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厂公为王 作者: 徐猫儿 第一章 重生为监 自秦始皇统一六国,建制称帝,中国一共出过四百多位皇帝。每位皇帝的功过不好评说。明君不少,但也都有些污点,比方说唐太宗李世民,贞观之治盛极一时,但他晚年偏激,更将魏征挖坟掘墓。昏君更多,但昏君在位出现盛世的也有,万历皇帝就是典型。二十八年不上朝,但国家依旧强盛。 总的来说,大多数皇帝的性格都有迹可循,如果穿越了,不说大富大贵,奔个小康还是有些希望的。但如果穿越到了洪武朝,那一切可就全凭天命了。洪武帝朱元璋仇富,所以富人不好过。他还恨贪官,但同时又把官员俸禄定的极低,所以官员的日子不好过,动不动就要掉脑袋。如果你要喜欢耕地,混个温饱也就是极限了。但无权无势的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 所以说穿越最不合适的朝代应该就是洪武朝。 徐云铮,一个平平常常的社团小头目。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他变成了一个九岁的孩子。 “小铮子,过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伤怎么样了” 很难想象一个如此健硕的老人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不过徐云铮倒是毫不惊讶,首先,老人是个太监,这样的声音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其次,他自己现在也是个太监了,而那个老人,就是领他入宫的干爹。 干爹名叫任笑,白白胖胖的一个太监。 “回干爹的话,已经没事了。”徐云铮平静的回道。 “恩,没事就好。”老太监点点头.“既然没事了,那也该传你些本事了。” 老太监摆摆手,“随我来吧。” “是”徐云铮点点头,默默地跟在老太监的身后,来到了一处偏房之中。 心里并没有什么即将学到本事的激动。其实徐云铮从穿越以来,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宏图大业,而是简单的生与死的问题。穿到洪武朝,当了个太监,人生的意义何在啊。。 浑浑噩噩间,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册子。接过册子,徐云铮猛然愣住。不为别的。脑海中猛然想起一个声音“武道系统首次开启,宿主获得一次免费武功抽取机会。” 如果说之前徐云铮的世界是黑色的。那这声音就是一道光。 “我下面还能复原吗?”徐云铮赶紧问道。 “可以。”系统回道“此世界有佛子舍利和地仙金丹,均有再续残肢之能。” 徐云铮眼泪都快下来了,还有希望啊。 “是否抽取武学套路?”系统机械的问道。 “恩。。。”徐云铮略一犹豫“稍后抽取。” 其实他主要是怕万一在干爹眼前漏出什么不好解释的破绽。 “小铮子?”老太监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识字啊?” “没有没有”徐云铮赶紧回道“儿子只是第一次看到武功有些激动。” “哦,无妨的。”老太监慢条斯理的说到“这只是些基础的功夫。你拿回去慢慢的看吧。有什么不会的就来问干爹。” “好的,谢谢干爹栽培。”徐云铮恭恭敬敬的给老太监磕了一个头,然后走了出去。 看着徐云铮走远,老太监端起身边的茶碗“唉,或许我天门最后还要落在他的身上。也不知他担不担的住啊。。。。” 其实天气还是不错的,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尤其是没有印象中的雾霾。不过徐云铮可没有心思欣赏风景。低头快步回到自己的小房中,关上门,盘膝坐在床上,徐云铮想了想,先掏出了怀中的小册子。 “天罡童子功”徐云铮看着小册子的封皮,默默地念道。 花了半个时辰,徐云铮简单的翻了一遍小册子,心中大概有了概念。 这天罡童子功说容易也容易,童子之身,每天坚持习练,功力自会增长。三年即可小成,获得护体真气。之后日日坚持,功力大成之际真气护体,刀枪不入,百邪不侵。重点在于此功没有圆满之境,只要你练,就会越来越强。缺点也有,就一条,不能破身。可以说这是很适合太监修炼的功夫。太监又怎么能破身呢。 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徐云铮的终极目标可是变回男人。这可就让他犯了难。 “练还是不练呢?”徐云铮有些纠结,但最后仔细一想,还是得练,不练的话不说别的,老太监那一关就过不去。 下了决定,徐云铮又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唤出系统。 脑海中又想起了系统那机械的声音“登入成功,宿主有何要求。” “系统,我能不能将抽取武学套路的机会换成别的?”徐云铮问道。 他心里知道,武功会的再多也要有时间练啊。而他每天在老太监面前,如果练了其他的功夫,很难说不被老太监发现,还不如换点别的,帮助他练手上的童子功。 “可以。”系统回道“经查询,宿主可将武学抽取机会兑换成丹药抽取,内力抽取,兵器抽取,请选择。” 略一犹豫,徐云铮说道“内力抽取。” 这几个选项里,内力是最好解释的,丹药对他没什么用,兵器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内力就好办了,帮助大,而且如果老太监发现了,他只要推说不知就是了。毕竟自己第一次练武,老太监是知道的。 “内力随机抽取中,恭喜宿主,获得精纯内力四年,请注意。。” “注意?”徐云铮一愣“注意什么?” 一瞬间,徐云铮猛地感到全身一阵剧痛,仿佛每根静脉血管都在跳动。 “我去。。。。”徐云铮大叫一声。 这种痛苦很难形容,就好像吹气球,只不过他不是吹气球的人,而是那个被撑大的气球。短短的一分钟好像一年那么漫长。 “灌顶结束,宿主可还有要求?”系统的声音响起。 徐云铮猛地睁开眼睛,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虚弱的说道“没有。” “期待您的下次登入。” 缓缓地从床上下来,徐云铮伸了个懒腰。只听得卡啦啦一阵爆响。徐云铮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力量。丹田盘踞着一股凝实的气。 徐云铮迫不及待的又拿起手边的天罡童子功的册子,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练了起来。 所谓的功力灌顶就是将一股无属性的内力灌入体内。但内力只是内力,无法调用,但可以转换为其他任何属性的内力,当然,转换之后不能再转回来。 有了这股内力,徐云铮所需要做的就是将天罡童子功练到入门,然后将这股内力转成童子功就行了。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徐云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双手握紧再松开,如是九次。才缓缓睁开眼,算是收功。 “喝!”徐云铮低喝一声,只见一层气罩缓缓地包裹全身,宛如一个鸡蛋,将他罩在其中。 “这就是天罡童子功的护体真气啊。。。”徐云铮眨眨眼睛。“我说怎么名字这么熟悉,曹正淳的功夫嘛。” 这一刻起,徐云铮总算是有了一点自保的能力了。 老太监任笑说是徐云铮的干爹,但其实徐云铮见他的次数并不多。一开始穿越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净身完毕。恍惚的印象中是爹娘生的太多,养不起了,就将他卖入宫中,在净身房内不知为何入了任笑的眼,在他净身后将他领走,送到了一个小院子里。之后的一个多月他一直在养伤。饭菜都有人送来。直到昨日老太监给了他童子功以外,任笑并没有见过他第三次。在这深宫大院里,徐云铮最熟悉的并不是他的干爹,反倒是每天给他送饭的小宫女。 *********************************************************** 午时刚过,小宫女又端着餐盘,推门进来了。“懒虫,吃饭了~” “凤姐,我躺一个月也不赖我啊。。”徐云铮无奈的叹道。 入宫以来,徐云铮一直在养伤,小宫女名叫凤思,年方十岁,刚刚入宫,被领班分来照顾他。在她的心思里,每天躺着不起就是懒,尤其还看不出身上有伤,而徐云铮又不能给他解释自己伤在哪里。于是自己就成了她嘴里的懒虫。。。 “凤姐,我托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没啊”徐云铮伸手接过饭盘,随口问道。 “哦,有了有了”凤思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干爹是谁了” “哦?快说来听听。”徐云铮赶紧问道。 他实在是好奇自己干爹的身份。深宫大院,能给自己安排个独院,说明手里有点权力,身上肯定也有功夫。不说别的,老太监看上去年纪六十上下,哪怕天罡童子功只练四十年那也不弱了。但说他权力极大又不像,怎么说呢。前世徐云铮摸爬滚打三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老太监身上少了一股气质。 “就这么问啊,”小姑娘一仰头“叫声好听的” “美丽的凤思姐”徐云铮赶紧甜甜的叫道。 “乖”小姑娘笑眯眯的点点头“你干爹特别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不知道。” “啊!!!”徐云铮眼睛都气圆了,这算什么答案。 “你听我说”小风思赶紧说道“你干爹的身份就是没有身份。” 小风思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问了好几个小伙伴,他们都说不认识他,后来我还专门问了领班大娘。大娘说任公公从前朝蒙元的时候就在宫里了,一直到今天。从来没有什么身份官职,但很多二十四监的老公公对他都很恭敬呢,你说他厉不厉害。” “这样啊。。。”徐云铮沉吟道。看来老太监真的很神秘啊。。。 “快吃啊”看徐云铮眯着眼发呆,小风思抬手就敲了他脑袋一下。 “哎呦”徐云铮回神,摸了摸脑袋。赶紧低头继续扒饭。三口两口,将饭吃干净,又和小风思说了一阵子话,小风思将盘子碗碟收拾干净,转身走了。 徐云铮吃过饭,发了会呆,又开始练起功夫。武功这东西练了就知道。从零到一难如登天,从一到二就要简单许多。有了四年功力的童子功在身,再练起来就简单了许多。 时间大概又过了一周左右,这一日,吃过午饭,徐云铮又在床上默默地练着童子功。刚刚导气归元收功。睁开眼,便看到自己的干爹任笑站在面前,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己。 “额、、、”徐云铮赶忙下床跪下磕头“干爹,您来了,儿子给您请安。” 任笑并不搭话,只是背手站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徐云铮。 徐云铮一动不敢动,只是感受着那刀子般的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云铮猛地听到头上一道掌风。 徐云铮下意识运起护体真气。 只听嘭的一声脆响。护体真气被击破,但却并没有后续的力道及身。 徐云铮抬头,正看到任笑收掌。不用说,刚才的一掌正是任笑打的。 “干爹。。”徐云铮轻轻的说了声。 “铮儿”任笑开口了“你这功夫是怎么练的啊。。。” 徐云铮定了定心神,开口回道“干爹,铮儿也不知道啊。按照书上说的,铮儿能练出护体真气,大概也就有了三年以上的功力。其实前三天就已经这样了,之后进境才慢了下来。” “咝。。。。”任笑听了,吸了一口气,探手将徐云铮的手腕擒住,闭幕静立。 良久,才将徐云铮的手松开。 笑眯眯的说道“好好好,不愧是咱家看上的接班人。原来是个通脉者。” “干爹,什么是通脉者啊”徐云铮小心翼翼的问道。 “通脉者啊。天生八脉具通。练功神速。体内潜力巨大。不接触武功便罢,一旦接触武功,则体内潜力发觉,一开始进步神速。咱家还以为是谣传呢,没想到还真有啊。看来我天门有后啊。”任笑说完,开怀大笑,直笑的满脸通红。 徐云铮依旧跪在地上心思急转。他别的没听见。只死死的记住了天门两个字。“天门?什么是天门。历史上有这个吗?武侠小说里好像风云里好像有个天门,但和太监也不沾边啊。” 好不容易老太监不笑了,抬手将徐云铮扶起来。拉到小桌边坐下,老太监也坐了下来。 “咳,咳”清了清嗓子,老太监说道“铮儿” “干爹您说” “干爹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眼神与旁人不同。或许是缘分吧。老夫一念之间收了你。”任笑淡淡的说着。“其实我们这些无根之人也有着自己的家。而这个家,就叫天门。据门内典籍记载,咱们天门起源于东汉末年,由咱们的十位老祖宗建立。当时人们称呼他们为十常侍。” “啊”徐云铮瞪大了眼睛,十常侍可太有名了。凡是看过三国得人都知道。东汉末年的十二位大太监,统称为十常侍。那可是皇帝都得叫声阿父的存在。 “哦?你知道?”任笑看了他一眼。 “儿子以前听说书的说过。”徐云铮回道。 “听过就好。”任笑点点头继续说道“他们建立天门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找一个家。可惜好景不长,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十二位老祖宗也先后去了,只留下了一份传承和数不尽的宝物珍玩。这天下无论乱到什么程度,这皇宫大内总还是需要咱们这些无根的人伺候。后来,渐渐地咱们无根之人又得了势,唐朝的高力士也是咱们曾经的门主。” 徐云铮站起身,走到任笑的背后,轻轻的为老太监敲着肩头。 任笑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可随即,这天下又乱了。好不容易战乱平定了,到了唐末,咱们这些太监又得了权。那皇帝的废立都由咱们说了算。可紧接着唐朝也灭亡了。再然后还有宋朝的童贯,等等等等。。。” 任笑猛地一拍桌子“可咱家就奇怪了,怎么咱们太监一掌权,天下就乱呢。。。” “干爹消消气”徐云铮轻声劝慰道。 “咳咳”任笑喘了两声,平复了一下,又说道“后来啊,又到了咱洪武朝,洪武爷看不上咱们太监,也看不上那些大头巾,老兄弟们也去了不少。咱家啊,也看淡了,也有点看明白了。中年得志啊,终归是靠不住,心不稳啊。所以啊,咱家和几个老兄弟们就将决定将这天门的传人从小开始教。可惜啊,可惜。” “干爹,可惜什么?”徐云铮轻轻问道 “干爹最后一个老兄弟,老马头去了前些日子也去了。临了送来信说是收了一个弟子在燕王身边,叫三宝。咱家也没机会看看,咱家自己也快去了。” “!!!”这几句话信息量可太大了,徐云铮甚至不知道该从何想起。手上也停了。 “干爹您要去哪?”徐云铮赶紧问道。 “去哪?去见那些老兄弟,去见列祖列宗呗”老太监淡淡一笑。 “啊?”徐云铮张大了嘴巴。 “别急,也不是立马就死。先跟我来吧。”任笑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徐云铮赶紧跟上。 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的枯井前。 “下去吧”任笑淡淡的说 “下去?”徐云铮一愣。 老太监可不管那么多,一伸手,揪着徐云铮的脖领子就把他扔到了枯井之中。 “我去。。。”徐云铮大叫着。嘭的一声落到了井底。紧接着身后一声闷响,老太监也下来了。 “跟我来吧” “哦”徐云铮应了一声,仔细一看,旁边似乎有个小铁门。 老太监屈指在门上连弹了九下,然后猛地一掌前推,推开了铁门,走了进去。 徐云铮赶紧跟了上去。 经过一条不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出了甬道,眼前是一个地下宫殿。雕梁画柱,光眼前的正殿大厅就足足有四个足球场大小。金砖铺地,金碧辉煌。旁边还有几道小门不知通往何方。 “这。。。”徐云铮是真的吓到了。 “好了,别看了,这以后都是你的”任笑说着向东侧的一个小门走去。徐云铮也赶紧跟上。 进了小门,是一个不大的偏厅,里面只有几个书架。书架上层层叠叠,码着很多的书。 徐云铮静静地看着,身旁任笑开口了“金银珠玉终归是身外之物,这些书才是我们天门的根。这里面大部分是我天门的历史,和江湖上的消息,各门派的情报,不过这几年没有再收集了。而这个书架”任笑一指最里边的书架,“这个架子上摆的是我天门历代所收集的江湖上的武学。你修的天罡童子功就是我随手从这上边拿的。” “随手拿的?!”徐云铮可是有点惊到了。 “恩,这个架子上的功夫倒也有些门道,但若要登临决定却还算不得什么。”任笑说着转头又回到了大厅。领着徐云铮走向了另一个小门。 “这个房间是咱们天门供奉历代老祖的祠堂。”任笑说道。 这倒是不用老太监介绍,徐云铮一看就知道了。层层叠叠,数不清的灵牌,少说也有一二百个。 细细看去,最上边十二个牌位分别写着“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 “磕头吧”任笑看着徐云铮。 徐云铮赶紧在正中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的颂道“列祖列宗在上,受弟子一拜。” “恩,”任笑点点头“有机会记得带你三宝师兄来见过祖宗。” “是,儿子知道了。”徐云铮应道。 “起来吧”任笑说道 “是”徐云铮站起来。 任笑躬身把地上的蒲团推到一边,然后将蒲团下的几块砖拿开。金砖下漏出了一个檀木的小箱子。 任笑把箱子拿出来打开,“唉,咱家本想将这天门断在咱家这一辈,但老马说得对啊,祖宗衣钵,不能断啊。你我相识时日不多,咱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算是赌一把吧。” 说着,任笑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本字典厚的书递给徐云铮,“洪武皇帝本出身白莲教,根基也具是来自教中。这些年来,洪武帝大杀天下文臣武将,但终归还是剩的多。他们的资料履历都在隔壁的偏殿里,这本是目录索引。” 徐云铮接过书。任笑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三本书,说道“这四本是我天门的至高武学。《天蚕魔功》《葵花宝典》《白骨禅》《无相功》。你的内功已经入门,又是天生通脉者。天罡童子功加以时日自会精进,不如直接就修门绝世的功夫。这四本你挑一本就好了。。。。,不过这书你不能带出地宫,太危险了,知道吗。” 老太监什么时候走的徐云铮是完全不知道。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听到了太多的信息,需要想的太多了。脑子里胡思乱想,等他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老太监已经不见了。 “恩,还是先说武功吧。”徐云铮有个好习惯,想不明白的就慢慢想,先想有头绪的。 ‘这四本功夫我听过三本,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过的那几本,还是都看看吧。’想着,徐云铮先拿起了《天蚕魔功》翻了起来。 ‘恩。。。每层功力翻一倍,共九层。也就是说练成此功功力是现在的五百一十二倍。。果然是无敌了。但缺点是这门功夫的提升不是靠积累,而是靠生死之间的感悟。。。也就是说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第二层,更不用说第九层了。’ 摇摇头,徐云铮又拿起了《葵花宝典》,翻了半天,又把《葵花宝典》放下,拿起了《无相功》。‘《葵花宝典》内力雄厚,速度奇诡,练到极处天人化生。但缺点嘛。。。。将来我还要当爷们呢!这功夫只能借鉴,也不能主修。’ ‘这无相功听起来有些像是星爷电影里无相皇的功夫,只不过。。。。这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以一化万,众生即我。这是啥意思?这算个屁的总纲啊?!’ 根据排除法来说,徐云铮似乎也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放下手中的《无相功》,徐云铮拿起了最后一本白骨禅。缓缓地翻开了书页。 这本书上首先以一段似真似幻的故事介绍了一下这门功夫的来历:这故事说的是在唐三藏取回真经之后,将大乘佛法普度众生的概念引入了华夏文明,对当时的人们产生了极大的冲击。而有一个和尚一生笃信普度众生的大乘佛法,渡人无数,结果最后在自己即将圆寂的时候在佛前问佛祖“我一生渡人无数,行善积德,可以为佛了吗?” 佛说:“不能” 那和尚又问道“为什么不能?” 佛答:“好人会有好报,但佛缘并不是交易。你渡人成佛不代表你自己可以成佛。” 和尚:“那我现在已经快要死了,谁能度我呢?” 佛不答。 这和尚等了片刻,不见佛回答,仰天大笑“我一生渡人,猛然发现无人渡我。既如此,我故去后,肉身虽腐,白骨参禅,做那白骨菩萨。” 和尚说完,逆转一身修为。猛然间只见得皮肉化去,只留白骨一堆。晶莹剔透。紧接着白骨生肌,幻化极致的肉身。驾一朵黑云而去。原地只留下一本书,名曰《白骨禅》。 佛默然不语。。。。。 “这故事有点意思啊。”徐云铮喃喃道。接着往下看,这白骨禅,共分七重,循序渐进,以高深内力反补肉身。一重练皮,二重练肉,三重练筋,四重练骨,五重练眼耳口鼻四感,六重练心肝脾胃肾五脏。这些说的倒很是明白,唯独最后一重,只有四个字:入魔成佛。 前六重徐云铮看的明明白白,就这最后一层不是很懂。但相比其他的功夫的玄机顿悟可就强了不少了。 思来想去,徐云铮还是决定,就练这白骨禅了,自己修炼的内力加上从系统兑换功力,可以最快速的推动这白骨禅的修为,等悟出最后一重大圆满,天下也就大可去得了。 想到系统,徐云铮又有些茫然。闭上眼睛,唤出系统。 机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登入成功,宿主有何要求?” “打开兑换界面”徐云铮默道。脑海中慢慢浮现四个选项,分别是武学,内力,兵器,丹药。 将每一项都大概的浏览了一遍,可供兑换的东西倒也很好理解,只是每项兑换物的需求都写着杀戮点,比方说长拳后边写着1杀戮点,而九阴真经后边写着300杀戮点。这就让他有点费解了。 “系统,杀戮点是什么?”徐云铮问道 “宿主每杀一人,可得1杀戮点,目前杀戮点为0.” “?!”徐云铮愣了“一定要亲自动手吗?” “对对方死亡产生直接责任亦可。” 徐云铮大概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也就是我命令张三去杀了李四,这条命也算在我头上了。倒也合理’ 徐云铮接着仔细查了查内力的兑换。不同于其他,内力的兑换完全随机,是20杀戮点可以抽1次,从1天到50年,完全随机。 退出系统,徐云铮又重新翻开了手中的《白骨禅》。功夫这东西还是背在脑子里安全,总不能一遍一遍下来看呐。一边看着,徐云铮一边暗暗流泪,‘马丹,之前那四年功力留着转成这个多好啊,估计现在第一层练皮就过了。’ 其实他不知道。他速成的四年功力天罡童子功让任笑误会他是通脉者才是真正让任笑传他衣钵的原因。不然的话他估计已经死了。 其实任笑在将《天罡童子功》给了徐云铮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紧接着就收到了死去的老马的信,说是在北平收了个传承,而且天资绝世。既然有了传承,他也就不想留着这徐云铮做添头了。只是看到徐云铮的通脉者天资,隐隐勾起了和老朋友争一争的心思才有了这后来的种种。正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书倒也不厚,但也有个四万字上下。徐云铮集中精神认真的背着。等到老太监回来领他的时候他才背完。任笑将他领出枯井,他才发现,天光大亮,已是第二天了。而枯井边已经站着一个老太监了。一身锦袍,手里拿着个拂尘。面如冠玉,只是隐隐有些苍老。太阳穴高耸,内行人一看就知,是个功力已到极致的练家子。 枯井边,温暖的阳光中,任笑闭着双眼,说道:“咱家老了,也该去了。” 那锦袍太监低头说道“任公言重了” 任笑摆摆手,笑道“咱家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老马头将宝压在了北平。咱家也留了一份传承给这个小子。你给他谋个前程吧。” 锦袍太监躬身道“任公放心,咱家心里有数了,但不知任公将去往何处?” 任笑看了他一眼“还能去哪,咱家已经领了宝贝,准备回老家等死了,也就这两年了。唉,早先留的暗伤啊。” 锦袍太监点点头“那任公可还有别的要求?” “没了没了。就这点事,麻烦你了。” 锦袍太监又是一躬,然后起身拉过徐云铮,缓缓的走了,只留下老太监任笑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徐云铮轻轻的挣开身边太监的手,跪在地上给任笑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干爹,儿子走了”毕竟得了人家的好处,三个响头是最起码的。 任笑点点头“去吧,传承给了你,开门的办法也教给你了,不过你现在功力不够,开不了。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 锦袍太监重又拉起徐云铮的手,再次向任笑行礼,然后走出了小院子。 回头望着任笑,徐云铮知道,这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们还会再见一次。 第二章 偶遇非偶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执掌天下共三十一年,在这三十一年里他基本只做了两件事,立规矩,然后杀人。 他先为自己的天下,为自己后世的子孙立下规矩,然后再将违反了规矩的人杀死。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分析的,觉得有能力违反规矩的人也应该死。于是乎造反的胡惟庸死了,能造反的常遇春,蓝玉他们也死了。 这三十一年中,他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杀人魔王。 只要他想杀一个人,这个人就基本死定了。但实际上在这个天下还有一个半人能拦住,第一个人就是马皇后,也只有马皇后的劝慰朱元璋能真正的听进去,不需猜疑,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妻的心永远在自己身边。但很可惜,马皇后洪武十五年就去了,这对朱元璋是个噩耗,对生活在洪武十五年到洪武三十一年的文武百官更是个噩耗。 马皇后死后,朱元璋的思想走向了一个极端,他想给自己的儿子朱标留下一个铁打的江山。朱标是马皇后唯一的儿子,朱元璋对朱标的爱也是真的。但可惜,他们似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朱元璋淮右布衣出身,看破了仁义道德,是个现实主义的人,而朱标呢,偏偏成长在一群文官手里。 这些文官的精明比不上朱元璋,因为朱元璋不和你讲理,他和你讲刀子,于是他们换了一个目标。他们将朱标同化成自己的一员,然后让朱标去拦阻他老爹。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他们做的是对的,这个计刮有两个要素,第一,朱元璋无论如何不会杀朱标;第二,朱标一定是未来的皇帝,朱元璋这辈遭罪,大不了朱标的时候再享福就好了。 很可惜,朱元璋确实不会杀朱标,但朱标自己被朱元璋吓死了。这一年正是洪武二十五年。 朱标的死对文官集团来说是个打击,因为他们的投资失败了。但这个世界上真正为朱标的死伤心的人只有两个:他的父亲朱元璋和他的儿子朱允炆。 对于朱元璋来说,他能做的,或者说是弥补,只有一个,就是将他对朱标的爱转移到他的儿子,自己的孙子朱允炆身上。为此,他在自己其他儿子还在的情况下,立十五岁的朱允炆为皇太孙,让他来继承江山。 而对于朱允炆来说,他所能做的,似乎就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哀悼了。 按理说十五岁的少年也已经算是个男人了,但成长于深宫大院的朱允炆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知道,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父亲去了。自己的生活也要变了。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也是密谋的好机会。如果你想找人搞点什么阴谋,那现在正是个好时候。 此时此刻,天门的枯井边,围了二十四把椅子,而枯井已经被一块平整的青石板盖住,成了一个简单的方桌。 本来空无一人的小院中,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过了一会,又一个人来了。他们之间也没打招呼,就只是静静的坐着。之后又一个人,又一个人,知道二十四把椅子坐满了。天确实黑,也没有人掌灯,这二十四个人脸也互相看不清,只是隐约看他们的衣着知道他们是宫里的太监。 二十四个人静静地坐着,坐着。 良久。一个人开口了:“验明正身吧。”也不知是谁说的。 但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往怀里一淘,接着往中间青石桌面一扔。 “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的响声之后,桌面上出现了二十四块金牌,交错纵横,正好拼成了一副八卦图。 “老刘”又一个声音响起“身份没错,说事吧。” “任老门主走了。”最开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留了个传人,让咱们照顾,叫徐云铮。这是第一件事。” “第一件事,那就是还有别的了?” “啊”黑暗中的人清咳一声“咱天门在这枯井下的传承,老门主也留给了那个徐云铮。大家都知道,天门地宫传承的机关要不然就是凭着这二十四块金牌来开,要不然就是门主用机关来开,现在机关留给了徐云铮。。” “怎么?你要问出机关?”一个粗犷的声音猛然打断了前者的话。“老门主走了我信,你要说老门主死了。。。嘿嘿嘿,你不怕脑袋掉了?说不定老门主就在这附近呢。” “听咱家说完的,老四你性子怎么还这么急啊。。” “哼,谅你也没那个胆子”粗犷声音回道。 “老门主的意思,这个传承,小门主功力未成就是知晓机关也开不开,而等他功力成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叫咱们不要管,也不要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要再来这里了。” 又是一阵沉默。。 “老门主对咱们恩重如山,又有门规在上,这没什么好说的。” “今天咱家就是想带你们见见小门主,然后给他铺条路,好歹有个方向不是?顺便也议一下咱们今后的路。” “这话说道点子上了。但咱家脑子慢,哥几个先说说吧?” “总要先见见小门主吧?” “小门主在附近,等会再叫他过来赶趟。先说咱的事吧。” “朱重八又不信咱们太监,一人乾纲独断,路不好走啊,能活都不容易。” “总有他管不到的。这诺大的皇宫是他的,但不也是咱们二十四监的吗?” “就是就是,就算他朱老八天眼天耳,他也不是长生不老,我看宫外那群大头巾的路就不错,瞄着他的下一代。他们能做,咱们还不会学吗?” “老七说的有理,我看朱允炆就是一条路,马副门主当初也想走这条路,不过他去了北平投了燕王,这就有点看不懂了。” “北平那边先不说,朱允炆这条路咱们总要走走。大家想想,把小门主放到他身边如何?该怎么放?也想想。” 七嘴八舌之间,就出了一个主意。 “咳咳”最开始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别的先放放,我问一句,十四弟?” “恩?”一个阴柔的声音应道。 “你杀朱标确认没有纰漏吧。。。” “呵呵呵呵”阴柔的笑声“放心,这化骨绵掌爷们都练了四十多年了。除非他们再把那朱标的尸体挖出来,再放一个月,才能发现他的骨头碎了。放心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也怪那些大头巾,成天给朱标说咱们宦官的不是,朱标也是蠢,还非得信。咱们也是没办法啊。” “我看啊,这事就别和小门主说了,就烂我们肚子里了吧。” “老三说的是。。。” “三哥说的对啊。。。” ************************************************* 月黑风高的夜里,枯井园中的讨论还在继续,园子外不远处的一个小房子里,徐云铮盘膝而坐,五心朝天,默默地修炼天罡童子功。他现在可是抓紧一切时间练功,先练天罡童子功,继续内力,再以童子功的内力反补白骨禅神功。他发现内力这么这么走一圈之后,白骨禅的功夫有精进,童子功的护体真气似乎也更凝实。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些不对,首先他好像觉得自己变得更帅了,说帅也不准确,应该是阴柔的美,其次,内力似乎有股阴寒的感觉,也不是冷,更像是透着一股邪气。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自己都是个太监了,变性都不怕还怕啥。 练了大概能有一个多时辰,徐云铮缓缓收功,睁开了眼睛。 距离离开任笑,被锦袍太监带走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锦袍太监并没有给他任何任务,只是让他先安心练功,还是在原来的小院。知道今天下午吃过晚饭,才将他带到这里,让他等一会。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了。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徐云铮默默地想着。 正在这时候,看到锦袍太监走进了屋子里,“跟咱家来吧。” “是”徐云铮应了一声,起身跟在锦袍太监的身后。 三拐两拐,二人又走回了那枯井园中。徐云铮咪咪眼,试着看清眼前坐着的这些人,可惜他还是看不清。 二人站定身形,只听得坐着的人当中传来一个声音“这就是小门主?” 锦袍太监答道“是啊,就是他。大家都见过了,那就散了吧,反正事也议完了。没别的事了吧?” 话音刚落,之前那个粗犷的声音又响起“倒有个小事” “怎么?”锦袍太监向其中一个身影看去。 “小门主这名字不行,太响亮。徐云铮,朱重八可不喜欢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有好名字。犯忌讳” “恩。。。”锦袍太监点点头“还是老四心细。”略一思索,锦袍太监又说道“就叫徐如意吧。行了,没事就散了吧,剩下的咱家会和小门主说的。” ‘名字就这么改了啊!都没问我啊!!’徐云铮内心狂吼,但也没辙。 一道道人影渐渐散去,都没走门,身影一闪,就上了房过了墙。徐云铮还是没看到他们的样貌。哦,现在该叫徐如意了。 看着一道道人影散去,锦袍太监才开口道“行了,小门主,老门主走了,留下了你,咱家就要给你条路。对了,咱家姓刘,天门天字堂堂主,宫里的身份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额。。”徐如意静静地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刘太监。 刘太监看看他,接着说道“你也不必回话,静静地听着就好了。” 沉默片刻,刘太监开口了:“天门交到了你的手里,你也就有了传承的责任。老门主给了你功夫和下面这座地宫,我们老哥几个想把你送到朱允炆边上给你权势。现在这个时候咱们这些无根之人的日子不好过,也只能从他的身上想办法了。朱标太子刚去了,如今所有的皇子都在京城,接下来的日子你拿着你屋里的扫帚,每日去御花园扫撒就是,一会我会领你把这皇宫转一转。我们老哥几个会想办法在这御花园里给你个机会,但具体的应变还要看你自己。就看你的造化了。记得,你明面上的身份就是一个刚进宫的小太监,分在神宫监负责御花园的扫撒。都听明白了吗?” “是,如意明白了”徐如意赶忙点头。 “恩,明白就好”刘太监听到徐云铮自称如意,感到很满意。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小院,开始领着徐如意熟悉皇宫。 皇宫大不大? 根据历史记载,占地一百万平方米。若要走个通透,那一个晚上是万万不够的,怎么也要走上半个月。刘太监显然也没那个时间。领着徐如意认清了三大殿,御花园的位置,又领他认清了尚膳监吃饭的地方,毕竟一个小太监不能一直有人伺候送饭,会惹人起疑。 逛完了这些地方,又给他讲了许多宫里的规矩,也就将他送回了他的院子,住处倒是没变。 看刘如意没有什么问题,刘太监也就走了。离开前最后说道“明天开始不会有人给你送饭了,轻易也不要显露武功。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有事我们会找你的。” 目送刘太监离开了,看看时间,已经是四更天了。徐如意也实在是累了。精神再如何强大,功夫再如何高,毕竟身体还是个九岁的孩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擦了把脸,徐如意也就沉沉的睡去了。。。。 离着朱标,也就是懿文太子驾薨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各路诸侯王也已经赶到了京城。就在三天前,朱元璋正式确立了朱允炆皇太孙的身份。对于十五岁的朱允炆来说,他大概知道这应该是件好事,但他高兴不起来。父亲去了,而且每次和自己的几位叔叔见面,尤其是四皇叔燕王朱棣见面,他总是感觉不舒服。 四叔性格开朗豪迈,脾性最像自己的皇爷爷,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四叔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有可怜,似乎还有些嫉妒,更好像。。。。想吃了他一样。他能感觉到,但他说不出来。皇爷爷是喜欢他,但皇爷爷也很喜欢身经百战的四叔。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是一个夜晚,整个皇宫静悄悄的。 躺在床上的朱允炆听屋外伺候自己的几个宫女太监已经睡熟,悄悄的起身,下了床。简单的披了件衣裳,便走出了宫殿。 完全是下意识的四处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知道逛一逛能让自己的心情好些。半夜乱逛,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这深宫大院的也不会有人害自己。 皎白的月光照应在朱允炆的脸上,儒雅的面孔上有些愁绪,有些哀伤。身形不高,也就一米五左右,身上简单的白色内襟衬的身子格外的单薄。朱允炆身子骨本来也不强健,再加上之前为父亲守灵,斋戒七日,身子愈发的瘦弱。。。 走着走着,猛地一抬头,朱允炆发现自己走到了御花园中‘看看花鸟也好。。。。’ 这样想着,朱允炆迈步走进了御花园。 ‘还是那么美,还是那么幽静’朱允炆暗自想到。目之所及,是一片典型的皇家园林。宫道长廊穿梭园中,长廊两侧是奇山怪石,坐落于绿草之上,鲜花簇拥再测。中间还有小河流过,仙鹤梅花鹿自在游荡,当然此刻这些动物已经睡去了。宫人也已经睡去。 再往前瞧,有一个小凉亭,一个小童正拿着鱼竿垂钓,好一派天真烂。。。。。。。。‘?!?!?!?!?!?!’ 朱允炆猛地愣住“什么鬼?!” 仔细看看,小凉亭的围栏上,一个身着太监袍的小童拿着一个简陋的钓竿,静静地垂钓。四下无人,小童的脸上咬牙切齿的。。。。 小童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徐云铮,现在的徐如意。 徐如意也是没辙了。白天在御花园拿着扫帚扫来扫去,本来就很累,之前一个多月是养伤,心思也不在吃上,也不是很在意饮食。但现在不一样了,日子有了盼头,再加上累,食欲格外旺盛。可是天不遂愿啊。这两天他可真是吃了苦了。给他们这些底层的太监的吃食说是难吃都显不出这饭有多难吃。偏生人还多。人多倒也没什么,挤在一起吃也不是不行。关键这个味道受不了啊。很多太监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骚气。这是天生的,有人有,有人没有。地位高的太监身上会带些香薰遮着,会功夫的太监会收着下腹的肌肉,也能免了这股味道,这办法徐如意也是刚刚发现。关键食堂里一起吃饭的底层太监可没这些条件,那个味道啊。。。。一言难尽。别说吃,没吐了就算他徐如意意志坚定。 一天两天好说,今天他实在受不了了。他也想过晚上去厨房偷点吃食,但他想多了。宫里晚上是不让乱窜的,但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御膳房。这地方三班倒,毕竟谁也说不准万一哪个主子饿了呢。。。 思来想去,徐如意想了个办法。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垒了个小土灶。劈柴什么的倒是有。就整点材料做个烧烤呗。吃食他是偷不到,偷点盐倒是没什么问题。 配料器具都整完了,就差吃食了。他想了又想,最后瞄上了御花园池塘里的锦鲤。这倒不是他胆大包天,他也是踩过点,仔细想过的。首先这里晚上应该没人,毕竟赏花逛园的事一般没有人晚上干,再说以朱元璋工作狂的性子也不会有这个闲心。其次这里晚上没人。最后,满池的锦鲤又肥又大,好钓,而且别说少上一两条,就是少上一二十条都不会有人发现。 不得不说,这些从逻辑上来说是对的,短短一刻钟就吊了五条鱼,而且也没人发现。。。 “你!”朱允炆喊了一声“你是谁?好大的胆子!你在干什么?” 徐如意一惊,手里的鱼竿直接就掉了。时刻收紧的下腹此刻也感觉到了一阵痉挛。裤裆微微有些凉爽。。。 ‘冷静!’徐如意强打精神,扭头望去,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童子,穿着一件单衣,站在自己不远处,看着自己。 ‘人,衣服不好,地位不高,瘦弱,我打得过他!’好歹前世当过三十年的混混,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徐如意得到以上结论,顿时放下心来。两眼反瞪“呔!你是哪里的兄弟,二十四监混哪一监?胆大包天,夜里乱逛,还敢吓唬我?!” 徐如意这一招先发致人可真是晃的朱允炆一愣,黑话白话连唬带吓这都是他没见过的,正在思索自己该给个什么反应,那边徐如意又发话了。 “天下无根是一家,你我深夜相逢亦是有缘。正所谓有缘千里来吃鱼,孔子也说见面分一半,我请你吃鱼,然后咱们相忘于江湖如何?”徐如意说着,上前揽住朱允炆,拎着鱼就往自己院里走。徐如意这一招叫连打带拉。前世里徐如意没啥本事,就是酒桌上交朋友有一套。基本上和他吃顿饭,朋友不敢说,交情就有了。。。 朱允炆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小太监说的云山雾罩的,一时也是发愣,也是好笑,腹内也是有点饿,再加上叛逆的一点小刺激,半推半就的也就跟着徐如意走进了他的小院。 小院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就差生火和处理鱼了。进了小院,徐如意胆子也就大了,说句不好听的,实在不行在这杀了身边的小太监也没人知道。当然,不杀更好,一顿饭解决的事没必要搭条人命,处理尸体也很麻烦啊。。 “你去生火,我把鱼处理了,咱俩边吃边聊。”徐如意说的很是自然,就像是带了个小弟下馆子似的。 “额。。。我不会”朱允炆挠挠鼻子,有些尴尬。仔细想想,不会生火好像是挺尴尬的。不,应该是非常尴尬,朱允炆脸都有些红了。 “来,我教你”点火这事倒也挺好学的,在御膳房徐如意看了一遍就会了,只是太麻烦了看,他不愿意干而已。对于朱允炆不会生火的事他倒也没起疑。朱允炆虽高,但面相年轻,一开始以为十五六岁,但这么瘦弱,也可能是天生长得高呢?不会生火倒也正常,说不定人家是哪个总管的小跟班之类的,宫里各有职司,不会做饭不是很正常嘛。 说着话,徐如意从怀里掏出两块火石,”嚓嚓”打了两下,蹦出了几点火星。 “看到没~”徐如意一边做,一边说道“打火星的时候离灶里的柴草近些,让火星溅到柴草上,你看那柴草有着的意思,你就慢慢吹气,风助火势你总知道吧。。” 朱允炆看的很仔细,连连点头,伸手接过徐如意手里的火石,就忙活开了。 “嗯。。。孺子可教”徐如意像一个前辈一般,很老成的点点头,然后进屋拿盆打了一盆水,拿了一把小刀就开始处理起手中的鱼。。。。 静谧的夜色下,一切显得有条不紊。等他们架上鱼,点上火开始吃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第三章 命运无常 夜色下的皇城静悄悄的,只有几处宫殿里还有灯火闪烁。 不,也不是只有宫殿,才有灯火。确切的说,是几处宫殿和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徐如意的小院中,徐如意和朱允炆席地而坐,一人捧着一条鱼大快朵颐。地上还有一小滩鱼骨,两个少年吃的满头大汗,谁也不肯停嘴。 良久,当所有的鱼都吃完了,两个少年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徐如意是饿极了,难得吃一顿像样的饭,当然满足。朱允炆平时好吃好喝倒是不断。可一来为父亲守孝,一切饮食从简,二来御膳房也不会给他准备这种火烧火燎的下等饮食,三来,平日里老师们的教导,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饭也要有仪态,现在这种吃法让他感到了难得的自在,所以也很是满足开心。 “喂~,老铁,你叫啥啊?”眯着眼,徐如意张口问道,很是一副自来熟的味道。 “老,老铁?”朱允炆愕然,但也明白应该是叫的自己“额,我,我叫小蚊子。” 朱允炆随口编了个名字“你呢?” “噗这名字槽点太多了吧,你咋不叫小苍蝇?”朱允炆的起的名字迎来了徐如意无情的吐槽“我叫徐如意,是。。。。”徐如意眼珠一转,“你先说你是干啥的?什么职位?” “我是。。。我是皇太孙身边的随侍太监,”朱允炆暗自为自己的机制点赞。这个职位太合适了。 ‘我去,皇太孙身边的啊,怪不得说话这么理直气壮的,这么有气质。’徐如意暗自咂舌。 要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皇太孙身边人那就不知道是多少品了。 经过一番分析,徐如意做出了最终决定:一定要巴结!!! 徐如意很是自然的一低头,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再抬起头,两个眼睛已经笑成了月牙了。 “什。什么情况。”朱允炆惊到了,‘之前还一副收小弟的样子,瞬间就变成了认老大了,这么自然吗。。。。’ “老大”徐如意开口了,语气透着一股自然,就好像他俩早就认识了一般“这么大的皇宫,咱俩都能碰上一起吃烤鱼,啥叫缘分啊,这就叫缘分。” “额,这倒是”朱允炆点点头“话说你到底是谁啊,我都告诉你了,说说你啊。” “在下徐如意,入宫一个月了,现为御花园打扫,隶属神宫监,人送绰号诚实可靠小郎君,见过大哥。”说着就是一拱手。 “神宫监”朱允炆喃喃道。 神宫监是皇宫二十四监之一,主要负责打扫皇宫卫生。地位不高。当然,其他二十三监也差不多,没什么权力。不过区别在于有的衙门油水多,比方说尚膳监,比方说宝钞司,等等。这神宫监唯一的权力就是打扫太庙及各庙的卫生。 “不对啊”朱允炆开口了“御花园的打扫不是应该直殿监来负责吗?不是神宫监的事情啊。” 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同样负责打扫,两个监里经常互通有无。有时直殿监人手不够了就向神宫监借。所以人员分的并不是很轻。老刘太监把徐如意放到神宫监的原因主要是神宫监的薪酬稍高一点点而已。 “额,我是借调的,借调的,嘿嘿”徐如意挠挠头,编了个理由。他倒不知道,这理由完全说的通。 朱允炆倒也没有深究。 “对了”徐如意赶紧岔开话头“文大哥怎么深更半夜的乱逛啊?这可犯规矩吧。” 话音刚落,徐如意便看到朱允炆双目中射出的浓烈的鄙视,意思很简单:你个偷吃御花园锦鲤的还好意思说我这个闲逛的?! ‘这话头起的不好啊。’ “我是说”徐如意接着道“看文老大深夜乱逛,面有愁绪,可是有啥烦心事了?” “唉”听了这话,朱允炆长叹一声“我、、、” 朱允炆想了想,“我主子,皇太孙朱允炆知道吧?” 徐如意点点头“那必须知道啊” “他前一阵子当上了皇太孙,身份是高了,可我看他的那些皇叔们好像不喜欢他,对他的态度。。。反正让他不舒服,不高兴。。。看着主子不舒服,我也为他难过。”朱允炆说道。 “呦呵?”徐如意一拍朱允炆的肩膀“够忠心啊。皇太孙一定很喜欢你吧?” “额,还行,还行”朱允炆挠挠脸,应和道。 ‘这条腿可一定要抱住了。’徐如意想着,说道“大哥你稍等,我去沏壶水咱喝”。 说着,徐如意从屋里拿了个铜壶,往里倒了些水,然后放在了小灶上,灶里的火还没灭。 徐如意重又坐在朱允炆身边,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其实这个事啊,难办也好办。” “哦?”朱允炆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其实这事我也略知一二。”徐如意开口说道“太子驾薨,皇上强立殿下为皇太孙,跳过了他的那些叔叔们,他的那些叔叔们自然不服,这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有一件事很多人知道,唯独皇上不知道。或者说皇上不愿意知道。” “是什么?” “皇上分封藩王守卫大明,抵御外族。但他不知道如果这些藩王反了,那谁能帮皇太孙抵挡这些藩王呢?或者说在皇上的心里,他不愿意这么想罢了。” “这。。。这。。。”朱允炆的心里有些乱了。 “皇太孙的忧愁,其实是对藩王之政的担忧或者说是对藩王的恐惧。其实这事想解决我有两个办法。”徐如意一捋头发,说道。 “什么办法?”朱允炆赶紧追问。 “第一个办法,想办法让皇上看清藩王们的真面目。只有让他真的怒了,或者说真的相信他的这些儿子们会是不稳定的因素,那一切也就好办了。但这个办法难就难在怎样能让皇上认清这些。要知道父亲对儿子的感情可不是假的。”徐如意说出了第一个注意。 “这样啊、、”朱允炆点点头“第二个办法呢?” 说实在的,朱允炆性子像他的父亲朱标,内心里也有些怕朱元璋。让他在朱元璋面前说他那些叔叔们的不是,他实在有点怕。倒也不是不能,只是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吧,他下意识的不愿意选这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嘛。。。。”徐如意想了想,说道“现在皇太孙刚刚确立,蓝玉大将军应该加封了太子太傅吧?” 这个信息是他前世看《明朝那些事儿》时候记下的。这套书徐如意看过,要说一字不差,那是扯。但很多大概的事他还有些印象。前世他虽是个混混,但也是个大学毕业的混混,肚子里还有点墨水,看过几本书。 “蓝大将军确实刚刚加封了太子太傅,就是上个月的事。怎么了?”朱允炆问道。 “以我看,皇上对文官的清洗已经达到了巅峰,下一步应该就要清洗武将了。我听说皇上并不喜欢蓝玉将军,觉得他太过娇狂。如果皇上决定以蓝将军为开端,大肆屠戮功勋武将,那皇太孙将来无将可用,就算是完了。可如果皇太孙能在这场风波里保住几人,不用说蓝将军,哪怕是其他的几员大将,留下一丝火种,他们必然对皇太孙感恩戴德。将来哪怕藩王谋反,皇太孙也不必害怕。”徐如意说着,回屋拿了两个大碗回来,壶中的水开了,徐如意提着壶给自己和朱允炆倒了水。自己先抿了一口,没办法,实在渴了。 润了润喉咙,徐如意又说道“其实啊,这天下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没办法对付的事情。人为什么怕鬼?因为鬼来了你没辙。太子为什么怕藩王?因为藩王反了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就是这样。。。”徐如意想到了自己背后的天门,老刘太监,和那个枯井边的道道黑影。。。 朱允炆听了这翻话心里有了些着落,可第一个办法,跟爷爷说叔叔的不是他不敢。第二个爷爷要杀人他去拦着他也不太敢啊。。。 犹豫了一下,朱允炆开口道“你不知道,皇上可凶了,我怕太子不敢和皇上说这些。。。。” 徐如意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知道,可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和自己的亲爷爷提要求都不敢,那这事就无解了。咱们做奴婢的所能做的也就是出出主意,打打气,再多了咱们也没办法了啊。” “这样啊。。。。”朱允炆慢慢的陷入了思索,脸上青红不定。 徐如意看在眼里,又说道“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其实太子去了,皇上能毫不犹豫的册立皇长孙,这份爱一定是真的,皇太孙还有什么怕的呢。你回去好好劝劝,一定可以的。” 徐如意为自己的新任老大可是绞尽了脑汁了。不为别的,就是想借着他靠上皇长孙。虽然他不知道,其实他已经靠上了。 听了这番话,朱允炆的眼睛慢慢亮了,良久,他用力的点点头,好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也不打招呼,气势汹汹的起身就走。。。。 徐如意嘬嘬牙花子‘说声再见再走也好啊。古代人太没礼貌了’ 摇摇头,徐如意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院里的狼藉。东方天上隐隐有些范亮了,他回屋趴在桌上,打了个盹。随后拎起笤帚,向着御花园走去。 ***********************************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边我在扫大街~”不伦不类的小调轻轻的从徐如意的嘴里哼出。 御花园里,徐如意拿着扫帚轻轻的,缓缓地,晃来晃去。 扫个大街没什么规矩。但在御花园里扫地,规矩可就大了。不许大声喧哗,动作不能太大,尤其不能尘土飞扬。这些规矩必须牢记,如果违背,轻则啥事也没有,没人注意当然就没事。重则掉脑袋,朱元璋看你不爽杀了你还用告诉你为啥吗? 离着邂逅小文子朱允炆已经过了好些日子。自从那天吃鱼过后,徐如意再没见过他的老大哥小文子。他倒也没什么想法。每天的日子单调的很,起床洗洗脸,就拎着笤帚来御花园,待到饭点了就跑去尚膳监抢个馒头啥的干粮找个墙角随便吃几口。然后继续扫。到了晚上就回房睡觉练功。嘴馋了就半夜再偷摸的到御花园里摸个兔子,捞条鱼啥的。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一开始他还急着搭上皇长孙,但现在他又不急了。 首先,自己有事干:练功。功夫最近倒是练的不错,护体真气更加凝实了,《白骨禅》的第一层练皮他也练成了。感觉嘛。。。好像自己变白了吧。。。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怕死。作为混混来讲打架斗殴,腰里带刀,生死看的倒也没那么重,可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就好像两帮人打群架。你敢往上冲,你心里大概也知道后果,被打死的几率不大,就算死了也认头。 可就在刚刚,他见识到了什么叫死的莫名其妙。 大概一个时辰以前,徐如意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了朱元璋,就在这御花园中。 随着一声尖细而又响亮的“皇上驾到”,整个御花园中所有的太监宫女齐齐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跪倒在地,口称吾皇万岁。之后就见得一个一身黄袍的老人家出现在御花园拱门处,身后跟着太监宫娥。老人家头戴金冠,身披黄袍,腰系玉带,黄袍上一条金龙,张牙舞爪。老人家面沉似水,说不出的威严,不用说,此人正是大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徐如意跪在人群当中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不过他微微抬头,注意到朱元璋的腰带系在肚子下边。 徐如意前世听过传闻,说朱元璋的腰带大有讲究。如果腰带系在肚皮上边,就说明他的心情不错,如果系在腰带下边,就是心情不好。朱元璋的心情不好,那就是要杀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徐如意暗自想着。 朱元璋环视一圈跪倒的奴婢,摆了摆手,身边的老太监高声说道“都起来吧。” 跪倒的众人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继续手里的活计。朱元璋缓缓走到园中的凉亭里坐下,静静地看着湖面,周围的人也都不敢出声。 好一会,朱元璋说道“老张啊” “奴婢在”身边的老太监赶忙应道。 “你说允炆这两天怎么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啊?愁眉不展的,人也有些瘦了。。”朱元璋喃喃道。 “这,老奴不知”老太监小心的回道。 “应该是饭食不顺心吧。”朱元璋自顾自的分析“吃的不好自然瘦,吃的多了自然就壮实些。你去,命人把御膳房的掌厨师傅砍了,再换一个。”说完,又静静地看着湖面。 “老奴遵旨,这就去办。”老太监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几句,又默默地立在朱元璋身后。 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这就杀啊?!’徐如意是真的惊呆了。什么叫祸从天降?这就叫或从天降。别人不知道,徐如意可知道。朱允炆的烦心事和吃食一点关系都没有。 仔细想想,静静地做一个路人甲好像没什么不好,好歹还能活着。一个给皇长孙做饭的厨子死的都这么不明不白,如果他混在朱允炆身边,天知道他会死在什么理由上。。。。 朱元璋只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走了,徐如意脸上的汗可是哗哗的。 看着朱元璋离去的身影,他才算是出了一口长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是做个隐形人吧’。 可惜。。。。。 刚放松了一小会。另一个活祖宗又来了。皇太孙朱允炆! 这下徐如意可真的是惊呆了。狗屁的小文子,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来,这朱允炆就是前几天他认得老大小文子。 朱允炆架子不大,身穿一身简单的明黄色儒袍。神色凝重,进来拉住一个小太监问道“我皇爷爷呢?在这里吗?” 小太监赶忙答道“回皇太孙殿下,皇上刚走。” “哦,好吧。”朱允炆点点头,摆了摆手。神色又有些放松,似乎想见朱元璋,又有些害怕紧张。此刻得知皇爷爷已经离开了御花园,便又放松下来。 随意的四下看了看,朱允炆便在这御花园里闲逛了起来。 徐如意头埋得低低的,拿着扫帚静静地躲在一处假山旁。生怕朱允炆看到他。 也不知怎么,朱允炆逛到了徐如意身边的假山附近。 “你。。。”朱允炆眉头一皱,似乎注意到了徐如意。 正要开口的功夫。 猛然一个粗犷豪爽的声音传来“允炆?” 朱允炆回头,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立在身后,也是一身锦袍,脸上留着胡须,皮肤粗糙。一眼望去,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最起码是个上过战场的将军。 “四叔”朱允炆拱手行礼。 ‘四叔?!’徐如意猛地一机灵‘燕王朱棣,未来的明成祖!’身子慢慢的往假山的阴影里缩,场面太复杂了,他可不敢掺和。不过好在朱棣似乎也没看到他。 看着躬身行礼的朱允炆,朱棣点点头,伸手要扶。但也不知为何,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扶在朱允炆的手肘上,而是拍了拍朱允炆的后背,鬼使神差的说道“不意儿乃有今日(你小子也能有今天啊)” “你!”朱允炆的脸猛地涨红,身子摇摆,气的直打哆嗦。 “嘭!”猛然间,飞来一物,正打在朱棣的头上,劲力不小,打得他一晃“谁?!”朱棣怒喝,一回头,正看到自己的父皇,朱元璋脸色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张嘴直喘,正伸手脱另一只鞋要继续打他,显然是气急了。张嘴怒喝“貓猴个(凤阳土话),你他娘怎么敢!我,我!!!妈妈姥的”说着鞋已经拿在手中,伸手就要打过来。 “父皇,父皇”朱棣连忙抬手遮挡,“儿臣只是和允炆开个玩笑。” “玩笑?!玩笑个球子”朱元璋一边骂,一边手上不停“一国储君是你能玩笑的?!”打着打着,把鞋一扔,四下一撒么,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咋过来。 朱棣一看形势不对,这是要打死我了。一咬牙,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起身拔腿就跑。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 “呼哧。。呼哧。。。”朱元璋气喘吁吁,周围的太监宫女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朱允炆从朱元璋出现就已经呆住了,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讷讷的说道“皇,皇爷爷,你别生气了。。。。允炆,,允炆,,,四叔他。。。”朱允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呼、、、”朱元璋长出一口气,算是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跟朕来。”说完,扭头而去。朱允炆赶忙跟上。。。 ‘好,好,就这么走,别回头,别回头’徐如意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 所以说有的事情真的不能念叨。 眼看着朱元璋和朱允炆都走出二十多步了,朱允炆猛地回头一直徐如意“如意你跟我来。” 朱元璋回头看了地上的徐如意一眼,也没说什么。孙儿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刚刚受了委屈。 ‘我#¥E&^*(&T$%(*&^%%#’这是徐如意想的。 “是”这是徐如意嘴上说的。 站起身,卖着小碎步紧紧的跟着朱允炆的步伐,这是徐如意做的。 这就叫躺枪啊!!! 不对,应该叫猪队友! 第四章 殿内奏对 武英殿外,朱元璋带头,龙行虎步,气势汹汹的走着,后面跟着皇太孙朱允炆和一干太监宫女,朱元璋脸色铁青,眯着眼,一脸的杀气,杀气中又透着一股疲倦。身后的朱允炆只是低着头,紧紧跟着自己皇爷爷的步伐。 到了武英殿门口,朱元璋身形一顿,沉声说道:“所有人留下,允炆跟朕进来,老刘,看住了,别让人偷听。”说完,迈步走进了武英殿。 朱允炆也跟了进去,回身把门关上,只留下周围的太监、宫女、还有侍卫们茫然的眼神,除了那个老张,谁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进殿前说的老刘是谁。在场的,或许只有徐如意大概知道老刘‘可能是天门那个天字堂的老刘吧。’ 这只是个大概的猜测,不过他心里可没心思细想这些。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活命。 静静地立在殿外,迎着大太阳,所有人都感觉有些燥热,唯有徐如意浑身发凉。倒不是他功力深厚,寒暑不侵,而是他知道,一会朱元璋召见他的时候他可能会死! 其实徐如意心里明白,朱允炆之所以拉上他是想替他求得皇爷爷的赞赏,但他可不知道,他的皇爷爷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虽然朱元璋刚才一直没有理会他,但他知道,首先,朱元璋因为刚才的事心情不好,杀意正浓。其次朱允炆刚才在那个时候都能想着拉上他,朱元璋不会不明白徐如意和朱允炆或许有不错的关系。而朱元璋一生讨厌贪官,讨厌富人,也讨厌宦官,他不会希望自己的孙儿身边有个亲近的宦官。他对这三者的区别在于,他杀贪官和富人的时候不论如何都会找个由头,哪怕是个借口,杀宦官就完全是一句话了。 想想也对,皇帝杀家奴还用特地找什么借口吗? ‘怎么办!’徐如意暗暗着急。 武英殿暖阁内 朱元璋坐在龙书案后,双目微合,双手扶架在座椅两边的扶手上。靠在椅背上,一言也不发,就好像睡着了一般。他在等,他也在想。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英雄迟暮,美人老去,从来最让人无力,最让人惋惜。 朱元璋从不服老,确切的说,他什么也不服。他以一介布衣之身,从尸山血海里杀出,光复汉家河山。他和元人战斗,他赢了,他和陈友谅战斗,他又赢了,他和庞大的文官集团战斗,他还是赢了。就好像是胜利女神的私生子一般。他还准备和自己的一般老兄弟斗一斗,他甚至连计划都做好了,只待来年,从蓝玉开始,一路杀下去,他坚信他会是胜利者,而胜利的果实将会留给他的乖孙儿朱允炆。 可是刚刚的一幕犹如一把刀扎在了他的眼睛里,扎在了他的心上。‘难道我还要和自己的儿子们斗一场吗?’他思索着‘斗吗?怎么算赢,难道要朕把他们全杀了?放过吗?’朱元璋微微睁开了眼,看了看朱允炆,这个到此刻还一言不发,浑身微微颤抖的帝国继承人‘放过了,允炆又如何能坐得住这个江山?!’ 朱元璋的脸上青红不定,时而一脸的杀气,时而又显露出深深的哀愁。 龙书案前,朱允炆尤自微微颤抖。 一是气的,但更多的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和自己的皇爷爷说出自己的担忧,说出自己对几位叔叔的恐惧。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这是之前徐如意念给他的诗,意在告诉他皇上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一咬牙,一跺脚,他猛地抬头,说道“皇爷爷!” 恰在这时,朱元璋也开口“允炆,你。。。” 朱元璋是等的不耐烦了,也等的失望了,才决定先开口,没想到允炆也开口了。 听到这声皇爷爷,朱元璋一愣,接着开怀大笑“哈哈哈哈。。”‘朕的孙儿终究还是开口了,慢了,但还是开口了’ 慢慢的收敛了笑声,朱元璋说道“孙儿,说说,把你想的,和爷爷都说说” 朱允炆不明白朱元璋的笑声所蕴含的意义,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的开口说道“皇爷爷登基以来,分封孙儿的几位叔叔各地就藩,给了他们极大的权利,让他们镇守我大明江山。但孙儿心里实在不安,若是将来孙儿的几位叔叔不服孙儿,孙儿该当如何呢”朱允炆用了‘不服’两个字,终究没敢点出藩王反叛的可能。 朱元璋其实心中也没有应对的答案,他实在想不出一个父亲应该如何对付自己的儿子们。无奈下,也只能开口道:“你觉得呢?” 其实历史上这段对话真实的发生过,只不过发生的时间是在蓝玉案之后,也就是洪武二十六年。当时朱元璋将文臣武将屠戮一空后,得意的对朱允炆说“朕安排你的叔叔们为你守护边界,站岗放哨,从此你可以在家安心的做皇帝了。” 朱允炆回道“外敌入侵有叔叔们抵挡,若叔叔们反叛,我又该如何呢?” 当时的朱元璋和现在一样,将皮球踢了回去“你觉得呢?” 朱允炆的回答是“首先,用德来争取他们的心,然后用礼来约束他们的行为,再不行就削减他们的属地,下一步就是改封地,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好拔刀相向了。” 一生精于谋略计算的朱元璋听到这个计划后,也不由得开口称赞:“很好,没有更好的选择方法了。” 或许是徐如意的蝴蝶翅膀吧,让这段对话发生在了此刻。 “你觉得呢?” 听着朱元璋的反问,朱允炆没有迟疑,开口说出了自己先前琢磨的对策“争之以德,束之以礼,削易其藩,而后以刀兵攻伐。朝中猛将如云,兵多而将广,孙儿当能胜之。” 朱允炆的回答和历史上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只是多了最后一句:朝中兵多将广,打起来了叔叔们肯定打不过我。 听了这番话,朱元璋,又沉默了。这番话并没有问题,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即将开始军中的清洗。如果自己的儿子们自己都不放心,那又怎么能放心这些随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呢?所以对于军中的清洗势在必行。 思虑再三,朱元璋还是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可以。” 接着,朱元璋开口“孙儿你先出去吧,对了,让那个小太监进来。” “是,孙儿告退”行过礼后,朱允炆缓缓的退出了武英殿。 “老刘”朱允炆退出去后,朱元璋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说道“查出来了吗?” 角落的阴影里,猛然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锦袍太监,一言不发,只是慢慢的走到龙书案前,将一张纸放在了龙书案上,然后一闪身,又退回了不知哪片阴影当中。 朱元璋伸手拿起桌上的纸,纸上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写的。 朱元璋一目十行,快速的看过纸上的字,然后点点头,将纸随手在烛台上点燃,扔在地上,又闭上了眼睛。 武英殿外。 徐如意从来到这里,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他可谓是度秒如年。他也不知道一会进去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的,他不知道里面的爷孙俩会不会说起自己,朱允炆会说些什么,又或者一会自己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进去,而是直接被带走砍头?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惧。。。。。慢慢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推了他一下。 “谁?!”徐如意大喊一声,声音都走调了。 “啊”朱允炆吓得退后一步“我,我啊” 徐如意回过神来“长孙殿下,” “皇爷爷叫你进去呢。”朱允炆说道。 “是”徐如意低头行礼,借机低低的声音问道“你和皇上怎么说的我?” 朱允炆茫然道“没说你啊,只是我出来前,皇爷爷让我叫你进去。可能要赏赐你呢。不对啊,难道皇爷爷认识你?” “额。。。”徐如意无语了‘你没介绍我,我又没有功绩,他赏我啥啊,不杀我就不错了’ “快进去吧,别让我皇爷爷等着急了”朱允炆说着,又推了他一下。 ‘你这是催我去死啊,你啥时候兼职的牛头马面啊!’徐如意叹口气,低头走进了武英殿。 就在徐如意进殿回身关门的刹那,一个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想活命,做个有用的人。” 声音似远似近。。。。。 口称万岁,徐如意恭敬地跪在了龙书案前,一动也不敢动。 朱元璋上下打量着徐如意,‘恩,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年纪,胆子不小,敢吃御花园的鱼。不过小孩子心性,饿极了倒也正常。不过妄议国政,猜出朕要清洗军中将领,这就不是孩子心性的问题了,他是怎么想到的,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生而知之的人吗?还是有人借他的口说给允炆听得?!’ 良久,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徐如意?” “奴婢在”徐如意赶紧应道。 “偷吃御花园的鱼,还与皇孙妄议国政,朕给你两刻钟的时间,你随便说点什么,”朱元璋睁开了双眼“两刻钟后,如果朕没有改变主意,你就出去领死吧。” 徐如意猛地抬头,看到了朱元璋。二人相聚不远,也就三四米。但徐如意感到了朱元璋身上汹涌的杀意。 握紧双拳,咬紧牙关,徐如意心思飞转‘怎么办,说些什么?说些什么能不死?’他倒没有想过刺王杀驾。朱元璋如果那么好杀那也就不是朱元璋了。更何况就算成功,他也飞不出这皇宫大内,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值得做。 ‘之前那个声音说想活命,做个有用的人,什么意思?谁说的?现在不用管谁说的,只能相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概一刻钟后,徐如意跪趴在地上,显得更加恭敬,开口了:“回万岁,奴婢徐如意,年方九岁,是个太监。受那些贪官祸害,家里太穷,父母将我送入宫中。奴婢恨那些文官。皇太孙不嫌奴婢身份卑微,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顿了一顿,徐如意又接着说道“外边那些文官们,贪恋财货,杀之不绝,偏偏一个个又道貌岸然,心机深沉。皇上和他们斗了一辈子,难道希望皇太孙和他们继续斗下去吗?皇太孙在他们的教导下只会亲近文官,纯真善良,将来只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又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呢?凭着这些文官,皇太孙又如何和他的那些皇叔们斗呢?” 徐如意又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朱元璋“奴婢愿意为皇太孙手下鹰犬,皇太孙不忍做的,奴婢去做,皇太孙不能去做的,奴婢也能去做。将来皇太孙若有需要,奴婢愿将罪责一并担下,虽死无悔,求陛下成全。” 这番话说完,时间还剩下大概十分钟。武英殿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如意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候朱元璋宣判自己的命运。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刚才那段话把他需要说的都说了。首先他表明自己是个无根底无背景也不可能有野心造反的小太监(感谢上天,那个造反太监曹吉祥还没出生),生死全在天家一念之间;其次,愿意为皇长孙去制衡那些文官;最后,他还愿意为皇长孙卖命。这是他能想到的自己所有的用处了。 听了徐如意这样的一番话,朱元璋没有表态,依旧莫不做声,心里暗暗盘算着。 这一番话朱元璋听进去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唯有一点,眼前这个小太监徐如意才九岁,实在太小了一些。口齿伶俐不代表他能说到做到。 时间到了。 朱元璋开口了:“丁斌有罪,现在被关在亲军都尉府的大牢之中,你去看看。随你怎么做,七日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说完,打开了桌上的一个锦盒,从中拿出了块金牌,扔向了徐如意“去吧” 徐如意伸手接住,放入怀中,然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告退。”缓缓地退出了武英殿。 武英殿的大门再次合上。。。。。。。。 幽暗的大大殿内,只有寥寥几盏孤灯,朱元璋闭目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章 宫内宫外 出了武英殿,轻风一吹,徐如意浑身一凉,才感到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回头望望武英殿的大门,一步之间,恍如隔世。 抬起手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徐如意迈步向自己的小院走去。皇命在身,还扫个屁的御花园啊。 一直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房门,徐如意才感到了一丝丝安全感。 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嘴对着嘴,咕嘟嘟的喝了好一阵子,才放下茶壶,长出一口气。 “吓着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徐如意的身后响起。 “我%&*¥¥@#¥”徐如意只觉得寒毛都立起来了,猛地回头,一拳打去。 “嘭”的一声闷响,正打在了一个矮胖老头的肚皮上。‘是人。。。’一拳落在了实处,徐如意才算放下了心。 抬头看看,挨了打的老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小门主?把拳头放下吧,举着不累吗?” “额。。。”徐如意讪讪地把手放下,退后一步。伸手挠了挠头“你是?” “震字堂堂主李彩娱见过小门主”胖老头拱了拱手,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你。。。”徐如意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门主不必紧张,还是听我老人家慢慢说吧” “恩,好,那就麻烦您了”徐如意点点头。 李彩娱微微想了想,开口说道:“天门传承,源远流长,也不知老门主和你说了多少。但想来以他老人家的性子也不会和你一个小童说的太多。咱家就和你说些你该知道的。” 顿了一下,李彩娱缓缓说道“天门的根在宫里,但在朝中,在江湖上也有自己的势力。只是二十多年前元末天下大乱,这些势力所剩不多而已,暂时也没必要和你细说。天门之下,共有八堂,十六星:八堂分为乾坤巽(xun)震艮(gen)离坤兑,总领宫内一切事物处理;十六星分别为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南斗六星:天府星、天梁星、天机星、天同星、天相星、七杀星,十三星君总掌江湖事物;最后还有福禄寿三星君入朝为官,主理朝中事务” 听到这里,徐如意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大的势力,自己和皇帝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李彩娱看看徐如意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想的什么。 轻笑一声,张口说道“别想了,不是和你说了吗,元末大战,天门势力所剩不多了。现在大明已过二十五载,也就是江湖上还有点实力,朝中和宫中实力极微,不堪大用。若说耳目通明是可以,若要办什么大事那是不可能的了。再说天门势力隐于暗中,你出去打听都不会有人理你。”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浇在徐如意的头上。 想想也是,朱元璋杀人可不是论个杀得,动一次手杀得少于一万睡觉都不舒服。宫内宫外杀得人头滚滚,哪还有机会发展什么势力。 “咳咳”李彩娱清了清嗓子“你目前做的一切,我们宫里的哥几个觉得还不错,你刚刚又能从朱元璋手底下活着出来,老刘觉着可以帮你一把,就把咱家叫来了。” “我进殿前的那个声音是你口中的什么老刘吗?”徐如意问道。 李彩娱摇摇头“不该你知道的不要问。” “哦,那我现在该知道什么?”徐如意反问“你知道朱元璋让我去找。。。。” “知道,处理丁斌嘛”李彩娱开口打断了徐如意的问话“我来其实主要就是做两件事” 李彩娱伸手打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徐如意,看徐如意接住了,他才又开口道“包里是五十两银子和五百贯宝钞,足够你办事用了。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我们想了想,暂时不能给你任何人手帮助,以免暴露,不过可以告诉你一些情报。” 徐如意想了想,点点头,确没说话,该知道的李彩娱自然会说。 “丁斌是李存义的亲信,按制上个月该去大同屯边,却被李存义走后门留了下来,皇上借机将他拿入了大牢。李存义是李善长的弟弟,也是之前死的胡惟庸的儿女亲家。你该知道的基本就是这些了”李彩娱说完,又抬头想了想“哦,还有,皇上给你的金牌可以随意出入亲军都尉府,同时也是你来自宫中的证明,没有任何的实权,就这些。” 简单的几句话说完,也不等徐如意的反应,转身就走出了房门,身子一晃,消失不见。 ‘咝。。。好快的速度’徐如意暗自咂舌。 再次关上房门,徐如意四下检查了下,确认没有人了,才坐了下来,静静地沉思。 说起丁斌和李存义,这二人不过是小人物。后世基本没睡人知道。但胡惟庸和李善长可是大名鼎鼎,家喻户晓。胡惟庸是中国历史上理论上最后一位宰相,之后被朱元璋借故处死,并借机废除了宰相制。当年,朱元璋以结党的借口,从胡惟庸开始杀起,一共杀了一万多人。这个案子发生在洪武十三年,此案同时也是洪武四大案之一。 一万人是什么概念?徐如意不知道,他就知道他小学全校一共四百多人往操场上一站,看着就不少了。 再说李善长,当年陪朱元璋一起打天下。大明创立之后的六国公之首。从朱元璋给的排名上来说,地位甚至凌驾于徐达,常遇春,刘伯温等人。可惜之后牵连到了胡惟庸案,渐渐淡出了朝堂,实权没了,可爵位尤在,对朝中的影响力也还在。 说来有趣。胡惟庸案发生在洪武十三年,从那一年开始,凡是与胡惟庸能扯上点关系的人基本都被砍了。但李存义这个胡惟庸的儿女亲家还活着,李存义的哥哥李善长自然也活着,直到今日。。。。。 徐如意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有点难办。‘可以确定的是,朱元璋的意思是想让我处理掉李善长。但他一没给我任何实权,二没给我任何兵丁。这让我怎么处理?暗杀肯定是不行,他可不信李善长的府上会没有任何防卫。怎么办呢。。。。。’ 徐如意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同一时间,李善长的府上。 曾经灯火辉煌的李府如今还是依旧,景色未变,仍然还是京中第一府邸。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只有生活在府里的人知道那个答案:生机。 原来的李府,每日里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府里的下人们说话做事都轻悄悄的,似乎是怕惊动了谁。 李善长的书房正中,此刻摆着一个小桌,桌边坐着两个老人,年纪要在七十上下。二人都是一席素雅儒袍,其中一人头上插着一支木簪,年岁虽大,却面如冠玉,脸上有些微的褶皱,显得饱经沧桑。另一人头上插着一支玉簪,身材发福,脸上皱纹不是很多,只是愁眉不展,似有什么担忧。二人长相细看倒有六七分相似,正就着桌上的小菜静静地吃酒。桌上的才并不繁复,只有一盘酱肉,一盘盐水煮的黄豆。 古时候的书房可是有规矩的,吃食酒菜可不能进书房,否则是对先贤的不敬。李善长的书房规矩更是繁多,看二人面上有些醉意,显然喝了有一会了。 “哥哥,”那头戴玉簪的人当先开口“弟弟是不是又给你惹祸了?” “唉。。。”那头戴木簪子的人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存义,不怪你。那丁斌是你的亲信,你舍不得他倒也正常,若在以往,这事倒也不大。” 这二人正是李善长和他弟弟李存义。 李善长嘴里说着劝慰的话,但李存义的面色并没有变好“哥哥,我。。。。” “诶”李善长摆摆手,一捋胡子“那朱元璋已经变了,自马皇后去了,他就变得尤其多疑偏激。当年胡惟庸也确有反义,他没杀你我二人一是念着当年我们打天下的交情,二是时机不成熟,毕竟胡惟庸党羽众多。如今胡惟庸的党羽门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想来也轮到我李善长了。你的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李善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今想来,也没什么。一死而已,只是连累了飞儿,唉。。。” “哥哥。。”李存义叹了一声,也端起了酒杯,送入了嘴中。上好的美酒品来如苦涩的黄连一般。 二人口中的飞儿,说的是李善长的儿子李飞。也是李家唯一的子嗣。。。 古人眼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千倾地一根苗,就李飞这么一个后人,今年刚刚二十,他死了,李家也就算是了断了。李善长早也想过将李飞送出去避难,奈何李府内外具是眼线。每次将李飞送到城门口,就被兵丁以种种借口堵了回来。李善长也是无计可施。 千言万语化作愁,二人复又举起酒杯。。。。。 时间往前推。 朱棣自打出了御花园,惊慌失措赶回了自己的府邸,一进府内就赶紧吩咐道“着道衍大师速来书房见我!” 朱棣一路走进书房,刚刚坐下,喘了口气,就听得门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伴着这声佛号,一个和尚走入了书房,出现在朱棣的面前。 洪武十八年,朱元璋从民间选拔十名僧人,分给自己的几个儿子为他们讲经祈福。其中一人法号道衍,也就是此刻书房里的这个和尚。 道衍十四岁出家为僧,学富五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医卜星象无所不晓,晓奇门知遁甲,明阴阳懂八卦,兵书战册,术数权谋,无不精通。按理说学了这些东西的人很难不展露头角,但偏偏他是个和尚,事情就有些尴尬了。作为一个和尚,他知道的再多,也不能走入朝堂。从本职来说和尚就是念经,学的再多也没用。 但他并不气馁,原因很简单,道衍信命。当初有个人给他算了一挂,说他一双三角眼,犹如病虎,生性好杀,将来必为刘秉忠之流。 刘秉忠是元初的一个和尚,帮助忽必烈征战天下,登基称帝,可谓功不可没。而这刘秉忠也是道衍心中的偶像。 道衍听了算命的话很开心,他也坚信自己能够一展抱负。直到洪武十八年,他以一句“我送大王白帽子”走到了朱棣的身边。至今已七年有余。道衍用这七年时间成为了朱棣心中第一心腹谋士。 话说道衍本命姚广孝,名字里带个孝字,刘秉忠名字里有个忠字。两个人的名字都不错,结果都不好好念经,全去参加天下争霸。所以老话说的好: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那啥,,, 此时此刻,朱棣看着自己身前的道衍,看着他那双古井不波的三角眼,朱棣心里渐渐地平静下来。 沉默片刻,朱棣开口说道“大师,本王好像惹下祸事了。” 道衍并不搭话,朱棣不以为意,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其实往日的交流中也是如此,道衍口中很少有废话。 朱棣接着说道“刚才在御花园中。。。。”朱棣慢慢将刚才发生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出宫回府。才收住话头,闭口不言。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道衍撵动佛珠的声音。。。。。 一盏茶的功夫,道衍开口了“无妨,千岁从御花园一路走出宫中,时间不短,陛下没有派人阻拦,说明此刻气头已经过去,此其一也;贫僧料定,皇上即将清洗军中,且此举势在必行,此时此刻,皇上或许犹豫,但终究不会动千岁,此其二也;千岁历来为天下藩王魁首,皇上若处置千岁,必引得天下藩镇不安,此其三也;再加上父子天性,贫僧相信,这些道理,皇上会想明白的。” “呼”听了道衍的一番话,朱棣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站起身,朱棣对道衍一躬到地“多谢大师开导,小王受益良多。” 道衍微微侧身,淡淡的说道“王驾千岁严重了。” 看着朱棣直起身,道衍再度开口“此行京师,旨在拉拢勋贵,尤其是曹国公李景隆与中山王徐达次子徐增寿,千岁还需留心。” 朱棣沉稳的点了点头“小王知晓了,大师放心” “阿弥陀佛”道衍再宣佛号,转身走出了书房。。。。。 第六章 一场交易 在古时候,药铺和医馆一般是分家的。医馆主要负责看病开方,坐堂的大夫经常需要背着药箱上门看病。 而药铺呢,掌柜的和小伙计们或许懂得些许的医理,但他们不负责看病,只负责卖药。患者拿着在外面不知找谁开的药方,送到药铺里,药铺里的伙计们在照方抓药。你若没有药方,直接说需要的药材,他们也卖。 仁心堂是一家药铺,合有一个掌柜和一个小伙计,不大。位于皇宫东直门外。 仁心堂与一般的药铺小有不同。掌柜的与其他药铺的掌柜有个小区别,就是仁心堂的掌柜的是个真正的医生。并非简单的粗通医理,而是能提笔开方子的。一般没有人找他开方子,也就是穷苦人家,得了小伤小病的,不愿意找医生多花一份钱,才会直接来找他看病,顺便抓点药。原因很简单,掌柜的名叫钱刻木,二十九岁,在中医这个行当里正是找不着活的时候。 古时候和现代不同。现代社会想当医生,学成了之后,进医院工作就行。古时候想当医生除了手段高明,还有一个特殊条件:长相要老。一个医术一般的老中医和一个医术高超的年轻中医,老百姓一般下意识的选择老中医,硬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大家都觉得老中医经验多吧。 仁心堂掌柜钱刻木,瘦高挑的身材,一双手长得极大,好似两把蒲扇,看上去有些不协调。祖上世代行医,但一直穷苦度日,没留下什么财富。 钱刻木的父亲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去世了。而钱刻木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来到南京开了这家仁心堂药铺。短短五年,从无到有,赤手空拳打下了一份基业,可谓是能耐不小。这五年里,钱刻木到底做过什么,怎么发的财就没人知道了。周围地界的人都很好奇,但他们什么也打听不到。 五更天是鸡打鸣的时间,也是文武百官上朝的时辰。老百姓一般也是在五更起床,所以商铺小贩一般四更左右,五更不到就早早地开始收拾,该开门的开门,该上街的上街。 眼下距离五更鸡叫还有一刻钟左右,仁心堂药铺里,小伙计已经开始收拾了起来,准备五更天开门。 小伙计叫李二,十八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扔在人群里谁也找不着的脸。此刻,正拿着块抹布擦着柜台。掌柜的在角落的一张小桌边坐着,手里端着茶杯,闭目养神。 “掌柜的”李二冷不丁开口道“大前天宫里来信,说小门主随时可能出宫办事,叫咱们注意着点,您说咱用不用和小门主见一面啊?” 钱刻木微微睁开眼,端起茶杯,“不用,谁知道他身后几双眼睛盯着?朱重八可不会就这么让他出来。”抿了一口茶水,掌柜的又把茶杯放下“小门主你没见过,我可见过,还是个九岁的孩子,能不能过了朱重八的关还难说呢,不宜过早接触” “恩,也是”李二想了想应和道。 手上活计不停,药铺里陷入了沉默。 “喔喔喔。。。”大街上不知传来谁家公鸡的打鸣声,五更到了。 李二放下手里的抹布,转身,把药铺的门板一块块卸下,放到一边。拉开药铺的大门。抬眼一看,一个皮肤白皙的孩童站在药铺门前,细打量大概八九岁上下,穿着一件宫里的太监服,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身上还带着些许的露水气。 ‘不会这么巧吧’李二一愣,嘴里说道:“小公公您。。。。您抓药?” 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李二侧身,让出空挡,示意这小公公进来说。同时猛地大声咳嗽一声“嗯哼”意在提醒掌柜的看看。 其实李二刚一说话,钱刻木就睁开了眼,心里暗自警惕。‘小公公?这才五更天就守着大门,不知是谁。’ 小公公迈步走进了药铺,嘴里说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真是他!’钱刻木一看,就认出来了,正是新任的小门主徐如意。嘴角微微的抽搐,心里暗暗的埋怨‘老刘他们办的什么事,小门主刚出宫,正是扎眼的时候,就把他们送到我这里,不是给我添乱吗。’ 看掌柜的表情不自然,李二疑惑的看看钱刻木,一努嘴。 钱刻木微微的点点头,脸上表情凝重。 李二和钱刻木一起生活多年,彼此甚为了解。简单的几个动作,李二也知道了眼前这小公公的身份。 钱刻木站起身来“小的就是这仁心堂的掌柜,不知小公公有何贵干啊?”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嗯”看看钱刻木,徐如意点点头嗯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角,回头冲着李二说道“这里是四钱银子,你帮我去附近买点包子点心回来,咱家还没吃饭呢。” 徐如意的意思很明显,要支开李二,单独和掌柜的说事。 “这。。。”李二接过银子,看看掌柜的。 “去吧,这里有我”掌柜的点点头。 “好嘞”李二一见掌柜的同意,也就不说什么,拿着银子就走了出去。 看着李二离开了,钱刻木迟疑了一下,拱手道“小公公。。。” “等下。”徐如意一摆手,回身把药铺的门关上,这才说道“我要你帮我配一副药,你必须做到,不然我就找锦衣卫来查你!”说完,徐如意定定的看着钱刻木,等着他的回答。 朱元璋给了徐如意七日的时间办事,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天,第一天徐如意扮作采买太监,在街上走了一天,打听各种消息。第二天,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做计划。如今是第三天,他来到了这家仁心堂。徐如意并不确定这个钱刻木能不能完成自己的要求,但他只能选择钱刻木。因为通过打听,他觉得钱刻木身上肯定有点什么秘密。徐如意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但他可以用让锦衣卫来查,来威胁钱刻木帮自己的忙。别的药铺医馆生意本分,徐如意没啥可威胁他们的怕吓不住。 ‘看来小门主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碰巧而已。’钱刻木沉吟了一下“不知小公公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我要你配付药” “什么药?” “能让人疯的药!” 钱刻木眉头皱了皱“未知小公公要用于何处啊?” “呵呵”徐如意轻笑“不该你问的别问。听你的语气,你是能配喽?” 钱刻木想了想,点头道“能” “好好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能配就好,咱家这里有五两银子,够不够你的药钱?” 说着话,徐如意又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钱刻木。 接过徐如意的银子,钱刻木把银子往怀里一揣。从柜台上拿了一张油纸,托在手中,来到了药柜前。左抓一把,右抓一把,五分钟不到,就把药配好了。 把油纸里的药材包好,递给了徐如意“小公公收好,这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睡前饮下,第二日,服药之人便会昧了心智,行动痴傻。” 徐如意看看药包,并没有伸手接,而是说道“能治吗?” “至少我不会治,也没听说谁会。” 徐如意这才接过药包,走向药铺门口。 “你没见过我”出门前徐如意淡淡的说道。 “小人今日不舒服,并没有开门,只是遣了李二去买了些吃食。” “很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拎着药包走出了仁心堂。向东而去,直奔李善长府上而去。 徐如意出门不到片刻,李二拎着吃食回来了。 “掌柜的,人呢?”李二四下没看到徐如意。 钱刻木没搭茬,伸手把门关上,门板又一块块装好,才说道“走了,找我配了副疯药。” “疯药?”李二一愣“给谁用的?” “他没说”钱刻木翻了个白眼“你还别说,这小门主年岁不大,说话办事还有点章法。” 说着,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在手里颠了颠“还给了五两封口费。” “呦呵,今儿个能吃点好的了~”李二咧嘴笑道。。。。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李善长府,也就是韩国公府上的家奴院公已经早早地开始自己的活计。 站在韩国公府门前,徐如意抬头打量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动了门环。。。 “哎呦”门房老马听到有人叩门,赶忙开门迎了出来,心里暗暗纳闷,‘谁啊这是。’李善长府可是好久没人来拜访了,文武群臣也不傻,自从胡惟庸案之后,人人都生怕与李善长扯上关系,也就李存义偶尔来看自己的哥哥,但一般都是推门而入,从不敲门。 推开门,老马看到门前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老马规矩还是有的,上前一躬身“小公公您这是从宫里来的?” 徐如意面色冷峻,由打怀中掏出一面金牌,在老马眼前一晃“我找韩国公” 老马额头冒汗“容小的通禀一声”转身走回了府中‘唉,也不知是吉是凶啊。’ 徐如意站在原地等着,静静地想着一会要与李善长说的话。功夫不大,门房又从府中出来“小公公情随我来,老爷在书房等您。” “有劳”徐如意点点头。 跟在老马身后,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书房门口站定。 “老爷就在书房里等您,小公公自己进去就是,老奴告退”老马说完,一躬身,转身走了。 平复了一下心境,徐如意抬手轻叩房门“咚咚咚” “请进”书房里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徐如意推门而入,顺手带上门,抬眼观瞧,一个儒雅的老人坐在书案后,正静静地看着他,老人正是李善长。 “奴婢徐如意,见过韩国公”徐如意施了一礼,口中说道。 “恩”李善长点点头,倒也没有起身“皇上叫你来的?” 徐如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哦”李善长伸手挠了挠鼻子“什么意思?” 徐如意轻轻咳嗽一声,开口说道“皇上想要您的命,让小的来办。小的不敢违抗圣意,但想与韩国公做个交易。” 李善长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小家伙,假传圣旨的事你也敢做,胆子不小啊。” 李善长一直知道朱元璋要杀自己,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了解朱元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朱元璋绝不会只杀自己一个人,全府上下,包括自己弟弟李存义一家,绝不会留下一人。 只是眼前的小太监突然要与自己做什么交易,让他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我李善长和一个太监能做什么交易?’ 徐如意从怀中再次掏出朱元璋给的那块金牌,放在李善长面前,自顾自的说道“奴婢与韩国公的身份天差地别,不敢欺瞒公爷。皇上给奴婢的旨意是审问丁斌,但我想公爷应该知道皇上的意思。” 李善长伸手拿起眼前的金牌,看了看,说道“交易,也就是交换,说说你能给我什么?” 徐如意看着李善长的双目,说道“李飞的一条命,够不够?” 李善长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徐如意“那你要什么?” “我要公爷和公爷的弟弟李存义阖府上下除了李飞之外的所有人的命,另外公爷还要替我办一件事。” “我呸。”书房西侧的屏风后面猛地站出一位华服老人,嘴里喝骂“就凭你个没毛的小太监,就来要我们家七十多条命?先不说你能不能保住飞儿的命,就算朱元璋想杀我们也得拿个圣旨来!让我们自己动手成全他的好名声,凭什么?!” “存义,先让这小太监说完。”李善长看了这突然出现的老人一眼,轻声说道。 “哼”李存义冷哼一声,冷冷的看着徐如意。 突然出现的李存义倒是让徐如意愣了一下,但还是开口说道“皇上想要公爷的命,公爷一定跑不了,二位全府上下也一定跑不了。但当年公爷随皇上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心里总归是念着一份情。” 徐如意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这是一副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后可以让人患上失心疯。一个正常的李公子皇上不会放过,但一个疯了的李公子皇上未必一定要杀。疯了总比死了强,之后找两个婆娘给这个疯子传宗接代,皇上应该也是准许的,您觉得呢?” 李存义和李善长看着徐如意手里的药包,陷入了沉默。 第七章 客栈轶事 李善长的书房里 李善长和李存义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徐如意已经离开了大概一个时辰了,两个人也静静地坐了一个时辰。 “哥”李存义开口了“这事做得过,我看行。” 李善长看了李存义一眼,沉声说道“如果咱们的命可以换飞儿一个疯子的命,老夫当然不会犹豫。可是。。。”李善长摇摇头“朱元璋到底会不会留下飞儿,还是未知数,终究还是有些风险。” 李存义一拍桌子“哥,左右都是死,那小太监说的对,可以搏一把,也值得搏一把。反正怎么也不亏不是,如果成了,咱李家也能留个后。再说了。如果咱们能。。。。他还会求皇长孙殿下为咱们说话呢!” 能什么?李存义没有说出来。 “这只是他说的,他到底能不能说动皇长孙也还是未知数。”李善长还是有些犹豫。 李善长一生谨慎。他不像徐达,常遇春那般能征善战,也不如刘伯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当年朱元璋建立大明,立下六位国公,论功绩,李善长排名第一。靠的就是稳重。对于李善长来说,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才可行。当年他随朱元璋征战天下,主要负责后勤,内政,粮草的供应。正是有他在,朱元璋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在外拼杀。当时的朱元璋对李善长可谓是信任有加,而李善长也对得起这份信任,从未出过错漏,原因就是他够稳重,不愿冒险。 “哎呀,哥”李存义继续劝道“胡惟庸的时候你就求稳,如今你还是求稳。” 李存义说的是当初他和胡惟庸想拉李善长对抗朱元璋的时候的事。 注意,是对抗,而不是造反。 其实自古以来,君权与臣权就一直是对立的,此消而彼涨,从无例外。宋朝时说的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实说白了就是臣权压过了君权而已。 胡惟庸当初消灭了刘伯温之后,想联合文官集团对抗朱元璋,并不是想直接造反,不然李善长就得杀了他。胡惟庸当时与李存义结成了儿女亲家,借此此拉拢文官第一国公李善长。可惜李善长觉得时机不对(当时锦衣卫刚刚成立。),也了解朱元璋(心狠手辣),便予以拒绝。但又架不住李存义和胡惟庸的劝说,也就说了句“汝等自为之。”李善长心里明白,无论他是什么态度,既然李存义已经搅了进去,那将来他也跑不了。“汝等自为之”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看好你们,但你们可以试试,不要过分。结果李存义和胡惟庸对这句话的理解变成了“你们随便做吧,有我呢。”偏巧朱元璋对这句话的理解也是如此。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真是徒呼奈何。 “哥,听我一次,试试吧”李存义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待着意思哀求,“这也是为了飞儿” 李善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隐现精光。 李存义心中高兴‘自己心中的那个哥哥又出现了。’ “存义”李善长开口了“事情可以做,但分怎么个做法。飞儿疯了,还不足以保住他的命。” 李存义没有搭话,他知道哥哥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定策,他只需要听着就行了。 “晚上我给飞儿服药,明日如果飞儿真的疯了,你找个人,把飞儿的双臂砍了,然后让那个人自杀。之后我会对外声称有刺客入府,砍了飞儿的双臂,飞儿一时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 “这。。。”李存义呆住了“有这个必要吗?飞儿都疯了,还要。。。” “有这个必要”李善长猛地一挥手“我了解朱重八,他这个人做事做绝,生性多疑。疯子可以装,将来也未必不能治,而朱重八不会冒这个险,留这个根。但是一个没了双臂的疯子就不一样了,再加上我当年的些许功绩,朱重八才有可能放过飞儿。” “那那个小太监说的事?”李存义犹豫道。 “也要做,而且飞儿的遇刺会让这件事更顺理成章。之后你安排好人,再。。。。。” 简单的几句话中,其中蕴含了百十条人命的逝去。。。。。。 “好,哥您放心。交给我就是”李存义点点头。 说了一番话,李善长又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你去安排吧。” “恩”李存义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这。。。。。’李存义摇摇头‘想什么呢,明天这个时候我的尸体都该凉了。’ 再说徐如意。 白天离开了李府的时候,正是中午饭点。 既然话都已经和李善长兄弟说完了,那他也就算做完了自己的事。种下了种子,坐等开花就好。晃晃悠悠,徐如意来到了坐落于东直门的同福客栈。同福客栈离着燕王府也不远。徐如意是来为明天的好戏踩点来的。 进了同福客栈,小二赶忙迎了上来“小公公里边请,就您一位?想吃点什么?” 店小二看徐如意穿着宫里的太监服,可不敢怠慢,年纪再小也是宫里的,谁知道他干爹是谁,有没有靠山呢? “二楼靠窗,给我找张干净的桌子,再来一桌上好的酒席,再打一壶酒。”徐如意嘴上说着,迈步就往二楼走去。顺手抛给小二一块二两左右的银子。(古时候的物价,二两银子足以买上一桌上好的酒席。) 等酒席上齐了,店小二吆喝一声“菜已上齐,客官您慢用”便又去别的地方忙活去了。 徐如意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解了口渴,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吃起菜来。一桌子的菜徐如意也吃不完,他主要是想尝尝明朝的手艺而已,反正钱多够用。 在钱够用的时候,徐如意可从来不愿意委屈自己。 ‘话说同福这个名到底是谁起的啊,还有什么悦来,好像以前每个电视剧里都有。一直以为是编的,没想到这大明朝的南京城里就遇到一个,这要是个连锁店的话,老板得挣多少钱啊。’ 徐如意一边吃着,一边胡思乱想。 猛然间,听得不远处雅间里传来一阵吵闹。徐如意定睛观瞧,只见雅间的门猛然被推开,一个矮胖子从门里滚了出来,翻倒在地。还没等站起来,雅间里又冲出来一个年轻的公子,身着华服,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文生公子裳,腰里还别着一把小折扇,面容清秀,只是一双细眼显得有些浪荡。 这年轻公子出了雅间,对着地上的胖子一阵拳打脚踢,嘴里还念念有词“妈%*的你有病啊,想清楚点,不是小爷抢了你的媳妇,是你媳妇勾搭的我!还敢来纠缠?再说你个卖柴的也配得上这样的媳妇吗?啊?你说啊,你说啊”一拳比一拳快,一脚比一脚重。地上的汉子被打的直叫,一直也没站起身来。年轻公子猛地一脚踢在胖子的档部。胖子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啐”年轻公子一口浓痰吐在胖子身上,看他果真晕过去了,这才又踢了几脚,恨恨作罢。 “小二”年轻公子呼喝一声。 “爷”小二赶忙赶来 “心情不爽,爷不吃了”年轻公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转身下楼,扬长而去。 小二探手试了试地上胖子的鼻息,还有气。摇了摇头,招呼了两个伙计,准备把胖子扔出去。 “唉。。。”周围叹息声四起, “造了什么孽啊,老婆叫人抢了还挨顿打”一个客人说道 “别乱说”旁边一人说道“这回还真不是张公子抢的” “哦?怎么回事?”一个人奇道 “哼哼。。。”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哼哼了两声。 “小二,来壶酒给这位大爷,算在我的账上”问话的那个给这人要了壶酒。 “好,”这位一看有酒,点点头说道“我听说啊,这个胖子是个樵夫,他的娘子本是一个富商家里的小姐,在家不太受宠,喜欢上了这个樵夫,便与他私奔来到了南京。”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说道“结果这小娘子又过不惯苦日子,后了悔,就又勾搭了咱们张公子。樵夫白天砍柴卖柴,这小娘子就在家里私会张公子。后来被发现了,才有了这一幕。。。” “哦~”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原来如此” “我就说嘛” “可不是,我说这回张公子怎么打人打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什么叫理直气壮啊” “本来的嘛,以前张公子打人可从来不自己动手的” “哈哈” “哈哈哈” 。。。。。。 一件悲惨事慢慢变成了看客们嘴里的笑料。 徐如意听了,摇摇头,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吃自己的饭。 “这云峥也怪可怜的啊,其实他什么也没做错啊。” “?!”徐如意猛地放下筷子‘云峥?这胖子叫云峥?’ 只听得那边接着说“这樵夫我认识,城北懒人巷的云峥嘛,我说怎么有两三天没看着了,原来家里出了这事儿啊。” 缘分就是这样。不知何时而来,一念而动。徐如意站起身形,走出客栈,看到街角的墙根处,胖子在低低的呻吟,显然已经醒了。 ‘云峥,叫这个名字的怎么能这么窝囊,真丢人。’摇摇头,徐如意走向了那个云峥“还能站起来吗?” 听到身旁的声音,云峥费力的睁开眼“你是谁?” “想报仇,就跟我来吧。”徐如意没有回答云峥的话,自顾自的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徐如意瘦小的背影,云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咬着牙,站起了身,一步一步的跟了上去。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徐如意和云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了仁心堂的门前。 仁心堂大门紧闭,门板都没有卸下来。 徐如意看看云峥“上去敲门” 云峥一身大汗,走这一路,身上疼的都快晕过去了,但还是听话的上前叩响了大门。 “咚咚咚” “谁啊?掌柜的病了,今天不营业。”徐如意听出是李二的声音 云峥想答话,但一张嘴,气一泄,人又晕了过去。 徐如意也不理睬,上前又敲了敲门“是我” 里面的李二,一听徐如意的声音,这才把门板卸下,把门打开“小公公您怎么又来了?” 徐如意一指地上的云峥,“把他扶进去”。说完便迈步走进药铺。 李二看着地上的云峥‘这家伙不得有个七八百斤?’没办法,搬吧。 屋里的钱刻木看着眼前的徐如意,嘴角抽动‘这是又咋的了。。。’ 