑,一笑就露底,谁家大男人会笑得那么没心没肺,看起来特别幼稚!   “行了,”太后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小游没你想的那么傻。他要是真没准备,不会这么贸贸然地过来。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了,小游他家是哪里的?他爸妈你见过没?”   王培立刻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他…他家在海边,”王培努力地回忆上次敖游曾经回答他的话,结结巴巴地回道:“他爸爸…唔…有一家公司,航海公司。不过,我们还没见过。敖游他现在…开了家书店,就是东路上那家,你过来的时候应该见过……”   王培一说谎就脸红,说话结巴,幸好这一回她也不能算是完全撒谎,假假真真的,太后虽然觉得疑惑又怀疑,可也只盯着她看了一阵,没再继续追问。母女俩在厨房里忙得跟真的似的,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在做早饭还是午饭——这才十点来钟呢。   王培心里头念着这事儿,总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出来看两眼,王教授和敖游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气氛怪异得很,每回王培过去送盘水果,倒杯茶什么的,他们就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了,直把她憋得不行。   实在忍不住了,王培就给敖游发短信,“你们在聊什么呢?”   过了许久,敖游才回了,简短的两个字,“工作”。王培的脑袋立刻就大了!   敖游这个二货要跟王教授谈工作?王培顿时就囧囧有神了——   “那个敖游有没有跟你说他那一年干嘛去了?”太后冷不丁地忽然问,王培吓了一跳,尔后陡然反应过来,其实太后早已跟王教授分工合作了吧,专门趁着她心不在焉的时候下手,成功率百分之百!   “他们有保密守则的,不能说。”幸好王培早有准备,撒起谎来倒没有先前的紧张不安,除了低着脑袋不看人显得有些心虚外,倒没有什么别的破绽。   太后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王培立刻就泄了气,缩着脑袋小声地回道:“不是,不过,不能告诉你。”   “你爸那里你也打算这么跟他说?”   这不是还没到那份儿上么?王培眼巴巴地瞅着太后,低声下气地求她,“那你别跟他说呗。”   “你爸还能不知道哇?”太后都笑了,“你还不知道你爸,贼精贼精的。你就算不说,他回头找人一问,不就一清二楚。我可不敢保证哪天我一不留神就给说漏了嘴,到时候你别怪我。”   “那要不您给想个主意吧。”   “我呸——”太后笑着骂了她一句,“那可是你自己挑中的男人,自个儿想办法解决去,找你妈帮忙,丢人不丢人。”   “妈——”王培学着敖游撒娇的样子拉着太后的衣角使劲儿地磨,可怜巴巴的样子。   太后顿时打了个颤,一把就把她给推开了,嫌恶地骂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恶心了,真是让人慎得慌。”见王培都快哭了,她才总算送了口,“行了行了,我是你妈,我不帮你谁帮你。反正到时候我向着你们就是了,不过你们也别太过分。敖游那事儿,还没完呢。”   王培的心都凉了半截儿。   中午三个人一起吃了饭,从表面上看气氛很和谐,王教授甚至还跟敖游开了两句玩笑,亲切又热情的样子。要是她爸板着脸喝斥敖游一顿倒是轻松了,起码说明他老人家把敖游当自家人,可越是这样和蔼可亲,王培心里头就越是没底,偏偏敖游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可劲儿地咧嘴笑,十有还觉得自己表现特别好。   吃完饭后,王培给敖游发了短信让他先回去,敖游虽然不大情愿,可还是乖乖地照做了,挺有礼貌地跟大家伙儿告了辞,挥挥手,回了自己家。   他前脚出门,王教授马上就把脸给板上了,眉一扬,眼一瞪,直接朝王培来了,“这小子谁呀?大大咧咧地就上门了,还真把自个儿当自家人了!”   王培尴尬地笑,使劲儿地朝太后使眼色,求她开口帮忙。   太后轻咳了一声,笑了笑,道:“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我觉得小游这孩子挺好的,长得好看,又懂礼貌,人也老实,不是外头那种满脑子心思的人。”   “懂礼貌!”王教授气得直跺脚,“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他能不懂礼貌吗?什么老实,那能叫老实吗?那就傻!你刚才没瞧见吗?从进门起就一个劲儿地傻笑,恨不得把整个牙花子都秀给人看,那傻乎乎的样儿,那能看吗?别说他长得好看,男人长得漂亮有个屁用,他那样儿就跟个小白脸似的。这要一出门,得招多少蜂,引多少蝶,那咱们家培培以后能过上消停日子吗?”   听着王教授把敖游损得一文不值的,王培都有些生气了,也顾不得刚才一直跟自己说要冷静,拍着桌子就起来了,“合着照您这么说,为了防止日后那位招蜂引蝶,我就只能嫁个大饼脸、肿泡眼、秃顶歪嘴的丑男。那上回我那大学同学追我的时候,您怎么还嫌弃人家长得难看,说人家像赵本山呢。”   “那个…那个赵本山,你也不看看他长得多损!”王教授一想起那“赵本山”的模样就忍不住抖了抖,“再怎么样也不能有损市容,以后再生个娃儿,我能带出门吗?”   “人长得好看怎么了,你哪只眼睛瞧见他招蜂引蝶了?合着人家长得好看的都不安分,那您不也一向号称自己年轻的时候长得帅吗?难不成您也招蜂引蝶了?妈你评评理,你说,我爸他是不是就不安分了!”   王教授顿时语塞。   王培平日里虽然不言不语显得文静温柔,但那牙尖嘴利的本质却是传承自王教授,且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加上王教授今儿太激动,一开口就损人失了厚道,竟被王培抓住话里的把柄,逼得节节败退。倒把一旁看热闹的太后逗得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五十七   父女俩大吵一架后,王教授连晚饭都没吃就回瑶里去了。他一走王培就后悔了,一方面固然是担心把局面闹得这么僵,以后敖游要倒霉,另一方面,她们父女俩这么多年虽然也老拌嘴,可这么正儿八经地吵架却是头一回。王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特别不孝。   还不都是因为敖游!一想到他,王培就来气,说好了让他躲在家里,不要过来捣乱,他偏偏不听,这回可好,王教授气成这样,以后可有他的苦头吃了。   她正准备去找敖游麻烦来着,那二货就敲门了,很高兴的声音传进来,“王培培,王培培,你爸爸是不是走了。我刚刚从窗户里看到他开车出去了。”   王培狠狠地拉开门,敖游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一副讨好求表扬的神情,“王培培,我今天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好?你爸爸挺喜欢我的吧。我就说么——”他马上就换上了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就还没有人不喜欢我的。”   王培觉得,在这个层面上,她好像已经没有办法跟这个二货沟通了。   她这一沉默,再加上无奈又哀怨的神情,就算迟钝如敖游也慢慢品出了一些不对劲,情绪一下子就低落起来,声音都沉了,又委屈又失落地小声地问:“你爸爸他不喜欢我呀?”   王教授就不可能会喜欢任何一个要抢走他女儿的人,就算敖游再完美,他照样能挑出刺儿来。王培心里头清楚,太后也清楚,不过,敖游可不一定理解得了。他那可怜脆弱的小心心肯定会倍受打击——这货估计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我哪里说错了话了?”敖游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样子,却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更何况,王教授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一点反感的意思都没有,他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见他一脸失落的样子,王培也觉得挺难过的。她其实早就清楚敖游是什么样的人,又傻又单纯,一点心机都没有,就连讨好人的时候都是直接的,王教授瞧不上他再正常不过。可是就算王教授再不喜欢,王培也总不可能让敖游改变,他要是真变得跟仲恒那样又稳重又精明,他就不是敖游了。   想了想,王培耸耸肩,小声地安慰他,“算了,反正…这事儿,慢慢来吧。”   敖游紧挨着她身边坐下,无精打采,精神极度萎靡不振,脑袋一歪,就靠在了王培的身上,委委屈屈的样子,小声地撒娇,“王培培,你爸爸他要是一直不答应,那我们…是不是…就一直不能好。”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么?”王培侧着脸瞟了他一眼,不解,“我爸是我爸,不过,他老人家要是不答应,咱们结婚的事儿就悬。”可是,敖游他,能结婚不?他有身份证吧?想到这里,王培就紧张起来了,把他脑袋往边上一推,着急地问:“你…身上揣的那个,不是假证吧。”   更重要的是,敖游这身份实在经不住查,今儿她本来就说得模糊,万一王教授起了疑心,找点儿关系去警局一查,岂不是什么都完了,他老人家估计还会怀疑敖游是哪儿的逃犯!   “怎么可能!”敖游一脸郁闷地瞧着她,“王培培,我好歹也是个神仙,你别把我跟街上搞假证的贩子们混为一团。我也是有格调的!”   本来就是挺不正常的一件事儿,被敖游这么一说,王培都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使劲儿点头,“是,是,你有格调,我错怪你了。”   “那你得补偿我。”敖游的眼睛亮呀亮,脸上很清楚地写着色迷迷的情绪,“你…让我亲一亲。”   他话刚说完,王培忽然站起身,抱住他的脑袋,“bia—ji”一声,狠狠地亲了他一口,爽快得连敖游都没反应过来。   “不行不行,说好了是我亲你的。”过了好一会儿,敖游才不满地高声地叫起来,说着话就朝王培身上扑过去。王培想了想,没躲,指着脸颊道:“来吧。”一点羞涩的样子都没有,这跟敖游想象中的欲拒还休实在相差甚大。   不过他也没客气,小心翼翼地靠到王培身边,噘着嘴一点点地凑到她左边脸颊,“啵——”了一下,尔后又觉得还不满意,又凑到她耳边脸颊继续亲了一口,然后又…慢慢地挪呀挪,挪到了她的唇边,很慢很慢的,轻轻地啄了一小口。   王培一愣,脸唰地就红了,心跳得厉害,想逃开,却不知怎地又没动,身体软软地被敖游拥着,手脚都酥了。   敖游这个时候忽然变得很有耐心,他就在她的面前,抵着她的额头,看她微微上翘的唇,小棱角一般优美的弧度,又软又诱人。于是又是一口,咬住她的唇瓣,轻轻地吮吸,一会儿又松开,像个坏小子一般地用舌尖去挑拨她的贝齿……   王培被他亲了几下就晕乎了,身体麻麻的不能动,脑子里倒是还有些清醒,就是身上使不出劲儿,想推也推不开,倒有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样子。   