也不怪钱刻木不愿意见徐如意。早上徐如意刚走,就有锦衣卫来查看,询问钱刻木徐如意都做了什么。钱刻木也没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送上了点银子,才算把人都打发走。没想到下午又看到徐如意了。 话说对于早上锦衣卫的问询,钱刻木本想隐瞒,但转念一想,只要徐如意用了那副疯药,这事就肯定瞒不住。还不如直接说了就是。于是也就说了。 揉了揉眉心,钱刻木问道“小公公这次来又有何贵干啊。” 徐如意轻声说道“我有个朋友,受了伤,你帮他诊治一下,用好药,钱不是问题。” “是”钱刻木拱了拱手。 徐如意回头,看李二还没把云峥拖进来,摇摇头,走上前去。伸右手抓着云峥胸口的衣襟,也不见如何用力,便把云峥抓了起来。“放哪?”徐如意扭头问道。 “这里这里”钱刻木指着西南角的一张躺椅说道。心里暗想‘小门主这右手力气不下二百斤,可见还有点功力啊。’ 其实李二身上也有功夫,只不过多是些轻巧的功夫,不擅长这些力气活。 待徐如意把云峥放在躺椅上放好,钱刻木上前抓起了云峥的手腕,开始诊脉。 另一边,李二重又把门关上,开始上门板。‘这一天天的,净上门板了’ 功夫不大,钱刻木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放下云峥的手腕。探手摸了摸云峥的下面。沉声说道“小公公,您这位朋友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只是他胯下似乎。。。。恐怕以后不能人事了。” “恩”徐如意点点头,没有说话。 钱刻木站起身来,来到柜台前,拎起了一个小砂锅,开始抓药“李二” “掌柜的。” “一会把这药煎了。三归一。给那个胖子喝。” “知道了掌柜的”李二应道。 徐如意闭目养神,等着云峥醒来 第八章 云峥的梦 一般来说,人在梦中是不自知的。但总有些人,或者有些时候,会在自己梦中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发明了一个检验梦境的方法:抽自己一下,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做梦的。(猫儿我在梦里从来没试过这个方法。如果是个美梦,我不想醒。如果是个噩梦,那不等我抽自己,就很快被吓醒了。。。。。) 此时的云峥,手拎一把大大的金斧子,感觉自己力大无穷。看看四周,自己站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眼前的树木郁郁葱葱,个顶个的都是参天大树。有松,有柏,有楠。。。 ‘我?我这是在哪’云峥有些迷糊。 “啊!!!”云峥大吼一声,没人搭理他。 不过瘾,再吼一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就是事业啊!哈哈哈哈哈”云峥狂笑。 抡起手里大斧,冲着左手边的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用力砍去。 只一下,“嘭”大树应声而倒,。 再抬手,又一棵,再抬手,又一棵。。。。。。 不知过了多久,云峥放下了手里的斧子。 他不是累了,他只是有些无聊。 “云大官人,云大官人!”身后猛地传来阵阵呼喊声。 “谁啊?是叫我吗?要来抢我树木吗?!”云峥心头微惊,还有些害怕。自己无权无势的,可打不过他们啊。‘怎么办,怎么办,好害怕啊’ 云峥回头,顺着声音望去。身后不远,好多人啊,身着纻罗绸缎,手中挥着大把的银票。 怀里鼓鼓囊囊的,是黄金白银。 其实他并没有看清楚,但云峥就是知道,那些是银票,是宝钞。他们的怀里就是金银。 ‘难道是买木头的?’ 这些人转眼就到了近前。 “云大官人,您今天又是好收成啊”一人喊道,云峥看不清他的脸。 “云大官人,五百两银子,全卖我吧”又一人说道,同时把手里大把的银票宝钞往云峥怀里塞。推都推不走,但云峥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五百两!’云峥听到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他见过的银子最大的就是五两,还是在街上看别人拿出来花的。 “你那是懵人!”又有一个人开口,是山东口音“这上好的栋梁,我出五千两!” 云峥睁大眼‘还是老乡实在啊’他本也是山东人,后来赶上饥荒兵灾,才背井离乡。 好一番吵闹啊。。。 吵得云峥耳朵都不疼。 对,不疼。。。梦嘛,怎么会疼。 “我。。。去我家里说。。。”云峥晕晕乎乎的开口 “好,去云大官人府上再论!”众人迎合道。 云峥分开人群,当先向前走着。 原本看着茂密无边的森林,几步之间竟然走了出去。 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大的府邸,就好像印象中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的房子。 还没进去,门里就迎出一个老头,穿的也不错,脸上全是巴结“老爷您回来了!” “额。。。”云峥也不知道怎么搭话,只好点点头。 管家进得门去,云峥默默地跟着。 大大的院子里只有一座大大的厅堂。 进到了大堂,云峥看到主位上坐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看着云峥走进来,女的当先开口了“儿子,你回来啦”声音透着一股温暖。 ‘是妈妈’云峥感觉自己哭了。上前进进抱住妈妈的双腿,痛哭。 “回,回来了啊、。。。”主座上那个男的也开口了“上,上菜吧,管家。别把我儿饿到了。”磕磕巴巴的声音,让人一听就觉得是个老实人。 “传菜喽~~~~~”管家一声吆喝。 转眼间,大堂上摆满了各色饮食,琳琅满目。什么叫山珍,熊掌,虎鞭,鹿尾,应有尽有;什么叫海味,鲍参翅肚一样不缺。 云峥和父母一家人围着餐桌坐下,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 ‘怎么没味啊。。。’云峥想道,他好像有点感觉到不对了‘恩。。。可能是佐料不足吧。’ 他在麻痹自己。 “老爷,”管家又上来了 “咋了”云峥看向管家。 “皇上赏了您一道菜”管家恭敬的说道。 “宫里的菜?我可真没见过,端上来让我瞧瞧!”云峥很感兴趣。 “抬上来抬上来!”得了老爷的吩咐。管家回身叫到 只见由打大堂的门外,几个壮汉抬着一张八仙桌子。向大堂走来。 八仙桌子很大,上面摆了一个巨大的盘子,盘子上有个高高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因为蒙着一块大红布。 几个壮汉,将八仙桌子抬堂来,放在地上后,便立在一边。 ‘是不是蒸牛啊’云峥想道。 洪武爷朱元璋下旨不准杀牛,可人就是这样,越不让做的事越想做。云峥一直想杀头牛尝尝,可惜他不敢,而且他也买不起牛。 “快,快掲开看看啊!”云峥急道。 “是,老爷,您瞧好吧,包您满意”老管家说着摆摆手。 刚才抬桌子的壮汉站出来一个,伸手扯住红布的一角,猛地一掀。 “啊!”云峥吓得从凳子上摔倒在地。 盘子里是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脸上还带着笑,一动不动,身上还冒着热气。。。。。显然是被蒸熟了。。。果然是一道菜啊。 云峥吓到了,盯着这熟透了的一男一女,不动了。。。 这是他到现在为止,唯一看清的两张脸!男的是那个南京城的张公子;女的是自己的爱妻静娘,出身富商之家,愿意随自己私奔,长相漂亮,曾经是自己最大的骄傲和幸福。。。。 “嘿嘿”云峥笑了,低低的笑 “呵呵”声音高了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大了起来。 “哇哈哈哈”云峥笑的不行了,坐在地上,拍着自己的大腿。 “不疼啊!果然不疼啊!”云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但还是笑。 随着云峥的笑声,周围的人一个一个的模糊,之后又都消失不见了。。。 人都没了,接着是大堂里的摆设,花屏瓷器,玉碗字画。。慢慢的也不见了。 最后整个房子都不见了,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无尽的黑暗。 云峥依旧坐着,不知道坐在哪里,反正是坐着的动作。 良久,云峥止住了笑声,抬起了头。几步远的距离,那道来自皇宫的大菜还在,冒着热气。 云峥猛地扑了上去。双手在这一男一女的身上乱抠乱抓,抓下来一块肉,就放在嘴里,然后继续抓。嘴里一边吞咽,一边模糊的说着“做梦老子也要吃你。老子开心。好菜,好菜!!” 真是悲哀啊。 但也是一种幸运, 有多少人,受了欺侮,想在梦里报个仇都没机会。 第九章 梦醒之后 夜深了 仁心堂的药铺里,如今只有徐如意和云峥在。 云峥还躺在躺椅上,呼呼的睡着。而徐如意坐在一边,闭着眼睛,左腿上掰,跨到了自己的脖子后边,左右手合十在胸前,右腿内盘。好古怪的姿势。鼻子随着呼吸,缓缓的冒出白气,若是明白人在此,当知道他是在练一种极为高深的内功。 云峥眉头舒展,笑意盈盈,嘴里呜呜哝哝,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还留着口水。可以看出,是个好梦。 仁心堂掌柜和李二之前已经喂云峥服下了要,又在身上贴了几处膏药,此时见没什么事,已经上后堂歇着去了。徐如意听后堂的他们呼吸匀称,应该是已经睡了。 徐如意也不着急回宫,他做事讲究个全须全尾,既然捡回了这个胖子云峥,那他总要给个交代。对于朱元璋的任务,他已经布下了子,如今就看李善长和李存孝明日如何去做,等结果就好。 回不回宫并不重要,他也不需要向谁报道,也没人查寝。于是也就待在这仁心堂里照看云峥,顺便练自己的《白骨禅》。四年的天罡童子功的内力推动着自己的白骨禅快速的迈过了第一层练皮。他如今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确实变白了(好像没什么用,徐如意本来长得也不黑),而且皮肤更紧致了,他刚刚用药柜上的小刀试着划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只留下了一道白印。但如果用力砍得话,还是会疼,还是会流血,只是上口不大。 徐如意鼻子里的白气猛地停住,接着往里一收。三息之后,徐如意收功,睁开了眼睛。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伸胳膊,蹬蹬腿,活动了一下筋骨,又伸了个懒腰‘舒服啊~也不知道这《白骨禅》最后能把我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徐如意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知道,在前世,只有那些个练柔骨术的、瑜伽大师、还有耍杂技的才能做到自己刚才的动作。而且这些人大多受到疼痛的折磨。 《白骨禅》上的的修习动作一个比一个难,但自己配合着书上记载的配套的内力运行法门,只感觉全身通畅,并没感受到任何疼痛或者折磨。 ‘这比广播体操可有用多了。’低头看看身前躺着的矮胖子云峥,徐如意皱了皱眉头,‘总不能一直等你吧,万一你睡个四五天的,咱家明天还要去办事呢。’ 第一眼看云峥,觉得他长得丑。现在在灯下仔细看看,徐如意觉得,果然是丑啊。身材矮胖不说,眯缝眼,塌鼻子,脸上还带着点麻子。皮肤倒是挺紧绷,越看越像个球。 ‘不能再等了,明天还有事要做,我也得歇歇啊。’徐如意伸手推了推云峥“起来,起来。” 云峥不醒,也没说给点反应。 徐如意眯了眯眼,猛地伸手一巴掌扇在了云峥的脸上。 徐如意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也不知是当了太监的缘故还是练了《白骨禅》的关系。 “啊!”云峥惊呼一声做了起来,嘴里“哎呦”一声,这是疼的。 云峥双目一片茫然,但隐隐带着些戾气。 慢慢的转了转脑袋,环顾四周,云峥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站在自己的身边,正揉着自己的右手‘是他打的我?’再看看四周,‘自己这是在一个药铺里?’ 再仔细一打量徐如意,云峥看清了。眼前的小孩是个太监,穿着太监袍嘛,而且好像就是之前领着自己乱走的那个小太监? “你干什么打我?”云峥伸手用力推向徐如意,声音粗暴凶狠,还带有一丝哭腔,瞪着徐如意。 徐如意眯了眯眼,没有躲闪,也没有遮挡,只是冷冷的看着云峥。 云峥的大手推在徐如意的胸口,徐如意纹丝没动。 “啊!!!”云峥似乎被激怒了,依旧还坐在躺椅上,只将双手噼里啪啦胡乱的打向眼前的徐如意。一边打一边骂“为什么叫醒我?为什么拦我报仇!你为什么跟别人跑?你为什么,为什么!!!!我在报仇呢,叫醒我作甚!” 徐如意依旧还是站在原地,没躲没闪,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他也不理会,只是偶尔伸手,轻描淡写的将打向自己头上和下身的攻击随手拨开。 打了能有两刻钟,云峥还是没有停下,只是攻击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嘴里喝骂的声音也小了些,脸上挂满了泪水,但他终究是没停,仍旧一下,一下的打着;一声,一声的胡乱骂着。 “看你刚才睡得那么沉,脸上那么开心,看来是做了个好梦?”徐如意轻轻的开口了“看你打的也有些累了,是不是能和咱家说说,梦了些啥啊?” 声音很轻,并不高,却刚刚好压过了云峥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听着徐如意的声音,云峥有些清醒了过来‘我都干了些什么?’ 云峥害怕了‘我打骂了一个孩子,他,他还是宫里的人!他还可能救了我的命’ 云峥害怕,但转念一想‘唉,活着又有啥意思呢,只是将眼前的救命恩人打坏了,我真是该死啊。死了是不是就是一直睡不醒啊,要是能回到那个梦里,死也值了,我还要吃他们!我还要吃!’ 想着,云峥的手上没停,还是有一下无一下的打着徐如意,他想的入了迷了。。。 “咱家和你说话呢”徐如意皱了皱眉头“我问你,你做了什么好梦,和咱家说说” 徐如意的声音愈发的冷了。 “啊!”云峥终于停下来了,看着,徐如意,也没说话,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做了什么好梦?能和咱家说说嘛?”徐如意又问了一遍,“不要让咱家问第四次哦。。。” 声音带着一种透骨的寒意。 “小,小公公”云峥终于开口了,有些结巴“我,我梦见我用金斧头砍柴,卖了好些钱,当了大官人,住大房子,和我爹娘住在大房子了。那个大房子。。。。。” 云峥说着说着,话语流畅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幸福和向往。。。。。只是这眼神慢慢的又变成了仇恨。“后来我还吃到了用静娘和张公子做的菜,他们被蒸熟了。我都不用筷子,勺子,就用手抓着吃,左一口右一口,好好吃,好美味啊。” “切”听到这里,徐如意嗤笑一声“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啊,金斧子砍柴卖钱。整个豪府就只有一个大堂,估计皇上在你心里大概也就是成天拿着把金斧子打柴吧?” 徐如意笑了,好有趣梦。 云峥闭上了嘴,梦说完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徐如意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也确实是咱家的不是,惊扰了你的美梦,活该受你这顿打。” “小,小公公,”云峥疑惑的问道“你,你有没有被打坏啊。” 徐如意看看他,没搭话,自顾自的开口说道“说起蒸人吃,隋朝末年有个诸葛昂,不知你听过没有” 云峥眼中迷迷糊糊的,他没听过。。。 徐如意摇摇头,“三国的刘备你听过吗?” “哦哦,听过听过。”云峥连连点头,他在街头茶馆曾经听过说《三国》。 “恩”徐如意点点头,接着说道“刘备早年落魄之时,遇到过一个叫刘安的屠户,那个刘安把他的妻子杀了,请刘备吃了一顿。” 云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徐如意不予理会,“而那个诸葛昂是隋末的豪侠。有一天,他请朋友高瓒吃饭,酒席宴上,那诸葛昂的小妾无缘无故的笑了一下。诸葛昂便把她蒸熟了放在银盘里,与朋友一块给吃了。不过他们只吃肥肉,不吃瘦肉。” 徐如意说道这里,看了云峥一眼“你比他们都强,你一下子吃两个,而且不挑肥瘦,有点意思,真是有点意思。” 听了这两个故事,云峥眼中的兴奋之色更浓,但随即脸色一暗“有什么用呢,我一个百无一用的胖子,无钱无权,只会砍柴。我想吃人也吃不到啊。” “嘿嘿嘿”徐如意笑了“你的美梦醒了,是件坏事,不过别担心,咱家还有更坏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 “这里是药铺,你也看到了。之前我已经找了大夫给你瞧了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废了” “废了,什么废了?” “想想那个张公子,是叫张公子吧?”徐如意不太确定“想想他踢晕你的那一脚,你什么废了还用问吗?” 云峥皱眉想了想,猛地脸色刷白,无有一丝血色。 “小公公说笑了”云峥艰难的开了口“我虽然浑身酸疼,但下身并没什么感觉,应该不会有事吧。” “呵呵”徐如意冷笑“那是我命大夫给你用针,封住了你下身的血气,不然蛋碎了,疼也疼死你了。”说着,指了指他的肚脐偏左处,“喏,针还插在你身上呢。” 云峥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颤抖着用左手探了探下身,猛地愣住了,眼泪流了下来。面色一片死灰,这种表情,叫绝望。 “我云家绝后了。”云峥喃喃自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一遍又一遍,云峥问自己。 第十章 帮你圆梦 古时候,对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子嗣永远排在第一位,与身份无关。太监或许因为种种原因,有的为财,有的为权,有的为了躲债,有的是小时候被家里强行送入了宫中。不论是何种原因,他们的心里对子嗣也有着渴望,而且格外强烈。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想方设法的敛财,贪权。原因并不复杂。家里有兄弟的太监们,如果有了权势,可以让兄弟们过继一个来当自己的儿子(曹操本姓夏侯,只是因为被过继到了太监曹嵩曹巨高膝下,才改姓的曹。),没权势的话,兄弟们可不会送他儿子,毕竟太监还是丢人啊;至于那些没有兄弟的太监来说,有了权势,他们才能去买一个称心如意的孩子当儿子。还有更疯狂的太监,在掌权后,遍寻灵丹妙药,神迹古方,只为当回完整的男人,其实不光是为了女人,更是为了有自己的子嗣,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明朝正德十四年,太监吴经搜集处女寡妇,据说要举行什么邪祭复阳;明《野获书》也记载,有太监采古策字,吃小孩的脑子,以求复阳,也不知是听了哪个方士的话。)当然,洪武朝还没有这样的奇事(朱元璋杀大臣快,杀宦官也不慢,少有宦官掌权,就算掌权了,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说的多了,书回正传。 看着云峥绝望的神情,徐如意叹了口气,他理解云峥的心情。自己当初明白自己变成太监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想死,只是还抱有一线希望,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又觉得自己既然穿越了,那会不会有什么金手指帮助自己。就是这两个傻傻的想法,让他度过了最初养伤的一个月,幸好他等到了希望。。。。 想了想,徐如意闭上了眼睛,唤出了系统。 “欢迎宿主登入。”系统的声音依旧熟悉。 “你之前说地仙金丹和佛子舍利可以再续断肢,让太监变回男人,对吧?” “是” “兑换的价格是多少杀戮点?” 徐如意之前一直没有查这个,主要是因为太忙,同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杀人,获得杀戮点。害怕万一看了价格,觉得自己永远也兑换不起,而绝望。 现在不同,徐如意觉得自己有机会发迹了,同时按照明天自己编排的好戏,应该会收获一笔杀戮点,最重要的是,他还不能确定此事过后,朱元璋会不会杀自己。他心里明白,他做的事有些过火,根本就是一场豪赌,再不看,就有可能没机会看了。 已是夜半三更,再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想看看那个实现希望的价格。 “叮”机械的声音回答“经查询,地仙金丹与佛子舍利已在此世界存在,宿主只可兑换线索,线索根据详细程度不同而价格不同。” 徐如意眯了眯眼“详细说说。” “线索价值从五十到三百万杀戮点不等。最简单的线索只需五十点杀戮值,系统将给出一个字的线索,如何领会全凭宿主。如果想兑换最详细的线索信息,需要三百万杀戮点,系统将直接给出位置或持有者,以及相关信息。另,所有的线索给予完全随机,比如宿主连续兑换最低杀戮值消耗的线索,系统或许每次给出不同的字,但也有几率给出相同的字。兑换次数越多,给出不同字的概率越低。线索或为一个字,或为一个名字,又或为一个词,一幅画,完全随机,请宿主注意。” 仔细的听着系统的说明,徐如意想了想,又问道“最详细的线索为什么要三百万杀戮值这么贵?而且还只是个线索” 要知道,三百万杀戮值就是三百万条性命。天天杀人的刽子手杀一辈子也没这么多。朱元璋一念杀人,金口玉牙,一辈子杀得有没有三百万也是两说。或许有,毕竟死人最多,人命最不值钱的地方就是乱世的战场上。不过两军交战也不是全都战死到只剩最后一人,当兵的看情形不对一般都会逃跑,大不了投降就是。 更何况,三百万人的性命只是换得线索。就算徐如意凑够了三百万杀戮点,换得了线索,如果得到的线索说这两样宝物在南北极的极点,或者在太平洋的海底,那这线索有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了。 对于徐如意的问题,系统依旧耐心的给出讲解“地仙金丹与佛子舍利皆为至宝,只有得道的真仙与虹化而去的高僧才有可能留下此物于凡尘。本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得之可有机会成仙化佛,故价格奇高。毕竟仙缘无价。” 徐如意想了想,系统说的也算合理,一份仙缘的价格说是无价也不过分。他也只能祈祷这些宝物别在太难的地方了。 退出系统,徐如意看了看身前的云峥。 云峥依旧还是呆呆的,眼神有些痴傻,他是快要疯了。。。 “你想死吗?”徐如意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怜悯“如果你想死,我可以帮你” “我,我不知道”云峥回答道,声音细不可闻。 “你的梦其实挺美的”徐如意想了想,接着说道“虽然金斧子砍柴之类的有些可笑,但总体来说你梦里想要的一切都可以用权势得到。至于蒸了那静娘和张公子吃,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可能,关键只在于,你想不想,又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徐如意的声音阴沉,小孩子的声音本应清脆动人,但徐如意此刻的声音却有些阴森森的。 “将你的命交给咱家,咱家帮你圆梦如何?”徐如意伸出自己白皙的小手,斜向下抬着,手掌朝下,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躺椅上的云峥。“就圆你刚才说的那个梦。” 云峥的目光慢慢的聚焦在眼前徐如意小小的身影上。徐如意的话走入了云峥的心里,他眼前的小太监好像变成了神仙,不,应该说是地狱里的恶鬼,还是鬼王! 虽然心里有些恐惧,但云峥的心里同时还有一股冲动。一股热血,仿佛从心里涌上了脑袋,然后又流向了全身。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云峥嘶哑的开口了,他不傻,他想报仇,他不惜一切的想,可是他不想再被人欺骗了。他不考虑面前的小太监有没有能力帮自己,他只是怕这个小公公信口开河的耍他玩,又或者是有什么掉脑袋的要他去做,然后就又把他扔在一边。他想知道他帮自己的原因。 徐如意想了想,还是说道“咱家叫徐如意,但本名叫徐云铮。你叫云峥,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咱家遇到了你,看到了你的痛苦,同时又知道了你的名字。咱家当时也就想着,叫云峥的人不该这么窝囊。你有些丢了我的人,也丢了这个名字的人。” ‘原来是缘分啊’云峥愿意相信缘分,他费力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跪倒在地,跪的很虔诚,将自己的因为肿胀而变得更大脑袋凑到了徐如意那抬了一阵子的小小的手掌下,口中说道“云峥以后不会再给这个名字丢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来。 轻柔的抚摸着云峥的大脑袋,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你最想吃的菜,你是想让咱家帮你做,你只管等着吃呢?还是你亲自动手做啊?” “云峥。。”云峥刚一开口,又改了称呼“小人想自己做,就不给公公添麻烦了,只求公公教我做法,给我蒸锅炒勺。” “哈哈哈哈”徐如意大笑“好,好,好!自己做的菜更香更好吃。” “钱刻木!李二!”徐如意喝了一声,喊出了在后堂歇着的两人。“把这个胖子阉了,三天后让他痊愈,咱家有用,好吃好喝好药材随便用。”徐如意从怀里掏出几乎所有的宝钞,银两,只留下大约五两银子,其余的全扔到了药柜上“这些够不够?” “够够够,足够了”钱刻木连声达到,李二也跟着应和。 徐如意当初受腐刑养了一个月主要是因为宫里的太监们克扣了他的养伤药材和吃食。 此刻他提出三天这个时间要求是因为他前世看农村阉猪,基本上阉完了不到一天也就不耽误了。所以他说了个三天试试,没想到钱刻木真答应了。 其实徐如意不知道,正常阉一个人再怎么花钱也要修养七八天,只是钱刻木对自己的医术极有信心,再加上他身上也有功夫,可以帮助恢复,所以才敢应下徐如意三天痊愈的要求。 云峥依旧跪在地上,对于自己要被阉了并没有什么感想,反正留着也没用了。 看看已经快要五更天了,天也快亮了,徐如意又随意嘱咐了钱刻木几句,就对云峥说道“三日后午时,我来找你。” 说完,徐如意走向了后堂,从后门院墙处一纵身翻了出去,不知所踪。(他懒得等李二拆门板。) 。。。。。。。。。。。。。。。。。。。。。。。。。。。 许多年以后 当云峥最小的干儿子问起已经老迈的云峥,他和徐如意相识的情形时,云峥笑笑道:“那一天呐,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信了督主关于缘分的说法。当时我还是个蠢笨又丑陋的胖子,督主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子。但咱家啊,就是相信,相信他能帮我圆梦。仔细想想,也只能用缘分来解释吧。” “怪不得您老这辈子这么相信缘分。”云峥的干儿子笑道。 云峥也笑了,他想起了他人生转折的那一天,那个夜,和那一跪,以及那句“将你的命交给咱家,咱家帮你圆梦如何?”清脆的童声,熟悉的画面,历历在目。‘咱家的父母虽然早早就没了,没能养育咱家,但他们给咱家起了个好名字,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干爹干爹,再说说您吃过的最好吃的菜呗” 云峥笑着摆摆手,“你才十岁,小小年纪在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第十一章 我要看着 刚才徐如意和云峥的一番对话,后堂的钱刻木和李二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之前只是调整呼吸让徐如意听起来觉得自己二人已经睡了而已。 徐如意走了,仁心堂里只剩下钱刻木,李二,还有仍跪在地上的云峥。 “起来吧,人已经走了”钱刻木开口说道.“总跪着也不是个事啊。” 声音不大,却让云峥觉得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感觉。 云峥站起身来,微微仰头看着身边的二人,李二和钱刻木的身子都比他高一个头左右。 “掌柜的,今儿是不是不开门了?”李二开口问道。 “你说呢?”钱刻木没好气的说道“这都要动刀了,还开个屁的门啊。不光今天,接下来三天哪天也开不了啊。” “开不了就开不了呗,反正小。。。小公公给足了银子。”李二差点说出小门主,幸亏及时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云峥在。 “你呀你呀”钱刻木摇摇头,指指李二“也不知道白天那个锦衣卫还来不来,要还是他的话,小公公给的钱还不知道能留下多少呢。” “额”李二一愣,也感到有些无奈,“这倒也是。” “砰砰砰”又是一阵砸门声。 “谁啊?掌柜的病了没好,今天不开业。”李二扬声道。 “锦衣卫”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过听声音,和白天的那个不是一个人。 “唉,我说什么来着?”钱刻木满脸的无奈,努努嘴,示意李二开门。 李二蔫头耷脑的走到门口,嘴里说着“军爷稍等,小的这就开门” 李二熟练的卸下几块门板,打开了门。 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壮汉,一脸的大胡子,看起来好像是个卖肉的,也没带什么兵器。看着不像锦衣卫。不过李二可不怀疑他的身份,一是因为壮汉手里举着一块黑色的腰牌呢,就举在李二的眼前,牌子上写着:锦衣卫千户。。。。什么名字李二没仔细看,旁边写的几个数字什么的他也没仔细看。看不看没什么关系,因为这个锦衣卫他认识,正笑吟吟的看着李二。李二没有说话,只是使了个眼色,微微晃了下头。嘴里说道“军爷有何贵干?” 那壮汉一看李二的动作说话,也就明白了,屋里有外人。开口说道“某家锦衣卫千户马三刀,分管这东直门外的地界,有事要问你。” 马三刀说着,推开了面前的李二,迈步就往里面闯,看到了屋里的云峥和钱刻木。 李二麻利的关门装门板。 “李二”钱刻木说话了“伺候军爷到后堂喝茶说话。军爷有什么要问的,你如实回答便是” “知道了掌柜的”这是李二的声音。 “哼,还算识相,放心,老爷我问完便走”这是马三刀的声音。 说着话,李二引着马三刀往后堂而去,把钱刻木和云峥留在了前面。 两人来到了后堂坐下, “这是谁啊?”马三刀低低的问道。 “小门主带来的,挺惨的。。。。”李二几句话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 二人声音低低的,他们确信不会内功的云峥在前堂什么也听不到。 “哦,云峥啊”马三刀听完了,点点头说道。这人他听说过。 马三刀是东直门一带的主管千户,地面上市井里的情报都要从他手里过一遍,无论大事小情。至于官员贵人的情报则不归他处理。云峥不住东直门,但张公子家就在东直门,前一阵子从云峥那带了个女人回来他也知道一些。 “哦,你还知道这事?”李二眼睛一亮“说说” “也没啥好说的”马三刀也不在意“老婆嫌贫爱富,跟了东直门大富当铺的少爷张三才。就那些事呗,然后听说今天这胖子在同福客栈被打了。” 马三刀倒是很看得开。也是,盘古开天千万年,太阳底下也没啥新鲜事了。 “哦”李二点点头“你咋来了,我还以为还是白天的那个锦衣卫呢。” “白天是赶巧了,我肚子不舒服,跑了几趟茅厕,临时找了个手下帮我看着小门主,也是应付宫里的任务。身子舒服了我就换回来了。”说着话,马三刀看桌上的茶碗里还有些茶水,也不管冷热,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嗝~~~,反正啊,小门主在东直门干了啥最后还得汇到我的手里,不怕的。再说我找的那个家伙,胆子也不大,就是爱点财货,回头我给他点银子他不会乱说。” “恩,你有数就好。”李二点点头。 “有数有数”马三刀大手一挥,满是自信“再说就算我拦不住,宫里还有堂主拦着,坏不了事。” 李二一想,倒也是这个理。 “所以小门主刚刚进来都干啥了?给我说说,程序还是要走的。”马三刀问道。“他进来这么久,老子在外边等的都快烦死了。” “我和你说啊。刚才。。。。。”李二细细的给马三刀说了起来。 “云峥啊。”前堂,在马三刀和李二离开后,钱刻木开口了。 云峥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 钱刻木随手拎起一把铜壶晃了晃,听里边的水还有不少,就放在了地上的一个小炉子上。 小炉子里的火在刚才给云峥熬完药之后就一直没灭,钱刻木怕冷,之前就让李二往里加了不少的柴草。 “你的事无论如何,与我无关”钱刻木淡淡的说着“我只是一个药铺掌柜,还会点医术而已。” 钱刻木说着,走到柜台的下面,取出了一个小箱子,这是他的药箱。 “小公公给了我银子让我把你阉了,”钱刻木打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布卷打开,幽暗的烛火下,他看到布卷里整齐码放的一把把怪模怪样的小刀子,还有很多长长短短的细针。至于药箱里还放着什么,云峥就看不到了。 “我收了银子,就要办事。说是三天让你痊愈,就要三天让你痊愈。”钱刻木又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根细长的管子和一个两个小药瓶。 钱刻木回头看看云峥“不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云峥没有回话,只是坚定的看着钱刻木。 “恩”钱刻木点点头“我会先把你麻醉,然后等你失去意识后把你切了,再然后给你插个管子。等你醒来之后可能会有些疼痛,但你要忍着,多喝水,然后不停的憋气,向下用力。如果三个时辰以内管子里流出尿来,你就没事了,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再加上我的灵丹妙药,包你三天痊愈。”一边说着,钱刻木一边挨个的拿起手中对应的器具示意云峥。 “而如果三个时辰里没有尿出来。。。”钱刻木严肃的说道“那你就会慢慢的被尿憋住,最后就是死,被尿憋死。” 钱刻木又看看云峥“还是不后悔?” 云峥摇摇头“我不能再给云峥这个名字丢人了。” 炉子里的水开了,钱刻木看了看,随后扔给云峥一把小刀,又指了指炉子上的水壶:“那边有盆,自己用热水洗干净了,去躺椅上把裤子脱了,毛刮干净,一会儿吃完药就要开始了,肚子上的针别拔,一会儿我一起处理。” 云峥接过钱刻木扔过来的小刀,随手放在躺椅上,然后开始拿盆,倒水。。。。。 对于身上的疼痛好像他好像全然感觉不到了。。。。 云峥这边忙着,钱刻木那边把手里的刀,针挨个在火上烤。 看云峥都忙完了,在躺椅上摆好了姿势,钱刻木也准备完了。 他拎着各种的工具走了过来,站在了云峥的身旁,递出一个之前从药箱里拿出来的小瓶“麻药,喝了吧,睡一觉,剩下的交给我了。” 云峥没有接,空洞的望着上边的房梁:“不要麻药,我想看着,我要把这一切都记住。” 钱刻木想了想,将手里的药瓶揣在怀里,“如你所愿。”转身重又打了盆热水将手洗了洗,拿起了一把怪怪的小刀,说是小刀,但更像是一把小月牙铲。 云峥咬紧了牙关。 “别乱动啊”钱刻木念了一句,然后猛然下手。。。。。。。。。 云峥没有叫喊,只是脸猛地涨红,目呲欲裂,牙都咬出血了。鲜红的血顺着嘴角往外流,云峥死死的盯着。。。盯着那把小刀。 脑海里回想着徐如意的那句“将你的命交给咱家,咱家帮你圆梦如何?” 第十二章 好戏开锣 天光大亮,燕王府外的同福客栈刚刚开门,但还没几个人。 门外大街上,卖馄饨包子的小摊铺倒是坐了不少的人。 想想也是,一大早的,很少有人下馆子吃大餐。 但既然已经开了张了,小二也好,厨子也罢。客栈的上上下下都已经忙了起来。 时间渐渐地过去,看着门外偶尔路过的官轿,小二知道,这是散了朝了。 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小二手里勤快的挥动抹布,擦着身前的桌椅。 “小二”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小二一回头,认出是昨天的那位出手大方的小公公。“小公公早啊,您里边请,想吃点什么?” 徐如意看着小二热情的迎上来,笑了笑,“给我整碗粥,再随便来几个小菜就是,多的赏你了”说着,掏出一小块银子扔过去。迈步向二楼昨天的位置走去。 小二麻利的接过,一入手就知道大概有一两重,‘又赚了’脸上笑的更灿烂了。 饭菜还没端上来,徐如意也只是静静地喝着茶,看着门外。 他在等。。。。 看看天,徐如意自言自语道“时间该差不多了” 目光一凝,街道尽头,一个老人由远及近,一步步的走了过来。老人看起来岁数不小了,但身上只是穿着件单薄的里衣,脸上怒气冲冲,须发皆张,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一副玩命的架势。 “李善长,你果然来了”徐如意点点头,但随后眉头渐渐凝了起来,他注意到老人的身上似乎有些血迹 ‘怎么回事?’徐如意有些疑惑,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老人正是李善长,他在朝燕王府走着,他正在演戏,演徐如意原创,自己改编的,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出大戏,而酬劳,则是让自己儿子能够当一辈子的疯子。 李飞在今早四更的时候从梦中醒来,然后就疯了,痴痴傻傻,满口胡话。李存义和李善长看着疯掉的儿子,点点头,正式拉开了今天这场大戏的帷幕。 拍拍手,李存义叫出了自己养的几名黑衣死士。李善长和李存义冲他们点了点头,就走出了李飞的卧室,只留下了李飞和那群黑衣人。。。。 五更天的早朝李善长没有去。按照剧本来说,自己的儿子遇刺,自己当然也就不用上朝。 朱棣也没有上朝,自从御花园那件事之后,朱棣一直待在家中,闭门不见任何人,同时每天给朱元璋上奏折,诉说自己的悔恨。他要告诉自己的父皇,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他已经知道错了。。。 徐如意的饭菜做好了,被摆在了面前,徐如意没心思吃,只是静静地看着街上的李善长。 李善长走的很慢,也走的很坚定。一步一步来到燕王府的朱门前,站定身形。深吸了一口气,李善长放生大喊“朱棣,你出来!出来说个明白!”很难想象,一个老人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燕王府大堂, 朱棣也是刚起,正坐在大堂品着茶,猛然听到门外李善长的声音,吓了一跳。 “哼”朱棣的眉头皱起,冷哼一声,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身旁的小桌上。 “哪里来的疯子?!”朱棣有些疑惑,自己这几日可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闭门思过,府门都不开,每天就只有一个呈送奏折的小厮出入,怎么还有人来招惹自己。 心中怒气渐起,朱棣站起身来,向府外走去。 李善长一声大喊之后,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相信朱棣应该已经听到了。 “爷,” “王爷” “王爷” 。。。。。 朱棣向府门而去,路上不断碰到从府门附近赶来禀报的下人。下人们不敢开门,王爷前些日子严命府门不得擅开,他们不敢违背。 朱棣也不理睬,大步流星的向着府门赶去。 猛地推开燕王府的大门,朱棣走了出来。站定身形,眯着眼看着身前不远的老人。 ‘李善长?’朱棣有些糊涂‘他这是干什么?’ 朱棣拱手施礼,礼数还是要有的:“未知国公爷来。。。。” 话还没说完,只见李善长猛地向他冲了过来,左手抓着他的衣领,右手抡拳便打,嘴里还大喊着“我与你有何冤仇,为何害我飞儿,为何害我飞儿”一拳接着一拳。 老人的力气不大,朱棣脸上挨了几拳倒也不是很疼。只是一时懵了,不知该做什么。 “啊!”朱棣大叫一声,猛地推开李善长。 “韩国公这是干什么,有话也要先说个明白吧?”朱棣声音响亮,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怒气。 李善长喘了几口气,指着朱棣的鼻子怒道“今早有刺客来到我府上行刺,砍去了飞儿的双臂,我家飞儿受了刺激,当时便疯了。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那刺客何在,本王愿上进殿,与那刺客当面对质。”朱棣眯着眼,沉声说道,他还保持着冷静。 “嘿嘿嘿”李善长阴森森的笑,样子显得很是疯狂“刺客已经被乱刀砍死,但你想不到吧,我府上有人认出,这刺客是你府中的下人。” 朱棣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了。此时此刻,他当然可以说李善长的下人撒谎,但李善长摆明了也不是来和他讲证据的,看样子很明显是来拼命的。 ‘怎么办’朱棣这一犹豫,李善长复又欺身上前,又要撕打。 朱棣一瞪眼,双手抓住李善长的双手,口中爆喝“韩国公,此事真的不是我所为,还请入府细说!” 门外聚了好些人了,场面实在不好看,朱棣觉得还是应该进到府里再说。一会儿把道衍请来,说不定能解开误会。 他确定这是个误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派人去李善长府上,而李善长也没有必要污蔑自己。 连拉带扯,朱棣将李善长拉入府中。 随着府门的关闭,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看着李善长进了燕王府,徐如意一颗心算是平静了下来。情节虽然有些变化,但关键的节点没变就好。 ‘真够狠啊,听意思,他斩去了亲儿子的双臂,真下的去手啊!’徐如意收回目光,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吃了起来,粥好像有些凉了。。。。 不一会儿,“叮咚,宿主获得一点杀戮值。”系统的声音在徐如意的脑海中响起。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不到,一身华服的李存义也出现在了街上。也是独身一人,径自走向燕王府。燕王府的大门紧闭,但李存义直接一脚踹开侧门,往里就闯。 从徐如意的角度可以看到燕王府的门房有试着阻拦李存义,但可惜没拦住,还是被李存义闯了进去。 ‘这家的包子好像还不错啊,肉蛮香的’徐如意嚼着嘴里的包子,暗暗想着。 既然李存义和李善长都已经进了燕王府,那戏也就快落幕了,只差他给朱元璋那里回话,然后朱元璋在给他一个宣判。 他做的事已经犯了忌讳,朱元璋或许会饶他,并且给他前程,又或许连他的面都不见,直接找人一刀杀了他。全赢,或者全输,没有第三个结果。 “你怎敢杀我哥哥!!!!我和你拼了”燕王府里又传来一声大喝。徐如意听到了,他也相信,这条街上此刻站着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叮咚,宿主获得一点杀戮值。” 再次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徐如意眯了眯眼‘其实当个清扫御花园的小太监也有些意思。。。’ 徐如意静静地坐着,脑袋里胡思乱想,想前世的事,也想今生的事。想发生过得,也想一会儿可能发生的。 ‘我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啊’徐如意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第十三章 奴婢本分 时间已经渐渐进入了午时,距离李存义发出的最后一声咆哮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 在此期间,徐如意的脑袋里,系统的提示音不断, “叮咚,宿主获得一点杀戮值。。。” “叮咚,宿主获得一点杀戮值。。。” “叮咚,宿主获得一点杀戮值。。。” 。。。。。。。。 燕王府上静悄悄的,大门紧闭,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李善长兄弟就好像是掉进了海里的一颗石子,不见了。 徐如意并没有离开同福客栈,他还坐在二楼自己的位置。早上点的菜已经被撤去,现在桌上摆着重新上的菜。如昨天一样,还是那么丰盛。 ‘这系统的提示音好烦啊,能不能关了啊’方才系统的提示声响个不停,把徐如意惹得心烦意乱。 但他并没有登录系统尝试关闭提示音,他在专心致志的对付自己眼前的饭菜,很专注,很认真。 这可能是徐如意最后的一顿饭,他当然要认真。如果一会儿朱元璋要砍他,估计应该是斩立决,被判了斩立决的人可没机会吃断头饭。 徐如意感觉有些饱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张嘴打了一个饱嗝。 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能把皇上气成那样的人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有劳张公公久等”徐如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但没有回头,而是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位锦袍老太监缓缓走过徐如意的身旁,坐在了徐如意的对面。正是朱元璋的贴身太监,张公公。 徐如意与他也只是见过一面,听朱元璋叫他老张,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张公公目光清冷的看着徐如意把酒杯放下“年方九岁,就能使动韩国公,更敢将屎盆子扣在燕王头上引得皇上震怒,尤其让咱家佩服的是,你的食欲竟然这么好”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啊?”徐如意也不害怕,只是轻笑一声,“毕竟有可能是最后一顿饭嘛,总不能亏待了自己不是?” “吃饱了就跟咱家走吧,一场好戏还等你收场呢。”张公公刚坐下,又站了起来,当先向楼下走去。 徐如意收拾一下心情,也跟了下去。 半个时辰以前,朱元璋正在武英殿里批阅奏折。 老张不知从何处递上来一本折子,奏折的样式奇怪,上面并没有任何署名,这是锦衣卫专用的密折。在朱元璋的耳边说道“韩国公死了。” 李善长的死并不让他感到惊讶,只是让他有些感慨而已。 随手放下手中的奏折,伸手拿起老张刚递上的那本,朱元璋眨眨干涩的眼睛,看了起来,他想看看老朋友最后的结局。 老张在一边看着,朱元璋先是眉头皱起,接着脸色变红,转而铁青,最后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猛然,朱元璋将手里的折子用力扔了出去,站起身,将眼前的龙书案掀翻在地,又回身将椅子踹翻。身子在殿内来回的走,见什么砸什么。也不说话。 老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一个木头人,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很清楚,朱元璋已经怒到了极点,如果他敢发出任何声响,或是做出任何动作,引起朱元璋的注意,那他也会死。 时间不长,整个武英殿只剩下朱元璋和老张还完整的站着,其他的一切陈设都已被毁坏殆尽。 。良久,朱元璋直起了身,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老张,去把他给我找来。” “是”老张躬身说道,同时将自己身旁倒在地上的桌椅扶起,然后走出了大殿。。。。 依旧还是那座武英殿,朱元璋静静地坐在龙书案后,面色微红,微微有些喘息,双手也微微的有些颤抖,这是因为刚才用力过度。眯着一双细眼,看着武英殿一地的狼藉,也看着跪在这一片狼藉中的徐如意。 此时此刻,武英殿里只有两个人,坐着的朱元璋和下边跪着的徐如意。 老张将徐如意领进来之后便转身走了出去,将门关好,守在殿外。 “奴婢叩见皇上。”这是徐如意进殿后的第一句话,同时头也磕在了地上。 朱元璋没有出声,徐如意也就静静地跪着。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乱。怒到了极点之后,他好像反而平静了许多。 良久,朱元璋开口了“你弄疯了李飞,然后又让李善长和李存义死在燕王府,你的胆子不小啊” 声音很轻柔,就好像是一个老爷爷在和人说家常。 但徐如意却觉的这声音好像一条毒蛇,已经缠住了他,随时可能将他吞下。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朱元璋问道。 徐如意直起了上半身,依然还是跪在地上,但目光却认真的看着朱元璋。 徐如意记得前世曾听人说过,说是盯着对方的双眼说话可以大大的加强说服力。 暗暗的稳了稳心神,组织了一下语言,徐如意开口了“陛下,奴婢今年九岁,读的书不多。可是奴婢却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做奴婢的要有做奴婢的本分。” “呵呵呵呵”朱元璋听了徐如意这第一句话,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右手点指徐如意“你呀你呀,朕让你说想法,你可好,张口就说了句笑话,你找死啊?” 朱元璋在笑,但眼中杀气汹涌。 “陛下”徐如意目光依旧坚定,声音清脆,但很沉稳“当初陛下让我处理丁斌,并于七日内给您一个答复。奴婢资质愚钝,想了两天,觉得陛下应该是让我结果了韩国公。不知奴婢猜的可对?” “说下去” “奴婢觉得斩草应该除根。皇上既然想让韩国公死,那韩国公全家就都不能活。可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就算有一面金牌,也不可能命令韩国公直接杀自己全家。毕竟金牌不是圣旨,只是一块证明奴婢身份的凭证。”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徐如意接着道“如果想让韩国公自己领着全家去死,奴婢想的办法,是留他儿子一条命,如果我说只要他全家死绝,我能保住他儿子完好无损的活着,那李善长不会相信,我也确实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如果我说我能说动长孙殿下保住他一个疯儿子的命,那他就有可能相信,事实证明,奴婢成功了。” “但是”朱元璋开口了“从你接了朕的任务至今,你一直也没有联系皇长孙,又如何能让皇长孙向朕说情啊?” “我骗他的”徐如意轻声道“这句话其实是我骗他的。他的儿子疯了,陛下就有可能放过,这句话是实话,但到底要不要放过,其实是在陛下一念之间,皇长孙说情没用,也没有人能够说这个情。如果陛下想放过他,那陛下自会有安排,如果陛下不想留后患,那奴婢随时可以出手,反正他已经是个疯子了。而且,好像还是个丢了双臂的疯子。至于陛下一开始让我审问丁斌,奴婢觉得,还是应该留他一命。这样,如果陛下想清洗韩国公的余党,就可以由他入手,也算是个由头。而这,就是奴婢对陛下所尽的本分。” 轻轻的,朱元璋点点头,算是对徐如意目前为止所说的话表示认可:“朕给你的任务是审讯丁斌,给朕答复。目的确实是想让你了结了李善长。根据锦衣卫的报告,李存义在李飞疯了之后,命人砍去了李飞的双臂,然后又和李善长先后自尽于燕王府。在李存义离开韩国公府之后不久,府上燃起大火,所有人都被烧死了,只有李飞一人在大火中跑了出来。如何起的火,为何只有李飞跑了出来,这些锦衣卫没有查到,不过想来应该是李善长的手笔。。。” “陛下圣明,奴婢只是劝说李善长灭自己满门,至于怎么做,奴婢并没有任何安排。” “好”朱元璋重重的靠在椅背上,说道“任务完成的很好,朕很满意。那你再说说看为何让李善长和李存义死在燕王府上啊?” “奴婢。。。。” 徐如意刚一开口就被朱元璋打断:“好好想想再说,别把自己的小命说没了。” “是,”徐如意只是微微一停,就立刻张嘴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个小心眼的人,燕王确实与奴婢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是他在御花园里欺侮了奴婢的主子,也就是皇长孙殿下。其实奴婢自己也知道,完成陛下交与的任务并不需要招惹燕王。可奴婢就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就是想咬他燕王一块肉下来。天下人都知道燕王殿下没有理由招惹韩国公,所以此事的最后,燕王殿下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但奴婢就是想恶心他,想咬他。奴婢不想放过任何能帮长孙殿下出气的机会,仅此而已。” “而这”徐如意大声的说道“也是奴婢对长孙殿下尽的本分。”随后又重重的把头磕了下去。 第十四章 逃出生天 “皇爷爷!”武英殿的大门猛地被推开,朱允炆出现在了殿门口。 三步两步走到徐如意身前,朱允炆面向朱元璋,跪在了地上,头也重重的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随后抬起了头,额头上青紫一片,透着些许的血丝,可见用力之大。 “啊”朱元璋惊呆了,赶忙站起身,焦急的说道“允炆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皇爷爷”十五岁的朱允炆努力的挺起单薄的身躯,试图将身后的徐如意挡住,“皇爷爷曾告诉孙儿,自古阉宦身体残缺,多为祸乱,为善者百不存一,让孙儿远离宫里的太监。孙儿一直谨记皇爷爷的教诲,不敢或忘。但是”朱允炆回头看看身后的徐如意,又看着朱元璋说道“如意他没有干政。他完成了皇爷爷的任务,这说明他有能力。但他同时还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得罪四皇叔,只是为了给孙儿出一口气。孙儿知道如意不是个好人,但孙儿知道他对孙儿好,他懂得本分,这还不够吗?” 朱允炆的泪水顺着脸颊,滴在了地上。朱允炆没有试着擦去脸上的泪痕,而是死死的盯着朱元璋,生怕他宣判徐如意的死刑。 如此执着,渴望的眼神落在朱元璋的眼里,朱元璋沉默了,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需要好好的思考一下对徐如意处置,不受干扰的思考一下。孙儿的眼神实在让他有些难受。 ‘这徐如意还是个小孩子,此刻还成不了什么大事。而作为一个太监,将来也不可能谋朝篡位。可以留。’ ‘手段狠毒,心思缜密。虽还有些不成熟,但已经可以看出他的能力了。可以留’ ‘此时已与允炆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将来对允炆的影响必然不小,当杀!’ ‘可他如此忠心,不惜性命,是个好奴婢,可以留’ 脑海中思绪万千,朱元璋也有些犹豫了。缓缓的睁开眼,朱元璋又看到了自己孙儿的眼神。 这眼神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朱标。 ‘如果当初能听他的劝告,稍稍留几个大臣的性命,或许他也不会被朕吓得抑郁而终吧?’ 朱元璋一直觉得,朱标的死,自己应该付很大的责任。 想到朱标,朱元璋又想起儿子在时的一幕幕,眼神渐渐锐利起来‘当初以那个宋濂为首的一干文臣,整日里围着我儿,教他各种的道德伦常,仁厚爱人,结果朕的太子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死书呆。如果在允炆身旁放一个坏人,教他心狠手辣,替他与那些腐儒贼官们撕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允炆知道他是坏人,自然会对他有所限制。他不行,自然还有朝中那些大臣们!’ 想到这里,朱元璋拿定了主意。 其实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潜意识里,真正让他放过徐如意的原因,是他怕杀了这个小太监会让他的孙儿也像他父亲那样抑郁而终。 他朱元璋怕了,他不愿在这种事上再冒任何风险,他也不能再承受一次这种打击了。 “允炆,你起来吧”朱元璋疲倦的摆了摆手。 “皇爷爷你答应了”朱允炆站起身,脸上的开心让朱元璋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哼”朱元璋冷着脸哼了一声,他可不想让允炆觉得自己一哭就能改变他的主意。 朱元璋还是想当个威严的祖父。 “徐如意”朱元璋想了想,开口道“你当初曾给允炆念过一首诗,可对啊?” “是”徐如意扬声答道。 “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这诗写的不错”朱元璋夸了一声。 “谢陛下夸奖。” “今日你再做一首诗,只要让朕满意,你构陷燕王之事就此揭过,而且朕还会奖赏你。”朱元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怎么样,你行不行”朱允炆紧张的看着徐如意,生怕他做不出来。 听了朱元璋的要求,徐如意还真有些犯难。 唐诗宋词元曲。这三者无论哪样,徐如意都能背几首,可现在是明朝啊,自己如果背个床前明月光啥的,就摆明了是挑衅皇上啊。 之前那首诗是解缙在永乐朝做的,不长,而且郎朗上口。所以徐如意在看《明朝那些事儿》的时候顺手就背下来了。再后面唐伯虎和杨慎的诗词他倒也有点印象,但一时又说不全,而且以自己小小的年纪,没有那份阅历,如果能做出那种饱经风霜的诗,只会勾起朱元璋的疑心病。 再往后想,纳兰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倒是也有印象,可他就记得前四句。。。。。 ‘怎么办’徐如意冒汗了。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朱元璋脸上的笑意也慢慢的淡去了。 ‘还有谁,还有谁’徐如意真的急了。。 ‘有了’徐如意终于想起一首以前在微信上被人科普的一首诗。 “世间爹妈情最真”徐如意开口了,声音稍稍的有些干涩“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融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殿陷入了沉默。 朱元璋和朱允炆都被这首诗勾动了心弦。 这首诗是满清慈禧太后做的。词句质朴,也没什么典故。但就是让人感到震撼。真正的大音希声。 朱元璋想起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他怎么就不明白朕做的都是为了他好呢?’ 朱元璋从不怕自己手下的文臣武将造反。他是朱元璋,他是天下至尊。他也想要个好名声,与自己的老兄弟们有始有终。可他就是害怕他们将来造自己儿子的反,他对自己的儿子并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所以他不惜留下暴君之名,不惜违背自己当年与众多兄弟许下的共富贵的诺言,举起了屠刀。结果人还没杀完,儿子却死了‘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朱允炆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一直因为父亲的死而有些埋怨自己的皇爷爷。可是这首诗,让他稍稍有些清醒,他开始思考朱元璋的所作所为的原因 ‘其实都是为了父亲和我啊’这原因并不难找,朱允炆很快也就明白了。 “皇爷爷,苦了您了”朱允炆的声音轻柔的响起,进入了朱元璋的耳中,也进到了朱元璋的心里。 朱元璋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应该不是眼泪吧,我朱元璋,天下至尊,又怎么会哭呢。应该是累了,恩。。嗓子也有点不舒服。。。’ 缓缓的抬手,用袖子挨个揉了揉眼。 “啊~~”朱元璋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都出去吧,爷爷累了。” 演的不错,可惜声音里还是夹杂着一丝哭腔。 “奴婢遵旨”徐如意磕了个头,缓缓的躬身退出大殿,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朱允炆没有走,而是缓缓地来到朱元璋的背后,伸出两手的食指揉动朱元璋的太阳穴。 朱允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他的皇爷爷身边有的是伺候的人,可他就是有这种冲动。 朱允炆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按摩的力道有些没轻没重的。可朱元璋就是感觉很舒服,竟然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而在这呼噜声中,朱允炆好像模糊的听到一句“爷爷不苦,爷爷就愿意杀人,你别管。” 老人的声音倔强,但其中的哭音更浓了。 徐如意走的时候并没有关上武英殿的大门。 温暖的阳光照进大殿,一片狼藉的武英殿里似乎飘散着一股名叫“温馨”的味道。 第十五章 理出头绪 出离了武英殿,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徐如意只觉得心情舒畅。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只要坐等封赏就是,至于因为自己所产生的那些烂摊子,自有那些能人顶着。’徐如意轻快的走着,目标是自己的小院。一夜未归,此刻很有些归心似箭的感觉。 话说这一次徐如意与朱元璋的见面的过程要远比上一次好,最起码他身上没有像上次那样被吓得汗流浃背。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其实每个人都能做到,只要你提前知道泰山要崩。”这句话是徐如意前世看到的,出处已经记不清了,但他深以为然。 功夫不大,徐如意回道了自己的小院。 推开房门,屋子里依旧还是那些简单的陈设。与他上次离开时相比,唯一的不同就是,在自己的小方桌上除了那个小茶壶,还多了一个小钱袋,钱袋下边还压着一张纸条。 回身将房门掩好,四下打量了一下后(被李彩娱吓得),徐如意几步来到桌边,伸手拿起纸条。 纸条上的字并不多“同样的数目省着点花”那个时候并没有标点符号,但纸条上的不满还是能够体会到的。 “抠搜的呢,就不能说点有用的啊?”徐如意摇摇头,由打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来,点燃桌上的小油灯,将纸条在油灯上化为灰烬。这才复又拿起桌上的小包袱,打开简单看了一下,果然还是上次的数目。 坐在桌边,徐如意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前剩下的冷茶,解解渴,然后闭目又唤出了系统。 “欢迎宿主登入”系统熟悉的声音。 “我现在有多少杀戮值?”武功修炼终究是宜早不宜迟。高强的武艺才是最真实的属于自己的武器。前世的几次拼杀让徐如意很明白武力的重要。 “四百三十七点。” “恩。。。李家的人还真是不少啊”听到这个数字,徐如意沉吟了一下‘杀戮值对于现在的我还是颇为珍贵的,用来兑换线索很明显不值得。内力是一定要换的,还要给云峥物色一门武功。也不知道这些杀戮点够不够。’ 之前从武英殿回来的路上,徐如意认真的考虑过云峥的事。 既然云峥决定了要跟自己走,那自己就有责任要给他安排一条路。云峥本身应该没有什么文化,识不识字都是两说。找个先生扫个盲还有可能,如果让他入朝为官那就是扯了。更何况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太监了。习武才是云峥唯一的路。可是以他的年纪和根骨,练一般的功夫也没啥前途,除非是练些神功绝技。 天门地宫里的武功不少,但他现在不能去。能不能开门放在一边,关键宫里还有天门八个堂主在,他们肯定一直盯着他和那个枯井,几日里突然拥有几十年的内力开门,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解释清楚。既然地宫里的武功徐如意拿不出来,那他也就只能从系统里边兑换了。 将系统里的武功列表翻看了好一阵子,徐如意终于选定了一门比较满意的功夫:《辟邪剑法》价值三百点杀戮值。(关于辟邪剑法猫儿在这里就不多做介绍了。否则有些凑字数的嫌疑。) 之所以选择这门功夫,主要是《辟邪剑法》的门槛低,成就高,是属于速成的江湖绝技,将来还可以转修《葵花宝典》,综合考虑还是很合适的。 “我要兑换《辟邪剑法》。哦,顺便关闭每次获取杀戮点的提示” “功法兑换成功,扣除杀戮值三百点,宿主现剩余杀戮点一百三十七点。杀戮值增长提示已关闭。” 随着系统机械的声音,徐如意只觉得脑仁一麻,洋洋洒洒三千多字的《辟邪剑谱》出现在脑海之中。 功法兑换完了,就该兑换内力了。 “用一百点,抽取五次内力” “内里随机抽取五次,内力随机抽取中.......” “恭喜宿主,获得精纯内力二十五年二个月零三天,请注意。。” ‘还他%&妈有零有整的啊。。。’这是徐如意最后的想法,随机感到深入骨髓的剧痛再度袭来,眼前一黑,翻倒在地,直接疼晕过去了。。。。。。。 夕阳西下,南京燕王府书房之中,燕王朱棣和道衍已经枯做了近四个时辰了。 李善长和李存义的尸体还摆在王府大堂之上,没有人收拾,也没有人敢接近。 书房里静的吓人,朱棣双手扶在书案上,眉头拧紧,道衍坐在对面,双目微合,神色安详,自顾自撵动手里的檀木佛珠。 终于,朱棣先开口了。 “大师。。。。孤王的心。。。。很乱”燕王朱棣满脸的疲惫,“求大师开解” 开解什么?朱棣没说,但他知道道衍知道他问的什么。 道衍没有说话,他的心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输不可怕,死也不可怕,关键输要输个明白,死也要死个清楚。 再聪明的人也不能无中生有。 如果事情千头万绪,道衍自信能理顺清楚。但白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也太过简单:白天,李善长和李存义先后来到了燕王府,然后一个服毒,一个抹脖子,双双自尽了。 一句话,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全齐了。这让他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定,一定有一个起因,’道衍静静地思考‘我一定能想到!’ “唉”见道衍一言不发,朱棣长叹一声,也没有强求,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 良久, 道衍终于还是开口了“王爷,请您认真的想一想,最近到底和韩国公兄弟有没有什么交集?” “孤王绝对没有派刺客去他府上!”朱棣焦急的回道。 “不”道衍睁开了眼睛“刺客之说本是无稽之谈,贫僧相信王爷。贫僧问的是有没有任何交集,哪怕是见面说话,或者送礼,什么都算,请王爷仔细想想。” “这。。。”朱棣犹豫了一会“确实没有啊,孤王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会与他产生交集。” “阿弥陀佛”道衍又闭上了眼睛。 还是那句话,韩国公要完蛋基本是人尽皆知的事,他的门生亲朋都在躲他,朱棣又怎会与他结交呢?对于朱棣的话,道衍是相信的,只是再确认一次。 这一次,朱棣没有久等。 不到盏茶的功夫,道衍又睁开了眼睛“世间之事本是千丝万缕,互有联系,韩国公的死对于皇上最为有利,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师说的是,”朱棣点点头,表示赞同“只要韩国公不是死在父皇圣旨之下,那么他的死就不会对父皇的名声产生影响。” “皇上并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这点暂且不谈。韩国公死在燕王府,损害了燕王府的名声,更陷王爷于不义,这又对谁有利呢?” “这。。。。”这个问题朱棣回答不上来。 “对皇长孙最有利!”道衍自己揭晓了答案。“如果说最近有什么异事,那就是殿下在御花园欺侮了皇长孙。” “啊!”朱棣惊呼出声。这个答案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因为他太了解他的那个侄儿。朱允炆随他的父亲,生性懦弱,心慈手软。身边的近臣也都是黄子澄,齐泰一众仁义君子。他们在一起是不可能有这种狠心,下这种黑手的。 “这,不太可能吧。。。允炆他。。”朱棣有些不太确定。 “千岁”道衍的声音沉稳自信“这是最可能的答案了。我也深知允炆殿下的为人不可能做出这种阴谋。但他不行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行。齐泰也好,黄子澄也罢,这些人都只是我们看到的,不排除皇上又给他暗地里安排了人手的可能。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皇上让一个人暗地了结韩国公,而这个人却是皇长孙得人,暗地里不知用了何等手段让韩国公死在我们手上。一石二鸟,手段极高啊” 好一个道衍,竟然真的让他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听了道衍的一番话,朱棣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你了解你一个人,你就不会怕他。他不怕朱允炆的身份,地位,资源,威望。但他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他不知道的力量。他有些不知所措。。。。。 “千岁”道衍又开口了“千岁勿慌,如今之计,一是想方设法打听这个新出现的人是谁,但我想皇上应该会有所阻拦,尽力去做就好,二是想办法平息韩国公兄弟的死。” “对对,大堂上那两句尸体我们如何处置?” “公事公办就是” “公事公办?” “一会儿着人去顺天府报案,然后等顺天府派人来收尸验尸断案。王爷什么也不要做,也不要隐瞒什么” “这。。。”朱棣有些迟疑。 “无妨”道衍摆了摆手,说道“王爷是真的无辜这点暂且不提,韩国公死了,真正着急的应该是皇上才是。殿下不必焦虑” 朱棣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道衍的意思。如释负重的长出一口气,站起身说道“辛苦大师为小王开解,小王知道如何去做了,这就去安排便是。” 心中有数,办事不慌。看到自己的那个雄才大略的燕王千岁又回来了,道衍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出了书房。 第十六章 各有算计 十年寒窗,三十四岁的高甫明当上了洪武二十五年的南京县令。 不对,南京作为此时大明朝的都城,县令也不叫县令了,而叫顺天府尹,正三品。 职责也与一般的县令有些不同,他主要是负责京师一代的治安与政务。 俗话说天子脚下难做官,洪武皇帝的脚下尤其的难,因为你做的一切皇帝都看在眼中。如果给高甫明再来一次的机会,相信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避开自己现在的这个职位。 如果他有一本人生的黄历,那本黄历上有一页一定是这样写的: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四,韩国公李善长与其弟李存义会死于燕王府上。宜:上吊,服毒,割腕,等各种方法自尽;忌:活着。。。。 “微。。。微臣高甫明叩见皇上”御书房里,高甫明战战兢兢的向朱元璋跪拜行礼。 “起来吧”轻描淡写的一挥手,朱元璋开口道。 “谢,谢陛下”高甫明站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结巴。 此刻是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太阳还没有下山。 大概一个时辰以前,东宫侍读黄子澄与兵部左侍郎齐泰入宫,求见皇长孙朱允炆。 当时朱允炆与朱元璋正在武英殿里叙话。听黄子澄来了,朱元璋也就让朱允炆去了。 “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那个徐如意”这是朱元璋对朱允炆的嘱咐“最近也不要见那个徐如意,朕对他另有安排。” 朱元璋的谋略算计,自然之道。徐如意这次做的事虽然隐蔽,但终究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瞒不过那些有心人,尤其是那些有能力的有心人,比如说。。。。朱棣。 “老张,把知道内情的人该清理的清理一下,你自己把握,尽最大可能别让消息乱传出去”这是朱元璋在朱允炆离开后对老张的吩咐。 “来人,移驾御书房,招顺天府尹高甫明入宫见朕”这是朱元璋之前在武英殿里的最后一句话,毕竟武英殿已经被他砸烂了,不适合会见外臣。 时间回到现在。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高甫明,开了口“高甫明~” “臣在” “听说今天京城里出了个大案啊” “回禀皇上,今日巳时左右,韩国公与其弟死于燕王府内。。。臣已经派。。。”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打断了高甫明的话“这么大的案子,事涉当朝国公,藩王,你却没有早早地来禀报朕,难道还要等到明天早朝再说嘛?不嫌太晚吗?” 顺天府尹官居三品,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皆有上朝之权。 “臣有罪”高甫明赶紧跪倒。“臣只是想调查清楚,再向陛下禀报。” “恩。。。”朱元璋点点头“那你查的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臣查到,韩国公与其弟似乎是因为什么误会,所以才去了燕王府上,后来好像是死于。。。死于。。。。” “接着说!” “死于自杀。且在二人死后不久,韩国公府突发大火,韩国公府化为一片白地,可能死伤四百余口,目前正在校验身份。”废了好大力气,高甫明终于把自己查到的说完了。 “似乎,好像,可能”朱元璋似乎对高甫明的话并不满意“除了查出韩国公二人死于自尽,其他的全都是不确定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证据,确定一切报给朕听!” 朱元璋的语气不满,但高甫明的心反而放下了,他已经听出了皇上的意思,上意已明,事情也就好办了。 “回皇上话”高甫明镇定的说道“七日内,微臣一定查明真相,找出证据,给您一个交代” “三日。。。” “三。。三日也够,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望。”高甫明再次叩头。 “嗯。。。”朱元璋点点头“朕也帮你一把,李善长的儿子李飞从大火中逃了出来,如今在亲军都尉府,你去领吧。” 亲军都尉府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的前身。朱元璋于洪武十五年裁撤亲军都尉府,并在其基础上建立了锦衣卫。后来迫于朝臣压力,再加上锦衣卫名声实在太差,才于洪武二十年,撤销了锦衣卫,焚毁刑具。锦衣卫虽然在明面上被裁撤了,但如此好用的工具以及其如此强大的情报能力是让人着迷的。朱元璋明里裁撤了锦衣卫,但暗地又将其改回了亲军都尉府。总的来说只是改了个名字,并且取消了其逮捕,刑讯之权。 朱元璋退了这一步,朝臣们自然也见好就收,亲军都尉府也就保留了下来,而这,也是后来朱棣即位后快速重建锦衣卫的根基。 “是,微臣这就去办,微臣告退”恭敬地将差事应了下来,高甫明慢慢的退出了御书房。 朱元璋的意思高甫明听得很明白:李善长和李存义是自尽,也必须是自尽而死,他只需要去找出证据即可。高甫明说的七日时限是想去找证据,而朱元璋给的三日时限就是告诉他,尽快结案,没有证据就去做证据。 道衍说的没错,朱元璋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要保自己的四儿子朱棣。抛开父子情谊不说,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没有办法去填补裁撤藩王后所产生的权利真空。 ‘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东宫,朱允炆的书房里, 朱允炆静静地坐着,看着眼前自己最忠实的两位心腹,和皇爷爷留给自己的未来肱骨之臣,在自己眼前手舞足蹈,慷慨激昂。 “长孙殿下,藩王之策弊大于利,此事我与子澄兄早已达成共识,相信长孙殿下心里也早已有数。今日里韩国公兄弟二人死于燕王府内,正是天赐良机,相信燕王此刻已经失了圣眷。我们当抓住机会,联合有志之士一同上本参阂燕王,将燕王一举拿下。”一个身着素袍,面相严肃的男子一脸的为民请命的表情。 旁边的一个翰林官员打扮,四方大脸的男子也是连连附合“尚理兄所言正是子澄想说的。《史记》中记载,范蠡曾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前几日燕王刚刚欺侮过殿下,正是新仇旧怨一同来报的好时机啊。” “额”朱允炆问道“那该从何处入手呢?” “子澄以为当从先前御花园中燕王失礼之事着手,毕竟。。。。”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子澄兄所言差异,失礼之事毕竟是小节,不足以令陛下撤藩。还是应从韩国公之死。。。” “失礼如何能是小节?!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天理伦常,不可违背也。燕王失礼自是大罪也。” “韩国公之死才是罪名!” “韩国公之死明眼人都知不会是燕王所为,如何能成为罪名。。。。。” 。。。 。。。 “额。。。”朱允炆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一个问题,就让刚刚还同一阵线的两位大儒反目成仇。 如果徐如意在这里,一定会往地上啐一口浓痰以表达自己的鄙视,然后再骂一句腐儒。 当然,这只是如果而已。真把他放在这儿,肯定老老实实,一言不发,因为那面容严肃的男子是齐泰齐尚礼,而那个四方大脸的,则是黄湜黄子澄。 腐儒并不是辱骂,而是事实 “哼,你我便各自行事!”黄子澄最后说道。 “如此正和我意”齐泰也不甘示弱。 “哼” “哼” 二人各自冷哼一声,又双双走出了太子宫,留下目瞪口呆的朱允炆。 (不走不行,宫门落锁的时间快到了。) 按规制,皇宫酉时落锁,关闭宫门,隔绝内外。 侍卫们准时准刻的关上了宫门。大门的紧闭,代表着今天的结束,也代表着还没有醒来的徐如意错过了饭点。 第十七章 出宫去也 龙床之上,朱元璋独自一人躺着,眼睛虽然闭着,但身子翻来覆去的烙饼,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睡着。 白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需要想一想,他需要想一想之后给天下人的交代,给皇儿朱棣的交代,还有对那个小太监的安排。一件一件他都需要认真的想,因为这些事情都有关联,而自己最亲的孙儿朱允炆也搅在其中,由不得他不慎重。今天早早地就寝,奏折都没有全部看完,就是为了多些时间思考。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物种,这只有皇帝们自己最清楚。他们贪婪,骄傲,更多疑。他们多疑,总觉得有人会来害他们。三国的曹操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说自己梦中杀人,还将大将典韦整日里放在身边。后来在樊城果然救了自己一命。曹操与典韦似乎给后来人开了个好头,很多帝王都开始给自己在暗中安排武功高强的护卫。 静静地寝宫之中,似乎只有朱元璋一个人,宫女和太监都不在,因为朱元璋也不喜欢有人在他睡觉时靠近他的身边。 韩国公的死并没有让他心烦,因为他已经安排好了,他相信高甫明会明白他的意思。 关键在于对朱棣的安排。此次藩王入京本是为了吊唁太子朱标,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也该走了。毕竟各藩镇的事务都需要藩王们处理。 ‘至于那个徐如意。。。。。。’ 夜近三更,朱元璋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老刘?” 寝宫里并没有人,不知朱元璋叫的是谁。 “出来吧老刘,朕有事要问你。”朱元璋又喊了一声。 从寝宫的房梁之上,猛地纵下一人,轻飘飘的落在朱元璋的身前,跪倒在地,但没有说话。 朱元璋坐在床上,看着地上的身影,问道“今日李善长死后,燕王都做了什么,给朕,详细说说。” 那老刘沉默片刻,回道“据检校回报,燕王与其手下道衍在书房内坐谈四个时辰,之后派手下心腹侍卫乔装打扮,出府打探消息,还通知顺天府上门验尸查案,一切中规中矩。至于燕王和道衍都谈了些什么,检校与锦衣卫并未查明。” 朱元璋想了想“你去,将那个徐如意连夜秘密送出宫外,盯着宫里的眼睛实在太多,告诉他现在外边老实藏好,不要回宫。” “是。” “另外,你再安排人手保护好那个李飞的安全,李善长这次也算是帮了朕一个小忙,朕也满足他这个最后的愿望吧。” “是” “那个徐如意出宫后也不必找人刻意盯着,以免引人注意。” “是。” 朱元璋又慢慢的躺下了,闭上了眼睛。 老刘又稍等了片刻,见朱元璋似乎没有其他的指示,便叩了一个头,一晃身,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老李啊,你的愿望朕满足了,就不要来梦中来找朕了’朱元璋的呼声渐渐响起。。。。。。 小小的屋子里,一个小太监倒在地上,先是手指微微动了动,接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失算了,失算了’徐如意终于恢复了意识‘四年的功力灌了我一分钟,二十多年还不知灌了我多久,’ 微微晃了晃头,徐如意喃喃道“应该一次一次抽的。” 抬头看看屋外,月朗星希,已经是深夜了。 徐如意缓缓的站起身,想了想,动身向床上走去‘这么晚了,还是先睡吧,明天再说。’ 徐如意刚刚躺在床上合上眼,就听见屋里一个声音响起“起来吧,今晚你睡不了了。” “有事你就说,我躺着听也是好的嘛”徐如意没有睁眼,他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李彩娱。 “呵呵呵呵呵”听着徐如意惫懒得声音,李彩娱摇了摇头,“也罢,躺会也行” 坐在桌边,李彩娱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这次的事你办的很不错。我们几个都看在眼里。不过许多事情你做的还是有些疏漏,既然事情已经做完了,那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彩娱拎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结果发现是凉的,就又把茶壶放下:“燕王现在已经开始准备调查这件事里的隐情,你的安全也就成了问题。” 徐如意听到这里,终于还是翻身坐了起来,看向了李彩娱。他很清楚,如果他的身份出现在燕王的眼中,那他也就必死无疑。想处理他一个九岁的小太监,燕王的方法实在太多了。 “那我不出宫不就行了?”徐如意试探着说道。 “待在宫里才是思路”李彩娱嗤笑一声“宫里人多眼杂,你现在又没什么身份。燕王如果查出你来,你连躲都没地方躲。你是可以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但你敢保证你吃的每一口饭食,喝的每一滴水都干净吗?恩?” “那我怎么办?我又不能一走了之,皇上和长孙那里我都挂了号了!”徐如意有些急了。他知道李彩娱说的没错。宫里太监宫女太多,燕王随意贿赂一个,给他饭食里下点药,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放心,咱家既然来了,自然是有安排了,宫外的那些有可能暴露你身份的人我们已经处理好了”李彩娱轻描淡写的说道“朱元璋也想到了这点,而且他也不希望你与长孙殿下在这个时候接触太多。所以准备连夜送你出宫去。一会儿你就跟我走,我送你出宫。不然你还真出不去” “出宫?”徐如意疑惑道“这次又安排我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李彩娱回道“你不是以太监的身份出宫的,出宫后你就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别漏出你宫里的身份。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这个是朱元璋的意思” 这话里明显还透着别的意思。 徐如意没有搭腔,他听出李彩娱还没说完,朱元璋让他好好活着,那他们这些天门的老家伙是什么意思呢? “呵呵呵”李彩娱又笑了“咱家就喜欢你这聪明劲。朱元璋只让你藏好,但我们几个给你想了个地方,你猜猜是哪?” “反正不会是深山老林”徐如意切了一声。 “是蓝玉府上。”李彩娱揭开了谜底“你去他府上当个家丁吧。” 听到这,徐如意陷入了沉思‘朱元璋并没有给我任务,但他们让我去蓝玉府上当家丁。从安全的角度上倒是很合适。毕竟蓝玉也十分不得圣心。以朱棣的谋略应该也能看出蓝玉的好日子不远了。一旦朱元璋动手,蓝玉府上也不会有活人留下。所以朱棣应该不会猜到我藏在他府上。不过我是个太监,蓝玉又不是王爵,府上用不了太监,我怎么混进去呢?’ 似乎看出了徐如意的疑惑,李彩娱开口说道“你放心,你这两天先躲着,到时候自有人联系你。” “额,好吧”徐如意点了点头。 “你这小子不是个老实的,咱家倒是很期待你在蓝玉那又能搞出什么名堂来”李彩娱笑眯眯的起身,往屋外走去。“走吧,咱家送你出宫” “低调还来不及,如意又哪敢搞什么名堂”徐如意也赶紧站起来,简单的收拾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把银钱装在怀里,也赶紧跟了上去。 二人向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事实证明,李彩娱是对的。。。。。 第十八章 再立锦衣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八,寅时。 不得不说,朱元璋为大明朝立下了无数的规矩,而他自己一直严格的遵守着这些规矩。但今天他破例了。 寅时,是文武百官上朝的日子。天色还有些昏暗,只是东方微微有些发亮而已。太阳还没升起,温度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承天门外,已经早早地聚集了赶来上朝的文武百官。上至六部尚书,下至五品的御史言官,几十号人已经整整齐齐的列好了队,背靠着金水桥,一列一列的只等着宦官一声吆喝,便可以上朝了。 庞大的官员队伍里,黄子澄与齐泰一脸的正气。三日前的早朝上,他们二人也是这样的表情,在金殿之上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参奏燕王无礼于皇长孙,以及谋害韩国公李善长。只可惜被皇上一句“只是玩笑”,再加上一句”证据不足,三日后再议”就打发掉了。如今三日之期已满,他们做了更加充足的准备,准备再度发起攻击。 ‘皇上怎么还不上朝呢?’大臣们有些焦急。五凤楼的钟声不响,他们也只能等待。 朱元璋在武英殿里,武英殿外有人拦住了他,或者说,是他自己拦住了自己。 武英殿外的台阶下,燕王朱棣身着一身锦袍,低头静静地跪着。 皇上之前在殿上说的三日后再议,他自然知道。今日他要在这里见到自己的父皇,他要在今日的早朝之前见到他的父皇。道衍已经和他解释过他不会有事,但这涉及到一个态度的问题。静静地在府内等着,这说明他有恃无恐。而在早朝之前跪在这里,是求饶,说明他怕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朱元璋又岂会不明白。殿外自己的四皇儿的这一跪里面,有多少真情有多少是假意。可他还是被拦在了殿里,他不愿意见朱棣,因为他怕自己看到他的样子会心软。 “唉”朱元璋长叹一声,时间已经是寅时一刻,不能再拖了,再不上朝会出乱子的。 站起身,朱元璋迈步走出了武英殿,站在了朱棣的面前,一言不发。 “父皇”朱棣的嗓音嘶哑“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儿臣以后不敢了!” 朱元璋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朱棣的脸,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痛,‘唉,瘦了,这些日子也是受了煎熬了吧。’ “父皇,您给儿子一个痛快吧,随您怎么处置,儿臣无怨无悔。”朱棣又说了一句,伸手将自己的上衣撤了下来,露出笔直的脊梁,然后将头磕在地上。 他将上衣脱下,是为了露出自己身上因战争所留下的伤,他将头磕在地上,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笑意,他看到了刚刚父皇眼中闪过的心痛与怜惜。 挥了挥手,朱元璋让周围的宫娥太监都退到远处。 “棣儿”朱元璋还是开口了“父子一场,你与朕说句实话吧” “父皇您说,儿臣知无不言”朱棣连忙应道,但头并没有抬起来。 “你,怨不怨父皇将皇位传给允炆,而不传给你?”朱元璋的声音很低沉。 “父皇,儿臣不想瞒您,儿臣之前确实有怨,但如今已经明白了父皇的用意。”朱棣抬起了头,他已经将表情调整好了。“大哥去了,儿臣的头上还有二哥秦王,三哥晋王,如果您将皇位给我,必将引发大乱。只有立大哥的儿子允炆为东宫,才是最好的选择。儿臣已经明白了。” “唉”朱元璋伸手摸了摸朱棣有些凌乱的头发“确实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你能明白最好不过。其实你之前欺侮允炆的时候朕就知道你心中有怨,有不满,更有恨。今天你能和朕说实话,很好,朕真的很开心。罢了罢了,希望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吧。你去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过你记住,朕就算死了,也会留下后手的!” 朱元璋从怀里掏出了一方贡纸,几下撕成了三四张碎片,扬手洒在了空中。迈开大步向着太和殿而去。他还要为自己的儿子善后呢,而且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一张碎片被微风吹拂到了正要起身的朱棣面前。碎片上的语句并不完整,只有几个字凑成了半句话“迁封江西南昌,即日就” 朱棣不敢去拿那些地上的碎片,只是恭恭敬敬的朝着朱元璋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一边哭着,一边向宫外走去。 寅时一刻,太和殿上的早朝终于开始了,六部九卿、文武大臣各自排班站好之后齐齐叩倒在地,山呼万岁。君臣见礼完毕,朱元璋身边的太监首领老张大声唱和“百官有事早奏。” 大殿上鸦雀无声,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目微合。一众大臣低着头,也没人敢问早朝迟到的原因,他们看出朱元璋的心情似乎不好(腰带放在肚皮下边了)。慢慢的,大臣们把目光集中在了黄子澄和齐泰的身上。齐泰头低的很低,他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他装作没有看到。 咬了咬牙,黄子澄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东宫侍读黄子澄有事启奏。” 朱元璋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黄卿家有事但可奏来。” 黄子澄稳稳地端着自己的芴板“陛下,三日前,韩国公及其弟李存义先后死于燕王府上,同时韩国公府上着起大火,满门四百余口无一生还,之前兵部左侍郎齐泰曾就此时参阂燕王,陛下当时说案情未名,三日后再议。如今三日之期已满,陛下是否给出答复。” 朱元璋点点头“黄卿家所言甚是,顺天府尹何在?” “臣顺天府尹高甫明叩见陛下”大臣队列中闪出一人。 “韩国公一案查的如何了?” “回禀陛下”高甫明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说道“经微臣调查,三日前,韩国公之子李飞遇刺失去双臂,因而得了疯疾。韩国公似乎误会是燕王所为,于是亲自上门问罪,却在燕王府上遇到刺客遇刺身亡。再之后其弟李存义赶到,看到兄长遇害于是过于激动,拔剑自刎而死。” “可有拿住刺客?” 跪在地上,高甫明高高的将手里的奏折举过头顶“回陛下,刺客具已服毒而死,但臣已查明,刺客应为白莲教中之人。此事前因后果,臣已详细写在折中,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吧”朱元璋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太监老张。 老张走下台阶,将高甫明手里的蓝皮奏折接过,又反身呈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打开看了看,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高爱卿辛苦了,案情即已查明,燕王的冤屈也算是洗去,黄卿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臣无话可说”黄子澄黯然的退回了队列之中。他看出来了,朱元璋根本就不想整治燕王。 “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朱元璋扫视一番,见无人应话,便说道“众位爱卿无事,朕倒是有件事要宣布。老张,宣旨” “是”老太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色布轴打开,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方今天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然私有白莲余孽。。。。。。。。。。故裁撤亲军都尉府,重开锦衣卫以。。。。。原亲军都尉府都尉蒋瓛任锦衣卫指挥使。。。。。钦此。。。” “什么!” “怎么能这样!?” 。。。 。。。 突如其来的诏命,一颗炸弹,引爆了朝堂。在反应过来之后,众大臣终于意识到,就在刚刚,借口清缴白莲教余孽,皇帝决定重开锦衣卫。 “陛下”所有大臣尽皆跪倒“请陛下三思” 朱元璋不为所动。 “请陛下三思”众大臣站起,又再次跪倒。 朱元璋理都不理。 “请陛下三思啊!”殿内文武大臣第三次跪倒在地,口中呼喊,呼喊那渺茫的可能。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朕已思索再三,为维护我大明江山社稷,锦衣卫有存在的必要,众爱卿勿复多言,接旨便是。” 可笑,朱元璋的决定又岂会因大臣的三次叩拜,几声呼喊而改变呢?锦衣卫如一只睡着的老虎,终于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它的爪牙。 地上的文臣们似乎看到了一片令人恐惧的乌云向他们的头顶罩来。其实他们不知道,这片乌云并不会将血色的雨降在他们头上,这片云只会停在该停的地方,比方说,蓝玉的头上。 第十九章 布下一子 午时将近 同福客栈的一个小厮端着餐盘,一间房门一间房门的敲门,为住店的客人们送餐。 天字甲号房的客房门被从里面反锁,客房中央的空地上,倒立的徐如意赤%裸着身体,双目紧闭,左手撑在地上,右手虚掩自己的丹田处。双脚成一字马,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左手上。鼻子里不断冒出的白气自下而上,笼罩他的面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脸,汗水不断地从他的脸上落下,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练功最怕受人打扰,不过还好徐如意已经和店里打过了招呼,让他们不要打扰自己。 “呼”终于,徐如意长出一口气,双腿在半空中慢慢的合拢,然后落到地上,人也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噼里啪啦,身体里发生一连串的爆响。 算起来,从宫里出来已经是三天了。这三天里,徐如意自从进到这间客房,就一步也没有离开,一直在修炼武功。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新得到的二十三年功力转化为天罡童子功的内力,之后再用这份内力修炼《白骨禅》神功。 如今三天过去了,感受着自己身体里如同长江大河般汹涌的内力,看着自己晶莹剔透似乎泛着光泽的身体,徐如意握了握拳头,满意的笑了‘骨肉筋皮,外相初成。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不错不错。只不过。。。。。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啊。’ 没错,借着这份功力,徐如意已经完全练成了《白骨禅》的前四层,进入了第五重练五感的阶段。随手拿起墙边架子上的毛巾,徐如意胡乱将身上的汗擦去。又伸手将放在床上的衣服拿起往身上穿。《白骨禅》的第一重练皮完成的是时候,徐如意发现自己的皮肤更加白皙,防御力似乎有些许的增加,此刻一次性练成前四重,他觉得似乎,好像,自己的脑子有些慢了。这种感觉很难说。只是走几步路,又拿毛巾擦身子,这些动作并不复杂,但他就是觉得不太舒服。这是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人的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由人的大脑来控制的,先要想,然后才能做。但徐如意却感觉自己似乎是先做出了动作,然后才意识到。。。。。而且,自己的身体似乎更加敏感了,只要他想,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脉搏的跳动。 ‘咦?好像哪里不太对啊’好不容易将衣服穿在身上,徐如意惊奇的发现:衣服小了,而且是小了不少。 徐如意也没有别的衣裳换洗,之前出宫的时候李彩娱给过他一件衣服,此刻也只好勉强穿着这一身了。 低头想了想,徐如意觉得,还是应该先上街买件衣服,而且已经三天了,算算时间,也该去看看那个胖子了。 仁心堂药房的后堂小院子中,一身肥肉的云峥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安静的忙着手里的活计。周围的地上散乱的摆着许多枝条木板,仔细看看,似乎是在编织什么东西。 钱刻木与李二都在药铺前堂,毕竟还要开门营业。此刻,小院中只剩下云峥一个人,静静地忙活着,很投入,连有人站在他身后都没有察觉到。 “你,在干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云峥的身后响起。 “编笼屉”云峥头也不抬的回道,没有停下。 “笼屉?”一个身影缓缓的走到云峥的面前,低头看着忙碌的云峥。 许是因为面前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云峥终于停下。抬头打量眼前碍事的身影“你是谁啊?”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黑色的长发被一根玉簪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之下是一双微微眯起的丹凤眼,眼中的精光令人不敢直视。肌肤如雪,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光泽。身穿一声简单的淡蓝色儒袍,正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小,小公公?”云峥试探着问道,眼前的人长相似乎让他有些陌生,但依稀还能看出之前的影子。身子也长高了,不再像个八九岁的小童,。 “恩”少年点了点头,声音清冷“不错,还能认出我啊。”之前在买衣服的时候,借着店里的铜镜,徐如意也看到了自己长相身高上发生的变化,也愈发感受到了《白骨禅》的邪异。 明代并没有直接卖成衣的店铺,徐如意也没有那个时间等着裁缝给自己现做,于是便花钱买了店里的一件别人做完又不要了的衣服。 “恢复的不错啊”徐如意上下打量了一下云峥,问道“做什么笼屉啊?” “额”云峥挠了挠头“毕竟是要用来蒸人的家伙,小了也放不下不是。” “哈哈哈哈哈”徐如意开怀大笑,手指点指云峥“准备的这么早,你也是有心了。” “嘿嘿”云峥附和的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似乎有些尖细,让人听着很别扭。 “你,你是何人?”听到后堂院中的响动,钱刻木从前堂走了进来。 “我,徐如意,认不出来了?”徐如意淡淡的答道。 “啊?啊,认得出,认得出”钱刻木连连点头。‘小门主练的什么功夫,怎么三天不见,变化这么大?’钱刻木心里有些纳闷。 “恩”徐如意点点头,说道“三天,时间刚刚好,云峥恢复的不错,有劳钱掌柜了” “应该的应该的。” “云峥如今恢复的差不多了,咱家就带他走了。掌柜的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向着后门走去。 “公公保重。”钱刻木拱手回礼,也不阻拦,也不多说什么,在原地看着。云峥手里还拎着那还不成型的笼屉,跟在徐如意身后慢慢的从后门离开。 摇摇头,钱刻木又回到了药铺的前堂。 前堂里没有别人,只有伙计李二在趴柜台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醒醒,醒醒。”钱刻木推了推李二的脑袋。 “掌柜的,怎么了?”李二揉了揉眼睛。 “小门主刚才来了,将云峥带走了。”钱刻木说道。 “带走就带走呗,跟咱们有啥关系?” “小门主看着有些不对劲,”钱刻木皱着眉头说道“你也算是个练家子,有些见识,你说。。。这世上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在短短的三日内长大吗?” “长大?”李二有些疑惑“小门主长大了?” “恩”钱刻木点头“三天之前还是个八九岁的小童,刚才看,已经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模样也有些长开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咝~”李二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没听说有这种功夫啊,掌柜的你确定?” “确定,眉眼间依稀还有些相似,但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了。”钱刻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拍桌子“一会儿你想招给宫里的李堂主传个信,把这事告诉他,我怕他手下恐怕现在已经失去小门主的踪迹了。” “恩恩,我一会儿就去”李二也知道事情有些严重了。 如果李彩娱那边失去了徐如意的踪迹,没法联系上,又怎么安排人送他入蓝玉府上呢。 钱刻木和李二的担忧是对的。李彩娱的几个手下已经失去了徐如意的踪迹。他们一直守在客栈的附近,装作摆摊的小商贩。徐如意之前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已经变了样子,只是衣服紧小,不合身。他们也没有在意。如今还依旧守在客栈门口呢。不光是天门失去了徐如意的踪迹,就连朱元璋手下的锦衣卫和检校也把徐如意跟丢了。 锦衣卫和检校都是朱元璋手下的特务情报机构,但是是两个不同的单位。锦衣卫是明面上的负责侦查百官,同时又审讯缉拿之权,算是朱元璋手下的猎犬;而检校没有明面上的身份地位,他们可以是小商小贩,可以是军中的一个兵丁,甚至可以是哪个富商家里的家丁。他们没有任何权利,但能把他们觉得有价值的情报直接呈送到朱元璋的手中,相当于朱元璋手中的猎鹰。朱元璋每日批阅的大量奏折里,检校的密折占了很大的比重。 如今可以说,徐如意已经算是在这个南京城里消失了。 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天门才有可能找到些痕迹,原因无他,他们认识云峥这个极好辨认的胖子。。。。如果能找到云峥,或许还有办法找到徐如意。 南京的莫愁湖边,毕竟已经立秋,天气已经有些发凉。湖边曾经茂盛的柳树如今已经没了枝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还有柳条,柳条随着微风摇曳。 随手折下一根柳枝拿在手中,看着平静的湖面,徐如意随意开口道“你自己还有什么打算吗?” “一切听公公安排。”一旁的云峥低声说道。 “听我的安排?”徐如意目光深远“咱家给你的路或许有些辛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无怨无悔”云峥的声音很坚定。 “好”云峥满意的点点头“之前咱家已经了解到,这南京城里,像咱们这样的无根之人有很多,除了在宫里和各大王府里当差的,剩下的基本都聚集在城外的烂人巷里,对吧?” “回公公的话,是” 烂人巷位于南京城外不远,是出了名的肮脏所在。关于这个地方,云峥是听说过得。云峥之前住的懒人巷和这个烂人巷只有一字之差,但区别却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懒人巷位于南京城里,是贫苦人家聚集的地方。房屋虽然简陋,但好歹也能遮风避雨。在那里住着的人也都算是大明朝的合法良民。烂人巷就不同了,位于城外不说,它实际上并不算是什么巷子,只是有着一堆烂窝棚,茅草房。那里只住着两种人,乞丐,还有太监。这里的太监说的不是他们的身份,而是他们的身体。洪武皇帝朱元璋曾经下令不许百姓自行阉割(历史史实)。但一来因为朱元璋对宫里太监的肆意杀戮,宫里人手不多,导致经常对外招募。而天下间终归是穷苦人多,出于各种原因,有的是自己动手,有的是被父母所逼,都是先在宫外自己阉割,然后才去试着进宫。可想而知,能进宫的终是少数,大部分阉人最后沦落街头。这些人因为身体原因,力气不如常人,再加上太监的身份本就让人瞧不起,原本有家的,家人也不愿再让他们回去。烂人巷本是乞丐的聚集地,后来慢慢的这些无根的可怜人也聚在了那里。那里的条件极差,疫病横行。但这些太监们也不在意,每日里随着乞丐们进城乞讨,过着无所谓生死的日子。人们为了将他们这些人和一般意义上的太监区分开来,将他们叫做烂人。 烂人巷本来叫做乞丐窝,后来随着这些烂人的数量增多,超过了原本乞丐们的数量,这乞丐窝也变成了烂人巷。 “你对烂人巷了解多少?”徐如意问道。 做为普通的贫苦百姓,云峥对烂人巷的了解还是蛮深的。简单把烂人巷的情况说了一遍,云峥闭口不言。 “恩,和咱家知道的差不多。”徐如意又点了点头,随后阴森森的说道“咱家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你去那。” 云峥瞪大了眼睛,很惊讶,惊讶中还带着恐惧。 徐如意面向湖面,没有看到云峥的表情,但也能猜到。只是他不予理会:“你现在其实也算是一个烂人,与他们正是同一类人。这些烂人虽然现在活得像一团烂泥,但人数众多,每日里乞讨的人遍布南京城,如果用好了,也是一股力量。” 说道这里,徐如意扭头看了云峥一眼,看到云峥惊讶害怕的表情,徐如意轻笑一声,“别害怕,咱家不是让你去送死。” 摇摇头,徐如意又看向了湖面“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力量就是情报,最可怕的人就是不怕死的人。烂人庞大的数量就是获得情报的基础,而他们活得生不如死,所以他们也不会怕死。你不觉得吗?” “公公需要我做什么?”云峥听到徐如意说不会让他送死,也放下了心“小人只怕做不好。” “没事”徐云铮摆摆手,也不在意“时间充裕,你也不用紧张。咱家一会儿会传你一套功夫,让你有自保的能力,再给你一笔钱财。你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整合那里的力量,将那里变成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咱家自有用处。” 斜眼瞟了云峥一眼,轻声说道“当你整合了那里的力量,你也就算是有了做菜的资本了。。。” 听到“做菜的资本”这五个字,云峥的身体里仿佛充满了动力“请公公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好!很好!”徐如意很满意,“接下来,咱家就传你功夫,你识字吗?” “小的,小的不识字,让公公失望了”云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无妨”徐如意摆摆手“咱家也想过你可能不认字。接下来我一句一句的念,你一句一句的记就好。” “是” “天下武功主要分为内功和外功,两者相辅相成,最后殊途同归,很难分出高下。咱家要教你的功夫名为《辟邪剑法》,这门武功虽名为剑法,但实际上却是以内功为主。可以速成,唯一的条件就是,只有无根之人才能习练,当然,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问题。此功练成以后,身如鬼魅,快如闪电。剑法招式阴毒,虽不说能天下无敌,但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如果你功力达到顶峰的话,咱家还可传你《葵花宝典》助你达到天人之境”徐如意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将要教他的武功,想让他明白这门武功的厉害,可惜看云峥脸上懵懵懂懂的,显然没怎么听懂。也不怪他,一个砍了二十几年柴的樵夫又怎么能理解什么是内功外功,天人之境呢。 “罢了,接下来你用心记诵就是”徐如意简单回忆了一下脑海中之前为云峥兑换的《辟邪剑谱》,开口吟道“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炼丹服药,内外齐通。十三总势莫轻视,气逼身体不少凝,势势在心想其意,腹内松静气腾然,命意源头在腰际,静中触动动独静,尾关中正须贯顶,意气君来骨肉连。。。。。。。” 洋洋洒洒三千余字,徐如意娓娓道来,声音清亮。徐如意念完一遍,也不停顿,又重新背了一遍,之后又一遍,又一遍。一连背了七八遍,才停了下来,看向云峥。 能看出,云峥是真的很努力的在背,只是他的脑袋似乎真的不太好用,胖脸上细细密密的有些汗珠,嘴唇微微的颤动,在背诵自己几下来的段落,但眼中的神色有些尴尬,显然背下来的并不多。 ‘连念了七八遍你也背不下来。’徐如意眯了眯眼,心中一股戾气上涌,眼中也有了寒光。 “啊”云峥看着徐如意的表情,心中一怕,刚才好不容易记下的又忘了一大半,脸上害怕的神色更浓了。 “公,公公,我”云峥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 “咝~”徐如意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燥意,左右张望一下,发现四下无人,徐如意笑眯眯的开了口“也不能对你太过强求,这样吧”徐如意歪着脑袋想了想“接下来你从头开始背,如果背错了,咱家就拿这柳枝抽你一下”举了举手中的柳枝,示意了一下云峥“你挨了打,咱家会纠正你的错误,然后你再从头背,如果哪句忘记了,咱家也会抽你,然后再告诉你一遍,然后你再从头背。只要犯错,你就会挨打,直到你能从头一字不差的背到尾。好了,开始吧” “公公,我”云峥刚一开口,徐如意手中的柳枝伴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狠狠的抽在云峥的左脸脸颊上。 “啊!”云峥忍不住痛呼出声。 “啪”又是一鞭子抽在云峥的右脸上“咱家让你开始背。功法里可没有‘公公我’这三个字,所以你挨了打,也没有‘啊’这个字,所以咱家打了第二下。咱家再提醒你一次”将举起的柳枝轻轻的甩了甩,徐如意慢条斯理的说道“第一句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仔细想想,你自己不要强,又如何能把自己的梦圆上呢?难道全靠咱家吗?想明白了就开始吧,咱家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不想听的字。” 沉默了片刻,云峥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欲。。。欲练神功。。”声音中有着压抑的疼痛,但也有着他的倔强。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啪,啪”响声几乎没有停过。徐如意手中的柳枝一下一下的抽在云峥的脸上,身上,手上,力道极大。但云峥再也没有叫过疼,他没有时间叫疼,他要集中精神背诵。 慢慢的,抽打的频率低了下来,徐如意眼中的寒意也慢慢的消失了。半个时辰以后,徐如意随手扔掉了手中的柳枝,点了点头“恩,能背下来就好,以后要常常背诵,千万不要背错了,否则练叉了是会没命的。” “是,小的明白了”云峥声音嘶哑的说道,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着条条青紫,几乎不见几块好皮,其实衣服盖住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剑谱记住了,咱家再给你把练法解释一遍,你也要用心记,不过这次就不打你了,因为都是些常识,还有穴道筋脉的位置。不用一字不差,就算偶尔有一两处遗漏你也可以问别人,不过,轻易不要将这门功夫告诉别人。” 见云峥点头表示明白。徐如意又花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把云峥该知道的说了一遍。 武功的教完了,徐如意来到湖边蹲下,双手就着湖水,洗了把脸,提了提神。用衣服袖子简单的擦了一把,徐如意又说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不会再见你。烂人巷那边怎么做,全凭你自己,不过咱家可以给你个思路” 看着远处湖面上泛舟游玩的人们,徐如意的心情也好了一些“烂人巷的存在也有几年了。达官贵人们不愿沾边,但里面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组织。你如果现在就去,八成会被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所以”徐如意顿了一下“你最好先把武功练好,最起码练到有自保的能力,然后去加入那里的组织,我想那里的组织不会太多,但三四个还是有的,或大或小。你挑选一个加入,凭着你的功夫,应该很快就能展露头角,之后借着各个组织间的矛盾,如何发展,就看你自己的了。” 伸手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云峥,徐如意又说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回仁心堂把伤治一下,刚才咱家下手有些重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公公言重了,您也是为我好”刚刚遭受了那样的毒打,云峥都没有叫疼,如今听着徐如意这句不算道歉的道歉,他反倒有些哽咽了。 “唉”徐如意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去吧,自己保重。” “那,小的怎么联系公公您?”云峥问道。 徐如意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之后还有事要做。这样,今天是九月初八,你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有太大的进展。咱们。。。。”徐如意想了下“在正月初一的时候再见面。那时候鸡笼寺应该会有庙会,咱们就在鸡笼寺的大门口见。” “鸡笼寺,正月初一,大门口”云峥重复了一遍,记了下来,然后跪倒在地“公公保重,小的去了。” “恩”徐如意又挥了挥手。 云峥站起身来,有些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看着云峥的背影,徐如意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何会下那么重的手。其实他也明白,三千多字就算是写在纸上让他自己背,他也要背好长时间,更何况是让云峥这样没有底子的人一边听一边记呢。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我真的变坏了吧。’摇了摇头,徐如意将这些不该有的感慨甩在脑后。他现在没有时间感慨自己的变化,他还要为下一步做打算。三百万人的杀戮目标还没有完成,他又怎么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呢。‘历史上朱元璋应该是在明年开始的对蓝玉一系将领的屠杀,这里也要好好谋划一番。毕竟一万多条人命,可不能浪费啊’ 莫愁湖边,一个俊俏的蓝袍少年,静静地蹲在地上,双手拄着下巴,眼睛微眯,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这样的画面很美,如果不去注意那少年双眼中的寒光的话。 仁心堂里,看到云峥独自一人又回来了,钱刻木和李二知道事情麻烦了,这下子就算是天门也没线索找到他们的小门主了,徐如意就算是彻底的消失了。 第二十章 顺利入府 九月的南京有些阴冷,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一直吹着,将树木上的绿叶吹红,吹黄,再慢慢的吹落。御花园里,朱元璋正在亭子里观景。而他的贴身护卫,隐身人老刘则静静地躲在暗处。 不知何时,细弱游丝的声音钻入了一身锦袍的老刘的耳朵里“急,见,娱,井。”只有四个字,但老刘知道,事情一定很紧急,不然不会在大白天的联系自己。御花园中没有任何的变化,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人离开了。 天门枯井处,老刘见到了给自己传音的李彩娱。 “说吧,什么急事”老刘淡淡的问道。 “刘公,小门主不见了”李彩娱一反往常笑眯眯的样子,脸上阴沉的可怕。 “怎么办的事,一个小孩子都看不住?”老刘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就在今天中午那会儿,宫外主管南直隶的老钱送来消息,说小门主样貌大变,怀疑咱们的钉子已经钉歪了,之后我赶紧调查,发现他确实没了。” “详细说说,从头说。”老刘阴沉的声音问道。 李彩娱抬头回忆了一下,说道“之前将小门主送出宫后,钉子们看到他进了同福客栈。他们也就在附近监视起来。都是老兄弟了,应该不会被发现。据观察,这三天里小门主一直也没出房门,应该是在屋里安心练功。不吃不喝的练功倒也正常,他们也就没在意。后来老钱派人通知我说中午时候,小门主突然出现在他的药铺里,把之前我和你提过的那个云峥带走了。那个时候,老钱看到的小门主模样大变,就赶紧派人给咱家报了信。咱家当时就去客栈查看,发现人确实不见了。然后咱家又见了老钱,老钱说当时小门主是突然出现在后院的,变高了,也变俊俏了。看年纪已然有十五六岁上下。但眉眼的还有些痕迹,所以他才认出来了。之后小门主和那个云峥就走了。他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咱家之后赶紧洒出消息去找那个胖子,结果刚刚老钱又送来消息,说那个胖子回他的药铺了,一身的伤,但问什么也不说,只是让他给配些伤药。之后拿着药就走了。老钱套了半天的话,就只知道小门主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莫愁湖。你看这事怎么办?” 老刘听了李彩娱的话,也是沉默不语,缓缓的闭上眼,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见老刘半天不说话,李彩娱有些沉不住气了。 “老刘?老刘?”李彩娱叫了两声,见对方不理,他又叫了一声“刘孝感!” “行了”老刘睁开了眼,不满的说道“这不想着呢吗?” “那你想到了没有,不行你就先回去,别被朱元璋发现了”李彩娱的声音有些焦急,时间不短了。这刘孝感正是之前徐如意见过的天字堂堂主。如今在朱元璋的身边,是朱元璋最放心的人。也是他们唯一出现在朱元璋视线范围内的人,他们不敢冒险,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 “没事”刘孝感微微摇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去武英殿里批奏章了,旁边还有那个老张伺候,没大事。” “你有数就行”李彩娱点点头。“话说你听说过能让人长大的功夫吗?” “我也是刚刚想到点思路”刘孝感声音有些不确定“你还记得老门主当年领咱们几个入门的时候在地宫里参拜祖师爷吧?” “记得啊,怎么了?”李彩娱不知道老刘到底要说什么。 “当时老七曾经问过老门主他练得是什么功夫,你还记得老门主怎么说的吗?” 李彩娱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说道“当时老门主好像没说吧,只是说了一句。。。什么‘天蚕无量’。。。” “对”刘孝感接到“就是那句‘天蚕无量,魅影生香。无我无相,彼岸佛殇。’几十年来,根据咱们的分析,再加上江湖上的传闻。这四句话应该指的是四门功夫。其中天蚕无量指的应该是内力无穷无尽,而且能让人死而复生《天蚕魔功》;至于魅影生香指的应该是那个速度极快,身法诡异,练到极处天人化生的《葵花宝典》” “这两门功夫在江湖上早已失了传承”李彩娱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当时老门主既然说了这么两句。。。。。” “说明老门主手上最少有其中一种武功,甚至有可能全都有。”刘孝感肯定道“老门主的功力深厚,即使老十四都看不出深浅,而且老门主一生无数次险死还生,令人惊叹,现在想来,老门主应该练的是《天蚕魔功》。” “哦~~”李彩娱哦了一声,有些明白了刘孝感的意思 “嗯”刘孝感点了点头“还记得老门主最后一次领咱们二十四个入地宫的时候,老十四曾经专门将武库书架上的书全找了一遍,他后来说没有看到《天蚕魔功》和《葵花宝典》,这句我相信,所以。。。。” 李彩娱终于懂了“所以老门主可能将那四门武功收藏在了别处,而且小门主很可能练的是那两门我们不了解的武功其中的一种。” 点点头,刘孝感觉得有些疲惫“小门主如果真的是练了那个什么无我无相,彼岸佛殇,那出现什么情况都有可能。这个就不用猜了,除了老门主,估计咱们谁也猜不出来。还是想想他的下落才是” “咱们现在或许找不到小门主了,但我想小门主最后应该还是会按咱们说的,去蓝玉府上吧?”李彩娱的语气不太确定 “有可能去,也有可能不去。这只能算是一个查法,但你更应该盯着那个能找到的人”刘孝感意有所指。 “你是说那个胖子?”李彩娱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不错,不论时间长短,小门主终究会联系那个胖子。” 李彩娱闭上眼,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咱家也是叫老钱给整蒙了,关注小门主的变化有什么用,盯着云峥找如意才对啊。” “切,走了也不说一声”李彩娱再睁开眼时,老刘已经不见了,小院中只剩他一个人‘话说小门主到底练的什么啊?咱家可真是好奇死了。’ 看看时间,四更天到了,更夫们先后敲响了自己手中的小铜锣,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四更,天还没有亮,蓝玉府上的管家下人们听到更锣的声音,先后从睡梦中爬起。此时的凉国公蓝玉,在几个月前刚刚受封为太子太傅,声势正隆。主子平步青云,府里的下人们心气也是足得很,干起活来格外的卖力。 四十七岁的王方曾经是蓝玉麾下的亲兵,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忠心护主,深得蓝玉的赏识。后来年岁大了,便被蓝玉留在府上当了一名杂务管家。其实所谓杂务管家并没有工作。王方沙场出身,也没什么文化,杀人在行,管家实在没这个能力。蓝玉也只是给他个名头让他安心养老罢了,还给他在府内的后门附近单独盖了一个小房子。 轻轻的推开国公府的后门,王方拿着一把硕大的笤帚走了出来,准备开始打扫。蓝玉从没给王方安排任何职司,但他就是闲不住,再加上老年人睡觉轻。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早早地出来把后门外打扫一下,之后再收拾一下后院的马棚。这是王方给自己找的活,今天也不例外。 “啊切”站在国公府的后门外,王方打了一个喷嚏,随手擤了一下鼻涕,王方喃喃道“一想二骂三念叨,也不知道是不是狗儿在下边想我了。” 老人口中的狗儿是他的儿子,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可惜前年随蓝玉北征大漠的时候用身体替蓝玉挡了一箭,就去了。他原本只是想让儿子去混个军功,蓝玉看在他的面子上也答应将他儿子留在身边,尽量保证他的安全。可是战场上谁又能保证谁的安全呢?王方并不怪将军,他只怪自己不该送儿子上战场,也怪他儿子命不好。 一个喷嚏让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发了一会儿呆,老人摇了摇头,抓起笤帚准备开始打扫。‘要是老天再给我个儿子就好了。’老人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水。。。水’老人刚扫两下,猛然听到低低的呻吟声。 老人四下张望一下,看到在自己身后,后门边的墙上,此刻正靠着一个少年,看着脏兮兮的,穿着一身武士短打,仔细看看个子不高,也就十五六岁上下。这少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嘴里发出的细弱的呻吟“水。。。” 王方赶忙走到近前,轻轻拍打少年的脸颊“孩子,醒醒,醒醒?” 少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唉”王方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地上的抱起,想着自己的小屋走去,他没有看到,在他怀里的少年,嘴角勾勒出一丝邪笑。 一脚踢开房门,王方走进了屋里,将怀里的少年轻轻放到床上后,王方回身拿起桌子上的大碗,从角落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碗水,小心的将碗递到少年的嘴边,轻轻地把水往里边送。 少年喉头上下动了几下,勉强咽下几口水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虚弱的说道“这,这是哪?” 王方看少年苏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孩子”王方轻声答道“这是凉国公府的后院,刚才你晕倒在了后门院墙外,老汉把你捡回来了。” “哦”少年看看王方,勉强的点了点头“多,多谢公公搭救,” “这没啥”王方爽朗的摆了摆手,又关切的问道,“孩子你叫啥啊?家住哪里?这是怎么了?” “我。。。我叫徐如意,今年十五岁了”少年答道。 徐如意在这之前已经围着凉国公府观察了好几天。自己的模样大变,他也不确定天门的人还能不能联系到自己,于是就决定自己想办法混到蓝玉府上再说。这无儿无女的王老汉正是他选定的跳板,一切也都按着自己的计划进行。 稍稍顿了顿,徐如意接着说道“我家住在南边山上,家父是猎户,全家以打猎为生。但前不久父亲不幸跌如山涧之中,我。。”徐如意声音有些哽咽“家里就只剩了我一个人,于是我就来到了城里想谋口饭吃,没想到还没入城,就被一些乞丐抓住,他们逼我加入他们一同行乞,还对我拳打脚踢。我昨晚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后来我就晕倒了,。。” “恩”王方点点头叹了口气“孩子,这里是凉国公府,我是府上的杂役。你在这里很安全,别担心。你先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吧。老汉去给你拿点吃的,你一会儿睡醒了再吃。” “谢谢公公”说完,徐如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慢慢的匀称起来。 看徐如意睡着了,王方将手中碗里的水倒在地上,起身向屋外走去,房间里只留下徐如意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好像睡着了,但随着房门的关闭,徐如意的眼睛又睁开了。。。。。 第二十一章 低调好难 凉国公府上的花园里,几个丫鬟聚在一起,正在热闹的说着什么。 “听说了吗?府里好像新来了个人”名叫绿蝶的小丫鬟神秘的对自己的朋友们说道。 “绿蝶你是说后院老王那里吗?”芍药说道。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老王从街上捡来的,认作干儿子了呢”长相可爱的石榴也说了自己的消息。 “对对,就是他,听说长得可俊了呢”绿蝶连连点头。 凉国公府上最近几天很热闹。主子们有主子们的事,但下人们最近都在讨论后院里老王新认下的干儿子。 “听说好像叫什么如意吧”又一个声音说道。 “是啊是啊”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在几个丫鬟身边响起“叫徐如意,我见过,长得一般,也就是皮肤白而已,看着可不像个爷们。” 丫鬟们扭头,正看到一个尖嘴猴赛的家丁,脸上还带着些不屑。 “小毛哥”绿蝶轻轻打了那个家丁一下说道“你见过他吗?” “说说呗,他长得什么样啊?给我们说说呗”那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也很好奇。 “哼”小毛哥哼了一声“听说是城外的猎户家的儿子,后来出了些变故,沦落街头,被老王叔捡了回来。有啥的。” 嘟囔了两句,小毛哥又说道“我和你说,他长得也没啥好看的,就是皮肤白,别听绿蝶瞎传。” “是吗?”石榴看看绿蝶“那绿蝶姐你是听谁说的啊?” “小毛哥才是瞎说呢”绿蝶开口说道“我是没见过,但见过的几个姐姐都说人家长得俊,还能有假?我看是小毛哥嫉妒。” “哦,这样啊”芍药点点头。 “啥?我能嫉妒他一个新来的?”小毛哥不干了。 “你就是嫉妒,你就是” “没错,不是嫉妒是什么?” 。。。。。。。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的挤兑着那个小家丁,直把他说的面红耳赤。 “哼,不和你们说了”小毛哥突然一甩袖子,扭头走了,身后传来丫鬟们的笑声。 “你们谁见过那个徐如意吗?”芍药左右看看。 “没。。。”几个丫鬟互相看看,摇了摇头。 “咱们去瞅瞅吧”石榴提议, “好啊好啊”这个提议迅速得到了支持。 “听说在后院马房那里”绿蝶想了想,说道。 话音一落,几个丫鬟袅袅婷婷,想着后院马棚而去。 当丫鬟们赶到马房附近时,离得老远,隐约能看到一个少年站在马房外的空地上,手舞足蹈,嘴里呼呼喝喝,似乎在说着什么。以他为中心,四周的地上坐着一群丫鬟小厮,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郭靖一掌打向那欧阳克”站在人群中间的少年猛地说道,同时举起右手,打向前方。 “哇~” “好!” 人群里响起一阵赞叹叫好声。 绿蝶芍药几个走到近前,终于看清了那个站在中间的少年的模样:一身淡蓝色粗布家丁的衣裳,头戴四方小巾。简单的衣裳却难掩飞扬的身材。皮肤白皙中透着光泽,剑眉之下,一双丹凤眼似乎散发着光芒。‘确实好俊啊’ 几个丫鬟蹑手蹑脚的走到人群后边蹲下,为首的绿蝶伸手碰碰身边先到的一个小厮,说道“六子,这是谁啊?干嘛呢?” 被打扰的小厮头也不回,只是轻声说道“别打扰我,如意哥在说书呢,可好听了。” “是那个王伯新收的那个干儿子,徐如意吗?”绿蝶不依不饶的又用手指捅了下那个六子。 “对对对”六子不耐烦的点点头,然后又是一声大喝“好!”周围的听众们也纷纷叫好,场面十分热闹。 马棚门口,王方神色懒散的坐在椅子上,也在静静地听那人群中的少年讲故事。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我也算是有个儿子了。’ 徐如意来到蓝玉府上已经半个月了,就在这半个月里,凭着一部《射雕》,徐如意算是在下人圈子里站稳了脚跟。在来这里的第三天的时候,老王方提出想要收他为义子干儿。对于王方的提议,徐如意从之如流,并且主动提出改姓王。但王方想了想没有答应,只是说了一句“祖宗姓氏,不可轻弃。如果你有心的话,将来让你的一个儿子姓王就好。”随后王方和府里的大管家打了个招呼,就算是正式把徐如意留在了府上。平日里徐如意也没什么事情,除了帮老王打扫打扫马房,也就是给这些下人们说书。到了晚上依然还睡在王方的屋里,不过不是在一张床上,而是管家派人搬来的另一张小床上。 这半个月以来,日子倒也算是轻松惬意,不得不说,武侠的世界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徐如意结束了今天的故事。 “好!”“好!”“真过瘾”“如意哥好厉害” 看着周围的观众们一脸的意犹未尽,徐如意歉意地拱拱手“今天就到这,嗓子受不了了,咱们明个接着说~” 大家也都表示理解,毕竟徐如意已经说了快一个时辰了。 围观的人群慢慢站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响起“小少爷,你在这里做什么?”声音威严,隐隐透着些怒气。 众人顺着声音,扭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月亮门里,站着一个一身儒袍的中年文士,一脸的正气,神色严厉看着自己身前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刚刚的声音明显是这个中年文士发出的。 院里的丫鬟小厮们一看这中年文士,都不再说话,缩着脖子,低着头,悄悄的从另一边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徐如意还有王伯。 “我问你话呢,你在这里干什么?”中年文士又是一声厉喝,吓得眼前的少年一哆嗦。 “回,回先生的话”小孩战战兢兢的开口了“我,我在听他讲故事”说着,拿手一指一脸茫然地徐如意。 “我说这两天怎么看你无心读书,原来心思都花在了这里,”中年文士冷哼一声“小心我禀报夫人,看她责罚与你。” 徐如意歪着脖子想了想,大概也就明白了‘应该是府里的小少爷和先生吧。还是躲开吧’ 摇了摇头,徐如意转身也准备离开。王伯一直在一边静静地坐着,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尸山血海里走出的大头兵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摇头晃脑的读书人。那教书先生显然也认识王方,不过也没说打个招呼,显然也瞧他不顺眼。 看着徐如意即将离开的身影,那中年文士又开口说道:“少和这些下等家丁混在一起,他们讲的故事又有什么好听的,不知所谓。认不认字都两说,就敢说书,回头我定当禀报老爷夫人,将这种人赶出去。” 话是冲着小少爷说的,但这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徐如意和王方的耳朵里。 王方也不在意,凭着自己的面子,老爷夫人不会在意的。这先生也就是过过嘴瘾,说话恶心他,对于先生的行为,王方的反应很简单:痰嗽一声,一口浓痰吐在了脚边。 王方不在意,但徐如意可在意。在他的概念中,教书先生的权力应该不小,他现在可不能被赶出府去,不然麻烦就大了。 咬了咬牙,徐如意站住了脚步,转身向着那中年文士走去。 一直走到中年文士的近前,徐如意才一拱手说道“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中年文士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倒是身边的小童脆声答道“这是方毅方先生,是我娘给我请的先生,我叫蓝春” “哦~”徐如意一副了然的神色,又冲着那方毅说道“我叫徐如意,是王伯的义子干儿,如今也算是府里的下人,我识字,也懂礼。最起码别人问话我会回答,对人说话也很客气。”说完又一拱手,转身便走。 “你,你站住!”方毅厉声高喝。没办法,如果今天就到这里,那事情传扬出去,就变成他不懂礼数,被一个家丁教训了一番。 “哦,”徐如意站住身形,转过头“未知先生还有何赐教?” 声音不高不低,但配上那副轻慢的神态,直让方毅心头火起。眼珠转了转,方毅扶了扶衣袖,示意小少爷蓝春站到一旁,开口说道“说书唱戏劝人芳,未知你刚刚说的是那部书啊?” “回方先生的话,是我自己编的闲书”徐如意应道 方毅听了一愣,随即嗤笑一声“看你年岁,不过十五六岁上下,就大言不惭,自己编书?” “方先生请了”徐如意的态度也不甚恭敬“年岁的多少只能证明一个人吃了多少饭,和学识的多少有关吗?昔年甘罗九岁拜相,曹冲十二岁称象,蔡文姬六岁可辨琴音。历史上少年天才不知凡几,先生与我素未相识,如何对我出言相轻?” 此刻,刚刚离开的丫环仆人们又再度走了回来。他们不敢站的太近,但如此的热闹可不容错过,于是一个个的或有意,或无意的在附近装模作样的忙着,有的擦地,有的浇花,最过分的徐如意还看到有人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张废纸,扔在地上,然后弯腰捡起,然后又扔在地上,再弯腰捡起,两只耳朵好像兔子一样支着,看的徐如意都忍俊不禁,乐出了声。 “你!”看徐如意乐,方毅的怒气更胜“古时神童确实不少,就怕你是那方仲永。” 方仲永说的是北宋时的一个无师自通的神童,他的父母都是贫农,从未让他接触书本。但方仲永五岁的时候就能执笔作诗。后来他的父母觉得从中可以获利,便拉着他到处给人作诗。后来方仲永的年纪慢慢长大了,但作的诗却不如从前,直到最后作不出诗,变成了一个平常的农夫。 方仲永的故事徐如意在前世就在学校里学过,但他当时的看法与别人很不同,如今这方毅算是挠到了痒处。 “嗯哼”清了清嗓子,徐如意开口说道“敢问方先生,王半山(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世人又称其王荆公)当初做此文所为何意?” 方毅斜眼一瞥徐如意“这都不知,王荆公做此文感叹方仲永不珍惜才华,不知努力向学,其父贪图小利,终让仲永泯然众人,同时借此文劝慰世人虚心向学,不要挥霍才华,虚度光阴。” “先生说的好”徐如意先是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其中的意味确实如此,但理想与现实又有区别。王荆公也是一叶樟木矣。” “大胆”方毅又一声厉喝“竟敢诽谤王荆公!” “在下不敢,只是对此文章另有见解,这也不行吗?”徐如意顿了一顿“世上有完人吗?” “世上当然没有完人” “哦?”徐如意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先生说说当今天子又有何错处?” “你!”方毅脸色涨红,不知如何答话。 不理会方毅的尴尬,徐如意开口说道“方仲永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农夫,随他父亲种田。但其五岁时无师自通,学会了写诗。后来他的父亲没有送他进学,这也是事实。但仔细想想,一个诗词才情极高的人一定会是一个善于治国的能臣吗?” 轻咳一声,徐如意接着说道“论诗才,自古无过李太白,杜工部。当时二人正逢安史之乱,二人或许留下了无数华美诗篇,但真正为君父解忧,平定乱世的人是郭子仪,李光弼等军中大将。宋朝时的词作异彩纷呈,做得一首好诗词几乎就等于得了一个好前程。但宋朝却先后被辽,金,西夏所欺,最后更被蒙古人所灭,直至当今圣上恢复我汉家河山。宋朝时的文风鼎盛,为何会被北方蛮夷所欺呢?由此可见诗才与能力并无关系。” “你这是强词。。”方毅刚要说话,却又被徐如意一挥手打断。 “所以诗词到底有什么用呢?我认为是玩乐”徐如意沉声说道“诗词做的再美,他抵不过一碗能填饱肚子的米饭。只要是想,人人都可以做着玩玩,做的好坏并没有关系,一笑了之。方仲永出身贫农之家,父母见识浅薄,贪财好利。先不说如果方仲永进学之后会不会为官一方,就凭他的眼界见识,他也不太可能会成为一个好官,我觉得庸官的可能更大。与其花费钱财去为他请先生博那金榜题名的机会,还不如用他的诗词多换些钱财,改善家里的生活。这样对家里好,对国家也好。” “你是说贫农出身的人都没有眼界吗?”方毅阴森森的问道,他在暗指朱元璋。 徐如意刚刚才玩过的把戏又岂能上当:“时代也有分别。作诗上才情丰富的人或者可以通过死记硬背金榜题名,但他没有见识肯定不会是个好官。当今天子出身贫寒,但经历乱世,眼界开阔,虽然不擅诗词歌赋,但一样开创我大明盛世。” “切”方毅也是没词了,只能酸溜溜的说道“诗词之道在你的嘴里成了一件万物,说的你会作诗一样。” “怅怅莫怪少年时”徐如意沉吟片刻,开口吟道“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处逢春不惆怅,何岁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 唐寅的一首《怅怅词》一出,方毅是真的傻眼了。所有人也都震惊了。 丫鬟小厮们的文化或许不高,但这首怅怅词的词句也并不高深,通俗易懂。每一个字他们都认识,而且他们都能听出其中的哀伤与超脱。 “这诗怎么样?我不还是在这里当家丁吗?方先生?”徐如意看着方毅,淡淡的说道。 “你,你是抄的”良久,方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切”徐如意不屑的一小“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说完转身回屋去了,留下了一脸震惊的众人,和若有所思的王方。 “好,好厉害哦”看着徐如意离开时潇洒的背影,蓝春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方毅气的是彻底说不出话了。如果徐如意留下来和他辩论诗词的真伪,他有充足的信心可以驳倒对方,哪怕这词真是徐如意做的。可现在人家走了,还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脸面是彻底没了。 “春儿”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蓝春和方毅的身后。 蓝春转头一看,甜甜的叫了一声“娘~”,张开双臂向那艳丽妇人跑去。 这妇人正是蓝玉的正妻牧夫人。 牧夫人伸手为蓝春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鬓角,开口责备道“整日里疯疯癫癫,也不知道用心攻读。竟让人操心。” “夫。。。夫人”方毅在一边讷讷的拱手向牧夫人行礼,‘也不知牧夫人都听到了多少。’ 牧夫人也没搭理方毅,只是自顾自对儿子说道“那个小家丁有点意思,给你当个伴读书童怎么样啊?” “好啊,好啊。”蓝春开心的直拍手。这样以后听书就方便了。 “夫人”院子里,王方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到了夫人近前,低声说道“这人是我捡回来的,自称是猎户家的儿子,但今日所见,可不太像啊” “嗯?”牧夫人皱了皱眉头。 “待今晚老奴盘问清楚了,明天再给您答复如何。”王方接着说道。 “也好,就这样吧。”牧夫人点了点头,拉着儿子蓝春转身离去。 周围的丫鬟仆役也慢慢散去,最后只留下方毅站在原地,从刚才夫人的态度中,他知道,事情大条了。 果然,不一会儿,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送来了消息“去账房把这个月的禄米结了吧。。。。” 王方的小屋里,门已经关上。徐如意和王方静静地相对坐在桌子的两侧,谁也没有说话。最后,王方先开口了“如意啊。。” “干爹”徐如意低声应道。 “你到底是谁啊?”王方问道“刚才你的一番言辞,可不像是猎户的儿子啊。” “儿子”徐如意脑筋飞转,还是咬着牙开口说道“儿子没有骗您,我的父亲真的是一个猎户,只是他每日里除了上山打猎以外,从小也一直教我读书,而且还教了我些武艺。” 挠了挠头,徐如意接着说道“其实儿子也知道,我父亲与别人不太一样,只是我问过他,他什么也不说。” “这样啊”王芳喃喃道,突然一拳打向徐如意的额头。 徐如意目光一凝,下意识的就要催动护体真气,但猛然克制住了冲动,只是将双臂交叉在面前。王方的拳头重重的打在徐如意的双臂,徐如意趁机倒在地上,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 王方站起身,又是几拳打来,拳风阵阵,显然力道不轻。徐如意就地一滚,翻身站起,随即双臂挥舞,将王方的攻击一一拨开。王方的拳法大开大合,显然是军中的战技,招式简单,只追求力量和速度。徐如意应对起来并不难,但每次挡开王方的攻击,徐如意的会露出疼痛的表情。十几招过后,徐如意卖了个破绽。“嘭”一声闷响过后,王方的拳头正打在徐如意的胸膛,徐如意借机后退几步,伸手揉动胸口。 胜负已分,看着徐如意肉痛的样子,王方没有继续攻击。 ‘招式也没有什么章法,看来也是军中的功夫’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王芳说道“你父亲长得什么样子?” 徐如意想了想,说道“恩,我父亲皮肤有些黑,狮鼻阔口。满脸的胡子,身材也很魁梧。。。” 天知道这番描述完全是徐如意照着前世看的电视剧里李逵的样子说的,没想到王方听了沉思一会,陡然面色打遍,吩咐一句“你待着别动”便起身出门而去。留下徐如意在屋里摸不着头脑。 蓝玉府上的练武场中,一脸大胡子的蓝玉光着上身,正在场中耍着一口大刀。每次感到有些无聊的时候,蓝玉总会在这里打磨自己的武艺。天气凉爽,但蓝玉的身上却是大汗淋漓,一刀刀四下劈砍,带出无数风声。一招立刀下劈之后,蓝玉猛地停下动作,回头喝到“谁!” 身后不远处出现一个老人的身影。 “老王,你怎么来了?”蓝玉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老人,有些不自然的笑了。 也是,毕竟把对方的儿子陷在战场之上,虽然王方没有怪他,但他还是感到对不起自己的老部下。 “将军”王方拱手道。虽然蓝玉已经是凉国公,但王方还是习惯用军中的称呼。 蓝玉随手将手里的大刀扔到一边“有什么事吗?” “将军”王方开口将徐如意的事从头说了一遍,然后说道“那个徐如意虽然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但听他的描述,小的想到一个人。” “谁?”蓝玉也有些好奇。 “刘福通” 蓝玉的眉头皱了起来“不会吧。。。当初那廖永忠不是。。。” “大帅”王方的声音很低“当初廖永忠只是说将小明王和刘福通扔到了江里,但最后咱们只看到了小明王的尸首,那个刘福通的咱们没看到啊。”沉默片刻“更何况那刘福通本是颍河南岸的人,从小熟悉水性。别的人扔在江里是死定了,但那刘福通就未必了。。。。” “不会吧”蓝玉有些迟疑“那小子不是姓徐吗?” “您忘了,但小的记得,刘福通的老婆好像是姓徐的。” 蓝玉眯了眯眼,陷入了沉思。一旁的王方也不说话了。 良久,王方又开口了“要不要小的。。。。。”王方做了一个单手下劈的动作,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蓝玉猛地挥手,然后语气略带缅怀的说道“当初因为种种变故,那廖永忠将小明王和刘大帅害死了。那件事现在也没说明白,但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如今。。。。就把他留在府上吧,你去告诉夫人,就说这事我同意了。” “小的明白”一抱拳,王方转身退出了演武场。 如果徐如意在这里,一定会哭笑不得“你蓝玉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把人留在你府上,你到底是好心还是坏心啊” 又一个美丽的误会。。。。。 第二十二张 山顶一会 太和殿内,一声嘹亮的“退朝”宣告了今日早朝的结束。 台阶下的文武百官们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后,恭敬地注视着朱元璋离去的背影。直到朱元璋的背影完全消失,文武群臣才慢慢从地上站起,三三两两的走出太和殿,向着宫外而去。他们今天很高兴,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一路有说有笑的。原因很简单,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朱元璋的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再隔三差五的杀人,身上的玉带也一直放在肚皮上边。 承天门外,蓝玉走到自己的红马旁,一抓马鬃,翻身上了马背,动作依旧老练。不同于周围大臣们的高兴,蓝玉脸上有些忧愁。 “公爷,咱们回府?”红马旁,蓝玉的亲兵拉着马笼头,仰头问道。 “登山”蓝玉开口道。 “啊?”亲兵没有听清楚。 “我说我要登山”蓝玉低头看着自己的亲兵,略略提高了音调。“我一个人去,你去府里让那个徐如意到栖霞山顶等我。” “是”亲兵一抱拳,答应道 “记得让他带些酒菜”又吩咐了一句,蓝玉鞭鞭打马,向着城外栖霞山而去。 蓝玉说是让徐如意等他,但他骑着马,徐如意又怎么会比他快呢。 栖霞山顶,喧嚣的秋风吹拂在蓝玉的脸上,让他觉得很畅快。这里是栖霞山的最高处,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南京城。蓝玉一生有三大爱好:酒、刀、高。饮烈酒,耍长刀,而所谓的高,就是登高。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朱元璋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但蓝玉心中总感到有些不安。这是一种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很奇妙的直觉。蓝玉总觉得朱元璋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冷,有些寒。不光是看自己,就是看向自己身边的傅友德、王弼、冯胜的眼神也是这样。 ‘或许是错觉吧’蓝玉摇摇头,将心里的不安强行压下。 “公爷”蓝玉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是那个孩子到了吧?’ 蓝玉的身后,徐如意恭敬的跪在地上,旁边还摆着一个不小的食盒,还有一坛子花雕酒。 蓝玉慢慢的转过身“起来吧,地上凉。” “谢公爷”徐如意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就是徐如意吧?”蓝玉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你和你爹长得可不太像啊” “额”徐如意挠挠头,问道“公爷认识我爹?” “不认识”蓝玉一愣,随即摆摆手“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你看看你,一副小白脸的样子。” ‘你在撒谎’徐如意看蓝玉不自然的表情,得出了结论,蓝玉一定是把他误会成谁的儿子了。 蓝玉复又转身,背对着徐如意,看向了烈日之下的南京城。 徐如意也没有说话,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蓝玉的目光看着南京城,但心里想的,却是当初兄弟们初识的一幕幕,当时的他,还有徐达,常遇春,朱元璋,汤河,等等都是白莲教众。现在想想,当时的官职也好,地位也好,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有的是大王,有的是教主,有的叫将军,有的还叫法王。但当时大家齐心协力,都为着推翻元朝而战斗。后来他们几个渐渐地显露头角,得到了小明王和大帅的赏识。小明王就是白莲教教主韩林儿,而大帅则是刘福通,从本质上讲,所有的白莲教众都应该归他们二人管辖。 蓝玉对小明王印象不深,但刘福通当时身为大帅,对他们这些将领的感情是真的。可惜后来。。。。。 ‘大帅,我会照顾好您的后人的’蓝玉暗自对自己说道。 其实徐如意和刘福通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能让蓝玉确认身份。但是徐如意所描述的他父亲的样貌确实有些像刘福通,又会一些简单的军中功夫,再加上那首看破浮华的诗词,这一连串的巧合加在一起,勾起了蓝玉对刘福通的怀念。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希望,他希望徐如意就是大帅的儿子,这样他才能弥补心中的愧疚和遗憾。 良久,蓝玉说道“你。。。你和你父亲这些年过得好吗?” 徐如意想了一想,回道“回公爷的话,如意和父亲一直在山里以打猎为生,父亲闲暇之时会叫我读书写字,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过我们很少下山,一般都是攒了些皮毛后一起拿下山换些日用品。。。。。” 这种猎户的生活徐如意并没有经历过,不过想来也就是这样了,没见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嘛。 “唉”蓝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目光柔和的看着徐如意“饿了吧,都带了些什么好吃的?咱们一起吃点吧。” “是”徐如意一拱手,蹲在地上开始收拾了起来。食盒打开,从里边一样一样的把菜拿出来。他带的菜并不复杂,都是些酱肉肥鸡之类的硬菜。还另外带了两个碗,分别给自己和蓝玉倒了一碗酒。这些都是家里管家准备的,看来也是很有经验。 栖霞山顶,蓝玉与徐如意席地而坐,分享着午餐。之前蓝玉说的地上凉看来只是一句随口的关心了。两人吃的都不急,甚至有些慢。多数的时候,蓝玉都在说话,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说,但多数说的还是自己当年追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说到陈友谅,说到张士诚。说说自己对徐达的敬佩,也说说和刘伯温那个大头巾的不对付,絮絮叨叨的说几句,就喝口酒,再说几句,又喝口酒。徐如意一直点头应合,保持着该有的礼数,大部分酒都进了蓝玉的肚子,徐如意只是吃了不少肉。蓝玉说话有些没有条理,东一句西一句的,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他为什么和徐如意说这些?徐如意不知道,但他听出了蓝玉话语中的关心和爱护。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蓝玉的双眼有了些醉意,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想当年,朱重八和我们都还只是教中的小头目,汤河最大,是个千夫长。是刘大帅赏识提拔了我们,给了我们机会,小明王对我们也是信任有加。刘大帅文韬武略,小明王义薄云天。。。。。” 蓝玉将碗里的酒一口喝干,又示意徐如意接着倒酒“后来啊,天下将定。我是个粗人,但我不傻。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变了,我说不出来,但我就是知道。以前大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哭大笑,作战时拼了命的往上冲。然后,后来,就疏远了,互相之间眼神也不对了。” 蓝玉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了,但并不影响理解。 “大帅,我对不起您”蓝玉突然大叫,洪亮的声音在山顶回荡,“但您放心,蓝玉会照顾好他的” 蓝玉的声音带着些哽咽,随后将碗中的酒再次喝干。这次没用徐如意再倒酒,他自己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全都倒到了嘴里,然后将酒坛一摔,仰天长啸。 ‘原来把我当成刘福通的后人了啊’徐如意终于明白了。 这一顿饭,蓝玉和徐如意足足吃了三个时辰。当他们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快到戌时了。两人都有些醉意,早早地便回房休息了,连晚饭都没吃。 这一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徐如意躺在床上,想起了许多。他想起了前世早早离他而去的父母,也想起自己在大学毕业不久就加入了社团,然后经历的血腥与黑暗,还想起了穿越以来所感受到的压力、威胁还有自己的挣扎。渐渐地,这些让他沉重的记忆都淡去了,只剩下栖霞山上,蓝玉的那句:蓝玉会照顾好他的。 徐如意很想告诉他“你认错人了。” 但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份错给的关怀,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这份让他感到温暖的关怀。 徐如意失眠了,他对自己下一步要走的路迷茫了。 第二十三章 何去何从 皇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呢?抛开里面居住的人,其实就是数不尽的院落和宫殿的集合,外面再围上一道雄伟的宫墙。那么皇宫到底有多少间房子呢?这个数量恐怕没人知晓,有人说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间,也有人说不是。朱元璋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这宏伟的皇宫内院之中,他最喜欢待得地方,是武英殿。马皇后离开他之前还没有注意,但随着马皇后的离去,他对她的四年却与日俱增。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武英殿的名字。武英殿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名字,但朱元璋注意到了这个名字的不凡:它有洪武的武字,也有马秀英的英字。就在这以后,武英殿成了朱元璋批阅奏折,召见大臣的地方,也是他思念亡妻的所在。 缓缓放下手里的锦衣卫密报,朱元璋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蒋瓛啊” “臣在”台阶下,蒋瓛跪倒在地。 “你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也有半个多月了吧?”朱元璋看了蒋瓛一眼,摆了摆手“起来回话” “谢陛下”蒋瓛从地上站起,“回圣上的话,蒙陛下不弃,臣当上锦衣卫指挥使至今已有十九日了。” “恩”朱元璋点点头“你今早呈上来的密报朕已经看过了,但你似乎没有明白朕重开锦衣卫的用意啊。。。” “恕臣愚钝”蒋瓛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声音都有些发颤。 朱元璋冷哼一声“朕在意的不是文官,毛骧已经帮朕把他们处理的很好了,军中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啊,凉国公,颖国公他们府上最近有什么动静啊” 朱元璋所说的毛骧是锦衣卫第一人指挥使,也是为他制造了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的一柄利刃,最后被朱元璋杀了用来平息众怒。 “回皇上的话”蒋瓛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军中和各位国公府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凉国公府上最近新进了一个书童,叫徐如意的。。。。。” 蒋瓛把徐如意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又把蓝玉和徐如意在山顶的会面详细说了一遍。 “那个叫徐如意的你注意一下”朱元璋静静地听完蒋瓛的回话,淡淡的开口道“行了,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朕为什么要重开锦衣卫,想不明白的话。。。。。” 想不明白会怎样?朱元璋并没有说,但蒋瓛已经听懂了。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之后,蒋瓛退出了武英殿,快步向宫外走去。‘不在意文官,又能在意谁?还特意问起了军中和勋贵。’蒋瓛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脚步更快,他需要抓紧时间了。 随着蒋瓛的离开,武英殿里只剩下朱元璋和他的贴身太监。 “把徐如意误会成刘福通的子嗣倒也罢了,竟然不向朕禀报,反而自作主张要照顾他”朱元璋喃喃自语,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容。一旁的老张没有搭话,朱元璋思考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打扰。 “倒是那个徐如意。”朱元璋眉头皱了皱“他去蓝玉府上干什么?” “老张,最近检校那边有什么汇报吗?” “回陛下”老张轻声道“最近检校那边也提到了这个徐如意,情况和蒋瓛说的差不多。” 老张很清楚朱元璋问的是什么“锦衣卫那边好像并不知道那个徐如意的具体身份,关于他的记载似乎被人抹去了。。。。” “这件事朕知道,看来老刘事情办的不错。还有别的什么吗?”朱元璋又问道“有没有查出他去蓝玉府上的目的?” “这个,暂且不知。” 片刻的沉默之后。。。。 “朕的事情你也敢掺和?”朱元璋眯起了眼睛,想起了之前徐如意对朱允炆说过的要保住军中武将的话。“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你能不能认真的看会儿书啊!不是和你说了吗?新的故事还没想好呢!”徐如意的手重重的拍在面前的书案上,向着坐在自己身前的蓝春怒吼。 “你。。你敢凶我?”八岁的小蓝春满脸的不可思议,小脸上满是委屈“我,我找我娘去” 说着话,蓝春从座椅上站起来,“蹬蹬蹬”跑了出去,只留下书房里几个小丫鬟和一脸怒气的徐如意。 蓝春原本的先生方毅已经被赶出了凉国公府,而他也被夫人提升为了蓝春的伴读书童。 牧夫人嘴上说是让他在新的先生请到之前先教蓝春读书,但其实就是给儿子蓝春身边放个玩伴,也不用他干什么。徐如意之前说的《射雕英雄传》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把后续的说完了。之后他便推脱新的故事没有编好。小少爷总是缠着他讲故事,于是也就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但编故事编不出来很明显不是徐如意发火的原因。 “唉”看着小少爷蓝春离去的身影,徐如意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茫然。 对于来蓝玉府中的目的,徐如意记得很清楚。记忆中,明年的二月左右,朱元璋就要开始对军中的清洗,蓝玉府上也将鸡犬不留。李彩娱为什么让他来这,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蓝玉谋反的证据,好与这场即将开始的大屠杀产生直接的关联。这证据最好能是一份名单,上面写上几万个名字才好。目标很明确,但是自从前几天和蓝玉在凤霞山上喝了顿酒,徐如意有些犹豫了。那天之后,蓝玉再也没有来见过他,只是让牧夫人将他放到了蓝春的身边,便再没有任何后续。蓝玉这是为了保护他,不想让他引起别人的注意。虽然这种保护徐如意并不需要,但里面所蕴含的感情是真的。这份感情让徐如意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 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徐如意知道,很快,这些都将烟消云散。蓝玉并没有反意,这一点,徐如意很明白,朱元璋也很清楚。但蓝玉的死并不是因为他有没有这个想法,而是他有这个能力,只要有这个能力的人,朱元璋都要杀,只不过他是朱元璋选的引子而已。 这些才是徐如意最大的烦恼,这些烦恼让他最近的脾气很暴躁。 轻轻地闭起了眼睛,徐如意陷入了思考‘蓝玉一家都死定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影响最后的结局。那么借着机会得些好处也就无可厚非。’ 道理徐如意都很清楚,他也不需要别人来教。但人就是这样一种复杂又矛盾的动物。死一万个人,死十万个人都不过是纸上冰冷的数字,只要没有与其发生接触,并不能让人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上一次李善长的事情让徐如意的杀戮点增加了四百多,也只是让他感觉高兴。但现在,真正的在蓝玉府上生活了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感受到蓝玉对他的关心以后,徐如意已经不能再把这些人看做是他应得的好处了。 书房的门又开了,小少爷蓝春跑了回来。脸上的委屈并没有散去,身后也没跟着别人,还是他自己一个人。 “夫人怎么说?”徐如意睁开眼睛,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少爷。 “对,对不起”蓝春冲着徐如意躬身一礼,这个举动让徐如意一愣。 “额,没,没事”徐如意胡乱的摆了摆手,虽然与蓝春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徐如意清楚,蓝春还是有些少爷脾气的,怎么会和他一个书童道歉呢? “哼”蓝春哼了一声,回身拿起了桌上的一本书,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娘为什么向着你,明明就是你吼了我嘛,娘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不能和这里的人命发生关系!”听到小蓝春的自言自语,徐如意暗暗对自己说道,这是他的良心告诉他的。 摇了摇头,看着蓝春嘟起的小嘴,和气鼓鼓的腮帮子,徐如意开口说道“秦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刘邦做为。。。。。” 听到徐如意开口讲新的故事,蓝春嘿嘿一乐,把手里的书本放下了。小孩子嘛,哭得快,乐的也不慢。 徐如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起刘邦的故事。他知道这个故事里涉及到了刘邦大杀功臣的事情,有些犯忌讳,但他还是说了。 ‘反正只是讲故事而已,听听也没什么。’徐如意安慰自己。 第二十四章 林中再会 南京是中国七大古都之一,自公元229年东吴建都南京始,南京曾十次成为京都。如今的南京城,做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虽然经历过元末的战火侵扰,但朱元璋二十五年的休养生息又重新唤醒了这座古城的生机。朱元璋对自己的大明朝是倾注了心血的,特别是南京城。他的的阴沉与杀机只是肆虐于朝堂之上,做为城中的百姓,他们只能感受到皇帝对他们的爱护和亲善。“如果没有这么多的乞丐就好了”这是南京所有居民的想法。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正反两面。如果说朱元璋眼中的这座南京城是阳,那么城中的乞丐混混们就是阴。而他们的源头就是城外的烂人巷。 走在南京城的集市当中,徐如意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今天早上他和管家请了个假,说是想出来逛逛。管家也没有说什么,就准了假,还给了他二钱银子。看来牧夫人已经给府中的管家打了招呼。 随便在街上买了个糖烧饼,徐如意拿在手里时不时的吃两口。看看天色,午时已过。 ‘去城外看看吧’徐如意揉了揉被太阳晃得有些酸涩的眼睛,迈步向城外的烂人巷走去,‘说不定能看到那个胖子呢?’ 其实今天南京城中的乞丐们比以往少了许多,只是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而已。很多乞丐都待在烂人巷里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并没有进城。他们或坐或站,眼睛都望着不远处的树林,他们的神色有些紧张,他们在等待结果,一场争斗的结果。 这片树林很茂密,树木多以松柏为主。林中的一片空地上,此刻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人。有的人已经没了声息,脖子上或者心口上的血痕诉说着他们的死因,有的人还能微微的发出些呻吟声,他们再向自己的同伴求助,可是他们的同伴也是自身难保,或许只有看老天的意思了。剑光闪闪,快如鬼魅的身影穿梭在人群当中。光暗交错之中展现着死神的微笑。 “啊!”一声惨叫响起,又一个人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倒在了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中还倒映着那个拿着一把铁剑的胖胖的死神。 轻轻将手中的铁剑甩了甩,抖掉上边的鲜血。云峥将剑又插回了自己腰间的剑鞘之中,四周已经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好”身后不远处,一个破衣烂衫,细高挑的男子大声的为他叫了一声好,然后鼓起掌来“云大爷果然好本事啊” 云峥转过身来,望着这细高挑的男子没有说话,而是眯着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 这细高挑的男子叫闷三儿,本是附近村里的一个破落户。父母早亡,而他因为嗜赌成性而把父母留下的本就不多的家产给丢了。因为生活不下去,他便来到南京城里讨生活。从小算命的曾说他将来会有权力,可他没有看出自己的权力从何而来。直到他在南京城里沦落成乞丐之后,他才大概明白那个算命的说的是什么。烂人巷可以算是闷三儿的福地,凭着敢打敢拼的性子,和父母给的身体的本钱,闷三儿用了四年的时间成立了这烂人巷中第二大的帮派,手下也聚集了一些人。这点实力在城里那些讲究的帮派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在这烂人巷里他算是站住了脚跟。这些年来,如果说他有什么大的梦想,那或许就是打败那个叫幺哥的人,成为烂人巷的第一大帮吧。 他本以为这个梦想或许永远也实现不了,毕竟那个幺哥手里的势力比他强一些。但是前几天,一个叫云峥的烂人来到了他的面前,说能帮他的忙,只求一个容身之所。这也是这里的规矩,凡是新来的,必须来他这里或者幺哥那儿报道,每天交点保护费才能留下。 “每天酉时来我这里交两文钱,行就留下,不行就滚”这是闷三儿当时对云峥说的第一句话,一个无根的胖子,他见得多了,也不愿意多搭理,没想到那个胖子竟然表示了拒绝。 “我不会要饭,也不会交钱”云峥摇了摇头。 “呵呵”闷三儿愣了,随即冷笑“那就滚!” 话音刚落,云峥腰间的铁剑搁在了他的肩膀上,紧紧贴着他的脖子“我能帮你把幺哥给平了,你每天管我吃饭,怎么样?” 这一幕也就是今天这场杀戮的起因。 闷三儿带着七八个手下静静地站在空地边上,看着云峥一人一剑,将幺哥和他的三十四个手下杀得人仰马翻,他们完全呆住了,只有闷三儿勉强的鼓了掌,叫了声好。 云峥将刚刚插好的铁剑又抽了出来,向着闷三儿走去,一步一步,踩着一地的鲜血,慢慢的走着。双方的距离本来就不远,几步路,云峥就站在了闷三儿的面前,一言不发,只是仰头看着闷三儿的脸。 “云。。云大爷”闷三儿一脸的大汗,说话都有些发颤“您,您。。。。” 云峥依旧没有说话,还是仰头看着他。 “扑通”闷三儿跪在了地上,“大爷,以后您就是我们老大,您都说了算,饶我一命吧!” 一边说着,闷三儿一边磕头,旁边的手下们还是站着,他们有些被吓傻了,三十四条人命,加上幺哥一共三十五条,就这么一会儿,被眼前这个胖子给灭了。鬼是什么样子他们没有见过,但想象中也就跟这个差不多吧。 仰起的头慢慢低下,云峥冷冷的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闷三儿,将手里的铁剑又一次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闷三儿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死亡的靠近让他话都不敢说了。 “还是留他一命吧,有用”一个声音响起在树林的阴影之中,闷三儿看不清说话的人的脸,但他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美好的声音。 云峥将手里的剑又一次插回了剑鞘,转身向声音传来的阴影走去,嘴里冷冷的留下一句“待着别动!” 闷三儿瘫倒在地,身下传来一阵腥臊的气味。看看身后还在发呆的手下,闷三儿气道“愣着干嘛?没长脑子啊!” “啊?哦”身后的手下们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想将地上的闷三儿扶起来。 “不是,不是!”闷三儿连连推搡,把手下们的手打开,气急败坏的说道“老子是让你们跪下!” 另一边,树林的阴影处,云峥恭敬跪在地上“公公” “恩”徐如意点点头“起来说话吧” 云峥站起身,静静地看着面前背对自己的徐如意。 “你做的不错”徐如意淡淡的开口道“咱家只是一时碰巧来到这,正好看到你大发神威,功夫练的不错。” “谢公公夸赞,都是公公栽培” “那个跪着的是谁啊?” “那个是闷三儿,这里第二大组织的头目。” “第二大?”徐如意疑惑道“那第一是谁?” “第一叫幺哥”云峥说着,伸手一指场中的一具尸体“刚刚已经被小的杀了” “哦”徐如意想了想,说道“那么现在那个闷三儿就是这里的老大了?” “他马上就不是了”云峥阴森森的说道。 “诶~~”徐如意摆了摆手,转过了身“别那么大的杀气,留着他一条命对你有好处” 看云峥不甚明白的样子,徐如意解释道“你毕竟是刚到这里,对这里的情况还有规则总不如那个闷三儿熟悉。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交给他办就好,平日把他放在前边。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有个替死鬼不是?” “我明白了”云峥点点头。 “咱家来这就是看看你,既然看过了,咱家也就该走了”云峥转身向树林外走去“平时不要找我,庙会再见吧。” 云峥看着徐如意已经走远,转身又来到了闷三儿的面前。 “云,云大爷”闷三儿艰难的开口道。 看着地上跪着的七八个人,云峥说道“你还是你,我什么也不管,在外人面前我是你新招的手下。明白吗?” 闷三儿连忙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有事您就吩咐我!” “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云峥挥了挥手,说道。 不一刻,林中的空地里就只剩下了云峥一个活人,再加上地上的一群尸体,也不全是死人,还有几个还没有死,发出请微的呻吟。云峥将剑再一次抽出来,走进场中,挨着个的对还有声音的人补剑。 “呵呵”云峥轻笑出声,声音尖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他就是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笑声越来越大,云峥想明白了,他是为了杀人而笑,这种操控别人生死的感觉让他着迷。 第二十五章 联手自保 从烂人巷外的树林出来的时候还是下午,天色还早。左右无事,徐如意又回到了凉国公府。出来逛逛散散心也就好了,没有什么必要继续待下去。对于云峥的情况,徐如意还是比较满意的。辟邪剑法虽然算是比较速成的功夫,但短短的一个多月就能练到那种程度说明云峥还是很努力地,毕竟他身上没有底子。刚才去找云峥的时候徐如意谨慎的注意过,并没有人跟着自己。 蓝春的书房里,小少爷蓝春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八九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他们对一切事物都很好奇,尤其是和玩有关的东西。百姓家的孩子这个时候应该到处乱跑,或者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玩耍,但蓝春不行。身为国公府的小少爷,出于安全的考虑,牧夫人平时也不会放他出去玩,府里随便他乱逛,但下人们对于蓝春都是恭恭敬敬的,让他觉得很没意思。多数时候,蓝春还是待在书房里,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先生每日里都要在这里教书。如今之前的方先生已经走了,但他今天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书房里,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从早上一直待到或者说是睡到现在。原因呢,就是为了等出去逛得徐如意回来给他说故事。 “怎么还不回来啊,”蓝春坐起了身子,使劲抖着自己的两条小胳膊,没办法,趴了太久,胳膊有些麻了。 正在嘟囔着,书房的门开了,徐如意回来了。 “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蓝春欢呼一声,兴奋地跳起来。 徐如意无奈的摇摇头“一直等着呢?没看看书?” “恩,看了看了,我一直在看书呢,都累坏了。”蓝春用力的点头,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徐如意,小孩子的意思很简单:我今天表现的这么好,你可要多说一会儿啊。 看看蓝春脸上被压出来的红印子,还有惺忪的睡眼,徐如意好气又好笑。迈步走到一边的小桌上,徐如意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好吧”徐如意想了想,讲讲故事也挺好,毕竟教书的活也不归自己管“昨天说到张亮在桥上遇到一个老人家。。。。。” 清脆的说书声缓缓地回荡在书房里,小蓝春周围的几个伺候的丫鬟们也支起了耳朵,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徐如意翻来覆去,身在在床上如同烙饼一般,他有些睡不着。 自从身形样貌大变样,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在有心人眼里消失了,这里的有心人包括朱元璋手下的锦衣卫和检校,也包括自己头上的天门,最重要的是很可能正在试着找查他的燕王府。 能躲开燕王府当然最好,但如果朱元璋和天门也找不到自己了,就有些小麻烦了。朱元璋如果找不到自己,或许会怀疑自己在故意躲他,引起他的怀疑。而天门一直以来算是帮助他的,这一点不可否认,在天门眼里消失自己会失去很多消息和照应。 这些事情徐如意早先也考虑过,也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徐如意才会用自己的本名进入凉国公府。这样的好处在于对已经知道他的人来说,会更好的引起他们的注意。而燕王本来就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样并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或许我有些草率了。’徐如意暗想。 重新让朱元璋和天门找到自己固然有好处,但坏处就是他很难再自己做些事情,比如说拯救凉国公府。是的,之前徐如意还想着从即将发生的蓝玉案里捞些血色的好处,但如今他在考虑的却是如何才能挽救这将倾的巨轮。这些日子以来徐如意想了好多,但他还是没有个头绪。蓝玉和之前的李善长不同,李善长只是一个结束,而蓝玉是即将开始的清洗的开头。他可以随意的算计,处理李善长,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聪明,而是朱元璋的默许。无论他对李善长做什么都不能对朱元璋造成不可收拾的影响。但这次如果他敢让蓝玉这边发生什么变数,那等待他的就一定是刽子手的鬼头大刀,没有人可以救他。更何况实力的对比太过悬殊,一个是君临天下二十五载,雄才大略的洪武皇帝朱元璋,言出法随,出口成宪,而他只是一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半年的小太监,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而他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身上的功夫,或许还能加上今天看到的云峥。 徐如意这边辗转反侧,蓝玉的卧室里,蓝玉和他的发妻牧夫人也并未入眠。能够统帅大军征战天下,北击蒙元的凉国公又怎么会是个傻子呢?蓝玉只是一个实在人而已,或许有些莽撞,但绝对不是傻。 朱元璋重开锦衣卫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重开锦衣卫的原因依旧还没有暴露出来。还再弦上的箭远远要比已经射出的箭要可怕百倍千倍。蓝玉觉得,这一次朱元璋的箭或许指向的是自己。 蓝玉起身下床,走到了卧室的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 “老爷”身后牧夫人的声音响起“您有心事?” “唉”蓝玉长叹一声“没事,只是有些睡不着。” “外面的事本不该妾身过问”牧夫人声音轻柔“但老爷已经有几日不能安然入眠了,夫妻本是一体,若夫君有心事,不妨和妾身说说,就算妾身不能帮上什么忙,但老爷说出来或许心里能痛快些?” “也罢”蓝玉转过身,看着爱妻似水的双眸,开口说道“陛下重开锦衣卫,想必夫人也听说了吧。” “恩”牧夫人点点头。 “锦衣卫的所作所为,夫人也是了解的,之前三庄大案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之后陛下将锦衣卫裁撤了,又将毛骧砍了头,算是平息了众怒。如今。。。” “夫君是怕陛下有意再掀大狱?” “夫人有所不知”蓝玉摆了摆手“陛下杀多少人与我们有何关系?只是如今朝堂之上,文官已经如那笼中之雀,任陛下搓圆揉扁。那你说陛下为何还要重开锦衣卫呢?” “啊!夫君是说!”牧夫人听到这里,眼睛猛地睁大,她终于明白了夫君的担忧。 “夫人别怕”蓝玉心疼的上前将牧夫人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没事的,会没事的。” 蓝玉的安慰并没有让牧夫人放下心里的担心,这么多年来,皇宫午门外的血色已经染红了每一个人的双眼,那一颗颗滚落的人头也早已成为每个人心里的恐惧。 蓝玉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为了宽夫人的心,他还是轻声说道“为夫想,或许应该联络一下傅友德,冯胜,汤和他们几个老兄弟,只要我们站在一起,皇上总会有所顾忌,夫人放心吧。” 听了蓝玉的话,牧夫人才算是微微感到些安心。 只可惜,她不知道蓝玉的对策并没有什么作用,他高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实力,也低估了朱元璋要为朱允炆清除隐患的决心。 秋末已去,随着第一场雪的到来,人们感受到了寒冬的气息。冬至的那一天,南京城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就在那一天,驻守在北平的燕王麾下大将张玉往南京送来急报:蒙古哈日勒部遭遇雪灾,牛羊冻死无数,据草原上探子回报,该部正在往北平方向迁移,似有异动。 这篇简短的军报在平静的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秋末冬初一般来说确实是蒙古鞑子南下劫掠的时候。毕竟这个时候草原上青黄不接,他们需要大量的物资用来过冬。但这毕竟是老黄历了。洪武二十一年三月,朱元璋派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出击草原,与蒙元残存势力决战。最后在捕鱼儿海一场大战,蓝玉不负众望,彻底打掉了黄金家族最后的实力。如今是洪武二十五年,蒙古草原上或许还有这几个部落的存在,但掉衅朱元璋的大明王朝那是不可能的,,就算糟了雪灾也不可能。部落糟了雪灾,只要要紧牙关,或许这个冬天会死很多牲畜,甚至会死很多人,但这个部落不会灭亡,但如果挑衅大明,他们或许就会被灭族了。 武英殿内,六部尚书和几位国公正在围绕着北平送来的这篇激烈的争论着,他们主要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出兵,而另一派则主张固守。出兵一派主要以国公与军中勋贵为主,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大明天威不可犯;至于固守派则多以文官为主,他们的主要是对这份军报表示怀疑,他们觉得需要继续调查。 文武大臣的争论已经有一阵子了,但一直没有超出个结果来。朱元璋坐在御座之上,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表态。 “陛下”蓝玉猛然面相朱元璋跪倒在地“臣愿领兵三万,为陛下平灭此弹丸部落。” “陛下”宋国公冯胜也跪了下来“臣请为陛下出证不臣” “陛下,”左都御史常新也跪了下来“哈日勒部落不过一个小部落,全部落加起来总共也不到五万人,可战之兵也不到四千,如今竟敢挑衅我大明其中必定有诈。” “陛下,臣。。。” “陛下,臣以为。。。” 。。。。 慢慢的,殿内争论的大臣都跪了下来,看着朱元璋,等着他最后的决定。 朱元璋依旧没有说话,他还在思考。 其实整个武英殿内,所有的人都在演戏,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目的,包括皇帝朱元璋在内也是一样。 算算时间,太子朱标驾薨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各地前来吊唁的藩王们也都已经陆陆续续的返回了各自的藩镇,唯有燕王朱棣还留在南京城里的燕王别院。上次御花园中的事如今已经在满朝文武之中传开了。虽然朱元璋并没有追究,并且在上次黄子澄弹劾的时候帮朱棣打了圆场,但之后并没有放朱棣返回北平,反而找了各种借口挽留至今。如今看来,北平的这份诡异的军报很可能出自朱棣的手笔。 不论如何,对于这件事情,最合适的处理方法莫过于将朱棣放回北平。北平作为朱棣的藩镇,经营许久,手下猛将如云,北平城更是兵多粮足。无论那个叫做哈日勒的部落入侵之事是真是假,有燕王朱棣坐镇的北平都不会将其放在眼中。 这些事情所有人都明白,但他们都不说。以凉国公蓝玉和宋国公冯胜为首的军中勋贵一系希望能借机带兵出征,向朱元璋展示自己的力量和用处,他们想告诉皇帝大明朝不能没有他们,所以他们不举荐燕王,反而各自请命出征。 而那些文官们反对出征就更简单了,他们也不希望野心勃勃的燕王返回北平,毕竟他们的心还是站在朱允炆这一边的,在此基础之上,如果再能派出人,查出此事乃是燕王手下自导自演的把戏将燕王治罪,那就再好不过了,再加上大军出征,劳民伤财,他们此刻的反应也就顺理成章了。 满朝文武都明白的事情,朱元璋自然不会不懂,可他的顾虑就更多了。军中的清洗即将开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派这些武将出征。但燕王是自己的儿子,更是边塞要镇的藩王,长期逗留在京师也不像话。 良久。。。 朱元璋低沉的声音终于在大殿之内响起。 “宣燕王朱棣觐见。” 文武大臣慢慢站起身,分为两排站定,不一会儿,一身金盔金甲的朱棣大踏步走进了殿内。。。。。 看着自己一身豪气的皇儿朱棣,朱元璋终于开口了,下达了自己最后的决定,他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他还是决定再信他一次。 三日之后,燕王朱棣踏上了离京的道路。 燕王的离去对于他自己来说,可谓是龙归大海,虎啸山林;而对于国公勋贵们来说,他们看到了皇帝对他们的戒备与疑虑,他们终于决定要联合起来对抗朱元璋了,就这样,一个继胡惟庸集团之后的又一个反对朱元璋势力诞生了,不,不是反对,更多的应该说是自保吧。 第二十六章 年关岁尾 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无视朝堂上的种种变化,不管天下的世事变迁,时间之主总是静静地站在天外,专注的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冬至已过,随着几场大雪的飘落,原本还只能算是寒冷的秋风如今也已经化为了凛冽的风雪,如一把钢刀,时不时的从大地上刮过。 天气虽冷,但人们的心都是暖的。 新年将至,无论贫穷富贵,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了起来,积极地开始置办年货。小商小贩们也整日里在街上吆喝,叫卖着自己的货物,让集市更显得热闹起来。 凉国公府对于新年的筹备更是积极,不过不同于一般的小门小户,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除了上街采办以外,还多了两项,一个就是对府里下人们的打赏,一个就是迎来送往的人情往复。 几日里府里的管家给每个下人都按照职务不同发了些银钱,少的可能是几贯宝钞,多的就是几钱银子。徐如意身为小少爷蓝春的伴读书童,也得了一两银子。全府上下热情高涨,干起活来格外的卖力,徐如意得了一两银子算是多的,但最多的应该算是门房老李。已经连续好几日了,每日里总有官老爷上门拜见凉国公,随行的年货节礼当然也不能少。文官们的礼物或许少些,毕竟他们的俸禄不多,而且朱元璋对贪污抓的也严,但勋贵们就不同了。他们虽然不会亲自上门,但管家们送来的礼物却异常丰富,对于门房的打赏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呦呵,如意,你怎么来了?”老李笑眯眯的说道“这是要出门?” “李叔”徐如意点点头“新年好,给您拜个早年” 徐如意先是给老李行了个礼,毕竟是长辈,礼不可废“我想上街买点食材,今天给干爹做点好吃的。” “好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老李说道“早去早回,钱够不够啊?用不用李叔给你点?” 不得不说,王方在府里的人员还是不错的,与人和善,也不仗着和蓝玉的关系摆架子。 “哈哈,谢谢李叔,不过我带的钱够用了”徐如意客气了一下,摆摆手就离开了。老李的性子有些抠门他也是知道的,所谓的给点钱当然也是客气话而已,当不得真。 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徐如意想着给王伯做一顿好吃的,府里虽有家宴,但请的都是蓝玉和他夫人的那些亲戚们,下人们是不能参与的,徐如意和王方自然也不例外。 ‘就做个红烧肉吧’徐如意想了想,‘再买一坛好酒。’ 晚上就他们两个人吃,也不用太过于复杂,实实惠惠的做一盆红烧肉再合适不过了。王方军伍出身,爱吃肉,徐如意也早就了解好了。 先去集市王屠户那里割了一大块上好的五花肉,足有四五斤左右,然后又买了些油盐酱醋的佐料。最后后又去酒铺买了一大坛子酒,酒铺离府上的后门比较近,徐如意顺便也就从后门回了府。 “回来啦?”王方正在屋前打扫,徐如意一开后门,正好撞了一个正着。 “恩,我回来了,”徐如意点点头,年关岁尾,小少爷经常被蓝玉和牧夫人拉着见客,有时候在府上,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要出门的。徐如意也就被放了假,整日里陪着老王干点杂货,唠唠家常什么的。 “炉子已经架好了,铁锅炒勺我也都准备好了,在屋里的桌子上,你看看还缺什么吗?”王方随意的说道。 徐如意要做饭的事早上已经给王方打了招呼。炉子不能放在屋外,毕竟天气寒冷,外面风大。饭菜也不能在府上的厨房里做,毕竟今天还有家宴,厨房里从早上开始就在准备着晚上的酒席,稍有空档也要用来做府里下人们的饭食,思来想去,还是整点家伙,在自己的小屋里做最合适。 徐如意在屋里检查了一下器具碗筷,发现都没什么问题,就拿着菜刀砧板开始准备起来。炉子是现成的,早在天气转凉的时候炉子就已经加起来了。南京的冬天,屋里没个炉子还真是不好过。现在大概也就是未时的样子,但红烧肉毕竟要多煮多炖才能入味,早点做没有坏处。 屋外王方也打扫的差不多了,也走了进来“如意啊” “爹” “那边我给你准备了一套新衣服,就放在你床上了,晚上记得换上。” “恩,谢谢爹” “没啥”王方摆摆手“毕竟是过年,总要换套新的,你先准备着,我去厨房一趟,算算时间厨房里的饺子也该差不多了” “恩” 王方又嘱咐了几句小心不要切到手之类的,就又转身出去了。。。。。 烂人巷的日子依旧不好过,但比起往日来还能强一点。天气虽然寒冷,但过年了,城里大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百姓们也比以往能大方一点,不论是谁,总能多要到几文钱。更重要的是天气冷了,他们这里的疫病也少了很多,感冒之类的是少不了的,依旧也还有人为此死去,但其他的什么恶性的病症发生的却少了很多。 烂人巷边的一片空地上,此刻架起了十多口大锅,锅里煮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烂菜叶,剩米饭,还有些野菜。锅里的水添的很足,下面的柴火烧的也很旺。锅里发出咕嘟嘟的声响。这种大锅烩是烂人巷的传统,每逢年三十,大家都会凑点银钱或者食材,做这么几锅“珍珠翡翠白玉汤”,也算是过年。今天比往年稍有不同,每个锅里都放了四五只鸡,还有些猪肚羊肺之类的添头。 烂人们听说这是新来的云大爷给闷三爷提的建议,说是为了庆祝幺哥的完蛋。对于这个提议,闷三儿是欣然接受,从农家手里买些鸡,再趁人不注意摸上两只,羊肺猪肚的也花不了几个钱,能让大家开心一下也是好的。幺哥完蛋了,他也还活着,这确实值得高兴庆祝,更重要的是,这是身边这个姓云的大爷说的话,他也不敢违背。 闷三儿能够感觉到,自从幺哥死了以后,他的小团伙的势力确实增加了,但他自己的实力却减少了。云峥并没有给他下过什么命令,只是每天和他的手下们还有下面那些烂人们混在一起。很多人都知道这位新来的云大爷武功高强,就有意的逢迎,而云峥也不摆架子,总是笑咪咪的,一来二去,自己隐然成为了名义上的老大,实际上的第二了。 “唉,希望他能看在我尽心尽力的份上留我一命吧”一棵松树下边,闷三儿刚刚放完了水,一边把腰带系上,一边叹了这么一句。 “放心吧,不会杀你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闷三儿寒毛都立起来了,回头一看,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是。。。是我自己吓自己吧”闷三儿的上下牙直打颤。。。。。 大年三十也就是农历的最后一天,这一天的夜晚也叫除夕。按照传统,除夕夜,家家户户总要团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王方的小屋中,徐如意和王方相对而坐,彼此唠着家常,说着往事,也说着对新年的期许和祝愿。如今子时将至,府里的喧嚣也慢慢的平静下来。前堂的宴会还没有散去,但也只剩下那些男人家主,妇孺儿童们都已经回到后宅安歇了。毕竟夜有些深了,男人们喝酒划拳不嫌累,女人孩子可受不了了。 子时到了,前堂的宴会上,随着蓝玉的一声“饮胜”宴会也进入了最后的高峰。 “爹,新年快乐”徐如意跪在地上,冲着王方磕了三个响头。 “我儿快快起来”王方探手将徐如意扶起,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银子,看大小,足有五两上下。 王方伸手把银子递给徐如意“这是你的压岁钱,爹就不拿红包给你包上了,怪麻烦的” “谢谢爹”徐如意伸手接在手上,放在怀中。。。。 新的一年终于来到了。 第二十七章 一夜鱼龙 爆竹声声辞旧岁,大年初一,鸡笼寺的门前人头攒动,这是鸡笼寺的庙会。庙会的传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法考证了,但一般大型的寺庙都会在特殊的节日里举办庙会,比方说中秋,比方说二月二龙抬头,又比如说眼下的正月时节。这其中,又尤其以正月里的庙会规模宏大。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视、电脑、网络这些娱乐设施,庙会可以算是最大的娱乐活动了,从正月初一一直办到正月十五。天气虽冷,但逛庙会的人们却完全感受不到。 凉国公蓝玉已经上朝去了。虽然是大年初一,但洪武年间,众大臣只有大年三十,冬至还有皇上朱元璋的生日大臣们才能放假,不需上朝。蓝玉虽然上朝去了,但小公子蓝春却不用。昨夜的一番纷闹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大人们都有些疲倦,他却一大早上就爬了起来。正月里的庙会一直是他每一年里最期盼的日子。平时管的严,不让他上街出门,但一般正月初一会让他出去逛逛,虽然稍有些危险,不过牧夫人一般会多给他派些家丁家将陪着。安全上倒也不用太担心。 小蓝春走在庙会的集市上,兴致高涨,走起路来都是连蹦带跳的。一会儿这边瞅瞅,一会儿那边看看。身后的家丁家将们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在外边逛了快一天了,但蓝春依旧兴致勃勃,丝毫不见疲倦的感觉。 “小公爷”徐如意开口说道“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吧。” “我不!”蓝春直摇头“我娘说了,今天放我随便玩,我一年就这么一天最自由,我可不要回去。” 这话说的可有点亏心,虽然平时不让他轻易出府,但隔三差五的还是会带他出来玩耍的。 看看天色,已经是亥时(晚上九点)了,徐如意说道“小公爷不累,我们也有些疲倦了,不如我们找个茶摊坐会儿吧。” “恩。也好”蓝春看看身后的随从们,一个个大包小裹的,拿着抱着各种他买的玩应儿,一脸的疲惫,便也点了点头。只要不回去,他也是无所谓的。 天已经黑了,但庙会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一片繁华。蓝春和徐如意一行人在鸡笼寺大门不远的一个馄饨铺子坐着吃馄饨,周围是各种的摊位杂耍。 徐如意眯着眼睛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鸡笼寺的大门不远的墙角处蹲着的胖子云峥。看上去云峥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脸上透着些疲倦。徐如意看到了云峥,云峥也看到了他,点了点头,并没有上前搭话。徐如意身边还跟着家将们,人多眼杂,不方便和云峥联系,只好再等一会儿了。 “我想上茅房”蓝春对徐如意说道。 “额”徐如意楞了一下,“那好吧” “我和少爷去庙里方便一下,马上回来”徐如意回头和随从们打了个招呼。 拉着蓝春挤过人群,走进了寺庙的大门,云峥也悄悄地跟了上来。 将蓝春送进寺里偏僻处的茅厕,听听里边的声音,似乎是大号。徐如意摇头笑笑。 “公公”徐如意的身后,云峥的声音响起。 “等很久了?” “寅时我就到了”寅时也就是早上的三点到五点。云峥的声音很平淡,并没有任何的埋怨,只是回答他的问话而已。 “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公公请讲” “里面的是蓝春,凉国公蓝玉的小公子” “我知道” “恩”徐如意点点头,“一会儿你将它绑走,带到烂人巷里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能不能做到?” “是”云峥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头答应。 “啊!”茅房里陡然传来蓝春的惊叫。 “怎么回事?”徐如意急忙冲了进去,正好看到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翻墙而去。两个人都是黑衣蒙面,小少爷蓝春被夹在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下边。 “追!”一声低喝,徐如意和云峥也赶忙翻墙跟了上去。 看得出,这两个蒙面的贼人也是早有准备,院墙外,看到徐如意和云峥跟了上来,夹着蓝春的黑衣人对同伙儿说道“你拦住他们”说完拔腿便跑。 被留下断后的人也不犹豫,转身迎上了最前面的徐如意,一掌打了过来。 “哼”徐如意冷哼一声,运起天罡童子功的护体真气,直接撞向对方。 “嘭”的一声闷响,敌人被撞倒了一边,脸上满是惊讶,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少年竟有如此功夫。 “你拦住他,我去追小公爷!”徐如意对云峥呼喝一声,也不管被自己撞开的黑衣人,身形直直的向蓝春的方向追去,原地只留下云峥和那个黑衣人。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徐如意暗暗着急。 他决定让云峥把蓝春绑走是为了他的安全,如果将来朱元璋对蓝玉动手,好歹还能留个后人。但现在出了意外,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对蓝春先下了手,徐如意是真的着急了。 听到徐如意的吩咐,云峥二话没说,拔出腰间的铁剑就迎了上去。面前的黑衣人从腰间接下了一条铁链也不退缩,夜色中,二人战在了一处。 云峥的剑法速度奇快,身形诡异,剑尖不离黑衣人的心口和喉咙。反观黑衣大汉,双手舞动铁链护住全身,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用力砸向云峥的脑袋,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打斗一时陷入了焦灼。 “啊!来人啊,杀人啦!”终于,有路过的行人看到了墙根下阴影中二人的打斗,一声大叫之后向外跑去,看来是叫人去了。 茅房虽然修的偏僻,墙外就是寺院的后巷,虽然离庙会有些远,有些冷清,但毕竟今夜出门的人很多,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不好!”二人心中一沉,若是引来巡夜的兵丁,二人都不好脱身。 云峥虚晃一招,退了三步,沉声道“换个地方!” “好”壮汉也不啰嗦,转身向着之前同伴离去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云峥也将剑收起,跟在身后。转瞬之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十八章 佛母赛儿 打架和杀人的区别很大,打架只是冲突,只要不涉及到太过严重的后果,一般民不举官不究,官府也懒得理会。大年初一,鸡笼寺前的庙会人山人海,难免有些小偷小摸,推搡打闹,影响不大的大家也都是习以为常。 寺院茅房的院墙之外,云峥和与之打斗的黑衣人已经不知何往,刚才的目击者也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老百姓就是这样,只要不威胁到自己,那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过是一场热闹罢了。一开始的大喊大叫只是下意识的,潜意识里只是想引来别人的注意,但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效果。如今他已经又跑回到了人群中,他也就不再害怕了,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茶摊上,蓝春的随从们还在安静的等着蓝春和徐如意回来,他们也不着急,都在享受这片刻的歇息。 终于,有人觉得不对了。 “老王,小少爷这可有一阵子了吧。。。”一个随从说道。 “可能是拉肚子呢,跑了一天,刚才又喝了点凉茶,小孩子身体弱,正常。” “不对。”一个面相严肃的家将说道“这得有快一刻钟了,小七,你去看看” “好吧”名叫小七的小厮慢吞吞的站起身,向着鸡笼寺的大门走去。 “老李你就是爱多想,这里人山人海的,旁边还有如意跟着,能出什么事?” “小心无大错。” “话说你看那个卖炸糕的小娘子长得真俊啊” “可不是,还有那个” “嚯,那边那个耍猴的手艺不错啊” “哈哈” “哈哈” 既然已经派了人去看,他们也就暂时放下了心。 “不好啦,不好啦” 片刻的功夫不到,小七慌张的从庙门口跑了回来,脸色苍白。 “怎么了?!”姓王的老家仆心中咯噔一下。 所有人的脸色也都沉了下来,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小少爷,小公爷,如意。。。茅厕”小七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个老李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伸手把小七的领子攥在手里往上一提,怒吼道“说话,出什么事了!” “不,不见了,小少爷和徐如意不见了!”小七一紧张,反倒把话说明白了。 众人大惊失色,“怎么办”“怎么办”“坏了” “都给老子闭嘴!”姓李的本是府内家将,脾气暴躁,此刻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怒气。 众家奴随从终于安静了下来,齐齐的看着老李。 “你们几个去找巡城的兵丁”“你们几个随我去查看一番”“小七在这里等着,如果一刻钟后我不回来,你就回府去通知老爷和夫人!”老李随手指点,分配任务,也算是给大家添了一根主心骨。 ‘唉,大意了’老李面色阴沉。 徐如意平日里做事稳重,颇显老成,再加上十五岁的年纪在当时也已经算是个男子汉了,所以总是让人对他很放心,如今真出了事,老李可真是有些没了主意。 另一边,黑衣人腋下夹着小公子蓝春,奔袭在南京城的偏僻小巷之中。一路上没有迷茫,没有犹豫,脚步也没有任何的停顿。他的速度极快,徐如意也一直在后边紧紧的跟着。 ‘看来是我之前疏忽了’徐如意暗自焦灼。 徐如意一身的功夫除了白骨禅以外就只有当初任笑给他的天罡童子功。白骨禅的作用还不好说,天罡童子功给了他强大的护体真气,这两门功夫并不涉及任何的轻功或者招式,更像是偏重于身体素质的提升。 莫愁湖一个偏僻的渡口边,黑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了徐如意。 十步左右的距离,徐如意也站定了身形。一追一逃大概也有了半个时辰,但二人气息平缓,并不显得疲倦。 “你到底是谁?”徐如意开口了“有什么目的” “你并不只是一个小书童吧”黑衣人答非所问。 “回答我的问题!” “呵呵”黑衣人轻笑一声,随后扭头看向莫愁湖。 湖面的黑暗中,一艘画舫正在缓缓驶来。 ‘看来那就是接应的人。’徐如意目光一拧,‘必须速战速决了!’ 小公子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打赢我你想干什么都行”黑衣人将蓝春随手扔到一边。一拧身,冲向了徐如意。 徐如意一握拳,运起护体真气,也迎了上去。两个身影,一黑一白,终于打在了一处。 轰轰轰轰,凛冽的拳风带起的音爆连续的响起,连个人都是以硬碰硬的打法。黑衣人拳路简单,一次简单的直拳,一次简单的横扫,整个人好像一头猛虎,气势骇人。徐如意也不含糊,凭着自己已经大成的护体真气,对对方打来的拳掌不闪不避,只是咬牙硬抗,不时地出手还击。 天罡童子功的护体真气确实威力不凡,黑衣人已经不止一次的打中了他,但他只是感觉到了疼痛,却一直没有失去反抗能力。他估计如果这一拳打在了别人身上,最起码也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两人的交手转眼之间已经过了五六十招。黑衣人的心里也是暗暗惊奇。他能看的出,徐如意的武功招式十分简陋,并不精妙,但偏偏的,不止一次的明明自己的拳头已经快要打中他的要害了,却被他莫名奇妙的一偏头,一蹲身,躲了过去。偶尔打中的攻击也在对方的护体真气的缓冲下并没有造成很严重的伤害。 风吹过岸边光秃秃的柳树,柳条随风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二人的战斗没有一刻停止,多数的时候都是黑衣人在进攻,徐如意只是防守,偶尔回击。黑衣人身材高大,以上凌下毕竟还是有着不小的优势的。。。。 湖面上的画舫终于还是靠了岸,由打画舫上陆陆续续的下来了七八个人,奇装异服,但都以白色为主。当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中间,剩下的人分立两派,都在看着徐如意和黑衣人的战斗。 “佛母大人”一人轻轻地对领头的女子说道“看来阿大已经把蓝春抓来了,只是阿二不见踪迹。” “嘘~”为首的女子将白嫩的食指立在最前,示意不要说话。 月光如碎玉,溅落在她精致的脸庞,投上一层浅浅的暗影,却掩不住她的白净、清秀,一双眼睛好似莫愁湖的湖水,水里能反映出没有一丝杂质的夏空。一丝醉人的浅风轻佻起她墨玉般的青丝。雪白的肌肤与素白色纱衣完美交融,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仿佛一个不识烟火的白精灵,周围一切好似黯然失色,空气也流动着白色的气息 从画舫靠岸,徐如意就已经感觉到了,只是他与黑衣人的战斗是以黑衣人为主,他不听手,徐如意也无法后退。 ‘怎么办!’徐如意头上渐渐地冒出冷汗。 “佛母大人”一个声音响起,之前被云峥缠住的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岸边,而云峥却不见踪迹,看来是被甩掉了。 “去哪了?”白衣女子声音空灵 “之前被这个少年的随从缠住了,刚刚才脱身。” “这个和阿大打斗的是谁?” “据属下前几日的观察,应该。。。是蓝春的书童。。。”阿二的声音有些不太确定 “书童?”白衣女子笑眯眯的一指场中的徐如意“能和阿大打成这样的也叫书童?” 阿二不吭声了。 “阿大!”白衣女子冲着阿大叫了一声“差不多行了,速战速决吧。” “是!”阿大呼喝一声,随机右手顺腰间一抹,拔出了一把软剑来,一抬手就向徐如意刺来。 ‘好快!’徐如意完全没有看清阿大的动作,脑中一片空白,但右手却下意识的举起,立在脑袋边上。 “刺啦”一声,徐如意的右臂被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哼”徐如意闷哼一声,脚下一蹬,跳出了圈子。抬头冷冷的看着之前发声的白衣女子 “你到底是谁?”徐如意冷冷的问道。 “佛母!”阿大也没有趁势攻击,而是拱手对白衣女子说道“这个小子练的一身横练功夫,能够外放护体真气,十分少见。而且似乎还修了别的功夫,属下眼拙看不出来。” “嗯~”白衣女子沉吟了一下,歪着脑袋,样子很是俏皮可爱。 “哦!”白衣女子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打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恍然大悟道“天罡童子功!哪里学的?” ‘佛母,这个称呼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徐如意皱着眉头,没有答话。 “不理我啊?”白衣女子嘟着嘴巴,很不高兴的样子“那就去死吧~” 说着,一挥手“大家一起上,打死他!” “是!” “是” 众人答应一声,随即就要上前动手。 “嗯哼”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唐赛儿,对我天门小门主也这么喊打喊杀的,上次的事情没长教训是吧?” 原来这白衣女子就是百炼佛母唐赛儿。 树下的阴影中缓缓地又走出一个黑衣人,站在徐如意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唐赛儿。 第二十九章 不如归去 若说邪教组织,中国自古以来可谓数不胜数。比较出名的,在东汉末年有张角的太平道,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就带着自己的无数教众摇身一变,成为黄巾军,引发天下大乱。后来清朝末年又有个太平天国,也是邪教起家。教主洪秀全领导教众拜皇上帝,最后也是领军造反,据史料记载,在太平天国之乱中,一共死了五千万人以上。 太平道和太平天国虽然出名,但存在的时间都不长,就好似一颗流星,在夜空上一闪而逝,虽也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要说真正的如星月高悬,贯穿中华历史的当属白莲教。 白莲教源于北宋,确切的成立时间已经不可考究,渊源于佛教净土宗。自其成立之日起,其传承就从未断绝。白莲教成立的具体目的很奇怪,似乎就是为了造反。宋朝时出了方腊,元朝时,朱元璋也出自白莲教。似乎不论是谁坐了天下,白莲教都要造反。而要说明朝最出名的白莲教徒,那就要首推佛母唐赛儿了。 徐如意的身后,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一个银灿灿的厉鬼面具,独角獠牙,面目狰狞。 徐如意扭头打量了一下,看身形并不是李彩娱,不过声音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我道是谁,”徐如意的对面,唐赛儿轻笑一声,开口说道“你们天门整天带着个鬼面具,也不怕吓到旁人?” 唐赛儿问了一句,也不等那鬼面人答话,伸手一指徐如意“这就是你们小门主?任笑那条老狗呢?” 唐赛儿言语之中透着一股子恨意。 ‘听这意思,白莲教和我们天门有仇?’徐如意暗暗思索。如今身后有了看起来很靠谱的帮手,徐如意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紧张。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唐赛儿,徐如意心里暗自撇嘴‘这天气穿成这样,也不嫌冷’酸溜溜的。 这一刻,徐如意大概明白了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的惆怅了。 “我们老门主是老狗,那当初你们那个被我们老门主玩弄于掌间的小明王算什么?嗯?”鬼面人的声音阴森森的。 “你!”唐赛儿脸色猛地一沉,随即一扬手,向着鬼面人打出一个什么东西。“最后的便宜不是都给了朱元璋?像你们得了好处一样?” 唐赛儿抬手速度奇快,徐如意也只是勉强看清好像是一个铁球。 嘭的一声响,鬼面人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将唐赛儿打出的铁球打向一边。铁球落在地上,轰的一声着起火来。 “怎么”鬼面人沉声道“你这是又要宣战了?” “呵呵呵呵呵”唐赛儿捂嘴轻笑“人家就是随手扔了你一下,怎么就叫开战了嘛~” “扔一下?用火流星扔?” “哎呀,人家还小,不懂事嘛。” “佛母”阿大来到唐赛儿身边,低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恩”唐赛儿点点头,随即扬声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恩恩怨怨,咱们来日再算。” “不行!”徐如意急忙喊道“小公子留下。” “哦?”唐赛儿挑挑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鬼面人“你也这个意思?” “人你带走就是”鬼面人摆摆手。 “不行!”徐如意急道“小公子会没命的!” “放心吧,没事的”鬼面人胸有成竹的语气。 听了鬼面人的答话,佛母点点头,笑道“那就。。。后会有期吧。” 说完,转身当先上了画舫。众人跟随其后,阿大迈步走到小公子蓝春身边,将他往减伤一抗,随即也跟上了画舫,不一刻画舫渐渐地驶入了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徐如意有心阻拦,但也实在没有把握,毕竟自己这边人少,而且身后的鬼面人也未必会帮自己。自己虽然名义上是天门的小门主,但无权无势,武功又不够高强,根本压不住那什么八卦十六两,天门根本不会听他的派遣。 “你知道他们绑小公子要干什么吗?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伤害小公子?”徐如意沉声问道。 其实徐如意还想问鬼面人的身份,但转念一想,如果对方愿意说的话自然会告诉他,现在还没摘面具八成是不想说。 “白莲教义里规定,白莲教徒不得自相残杀,除非被逐出教。蓝春勉强和白莲教也能挂上钩,放心吧,没事的。”鬼面人低头看了徐如意一眼“再说你不是也想绑了蓝春吗?” “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鬼面人嗤笑一声“藏在烂人巷?就凭那个刚掌权两个月的胖子?亏你想的出来。” “我。。。我也是没办法”徐如意嘴硬道。 “幸亏我盯着那个云峥找到了你,不然今天你就死定了!” “哼”徐如意别过头,想了想,随即又说道“你知道他们绑蓝春要做什么?蓝春怎么能算是白莲教的人?” “恩~”鬼面人沉吟了一下,说道“告诉你也没什么。蓝玉当年是白莲教的护法之一,他儿子自然也能算是白莲教徒。朱元璋仔细算算也是白莲教徒。只是他谋害小明王已经被白莲教驱逐出教,并下达了最高净化令。” 看徐如意疑惑的样子,鬼面人解释道“最高净化令,额,你就理解为诛九族就行了。” “呵呵”徐如意无语了,诛皇上九族,亏他们也能想的出来。貌似大明朝二百七十年他们也没成功啊。 “至于他们绑蓝春的目的嘛”鬼面人又说道“逼蓝玉造反呗。” “什么!” “有什么奇怪的,朱元璋手下兵多将广,就凭白莲教自己下辈子造反也没戏。当然要想办法挑动朱元璋手下的人了。不过嘛。。。”鬼面人顿了一顿“他们也是多此一举,卦主们都已经确认了朱元璋要对蓝玉下手了,他们这么做并不影响什么。说不定蓝玉还要感谢他们呢?” ‘鬼面人说的没错,’徐如意想了想‘我绑蓝春并不安全,反倒是白莲教更加隐蔽,藏住蓝春一命的机会更大。’ “倒是你”鬼面人盯着徐如意“我记得你才九岁吧?如今长的像十五就不说了,功力也有二三十年的火候,怎么练的啊?” “。。。。”徐如意也不搭理他“天门机密,你真想知道?” “切,不说就不说”鬼面人见徐如意不答,也不细问。随后说道“小门主,你是不是想保蓝玉啊?” “?!”徐如意心头一惊,但随即还是点点头“是又如何?” 这种事情瞒着没有意义,更何况以自己的表现来说也确实有些太明显了。 “呵”鬼面人眼神轻蔑“你凭什么保呢?” “。。。。”徐如意无言以对,自己确实算不得什么。 “到底还是个孩子,别人随便对你好些就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鬼面人叹了口气,又说道“行了,现在蓝春说不定能捡条活命,你也算对得起蓝玉那边了,你可想过接下来要如何吗?” “这。。。”徐如意心里也不知道。小公子没了,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给蓝玉交代。回宫?朱元璋没说话,自己回宫算怎么回事,而且,估计朱元璋也不会希望他太早待在朱允炆的身边,毕竟他是个太监。 “行了,看你也没注意,不如就在这江湖上闯一闯,也不是坏事。”鬼面人说道“皇上对蓝玉动手应该就在这一两个月,但就算动手,也不是抓起来就杀,怎么的也要费上一年半载的光景,毕竟还要审判,还要株连,事情太多。” “我。。。我该去哪”徐如意声音有些沉重,也有些失落,还有着羞愧。这句话一出口,只有一个意思,他要逃避。‘我又算得什么?留下又有什么用呢?’ 他也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鬼面人看看徐如意:“蜀中前些日子地龙翻身,消息这两天应该也快到京师了,你可以去那看看。” 徐如意皱了皱眉“地震了我去干嘛?” “这次地龙翻身,必然会出现大量灾民。灾民对于白莲教就像臭肉对苍蝇一般。听说白莲教想借机搞点事情,你去了也不必做什么,要是能给他们添点堵就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恩”徐如意想了想,反正也不知道去哪,去看看也行。 “这是你的身份文书,收好了”鬼面人从怀里掏出几页纸张递给徐如意“收好了,可别被衙门的人当逃犯抓走了。” 见徐如意接过文书,鬼面人也没有其他嘱咐,一纵身,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徐如意待在原地。 “不如归去” 一声叹息。 第三十章 义庄暂歇 谢谢裴骄大哥的推荐票orz,猫儿是第一次写书,文笔文弱,还在学习。谢谢您的支持。其他各位看书的客官,有票啊推荐啊啥的当然更好,没有也不要紧,不过可以的话能不能给猫儿留个言啥的,让我知道我的不足,或者你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啊,空荡荡的评论区让猫儿有点DT~ps:朝堂暂且离去,江湖走一遭,然后再回来~ ################################## 奔跑,不停地奔跑。自从鸡笼山庙会与那个神秘的鬼面人分别后,徐如意便连夜奔出了南京城。方向是全然不顾的,只是不停地奔跑,没有目的,只是想远离而已,远离那随时可能看到的凉国公府,远离那可能听到的凉国公府的人的声音。 月朗星稀,乌鹊南飞。当徐如意终于停下脚步,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满身大汗,浑身说不出的乏力。 抬起右手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珠,徐如意四下打量了一下。荒郊野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脚下也并没有路。偏离了官路,方向也就无从谈起了。 微微喘了几口,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徐如意随便选了个方向迈步前行。回头路是不必走了,那也只有继续向前了。 走了能有小半个时辰,远远地看到一座荒废的小庙。也没有大门,只是一个不大的房子,看样子应该是个城隍庙或者土地庙吧。 徐如意抬头看看天色,应该是快要二更天了。不得不说,他来到明朝这么久,对于天色时间的掌握是越来越熟练了。 ‘这么想来,我这是跑了一天了?’徐如意暗自苦笑。 加快脚步,不一刻来到了庙门前。小庙破烂不堪,庙门上一块斜斜的牌匾,十分陈旧,字迹已经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好像是一个義字。 ‘義?’徐如意暗暗纳闷,‘有什么庙是带个義字的吗?’ 轻轻一推左右两扇大门,也没用力,大门却应声而倒。噗的一声,溅起好大的烟尘。 “咳咳”徐如意左手捂着鼻子,右手用力呼扇着。 好一阵子,尘埃落定。徐如意抬眼观瞧,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个义庄啊!” 中国自古便有落叶归根的习俗。人死之后当然是埋入祖坟之中,但有的人出门在外,客死异乡,尸体暂时无法运回家乡安葬,当地人变会将尸体停放在义庄之中,再做打算,总之不会轻易让他埋在本地。 “真他娘晦气”徐如意皱了皱眉头。 他前世最是怕鬼,不过如今自己穿越一回,对这鬼神之事也有些看淡了。