两个年轻的热恋中男女,眉来眼去几下都能烧起火来,更何况这样搂搂抱抱,亲亲蹭蹭,敖游立刻就不行了,原本白净的脸涨得通红,身体使劲儿地往王培身上拱,手也开始不老实,刚准备攻城掠池,就被王培给拦住了。   “想……干啥呢?”王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强撑着把他的爪子从衣服里抓出来,小声地骂。   敖游急得直哼哼,一张脸愈加地红,额头上连汗都出来了,腻着声音使劲儿撒娇,“培培,王培培,我难受……你…让我…我们……”   “你忍着……”王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恨恨地问:“你…你以前…要是也那个了…怎么解决的?”   敖游都快急死了,两只手不安分地在王培身上游走,想方设法地要突破防线,可找了半天依旧无功,一急之下,竟抓住王培的手放在了自己关键部位,“培培…我再憋…再憋就要爆了。我都…都憋了几百年了……”   “噗——”王培一时没忍住,硬是笑出了声,一翻身就从沙发上掉了下去。   地上铺着地毯,敖游一咬牙,索性连人压了下去,直把王培压在身下不能动,脑袋凑到她的颈项处“噗噗——”地亲,一口接着一口,一会儿舔舔,一会儿又轻咬一口,怪招百出,反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王培挣扎不动,只得由着他来,但关键部位严防死守,绝不懈怠。她还记得太后今儿问的那句话,她们家王教授和太后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要真的先上船后补票,牵着孩子去见外公外婆什么的,那两位真有可能把人给赶出去。   王培的态度敖游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奋斗了一阵依旧毫无成效,终于泄了气,一翻身躺在了王培身边,抱着她的腰,埋在她的胸口使劲儿地嚎,“呜呜,王培培,你好过分……我…我难受…难受……”   男人的欲火没处发泄的时候真这么难受?王培既觉得好笑,又心疼,可她又不能真应了他,只得温柔地拍他的后背,小声地劝慰他,“乖了乖了,你去洗个澡,啊,洗个澡就好了。”   敖游把脑袋抬起来看着她,嚎是假嚎,当然没有掉眼泪,但一双眼睛雾气蒙蒙,小眼神儿格外地招人疼,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错。   “我不洗澡!”他斩钉截铁地说,瞪着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忽然压得很低,羞涩得不敢看人的样子,“你…你帮我摸摸。”   “什么?”王培一时没领会他的精神,还傻乎乎地问了一遍。   敖游的脸上都快滴出血来了,又窘迫又霸道的样子,“就是帮我摸摸嘛,我又不做,你就摸摸还不行吗!”说话时,不由分说地就把她的手给拉过去了,一股脑往他裤子里塞。   王培惊得险些跳起来,可敖游力气大,硬生生地又被拽住了。他还小声地叮嘱她,“你轻点儿,我小弟弟脆弱得很,别把他弄坏了……”   这是一种怎样诡异的场景,王培已经不会说话了,脸上烧得厉害,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她觉得挺奇怪,她又不是头一回见他家老二了,怎么会觉得这么不好意思?这种事儿……其实…也不算…太离谱,对不对……   敖游虽然也红着脸,可他动作利索多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裤子全解了,把那个作孽的坏家伙儿掏了出来。王培挺不好意思地把脸都别到旁边去了,可又忍不住偷看,那个坏家伙儿像个大蘑菇,颜色鲜嫩嫩的,又茁壮又滋润,虽然尺寸有些大,可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没有,又可爱又生龙活虎的样子。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扶住,“你这样……”他像个导师一样教她,“这样套着,上上下下的……我…我就舒服了……”说话的声音明显跟平时有些不同,又软又腻,比他撒娇的时候还要让人受不住。   王培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动作尽量地轻柔和缓。   他的大蘑菇似乎有些紧张,不听话地左右抖,敖游也跟着抖起来,呼吸都粗重了许多,一会儿,喉咙里还发出“咯…咿…”各种各样奇怪的声响,偏生又格外撩人,撩拨得王培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你…好了么……”忙了好一阵,王培的手都有些酸了,忍不住小声地问。   敖游气急败坏地样子,“你…你要是…一起做…我早就…早……唔——”他忽然低吟一声,王培只觉得手上一暖,低头一看,已经沾了满手白浊的液体……   “敖——游——”   “我…我不是早说我憋了几百年了……”敖游满足地闭着眼睛任她发飙,“我…我能挺这么久…已经算很男人了好不好……”   五十八   王培在洗手间里洗手的时候,敖游也跟了进来,衣服都扒光了,光溜溜地在洗手脚跳来跳去说要洗澡,眼睛却不安分地在王培身上瞟,表□迷迷的。王培对这个小流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敖游在洗手间嚎了好几次让王培进去帮他洗澡,未果,只得悻悻地胡乱擦了几把自己出来,从柜子里找了王培一件长浴袍裹上,慢悠悠地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眯着眼睛,风情万种的样子。   他那副要勾引人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王培笑得肚子痛,抬脚才他肚皮上蹭了蹭,像哄小狗似的小声地哄他,“帅哥,你脱得这么赤条条的,冷不冷?”   敖游立刻就郁闷了。   他们俩你撩拨我,我撩拨你地闹了一会儿,王培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居然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周锡君。王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敖游不要闹,尔后接通了电话。敖游赶紧凑过来,瞧见电话上周锡君的名字,醋意顿时就写在了脸上。   不过他倒是没有不讲道理,只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错过了半句。   一会儿王培挂了电话,他立刻又专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脑袋偏过来,嘴里还哼着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眼睛却在一个劲儿地偷瞄,仔细观察王培的脸色,明明想问周锡君找她什么事儿,偏又不开口,光眨巴着眼睛瞅着王培看,想等她自己交代。   王培却对他的求知欲视而不见,皱着眉头竟然开始发呆,不知在些什么。敖游等了半分钟,终于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撞她,问:“周锡君找你干嘛?”   王培想了想,才回道:“他说,有人找小叔叔。”一听说这事儿跟田知咏有关,敖游立刻紧张起来,啥事儿都不想了,睁大眼睛盯着王培,生怕她脸上有什么不应该有的神色。不过王培表现得很正常,除了疑惑和意外,不该有的表情一点也没有。   “是……什么人找?”敖游觉得自己应该问一句来表现自己对小叔叔的关切之意。   “不知道,”王培摇摇头,“说是个年轻女人。”会不会就是小叔叔画里的那个神秘女人?那个有着乌黑的长发、妖娆身段的女子,田知咏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周锡君并不清楚田知咏的去向,只说了王培的地址,所以她琢磨着这两天那个女人就能找上门来,没想到第二天大早,她就到了王培的门口。   前一日晚上敖游非要蹭床睡,最后还是被王培给赶了回去。她心里清楚得很,他们俩都这种程度了,难保不会有擦枪走火的事儿发生,只能尽量地避免放他进屋,否则,有些事儿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但敖游才喝了点肉汤,怎么会甘心,晚上一个劲儿地电话攻势,第二天大早就敲门来了,结果就在瞧见了等在门口的那个女人。   “我姓欧阳,欧阳旻”女人果然有着乌鸦鸦的好头发,长及腰际,乌黑发亮,美不胜收。但更美的却是她的眉目,古人说女子眉如远山,眼如秋水,说的想必就是她这样的,活生生的犹如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王培想,她如果是个男人,也会忍不住喜欢她。   “周…周先生说,你知道知咏在哪里。”欧阳旻低声道,声音却是微微嘶哑,与她如画笔般勾勒出的五官不大配,却又别有一番风情。   王培稍稍一迟疑,敖游就已经开口了,亟不可待的样子,“他在北京,北京哪里来着……培培,反正你也放假了,要不我们和欧阳小姐一起去北京,你也很久没见你小叔叔了吧。”   他忽然这么大方,这让王培有些不能适应。不过他这话倒是挺有道理的,因为上班的关系,王培不能总是往北京跑,算起来总有三四个月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一想到田知咏的身体,王培的心情又晦暗起来。就算已经知道那不是爱情,可是,小叔叔在她的心里却是与众不同的,那种从幼时就崇拜和孺慕的情感,又岂会轻易消散。   幸亏J市到北京的航线一向不挤,王培还算顺利地买到了机票,当天中午,三个人就上了去北京的飞机。   换登机牌的时候敖游使劲儿跟工作人员套近乎,小姑娘们被他哄得晕晕乎乎的,果然呢换了靠前的三个座位。三个人坐一排,敖游让王培做最里头,自个儿坐在了中间,欧阳旻则坐在靠走廊的位置。   王培起先没想到他要玩什么鬼把戏,当飞机上了天,她才意识到敖游的小伎俩。这个小流氓仗着人家看不见,一坐下就开始玩小动作,咸猪手摸来摸去不知道多欢乐。王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趁他不注意挠了他两爪子,却依旧拦不住他那颗包天的色胆……   幸好飞机上的空姐们十分殷勤,每过几分钟都要过来添饮料,添食物,敖游这个小流氓才稍稍有所收敛。   就这么被他吃了一路的豆腐,熬了两个多小时,三个人才到了机场。敖游神通广大不知联系了什么人,居然调了辆豪车过来接,加长宾利,暴发得一塌糊涂。欧阳旻心里有事,完全没有注意,王培却忍不住悄悄地问他,到底是找的人帮忙。   “我找阿恒啊,”敖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边他熟,不过——”他悄悄凑到王培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透着一股子神秘的蛊惑,“其实…给我们开车的司机……是一只猫妖。”   王培“噗”地就笑出声来,然后狠狠地白了敖游一眼,小声地骂:“你就会贫。”   “不信?”