李善长府上的几百条人命说起来也有他的一份,如果真有厉鬼索命估计他早就升天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来也只能在这里将就将就了’这么想着,徐如意四下观瞧,想看哪里有地方能躺下歇息。 毕竟还是冬季,屋外寒风肆虐,发出呜呜的响声,屋内阴气森森,虽然已经是废弃的义庄,但里面依然摆放着四口漆黑大棺材,其中一个的棺材盖掉在一边的地上。地面上还有着一些纸钱香烛。最左边的棺材边还为这些纸人纸马。 徐如意实在是有些累了。之前一直在跑还没有注意,如今反过劲来,只想立刻躺下大睡一番。 转身把门板再立起来,挡住屋外的寒风,徐如意随便选了个棺材,一翻身,躺在了棺材板上,闭上了双眼。 想睡的时候总是睡不着。 徐如意想到了之前和那个阿大的对决。尤其是最后他刺来的那一剑和自己下意识的一挡。手上的口子如今已经止血,正在慢慢的愈合,但还是能感受到些微的疼痛。 ‘我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呢?’徐如意下意识的将右手举在头上看了看,‘或许是白骨禅吧?’ 想不明白那神来之笔般的一挡,好像也只能推到白骨禅上了。 想到那场争斗,又不自觉的想到如今下落不明的小公子蓝春,想到如今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的凉国公府。 “就让他们以为我和小公子一同失踪了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吧”徐如意叹息一声。“要是有根烟就好了。” 借着房顶瓦砾间射进来的月色,徐如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伤口。不得不说,与阿大的一战让他深切的了解到了自身的不足。身体的素质与强度是自己的徐如意的强项,但除此之外似乎就全是短板了,包括身法,招式,轻功,等等等等。 闭目唤出系统,熟悉的声音响起“欢迎宿主登入系统。” “现在我有多少杀戮值?”自从上次给云峥兑换辟邪剑法,似乎自己就再也没有登录过系统了。 “宿主现共有杀戮值三十七点” 仔细的翻了翻可以兑换的武功,徐如意深感自己杀戮值的不足,想买买不了的痛果然很痛。好的轻功,像什么凌波微步之类的都是四百多点接近五百。九阴真经中的蛇行狸翻就算是比较便宜的了,可仔细一看,也要三百点。 “不对啊?!”徐如意一愣,上次看的时候九阴真经才要三百点啊? 细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像是九阴真经,九阳神功这种包罗万有的神功秘典都是分类兑换的。蛇行狸翻是三百,九阴白骨爪也是三百。。。。。 “唉”徐如意叹了口气。仔细想了想,徐如意花了一点杀戮换了一把“平凡的铁剑”。 既然武功招式什么的换不了,那就先练练辟邪剑法吧,招式不足速度补呗。 退出系统,时间也接近三更了。义庄之外,寒风依旧喧嚣,徐如意闭目参悟脑海中的辟邪剑法,不知何时,人已慢慢地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算是为恐怖的义庄带来一丝生气。 义庄的西北角阴影处,徐如意并没有看到,十四个血淋淋的人头,以九四一的结构,被人堆成了一个人头塔。一双双瞪大的双眸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恐惧与不甘,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但也已经不再流淌。每个脑袋上都有五个黑漆漆的窟窿,在那阴影中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义庄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黑影,静静地看着屋里已经渐渐睡去的徐如意,若有所思。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身形轻盈,一纵而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三十一章 有个少爷 “少爷,少爷,等等我啊。” 千灯镇外,一身青衣小厮打扮的古平一脸无奈的对自己前边的少爷古月真说道。 “你走的这么慢,怎么陪本少爷闯荡江湖?”古月真一脸嫌弃的回道。 古家村是杭州左近的一个小镇,全村大多数人家都姓古,因此对外就叫古家村。村里有个大财主,名叫古金,家中只有一子,取名为古月真。古金老爷一生为善,但自己没有什么文化,一直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够学有所成,便从小培养自己的儿子古月真读书。大概一个多月前,古月真年满十八,古老爷望子成龙,便安排儿子上京赶考。按理说京师科举一般都在秋季举行,因此科举又叫秋闱。如今春节还没过,就让儿子出门赶考实在是有些太早了。不过按照古老爷的说法,这东西宜早不宜迟,再说,早点出门路上也能多长长见识,总不是件坏事。于是乎,古月真便带着贴身的小书童古平出门了。 都说知子莫若父,但对于古金和古月真父子俩就不太适用了。古金平日里忙于生意应酬,对古月真便管的不太多。古月真除了读书还有个爱好便是读话本小说。如今市面上已经有了些神怪志异,武林恩仇的故事。受着这些故事的影响,古月真对江湖上那些高来高去的侠客特别感兴趣。如今好不容易能独自一人到外面游历,古月真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自在。哦,也不是一个人,还有自己身边的小书童古平。 “你倒是快点走啊!怎么这么慢?”古月真又回头催促一声。 古月真一身青色公子袍,头戴方巾,衣着轻便,一张清秀的俊脸上满是轻松写意,腰间还挂着一把宝剑。身背后的古平就不一样了,手里拎着少爷的书箱,身背后背着行李包裹,怀里还揣着老爷古金给的金银盘缠,加起来得有四五十斤,满头大汗。 今天是大年初三,天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是天气还有些干冷。 “少爷啊”古平愁眉苦脸的说道“咱还是赶紧进京吧。老爷让咱们提早出门不就是为了让你早些到京里准备准备吗。” “哎呀。。。”古月真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还有好几个月才是秋闱的日子呢,再说咱们都走到千灯镇了,距离南京也就几十里的路程,真要有心有个三四天的功夫不也就到了?” 话是如此说,可二人前进的方向可完全不是朝着南京城走的。 说来也巧,中午的时候,在千灯镇的小酒馆里,主仆二人吃饭的功夫,听到了一个消息。 “听说了吗,最近咱们镇上闹了妖怪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听说死好几个人了。” “全都死无全尸,脑袋都没了。” “听说有人曾经在村外那个荒废的义庄附近见过鬼影子,那个地方一直闹鬼,你们说会不会是那里的厉鬼出来了啊。” “不好说。。。” 酒馆里三三两两的食客都在聊着镇上最近出的厉鬼索命的事情。古月真听着听着,眼睛放出光芒,看的古平心里直跳,心说准没好事,果然。 “平儿啊”古月真神情严肃。 “少爷?”古平应了一声。 “你说咱们吃完饭应该干点啥?” “额,咱们找间客栈歇息一下?” “大白天的歇息什么啊?” “要不咱们找个茶馆听书?” “少爷我博古通今,什么故事我没听过。” “要不咱们再找个地方接茬喝酒?” “这不刚吃完嘛” 古平一连说了七八个提议,都被古月真给推了,最后古平无奈的问道“那少爷你说咱们去哪啊?” “要不”古月真一脸的神秘“咱去那个城外的义庄看看?” “啊?”古平吓得脸都白了。 古平本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就在府里长大,胆子小,尤其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一听古月真的主意,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就这么定了!”古月真也不等古平反驳,当即一拍桌子,起身便往外走去。 “少爷诶~”古平欲哭无泪,也只好在桌上留下饭钱,跟上古月真,也就有了如今的一幕。 虽然之前在镇子上古月真已经打听清楚了义庄的方向,但这个年代毕竟没有地图导航之类的东西,再加上义庄荒废已久,也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完全就是荒郊野外,古月真与古平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也没找到他们的目的地。 “少爷,你没听他们说嘛,那地方闹鬼啊,咱们去干嘛啊?”古平还在试图劝说自己的公子,心里巴不得永远找不到才好。 “愚昧!”古月真一声轻斥“世界上哪里有鬼,我看啊,必然是武林侠士惩恶除奸,只是手段激烈,所以被人误会为鬼怪了。” “万一真的有鬼呢?”古平叨叨念念“那些死了的,脑袋都没了。” “哼”古月真轻蔑的看了古平一眼“我们读书人顶天立地。就算真的有鬼,我们也是百邪不侵。再说了” 古月真抽出腰间的一把宝剑“真的有鬼,少爷我就把他砍给你看。” 一个文生公子,腰间带着一把宝剑,看上去真的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古月真满不在乎,他就是喜欢这种好像大侠的感觉。 大概又走了有一刻钟,古月真眼睛一亮,伸手一指前方“你看那是不是就是那个义庄?” “啊?”古平抬头垫脚望了望,只见不远处真的有着一个大屋子,看着好像一座破庙,不过周围的帆杆还挂着些破破烂烂的白布,确实是以前见到过的义庄的样子。 “还,还真找着了啊。。。。”古平直嘬牙花子。 “快走!”古月真吆喝一声,加快了脚步。。。。。 第三十二章 初试辟邪 一夜好睡,等徐如意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恩~~~”从棺材板上做起来,徐如意伸了一个懒腰,感觉身上终于恢复了力气。走出义庄,看看天色,已是将近卯时。天气干冷干冷的。刚刚起床,倒也没有什么食欲,徐如意想了想,从腰间抽出自己昨晚兑换出来的宝剑,信手耍了起来,也算是活动一下筋骨。 辟邪剑法作为金老笔下笑傲江湖中最为出名的武功,不得不说还是很有些可取之处。三百点杀戮值的价格也不算便宜,不过还是很实惠的,不光是内功修炼的行宫路线,就连它自带的那套稀松平常的剑法也包含其中。如今徐如意就在练着这套辟邪剑法,同时身体里也运行着辟邪内功。 义庄门前,徐如意身形缥缈诡异,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气森森,剑光闪闪,速度奇快。。。。。 “谁?!”徐如意身形猛然顿住,嘴里怒喝一声。 义庄大屋的房顶上,不知何时,站上去了六个人。五男一女,都是一身江湖人打扮,或是挎着单刀,或是背着宝剑,正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下面的徐如意。 “你就是鬼影?”屋顶上,一个劲装大汉一脸胡子,沉声说道。 “谁?”徐如意眉头一皱“你们认错人了。” 义庄屋顶上破破烂烂,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了,露出一个个窟窿。 徐如意这边刚开口否认,只见义庄屋里猛然又窜出一个年轻人,从房顶的空洞处直接越上房顶,站在刚刚问话的大汉身边,手里还拎着一个人头,冲着徐如意扬声说道:“事实具在,你还不承认?”说着话,将手里的人头冲着徐如意一举,面上说不出的得意。 徐如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承认什么?” 年轻人身边一个细眉柳目的中年文士伸手拿过人头,放在手里看了看,说道“头上五个窟窿,手指粗细,显然就是九阴白骨爪的指劲所为”接着又将手里的人头微微晃了晃“脑浆迸裂,如同一团烂泥,显然是邪功入脑所致,刚刚看你练的功夫阴气森森,不似正派武功,你还不承认吗?” ‘九阴白骨爪,这个世界也有九阴白骨爪?’徐如意一愣,有些纳闷。 (其实《九阴真经》这本书的作者黄裳在北宋年间却有其人,他也确实是在为皇帝修订万寿道藏的时候写下了九阴真经这本奇书,只是一直不为人知,直到金老将他写入书中才算是扬了名。) “说不出话了吧?”之前在屋中找到人头的年轻人得意洋洋的说道。 出门在外,终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如意想了想,还是觉得澄清误会比较好。 当下拱了拱手,开口说道“列位,在下徐如意,并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什么铁尸。只是昨日碰巧在这义庄之中休息,刚刚睡醒,正准备离。。。” 徐如意话还没说完,中年文士便开口打断“谅你也不会承认,就算你不是鬼影,就凭你这一身邪派剑法,我们昆仑七剑也不能饶了你!还不束手就擒?” 说着话,以中年文士为首,七人便从屋顶纵身向徐如意扑来。 “哼”徐如意冷哼一声,双目微眯,握紧了手中的宝剑。‘我已经试着解释了,你们不听,那也就怨不得我了!’ 徐如意本来心里有事,就有些烦躁,之前能够和他们解释已然是压着怒气,如今对方不由分说便要对他出手,他自然也就不再克制。 “正好拿你们试剑!”徐如意一舞手中宝剑,口中一声历啸,也迎了上去。 刀劈剑指,一瞬间,徐如意的心口,喉头,便被昆仑七剑的兵器锁定。昆仑七剑师出昆仑派,本是同辈师兄弟,平日里交情最好,配合默契,此次一同下山历练,一路上也有不少斩获,杀了不少的绿林强徒。如今一起出手,自信满满,仿佛徐如意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可惜,徐如意可不是一般的绿林强盗可比。 手腕一转,手中的长剑舞了一个剑花,随即一招流星飞堕,直指冲在最前边的中年文士的心口。 只听得一声金铁交鸣只剩,徐如意长剑正中目标。 “咦?”徐如意一剑得手,随即抽身后退,面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是了然的神色“哦~,还带了护心镜,真是好胆识。” 说的是敬佩的话,但语气却饱含轻蔑和嘲讽。 中年文士右手捂着心口,面色铁青。徐如意猜的不错,中年文士的身上却是带着护心镜,正是这面护心镜让他从刚刚徐如意的剑下捡了一条命。 好快的剑,徐如意面前,七个人默然不语,脸色阴沉。刚才七人一同出手,却连对方的毛都没碰到,反倒是自己这边险些死了一个。 “你。。。。”七人中的年轻人刚想说话,徐如意一合身,又是一剑直刺。 “刚才说打就打,如今又想收手,当我是橡皮泥?”嘴里说着,转瞬间直刺横划,一招万众伏诛,将七个人罩在剑光之中。 如鬼似魅的剑光,带着幽幽的寒气,仿佛是死神的轻叹。 快,说不出的快! 噗噗噗! 血花绽放,淋漓的鲜血冲天而起。 红,灿烂的红,伴随着嗤嗤的水声,昆仑七剑中的六人喉头一道血痕,飚出了无尽的鲜血。 这一次,徐如意瞄准了他们的咽喉。 ‘好,好快的剑’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想法了。 徐如意的对面,只剩下一个年轻女子还站着,但她一动不动,已然是被吓得呆了。 招式简单,变化粗糙,甚至有些不协调。如果只是找个人照着徐如意的动作重复,或许就只是三流都勉强的剑法,但在徐如意的手中,一个快字便弥补了一切的不足。就算是云峥在此,估计也就是如此的水平了。 云峥修炼辟邪剑法的日子虽然长,但毕竟根基浅薄。徐如意一身二十几年的精纯功力,再加上白骨禅对身体的改造提升,只是之前早上修炼了一两个时辰,便让徐如意深得其中三昧,境界突飞猛进。再加上昆仑七剑毕竟不是老一辈武林高手,一身武功也只能勉强算上二流,这才造成眼下如此震撼的效果。 抬手将手中之剑缓缓插回剑鞘,徐如意缓缓走向仍旧呆立不动的女子面前。 “喂!”徐如意轻唤一声。 “啊!”年轻女子终于回身,随即跪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死亡离她是如此的近。。。。。 第三十三章 庄主救美 徐如意冷眼看着面前吓瘫在地的“侠女”,说道“留你不是为了放了你,而是我想让你死个明白,到了下边见了你那几个师兄弟的也算是有个交代。” 年轻女子叫温静青,年方二十。是昆仑派长老温百胜的侄女。温百胜自己膝下无儿无女,对这个侄女也算是宠爱有加。温静青上边有长老罩着,自己长得也算不错,从小到大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不是师门规定,温长老也不会让她下山。原以为七个人结伴下山,就算是没有闯出什么名声,最起码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到。。。。 恐惧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徐如意,阴冷的杀机弥漫,温静青牙关颤栗,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鬼影,”淡淡的声音响起,徐如意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你们七个行侠仗义与我无关,对我出手归根结底也确实是个误会。不过江湖原就是如此,只要动了手了,因果就已结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你真的不是鬼影?”温静青疑惑的问道 “不是”徐如意摇了摇头“你信不信并没有关系,反正你到了下面也可以找阎王爷求证,至于我。。。” 徐如意缓缓抬起右手,单掌树立“就送你去见阎罗王。” 说着话,右掌就要下劈。 “少侠且慢动手!”一个声音猛然响起。 嗖嗖嗖 三枚梅花镖从右后方向着徐如意的后脑射来。 徐如意一偏头,飞镖贴着耳朵射了过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即是误会,少侠何不网开一面,须知冤家宜解不宜结”温和而威严的声音,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徐如意下意识的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一回头,并没看到任何人。再看身前,温静青已经不在,义庄的房顶上,一个昂扬大汉,四十岁上下,身穿一件苍紫色织锦锦衣,腰间一根龙纹金缕带,一头如风般的头发,有着一双深不可测的朗目,尤其一双大手,青筋暴起,显然力道不小,此刻迎风而立,当真是从容不迫气宇轩昂,怀里还抱着瘫软的温静青。 “切”徐如意面露不屑‘一看就是个超正派的武林侠士啊,那我是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 “出来管闲事,总要先报个字号吧?”徐如意冷声开口 “倒是在下的不是了”大汉从容不迫的一拱手“在下千灯镇左,风云庄庄主房天佑,这厢有礼” 江湖之中,共有十一个名门大派,江湖人又将他们称作四教七派。所谓四教,分别是少林、武当、峨眉、白莲教,分别代表了僧、道、尼、魔。而七派则是指的昆仑、崆峒、华山、衡山、唐门、天山、以及魔刀门。(天门还有一些其他的隐藏势力不算在内,因为知道的人不多。)这十一个门派势力影响极大,门派弟子遍布天下,可以说,他们的意志就基本决定了武林的走向。至于其他的门派就排不上名号了,影响力大多只局限于一城一县。 风云庄位于千灯镇左侧的一座山下,庄主房天佑,原是华山弟子,后来艺成下山,来到了千灯镇,先是创办了一个武馆,后来又成立了风云庄。他的一身武艺多是来自于华山派,精通华山碎玉拳,成立了风云庄后与师门打了招呼,算是靠在华山名下,平日里便教庄客们一些华山的功夫,若是发现什么好苗子也会送上华山派。其他的门派势力也都是如此做的,倒也不算是冒犯。 “方天佑?”徐如意一挑眉毛。 “房”房天佑纠正道“是房天佑” “风云庄?”徐如意想了想“没听过,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江湖上二人见面,一般都会客气两句“久仰大名”之类的,徐如意一句“没听过”就已经带有挑衅的意思了。 在徐如意的印象里,门派就是门派,至于像什么庄,什么楼,又或者什么寨的,多半不是山贼改名就是小门小户,所以说话也就不再客气。 “额”房天佑面色一沉,有些尴尬,倒是怀里的温静青说道“没见识,风云庄的房庄主师出华山,一手碎玉拳出神入化,江湖人称拳碎昆冈。他成名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呢” 温静青见来了靠山,心头大定,说话也有了底气。 “华山派?”徐如意心头微沉。其实对于江湖的门派势力徐如意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作为一个穿越众,有些名字天生就带有光环,比如少林,再比如这个华山。 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徐如意目光微微一凝,若有所思的说道“既然房庄主说话了,那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地上这六条人命我背了,他日这位女侠若要报复,我徐如意接着就是。” 嘴上说着“女侠”不过脸上的轻蔑却掩盖不了。 “既如此,老朽先行别过”房天佑拱了拱手,揽着怀里的温静青纵身一跃,离开了义庄,临走时,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徐如意。 ‘好厉害的轻身功夫。。。’徐如意之所以没有出手,一是顾忌房天佑的轻功,之前房天佑从他眼前救走温静青的速度很是了得,二来也是不了解对方功夫深浅,毕竟房天佑岁数摆在那里,又是师出名门。虽然此刻放他们离去,不过心里嘛。。。。。 “好,好,好厉害!”身背后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 “唉。”徐如意叹息一声,‘这又是谁啊?’ 转过身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立着两个人,一个少年公子哥打扮,身后还跟着个小跟班,正是古月真和书童古平,也不知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徐如意上下观瞧了一下二人,发现他们只是平凡百姓,并不似练武之人,‘可能只是路过吧’摇摇头,便准备离去。 “师,师傅!”古月真见徐如意要走,大吼一声,几步上前,伸手便抱住了徐如意的大腿,放声大喊“师傅啊!我可找到你了,快收下我吧。。。。。你不收我就不走啦!!!” 第三十四章 客栈授拳 时间已经快要傍晚,千灯镇一间客栈的雅间里,徐如意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的酒菜,虽然不像京师之中那般山珍海味,但也算是鱼肉俱全,显然也是一桌上好的酒席。 随手夹了一筷子酱肉放在嘴里,徐如意将手中酒杯也端到嘴边,一饮而尽。刚要伸手拿酒壶倒酒,一个殷勤的身影早已将酒壶端在手中。 “师傅啊~”古月真一脸的献媚“倒酒哪里用得着师傅您动手,还是徒儿效劳吧。” 说着话,躬身将徐如意的酒杯填满。 徐如意皱着眉头看着身边的古月真,又看看他身后一脸无奈的小书童古平“我说,你应该是个读书人吧?” “师傅好眼力!”古月真干忙回道“徒儿我正是进京赶考的学生,如今能和师傅您相遇真是缘分啊~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美事。 之前在义庄门前,古月真抱着徐如意的大腿满地撒泼耍赖,要死要活的非要徐如意收他为徒。徐如意本来不想搭理他,一脚将他踢开后便想离去。但不得不说,要强还是要本钱的,徐如意不认路啊,完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古月真还是有些机灵的,一眼看出徐如意的尴尬,便自告奋勇的当了带路党。于是也就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你是谁啊?还有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啊?”徐如意好奇的问道。从认识到现在,面前的书生就一直唠唠叨叨的要拜师,也不说为什么,也不说自己是谁,搞得徐如意都有些懵了。 “额。。”古月真一愣,伸手摸了摸脑袋。想了想,然后回头低声问道“平儿,我之前都没说这些吗?” “没。。。。”古平叹了口气“您就一直说要拜师,最多还加上一句师傅放心,徒儿认路” 说着,还做出一副狗腿子的样子,显然是学的自己少爷之前的样子,看的徐如意不禁莞尔。 “嘿嘿。。嘿嘿。。。忘说了啊。。”古月真讪讪的笑了两声,随即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又严肃了一下表情,深吸一空气,躬身一礼“在下古月真,家住杭州古家村,家父。。。。。。。如今。。。。。。。” 三言两语只见,古月真将自己介绍了一遍。徐如意点点头,“还真是个书生公子,那你为何要拜我为师啊?”说着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吃了一阵子了,如今有些饱了。 “只因小可心中一直向往江湖闯荡,又对武功充满了好奇,所以,想拜您为师,学习武功”古月真说着话,躬身一礼,态度十分的恭敬。 中国自古以来,便讲究一个天地君亲师,正所谓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呵护之。不同于现代社会的师生交易关系,古时候的师傅是可以和父母的关系相比较的。 古月真若是真的拜了徐如意为师,那以后两人就可谓是死死的绑在了一起。徐如意虽然并不在乎,但对古时候的师道传承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并不愿意误人子弟。 听了古月真的话,徐如意面色古怪‘和我学?当太监你也愿意?’ 略微斟酌一下,徐如意说道“你刚才说你出身大户人家?” “是” “那你怎么不让令尊给你找个武术教头,或者送你那些名门大派啊?” “您。。。”古月真看了徐如意一眼。 “我叫徐如意” “如意师傅有所不知,家父希望在下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若是送我去那些名门大派学艺,父亲自然是不愿意的。至于那些街头把式,我又不愿意浪费时间,所以。。。。” “哦~”徐如意明白了,这古月真只是一个对江湖好奇,又有些叛逆的书生而已,想学些武艺罢了。 摇了摇头,徐如意开口道“之前在义庄门前,我连杀六人,你看到了?” “额,看到了” 其实古月真就是那个时候到的,所以他并不知道徐如意为何会和他们动手冲突。 “你有什么感想?”徐如意淡淡的开口说道。 古月真微微迟疑,但还是说道“师傅武艺很高,只是连伤六命。。。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太过血腥残暴?是不是有违律法?”徐如意接到 “是”古月真点了点头。毕竟是受到儒家传统教育出身,还是遵从规矩,只是有些叛逆罢了。 “呵呵”徐如意笑了笑“江湖原就如此。其实之前我不过是在那义庄歇息了一晚,结果他们就误会我是什么鬼影。便要杀我。” “那。。。。您真是那个鬼影吗?”古月真疑惑道。 “不是。”徐如意摇了摇头“其实这场争斗杀戮本是一场误会,不过这都不重要,一步踏入江湖,生死也就是转眼之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官府甚至都不会在乎。” 官府确实不会在乎。六条人命放在何处都是大案,不过若是江湖仇杀,官府一般都不予理会。几波外地的江湖客,走到某个地方闹出了人命,就算官府想查也无从查起,毕竟都不是本地人,只有涉及到了本地人的参与,官府才有可能简单问询一番,备个案。若真是追查到底,就算县衙老爷有心,下面的捕快班头也不愿意,万一查出什么不对的来,惹得那些高来高去的绿林中人把他们给杀了,他们不就亏了,连个烈士都评不上。 将道理简单的和古月真一说,徐如意问道“你还想到江湖走一遭吗?” “。。。。”古月真想了想,说道“那如意师傅您能不能先教我点功夫再说。” “嗯。。”徐如意偏头想了想,还是答应道“我的上乘功夫不适合你,不如我先教你些基础再说。” 这个提议古月真自是无不同意。 徐如意闭目片刻,随即睁开眼睛“我就先教你一套太祖长拳吧。” 说着话,徐如意便站起身来,向着客栈的后院走去。 太祖长拳算是一门烂大街的拳法,相传是宋太祖赵匡胤所创,并凭着这套拳法,再加上一根蟠龙棍打下了大宋江山。这个说法对不对暂且不说,徐如意之所以花五点杀戮值兑换太祖长拳主要是看中它对于打基础的优势。 客栈后院的空地中,徐如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将三十二势太祖长拳耍了起来。三十二势太祖长拳共分六十四招,从基本的拳脚,到简单的腾挪,无所不有。第一遍的时候古月真还只是看,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在徐如意的身后慢慢的跟着打了起来。 ‘悟性倒是不错’徐如意暗自点点头。 第三十五章 白莲护法 感谢ginsOul大人的打赏,猫儿手上存稿不多,但还是多更一章,聊表敬意,谢谢啦Orz ******************* 风云庄的书房,一盏油灯发出些微的光亮,灯光照映在房天佑的脸上,忽明忽暗。 阴沉的脸色,深邃的目光。房天佑不知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 “大哥”书房的门外响起低低的声音。 “进来吧” 房门轻轻的打开,闪进来一条人影。 房天佑抬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兄弟,风云庄的二庄主吴俊英。从姓氏上看便知,二人并不是亲生兄弟,他们二人是当初在江湖上结识的,意气相投,便一同闯荡。待到后来,便来到这千灯镇,成立了风云庄。今夜里如此鬼祟的来到房天佑的房里,也不知要做什么。 “她已经睡下了?”房天佑轻声问道,他指的是温静青。 “恩”吴俊英点点头,将书房的门关上,迈步走到了房天佑的身边坐下。 书房里陷入了沉静。。。。。 良久 房天佑开口了“有事就说吧,你我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吴俊英面色犹豫,但仍旧没有开口。 “呵”房天佑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听说,没有肯定,没有否定,依旧还是要吴俊英先开口。 吴俊英咬了咬牙“大哥,最近镇上出的鬼影。。。” 房天佑一挑眉毛“鬼影怎么了?” “是不是你?”吴俊英看着房天佑的双眼,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这么问?”房天佑一个反问,仍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大哥”吴俊英叹了口气,“你我兄弟十几年,彼此之间可谓知根知底。” 吴俊英顿了一顿“师兄的碎玉拳兄弟打心底佩服,也对碎玉拳有些了解。不过师兄的手。。。。。。” “手?”房天佑将双手举到眼前,翻了翻,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确实有些变化。” 粗大的双手,青筋暴起。但相较于之前,似乎变得有些枯瘦,有些犯青。 吴俊英又不说话了。有些话,点到就好。 沉默片刻。房天佑说话了“北宋末年,武林中曾经出现了一本《九阴真经》兄弟知道吧?” 吴俊英没有搭话。 “《九阴真经》里记载了许多绝学,大哥前一阵子得了其中的九阴白骨爪。”房天佑声音平淡。 吴俊英目光凝重“九阴白骨爪?” “不错。”房天佑点头肯定“九阴白骨爪只是九阴真经中的一门武功,只是大哥我只得到了其中的残卷,所以练法上可能有些问题,让兄弟担心了。” “练法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吴俊英疑惑道。 “兄弟不是问我是不是鬼影吗?”房天佑轻声笑道“那个鬼影就是我!” “嘶~”虽然心里有准备,但亲耳听到房天佑承认,吴俊英心头一沉,倒吸一口冷气。 “那。。。那些人?” “恩”房天佑又点点头“都是我杀的。” 平淡的话语,并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但书房里平添了一丝阴森。 “大哥!”吴俊英低吼一声“你到底怎么想的!” 吴俊英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修练神功当然是好事,兄弟为大哥高兴,但你得的是残卷,你这练法明显就已经算是邪功了!练邪功兄弟也不在乎,但若是传了出去,引起正邪两道的注意,咱们担不住啊!” 话语急切,但语气中的关心是遮不住的。 静静地听着兄弟吴俊英的话,房天佑只是微笑,没有出声打断。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吴俊英惊呼一声,声音的变调了。 “二位庄主,这么晚了还不睡啊?”书房门外,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 “兄弟若是担心咱们兄弟的安全,那是大可不必了”房天佑站起身来,向着房门走去“大哥我找到了新的靠山!” 房门打开,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深紫色的锦衣,明亮的桃花眼,身形消瘦。只是太阳穴高耸,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护法大人”房天佑低头拱手,态度恭敬。 “免了”年轻男子随意的摆了摆手,迈步走到书案后坐下,开口说道“这位就是二庄主吴俊英吧?” 吴俊英没有说话,房天佑又把门关上了。 “兄弟”房天佑站在吴俊英身边,伸手向兄弟介绍“这位就是白莲教左护法司空玄。” “白莲教?”吴俊英眉头拧了起来。 风云庄背靠华山派,也算是名门正派。而白莲教则算是魔教,朝廷一直对其喊打喊杀,江湖上的名声也不好。风云庄若是与白莲教扯上关系,不止华山派不容,江湖正道乃至朝廷都不会放过他们。 “无生老母降凡尘,光照众生永长存”司空玄先开口吟了一句,这才说道“房庄主,看来定钱你已经收下了,还算满意?” “满意满意”房天佑连连点头。 “满意就好,那咱们的事?”司空玄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个笔架在手里把玩,眼睛也不看面前的房天佑和吴俊英。 “护法大人放心,小人心里自然有数。” “行,”司空玄点点头“有数就好,今天我来就是听你这句话的。不过你这位兄弟。。。” 声音阴冷,好似一言不合便要出手。 “护法大人”房天佑赶忙说道“你我之事我之前没有和我兄弟提过,您放心,我兄弟不会坏事的。” “哼,如此最好”司空玄冷哼一声,随手将手中的笔架向着吴俊英一甩。 嗖的一声,笔架擦着吴俊英的耳边飞过,正打在背面的墙上。 “嗵”,一声闷响,陶瓷的笔架不足一拳大小,整个嵌在了砖石的墙面里。 司空玄的出手吴俊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笔架打在墙上发出响声,他才缓缓扭头。看着冰冷的墙上镶嵌的小笔架,吴俊英头上冒出了冷汗。 无声处响惊雷,这就是武功的神奇! ‘这若是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吴俊英一阵后怕。 僵硬的转过头,书案后,司空玄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书房里只剩下自己的大哥还站在身边。。。 第三十六章 雨前宁静 夜静更深,风云庄房天佑的书房里,司空玄已经离去了,房间里的谈话声却没有停下。 “兄弟,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大哥”房天佑的声音从容不迫“今天既然你也见到了白莲教的左护法大人,那大哥就都和你说说。” 房天佑坐在书案之后,双肘放在书案上,双手十指交错,拄在下巴上。身对面,吴俊英搬了把椅子,安静的坐在对面,说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表情凝重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一言不发。 “兄弟知道我是出身华山派,”略一沉吟,房天佑缓缓说道“学艺七载,得到师门传授了一套碎玉拳。之后下山结识了兄弟,最后创立了这风云庄,也算是打下了一份基业。” 目光中的缅怀逐渐逝去“每一年,咱们庄上都要往华山那边送上大笔的花销,发现什么好苗子也要送到华山上去。风云庄在咱们当地也算是有点名气,但说到底,不过就是华山派下边的一个小喽啰,在江湖上又算得什么?” “这。。。”房天佑说的也是实话,吴俊英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房天佑又说道“上个月,白莲教的人联系到了我,让我帮他们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报酬可是很丰厚的。” “他们想要我们做什么?”吴俊英没有问报酬,毕竟,再丰厚的报酬也要有命享才行。 “今天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是昆仑派的,她的六个师兄弟死在镇外那个废弃义庄那,明天你去收拾一下”房天佑就好像没有听到吴俊英的问题,答非所问“那几个人是死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手上,我没有杀他,只要这个小姑娘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往那个少年的身上一推就是了。” 简单的移花接木,倒也算不得稀奇。吴俊英点点头,又问了一遍“白莲教让我们做什么?” 房天佑答道“前一阵子,蜀地地龙翻身。。。。。。。” 昏暗的灯光下,阴沉的声音响起。 俗话说“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从天气上来看,此刻应该还算是冬天,不过几场春雨过后,天气确实在慢慢转暖,千灯镇客栈后边的小院里,古月真赤裸着上身,嘴里呼喝有声:“嘿!”“哈!”“嘿!”“哈!” 拳打脚踢,虎虎生风,上半身虽然赤裸,但他的面色红润,汗流浃背。 一旁边,书童古平手里抱着自己少爷的衣服,面色愁苦。 古月真从一大早上就开始练这太祖长拳,一遍又一遍,如今看看天色,已经快到午时了,算算时间,这是练了有三个时辰了。 “哈!” 随着一招回压收式,古月真反手上圈,随后下压至腰间,算是完成了全部动作。 “怎么样?怎么样?”虽然打了几个时辰的拳,古月真却完全没有倦色,依旧还是神采奕奕的,刚一停下,便连声问古平感想。 “少爷啊。。。”古平苦着脸“你这都练了快半个月了,成天就是练拳吃饭睡觉上茅房,也不说看看书啥的,咱啥时候上京啊?” 一开始的古平每天还焦急的催促古月真上京,但现如今,他虽然每天还要叨念几句,可态度就变成一种。。。应该叫破罐子破摔吧。 “诶~”古月真不高兴的一摆手“我是问你我的拳法如何,你和我扯这些没用的干嘛?” ‘感情你个书生,念书赶考倒成了没用的啊。。。。。’古平嘴角抽搐,彻底无语了。 古月真抬头看看天色,开口说道“小师傅该回来了吧?” 一开始徐如意教了他太祖长拳,古月真也想拜他为师,不过被徐如意坚持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我要考察考察你”。因为没有正式拜师,所以称呼上也就变成了小师傅。 古平也抬头看看天,点头应和道“恩,差不多了” “练的怎么样了?”正说着话,小院的月亮门处,徐如意清脆的声音响起。 “小师傅!”古月真开心的迎了上去“刚刚练完第。。。。第好几遍”他也记不清了。 徐如意摇了摇头“你也太玩命了吧,我记得我早上走的时候你就已经练上了。” “嘿嘿。。。”古月真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 如今的徐如意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模样,这里不得不感慨白骨禅的邪异,他好像完全突破了人体的生长规律,仔细算算,徐如意也就是十岁的年纪,可如今看来到好像十八九岁,和古月真的年纪相仿。此刻,站在古月真面前,徐如意身穿一件深紫色交织绫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石青色蛛纹绅带,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剑眉之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灿若星辉,体型高挑秀雅,当真是斯文优雅风流倜傥。和身前的古月真一比,他倒好像是个文弱书生。 再反观古月真,好好地一个公子哥,如今一身的腱子肉,徐如意原以为他说的学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么下功夫。 说起来,徐如意和古月真相识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以来,徐如意就住在客栈的客房里,每日里早出晚归,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回来,古月真主仆二人完全不知道他的行程。 “小师傅,你每天出去干嘛啊?”古月真一开始也问过徐如意,不过徐如意没有告诉他。 于是古月真也就不再问了,每日里专心练拳。 客栈的小院位于客栈的后面,院子不大,但也不小,周围的院墙里还盖着客栈的厨房,柴房,仓库,等等。 古月真在这院子里每天练拳,一开始倒还有人观瞧,但后来,慢慢的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太祖长拳毕竟不是什么让人惊奇的神功绝艺,老百姓瞧个热闹,练家子就完全不感兴趣了。 其实对于自己练这个到底有没有用,古月真一开始也问过徐如意,当时徐如意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他讲了一段《天龙八部》中乔峰在聚贤庄里以太祖长拳大杀四方的故事。。。。。。 看着古月真亮晶晶的眼睛,徐如意也有些惭愧。 乔峰以太祖长拳大发神威是很有可能的,就好像辟邪剑法的招式本也是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别扭,不连贯。但最重要的还是要数功力修为,正所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功不练拳,好似无舵船”。不过。。。。谁让自己没有合适的内功给他呢。 天罡童子功、辟邪剑法、白骨禅,这些功夫都不适合传给古月真,想给他从系统中换一门内功吧,自己囊中羞涩,只有三十一点杀戮值,也换不到什么好内功。徐如意就是这样的性格,要么不教,要不然就教一门差不多的,总不能误人子弟就是。 “走吧”徐如意随意的摆摆手“该吃饭了,下午的时候我再指点你一下,然后我要早点休息,晚上我还有事。你们晚饭就不要等我了。” “哦?”古月真在身后好奇的问道“小师傅又要去哪里?带我一个?” “呵呵”徐如意摇头苦笑“带不了你,话说你这性子到底是随的谁啊,一点也不稳重,都不像个读书人。” “就是就是!”古平在身后直点头,当然,话没说出来就是了。 “嘿嘿”古月真笑笑,也不在意。 第三十七章 风起云涌1 本来接下来的几章高氵朝猫儿是想明天开始的,不过我看到了ginsOul老大的一张推荐票orz。。。。ps:求评价,让猫儿看到你们的存在呗ppps:接下来几章真的蛮刺激的 *********** 江湖上的消息和情报是如何传递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在每一个江湖人的心里,江湖就好像是一个筛子。不论是天涯海角,又或是深山老林,只要有一件有价值的事情发生,消息似乎很快就能传遍天下。那什么是有价值的事情呢,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有心人的耳朵里自然会听到他们关心的事。 平静的千灯镇如今有些热闹了起来,大街小巷里出现了许多的江湖客,一个个神色凝重,大多徘徊在酒肆茶馆里,时间好像很充裕的样子,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支棱着耳朵,偶尔还和镇上的居民搭话,话题大多只有一个,那就是镇上前一阵子出现的鬼影,哦,还要加上那个镇左的风云庄。。。。。。 千灯镇的一处茶摊的偏僻角落里,吴俊英与房天佑面色凝重。镇上的变化,他们作为此地的地头蛇,同时也是消息的中心,自然是最为了解的。 “大哥,”吴俊英面色愁苦“最近情况有些。。。。有些不对啊。。。” “恩”房天佑点点头“你可查到了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吴俊英摇摇头,随手一指街上“你看,大街小巷的全是江湖上的人,正邪两道都有。。。” 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整个江湖上最新的消息有两个,一个就是两个月后,蜀地CD即将召开武林大会,主要是推选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号召大家联合对抗东南的倭寇海盗,至于为什么在刚刚发生地震的四川,大家也就不得而知了;至于第二个消息,就有些意思了,说的是南京旁千灯镇上出现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九阴白骨爪,而且落到了风云庄庄主房天佑的手中,如今已是习练有成,化身鬼影,每日里都用镇上的居民练功。。。。。 一句一句传的有板有眼,每一个人说起来都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我也看到了”房天佑点点头“如今四教七派还有数不尽的豪侠巨寇都来了。。。。” 吴俊英抬手给房天佑续上茶,随即说道“华山派也来人了,不过他们竟然没有先联系我们,倒是有些奇怪。” “恩。。。”房天佑双目微渺。 对于江湖上的这条传言,风云庄的这两位庄主可谓是听在耳中,惊在心头。传言如果只是传言,那房天佑并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传言恰恰就无限的接近真相,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房天佑的九阴白骨爪得自白莲教,这件事情只有他自己,兄弟吴俊英,还有白莲教内部的人知道,到底是谁能泄露出去呢? “白莲教那边肯定是不会泄露出去的,毕竟我答应他们的事情还没有办。。。。”房天佑端着茶杯,喃喃自语,看向吴俊英的眼神慢慢的变了,变得。。。意味深长。。。。 “大哥!”吴俊英看懂了房天佑的眼神,焦急的辩解道“抛开咱们十几年的情谊不说,你我都知道,这条消息是能毁了我们风云庄的!咱们兄弟一体,你若死了必然也就坐实了传言,那到时候我能脱得了干系吗?” 房天佑略一沉吟,也点了点头“倒也是,那就奇怪了,到底是谁呢?” “嘛的”吴俊英骂了一句“让我知道是谁,老子活劈了他,” “阿嚏!啊啊啊阿嚏!”客栈的房间里,徐如意躺在床上,打了两个大喷嚏。 “怎么搞的”徐如意揉了揉鼻子,“眼瞅着睡着了,怎么突然间。。。。这是谁骂我了?” 看看窗外的时间还早,徐如意换个姿势,继续自己的大梦‘估计义庄里会还没开完呢,我得好好补补觉,晚上忙着呢。’ 想着自己即将入账的大笔杀戮值,徐如意觉得一会儿自己一定能做个好梦。 没错,千灯镇上九阴白骨爪的传言的源头就是徐如意。传言是怎么传遍江湖的徐如意并不知道,这也不关他的事。半个月以来,徐如意所做的并不复杂,闲着没事在街上喃喃自语“风云庄里又白骨爪”、或者在闹市中突然大吼“鬼影就是房天佑!”然后逃之夭夭、再或者在街上撒点小纸条,上边写上“房天佑练九阴白骨爪”。总而言之,隐蔽自己,再突出“白骨爪”“风云庄”“房天佑”这几个关键词就好。剩下的故事,有心人会替他讲明白的。 一切都如徐如意预想的那样,半个月的时间,千灯镇这个平凡的小镇成了一个龙潭虎穴,或者说是旋涡,将整个江湖扯了进来。 就在今天上午,徐如意打听到,城外那个偏僻的义庄里,几个领头的江湖人决定在下午的时候召开一场会议,好像是要在今夜拜庄,一探虚实。庄,指的就是风云庄。房天佑与吴俊英自然不在大会的邀请之列。。。。。。 其实说起徐如意这么做的目的。最根本的,无非就是一解胸中不平气。半个月前,徐如意连杀昆仑派昆仑七剑中的六个人。这个行为俨然是将昆仑派给得罪死了!若是他当时能够斩草除根,将那什么昆仑七剑全宰了,那当然什么事也没有,但偏偏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房天佑将温碧青给救走了。如今半个月过去,温碧青肯定已经将消息传回了昆仑派。徐如意倒不恨温碧青,毕竟她能被救也算她的运气,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作为一个反派还敢多话,很明显是作死,不过那个多管闲事的房天佑肯定被徐如意记在了心里!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徐如意和昆仑七剑的误会其实就是昆仑七剑误会他练了什么九阴白骨爪,所以想降妖除魔。这本身并没有什么,江湖上的误会多了去了,可这件事背后的一些细节就值得让徐如意深思了。 不论如何,义庄之中的十四个诡异的人头是真的,那个练九阴白骨爪的人估计也是真的存在。为什么那么偏僻的地方房天佑会出现在那里?若是探查的话,镇上义庄鬼影的谣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他不早不晚,偏偏那天出现在那?昆仑七剑又是怎么找过去的?最让徐如意怀疑的就是房天佑的手。没错,就是手! 徐如意如今对武功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神功绝技未必能改变人的身体外貌,但凡是能够让人的身体外貌发生变化,十有八九都是神功绝技。比如说自己的白骨禅。徐如意之前注意到房天佑的手很大,大并不稀奇,稀奇在除了大,他的手还泛着青,透着黑。之前那个昆仑派的女人曾经说过房天佑练的是华山派的碎玉拳,可练拳的人或许手指关节会有些茧子,颜色改变就不对了,更何况手指骨节粗大,明显练的就是爪功。 以上种种,徐如意的推测就是,房天佑就是那个练了九阴白骨爪的鬼影,每天都会到义庄练功!之后碰巧看到了徐如意这个在义庄休息的外乡人,才临时起意,将昆仑七剑引过去。如果昆仑七剑杀了徐如意,那他就将鬼影的名头安到徐如意身上,反之,则借着昆仑七剑中的幸存者将他是鬼影的消息传出去。只是没想到徐如意有能力将七剑赶尽杀绝,所以才不得不现身保下温碧青。 当然了,这些都是徐如意的推测,那又怎样?传出谣言不论怎样对徐如意都不会有什么坏处,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拿到九阴白骨爪呢?更何况他又不是警察,凡事也不需要讲什么证据。 就这样,房天佑的一手好牌还没出,就被徐如意把牌给撕掉了。。。 第三十八章 风起云涌2 千灯镇 废弃的义庄 义庄内的四口黑棺材已经被人挪到了一边去,中间空出了好大一块空间,主次分明,三把椅子错落有致的摆放,椅子和大门之间,十四个人头整齐的上下堆放。义庄的大门已经被拆去,屋里屋外也就被连到一处。 原本废弃的义庄如今有些变样,不光是陈设,应该说是气氛。义庄位置僻静,离千灯镇也不远,此刻,大批的江湖客都聚集到了这里。 屋里的三把椅子上坐着三个人,也是整个义庄唯三坐着的人,两瘦一胖,两男一女。有趣的是胖的那个人偏偏是那个女的,而且坐在了正中间的主位上,坐着的人理所当然,站着的人也没有反对的。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叫左秋华,出身华山派,人虽胖,但一手狂风快剑使得出神入化,出道以来,少有败记。江湖上人送绰号“云上忽律”(忽律就是古时鳄鱼的别称)。风云庄毕竟算是华山的管辖,左秋华坐在主位倒也不为过。 坐在左边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身穿一件月白色单罗纱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石青色蟒纹绅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有着一双深不可测眸子。他叫温百胜,人送外号“冲销一剑”正是昆仑派长老,之前提到的温静青的长辈。 如果说左秋华和温百胜道貌岸然,一脸正气,那么坐在温百胜对面的人就大有不同了。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穿一件黑色雨花锦鹤氅,一头赛雪的银发披在两肩,一双虎目微合,缝隙间射出精光。大大的鹰钩鼻,深刻的法令线,看上去似乎有些刻薄,不过最让人注意的,还是发丝间偶尔钻入钻出的一条碧绿的小蛇,看上去分外邪异。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也最是忌惮。此人的名讳没人知晓,但若提起他“蛇心老怪”的绰号可就是无人不晓了,没想到他也来到了此处。 天气有些转暖,但到底还是阴冷阴冷的,比不得夏天。在场的人都没有露出冷的样子,虽然穿的都不多,不过都有内功在身,天气也就成了细枝末节。 江湖客们三三两两的从千灯镇上赶来这里,时间接近申时,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目光渐渐地集中到了坐着的那三个人身上。 “咳”一声清咳,坐在主位的左秋华抬眼示意了一下众人,随即又对坐在左右的两人点点头,开口说道“二位,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见没人反对,左秋华高声说道“列位,听我一言” 人群安静了下来。 “众位江湖上的朋友今日来到此地,无非都是为了江湖上近日流传的关于千灯镇上出现九阴白骨爪的传言。。。。” “我说。。。”蛇心老怪开口打断了左秋华“不是千灯镇上,确切的说,是那个风云庄,房天佑。” “蛇心老人说的是”左秋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不过房天佑到底和此事有无关系,我们还并不得知。” “不得知?”蛇心老怪一指地上的骷髅“五指穿颅,如穿腐土。劲力入脑,拔头而起。明人不说暗话,你敢说这不是九阴白骨爪?” 明朝与南宋末年相隔的时间不到一百年,老一辈的江湖人虽大多已经死去,不过传承未断,江湖上的一些见闻也就还没有消逝。 “额”左秋华一皱眉头,刚要答话,蛇心老怪又说道“怎么,难道说那个什么房天佑真的练了九阴白骨爪,而你们华山派想要近水楼台?” 蛇心老怪声音阴阳怪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挤兑左秋华。 下面的众江湖客听了蛇心老怪的话也都开始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话糙理不糙,蛇心老怪的话也说到了他们的担心。 “你!”左秋华一瞪眼,就要起身。 “嗯哼”一旁的温百胜用力咳嗽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随即说道“这里面的事在下也略有耳闻。之前我昆仑门下昆仑七剑下山游历。。。。。。” 温百胜声音温和,不急不缓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徐如意的事说了一说,随后说道“江湖恩怨,难分对错,在下不予置评,不过那徐如意自称误会,可又出手狠辣,更住在这义庄之中,其中。。。。” 他的话没有说完,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虽然嘴上说的不予置评,但言语间已然像是坐实了徐如意就是鬼影。 “真的假的?” “可能是真的吧,他不说了吗,昆仑派死了六个人,人命总假不了” “也可能和华山串通了呢” 众人的交头接耳让场面有些嘈杂。 “那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人群中一个人扬声问道。 “难道你们想让我们在去找那个什么徐如意?”又有一人发声符合。 “嘿嘿嘿”蛇心老人有开口了“对啊,你们什么意思呢?” “众位请听我一言”左秋华双手抬起,虚压几下,然后说道“若依我之间,大家还是应该查明真相,再做打算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左秋华话音刚落,蛇心老怪放声大笑,虎目睁开,双手拍着自己的大腿,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藏在发间的小蛇不知何时钻了出来,一圈圈盘在了蛇心老怪的脖子上。 “你笑什么?”左秋华冷冷的声音,蕴含着令人发寒的怒气“我说的有什么好笑吗?” 蛇心老怪笑声依旧未停,伸手点指左秋华,一边笑,一边道“咱们是谁?刑部的老爷还是还是地府的判官啊?恩?还查明真相,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温百胜说道。 “老子的意思就是大家的意思”蛇心老怪的笑声慢慢收住“上那什么风云庄去,让搜就搜,不让搜就打,打得过,他就把秘籍拿出来,打不过老子命给他!” “对!” “就这么办!” “就是,还查个屁啊” “这主意好!” 江湖客们显然更加青睐蛇心老怪的主意。江湖就是这样,只要你想,只要你敢,只要你能。讲道理才是让人笑话的事情。 “呵呵”左秋华冷笑一声“蛇心老怪你这是在挑衅我华山?” 之前叫一声蛇心老人不过是给个面子,如今就要撕破脸了,称呼自然也就变了。 “哦?”蛇心老怪一挑眉毛“威胁我?是威胁我吧?” 说着话,站起身,一脚踩在自己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左秋华,面色狰狞“老子就是邪道的,老子无门无派无牵无挂。怕威胁老子能活到今天吗?” 又一抬手将脖子上的小蛇抓下来,举在脸前,轻声说道“你们大派有什么了不起,长老高手的我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你说是吧,小乖~” 虽然温百胜和左秋华两个人算是一个阵线,不过显然蛇心老怪的气势更胜。结果似乎也就定了下来。 “罢了,晚上我们就去风云庄走一遭吧,有我们在,好歹也有个控制”温百胜低声对左秋华说道。 “也只好如此了”左秋华点了点头。 “哈”蛇心老怪仰头打了个哈哈,又将自己的小乖放到了自己的脑袋顶上。 第三十九章 风起云涌3 “丑怪惊人能妩媚,断魂只有晓寒知。” 房天佑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梅花树,不知为何,吟出了这样一句诗。 时节正好,一树梅花盛放,暗香浮动,原本一片生机的景色却似乎并没有被房天佑看在眼中。 喃喃的念了一句诗,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已是日暮西山。 “唉”房天佑一声叹息,轻轻摇了摇头。原本高大的身形如今看去竟有些佝偻。 愁 一切都已脱离了他的掌握。 镇外义庄的聚会他虽然没能参加,但这并不妨碍他获得消息。蛇心老怪的那一句“让搜就搜,不让搜就打”他自然也已经知道了。 江湖原就是如此,房天佑并不怪他。换做他是蛇心老怪,他也会打上门去,或者他会找个更加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打,还是要抢。 太阳终究还是会落去,一弯弦月挂于中空。今夜月色暗淡,风云庄内也是一片肃杀之气。 “大哥,他们来了”身后,吴俊英低沉的声音响起。 房天佑探出手去,随手折下一枝开的最艳的梅花,拿在手里看了看,没有说话。 吴俊英也没有说话,他知道大哥已经听到了。 猛然间,房天佑将手里的花枝用力砸在地上,复又一脚踩下,狠狠的几脚,将朵朵梅花碾碎,转过身,看着吴俊英“走!我们去会会他们!”面目狰狞,显然已经是怒到了极点。 “打开庄门!”随着房天佑一声大喝,朱红色的两扇大门缓缓地打开。 房天佑和吴俊英一马当先走出庄门,立于正中。身背后,四五十号庄客紧跟着鱼贯而出,横眉冷目,立于两侧。 风云庄门前,以温百胜、左秋华、蛇心老怪为首,二三百号江湖客聚在一处,并没有说话,只是他们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和那手中紧握的各色兵刃已经说出了他们的来意。 “列位”房天佑拱了拱手“列位深夜驾临我风云庄,不知有何贵干?” “房庄主”左秋华上前一步,拱手还礼“今日我等来此,只为查询。。。” “交出九阴白骨爪,老怪我饶你不死如何?”蛇心老怪又一次打断左秋华的话。 房天佑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冷冷的看着蛇心老怪“怎么,你就断定我手上有那什么九阴白骨爪?” “不确定,也不需要确定”蛇心老怪怪笑一声“所以老子要搜,只问你答不答应!” “蛇心老怪!”左秋华一声断喝,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你几次三番硬是要闯庄,风云庄好歹也算靠在我华山门下,你真当我华山无人,当我正道无人了吗?!” “哼”温百胜冷哼一声“左师姐说的不错,莫非你要挑战我整个武林正道不成?” “哈哈哈哈哈”蛇心老怪仰天大笑“你们开什么玩笑,今天我们来此所谓何事大家心知肚明,老怪我不过是将事情挑明,节约时间罢了。” 收住笑声,蛇心老怪又伸手向身后的江湖客们一指“你当他们都是你武林正道的?都是你四教七派的小狗儿?真打起来你当他们会帮你?” “你!” “你!” 左秋华和温百胜一时气急,抬眼扫向身后众人,发现他们大都目光闪烁,不与他们二人对视,只是紧紧盯着门前的风云庄两位庄主。 “唉”左秋华和温百胜一时无言。四教七派的影响力虽大,但在场的却多是江湖游侠,亦正亦邪,并不受他们的管制。往日里或许会给他们几分面子,但显然不是此刻。 “二位前辈”房天佑先是对左秋华和温百胜点了点头,算是感激,随后又说道“列位,江湖规矩我懂,但今日之事,恐怕实在难了。就算我让你们入府一瞧,你们也未必能找到,若是找不到又当如何?” “就是!”一旁的吴俊英也开口附和“我大哥说的对,你们说是想入府去搜,但说白了那不过是几张纸或者一本书。你们搜不到难道能就此离去吗” “嘿嘿嘿”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搜嘛,当然要仔细的搜,说不定你把秘籍放在你老婆身上呢?” “谁!”房天佑一声大喝“站出来说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出声。 “我又不傻,出来让你打吗?”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过好像换了个位置。 房天佑眉头拧紧,扫视众人。 “也可能没在他老婆身上,而在小妾身上呢?”又一个声音响起,声音有些低沉。 “也可能在丫鬟身上?” “埋在地里也说不定啊?” “嘿嘿” “哈哈”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一次就不止是一个人说话了。 “够了!”房天佑怒吼“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既然就算我让你们搜也不行,你们到底要怎样?” “划下道来,我们兄弟接了!”吴俊英上前一步,横眉立目,一副拼命的架势。 “我倒有个主意!”人群中猛然蹿出粗一个人来,一头暗红色的头发杂乱无章,大小眼,蒜头鼻,右侧脸颊一道刀疤,面目凶狠,嘴角还挂着冷笑。 房天佑上下打量了一下,认出了此人“我道是谁,原来是江东四盗,飞天虎杜聪。你也敢来此处?” “哈哈哈哈”杜聪一声大笑,大小眼瞪着房天佑“我有什么不敢来的?”一回身,冲着众人又说道“搜是没什么用的,老子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姓房的肯定把秘籍藏起来了,烧了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待如何?”房天佑目光一凝,杜聪猜的不错,房天佑早就已经将秘籍背诵了下来,然后一把火烧了。 杜聪嘿嘿两声“要老子说,找个人打你一顿,逼急了你自然就会用出那九阴白骨爪来,到时候不就一清二楚了?秘籍在哪儿我不知道,但这么长时间了,要说你没练过我可不信。” “主意不错。”听了杜聪的主意,房天佑一挑眉毛,随即双拳一举,摆了一招石碎玉现的架势,沉声说道“那就请你姓杜的上前赐教吧!房某领教高招。” “诶~”杜聪一摆手“老子不和你打,也打不过你” “切~” “哼” 众人一片嘘声。 “老子不撒谎,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杜聪也不害臊,继续说道“我打不过你,不代表别人打不过你,换个人不就是了?” “说的有理,这主意挺不错”蛇心老怪半天没说话,此刻听了杜聪的主意,上前说道“那就让老怪我来试试。” “老仙您也不行”杜聪又摇了摇头,态度很是恭敬。 “怎么”蛇心老怪眯着眼,看着杜聪“老怪我打不过他?” 邪派中人都信奉实力为尊。蛇心老怪在邪道上可谓是响当当的人物,一手蝮蛇拳,一身毒功独步武林,杜聪也不敢招惹。此刻见蛇心老怪似有怒气,赶忙说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只不过这人选大有讲究” 杜聪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打不过他姓房的,他不用白骨爪,光用碎玉拳就能应付我。老仙您功参造化,估计姓房的也不会用白骨爪,反正用不用都是输。所以依我只见,应该找个和他武功差不多的,略高于他的才行。” “那就我来”左秋华出声说道。 “你?”杜聪斜眼一瞥“你下得去手吗?让我们大伙看你俩耍驴皮影?” “那你说谁行?”上边吴俊英也说话了。 “嘿嘿嘿,”杜聪冷笑几声,一挥手“在场的好汉这么多,老子又不是都认识,谁觉得自己行,自己站出来呗?你问我,我为谁?” 第四十章 风起云涌4 风云庄的大门外,人头攒动。 风云庄的庄客与前来拜庄的武林人士相距不远,冷冷的对质。 因为杜聪的建议,如今两伙人只见已经空出了一片场地,不大,但动手过招是绰绰有余了。 场地中间,两个人冷冷对峙。 一个自然就是风云庄庄主房天佑,面色凝重,双拳一前一后,护在胸前,依旧还是一招石碎玉现,双目有些睥睨之色,看着自己对面的人。 经过一番推举,江湖客们最后选出的人是一个道士,四十岁上下,和房天佑年纪相仿,此刻就站在房天佑的对面,十步左右的距离。 道士身穿一身素面杭绸道袍,腰间别着一柄拂尘。剑眉星目,薄唇带笑。好像就是一位和善的道长。不过房天佑可不敢轻视,不只不敢轻视,眉头鬓角的冷汗更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不安。 这个道人他本不认识,不过他的兄弟吴俊英恰好认得,下场前已经在他耳边细细的说了这道人的来历。 这道人出身江苏真武观,道号云阳子。练的是真武落日功。真武落日功本是道家功法,内力至阳至刚。只是不知为何,这云阳子练功出了差错,走火入魔,将一身的真武落日功反倒练成了阴寒劲力,但威力不减反增。为人贪花好色,一身功夫出神入化,与人争斗不留活口,人送绰号“色无常”。 房天佑心里紧张,此次比斗不同以往,对方是会下死手的。若是仅凭碎玉拳,他还真是没有把握,可如果用出九阴白骨爪,那无论比斗结果如何,自己全庄上下都算是完了。 “无量寿佛”云阳子开口道“房庄主不必紧张,不过一死罢了,早日升天未必是个坏事嘛” 开口自信满满,好似胜券在握。 “哼”房天佑冷哼一声,也不废话,迈步前冲,一拳直打云阳子心口。 拳风阵阵,带出爆响。 云阳子也不惊慌,微一侧身,右手虚扶一下,将房天佑的拳头打在一边。随即一抖肩,右手并指作剑,攻向房天佑周身要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眨眼之间,房天佑与云阳子便来往十七八招。房天佑双手握拳不松,咬牙只打云阳子前胸头颅,一拳快似一拳,好像长江叠浪。 相比之下,云阳子看上去就要轻松许多,左闪右避,双手身前抱圆,左支右挡,但偶尔一次进步,一次膝撞便逼得房天佑不得不退身防守。 碎玉拳一共三十六招,房天佑休息多年,已是烂熟于心。三十六招信手占来,云阳子虽然面色淡然甚至有些轻松,但实际上并不好过。久守必失的道理他当然明白,他在等待机会。 “哈!”房天佑瞅准机会,一声爆喝,凌空跃起,双拳齐出,打向云阳子两侧太阳穴。 “玉碎昆岗!”在场识货的人不禁惊呼。 “厉害” “好!” 出身华山的左秋华看的更是连连点头,房天佑碎玉拳用得好自然也是为华山扬名。 玉碎昆岗本不是华山碎玉拳中的招式,是当代掌门岳松庭结合碎玉拳拳意,又融合自己的领悟,所新创出的绝招。自上而下,拳灌双臂,直打太阳穴,中者必死! “来的好!”云阳子一声怪叫,猛地一蹲身,随即双掌向天,使了一招顶天立地,迎向房天佑的双拳。 顶天立地本是一招江湖把式,双掌冲天封挡,按理说不可能挡住房天佑的玉碎昆岗,这显然是一招昏招。 “嘭!” 一声巨响,拳掌相交,场外围观众人都跟着屏住呼吸。 只见场内,房天佑身体仍在半空,并未落下,好似被定格了一般,云阳子面上泛起青光,双掌处似有水珠凝结,寒气阵阵。 “啧啧”蛇心老怪点点头“没想到落日功逆练的威力这么大” 没错,如此异象,正是云阳子逆练真武落日功所致! 房天佑原本脸色泛红,如今却肉眼可见的似乎有青色蔓延,显然是寒气入体之象。 “哼!”一声闷哼,房天佑猛一较劲,一招千斤坠,身形下落,拳掌分开。 “好功夫。”房天佑道了一声佩服,冷冷的看着云阳子。 “怎么?不打了?”云阳子揉了揉肩膀,“你不会以为认个输就完了吧?” 说完,面上寒气涌动,再次上前。 房天佑咬紧牙关,正要进步递招。 “嗤!” 剑光闪耀。 “卑鄙!”吴俊英怒喝。 “无耻!”左秋华震怒。 眼角余光,房天佑猛然看到左侧人群中一道剑光刺向自己的哽嗓咽喉。 “?!” 左手成爪,迎向长剑。 “叮” “当啷当啷” 几声脆响过后,必杀的一剑化为泡影。 人落在云阳子和房天佑只间,剑,已化为截截碎片。 全场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搅局的人,也有几个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啪,啪,啪”场中的搅局人双手互拍,发出稀稀拉拉的掌声。 “你这是何意?”房天佑冷冷的问道,脸色铁青。 他没有问来着的身份,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认识,正是之前义庄见过的徐如意! 简单的玄色上衣,双手背在身后,身材修长高挑,似乎有些女相。一双丹凤眼微眯,默然看着房天佑,正是徐如意。 “我叫徐如意”徐如意扬声说道,虽是看着房天佑,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们有的听说过我,有的没有,这不重要。” “你!还有你”徐如意伸手一指房天佑,又一指一旁的温百胜“不是怀疑我是鬼影吗?如今还有何话说?” “嘿嘿嘿嘿”无视房天佑等人难看的脸色,蛇心老怪又开口了“五指穿颅是不是如穿腐土,我老怪没有看到。不过爪法精妙,须臾间拆了把铁剑倒是就在眼前。” “九阴白骨爪!” “一定就是!” “交出秘籍!” 围观的武林人士沸腾了,人人都把手中的武器拿好,只待一个契机,便要出手。 ‘坏了!’吴俊英头上的汗下来了,他知道此事万难善了! 第四十一章 风起云涌5 “都是你算计的?”房天佑冷冷的开口,并没有惧怕的感觉。事到如今,怕也无用了。 “不错”徐如意也坦然承认。 “为什么?”房天佑又问道。 “好笑”徐如意冷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救走那个小妞的意思?不就是想把鬼影推到我头上吗?你做初一,我做不得十五?” “恩,有道理”房天佑点点头,没有反驳,也没有反驳的意义。 正如房天佑所说,一切都是徐如意算计的,半个月的筹划,只为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剑。 一夜的等待,徐如意等到了他需要的机会。若想在比斗中逼迫房天佑使出九阴白骨爪那是不现实的。不用或许会死,或许不会,毕竟左秋华和温百胜还站在一旁,生死关头未必拦不住云阳子的重手。如果房天佑用了九阴白骨爪,那么他必死,而且华山派也不会出面保他。华山派自身功法秘籍众多,未必就会在意一本《九阴白骨爪》。可房天佑成了杀人练功的鬼影,他们若是再出面,那就是那他们的名声开玩笑了。一个门派也好,世家也罢,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自己的名声,这是他们立足的根本。比方说少林,火烧少林,悔寺灭佛的事情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少林寺都挺过来了,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那诺大的名头和武林魁首,正道牛耳的声望。 这些道理徐如意明白,房天佑未必不懂。所以徐如意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不给房天佑思考时间的机会。 人的行为都是由大脑来控制的,但是又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条件反射。最简单的例子莫过于膝跳反应。所以行动于思考之前是有可能的,比如说生死之间。 比武处于劣势,对方正要出招时,仅凭碎玉拳挡不住的一剑,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房天佑终于还是被算计到了,使出了这能致自己于死地的武功。 昏暗的月色 微弱的星光 风云庄大门两侧的灯笼在微风中缓缓摇曳,但灯笼纸上已经染上了血色。 血腥的杀戮已然开始。 不是一面倒的屠杀,而是一场乱战。 左秋华和温百胜已经离去,他们没有待下去的意义了。 战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哪一个瞬间开始的? 或许是某个人的一个眼神,或许是突然飞出的一支金针,又或者可能是一瓣梅花的飘落。 当人的神经绷紧的时候,任何的一点刺激都是致命的。 目标是九阴白骨爪的秘籍,但敌人却是身边的所有人,甚至是所有能动的东西。秘籍只有一本,怎样才能得到已经不重要了,如何活着离开才是关键。 风云庄外不远处,一棵梅花树下,徐如意静静地靠着树干,幽幽地看着不远处的杀戮。 作为整场杀戮的导演者,他并没有参与进去。 武功的极限在哪里?徐如意并不知道,也不想去试。 自己来到的这个时代是明朝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若说是明朝,一切的人物,历史的节点都能附上。若说不是,这个世界的武功似乎被无限的拔高了。 人群中,蛇心老怪一掌击出,面前的敌人直接四分五裂。那个杜聪回手一刀横劈,砍在了一个和尚身上,却只在对方赤裸的上身留下了一道白印。 生命在这一刻无比的脆弱,但也只有在这一刻,生命才是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是一场乱战! 吴俊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体还算完整,只是脑袋已经被人踩扁了。 而房天佑。。。。。一双利爪,上下翻飞,藏拙已经没有必要,此刻他算是底牌进出了。没有纠缠,一击即退,游走在人群当中。 惨叫声不住地响起,每一声厉吼,每一次呼喊,都可能代表了一条生命的逝去。 徐如意摇了摇头,对这场杀戮已经失去了兴趣。 双目微闭片刻,再睁开时,手上出现了一把利剑,四尺长短,青光闪闪。价值五十点杀戮值。 “独孤利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徐如意将手中的利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猛然向着身边的一个石墩劈下。 无声无息,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徐如意微微一扶袍袖,劲力发出,大石分为两半。好剑,好一把利剑,不愧是独孤求败的利剑。 “啊!” “不要!” “救命!” 风云庄内,一声声妇孺的尖叫接连响起,吸引了徐如意的注意。 风云庄里毕竟不光是男人,也有庄客们的妻儿,还有丫鬟仆人。 徐如意不是一个好人,但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不愿意对妇孺老人动手,更不会侵犯女人。这是底线,也是原则。哪怕是在前世罪犯聚集的监狱里,强奸犯也是最低级,最为人所不齿的。 “哼”徐如意冷哼一声,远远地绕过交战的人群,翻墙进入了风云庄中。 虽然杀戮值已经在增长了,但他不介意再多上一些。 风云庄的家眷们原本都被集中在了大堂之上,但如今,随着这群强盗的到来,已经四散在了庄园的各处。 名**桃的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无助的奔跑。夫人已经在自己的面前被砍下了头颅,自己拼死抱着小少爷跑出了大堂,来到了后花园中。 她还算机灵,没有大声的呼喊,她害怕,害怕招来不想见到的人。 后花园位于风云庄的深处,杀戮一时间还没有波及到这里,但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无助的抱着小少爷,春桃静静地在一处假山下方的阴影处蹲下来。她尽力的蜷缩自己的身体,希望能融于这片黑暗之中,融入这片血色的月光下。 “菩萨救命”春桃的眼中流出热泪,但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怀中的小少爷房俊似乎是吓傻了,又好像不是。母亲死在面前,他一言不发,原本活泼可爱的孩子,如今目光深沉,阴冷,让小凤感觉有些害怕,有些陌生。 天空中不知何时,慢慢的飘来一片乌云,将原本就有些暗淡的星月遮住。淅淅沥沥的小雨降下,冲刷着风云庄内外的血色,但这样点滴的雨水显然还不够,地上流淌的依旧还是鲜血,血泊中是一具具无法瞑目的尸体。 第四十二章 风起云涌6 一剑挥出,徐如意默然的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表情冷淡:“十九” “你是谁?!”一个身着玄色衫子的年轻剑客惊恐的看着不远处杀人的徐如意,怒喝一声,随即放下手中刚刚抓到的女人,拔剑冲了过来。 噗嗤 “二十”徐如意一剑光寒,年轻剑客的心口出现一个血窟窿。 “为。。。为什么。。。。”年轻剑客心中疑惑,但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二十一”徐如意一招江上弄笛,闪过身后刺来的一柄峨眉刺的同时,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切开了对方的喉咙。徐如意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看到,但他知道对方已经死了。小厅中除了他和几个女人外已经没有了活人。 随手抖了抖剑上那并不存在的鲜血,徐如意又迈步向外走去。 为什么? 看不惯而已。 闯入府中的江湖客们更多的是扮演着强盗的角色,这其中,徐如意还看到了不止一个的所谓的“正道中人”。 庄外的战斗太过混乱,于是他们杀进了庄内。他们不过是想要强些钱财,或者释放一下心中的***或者还希望能好运的找到那本不存在的秘籍。江湖人也是人,行走江湖并不代表他们富有。外表光鲜,囊中羞涩才是多数江湖人的写照。 如今入得庄内,“合法”的在徐如意的剧本中客串一下强盗的角色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他们彼此似乎都有些默契,先到先得,不争不抢。可惜他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徐如意,徐如意用手中的剑告诉他们,他不许!他们没有悔改的机会,因为命,只有一条。 观云厅只是风云庄上一个不大的客厅,但这里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一眼望去,大概有二十几个,其中四五个女子躺在地上,衣衫不整,脸上还挂着绝望,十几个壮汉站着、或者跪着,在做着他们想做的事情。 “啊!”一声嚎叫,离着门口最近的一个汉字绝望的倒下,他没有防备,剑是从他身后穿胸而过的。他想回头看一眼,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厅内的众人猛然回头看向门口,一个俊美的少年持剑而立,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们。 “谁!” “找死!” “去死!” 几个人赶忙捡起身边的武器,也不管自己的凌乱的衣着,随便一提裤子,便向着少年扑去。既然有人坏了“规矩”,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血红的双眼,饱含杀意,与兽性。 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着他们的刺激和紧张。 各色的兵刃,紫薇薇蓝洼洼,指向徐如意周身的要害死穴! 招式是好招式,是精妙的招式,只可惜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使的人不对,而招式攻向的人,也不对。 刚刚肉体的刺激,让这些人的招式都有些走样。 “群邪辟易”冷冷的声音响起,无数的剑光闪过。 快 不可思议的快 如电闪,如雷轰! 徐如意的身影似乎在这一瞬间消失在众人的眼中,下一刻,又出现在他们的身后。而他们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是什么呢? 有人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 有人听见了喷血的声音,出自自己的喉咙。 有人什么也看不见了,因为他们的双眼只剩下两个血洞。 群邪辟易,地陷天塌,随邪逐恶,孰云是非。 徐如意很喜欢这一招,不光是因为它作为辟邪剑法绝招的莫大威力,也因为那种似乎能释放心中杀欲的感觉。 “封玉萧”一个儒雅的声音,响起在徐如意的身前。“你。。。。。是谁?” “哦?还有一个?”背对着一地的残尸,徐如意冷冷的看向十步外站的青年。不同于背后的这些人渣,这个青年的衣衫整齐,一身青色儒袍,腰间一柄玉骨扇,好像是个书生,神态沉稳,似乎并没有参与刚才的恶行。 “麻烦能回答我的问题吗?”封玉萧又问了一次。 徐如意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偏头想了想“你们认识?” “他们是我手下的弟兄”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我不好这个” “你是谁?” “徐如意”徐如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哦~”封玉萧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但随即又说道“没见过” 其实刚才在庄外,徐如意刚出现的时候说过自己的名字,只是当时人太多,光线也不好,所以封玉萧没有看清他的脸。 “那。。。。”封玉萧一指徐如意背后的尸体,疑惑道“为什么?” “我乐意”徐如意给出了一个不像是回答的回答。 “呵呵”封玉萧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剑法,如果有想法,可以来魔刀门找我玩儿” “找你玩儿?”徐如意举起了手中的剑“没必要!” 流星飞堕。 简单的直刺,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嗤 剑刺空了。 “很奇怪吗?”封玉萧的声音响起在门口。 徐如意转过身,看向了封玉萧,细雨中,他的身体似乎笼上了一层光辉。 “还是告诉你吧,反正也没什么”封玉萧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能看到死” “什么?”徐如意皱起了眉头。 “你的剑确实很快,快的不可思议”封玉萧赞赏了一句,又用左手中指食指点点自己的眼睛“但我能看到死,就是这样” ‘看到死?什么意思?’徐如意还是不明白,不过没有再问。 “还是那句话,有空来找我玩儿吧?”封玉萧摆摆手,一晃身,消失不见。 收剑回鞘,徐如意将目光又投向了地上的几个女人的身上。 几个女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种眼光很冷,很凉。不光是绝望,其中还蕴含着一股哀伤。 徐如意看懂了她们的眼神,虽然他并不想懂。 他想离开这里。 但是一个女人艰难的从地上坐起来,向他磕了一个头。。。。 嗤嗤嗤 长剑入肉的声音响起。。。 徐如意走出了观云厅,厅里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第四十三章风起云涌7 夜色中,杀戮仍在蔓延,喊杀声依旧嘹亮 今夜的风云庄上到底来了多少人?从开始来看大概也就一二百人,不过当争斗开始之后,明里暗里似乎又涌出了许许多多的趁火打劫的人。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经此一夜,风云庄也就注定要成为历史了。 “嘭!” 庄门外的乱局之中,蛇心老怪一招灵蛇出洞,将一个一脸血迹的刀客打死在地。随后抬眼观瞧。 房天佑已经不见了踪影。 “?!”蛇心老怪心头一惊,随即大喝一声“都给老子停手!” 内力激荡,声音响彻云霄。 战斗当然不会戛然而止,杀红了眼的人群从不会因为一句话而停下。 “哼”蛇心老怪虎目圆睁,冷哼一声,从身一跃跳出了站圈。 “一群他妈的白痴”蛇心老怪四下打量一下,随即向风云庄内而去。人既然不再此处,或者跑了,又或者去内宅救自己的妻儿了,也只能赌一下了。 天上依旧下着蒙蒙的细雨,但风云庄内不知何时渐渐地燃起了大火。人性在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了,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化身为强盗,向着风云庄内进发。 后花园 “哈哈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个小娘子啊”一声淫笑,昭示着第一个入侵者的到来。 “啊!!!!救命啊!!!”躲藏没有了意义,逃跑也没有用处,一个小丫鬟,抱着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可能逃得走呢?春桃只希望自己的呼救声能招来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救星吧。 毕竟只是一个庄子的后花园,比不得皇宫的御花园般庞大和繁复。 武者的眼力本就高于常人,一眼之下,看到是个花园,本来就要离去,却看到了假山下抱着小少爷的小丫鬟春桃。 “哥几个一起来看看吧”大刀李向身背后招招手。 几息之后, “哎呦,这儿还藏一个啊”一个手持长枪的瘦高个走了过来。 “有一眼嘿”又一个手里抱着几幅字画的黑汉子站了过来。 手持长枪的名叫王大龙,黑汉子名叫姚志平,三人实为异性兄弟,江湖人称“三鼠”,功夫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欺软怕硬。见了便宜就上,见了危险就躲。今夜里风云庄的争斗他们本来不想参加,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秘籍,如果来了,能不能留条命都不知道。结果没想到后来这边喊杀声震天,竟是打起来了,于是便做起了这没本钱的买卖。 “老大”王大龙细细看了看,说道“你看。。。阿就看。。。那丫鬟手里。。。还抱了个孩子啊” “孩子怎么了”一边的姚志平古怪的看了王大龙一眼“你啥时候还好上这一口了。” “哎呀。。。”王大龙挠挠头,他的脑子还算不错,就是嘴笨“这孩子子子子。。。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姚志平更糊涂了。 “你是说。。。。”大刀李好像明白了兄弟的意思“这可能是那个房天佑的儿子?” “嗯嗯嗯”王大龙连连点头,说话太费劲了。 王大龙想了想,笑道“合该咱们兄弟运气,说不定。。。今日里。。。咱们还能来个,,,来个。。。” 他想跩句文词,结果“来个”半天都没说出来。 “哦~”姚志平也反应过来了,“来个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也不对,不过意思他们都明白了,他们想逼问这小少爷秘籍的所在,或者问问庄上有什么密室没有。他们也不想想,如果有密室的话,小少爷又岂会出现在这里呢。 看着三个强盗迈步向自己走来,春桃只能无助的呼喊,心底默默地祈祷,将手里的小少爷抱得更紧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救。。。。救命啊。。。。” 房张氏,她的本名已经没人提起了,不过作为房天佑的母亲,风云庄的老太君,她的地位自然是庄里最高的。 混乱的发生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房天佑的妻子已经在一开始就被人杀死在了大堂之中,但她却在五个忠心的护院的保护下,趁着混乱,来到了一处小院之中。 身边陆续的又聚集了几个侥幸逃脱的家人庄客。 呻吟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但好歹一时还没有强人来到这里,所以这里还算是安全的。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房天佑的父亲死得早,是房张氏一手将房天佑拉扯大的,后来又将他送去华山学艺,直到如今。 房张氏目光深邃,望着庄内隐隐腾起的火光。她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很多事情也看淡了。她不怕死,但她现在还不想死,因为她还想听到一些消息。 “方护院”老人开口说道 “夫人”身边一个手持长刀的汉子应道。 “看到俊儿了吗?” 俊儿说的是她的孙子,房天佑的儿子。 “没有。。”方护院不想骗她。 “那能找找嘛?”老夫人又问道。 “回老夫人”方护院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找不了” 顿了一顿,方护院解释道“咱们风云庄也不算小,庄上如今又这么乱,说实话,我的功夫在江湖上也算不得什么,如果离开这里,我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更没法找人。” 方护院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即使待在这里一会儿也是难逃一死,自己守在这里只是尽本分罢了。 “唉”老妇人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虽然方护院的话听起来是贪生怕死,不过他能守在这里不离不弃,又怎么会是怕死的人呢。 “都走吧”老夫人抬头望着天上那已经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开口说道。 “夫人!” “老夫人!” “伯母!” 周围的护院,亲戚,都看向了老人。 “我说都走!都走!”老夫人低沉苍老的声音,透出不容拒绝的威严。 “老夫人”方护院开口说道“我们走了您怎么办?再说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有机会的”老夫人的声音有些疲倦“如此的混乱是磨难,也是机会。你们别乱跑,” 环视四周“找些尸体多得地方,往脸上身上抹些血,倒在地上装尸体就好了,总会有些机会的。” 这办法确实不错,那些红了眼睛的人可没有功夫挨个补刀。 “那您?”方护院又问道。 “不要管我了”老夫人摆摆手“我老了,死不死的有什么打紧,我想四处看看” 目光望向府外“我想看看我儿子死的样子,顺便找找我的俊儿” “夫人。。。” 四周的人望着老夫人苍老的面容,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跪在地上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随后四散而去。 “你怎么不走?”老夫人淡淡的看着方护院。 “不走了”方护院摇了摇头,紧了紧手里的长刀“小人无牵无挂,受庄上大恩,就陪老夫人最后走一遭吧。” 老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迈步向着大堂走去。那里是杀戮最开始的地方,如果儿子还活着,应该会去那里吧。。。。 第四十四章 风起云涌8 天上虽然下着小雨,但火是从屋舍的内部燃起来的。 夜,还长 长到似乎让人看不到尽头。 站在已经摇摇欲坠的风云庄大堂之外,房天佑仰面向天,双目微合。他不想被人看到眼中的泪水。 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但他不在乎,他可以再来一次!他现在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缺少再来一次的勇气? 自己本就是从无到有,如今再来一次又算得什么? 可是就在刚刚,他看到了自己妻子那孤零零的头颅,看到了妻子那不能瞑目的双眼,他害怕了。半生闯荡江湖,他又怎么会怕尸体,他怕的是那种可能,大堂之中他刚刚已经仔细的搜寻过,并没有看到自己老母还有儿子的尸体,但他并没有放下心来,他应该去找,但他又害怕找到他们的尸体。 ‘活下来的可能太小了’房天佑对此心知肚明。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并没有从庄外的乱战中逃出来。 “天佑!”熟悉的声音响起。 房天佑猛地望去“娘!” 飘摇的细雨中,自己年迈的母亲望着自己,那眼神中并没有任何的责怪,只有心疼。 “娘”房天佑几步来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子。。。。错了” 他错在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如今的结果就摆在眼前,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 “儿啊”老夫人温柔的声音响起,并没有将房天佑搀扶起来,而是伸手捋了捋他凌乱的发丝。 “娘”声音有些哽咽。 “别说了”老夫人微笑“这没什么。娘都这么大岁数了,也都看开了,这没什么” “不过啊”老夫人顿了顿“你还年轻,家也没了也不怕什么。你还有一双拳头,一身的本事!” “娘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看到你从无到有的创下了这份基业,也没什么遗憾了,就算到了下边也对得起你爹了”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房天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遍的责怪自己。 方护院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庄主,没有说话。 “去找找俊儿吧”老夫人又说道“找不到就算了,实在不行就以后再生一个,总之你要好好活着,娘会保佑你的。” 保佑?活人怎么能保佑别人呢? 房天佑猛地抬头“娘,孩儿带您杀出去,咱们可以的!” “算了”老夫人摇摇头“娘出去又能怎样?没听说过谁带着老娘闯荡江湖的。娘不能当你的累赘。” 说着话,老夫人从头上拔下了一支玉簪,插在房天佑的发髻上“你知道娘身上不带钱的,这个玉簪是你爹当年给我的,你回头去当了,也算是点盘缠,庄上的钱财估计已经都没有了,就算还能剩些,你也拿不走,快走吧,娘该去找你爹了。” 说着话,老夫人直起身子,从怀中猛地掏出一把匕首,反手捅入了自己的心脏。 房天佑跪在地上,完全吓呆了。以他的反应本来是能阻止的,但一来他心烦意乱,二来又跪在地上,姿势不便,竟眼睁睁的让自己的老娘死在面前。。。。。。。 “娘!”房天佑大吼一声,如一只受伤的猛虎。 “嘿嘿嘿嘿”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你在这儿啊,真让老怪我一顿好找。” 黑暗中,蛇心老怪缓缓地走来“打着打着人就不见了,也不说告诉我老人家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敬老。” 房天佑目光呆滞,愣愣的看着身前的尸体,仍旧跪在地上。 “别装死啊”蛇心老怪看看房天佑身前老夫人的尸体“那是你娘?把秘籍交出来,说不定老怪我善心大发,就送你去和你娘团聚了呢?” “无礼!”一旁的方护院一声大吼,将神跃起在半空,手中大刀高高举起,一招力劈华山,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斩向蛇心老怪的脑袋。 “切”蛇心老怪嗤笑一声,不闪不避,好像正在看来的大刀不存在一般。 “叮” 一声脆响,长刀看在了蛇心老怪的头上! “砍中了”方护院心中一喜但随即一惊。 蛇心老怪头不摇身不慌,脑袋并没有像方护院想象中那样四分五裂。 “好玩吗?”蛇心老怪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方护院。 刀依旧还在他的头上,确切的说,是在他头上的小绿蛇身上。 “玩够了就去死吧” 一道绿光闪过,小绿蛇猛地窜到方护院的肩上,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 肉眼可见的一道黑气蔓延在脸上。。。 扑通 死尸倒地。。。。 这声音并不大,不过似乎终于唤醒了房天佑的心神。 默然的看着蛇心老怪,房天佑站了起来,看看地上方护院的尸体,又扭头看了看正在消逝的风云庄。 房天佑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 突然之间 “啊啊啊啊啊!”不似人声的尖叫,好像厉鬼的呼喊,房天佑一头华发转瞬如雪,十指成爪,指甲似乎也长了半寸,冲向了蛇心老怪。 “好”蛇心老怪也不示弱,双手握拳迎了上来。 爪影飞舞,似乎还带着道道黑气,在空中带出尖锐的声音。招招不离蛇心老怪的天灵盖和心口还有咽喉,全部都是人身要害。 蛇心老怪身形高大,但一身武功却甚是灵活,双手柔若无骨,双臂的关节似乎不存在一般,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击。 小绿蛇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此刻盘在他的脖子上,也不攻击,只是嘶嘶的吐着自己的信子,似乎在等机会。 二三十招过去,蛇心老怪越打越心惊。房天佑已经不止一次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若不是自己的小乖帮他挡了几下,估计自己此刻已经倒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蛇心老怪有些吃不消了。 老话常说,狠得怕横的,横的怕愣的,而愣的怕不要命的。 此刻的房天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双眼中只有眼前的敌人。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状态,像是走火入魔,但又不是,更像是顿悟。 嗤! 一声锐响。 五指划过蛇心老怪的胸口。 “啊!”一声惨叫,蛇心老怪终于还是被打中了,猛退三步,低头一看,伤口隐隐有些黑紫。 “妈的,下回再陪你玩!”终究还是自己的命重要,蛇心老怪抽身而去。 房天佑没有说话,也没有停顿,直愣愣的向着蛇心老怪追去。 上天追你凌霄殿,入海追你水晶宫! 第四十五章 风起云涌9 “六十三” 伴随着尸体倒地的声音,徐如意出现在了后花园的月亮门处。 月色之下,眼前的情景似乎有些诡异。 一座不大的假山之下的阴影之中,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面色惊恐。她的面前横七竖八的倒着三个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死了。在三个人的尸体中间,还蹲着一个不大的身影,看上去似乎是个小孩子,手里拿着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地上其中一具尸体的脑袋上,发出“嘭”“嘭”的声音。 徐如意皱紧了眉头,有些不知所措。 看衣着,那小孩和丫鬟似乎本身就是风云庄上的家眷,地上那三具尸体似乎是入侵的强人,所以。。。。 ‘这是反杀了?TRIPLEKILL?’徐如意一挑眉毛。 许是感觉到了徐如意的目光,又或是打的有些累了,小孩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即一扭头,冷冷的看向了徐如意,徐如意也终于有机会看清这个诡异的小孩子:浣花锦夹袍包裹着不大的身躯,显得有些臃肿,脸上的样貌有些稚嫩,表情看不太清,不过。。。。好像是在笑? 时间推到两刻钟前。 春桃看着一步三晃,慢慢走过来的三个强盗,心里恐惧,眼中含泪。双方的距离本就不远,几息之间,三人就站在了春桃的面前。 “小娘子~不要怕~我们是坏人”轻佻的语调出自三鼠中姚志平的口中。 “废。。阿就废什么话啊”王大龙一伸手,抓住了春桃手里小少爷房俊的小胳膊,“给我吧你!” 只是轻轻一带,小孩子就被拉到了他的怀里。 “啊!!!!!”春桃失去了怀中的小少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我和你们拼了!”说着话,就冲向了面前的王大龙。 所以说,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春桃已经怕到不行了,也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如果此刻她手里有一把刀,或者随意一把什么像样的武器,说不定都能有点用,可惜她没有。 “我去你的吧!”大刀李伸手随意一拨,就将春桃扫到了一边。 “诶~”姚志平一错步,将踉跄的春桃揽在怀中“大哥你咋这么没文化,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嗯~~~~”姚志平双手紧紧箍住春桃的双手和身体,埋头在春桃的脖子上深吸一口气,发出迷醉的声音“好香” “啊!!!!”春桃用力的挣扎,但又能有什么用呢。 “你个色猪!”大刀李向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骂道“一个小丫鬟你也这样。有这功夫捞点宝贝不比什么都强?” “大。。大哥”王大龙抱着手里的小少爷说话了,“咱。。。咱。。。。咱应该问。。。。阿就问这个小孩的身份,看。。。看。。。看是不是房天佑的儿子,别。。。别抓错了” 说来也怪,王大龙一手死死抓着房俊的右手不松,另一只手搂着房俊的腰。小小的房俊几乎就是被夹在他的左腋下,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再加上王大龙手里没轻没重的,哪怕抛开被恶人劫持的恐惧,光从身体的感觉来说,房俊都应该感觉很痛苦,可偏偏的,房俊一声不吭,就好像晕过去了一般。 可这些细节“三鼠”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种事儿还用咱三个人一起吗?”姚志平已经是虫子上脑,满脑袋的不健康画面“你和大哥搞定那个小崽子,我嘛~”右手刮了一下春桃的脸蛋“我搞定这个小娘子” “真他娘的。”大刀李骂了一句,也没反对。自己的兄弟自己了解,大刀李好武,为人争强好胜,王大龙其实是个老实人,脑子也是他们中最好的,但是好赌,所以刚刚才搜集了那么多字画宝贝。至于怀抱春桃的姚志平,那就是好色了,而且是好色如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眼看着姚志平搂着春桃一路淫笑着往地上倒去,大刀李摇摇头,来到了王大龙的身边。 王大龙此刻是背对着大刀李的,许是想找个地方坐着审问手里的小孩儿。 “大龙”大刀李随手拍了王大龙的肩膀一下,只是随手的一拍,没想到。。。。 噗! 尖刀入肉的声音! 声音离大刀李是如此的近! “谁!”大刀李厉喝一声,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四下张望,唯独没有看自己身前的王大龙。 潜意识里,他以为是有人用暗器暗算他们兄弟。 扑通! 王大龙倒在了地上。。。 大刀李下意识的一低头,一把白灰撒向了自己的眼睛。 “啊!!!!”大刀李痛呼一声,捂着眼睛狂叫。 生石灰!眼睛中招的一瞬间大刀李就知道了,可他真正关心的是,到底是谁在暗算自己。 “你们怎么了?”姚志平猛然听到这边的声音,感觉不对,回头叫到。 噗! 一声闷响。 大刀李也倒在了地上。 “我*&…%#”姚志平一个猛子从地上跳起来,便要冲过来,奈何。。。。 “哎呦~”姚志平俯身栽倒在地,裤子没提,起的太猛,当然会倒。武功再高也要提裤子走路不是? 噗! 后心一刀,姚志平也不动了。。。。。 若要让一个人死并不难,可若要让一个人瞬死,那就只有攻击他的心脏,或者大脑。 说起来或许稍长,但一连三声,三条人命的逝去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也算是老江湖的“三鼠”,就在这风云庄的后花园中,悄然的死去,他们到死,连自己死在谁的手里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他们不知道,可春桃知道。 就在姚志平栽倒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过来,手起刀落,将手中血淋淋的匕首插进了姚志平的后心,了结了他。 “小。。。。。小少爷”春桃颤抖的叫了一声眼前的凶手,或者说救星。 “嗯”小少爷房俊扭头冲她笑了一下,唇红齿白。 接着站起身,四下看看,随手拿起一块石头,蹲到了王大龙的身边,一下,一下,砸着他的脑袋。 “你刚才抓疼我了。。。”黑暗中传来淡漠的声音。 第四十六章 风起云涌10 “你也是坏人吗?”假山下,房俊先开了口。 “恩。。。”这个问题有点意思,徐如意抬头想了想,回道“不算是。” “那你是好人?” “也不算是” 房俊沉默了。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的。” “不然呢?” “还有凡人” “凡人?” 这是一个问题,但徐如意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什么是凡人呢?很难下定义,也没有人能下一个定义。与之相区别的也并不应该是什么好人和坏人,世界上并没有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被称为圣人的孔子在饥饿的时候对弟子送来的饭食也不问来源。 “凡人善变”沉默良久,徐如意给出了一个答案。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房俊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杀此刻在这风云庄上作恶的人”这倒是一句实话。 房俊听了这个回答,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你就是恩人咯?” “额。。。。”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更难回答。 徐如意此时此刻确实是在做好事,但整个庄上的灾难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哪怕他可以骗自己说这是自己在抱负,但庄上那些无辜的人又算什么呢? “不是。。。”徐如意摇了摇头,也没有解释,因为没有必要。 “那你能救我们出去吗?”房俊最后问道。 “不能”徐如意冷漠的回答。这终究还是仇人的孩子,自己没有道理要救他。尤其是在看到这孩子凭一己之力杀了三个人的情况下。 “诶~”院墙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徐如意抬眼观瞧,青色的儒袍,沉稳的神态,是之前见到的那个封玉萧。 轻身一纵,封玉萧跳入了场内。 “封玉萧”拱了拱手,封玉萧做了个自我介绍。每次封玉萧出现在人前,总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的习惯。 “你怎么在这儿?”徐如意问道,他还以为封玉萧已经走了。 “哦,刚才我看到了好玩儿的一幕”封玉萧脸上笑嘻嘻的,一指房俊“你是房天佑的儿子吧?” “是”房俊没有否认。 “你爹没死哦”封玉萧接着说道“刚刚你奶奶死了,结果你爹好像发了疯,追着蛇心老怪一顿打,如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徐如意皱起了眉头。 若说蛇心老怪把房天佑打死了,或者房天佑跑了,他到相信。若说房天佑追着蛇心老怪打。。。不太可能啊。 许是感觉到了徐如意的疑惑,封玉萧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我只说我自己看到的而已”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徐如意又问道。 “我嘛。。。”封玉萧将腰间的玉扇拿在手中,在手心里敲了下,随后一指房俊“我来找他!” “找我?”房俊看着封玉萧“你也要抓我?或者杀我?” 其实封玉萧之前和徐如意分开后本来想走的,没想到正好看到了大堂前房天佑大发神威,于是便来找房俊。封玉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是本能的觉得这里面他可以做点儿什么文章出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当他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房俊杀死姚志平。以封玉萧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房俊其实并不懂武功。 异地而处,换做是他自己,封玉萧倒也有几分把握。可不要忘了,房俊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童。家中遭此巨变,面前又站有强人,生死一线之间能有这份反应和心机,实在是让封玉萧惊奇。更何况。。。他手中的匕首和石灰又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说明很早他就想到了今夜风云庄可能会有变故,做事未虑成先虑败,才是枭雄之姿。 徐如意出现的时候,封玉萧并没有现身,因为他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不过现在他既然站了出来,自然就是有了主意。 微微一笑,封玉萧蹲在了房俊的面前,认真的看着面前还有些稚嫩的孩童,开口说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你是谁?”房俊并没有直接答应。 封玉萧一开始就说了自己的名字,不过房俊此刻问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恩。。。。”封玉萧想了想“人可不能自己夸自己,徐兄弟”封玉萧看向了徐如意“能帮忙介绍我一下吗?” 江湖上的封玉萧好大名头,不弱于蛇心老怪,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能说出几个他的故事,可惜偏偏,花园里的三个人都不认识他。春桃已经不知道何时晕了过去,房俊从小长在府里,不认识他,徐如意刚出江湖也不认识他。 “他叫封玉萧,魔刀门的”徐如意憋了半天,说出了自己唯一知道的信息。 。。。。。。。。 场面很尴尬,封玉萧有些下不来台。 封玉萧眼角抽搐几下,额头慢慢的凸起青筋。。。。 “唉,真是服了你们了”封玉萧挫败的一低头,随即无奈的说道“既如此,也只好我自己来了。” “四教七派都是那些你们总知道吧?”封玉萧看了看徐如意和房俊“算了,我就当你们知道吧。” “我本来是丐帮里的一个小乞儿,学了点丐帮的功夫。后来待得有些无聊,就又进了少林当了一阵子和尚,学了些少林的功夫。后来觉得当和尚也怪没意思的,于是我又入了魔刀门,现在是魔刀门的九把刀之一。” 魔刀门九把刀是魔刀门内的最高战力,据说魔刀门门主的武功都不如他们。只不过他们不愿意处理俗物,平日里随心所欲,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出手。 “我擅长的武功很多,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啊,少林的拈花指啊,魔刀门的绝情斩啊,还有江湖上的很多功夫我都会。不过我本人不太喜欢争斗,我更喜欢看别人打。” “哦对了” “我的绰号叫诛心刀” “猪心刀?”徐如意眼神古怪。 “诛心!诛心!”封玉萧脑袋上的黑线都快化为实质了。 看徐如意依旧似笑非笑的样子,封玉萧想了想,又说道“把他们引到义庄的人是我哦?没想到吧?”脸上得意的神色。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过徐如意听懂了。 ‘原来是你!’徐如意冷冷的看着封玉萧。 之前徐如意还以为是房天佑将昆仑七剑引过去的,没想到竟然是眼前的封玉萧。 其实房天佑在杀了十四个人之后,九阴白骨爪就已经入门了,短时间内没有必要继续杀人练功。这倒确实是徐如意误会了。 “为什么?” “好玩呗。”封玉萧轻笑一声“你大半夜的睡棺材,看你挺有意思的,我就给你找点事做呗,没想到你果然很有意思。” 第四十七章 风停雨歇 再漫长的夜终究也会迎来黎明,再深沉的黑暗终究也会过去。 一夜的细雨在天亮时分已经停下。 风云庄虽然位于千灯镇的附近,但终归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那里的喊杀声并没有惊动镇上熟睡的百姓。 千灯镇的牌坊下,徐如意目光深邃,看向风云庄的方向。 “小师傅。。”身背后,古月真试探着开了口。“你在看什么?” 徐如意没有回答。 良久 “咱们相识也有半个多月了吧”徐如意回头问道。 “恩”古月真点点头 “其实我本心里并不想叫你武功的”静静地看着古月真,徐如意缓缓地说道“你终究还是一个书生,江湖和武林对你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残酷。” “风云庄你听过吧?”抬手指了指风云庄的方向“昨夜,就在你熟睡的时候,风云庄已经没了” “没了?”古月真并没有听明白。 “嗯,没了”徐如意点点头 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无数的血腥气。 “人死了,庄子也烧了,成为一片废墟。死的人里有江湖人,但也有庄上的老人,孩子,仆人,丫鬟,” 古月真没有说话,他在体会这其中他从未见过的江湖的另一面。 “江湖是什么呢?” 徐如意自问自答道“江湖就是无数的人用手里的刀剑来讲道理。” “侠以武犯禁,真正的道理又哪里是可以用刀剑来讲的呢?当刀剑砍来的那一刻,你就是有万般的道理也都没有用了。” “今天早上,我本来想一走了之的,可我想到了你”徐如意看着古月真“你我终归是相识一场,你这人也不错。我不想有一天,当别人将刀砍向你的时候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以啊,还是应该叫你一些功夫。”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到了昨晚的房俊。 房俊最终还是跟着封玉萧走了,情愿吗?他不知道,当他只是感慨,如此妖孽的孩子也不得不屈服于实力,可见实力的重要。 “我已经会太祖长拳了。”古月真挠了挠头,笑道。 “呵呵”徐如意摇摇头,笑道“太祖长拳打个基础还好,不过武学之道,终究还是以内功为本。有的外功能够由外及内,殊途同归,但终究还是少数。今天我就传你一套内功,然后咱们就此别过吧。” “小师傅,你。。。。”古月真有点不舍。 “没什么的”徐如意摆摆手“分别,又不是再也不见。你还要进京赶考,我将来也会进京,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见呢?” “嗯”古月真重重的点点头“到时候我还请您吃饭。” 徐如意笑了笑,古大少还真是不差钱啊。 闭目片刻,徐如意睁眼说道“这门功夫是内功,就不要落在纸上了,免得被别人得到,引起麻烦。接下来我说,你记,不用急。” 根据徐如意的总结,系统中的武功一般都遵循一个规则:凡是威力越大的,越容易入门的武功,尤其是那种好像天生就就是给主角准备的武功,就越贵;而凡是练起来慢的,或者入门比较难的,乃至于有缺陷的,一般来讲就会相对便宜一些。 斟酌再三,徐如意选择了价值三百杀戮点的《寒冰真气》。 其实按照徐如意本来的意思是想给他兑换同样价格的《紫霞神功》的。不过这个世界上华山派真实存在,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紫霞神功的记载,可万一有呢?徐如意不想惹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相比较之下,寒冰真气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这个世界好像还没有嵩山派,左冷禅也没有生出来,所以就没有关系了。而且寒冰真气作为左冷禅珍藏多年的杀手锏,以及其硬抗吸星大法的经历,相信也不会弱到那里去。 “体若寒冰,阴气崩散。意纳丹田,八脉逆冲。。。。。”徐如意不急不缓的念着,一旁的古月真集中精神默默地记着。 不得不说,古月真的天资真的不错,练太祖长拳三遍就能上手,如今背书更是不在话下,十多年的背书经验,四书五经都背过,四五千字的《寒冰真气》古月真听了三遍也就背了下来。 看看天色,已经快到午时了,烈日迎空,光照万方。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徐如意开口问道。 “没有了”古月真略一犹豫,还是说道“师傅” 徐如意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内功的传承确实可以定下师徒的名分了,再拒绝也没什么意思,反倒有些矫情了。 “记得不要轻易传给别人,也不要轻易地显露武功。”徐如意嘱咐着“武功对你只是一样防身的武器,我不希望你用它去随意的伤人。而且江湖上人多眼杂,只要你动了武,也就算是江湖人了,恩怨情仇缠上来,或许你不在乎,但你也要多想想你的家人,朋友。” “是,师傅,我知道了”古月真郑重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我走了,天涯路远,我们有缘再见。”该说的也都说了,徐如意也不愿再无谓的耽误时间,沿着大陆,迈步向前走去。 “师傅,保重”身背后,古月真喊道。 “回去吧,如果有空,你去那风云庄看看也好。”徐如意头也不回的说道。 天气不算热,对于内功又成的徐如意来说,温度已经不再是问题。 不过。。。。 “失算了啊。。。。”徐如意擦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喃喃自语道“应该买个坐骑的。” 上一次的赶路是徐如意从南京跑出来的时候,那时候他一路狂奔,跑了一天一夜,也没什么感觉。但如今放平心境,人在旅途,他才感觉到了那些苦行僧的不易。 怎么说呢 体力,温度,这些都不能影响到徐如意,但最重要的是无聊。 如今算是午时刚过,官路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偶尔的三五拨人也只是默默地赶路。 老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前世,不论多远的路,开着车,听着广播听着小曲儿都不算事。就算是徒步旅行也还能玩玩手机,听个MP3之类的。 如今一步一步的走在路上,下一个村镇还不知道多远,徐如意感觉自己真实快疯了。 要是有个坐骑就好了。。。。。 第四十八章 买头驴子 “这。。。。不太对吧”徐如意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脚步没有停下。 洪武年间的民风不得不说,还是比较淳朴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律法太过苛刻。虽然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过也相差不远了。 宽阔的官道之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大多行色匆匆,或者骑着马,或者坐着轿子,但更多的还是靠着自己的双腿。 到底还是雨后,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土地有些湿润,但还远远达不到泥泞的程度。 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不过徐如意却从中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前方不远处,道路的中央,一头毛驴不急不慢的走着小碎步,脑袋左摇右晃连带着两只长耳也一晃一晃的,尾巴左右摇摆,看起来悠闲而惬意。 毛驴并没有什么奇怪,硬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模样吧,一身乌黑亮丽的短毛,阳光之下硕硕放光。四足健硕,蹄子粗大,足有海碗大小。驴子身前走着一个人,农夫的打扮,可能是刚刚从千灯镇上的集市回来吧。毛驴的背上并没有任何的负重,嘴上也没有带着笼头。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跟着自己的主人。 这些都没什么,不过徐如意看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官道上偶尔有江湖客或者是差役骑马而过,但每一次当马匹经过那头黑驴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往旁边闪,好像并不想靠近那头驴,也因此,经常将骑者闪的一愣,不过倒也没有因此引发什么冲突。 从各种角度来讲,无论是个头,体魄,马都不应该害怕驴子,更何况还是飞驰的骏马。 “大哥。。”忍不住好奇,徐如意紧走几步,追上了黑驴的主人。 “额。。怎,怎么了”黑驴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衣着简单,还带着两块布丁。皮肤黝黑,看着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此刻看到衣着光鲜的徐如意上来搭话,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客气的拱了拱手,算是对长辈的见礼,徐如意开口说道“老伯,您这头驴,好精神啊。” “哈”许是看徐如意年纪不大,又举止有礼,老伯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防备,回道“我这驴子可不一般。” 许是被挠到了痒处,又或者走的累了,老伯停住了脚步,打开了话匣子“我这驴啊,是那天我上山砍柴的时候在山上捡的。” “捡的?”徐如意有些疑惑的问道。 那个时候樵夫砍柴多是为了进程里卖钱谋生。至于自家有地的平常百姓农夫大都自己在左近的山上或者树林里打点柴以作家用。 “说捡的也不太对”老伯神色神秘“那天啊,我在山上打柴。我这人没啥爱好就是干活的时候喜欢喝两口” 说着话,老伯解下了腰间的酒皮囊,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随后本想拧上盖子,不过想了想,又递向徐如意。 “谢谢老伯”徐如意接过皮囊,也不客气,仰天灌了一口。倒不是徐如意不知道推让,而是喝酒能拉近关系。就好像两个人抽烟,互相递个火就能亲近不少。 “呵呵”老伯看徐如意的痛快劲,心里更无防备,接着说道“那天我看完了柴,捆好了,就在一个树墩子上寻思着喝两口,结果刚拧开盖儿,这老家伙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 “哎呦”正说着话,后边的黑驴用大脑袋撞了老伯一下,眼神似乎有些不满。 对,不满,徐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出来的,就觉得这驴的眼神真的很特别。 “好,好。”老伯被顶了一下也不生气,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破碗来,又把酒囊里的酒往里边倒了一些,送到了驴头下边。 “呼噜呼噜”黑驴将大嘴埋在碗里,不客气的喝了起来。 “当时啊,它直接就把我的酒囊抢走了,叼着口儿,头一仰,全给我喝了。”老伯脸上露出笑意“我当时气得不行,想宰了它吃肉,但又怕它是有主的。” “后来我四下里找了找,发现它好像是头野驴。不过也不知怎么,就一直跟着我了。我心想,白捡的总不能亏本吧,就把它给带回家了。” “谁想到啊,这驴子壮是壮,能背能驮的,比牛都有劲儿。可就是不让带龙头啥的,不拉磨。这倒也没啥,关键它还和老汉我抢酒喝” “这酒叫它喝的呀,比老汉我自己喝的都多。不给还不行”老汉说着,伸手打了驴头一下,倒也不重,“不给就满地打滚,还顶我。你说不要了吧,我还怕被人抓了吃肉,毕竟养了挺久,也有感情了。” “这样啊。。。。”徐如意若有所思。 之前徐如意一直想着要买匹马当坐骑。之前在千灯镇上,他也曾抽空去马市上看看,不过结果并不理想。问题不在马上,而在他自己。裆下的不同暂且不说,最主要的是他不会骑马呀。 前世里他总共就旅游的时候在蒙古草原上骑过两回,还是那种被人牵着,不让跑的马,那脾气,安两个角说是牛都有人信。 如今真的骑上了高头大马,他被颠的头晕目眩,差点被摔下来。 一连试了三四次,徐如意终于放弃了,明白自己五行缺马,而且还是没法补的那种。 当时也是惯性思维,没想着找个替代品,如今。。。。。 “老伯”徐如意面带微笑,微微躬身 “怎么?” “您看,能不能把这驴卖给我啊?”徐如意说着,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 这是之前自己的乖徒儿古云真孝敬的。不得不说,他可真是个土豪,他那小书童所背的行李里可谓是黄金不缺,白银不少,还暗藏珠宝。徐如意也就没和他客气。 “卖给你?”老伯听了一愣,随即上下打量他一下,“你要这夯货干嘛?” “老伯您看”徐如意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我要去CD那边投亲,可我这小身板实在骑不得马,家里也没说给准备个轿子啥的,就我孤身一人,行走实在多有不便,如果能有您这头驴,那我的路程可就轻松不少了” 许是看出老伯的顾虑,徐如意又说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它,绝不会害它性命就是,我那亲戚家中颇有余财,将来就算将他养在家中也不差它这点酒食” “好吧”老伯想了想,终究还是同意了“不过钱我就不要了” “您拿着,我不差这点钱,毕竟这是您的驴” 一番推让之后,老汉终究还是收下了这十两银子,徐如意也心满意足的骑上了这头小毛驴。 十两银子买头驴可绝对不算亏待,那个时候,一头牛也才五两银子左右,如今得了十两,老汉自然也是心里快活,连带着,把自己的酒皮囊都送给了徐如意。 第四十九章 兴亡皆苦 中华五千年来,盛极一时的名诗名句历朝历代可谓数不胜数,或因辞藻的华丽优美,又或者因为当时的政治需要,甚至有可能是因为作者自身的身份和名气等等。但真正能够做到流传千古的却并不多,它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打动人心,让与闻者产生共鸣。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的一首潼关怀古真可谓道尽了世事沧桑。 “黑子啊黑子,”徐如意坐在黑驴的背上,轻轻地抚了抚它的鬃毛,“真希望你能走慢点啊。。。” 黑驴并不能理解自己背上主人的话语,依旧悠闲地走着。 对于自己胯下的黑驴,徐如意大概有了些了解,也有了些猜测。 自从买了这头驴子,徐如意觉得自己应该是捡到宝了。这头夯货虽然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但每次只要酒喝饱了,那可真是一路狂奔。虽然不至于日行千里,但一定的距离下,速度真是不弱于一般的骏马,而且还很稳,坐在它背上的徐如意从来没有颠簸的感觉。 徐如意并没有相马相驴的本事,不过前世的时候,他曾听人说相声的时候提过一种特别的驴。 龙性本淫,常常与其他族类交配,若是将蜈蚣污了,生下的叫飞龙;若将马污了,生下的就叫龙马;其中,若将驴污了,生下的就叫做特。传说文昌帝君的坐骑就是特。 人们常说千里独行特,指的也就是这种驴。 它的速度徐如意是体验到了,不过他宁愿它能走的慢一点。 半个月前,蜀中CD南边的叙州府地龙翻身,殃及治下一十六个村县。(根据大明朝的版图划分,全国共分两京一十三省。其中四川布政司,也就是相当于今天的四川省,下辖九府一州。叙州府和CD府都属于其管辖范围。) 古时候的通讯与交通并不发达,尤其关键的是官员的职责划分太过于复杂和简单。 说简单,四川布政使衙门基本可以直接管辖自己治下所有的人事政务,一场地龙翻身,衙门官员只要把事情调查明白,上报朝廷也就好了。 说复杂,则是因为四川之内名义上虽然布政使官职最大,但他不能管到军队的头上,不能管到藩王的头上(蜀王朱椿,洪武二十三年就藩CD府),所以如果要调查地龙翻身所造成的损失伤亡,就只能靠自己手下的那些书生文官,还有衙役班头等等。 互相推诿,效率低下,又怎么能够很快的将事情查好上报呢? 对于这些真正办事的人来说,地龙翻身又翻不到他们的头上,查的快慢好坏都不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就算上边想发火也拿他们没办法,毕竟法不责众。 不过下边受灾的百姓可就受了苦了。 “唉。。。”徐如意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虽然距离四川布政司还有一段距离,可是陆陆续续的,官道上,城镇里已经开始出现逃难的灾民了。 灾民与一般意义上的乞丐还是有些不同的,最大的区别在于眼神,乞丐的眼神是一种习惯,要到钱的时候,他们的笑不假,挨饿叫喊的时候他们的哭也不真。而这些逃难的灾民,他们的眼神之中有着疑惑,有着茫然,还有着渴望。 只要看着他们的眼睛,你似乎就能明白他们心中的迷茫:“为什么是我?”“我要去哪?”“我会怎样?” 天灾与人祸不同,人祸发生的时候,你可以有一个发泄和仇恨的对象。比如你被强盗抢了,你可以骂强盗,你可以拼命。可天灾发生的时候,你也只能怨自己倒霉了。 古时候的百姓,生活上并没有保障,一旦老了,那就只能靠自己年轻时候攒下的家底来过活。可对于这些种地吃饭的农民来说,他们又能攒下多少钱呢?所以也才有了养儿防老的说法,只要你把土地留下,哪怕你老了,不能耕种了,可总还有你的儿子来继承你这微薄的产业,继续那土里刨食的生活。 可是,一场地震,地陷天塌。灾民们或许不在乎失去的房屋,甚至没有时间去为逝去的亲人伤心,他们在意的是土地。叙州府的灾民们本来还在庆幸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还并没有开始春种,但接踵而至的水灾却如当头一棒,将他们的希望彻底打灭。这一次的地龙翻身,让流经当地金沙江、岷江相继决口,一十六县无一幸免,千里良田毁于一旦,他们也只好踏上了逃难的旅程。 徐如意坐在驴背上,回首望着南京的方向:“希望朝廷能够及时的采取些措施吧” 巳时 承天殿 今日的早朝到此刻也还没有结束。 纷纷扰扰的喧闹声充斥着金碧辉煌的殿堂,让原本庄严肃穆的朝堂变得好像一个菜市场一般。 “陛下,地龙翻身实为上天对陛下的警告,陛下理应下罪己诏,安抚天下百姓”御阶之下,东宫侍读涕泪具下的看着朱元璋。 “臣礼部尚书王朋附议” “陛下,地龙翻身,此乃不祥之兆,必为上天示警于陛下,望陛下自省!”齐泰也越众而出,不甘人后。 “陛下,自汉以来,天人感应以多得印证,乃天下至理。若陛下不纳臣言,上天震怒,频降天灾,则社稷危矣啊!”吏部尚书姜宇成在地上磕头,额头青紫一片,可见用力之重。 “陛下,臣。。。”这是御史大夫段哲。 “陛下。。。”这是礼部尚书冯英。 “陛下。。。。” 。。。。。 吵闹总的来说应该分为三方。以冯胜、蓝玉、王弼、汤和等为首的军中勋贵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军政两分,勋贵不得参与政务是朱元璋定下的铁则,虽然后世渐渐地被废去,但至少在洪武朝,这条规定还在坚定地执行着。 另外两方,身为至尊的朱元璋和底下的文官集团,则是这场喧闹的主角,或者更准确的说,此时此刻,面对着群情激奋,争相发言文官们,朱元璋只是保持着沉默,只是他那压在肚皮下的皮带,还有那粗重的喘息声则显示着他内心的愤怒,显示着他是有多么的想举起屠刀,只可惜他不能,因为文官中带头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最疼爱的孙儿,朱允炆。 大概一个月前,为了让朱允炆更早的得到锻炼,朱元璋特准朱允炆可以一同上朝参政。 “皇爷爷,地龙翻身,天人感应,或许真的是上天示警于我皇室,可能。。。。。。。” 听着左前方几步之遥的朱允炆侃侃而谈,朱元璋真的有些失望了。 ‘或许真的应该让那个小太监赶紧回来了!一个腐儒又怎能坐稳这锦绣江山呢?’ 第五十章 白莲疑踪 四川布政使司何斌,虽然用八百里加急送来了蜀中天灾的消息,可是出发的时间本就不早,如今朝廷收到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灾情如火,本就是从乱世之中走出来的朱元璋对天灾的可怕感同身受。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三天了,从朝廷收到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朱元璋的耐心终于在此刻被耗尽了。 “够了!”声音回响在承天殿内, 朱元璋的声音虽然苍老而低沉,但那手握乾坤的帝王之气不减,朝堂上的吵闹好像突然被人画上了休止符一般。所有人都闭上了自己的嘴,静静地望着龙椅之上的真龙天子,等待他最后的裁决。 “着,户部调银一百万两,火速发往四川!” “着,吏部火速选派天官,前往叙州府体察灾情!” “礼部立刻传旨蜀王朱椿,立刻发兵前往灾区,统管当地治安,若有异动,可便宜行事!” 一连三道旨意,全部都围绕着救灾的主题。 “陛下!” “陛下!” “哼!”朱元璋怒哼一声,终于还是说道“朕即刻发罪己诏,自省己过,诸卿无需多言!” 群臣跪倒在地“吾皇圣明!” 一声声歌功颂德是如此的刺耳,朱元璋叹息一声,挥了挥手“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三两两的朝臣聚在一起,他们还要讨论具体的实施,以及救灾的人选等事宜。 朱元璋本可以更早的说出自己的决定,但他依然等到了今天,只是因为他希望朱允炆能够自己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惜他没有。 在朱元璋的心里,三天的时间并不多,他等得起,但有的时候三秒钟就能发生意外,更何况是三天的时间呢? 灾民的出现直观影响最大的就是治安。衣食无着又一无所有的农民历来都是暴乱的主力。长期的劳动让他们有了较为强健的体魄,而失去一切的现实又给了他们放手一拼的勇气。 他们或许不会直接的冲击官府造反,不过走入绿林,动刀行抢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能够在此时想到落草为寇的往日里当然也不会是什么本分的人。 马头山位于叙州府屏山县东侧,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已经没人知道了。不过山上最近可是热闹起来了。 齐老四以前是屏山县当地有名的大混混,属于是地头蛇一级的。往日里横行霸道,手下也有十几个弟兄,如今一场地龙翻身,齐老四靠着自己往日里的一点积蓄,又找了几十号人,洗劫了两家大户后,便一起来到了这马头山上开山立寨。灾民的日子不好过了,不过他们的日子反倒不错。 寨子建的很快,毕竟是这时候的苦力好找,一抓一大把。 今天,是齐老四正式就任寨主的日子,早在四天以前,寨子就建好了,不过他愣是等到了今天,因为他找了个算卦的说今天是黄道吉日。 寨子的规模并不算太大,不过也不小了。按理说今天应该热热闹闹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寨子里并不能看到一个人影,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只是一片死寂。 “吱扭~” 一双玉手缓缓地推开了山寨大厅的两扇大门,温暖的阳光随着大门的打开,照进了这宽敞的大厅。 “你就不知道收拾收拾啊!”娇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尖下巴,身穿一件月白色直领斜襟长衫,黑亮的乌发,头绾风流别致乌蛮髻,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珠连袂金镯,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流波,说不出的灵动,正是莫愁湖边徐如意见过一面的白莲佛母唐赛儿。 “是属下的不是,请佛母责罚”身背后,一个身穿月白色袈裟,肥头大耳的和尚低头认错,不过语气显得有些随意。这大和尚不是别人,正是白莲教的右护法,法号无生,人送外号“从不惹事”。江湖中或许有叫错的名字,但从没有取错的外号。无生的外号很有意思,听起来好像是说他很老实一样,但实际上恰恰相反。他手上杀的人估计比一般人一生见过的人都要多的多。他这个外号并不是说他不主动惹事,而是他每次杀人前总要找个理由再动手,而且杀完了人还会把这个理由写在现场。这些理由当然不是什么正经的理由,有时候还很荒唐。比如说三年前,他奉命屠杀河北李家庄的时候,他在墙上写的理由就是“他们看我的眼神不正经。” “每次都这么说,真没有诚意,哼”唐赛儿皱了皱娇小的鼻子,轻哼一声,随即说道“阿大阿二!” “属下在!”阿大阿二站到唐赛儿的身前。 “收拾收拾吧”唐赛儿往地上一指。 “谨遵佛母法旨!”阿大阿二态度恭谨,回答干脆。答应一声之后,便回身招呼了几个人,走进了山寨大厅。 大厅的地面上,纵横交错的数不尽的尸体倒在了地上,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大大的睁着,有的手里还握着兵器,不过显然并没有什么用,所有的死者都是这无名小寨的人,并没有外人的尸体。 曾经幻想着要做一番大事的齐老四也死了,不过他的尸体依旧还保持着坐姿,就坐在大厅正当中的那把交椅上。 “他怎么坐着就死了?”唐赛儿有些奇怪,她之前没有注意到。 “谁知道呢”无生答道。 “你做的你不知道?”对于无生的答案,唐赛儿肯定是不信的。 “额,”无生挠了挠自己的光头,似乎也有些纳闷儿“当时他手下的这帮杂碎一拥而上,我也就没注意,等我都杀光了,才发现他已经死在那了,嘴角有些泛绿,可能是服毒了?” “吓死的”阿大上前看了看,肯定的说道“嘴角这些墨绿,是胆破了。” “哈”无生笑了一下“还真有吓死的啊,我还当他服毒了呢,当时我还想说他可真是条汉子。” “这次又找的什么理由啊?”唐赛儿有些好奇。 无生伸手一指西侧的墙上。 唐赛儿抬眼望去,只见墙上鲜血写就五个大字“名字不好听” “噗嗤”唐赛儿忍俊不禁,伸手打了无生的光头一下“你可太损了,亏你还是个出家的。” “阿弥陀佛”无生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齐老四这名字确实不好听啊。” 第五十一章 寨内论事 以白莲教的权力架构,教主至上,其下为左右护法,总理江湖事务,再有莲花使者掌管教中内务,还有风雨雷电四位天威尊者掌教众赏罚,还有天地人神鬼五路将军统领四方教众,掌征伐。这些掌权者虽然地位互有高低,但因为职司不同,彼此一般互不统属。在此之外,还有五位长老,代表白莲教行走江湖。他们地位超然,什么都可以管,也可以什么都不管,他们的意志就代表了白莲教的信念。 马头山无名寨子的大厅之中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大门紧闭,虽然屋外的月光照不进来,但大厅里灯火通明。 最上首的交椅之上,佛母唐赛儿恬静的坐着,身背后站着自己贴身的护卫阿大和阿二,身前不远处,五张椅子以二三之列排开。最前方的座椅上坐着白莲教的左右护法:司空玄、无生。后面的三张椅子上,则分别坐着两男一女。他们分别是白莲教三位莲花使者:“白莲使者”宋义、“绿叶使者”石真、已及“金藕使者”赵娘子。 “无生老母降凡尘,光照众生永长存”唐赛儿高声一唱,手结莲花印,放于胸前,神色庄严。 “天生地养万万载,不堕轮回佛子心”身前众人包括身后的阿大阿二紧跟着唱道,同时手结宝瓶印放于额前。 唐赛儿双手打开,手心中出处无数金银粉末,飘飘洒洒,于半空中交汇,隐约间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副无生老母降世图。 片刻,尘埃散去,厅堂之中似乎散发着异香。 “大和尚!”白莲使者宋义当先开口“你这选的什么地方啊。。。。。” 无生是这里唯一的出家人,宋义的话很明显是对他说的。 “怎么,施主不满意?”无生右手单掌立在胸前,态度恭敬的看着宋义。 宋义身为白莲使者,入教最早,是老一辈的人物了。如今算来已经六十多岁了,说话极有分量。 “和尚我已经尽力了啊。。。”无生辩解道“又要在叙州府内,又要偏僻,易守难攻,最后还要有个深邃的山洞,这么多的条件,我能找到这个地方已经不容易了。” “算了,无生也不容易,就别挑剔了。”宋义的身边,金藕使者赵娘子也出声劝慰,声音妩媚。 “哼”宋义冷哼一声,也没说话。 “还是说正事吧,现在什么时辰了?”唐赛儿开口道,声音清脆动人。 “应该快到子时了”阿大低声说道。 “蝎老应该快到了吧?”唐赛儿看着大门。 “已经到了”大门推开,一个身穿一件天蓝色软烟罗劲装,腰间绑着一根墨色虎纹绅带,气宇轩昂的老者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参见佛母,属下金蝎前来复命。” 透过大门可以看到,山寨的广场之上,聚集着大约一两千人,装束简单,人人腰间都挎着宝剑,面容似乎有些奇异,与中原人似乎有些区别,但又说不上来。 唐赛儿满意的点点头“蝎老辛苦了” 司空玄也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属下日前已经联络了南京左近千灯镇上的风云庄,他们同意必要的时候为我教出力。” “呵呵”蝎老冷笑一声,讥讽的看着司空玄。 “怎么?”司空玄有些不明所以。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蝎老摇了摇头“风云庄没了。” “?!”司空玄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蝎老神态倨傲“那个房天佑身怀九阴白骨爪的事泄露了,结果就被平了。还要说的再详细点吗?” 司空玄沉默片刻,面向唐赛儿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利,请佛母降罪” 蝎长老看看他“那种小人物,给点银钱也就是了,神功绝技他也藏不住” 虽然司空玄和蝎长老关系一般,不过也没必要拿这种一查就知道的事来耍他。 “算了算了”唐赛儿摆摆手,“反正那本来也只是一步闲棋,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关大局。” 说着话,唐赛儿又将目光看向了绿叶使者石真。 “佛母”石真站起身来“九龙柱正在建造,定能如期完成,请佛母放心便是。” “恩”唐赛儿点点头。 “佛母”蝎老上前一步“是不是现在见见他们?” “再等等”唐赛儿摆了摆手“你先说说此次东南之行的过程吧。” “是” 蝎长老斟酌片刻,开口说道“自从那皇帝老儿禁海以来,东南沿海各地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被课以重税的苏州一地,对朝廷可谓怨声载道。” “如今明面上他们还臣服于朝廷,不过暗地里都和那海龙王方国珍有着勾结。他们给予方国珍补给,方国珍则帮他们走私货。若是没有这层关系,估计那苏州就要被朱元璋给掏空了。” 说起这方国珍,就不得不提到当年的张士诚。张士诚作为逐鹿天下的一股势力,起于东南,大本营就在苏州。虽然最后战争失利,但他当时对东南百姓,尤其是苏州的百姓极好,苏州百姓对他也是感恩戴德。朱元璋兵困苏州之时,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张士诚硬是带领着苏州百姓坚守了九个月,对朱元璋的军队造成了极大地损失。也正因于此,在朱元璋建立大明以后,对苏州的百姓很不好,当地税负很重。 方国珍当年就是张士诚的手下,当时一场大战,他侥幸逃脱,随后带领着残余势力出海,凭借着海上的几座孤岛继续与朱元璋的大明朝对抗。 明朝军队毕竟不擅长海战,尤其方国珍又有沿岸当地百姓支持,朱元璋拿他也很没办法。 不过朱元璋可不是个服输的人,他最后想出的决策就是禁海。片板不下海,困死你就得了。海盗虽然长期在海上飘荡,但终归还是要上岸补给。 一开始朱元璋的禁海令确实给方国珍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手下军心动摇,差点解散。不过嘛,人都是逼出来的。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方国珍瞄上了另一个能够给他提供补给的地方日本。 第五十二章 山崎兄弟 方国珍带着手下们在海上常年漂泊,需要补给,但所谓的补给到底是什么呢? 无外乎就是柴米油盐那些东西,哦,还要加上女人。这些东西他们可以从大明朝买到,当然也可以从日本的手里抢来。 一纸禁海令,方国珍失去了与大明东南沿海大宗交易的机会,不过暗通款曲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这种小规模的交易又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于是他就瞄上了日本。 日本虽然从国力上来讲在当时还算不得什么,不过支撑方国珍的船队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乎,慢慢的,方国珍以日本座位表自己的根据地,势力渐渐扩大,最后竟然成了真正的海上霸主,海龙王就是每一个海上谋生的人对他的称呼。 马头山山寨大厅里,蝎老的声音不急不慢“当时我费劲周折,找上了海龙王,没想到他竟然看不起咱们,拒绝和咱们合作。” “哦?”宋义一挑眉毛“那你后来说服他了?” “没有”蝎老摇了摇头。 在座的众人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疑惑,无生问道“那。。。外面的这些人你从哪里找来的?” “不会是咱们自己教中的弟兄吧?”赵娘子脸色有些阴沉。 “当然不是,这种送死的事情我怎么会让咱们自己教中的弟兄做呢?”蝎老面色不快“当时我本来以为没戏了,没想到有一伙倭寇找上了我。” “倭寇?” “对,倭寇”蝎老点了点头。 如今入侵东南的海盗们一般都被统称为倭寇,但实际上他们之中真倭的比例并不多,顶多也就三成不到。 在当时,倭人还只是老老实实的在他们的岛上生活,大明朝对于他们来说是天朝上国,他们还没有胆量来挑衅。往日里入侵沿海地区的主要还是方国珍手下的海盗。不过随着方国珍在日本称王称霸,烧杀抢掠,那些倭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出现了大量的失去土地的平民和浪人。这些人有的身怀武功,但也有很多没有的,最后慢慢的都加入了方国珍的势力,成为了方国珍手下的敢死队。方国珍对这些异族人的性命全不珍惜,平日的战斗中有什么危险的事情都让他们打头,但真正分好处的时候又并不给他们多少。 或许是宣传的缘故?反正这些年来,海盗的名字由“方匪”变成了“倭寇”,传遍了中原各地,而方国珍这个真正的海贼王的名声似乎反而有些洗白的趋势。 “那。。。。外边这些都是倭寇了?”宋义问道 “不错,总共来了一千三百多人,都是些高手。为首的是一对兄弟,老大叫山崎龙真,老二叫山崎龙也,两人是兄弟” “高手?” 日本的武功源于中土,最早可以追溯到隋唐的时候。那时候,日本与中国交流频繁,中原武林中有些武功也就传到了日本去。后来元朝与日本的关系不好,这种交流也就渐渐地断了。如今对于日本的情况,白莲教并不是很了解。蝎老说他们是高手,他们也不是和理解其中的意思。 蝎老想了想“他们大多数都是二流左右的身手,不过关键是他们不怕死,很多时候都会用一些拼命的招数,让人很头疼。” “?!” 在场的几人面色骇然,二流高手,听起来没什么,他们也不放在心上,但一千多个二流高手就很可怕了,尤其还是不怕死的二流高手。 “很好,”唐赛儿轻轻拍手,表示满意“那他们有什么要求?” “他们希望我们可以让他们的家眷来中土生活,哪怕只是做一群平民百姓也好。属下已经答应他们了。” “有多少人?” “三四千人左右” “这没什么”唐赛儿点点头“如今这叙州府受了天灾,到处都是流民,别说多了几千人,就是再多上一倍也没人会注意到,” “金藕使者”唐赛儿眼光看向赵娘子。 “属下在”赵娘子应道。 “这事就交给你安排了” “属下领命。” 随口安排了几句,唐赛儿又看向了蝎老“他们那两个头领来了吧?” “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说清楚,免得坏事。” “是”蝎老转身出去,不一刻便领了两个劲装男子走了进来,年龄都在三十上下,面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右边稍微靠后的男子面色有些苍白,后背微躬,看起来有些病态。这两人就是刚刚蝎老所提到的山崎兄弟了。 “你们就是山崎兄弟?外边那群人的头领?”唐赛儿语气轻松,开口问道 “是”正中的哥哥山崎龙真点点头,身边的山崎龙也并没有答话。 “司空玄” “属下在” “试试身手。” “是” 嗤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锐响,也不见司空玄如何动作,一道银光射向了刚刚说话的山崎龙真。 嚓 剑光一闪,山崎龙也拔剑出鞘,将银光一刀两断。 叮,叮两声,一块小银饼被一分为二,落在了地上。 山崎龙真一动不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山崎龙也收剑回鞘,也没有说什么。 “呦呵?”司空玄面色惊奇,“没想到你们功夫不错啊。” 说着话,双手交错变幻,转瞬间,又是五道毫光从手上射了过去。 山崎龙也再度拔剑,空中連挥数下。 地上出现了五枚铜钱,只是都被斩作两半。 这一次,司空玄没有再说话,只是脸上表情渐渐地认真,缓缓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随即脸上由内而外泛起青光。 “咳咳”山崎龙也左手握空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随即上前一步,将哥哥山崎龙真挡在身后。 “够了”蝎老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差不多就行了,这里地方不大,你的千树梨花要是把这里打烂了以后还要修。” 司空玄没有理会,只是面上青光更胜。 “罢了”唐赛儿慵懒的挥了挥手。 听唐赛儿说话了,司空玄这才冷哼一声,脸上的青光退却,又重新做了下来。 “蝎老觉得他功夫如何?”唐赛儿又问道。 “不弱于左护法”蝎老想了想,答道,“最起码千树梨花还奈何不得这山崎龙也。” “切”司空玄嗤笑一声“千树梨花不行,那漫天花雨撒金钱行不行?” “不知道” 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这样的功夫足够了”唐赛儿笑了“二位,你们的要求本座可以答应,不过本座还有些事情要交给你们做。” “我们已经知道了”山崎龙真开口说道,吐字有些生硬。 “不不不”唐赛儿摇了摇头“不光是那个,还有件事” “什么?” “二月初二,青城派要举行武林大会,我需要你们。。。。。。” 第五十三章 云龙九现 荒凉的小路上,徐如意骑者驴子,看着眼前的强盗,微微有些愕然。 一路行来,许有上千里路。徐如意的剑上也染上了无数的血腥。凡是强盗马匪,只要他遇上了剑下从来不留活口。这些人或许各自有着迫不得已的理由,但徐如意并不在乎。就像《老炮儿》里面说的那样“遇到了,你就得认。” 不过面前的强盗有些特别,服装特别,带的“东西”也有些特别。 还是那句话,真正拿起了刀的人,过得都不会太差。或许他们打劫不了商队镖局,但抢个落单的路人什么的还是很有把握的。杀了人,抢点钱,或许还能得套不错的衣服。 不过眼前这个强盗,三十多岁的样子,胡子拉碴,有些憔悴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手里的武器,就算是武器吧,是一把有些生锈的柴刀,也不知是哪里捡的,看起来像乞丐多过像强盗。一手拿着柴刀,另一只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头发也有些泛黄,看起来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能。。。能给我点钱吗?”强盗开口了,声音有些犹豫,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一点儿就行,吃的也行。” “灾民?”徐如意问道。 “是,”汉子老实的答道,声音还有些哽咽“实在活不下去了,孩子饿了两天了,再不吃东西会出事的。” “怎么不去城里要点吃的?”他又问道 汉子摇摇头“要了,但城里的乞丐太凶,而且要饭的人太多。要不到吃的。。。” “唉”徐如意叹了口气,表示理解。 这次叙州府大灾,灾民遍地,这汉子带着一个孩子,想要口饭吃确实不易。 “第一次?” “是” 徐如意想了想,随后从怀里掏出了好多散碎的银两,大概要有五十两上下的样子,扔在地上,示意汉子来拿。 系统的丹药物品兑换商店里能都兑换金银钱财,一点杀戮值兑换十两银子,如今徐如意也算是不差钱了。 汉子犹豫了一下,随后松开小女孩的手,迈步上前。 弯腰在地,汉子只捡了一块最小的银子,大概一两上下,将银子揣在怀里,随后跪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恭敬的给徐如意磕了一个头 “不多拿点?”徐如意有些好奇。 “不了”汉子摇摇头“将来还不起。” “哦?”徐如意看看他“你认识我?” “不认识,还未请教恩公大名”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抬手拍了驴子两下,从汉子身边走过。 “徐如意,记住,你欠我一两银子,其他的算送你的了” 这是徐如意唯一一次对强盗留手。 。。。。。。 今天是二月初一,明天便是二月初二了。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日子,同时也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 CD城外的一个茶摊里,徐如意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桌上摆着一个茶壶,还有一盘花生米。 茶摊坐落在CD府外的官道上,距离CD还有大概十里左右的距离。来往的行人在这里也只是歇歇脚,解下口渴而已。 茶摊并不大,也就摆了二十几个小桌,不过客人倒是不少,二十几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的,从言谈举止上不难看出都是些江湖中人。徐如意并不是单人一桌的,也是和别人拼的桌子,同桌的是三个男人,为首的背着单刀,剩下的两人一个空手,一个比较奇怪,拿着一把铁算盘,看的徐如意一愣。三人只点了一壶茶水而已,显然都是一起的。 “在下大刀王金”为首的汉子一拱手,有抬手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两位朋友“这位是孤魂枪沐风青,这位是神算子黄子玉,这位小兄弟请了。” 凌霄声音豪迈大气,说话有礼有节,让人心生好感。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如意点点头,也一抱拳“在下。。。林平之,见过三位兄台” 小心无大错,徐如意报上了一个假名。风云庄一役,别人的下场他不知道,但左秋华和温百胜却在一开场就走了,如今一路行来,徐如意算是对这些大派的势力有了了解,那些正派人士对于徐如意这个名字不说喊打喊杀,不过也没什么好感就是了。 “久仰,久仰”王金三人客气道,不过看神色显然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四个人云淡风轻的喝着茶,偶尔说两句闲话,算是结个交情。 “两位朋友”旁边桌上一个腰挎宝剑的胖子对他同桌的两人说道“前一阵子南京风云庄上出了事,你们知道吗?” “哦?”旁边一个汉子搭话“在下不知,请兄台赐教。” “我听说啊。。。。”胖子的声音响起,徐如意这边听得也是清清楚楚,不过有些漫步精心的样子,自己全程参与,也没什么不知道的。 大概盏茶的功夫,胖子起身结账就走了。 “大哥”黄子玉伸手给两位兄长满上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低声说道“听那胖飞燕董超说的了吗?” “噗”徐如意差点笑喷了。神情古怪。 记得那胖子穿的一身淡蓝色的丝绸袍子,腰缠一条玄青色几何纹的带子,一脸的横肉,倒是一对小眼睛透漏着精明,怎么看和燕子也扯不到一起去。 “怎么,林兄弟不会不认识这董超吧?”王金见徐如意表情不对,好奇的问道。 “额”徐如意点点头“确实不认识。” “他你都不认识啊”一旁的沐风青一脸百事通的样子“他叫董超,一身功夫平平不过轻功极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很少与人交手。不过他出手阔绰,为人热情,也不知哪里来的大把的花销” “这我倒是有点消息”王金一脸神秘“听说他是个这个。。。” 说着话,手作鸡爪的样子虚抓了两下。 “飞贼?”徐如意问道。 “恩”王金点点头“他虽然有些本事,不过还算不得什么,他有一个兄弟就大大的有名了。” “谁啊?”沐风青和黄子玉显然都没听说过。 “化鹏飞”王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是华,是化。”伸手在茶杯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化”字。 “这个姓挺少见啊”徐如意看着桌上的字,说道。 “恩”王金接着说道“听说王金的手上功夫算不得什么,都是和他那个兄弟学的” “原来是他啊!”黄子玉想了想,说道“这人我听说过,好像是那个什么云龙九现?” “哦~”沐风青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显然也听过这个人,只有徐如意还一脸懵懂的样子。 “你连他都没听过啊?”王金古怪的看他一眼。 “小弟初出江湖,还请几位大哥多关照”徐如意挠挠头,随后招呼“小二,来两只烧鸡” “好勒”店小二答应一声,向后厨走去。 虽然只是路边的一个茶馆,不过一些小菜酱肉还是有的。 “林兄弟客气了”王金道了声谢,随即说起了这云龙九现化鹏飞。 这化鹏飞据说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但长得什么模样就完全不知道。中国历来都有下九流的说法,所谓的下九流,指的就是九种让人看不起的职业,这其中,就包含了盗,也就是小偷。不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盗之中有街上的小偷,但也有一种颇具传奇色彩的类别,叫做侠盗,也叫作义盗。他们也偷,但他们不是为的钱财,而是各自有着别的追求。 比方说楚留香,又比如说司空摘星。 化鹏飞就是这样的一种侠盗,一般的人他不偷,一般的东西他不偷,没有难度的他也不偷,最重要的是偷完了他也不卖,而是还还给施主。 他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洪武十一年,秦王朱爽得了一颗夜明珠,据说有拳头大小,价值连城。朱爽为人好炫富,于是搞了个明珠会,宴请士绅好友,一同观赏明珠,结果当天晚上,当他拿出呈装明珠的宝盒的时候,发现夜明珠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馒头。这也是他第一次做下大案。 “那后来呢?”听到这,徐如意被勾起了好奇心 “后来啊。。。”王金一脸神秘“我也不知道,只是最后朱爽又得回了他的夜明珠,不过他连开了一个月的粥棚,专供贫苦百姓吃喝。” “还有龙牙寨的李庄主”黄子玉也说了起来“听说当时他好像得了一口宝刀,结果也不见了。过了几天,失而复得,不过和那秦王一样,也是连排了一个月的粥棚舍粥” “恩”王金看看黄子玉“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江湖上的人给他取了个云龙九现的外号。当时也有人问过那些宝物的主人,结果他们都说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只是宝物丢失之后,他们只要一睡觉,醒来以后,脑袋上一定会被贴一张纸条,上边写着‘想得回宝物,舍一个月粥’” “这么厉害?!”徐如意这下可是有些吓到了。 要知道,能趁你睡觉贴纸条,就能趁你睡觉的时候切你的脑袋。平常没有防备也就罢了,宝物刚刚失窃,正是防卫紧张的时候,这化鹏飞还能做到这一点那简直就是神仙手段了。 “还不止”王金摆摆手“一开始大家只是知道有了这么一个人,但具体的消息那是一点没有。直到后来那个胖子出来才提起了这个化鹏飞,他说这化鹏飞是他的兄弟,教过他些武功。” “真的假的没人知道,不过这董超的轻功确实也算得上一流,所以大家也就将信将疑的。” 第五十四章 茶摊闲谈 “您的烧鸡来喽~”茶馆小二一声吆喝,麻利的端上两盘烧鸡放在徐如意的桌上“几位客官慢用。” “总而言之,这云龙九现化鹏飞就算是当今的天下第一神偷了”王金撕了一个鸡翅膀,总结道。 “哦”徐如意点点头。 董超和化鹏飞的事儿说完了,但桌上刚上的两只肥鸡总不能扔了。于是王金三人也就继续吃喝起来。顺便找找新的话题。 “林兄弟”王金一边吃着,一边看向徐如意“不知你可也是来参加青城派武林大会的啊?” “是啊”徐如意笑着点点头“小弟刚刚踏入江湖,便想来看看热闹。” “那小兄弟你可是来着了。”黄子玉将手里的鸡骨随地一扔,说道“这武林大会啊,五年一度,由三教七派轮流主持。” “慢着”徐如意一愣“三教?不是四教吗?” “嗐”沐风青笑了一声,倒也没有恶意。 “哦~”徐如意也反应了过来。 白莲教算是魔教的话事人,但同时也是朝廷重点关照的对象,如果让他主持武林大会,估计也没人有胆量参加,朝廷第一时间就得派大军来镇压。 “嘿嘿”黄子玉看徐如意明白了,就继续说道“虽然名义上是三教七派,不过一般白莲教也会暗中派出教内的高层参加,只是不露面而已。” “说起这武林大会啊,其实就是为了推选武林盟主,为我们江湖势力选一个话事人。要想号令群雄像皇帝那样,那是不可能。能的话也不叫武林盟主,直接叫武林霸主得了。不过在选出来后接下来的五年里,大家都会给几分面子,如果出了什么大事,也会由他领导。” “推选?”徐如意有些疑惑“各个门派肯定都选的自己啊,这有什么可选的?” “呸”沐风青啐了一口“选个屁,真要是选的那还叫什么武林盟主,叫宰相得了。说白了还是比武取胜呗。” “哦,比武啊。”徐如意点点头,表示了解。 想来也是,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果就是口头上选一个人领导武林,那估计也不能服众。四教七派虽然凌驾武林之上,但江湖的主体从来都是这些在四处游到的豪客游侠。武林盟主,其实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能够制约这股不可掌控的力量而已。 “说起来,今年倒是有点不同啊”黄子玉挠挠头,又喝了一口茶水。 “怎么?”徐如意问道。 “听说今年要议一议东南倭寇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举办的地点却在这蜀中地界。而且设在了青城派” “切”王金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黄子玉。不过几人关系不错,黄子玉也不以为忤,反倒撕了个鸡头递给王金“大哥你说说。” “这有什么好想的”一旁边沐风青嘴里嚼着鸡肉,含含糊糊的说道“上一届盟主是唐门的,这一次当然要在蜀中举办。” “那为何要在青城派办呢?” “你傻啊,如果真是在唐门总舵召开的话,就他们那个地方,叫你去你敢去吗?” “哦~”徐如意和黄子玉恍然大悟。 虽然徐如意算是孤陋寡闻,不过唐门的消息还是知道一些的。唐门的总舵不同于一般的门派,唐门又叫唐家堡,以机关暗器和制毒闻名天下。总舵设立在CD西北,离青城山倒是不远,不过是座地宫,地面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庄园作为入口而已。地宫之中机关重重,擅闯者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大概两百年前,据说唐门研制出了天下第一暗器,取名佛怒唐莲。这东西到底什么样子,有什么威力,谁也不知道,也从来没见唐门的人用过。不过当时不知为何,这佛怒唐莲勾起了白莲教的兴趣。当时的白莲教教主名叫司马天雄,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只是为人刚愎,目中无人。唐门研制出佛怒唐莲后不久,这司马天雄便不顾教众阻拦,独闯唐家堡地宫,最后再也没有出来。白莲教随后大举来犯,无数教众高手也闯入了地宫,结果如何很难说,不过直到今天,唐家堡依然还是响当当的大门派,也就说明了问题。 “这一次啊,虽然是在青城派那里举办,不过说话的自然还是唐门,只是借他个地方罢了。” 王金这边话音刚落,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怎么,听这位兄台的意思,是瞧不起青城派了?” 王金脸上表情一僵,几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茶摊的门口处站着四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上下,都是一身青色道袍,身背宝剑,头戴道冠。 “坏了,撞上了。”王金三人暗暗叫苦。 徐如意看不出来,不过王金他们可是老江湖了,从服饰上一眼就看出这四个年轻人乃是青城派的(青城派坐落于青城山上,属道家一脉,类似于武当,也是道武双休)。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背后议论议论本没有什么,但若是被人撞上了就有些尴尬了。平常百姓互相嚼舌根如果被对方知道了顶多就是吵一架,互相骂几句。但江湖中人就不一样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有的是。如今王金背后议论青城派被人家听到了,此事恐难善了。 “几位小道长,对不住,对不住”王金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面上带着憨厚的笑容“我这人就这样,嘴比脑子快,裤子都追不上,刚才就是随口一说,并无任何不敬,还望别放在心上。” 王金的态度放得很低,青城派的四人也不好过分追究,便也只好冷哼一声,沉着脸走了进来。 茶摊内的客人不少,本没有什么空桌。不过徐如意他们隔壁的两桌人觉得形势不对,便起身结账走了,倒出了两张桌子。 青城派的四人也就在王金他们的旁边桌子坐下。 要说青城派这四人,虽然看着年轻,但在江湖上的名头不小,都是青城掌门丹阳子的亲传弟子,丹阳子目前座下也只收了这四个弟子,老大王永真,老二于永山,老三田永发,老四梁永浩。四人武功可谓尽得丹阳子真传,虽然如今功力还比不得老一辈的江湖高手,不过他们年岁尚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江湖上的人都很看好他们,认为他们前途不可限量,将来青城派掌门必然是从他们四个人中选出。 第五十五章 争斗难免 明日便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也是青城派召开武林大会的日子。 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准备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青城派上下忙忙碌碌,准备一切应用之物。如今已是万事俱备,青城四秀今日难得闲下来,便下山在附近CD这边逛逛散心,没想到正好遇见王金他们背后谈起青城派,让他们原本不错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糟糕。 其实王金他们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在此时,青城派的势力确实比不上唐门,只是因为青城派与唐门相距不远,再加上近年来青城派和唐门的关系不错,两派之间多有往来合作,所以唐门便将这次武林大会的举办地点放到了青城派。 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青城派和唐门近年来的交往其实都是平等的地位,唐门并没有欺压青城派,青城派也没去占人家什么便宜,只是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青城派要投靠唐门一般,江湖上也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也正因如此,刚才青城四秀听到王金的话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索性王金话里示了弱,不然那真是要拔剑见血了。 “师兄,咱这次的场面可真是办的挺大啊”于永山给几位师兄师弟倒上了茶,然后大声说道。 “师兄说的不错”田永发的嗓门也不小“总共摆了得有不下一百桌酒宴吧” “岂止一百,我看二三百桌也有了”梁永浩应和道。 “诶”大师兄王永真摆摆手“酒宴多少不过是咱们的脸面,费点银钱罢了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让江湖上的朋友看看咱们青城派的底蕴。” 要说起这青城派,那也是传承已久的大门派。最早的应该可以追溯到汉代。自张天师在青城山创道家正一派一脉,青城派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东晋陶弘景,北宋司马林、司马卫兄弟,都是出自青城派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大有名气。尤其元末的时候,青城的掌门是丹阳子的师傅,道号青山子,领导青城派反抗元朝朝廷,为青城派立下好大名声,只可惜后来被朝廷大军镇压,青山子中了朝廷高手埋伏,不幸身亡,青城派也由此盛极而衰。 “要是咱们师爷长青子还在,咱们青城派也未必就怕了谁!”王永真声音透着一股骄傲。 四人说话声音不小,不过是想为自家门派扬名而已。大家也都表示理解,偏偏这时候。。。 “切,那青山子的功夫又不是自家青城派的,有什么好炫耀的。”嘟嘟囔囔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都是身怀功夫的,自然听得清楚。 “你找死!”老二于永山拔剑而起,剑尖直指说话的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孤魂抢沐风青。 行走江湖最看重的就是一张脸面,刚才王金示弱,他和黄子玉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有些别扭。如今听这青城派的几人说起了青山子,沐风青就忍不住出言讥讽两句。 “怎么,嘴长在我身上,还不让说了?”沐风青牛眼一瞪,也不甘示弱。 “你!”于永山火气更胜,挥剑便要砍。 叮, 一声脆响,王金背上大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随手一封,架住了于永山的剑“朋友,我这兄弟有些憨直,没有恶意,还请两位别放在心上。” 大师兄王永真目光一凝,心里暗道‘此人坐着挥刀,仓促间竟能挡住二师弟的挥砍,可见功夫不弱啊’ “不可能”于永山怒喝一声,但也没有继续出招,只是一歪头,说道“够本事来外边比划比划,看你有何本事,竟敢挑衅我青城派。” “来就来!”沐风青抄起地上立着的大枪,迈步便往外走。 “唉”王金和黄子玉互相看了一眼,也跟了出来,没办法,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动手也是不行了。 见两人跟了出去,青城派其他三人怕于永山吃亏,也跟了上去。徐如意倒是没有跟出去,毕竟茶摊四面无墙,只是几根柱子而已,坐着也能看到外边。 江湖比武,总还要讲些规矩。 茶摊外,于永山和沐风青相对而立,大概十步距离,互相勉强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于永山手中长剑一甩,随即先手攻向沐风青。 “来的好”沐风青抖了个枪花,迎了上去。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江湖上用枪的人不多,用得好的人更少。没想到这沐风青的枪法却是不错。 于永山剑法急促,声势浩大,砍中带刺,或是横削,带出道道青光,压向沐风青,围观众人好似看到一股青山翠柏之气。 但反观沐风青,枪法招式并不复杂,但也是招招抢攻。简单的挺刺,每每扎向于永山的下三路,也不防守,全凭身法躲避。 “师兄。”梁永浩低声问道“你看这胜负如何啊?” 王永真面沉似水没有说话。 “呵”王金和黄子玉那边就轻松很多“老沐枪法又有长进啊。” 徐如意也看出来了,不说别的,就凭身法来说,沐风青就立于不败之地。于永山剑法虽好,但伤不到人也是白搭,而且他的剑法连绵,最耗体力。沐风青虽不能说稳胜,但时间久了,可定优势更大。 “哼!”王永真反手拔出背上长剑,跳入战圈,一抬手,将二人的剑枪挑开,迎风而立。 “怎么?二打一?”沐风青斜眼瞅着王永真和于永山,表情不屑。 “师兄!”于永山看向王永真有些不满。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王永真拱手施礼,先问了一声,如此武功,不应该是无名之辈。 “好说”沐风青也抱拳拱手“沐风青” “哦~,原来是孤魂枪沐兄弟”王永真显然听过沐风青的名头。 “少来,”沐风青一挥手“谁和你是兄弟,刚才那小子下手可没留情面,当我没看出来?” 王永真声音沉稳“比斗之中本就不能留手,无论如何,今日兄台出言不逊,在下为师门名誉,也要做过一场。请兄台赐教。” 第五十六章 回风舞柳 于永山冷哼一声,退到了场边,面色不快。心里暗暗埋怨师兄抢了风头。 其实刚才的比斗虽然看上去是于永山处于下风,形势不利,但他还留有一个绝招,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但王永真也是好意,他也没法说什么。 场内,王永真与沐风青也不客气,两三招试探之后便战在一处。不得不说,同样的青城剑法,王永真作为大师兄用起来就要比于永山强上许多。青光流转,招式也是一样,但其中更多了些沉稳之气,并不是一位连砍。 沐风青枪走如龙,脸色认真,显然也有了些压力。 沐风青的枪法自幼得高人传授,有个名字,叫寒月夺命舞。一套枪法以舞为名,就是因为枪法配套的身法高明。沐风青习练至今,虽不能说战无不胜,但也算是少有败绩。如今认真起来,小心应对,与王永真倒也算是不相上下。 场内比斗焦灼,但场外围观众人看着热闹,嘴里的议论就不太好听了。 “切,青城派出来的我还以为多厉害,也就这样啊”一个单刀客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这沐风青的枪法也确实厉害”旁边一个汉子应和。 “青山子去了,这青城派确实差了不少啊。。。”人群里不知谁人说的。 “唉,元末乱战,青城派确实失了些传承啊。。。” 七嘴八舌,都说着青城派的不是。 其实青城四秀的武功在同辈人之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只是沐风青年岁毕竟大些,再加上久在江湖闯荡,经验老道,所以才造成如今局面。真算起来,王永真能有如此水平,已经算是把好手了,更何况他还占着些上风。只是围观众人多是江湖散人,平日里看不起那些名门大派,因此都下意识向着沐风青,说这些风凉话。 “哼”王永真冷哼一声,随即剑招一变。到底年轻气盛,也想着速战速决,于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 如果说王永真之前的剑法连绵,隐含山势。那如今的剑法就大有不同。剑招不绝,但隐隐还有些杂乱,好似风摆柳,常常由不可思议处出招,长剑的落点也不可捉摸,好似柳絮纷飞。 “哈!”沐风青吐气如雷,有些暴躁。王永真的剑法奇异,让他有些手忙脚乱。明明眼看着一招直刺,偏偏不知何时又变成横削。好不容易挡住了,却又顺势一滑,变成竖劈。 只是短短片刻,沐风青便见颓势。 “好厉害!” “这是什么剑法” “青城还是有能人啊!” 围观众人也是惊奇,显然没见过王永真的武功。 再看梁永浩、田永发,一脸的骄傲,一副“你们没见识的样子。” 唯独于永山脸上阴沉似水,很不好看。 “二师兄”田永发面上表情不变,嘴中轻声问于永山“大师兄这是用的什么剑法,没见过啊?” “对啊师兄”梁永浩也有些纳闷“这是咱青城派的剑法吗?” 于永山死死盯着场内王永真的身影,牙缝里挤出六个字来“回风舞柳剑法” “啊?” “什么?” 梁永浩和田永发显然没听过这套剑法。 于永山也没解释,闭口不言。 之前他们说起师爷青山子的武功的时候,沐风青说青山子用的不是自己的武功。 这件事其实江湖上也只是猜测,并没有根据,而青城派内更是少有人提起,所以一般人也不知道。 青山子当年有个名号,叫做蜀中剑法第一。之所以不是天下剑法第一只是因为青山子当年很少离开四川,并没有行走中原,并不是说他的剑法不行。青山子剑法高绝,罕逢敌手,人所共知,但奇怪的是他所用的似乎并不是青城派的武功,因为别的青城派中人都不会。青山子自己对外声称自己所用的是青城派秘传的功夫,但也有人说他用的是昔日巴山顾道人的回风舞柳剑法。只是青山子一生致力于恢复汉氏河山,对抗蒙元,名望极高,所以大家也不予深究,毕竟也没有证据。 自古以来,武林中人谁也不服谁,所以真正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头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巴山顾道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凭借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剑试天下,从无败绩,是当时公认的天下第一。只是后来封剑归隐,不知所踪。所收下的三个弟子虽然也有些名头,但远远比不上他们的师傅。再后来不知何时,回风舞柳剑法就失传了,江湖中人再也没见过这套剑法。 不过作为掌门丹阳子的二徒弟,于永山曾经听师傅提起过这件事。当时除了于永山以外,大师兄王永真也在场。丹阳子肯定了青山子得了巴山顾道人的传承的说法,而且和他们简单说了一下这套剑法的来历和变化。 于永山和王永真曾恳求师傅传授这套剑法,不过丹阳子拒绝了“这套剑法算是我派最高的武功了,只能传给掌门,你们多努力吧” 这句话给了于永山希望,他自此勤修苦练,一身武功自信不弱于大师兄,没想到就在此时,看到王永真竟然用出了回风舞柳剑法,显然师傅丹阳子已经选好了下一任掌门了! 盏茶功夫,沐风青猛然大叫一声,双手持枪横扫王永真腰间。 王永真不慌不忙,手上长剑一挡,随即一转,也不知如何使力,王永真长枪竟脱手而出,射向茶摊之内。 “啊!”众人惊呼,店小二则一动不动。长枪枪头直至店小二的脑袋,他已然被吓傻了。 “裆!” 一声脆响,不知何处飞来一颗算盘珠,正打在铁枪头上。 嗤 咕噜噜噜。。。 长枪斜插在地,算盘珠四处滚动。 店小二吓得瘫倒在地,呼呼直喘。 。。。。。 “我们走!”王永真看看地上的铁枪和飞镖,冷哼一声,扭头便走,青城四秀默默跟上。 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无言。 倒是王金清咳一声,朗声说道“不知哪位唐门高人在场,救下这无辜之人,还请现身一见。” “哦~”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唐门的人到了。之前大家本来就说青城派不如唐门,如今在比斗的最后时刻,唐门的人出手,抢了风头,青城四秀自然心里不爽,所以才不打招呼,转头就走,连句场面话也不留。 王金呼喊一声,但并没有人搭话。 有几个眼尖的人,刚刚看的清楚,此刻慢慢的便将目光投向了柜台后边的茶摊掌柜。 茶摊掌柜的看年纪大概五十多岁,此刻,依旧低着头,扒拉着手里的算盘,好像没事人一样。但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能看出他的不同来。一般的茶摊掌柜此时又怎么可能这么淡定? 良久 “唉”茶馆掌柜的叹息一声“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今日又出了手。” 说完,掌柜的背着手,向茶馆后边走了。 第五十七章 见到鬼了 “大哥,刚刚那掌柜的又是谁啊?”黄子玉看着王金,对于王金的见识,黄子玉是打心里佩服。 茶摊的争斗之后,众位客人也就渐渐地散去了。如今,CD城的街道上,徐如意和王金三兄弟一同并肩走着,徐如意手上还牵着自己的黑驴。 几人都是准备参加明日的武林大会的,茶馆也算结了缘分,便一起同行。如今先来无事,便又说起来了。 “我也不太肯定”王金说道“只是有个猜测。” “什么猜测?”沐风青问道。 “你们知道二十年前,唐门大长老司空飞吗?” “司空飞?”黄子玉想了想“是那个摘叶飞花司空飞?” “差不多”王金点点头。 话说这司空飞当年本是唐门的大长老,一身暗器的功夫出神入化,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不知道为何在其三十六岁那年突然退隐江湖,不见了踪迹,唐门内也不提起,也不派人寻找。有些人猜测是已经死了,总之是下落不明。 “那王大哥你怎么会猜到他的头上呢?”徐如意疑惑的问道。 “林兄弟有所不知”王金笑了笑,又看看一直不说话的沐风青“沐兄弟的枪法我是见识过的,刚才虽说被扫在半空,但力道也是不小,就算让我拿刀去挡倒也可以,但那个掌柜的能用一颗算盘珠挡住,可见功力不凡,更别提那算盘珠还是个木头的。” “嗯”沐风青也说道“江湖上能有这种功力的基本都是老一辈的那些怪物。” 王金点点头,说道“又是在这蜀中地界,又是用的暗器,还有那份准头,所以我猜有可能是那司空飞” 论见识,徐如意实在连菜鸟都算不上,如今跟着这王金三人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说着话,四人来到了悦来客栈。 风云庄一战,虽然去的人不少,但到底风声只提前放了半个月,聚集的人也还不够多,大都是在南直隶左近的。这青城派武林大会可是宣传了将近一年,如今天下数得上的势力,数不上的散人,都集中了过来。青城派今日封山,做最后的准备,明日才正式开门接待武林群豪。于是,CD这离着青城派最近的城池也是人满为患了。 徐如意四人还刚刚进门,客栈的小二便迎了上来“四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按理说,店小二一般开场都是这样,不过少了一句关键的“客官里边请。” 王金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眉头一皱“怎么,不欢迎我们?还是没客房了?” “哎呦,这位爷,小的哪敢不欢迎您。”店小二很为难的挠挠头,脸上还带着谦卑的笑容“不过还真是被您猜着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店已经住满了好几天了,实在是没有地方了。” 王金也表示理解,但还是问道“我们兄弟四人初来贵地,也不求多,只要一间小屋便好。” 一句话,很自然的将徐如意也纳入了兄弟的范围,可见王金果然很会说话。 “几位爷”店小二做了个揖,十分为难的样子“开门迎客,有钱,小人又怎么能不赚呢,就算小人不赚,掌柜的也不干啊,可实在不瞒您说,能拼房的如今都拼满了,单独住的人都不多。而且就连柴房都挤进去三个人。” 一旁黄子玉拿出一块散碎银子在手上抛了两下,问道“这附近还有什么能住的地方吗?” 店小二眼馋的看了看黄子玉手中的银子,愁眉苦练的说道“唉,小人可能拿不起您的赏钱,别说小店了,城中三十二家客栈都在前天就住满了,都是您几位这样的大英雄。别说客栈了,就连车马店、大通铺都没位置了。。。。” 店小二仔细想了想,又说道“如果要是硬说的话,除非。。。。。” “除非怎样?”黄子玉急道,顺手将手里的小银角塞到小二手里。 店小二没接,而是接着说道“城里西南角那边有个鸡毛店,也就那里可能还能让各位爷凑活一宿了” “鸡毛店啊。。。。”徐如意直嘬牙花子,也明白了店小二为什么不接银子。鸡毛店这地方实在不太像话。 所谓的鸡毛店严格的来说,也算是旅店,供行人居住。但实际上来说,但凡有一点儿折的人都不会去。徐如意前些日子行走路上也见过,说是旅店,但实际就是一个较大的茅草房子。房子里有一个炕,能躺十几二十个人的样子。炕上铺着厚厚的鸡毛,棚顶上吊着一个木板,木板下边也粘着鸡毛。木板大小和炕一边大,到了晚上,住店的人挤在炕上,掌柜的把木板放下来就算是被子。睡觉的人上下都是鸡毛,所以取名鸡毛店。这鸡毛店谁都能来住,掌柜的也不收特定的房费,你给块肉能住,两文钱也行。实在不行了,给不起钱掌柜的也不催。一般都是实在没辙的人才会去那里睡。 徐如意知道这鸡毛店,王金三人自然也不会不了解。斟酌再三,他们还是决定去看一眼,路上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买点被褥之类的也不是不能住。 “小二,给我来一坛子酒,上边栓上绳子。。。”徐如意简单描述了一下,又送上二钱银子算是酒钱。 不一会儿,店小二抱来一坛子酒,徐如意接在手里,回身挂在了自己黑驴的脖子上,也不盖盖儿,位置刚刚好,黑驴一低头就能喝到。走了一路,黑驴也渴了。 “兄弟,你这驴。。。。。”王金三人啧啧称奇。 “嗨。我这驴啊。。。。。” 几人向着店小二指的鸡毛店的方向缓缓走去。 CD虽大,但四人脚程快,一路上大步流星,不到两刻钟就找到了那家店小二所说的鸡毛店。 地方很偏,算是在一个胡同里边。老远的,徐如意就看到店门口两个汉子正对着地上一个白白胖胖的老人拳打脚踢。老人上半身也没穿衣服,底下一条破裤子,光脚穿着草鞋,腰里还系着草绳子,在地上抱着头蜷缩着。虽然一直被打,但也不喊疼,反倒时不时的乐两声。CD天气暖的快,不过毕竟还不是夏天,一个老人光着膀子不嫌冷,也算是本事了。 徐如意四人看的有趣,便走到近前来。两个汉子见有人过来,又打了几下,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来,扔到老人的身上,转身便走了, 一边走一边还说“真厉害嘿,真是打不死,不怕疼啊” “可不,我手都疼了,他和没事儿一样。” “真解气,今天挨得那顿骂,心里窝的火全撒出去了” “可惜是个瓜娃子,不然拉他入伙咱们帮肯定就统一这CD府了。。。。” “哈哈。。。” 徐如意看着这地上的老人,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似乎。。。。在哪里见过? 鸡毛店里这时候走出一个人来,看穿着应该就是这鸡毛店的掌柜的。 掌柜的来到老人身边,弯腰捡起地上的钱,一边捡一边说“行啦,起来吧,屋里我给你准备了一个馒头,你吃点儿垫垫肚子。” 听着掌柜的话,老人似乎有点反应,松开了抱着脑袋的双手,一抬头,正看向不远处的徐如意,与他瞧了个对脸。 “啊!”徐如意大叫一声,从脚底板凉到了头发丝,面上表情好似看到了鬼一般! 第五十八章 断根重续 “干爹!”徐如意大叫一声,扑通跪在地上。 弯眉细目,白白胖胖,面色红润透着一股喜气。看年纪七十上下,但头发花白,还有些黑发。虽是男身,却还透着些女相。不是别人,正是徐如意的干爹任笑,也是天门的老门主! “这。。。。这是怎么回事?”沐风青和黄子玉还有鸡毛店掌柜的都愣在当场,神色古怪的看着徐如意和地上正要起身的老人。却没人注意到,不光是徐如意,就连王金的脸色也很难看,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干爹!”徐如意双膝作脚,几步来到任笑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他实在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任笑,又是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徐如意欠谁的人情,那大概只有四个人:朱允炆,蓝玉,王方,还有眼前的任笑。 没有任笑,徐如意大概也就是宫中一个小太监,是活是死都是两可只间,更别提还给了他一身武功和天门门主的身份。徐如意为人最讲一个义字,此刻见任笑这幅模样,当真是方寸大乱。 在场的王金最先回过神来,上前几步,将徐如意拉起来“林兄弟,你们。。。认识?” 徐如意点点头“这是我干爹,恩重如山” 王金看看任笑的模样,疯疯癫癫,“你干爹状况不好,你先冷静一下。” “嘶~”徐如意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随即看向掌柜的“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语气阴冷,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感觉。 “这。。。这位大侠”掌柜的哆哆嗦嗦的,也有些吓到了“不关小人的事啊。” 掌柜的镇定心神,随即说起了任笑的事。 “大概有一个月吧,有一天早上我开门,就看到他倒在我门口。就是这幅打扮。我是出于心善,看他可怜才让他住在我店里的。小人也不富裕,也没和他要钱。后来也不知哪一天,我看到有人打他,他也不怕打,所以。。。。。小人真的没有恶意啊!” “哼!”徐如意冷哼一声,听明白了,这是拿任笑当人肉沙包挣钱呢,由打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扔在地上,“两不相欠” 说完,便回身将任笑搀到黑驴的背上,随后牵着驴子,又向悦来客栈的方向而去。 王金三人赶紧跟上,不过看徐如意脸色难看,也都没有说话。 “小二!”悦来客栈门口,徐如意大喝一声。 “小英雄”店小二赶忙迎了上来“您这是。。。。” “给我两间上房!” “小英雄,之前不是说了,我们这。。。。。”店小二的话被眼前的一块金子打断了,看大小,足有五两上下。 “够不够!”徐如意左手举着金子,右手握着腰间宝剑的剑柄。 “够!”店小二重重的一点头,咬了咬牙“您稍等,给小的一点时间!小的和掌柜的这就去安排。” 说着话,店小二伸手接过金子,望柜台那边去了。 “林兄弟。。。”王金迟疑的开口。 “王大哥”徐如意叹了口气“我如今心里乱的很,你别和我说话,一会儿我和我干爹单住一房,今天你们先不要来打扰我,让我静静可好。” “额,好吧”王金点点头“那明日我再叫你” 。。。。。。。 功夫不大,店小二终于安排出两间房来。 房间内,徐如意先将任笑扶到了床上躺下,老人许是真的累了又或怎样,不一刻便睡着了。 徐如意起身将墙边架子上的毛巾用水打湿,又走回床边,轻轻地为老人简单的擦了擦脸,随后将毛巾扔在一边,静静地在床边坐下,随后看着老人沉睡的面容,神色凝重。 “咦”徐如意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老人的脸经过徐如意简单的擦洗,已经干净了许多。刚才徐如意还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看到任笑的嘴边似乎有些青须须的样子。 “这是。。。。。胡茬?”徐如意有些惊奇“不会吧。。。。。” 太监又怎么会有胡茬呢?! “这。。。。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徐如意有些不确定了。外头想了想,他轻轻拿起了任笑的手腕,双目微闭,试探着用自己体内的内力探入老人的体内。 “噗”徐如意猛地松开老人的手腕,随即面色一红,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擦擦嘴角,他确定了老人的身份“果然是他没错。” 刚刚徐如意的内力刚刚进入老人体内,便感受到老人体**力的冲击反噬。那股力量极其可怕,直冲他的心腑,若不是他即使撒开手,说不定他的丹田就要爆了。 ‘如此功力,一定是他错不了’徐如意暗自咂舌。 如果说他的内力是一汪湖水,那老人的内力可谓是汪洋大海,完全没有可比性,同时还好像岩浆一般爆裂,粘稠。 但问题又回来了,太监怎么能长胡子呢? 徐如意想了半天,眼神慢慢的瞄向了老人的下半身。 过了盏茶功夫。。。。。 “啊!”徐如意低呼一声,随后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叫出声来,惊醒老人。 刚刚简单的看了一眼,老人的下体确实完整了,那些杂乱的伤痕显示,似乎有人为老人做了一场断根重续的手术。。。。。 徐如意的心又乱了,太多的不可思议,太多的谜团。。。 这大明朝有谁有能力为任笑做这种外科手术? “唉”徐如意叹了一口气,千头万绪,他也不知从何处着手。尤其,自己要不要带任笑回南京找天门的人呢? 老人既然自己没有联系天门,徐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多此一举。算了一切也要等明日武林大会之后再说。。。。。。 夜渐渐深了,徐如意在任笑的床边打了个地铺,还没有睡去,刚刚任笑醒了一次,虽然表达的不太清楚,但徐如意觉得他应该是饿了,于是为伺候他简单吃了些饭食,如今任笑又重新睡去。房间陷入了沉静。 隔壁,王金虽然闭着眼睛,但也没睡,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第五十九章 蜀王朱椿 大明朝富不富裕,这个很难说,要看和谁比较。不过大明朝的藩王们的财富却是货真价实的。各路藩镇的藩王们上有朝廷的补助,自己又掌管着自己地盘上的财、政、军三大权利,真是想过穷日子都过不了。CD自古又称天府之国,富庶程度上虽然比不上东南各地,但也相差无几。而就藩此地的蜀王朱椿,日子过得自然也就不错。 虽然已是三更天了,夜色沉沉 CD城金碧辉煌的蜀王府王府大厅却是依旧的灯火通明。隐隐还有笙管笛箫的声音传出。 “咚咚咚咚锵”随着一阵鼓声锣响,戏台上好戏开场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戏台的正当中,一个老妇打扮的旦角字正腔圆的唱道,随即一甩长袖,右手虚按前胸,又接着唱道“老身蔡婆婆是也,楚州人氏,嫡亲三口儿家属。。。。。” 此刻戏台上唱的,却原来是元杂剧中的《窦娥冤》(豫剧也有这个曲目。) 元杂剧的角色共分旦(女性角色)、末(男性角色)、净(刚烈豪强及滑稽人物)、杂(其他杂色)。讲究字多腔少,闪赚顿挫。看台上几个角儿的功力,显然是不低了。 王府大厅深夜摆戏台唱戏,显然是有违规矩的,不过也没人来阻拦,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台上唱戏,台下竟然也没有观众。只有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手里拎着茶壶水杯,静静地站着。 大厅的大门外,一个家丁打扮的少年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来到了管家的身边,附耳说道“管家,外边四川布政使何斌何大人来了,要见咱们王爷。” 管家也没转头,已经看着台上的大戏,面上带着微笑,只是极低的声音从嘴角挤出“深夜来访,有违规矩,告诉他,不见!” “是”家丁点点头,猫着腰退了出去。 台上的表演并没有受到打扰,此刻正轮到窦天章(窦娥的父亲)开口“婆婆,端云孩儿该打呵,看小生面则骂几句;当骂呵,则处分几句。孩儿,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亲爷,将就的你;你如今在这里,早晚若顽劣呵,你只讨那打骂吃。儿嚛,我也是出于无奈。” 刚刚甩完一个长腔,刚才那个家丁又进来了,这回脸上有点冒汗了。 “管家”依旧还是贴着耳朵说的“那何斌说今夜一定要见到咱们王爷,不然他就要硬闯了。”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尊卑?”管家皱了皱眉头,随即冲台上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跟着家丁走出了大厅。 蜀王府大门前,府门两侧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照在台阶上一个背着手,来回踱步的中年官员的身上。这人低着头,看不清面相,头上戴着管帽,身上穿着官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直锦鸡,这是从二品的象征,看来就是这四川布政使何斌没错了。 “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何斌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地抬头看看王府的匾额,脸上颜色变幻,显然的了有一阵子了。 吱扭~ 大门左侧的偏门打开,王府的管家迎了出来。 “何大人”王管家一拱手,面上表情不太恭敬“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我们王爷有事,不便见客” “你!”何斌怒视一眼王管家,但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也只能勉强压着怒火,说道“我有急事要见蜀王爷,请管家通报。” 说着话,何斌唯一犹豫,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银子递给管家,看上去大概也就一钱左右的样子。 “诶~,不是钱的事儿”王管家对何斌递来的银子看也不看,直接推开“何大人,小人也不和您绕弯子,这深更半夜的,我们王爷确实有事,或许你也听过些传闻,小人也不多说。您若是一定要小人进去通报,也不是一定不行,不过您能不能给小人交个底啊?小人也好知道怎么传话” “这。。。。。”何斌面色踌躇,良久,咬了咬牙,说道“真的不能说,但是十万火急,我必须面见王爷!否则真的可能出事!” 王管家看看何斌的样子,不似作伪,慢慢点了点头,“何大人跟我来吧,不过千万不要说话,否则出了什么事情,小人概不负责。” “有劳管家了” “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府中。 大厅的戏台下边,王管家和何斌两人并排站着,看着台上的表演。 何斌面色惊愕,但好歹还记得管家之前说的不要说话的要求,于是伸手一指台上,表情疑惑的看着管家。 管家右手食指立在嘴巴前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他看戏,不要出声。 “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听这台词,看来是才唱道第三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唱完。 “罢了。。。”台上正在唱词的张驴儿猛地停下了嘴里的唱词,说道“今天到这儿吧,散了散了” “是”台上的戏子乐师们冲着那张驴儿跪地磕了一个头,随即站起身,开始收拾起来。 “王。。。。王爷?”何斌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的张驴儿,试探着问道。 “怎么?”王管家在一旁不满的说道“这王府之中还有别人有如此威势吗?” 随即又伸手一推何斌“还不与王爷见礼?” “啊?啊,哦”何斌反应了过来,赶忙深施一礼,“下官四川布政使何斌,见过王爷千岁。” “免了”张驴儿,也就是蜀王朱椿一挥手,随即跳下戏台,走到何斌的面前。“说吧,有什么事?” “王爷。”何斌直起了身子,但没有直说,而是用眼神左右示意了一下。 “多事”朱椿的语气有些不满,但还是给了他一个面子,向管家说道“都下去吧。” “是”管家点头,随即又冲台上正在收拾的人说道“都下去吧,回头再收拾。” 不一刻,大厅中只剩下了朱椿和何斌两人。 第六十章 大可放心 整个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藩王们过得最好的时候莫过于朱元璋的洪武年间。权势滔天,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当地的官员们见了他们根本不敢造次。 如今站在朱椿的面前,何斌深感压力。勉强镇定心神,开口说道“王爷” “讲” “叙州府地龙翻身,大量百姓失去生计,沦落为灾民,您一定知道吧” 朱椿不满的看了何斌一眼“有话直说,本王心情不好,没空和你墨迹” 朱椿好风雅,有内秀。因就藩蜀地,所以外边又管他叫蜀秀才。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无一不通。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摆上戏台,再叫上几个名角花旦唱戏。正在兴头上却被何斌打断了,朱椿没打他一顿就已经是好脾气了。 “那下官就直说了”何斌看朱椿脸色不对,也不敢再绕弯子“日前,下官曾下令让官兵衙役封锁道路,免的灾民流窜,让灾民在当地静候朝廷救济。虽然仍有不少的灾民离开,但大多数还是被留在了当地。这些官兵大多都是王爷麾下,当时王爷也同意配合下官动作。” “可昨日下官得到消息,王爷抽调大量麾下兵将离开,不知何往,所以下官一定要来问清楚。要知道,朝廷的救援不会马上就到,叙州府虽然已经打开了常平仓,搭建了粥棚,但终究杯水车薪,撑不了几日,若是灾民突然暴乱,造成民变,向外冲击,王爷大军不在,下官当如何是好?!” 何斌是真的怕了,叙州府再乱,只要有朱椿的兵在,那就还是可控。可如今朱椿将士兵调走,那一但灾民变成流匪,冲击周围城县,朱椿或许不会有事,毕竟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子们是真的好,可他这个四川布政使可就死定了,别看他是一省高官,朱元璋也绝对不会手软。到时候把他的脑袋一摘,说他是个贪官污吏,肆意妄为,他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昨天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何斌还以为听错了,今天白天查清楚了,便立刻来到了蜀王面前讨要说法。 “何大人”朱椿轻声说道“朝廷的旨意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是” “朝廷给本王的旨意你知道吗?”朱椿又问道。 “这。。。。”何斌略一迟疑,说道“知道。” “那圣旨上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啊?”朱椿问了一句,随后也不等何斌说话,便自顾自的说道“说的是让本王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个字朱椿咬的极重。 “唉”何斌心里暗叹,难就难在这“便宜行事”四个字上了。 朝廷对官员委派官职或者任务,一般都会在圣旨上严格的规定范围。比如说对下放的县令,圣旨上会很详细的说清他的职责,又或者对派下去寻访查案的钦差,圣旨上也会说明白哪些事情他能做,哪些事情他不能做。其实对所有的官员来说,官职的大小并不代表了权利的多少,还是要看他们所接到的旨意上的描述,而这其中,如果接到的圣旨上有“便宜行事”这四个字,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就好像戏文中的尚方宝剑一般,先斩后奏,横行无忌,只要和他的权力沾点边,那他就一言可决。可以说,只要写着“便宜行事”四个字的圣旨还有效,手拿圣旨的人就是代表皇上的存在,谁若是不服,掉个脑袋都没地方说理去。 “王爷啊。。。”何斌跪在了地上,声音都带上哭腔了。“旨意下官是知道的,可是事关重大啊。稍有不慎,酿成巨变,下官府上满门抄斩自然不必说,可四川全省府县城镇何辜,请王爷体谅啊。” 见朱椿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何斌放声大哭。什么官职,什么颜面,和性命还有名声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叙州府一十六县,十数万百姓,如今一场地龙翻身,再加上两江决口,已经全部都没了生计。蜀地民风彪悍,王爷也是知道的。如今他们大部分还老实的待在家乡不过是因为有王爷大军封锁道路,再加上下官应对的还算及时,可如今下官手里的粮食顶多还能坚持十日不到,王爷的大军如今又不知去向,下官。。下官。。。。。王爷啊!!!” 按理说,何斌身为一省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是不用给朱椿这个藩王下跪的,尤其他们读书人,最重视气节骨气,此时一跪,显然已经是逼急了。 朱椿看看地上的何斌,心头有些不忍,所思又想,最后左右看了看,还是说道“罢了,你起来吧” “王爷”何斌缓缓的站起来,伸手擦擦眼角。 “江湖上最近有什么事你知道吗?”朱椿想了想,开口说道。 “这。。。”何斌面上有些惭愧“下官不知” 他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对江湖上的事从来也不关心,而且打心里也看不起江湖中人,觉得他们都是些潜在的“恐asd怖分子” “呵”朱椿轻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 无奈的摇了摇头,朱椿接着说道“CD西北的青城山明日要举办武林大会” ‘那又怎么了?一群江湖草莽混吃混喝而已’何斌有些疑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朱椿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武林大会上将聚集大批的江湖中人,这些人要做什么并不重要,但关键是本王收到确切的消息,说是有一股势力会在暗中借机有所动作。” “势力?动作?”何斌脸色茫然,有些没听懂“王爷,恕下官直言,江湖草莽,不足为虑,王爷。。。。。” “切。。”朱椿冷笑一声“江湖草莽不足为虑?也就你们这些大头巾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父皇当年是什么出身?又怎么得的天下?再说江湖势力虽然大多一盘散沙,但其中藏龙卧虎,又有多少英雄豪杰,你清楚吗?更何况。。。。” “你以为我说的势力指的是什么?”朱椿冷冷的问道 “请王爷名示。” “是白莲教,是那个推翻了元朝,如今四处作乱,连我父皇都为之挠头的白莲教!” “啊?!”何斌惊呼一声“白莲教?白莲教也会去?” “不错”朱椿点点头“此次白莲教也涉及其中,而且会有大动作,你说本王要不要调兵,早作安排?” 何斌或许对别的江湖势力没有了解,但白莲教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的。此刻听朱椿说起白莲教,他也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王爷调兵为防白莲教,下官无话可说,可叙州府灾民那边。。。。。” “放心吧”朱椿打手一挥“本王已经向十二弟发文借兵,不日便会有五千大军赶来,供你驱使,误不了事的。” 朱椿口中的十二弟指的是就藩荆州的湘王朱柏。朱柏与朱椿两人所属藩镇不远,而且平素两人关系也比较亲密,若是借兵,确实不算问题。 “可。。。。”何斌欲言又止。 “本王知道规矩。”朱椿看出了何斌的心思,说道“本王已经向父皇请过旨意了,有事本王担着,落不到你头上。若能剿灭白莲余孽,功劳我也会分你一份。” “呼”听到这里,何斌长出一口气,心里总算有了底了。“那。。。一切就全凭王爷安排,下官听命便是了。” “也没你什么事”朱椿脸上露出笑意,拍拍手,“来人啊” “王爷”门外,王管家走了进来“您有什么吩咐?” “刚才戏没唱完别被打断了,叫他们回来,咱们接着唱” “是,小人这就去安排”王管家低头答应一声,随后出去安排去了。 “好了,夜还长,你既然来了,就听听本王的唱腔如何?”朱椿微笑的看着何斌,语气虽是询问,但何斌又怎敢拒绝。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不一会儿,王府的大厅之中重又响起了悠扬打的唱腔.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依旧还是那曲窦娥冤,只不过台下的观众又多了一位四川布政使而已~ 第六十一章 武林大会1 青城山上,悠扬的钟声回荡,伴随着初升的朝阳,宣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零↑九△小↓說△網】 青城派大门敞开,四方宾客,武林群雄陆陆续续的走上山来,络绎不绝。 掌门丹阳子,带着自己的师兄师弟们站在山门前,亲自迎客。 半年多的准备都是为了今日二月二的武林大会。前来拜山的人虽然很多,但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少林派达摩院首座灵通大师到~” “昆仑派掌门鹤冲霄携夫人曹正芳到~” “峨眉派掌门。。。。” “华山派掌门。。。。” “河东神拳庄庄主。。。。” 山门前的青城弟子不时地吆喝一声,报出前来宾客的名讳。 这些大门大派的代表,还有江湖上威望深重的高人手上都拿大红的英雄帖,进门前都先和丹阳子打个照面客气几句。 “有劳有劳” “哦~您也来了” 丹阳子红光满面,抱拳拱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前来的宾客都要报上名字,不然唱名的估计就要累死了,他们只会呼喊手持英雄帖的人的名号。 英雄帖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有些江湖客行走天下,居无定所,青城派就是想送,也找不到他们。 英雄大会按规矩,要连开三天,这第一天白天的时候只是开门迎客,宾客进得派中,自有门下弟子引领,安排住处。到底一路赶来,有些疲惫,需要先休息整顿一下,洗去风尘,晚上的时候再开酒宴,正式议事。 徐如意搀着任笑,和王金三人大概是中午前后来的,也被安排了房间。万幸没有遇到之前结怨的青城四秀,不然说不定会有些风波。 白日无话,到得晚间,青城派**外外张灯结彩,华烛辉煌。正厅、偏厅、花厅、侧厅,除了大厅外边的擂台上还是空着的,前前后后,摆了大概二三百桌酒席,天下成名的豪杰,没名头的草莽,都已到齐,纷纷落座。 青城派掌门丹阳子,陪着三教七派(白莲教明面上并没有人来)的代表主宾,坐在大厅的主席上,彼此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徐如意和王金三人被安排在偏厅的一张桌上,身边坐着干爹任笑。五个人便占了一张桌子。虽然被安排在偏厅,倒也不算是怠慢,毕竟他们几人的名声还是不够响亮。他们这一桌其实没有坐满,还有三四个空座,只是别人不愿意和他们拼桌。至于原因嘛,看看任笑就知道了。 任笑面上带着呵呵的傻笑,只是自顾自的吃着桌上的酒菜,双手连抓戴拿,吃的是汁水纷飞,徐如意则和王金几人说着闲话。【零↑九△小↓說△網】王金三人的见识确实不凡,不时地抬手一指,给徐如意介绍着各个来宾的身份来头。 来参加武林大会这样的场面,行头自然不能差了。不说他们自己,徐如意连任笑都给换了一身:深蓝色雨丝锦的绸衫,藏蓝色蛛紋腰带。腰间绑着一块玉佩,头发高高挽起,上边插着一支玉簪。白白胖胖的身形,看起来好似一个富家翁多过江湖人。 “呵呵,呵呵。好吃,好吃。”任笑也不用筷子,只用手抓菜,不时的嘟囔几句。看的周围的人频频皱眉。徐如意倒是面色淡然,不以为意,同桌的王金三人也很默契的没有过多的谈论任笑。 “林兄弟你看”王金又指向不远处的两个大和尚“那两个和尚应该就是智通和智达,出身五台山清凉寺,半年前下山行走,如今闯下好大名头,人称‘龙虎行者’” 徐如意微笑点头。 “还有那边那个”黄子玉也开口说道“那边那个身背双剑的是河西孔家庄的庄主孔宣,一手阴阳剑很是了得。” 徐如意依旧点头,默默记下。 江湖豪客们大吃大喝,开怀畅饮,高谈阔论,场面很热闹。青城派的弟子们倒是没有落座,而是行走在各桌之间,偶尔说几句“久仰大名”,“吃好喝好”一类的客气话,算是露露脸,混个脸熟。 王金和徐如意这边正说着话,一个声音猛然响起“呦,这不是手下败将吗?” “师兄,我也看到了,可不就是他们?” 一回头,正看到青城四秀中的老二于永山和老三田永发向他们这边走来。 王金和徐如意皱皱眉头,还没有说话,坐在身旁的沐风青当先站了起来“二位,那天我确实说话有失,也败在了你们青城派的剑下,在下无话可说,先自罚三杯,算是赔礼。” 说着话,沐风青端起酒壶,连饮三杯。说是三杯,但实际上沐风青用的是桌上的海碗。 “好,” “英雄” “够气魄” 周围几桌的客人大声叫好。 短短几句,他们大概也听明白了,估计沐风青与青城派这两位可能有什么误会。不过一来沐风青认错,二来也自认武功不如,三来又罚酒致意。按江湖上的规矩,低头无算,除非是什么生死大仇,不然明面上事情就算是过了,于是都叫声好,也算是给青城派的二人一个台阶下。 江湖规矩于永山和田永发自然是懂得,当下也不好做的太过,毕竟如果闹了起来,会给人一种青城派以主欺客的感觉,没来由坏了名声。 于永发点点头,拱手笑道“既然话说开了,那也就没什么,都是些误会罢了,几位朋友不必放在心上。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说着话,拉着身边的田永发在沐风青旁边的空座坐下,很有风度的样子“来来来,我陪几位喝几杯,咱们一笑泯恩仇” “好,”沐风青为于永山和田永发满上酒,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风度,好胸怀,干!” 说完,一饮而尽。 王金、黄子玉还有徐如意也面带笑容端起面前的酒杯陪饮。 推杯换盏,几人随便闲聊几句,内里如何想的不知道,不过表面上还是很愉快的。 “林兄弟”田永发注意到了桌上的任笑,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干爹”徐如意轻声介绍道 “他这。。。他这。。。。”田永发这了半天,没说出来,毕竟周围人这么多,说话要留有口德。 “哦”徐如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解释道“我干爹最近脑子不知为何,出了点问题,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于是只能带他一起来,给贵派上下添麻烦了,还请田兄不要见怪。” “哦哦”田永发点点头表示理解,“没事没事,” 于永山也客气道“林兄多心了,一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第六十二章 武林大会2 “于兄”王金看向于永山“怎么不见你师兄王永真啊” 沐风青也问道“对啊,他人呢?他的那套剑法我可真是佩服得紧,还想找机会再请教一番。” “他啊?”于永山面色诡异“谁知道呢?” 田永发倒是有些迷糊“是啊,好像有一会儿没看到他了。” 正说着话,主席之上,丹阳子身边一位老者站起身来“众位,众位朋友听我一言” 群雄渐渐放下手里的酒杯,看向说话的老者。 王金低声对徐如意介绍道“这位说话的就是唐门当家人唐三省唐三爷,也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唐门你总知道吧,三教七派,蜀中第一。” 徐如意点点头“王大哥说笑了”。 唐三省一头银发,看上去该有六七十岁上下,不过说话声音洪亮,腰杆挺得笔直,身上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列位”唐三省向众人拱了拱手“在下唐门唐三省,这厢有礼了。” 打了一声招呼,随即顺势伸手示意身旁的丹阳子“这位乃是青城派掌门丹阳子,也是此次大会的东道主。多年来,青城派为我武林正道出力不少,老夫借此机会,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说着话,唐三省端起面前的酒杯,举在半空。 “唐盟主您太客气啦,老朽怎担当得起!”丹阳子哈哈大笑,也站起身,将手中的酒杯与唐三省的杯子一碰,二人一饮而尽。随后酒杯倒扣几下,相视大笑。 在场众人一齐喝彩叫好,气氛顿时又热闹起来。 大笑过后,丹阳子重新落座。 唐三省接着又说道“老夫做了五年的武林盟主,近年来,武林中虽然不是风平浪静,但也算是少有风波,全赖众位朋友帮衬,在这里,唐三省再敬众位一杯”唐三省复又将酒杯满上,一饮而尽“近年来老夫日渐衰老,身体大不如前,如今正是二月初二龙抬头,老夫也该退位让贤了” 唐三省话音刚落,场中有几人站起身来“唐大侠义薄云天,小人敬你一杯”“五年来唐掌门劳苦功高,我看您还能再干上五年!”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歌功颂德之声,不得不说,唐三省这五年的盟主没白当,大家都很认可。唐三省手捋颌下银髯,面带微笑,对众人拱手致谢,嘴中连称“愧不敢当。” 此时,同桌的昆仑派掌门鹤冲霄起身说道“列位,最近江湖上确实风平浪静,不过天下却不太平。当今圣上虽然励精图治,可东南沿海时有倭寇侵扰。实在让我中原武林面上无光。依我之见,大家还是要推举武林盟主,让他带领我们,抵御倭寇,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 “好!” “鹤掌门说的太对了。” “正该如此。” 到场的大多都是正道侠士,胸中自有热血,对于东南倭寇跳梁小丑也早有不满,如今听鹤冲霄说话,自然纷纷响应。 “各位,”一个声音带着些许酒气响起“江湖自有规矩,今日大家齐聚此地,本就是为了推举新任盟主,共商东南之事,咱们还是不要废话啦~,早办完正事也好继续吃喝” “哈哈哈”群雄哄堂大笑,倒也没人生气。都知道说话的乃是泰山的豪侠,人称“笑面虎”的孟九,为人豪爽,说话风趣幽默,没有坏心。 在场有人喊道“我看老九你就不错” “就你了,快去擂台上露一手啊” “瞎喊什么?”孟九两眼一瞪“我的功夫还够看啊。还得是咱们三教七派的各位高人出手才是” “你怕啦?” “呸”孟九往地上啐了一口“和怕不怕有个毛的关系,老子打不过也不逞能,有本事你上啊。” “哈哈” “哦~怕喽” 在场起哄的人不少。孟九也只是拍着胸口,哈哈大笑。 王金又低声和徐如意说道“按规矩来说人人都可上去争一争,不过三教七派到底底蕴深厚,一般人功夫不如他们,所以最后还是从他们几个人里边选出来。” “从来没人赢过他们?”徐如意有点儿不相信。 “那倒不是”王金解释道“有些奇人倒也不怕他们,不过一来他们大多单薄名利,二来,除非是那种真正德高望重的人,不然就算当上了,三教七派阳奉阴违的他也没辙。所以一般人也不会自讨没趣。” “这样啊”徐如意有些疑惑“那如果三教七派谁的武功高,不是可以一直坐下去吗?” “林兄弟有所不知”王金答道“还有一条规矩,三届以内,不能重选。唐三省之前的武林盟主分别是武当派玄聪掌门和少林派掌门灵心大师,所以按规矩来说,他们三人就不能再选了。” “哦”徐如意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阵吵闹声过后,在场群雄的目光聚集在了主席三教七派的人身上。 说起这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的事情,最开始起源于南宋末年,当时南宋朝廷对抗蒙古入侵作战不利。江湖中人最是热血,便纷纷站出来对抗蒙古。但是一门一户的势单力薄,最后便由当时的几个大门派联合举办了武林大会,意在推举一个领头之人,带领武林同道共同对抗外蒙入侵。 一开始的效果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这些武林中人如果扔在战场上,面对着千军万马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当成刺客或者奇兵来使用,配合上确切情报和统一的指挥往往能够出其不意,当时蒙古将领被大量的刺杀,同时很多军备粮草也被他们烧毁所以,对于这群武林中人很是头疼。但最后到底还是蒙古势大,以千万大军压来,毁灭了南宋河山。可武林盟却没有销亡。之后元朝国祚百年,武林盟一直在与其周旋。当时的武林大会,白莲教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参加,甚至多次当选武林盟主。只是因为朝廷镇压,武林盟主经常死于非命,出于种种考虑,最后定下了五年一选的规矩。 再后来,朱元璋建立明朝,只针对白莲教下达禁令,同时为了制约白莲教,也对武林盟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咳咳”峨眉派掌门慧真师太清咳两声,站起身向厅外擂台走去。 外边虽已入夜,但到处火把灯烛,映的好似白昼一般。 慧真师太一纵身,站到了擂台正中,口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即看向众人,说道“贫尼慧真,不才现忝为峨眉派掌门,在这里见过众位了。” “见过师太” “师太” 厅内众人也陆续都跟了出来,在擂台四方站定,向慧真师太施礼。 慧真师太也不多说,拔出腰间的宝剑剑尖向下一指,插在地上。 这在江湖上叫做立剑,表明争夺之意。 酒足饭饱,也该开打了。 第六十三章 武林大会3 其实所谓的武林大会和选举武林盟主,抛开那些表面上冠冕堂皇的规则,暗地里真正的流程其实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首先由三教七派内部进行利益的交涉决定人选,然后再在武林大会上亮个相,接受大家简单的考验,之后再为接下来武林的发展制定几个计划,发表一下获选感言也就是了。 这些东西其实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此刻,既然峨眉派的慧真师太当先站到了擂台之上,那么不用说,三教七派这一次选出的代表就是她了。 当然了,流程还是要走的,上去讨教的人也不会少。输赢暂且放在一边,如果交手的时候多坚持一阵子又或者能够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那可真就是一举成名了。 “啊~~~~~”徐如意搀着任笑,也在台下的人群中站着,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看着台上的交手。‘看来王金说的确实不错,这只是个流程规矩而已,不然的话,抛开少林武当唐门这三家不说,怎么天山昆仑那几家当家的也不上去呢?’ 任笑呢,双目微闭,嘴里传出微微的鼾声,似乎。。。。站着睡着了? 王金听到徐如意打哈欠的声音,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无趣?” “可不是,你看,我干爹都睡了。”