敖游继续蛊惑她,“不信你看后视镜,仔细看,仔细看,看看他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说得那么肯定,王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怀疑,忍不住悄悄地把目光投向车里的后视镜。开车的师傅是个中年男人,相貌很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不管是眼睛眉毛,还是鼻子嘴巴,都看不出丝毫——不对,他的眼睛……   她一动也不能动地瞧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滴溜一下变得滚圆——王培顿时就傻了。   天晓得,除了许多年前她曾经见过的那条小白龙外,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成熟而清晰的情况下见到妖怪。就算是敖游,明明知道他是一条龙,可是,在没有见过他的真身之前,王培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人看的。   龙…小白龙……王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原本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不是吗?敖游他…好好的在天上当神仙,无怨无敌地下什么凡;人间有那么多好地方他不去,偏偏要去瑶里那个小镇;瑶里那么多好酒店不能住,偏要赖在她家里头……   她脸上连番的变化早看在了敖游的眼睛里。他并不笨,天界那么多神仙,要说起慧根灵性,他绝对能排上前三甲。也就是不常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混,单纯些罢了,但王培的心思他却是费了好大力气在琢磨的,她一个眼神的变化敖游就能想到许多种可能。所以,王培朝他一瞪眼,他就猜到了些什么。   车里还有欧阳旻在,敖游不好解释,但王培这会儿也能忍住了不发作,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满面怒色,一个赔笑讨好,只是都不说话,生怕惊到了欧阳旻。   宾利一直开到了田知咏所在的疗养院,四处林木森森,寂静无言,无端地让人生出几分萧瑟的心情来。王培这会儿也顾不上跟敖游置气,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病弱的田知咏了。   一行三人先去了田知咏的病房,却不见人,护士说他在花园里散步,于是几个人又匆匆地赶去花园。转了半圈,果然瞧见了他,穿着间宽大的白色病服坐在高大的椿树下,安安静静的样子,却是半点生气也没有。   欧阳旻顿时就红了眼圈,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王培想了想,牵着敖游的手默默地离开,她想,他们一定需要一个安静的独处的空间,就他们俩,说自己想说的话,或哭,或笑……   回了疗养院的大厅,敖游一直有些不安,心里琢磨着要是一伙儿王培问他报恩的事,他要怎么回。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王培发火,连生气的话也没说一句。敖游自己先扛不住了,索性先招了,“培培,我…我…我承认我……”   “好好的还说这些干什么?”王培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严肃又认真的样子,“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了?”敖游一脸不解,她早知道他当初是为了报恩才追她?她……有那么聪明?   “我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你说喜欢我是假的。”王培想起他们刚见面那会儿的情形了,敖游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张嘴闭嘴就是她喜欢他,还一副高高在上、勉为其难的样子,可把她气得够呛。   可是后来,他是什么时候变的?他说话的时候好像认真了些,虽然嘴巴还是一样的讨厌,一样的大言不惭,可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就算他自己不知道,旁人却能感觉得到。   不管他是怎样开始的,重要的是,已经开始了。王培想,只要敖游喜欢她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其他的,又还有什么关系呢。   欧阳旻留在了疗养院,王培和敖游回了北京市里住着。回去的路上,敖游忽然开口问:“培培,你…为什么…不问我,能不能救他?”   王培诧异地朝他看过来,尔后又认真地想了想,她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呢?   因为自从敖游出现后,她已经彻底地变成了有神论者,她开始相信命运这一说。生老病死都是命数?所以,她才会遇到敖游……   如果强行改变人的命数,那么,敖游他会如何?   五雷轰顶,或是形神俱灭?或是毁了他的修行?   王培想了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敖游低头,小声地道:“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神仙,他下凡历练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不知怎么知道了他是神仙,便求他帮忙救她的至亲之人。那个神仙实在…实在是拗不过,只得出了手。后来……”   他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住,眼神变得有些黯然。   王培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紧紧的,小声地问:“后来呢?”   “后来…那个女孩子有那么多的亲人朋友,救了这个还有那个,一个接着一个……那个神仙坏了天机,天降十二道天雷,不仅将他打回了原行,还彻底地毁了他的修行,只余了些许魂魄在天河游荡,我和仲恒用还魂草费了上千年的工夫才积了些许影子,又费了上千年,才有了肉身……”   “那个神仙…”王培艰难地道:“是……凤行。”   敖游轻轻点头,“凤行他…是全天下…最善良的神仙。”   所以,就算当初挨了王培两耳光,就算他当时气得直跳,就是他嘴里嚷嚷着要杀了敖游,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做。到后来,也是因为他,她和敖游两个才真正地走到了一起——要是按照敖游那二货的进度,她们俩估计这会儿还在吵架呢。   “所以我想……”敖游低声道:“我是不是特别自私?”他说到这里已经羞愧得不敢抬头了,咬着唇,很难过的样子。   王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用力地抱紧了他,用力的,更加用力的……   五十九   自从提到凤行的事儿之后,敖游的精神就不大好,看起来蔫蔫的,萎靡不振,除了傍晚在酒店办理登记手续的时候忽然开口向前台要大床间之外,就一直不怎么说话。偏偏人家酒店还倍儿不给面子,前台的小姑娘一脸无奈地道:“不好意思,只剩下标间了。”   然后敖游特别泄气地拎着两个人的行李就上楼了,过来帮忙的行李员碰了个软钉子,朝他们俩善意地笑,王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两人的房间在二十六楼,拉开窗帘,视线却依旧被不远处的高楼挡住。   这座古老又现代化的城市,王培曾经在这里渡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肆意而飞扬的日子。但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喜欢这里,这个城市太大,人太多,节奏太快,会让她觉得紧张,觉得自己特别渺小,如同沧海一粟。   所以,一毕业,她就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那个小小的城市,建筑都不高,道路也修得乱糟糟的,老堵车,大家说话都粗声粗气,但王培还是喜欢那里。她总记得小时候每天去上学时经过的瑶河,水里有野鸭子和鱼,夏天的时候光着脚,提着裙子下河,踩着光滑的鹅卵石,又凉快又舒服……   而且,她在那里遇到了敖游。   敖游一进屋就开始琢磨着要把两张床拖到一起,可检查后才发现床头似乎是嵌在墙里的,顿时就不高兴了,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脸都是黑的。王培一瞧他那阴谋没得逞的样子就想笑,只是想着他还情绪低落着才强忍着,装着什么都不懂似的去洗手间洗脸。   她在洗手间里头就听到屋里“砰砰——”响,不知道敖游在搞什么名堂,等从洗手间一出来,王培就傻了眼。敖游居然把床垫给拆了下来,一齐放在地上,齐头并进的样子。原本活动区的沙发和办公桌全被他搬到了床上,屋里那个叫做乱。   敖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见王培傻站在走廊口,他还喊她帮忙,“培培,把行李架上的被子和枕头抱过来。”说着,自己低头去整理床垫上的被褥,两头都拍得平平整整的,完了还把窗帘都拉开了,笑眯眯地道:“晚上我们睡在这里看夜景,多好。”   谁要跟他一起睡了!王培对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晚上两个人在二楼的中餐厅吃饭,特意挑了个小包间坐下,上菜的服务员是个小姑娘,敖游一进来她就一直不在状态,偷偷地瞄他,一会儿又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又换了一个……就这样,他们俩拢共才点了三菜一汤,期间又是端菜,又是分菜,又是倒饮料,居然分批换了好几个小姑娘。   王培对此已经渐渐适应了,换了是她,见到敖游那么漂亮的男孩子也会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所以她一点都不在意,该干啥干啥。敖游就更不用说,低着脑袋给王培剥虾,特别认真。   吃晚饭出来,王培提议出去走走。其实她有点儿想念自己的母校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老抱怨食堂的饭不好吃,路太窄,房子不够气派……等离开了这么久,现在想起来的,却全是它的好。   敖游有点不愿意,他还想拉着王培去屋里酝酿酝酿感情,不过他还是没有提反对意见,于是两个人打了个的士去了王培的母校。   这会儿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校园里没什么人,又是大冬天,北风呼啸,光是走一圈就够喝一壶的了。王培走了几步就开始有些后悔了,也幸好敖游在一边,握着她的手,温暖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很舒服。   “我就说吧,”敖游小声地嘀咕,“好好的不在屋里待着,偏要出来受罪,看你冻的。”   离开北京许多年,王培已经受不住北方的冬天了。   于是两个人又原路返回,在学校门口拦车的时候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王培一抬头就瞧见了连一桢。那是她的大学室友,个子高,头发长,长得虽然不能说特别漂亮,但却有种特别的韵味,念大学那会儿就是风情万种的样子,相比起那时候傻乎乎的王培,实在是要引人注意的多。   可王培跟她关系不好,连一桢读书的时候抢过王培死党的男朋友,为这,她几乎不怎么跟连一桢说话。只是现在毕业了这么多年,那时候的恩怨情仇也都忽然变得很淡,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冬日,在大学的校门口,王培怎么也拉不下脸来朝她生气瞪眼,更何况,连一桢还主动跟她打招呼。   “真是你呀,王培。”连一桢还是留着长头发,齐腰的大波浪,看起来要更加妩媚动人,脸上却依旧是许多年前的样子,媚眼如丝,红唇如血。她保养得可真好,王培心里想,她好像比自己大两三岁,这会儿都三十出头了吧,看起来却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你好。”王培笑了笑,跟她招呼,“你还是这么漂亮。”   连一桢眯起眼睛笑,顿时有种别样的风情。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敖游,很有兴趣的样子,“这位是——”   王培顿时有种被盯上的警觉,虽然知道敖游对美女不敢兴趣,可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我男朋友。”说话时,她手里用了力,握着敖游的手更加紧了些。   连一桢朝敖游笑,妩媚的眉眼愈加地妖娆起来,软软地朝敖游伸出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魅惑的味道,“你好,我是王培的同学,我叫连一桢。不知——”她话未说完敖游就不耐烦了,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漠然地道:“我讨厌狐狸精,身上一股子骚臭味儿。”   连一桢的脸色顿时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培也傻了,等她反应过来想跟连一桢道声歉的时候,她已经踩着高跟鞋“哐哐——”地走了老远。   虽然王培挺不喜欢她的,虽然王培还觉得心里头有种莫名的痛快,可她还是很认真地批评了敖游,“你这个说话怎么这么损呢,就算不喜欢人家,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到底是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没礼貌……”   她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堆,一秒都不消停,好容易停顿了一下,敖游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了,“我又没说错,她本来就是狐狸精嘛,一股子骚臭味儿,熏死我了。”   王培这回可真傻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的妖怪!昨儿才见了只猫妖,今天又撞见只狐狸精,天晓得她身边到底藏着多少只妖怪!   回去的路上王培忍不住问他,“你说,连一桢,唔,那只狐狸精找你,到底为什么事儿?她是单纯想勾搭你呢,还是别的什么目的?”狐狸精是不是能看到他身上的仙气,是不是想要个春风一度什么的,然后呢,然后借点儿仙气好得道升天?   “谁知道呢?”敖游眯着眼睛往她身上靠,“困得很,王培培我想睡觉。”   他们回酒店后王培累得不行,身上凉飕飕的,一进屋就去洗澡。敖游却来了精神,王培洗澡的时候他就堵在洗手间门口不走,还唱歌,还一个劲儿地调戏王培让她开开门。   等王培洗完澡出来,敖游就郁闷了,小声地埋怨,“你穿那么严实干嘛,把我当流氓防守呢?”   王培斜着眼睛问他,“那你是流氓不?”   敖游立刻就不说话了,“嘿嘿”地直笑。原来他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一上床垫王培就被敖游一手搂住了,然后朝她怀里蹭啊蹭,一双手也不老实。王培就咬他耳朵,“你别乱动,咱们俩说说话,说说话不行么?”   “我们不是每天都说话么,老说老说,你也不嫌腻?”   “那不一样,”王培道:“我今天,就想跟你说说话,行不?”   敖游蹭了一会儿,见王培一动不动的,怕她生气,不敢乱动了,只用胳膊把她环在怀里,脸埋在她的脖子边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他终于老实了,王培才伸手拍了拍的后背,像哄小狗似的摸他的脑袋,“敖游,我们…我们说说话。嗯,跟我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他打了个哈欠,又接着问:“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王培歪着脑袋想了想,“要不,你说说你在天上的日子。为什么会下凡?你跟仲恒,还有凤行他们为什么那么要好?”   “我……”敖游终于把脑袋抬起来,皱着眉头地道:“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跟阿恒他们认识的时间长,好几千年了,以前老打架,打了几场后,不知怎么就好了。阿恒和凤行老喜欢下凡历练,说是在天上没意思,可我不喜欢下来。人的寿命短,好容易才…才有了感情,就要生离死别,想想就难受,所以,我都待在天上混着。我脾气不大好,一生气就喜欢跟人打架。有一回,刚睡醒,脑子迷糊,有个小仙女老跟着,我一生气,就把她给吞了。”   “啊——”王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你…你把她给吃了?”这也太…草菅仙命了吧。   敖游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好,脸上显出愧疚的样子,“我…我马上就把她给吐出来了。可是…她还是受了伤,又被旁的神仙笑话,就躲起来了。因为这个事,我就被贬下了凡间,再后来,你就知道了。”   “那个仙女呢?她后来好了没有?”   “不知道,”敖游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升天以后想找她道歉来着,没找到。她好像藏起来了。”   王培捋了捋他的头发,小声地劝他,“都多了这么久了,说不定她已经想开了。以后,等你…等你再上去了,再跟她道歉吧。”   说起来也不用等很长的时间,敖游说过的,人的生命短暂,就算陪着她一直到老,敖游他…他也……   不知怎地,王培忽然觉得有点不敢再往下想。等到她走了,敖游他……会怎么样呢?   她忽然觉得恐惧,想了想就忍不住把敖游抱得紧紧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她听他心跳的声音,“噗——噗——”很有力。   王培小声地道:“敖游,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满不在乎的声音。   “以后,等我老了,要死了,你不要想…什么法子都不要想,生老病死,都是天命。时候到了,就是了。然后你回去,弄个什么咒语的把我忘了,以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好好地过……”她说着说着就有点说不下了,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声音变得很奇怪,眼睛里发热。她偷偷地抹了一把,全是眼泪。   敖游一直没说话,抱着她,安安静静的,一直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写到最后两段,俺心里头忽然好难过,我果然不能写虐文,一点点虐自己就先受不住了。   凤行的故事估计不会开,这娃儿太悲情了,我就算要写,最多也就写个几千字的短篇,不然,我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六十   第二天起来之后,王培觉得,敖游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他还是笑得傻兮兮的,虽然他还一如既往地冲着她耍流氓,可是,王培却能敏感地察觉到那一些些的变化,他现在偶尔会发呆,眼睛看着王培,可心思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这让王培有些懊恼,早知道昨儿晚上她就不说那些话了,忒地伤感。   他们在北京逗留了两天,这是敖游的主意,说是要好好逛逛,让王培故地重游。但期间他却带着她去古玩市场,一件一件地仔细淘。王培可不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喜好,一时觉得无法理解。这市场的任何一件古玩,只怕还没有他的年纪大……   忍不住一问,才晓得他是在给王教授和太后挑礼物,“你爸爸,他应该喜欢这些吧?”敖游皱起眉头仔细地回忆,“我在你家里瞧见过好几个明朝的瓷器和笔洗,要不,我还是去找找字画?”   王培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又唠唠叨叨地继续,“就算你爸再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得去给他拜年。这边的风俗,不是说‘三节’定亲么,过年一次,端午一次,中秋一次,再迟明年中秋过后我们就能结婚了。对了,还有你爷爷奶奶,还有彭阿姨,挑什么好呢?”   人家说“三节”定亲,哪里是去了三次就一定能把婚事定下来的,要是家里人不同意,就算去一百次也白搭,这个二货想问题就是这么一根筋。不过王培却觉得很感动,这个二货,对她却是一心一意的好。   想了想,其实敖游说的也有道理,王教授也就是在外头横,家里一点也横不起来,要真把爷爷奶奶跟太后一起拿下了,他就算再不满意,那也得答应。不管怎么说,王培的年纪也不小了,在J市这样的小地方,绝对称得上剩女。王教授不急,爷爷奶奶总急。   于是俩人在北京好生淘了一番,敖游一口暴发户的语气,“看中了只管挑,我给钱。”   最后给王教授的是一副齐白石的画作,王爷爷的是一个明紫檀木笔筒,给王奶奶和太后的则是一副翡翠耳环。   临走前两人又去疗养院看了一次田知咏,他和欧阳旻坐在小花园里晒太阳,偶尔还会说两句话,微微笑的样子,眼神十分温柔。不管他的生命还有多久,有心爱的人陪在一旁,总是幸福的。   王培没有过去招呼他们,牵着敖游的手一起出来,两个人在疗养院外长长的林荫路上走,阳光照过来,两个人的影子靠得那么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王培抬头看敖游,他也低头看她,眼波温柔如水,逆光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照得他的皮肤有种奇异的通透感。