徐如意百无聊赖的挠挠自己的头发“早知道就在厅里接着吃饭,不出来了。” 这说的就是典型的混账话了,厅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都出来观看比武。如果他和任笑还留在里边大吃二喝的,那估计就要被人当成骗吃骗喝的给轰出去了。 “呵呵”王金笑笑,对他的话自然也不会当真。 “话说为啥三教七派里峨眉派的掌门来了,少林和武当的掌门反而不来呢?”台上的比武没啥意思,徐如意自然要没话找话,省的犯困。 “这你都不知道啊。”王金说道“江湖都传遍了,玄聪道长和灵心大师两个人不对付。” ‘竟然是全江湖都知道的事,这话题找的。。’徐如意左右看看,随后又问道“王大哥,你不是说白莲教的人也可能会来吗?来了吗?” “等我看看哈”王金踮起脚尖,四下张望一会儿,随后伸手一指,说道“不确定,但有可能是他。” “哦?”徐如意有些好奇,顺着王金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指的是之前介绍的此次魔刀门的代表“那个。。。。”徐如意回忆一下说道“你不是说他是魔刀门的掌门吗?好像叫什么魔刀东方玉?话说他的外号就叫魔刀?” “记性不错”王金客气一句,随后说道“历代的魔刀门掌门名字或许不一样,但外号都叫魔刀” “这是为何?” 王金左右看看,随后低声说道“这事儿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略知一二” “愿闻其详” “传说魔刀门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而叫做魔门。” “魔门”徐如意有些疑惑“魔门不是白莲教吗?” “哎呀,不是”王金摇摇头“怪我没说明白。白莲教因为种种原因而被称为魔教,但魔门就是魔门,很早很早以前是一个门派的名字。” “哦?以魔为名,很霸气啊。” “可不”王金点点头“好像说是唐朝的时候吧,魔门横行一时,算是天下至尊。别的门派,包括什么少林武当,都要靠边站。哦,当时还没有武当派,不过这不重要。关键是后来好像出了什么变故,据说就是一夜之间的样子,魔门荡然无存,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变故?”徐如意问了一句,随后看王金那翻起的白眼儿,反应过来,“王大哥你不知道哈” “废话”王金又翻了个白眼,有点儿停不下来的架势“知道我不就直接说了” 顿了顿,王金又接着说道“魔门消失不久,江湖上就又出了一个魔刀门,据说魔刀门的第一任门主就是得了魔门的传承。” “什么传承?”徐如意又问道,但紧接着一顿“你又不知道是吧” “嘿嘿”王金得意的笑了两声“你还别说,这个我又是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徐如意觉得在王金面前,自己好像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王金也不藏私,张嘴答道“据说魔门原有十门神功,你要全问我我可叫不上名字来,但其中有一门就叫做魔刀刀法,魔刀门好像得的就是这门功夫的传承。” “魔刀?”徐如意忍不住吐槽“门主不会叫王小虎吧?” “什么王小虎?”王金一脸黑人问号,“没听过啊?” “没事,我瞎猜的” “我接着说”王金一脸的神秘“魔刀刀法,又叫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每式三十六招,每招一百零八种变化,招中套招,紧扣连环,刀本无魔,魔由心生,天魔附身,心魔附刀,变化如意,纵横天下。” “这么厉害啊?”徐如意听得心生忌惮“听你这说法,那魔刀门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那倒不是”王金摸了摸鼻子,又说道“具体原因不知道,不过魔刀门历来只有魔刀门门主才能修炼魔刀,而且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会使用。一旦用了,不说敌人,反正最后他们自己也会在七天内死去,从无例外。” “。。。。。。” “据传闻,凡是见过他们用这刀法的人全都死了,包括在场的自己人也一样,所以说这应该是一门六亲不认的刀法。历代魔刀门门主只有在自己死前才会将魔刀刀法传下,而且口耳相传不落文字。所以只有魔刀门门主才会魔刀刀法,而他们的外号也都叫做魔刀” ‘核武器一样的存在啊’徐如意皱着眉头想了想“那要是魔刀门主死在外边了怎么办?” “魔刀门的规矩,只有门主才能学魔刀,反过来也一样,会魔刀的人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魔刀门主”王金一指东方玉“据说他当年本来就是个放羊的娃娃,只是上一代魔刀门主死在了外边,临死前遇到了他,并传了他魔刀刀法,所以他就成了新的魔刀门主。” “这样啊”徐如意表示了然。 “喂喂喂,跑题了吧”王金又翻了一个白眼“你不是问我谁是白莲教的吗?怎么扯到魔刀门这儿了?” “嘿嘿”徐如意傻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我让你看的不是东方玉,而是那个”徐如意再一看,原来王金指的是东方玉身边不远处的一个老仆打扮的人。 “那是。。。。”徐如意有些疑惑“那是他的随从吧?” “你傻啊”王金笑骂一句“咱们江湖中人闯荡江湖,谁身边还带个仆人伺候自己?” “人家可是门主啊” “门主也只有带弟子,哪有带随从的。” “这倒是”徐如意点点头。 “依我看啊,他就是白莲教的人,而且地位不低”王金眯着眼想了想“我猜很可能就是五长老之一,是谁我可就说不好了。” 王金三言两语将白莲教的长老们提了一下,随后说道“白莲教和魔刀门历来关系不错,虽然表面上没有交集,但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白莲教要来人,八成就是他了。” 徐如意“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王金也不再说什么,目光又看向擂台上的争斗。 徐如意想了想,一闭眼,唤出了系统。 片刻之后,双眼睁开‘这魔刀果然有些邪门。’ 刚才王金讲了半天魔刀刀法,勾起了徐如意的好奇。 在系统里搜寻一番后,发现系统里边也有魔刀刀法,兑换价格也不贵,三百八十点杀戮值就行。不过介绍里面多了一句“须有魔血才能修习。” 对于魔血是什么他就完全没有头绪了,在物品兑换里边也没找到。询问系统,系统的回答槽点无限“魔的血” 。。。。。。。 这算什么狗屁回答?! 第六十四章武林大会4 王金和徐如意的交谈时间并不太长,但擂台上峨眉派的慧真师太已经解决了十几个挑战者了,都是三拳两脚直接结束,一直以来,慧真师太都没有动用自己高深的内力,全凭招式取胜,能看的出她并没有用出全力,甚至连热身都算不上。 此刻站在擂台上与慧真师太交手的是一个瘦高个的男子,二十岁上下,使得兵器有些古怪,是一只判官笔。判官笔本来就属于奇门兵器,用的人并不多,而这男子手里的判官笔就更加古怪了。 一般的判官笔都是以纯铁或其它金属制作(笔尖也是金属),并不能够写字,但这个人手里的判官笔笔尖竟然是毛的,什么毛看不出来,但沾点墨写字肯定是不在话下。 “好!” 台下观战的群雄高声喝彩。 台上男子手中判官笔飞舞,刚才一招直刺,竟然差点点中慧真师太的左肩。 “施主招式惊奇,贫尼佩服”慧真师太退后一步,“烦请施主报上名来。” 以慧真师太的地位,能够说一声好,并主动询问姓名,以后这男子的名声肯定会广为传扬。 “让师太见笑了”男子原地抱拳拱手,深施一礼,“在下杨喜,江湖朋友抬爱,送个混号,唤作‘锦绣书生’,今日斗胆请前辈赐教。” “好”慧真师太点点头“进来江湖上出了不少少年英雄,前有鬼剑徐如意,今日又有你锦绣书生杨喜,都是一时俊杰啊。” “鬼剑?” “什么鬼剑?” “徐如意是谁?” 台下的众人大多并没有听过徐如意的名字,别说他们,徐如意自己也是一脸蒙圈‘鬼剑,这谁起的,倒是挺好听。’ 在场众人中有经历过风云庄事件的便和周围的人说了起来。三言两语的也不复杂,不过徐如意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据昆仑派温百胜温长老还有华山派左秋华左师太说,这徐如意是风云庄上冒出来的高手,一招就杀了昆仑七剑中的六人,用的一手快剑,算是邪道中人,不过后来又在风云庄大乱的时候屠杀趁火打劫的恶徒,杀了得有上百号人,又好像正派人士一样,所以他们管他叫鬼剑。” 台上慧真师太微微一笑,随即面色严肃起来“少侠,接下来老身要使出我峨眉派金顶绵掌的功夫,请小心。” 杨喜微微躬身,点头示意“师太请。” 慧真师太也不废话,几步上前,单掌前推,打向杨喜的胸口。 杨喜也不慌张,目光一凝,手中判官笔点向慧真师太打来的手掌。 以点破面,本就是武学常势,杨喜的应对可谓中规中矩。 “哈!”慧真师太一声厉喝,就在笔尖与自己手掌接触的前一瞬间,慧真师太手掌一翻,避开了笔尖,搭上了笔杆。 随后一摆一荡,也不知如何用力,竟将杨喜手中紧握的兵器给甩了出去。脚下步伐不停,双脚前后一错,另一只手自下而上,正推在杨喜的下巴上。 “咔哒”一声,杨喜被这一推,上下牙打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随后胸口又是一股绵力传来,自己竟被打飞了起来,离地三尺左右的距离,随后“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好!”台下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 “师太的武功又有精进啊”灵通大师点头说道。 “可不是”唐三省捋捋胡须“如今老夫可没把握赢她了。” “唐门主过谦了”武当长老玄虚道长也附和道“不过这峨眉武功果然自有独到之处啊。” 以他们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慧真师太虽然用出了峨眉金顶绵掌,但仍旧还是压制了自己的功力,全凭的招式精妙便解决了这个锦绣书生,这一点自然让人佩服。 要知道,内力的多寡是能够克制招式的,尤其是在拳脚上更是如此。慧真师太作为老一辈武林泰斗,若用上全力,在场的根本没几个人能和她过招。 周围的人也纷纷表示赞赏,却没有像他们三人一般开口评价,毕竟慧真师太辈分摆在那里,他们还不够资格。 慧真师太重新在擂台上站定,低头垂目看着地上的杨喜说道“少侠没事吧,贫尼下手过重了。” “诶~”杨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随后摆手笑道“师太言重了,我没事,比武嘛,有点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的,就是。。。。” “怎么”慧真师太问道。 “嘴咬破皮了”杨喜一副俏皮的样子,惹得在场众人大笑。 慧真师太也有些忍俊不禁,摇头失笑。 杨喜开了句玩笑,随后又一拱手,纵身跳下了擂台。 好一会儿,见在没有人上来挑战,丹阳子跳上了擂台,高声说道“众位,在场的还有谁不服气,要上来挑战的吗?” 有人喊道“没有了” “我们服气” “师太好功夫!” 丹阳子双手虚压,随后又说道“既如此,那老朽在这里,就恭喜慧真师。。。。。。” 话还没说完,大门口猛然传来一个声音“我不服!”语调有些生硬,不似中土之人。 声音不大,似乎还有些虚弱,但偏偏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压住了热闹的场面。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大门处,伴随着微风,一个瘦弱的男子出现了,一步一步走向擂台,但在前边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道路。 轻身一纵,瘦弱男子跳上了擂台,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慧真师太和丹阳子。 瘦弱男子身穿月白色长衫,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有着一双严峻的星眸,面色苍白,后背微躬,似乎有病在身,正是马头山的倭人头领之一,山崎龙也。 在场众人看着他,议论纷纷,但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你是?”丹阳子当先问道。 冷冷的回答响起:“山崎龙也” 丹阳子微皱眉头“倭人?” “是”山崎龙也点点头“你刚才问在场众人有谁不服气对吧?”随即接着说道“我不服” “这位。。。朋友”丹阳子拱拱手“我们是在选武林盟主,你是倭人。。。” “怎么”山崎龙也看看他“我不能挑战吗?” “这。。。。”丹阳子有些为难。 按理说是不能,毕竟这次选盟主就是为了对抗东南的倭寇。但人家一副上门挑战的样子,如果他出声拒绝,倒显得好像怕了他一般,那结盟对抗倭人也就成了笑话。 可如果答应了,万一输了。。。 虽然心里对慧真师太很有信心,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六十五章 武林大会5 原本一场“平常”的武林大会,如今因为山崎龙也的到来而变得不再“平常”。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输赢本没有什么。但今日如果输给了一个倭人,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最后山崎龙也力压群雄,那这场中原武林大会就彻底成了一个笑话,要知道武林大会自宋末开始,从来也没有外族人当过盟主。 山崎龙也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按理说丹阳子,慧真师太们不会怕他。毕竟年龄在那里摆着。中原武学主流上来说还是内功为主,年龄大通常也代表内功修为深厚,慧真师太这些老一辈的高人更是如此。但是。。。。。 “又来一个啊”灵通大师喃喃道。 “是啊”一旁的华山掌门岳松庭点头“就怕。。。。。” 就怕什么?他没有说出来,不过周围的人都听懂了。 说来确实有些惭愧,中原武林自称天下武学魁首,但自古以来总有外境高手前来挑战,还不止一个,其中最出名的:远有达摩祖师,中有宋末蒙古密宗如意法王,近有西域波斯拜火教高手木心老人。 先说达摩祖师。 当时他刚刚来到中土的时候其实很受排斥,传教艰难。后来不知为何与天下群雄决战于少林寺。那场战斗的过程如何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包括少林寺自己也不愿多提,但有一句话却流传至今,甚至后世都耳熟能详“达摩祖师身兼七十二绝技,一身金钟罩神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全身无有罩门弱点。”这句话看似只是有些夸张的赞叹达摩祖师神功了得,但有心人自然能看出其中还包含了别的意思。什么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什么叫全身无有罩门?这说明有人用刀枪砍过,有人用水火试过,而且是试遍了全身上下!好在达摩祖师慈悲,原本只为传教而来,最后创立了少林寺。如果他是为了挑战扬名,那估计中原武林就彻底毁灭了。 再说如意法王。 南宋末年,宋元两国交战,战场上的刀兵对战自不必说,但元朝为了限制中原武林这些不怕死的游侠儿和各大门派,曾经派出高手前来挑战。其中为首的就是这密宗如意法王。密宗本居于吐蕃西藏,为何会和蒙古站到一起,原因不得而知,也不重要,在这里不做多说。当时如意法王来挑战的时候也是挑在了中原武林大会的时候。他一身龙象波若功加上密宗大手印力压群雄,大挫中原武林锐气,最后还是当时的白莲教主杜麻衣临阵突破,力挽狂澜,打败了如意法王。 最后来说这木心老人。 不同于达摩祖师和如意法王,木心老人来到中土以后并没有直接放言挑战整个中原,而是自西向东,自北而南,沿路挑战各派掌门高手。无论大门小派,只要遇上了,他就挑战。一开始还没什么,但当后来除了魔刀门以外的四教六派(元末的时候白莲教还很活跃,不像现在隐于暗处。)全部被打败以后,无形之中,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字也就落在了他一个外族人的头上。最后的结果嘛,魔刀门换了门主,东方玉当上了掌门,而木心老人再无踪迹,看来是被魔刀斩杀了。 这三个人都是比较出名的,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的外族挑战者,每一次都对中原武林或多或少的造成了影响。所以如今又遇到这种事情,老一辈的人都很认真。和年龄无关,如意法王当年来中土的时候年龄也不过才二十岁。 “阿弥陀佛”慧真念了看着山崎龙也,说道“既然施主前来挑战,我中原武林自当应战不退。贫尼峨眉派掌门慧真,就来。。。” “师太!”一个绿衣汉子跳上擂台,打断了慧真师太的话。 “师太”绿衣汉子拱手说道“杀鸡焉用宰牛的刀,就让我独角龙孔兴来会会这个倭人。” 独角龙孔兴,江湖上一个游侠,二十多岁,天生异象,脑后有个坚硬的肉瘤,与人交手总是一头撞去。曾经一头撞断一颗松树,因此得了个独角龙的绰号。 台下群雄见独角龙上场应战,纷纷叫好,为其喝彩。 “好!” “兄弟好样的!” “让他见识见识。” 慧真师太和丹阳子上下打量孔兴,对视一眼,彼此对这孔兴并不看好。不过一来孔兴已经站上来了,不好搏他的面子,二来有个人能够试试这山崎龙也的功夫也不是坏事。于是点点头“那就有劳少侠了” “注意安全。” 慧真师太和丹阳子嘱咐两句,一纵身跳下擂台。 “师太”玄虚道长开口说道“来者不善啊” 唐三省一捋胡须“师太刚才与其相距不远,可能看出这倭人的深浅?” “阿弥陀佛”慧真师太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人内力似乎并不深厚,还不能和我们相比,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贫尼观他身上杀气涌动,眼中毫无生气,好似一个死人一般,怕是不好对付。” “还是看看再说吧”岳松庭说道 擂台上 山崎龙也和孔兴相对而立。 孔兴先开口道“在下独角龙孔兴,见过这位朋友。” “山崎龙也” “今次我中原武林召开武林大会,你一个外族人竟然敢来。。。。。”孔兴准备说点振奋的话,没想到山崎龙也猛然挥手“你就是我的对手了吗?” “额。。。是”孔兴有点发愣。 山崎龙也看看他“你不够资格,会死” “啊!”孔兴性子本就暴躁,听山崎龙也如此说他,大叫一声,脑袋一低,便撞了过来。 这低头一撞的功夫大有讲究,有些类似于少林派的铁头功,但还不太一样,因为不好躲。孔兴最大的能耐就在于他低头前冲的过程中技能保持着极快的速度,而且还能灵活的变幻方向。如果对手稍有大意,只是侧身闪躲,只要没绕道他的身后,他都有几成把握能够撞倒对手。 双方距离本就不远,眨眼间孔兴距离山崎龙也只有一步之遥。 ‘哼,竟然不躲,合该你死!’孔兴心中冷笑,如此距离,想躲也躲不了了。 “繁星剑道-南斗”清冷的声音响起。 嗤,似有利刃出鞘。 再看场中,画面好似被定格了一般,山崎龙也保持着之前站立的动作。孔兴却是单脚站立低头前冲的姿势。 紧接着,孔兴头上的独角肉瘤缓缓滑落。接着是他的脑袋,也是一样,滑在地上。 “嘭” 死尸倒地。 没错,就是滑落,伤口平整,好似光滑的瓷器一般。 台下的叫好声戛然而止。 第六十六章 武林大会6 明月当空,微风阵阵,擂台上的山崎龙也依旧还是那副病怏怏的名字,似乎什么也不在乎。脚下倒着一句尸首两分的尸体。这一切,构成了一副颇具美感的血色的画,这是一种残忍的美。。。。。 “大师”崆峒长老神拳上人低声问道“可看出什么了吗?” 灵通大师微微摇头“贫僧孤陋寡闻,并没有见过。” 一旁边的衡山派掌门燕英见多识广,此刻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似乎是日本的一种拔刀术吧?” “拔刀术?倒确实有些相似”天山派掌门慕容清也听说过“拔刀术本身并没有什么招式可言,只是追求力量与速度的极致,剑在鞘中,一挥一收,生死立现。” “不一定。。。”岳松庭若有所思的说道 “怎么?” “不知道,只是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岳松庭摇摇头。 “还是让老夫来会会你吧”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不衫的老者越上擂台,脸上皱纹沟壑分明,一头华发披肩,右手握着一柄有些宽大的厚剑。场中有人认识老者,正是泰山派长老天光道人。泰山派虽然比不上四教七派,不过在山东一地,也是威名赫赫。这次武林大会,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虽然有事没来,不过天光道人在门内地位也足够分量了。 “好!” “给他点颜色瞧瞧!” 台下群雄又是一番喝彩。 方才孔兴虽然输了,但毕竟孔兴年纪较轻,论实力天光道人远胜于他,武林群雄自然信心大增。 “山崎龙也” “贫道天光。”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各自的姓名,两人站立不动。 刚才孔兴是主动进招,想抢先手,不过这天光道人明显不同。只见他右手长剑高举,直指天上明月,双目微合,似睁似闭,双唇微动似乎念念有词,左手五指连动,好像在掐算着什么。 “岱宗如何?”慧真师太喃喃道。 “恩”玄虚道长点点头“不知天光道长的这招岱宗如何如今到了什么水平。” 岱宗如何可以算是泰山派众多武功中唯一的一门神功绝技。严格的来说,已经不算是武功了,更像是一门术数计算的法门。也没有配套的内功,只是全凭繁杂的计算,随后一剑斩出,无有不中。泰山派里凡是入门弟子,第一个学的武功便是这岱宗如何,只是自泰山派创派以来,似乎只有开派祖师东灵道人练成了,其他人别说练成,入门似乎都很困难。没想到这天光道人竟敢在此刻以此招对敌,难怪有信心上台迎战。 “不出招吗?”山崎龙也冷冷的问道。 “。。。。”天光道人也不答话,依旧念念有词。 山崎龙也似乎有些不难烦了,所手握着剑鞘,右手握上剑柄,似乎下一秒便要出招了。 台上天光道人猛地睁开双眼,随后高举的长剑一剑斩出,似乎离着山崎龙也还有二尺距离,好像并不能击中山崎龙也吧?围观者都有些疑惑,没想到下一瞬,山崎龙也竟然弓步前跨,出现在了天光道人的剑下! 天光道人竟然算出了山崎龙也出招的时机、动作! 好功力,好修为,好招式! “啊!”台下众人一声低呼,随后屏住呼吸! 乒! 一声脆响,双剑相交。 “繁星剑道-流星” 当啷 断剑落地 山崎龙也依然还保持着弓步的姿势,手中长剑刺穿了天光道人的心口。 “噗!” 天光道人一口鲜血喷出,正喷在山崎龙也的脸上,随后左手捂着心口的伤,似乎要说什么。。。。 “嘭” 死尸倒地。天光道人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山崎龙也似乎明白天光道人要说的是话,清冷的声音响起“剑法很高明,但你的剑不够锋利。” 长剑归鞘,山崎龙也再剩一场。 台下一片哗然 “卑鄙!” “逞兵器之利,算什么好汉?” 一个矮个汉子叫嚣的最是响亮“有本事你把剑放下再打!” 众人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显然底气不足。 “怎么?”山崎龙也环视一周,眼神疑惑“你们中原人比武不许用兵器吗?” 一句话,问的众人哑口无言。 道理毕竟在山崎龙也这一边,人家说的对。 江湖比斗靠的什么?靠的就是武器。武器所包含的范围其实很广泛:招式、内力、武功、兵器、甚至于人数帮手。江湖上有些什么“江南七怪”、“塞北三鹰”,每次与人打斗总是几个人一起上,还振振有词“对一人我们兄弟几人一起上,千军万马我们兄弟几人还是一起上”这话说白了就是以多打少,不要面皮呗。 再说人家山崎龙也的剑锋利也不能怪他,总不能人家有好兵器还拦着不让用吧?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两场比斗过去,台上倒下了两具尸体。孔兴虽然算不得什么,可天光道人的武功大家都是听说过的,可如今。。。。。众人除了知道山崎龙也的剑法快、兵器锋利以外,其它的一无所知(山崎龙也念招式名字的时候用的是日语,所以没人听得懂)。再说他们自称武功也不会超过天光道长,一时间再也没人敢上台挑战了,目光渐渐地看向了台阶上的三教七派的领头人。 “师太。。。。可有把握?”灵通大师看向慧真师太。 慧真师太语气淡漠“贫尼尽力而为。” “要不。。。。”岳松庭沉吟道“让东方门主试试?” “这。。。”几人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魔刀门门主东方玉。 东方玉年纪不大,才二十八九,不到三十的样子。算是众人的晚辈,可在场的没有人敢小瞧他,魔刀刀法的威力是用血书写的! 东方玉的俊脸面无表情,声音带着些嘶哑“不用魔刀,我也没有把握。” 。。。。。。 “不能再等下去了”慧真师太表情肃穆“再等下去中原武林的气势便磨没了。此次武林大会,贫尼身为武林盟主,此时理当挺身而出!” 说完话,也不待众人反应,脚下一蹬,几丈的距离,扎眼越过,站在了擂台之上。 两具尸体,两个站立的身影,画面定格在此刻。 第六十七章 武林大会7 微风阵阵,吹过苍翠的青城山。本是万物凋零的初春时节,但青城山上的苍松翠柏傲然而立,自不畏风寒。 清风浮动,隐有暗香。 慧真师太单掌立于胸前,持佛礼静立。 身上素色袈裟鼓荡,众人识得,这是内力外放,真气充盈之象。 若论招式精妙,无过于泰山派的岱宗如何。一剑斩出,算尽因果。虽然天光道人还没有练成,但刚才的一剑已经算是绝妙的高招。慧真师太自知若单比招式,她也没有制胜的把握,如今虽然有些惭愧,但也只能以内力取胜了。 不同于前两场比斗时的喧嚣喝彩,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约定俗成,这种擂台比武,三场已然可以决定胜负。前两场中原武林高手输在了山崎龙也的剑下,连伤两命,已然处于劣势。这第三场慧真师太可谓身负众望。她是峨眉派的掌门,天下正道魁首四教七派的首座之一,老一辈的武林高人,也是即将就任的新一任武林盟主。如果她也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贫尼慧真” “山崎龙也” “施主小心”慧真师太语气平淡“贫尼将会使用我峨眉派九阳功,施主手中利剑未必能破得了贫尼的护体真气。” 好一个慧真师太。简单的一句话,佛心、自信、以及中原武林人士的胸怀展露无疑。 山崎龙也并没有答话,又清咳了两声,面上似乎有些痛苦之色,转瞬而逝。 上一刻还是风平浪静,下一瞬却已是地裂天崩。 无穷的杀机在一瞬之间爆发。 剑光闪动,长剑连斩,山崎龙也刀刀斩向慧真师太的喉咙要害! 师太身形晃动,双掌虎虎生风。 之前慧真师太只显露过峨眉金顶绵掌的功夫,众人本以为她走的阴柔一脉。没想到此刻招式大开大合,拳劲刚猛,面上泛起红光,头顶似有烟气蒸腾,显然是将阳刚的内劲修到了顶点,已臻至化境! 二人招招强攻,不离对方要害。转瞬间四五十招已过。 慧真师太面色沉重。本以为这山崎龙也只是凭借一招拔刀术纵横,没想到自身剑术如此不凡。 而且透着一丝诡异。之前山崎龙也的拔刀术直来直去,但此刻却又似乎蕴含无尽的变化。犹如周天星斗,暗合天道至理,偶尔斩来一剑,直入流星划过。 旁人看个热闹,但慧真师太自知,若不是功力压制于他,恐怕自己早已身首两端,横尸当场了。 “繁星剑道?竟然真的有人练成了?”低低的声音响起在徐如意的耳边。 “恩?”徐如意诧异的转头,说话的竟然是之前似乎睡着了的任笑! 任笑表情严肃,双目微睁,全无之前憨傻之态! “干爹?”徐如意轻声问道。 任笑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繁星剑道,诗鬼李贺的成名绝技之一,其人诗词想象丰富、创意无限、如天马行空,武功更是如此,繁星剑道,乃不可多得的绝学,最难练成,据说繁星剑道本无招式可言,是他夜观天象所悟。自他之后,二者具已失传,没想到这倭人竟然能练成,好厉害,好本事,好心境!” “干爹,你好了?”徐如意有些欣喜。 “嗯?”任笑表情猛地一变,看向徐如意“嘿嘿嘿、好累,还要睡” 说完眼睛一闭,鼾声响起,竟然又睡着了。 “这是。。。。。诈尸了?”徐如意满脸诧异。 刚才这一幕好似幻觉一般。再看周围,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擂台上的比试,再加上任笑声音很低,都没有听到他二人的说话。 “开!”擂台上,慧真师太一声厉喝,面上红光大盛,一股气浪以她为中心扩散。冲击身前缠斗的山崎龙也。山崎龙也承受不住,连退三步。持剑而立。 从两人开战至此刻,怕是要有二三百招已过。 此刻两人陡然分开,似乎结束了?还是要再比过? 慧真师太脸色难看,但随即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贫尼。。。。佩服。” 声音有些艰难。 赢了吗?输了吗?围观的众人大多有些茫然。 有那眼尖的注意到台上慧真师太的袈裟袍袖似乎被斩去一角。残破的布片落在地上。 其实比斗到得此时,双方严格的来说应该算是不分胜负,但慧真师太心里明白,自己可谓是不败而败。 自己年纪辈分内力皆远高于对方,如今交手二三百招仍没有将对方打败,自己反而被斩去衣角,如果再打下去,慧真师太有把握在千招以内凭借高深内力决出胜负,但是。。。。就好像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子比武,如果打平了,那自然就算成年人输了。更何况看山崎龙也的状况很明显有病在身。自己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对于慧真师太心里的所思所想,大家已经渐渐明白了过来,佩服的同时也心里黯然。 终究还是输了。。。。 山崎龙也眉头微皱,显然并不明白这其中蕴含的原因,在他看来这应该算是胜负未分。 于是开口说道“还打吗?” “唉”慧真师太摇了摇头,随后纵身跳下了擂台。。。。。 “那我就算你输了”山崎龙也冷声说道。随后喘息片刻,恢复了一下体力,然后环视台下群雄,眼神睥睨“还有谁?” “啊~~~~”山崎龙也话音刚落,一声惨叫响起,只见一个身影跳到了台上。 说跳也不太对,看这姿势,脸朝下,屁股朝上,嘴里带着惨叫,应该算是。。。被扔上去了吧。 “哎呦。。。”徐如意哎呦两声,缓缓从地上站起。四下一看‘坏了,被扔上来了!’ 刚才电光火石只见,徐如意只觉得有人伸手抓着他后背的衣襟一提一扔,自己就飞了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童子功的护体真气被激发了,但全无用处。 ‘能有如此功力之人?!’徐如意猛然看向台下的任笑。 只见任笑双目紧闭,头一点一点的,又睡着了。。。。 ‘到底是不是你啊!’徐如意欲哭无泪‘干爹,你可坑死我了。’ 第六十八章 武林大会8 ‘他。。。是来向自己挑战的吧?’看着眼前被扔上来的徐如意,山崎龙也的表情有些疑惑。 既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站到了这个擂台上,那自然就是自己的敌人,既然是自己的敌人,那自然就应该被自己斩于剑下。 “山崎龙也”山崎龙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自己的故乡,武士道的精神无处不在。决斗也是无比神圣的,给予对手最起码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手中的剑的尊重。 忍者与武士有着很大的区别。虽然二者同样是作为兵器一般的存在,但是对于攻击的对象和方式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 为什么要拿起手里的刀?忍者的答案是杀死对方,至于原因则并不重要。或许是自己的大名要求,或许是组织给出的任务,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终结对手的性命,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姓名。 而武士的答案则是为了正义。虽然有些可笑,但这是很多真正的武士的答案,也是山崎龙也的答案。每一次战斗,他们都要直面自己的敌人,背后受伤的武士是可耻的、向着毫无准备的敌人偷袭也是可耻的、向着妇孺儿童挥剑也是可耻的。 其实对于武士道的精神山崎龙也了解的并不多,但他自己就是这么理解的,要做一个真正的武士。 而这,也是他此刻还没有挥剑冲向徐如意的原因,因为徐如意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山崎龙也。”山崎龙也再一次报上自己的名字。 “额。。。。”徐如意终于站直了身体,面向着山崎龙也,稍一犹豫,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徐如意。” 听到徐如意这个名字,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啊!” “是他?!” “谁啊?”竟还有人没反应过来。 “傻啊,”周围的人答道“之前,慧真师太说的那个鬼剑?” “风云庄那个?” “对啊。。。。” 对于徐如意的身份的泄露,在场的人无不惊讶。额,或许有一个人例外吧。 “大哥?”黄子玉和沐风青看向身边的王金。“你。。。。早猜到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王金的表情,那是一种“切,就知道是你”的表情。 “怎么?”王金摊摊手“你们不会真以为他叫什么林平之吧?” “是啊”沐风青愕然。 “那倒没有”这是黄子玉的回答。 黄子玉看沐风青一副看着叛徒的表情看自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行走江湖的,报个假名不是很正常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只是当时没有当真罢了” “合着就我一个傻小子认真了啊”沐风青有些不满的嘟囔道“话说咱仨也就认识了三个多月,你俩是不是也用的假名啊?” “什么啊”黄子玉不满的推了沐风青的肩膀一下,又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铁算盘“我神算子在江湖上好歹也有点儿名头,能是假的吗?再说你见过算盘用的这么好的吗?” “这倒是。。。”沐风青笑了两声。 “我的性子你们也知道的吧”王金的表情和声音都很自然,不过他的话里面并没有正面的回应自己的身份,只是黄、林二人并没有注意到而已。 “那大哥是你怎么猜到林兄弟就是徐如意的啊?”沐风青又问道。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一些细节让我有些猜测罢了。”王金沉吟一下,说道“还记得我们在茶摊的那次见面吧?” 黄子玉和沐风青点点头。 “林,哦,现在应该叫如意兄弟了。”王金顿了一下,说道“如意兄弟看起来是个初出江湖的菜鸟,可当时他只是好奇那胖飞燕的身份,却并不好奇胖飞燕所说的风云庄中发生了什么,后来也一直没有问,所以我就猜测他可能很清楚风云庄的事,甚至有可能就是在场者中的一个。” “而且风云庄那一晚上死了那么多人,如果如意兄弟在场的话,能活下来肯定不容易。再算上他的年纪,我就有些怀疑他可能就是那个鬼剑徐如意了,再说他恰好也是用剑的。” “就这你就怀疑了?”沐风青听得迷迷糊糊,黄子玉觉得有些牵强。 “还有当时沐兄弟的枪飞向店小二的时候,那时候你们没注意,可我看到如意兄弟当时拔剑了!” “没有啊,我的枪不是被那个什么司空飞用算盘珠子打掉了吗?”沐风青说道。 “我不是说他出剑”王金摇摇头“我是说他拔剑了。” “他拔剑的那一瞬间,快的不可思议,所以我就有些怀疑他可能就是风云庄的鬼剑徐如意。” “佩服”黄子玉拱拱手“别看大哥你这模样长得粗犷,心思跟个针别儿似得,兄弟佩服啊!” “呸”王金啐了一口,笑骂一声“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随后又看向擂台之上“就是不知道徐兄弟和这倭人比到底怎样啊。” “唉”黄、林二人叹息一声,都不太看好徐如意。毕竟,已经连输了三个人了。尤其最后输的还是慧真师太。。。。。 既然已经被仍上了擂台,徐如意也就不含糊了。调整心情,徐如意缓缓抽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独孤利剑。 第一招,也是最关键的一招。徐如意将手中的长剑剑尖朝上,立于面前,剑锋的中部正好对着自己鼻子的位置。这个姿势有些古怪,在场众人也觉得有些纳闷。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有的使剑,有的使别的兵器。但剑作为百兵之君,是一种很常见的兵器,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了解。徐如意的这个招式,不,不应该叫做招式,只能叫动作。这个动作不利于刺,也不利于劈砍,甚至于不擅于闪避,是一个他们都没有见过的起手势。 山崎龙也显然也不明白徐如意这个动作的意义,不过他并不在乎。既然对方已经准备好了,那自己就可以动手了。 “锵” 长剑出鞘。 “繁星剑道-流星。” 弓步前跨,寒光一闪。 这是他最开始对战孔兴的时候所用到的拔剑术! 第六十九章 武林大会9 乒! 两剑相击,一声脆响,夜色中闪出点点火花。 面对山崎龙也的拔剑横斩,徐如意微移持剑的右手,挡了下来。 山崎龙也缓缓地将长剑收回鞘中,重新回复站立的姿势,看着徐如意。 两人第一次的交锋,彼此只过了一招。招式很简单,甚至有些游戏的感觉,就好像两个小孩子,一人拿着木棍扫了一下,另一个人挡住了。 在场群豪有些不明所以,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场景。 不过总还有些人看出了刚才这次交手的惊险。 “好快的速度”岳松庭喃喃道。挡住了山崎龙也的拔剑术,这份速度自然不容小视。 “不只是速度快。”一项沉默寡言的东方玉竟然也开口了。 唐三省点头“还有力道!单手持剑,剑尖向上,这样的姿势最不易发力,却还能只凭着一只手就能挡住那倭人的拔刀术,这份力量不容小视” “不!”东方玉听着台上的二人,说道“宝剑很锋利,但更重要的是这份胆识!” “不错”慧真师太点点头“之前那山崎龙也凭手中长剑之利能够先后斩断独角龙孔兴头顶的硬角,天光道人的古剑,以及贫尼的衣袖,这少年竟然还敢用手中的剑去试对方的剑,这份胆识才是最重要的!”在场的没有人比慧真师太更清楚山崎龙也长剑的威力了。 “好剑!”山崎龙也淡淡的说道。 “独孤利剑”徐如意答道“天外寒铁所制”随手薅下一根长发,放在剑锋之前,一吹而过“自然是好剑。” 徐如意为什么要说这些?因为他要拖延时间,他有两个问题要想。 好在山崎龙也并没有看出徐如意的目的,反而以为这种报上武功和武器名字的行为可能是中原比武前的规矩(之前慧真师太也说了她要使用九阳功)。 山崎龙也将腰间利剑抽出,这次没有砍徐如意,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洁白的丝绸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剑身,声音有些嘶哑,但透着一股温柔,仿佛手中的剑并不只是他的兵器,还是他的爱人“童子切安纲,曾斩酒吞童子之颅。” “好剑”徐如意赞了一声,虽然他没有停过这把剑的名字,也不知道酒吞童子是谁,他还在想着他的问题。 ‘为什么任笑要将他扔上来?’这是徐如意第一个疑惑。 既然任笑将他扔了上来,那最起码在那一瞬间他应该是清醒的,目的暂且放在一边,至少他不会是让徐如意上来送死的,他应该觉得徐如意可以赢。可刚才徐如意虽然接住了山崎龙也的拔刀斩,但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一瞬的交锋只说明自己有和他交手的资格。两人的速度,力道,兵器,眼力,四者相差无几。但比武过招并不只是这四者的比较,之前徐如意仔细的看过山崎龙也和慧真师太的交锋,山崎龙也的剑法除了快以外,还有着别的东西蕴含其中,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应该说。。。。是缥缈。徐如意并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任笑为什么敢将他扔上来呢? 至于第二个疑惑,与两人的比武无关,但却是他最好奇的问题。那就是山崎龙也来这里的目的。表面看来他似乎是为了通过挑战来阻拦武林盟主带领众人对付东南倭寇的,但徐如意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徐如意虽然不知道如意法王的名字,但前世好歹看过《神雕侠侣》,认识金轮法王。如果山崎龙也只是来挑战比武,那徐如意并不会感到奇怪,可如果他想阻拦武林群雄对付东南倭寇,那就肯定是异想天开了,因为他此刻是孤身一人,而且他背后无人。 就好像两军对垒,双方排兵布阵之后,总会派出大将在阵前交锋,因为他们的输赢可以极大地影响到士兵的士气。可如果一方大军压来,另一方只有一个武将在阵前挑战,身后无兵,那就算是打赢了也没有用,输的一方不可能因为一场阵前的胜败而退兵,更可能的是一拥而上,为输掉的人报仇。可以说,此刻山崎龙也起到的完全是反效果,他在这里杀的人越多,之后中原武林对于东南倭寇对抗就会越惨烈。他应该不是个傻子,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 “你在。。。想什么?”山崎龙也看向徐如意,声音中有些怒气“此时此刻你竟然还有时间想别的?”山崎龙也有些疑惑“你觉得自己赢定了?” “哈哈”徐如意打了个哈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 唰 长剑破空之声响起,山崎龙也身上剑意汹涌,合身而上,他觉得这些对话没有意义,他不想浪费时间了,而且他的时间。。。。不多了。 再多的问题也要活下来才能知道答案!徐如意目光一凝,手中利剑一紧,迎了上去。 铛铛铛铛。。。。。 双剑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人手中所拿的好像已经不再是剑,而是光,甚至是无! 台下群雄已经看不到他们二人手中的武器了,甚至连他们的动作也很难看清。二人以快打快,徐如意身法诡异,略占上风,身体好似一阵旋风,而风眼就是山崎龙也。一剑快似一剑,角度刁钻,专供山崎龙也的要害。脚下步伐诡异,光暗之间,他的身影似乎出现在山崎龙也的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了。对,徐如意一个人,就将山崎龙也包围了。嘴中还发出尖利的啸声,扰人心神,让台下的众人都觉得有些刺耳恍惚,难以想象风暴中山崎龙也该是怎样的感受。 反观山崎龙也,双目似乎泛着灰暗,面色淡然,似乎对这剑影,对这鬼声完全没有感受到。双腿微弯,一个似是而非的马步,双手握剑,上下格挡挥舞,上身不时的扭动,一次次挡住徐如意的利剑,好似一块巨石,任凭徐如意这阵阴风的吹打。 乒乒 铛铛铛铛 乒 时间似乎已经完全停止了,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两人的争斗。 厉害!!! 这或许是观众们唯一的想法了。他们甚至脸二人的动作都不太能看清。 鬼剑,这个名字没有叫错,而今夜之后,这个名字将响彻江湖的每一个角落! 第七十章 武林大会10 站在无数个徐如意的虚影当中,山崎龙也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徐如意脸色狂变,自己已然全力以赴,山崎龙也竟然还有余力说话! “繁星剑道-南斗” 如同天外而来的一剑,斩向徐如意那虚幻的身影。 刺啦 二人的身影猛然分开,徐如意连退十步,在山崎龙也的对面站定,胸前的衣衫被划破,白皙如玉的胸膛上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分外狰狞。 “你能躲过去,很不容易。”山崎龙也长剑端平,直指徐如意“我的繁星剑道并不只是快而已,它还是我的道。” 就这么一句,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徐如意脸上有些虚汗,胸口太疼了,但他很庆幸,因为他没死。第二次,这是第二次徐如意在战斗中感觉到了那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并不是说的山崎龙也的剑招,而是他自己的这次躲闪。这种感觉第一次出现是之前他在莫愁湖边与阿大战斗的时候,面对阿大的那一记杀招,他本能的一挡,救下了自己的小命。当时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只以为是巧合而已。如今这种巧合第二次出现,那自然也就不再是巧合了。他有些明白了任笑对他的信心的由来。 “繁星剑道?”这是山崎龙也第一次用中文说出自己剑法的名字,但看在场众人疑惑的眼神显然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大师,可曾听过这门武功?”神拳上人看向灵通大师。 “阿弥陀佛”灵通大师点点头,又摇摇头“老衲听过,但没有见过。” “据说这是唐时李太白的剑法之一” “李太白?诗仙李太白?”岳松庭皱起眉头。 “不错”灵通大师肯定道“据说这门剑法并没有任何招式可言,算是无招的剑法。我少林寺中也只是略有提及,并不详细。” “我倒是听我爹提起过一点儿。”昆仑派掌门鹤冲霄的夫人曹正芳轻声说道“据说这繁星剑道并没有什么招式法门,更没有剑谱秘籍” “什么都没有又怎么能练呢?”天山掌门慕容清疑惑的问道。天山派主修剑法,对此自然最是好奇。 “那时候我还小,记不大清了”曹正芳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当时我爹说想练这繁星剑道的话,只要每天晚上看星星就行了” “看星星?”衡山掌门燕英也迷糊了。 “恩”曹正芳点点头“每天晚上看星星,悟了就是悟了,没悟,那就自然什么也不必再说。所以繁星剑道没有秘籍招式,甚至每个人用出来也不会一样,也没法教,所以才会失传了。” “无量天尊”玄心道长看着擂台上的山崎龙也“没想到今日竟能在一个倭人身上看到这门武功,我辈实在汗颜。” 正说着话,擂台上山崎龙也再次开口了“你。。。。是什么东西?”山崎龙也声音很诧异的样子。 山崎龙也看着徐如意,表情似乎很愕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徐如意此刻是背对着他们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台下众人因为角度的关系,再加上毕竟是夜晚,所以也有些纳闷。 不过还是有那眼光犀利的人注意到了徐如意身上的变化,不过他们没有出声,和山崎龙也一样,也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山崎龙也的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奇妙,应该不是在问徐如意的名字,毕竟之前徐如意上台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而且这句话的用词也很古怪。询问一个人的身份一般应该说“你是谁”、“你哪位”,之类的。 “你是什么东西?”听山崎龙也的意思好像徐如意不是人一样,如果他不是在骂人的话。 “怎么?”徐如意低头看看自己,随后一愣,明白了山崎龙也的意思。刚刚才被砍的皮肉翻开的伤口如今竟然已经愈合了!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徐如意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山崎龙也再次问道。 “额,”徐如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倒是想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白骨禅》的缘故,不过自己总不能大张旗鼓的满世界宣扬吧? ‘话说这白骨禅真有意思,日子越久,越觉得书上说的完美肉身这四个字博大精深啊。’ “你是妖怪?”山崎龙也见徐如意不回答,自己给出了一个自认为最靠谱的猜测。 日本人对于神话里鬼怪的存在可谓是坚信不疑,对于徐如意这种非人的情况,山崎龙也自然会联想到那些灵异的存在。 “你猜对了!”徐如意诡异的一笑“我就是妖怪,我是白骨精。” “哼”山崎龙也冷哼一声,脸上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他是真正的武士,他手里握的是曾经斩杀过妖怪的童子切安纲,他无所畏惧。 “既然你是妖怪”山崎龙也将手中的长剑握紧,扛在肩上,嘴与剑柄平行,摆了一个八相之构,“那我也要用出杀妖怪的态度了。” 天上皎洁的月光似乎被山崎龙也的剑接引了下来,童子切发出了淡淡的光辉,还有嗡嗡的低鸣,它在兴奋?它在颤抖? 如果说之前的山崎龙也浑身剑气汹涌,好像一把利剑的话,那此时的他就是天上那一轮明月,冷冽,无争。好像带着一股仙气?很难形容的感觉。 ‘这很明显是要开大招了啊’徐如意可不敢大意,浑身上下绷紧,严阵以待。 “繁星剑道-无星、满月” 眼前的山崎龙也似乎已经消失了,至少徐如意看不到他的身影。眼中的擂台还是那个擂台,环境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山崎龙也的人就是不见了。 徐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而面前,一轮明月,散发着柔和的月光,淡淡的照耀着自己。 徐如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慢慢的放松全身,但他并没有松开手中的利剑,他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他快要死了,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手中的剑,还有那不可思议的白骨禅。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山崎龙也这一剑所吸引,他们没有徐如意的感觉,他们只是奇怪徐如意的样子,那种闭目等死的样子,难道他放弃了吗? 第七十一章 武林大会11 河南焦作温县城东十里,清风岭的中断,有一座小村庄,名字叫做陈家村。村中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历年来哺育了陈家村的百姓。今年有些干旱,陈家村中的小河水流很浅。如今天气转暖,河中的水刚刚解冻,露出了下面的淤泥。 夜色中,小河的淤泥里突然坐起了一个老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全身上下满是淤泥覆盖。若是此刻有人路过肯定要吓个半死。 “啊~~~”老道双手伸直,抻了个懒腰,发出悠长的哈欠声“一梦三十载,金丹虚空存。未知身何在,醒醒是路人。” 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老道有些疑惑“我这是又到哪儿了?” “嗯?”老道猛然抬头望向西南方向,随后轻笑一声“有趣有趣,又一个,又出了一个。哈哈~” “啊!”身边突然想起一声惊呼,听声音是一个小孩子的样子。 老道扭头一看,只见河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挽着裤腿,好像正要下河摸鱼的样子。不过此刻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显然有些惊到了的样子,看来刚才的呼喊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小友莫怕、小友莫怕”老道一副很习惯的样子,轻声说道“老道是人,最少现在还是。” 听了老道的话,小孩子似乎回过了神,虽然面上还是怕怕的样子,但好歹没有跑掉。 “小友这是要。。。”老道想了想,猜测道“摸鱼?” “恩”小孩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呵呵”老道摇头轻笑“这种天气,水又这么浅,哪里有鱼给你抓。” “老。。。老爷爷”小孩子有些犹豫的说道“河中虽然没有鱼,但是有泥鳅啊,你看” 小孩子说着话,随手往淤泥里一探一收,手上出现了一条小泥鳅。 “呦呵?”老道很惊奇的样子看看小孩儿,又看看他手中的泥鳅。 “额。。。”小孩儿犹豫了一下,随后走了几步,将泥鳅递到老道的面前“老爷爷你饿不饿?这泥鳅煮熟了还是挺好吃的。” 老道看看小孩儿,又看看他手里的泥鳅,一低头,将小孩儿手中的泥鳅吞入口中,胡乱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拍手笑到“好滋味,好滋味,老道确实饿了有一阵子了。” 小孩儿明显被老道的吃法吓到了,又不说话了。 “小孩儿”老道伸出脏兮兮还挂着泥的右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说道“既然收下你的拜师礼,老道自然要传你些本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拜师礼,本事又是什么,不过既然对方问道了名字,自己当然要老实回答“我叫陈冬儿。” “好好好”老道点点头,复又说道“好徒儿,师傅有事要办,十日后再来寻你,十日后此时、此地,你我二人不见不散。” 说完,老道从淤泥中站起身,一步一摇的走了。速度看着也不快,但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 布达拉宫,坐落于吐蕃大雪山上。 这里是每个吐蕃人心里最神圣的地方,因为这里是他们活佛的居所。 布达拉宫中有一处神奇的所在,是一个小小的禅房。不大,天棚上有一扇小窗。 这是历代活佛的禅房,也是布达拉宫最神秘的所在。只有历代的活佛才能进入这个房间。 太阳升起时,第一缕阳光会通过这扇小窗,照进这间禅房。 而当夜色降临,这间禅房也将迎来第一缕月色。 不大的禅房中,回荡着低沉的诵经声,一个全身赤裸、骨瘦如柴的老和尚面容安详,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何时,诵经声戛然而止。 老和尚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目,缓缓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声音在禅房中缓缓响起。。。。 “彼岸佛殇” 。。。。。。。。。。 当徐如意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已经完全变了。 台下是欢呼雀跃的武林群雄,身后是面带微笑但神色有些古怪的大派掌门,而自己面前地上,摆着一直断臂,身前不远山崎龙也右手捂着自己左肩巨大的伤口,本就苍白的面孔如今更是全无一丝血色。 “我。。。赢了?”徐如意有些不确定,随即面色猛地一红。 “噗” 好大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咳咳”徐如意擦擦嘴角的血迹,看着面前的山崎龙也,他认输了吗?没有认输,自然也就没有结束。 “我。。。输了”山崎龙也看出了徐如意眼神的含义,很坦然的说道。“不过你别高兴地太早” 山崎龙也上前捡起了地上自己断掉的左臂,随后转身向青城派的大门外走去,“马头山我的一千多兄弟们明天就会来为我报仇,你们在场众人就等死吧!” 山崎龙也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赢了!” 场内欢声雷动,响彻云霄,在场众人齐齐为徐如意喝彩欢呼! 一个个冲上擂台,将徐如意抛在空中,一次又一次。他们也在宣泄着心中的激动。 徐如意面上高兴,但心里却越发的疑惑了,自己赢了,所以任笑对他的信心来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可山崎龙也来挑战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啊!尤其是最后他离去时说的话,他为什么要提醒众人明日会有人来报复?不说的话还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成功的可能也更大,如今竟然说出来了,那不是提醒中人要小心提防吗?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拿破仑曾经说过“绝对不要做你的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敌人希望你这样做”可不然自己这边应该如何应对?难道山门大开,放弃抵抗? “众位!”青城派掌门丹阳子作为此地的东道主此时说话了“众位听我一言,今日倭人来犯,幸有徐如意少侠力挽狂澜,我的理应庆祝,如今酒菜尚温,咱们不如回宴畅饮,顺便议一议那倭人临走时所说的马头山倭寇明日来犯之事!” “好!” 群雄呼喝一声,纷纷又向宴席而去。 第七十二章 武林盟主 如今徐如意扬眉吐气,虽然他心里想低调,但眼下也是无可奈何,众意难违啊。 主席上如今加了把椅子,除了三教七派的领头人,多出来的这个自然就是徐如意了。 青城派筵席重开,众人纷纷落座后,唐三省端着酒杯,起身朗声说道“众位!” 在场群雄齐齐看向唐三省。 “今日我中原武林召开武林大会,虽然屡屡发生意外,但万幸有徐如意少侠击退强敌,就像丹阳子道长之前所说,力挽狂澜!”唐三省一番夸赞之后,举杯看向坐在一旁的徐如意“在这里,老夫代表我中原武林,敬徐少侠一杯。” “前辈过誉了,晚辈愧不敢当”徐如意连忙端杯起身。 在场众人齐齐举杯,满饮杯中美酒。 不论开始的情况如何,来犯之敌既然已被击退,那终归还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情。 三教七派之人接下来又轮番表示了对徐如意的赞赏,不时地还有人端着酒杯来到徐如意身边敬酒。场面热烈,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过大家似乎都刻意的忽略了一件事,不,应该说是绝大多数人刻意忽略了没有提,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莽撞的人不在其中。 “众位”大厅东边的一桌上站起一人来,膀大腰圆,脑袋剃个铮明瓦亮的大秃头,腰间缠着一条金鞭,双手上带着铁护指,看起来威风凛凛,有认识的人,知道此人名叫庞飞,绰号“绣花金刚”,性格直爽,为人粗中有细。 庞飞站起身,抱拳拱手,大声说道:“众位!,大家先别忙着庆祝,这事儿还没算完呢!” “怎么?”“还有什么事儿没完?”“那倭人不是已经被打退了吗?”众人有些纳闷儿。 “诶~”庞飞大脑袋一摇,好似狮子摆头“你们聋了还是傻了?嗯?刚才那人走之前还说了一句什么你都忘了?” “额。。”众人反应了过来。 “他说明天还有更多的倭人会大举来犯!”庞飞环看四周,随即又看向主席的众人“咱们先把这事儿说明白了再说别的不迟!” “对!”“说的有理”在场众人纷纷点头应和。绣花金刚说的句句在理,众人自然愿意听从。 “唉,终归还是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了。”三教七派的人暗叹一声,微微有些挠头。 几人都是人精,之前丹阳子已经说过要商议此事,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只不过有一个问题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解决,所以都在下意识的拖延时间。 问题是什么呢? 就是武林盟主的归属问题。 按规矩,武林盟主需要力压群雄方可号令武林。不论实际如何,但明面上的规矩就是如此。方才山崎龙也前来挑战,若是峨眉派慧真师太能够取胜,自然什么也不必多说,武林盟主实至名归。可偏偏慧真师太被山崎龙也斩去衣角,算是不败而败了,最后还是徐如意上场打败山崎龙也,为中原武林争光,那此时的武林盟主归属问题就有些尴尬了。 “众位!”一银髯老者起身说道“在下读书不多,但也深知一点,蛇无头不行。咱们这武林盟主之位还没有着落,如何能够商议其它的事情,要我说还是把这个事儿定下再说其他吧。” “这。。。。”场面顿时又安静下来,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主席的慧真师太和徐如意。 慧真师太面色淡然,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而徐如意面上有些纠结。 良久, 徐如意站起身来。不管怎样,此事终究还是绕不过他,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好表态,否则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列位”徐如意拱手施礼“请听在下一言。” “咳咳”清了清嗓子,徐如意从容说道“倭人来犯,我中原武林人士有力出力,责无旁贷。适才与山崎龙也的比斗,我虽然赢了,但说实话,我的武功与众位前辈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伸手虚指慧真师太“和慧真师太相比更是相去甚远。各位都是明眼人,方才自然也看的明白。慧真师太虽然负于那山崎龙也,但那不是因为慧真师太武功不如他,而是因为慧真师太的胸怀和慈悲。咱们武林中人做事讲究一个问心无愧,我徐如意更是如此。若让我为武林出力,我自然没有二话,可若让我做武林盟主,那我是万万不敢当的。” “好!” “少侠好气魄!” 徐如意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德,识大体,懂进退,在场众人无不佩服,纷纷出声叫好。 “唉”徐如意暗叹。其实他不是不想当武林盟主,可江湖险恶,他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天门又不能出现在明面上,他若真敢应下武林盟主的差事,不说众人服不服,三教七派也不会答应,与其处处受阻,还不如坦然一些,搏个好名声。 “少侠胸怀气魄令人赞叹,老朽自愧不如”唐三省出声说道“既如此,那这武林盟主之位。。。。” “自然还是由慧真师太担当。”徐如意点头道。 “阿弥陀佛”慧真师太站起身,摇了摇头“众位,此次贫尼未能抵御来犯之敌,心中有愧。若再做这武林盟主,贫尼自己也过不去心中的坎。更何况明日里或有争斗,贫尼本出家之人,不擅此道,不如另选高人方是良策。” “师太。。” “师太。。。” 周围几人正要相劝,不想那边绣花金刚又出声道“师太说的不错。” 众人纷纷有些诧异的看着庞飞,他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你们看我做什么?”庞飞牛眼一瞪“我没有别的意思。”“师太的武功胸怀我是佩服的,不过明日里成千上百的倭人来犯,师太乃世外高人,不擅长这种战场征伐也是正理。要我说咱们应该选个胸怀锦绣的来做咱们这届武林盟主。五年后再说其他。” “这。。。”唐三省有些犹豫。 “阿弥陀佛”慧真师太点头道“正是此理。出家人看淡名利,此次为众位同道性命计,为我中原武林名誉计,也当另选一位盟主。” “师太好胸怀!”孔家庄庄主孔宣也起身支持“有话咱们说在明面上,就冲明天对付倭人的事,我推举华山掌门岳松庭出任武林盟主。”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大家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不错!”智通和尚也说道“岳先生武功卓绝,才智兼备,素有玉剑美誉,我也推举岳松庭岳先生。” 又有人叫到“我推荐天山剑派慕容清慕容掌门” “我推荐青城派丹阳子道长。” 言语之间,众说纷纭,不过总的来说,华山掌门岳松庭的呼声最高,最后一番推举,定下了武林盟主就由岳松庭来担任。 第七十三章 盟主之计 看着在场众人,新任武林盟主岳松庭轻捋颌下美髯“蒙众位抬爱,在下愧不敢当。” 岳松庭年方四十,谈吐间态度谦和,当得起君子如玉的美名。 “但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要为我中原武林出力。”岳松庭抱拳拱手“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众人拍手赞和,表示支持。 岳松庭双手抬起,空中虚压两下,待众人安静下来,又说道“之前那山崎龙也临走时所说的明日自有千百倭人前来报复,在下对此也思考过一番,心中倒也有些想法。” “岳掌门有话但说无妨。”神拳上人张挺说道。 岳松庭点点头,略一沉吟,说道“那山崎龙也说了明日来犯,但他话里还提到了一个信息。。。” “什么?” “马头山!”岳松庭环顾四周,朗声问道“在下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个地方,不过他说明日便来,说明此地应离青城山不远,或许就在这cd府附近。不知可有人知道此处?” “老朽略知一二”丹阳子在一旁说道“叙州府屏山县以东不远,有一座山。山倒也不大,老朽曾路过此处,听当地人提起过,好像就叫做马头山。” 唐三省想了想,也附和道“丹阳子道长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好像就是那里!” “好!”岳松庭拍手说道“既然知道了地方,那在下有一计,请在场主位参详。” “愿闻其详” “《孙子*计篇》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岳某深以为然。” “您是说。。。”在场众人若有所思。 “他自说明日来犯,但我等却不需要在此地固守。何不趁今夜便赶到此地与其交战。对方必然没有准备,我们正好一举将其歼灭,一网打尽,免除后顾之忧。” “这。。。”玄虚道长有些犹豫“是否有失道义。” “道长此言差矣”岳松庭摆手说道“一来对方只说明日来犯,我等在场众人并没有答应于他;二来此乃战争,而非简单的两人江湖争斗,自然无所顾忌;三来如此做,以攻代守,出其不意,我方自然也能少伤些性命,何乐而不为?” “我同意岳盟主的观点”那孔宣又站了起来,附和道“对方身为倭人,竟来我中原侵扰。我等又何必与其讲什么江湖道义?不如此刻就出发,明日一早,正好打上山去,为我中原除一大患。” 孔宣屡屡出言支持华山派,看来二者关系不错啊。 其实在场众人本也不在乎那些大道理,讲道理的也不会混江湖了。不过岳松庭有一句话说道了他们心里“少伤性命。” 当下人人出声支持。 玄虚道长见大势所趋,也便不再多言。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便将此事定下,一时群情激奋,纷纷起身,准备出发,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徐如意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不过进攻确实好于防守,不说别的,固守青城山上,万一对方点火烧山,山火一起,自己跑都没地方跑,还不如去马头山和对方拼命,也就没有反对。 抬眼望向扔在胡吃海塞的任笑那边,徐如意暗自打算‘大不了情势不对我再跑呗,人荒马乱的,少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不是?’ “来了?”唐赛儿看看身前的阿大,轻声问道。 “来了”阿大点点头。 黑暗中缓缓的走来一人,身形有些佝偻,面色泛绿,步伐从容,不急不慢的样子,正是之前一直站在东方玉身边那老仆模样的老者,如今武林大会还没结束,他竟然出现在青城山顶,在场之人竟然没有注意到,真是奇哉怪也。 王金猜的不错,这老人确实是白莲教中之人,而且地位极高,正是白莲五长老之一的蛛长老。 “佛母”蛛长老躬身施礼。 “蛛长老不必多礼”唐赛儿虚抚一把,随即说道“情况进展的如何?” “一切如佛母所想,他们果然决定今夜便出发,突袭马头山。” “哈”唐赛儿轻笑“一群傻瓜,到时候叫他们有去无回~” 唐赛儿想了想,又问道“那山崎龙也可是败给了峨眉派的慧真师太?” “额。。不是”蛛长老摇了摇头。 “哦?那是谁?”唐赛儿不禁好奇“慧真老尼没出手就败了,看来那山崎龙也武功也不怎么样,蝎长老看走眼了。” “慧真师太输了,打赢他的另有其人” “哦?”唐赛儿朱唇微启,有些吃惊“慧真师太那种老怪物都输了,那还有谁能打败他?” “慧真师太倒不算输,只是被斩去了衣角,自己认输罢了。”蛛长老继续说道“打败山崎龙也的是一个无名小卒,叫。。。”蛛长老回忆一下“叫徐如意的。” “是他?!”唐赛儿双目眯起,语气有些诡异。 “佛母认识他?”蛛长老疑惑道。 “哼,当然认识。而且你也应该认识认识!” 蛛长老沉思片刻“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蛛长老”唐赛儿低声说道“我教两大仇家,你可还记得?” “一者朝廷,二者天门,啊!”蛛长老说到这里,惊呼一声“他是天门的人?!” “不止”唐赛儿冷笑一声,“他是天门的小门主!”随即又轻笑道“算了,反正他过一阵子就要死在马头山上了,无所谓了。” “佛母,属下有一事不明”蛛长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佛母为何要让那倭人前去挑衅,还故意留下马头山这个地点。要知道,如果那倭人不去,或者临走时不多这句嘴,明日里让那些倭人直接来攻山,岂不是效果更好?” 唐赛儿歪着头想了想,随后答道“蛛长老前一阵子没有来马头山集会,所以有所不知,反正此刻计谋已成,时间还早,我便和你说说也无妨。” “属下愿闻其详。” “这蜀中一地如今有几方势力你可有数?”唐赛儿先反问了蛛长老一句。 “这。。。”蛛长老想了片刻,答道“三方吧?” “哪三方?” “武林大会的三教七派自然是一方,马头山上千多个倭人也是一方,还有我白莲教众隐于暗处,算是第三方势力,也是最强的势力。” 没想到唐赛儿听了蛛长老的话,微微摇头 “蛛长老着眼于江湖,三方势力确实不假,但还有一方势力却是蛛长老漏算了。” “请佛母指教” 唐赛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武林大会上的众人都是高手,又聚在一起,虽然不懂战阵,彼此又无配合,但单凭马头山的倭人若想全歼他们可能性还是不大。” 蛛长老对这点倒是同意:“到时有我白莲教众暗中配合,自然万无一失” “不不不”唐赛儿说道“哪怕只凭我白莲教众,有心算无心之下,想赢也不难,但那些武林群豪,我所真正在意的人只有一个” “谁?” “唐三省!” “他?”蛛长老有些疑惑。 “不错”唐赛儿点点头“其他门派,不论少林武当,毕竟离此地深远。我圣教此次欲借叙州府灾民起事,他们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并不在意。可唐家堡算是此地的地头蛇,唐门地宫之中到底藏着什么,有多大的势力,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要他死,万无一失的那种,到时候唐门群龙无首,也就不必顾忌了。” 蛛长老想了想,明白了过来“到时候倭人与武林群雄于马头山大战,我教再来个两面夹击?佛母好算计,属下佩服。” 没想到唐赛儿又摆了摆手,说道“你还是没听明白。” “两方若于山上大战,不论是马头山还是青城山,若唐三省决定逃走,谁也不能保证拦住他。” “那.....”蛛长老越发的迷糊了。 “马头山那边我已有安排,到时候我教并不会参与,这点蛛长老不用担心,唐三省死定了。” “。。。。” “刚才说到了还有一个势力隐于暗处,蛛长老还记得吧?”唐赛儿揭开了谜底“那就是官府,也是此刻蜀中最大的势力!” “啊!”蛛长老低呼一声,确实没有想到。 唐赛儿也不在意,接着说道“论兵力,配合,装备,势力,就藩于cd府的朱椿才是最强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若不能把他拿下,我教此次起事不过徒伤性命罢了。” “我已命人暗中将种种计划透漏给了那蜀王朱柏,并告诉他我白莲教主力到时候会出现在马头山上。朱椿善谋,必然会打着螳螂捕蝉的主意。” “届时倭人与武林群雄战于马头山上,朱椿随后必然摔大军攻山,但大军于山上必然排列不开,难以配合,我教众兄弟再从后偷袭,做那黄雀在后,岂不妙哉?” “哈哈哈哈”蛛长老仰天长笑“佛母好算计,果然是女中诸葛,算无遗策,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呵呵”唐赛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蛛长老客气了,您不过是身在山中,一叶障目而已。” “未知将消息透漏给朱椿之人是谁,那朱柏可会相信?”蛛长老笑罢,又问道。 “当然会信”一个粗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谁?!”蛛长老循声望去,低声厉喝。 “蛛长老不必紧张”唐赛儿拍拍蛛长老的肩膀笑道“他就是我们的暗桩。” “竟然是他!”蛛长老看清来人打扮,不禁惊呼。 一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脚踩皂青官靴。 正是四川府锦衣卫镇抚使,张正! 唐赛儿显然是与张正早就约好,此刻不慌不忙的问道“朱椿那边怎么样?” “佛母”张正一脸严肃,开口说道“我锦衣卫亲自说的话,朱椿自然是信的。如今已调动大军,屯在屏山县中,只待明日便会攻山。” “可还有其他异动?”唐赛儿又问道 “朱椿向湘王朱柏借兵前来封锁叙州府灾民,人数大概也就五千左右,战力低下,不足为虑!预计哪怕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赶路,最快也要五日后到达。” 四川一地民风彪悍,蜀王朱椿麾下的将士也最是骁勇善战。湘王朱柏之地相对安逸,士兵战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五日?”唐赛儿想了想,随后笑道“五日的功夫,等他来了,黄花菜都凉了。这些不用细说。” 抬头仰望满天繁星,唐赛儿喃喃道“天火降、九龙出、杀得天下不姓朱,这一次,咱们必要狠狠地往他朱重八心上插上一刀!” 第七十四章 螳螂捕蝉 “哥哥”山崎龙也拿着自己的断臂,走回了马头山的山寨。一进寨门,便看到了大厅前抱手而立的哥哥山崎龙真。 “回来了?”山崎龙真似乎对自己弟弟的伤势全然不见,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 大厅前的广场上,聚集着他们手下所有的武士,或作或站,也不成什么阵势,只是各自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刀剑。 “白莲教把他们都安排好了吗?”山崎龙也点点头。 “放心,他们都被安排在了苏州一带。听说那里很美,很好。”山崎龙真眯了眯眼“今天的夜空也很美,很好” “是”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注意到这漫天的繁星。” “会的。”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是我最喜欢的诗。”山崎龙真喃喃道“虽然我的观点刚好相反。” “真正的武士,所渴望的生活应该与之相反,生时天下太平,生民安乐。若是不能,便用生命去为之奋斗。所以对我们来说,生如秋叶,死如夏花才是正理。” 山崎龙也沉默片刻,说道“他们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前提是我们今夜好好地去死” “是。” 马头山下,江湖群雄和青城派门下弟子汇聚在一起,看着面前苍翠的马头山。 山上冷冷清清,全无鸟兽虫鸣。反倒有些奇怪的气息,让他们有些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有经验的人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杀气。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在这种大面积的厮杀之中,他们或许知道自己这一方能赢,但他们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如果自己死了,那胜利与失败又有什么区别呢? 离开自然是不可能的,江湖中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脸面,既然已经来了,他们能做的,就是杀上去,然后活下来。 “为中原武林计,为天下安危计”岳松庭朗声说道“今夜,吾与众位英雄同进同退!” “杀!” 冲天的喊杀声响起,向着黑暗的马头山上蔓延而去。。。。。。 山路上全无阻拦,转眼间武林群雄就在山寨内与严阵以待的倭人武士们撞在了一处! 血与火的交织,在天上星月光辉之下奏响了残忍的交响曲。 徐如意手中利剑连斩,战斗在最前方,但却不时地向后看去,他在找任笑的身影,之前一直被岳松庭,慧真师太他们带在身边,没法带着任笑,所以只好将任笑交给王金三人照顾。可人不在身边,总归让人不放心。但场面实在是太过混乱,天知道任笑他们三个人在哪儿。这让徐如意心里烦躁,而让他心烦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不对!”徐如意心中的越发的不安起来“一定有不对的地方!”这种不安让他有些烦躁。 太顺利了,他们来到的时候,山寨的大门都没有关闭,四敞大开,所有的敌人都在寨内的广场上严阵以待的样子,他们是有准备的!他们是在等着自己一方的到来! 这视死如归的表情,这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们一定有什么目的!一定有! 如果他们只是默默地聚集在这马头山上,甚至有可能不引起武林人士的注意。 可他们先派人挑战,激起自己这边的怒火,随后又在这里与这边拼命,图的什么?! 马头山上的喊杀声并没有传到宁静的屏山县中。 屏山县地处叙州府边境,也是遭灾的城县之一,因为见机得早,所以县中的大多百姓早已在官府封锁道路之前便逃走了,如今留在村里的只有几百个老弱妇孺,走不了的。都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待着,大门紧闭,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的。官府有令,今夜宵禁。一个小村庄宵禁什么?他们不太明白,不过听话就是了,不然,村口那些大头兵和将军老爷可不像是好人。 村外的空地上,蜀王朱椿麾下最精锐的七千大军已经严阵以待。 他们早于三日前便赶到此地,三天的休息,让他们的状态调整到了最佳。 打仗本就是他们的天职,和谁打他们都无所畏惧。 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往马头山上而去。 “大帅”一员小将来到帅旗之下,“是否现在出发?” 周吉看看他,随后说道“再等等” “可以了!”不远处,张正打马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白莲教邪徒已经上山了吗?”周吉看看张正,沉声问道。 “不错”张正也不多说,也不需要多说。锦衣卫的情报,别人只需要相信就是了。 “好!”周吉大喝一声,令旗挥舞“传令,目标马头山,全军出击!” “是!” “此战,不留活口!” 浩浩荡荡,大军披星而去。 “何大人”朱椿看看面前坐立不安的何斌,有些不满的说道“你还在担心什么?” “下官。。。下官。。。”何斌也说不出来,只是对于战争本身感觉不安。 “你怕什么”朱椿清冷的声音响起“周吉乃我麾下大将,手下七千将士具是精锐,马头山上倭寇加上白莲教众总共也不过两三千人。还有锦衣卫暗中配合,此战万无一失,放心便是。” “让王爷见笑了”何斌拿起茶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勉强镇定下来。 “你啊你啊”朱椿伸手点指何斌“前厅戏台已经搭好,便让本王与你弹一曲十面埋伏可好?” “这。。。。”何斌哪有心思听戏,但朱椿已经当先离去,他也无法,只好摇摇头,跟了上去。 马头山无名寨子之中,残肢断骸四处乱飞,惨叫声声。 局势有些焦灼,但总体来说还是倭人那边处于劣势。 虽然倭人武士人数较多,但江湖群雄伸手更胜一筹,双方虽都是有备而来,但实力的差距总不是几百人的数量便可以弥补的。 “退入洞中据守!”山崎龙真大喝一声,随后向寨后退去。 所有倭人听从山崎龙真的命令,且战且退,向着山寨后边的山洞而去。 “喝!”岳松庭一剑将自己面前的一个倭人开膛破肚,随后大声喊道“众位朋友,敌人败局已定,正要退入什么山洞据守!我等当乘胜追击,不可放过!” “恩?”岳松庭皱眉低头,一双手正死死地抱着自己的作脚,双眼已经失去了光彩,是刚才那个被自己开膛的武士。 “哼”随手一剑,将他的手砍掉,岳松庭大步向前,向着正在往寨后退去的敌人追去。 被人群裹挟着,徐如意拉着任笑,也无奈的跟了上去。 在此乱局之下,没有人想到,为什么山崎龙真撤退的命令是用中文说的。。。 第七十五章 黄雀在后 智慧,是一个很抽象的词汇,评价一个人的智慧很难,聪明人难免会做出糊涂的事,而笨蛋往往也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主要还是要看人们对于自己智慧的应用。西方文明似乎更注重于将智慧投入到对科技与真理的追求上,而中华文明,则将五千年的智慧沉淀到了计谋之中。 这两者之间恰似力与智的对抗,阴与阳的轮转,很难分清对错高低。力的极点在于以力破巧,无论面对什么局面,都能强行碾压。而谋的极限,则在于以最少的力量来解决最复杂的局面。 徐如意如今面对的,就是一个纯以谋略构成的局,一个死局,一个神仙局。 马头山山寨后面的山洞构造很奇特,像是一个汤婆子。入口窄小,内里宽阔,高度也有大概二三十米,至少如今的一千多人聚在这里并不显得有任何拥挤的感觉。山洞外面,一直到山寨的大门口,已经铺就了无数的尸体鲜血,残肢断骸,数不胜数,山洞内火把灯烛,恍如白昼。倭人与武林群雄的战斗已经停下来了,楚河汉界,冷冷的对峙。战斗的停止就在那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之后。山洞入口崩塌,隔绝了内外,也将这宽敞的山洞,变成了阎罗殿。 “为什么?”作为新一届的武林盟主,岳松庭问出了每一个人心里的疑惑。目光冷冽,越过眼前的敌人,看向了一块巨石之上的倭人头领-山崎龙真。 “这只是交易而已。”山崎龙真淡淡的说道。 “和谁的交易?” “白莲教” “交易什么?” “用我们的命,来交换亲人的安乐生活”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要一个名字叫做唐三省的人的命” 对于岳松庭的一连四问,山崎龙真都给予了自己所知道的答案。隐瞒并没有意义,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了。 或许正是因为要死了,一贯并不爱说话的山崎龙真,话也多了起来。 “或许你们觉得我们是入侵者,是坏人,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你们死在这里很无辜,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幸” “你们中国的海盗将战争带到了我们的家乡。破坏了我们安逸的生活,这一点我不怪你们,弱小本来就是挨打的理由。” “可他们错,就错在没有将我们全部杀光,错在告诉了我们你们明国的富饶,错在将我们招到了他们的手下,给了我们希望,让我们等到了机会。” “所以我们愿意,用自己的命,来为家人换取一个在明国安乐生活的机会。” “他们或许会过的很好,又或许很快就会到地府去与我们团聚,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我们尽力了。” 山崎龙真一番话说完,目光看向面前的同伴,声音柔和(日语)“你们很好,没有一个人逃掉,与你们一同赴死,是我山崎龙真的荣幸。” “至于你们”山崎龙真又将视线投向武林群雄“既然我们用自己的性命来算计了你们,那你们应该也没有什么不满了吧。如果有的话。。。。。”山崎龙真缓缓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反正早晚都是死,提前将命给你们,就算是我们最后的赔礼了吧。” “asen(对不起)” “噗嗤” 血光乍现。 山崎龙真将手中的长剑捅入了自己的腹中,整个身体被长剑贯穿。 身体后仰,双手张开,死尸倒地。 长剑插在他的尸体上,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墓碑,也是他在世上最后的留念。 ‘龙也,好好活下去。带着哥哥的那一份一起。’双眼模糊的看着山洞的顶端,山崎龙真的神志有些模糊‘幸子,我来找你了。。。。’ 无尽的黑暗降临。 “asen(对不起)”此起彼伏的响起在山洞中,彼岸花开,三百二十七个倭人武士,死尸倒地,无一幸存。。。。。 场面陷入了沉默,只有火把燃烧所产生的噼啪的声音,偶尔响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对于这种用生命来算计他们的人,他们无话可说。 对于这些可敬的异族武士,他们心生敬畏。 沉默,与注目,是对他们的尊重。 少林灵通大师缓步上前,来到了山崎龙真的尸体旁站定,随后盘膝而坐,伸手将他的双目合上。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佛家往生咒的经文响起,灵通大师为他做着最后的超度。 “阿弥陀佛”慧真师太的声音响起。 “无量天尊”这是玄虚道长的声音。 “阿弥陀佛” 。。。。 “无量寿佛” 。。。。 在场的佛道子弟齐诵佛号,随后各自念起了自己所知道的超度经文。 这里,或许是地狱 但这里,也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 。。。。。 马头山上,自下而上,四面火起。 山火的无情,带着不可抗拒的天威突然间降临。 四处浓烟滚滚,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秩序与军法,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所有人都在尝试着逃走,出路就在这片火场之外。 但几乎没有人成功,他们倒在了浓烟之中,亦或者倒在了大火里面。 “人呢!”周吉恶狠狠地揪住张正的脖领子“你他妈的告诉老子,白莲教的邪徒在哪里?” “什么?”张正的声音不慌不忙,似乎还带着一丝嘲弄。 “我问你人呢?!”周吉将张正狠狠地掼在地上,又一脚踢在他的头上,怒喝“老子七千多的兄弟都要死在这里了,白莲教的人呢?!” 山寨的大门处,面对着一地的死尸,面对着这火山地狱,周吉面目狰狞,他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自己已经被算计了。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让手下这些信任自己,一路跟着自己的兄弟们一起死。整件事情唯一的错漏,就是情报!而情报的来源,就是此刻在地上翻滚的锦衣卫镇抚使张正! “白莲教徒啊。。。”张正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鲜血,淡漠的说道“我不就是喽?” “我没在开玩笑!” “我也没有” “你!”周吉目呲欲裂,反手拔出自己腰间的大刀,高高举起。 张正盘坐在地,手结莲花印,口中诵道“混沌淤泥,白莲花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佛子渡世,光耀四方。本我虽去,真我无伤。” 唰! 人头落地。 第七十六章 渔樵问答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三。 寅时。 东方微微有些发白,但还没到天光大亮的时候。 蜀王府大厅的戏台之上,蜀王朱椿手抱琵琶,做于正中的黄花梨高椅之上,正投入的弹奏着他昨天和何斌说起的《十面埋伏》。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白居易在做此《琵琶行》的时候所听到的曲子不知是不是这首《十面埋伏》,但蜀王朱椿在此曲上的造诣却对得起这四句赞美。台上的朱椿双目微阖,左手抱着琵琶,右手在弦上肆意挥洒,正应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描述。 他专注而投入的样子似乎影响到了此刻,台下他唯一的观众何斌。 原本还有些担忧忐忑的心情,如今已经完全的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些亢奋。 蜀王为此地之主,都如此自信,他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但他没有注意到,朱椿最忠实的“观众”王管家去哪里了呢? 鼓掌击节,何斌不由得轻声跟着哼唱两声。 台上朱椿冷冷的目光扫来,何斌不禁脖子一缩,想起朱椿最讨厌台下观众在他表演的时候出声影响他。何斌平静了下来,可朱椿的心有点烦,右眼皮跳了一早上,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把戏唱完吧,好消息也就该到了。 不过他今天的戏是注定唱不完的了。 蜀王府大门口 “你。。。你说什么?”看着眼前一脸漆黑,浑身还带着烧伤,脸上挂着燎泡的小兵,王管家觉得自己似乎是幻听了,又或者是还没睡醒,在做梦? “啪” 王管家一个大耳帖子打在自己的右脸上,后槽牙都微微有些晃荡,腮帮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王爷爷!”小兵李三眼含热泪,跪倒在地。“七千个兄弟啊,全死了,大帅也没出来。他让我回来告诉您。。。” “噗”随口吐了口吐沫在地上,吐沫里似乎还带着血丝。不过王管家可没有心思管这个了,也没心思听李三把话说下去,伸手一把抓住了李三的脖领子,把他硬生生的从地上拽了起来“哭你妈的龟儿子!”一声怒骂,随后揪着他的脖领子就往府里大厅走,王爷就在那里。不用先传话吗?传个屁啊,这种事情还需要一步步通禀吗?还有时间一步步通禀吗?规矩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打破!当务之急是赶紧禀报王爷。只要王爷还在,天就塌不了。他王管家听得再多有什么用? “王爷!”大厅门口,王管家一声呼喊,手里还抓着李三。 大厅里的琵琶声戛然而止,朱椿抬眼看向了门口。 “讲!”多年的相处,朱椿从来没见过王管家如此的失态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七千大军在马头山中了埋伏,敌人用火攻,全军目前只有这李三还活着,周吉已经自杀身亡!” “啊!”何斌惊呼一声,随后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废物”朱椿冷冷的看了一眼何斌,随后目光转向已经走到近前的王管家和李三。 看看王管家红肿的腮帮子,朱椿皱了皱眉,随后又看向李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你是谁?” 许是朱椿的镇定,影响到了李三,他已经止住了惊慌和泪水。用力抽了两下鼻涕,李三跪倒在地“王爷,小人周吉周大帅亲兵李三。” “周吉呢?” “大帅已死了。” “怎么死的?” “中了埋伏,愧对王爷,自刎身亡。” “中了什么埋伏?你怎么没死?” “大帅领军上了马头山后,马头山从山下开始,四面起火。全军死伤殆尽。小人本欲追随大帅同去,但大帅对我等兄弟说,一定要跑出去,只要有一个人活着,也要把真相告诉王爷。” “什么真相?” “四川锦衣卫镇抚使张正是叛徒,他是白莲教的人,是他出卖了我们。大帅已经将他砍了,这些都是小人亲眼所见!” “哦”朱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随即微微仰头,闭目沉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重要的就已经不再是过程和结果,而是接下来的应对。 “王爷!”地上的何斌恰在这个时候醒来了,一声惨呼,随后放声大哭。 “我的天啊。完了,全完了” “王爷啊”何斌从地上一翻身,随后跪倒在地,双手连连怕打地面“可了不得了。七千大军全完了。” 歇斯底里的样子,嘴里念叨个不停,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他这边嚎着,却没有注意到台上朱椿那渐渐暴起青筋的额头。 “王管家。”朱椿眼睛仍旧闭着,没有睁开。 “在”王管家恭敬的应道。 朱椿抬手指了指何斌:“给本王掌嘴,打到本王说停为止。” “是”王管家走到了何斌的面前。 “王爷啊~,完了,完了”何斌仍在哭号,感情他没听见朱椿的吩咐。 “啪” “啊!”何斌捂着腮帮子,抬头看着面前的王管家,在地上愣住了,“你。。你打我?” 王管家并没有回话,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我,是布。。” “啪” “布政使!” “啪” “从二品” “啪” 王爷既然没有说停,那就一直打着便是了。何斌也停下了嘴里的废话,只是左右晃着脑袋,双臂胡乱的支挡,只是没什么作用罢了。 良久。 朱椿睁开了双眼,淡淡的扫了一眼王管家和何斌,说道“停下吧” “是”王管家放下了挥了半天的右手,随后静立一旁。 再看何斌那鼻青脸肿的样子,朱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爷。。。”何斌可怜巴巴的看着台上的朱椿,不过这次他可不敢再大吼大叫了。 “哈哈哈哈”朱椿哈哈大笑,笑的都弯了腰,重又坐回椅子上,伸手抱着肚子,一时竟停不下来了。 “哈哈,好,哈哈”朱椿好半天才勉强停下了笑声,随后说道“行了,别担心,天要塌也塌不到你的头上。” 这种说辞何斌自然是不信的,塌不到朱椿的头上才是真的。 “本王是认真的”朱椿说道“之前本王给父皇上书的时候已经在其中说到了张正给的情报,以及本王派兵的决定。既然父皇应允了,那就说明我们做的没错。” 朱椿目光深邃,沉着冷静“既然我们没错,那一定有一个人错了。” “谁?” “张正!”朱椿顿了顿,接着说道“张正是四川锦衣卫镇抚使,而锦衣卫直接归父皇统领,是父皇手下的鹰犬。本王相信他的情报确实是本王的错,但本王信的并不是他张正,而是锦衣卫镇抚使,是父皇。” “一环一环的计划,唯一出错的地方,是父皇那里。既如此。。。我们何错之有?” “是。。是吗?”何斌有些迷糊的样子“我们没有错了?那我们没事了?” “不不不”朱椿摆了摆手,语气玩味的说道“本王一定不会有事,但你可不一定。” “啊?”何斌惊呼一声,随后又有撒泼的架势“王爷,下官当上这四川布政使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里,下官可一直唯王爷马首是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可不能不管我啊。王爷。。。” “行了”朱椿低喝一声,又有了些不耐烦的样子。 何斌赶忙双手捂住嘴巴。 “白莲教这次既然敢出手消灭本王七千精锐,公然站到了明处,那后边肯定还有别动作。再加上之前地龙翻身,灾民成群,他们是想。。。” “造反!” 朱椿重重的点了点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叙州府灾民之前被你堵在当地,心中本就有怨,白莲教若在此地振臂一呼,不说万众景从,但声势也不会小了。” “算路程,十二弟的五千兵马还有五天才能到,只凭他们,是拦不住这群暴民的。你的粥棚还能开多久?” “两天!还能开两天”何斌赶忙答道。 “两天啊,这中间还差了三天”朱椿想了想“白莲教用上了张正这种级别的暗子,可见他们必然蓄谋已久,这次的灾民之乱一定压不住,但只要能把他们困在叙州府,等十二弟的五千兵马一到,那剩下的就交给十二弟那边就好了。而你,只要能坚持到那一刻,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本王为你美言几句,你不会有事的。” “可王爷”何斌满面愁容“下官手下无兵无卒,灾民却有十数万之多,下官怕是支持不到湘王大军到来的那一天啊。” “不!你能!你也必须能!”朱椿恶狠狠的瞪着何斌“粥棚你必须继续开下去,五天,一天都不能少。而且五天是最起码的,如果十二弟的兵五天不到你就开六天,一个月不到你就开一个月,明白吗?” “可。。。” “没有可是”朱椿大手一挥,打断了何斌的话“即使你开粥棚,这五天里灾民也一定会暴乱,但你粥棚不停,暴乱就不会蔓延到整个叙州府,因为他们多少还会对朝廷抱有希望,再加上本王手下还有些老弱病残和你手下的那些捕快衙役,一定能控制住局面,可一旦粥棚停了,灾民眼见朝廷不能指望,横扫我整个四川都不是不可能,到时候。。。” 到时候会怎样?朱椿并没有说明白,不过何斌听明白了,到时候即使皇上不杀他,灾民也要把他吃了,而且朱椿也跑不了。 何斌左思右想,还是咬牙说道“王爷,你让下官把粥棚开下去,下官没有意见。可下官手下确实五粮啊,咱大明朝什么样子您也知道,下官地俸禄多少您也清楚。若不是您多年来的照顾,下官自己都要变成灾民了,下官实在没辙啊。” “粮,本王没有。可钱,本王有的是,王管家”朱椿看向了王管家。 “请王爷吩咐。” “一会儿你带何大人去库里拿钱”顺手又一指一边的李三“也带他下去好好安排一下,记住,一定不能让他死了!” “是” “听清楚我说的话,一定不能让这个李三死了!”朱椿又重复了一遍。 “是。” 王管家躬身将地上的何斌搀了起来“王大人,这边请吧。” “好” “何大人”朱椿看着何斌的背影“你在这里,本王就是你的主心骨,可回到了你的布政使衙门,你就是其他人的顶梁柱,仔细想想。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朱椿摇了摇头,随后重又抱起了琵琶。这次弹什么呢?朱椿眯着眼睛想了想。琴弦拨动,这次响起的,是《渔樵问答》。但不知在他心里,谁是渔,谁又是樵。 ‘白莲教,惹到本王,本王也要要你好看’ 马头山离着屏山县最近,但离富顺县也不算远。 清晨,王四六带着自家的老婆孩子,拿着背篓和铺盖卷,往马头山那边走去。富顺县周围没有山,马头山算是离得近的了。 王四六是富顺县的农民,他很讨厌自己这个名字,不着四六,不着四六,搞得自己好像很不着调一样,不过这也不能怨爹娘,他生在至正二十八年四月六号,那时候还是元朝的天下,按元朝的律法来说,他只能叫这个名字。朱元璋原来叫朱重八,不过就是因为他生在八月八而已。 王四六最大的愿望就是发财,每一年都勤勤恳恳的种地,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他也只有这点儿本事,可从土里刨的拿点粮,去了吃食,再交了税负,也剩不下多少来,于是他就把希望房子了自己儿子身上,一年一年省吃俭用,只等着儿子大了给他找个先生,读读书,考个功名,到时候升官发财,这点愿望和期盼从他给他儿子取的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反正现在名字随便取了,他想了三天,给自己的儿子取好了名字:王重八,可见他对儿子的热烈期望。好不容易有了点儿存项。。天灾就来了。 自从天灾降临,到如今也有两个月了。大水过后,留下的粮食也不多了。王四六曾试着往外跑,可却被官道上的大头兵们堵了回来。还是命不好啊。 “他爹”身后的婆娘牵着孩子,叫了一声。 “咋了?”王四六也没回头。 “咱去马头山干啥啊?县里的粥棚还开着,也饿不死,为啥要去马头山上挖野菜啊。” “你懂个屁,蠢婆娘,头发长见识短。”王四六骂了一句,说道“你看这两天那粥棚里的粥一天比一天稀,朝廷的赈灾粮还没有信。我看啊,要不了几天,那粥棚就开不下去了。倒时候那些大头兵把官道继续堵着,咱们就得活活饿死。” “可那粥。。” “咱们去山上把野菜挖一挖,找个地方存起来,回头轮流去那屏山县在喝粥,两头不耽误,不就完事了?只要坚持到皇上的救济到了,到时候咱们回家,日子该咋过咋过,岂不妙哉~” 拽了句名词,王四六深深的被自己的机智打动了,面上说不出的得意。 第七十七章 天降铜柱 “孩儿他爹。【零↑九△小↓說△網】。。”王四六的婆娘又说话了,只是声音有些呆愣的样子。 “又咋了?”王四六有些生气了,回头瞪了自己婆娘一眼,脚下步伐倒是没停。一家之主做的决定,你咋那么多事儿呢? “你。。你看”王四六的婆娘倒是站住了,定定的看着远方的山,眼睛瞪得要有灯泡大小。 王四六走路习惯低着头,原因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万一捡着钱呢?” 之前一直低头走路,此刻看婆娘的样子不像是无理取闹,便又正过头来,向婆娘看的方向望去。 “看啥?”王四六随口说了一句,紧接着也张大了嘴巴。 “着。。。着。。。着了?”王四六喃喃道。 马头山虽然比不上那些名山大川,但能装下七千士兵,也小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最近天干物燥,凌晨的一场大火,到现在也没熄灭。 “孩儿他爹,还,还去吗?”王四六的婆娘先回了神,开口问道。 “去!”王四六兴高采烈的样子“当然去了!这次必须去!”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疾步前行。 王四六的婆娘抱着孩子,紧追几步“还去啥啊,树都烧没了,还能有野菜?” “你懂个屁”这好像是王四六的口头禅。“菜是没了,可山上那些过冬的动物不就全烧出来了,能跑下山的不多,烧个半熟的不少,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那不都烧焦了?还能吃?” “你懂个屁”又是一句骂,王四六接着说道“跟着走就是了。” 这就是王四六的经验之谈了。山火一起,梅花鹿,狮子老虎这些大型的动物自然会被烧成灰烬,不过像兔子、松鼠、狐狸之类的小动物一般都会挖个坑,把自己埋下去避火。虽然活下去的也不多,不过就算死,也顶多是烤个半熟,正好下肚的那种。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紧赶慢赶,王四六也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到山下。 看山下的情景,他的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愣。 山下不说是人山人海,但看起来也有个几百号人的样子,全都跪在地上,似乎在膜拜着什么。 王四六本来以为他们都是来上山抢食的,可看动作也不对啊。 其实这些人都是原来屏山县的村民。只是之前马头山被齐老四占了,他们不敢来山上找吃的。不过昨夜官府说要上山剿匪,他们在家里呆了一晚上,今天来这里看看结果,没想到。。。。。 “啥啊这是”王四六抬头向人群前方望去,只见一根一人环抱粗细,五米多高的大铜柱立在前边,柱子上好像雕着什么花纹,他就看不清了。铜柱在尚在燃烧的山火的映照下下,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芒。 “我的天,这这。。。这得值多少钱啊?”是的,王四六第一反应就是钱。 “你瞎说什么!”离他最近的一个老汉,跪在地上,伸手猛地一拽王四六的胳膊。 “哎呦”王四六一个不防,被拽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发火,那老汉嘴里就骂道“这是老天爷给的宝贝,也是你能瞎说的?不怕遭报应啊!” “你咋知道呢”王四六嘴上不服。 “列位父老乡亲!”最前排,站起了一个白衣书生模样的人,回头向跪在地上的人大声喊道“这铜柱九龙盘绕,霞光万道,必是天上的宝物,降下凡尘引发山火!这是给咱们大伙儿的警示啊!” 人群中不知何处响起一个声音“小伙子,这柱子上是不是还写着什么字啊?给咱们念念,看老天爷是想告诉咱们什么?” 白衣书生大声念道“天火降,九龙出,杀得天下不姓朱!” “啊?!”这帮老百姓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儿啊。 人群中有那年纪大的不禁叹道,“前有石人一只眼,现在又有了这九龙大柱,这是又要乱啊” “唉,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 “轰隆” 天上猛然响起一声闷雷,众人抬头看看,原本还算是晴朗的天,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这是要下雨啊。 “干什么呢!”西边传来一声大喝,几个身穿衙役兵丁服饰的壮汉,手里提着刀,正向这边奔来。 七千人死在山上,朱椿和何斌自然要派人再来查看一番。这几个皂吏走的慢了点,没想到这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快跑啊!官兵来啦~”人群中不知是谁,猛然一喊,随后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四散奔逃,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为什么要逃啊?’其实他们不过是普通老百姓而已‘这事儿解释清楚了未必就会把他们怎么样,毕竟来的官兵也不多,十几个人的样子,不过一来前边有这个一看就能惹乱子的大铜柱在,二来那边官兵的样子凶神恶煞的,再加上有了带头跑的人,众人自然也就乱跑了起来。他们跑的糊涂,那边官兵其实也有些糊涂。离得老远,也没大看清具体情况,只是看这里聚了这么多人,还都跪在地上,有点儿诡异,领头的也只是习惯性的喊了一句,本打算来近前瞧瞧再说,没想到全都跑了。怎么办?追吧,好歹抓几个问问情况啊。 这场面正应了那个笑话“你跑啥?”“你追我啊”“你不跑我怎么会追你?”“你不追我不就不跑了?” “轰隆!” 一道霹雳,正劈在九龙柱上,在地上打出好大一颗坑,连带着将不少还未跑远的人当场击死。 “老天爷发怒啦!!!”众人跑的更快了。 “佛母神机妙算,属下佩服”远处,司空玄看着慌乱的人群,被雷击中的铜柱,由衷的感慨道。 “算不得什么”唐赛儿笑笑“一切都是天意罢了” 是天意吗?唐赛儿自己心里清楚。 抛开这边的乱局不说,cd城悦来客栈今早出了件小事。 “掌柜的。”店小二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掌柜的皱眉问道。 “驴。。。那驴”店小二指了指后院的牲口棚方向。 “驴怎么了?”掌柜的有些不耐烦,“眼看着要开门了,你闹什么幺蛾子?” “驴跑了!”店小二急的满头大汗。 “谁的驴跑了?”掌柜的没反应过来。 “那个,出手贼阔气,长得也俊俏的小郎君,”店小二连说带比划“拿剑,四五个人。。。黑驴!” “啊!”掌柜的终于明白过来,随后脸也白了。 “你怎么搞得!那么大头驴你都没看住?没系绳子啊?”掌柜的气的直跳脚。 开店的有三种人最是惹不得:一是官(找你麻烦没商量)、而是有钱的(理由同上)、三就是江湖人(动不动就掀桌子砸碗,甚至还可能拔剑砍人)。徐如意三者之中占了两条,是有钱的江湖人,掌柜的自然气急败坏。 “我。。我。。”店小二说不出话来,自己也委屈的不行。后院门锁的严严实实的,驴也绑了绳子。如今一夜之间,门锁都好好地,驴没了,这好像也不怪他啊。现场的种种痕迹表明,最可能的情况,就是有人翻墙进来,把绳子解了,然后抱着驴又翻出墙去了,虽然这听起来很扯淡(有这本事偷什么驴,直接偷钱不就完了?),但这是最可能的情况了。 “不怪我啊”店小二委屈的快不行了。 第七十八章 不能放弃 马头山上的大火,在一场不大不小的雷雨过后已经熄灭了。虽是如此,但这山还是上不去人,满山的残肢断骸,草木灰烬被雨水一冲,也是泥泞不堪。再加上之前的那根大铜柱,引发的骚乱,周围的百姓都还在四下传播讨论着这个“神迹”,自然也就不会上山。 铜柱还在那里摆着,官府已经第一时间派人来看守。不是没想过将这柱子移走,只是需要安排人手地方罢了。再说这东西这么招眼,要是穿街过巷的结果只会更复杂,在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前,还不如摆在这里了。 马头山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衙役们也就把守在这里。 不过这不代表想上山的人就没有别的办法。毕竟是一座山,没有路,绕着树慢慢走呗。看这道士应该就是这么上的山。 “老道我运气果然不错,刚到地方就捡了头宝贝。”邋遢老道骑着一头毛色黑亮,神骏不凡的黑驴,晃晃悠悠的在马头山上逛着。眼前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全然不放在心上,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人都不怕,驴子就更不怕了,头一点一点的,闷头赶路。道士也不控制方向,只是悠然的欣赏着马头山的“风光”,不过驴子似乎有着自己的目的地,也不拐弯,就冲着一个方向走着。 山洞绝地 武林群雄被困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天两夜。在经历了最开始的沉默、争吵、混乱之后,如今众人已经恢复了平静,确切的说,是死寂。三三两两的和熟识的人聚在一起,找个地方随地一坐。开始的时候彼此还能说点儿什么,但如今就只是互相看着而已。三教七派的那些掌教长老们也不例外,在正中坐着,相对无言。也没有埋怨谁,也没有怒骂白莲教,没意义。节省体力多活一阵子才是正经。 “唉,想不到我竟然会被困死在这里。”徐如意喃喃的自嘲道。他倒是没有和别人抱团,而是自己一个人,牵着任笑,在一处角落里发呆。 王金他们三个并不在这山洞里,也许是死在外边了? ‘应该不会’徐如意摇摇头‘以他们的功夫,跑应该没问题吧,或许只是没来得及跟进来?倒是好运气。’ 任笑呢,又睡了,嘴里还打着轻轻地呼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自从陷入绝境以来,徐如意没干别的,就是把系统商店逛了好几遍,结果,直到刚刚,徐如意才最后确定了,商店里没什么能帮的上自己的。 自己的经验阅历能不能帮上自己呢?徐如意揉着脑袋,冥思苦想。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还别说,真想到了一个类似的情况。 《笑傲江湖》之中虽然没有详细的说,不过魔教十长老率领大批教众围攻思过崖的时候不就被五岳剑派的人给困住了吗? 差一点。 不是差一点困住,而是差一点就逃了。 令狐冲在思过崖山洞里练剑,一剑没入了洞内的石壁,这才发现了魔教长老们最后的归宿。那面石壁之所以那么薄,是因为魔教被困的时候,十长老中有个大力斧王,不甘心认命。别人在骂骂咧咧的时候,他拿着斧子凿墙。别人在墙上刻武功的时候,他还在凿墙。可以说,但凡有人能帮帮他,或者他能再坚持几下,那逃出生天真的不是痴心妄想。想想看,武功未成的令孤冲都能将剑直接连根没入,可想而知那墙绝对厚不到哪里去。 可是。。。 徐如意倒是有心效仿大力斧王,“战斗”到最后一刻,可是应该往那个方向挖呢?这是个问题。进来的入口是不用想了,山洞的入口到这儿距离不短,白莲教炸塌洞口的时候,整个甬道都买了火药,这就是纯粹的想将他们困死。 其实唐赛儿本来想直接在里边用火药把他们送上天的,只不过那样的话需要的火药量太大了,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只封闭了入口隧道。 “不对!”徐如意一个机灵,脑袋中灵光一闪。 山洞中的火把还没有灭,他们还没有死,一天两夜,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死,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定是有空气进来的。也许是哪个暗处有个缝隙什么的? “众位!”徐如意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有个想法!” 空旷的四壁将他的声音不断地回响,震得人耳朵难受。 众人听了徐如意的话倒没有显得多么激动,甚至都没人出声搭理他,也就是或多或少的把目光投向了他,一副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的样子。 他们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场的也不乏足智多谋之人,他们都没有办法,相信这徐如意也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倒是慧真师太起身问道“不知徐少侠有什么想发,不妨说来听听。” “师太”徐如意先施了一礼,随后说道“咱们还活着,没有被憋死,这说明什么?” 群雄听了这句话,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对啊!” “说明肯定哪里有风!” “我说之前怎么好像闻到一股怪味,还挺呛人” “那是火把的烟味儿吧。。。” 叽叽喳喳,就算是没明白的人如今也听懂了徐如意话里的意思! “没错”徐如意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一定哪里还透着点儿气!一定是这样!” 环视全场,徐如意接着说道“各位,现在还远不到绝望的时候。大家都是江湖上的豪杰,难道就这么等死吗?!” “徐少侠说的不错!”新任的武林盟主岳松庭也站了起来“各位,将大家带入这个绝地是我岳松庭的不是。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哪怕是死,咱们也不能等死!” “对!” “岂能等死!” “实在不行,老子就挖条路出来,也好过现在这副孬种的样子” 说着话,一个个的都站了起来,走到山洞的墙壁面前,拿着手里的兵器敲敲打打,聚精会神的,之前说要挖条路出来的汉子还真不是随便说说,随便找了个方向,便拿着大刀,开始挖了起来。 岳松庭眯着眼睛想了想,随后目光看向了崆峒派长老神拳上人“莫长老,在下有件事想麻烦你” “岳掌门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莫空山也不含糊。 “能找到出路当然最好,可如果找不到的话,碰碰运气也不是坏事,”说着话,岳松庭抬手指着那拿刀挖墙的汉子“那奔雷刀雷天的办法不好,但好歹也是个办法,莫长老德高望重,内力身后,拳劲凶猛。我想请您多挑几个人,帮他一块儿挖。” “瞧好吧”莫空山重重点头,抬手随意点指“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和老夫一起上手!” 点上几个人以后,莫空山迈步向那雷天的方向而去,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他点的这几个人也不含糊,功夫高低暂且不说,光看兵器就都是一把好手,有用方便铲的,有用禅杖的,还有用大环刀的,正适合挖墙。 也不知道任笑那边怎么样了。。。。 第七十九章 勉力为之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初四 布政使司衙门里一片沉寂。所有的衙役仆人都已经被暂时的赶了出去,如今只有大堂里还有人在,而且不少,四川布政使何斌、左右承宣布政使李芳、王直孝,四川提刑按察使张忠、四川都指挥使萧让闲、叙州府管理十六个县的四个知府,cd府六个知府、再加上各级相关官吏,汇聚一堂,按主次分坐。 正首位坐着的自然就是何斌了。 何斌这人虽然胆小怕事,无有大才,对蜀王朱椿更是唯唯诺诺,但如今大事临头了,倒也有些沉稳模样,或许是朱椿之前的那句嘱咐起了作用吧“你在这里,本王就是你的主心骨,可回到了你的布政使衙门,你就是其他人的顶梁柱,仔细想想。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何斌放下手中的茶杯,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如今天大的祸事来了。” “相信你们也有所耳闻,昨日马头山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都听说了吧?张忠,你说说吧。” 张忠是提刑按察使,手下掌管衙役捕快,昨日就是他派的人去马头山查看情况。 “是。”张忠答应一声,起身说道“二月三日子时前后,马头山大火,闲人不算,蜀王麾下七千精锐亦尽数丧命于此。现已确认无误!” “什么?!”简单一句话,在场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蜀王七千精锐对于四川一地的意义所有人没有不清楚的。他们之前只是知道马头山起了火,并不甚在意(朱椿派兵上山之事为了保密,并没有到处宣扬,只有何斌和他自己知道),早些时候来这里的路上都还在猜测何斌召集大伙儿的原因,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七千人全死了?”李芳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张忠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接着说道“昨日本官派手下衙役去现场查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铜柱,上边写着‘天火降,九龙出,杀得天下不姓朱’,疑似白莲教所为。” 说完,张忠自顾自的坐下,也不再说别的。 如果说张忠的第一个消息是在热油锅里坡凉水,那这第二个消息就是直接把油锅给掀翻了。 在场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鸦雀无声。仔细看看,似乎还有几个人的裤裆有些湿了。 不过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到,而注意到的也没有出声嘲笑,而是在心里表示理解。 四川一地本来就有些乱,一些土司番民时常作乱,全靠有蜀王大军坐镇,如今最精锐的七千大军没了,事情严不严重?严重,但还不是不可解决。毕竟都指挥使萧让闲手下还有几万兵马,虽然因为朱元璋的屯垦政策导致士兵战力低下,不过靠这人数压制,也不是不行。可如今涉及了白莲教,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叙州府十几万灾民不稳,煽动灾民作乱本就是白莲教的拿手好戏,到时候这几万兵马该如何调动?聚在叙州府,则番民不稳。防守番民,那叙州府的灾民拿什么应对。 目光慢慢的都集中到了何斌的身上,意思很明白:“你是老大,当然你说的算了。” 何斌心里打鼓,面上倒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又端起了茶杯,先用杯盖蓖了篦茶叶,轻抿一口,随即放下,说道“本官之前已经和蜀王殿下商量过了,事情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赖苍天庇佑,圣上洪福,之前王爷已经派人请湘王爷发兵来援,虽然行程慢了些,不过如果没有以外的话大概再有三四天应该就会进入叙州府附近,到时候问题也就解决了。” 何斌少说几天援兵到达的时间自然是故意的,如果直接说五天以上,那估计在场的官员们回头就要收拾收拾跑路了。 “何大人!”右承布政使王直孝打断了何斌的话,急道“昨天咱们都没聚齐,这不怨您,可您应该知道,叙州府赈灾的粮食急缺,最多还能坚持两日。如今有白莲教在,断粮一日便有危险,更何况行军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情,若湘王的大军及时赶到还好说,如果时间有误呢?” “那我也没办法了”何斌不满的瞥了他一眼,随后沉声说道“列位,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本官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如今不是讨论因果的时候,说白了,咱们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何斌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接下来,本官说,你们做,谁有二话,自己摘了帽子滚出去就是了。” “萧让闲!” “下官在,请大人吩咐”萧让闲起身,抱拳拱手。 “手头上所有兵丁,一会儿全部去蜀王府上,持本官手令,蜀王自会给你财物。你领着叙州府四位知府大人去集市买粮,记住,能买多少买多少,然后交给四位知府大人,火速发往受灾的一十六县,一刻也不能耽搁。” “可是。。。”萧让闲有些迟疑“若那些奸商坐地起价,或者。。。” 何斌定定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但这眼神便让他后背发凉。 “下官明白了!”萧让闲重重的点头,随后坐下。 “哼!”何斌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买粮事宜,联系各路商家的事就交给cd府各位知府大人,没问题吧。” “下官领命!”六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齐声回话。 “恩”何斌点头“张让!” “下官在!” “你手下所有捕快衙役全部随叙州府四位知府大人走,你也去。记住,凡是有疑似白莲教的人员,不论是谁,先抓了再说,抓不了就直接杀。” “是!”张让也不含糊,当即答应下来。 “李芳、王直孝”何斌看向近处的两人,在四川布政使司,他二人的地位仅次于何斌。 “在” “下官在” “一会儿你们随本官联名上奏朝廷,将此地之事尽数奏与皇上,没有问题吧?” “是”李芳点头答应。 “大人。。。”王直孝想了想说道“只我们三人还不够吧,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啊?” 听王直孝的话,李芳也反应过来“大人,不知锦衣卫镇抚使张忠大人。。。” 何斌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随后轻描淡写的说道“他是白莲教的。” “什么?”王直孝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随后脸色开始泛白。 李芳更是如此。 四川锦衣卫镇抚使竟然是白莲教的?这。。这。。 “不然呢?”何斌反问道“你以为蜀王殿下七千大军是怎么中的埋伏?又是谁领他们去的马头山?” “唉~”何斌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说道“各位,多的也不说了,此危难之时,我等也只好勉力为之。我最后只强调一点” 何斌的眼神锐利起来,“我知道咱们大明的官儿日子不好过,但这次的事,谁敢乱伸爪子,小心老子剁你的脑袋!” “下官(卑职)不敢。”众人起身齐声答道。 “时间紧,大家散了吧”何斌一挥手,当先向后堂走去,众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李芳和王直孝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跟了上去。 第八十章 生路在天 “大哥”黄子玉喃喃的问道“怎,怎么办?” 王金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一旁的沐风青左手拉着任笑,右手拄着自己的长枪,也是一副愣愣的样子。 二月初三子时的乱战,几人并没有参加,甚至都没有上山。倒不是因为怕死逃跑,而是因为徐如意的这个疯疯癫癫的干爹,也就是任笑,在上山之前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风,突然就向着东边的方向狂奔。 平日里任笑傻傻的好像一团烂泥,任人揉搓,可一旦叫起真来,那一身武功可不是盖的。黄子玉和沐风青分别拉着他的左右手,王金从后边抱着任笑的腰,愣是被他拖得飞起,足跑出了十里多地。 本来还好奇任笑突然开跑的目的,谁知道半路他又停下了,随便在路旁撒了泡尿,又变成任人摆布的样子了。 等再往马头山赶的时候,夜色中大火燃起。。。。。。 山火的威力他们自然是清楚地,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同时,又不禁担心徐如意的安危。如果他在山上,那活下来的几率几乎没有。三人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总要亲眼看看才能死心。 山火之后就是捕快封山,一般人上不去山,可他们作为高来高去的武林中人,自然没有问题,可上山简单,找到方向就难了。一场大火,整个山都化为了一片焦土,遍地死尸。想找个方向倒还勉强能做到,可他们之前没有上山,找那山寨可就难了。就好像手里握着指南针,可你不知道你要去哪个方向不也是白搭? 两天的时间,三人终于找到了山寨的遗迹,这里也是死尸最多的地方(他们并不知道山洞的存在)。他们真的宁愿自己没有找到,其实找到了也没有用,一个个都是黑漆漆的焦尸,天知道哪个是徐如意。 “真的死了?”万金抬头看着这一地的死尸,有些出神,心底一片乱麻。 “木阿木啊” 一阵咀嚼的声音。 三人回头一看,差点吐了。 任笑不知何时蹲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块烧焦的肉,正在啃着。 “呕~” “咳咳咳咳~” 三人先是干呕一声,随后一阵猛烈地咳嗽。 “呸”任笑猛吐一口,将手里的肉丢开,皱着眉头看着仍然还牵着自己手的沐风青,说道“不好吃,我饿了,快给我找吃的。” “大哥,怎么办”沐风青脸色铁青,吃人这种事看着实在太刺激了。 “噗”王金吐口吐沫,看向黄子玉“你有啥注意没有?” 黄子玉愁眉苦脸的说道“我能有什么主意啊,林、哦,是徐兄弟。徐兄弟他如今生死未卜,咱总不能把他干爹给扔了吧。。。” 王金沉吟半晌,随后叹了口气“唉,老哥我老家有个有名儿的大夫,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寻思着,要不我先领这老人家去看看,说不定能治好这疯病呢?” “这。。。”黄子玉和沐风青有些踌躇。出来闯荡江湖,自然是义字当先。之前和徐如意相识一场,如今自然不能丢下任笑一人不管,可如果让他们当老妈子跑前跑后,似乎也不太合适。 “不会让两位兄弟为难”王金久在江湖,自然看出了两人的犹豫,当即说道“大哥我出来的日子久了,如今也想回老家看看,正好一路了。我一个人就行,你二人不必相陪。” 黄子玉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沐风青脸皮薄,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大哥你说的哪里话,我。。。我。。。我刚才就是一时犹豫,我陪你一起。” 沐风青如此说了,黄子玉也只好接到“大哥,也带我一个吧那就。” “真的不用”王金摆摆手,正色道“大哥不是和你们客气,其实我原本就打算在这次武林大会之后便回老家的,这都是真话,二位兄弟不必多心。相识一场,我王金真心交你们两个朋友,拿你们当兄弟。又不是生离死别,咱们来日相见” “自当把酒言欢”黄子玉和沐风青齐声说道。 “哈哈哈哈”三人齐声大笑,迈步又向山下而去。 “我饿了,快给我吃的”任笑的声音在笑声中细不可闻。。。。。 王金三人只查看了那山寨的残骸便离去了。 可这山上还不止他们三个,还有两个早就来了。确切的说,是一个邋遢的老道和一头黑驴。 马头山某处,黑驴四蹄蜷缩在身下,在地上打着盹儿,老道则懒洋洋的靠在它身上,双目微阖,也是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啧啧啧”老道砸吧了一下嘴,“等了两天了,还没出来,看来。。。。” 老道睁开眼睛,看看头顶的大太阳,随后轻描淡写的抬手,一掌隔空打向身前两米左右的位置,“老道我可没别的意思啊,我是想挖个坑方便一下,如果发生什么后果,你们这些秃驴可别算在我身上哦~嘿嘿嘿~” 周围空无一人,也不知道他在喝谁说话。 “嘭!” 一声炸响,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出现在那绝地山洞的顶上。 哗啦哗啦。 碎石泥沙倾泻而下,砸到了不少人。 “哈哈哈哈哈” “好啊,好啊~” “能出去了~” 又唱又笑,又嚎又叫,这个窟窿也就人脑袋大小,可对于这群深陷绝地的人的意义可是无法诉说的。这就是生路,这意味着他们不用死了。 “原来薄弱处在天上啊”徐如意眯着眼睛,喃喃自语。 “妈@的”那之前一直带头打洞的奔雷刀雷天不禁骂道“原来天上最薄啊,这他娘谁能想到啊!” “阿弥陀佛”灵通大师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好好好。” 他没说好什么,当然也不用说明白。 如果一直静静地待着,在场的人都会死。之前徐如意提议找地方挖洞,其实有些聪明的人并不看好,因为缝隙只是缝隙,并不一定能找到,而瞎挖的话如果方向不对,不过是徒耗体力,死的更快。 只不过士气可鼓不可泄,所以他们并没有说出来罢了。如今这窟窿出现,总算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众位”岳松庭朗声说道“如今出路有了”顺手一直头上的窟窿,“可毕竟不大,还在咱们的头上,怎么出去,咱们还要商议一番才好。” 群雄的喧闹声慢慢消散:“对啊”“老子又不会飞,怎么上去啊。”“坏了,活人真要被尿憋死了。” 众人看着那明媚的阳光,不禁开始犯起愁来。 。。。。。。 第八十一章 邋遢道人 “徐少侠准备好了吗?”灵通大师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慈悲。 “准备好了。”徐如意点点头,随后闭上了眼睛,随后默运天罡童子功到达极致,一层似乎肉眼可见的气罩包裹了他的全身。 在场的武林群雄站的远远的,静静的看着站在山洞地上的那个窟窿下边的灵通大师和徐如意二人。除了女士以外,在场所有的男人,不论高矮胖瘦,身份高低,双手都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裤子,因为他们的裤腰带已经贡献出去了。 自从头上那个“出口”出现,众人便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二三十米的高度,按现在的说法差不多要有六七层楼高。除了壁虎和飞鸟,在场的哪怕轻功再好也上不去啊。最后还是衡山派掌门燕英提出的办法,将所有人的腰带首尾相连,做成一根绳子,一头绑在一个人身上,再找个力气大,功力高的把他像流星锤一样给甩上去! 这个办法其实很不粗,只不过做锤子的人不好找。这不是自告奋勇的事情,而是有要求的。出口不大,被甩上去的人难免要借力砸个更大的出口来。 可本来要把人甩上去的力道就不会小,再砸在那洞顶,没有护身横练功夫的人,或者练的不到家的人根本就是送死而已。结果呢,三挑两挑,徐如意又光荣的入选了。 “那贫僧就开始了”灵通大师最后说了一声,随后手臂挥动,连带着徐如意在天空转了起来。一开始自然不会直接转最大环,而是一点一点放开手里的绳子,不然根本就甩不动。这些徐如意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在半空中转起来,那滋味,唉,一言难尽啊。 “去!”灵通大师一声爆喝,将徐如意重重的丢了上去。 “嘭!” 一声炸响。 一切都和计划的那样,徐如意一鼓作气,将洞口炸开,人也顺势飞了出去。 众人尽情欢呼雀跃,总算是确定不用死了。 “呕~” “咳咳” “呕~” “额。。。。”徐如意趴在地上干呕一阵,勉强压下了呕吐感,随后挣扎着翻身仰面朝上。幸亏之前告诉他们我上来之后等我信号再爬绳子,不然这会儿谁要是拽我非得把我再拽下去不可。 “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眼前陡然一黑,一个硕大的驴头出现,随后还伸出舌头舔上自己的脸。 “额。。。”徐如意微微发愣,随后用力坐起身来,将驴头推到一边。 “黑,黑子?”徐如意满面诧异,不是把它留在客栈了吗?真么跑到这里了? “阿欧阿欧~”黑驴倒是很高兴的叫了两声,随后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徐如意伸手摸摸驴子的大脑袋,不管怎么样,能看到个“熟人”还是蛮开心的。 “小子~,上来半天了,你就不打算看看我?”侧后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徐如意顺势转头,只见一个老道正半卧在地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道。。。道长?”徐如意试探着问道。 ‘应该。。。是道士吧。。’徐如意有些不确定,老道身上的衣服叫道袍实在有些勉强,感觉上叫带条纹的黑白口袋才是最合适的。 “行了~”老道摆摆手,随后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其实也没啥可拍的,全是土,拍了也没用),嘴上说道“你还得拉他们上来,回头来。。。。” 老道说到这里顿住,想了想,又伸手神神叨叨的掐了几下,“来那茶摊外边找我吧。” 说完,也不等徐如意反应,当先迈步向山下走去,奇怪的是,那黑驴竟然也起身跟在身后,看的徐如意一愣一愣的。 “可能。。。这驴不是我的吧,只是长得像?”徐如意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了。 远处隐隐传来老道的声音“别瞎想,这就是你的驴~~~~” “。。。。。。。。” 徐如意废了一番力气,将洞内众人全都拉上来之后,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的样子。几百号人在简单的休息一下之后便一起又向着青城山而去。马头山上的焦土,死尸,现在都不是讨论的时候。一来众人实在心力交瘁,二来大家一直在一起,这山上诡异的景象谁都看在眼里,也没人知道什么新鲜事,总要找人打听一番才是,再说也不差在这一时片刻的。 徐如意心里想着那老道士,便在下山的途中,尿遁而去。 老道说的茶摊是哪里?徐如意并不知道,不过自己知道的印象比较深的茶摊似乎只有一家,如今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还真是茶摊外啊。。。。。”徐如意嘴角微微抽搐,看着眼前的老道,简直是无语了。 明明二十几步外就是茶摊,可老道士偏偏躺在地上,隔着官道,一副我爱睡哪就睡哪的气势。黑驴在一旁悠闲地转悠,偶尔大嘴从地上叼两口草,打个响鼻。 “来了?”老道睁开一只眼,瞄了瞄徐如意,“有点儿晚啊” “前辈恕罪,让您久等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说,根据经验,这种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高高高人,反正就特厉害的那种。 “恩”老道点点头,一挺身,从地上坐了起来,随后双手支在背后,也不起身,就这么仰头看着徐如意。 “唉~”徐如意摇摇头,没办法,也只好做到了地上。 “这才对嘛”老道点点头,随后一捋杂乱的胡子,说道“练白骨禅了吧?” “???”徐如意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双眼瞪得老大,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道我呢,叫张三丰,你应该听过吧。”老道完全无视徐如意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 “?!” “任笑那老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选了你,真奇怪。” “!” “天数已定,任笑当为最后一任天门门主,结果竟然又多出个你,真是奇哉怪也。” “。。。。。。。。” 徐如意的表情已经变了,一开始是震惊,但这么多大信息量的话听在耳朵里,他已经有点,怎么说呢,应该叫习惯了吧。。。。。 “怎么不说话?”张三丰有些奇怪的看了徐如意一眼。 ‘不知道该说什么啊。。。。’徐如意想了想,问道“你不是骗子吧。。。。。” “。。。。。。。。” 第八十二章 因果纠缠 徐如意的问题让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让人下不来台的那种。 早些时候,徐如意也曾想过,既然来到这洪武年间,要是能见张三丰一眼就好了。当然,也就是那么胡乱一想而已,朱元璋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他自然也不抱希望,所以此刻真的见到了张三丰,徐如意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额。。。”张三丰有些不爽的挠了挠头发,“怎么,还有敢冒充我的?” “也对哦。。。”徐如意喃喃道。 世上人有千万种,刨除疯子以外,有一种存在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冒犯的,那就是神仙。就连孔子他老人家也不敢否定鬼神的存在,不然的话就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而是“子不信怪力乱神”了。 张三丰具体是什么样的存在,这恐怕得问他本人。可在别人眼中,包括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也要尊他一声老神仙,又怎么会有人敢冒充他呢。 “前辈”徐如意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叫声前辈最靠谱。从江湖上论,你也是武当的开派祖师不是?(张三丰后来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徒弟,自己下山云游去了。) “恩?”张三丰一挑眉毛。 “你。。。为什么要救我?”徐如意恭敬的问道。 “别瞎说”张三丰似乎有些心虚的样子“老道我可没想救你,只是刚好路过那里,想刨个坑方便一下而已。” “额”徐如意表情纠结,也有点不明所以,“那我重新问哈,前辈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方便啊?” “就这么问啊?”张三丰的表情有些不满,随后右手伸出,手掌向上,四指并在一起,往掌心勾了勾。。。。。。。 ‘是我理解的问题,一定是这样!’徐如意在心底狂喊。 “咳咳”张三丰清咳两声,手指勾动的频率更快了。 “前辈。。。”徐如意一脸的黑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元宝,小心翼翼的放在张三丰的手上,过程中眼睛一直盯着张三丰的脸,特别希望是自己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成交”张三丰接过银子,眉开眼笑的说道“小伙子很有前途嘛~” “轰” 一声巨响,徐如意心里憧憬的张老神仙形象轰然倒塌。 张三丰完全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样子,表情特别的自然“既然收了你的银子,那就是有了因果,那老道我自然就要回答你的问题了~其实我之所以救你,呸,是在那里方便的原因很简单”伸手点指徐如意“因为你练了白骨禅。” “这有什么关系吗?”徐如意不明白张三丰的意思。 “白骨禅练成的话会让和尚不好过。”张三丰又说道。 “所以?”徐如意还是没明白、 “你难道没看出我是个道士吗?”张三丰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样子。 “。。。。。。。” 张三丰冷哼一声“凡是能让和尚不爽的事情,我都要做。” “我问的不是这个啊。。。”徐如意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想问白骨禅的详细情况,结果张三丰给扯到敌我矛盾上去了。 “呵呵”张三丰神秘的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那个问题嘛。。。。”右手伸出,熟悉的动作。 徐如意面色淡然,银子送上。 再勾, 再送上。 张三丰这才满意的将银子揣在怀里,神经兮兮的问道“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不知道”徐如意摇摇头,随后有些疑惑的问道“前辈你不是吗?” “现在还不是。”张三丰只说了五个字。 不过这五个字可真是大有学问,徐如意还想再问,可张三丰已经岔开了话题“现在不能说的太多,知道的太多对你也没有好处。还是说点别的吧。” 张三丰上下打量了徐如意一番,点头说道“看来老道我之前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变数。” “变数?” 张三丰点点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你,就是那遁去的一。” “。。。。。” “你本不应该出现在此世,此时,此地,但你还是出现了,可见你就是那个变数。” “我不明白”徐如意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就对了”张三丰摊了摊手“你只要知道,因为你的存在,一切都变得有可能,所有和你有交集的人命数都会发生改变,许多原本会发生的事都会变得不确定就行了。” 徐如意心头暗惊,张三丰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点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穿越。可又好像不是,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张三丰转了转脖子,发出几声脆响“其实我见你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想看看这次练白骨禅的人长得什么样,没想到你不止练了白骨禅,而且还是个变数。” “可是前辈啊”徐如意哭笑道“这白骨禅除了让我变大以外好像也没什么用啊。多的不能说,你少说点儿也行啊。” “还让你变漂亮了!不然你以为你这模样是天生的啊?臭不要脸的。”张三丰笑骂一声,沉默片刻,还是说道“少说点也行。白骨禅能改造你的身体,哪怕是个蛤蟆,也能练成美男子,不光是外貌,内在也一样。你现在会的功夫不多,但你没有觉得你修炼起来速度很快嘛?” “好像还真是啊”徐如意想起之前自己只练了一上午的辟邪剑法就差点团灭了昆仑七剑的事。 “而且啊,他还能在关键的时候救你的命!”张三丰看来真的很了解白骨禅。 “我就想问这个!”徐如意听到这里,一拍大腿“前辈,我有两次差点在争斗中丧命,结果都莫名其妙的躲过了,是因为这白骨禅吧?” “不然呢”张三丰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不能说的部分了,反正你慢慢体会吧。既然你练了白骨禅,那么不管你继不继续用功,它都会自行慢慢突破,快慢而已,而且啊。。。” “什么?” “上一个练白骨禅的人,差点儿被成仙了哦~”张三丰面色有些诡异。 ‘被成仙?这是个什么说法?’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会再多说了,徐如意眼珠转了转,随后又从怀里掏出银子“前辈,不知我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啊?” 这也是徐如意眼下比较茫然地事情。任笑失踪,自己无处找寻,四川这边眼看着便要出乱子,自己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 不着痕迹的接过徐如意的孝敬,张三丰掐指算算,随后一指徐如意身后的方向“带着他们回京师。” “他们?”徐如意一回头,只见官道上缓缓走来三人,两大一小,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再转回头来,只见张三丰已经骑上了自己的黑驴,一副要走的样子。 “前辈?”徐如意赶紧从地上起身。 张三丰低头看看他,说道“行了,老道是要修仙的,泄露天机太多了也不好,说不定会有什么因果牵扯,再说老道还有事儿呢。” “这是。。。我的驴吧”徐如意可怜巴巴的说道。 “现在是我的了”张三丰眼睛一瞪,语气好像一个棒老二,“老夫回答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可是会影响无数人命运的,你那点儿银子够干什么的?老道拿了你的驴才勉强算是找平因果,你还不服?” 如果忽略这些没有逻辑的理由,这已经可以算是明抢了吧。。。。。 看着张三丰远去的背影,徐如意感觉一阵牙疼,喃喃道“我好不容易找个能骑得,结果又被你抢走了,这会京师还有几千里路,我可怎么走啊。。。。” “你不会骑马,还不会坐马车啊?你差钱是咋的?”张三丰的声音远远传来。 徐如意在原地目瞪口呆。 第八十三章 债主哥哥 宽阔的官路上,一架马车轻快地前行,拉车的马只是一匹平常的驽马,门帘窗帘也只是平常的素色麻布。 算上赶车的车夫,马车上一共坐了四个人,扬鞭赶车的车夫一身青衣,面容俊朗,英气勃勃。车厢里三个,两大一小:一个独臂黑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双目微阖,不时地咳嗽几声,显出一副病态。 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有些瘦弱,头发黄黄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过小小的鹅蛋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为其增色不少。 还有一个人十八九岁的年纪,精雕玉琢的面容,白皙如玉的肤色,剑眉星目,丹凤眼隐含寒光。一席白袍,盘膝而坐,冷冷的看着对面的独臂人。 “其实你不必太紧张,我只是想报恩而已。”山崎龙也病怏怏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哼,信你才有鬼了”徐如意冷哼一声,随后看向他坐在他身边的小萝莉“你爹呢?” “他死了。。。”小萝莉的声音很轻柔,语气中透着一股哀伤。 “你们俩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徐如意想了想,问道。 之前见面的时候,小萝莉已经做过了自我介绍。她叫欧阳,姓欧,名阳。徐如意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不过小姑娘倒是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徐如意路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劫匪的女儿,也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是要还徐如意银子的那个灾民手里牵的那个小姑娘。 对于徐如意的问题,山崎龙也并没有理睬,倒是欧阳在一旁轻声说道“之前我看到大哥哥晕倒在路边,就把身上的半个馒头给了他,”欧阳说着,看了山崎龙也一眼“大哥哥就决定跟着我帮我一起找你。” “就这么简单?”小姑娘的话徐如意只信一半,只凭半个馒头,山崎龙也就决定跟着小姑娘,怎么听都有点儿不对。可如果说山崎龙也图她什么,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之前刚刚遇到三人的时候,三人都是一副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难民,别说钱了,三个人饭都两天没吃了,现在这幅样子不过是之前买马车的时候,徐如意花钱给他们置办的一身。 “就这么简单。”山崎龙也看了他一眼,接道:“不管我需不需要,欧阳终归救了我一命,我要报答她。” “救你一命,你还不需要?”徐如意的语气略带嘲讽“不需要你可以去死啊?” 山崎龙也沉默片刻,说道:“哥哥不想让我和他一起死,所以让我走了。哥哥的话我不能不听,可我不想活了,所以。。。。”山崎龙也说到这儿,神情复杂的看了欧阳一眼,接着说道“既然这个小姑娘对我有恩,那我就先跟着她好了。这个世道,她一个人,不好活。” 之前山崎龙也离开马头山上之后,便一直到处乱走,也不吃不喝,再加上有伤在身,很快便昏倒在地。他知道自己会死,但他不在乎,死,本来就是他的目的。没想到却被小姑娘用半块馒头,一碗水又救了过来。 真正的武士有仇必报,有恩自然也一样。这个理由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决定这么做。 “姑妄信之”徐如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转向小欧阳:“你爹怎么死的?” 小萝莉眼中渐渐出现泪光,抽泣着说道“爹爹出去买吃的,后来等他回来,就跟来了一些坏人,再然后。。。。。” 欧阳的话虽然断断续续的,不过徐如意还是听懂了。 “倒是怪我了。”徐如意暗叹一声。 其实之前倒是徐如意疏忽了。一个灾民,手里拿着那么多银子,又怎么有能力保护自己呢,不被人盯上才会奇怪吧。 欧阳他爹拿着钱出去买吃的,结果被其他人盯上,最后将其打了一顿,抢了银子,然后就离开了。 没了钱,也就没法治伤,再加上本来身体也不怎么好,于是没几天也就去了,独留下这欧阳一个人。 徐如意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那你怎么想到要来找我呢?” 欧阳用小手擦擦眼泪,抬头说道“我爹走之前,说他欠你的钱估计还不了了,所以他让我想办法找债主哥哥。。。。。。。” 债主哥哥,好古怪的称呼。。。 “天下这么大,你准备怎么找啊?” 欧阳一脸天真的说道“我记得债主哥哥的样子,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叫徐如意!” “就只知道个名字就敢满天下的找人,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徐如意伸手摸摸欧阳的头,眼神满是怜惜“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欧阳摇摇头。 其实徐如意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本来也不指望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能对自己有什么人生规划,欧阳要真能说出个四五六来他反而会觉得惊奇。 欧阳的父亲是个好人,死于非命,虽然不是徐如意害死的,可多少也还算有些关系。或许他身上的几百杀戮点中有一点就是欧阳的父亲贡献的呢?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徐如意叹道:“咱们两个做个伴儿也好。” “恩!”欧阳重重的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债主哥哥。” “叫哥哥就行。” “债主哥哥。” “不要债主,就叫哥哥。” “哥哥” “好”徐如意点点头。面前的两人算是暂时搞明白了,还剩下外边的马夫。 “那你呢?”徐如意伸手一撩车厢的门帘,看向车夫的背影:“你可别告诉我小欧阳也给了你版块儿馒头。” “小姑娘一个人不容易,怪可怜的,我怕你们两个害了她。那个倭人不像好人,你。。”车夫转过脸来“就更不像了。” 如果说山崎龙也待在欧阳的身边还能勉强理解,那这个人徐如意就绝对是莫名奇妙了,用现代的话说,叫乱入。这个车夫不是别人,正是青城四秀之首,之前在武林大会上不见踪影的青城派大师兄王永真。 “这叫什么话。”徐如意对王永真的话很是不满“小爷我这长相放到哪里都是数一数二,潘安长什么样咱们谁也没见过,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这话徐如意倒是说的理直气壮。经过白骨禅的改造,如今的徐如意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那或许没有把握,但名列前茅那是毋庸置疑。 “说真的,你好歹也算是青城派的重要人物,就这么跟着我们走,不合适吧?”徐如意又问道。山崎龙也孤身一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王永真上边还有师傅,下边也有师弟师妹,怎么可能这么潇洒,说走就走。 徐如意的话很明显触动了王永真的心事,王永真身形一僵,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继续默默地赶着车,没有说话。那眼神很复杂,有哀伤,有迷茫,有委屈,还有愤怒。 徐如意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英雄大会上,他的师弟于永山的那句“谁知道呢。” 徐如意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和你师弟于永山有什么关系?” 王永真沉默片刻,摇头叹道:“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只能算是。。。。怀疑。 见他不想多谈,徐如意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肚子有些饥饿,徐如意伸手从车上的小箱子里掏出几块酱肉烧饼,摆在面前的小桌上,招呼道:“行了,先停下吧,吃口东西咱们在赶路。” 不一刻,待王永真将马车在路边停好,将马的缰绳解开安置好,四人便在小桌上吃了起来。 徐如意左右看看,一个太监,一个萝莉,一个独臂倭人,还有名门正派的首席大弟子,这阵容还真是诡异啊。不过既然张三丰说自己应该带着他们三个回京师,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就先这样吧。 “哥哥”欧阳清脆的声音响起。 “嗯?” “给欧阳讲个故事吧。”欧阳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期待的看着徐如意,让他不忍拒绝。 “好吧。”徐如意想了想,说道“从前,有个小蝌蚪,他的妈妈不见了,于是他就踏上了寻找妈妈的旅途。。。。。” 小欧阳抱着膝盖,听得很认真,故事很好听,很新奇。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以前没事的时候,父亲也会给自己讲故事。徐如意讲故事的样子,和她的父亲很像。。。。 “鱼阿姨,你有看到我妈妈吗?大鲤鱼说。。”徐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坏笑“大鲤鱼说‘哧溜’。” “。。。。。。。” “。。。。。。。” “哇!!!!”欧阳吓哭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徐如意手忙脚乱的连声安慰,不过丝毫不见效果。 “果然不是好人。”王永真的声音响起,透着一股子深深地鄙视。 山崎龙也没有说话,不过那眯起的双眼,抽动的嘴角已经将他的想法生动的表达了出来。 第八十四章 八百里急递 “蒋環。”御花园里,朱元璋微笑着看着河里的锦鲤,声音温和,显然心情不错。 “臣在。”蒋環跪在地上,恭声应道。 “事情办得不错。”朱元璋转过头来,目光投向地上的蒋環,摆了摆手“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蒋環先是磕了一个头,随后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你递上来的本子,朕已经看过了”朱元璋淡淡的说道“方向还是对的,先抓再打,最后把押一画,把证据往外一亮也就是了。你能明白朕的意思,那就再好不过了。” “臣愚钝,不过尽力而为。” 朱元璋微微一笑“叫你带的名单带了吧?” “回陛下的话,带了”蒋環顺着左袖子里一掏,便拿出一张一个蓝色封皮的小折子。朱元璋接过折子打开翻瞧,之间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从蓝玉开始,全都是朝中勋贵武将的名字。 朱元璋看的很细,很认真,他在心里把每个名字都念了一遍,心里想着他们的好,也想着他们的错,更想着。。。。。他们死的必要。 ‘或许那徐如意说的对,’朱元璋眼睛微微眯起,想到‘总要给军中留点种子。’脑海中闪过自己的四儿子朱棣的身影。 思虑再三,朱元璋将右手食指之间放在嘴里舔舔,随后在折子的几个名字上轻轻一戳,几个人的名字上顿时被捅了一个小洞。 “陛下,这是。。。。”蒋環有些不太明白,难道朱元璋是想让他对这几个人重点照顾? 朱元璋没有理他,沉思片刻,又在折子上戳了几下,这才将目光看向蒋環。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将折子合上,扔给了蒋環,嘴里说道“这几个人就不要动了,大明江山还有留着他们的必要。” “臣遵旨”蒋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口中答应。既然皇上不想赶尽杀绝,那他老实听话便是。 将折子顺手打开,只见那被朱元璋赦免的名字大概有十几个的样子,对于他罗列的几百人的名单实在是微不足道。细细看去,只见被赦免的主要是:武英候郭英、长兴候耿炳文、信国公汤和、朱元璋义子平安、曹国公李景隆、以及几个年轻将领。 ‘皇上在老一辈的勋贵里只留下了郭英、耿炳文,其他的大多都是些年轻人,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蒋環心中暗想,可想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 给皇上办差一般分为两种办法,一种就是严格按照皇上的要求,一丝不苟的完成。这种做法,不容易出彩,也不容易犯错,算是中规中矩。 第二种办法就是揣摩上意,人总有犯错的时候,皇上也一样,难免有些疏漏。如果下边办事的时候能够明白皇上的本意,那办事就容易获得圣眷。 比如说这次朱元璋要从名单里摘出来一些人,如果蒋環能够明白这些人活命的原因,那他说不定就能再救下几个说不定是朱元璋疏漏的人,这样上下都是一份人情。如果安照第一个办法做事,万一将来朱元璋发现有几个人被杀错了,那他蒋環可就倒霉了,毕竟,皇帝是不能错的。 ‘嗯,不行回头找那个小子再问问,他脑子活,总比老子一个人瞎想的强。’蒋環这边想着,上边的朱元璋看在眼里,暗自点头‘会动脑子了,总算还有点儿长进。’ 蒋環原本只是锦衣亲军中的一个校尉,负责在外保护朱元璋的安全而已。蒋環的头脑一般,只能勉强算是中人之姿。朱元璋提拔他做这指挥使完全就是看在他忠心,而且身份低,将来如果杀了也没有其他影响上。 宫外城门处,一卷黄尘滚滚,骏马飞驰。城门处的守卫兵丁也不敢阻拦,反而急急闪到一边躲避。原因无他,马上骑者手上举着一面金牌,嘴里喊着“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骑者的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谁若敢拦,哪怕能在骏马的冲撞下活下来,骑者也要拔刀砍了他。而且还不用偿命。 守城的兵丁挥挥手,驱散烟尘,望着那骑者远去的背影,心里猜测“这是哪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御花园里只有朱元璋、蒋環、与太监老张三个人在,毕竟朱元璋要和蒋環讨论的事情如果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此时,老张见御花园入口的月亮门处一个小黄门一脸焦急的向这边磕头,不仅眉头微皱。 “出什么事了?”老张看着面前的小黄门,冷冷的问道。 他倒没有责怪的意思,虽然之前嘱咐过不要来打扰,可既然这小黄门敢叫自己过来,那肯定是出了大事,不然,就是活腻了。 “老祖宗”小黄门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没有起身,“蜀地八百里加急,刚刚送到宫里,规矩上。。。。。” 小黄门说这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牛皮纸袋子,双手举过头顶。 “行了,知道了”老张拂尘摇动,顺手结果纸袋子,转身向朱元璋那边走去“你先下去吧,给那骑者好好安排安排,也是一条人命,一路跑来,别累死了。” “是”小黄门躬身退下。 老张随手检查了一下纸袋子的火漆封口,又捏了捏袋子,感觉里面应该只是几张纸,没有什么问题,便转身向朱元璋那边走去。 “陛下”老张站在朱元璋身侧,轻声开口道。 “恩?”朱元璋这边正在嘱咐着蒋環做事要用心,被老张一打扰,顿时有些不满。 不过多年相伴,老张他还是李连杰的,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蜀地八百里加急,刚送来。”老张可不敢多废话,朱元璋最讨厌说话做事啰嗦的人。 “蜀地”朱元璋一愣“还是八百里加急?” 心头微微涌起不好的预感。 蒋環心里也是一番个儿‘蜀地?蜀地谁负责来着?’ 八百里加急不同于寻常,一般紧急的情报只要六百里加急就可以了。而一旦用上了八百里加急,那基本是跑死马的结果,甚至于骑手都有了丧命的危险。一般来说只有三种情况能用:大灾、异族犯边、以及暴乱。 联想之前蜀地那边叙州府大灾的消息,朱元璋眉头拧的更紧了。 罢了,朱元璋叹息一声,随后接过老张手上的急递。就算叙州府那边出了暴乱应该也没什么大事,毕竟有老十一手下精锐坐镇。 这么想着,朱元璋见火漆完好,便用力一扯,打开纸袋,从中拿出了几页宣纸。当第一页看完的时候,蒋環看到朱元璋的一张老脸猛然泛红,红的有些发紫。这可不是不好意思的那种,而是气急了要杀人那种,连眼珠子都带上了血丝。 ‘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啊。’蒋環心里好奇,同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锦衣卫的势力范围理论上遍及天下,虽然对京师以外的地方掌控不如京师之内这般森严,但各地基本的大事小情还是心里有数的,通常都会及时上报。而且不同于地方官府上报朝廷是所需要的那些复杂流程,锦衣卫传递情报,自己就能做得了主。 ‘最近。。。张正那边好像也没来什么信儿吧?’蒋環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听到蜀地那边有什么消息。‘可既然锦衣卫没有消息递来,那边怎么会突然蹦出来个八百里加急呢?’ 蒋環这边胡思乱想,朱元璋那边已经把几页纸都看完了。 “呵呵”朱元璋低着头,轻笑了两声。 “哈哈” “哈哈哈哈” 朱元璋笑声渐渐大了起来。 “恩?”蒋環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倒是一旁的老张,脸颊猛地抽搐一下,随后,跪倒在地,头轻轻地磕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话,一动不动。 ‘所以。。。。老张犯错了?’蒋環有点儿茫然。 到底是军中出来的粗汉子,心思不够细。 “蒋環啊”朱元璋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杀气。 “臣在”蒋環也跪倒了。 “你锦衣卫之中有个叫张正的,你知道吧?”朱元璋轻声问道。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八十五章 制衡之道 “臣知道”蒋環略一回忆,说道“张正,至正二十五年生,四川CD人,父母皆为农夫,于洪武二十年入锦衣卫,官至四川锦衣卫镇抚使。。。。” 蒋環或许不能说出自己手下每一个人的姓名来历,不过对于两京一十三省的锦衣卫镇抚使之类的头子,还算是了如指掌的。 一张嘴,几句话,蒋環将张正的履历生平大概的说了一遍。 “你还记得是谁提拔的他做四川锦衣卫镇抚使的吗?”朱元璋问道。 “额。。。”蒋環犹豫一下,还是老实的说道“是臣提拔的。” 这事没法撒谎,因为一查就能查到。 “那你提拔他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他的履历啊?”朱元璋这是明知故问,不说别的,就在几秒钟以前,蒋環刚刚给他背过一遍。 蒋環莫名其妙,但既然皇上问话,他老实回答便是了:“臣看过。” “背一遍。” “是。”蒋環再次背道“张正,至正二十五年。。。。。。。” “再背” “是,张正。。。。。” “再背。” “是。” 一连背了十几遍,蒋環口干舌燥的同时,心里也慢慢地沉到谷底。此刻,他就是个啥子也该明白过来了,肯定是张正那边出事儿了,而且事情还不小,自己作为提拔他的人,估计这回也要受牵连了。 ‘不应该啊?’蒋環仔细的回忆,最后一次张正那边来信儿的时候说的是探听到了白莲教的踪迹,前因后果都和自己说了,还和蜀王联名上奏的皇上。‘难道情报出了纰漏?’ 偷眼上瞧,这哪是出了纰漏的感觉,简直就是捅破天了! 说起这张正,蒋環感觉自己真是冤枉。其实中国自古以来,职位的升降大都遵循一个基本的规则:一去二进。所谓的一去二进,就是说当一离职之后,不管是因为退休还是升官,所留下的空缺一般都由他下边的副手也就是二来继承,如果人数多于一个的话,那一般会参考离职的人的意见。当然了,某些走领导关系,越级插队的个别例子除外。之前,张正的老上司,前一任的四川锦衣卫镇抚使因病去世了,临终前指定了手下的千户张正来继任。张正从来也没犯过什么过错,甚至身上还有些功劳,所以事情报到蒋環这里,蒋環也就顺手批了,天地良心,他最多也就算是个盖章的,其他的在没有一点牵扯,连银子都没收过。 “这张正的履历里似乎少了一条啊”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蒋環思绪。 “。。。。。”蒋環顺势闭嘴不言。 “记得一会儿在他的档案上加上,就写‘张正,白莲教徒,以虚假情报害死蜀王麾下七千兵将。’”阴冷的声音,好似毒蛇吐信,让人不寒而栗。 “臣。。。。臣。。。臣。。。”蒋環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抖成一个儿了,好似筛糠一般,上下牙咔哒咔哒打在一处,脸色煞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哼!”朱元璋怒哼一声,也不说话,猛的站起身,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又一脚踹翻左右的椅子,再抬手,将周围挂着的几个灯笼拽下来摜在地上。 蒋環越看越害怕,越想越心惊,正要开口解释,眼角余光扫到地上老张冲他猛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将右手食指立在嘴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蒋環感激的看了老张一眼,随后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地伏在地上,也不说话了。 暴怒的朱元璋好似一股龙卷风,在这御花园中尽情的肆虐,将身边的一切都扯在手中,随后破坏殆尽,这是朱元璋的习惯,急怒攻心的时候他必须要发泄出来。征战天下的时候,他喜欢杀人泄愤,而现在做了皇帝了,要讲规矩了,他就只能砸东西了。他喜欢听这种东西被毁坏前发出的脆响,听起来总能让他和杀人产生联想。比方说木头断裂的声音像人骨断裂的声音,砸碎瓷器的感觉则和摔碎人脑袋的感觉相似,等等等等。 良久,朱元璋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小亭之中,老张默默起身为他重新立好一张椅子。 ‘所以说,还是这群家奴用的省心’朱元璋在椅子上坐下,心里感叹,随后眼神一愣,脑中似乎闪过一道什么灵感,可惜转瞬即逝没有抓住。 又接着喘了两声粗气,朱元璋开口问道“你上次说蓝玉的儿子被白莲教的人掳走了?” “是。”蒋環不敢多话,只说了一个字。 “还有那个叫徐如意的小书童一起?” “是。” “消息可靠吗?”朱元璋皱眉道“你确定是白莲教所为?” “确定。”蒋環重重的点头说道“现场的种种痕迹,还有目击者所看到他们用的武功,还有各方情报汇总分析,臣确信此事必是白莲教所为,而且是白莲教匪首唐赛儿亲自出马。” 朱元璋将眼神看向身旁的老张,老张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这样啊。。。”朱元璋陷入了沉思。 “蒋環啊。”朱元璋轻声问道“你说,你们锦衣卫是什么?” ‘锦衣卫是什么?锦衣卫就是锦衣卫啊?这算什么问题?’蒋環心里暗自腹诽朱元璋的问题,有点不知如何回答。正在这时,天上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蒋環福临心至,开口大声说道“锦衣卫又称锦衣亲军,是陛下手里的苍鹰、恶犬。” “你明白就好。”朱元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这次的事情,让朕很被动。白莲教在蜀地必然会作乱,这倒没什么,可这样一来就打乱了朕在朝中的安排。” “陛下可还需要臣做什么吗?”蒋環小心翼翼的问道。 “罢了,罢了。”朱元璋挥挥手:“蓝玉那边,你再准备准备,近期先不动他了,时候已经不对。”说到这,朱元璋伸腿用力踢了蒋環一脚:“你先下去吧,下次眼睛记得放的亮些,看不清人的眼睛你还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朕帮你给挖了去。” “谢陛下不杀之恩,”蒋環将头重重的磕在在上,再抬起时已是青紫一片“微臣告退。” 御书房的龙书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白纸,上边几个圆圈,用线相连,圆圈里或是一个名字,或是一方势力,彼此关联,构成了一张大大的网。 朱元璋站在书案前,仔细的看着这张关系网,笔尖悬在半空,陷入了沉思。 这张网的编织者是他朱元璋,他只用了一刻钟就画出来了,可是当他认真的审视这张网的时候,他发现,这张网还不够完美,还有着自己以前没有发现的疏漏,而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文官有我这个皇帝来制衡,没了宰相的存在,文官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虑。”朱元璋喃喃的说着,笔尖轻轻在象征皇帝和文官的圆圈上分别勾过。 “藩王与外族番夷相互制衡,虽然藩王势大,但朝廷毕竟有大义在身,而且朕还留下了长兴候,曹国公他们,当也无大碍。”白纸上,又是三个圆圈被勾去。 “白莲教。。。。。”朱元璋有些迟疑,随后也提笔将其勾去“朕留下了江湖三教七派,还有武林盟的存在,再加上地方官府的配合,如果这都能让他反了天,那朕也认了” 随着朱元璋的笔尖反复落下,白纸上墨迹斑斑,一个又一个圆圈被他勾去,到了最后,白纸上,只剩下一个圆圈还没有被勾去。 朱元璋的笔尖停在了一个圆圈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果然是出了疏漏啊,朕之前竟然没有察觉到,真是奇怪。”朱元璋将笔放下,随后在椅子上坐下,静静的思考。 那个未被勾掉的圆圈里,三个大字金勾银划,杀气腾腾“锦衣卫” 第八十六章 缉事厂的设想 锦衣卫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答案是肯定的。 这个答案并不是朱元璋想出来的,但他深有体会。 情报部门的存在最早源自军中,探子斥候都可以算是情报部门的人。而将其用到政治上,成为皇帝的鹰犬这一点,就要感谢秦始皇嬴政的智慧了。 锦衣卫虽然是朱元璋建立的,可早在秦朝,就已经有了类似的部门,它的名字叫黑冰台,之后历朝历代皇帝都成立了相似职能的衙门,较为出名的,比如汉朝的绣衣使者(汉武帝创立,曾逼死太子。)、三国时期的校事、唐朝武则天的梅花内卫、宋朝的行营近卫所、等等等等。元朝好像没有,但它是个特例,而且只存在了九十八年,它的经历似乎只是反证了情报部门存在的必要性。如果元朝皇帝手里能有锦衣卫这样的利刃,那下边的那些汗王头领也不会不服他了。 朱元璋小时候没有读过多少书,他的治国经验就是两个字:平衡。有阴,必然要有阳。他为每一个人都安排了位置、责任,以及相对应的对手,包括他自己。他的处世哲学告诉他:只有平衡的才是最稳固的。他之前一直以为锦衣卫不过也就是他为自己安排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对手之一,不,算不上对手,只能算是一个玩物。想起来就用一用,不想要了就随手砸掉。 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就是如此,朱元璋用他处理完了文官集团,随口一句话,便要了他的性命,之后又随手一道旨意,便裁撤了锦衣卫衙门,虽然只是换了个名字,但他证明了自己对锦衣卫绝对的掌控。 可这一次蜀地传来的急报,让朱元璋看到了一个问题:锦衣卫虽然只是一把刀,可他是握在皇帝手里的刀。当刀产生思想的时候,砍得就不一定是皇帝的敌人了。 朱椿为什么会上当,派兵进击马头山?因为他相信锦衣卫是忠心的。 朱元璋为什么会上当,同意朱椿的请示?因为他也相信了锦衣卫的忠心。 可现实将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了他们二人的脸上,也打在了大明朝的脸上。 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那解决也就是了,只是朱元璋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难道要裁撤锦衣卫?’朱元璋想着,随后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方案。 锦衣卫的存在所带来的那种全知全能的感觉让人迷醉,也让皇帝这个称号变得名副其实。更何况,之后还要指望它来杀人呢。 可不裁撤的话。。。。。。 ‘再成立一个锦衣卫?’朱元璋低声自语道“一个用来监管锦衣卫的锦衣卫。” 不得不说,事物的存在自有其道理,历史也有着他的必然性存在。 朱元璋裁撤了宰相,可后世出现了大学士这个管天管地的怪物。朱元璋不许太监干政,结果朱棣建立了东厂,朱瞻基建立了内书堂,重新定义了司礼监。 一个一个的新奇产物,其实说白了,都是权力斗争的结果与必然。文官们需要更强的话语权,需要一个领头人,所以出现了大学士。而皇帝面对着日益强大的文官集团,也需要新的力量来抗衡,所以他们看准了太监这个群体。 这简直是就是必然的,你要压制文官,自然就不能依靠文官。 同样的,此刻,朱元璋想要压制锦衣卫,他能想到谁呢? “老张啊”朱元璋看着面前的白纸,轻声说道。 “老奴在”老张在一旁轻声应道。 “你说。。。。。如果我要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用什么理由好呢?”朱元璋的语调很平淡,没有什么抑扬顿挫,就好像是一句家常闲聊。 可老张听在耳中,脑筋飞转,眼中精光闪动。从朱元璋进入这御书房开始,他就一直在旁边伺候着。朱元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老张都看在心里,他知道,这是一个良机,一个真正的天赐良机! “陛下是天,无需理由。”八个字,电光火石之间,老张想出了这个答案,用一种恭敬,顺从的语气说出来。 “呵呵”朱元璋轻笑两声,扭头看了老张一眼,笑道“老奸巨猾。” “老奴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老张嘴角微咧,露出了一个朴实的笑容。 很难相信,一个身居高位多年的老太监竟然也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朱元璋认真的看着老张的表情,随后颇为感慨的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良久, 朱元璋问道“那个徐如意真的被抓走了?丢了?” 老张想了想,答道“那次据检校回报,蓝春被白莲教掳走之后,徐如意曾一路追到莫愁湖边,最后被对方击退。之后他不死心,便一路出了京师,追查蓝春的下落。锦衣卫不知内情,只当徐如意也被白莲教一起掳走了。” “那他现在在哪?” “具体的老奴确实不知,不过如果老奴没有猜错,他现在很有可能就在蜀地。” “哦?”朱元璋一挑眉毛,“说说理由。” “是”老张答应一声,随即说道“徐如意之所以追寻蓝春,不外乎就是因为在蓝玉府上待了一阵子,感念蓝玉的照顾,毕竟。。。。小孩子嘛。”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竟瞎感念恩情,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怕惹祸掉脑袋。” 话是这么说,可转念一想,这不正说明徐如意重情嘛,似乎也不是坏事,应该早点儿把他放到允文身边才是。 老张接着说道“蓝春在哪儿没人知道,白莲教的下落也不好查,不过四川那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江湖上总该有些风吹草动的。那徐如意去那里查看的可能不小。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前阵子不是在CD府那边召开武林大会嘛,小孩子好热闹,去看看倒也不足为奇。” “恩。”朱元璋点点头,随后说道“老张啊,” “老奴在。” “一会儿你吩咐下去,全力寻找徐如意的下落,找到了立马带到宫里来见朕。” “老奴遵旨。”老张躬身答应一声,随后缓步退出御书房,嘴角露出一丝。。。。不太朴实的微笑。 看着老张离去的身影,朱元璋又把目光转向了桌上的那张白纸上,略一思索,提笔在锦衣卫的旁边写上了“缉事厂”三个大字,并用圆圈圈上。正要顺势将两个圆圈勾去,朱元璋又停下了,嘴里喃喃道:“一个新成立的衙门,又如何能够和朕的锦衣卫对抗呢?” 不久之后,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棱棱,从皇宫内院飞了出去。。。。 第八十七章 江行佣 ‘话说,回了京师我要不要和天门的人说任笑的事情呢。。。’这个问题徐如意从之前见到任笑开始就一直在想,可惜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小门主,烦请下车一叙。”一个细弱游丝的声音响起在徐如意的耳边。 看看周围的三人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显然这个声音只有自己听到了。 “停车。”徐如意不动声色的开口说道,“我下车有点事,等我一会儿。” 随着王永真把车停下,徐如意走下马车。 四下张望一番,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瘦高个的人似乎正在向他招手。 徐如意暗自惊叹,“这么远的距离都能传音入密,这功夫也是没谁了。” 既然对方都点出他小门主的身份了,想来应该是天门中人了,本还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天门中的人把自己整丢了,没想到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要回京师了,离不开天门的照应,徐如意也不躲闪,坦然的向着那人影的方向走去。 “一别几月,小门主别来无恙啊。”老人抱拳拱手,一派儒雅之风。 “额。。。。你是?”徐如意挠挠头,不记得自己有见过面前的老人。 “在下江行佣,天门南斗天府星君,总司四8川府一地事务。”老人微微一笑“小门主或许不认识我,不过之前宫内枯井旁,那个夜晚,我可见过你啊。” “哦~”徐如意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枯井边的人不少,可天色实在昏暗,他并没有看清那些人的长相,如今看来,这江行佣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了。 江行佣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如意,感叹道“这才一年不见,小门主竟然就从一个小娃娃长大成人了,老夫真是好奇你到底练得什么功夫啊。” 徐如意顾左右而言他,反问道:“话说你们这么远都成传音入密,才叫厉害呢”。 “蚊声术,不值一提,倒不是老夫功夫有多高深。”江行佣本也没有指望能得到答案,见徐如意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接着说道“之前老李传来消息,说你模样大变,我还有些疑惑,如今看来,确实神奇,难怪他们能把你给跟丢了。” 简单的说了几句家常闲话,江行佣面色一肃,说道“这次来这里,主要是想问问小门主这拖家带口的,意欲何往啊?”说着话,伸手一指不远处徐如意的马车。 “我准备回京师了”徐如意转头看看,随后答道“四川这地方太乱,武林大会,白莲教,官府,灾民,各方势力牵连其中,我一个小人物,势单力孤的,还是不要掺合进去为好。” “恩。”江行佣点点头“小门主之前在武林大会上大发神威,不久必然名动江湖。如今没有膨胀,小小年纪竟然还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真是难得,难得。” 江行佣一连说了两个“难得”,脸上也露出了欣赏之色。 徐如意微微一笑“名声这东西是好是坏全在人说,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陪老夫在附近随意走走可好?”江行佣双手背在身后,缓步向前走去。 虽然是疑问的口气,可态度却不容徐如意拒绝。 清风吹拂,两人一前一后,就那么慢慢地向前走着。远处,王永真看徐如意这边动了,他也缓缓地驾着马车前行,不远不近的吊着。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这里就要乱了,早点离开是对的。”江行佣缓缓地说道“当我得知你上了马头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活着下来,可见你的运气确实不错,能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徐如意想了想,答道:“是张老神仙出手救了我。” “张老神仙?张三丰?”江行佣语气疑惑,“你认识他?” 这个世上能叫神仙的好像也就只有一个张三丰了。 “不认识。”徐如意摇头“我倒也问过他为什么要救我,不过他没有说。” “神仙行事常人确实难以揣度。”对于徐如意的话,江行佣还是相信的。徐如意的底细他们是知道的,从年纪上来说还是一个小孩子,也不可能与张三丰有什么交集。 “不对啊。”江行佣突然一愣“自马头山大火一起,到你们今天脱困下山,中间隔了得有两三天的功夫,这中间你们哪去了?” 徐如意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一开始那个叫岳松庭的领着我们上了马头山和那群倭人交战,后来那群倭人且战且退。。。。” 听了徐如意的话,江行佣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本来还奇怪你们怎么能从那山火里逃出来,原来你们被困在洞里了,这就难怪了。” “你在马头山上困了几天,对外边的事情想来也没什么了解,不过还是要和你说说。你回去了有机会也和老李他们念叨念叨。书信传递难免会有疏漏。” 江行佣的语气略带感慨“到底还是不如以前了,唐赛儿那小娘皮一把大火点了起来,老夫这边才反应过来,真是。。。。丢人。” 江行佣叹了一口气。 徐如意想起马头山上那一地的死尸,好奇道“当时她都把我们困到山洞里了,那把大火是要毁尸灭迹吗?” “切”江行佣嗤笑一声“若不是张老神仙突然出现,你们就死定了,而且都死在那山洞里,还用得着毁尸灭迹吗?再说了”江行佣咳嗽一声,接着说道“那马头山上七千焦尸,你们那些人全死了数也对不上啊。” “七千人?”徐如意目瞪口呆‘浪费啊,七千杀戮值啊,这要是送给我该多好。。。。’ “你们被困住之后,朱椿麾下最精锐的七千官兵就跟着上去了,白莲教的那场大火烧的是他们。” “看来这次白莲教要玩一回大的了。”徐如意喃喃道 “恩”江行佣停住身形,“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白莲教这次闹得再大,终究不会把朱元璋拉下来。毕竟朱元璋这二十几年来还算是一个好皇帝,可不像元末那阵子天下皆反。” “那唐赛儿这回还闹这么大的动静?”徐如意有些不能理解。 “女人嘛,谁知道她想的什么?可能就是恶心他一下吧。”江行佣撇撇嘴,很不在意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白莲教这次的行动一环接一环,恐怕单凭朱椿是压不住了。毕竟七千大军已经丢了。” “朱椿?” “就是蜀王”江行佣随口说道“最后朝廷很可能要派兵前来,这次来主要是告诉你,宫里来信儿了,让我催你速速回京,我个人呢,也有件事情想嘱咐你一下,当然了,你回京之后,估计老李他们也会和你说。” “催我回京?出什么事了?”徐如意有些疑惑。 “是件好事儿,回头你就知道了”江行佣神秘的一笑,买了个关子,随后脸色一沉:“记住了!不要掺和蓝玉那边的事儿。”江行佣语气阴冷“小孩子毕竟还是重感情,在蓝玉府上待那么一阵子就上蹿下跳的想救人,不自量力。” “可是。。” “没有可是”江行佣瞥了徐如意一眼,说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等叙州府暴乱一起,皇上最大的可能就是给蜀王增兵,而且绝对不会让朝内大将领兵出征。本来这一两个月内皇上应该就要开始对军中的清洗了,可蜀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估计计划会推迟,可事情该办还是会办,之前老李他们来信的时候也提过,那蒋環已经将一切证据都准备好了,只等皇上一声令下,他把蓝玉往牢里一抓,然后一路杀下去就行了。你拦不住的,也没有人能拦住。” 看看徐如意的眼神有些哀伤,江行佣叹息一声,安慰道“好歹那蓝春已经跑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人终有一死,看开些就好了。” 徐如意不想多谈,便话题一转:“那个王永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不回青城派了?” “谁?”江行佣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啊,他回不去了。” “怎么?” “武林大会那天,他被人下了药,扔到了春芳楼里,随后又因为身上没钱,被老鸨子带着打手把衣服扒了个精光,赶到了大街上。要是没皮没脸的也就算了身份低微也就罢了,但他可是青城派掌门大弟子,如果他不回去,青城派就当他死了,他如果回去了,结果还是被人赶出来,那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样啊。”徐如意点点头“于永山干的?” “哦?”江行佣很好奇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猜的,”徐如意随口解释道:“谁获利谁就是真凶。王永真被逐出师门,获利最大的就是于永山,他的嫌疑最大。” “恩,不错,不错,若不是对你知根知底,老夫很难相信你才刚满十岁。”江行佣露出赞赏的表情,“不过这次于永山可未必能讨到好。” “恩?” “青城派的掌门你知道吧?”江行佣问道。 “丹阳子。”好歹吃了人家的酒宴,徐如意还是记得他的名字的。 “那他姓什么你知道吗?”江行佣又问道。 “额。。。。”徐如意还真不知道,丹阳子一听就知道是个道号,就算有人真的姓丹,总不会名字就叫阳子吧。 “姓王。”江行佣说出了答案“这事儿一般人还真不知道。你可别到处瞎说啊。” “姓王怎么了?”徐如意先是一愣,随后眼睛睁的老大:“难道?” “嘘~”江行佣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与江行佣分别之后,徐如意面色古怪的回到马车上。没有直接钻进车厢,而是在赶车的王永真身边做了下来。不时地扭脸儿看看王永真,也不说话。 一次两次的还好说,三番四次之后,王永真不耐烦的瞥了徐如意一眼:“你都知道了?” “啊?啊!”徐如意本想装傻,但还是点头承认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干嘛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王永真脸色有些阴沉。 “之前在茶摊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你刁刁的,没想到你也能干出果奔的事儿来。”徐如意贱笑道:“而且起因还是干那事儿不给钱,不像你的风格啊。” “如意哥哥。啥叫果奔啊。”车里的欧阳伸手撩开车帘,探着小脸,天真的问道:“王家哥哥又干啥事儿了?” “额。。。”徐如意一愣,随后将欧阳的小脑袋退回车里:“大人聊天,小孩子不要插嘴。” “哦。” 反观王永真,并没有因为徐如意的嘲讽翻脸,而是冷冷的说道:“我是被算计了。” “废话,可不就是被算计了。”徐如意哈哈大笑:“就算什么都是假的,你的武功可是真的,怎么可能被几个恶奴打手追的满街跑。” “从始至终,我都迷迷糊糊的,浑身无力,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唉。。。。”王永真说不下去了。 前途无量的青城派掌门大弟子,未来的青城派掌门人,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想来也确实令人同情,徐如意也无意就此事取笑于他。 想了想,徐如意伸手推了王永真一下:“说真的,及接下来有何打算啊?你可别再说什么不放心我,保护小欧阳的屁话了。” “我。。。。”沉默片刻,王永真叹道:“我也不知道了。。。如今的我你也看到了,有家难回,无处可去。” “你父母呢?”徐如意好似不在意的问道:“既然下山了,你可以去找他们啊。” “父母?”王永真茫然地看了徐如意一眼,低声说道:“我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是母亲一个人照顾的我,后来母亲病重,师傅偶然间路过我们家,便收我为徒,将我带上山了。如今。。。。我连我母亲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你母亲是做什么的还记得吗?仙逝之后又葬在哪里?”徐如意又问道。 “那我哪知道,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时候我还很小。”王永真回忆道:“母亲是做什么的我不记得了,不过隐约记得,好像后事是由我师傅料理的。葬在哪里。。。。师傅应该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王永真摇摇头:“我也问过,可是师傅不告诉我。” “这样啊。。。”徐如意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种种迹象表明,这丹阳子还真是很有可能是王永真的亲爹。 王永真随口问道:“之前把你叫下车的那个人是谁?方便说说吗?” “这个嘛。。。”徐如意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是我门中的一位长辈。” “功夫很高啊。” “何以见得?” “当时你还在车里,却突然叫我停车,说明那老头是传音入密叫你下去的。距离这么远,他的功夫还用说吗?”王永真随口解释道。 “哦,你说那个啊。”徐如意说道:“他说这只是一门功夫,叫什么蚊声术的,你听过没有?” “蚊声术?”王永真想了想,随后摇头说道:“没听过。元朝百年,中原武林失传了太多的神功绝技,这功夫我是真没听说过。” 王永真扬鞭抽了马屁股一下,随口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天门的。”徐如意腼腆的笑笑:“小门小派,不值一提。” “天门?这还真没听过。名字倒是挺霸道的。”王永真也是随口一问。江湖上的门派多了,他自然也不可能都听过,所以也不在意。 “天门。。。。”车厢里,原本正在闭目假寐的山崎龙也猛然睁开了眼睛,眼中现出精光。 小欧阳被山崎龙也的眼神下了一跳,好奇的问道:“山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山崎龙也随口答道,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哦。”小欧阳自然也不会细问,自己一个人玩起了手指头。 很奇怪,王永真这个地道的中原人士都没有听过天门的名字,没想到山崎龙也竟然会知道天门的存在,只可惜徐如意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定会追问到底。 第八十八章 粮食送给他 “鹤掌门”密林中,岳松庭拱手笑道“贵派的温长老呢?” “唉,别提了。”鹤冲霄叹息一声:“之前打听了一下徐如意的下落,然后就走了。说是办点私事儿,不过。。。” 这次武林大会本来温百胜是要和鹤冲霄一起来的,只是他之前半路上先去了一趟风云庄,之后在往这边赶的路上有事耽搁了几天。等他来到青城派的时候,众人刚刚从马头山上脱险下来。温百胜一心想找徐如意给自己的宝贝侄女温静青报仇出气,结果一打听,前后脚,还是错开了。 “这样啊。”岳松庭点点头表示理解。 “呸。”一旁的曹正芳啐了一声,一脸的不满:“亏他那么大岁数了,心眼跟个针别儿似得,连个女人都不如。”伸手一推自己的丈夫,骂道“你也是的,好歹也是个掌门,连个长老都压不住,你还能干点儿什么。我爹当年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之前,那在咱们昆仑派谁敢不服?像你这样的。。。。” “也不能这样说嘛,温长老也那么大岁数了。”鹤冲霄苦笑连连。 曹正芳说话和连珠炮一样,完全不给鹤冲霄留一点儿面子。不过岳松庭和周围的人也不在意。江湖上鹤冲霄怕老婆的名声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师傅。”一旁边,一个华山小徒轻声说道“王爷叫您和唐掌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岳松庭点点头,转身随着自己的徒儿离开。 天近晌午,一颗高大的杨树下,朱椿神色悠然,嘴上哼着俚曲小调,手上还轻轻地打着节拍,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二位来了。”朱椿看着走到身前的唐三省和岳松庭,点头打了个招呼。 “王爷。” “见过王爷”二人躬身见礼。 按理说,以二人“江湖草莽”的身份,见了朱椿下跪行礼才是规矩,但江湖和官府的界限向来模糊,所以朱椿倒也没挑理。 “二位,饭点儿就快到了,本王也没有准备什么吃食之类的,大家都还撑得住吧?”朱椿开口说道。 “王爷客气了。”岳松庭笑道:“我等江湖中人,皆有功夫在身,区区一两顿饭还算不得什么。” “真的不打紧吗?”朱椿奇道“据本王所知,你们可是在马头山上饿了两天了吧,也就今天早上才吃了一顿。” “正因如此,我们才挺得住。”一旁的唐三省沉声说道“既然王爷说在这里能给白莲教点颜色看看,那我们大家伙就算是再饿上两天也没二话!” 一大早,江湖群雄在青城派刚吃过饭,朱椿便亲自上了青城山。也没摆架子,或者拿身份压人,只是说了一声“想出气的跟本王走!”便将众人全都拉到了这片密林当中埋伏。算起来,也有两三个时辰了。 “二位放心,本王向来说道做到”朱椿信心满满的样子。 唐三省犹豫了一下,说道“王爷,恕在下多言,为何不多带些人来?虽然青城派此次损伤不小,但唐门离此地不远,之前时间来的及,让老夫回去再叫上千把人不是更好?” 朱椿答道:“这次锦衣卫那边出了问题,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可这件事也教会我一个道理,看人不能只看身份。” “这次来埋伏白莲教,我只用了你们被困在马头山上的人,因为我只对你们放心,其他的,我连何斌都没说。” “何斌?”岳松庭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四川布政使”唐三省介绍了一句。 “哦。”岳松庭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后又问道:“王爷就这么断定白莲教会从林外的小路上过?” 朱椿抬头看看天色,随后说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和你们说说倒也无妨。” “这次白莲教闹事,先将你们武林中人一网打尽,又将本王七千精锐留在了马头山。这两件事虽然只完成了一件,但效果也差不了多少,你们说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接下来?”唐三省想了想,“起兵造反,攻打CD应该先取宜宾。”岳松庭分析道:“宜宾为叙州府府城,也是叙州府重镇要冲。虽然遭了灾,可城高墙厚,不失为一块根基。” “不错”朱椿面露赞赏,接道:“可宜宾也在受灾范围之内,一场大水,人虽然还在,可除了人也就不剩什么了。想占宜宾,他们轻而易举。可如果他们想守住宜宾,甚至靠着宜宾来打我CD府,那他们还需要做两件事。” “哪两件?” 朱椿伸出一根手指:“一,他们要有粮,没有粮,我就是把整个叙州给他们,他们也要不起。” “粮从何来?”二人面色疑惑。 “当然是我给他们送了~”朱椿得意的笑道。 “送?”岳松庭和唐三省没有明白朱椿的意思。 朱椿笑道“我派了何斌拿我府上的钱搜集粮草,集中起来运往叙州境内。今天早上已经出发,走的是官道。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被白莲教抢走了。” “啊?!”唐三省愣住了。 倒是岳松庭反应了过来“王爷想让我们在这里把粮食再劫回来?顺便给白莲教一记耳光?可王爷怎么知道白莲教劫了粮食后会路过这里?” “为什么路过这里,小王可是捧着地图看了一个时辰才算出来的,就不细说了,不过嘛。。。”岳松庭的分析入情入理,没想到朱椿摆摆手,说道“岳掌门只说对了一半。既然白莲教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一定在事先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即使本王不给他们粮,他们或者偷,或者抢,反正一定有别的办法,说不定已经从别处把粮准备好了。” “但粮食这东西,在这个地方,肯定是多多益善,本王是想利用他的贪心,杀他几个人先解解气。粮食嘛,最后还是留在原地给他就好了。” 唐三省不解道“那直接把人杀了,把粮拿走不是更好?” “唐老爷子有所不知。本王把这粮食留给他们还另有算计。” “下毒?”唐三省猜到。不愧是唐门出身,首先就想到了毒上。 “不是”朱椿微笑着摇了摇头。 岳松庭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 “不可说,不可说。”朱椿打了个哑谜。 “盟主,王爷。”笑面虎孟九来到近前,低声说道:“来了。” 三人放低身形,举目向远处望去,只见老远的,该有二三十辆大车缓缓驶来,周围得有六七百号人护卫,人人身着白衣,头上缠着白布,手里拿着各色的兵器,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血迹,老远的,只觉杀气腾腾,显然刚刚经历一场战斗。 “怎么了?”岳松庭看唐三省面色不对,轻声问道。 “没事。”唐三省脸色铁青,双目泛红,双手微微颤抖,一副怒急了的样子。 唐三省嘴上说没事,但岳松庭自然不会当真。仔细看去,只见这几百号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虽然也是一身白,不过穿的一件儒袍,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头上插着玉簪,倒像是一个风流公子。 “司空玄!”唐三省怒喝一声,一纵身,站在了小路中央。 既然有人露面,那其他人也就没了躲藏的必要,一个个全都走出了树林,拦在了道路中央。 朱椿倒是没动,反倒坐在地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随着领头的司空玄一抬手,白莲教运粮的队伍缓缓的停下。 “哎呦,唐门主,好久不见啊”司空玄抱拳拱手,不慌不忙,脸上还笑眯眯的。 ‘这情景,摆明中了我们的埋伏,还能如此镇定,是他心太宽还是早有预料?’ 在场的群雄有些纳闷。 “等半天了?”司空玄扫视一圈,笑问道。 见没人回答,又问道“让运不让运啊?” “你说呢?”唐三省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来。 “哦。”司空玄点点头,随后轻声吟道:“花语不解伊人苦,何物能述三世缘?” 随着话音落下,粉色的花瓣不知从何处出现,随着风缓缓洒落,好像蝴蝶扇动翅膀飞翔于林间。。。 第八十九章 清风拂山岗 “出来吧。” 昏暗的月光下,温百胜看着面前缓缓驶来的马车,沉声说道。 “郁~”王永真一拉马的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借着月色定神观瞧片刻,随后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温前辈是找我的? 到底是曾经的青城派大师兄,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温百胜。 温百胜却没有理他,目光虽然是看向他,但很明显,他找的人不是他。 “喂,前边有个老人家拦路,找你们俩谁的自己出来认认吧。”王永真回头说道。 几日的相处,王永真与徐如意还有山崎龙也已经熟悉了起来,虽然还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不过彼此间也算有了些交情,说话也随意了起来。到底还有个小姑娘在,总板着个脸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就连山崎龙也那种冷冰冰的性子都开始偶尔说两句话,他自己一个落了魄的凤凰也没什么好拿捏的了。 车厢里,欧阳已经睡着了,小姑娘嘛,难免觉多一些。听到门帘外边王永真的话,山崎龙也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徐如意。 “大半夜的扰人清净,你把他宰了不就完了?”徐如意一撩门帘,探头说道。 王永真翻了个白眼,随后不耐烦的指向前边的温百胜,没有说话,不过意思倒是很明显“你当是劫道儿的啊,说杀就杀?” “谁啊这是?”徐如意抬眼望去,见是一位老者,先是一愣,随后仔细回想,才想起了对方的名字:“温百胜是吧?”语气轻蔑。差点杀了人家侄女,之后风云庄见了一次,徐如意也留心了对方的长相。 两人的关系,也不用多说,看看彼此的表情就明白了。 见徐如意纵身跳下了马车,王永真打了个哈欠,随后伸了个懒腰,一低头钻进了车厢里“一会儿打完了你来赶车,我也歇会儿。” “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吧?”温百胜的声音好似闷雷。 徐如意伸手抽出腰间利剑,剑尖略微下垂,消瘦的身形自带着一股清冷的气势,既然是敌人,自然也就不用给什么好脸色了:“来受死的?” “呵呵,少年人”就是这样”温百胜先感叹一声,随后说道:“武林大会老夫之前虽然没有参加,不过你的事情倒是已经听说过了。此时,无论你我有什么深仇,你与我昆仑有多少大恨,单冲着你击退了那前来挑战的倭人,老夫也好,老夫背后的昆仑派也罢,都不能杀你。否则。。。。”温百胜想了想,“不值当。” 徐如意一条人命不如人家的好名声,有趣但也是事实。 “那你来做什么?” “老夫来打你一拳。”温百胜双臂前后摇摆了一下,随后晃了晃身子,算是活动筋骨:“打你一拳,凭你的功夫,应该死不了,伤不伤,多重的伤,老夫就说不准了。老夫风云庄上见你行事极端,本以为你是邪派中人,公理也好,私心也罢,在江湖上说了不少你的坏话,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对不住你了。” “不过武林大会上你一举成名,老夫之前的那些闲话自然也就不会被人放在心上,所以。。。” “还打不打?”徐如意皱眉打断了对方的话:“人老了话都像你这么多吗?” “额。。。”温百胜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衣袍微微鼓起,内力激荡。 徐如意目光淡然,回手将利剑又收回了剑鞘,目光轻蔑,带着些玩味。 “哈” 温百胜一声低喝,弓步前跨,一招直拳直冲。光暗之间,一道凝实的拳劲直打徐如意的小腹丹田。 “嘭” 一声闷响,徐如意不摇不晃,身体表面蓝光一闪,拳劲如泥牛入海,被轻描淡写的化解。 微风拂过,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完事儿了?”徐如意轻蔑的一笑,随手扫了扫身上衣裳的褶皱,一转身,跳上身后的马车。不理对面目瞪口呆的温百胜。 “驾” 扬鞭轻轻挥打一下,黄马连蹦带蹿,连带着马车也晃晃悠悠地驶过温百胜的身边,扬长而去。 ‘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功力?!’温百胜满脸的错愕。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 根据之前的了解,温百胜只当徐如意的剑法快,所以自己这一拳用上了全身功力,走的是以力胜巧的路子,要让他避无可避。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被对方护体真气化解了。 怎么会这样?! “喂,你这功力怎么涨的这么快?”车厢里,王永真很是好奇的问道。 昆仑派温长老的武功他还是知道的,刚才那一拳他虽然在车厢里没有看到,不过那宛如闷雷的声音还是听在耳中,料想对方也不至于留手,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无可奉告。”徐如意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之前风云庄一役,徐如意收获四百余点杀戮值,除了花费五十点兑换了手中的独孤利剑,其他的也就兑换了些许金银花销,大多数都存在手里,准备应急,再之后,零零散散的一些收获,徐如意总共累积了大概五百点左右的杀戮值。 武林大会上与山崎龙也一战,以及之后马头山上经历的危机,他见识到了功力的重要。二十年的功力还是不够看啊。就在昨天,徐如意又花费了三百点杀戮从系统获得了四十年的功力。三百点,四十年。不得不说,这次的运气还真是不好。不过这次内力的灌注没有让他再经历前几次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也正因如此,王永真和山崎龙也才没有发现他功力暴增的情况。或许是因为白骨禅将自己的经脉变强了吧。不管怎样,如今的徐如意真正拥有了和江湖上顶尖高手争锋的实力了。 温百胜以拳劲隔空打来,徐如意童子功威力大进,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顺便一提,白骨禅徐如意早在风云庄之前就已经练成了前四层,不过在那之后,徐如意一直在修炼辟邪剑法以及天罡童子功,白骨禅第五层的练五脏徐如意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不是太难,只是他自己放下了。一开始是因为修炼辟邪剑法,没有时间,之后就是他故意的了。 前世的徐如意性格如何很难说,有点儿小阴狠,也是个仗义的人,豪爽洒脱,简单来说还算是一个正常人。可自从修炼了白骨禅,他的性格似乎多变起来,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时常暴躁易怒,行走江湖以后与人交往又变的开朗了一些,对敌之时阴险狠毒,善变的紧。一开始徐如意还不以为意,可之前与张三丰的闲聊,字里行间,徐如意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尤其是他的那句“被成仙了。” 什么叫被成仙了?徐如意想不明白,但最后还是决定将白骨禅先放一放,反正自己现在的功夫也够用了,外有辟邪剑法,内有天罡童子功在身,更有六十年功力修为,也不怕谁了。再说了,张三丰还提到了,外相已成,白骨禅自会慢慢精进,所以。。。。无所谓了。 第九十章 无用的解释 漫天花雨撒金钱。 这一招招如其名,天上降下无数花瓣银钱,带着玄奥的轨迹,向在场的武林群雄头上落去。这美丽的景象让许多人在不经意间便受了伤,丧了命。花瓣是暗器,银钱铜板也是暗器,处处杀机。慧珍师太,灵通大师等等的高手虽然不怕,但应对起来也有些麻烦。 好在司空玄似乎并无意在此与众人死战,只是将众人阻拦片刻,便抽身离去,留下了身边的白莲教徒和粮车断后。 众人与白莲教徒战在一处,虽然实力上远远高于对方,不过对方视死如归,同归于尽的打发还是让他们颇感头疼。 唐三省却不在场中,径直绕过众人,便向着司空玄穷追不舍,终于在此刻追上了对方。 “你真的进了白莲教。。”唐三省冷冷的看着对面的司空玄,沉声说道。 “很奇怪吗?”司空玄笑道。 “倒也不奇怪。”唐三省脸色铁青,“想来,你的那些疯狂的想法也只有白莲教能帮你实现,虽然只是笑话。” “不是笑话。”司空玄脸色一沉,阴冷的说道,“只是你们不相信而已。” “不是笑话?那你的第三条手在哪里?给我瞧瞧啊!”唐三省厉声喝道,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也带着惋惜。“我唐门百年一遇的天才,竟然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老夫恨啊。。” “恨什么?” “恨我和你爷爷对你管教不严,恨没能在发现端倪的时候将你杀了,也恨。。。”老人双拳握紧:“没能救下玉儿。” “二爷爷,”司空玄表情严肃,“我再最后叫你一声二爷爷,也最后再跟你说一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玉儿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那她身上被人缝上去的那条手是怎么回事?还有谁能做出如此疯狂之事?!”老人须发皆张,状似疯狂,连声质问。 “你说啊!” “如此疯狂的想法,改造自己的身体,还用自己的表妹做实验,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你怎么能?” “你又怎么敢” 面对老人的质问,司空玄沉默片刻,笑道”早知道说了你也不会信,所有人都将事情推到了我的身上。又有谁看见我动手了?我确实有想法,也用过活人实验,可这不能代表我会对玉儿下手。” 说到这儿,司空玄摇头轻笑,喃喃自语道“反正你也不信,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也是闲的。”抬头看向唐三省“说吧,你欲如何? “如何?”唐三省探手入怀,“跟我回唐门,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不然我就杀了你。” “就凭你?” “还有我手中的暴雨梨花针!”唐三省猛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圆筒,拳头粗细,二指长短,遥遥指向了司空玄的身影。 司空玄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意收敛,“暴雨梨花针,够狠的啊,他怎么不把佛怒唐莲也给你带出来?” 江湖上盛传佛怒唐莲为天下第一暗器,可究竟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司空玄倒是见过一次,但没见人用过,威力如何也就无从谈起。如果说佛怒唐莲是天下第一,那这暴雨梨花针就是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二了,当然了,唐门还有没有别的更厉害的机关暗器,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你,不拿这暴雨梨花针,就算是老夫也没有把握。”唐三省手指已经扣上了机簧,只待轻轻一按,二十七根银钉便会接连射出。 面对此情此景,司空玄头上也留下了冷汗。若说让他和唐三省放对,他倒是不怕,暴雨梨花针放在别人的手里,他也能打,可这暴雨梨花针被唐三省拿在手里。。。。 之前一时大意,没想到唐三省竟然随身带着暴雨梨花针,这一被瞄准了,就算是司空玄也有些没辙了。 按理说,唐三省身为唐门门主,随身带着厉害的暗器本是正常,若换了其他人在此必然会有防备。可司空玄本是唐门出身,知道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唐门门内自分三堂:天、地、人。天字堂精研暗器制作,以制造那种凡人亦可使用的精妙暗器为能,地字堂钻研毒术,虽然如今式微,但他们的毒药也是不容小觑。最后便是人字堂,人字堂一不炼药,二不练器,只专注自身暗器手法,讲究摘叶飞花皆能伤人。三堂之分只有门内众人熟知,对外并不张扬,虽然都隶属唐门,可在司空玄当初的那件事情之后,三堂生了糟芜,关系并不好。唐三省是人字堂出身,暴雨梨花针由天字堂掌管,因此,司空玄才失了算计。 眼角一动,司空玄看到唐三省的肩上。。。。。 “我还当你迷路了呢。”司空玄面露轻松之色,又恢复了那副潇洒的样子。 “谁?!”唐三省心中暗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他也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被这种“你看那是谁”之类的小孩子把戏骗到。 “我没骗你哦”司空玄伸手一指唐三省的身后。 “你不说不是更好?”一个声音在唐三省的身后响起。 唐三省大惊失色,正要不管不顾按下扳机,脖子上略一刺痛,随后眼前一黑。。。。。。 “你不是说你不怕他吗?”蛛长老缓步走到唐三省的身边,一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蜘蛛从唐三省的身上跳到了蛛长老的腿上,随后不知往哪里一钻,消失不见。 “本来我也不怕他,大意了而已。”看蛛长老一脸的轻蔑,他没好气的说道“不然你让他用暴雨梨花针指着,再和他打,你要能赢了,我给你当孙子。” “我就不会被他指上。” “我怎么知道这老家伙这么好面子的人也会向天字堂的那帮老怪低头求暗器。” 二人素来不和,呛了两句,便也不再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了。 “这家伙怎么处理?”蛛长老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唐三省。 “还能怎么办,又不能杀,放了呗。” “放了?”蛛长老面色古怪,“杀了不是更好?” “你敢杀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你杀吧,我不拦你。”司空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司空玄若是一味地阻拦,蛛长老肯定动手,白莲左使还管不到他五长老的头上,更何况之前佛母也说过要杀唐三省。可司空玄这一招以退为进,反倒让他有些犹豫。 “给个理由吧,把话说明白点儿。” “我爷爷还活着,虽然不知道人在哪,他和这老头儿关系最好。我无所谓,反正平常也是跟着佛母东躲西藏的,真被我爷爷找到了有佛母大人护着,死不死的两说。你们五长老可是常在江湖行走,也不和我们待在一起,被找到了,嘿嘿。。。” “哼”蛛长老冷哼一声:“你不怕,难道我五长老就怕了他?”话是这么说,可脸上还是有些阴晴不定的样子。 “好了好了,”司空玄摆摆手“我知道佛母想要唐三省的命,可武林大会那帮人已经跑出来了,你也看到了。为了大局,哪怕唐三省死了,唐门那帮人也会在三教七派的人的压力下一致对外,所以他的死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蛛长老终于还是息了杀心,脚尖放下。 “行了,能捡一筒暴雨梨花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东西我走的时候唐门里就剩五个了。” “五个?”蛛长老好奇道“怎么不多做几个?” “哈”司空玄翻了个白眼“照你这么说,多做几个佛怒唐莲,一统天下不是更好?” 见蛛长老眉头皱起,司空玄翻了个白眼:“暴雨梨花针的工艺复杂不必细谈,单是制作材料也是难得一见。” “你会做吗?” “会啊。” “我白莲教还有收集不到的材料?” “呵呵、”司空玄嘲笑道“好好好,蛛长老果然财大气粗,那先给我来半斤秘银精、一两玄铁、四两黑沙金、再加上一块拳头大的龟纹石。这些你要能准备齐了,剩下的材料算我送你的,保证给你准备一筒如何? 蛛长老将这些材料默记在心,随后问道“这龟纹石不好找也就算了,就算找到了你拿什么来炼?这东西据我所知,根本就不怕火,除了当石头砸人,好像根本没用,你不是骗我吧?” “凡火自然炼不了,天火就可以了。” “天火?” “说了你也不知道。”司空玄摆摆手,不愿多谈,话题一转”那些粮食咱们丢了,回头怎么向佛母交代啊。 “不用交代。”蛛长老说着,弯腰从地上将暴雨梨花针捡起,拿在手上翻看。 “哦?” “那帮人把教内的弟兄杀完了就走了,粮食还在原地,回头再拉走就是了。” “在原地?”司空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搞错吧。” “就在原地,”蛛长老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沾点血,其他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们也没下毒,也没放火烧掉。” 司空玄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但粮食还在自然是好事,如今也只能回去如实禀报,看佛母怎么安排再说吧。 “王爷,”岳松庭和朱椿并肩走着,一场厮杀,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岳掌门有话请讲。”朱椿面色谦和。 “之前你说白莲教要做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关于粮食的,看王爷似乎已有安排,在下也不多问。不知这第二件事是什么,若王爷需要,我等也愿出力。” “不错,”一旁的神拳上人说道:“只要能和白莲教作对的,老子倒给钱也去。” “呵呵。”朱椿摇头轻笑,随后轻声叹道“这第二件事嘛,小王确实不便多说,而且说了也没用,望诸位谅解。” 目光望向远方,朱椿有些惆怅,心里暗叹:“五千大军,怕是不能活着走到这儿了。” 第九十一章 疑团 “佛母神机妙算,属下佩服。”石真一身绿袍,站在一块大石之上,微笑着说道。 “还是蛛长老的蒙汗药厉害,我当初也不是随口一说罢了。”唐赛儿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惜如此多的药量才只是让这些官军身子有些疲软,再加上这药实在难配,准备了一年也才只有这些,实在难堪大用啊。” “但用在这里也是值得的。”石真慢条斯理的说道。 不远处的空地上,五千湘军援兵已经呈现了溃败之势。带兵的将领早已经战死,剩下的人不过是厮杀的惯性让他们还在坚持而已。 其实他们的对手只有一千多人,装备也没有他们精良。虽然这些湘军的不比那些久经沙场的军队那般善战,可是以五敌一,又在这开阔地,怎么也不会输,但身体的乏力实在让他们无奈。非战之罪,其实他们每个人都知道。 自从接到蜀王的急报以来,五千人便开始了急行军。一路上除了晚上四个时辰的休息,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吃的都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可干粮够吃,水还是要从就近的水源采集的,也正因如此,才给了白莲教可乘之机。 带队的将领也算是久经沙场了,一路上虽然已经是小心再小心,可还是着了道。 下毒,这招数算不得稀奇,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毒竟然被下在了水中。要知道,流水不腐,一般的毒药,往河里一扔,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可惜,这个想法在这里,被白莲教利用了。 “蛛长老的药属下也确实佩服,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到的,若是有一天。。。。”石真的话似有深意。 唐赛儿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叹息道:“兴亡皆苦啊,其实他们不过是当兵吃饷养家糊口而已。” “阿大。” “属下在。”阿大走到唐赛儿身前,抱拳拱手。 “传令下去,尽量留活口俘虏,此战还是以招降为主。” “是。”阿大答应一声,轻身跳下大石,向着战场那边而去。 “佛母,”石真笑道:“这眼看着,除了逃跑的,官兵还有两千多人,你这是要累死赵娘子啊。” “招降扩张,愚弄人心。这本就是她的职责,累不坏的。”唐赛儿轻笑一声,随后略带感慨的说道:“如今我白莲教中兄弟虽多,但毕竟不能像朝廷官军那般每日操练,战力还是不行,若有这两千官兵加入,必能实力大涨。等什么时候,若是不用我们下毒,能够正面和朝廷军队作战,那我白莲教才算真正成了气候。” 功夫不大,随着阿大将唐赛儿的命令传达下去,战场上的白莲教一方开始大声的呼喊着诸如:“放下武器”,“跪地不杀”的口号。场中的厮杀原本也已经接近尾声了。眼见得大势已去,官兵们渐渐地也就开始投降了。有气节的也不是没有,但终归还是少数,既然能活,那谁又想死呢? “佛母。” “佛母大人。” 司空玄和蛛长老终于回来了。唐赛儿看了看他们的样子,又向他们的身后望了望,见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也没有看到粮车,不由得有些有些疑惑的问道:“没劫到?” “劫到了。”司空玄答道 “那粮食呢?” 蛛长老回道:“后来又中了那些武林中人的埋伏。” “哦,所以粮食丢了?”唐赛儿又问道,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是早有预料还是并不在意? “我也不知道丢没丢,”司空玄挠了挠脑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将唐三省的事情瞒了下来,蛛长老私心作祟,也没有揭穿。(实话实说的话暴雨梨花针就要交公了,而且还暴露了自己贪生怕死的私心。) 唐赛儿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司空玄,倒也没有说什么,陷入了沉思。 而石真并不关心什么人员伤亡,只注意到了粮食的问题:“所以,他们将人杀了,然后把粮食又留在了哪里,等着我们再去搬?不会是想围点打援吧?” 这个猜测倒是蛮靠谱的,不过蛛长老摇了摇头否定道:“我俩已经认真的查探过,他们真的已经撤走了,并未继续埋伏。” “那难道他们就是为了恶心我们一下?”石真有些纳闷儿。 唐赛儿想了半天,也有些不明所以,但事情总还是要处理的:“粮食既然留下了,那不管怎样,终归是个好事,先运回来再说。” “阿二。”唐三儿扭头吩咐道:“你带人去把粮食先运回来再说。” “是。”阿二转身离去。 “佛母,这。。。。”司空玄想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唐赛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答道:“朱椿此人虽然我们没有和他正面打过交道,但各方的消息都显示此人最是精明,这次的事情咱们先杀了他七千精锐,所以他必然会有反击。这些粮食说不定就是他算计,不过我也想不出其中的奥妙,估计拿与不拿他都有后手准备,既如此,就不如拿到手里再说,到时候见着拆着也就是了。” “佛母所言甚是。”