王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温暖而柔软。   他们回了J市,回家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后就开车回瑶里。路上王培给家里打电话,王教授接的,他已经忘了那天吵架的事儿了,和蔼可亲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啊?你还有试卷要改吗?”   王培道:“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罢了,又添上一句,“敖游也来了。”   王教授那边立刻就把电话挂了。王培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朝敖游耸肩。   他们到了家,太后还是挺高兴的,老远就出来迎,过来了凑到王培耳边小声道:“你爸躲到楼上去了。”   “啊?”王培拿他们家这位固执的老头子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时既好气又好笑,“让他躲呗,我看他能躲多久,一会儿总要下来吃饭。”   太后就笑,朝敖游招呼道:“小游你别管培培他爸,你到后头找培培爷爷和奶奶去,他们老说家里没人陪着说话,无聊得很。”看来太后跟王培想到一起去了,这个叫什么策略?由点到面,还是由农村包围城市?   来之前王培就叮嘱过,所以敖游很能明白太后的意思,赶紧把送她的礼物拿出来。太后果然十分喜欢,炫耀的声音特别高,“哎呀真好看,这个颜色,这个水头,比上回你爸从缅甸买回来的好多了。”   王培知道她故意说给楼上的王教授听的,心里好笑,只不点破,朝敖游使眼色让他去后面院子找爷爷。   敖游本来就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笑起来的样子又特别的真诚,如果他真要刻意讨好人,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尤其是老年人,当然,除了王教授之外。反正才几分钟的工夫,王培就听到后头院子里的两位老人笑了好几次,也不知敖游到底说了什么笑话,把他们二老能逗成那样。   王培则陪着太后在厨房做饭,母女俩也谈谈心。王培把他们一起去北京的事儿说给太后听,“……那个女孩子,现在陪着他,小叔叔看起来挺高兴的。”   太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罢了,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昨天你爸在美国的朋友给他来了电话,说找到了一家专治肿瘤的医院,技术特别先进。问了一下这边的情况,说还是很有希望的。你爸准备过年后就送你小叔叔去美国治病。”   “真的!”王培顿时又惊又喜,刚喜过了,忽然又有些迟疑,这件事来得是不是也太凑巧了。她前一天才听敖游说起救人的事儿,后一天这救命的电话就来了,到底是不是敖游私底下在帮忙呢。   可是——这大老远的美国,敖游应该也管不到吧。   太后去后院摘葱头的时候王培给敖游发了个短信问他这事儿,一会儿他的短信就来了,“找了个朋友帮忙。”   他的朋友——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啊。   可是,王培还是有些担心,这会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没有十二道天雷,就算一道雷,那也挺可怕的。她还在想着正准备问,敖游的短信又来了,“我没事。”他们俩倒是……心有灵犀。   下午吃饭的时候王教授拿乔不肯下楼,被王老爷子吼了一嗓子,才一脸郁闷地下来。他才一落座,王老爷子就噼里啪啦地把他骂了一通,不外乎敖游这么好的孩子你还不满意,你还想怎么样?一直拖一直拖,是不是非要把培培拖成个老姑娘没人要了才满意……   王教授忍不住反驳,“我们家姑娘,怎么会没人要呢?”然后就开始纷纷扬扬地列举了一大堆人选,那个谁谁,还有那个谁谁谁,家世也好,模样也要,重要的是还知根知底什么的。   王老爷子立刻就开骂了,“知根知底,那是知根知底,他们家那老头子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要脸,在外头养了几个小你还不知道?就那种家风你还打算把培培嫁过去,我怕你是绊了脑壳。还有那个谁,他到底是瞧上培培,还是瞧上你,你心里头还不清楚?”   “可是那——”   “那什么那!我看小游就挺好,人单纯又懂礼貌,重要的是人家对培培一心一意。”   敖游立刻作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使劲儿朝王老爷子笑,王奶奶和太后也跟着帮腔,“我看这孩子不错。”“老王你别拗了,你能拗得过你闺女,真拗起来,到时候生了外孙不让你带,我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我可不管你。”   “他敢!”王教授立刻激动了,“我…我们家的外孙,他敢不让我带。我…我跟他翻脸!”   大家伙儿顿时哄笑起来。   王教授见自己势单力薄,心知已无回天之力,咬咬牙,只得松口,“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家闺女,可不能随便嫁。你那个…什么房子车子店面,全都得写她名字,以后要是你敢…你敢对不起培培——”他说到这里简直咬牙切齿了,“看我不宰了你这小畜生!”   王培小声地插嘴,“已经是我名字了。”   王教授这回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敖游聪明地出来打圆场,“叔叔,我带了礼物给你,刚才一直跟爷爷说话,忘了拿出来。”说着,赶紧把锦盒抱出来给他。王教授起先也没怎么在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慢悠悠地拆包装,一边拆还一边教训敖游,等他把那副画作一摊开,人就愣了,尔后,再望向敖游的眼神就有了些不同。   王培一边喝汤一边想,还是敖游聪明,就算送王教授一栋房子也没有送这幅画的效果好。起码,王教授会觉得他…嗯…有点深度。   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王教授这关总算过了,虽然他还是会时不时地挑刺,有时候还会说两句酸话,但到底没有再反对他们。   这关一过,敖游就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一门心思地想拉着王培去登记结婚,大晚上的他还会敲王培的门想耍流氓。   “反正…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抱着她腻腻歪歪的,“早个几天有什么关系嘛。我…我快要爆了。”   王培怎么敢!这可是在家里头,再怎么小心也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不说别的,这大冬天洗个床单,太后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到。   “那……我们去酒店?我看上游的卧龙潭宾馆人挺少的。”敖游还是不死心。   “客人是少,可宾馆里的员工全是镇上的。刘二妹就在客房部呢?”再说,敖游那种脸,见过的谁会不记得。他们要真偷偷去开房,保准第二天全镇的人都会晓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敖游一个劲儿地哼哼,难过得不得了的样子,“实在不行,我们回J市!”   王培顿时就不说话了。   “我们就说去买年货,”敖游的眼睛亮起来,阴谋得逞的样子,“哎呀,这个镇子太小了,超市里什么都没有。这大过年的,家里头一点年货都没有,到时候客人来了,拿什么招待。培培你说是不是。”   王培还是不说话。她就知道,这个小流氓什么总能找到点儿什么理由。   六十一   农历腊月二十七的大清早,敖游就把迷迷糊糊的王培从床上给拽了起来。他前一天晚上就跟太后请过假了,理由依旧是去J市买年货。二货最近大有长进,撒谎的时候不仅能保持不眨眼,还能咧嘴笑,一副又天真又单纯的样子,太后半点怀疑都没有。   敖游的车开得快,原本五十分钟的车程才花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下车的时候,太阳都还没出来,王培也还没睡醒,脑子迷迷糊糊的就被敖游拉上楼了。等到开门的时候才忽然想起头天晚上敖游说过的话,顿时就懵了。   敖游还在她身后催促她动作快点,可王培哪里还敢动,哆哆嗦嗦地手一抖,钥匙就掉地上了。敖游弯腰去捡,王培趁机转身就往走廊里跑。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敖游,才跑出几步远,就被他的胳膊揽住了腰,“熏心”的某二货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给抱了回来。   “你跑什么呀?”进了屋,敖游把她放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王培也跟着傻笑,“不是说,回来打年货么。那个,超市里人挺多的,我们……得早点去。”   “不急,”敖游慢条斯理地在她身边坐下,一点点地靠近,漂亮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我们…先办完正事儿。”他话一说完脸就直接凑了过来,王培还想再推辞一下的,就已经被他封住了嘴。   他们不是第一次亲吻,温柔如水的,激情如火的都有过,可这一次,王培能明显地感觉出些许不同。他的唇齿间带着欲火,不由分说地挺进,带着侵略般的激进,又有温柔的缠绵,不管王培躲到哪里,他都能迅速地找到,纠缠不休。   滚烫濡湿的唇舌激烈地交缠,王培渐渐地开始迷糊,理智一点点抽离,只听从于身体的召唤,缓缓地瘫软在敖游的怀里。   敖游并不急,他极有耐心地挑逗着她的唇舌,湿润的舌尖带在酥麻的火花,带著浓浓的□绘出她美妙的唇形。一会儿又深入她的口腔中,暧昧地划过她的舌尖,内壁,轻轻地推,缓缓地手,时而进,时而退……   他的手终于不甘心寂寞,缓缓摊入她的衣裙中,飞快地结下她身上臃肿的大衣,一层层如飞花一般,不消一分钟的功夫,王培便只剩贴身的内衣裤。   屋里有些冷,敖游一手将她横抱进卧室,开了空调,把她塞进被子里。王培翻了个身,再翻了一个身,敖游就已经把自己身上的衣物褪尽了,狠狠地扑倒床上,打了个滚,就进了被窝里。   床再大也容不得这两个人连续地打滚,敖游手一伸就把她牢牢地抱在了怀里,肌肤相亲,彼此的温度迅速地交融。敖游的眼眸顿时变得深邃起来,温柔的唇缓缓落下,一点点地散落在王培的额头、脸颊、鼻尖,还有她殷红饱满的唇瓣。   他的唇舌间带着魔力,每到一处都仿佛留下火种,暧昧又酥麻。   他滚烫的掌心抚摩着她的身体,不经意间掠过她敏感的胸缘,一会儿又缓缓地沿着身体攀登,指尖滑过内衣的轮廓,落在她饱满的胸脯上方。她穿海水蓝色的文胸,上头有细细的蕾丝边,勾勒出美妙圆润的胸部轮廓,更衬得皮肤如牛奶一般雪白丝滑。   敖游无法再保持理智,瞳色更见幽深,呼吸愈加地粗重,纤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胸口的束缚,如白瓷一般无暇,峰颠敏感而嫣红。他的唇舌迅速攀上了那里,温柔的吸吮,继而是细细的啮咬,一点一点地磨着,舔弄着,让她的身体颤抖战栗。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王培被他伺弄得忍不住发出细细的呻吟,空虚的另一侧仿佛不甘寂寞,努力地往上迎合。   那几不可闻的呻吟却引得敖游愈加地情动,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节奏,唇舌顿时离了,迅速地下滑,至腰际,至下腹,再往下…便是她最敏感的私密处。   王培“唔——”了一声,不自然地想要躲开。但敖游的手坚定又有力,他扶着她的腿,温柔地抚摩,舌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她的大腿内侧掠过,手指似有若无地滑过她的私密处,轻触后又躲开,不急不躁地撩拨着她。   身体渐渐有了躁动,难以言喻的空虚一点点地侵袭全身,从身体深处到脚趾尖,都仿佛有电流一遍遍地淌过。   “培培——”敖游轻轻地唤她的名字,梦呓一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和暧昧。他的手指终于探了进去,起初只是温柔的试探,缓缓地滑过她敏感的花蕊,一下又一下。两个人的身体都燥热起来,他的动作也愈加地大胆,轻揉慢捻,抚弄抽动,一会儿工夫,身下的人儿已经娇喘连连。   他俯身看着她,因为情动,她的身体显出娇艳的粉色,目光迷离,额头有细细的汗,似有还无的呻吟从她口中发出,似痛苦,更似欢喜。   “培培,培培,”他颤抖着唤她的名字,贴着她的脸,亲吻她的耳朵,强忍着身体最激荡的情绪,“培培——”说话时,他已缓缓进入,蓄势待发,“我爱你——”   “啊——”   他破体而入,毫无保留地冲进她的身体深处。   最亲密的姿态,最深切的吞噬,一次又一次的冲撞,敖游许多年来隐忍不发的,全在这一刻倾泻。他的身体火热发烫,姿态却如同野兽般凶猛,没有什么九浅一深,只有激烈支配下的猛烈深入。每次都觉得不够,每次都还想要更多……   王培在这剧烈的撞击中终于败下阵来,痛苦和欢愉过后,只剩下沉沉的疲惫。敖游却还嫌不够,揽住她的腰背,将两个人的身体契合得更加紧密。他不肯退出,依旧抵在她的身体里,一手托住她的臀,一手揽着她的腰,好不容易才刚刚消停下去的□又开始躁动,不一会儿就在王培的身体里缓缓律动起来……   他隐忍得太久,一旦爆发便如山洪倾泻,总是觉得不够,想着法子地可劲儿折腾。王培已经被他弄得软成了一滩水,他却还是精神奕奕,忙得不可开交。   王培想,怪不得他老是标榜自己龙精虎猛,倒也不是吹牛。   王培大半天没有下床,中午连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她睡觉的时候敖游去超市打了货,完了又回来撩拨她,一会儿亲亲,一会儿摸摸,一会儿又准备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王培一抬脚,就把他给踹床底下去了。   王培吓了一跳,其实她没用多大力气,她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就算想用力也用不上。赶紧爬过来看,敖游坐在地上,一副西子捧心的可怜样儿,“培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王培顿时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两个人抱着亲热了一会儿,敖游这回没再撩拨她了,只规规矩矩地亲了几口,然后帮她放热水洗澡。眼看着都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两个人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可一下床王培就发现问题了,她腿软,走几步路就发飘,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好。   这回可好了,家里头太后贼精贼精的,一瞧她这样,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什么来J市里买年货啊,借口也太可笑了!   “你还笑!”她抬头,瞧见敖游忍俊不禁的,脸都憋红了,不由得愈加地生气,“都怪你!”   敖游笑眯眯地凑过来,腻腻歪歪地道:“要不,咱们俩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在王培还没有发飙之前,他又赶紧想出了借口,“就说,咱们遇到了你同学,请我们去唱歌。”   王培不说话,但心里却有些动摇。J市的确有她的高中同学,过个一两年还会聚个会什么的,有两次还唱过通宵,这些事儿太后都知道——这个二货,撒谎的技术越来越高超了。   敖游一见她这样子,立刻就高兴了,喜气洋洋地给太后打电话,一会儿回来了,朝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搞定了。”   “可是,你保证晚上……能不再使坏不?”   敖游立刻就开始装傻。   晚上他们在外头吃的饭,吃完敖游就急吼吼地拉着她回家,磨呀磨的,一会儿又磨到床上去了。不过考虑到第二天还得回家,敖游十分克制地只做了一次。   第二天大早上她就被敖游给弄醒了,其实晚上睡得也不大好,敖游现在睡觉特别地奔放,恨不得一晚上都在揉揉蹭蹭,老把她弄醒。   “培培——”他眯着眼睛,托着脑袋看她,很认真的样子,“要不,今儿我们去登记好了。”   “登记什么?”王培脑袋还迷糊着,一时没弄清楚他的意思。   “结婚啊。”他笑起来,忽然翻身下床,光着身子在抽屉里翻了一阵,一会儿把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找了出来,“东西我都拿到手了。”   她的身份证是随身带着的,可是户口本不是留在瑶里的吗?敖游他居然早有预谋!王培忽然觉得,她好像不能用以前的目光来看待敖游了。   虽然觉得有些突然,可敖游态度十分强硬,王培只得磨磨蹭蹭地跟着他去了民政局。到了地儿,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都腊月二十八了,哪个民政局还开着门等他们过来登记结婚呢?   于是两个人又灰溜溜了回家来,吃了点东西后动身回瑶里。   王培身上还是有些酸,但更多的,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某种味道,女孩成了女人,自己总会有些不适应。但两个人却更加地亲密起来,开车回去的路上敖游都忍不住凑过来亲了她好几口,这种无所忌惮的亲密,是之前所完全没有了。   要不怎么说性是爱的升华,王培想,其实这还是很有道理的。他们现在这种一点隔阂都没有的亲密劲儿,跟之前的喜欢,不一样,就连彼此的眼神都似乎更加地炙热了。   到家之前王培一个劲儿地叮嘱敖游别露馅儿,敖游就笑,“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叫露馅儿啊,反正我又不会主动跟你家里人说,咱们俩怎么样了。”   可是那个小眼神儿啊,那个笑啊,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回去之后王培就装作不理他,也不怎么跟他说话,太后都忍不住问了,“你跟敖游吵架了?”   王培半真半假地道:“他拉着我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太后眼睛都瞪大了,尔后又笑起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这大过年的,还有哪个单位上班?”   王培也笑起来,“可不是,真够傻的。”心里头又想,她自己也挺傻的,还傻乎乎地跟着一起去了。   第二天过年。这算是近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次了,虽然家里头只多了一个人,但敖游咋咋呼呼地闹腾,比十个人还热闹。太后和王奶奶倒是高兴,王老爷子也被他哄得直笑,就剩王教授想方设法地挑毛病,老在太后跟前唠叨,说敖游太不稳重。   太后反正是不理他,该对谁好对谁好。   过年后,敖游天天唠叨着登记的事儿,还打了好几次电话去问人家什么时候上班,王培琢磨着,再这么下去,他估计都要动用法术了。   为了这事儿,王教授把王培单独叫进屋里,特别认真地谈了一次话,见她态度坚决,老人家终于叹了一口气,再也不说话了。   初八王教授启程去北京,准备送田知咏去美国治病。王培跟敖游一起去机场送他,送完了人,敖游立刻就拽着她去民政局了。   2012年一月三十日,大年初八,星期一,民政局上班的第一天,王培跟敖游终于成功地登记结婚,从法律意义上成了夫妻——不过王培想,其实真不公平,法律什么的,也就对她起效,敖游他,心里头真有法律这回事儿不?   …………   王教授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外孙正好满月,为这事儿他老人家气得够呛,发誓说不认王培了。可太后把小外孙一抱过来,他就投降了。   这娃儿在妈妈肚子里待得久,过了预产期十来天才出生,生出来一点也不皱巴,满月的时候抱出来,那个漂亮劲儿,把整个酒店的人都惊动了。   再后来,带孩子就没王培跟敖游的事儿了。太后跟王教授没怎么带过王培,对这个外孙却是特别地宠。也许是因为他带得少,或是其他的原因,敖游对这个孩子虽然很好,却并没有特别地宠爱,后来王培想,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吧……   敖游并没有像王培所想象的那样一直不老,他很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外形,三十岁是三十岁的样子,六十岁的时候开始有白发,到最后王培走不动的时候,他也是满头银丝。   王培一直活到了八十七岁,在某一个晚上安详里离去。安排好她的后事以后,敖游也回到了天上。   他们在凡间一起渡过了六十年,两万一千九百多个日夜,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以前不知道,直到独自回到天界,孤零零地坐在天河边发呆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身边有个人一直陪着,是多么不容易。   天界还是老样子,神仙们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儿天天吵架,漂亮的仙女们逮着英俊的神仙们追,仲恒跟慧慧去昆仑山玩儿了,凤行又不知去了哪里……事实上,他不过是离开了六十天而已,可是,他为什么会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他没有去找王培的转世,就算找到了又如何,那已经不是她了,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之后没多久天界又有赏花会,敖游不想去就推了。赏花会整天闲着没事儿的神仙们除了吵架外的第二大爱好,想起来就聚个会,赏个花,评鉴一番天界的貌美仙女们——没意思透了。   敖游躲在自己府邸里睡觉,他越来越觉得孤独,有时候甚至会难看得想哭,一不留神就会想起一些旧事,他跟王培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他们吵架的样子,还有更多的是一起高兴的日子。   他从百宝箱里翻东西,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他摁了几个键,把时间调到2010年,想了想,没有再犹豫,刚准备摁下去,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叫他的名字,“敖游!”   他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是说,他其实已经回到了2010年。   可看一看四周,这里还是他的府邸,他厚重的沉香木床,白色的窗帘,风吹过来微微地动。   他一撒手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快步朝外头跑,一不留神就掉了只鞋。   门外有人站着,女孩子,穿白色的长裙,长头发,大眼睛,朝他咧嘴笑。   路过的神仙朝他们打招呼,“紫云仙子,啥时候回来的?”   “敖太子,你们俩冰释前嫌了?”   敖游不理他们,他冲上前就把她给抱住了。   他抹了把脸,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是满脸泪痕。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要死了,俺熬到这个时候,终于给熬出来了,呜呜,求虎摸。   62、番外   番外   敖游的脾气不大好几乎是天界共知的秘密,不过是没有哪个神仙敢说罢了。他是龙王的第四个儿子,年纪不大,本事却厉害。这一代年轻的神仙中,就属他和仲恒的悟性最好。   他跟仲恒、凤行是铁哥们儿,在天界可以说是横行无忌。仲恒和他都喜欢找人打架、惹是生非,凤行则老成得多,当然他的年纪也最大,连敖游都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辈分的,只知道连天帝、老龙王对他都十分客气。   仲恒和凤行闲不住,老是喜欢下凡间去体验生活,三个哥们儿当中就属敖游最懒,他平生就俩爱好,睡觉跟打架,如果非要再添上一样,那就是泡妞。   他长得漂亮,照理说天界长得好看的遍地走,可能好看他那样的,实在是绝无仅有。神仙们整天闲着没事儿干,除了吵架打架之外,就爱搞什么聚会,风流的神仙们趁机勾搭年轻漂亮的小仙女,仙女们则专找英俊的神仙们搭讪,敖游去过几次,被热情的仙女们围得喘不上气,后来就不怎么爱去了。   但仙女们并不会因此就放过他,每天借着各种借口登门拜访的数不胜数,严重地妨碍了他的睡眠,这让敖游非常恼火。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敖游没睡好的时候怨气特别重,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自然就更坏了。   事情发生在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那会儿聚会特别多,敖游反正是不去的,又怕被人找上门来,索性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睡懒觉。才躺下不久,就听到附近有说说笑笑的声音,一点点地扰得他心烦意乱。   这群花痴们怎么到哪儿都不肯放过他呢?   敖游一没睡好,脾气顿时就上来了,一转身就化成原形大吼一声,四周顿时狂风大作,吹得小仙女们大惊失色。“赶紧给我滚,要不,我一口吞了你们。”他气得哇哇大叫,骂完了又冲着她们吹了几口气,几个法力不怎么强的小仙女直接就被吹走了,剩下的几个,也都抱着脑袋狼狈而逃。   这下周围可安静了!敖游气鼓鼓地吐了一口气,又怕她们不要命地再来打扰,索性就着原形躺在长椅上,眼睛一闭,脑袋又开始迷糊了。   他睡得正香,忽又被身边簌簌的声响给弄醒,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甩一甩尾巴,没瞧见人影。心里头却无缘地升起一股火气,只是无处发泄。皱皱眉头,又翻了个身,准备再睡。   身下的长椅却微微颤动,敖游眼一睁,就瞧见长椅下鹅黄色的衣角,镶着浅紫色的边,一颤一颤地动。一会儿,衣角又缩了进去,探出一只鹅黄色缎面的绣花鞋来。   这些不要命的花痴们,她们真以为他不敢吞了她?   他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会儿又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火气顿时飕飕地往上升,大吼一声,身子一盘就腾在半空中,狠狠张嘴吸气,长椅下的小仙女一时没反应过来,居然真被他给吞了下去……   一进嘴敖游就知道坏事了,虽说天界的神仙们没事儿喜欢打打架,但下手绝对有轻重,再怎么着也不会闹出人命来。就算他爹是龙王,哥们儿是仲恒,他也不能草菅仙命,要不然,铁定要受罚。   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这些事儿,仲恒就已经赶了过来,急得直跳,大声骂道:“你个二百五,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给吐出来。要真弄死了,你…你就等着五雷轰顶吧。”   敖游眨眨眼,张嘴,“噗”地一声,小仙女就掉了出来,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敖游心里有些慌,甩着尾巴滴溜溜地在半空中兜圈,眨巴着眼看仲恒救人。   “死了没?”他问。   仲恒狠狠瞪了他一眼,没理他。敖游讨了个没趣,只得沉下来,依旧坐在长椅上等。过了一会儿,地上那个小仙女发出低低的呻吟,敖游总算舒了一口气,嘴巴却还硬着,“我…我早说了,让她们躲远点儿,还非要过来。可…可怪不得我……”声音却不高,到底是心虚。   “伤得重,”仲恒把人抱起来,朝他白了一眼,沉声道:“好像是观音大士身边的紫云仙子,我先把她送回去。你”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既郁闷又无奈地道:“你去找龙王商量商量,怎么给观音大士陪个不是,要不然,回头有你受的。”   敖游甩甩尾巴,走了。他不想找老头子帮忙,一点也不想。   结果晚上老龙王就来了,暴跳如雷,冲着骂了足足有一个小时,语言之丰富,简直让敖游叹为观止。他跟老龙王的关系不大好,虽然这么多兄弟中,老龙王最疼爱的就是他。他们关系的交恶始于敖游的母亲,老龙王的原配夫人。   龙王年轻的时候也是天界出了名的帅小伙儿,跟敖游妈妈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三个娃儿。这在天界倒也不算太离谱,谁在结婚前没点儿什么感情纠葛呢,可坏就坏在,他老人家婚后还是不大检点,老跟旁的仙女们眉来眼去、勾三搭四的,敖游妈一生气,生完娃儿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因为这事儿敖游跟老龙王一直不对付,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所以,就算明明知道龙王是来帮他的,敖游心里头还是不自在。   他一犯倔就要跟龙王对着来,左右不听他的话,不肯去观音大士那里低头认错,气得龙王冲过来要打人。   再后来,他就被罚了。   下凡之前他托仲恒去紫竹林探看情况,没多久仲恒回来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没死……不过也够呛。”   敖游觉得很亏心。   他被贬到人间重新修行,换了别的神仙定要羞愤痛哭,敖游却觉得没什么。修行什么的,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大梦。   他在卧龙潭里好睡了一场,醒来时已经是三百年后,外头刚下过雨,风露都格外清新,还有新的阳光从云后射出来,又干净又清爽。敖游难得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出来晒晒太阳。   睡得太久了,脑子还有些迷糊,出水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水边有人,等到身体已经出来了好几尺,才猛然惊觉潭水边还站着个小姑娘。   天气很好,大雨后常常有彩虹,还有新鲜的阳光。敖游迟钝地打了个哈欠,居然没有立刻沉下水,反而朝小姑娘看了几眼。她还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黑头发,苹果脸儿,黑眼珠子乌溜溜的,看着十分讨喜。   敖游觉得十分喜欢,他一高兴,就忍不住想要作弄作弄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姑娘看,正准备喷她一脸水来着,小姑娘忽然指着他说话了,眨巴着眼,又疑惑又高兴的样子,“小白龙?”   她居然叫他小白龙。敖游立刻高兴起来,想笑,嘴里的水吞了下去,刚准备游过去舔舔她的脸,天上的云却忽然散开了。   敖游的身体一轻,天空间似有一股无穷的吸引力将他带上了半空,尔后他的脑子就一直晕乎乎的,等到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仲恒了。他坐在床边一个劲儿地笑,笑着笑着还捶了他一拳,道:“你这小子命真好。”   敖游眨巴眨巴眼,不大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被人点化了!”仲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样子,“你自己都不知道?要不然,你真以为自己悟性这么好,三百年就能得道?”   是那个小姑娘?敖游皱起眉头想——他本来还想再多睡一阵的。   他回来以后偷偷去紫竹林找过紫云,好几回,都没瞧见人。后来找人问了,才晓得她失踪好些天了。   “谁知道她去哪里了,”那个小仙女一脸无辜地道:“她法术又不好,长得也不是特别漂亮,也没有谁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又过了几天,龙王来了,说他得再下凡。   “你欠了人家的,”龙王吹着胡子道:“有恩报恩,这是天道。”   敖游不搭理他,瞪着眼睛看天河里的鱼。可是,仔细想一想,其实凡间也挺好玩儿的,起码,没有老头子在身边啰嗦。他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圆鼓鼓的苹果脸儿,眼睛亮,傻里傻气的样子,却又可爱得很。   龙王说了一阵,说得口干舌燥的,想起来就掏出镜子拿给他看,“你瞧瞧,就是她。”   敖游凑过去瞧了一眼,眉头顿时皱起来,“她…她怎么这么大了。”镜子里的女孩已经是成年人了,长头发,脸上的线条柔和又圆润,眼睛倒还是亮,眉目间依稀还有过去的影子。   “你受了她的恩,下凡以后要好好报答,唔,竭尽所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敖游大惊:“万一她要我以身相许怎么办?”   龙王:“……”   番外之紫云篇   番外二   紫云是紫竹林最老实实在的姑娘,大家都这么说。她来天界的时间不长,长相不算特别漂亮的,嘴巴也不是最甜的,悟性也一般,可观音大士却喜欢她,说她可靠又实在。自然难免有小仙女们不服,私底下编排她,说她哪里是实在,就是脑子一根筋,傻罢了。   她来紫竹林的日子不长,做的事情也不多,观音大士偶尔会唤她帮忙去各位神仙府上送点东西,或是找她说说话,但大部分的时候,她都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去天河边看鱼,河边有一大片灼灼的桃花林,常年都是一片嫣红,却鲜有人迹,紫云最爱的就是那里。   那天太白仙翁新炼了一炉仙丹,给观音大士送了一壶来。观音大士皱着眉头嗅了半天,不敢用,便着仙女们送去给摇光星君。   摇光星君性子有些孤僻,住得也偏远,需绕过天河,穿过桃花林,再走一刻钟的逍遥桥才能到。紫竹林别的仙女们都嫌远不肯去,也就紫云实诚,接了差事后都没耽误下来喝口水,急急忙忙就往摇光星君府上去了。   过天河的时候,遥遥地就瞧见一群小仙女奔过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脸上也是惊魂不定。紫云有些疑惑,方待开口问,她们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过来。跑得急了,又慌里慌张的,她们硬是没瞧见紫云在前头,赫然撞了上来,一壶仙丹顿时撒了满地都是。   太白仙翁炼出的丹药都有灵气,出了壶就四处乱蹦,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紫云赶紧弯腰下去捡,追了老半天,才找到了一小半壶。余下的,全都滚进了桃花林里,一颗一颗地散开来,就跟捉迷藏似的。   若是换了旁的仙子,只怕到此就作罢了,反正摇光星君也不晓得壶里有多少颗,可紫云偏偏是个实在人,观音大士既然叮嘱她把壶里的仙丹全给摇光星君送去,她便要一颗不落地全找到。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发生。   ……   紫云不是没有看到长椅上睡着的那条龙,可是,那也仅仅是一条龙而已。这天界什么怪物没有,紫云有一次还看到过长了八只脚的鸟呢。她当时都激动了,指着鸟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为这,还被紫竹林里其他的小仙女们笑了很久。   从那以后,紫云都努力地淡定起来,所以,就算见到了龙,她也没怎么把它当回事——更何况,它看起来很安静无害,雪白的身体,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在瞌睡,乖得就像观音大士的宠物狗。   仙丹她已经找到了一大半,零零散散地都在这片桃林里,余下还有两颗掉在了长椅下。紫云蹲□子瞧了瞧,长椅后面是个小山洞,里头似乎还有几颗。   她动作轻,想来不会吵到这条龙睡觉。紫云心里想,于是卷起袖子,提了提裙,一点点地弯腰爬到椅子下去。   才抓到一颗仙丹,长椅上的那条龙似乎有了点反应,尾巴扇了扇,发出“啪啪——”的声响。   吵醒它了?紫云心里想,可真是糟糕,应该出来给它道个歉?   她才动了动,忽听到外头一声怒吼,再然后,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但还是迷迷糊糊的,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受了伤,成天在床上躺着,期间龙王过来看她,很客气地带了不少灵药仙丹,一股脑全塞给她,还特别和蔼慈祥地问候她。   这让紫云觉得既意外又受宠若惊,她只是个小仙女,可怎么受得住。   后来她才知道原因,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都不知该怎么反应。   因为受伤的缘故,观音大士让她留在府里休息。除了龙王,天帝的儿子仲恒也来看过她,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态度很客气。许是因为如此,对于那个已经被贬下凡间的罪魁祸首,紫云并没有太大的反感,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事发时的境况,除了身上有些伤活动不大方便之外,她倒是没有再多的问题。   后来才渐渐听说敖游的名字,他如何的英俊貌美,如何的肆意张扬,脾气如何不好……等等。   能走动以后,常有别的小仙女们来找她的麻烦,挑衅的、找岔的,什么都有,左右就是看不惯她。紫云不大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后来才渐渐听到一些流言,说她当初死缠烂打地追求敖游,才会被它吞了,又说龙王瞧上她了要收她做儿媳妇云云……   再后来,紫云就不大喜欢出门了,倒不是怕了她们,就是觉得跟她们吵架挺无聊的,索性整天窝在紫竹林里陪观音大士说话。跟她老人家说话,可比同那些小仙女们吵架有意思多了。   桃花开完后的那一天,观音大士问她想不想下凡走走。   紫云想了想,应了。   临走前一天龙王还过来探望她,听说她要下凡,很是关切地叮嘱了一番。又问她下去何方,紫云只摇头,“都是观音大士安排的。”   第二日大早,她在南天门辞别了前来送行的龙王,一跃身就跳下了凡间。   她在人世间走了一遭,回到天,不过才过了八十多天。桃花林郁郁葱葱,没了桃花,连桃子都被摘了个精光。   当初来找岔的小仙女早就不来了,一方面是因为那位敖大爷已经回了天庭,另一方面,仲恒有了女朋友,名字叫慧慧,是个刚来天界没多久的小仙女,两个好得蜜里调油的,大家伙儿恨她恨得牙痒痒,整个天界都透着一股子酸气。   她回来没两天,那个叫做慧慧的忽然过来找她说话,拖着腮帮子朝她笑,问:“你还记得我不?”   紫云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摇头。听她这语气,难不成她们俩应该认识?   慧慧叹了口气,又问:“那…敖游,你还认识不?”   紫云点头,小声地道:“我知道他。”说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已经不恨他了。”   慧慧彻底地郁闷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都不想知道下凡后做了些什么吗?”   “观音大士说,最好别去看。”紫云很认真地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要下凡的,要是每次都非要记着,到时候容易精神分裂。”   慧慧却笑起来,“我觉得,你再下凡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说着,她就不再提这个事儿了,东拉西扯的说话,很亲切熟悉的样子。紫云也觉得跟她很有话说,越说越是投机。   她们说了有一个时辰,直到仲恒过来找慧慧,她才很不情愿地起身,嘴里还小声地嘟囔着什么,可见了仲恒的面,她又立刻高兴起来,眼神变得很温柔。仲恒也是一样,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眼波特别地醉人。   这跟上次来探望的时候可完全不同,紫云心里想,她总以为仲恒是个既冷淡又疏离的神仙,原来他的身上也有些烟火气。   “别忘了把你的记忆球调出来看一看。”临走的时候,慧慧忽然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叮嘱道:“千万别忘了。”   神仙们每次下凡回来,都会把那一世的记忆封存,用记忆球保存起来,但极少会有那个神仙会把它打开的。正如观音大士所说的那样,一不留神儿就精神分裂了。可是,为什么慧慧会一再提及她下凡的事儿呢?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她一犹豫就是好几天,老睡不好,记忆球是早就调出来了,就放在床头,可到底要不要看,紫云总是拿不定主意。   每年的这个时候,神仙们老喜欢搞聚会,这会儿仲恒和敖游都在天上,一群小仙女们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连紫云这样不大往外跑的,都被迫听了好多次关于他们俩的事儿。   仲恒跟慧慧感情太好,小仙女们无处下手,气得够呛,好在敖游还是单身,好歹还给大家一点想象的空间。   不过,最近那位敖大爷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听紫竹林的小仙女们说,接连好几次的聚会他都没有参加,而且总是心事重重的,都不大爱搭理她们。   “今天晚上的聚会,你去吗?”   “不去。”紫云摇头,眼睛盯着记忆球的方向,脑袋里还牵挂着这件事儿。   “你老不去,是不是,还记恨着敖游啊?”   “才没有呢?”紫云啼笑皆非,“都多久的事儿了。我就是…就是又不认识,可到底…反正就是不大好。”要真见了面,那多尴尬。大家会怎么说,敖大爷,瞧瞧紫云,这就是当初你一口吞了的那位?   丢死人了。   “你盯着什么东西看呢?”   紫云赶紧把记忆球收进怀里,“没什么。”   “你该不会是,想把记忆球打开吧,紫云,你别傻了。”到时候会精神分裂的!她肯定是想这么说。   “哎呀你不是要去参加什么聚会吗,还不快去。”紫云跳起身,动作利索地把她推出门去。   可是,这还是大下午呢。   她一转身,怀里的记忆球跳了一下,伸手摸,那个小东西却从顺着衣服往下掉,“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有淡淡的兰花香飘出来,紫云吸了吸鼻子,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面前不断地闪现出一些画面,还有一张漂亮的脸,亮晶晶的眼睛,眉眼都是弯弯的,朝她笑,“王培培——”   紫云一个激灵,就醒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紫云,还是王培?都是长头发,圆润的脸,亮亮的眼睛……她是紫云,也是王培。   她拎着裙子就往外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欢喜又愉悦的,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她想见他,敖游,敖大爷,二货,一会儿,她该怎么叫他才好?   她在门外高声唤他的名字,身边有小仙女经过,好奇地盯着她看,小声地窃窃私语。紫云一点都不在意她们在说什么,她睁大眼睛看着大门口。那门吱呀一声拉开了,敖游疑惑的脸探了出来,眨巴眨巴眼,一头雾水的样子。   紫云咧嘴朝他笑,除了笑,她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over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到此为止啦,后面的故事,大家留一点想象的空间么。   俺三月下旬再开新文,希望到时候大家多多捧场。   谢谢这两个来月的陪伴和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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