石真点头应和道:“粮食就在那里,咱们现在无非就是搬不搬的问题,没什么好说的。” “蛛长老。”唐赛儿又吩咐道:“一会儿粮食运回来,你再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确保万无一失。” “恩。”蛛长老点点头。 唐赛儿想了想,目光转向石真:“那个叫王什么的傀儡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那我就不知到了,不过赵娘子办事,佛母放心就是。”石真答道,随后又有些犹豫的问道:“佛母,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何要找这么个傀儡推在前边?” 唐赛儿倒也不隐瞒,解释道:“其实之前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而已,毕竟我一个女流之辈,若公然站出来征战天下,难免有人不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尤其刚刚听到这粮食的事,我总觉得这次起事或许会出什么岔子,还是把他推出来,我们继续隐在暗处,反正有我们在后边提线,他不过就是个木偶而已。出不了什么事。” 几人正说着话,赵娘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最里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木偶是木偶,只是这个木偶也太笨了吧。” “佛母。”赵娘子先躬身施了一礼。 “金藕使者多礼了。”唐赛儿点点头。 “佛母。”赵娘子有些埋怨的说道:“这王四六你是在哪里找来的,也太笨了吧,就那么几段话,背了三天才算背了下来。” “呵。”唐赛儿捂嘴轻笑一声:“光背下来可不行,人呢,像不像那么一码事?” “这个佛母倒是不用担心。”赵娘子嗤笑一声:“人不聪明,不过心倒是不小,吆五喝六的一副马上就要当皇帝的样子。咋咋呼呼的还真挺唬人。” “你没和他说明白啊?”司空玄有些好笑的问道 “说明白了。”赵娘子说着,也不禁乐道:“我一开始就和他说了,只是让他在前边顶着,当个傀儡,不过他不在乎,还给自己起了个天命大将军的称号,真是笑死我了。” “他就没提什么要求吗?”唐赛儿想了想,又问道。 “要求嘛,倒是提了一个。”赵娘子面色古怪,粗着嗓子学道:“饭可一定要管饱啊,还有俺天命大将军的位子将来可要留给俺儿子。” “哈哈”众人忍俊不禁。 第九十二章 叫人 这次的武林大会,虽然横生了许多波澜,但路总还要走下去。在一番简单的休整之后,前来青城山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豪杰们渐渐散去,反正这一届的武林盟主已经定下了,其他的什么大事,就交给那些三教七派的大人物们去操心也就是了。 青城派问道堂上,岳松庭坐于上首,灵通大师、玄虚道长等人分左右两排坐下,几人之中,独缺了唐门的唐三省。 “话说唐老爷子怎么还没来?”岳松庭好奇的问道。 慧真师太答道:“唐老爷子说他门中有急事,先回去了,让咱们把决定通知他一声就行,他无不应允。” 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接下来要怎么做,总还是要议一议的。 “要我说,咱们就再来一次江湖追杀令!”神拳上人莫空山当先说道:“不然老子心里不痛快。” 所谓江湖追杀令,既是由武林盟主带头,江湖各大牌响应,对某一个特定的人或者势力进行无差别的绞杀。莫空山的话是对谁说的,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难。”玄虚道长摇头。 “不行了。”天山掌门慕容清也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白莲教可没有什么总舵的存在了,我们到哪里找他们?总不能走在路上见人就问你是不是白莲教吧?” 白莲教的总舵,已经在洪武初年,便被朱元璋用大军连根拔起,如今已经由明转暗,无处寻找了。 “莫长老说的对,虽然江湖追杀令发不出了,可总得想个法子找回场子来,不然咱们这回的面子可就丢大了。”衡山派掌门燕英语气不善,胸中憋着一股气。 鹤冲霄无奈的说道“可白莲教的那些什么佛母、使者之类的行踪飘忽,确实无处可循啊。” 众人陷入了沉默。 “诸位。”岳松庭突然说道“岳某倒是有个想法。” 众人将目光转向岳松庭,只见他略一沉吟,接着缓缓说道:“白莲教行踪诡异,确实难找,不过以前找不到,不代表我们现在也找不到。” “哎呀,”莫空山一拍大腿,急道:“岳掌门有话直说,老夫我是个急性子,最烦别人说话拐弯抹角的。” 岳松庭了解他的脾气,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前前后后,白莲教搞了这么多的事情,与我正道武林公然为敌,其实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借着叙州府的灾民造反!”玄虚道长说道。 “不错。”岳松庭点点头,“造反这种大事,自然不可能随便让哪个小喽啰便领导了,而且此地情况瞬息万变,白莲教的高层一定有不少都集中在了此地!” “这不是没说一样嘛。”莫空山嚷道“他们江湖流窜咱们找不到,如今集中到了这四川地界,咱们不还是找不到嘛。” “莫长老,盟主并非此意。”鹤冲霄若有所思的说道“人我们或许找不到,可如果咱们能把他的事儿坏了,不是更好?” “鹤掌门高见,岳某的意思正是如此”岳松庭笑道,随后目光扫视众人:“白莲教要造反,咱们拦不住,不过咱们帮着朝廷镇压叛乱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个办法不错。”燕英双掌一拍,鼓掌道“人杀不了,事儿给他搅黄了也不错。” “阿弥陀佛。”玄通大师摇了摇头:“马头山一役,青城派损失惨重,难有大的做为,咱们各自的门派又距离此地甚远,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战场之上,我武林中人也难与千军万马正面对抗。” “大师。”慕容清在一旁说道:“打仗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的可完不了,咱们时间上还是充裕的,再说我们也不用上战场上与他们正面交锋,游斗偷袭才是我武林中人的强项。” “就是。”莫空山站起身来,双拳在空中挥舞几下:“今天杀他一百,明天烧了他的粮草,后天再把他们领头的杀了,老子让他好过不了。”一边说着,莫空山一边就往外走“老夫这就给门里去信,让他们立刻派人过来。” 莫空山风风火火的走了,在场众人相视一笑,随后陆陆续续的也都离开了,叫人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嘛。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丹阳子眼神复杂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得意弟子,沉声问道。 “师傅。”于永山低着头,跪在正当中,面色沉着,左右两边跪着田永发和梁永浩,也都是一般模样。 “你大师兄他,真的。。。。做下了那等事情?”丹阳子到底没有把事情说出来。 “师傅。”于永山痛心疾首的说道“弟子之前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敢相信,所以才急匆匆拉着永发和永浩去找他,没有去马头山杀倭寇,结果刚进成2都城,我们就看到大师兄他在大街上,大街上。。。。” 丹阳子将目光转向田永发和梁永浩,希望能听到不同的说法,只可惜。。。 “大师兄他。。。。唉”田永发叹了一口气。 梁永浩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但他的意思很明白。 丹阳子慢慢的闭上眼睛,良久,才挥挥手,疲惫的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让为师一个人静一静。” “师傅。。。”三人齐声说道。 “我让你们下去!”丹阳子低声喝道。 于永山三人互相看看,只得答应一声,随后起身离去。 “唉。”丹阳子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将三人刚才说的话反复的想了几遍。 “逛窑子没带钱,还被人赶到街上裸奔。”丹阳子喃喃的说着,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真能想啊。” 王永真可是丹阳子从小看到大的,对他的为人很是了解。 虽然王永真有些傲气,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正直的人。如果说他眠花宿柳倒是有些可能,可没带钱,还被老鸨带着几个打手满街追打,那就纯是扯淡了。就算没带钱,王永真难道连武功也没带? “于永山啊于永山,你够狠!”丹阳子冷哼一声,起身而去。 第九十三章 骑虎难下 宜宾城作为叙州府的府城,虽然比不上CD城的繁华,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如今经历了一场地震,再加上一场大水,显得有些破败萧条。高大的城墙还在,城门也已经按照守城将领的吩咐紧闭,但再严密的防守,终究还是离不开人。城墙上的士兵一个个士气低落,城中的百姓也是浑浑噩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日光倾城,宜宾城外的白莲教邪徒大概要有七八千人,而宜宾城的兵将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千多人,这又如何不让他们绝望, 城破只在旦夕之间,虽然对方还没有攻城,可这不过是因为流程还没走而已。 流程,对。两军交战有先斗将的规矩,攻城,也要让双方将领先喊个话,大概就是你们快投降吧,不然就死定了,而另一边回几句你们别妄想了,我们会坚持到底的,之类的废话。这些都是为了先瓦解对方的士气。虽然白莲教这边胜局已定,不过他们还是要喊话,为的,是将自己需要让人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城门和白莲教徒之间的空地上,王四六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身素色麻衣,手里提着一杆长枪,意气风发。虽然他并不会用枪,虽然他连骑马都是别人扶上去的,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可他还是兴奋地红光满面。傀儡皇帝也是皇帝嘛。 “城上的官兵听着,”王四六将手上的长枪笨拙的舞了两下,大声喝道:“天火降,九龙出,杀得天下不姓朱,上天接连降下警示,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乃白莲教天命大将军王四六!今我叙州百姓连番遭逢大难,朝廷不思救援,反而横征暴敛,陷百姓于水火之中,已失天命。” 说到这里,王四六手中长枪举起:“今我白莲圣教,顺应天命,携天兵天将,为的是。。。。” 王四六的声音很大,语调抑扬顿挫的,显得慷慨激昂。城中的百姓离着城门近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都是些大白话,他们也听得懂,只是他们并不在乎。什么是天命?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天命,其它的,与他们何干呢? 城上守军的将领李铁浑身甲胄,趴在墙头有些无奈的看着下边的王四六,这宜宾城他守不住,他很清楚,内心里他很想直接把门打开投降,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前天晚上接到了蜀王的密令,密令上说他可以投降,只是,要在关键的时候,说几句话。。。。。。 “城中的父老乡亲们,”王四六终于快说到关键的了:“这次我们白莲教起事,为的,是救你们脱离苦海,我们已经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只要。。。。。” 就是此刻,城上,李铁气沉丹田,一声大喝:“够了!”声音盖过了王四六,将他吼得一愣。 李铁高声质问道:“你们说粮食充足,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王四六斩钉截铁的答道:“我们粮食很多,为的,是救百姓脱离苦海。。。” “果然是你们!”王四六还想再吹几句,上边李铁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见李铁义正言辞的喊道:“朝廷不是没有救援,而是粮食被你们劫了!几千车的粮食,都在运来的路上被你们劫走了!” 李铁说着话,转过身来,面向着因为王四六的话而渐渐聚集到城门处的城内百姓:“父老乡亲们,朝廷是记得你们的,皇上也没有放弃你们,只是他老人家的救援被外面的白莲教邪徒给破坏了。几百万担的粮食,分下来,就算咱们放开了吃,吃到明年秋收也够了。可如今全都落到了城外的白莲教的手里!” 说到这里,李铁抬起手来,不着痕迹的用手里的生姜擦了擦眼睛,顿时虎目生泪,再配上天生的破锣嗓子,分外有感染力:“不能护百姓周全,是我李铁的无能,不过,朝廷后续的救援短时间是到不了了,为了你们能够有口饭吃,能够活下去,我李铁愿意献城,只求他们能够兑现诺言,保你们活命!” 李铁说完,又转身望向城下的王四六:“你们能不能兑现诺言,将粮食分给百姓!” 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面为之一静。 大军之中,唐赛儿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坏了。”司空玄暗道,他脑子快,最先反应了过来。朱椿的算计原来在这儿!他亲自动手劫的粮食,自己心里最有数。别说几千车,几百万担,全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二百车粮食。而且对方说的也太离谱了,还几百万担粮食,朝廷一年收上来的粮食有没有这个数还两说呢。可现在也没办法站出来对质。毕竟昨晚运粮的时候,看到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这些没文化的庄稼汉可不知道自己到底抢了几百万担还是几百担,他们又没有数过。 糟了,周围的白莲教高层也先后明白了过来,头上微微冒出冷汗。 “额。。。”马上的王四六有些发愣,赵娘子之前叫他背的话里没有这一段啊。 下意识的回头看看身后的众人,王四六硬着头皮答道:“只要你打开城门投降,我保证给大伙儿饭吃,管饱。” 不得不说,王四六还有点小精明,没提分粮食,只说了管饱。 “好!这可是你说的!”李铁听到这里,一声大喝,随后大声吩咐道:“众位兄弟,打开城门,我们降了!” 不管是白莲教这边,还是城上的兵丁,城里的百姓,本来还有些怀疑李铁所说的只是笑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吱呀呀呀~ 一阵木楔机关之声过后,宜宾城的大门缓缓打开。 宜宾城正式为白莲教打开了大门,什么暗哨,什么工程器械,全都没用上,白准备了。 “谢李将军”城内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贫乏的语言让他们说不出来要感谢李铁什么,但他们知道,他们能活下去了。 李铁的脸色泛红,很是羞愧,还好他天生长得黑,别人也看不出来。 “这。。。。”王四六嘴角抽搐几下,随后也只能无奈的传令道:“进城!” 骑着马,骚眉搭眼的当先向城门走去。 ‘王爷果然神机妙算。’李铁在城墙上抱着肩膀,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几万百姓对我感恩戴德,手下三千兄弟完好无损,你们就是想杀我也杀不了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宜宾陷落,七天后,整个叙州府一十六县尽数落入白莲教的掌控,没费一兵一卒,只是,每一个县城在开门前,几乎都把李铁的话说了一遍,措辞或有分别,但大概意思还是一样的。 白莲教这边不是没有想过应对的办法,可是没用。人家守将问你有没有粮,你不能说没有吧?你要是敢否认,那宜宾城新加入的三千守军和两千青壮当场就要和你翻脸。于是乎。。。。 一时间,整个叙州府都传遍了:白莲教有粮,而且管饱。粮食的数量也从一开始的几百万担变成了几万万担。 “哈哈,咱们叙州的百姓还真是可爱啊。”蜀王府的书房里,朱椿放下手里的报告,放声大笑,随后看向坐在对面的何斌:“何大人明白了吗?” 何斌苦笑道:“卑职明白了,不过王爷,下次能不能给卑职说明白点儿啊,之前听说粮食被劫,卑职我。。。” “诶~”朱椿摆摆手笑道:“说了就不灵了。” ‘我之前可真是差点就吓疯了!’何斌心里无奈,面上挤出一丝笑容:“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王爷示下。” 接下来?朱椿想了想,说道:“接下来我请何大人听一首本王新作的曲子。 “何曲?” “骑虎难下!” 第九十四章 欲求脱身 “嘿!” “哈!” 宜宾城外,近三万白莲教众一身白衣,手持刀枪,正伴随着身边将官的口号操练着,呼喊声响彻云霄,惊得飞鸟都不敢靠近。 烈日当空,人人的脸上都满是汗水,但细细看去,却又不见任何的疲惫之色。一招一式绵软无力,虚有其表,甚至动作都有些走样,显然只是出工不出力,应付差事罢了。 “你!用点力气!” “还有你!” “说你呢!” 巡视的校官不时的用手中的鞭子抽打,用脚踹,但显然无济于事。 “七哥,”阵列中,一个年轻的小兵笑嘻嘻的问旁边的一个大汉“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咋不好了!”名叫七哥的大汉眼睛一瞪,反问道。 “人家白莲教的佛母大人给咱们好吃好喝的养着,咱们还不好好操练,感觉。。”小兵面露惭愧“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就是不厚道。”七哥倒是很坦然的承认了:“那又怎么了?” “这不太好吧。”身后一个小兵一边挥着手里的大刀,一边插嘴说道。 “你们啊,真是一群笨蛋。”七哥左右看看,见校官离这边还远,便开口解释道:“这白莲教管咱们饭,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让咱们给他们卖命?咱们越是卖力,到时候死的越快。反正白莲教的粮食多,咱们偷偷懒,多吃点儿饭,不比死了强?” “额。。。”话糙理不糙,周围几人哑口无言。 又一个人问道“那七哥你说,这白莲教这回领着咱们造反,能成不?” “成个屁啊,”七哥骂了一句,四下张望了一下,大嘴努起朝北边的方向“看到了吗?” “看什么?”几人不明所以。 “真笨。”七哥笑道:“那帮人本来是朝廷的官兵,如今也和咱们一块儿操练,你等着看吧,我估摸着啊,说不准什么时候,等朝廷派兵过来,他们就得反水。你说咱们造反有没有戏?” “啊?”一开始的小兵惊呼一声“那他们到时候没事儿了,咱们这些苦哈哈不久死定了?” “所以啊。”七哥手里的长枪刺出:“咱们练得越差,白莲教就越不会领咱们去打仗,平时再多吃点儿,真到打起来的时候,咱们四下一跑,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朝廷总不会把每个吃过白莲教的饭的都杀了吧,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咱们,就算全找到了,也杀不过来,好几万人呢。这叫啥?这叫法不责众!” “哦~”众人恍然大悟:“七哥不愧是念过书的,就是比我们强~” 校场上的操练声在这一刻显得分外刺耳。 宜宾城的府衙大堂,白莲教在此地的几个高层齐聚。 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算是整个叙州府的真正掌权者了,但是每个人的脸上不见喜色,反倒面色阴沉的好似能滴下水来,完全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 “外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唐赛儿轻叹一声,开口问道。 “阿弥陀佛。”无生口宣佛号,回道:“教中将士用命,叙州府已于昨日尽数落入我教掌控。” “这是将士用命的事儿吗?”白莲使者宋义皱眉说道:“这根本就是人家送给咱们的。咱们这是被人当猴儿给耍了!” “唉”赵娘子也叹了口气:“一个个儿的,敞开了肚皮吃,饭做得少点直接就要暴乱,除了咱们教中自己的兄弟,其他的,完全就是一帮子臭无赖。” 石真也在一旁接到:“七天的时间,咱们准备的粮食就吃了块两成,咱们这哪是起义啊,完全是帮着朝廷赈灾来了。” 朱椿这一刀真是稳准狠,直接砍在了白莲教的要害。原本的打算,是煽动百姓四处作乱,攻打CD府,以战养战,随后星火燎原。借着天灾,煽动百姓,随后从灾民中募兵,攻城掠地,以战养战,之前的元朝就是这么被他们的前辈们打下来的。 饿肚子的百姓有多么可怕那是不言而喻的。 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白莲教粮食管够,自然也就没了斗志。仔细算算,白莲教在此地的人数急剧增加,人人都争着抢着的报名参加白莲教,新招进来的灾民选之又选,仍旧还是有四五万之多,每个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子,可真正能打仗的,估计一个都没有。 体格强壮,代表了能吃,并不代表能打。每天参加训练的时候无精打采的,一到开饭的时候,那眼珠子瞪得溜圆,泛着绿光,和一群饿狼一样。 司空玄起身怒道:“不能这么下去了,再这样,不用朝廷,外边那群蠢猪就得把咱们给吃死了。” 众人目光聚在他身上,一副愿闻高见的表情。 司空玄沉声说道:“停粮,你们说怎么样?最起码也得减半供应。” “不行啊。”唐赛儿沉重的摇了摇头:“赵娘子不是说了,他们吃不饱就要闹乱子!” “就让他们闹!”司空玄眼珠子隐含凶光:“咱们本教的弟兄足有六七千人,具是精锐,难道还能让一群灾民给翻了天不成?” “灾民?”蛛长老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除了灾民,里边还有一万多朝廷投降过来的官兵呢,如今他们可是吃的饱穿的暖的,难道还能怕了咱们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照这个吃法,不出两个月,粮食也该吃完了。”司空玄焦躁的喊道。 “问我?”蛛长老耸耸肩:“那我问谁去?” “够了!”唐赛儿一声历喝,打断了二人的争吵,随后看向其余众人问道:“诸位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众人相对无言。 “既如此,那就由我来说吧。”唐赛儿停顿片刻,缓缓说道:“这次起事,我白莲教声威大壮,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如今棋差一招,虽然不至于满盘皆输,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如今之计,也只有将我教中精锐缓缓地抽出来,务求将来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如此一来,剩下的这些乌合之众又能起什么作用?”宋义眉头皱起。 “没有作用,之后就让咱们那个天命大将军领着人去CD府打就是了,反正死多少咱们也不心疼。” “那粮食呢?”宋义又问道。 “粮食就送他们了,我们若是敢动粮食,那些灾民当场就能撕了我们。”唐赛儿冷哼一声:“我们以后找机会走了就是。” “也只好如此了。”众人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第九十五章 蜀王三罪 蜀地的加急奏折一封接着一封送到南京,如今蜀地糜烂的形式已经是尽人皆知了。朱椿的一系列动作虽然有效的遏制了局势,但这些只有朱元璋一个人知道。明面上,叙州府全境落入白莲教之手,作乱之人多达十几万之多,CD府危在旦夕,这才是朝廷上下普遍的认知。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承天殿的御阶之上老张一声嘹亮的呼喊,宣布了早朝的开始。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别说今天了,洪武二十六年以来,哪天的早朝是没事儿直接退朝的?没事儿,朱元璋也能给你找出事儿来。 将心中的腹稿重又回忆一番,兵部尚书萧学文手执象牙勿板,越众而出,躬身说道“臣兵部尚书萧学文有事启奏。” “讲。”朱元璋沉声说道。 “叙州府遭逢大灾,哀鸿遍野。白莲教趁势而起,犯上作乱,据臣所知,如今叙州府全境已尽数落入白莲教手中,情势严峻。依微臣愚见,应及早发兵,予以镇压,以免酿成巨变。” 萧学文这边说着,朱元璋左前不远的座椅上,朱允文隐蔽的向着下边人群中的黄子澄使了个眼色。 黄子澄微微点点头,待萧学文说完,也迈步而出,大声说道:“陛下,臣东宫侍读兼翰林院行走黄子澄有事启奏。” 一见是黄子澄,朱元璋眉头微皱:“讲。” 黄子澄清咳一声,朗声说道:“臣欲弹劾蜀王朱椿,其罪有三,伏请陛下天听。” 朱元璋若有深意的扫了一眼朱允文的侧脸,有些玩味的笑道:“其罪有三?黄卿家一一奏来。” “遵旨。”黄子澄探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奏折,缓缓打开,随后念道“臣黄子澄,泣血参劾蜀王朱椿大罪三条,其罪一:不修德行,招致蜀地天灾人祸频发,前有地龙翻身,中有水灾肆虐,后有白莲邪教作乱,绵延叙州府一十六县,受灾百姓多达十几万人。《尚书-洪范》有云: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是故。。。”一大段令人发困的经典之后,黄子澄接着说道“先前,陛下仁德圣明,降下罪己诏,已得上天之恩泽。然白莲教依旧起兵叛乱,可见必是蜀王德行不够,故召此兵灾人祸。此其罪一也。”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武将那边是因为听了黄子澄的啰嗦有些发困,文官这边则是因为黄子澄的话里内容实在是太过敏感,他们不敢表态。竟然敢弹劾藩王,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敢从德行方面入手的这还是头一遭。在大明朝,如果一个人被认为德行不好,那这个人基本就废了,虽然不至于直接弄死他,但受万人唾弃那是必须的。放到当官的头上,那就是罢官免职,而放到藩王头上嘛。。。众人偷偷抬眼观瞧龙椅上的朱元璋,又看看他身侧的皇长孙朱允文,随后又低下了头。 “其罪二,臣听闻,蜀王朱椿平日里喜好俚词戏曲,所结交者,尽是下九流的戏子优伶,不读圣贤之书,不习弓马之技,实可谓不学无术,更有甚者,王府之中,常搭戏台,甚至自己也时常着戏服雨台上,不顾尊卑礼仪。此等人者,如何可为民做主,又如何能够代天子而牧镇蕃?此其罪二也。” “还有呢。”朱元璋有些玩味的看着黄子澄,声音不疾不徐,好像在看一只敲着铜锣的猴子。 “其罪三,”黄子澄没有看到朱元璋的表情,依旧自顾自的念道“蜀王朱椿俸圣命就藩CD府,掌一地军政之权,自有守土卫民之责。可马头山一役,蜀王中白莲教奸计,致使七千大军具丧于山火之中,使得蜀地兵力匮乏,给予白莲教可趁之机,此。。。。。。。” 一连三罪,分指无德、无才、无能。 所有的指控看似无有依据,但实际上又好像有点儿道理,最起码糊弄百姓是够用了。就比如说蜀王无德的罪名,在这个天人感应人所共识的时代,皇上已经认错,但情况没有好转,让他背锅好像也没有问题。再比如说无才和无能的罪名,道理也都差不多。 “够了!”朱元璋一声怒喝,打断了黄子澄的滔滔不绝。 “陛下。”黄子澄被朱元璋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双膝跪地。 “黄卿家,”朱元璋起身焦躁的来回踱了两步,吼道:“叙州府一十六县已尽数沦丧,朝廷援军迟迟未到,蜀地安危此刻全压在蜀王一人肩上。而你!黄子澄!”朱元璋猛然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黄子澄:“你说什么?失德?无能?我告诉你!从始至终,就是因为四川锦衣卫指挥使张正受白莲教蛊惑,提供了虚假的消息,蒙蔽了朕!是朕亲自同意的蜀王围攻马头山的计划,你待如何?!” “臣。。臣。。”黄子澄无言以对,唯有深深的伏在地上。 朱元璋亲自跳出来为蜀王背锅,他也没辙了。 一阵咆哮震住了黄子澄。朱元璋重重的坐回龙椅之上,深吸了两口气:“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重要的已经不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蜀王有过,但现在蜀地离不开他,朝廷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已经出现的问题。弹劾蜀王?好。但就算朕将蜀王斩首示众,白莲教的叛乱就能平息吗?!愚蠢!愚不可及!一群蠢材!” “请陛下息怒。”满朝文武齐齐跪倒在地。 “跪跪跪,就知道磕头!磕头有用吗?!”朱元璋的声音在金殿之中来回回荡。 朱允文也起身讷讷的说道“皇、皇爷爷,息怒,是允文。。。” 朱允文正要发声为黄子澄揽过,朱元璋猛地一瞪眼,将他后边的话给吓了回去。 “陛下!”下边兵部左侍郎齐泰抬头说道“白莲教不识天时,犯上作乱。臣以为,朝中当速遣精兵强将前往蜀地支援。” 户部尚书李贵和也赶忙说道:“陛下,户部府库尚有白银七百三十余万两、粮食六百四十余万担,可供调拨。”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之前朝廷发往蜀地赈灾的钱粮如今已经行至何处了?” “启奏陛下。”李贵和略一思索,朗声答道:“赈灾粮饷已有吏部选派户部左侍郎常博押送,如今已行至湖南地界。” 朱元璋沉吟片刻,吩咐道:“一会儿发六百里加急,告诉常博,粮食停运。现在去蜀地贸贸然的恐怕就运到白莲教手里了。” “萧学文。”朱元璋看向地上的兵部尚书。 “臣在。”萧学文叩首应道。 “着你调兵五万与。。。。。”朱元璋顿了一下,环视阶下群臣。 ‘选谁领兵呢?’朱元璋有些犹豫。 人群之中,只见蓝玉越众而出,深深俯首:“臣,蓝玉,愿领兵为陛下荡平蜀地白莲余孽!” 第九十六章 放牛皇帝(上) 这次蜀地叛乱不同以往。 朱椿麾下精锐已经尽丧,无力以一己之力平叛,那么朝廷派兵支援也就成了必然。可是派谁去呢? 南京承天殿上,蓝玉跪在地上,目光坚定的看着龙椅上的朱元璋,一言不发,态度决绝。 蓝玉的这一跪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但所有人都不说话,一切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朱元璋看着金阶下的蓝玉,神色恍惚。 蓝玉如今的岁数也不小了,五十有二,可是一贯身体硬朗,饭斗米,开五担之弓不在话下。或许是以往的关注不够,朱元璋猛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蓝玉从一个高大魁梧的大将军,大元帅,变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神态萎靡的小老头。 ‘看来儿子的失踪对他的打击确实太大了。’朱元璋不禁暗叹。 一开始朱元璋还以为蓝春的失踪是蓝玉自己安排的,但锦衣卫和检校的查探以及此刻蓝玉的状态让他终于彻底收起了自己的内心的猜疑。 蓝玉今天的请命的目的其实并不难猜,他想领兵去四川平叛,找白莲教报仇。 朱元璋作为蓝春曾经的好兄弟,应该答应他的请求,可是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 ‘如果对方用他儿子的性命相要挟呢?毕竟蓝春的生死尚未可知。’ ‘又或者蓝玉拥兵自重,对白莲乱匪剿而不灭呢?’ ‘再或者蓝玉干脆顺势起兵谋反呢?’ 朱元璋心里有鬼,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相信蓝玉的忠心。 半晌,朱元璋沉声说道:“蓝玉。” “陛下。”蓝玉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的身体不好,还是别去了。”朱元璋的声音有些愧疚,但依然坚持与蓝玉对视。朕是天子,哪怕错了,也要一错到底。 “皇上!”蓝玉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双眼流出热泪。 这一拜,不是君臣之礼,而是他蓝玉的屈服,与最后的恳求。 但这些又怎么能打动朱元璋那铁石一般的心肠呢! “平安!”朱元璋看向群臣中的一个年轻人。 “臣在。”平安出列拜道。 “你领五万大军,明日准备一下,火速赶往CD府,支援蜀王,助他平叛。” “是。”平安恭声答道。 “萧学文、李贵和。” “臣在” “粮饷军械等一应物资一并交给平安押运便是。” “遵旨。” “退朝,允文随朕来。朕有话和你说。”朱元璋起身向后宫而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三拜九叩,随后陆陆续续的退了出去。 “起来吧。”宋国公冯胜神色复杂的看着地上的老友蓝玉,不知该说什么。 ‘朱元璋!朱重八!’蓝玉缓缓起身,猛地一抽鼻子,随后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言不发,迈步向外走去。挺拔的身影,坚毅的步伐,当年那个纵横疆场的蓝玉又回来了,就在此刻,准确的说,是朱元璋拒绝他的恳求的那一刻! “不要做傻事啊。”冯胜喃喃道:“没人会跟你的。” ****** 爷孙二人从金殿里出来了,朱允文搀扶着朱元璋在皇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老张领着宫娥太监远远的跟着,四下无人,朱元璋在自己心爱的孙儿面前,也就收起了天子的威严,言语间,只有长辈的关爱,以及做为皇爷爷的那种。。。。。担忧。 “皇,皇爷爷。”朱允文弱弱的说道:“孙儿。。。。孙儿。。。” “怎么了?”朱元璋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朱允文:“我是你爷爷,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朱允文咬咬牙,说道“孙儿是不是做错了?” “唉。”朱元璋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你。” 朱元璋与朱允文的关系,由于早先徐如意的缘故,如今已经亲近了很多。虽然朱允文对自己的皇爷爷还是有些怕怕的,但已经能试着体谅他了,有些话,也不像以前那样一直憋在心里。 而朱元璋为了能让朱允文尽早的适应朝廷政务,便准许他每日里与自己一同上朝听政。这些之前也有过介绍,不过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朱元璋有意的放任朱允文在朝堂上适当的培养自己的势力,而且不必事事提前与自己禀报。 也正是有这个前提在,朱允文才会让黄子澄上书弹劾蜀王朱椿,而朱元璋却并没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朱元璋停下了脚步,随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棵二人合抱粗细的大树,问道:“如果爷爷给你一把斧子,让你去把那棵大树砍倒,你当先砍何处?” “这。。。”朱允文看看那棵树,沉思片刻,试着答道“当然是先砍主干啊。” “对啊,应该先砍主干啊!”朱元璋的语气意味悠长。只可惜,看朱允文那懵懵懂懂的样子,显然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朕也是糊涂了,和自家孙儿打什么哑谜。”自嘲的摇摇头,朱元璋说道:“爷爷知道,在你心里,始终对你的那些叔叔们不太放心,你想削藩,对吧。” “是”朱允文老实的答道,和自己的皇爷爷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对朕来说,削藩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朱元璋眼现睥睨之色:“朕是皇帝,打下这大好河山,建立了我朱明王朝的洪武皇帝。你的那些藩王叔叔们,说白了,也不过是朕的儿子,是臣子。只要朕一道旨意,天下藩镇自然也就没了。” “那爷爷你。。。。”朱允文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朱元璋打断:“可朕问你,你对叔叔们不放心,那这满朝文武你又对谁放心呢?” “这。。。。”朱允文愣住了,思索半天,心里竟然一个人选也没有。 “这也是朕的无奈啊。”朱元璋又缓步前行,嘴里叹道:“藩王权利过大,朕能做的,也只有尽量的限制,甚至故意给他们安排些敌人来制衡,不然的话,前年蓝玉出征蒙古,朕就会让他直接将所有元人杀死,而不是还留下一丝元气。如果真的裁撤了藩镇,那空出来的那些官位,权利,你又让朕交给谁呢?” 第九十七章 放牛皇帝(下) 御花园的凉亭里, 朱元璋坐在石凳上,手里抓着一把鱼食,不时的甩出几粒,喂给池塘中的锦鲤。 朱允文可没有朱元璋的闲情逸致,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爷爷说的对,如果藩王都信不过,那我又能相信谁呢?可是。。。’朱允文有些纠结‘燕王叔是真的要反啊,难道历朝历代都离不开藩王吗?汉朝有藩王,唐朝也有藩镇,之后的宋朝。。。。’ “可是皇爷爷,宋朝的时候,没有藩镇,不是也没有事情吗。”朱允文突然开口问道。 “不一样的。”朱元璋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别看皇爷爷小时侯没读过什么书,可是后来对这唐宋两代的兴衰可是下过大力气的。宋朝虽不设藩镇,可他们有宰相,有庞大的文官集团,而且举国上下,文盛武衰,武将翻不了天。这样做有利自然也有弊。” “文官与武将天生便是冤家,互相看不顺眼。文官如果占了上风,皇帝确实不用担心下边的人造反,可是这天下之大,并不只有我中原王朝,外族入侵的时候,文官打不了仗,可偏生这帮文官一个个的自命不凡,什么都想插一手,处处制约武将,再加上武将胸中没有了血性,战场上自然屡战屡败。好好的一个大宋朝,也就这么没了。这条路你也可以走,但是许多年后,或许是你,又或许是你的儿孙辈,早晚也会成为外族的儿皇帝,那我大明朝还不如亡了干脆!” “那让武将占上风。。。。”朱允文说着说着便停住了。 “武将占上风?”朱元璋好笑的看了朱允文一眼:“那问题不又回到了最开始?你想想那赵匡胤,按照史书上的书法,他可是忠心耿耿的,可最后不一样还是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允文啊。”朱元璋将手里的鱼食全扔进了鱼群中,沉声说道:“爷爷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当皇帝的怎么才能把这天下坐稳,皇爷爷我当了二十六年的皇帝,也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不过我觉得,做一个皇帝,其实和放牛差不多。” “放牛?” “嗯,放牛。”朱元璋点点头:“大明朝就是一头牛,做皇帝的所要做的,就是紧紧地攥住手里的缰绳。如果有外人强盗来抢你的牛,你就骑上牛背,带着你的家人去打他,让你的牛去撞他。” “那如果牛不老实,要来撞我呢?”朱允文又问道。 “不会的。”朱元璋摇头说道:“皇爷爷会帮你把这牛的角给砍掉,把这牛的血给放掉一些,你只要拉好皇爷爷交到你手里的缰绳,牛是不可能把你拱翻得。” “那如果我家里人要抢我的牛呢?”朱允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先和他讲道理,再和他拼命。”朱元璋答道。 “就怕我拼不过他啊。”朱允文愁眉苦脸的说道,到底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就算输了,这牛也是我朱家的,总好过给了外人!”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又恢复了那股帝王之资。“允文啊,朕是你的皇爷爷,可朕也是这大明朝的皇帝。平日里朕总说这大明朝是天下老百姓的,可实际上,这大明朝就是我老朱家的!朕绝不允许让外人坏了我老朱家的天下。天下最强的藩王莫过于燕王和宁王,可他们的地盘不过就是这大明朝的一小部分,几座城池而已,手下兵将加在一起也不满二十万。而你从朕的手里接过的是这整个天下,握有大义的名分,坐拥天下兵马百万。如果最后还是把天下丢给了你的叔叔,那朕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说天命如此。” “可是。。。” “没有可是!”朱元璋一挥手,说道:“如果你能在皇爷爷死之前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你就和皇爷爷说,皇爷爷可以帮你去做。如果你没有办法,那你将来就只能靠自己了。而在这之前,你绝对不能露出任何对藩王的敌意。”朱元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就像朕之前跟你说的砍树的例子。要么不动,要么就要击其要害。今日早朝之上,黄子澄弹劾蜀王,是你的主意还是黄子澄齐泰他们的主意?” “是。。。是孙儿的。”朱允文低下头道:“孙儿错了。” “你确实错了!”朱元璋沉声解释道:“哪怕你将来真的开始削藩,也应该从燕宁二藩下手,打败了他们,其他的藩王也就不足为虑。反之,如果你先对其他的藩王下手,那你就是逼着他们团结起来反对你,汉朝时的七王之乱就险些亡了天下,如果我大明朝所有的藩王反你,你还能有命在吗?!今天黄子澄公然弹劾蜀王,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的老师,是你的人,你让你那些叔叔们怎么看你?!” “那。。。那现在怎么办?”朱允文有点慌了。 “怎么办?”朱元璋伸手抠了抠耳朵,随手一弹:“幸好皇爷爷一时半会的死不了,事情暂时被我压下去了,回头你再上书给朕,就说你对你黄子澄弹劾蜀王的事情并不知情,而且对他离间天家亲情的行为很愤怒,喊两句,也就是了。” “那黄卿家他。。。。”朱允文想想黄子澄严厉的样子,有点而害怕。 “他是个臣子!你是朕的孙子,大明朝的皇太孙,你怕他做什么?!”朱元璋看着朱允文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有点儿生气:“朕让你跟他学的是那些道德文章,是让你将来做做样子糊弄老百姓的,不是让你真的去信!” 看朱允文的脸色依旧没什么改变,朱元璋无奈的摇摇头:“算了,回头给你找个小伴读,说不定能好些。” “小伴读?”朱允文奇道。 黄子澄一直以来教朱允文学的都是帝王之道(虽然他教的极烂),但这东西毕竟犯忌讳,其他人可没资格学,所以朱允文一直都是一个人学的,没有什么伴读书童之类的。 “是啊,伴读。”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一个有些阴损的小太监。” “如意?”朱允文惊喜的叫到。 “你说呢?”朱元璋哈哈大笑。 第九十八章 潜龙勿用 “诸位,我蓝玉我要反,你们怎么说?”大逆不道的话语从凉国公蓝玉的口中说出,语气平淡,好像只是闲聊了一句家常。 与闻众人,神色各异。宋国公冯胜面沉似水,定远侯王弼眼神飘忽,颖国公傅友德若有所思,唯有德清侯廖永忠面色激动,似乎有些心动的样子。 “机事不密则成害”的道理蓝玉很清楚,面前的四人是大明朝开国以来一等一的勋贵。如今徐达已死,常遇春也暴病而亡。军中这四人,加上蓝玉,就可以算是军中的头面人物。军中的将领,七成以上都是他们曾经带过的兵。朱元璋的意志,决定了大明朝的剑锋所指。但他们五人的态度,则是朱元璋挥剑的手。正因于此,蓝玉找了他们,多一个人也没有叫。 良久, 没有人说话。 不说话,其实也就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徐大哥杀伐天下,统帅千军万马,结果在病重忌口的时候吃了一只蒸鹅,你们觉得是巧合?” “。。。。。。” “常大哥暴毙而亡。”蓝玉面色讥讽:“勇冠三军,力压群雄。一人独战大元六魔王的人物竟然会在一夜之间暴毙而亡,你们信了?” “。。。。。。” “还不说话?那看来,李善长儿子被刺,自尽于燕王府上,随后全家失火,你们也都忘了吧?” “唉,”面色苍老的冯胜长叹一声,摇头说道:“蓝玉,时代不同了,咱们都已经老了。” “老了,血也凉了?”蓝玉的声音高了一些,如今五人是在凉国公府的一间地下密室之中,倒也不用害怕有锦衣卫的偷听。 “老冯不是这个意思。”傅友德开腔说道:“若是元末的时候,甚至我大明刚立国的时候,如果你有这个意思,想当皇帝,凭咱们的交情,未必不行,可如今老朱定鼎江山二十六年,你再说这个,咱们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啊。” “年前的时候蓝大哥你不就找了我们几个联合共进退嘛,咱们五个站到一处,相信皇上不会。。。不会。。。。。” 不会什么?王弼没有说出来,倒是蓝玉接到:“不会赶尽杀绝?你真这么觉得?” “蓝大哥说的有道理。”一脸横肉的廖永忠怒哼一声,说道:“皇上派平安带兵支援蜀地,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平安是谁?他爹平定是济宁卫指挥使,在咱们面前撑死了也不过是个儿孙辈的。平安自己不过就是朱重八的养子,什么叫养子?朝廷什么时候出了养子这么个官?打过什么仗,立过什么功?朱重八却还是宁肯让他带兵也不放心把兵交给蓝大哥,他的意思还不明白吗?” “明白。你明白了什么?”冯胜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随后沉声说道:“我们五个如今都在这南京城中,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家中亲眷也在此处,造反?皇上一句话,咱们连城都出不了,还想着造反?” “既如此,你今夜还来此处作甚?”蓝玉冷声问道。 “来这儿干什么?”冯胜脸色胀红,神情激动:“我来这儿劝你回头!” “回头?!”蓝玉面色狰狞:“老子儿子都没了,还回个什么头?掉头我都不怕!”猛然一掌拍在面前的石桌上:“你们有家有业,跟我更好,不跟我也不在乎。你们心里想的我不是不知道,不过就是盼着装死,希望皇上能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放过你们,可我告诉你们,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蓝玉是第一个,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李善长用全家的命才换了一个疯儿子,我看你们将来用什么来换!” “你有把握吗?几成?”傅友德淡淡的问道:“你若有七成把握能成,那我就随你赌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一成也没有。”蓝玉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又如何,我溅他一脸血,让他朱重八做几天噩梦,少活两年我也觉的值!” 四人相对无言。。。。。 。。。。。。 “他们五个聚到了一起?”朱元璋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目光闪烁。 “是。”老张地上一块热巾。“夜深了,皇上您该就寝了。” 放下茶杯,接过热巾在脸上敷了敷,沉闷的声音从毛巾下传出:“他们现在在哪?说的什么?” “检校只是发现他们五人突然在府上消失了,觉得情况不对,才报到了老奴这里。” “哼。”朱元璋将手里的毛巾摔在地上,冷哼一声:“检校就是这样,只能先发现,才能上报到朕这里,要不是你发现不对,朕都不知道他们今夜聚众密谋。” 老张躬身将地上的热巾捡起,在手上缓缓叠好,耳边传来朱元璋的声音:“等朕的缉事厂建好了,看谁还能瞒着朕乱搞。” 。。。。。。。 江湖上走了一遭,徐如意的心有点儿野了。 离开京城的时候,徐如意一路马不停蹄,如今往回走的路上,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蓝玉还没有死,但对于他的结局,自己依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能为力。原本还以为蜀地大乱,皇上有可能派蓝玉领兵讨伐,可这两天打听到的消息称,皇上最后还是选择让蓝玉留下,让平安领兵出征。 “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啊。”徐如意面色惆怅。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易悦乎。”欧阳稚嫩的读书声打断了徐如意的思绪。抬眼看看欧阳捧着书卷,摇头晃脑的样子,徐如意的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一丝微笑。 “我说,看不出来,你个青城派大弟子说起这知乎者也的东西也是一套一套的啊。”徐如意这话是对着坐在对面的王永真说的。 “怎么,看不出来?”王永真看了他一眼,“三千道藏,四书五经,虽然我们青城派是江湖门派,可每日里的功课也包括了明理。不读书,又如何能明理?” 说着话,王永真摆出一副老夫子的样子,摇头晃脑的说道:“只会舞刀弄枪,和那些庄稼汉子,槽帮盐帮之类有何分别?”这是当初丹阳子和他说的,他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王哥哥”小欧阳眉头蹙起,撅嘴说道:“读书实在好无趣啊,我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啊。” “你懂什么。”王永真轻轻一拍欧阳的小脑袋:“哥哥不要求你熟读经史,不过你最起码也要识字,知理,这对你将来有好处。” “哦。”欧阳无奈的将目光又转回了手上的论语,继续费力的念道:“子曰:三人行,必有。。哥哥,这个字念什么?” “我,之前不是教过你了?” “哦。” 王永真随口解答,一抬头,看到了徐如意鄙视的目光。 之前在路上,三个人对于小欧阳的教育问题也简单的聊了聊,一开始本来是打算教她习武的,可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当时的对话大概是这样的: “你来教他怎么样?” “我不会教人,我的繁星剑道就是每天观星悟道,会了就是会了,别人没法说。” “那你呢?” “我青城派的功夫没有师门准许,不能轻易外传外传。” “你偷偷的教她,我们不说不就行了?” “不行。” “呸。” “我们两个教不了,那就你教呗,名动江湖的鬼剑徐如意难道还教不了一个小姑娘?” “这个嘛。。。”徐如意认真的把自己的武功筛选了一遍:辟邪剑法、天罡童子功、白骨禅、寒冰真气、太祖长拳,好像哪一个都没法教给欧阳。前三个不必多说。寒冰真气阴气太重,不适合女子修炼,至于太祖长拳。。。。 脑海中一想到一个小姑娘大开大合的挥拳踢腿的样子,徐如意就是一阵恶寒。 “反正我的功夫也不适合女子修炼!” 于是乎,最后也就只能让小欧阳暂时“弃武从文”了。 徐如意之所以鄙视王永真,就是因为他觉得王永真不教小欧阳武功是“太抠”“太古板”。 其实他还真是误会王永真了,武功这东西,学了自然就会用。 将来欧阳一旦被人认出用的是青城派武功,难免会惹上麻烦。王永真最大的考虑其实就是这一点。 如果自己还是青城派大弟子,未来的青城派掌门人,那教了也就教了,可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尴尬,青城派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呢。 “饭点儿了,进来喝酒啊?”徐如意冲外边赶车的山崎龙也喊道。 官道只有一条,除非山崎龙也调头,不然的话倒也不会迷路,所以赶车的人就变成了他。王永真要教欧阳读书,而徐如意。。。。他可能天生和马犯冲,只要一驾车,马就开始乱跑乱颠,实在是让人尴尬。 片刻,山崎龙也撩帘儿进来了,依旧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只有在目光转向欧阳的时候才会有些笑容。 “酒呢?”山崎龙也问道。 “这儿呢”徐如意随手打开箱子,从里面拎出一坛子酒递给山崎龙也,随后又拿出几块酱肉干粮摆在四人中间。 山崎龙也单手一拍,将酒坛的泥封扫开,随后坛口,仰头灌了一大口。 “给我留点儿!”王永真不满的抢过酒坛子,也像山崎龙也一样灌了起来。 三人都没什么讲究,也不用碗,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就着坛子喝了起来,偶尔间歇的时候伸手撕块肉,叨两口小菜。 这一路行来,三个人干粮没吃多少,酒倒是下去了好几坛子。每路过一个小镇,饭菜之类的倒不用多买,酒可是必不可少的。 “山崎龙也我就不说了,你喝的这么频,像个酒鬼似得,真的好嘛?”徐如意笑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王永真随手撕了个鸡翅膀拿在手里:“现在我可是一个江湖废人了,谁还能管我不成?” “是散人,不是废人。”山崎龙也冷声道,随后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我才是废人。” “差不多得了,每回喝酒你都得提这么一句,以前是懒得理你,你还上脸了啊。”徐如意伸手推了山崎龙也一下。 山崎龙也喝酒的时候,也是他话最多的时候。对于这一点,王永真和徐如意的结论是“这鬼子(徐如意最先发起的称呼,得到了王永真的好评)估计来大明之前没喝过什么好酒,所以才一喝就上头。” “怎么,我的手不是你砍得?”山崎龙也一挑眉毛。 “额。。。我当时。。” “你就说是不是吧。”要不说话少的人说话格外噎人呢,堵得徐如意一愣一愣的。 “怎么还都是你的理了!”徐如意气急败坏的说道:“当时你那一刀砍过来,我命都差点儿没了,你不也没留手吗?!” “我留手了。”山崎龙也瞪着眼睛说胡:“再来一坛,酒没了。” “哦。”徐如意又递过来一坛酒,随即抓狂:“还好意思喝老子的酒,后边你放大招我就不说了,之前你还砍了我一刀,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你怎么说!” “还有这事儿呢?”王永真被引起了兴趣。一路行来,王永真虽然没有参加武林大会,不过对于他二人的那场对决可是如雷贯耳了。当然了,江湖传言难免有些粗略,如今听到这些细节,他当然会感兴趣。 “没有。”山崎龙也又说谎了。。。。他这是存心要气死徐如意了。 “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了!”徐如意怒吼一声。 “你说我砍你了,证据呢?!”山崎龙也伸手为小欧阳擦擦嘴角,一副你咬我啊的样子。 小欧阳左看看,右看看,也不说话,嘴里嚼着东西,只是静静地听着二人的争吵,不时的笑笑。看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没有证据!”徐如意伸手咧开胸前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胸膛“你看,是不是还能看到疤?” 王永真凑到近处仔细看了看,随后疑惑的说道:“没有啊。。。” “啊?”徐如意低头一看,还真没有了。明明前两天还能隐隐约约的看到点儿痕迹的啊。。。。 “切”山崎龙也嗤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你!” “喂”王永真问道:“说真的,你这用的什么药啊,真是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 “你就别问了。我真的不能说啊,这是为你们着想。”徐如意挠挠头。 这倒不是他的推脱之词,白骨禅这功夫摆明了就是一门神功绝技,而且知道的人并不只是他一个,之前张三丰不就认出来了吗,徐如意可不敢赌,万一传到了江湖上,引来一群人来追杀他,怕不怕的不说,烦也烦死了。风云庄因为一本九阴白骨爪毁于一旦他可是亲身经历。 “我说。当时我砍你手的时候其实我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啊?”关于这一点,徐如意一直很好奇。当时面对山崎龙也的绝招,自己完全是放空状态,什么也不知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胜负已分。再后来一直也没机会问别人,如今就着机会,正好问问山崎龙也,估计这个事就他能说明白。 山崎龙也眼神迷离,陷入了回忆。 “当时啊。”山崎龙也声音低沉:“当时你的眼睛突然翻白。。。” “翻白?”徐如意翻了个白眼“这样?” “不是。是全白,见不到黑眼珠的那种。”山崎龙也说道。 “全白?那这样呢?”徐如意说着,把眼睛用力的向上翻了翻,样子有些傻,逗得欧阳呵呵直乐。 山崎龙也不理他,接着说道:“我说错了,不是翻白,更像是黑眼珠突然消失的那种,然后脸上还挂着一种。。。。” 山崎龙也想了一下,犹豫道:“一种很祥和,很慈悲的笑容。” “祥和?慈悲?” “嗯。”山崎龙也点点头:“反正当时你的表情让我心中的杀意少了很多,甚至想将手里的刀放下,结果你一边笑,一边随手砍了我。” “这样啊。。。”徐如意灵光一闪,脑袋里似乎飘过了一个念头,但转瞬即逝。 “你的手。。。”王永真犹豫片刻,说道:“其实未必没有办法。。。。” “哦?”不止山崎龙也,徐如意也看了过来。 “手断了还能接?”徐如意惊奇的问道:“我记得你的手应该已经扔了吧?” “埋了。”山崎龙也点点头。 “反正这事儿我也是以前听师傅和唐门主说过一次。”王永真慢慢说道。 “唐门主就是唐门门主唐三省。”徐如意随口给山崎龙也解释道:“你就知道是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王永真回忆片刻,说道“我记得有一次他们闲聊的时候,我在一旁伺候,当时他们好像提到了两个名字” “什么名字?” “一个叫金针沈家,还有一个叫公输班。”王永真看两人茫然的样子,便接着说道“这两个名字我也没怎么听过,不过后来我问过我师父,师父说,金针沈家是一个隐世门派,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不过门内精研医术。至于公输班,则是一个人,确切的说一个匠人。” 金针沈家徐如意没有听过,不过公输班。。。。 “我记得古时候那个鲁班好像就叫公输班吧?他要活到现在,不得几千岁了啊?”徐如意疑惑道。 “你问我,我问谁啊?”王永真耸耸肩:“反正我只是觉得他们可能有办法。” “这也有办法?”山崎龙也晃了晃自己的左肩,连带着空荡荡的袍袖也飘了两下。 徐如意也不太相信,手掉了,就算是在现代,那也必须要及时拿着手到医院去,大夫才有可能给你接上。如今山崎龙也连手都没有,怎么办? “反正我师父当时说的挺神奇的。”王永真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样子:“当时我师傅说,金针沈家医术神奇,近乎神技,能够断肢重续。而公输班是天下第一巧匠,据说很多年前给人做了一双腿。” “真的假的,我。。。。”徐如意说着说着,突然愣住了,脑海中一道惊雷,他想起了任笑! “难道是真的?!”徐如意喃喃道。 “什么真的?”王永真看看徐如意。 “没什么。”徐如意抱起酒坛,连喝了好几口,掩住了自己脸上的惊诧。 。。。。。。。 第九十九章 金针沈家 南疆十万大山的深处,王金手里牵着痴傻的任笑,站在一处幽暗的山洞洞口,面色凝重。 十万大山,连绵不绝,山中毒蛇猛兽,瘴气沼泽密布,堪称是一处绝地,从来少有人至,也不知王金是怎么带着任笑进来的。 凝神静气,王金冲着洞内大声喊道:“在下化鹏飞,携天门门主任笑求见沈家庄主沈红仙,烦请现身一见!” 云龙九现化鹏飞!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化鹏飞竟然就是之前的大刀王金! 良久,深邃的山洞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任笑那老东西的人情我金针沈家已经还完了,不必再见。至于你化鹏飞。。。”女声嘲讽的说道:“一个飞贼,我有见得必要吗?真是好笑” 化鹏飞对女声的嘲讽不以为意,沉声说道:“莫当我不知,我舅爷当年可是挡了你金针沈家灭门之灾,难道这就算还完了吗?”说这话,一指身旁的任笑。 任笑左顾右盼,不时地发出几声傻笑。 “你知道什么!”女声回道:“不说我金针沈家二十几年来为他做了多少事,单说这十万大山,幽暗洞府,这也算是多大的恩情吗?” “至少你们还活着!”化鹏飞猛然吼道。 “噔噔噔” 脚步声响起,一个素纱白衣女子从洞内缓缓走出,来到了化鹏飞的面前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想怎样,明说吧。” “我并不想怎样。”化鹏飞拉过任笑,严肃的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把我舅爷治好。” “治什么?怎么才算治好?”女子玩味的看着化鹏飞。 “你明知顾问!” “你不知道内情。天蚕魔功内力霸道。进境艰难。”女子摇头说道:“当初是他自己觉得再难精进,大限将至,便来说要缝上,想留个完整的身子好。我们也和他说了其中的危险,可他一意孤行,我们也没有办法。” “这我不管,我也不想听这些。”化鹏飞摆手打断了女子的话,固执的说道:“我舅爷如今疯了,你们总要把他治好。” “治好?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就算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子冷声说道:“不要再说什么恩情之类的笑话,别的不说,为了这老东西的最后一个要求,我沈家连最后一颗血菩提都用了,什么恩情也该还上了,他当时也是同意了的。你要是还说不够,那咱们也不必再谈下去了。” 化鹏飞默然无语。 半晌,化鹏飞咬牙说道:“恩情这东西都是欠出来的,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说得出就做得到?”沈红仙轻笑一声:“那我要你的命你给不给?” 沈红仙话音刚落,化鹏飞反手抽出背上的大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说话可算?”正要动手,却突然发现自己手臂酸麻,使不上力。 “当啷”一声,大刀落地。胳膊上不知何时,竟然被插了一根金针。 “说着玩儿的,还当真了,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沈红仙伸手将额前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帮我沈家做一件事。” “你说!”化鹏飞将手上的金针拔起,随手扔在地上。 “我沈家在这十万大山里藏了二十一年,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们过够了,如果你能让我们重新活在这阳光下,我就帮任笑恢复神智如何。” “好!”化鹏飞一口答应。 “没说完呢。”沈红仙接着又道:“这只是让我们治任笑的价钱,可要想治好他的疯病,还需要点儿别的。” “你说,我听着。” 沈红仙伸出三根手指,说道:“第一,我需要一颗少林九转大还丹。第二,我需要七个一甲子功力以上的高手帮助。第三,你得给我准备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化鹏飞眉头皱起“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废话,我不得买其他的药材啊。”沈红仙说着,一挑眉毛:“我还以为你会问头两样呢,没想到你反倒问了银子的事儿。” “要你管?”化鹏飞摊摊手,随后问道:“我舅爷这么大岁数了,万一我办完事儿,回头你告诉我我舅爷死了怎么算?” “死不了。”沈红仙信心满满的说道:“任笑功力通玄,如今也不过八十多岁,由我沈家照看着,他再活上二十年也没问题。” 沉默片刻,沈红仙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就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把事情做完,我什么时候帮你治任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只手掌在空中连击三下,化鹏飞转身而去。 “家主。”一个绿衣老婆婆拄着手杖,来到沈红仙的身后:“买药材也用不上十万两银子,你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呵呵。”沈红仙捂嘴轻笑道:“将来如果我们真的重出江湖,日常开销多点儿总不是坏事吧。难得碰上个冤大头,当然要宰他一刀。” “唉。”老婆婆叹息道:“是个好孩子,就怕将来。。。。” “没事儿。”沈红仙满不在意的说道:“这任笑对他这个外甥孙子保护的不错,武功平平常常,轻功倒是极高,一般人抓不着他的。” “可少林寺那地方。。。” “那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了。” 。。。。。。。 或许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存在,欧阳对徐如意很亲近,从来没有生疏的感觉。而徐如意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降临尘世,来到他身边的精灵。 小欧阳很懂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有些偏颇,不绝对,但在欧阳的身上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从来也不哭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脸上时常挂着幸福的微笑,似乎世界所带给她的只有美好一般。 “你想不想你爹啊?如果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要勉强自己笑,在如意哥哥面前你不需要伪装,什么都可以说的。”徐如意曾经试着开导小姑娘,但随后小姑娘给出的答案却证明,一切真的是他多虑了。 “小欧阳很开心啊,爹爹虽然离开了欧阳,但他只是变成星星到天上陪娘亲去了。娘亲一个人在天上很孤单的,这样也很好啊,娘亲有爹爹陪着,每天晚上和爹爹一起在天上看着欧阳。现在欧阳每天有饭吃,有哥哥们陪着,最开心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映射出那纯净的心灵。 夜色下,几人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他们其实并不想这么有情调,但谁叫他们没有赶上投宿的客栈呢,在马车上呆的有些憋闷,便下来透透气。 “快看快看。”小欧阳指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开心的说道:“那颗最亮最大的星星就是欧阳的娘亲哦。” 徐如意三人顺着欧阳手指的方向看去。 徐如意虽然不懂星相,但北极星的位置属于常识,他还是认识的。当然了,他自然不会贱兮兮的打破小姑娘的天真,而是认真的说道:“欧阳的娘亲一定在看着你呢。” “嗯。”欧阳用力的点点头。 “给哥哥指指,哪个是你的爸爸啊?”一旁的王永真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凑趣的问道。 “这个。。。”小欧阳有些迟疑:“欧阳也不知道,爸爸走的时候没有说啊。” “我猜一定是那一颗。”徐如意指着北极星旁边的一颗稍稍暗淡的星星,肯定的说道, “为什么啊?”小欧阳趴到了徐如意的旁边。 “你爹爹那么爱你娘亲,当然会离她很近,对吧。”徐如意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像娘亲那颗那么亮呢?”小欧阳又问道。 “这样才显得你娘亲更漂亮啊。” “原来是这样啊。”小欧阳恍然大悟。 “欧阳?”徐如意轻声叫到。 “嗯?” “你有什么心愿吗?”徐如意问道。 “我啊。”欧阳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想学武功,变成一个大大高手。” ‘小孩子家家的还相当高手,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学什么武啊,’这是徐如意心里想的,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能告诉哥哥为什么吗?” “这样我就能保护哥哥们了啊。”欧阳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爹爹去找娘亲之前身上一定很疼很疼。” 三人沉默不语。 徐如意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要翻翻商店。 王永真脸色严肃,眼珠不时的转动几下似乎有些纠结。 片刻,王永真一咬牙,坐了起来:“王哥哥来教你回风。。。。。” 话没说完,一直默默不语的山崎龙也突然说道:“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有他的位置,似乎是不变的,但实际上他们是会动的,不然白天的时候他们去哪里了呢?” “周天星斗,明暗交错,自含大道于其中。” “偶尔流星划过,打破死寂星空,于虚无中带来希望。” 山崎龙也说的有些吃力。这些话如果让他用日语说自然没有问题,可翻译成中文,就没那么简单了。就好像中国的唐诗,不管谁来用英文翻译,都无法展现其魅力的万一。 大概说了能有几分钟的样子,徐如意也睁开了眼睛:“你俩的还是不太适合,还是我来吧。” 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徐如意猛然一声大喝:“啊!!!!” 周围的几棵树上惊起了几只麻雀, 一个纵身,徐如意探手捉住两只抓在手中,飘飘然落下,口中说道:“这套功夫虽然没有多么高深,但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用来入门还是很不错的。” 徐如意将左手的麻雀递给欧阳,欧阳小心翼翼的接在手中,轻轻的抚摸受了惊吓的小鸟的羽毛。 “看好了,此掌名为:天罗地网势。”徐如意低喝一声,双掌上下翻飞,小小麻雀在他的掌中左突右冲,却总在最后一刻被徐如意恰到好处的一掌轻轻拍下,“此功同时锻炼五感以及身体的协调,当你能困住八十一只麻雀的时候便算是大成了,到时哥哥再教你更厉害的武功。” 见小欧阳认真的神色,徐如意轻轻吟道:“两手纷飞似穿花,凝神静气心无它。玉齿轻叩三十六,胸藏五气。。。。。” 徐如意一遍一遍的说着,小欧阳认真的听着,心里默默记诵。 别看徐如意一副熟练的模样,但其实他不过是仗着自己身体的灵活还有高深的功力为基,再加上自己刚刚临阵磨枪的一点天罗地网势的技巧才轻松的控制住了一只麻雀,真要找来八十一只麻雀,他这666就装不下去了。 夜深了,几人回到马车准备睡觉。小欧阳刚刚练了很长时间的天罗地网势,所以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看来是累了。还好有徐如意在一旁指导,每当她手中的麻雀要飞走的时候,徐如意便帮她抓回来,不然她还真是练不下去。 “你不是说你的功夫不适合教她吗?”王永真轻声笑道。 徐如意瞥了他一眼,粗声粗气的学道:“王哥哥来教你回风。。。。。”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又变回正常:“回风什么啊,我的青城派掌门大弟子大人?” “切”王永真有些尴尬,一瞅山崎龙也似乎已经睡着了,便说道:“这鬼子也是,之前不是说他的剑法没法教吗,结果不也说了个四五六出来?” “那是我强说得,都是些我自己的感悟,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或许能领她进门,但接下来的路都要靠她自己了。”山崎龙也冷冷的说道:“顺便一提,下次说我坏话记得等我睡着了,你个酒鬼。” “你个鬼子在我中原地界还敢骂我,小白脸你帮不帮我。” “你求我帮忙还叫我小白脸,懒得理你。”徐如意一翻身,也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第一百章 你为厂公1 南京城是大明天下的中心,也是朱元璋控制力最强的地方。 徐如意四人一大早上进得城中,刚刚在同福客栈定下两间客房,还没等收拾利落,徐如意便被人找上门来。 “跟咱家走一趟吧。”来者是一个宫里的小太监身穿青色太监袍,十三四岁的样子,白面无须,态度不卑不亢。 徐如意明面上没有任何的身份权利,小太监也只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过来传话带人,自然也不用刻意的巴结或者压人。 “怎么宫里还有人找你?”王永真走了过来:“需要帮什么忙吗?” 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既然徐如意自己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王永真自然也不会多事。 “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我去去就来。”徐如意想了想,又改口道:“房钱我在掌柜的哪里留了不少,有什么事情你们找掌柜的就行。如果我没回来,你们也不用担心,反正这几天总会回来的。” “放心吧,这边没事儿,你去忙你的吧。”王永真随口说道。 “嗯。”徐如意点点头,随后便跟着小太监望皇宫的方向而去。 合上门,王永真又走回房里,迎着山崎龙也疑惑的眼神,开口说道:“他去皇宫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哦。”山崎龙也看来也并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院墙万丈,深锁君王。 徐如意从东直门入宫,被领着直接去了武英殿。 随着殿门合起,武英殿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时间才刚过卯时,早朝还没有结束,朱元璋自然也就不会过来接见他。 虽然屋子里面只有徐如意一个人,但规矩还是要有的。来到大殿正中,面向书案方向慢慢跪下,随后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起来。早朝毕竟过了一个时辰了,朱元璋随时可能过来,他肯定不会愿意看到徐如意在殿里乱逛的样子,还是这样最安全。 ‘还是和以前那样不舒服。’徐如意暗自想着:‘伴君如伴虎,在江湖上自己小有名气,在这皇城之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而已。’ ‘话说今年已经是洪武二十六年了,记得朱元璋好像只活到了洪武三十一年,所以,再忍五年不到的样子就好了?’ ‘也不知道朱允炆还记不记得我。从出宫到蓝玉府上,再到今天,已经快有一年不见了吧,说不定他已经把我这个小太监给忘记了。’ 正在徐如意胡思乱想的功夫,不知何时,殿门吱呀呀的被人从外边推开,徐如意不敢回头观望,而是将头深深的伏在地上,这也是规矩。至于进来的人,徐如意不用回头,心中已然有数。 朱元璋一马当先,迈步走了进来,只是扫了地上的徐如意一眼,便又走上玉阶,坐到了龙书案的后边。身后,老张轻轻向外边摆了摆手,便站到了朱元璋的身边。 又是一阵木楔声响起,殿门被外边的太监轻轻地推上。 朱元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中随口吩咐道:“起来吧。” “谢陛下。”徐如意朗声说道,随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头微低,背微躬,尽量让自己显得恭敬一些,奴婢自然就要有奴婢的样子。 “徐如意,你。。”朱元璋将手放下,目光转向徐如意,刚要说话,突然愣住了。疑惑的看了一眼老张。 “这就是徐如意。”老张轻声肯定道:“老奴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他模样大变。” 朱元璋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是。”徐如意微微抬头。朱元璋还是印象中的样子,面目有些丑陋,但饱含着无尽的威严气势。除了似乎更加的苍老了一些,一切一如往昔。 “还真是变了样子,变得朕都认不出来了。”朱元璋皱眉道:“徐如意。” “奴婢在。” “朕记得你才十岁吧?怎么这一年多不见,你就长成了这副样子?”朱元璋兴致盎然的问道。 “回皇上的话。”徐如意轻声说起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奴婢于蜀地马头山上遇险,得遇张三丰张真人搭救。之后一番闲聊,张真人给了奴婢一颗丹药,随后。。。。” 无法解释的现象要如何解释?推到另一个无法解释的人身上便是。死无对证这句话不光可以用在死人身上,推到神仙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一句话,有本事你去找张三丰对质啊。 简单的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徐如意闭口不语。 “这样的仙丹,你就直接给吃了?”朱元璋淡淡的说道,似乎并不在意,但这句话里却蕴含着朱元璋对徐如意的忠心的拷问。 身为奴婢,有了好东西不知道孝敬主子,这样的奴婢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回皇上的话。”徐如意又跪倒了地上轻声回道:“当时奴婢本有心将丹药带回来献给皇上,可张仙人却直接将丹药塞到了奴婢的嘴里,随后一掌打在奴婢的胸口,逼着奴婢吃了下去。” “原因呢?”朱元璋生性多疑,对徐如意的话自然不会轻信。 “当时张真人说。。。说。。。”徐如意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似乎不太好说。 “如实的讲。” “是。”徐如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随后抬头说道:“张真人说,奴婢天命辅佐圣主,奈何投胎时一时疏忽,晚生了十年。但天数不可逆,便将奴婢的寿数扣去十年,换来这副身子,以补全天数,所以这丹药不能让奴婢带回宫里,只能由奴婢一个人吃。” 听了徐如意的这番解释,朱元璋双目微阖,心中暗思:‘这话听着有些玄乎,不过朕的确是准备将他调回来给点事做的,而他与允炆关系也好,似乎隐约间能与他嘴里的话对上,难道张真人真这么说?’ 朱元璋沉思片刻,随后伸手指了指徐如意,冷声说道:“姑妄信之。” “知道朕叫你回来做什么吗?”朱元璋说着,随手拿起案牍上的一本蓝皮奏折,翻看了起来。 “奴婢不知。”徐如意“老实”的回道。对于回来的原因,徐如意也有想过,之前江行俑只说了是件好事,所以心里大概猜测,可能是有什么职位的安排。不过知道也不能说,皇上的心思,你如果总能猜出来,那也就离死不远了。 “之前蜀王一时失察,麾下精兵在蜀地中了埋伏,这件事情,你当时就在那里,应该知道吧。”随手在折子上提笔画了个圆圈,朱元璋又拿起了另一本折子。 “奴婢听说过。”徐如意答道:“但据传言,似乎是锦衣卫那边出了些问题。” “这你都知道?”朱元璋瞥了他一眼。 “江湖上都说,这次战事失利,并非圣上与蜀王之过,而是锦衣卫被白莲教利用了,才。。。” 提起这件事朱元璋就气不打一处来。 “利用?好一个利用,一群狗,连主人都能给咬了。”朱元璋将手中的折子猛地一合,往桌上一扔,嘴里不咸不淡的说道:“朕的大米饭养出狼崽子来了。那四川锦衣卫指挥使张正,本来就是白莲教的人,端着朕的碗吃饭,却还想砸了朕的锅。他死了也不算完,朕已经下令送他的老婆孩子下去和他团聚,以后也一样,出一个,朕就杀一个,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子快。”说道这里,朱元璋若有深意的说道:“事情办得好坏,朕不会过多要求,但这颗心得摆正了。” 徐如意急忙大声回道:“奴婢本一无根之人,天子家奴,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愿为陛下粉身碎骨,无怨无悔。” 第一百零一章 你为厂公2 徐如意的这番忠心表露也不知道朱元璋是真的相信了还是没往心里去,但表面上还是满意的点点头:“你们这些阉人,在这世上本来就低人一等,唯有靠着我天家威严,才有活下去的能力,记住你自己的话。” 说完,也不等徐如意再表忠心,朱元璋站起身,来到了徐如意的面前。看着脚下徐如意战战兢兢的样子,朱元璋说道:“锦衣卫这次的事情给朕提了个醒,人有私心靠不住,狗也是一样的,说不定会为了哪块骨头就回头咬了主人。朕决定,再建立一个衙门,就叫东缉事厂,设立在东直门外,与锦衣卫职司同,侦缉天下之事,报与朕听,一应开销据走我内库即可。就由你,来担任第一人东缉事厂厂督,你可愿意?” “奴婢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徐如意强压心中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只是担心奴婢年幼无知,难以胜任。” “呵,不错,还知道谦虚。”朱元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起来吧。” 看徐如意从地上站了起来,朱元璋先是仔细的盯着徐如意的脸上看了一阵子,见并没有发现任何得到权利的兴奋或者名为野心的存在,才继续说道:“缉事厂的想法也是朕不久前才有的,如今地方已经选好了,正在建,倒也不急于一时。你的能力还是有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只是这房子好建,下面的人却不好找。朕之后可以给你三百府兵,应对紧急之事,只是你这差事不比上阵打仗,要的人也不是一群大头兵。你先去物色些得力的手下,随后再来找朕,人选急不得,你自己把握就好,至于其他的人手,朕会为你准备。现在明面上朕不会给你任何旨意,你先把架子搭起来,随后等到合适的时机,朕自会明旨天下。” 朱元璋说的很慢,徐如意认真的聆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你现在还是太小,经验也不够老到,朕决定先把你放到允问身边做个伴读,平日里早朝的时候你出宫去做你的事情,在辰时回宫来去允问那边和他一起读书,听圣人教诲。两下时间该也充裕,想来误不了事。” 见朱元璋似乎说完了,徐如意想了想,问道:“陛下,只是和长孙殿下一起读书吗?” “哈哈哈哈。”朱元璋朗声笑道:“朕就知道,你看起来忠厚,实际上内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 “陛下,奴婢。。。”徐如意刚要辩解,只见朱元璋摆摆手:“不用解释,你要是个笨蛋朕也就用不上你了。在真面前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真字。” 朱元璋清咳两声,接着说道:“朕原本想着让允问跟着黄子澄学点儿儒生那些厚脸皮的手段,没想到他居然还把书上的那些腐儒之言当了真,这样朕又如何能够放心将天下交到他的手中? 你在东宫伴读的时候,当着黄子澄的面,最好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有什么话私下里再和允问说,明白吗?” “是。” “记住了,朕让你去陪允文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和他一样变成呆子,而是要把允文的心思活起来,明白没有?” “是。” “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去外边把你的那几个朋友安顿一下,回头便去东宫找允文去吧。”朱元璋说着,回头对老张吩咐道:“你带他下去,安排一下。” 老张点头称是,随后便带着徐如意出去了。 “老刘,你说徐如意说的是真的吗?”空无一人的大殿,朱元璋的声音响起。 “奴婢不知道。”某个角落传来老刘的声音,只是但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奴婢并没有听说过有哪门武功能让人突然长大成人。” “这样啊,那看来金丹长生之说也并非空穴来风啊。”朱元璋思索片刻,又问道:“你说这天下间,哪里的道士法力最高?” 这一次,老刘没有立刻答话,朱元璋也没有着急,而是耐心的等着。 良久,老刘才说道:“天下玄门当首推龙虎山正一道与终南山全真派。” “没有武当派吗?”朱元璋好奇道。 “武当派总的来说还是算是一个武林门派,只张真人一人得道,并未传下仙术,门下弟子也只锤炼自身武功,修身养性。” 朱元璋点点头,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上的奏折上。 当徐如意从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的样子了。和朱元璋的谈话其实连半个时辰都没用上,哪怕算上之后老张给他讲内库拨银的流程,和之后熟悉东宫位置的过程,前后到辰时三刻的时候也差不多了。在那之后,老张便让他一个人出宫,可徐如意往东直门走的路上磨磨蹭蹭,专门找偏僻阴暗的地方走,不时地还站上一会儿。本来以为朱元璋给了他这么大的差事,天门的那几个宫里管事儿的像李彩娱或者刘孝感之类的会过来找他说点儿什么,结果呢,快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也没有抓住徐如意给的“机会”,让徐如意心里翻了大大的一个白眼儿。 早上来的时候还没有在意,如今站在宫门口,徐如意看到宫门前不远处,一大片的楼舍已经被推平了,工匠苦力来往穿梭,忙的热火朝天的,还有两个老头儿手里捧着一卷画轴,不时地指指点点讨论着什么。 ‘东直门外,还真就是东直门外啊,不愧是朱元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徐如意暗暗咋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徐如意隐约记得,这里原来好像是一座谁谁的府邸,具体是谁的他不太记得了。皇宫附近本来就没有空闲的地方,寸土寸金。可朱元璋一句话,便腾出了这么大的地方来,充分体现了权势的魅力所在。 徐如意正要迈步前行,不远处的绿荫下,一个矮胖子向这边迎了过来,塌鼻梁,小眼睛,五短的身材,云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丑陋,只是腰间挂着把保剑,右脸颊斜斜的有一道刀疤,而且脸上还笑眯眯的,喜庆中透着一丝怪异。 徐如意看了看云峥,随后不着痕迹的摇摇头,迈步向前走去。 云峥先是一愣,随后也不出声,只是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他很清楚徐如意刚才一定看到了自己,摇头的动作也是针对的自己。既然徐如意没有当场相认,那就先跟着便是。 第一百零二章 徐如意的东厂设想(感谢大家的评论支持) 莫愁湖畔,杨柳依依。离开时是新年光景,回来的时候又变成了炎炎夏日,不禁让人感叹岁月的流失。 徐如意从东直门走来的路上走得很慢,很多事情要仔细的想想。 纵观大明二百七十六年兴衰,东厂、司礼监,这两个宦官集团的权势巅峰之作几乎贯穿了整个明朝的历史。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东厂成立于永乐年间,而司礼监则成立于明宣宗的宣德年间。司礼监现在还没有,不过东厂倒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提前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不过还是有些区别。 原本的东厂,地位高于锦衣卫,是用来监管锦衣卫的。而朱元璋的一句“与锦衣卫职司同”,将东厂与锦衣卫的地位持平,变成了互相制衡。 如此看来,朱元璋的心里对太监宦官还是有所防备的。 不过那又怎样?徐如意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凭着自己与朱允炆的关系,凌驾于锦衣卫之上只是早晚的事情。 现在需要想的,是东厂内的职务架构。 “来了?坐。”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徐如意随便找了个柳树荫坐下。云峥也赶忙在对面坐下,态度很恭敬的样子。 “不用这样。”徐如意笑笑,说道:“你我也算是老相识,如今几个月不见,你我怎么好像生疏了起来。” “公公,云峥。。。云峥,我。。。”云峥脸上有些泛红,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唉.”徐如意叹息一声,歉意的说道:“许是我从前在你面前太过严厉了,竟让你对我如此害怕,多的也不说了,以后就别这样了。” “公公。”云峥眼中似有水汽,但随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压下了心中的激动:“当时你让我阻拦那人,云峥没有拦住,我。。。。” 云峥说的是蓝春被掳走的那个晚上,他没有拦住阿二的事。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耿耿于怀。 徐如意摆摆手,安慰道:“不怪你,那二人是白莲佛母的贴身护卫,武功很高,你我二人能活着都有运气的成分,哪里谈得上什么怪不怪的。” 徐如意宽慰两句,随后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你的菜吃了吗?” 许是徐如意和善的态度还有脸上的微笑让云峥放松了下来,虽然还是很恭敬的态度,但说话却流畅了许多,脸上也带上了那熟悉的憨厚笑容:“菜还没做呢。” “怎么?”徐如意有些疑惑,不说其他,凭着云峥的武功,按理说想报仇也足够用了。 “嘿嘿。”云峥阴笑一声,随后说道:“我想报仇随时都可以,半夜把他们两个抓出来就是了,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哦?改什么主意了?” “光杀了他们两个太便宜他们了,主菜有了,总还要些配菜才好下酒。”云峥对徐如意也不隐瞒,老实的说道。 ‘这胖子几个月不见,也变成个狠人了,如今都想着灭人满门了。’徐如意笑笑,随手扯下头上飘荡的一根柳枝,拿在手里摆弄:“咱们的运气来了,你的愿望或许几年内就能实现,而且,咱家或许还能给你个光明的前程。” 听了徐如意的话,云峥的眼中闪动着兴奋地光彩。 徐如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先问道:“先把你那边的情况说说,我听听。” “哦。”云峥简单的把他手下烂人巷那边的情况说了起来。几个月的时间,烂人巷那边倒也没有太多的变化。要想经营一方势力,以云峥的智慧还有心术,都还差的很远。一切都还和以前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烂人巷的人数更多了,而且每日入城四散乞讨的烂人们还多了一个任务,便是将自己听到的觉得有点用处的来往路人说的话告诉他,有用的消息可以抵上每日里一文钱的份子。 云峥杂七杂八的说了能有一刻钟的时间,徐如意一直认真的听着,最后问道“那有收获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那就要看公公您问的是什么了。”对于什么样的消息有用,什么样的消息没有用,其实云峥自己也没有一个概念,毕竟当初徐如意也没有和他说过要具体针对哪一方面来打探。 徐如意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便没有再问下去不,看今天云峥能这么快的找上自己,这情报网铺的也还算不错。 听了云峥的话,徐如意心里对烂人巷那边也大概有了数。简单来说,烂人巷那边还没有什么力量,但毕竟被云峥团结了起来,真想做点儿什么也不是不可以,以此为框架的话。。。。。 徐如意目光一凝,脸色严肃了起来,云峥一见,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来徐如意是要说正事儿了。 “四川锦衣卫那边出了问题,让皇上对锦衣卫有些不放心,所以让我组建东缉事厂来制衡锦衣卫。由我来担任厂督,手下人员安排全由我一人做主。”徐如意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写上“东厂”二字:“所谓东缉事厂,你可以理解为另一个锦衣卫,锦衣卫你总知道吧?” 云峥点点头,锦衣卫的凶名,哪怕是对他,那也是如雷贯耳的。 “那我们不是。。。”云峥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没那么快。”徐如意摇摇头:“从无到有,总有个过程,银钱方面皇上说一应开销都走他的内库,不过人员方面就要看我自己了。我仔细想过,皇上之所以让我这个太监来组建东厂,其实就是对外人不放心了。而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银钱的事情,徐如意伸手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来,四四方方,清一色崭新的大明宝钞,伸手递给云峥。云峥愣愣的接过这巨额宝钞,有些茫然无措。徐如意有些好笑,不过想想一开始老张把这近一万贯宝钞递给自己时自己的样子,也是一般无二。钱这东西,写在纸上看,只是一个数字,而真的拿在手里,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咱们这些无根之人与别人毕竟不同,走到哪里都难免被人看不起,所以,东厂的高层我决定尽量多的启用太监,以咱们无根之人为主,这宫里的太监我可以发展,但若把他们拿出来做事,一个两个的还好说,多了的话,那宫里人手难免就会有短缺,还不如直接从你手下的烂人巷里抽调。这些钱是给你拉拢人心的,现在东厂的架子还没有搭起来,皇上也不会为我们正名,所以你只能用银钱开路,这些钱应该够你用的了。” 刷刷点点,徐如意在地上又画下几个圆圈:“东厂之下,我暂时准备设立四个司监,名曰‘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以及‘阴律司’ 有功则赏,东厂不亏待有功之臣。 有过则罚,罚天下不服之人。 监察众生,风吹草动尽入我心。 律法无情,抓捕审讯尽在此中。” 线条勾勒,将几个圆圈连起:“就由你来做我东厂的指挥使,地位只在我一人之下。平常我只有上午的时候才会出宫与你相见,下午的时候我在宫里还有别的差事,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你我之间没有急事暂时不要联系,若有急事,你去。。。” 徐如意想了想:“你去同福客栈天字丙号房找一个叫王永真的人,到时候我自会伺机与你相见。” “赏善、罚恶、查察、阴律,天字丙号房,王永真”云峥重复几遍,记在心里。 “你我之间,不要再以真实名姓想称,便叫我无言公即可。” “无言公”云峥叩首一拜。 “还有一点。”徐如意又说道:“咱们太监天生残缺,若没有武功在身,办事连常人都有不如。你选好人手之后不妨将你的辟邪剑法教给他们。” “那。。。”云峥有些犹豫:“以后如果压不住他们了。。。” “不会的。”徐如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我回来的路上给你准备了一套。。。” 徐如意说到这儿,突然愣住,他忘了云峥不识字的。 “公公。”云峥连忙说道:“云峥现在识字了。” 徐如意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这胖子不会是怕挨打,骗自己的吧? 云峥解释道:“这几个月来,云峥找了个人学了些字,虽然不能做什么文章,但字还是认得不少了。” 听到云峥说自己识字,徐如意便不多问,将自己手中的寒冰真气递了过去:“你辟邪剑法练了几个月,本就高于他们,再加上这本寒冰真气,应该足够用了。放心,以后武功有的是,暂时先让下边的人这么练着。” 徐如意想到了天门地宫下边的那些书架,回头一定要和李彩娱他们打个招呼,把那些武功给弄出来。 之后徐如意又与云峥说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打发了云峥先走,自己再待一会儿。 ‘朱元璋到底知不知道云峥和烂人巷的存在呢?’徐如意有些疑惑。 南京城是锦衣卫和检校的大本营,几十年的发展经营,可以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好吧,或许能瞒住一时,但是日子久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但之前和朱元璋的谈话中,徐如意觉得,朱元璋似乎并不知道云峥他们的存在,好像仍然把徐如意当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难道云峥真的有本事能藏住自己的存在吗?还有,自己在宫里转了那么长时间,李彩娱他们为什么不出面和自己联系呢,最起码见一面还是应该的,是出了什么事还是。。。。 其实徐如意不知道,检校和锦衣卫同样作为朱元璋手下的耳目,两者区别很大。锦衣卫就好像是另一个官场,上下统属,一级压着一级,各有职司。情报最后经过层层筛选,最后由指挥使也就是蒋環报给朱元璋,同时,锦衣卫还有着自己的刀枪,也就是诏狱。而检校不同,每一个检校都是独立的,他们的身份也都是秘密,他们只是将自己觉得有用的情报送到朱元璋面前,没有任何其他权力。检校和皇帝之间的联系理论上是两点一线的,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上,情报送进宫里,还要有人把它们摆到朱元璋的面前,而这个人。。。。。就是老张,也正因为他的存在,朱元璋所知道的消息都被打了一个折扣。 至于锦衣卫那边。。。。 “大人。”北镇抚司衙门的一间暗房之中,一名亲军拱手说道:“您让我注意的事情我发现眉目了。” “哦?说说吧。”蒋環眉毛一扬。 亲军道:“今日,宫里的一个小黄门出宫,从同福客栈将一个叫徐如意的人带入了宫中,之后大概一个时辰,从宫里出来,在莫愁湖边见了一个叫云峥的人,两人谈了能有半个时辰,地方偏僻,再加上下边的兄弟离得太远,所以他们具体说的什么没有探听道。” “那云峥。。。。” “是城外烂人巷的头头,上不得台面,若您需要,属下。。。”亲军抬头看向蒋環。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蒋環低头沉思:‘锦衣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竟然没有打几板子,这可不是皇上的性格。查探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动静,偏偏今天蹦出来一个徐如意,这里边。。。’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亲军目光一凝,轻轻抽出腰间绣春刀,缓步来到门后埋伏。 这敲门声不对,三短一长才是内部的惯用节奏,看来外面人不是善茬。 “谁?”蒋環冷声问道。 “八卦十六两,尽在天门中。”门外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蒋大人,猜猜我是谁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年轻亲军低骂一声,便要推门砍人。 “慢。”蒋環抬手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亲军犹豫一下,点头道:“是”便推了门,奇怪,门外并没有人啊。。。 但既然大人吩咐了,亲军也就老实的离开了。 “进来吧。”蒋環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刚刚坐下。门外走进一人,身穿一件玄青色花素绫长袍,腰间绑着一根墨色涡纹锦带,面上一张金色厉鬼面具,看不出长相,只是一头华发,看起来年岁不小。 蒋環悠悠问道:“八卦十六两,不知你是哪一卦,哪一星啊?” 来人爽快答道“艮字堂,楚埋儿。” 沉默片刻,蒋環开口说道:“天门的楚堂主竟然亲自来见我,真是让蒋某人受宠若惊啊。”蒋環嘴上说着客气话,但脸上表情却很阴沉。 “身为堂堂白莲教天威尊者之一的风伯,竟然也干了这狸猫换太子的事儿,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楚埋儿也找了张椅子,做到了蒋環对面:“咱家之前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啊。” “谁说我是白莲教的,你信口雌黄!”蒋環矢口否认道 “能叫出我天门名号的有几个,你还不承认?” “我锦衣卫耳目遍及天下,区区” “狗屁,毛骧不知道,皇上不知道,偏你蒋環是天眼通?” 蒋環不慌不忙:“若我是白莲教的,之前蜀地起事,我又怎会不知?!” “正是因为你提前不知道,所以才将皇上也瞒了过去,将我也瞒了过去。”楚埋儿眼露寒光:“行了,这书房里就咱们两个人,又没有外人,你拿把刀吓唬谁呢?真想打,说完话了再打也不迟。” “哼!”蒋環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刀放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此话一出,也算是蒋環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咱家来,是想和你做笔买卖。”楚埋儿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慢条斯理的说道。 “不干。” “先别忙着拒绝嘛,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总要先听听再说。”楚埋儿笑道。 “不听。” “给脸不要。”楚埋儿脸色猛地一沉,身子跃起在半空,一拳打向蒋環。 蒋環单掌迎上,拳掌相交,静室中好似闷雷炸响。 下一瞬,楚埋儿又坐回了之前的木椅上,面带微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反观蒋環,腮帮子鼓起,气息有些粗重,显然并不好受。 “大金刚拳法。”蒋環嘲讽的说道:“你个太监还练少林和尚的功夫,真有你的。” “在蒋尊者的阴风掌力面前,我的金刚拳法也算不得什么嘛。”楚埋儿轻描淡写的回道,随后身子微微前探,逼视蒋環:“咱家说了,是来和你做买卖的,不是来占你便宜的,你别反应这么大,不然,不等朱元璋杀你,咱家就先毙了你。” “老子当初选择来当这锦衣卫指挥使,本来就是一颗弃子。你当我怕死?至于交易,我白莲教上一次与你天门交易的最后,连教主都死了,你现在又来说什么交易,你当我是傻子?”面上青气一闪,蒋環脸色重又回复正常。 “别这么说嘛。”楚埋儿耐着性子,说道:“那已经是你上一代的事儿了,那时候你还不是风伯呢,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你先看看这个。”楚埋儿不愿再浪费时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扔了过去。 蒋環顺手接住,仔细一看,有些不明所以:“人皮面具?谁的?” “照着你的脸做的。”楚埋儿说道:“等你领着锦衣卫把朝中勋贵杀一遍,朱元璋肯定也要把你给杀了,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有数。这张面具关键的时候能替你上刑场挡一刀。这报酬不小吧。” “金针沈家都没了,你们竟然还能拿出这个东西来,佩服。”蒋環仔细检查着手里的面具,确认是真的以后,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真正的蒋環已经死了,他不过是因为与蒋環的容貌出奇相似,才被唐赛儿安排,当这锦衣卫指挥使。目的,就是将朝中武将杀个精光。可以说,之所以朱元璋会对朝中勋贵又如此大的杀心,除了他自身的原因,蒋環平日里时不时的打个小报告也是影响不小。当初的毛骧为朱元璋清理了文官集团,被朱元璋一刀杀了,如今轮到自己,他可不觉得朱元璋会饶他一命,他自知必死,所以一直在尽力扮演好自己最后的角色。可如今这人皮面具一出,有了生的希望,谁又甘心去死呢。 “就剩这一张了,给你了,我们也没有了。”楚埋儿答道。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你天门拿出了这个东西,想要从蒋某这里得到什么?”蒋環抬头问道。 “没什么,那个徐如意是我们的人,你锦衣卫平常不要和他为难就行,怎么样,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看来这徐如意是要与我锦衣卫为难了?”蒋環若有所思的说道。 楚埋儿摆手:“明面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暗地里别太为难他,别下死手就行,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蒋環冷哼一声:“若我不答应又如何?” “那天门和你白莲教再做过一场便是了。” “哼。” 第一百零三章 一二闲事 ‘看来我真的是个变数啊。’ 徐如意坐在莫愁湖的岸边,将手里揉搓了半天,有些发热的石子甩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东厂,又称东缉事厂,为大明朝永乐皇帝朱棣首创,是第一个以太监为首的暴力机关。从创立到结束,见证了整个大明朝的兴衰。理论上来说,东厂和锦衣卫的职能虽然相同,但实际上东厂的地位要高于锦衣卫,至少绝大多数时间是这样的,只有嘉靖朝例外。朱棣信任太监是因为他靖难的时候太监出了大力(马上的郑和南征北战,南京城下,京师的宦官带头开城投降),而他以后的皇帝,自小长于深宫大院,阉宦之手,而锦衣卫毕竟是外臣,所以皇帝继位之后便更加信任由亲信太监掌控的东厂,正应了那句:圣眷就是权力。 如今朱元璋建立了东厂,内心里或许对太监的防范略有放松,但也应该只是略有而已,一旦徐如意和东厂发生了什么不和他心意的事,朱元璋未必不会再举屠刀。 ‘或者。。。。我把他杀了?’徐如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虚的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才又放下心来。 杀了朱元璋,难度太大。之前武功低微的时候还没有感觉,这次见面,徐如意总是能够从朱元璋的身上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危险,那是一种兔子被老虎盯上的感觉,让他汗毛直立。想想也是,如果朱元璋那么好杀,估计老刘早就下手了,毕竟朱元璋对太监的苛责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说起老刘,徐如意又想到了天门,他们人呢? 刘孝感一直待在朱元璋的身边,可李彩娱呢?除了他俩,宫里还有六个堂主。 “怎么都不来找我呢?”徐如意喃喃道。 目光所及,一艘小舟,由远及近缓缓驶来。 正是盛夏时节,游湖之际,出外踏青之人不少,徐如意也没在意,或许只是碰巧要在这里停靠一会儿的吧,虽然这里有点儿偏僻,虽然。。。 徐如意目光一凝:‘怎么没有船夫?!’ “久等了吧。”小船驶到船仓里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尖细的男声,别人听了或许只觉得有些古怪,但徐如意却听出了来人的身份:太监。也只有太监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啊,久等了。”徐如意随口答应了一声,四个字里有三个字都是从对方的话里摘得,这是一句废话。虽然对方是太监,但毕竟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露出样貌,徐如意又怎么知道对方是谁呢? “呵呵。小门主好谨慎的心思,倒是不错。”声音再度响起,语调平淡,听不出来者的情绪表情。 “你是?” 船舱里的男人并没有顺势报上自己的身份,而是径自说道:“东厂创立,朱元璋的眼睛必然会紧紧盯着你,天门暂时不方便与你联系,你也不要到处寻找,仔细想想东厂的安排架构才是正事。真到必要的时候,自会有人联系你的。告辞。” 话音一落,小船就慢慢的又开走了,就好像真的只是顺水飘到这里的一样。 架构? 徐如意早就已经想好了。刚刚和云铮说的只是一些基本的架构剩下的还多着呢。 前世在当混混的时候,徐如意就曾经设想过,如果自己成立了一个帮派,或者组织,应该怎么管理。虽然他没这个条件,但想想也不犯法,谁能料到,在这大明朝还真就用上了。 现在缺的,就只是人手了。 站起身来,随手扫扫身上的几片落叶,徐如意向着客栈走去,两个现成的家伙,不用白不用。 王永真在无聊的时候时常想起自己以前在青城山上的日子,师父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师弟师妹们景仰崇拜的目光。一幕幕不时的从眼前飘过。尤其是那个深夜,师父丹阳子将自己单独叫到后山密林中,传授自己回风舞柳剑法的时候,说的那句:“永真,将来这青城派就要叫到你的手上了,你要努力。”那殷切的目光给了自己极大的鼓励,从那以后,自己不时的设想自己将来当上掌门之后要做的事,甚至为青城派的崛起还做了不少计划,只可惜,现在都用不上了。现在自己最大的感觉,就是人生没有了动力,也没有了方向,也因此,当徐如意提出要他加入东厂的的时候。。。 “不干!”这是王永真的回答。 坐在窗边的山崎龙也趴在窗沿,看着下边正在“抓”麻雀的小欧阳,脸上带着微笑,好像没有听到徐如意的话一样,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表示,本身就是一种表示。 “说说理由?”徐如意端起茶壶给王永真满上一杯。 王永真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随后茶杯放下:“我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人,出身名门大派。” “你都已经。” “那也是出身名门大派!”王永真一瞪眼:“东厂,按你说的不就是另一个锦衣卫,皇上手里的鹰犬?锦衣卫的名声就不用说了,估计你的东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要是真的加入东厂,万一有什么事儿,连累到了我青城派怎么办?” “哦。”徐如意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收起。既然是谈正事儿,自然要有个谈正事儿的态度。 拉人入伙,先说事儿,再说报酬,这才是流程:“每个月五十两银子报酬。” “切” “只帮我五年,之后随你来去。” “哼” “五年内帮你查清冤屈,还你清白。” “。。。。。。” “五年后我帮你当上青城派掌门。” “。。。。。。” 徐如意又将目光转向了窗边的山崎龙也:“之前听你哥哥提过一点儿,也听你说过几句。你们有亲人朋友来中原生活了?” 山崎龙也身子一僵,但依旧没有说话,没有回头。 “东厂壮大了,你也有了权力,便可以保他们平安,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好吗?” 伸手从怀中又掏出几张宝钞,大概五百贯上下,放到桌上,徐如意留下一句:“我还要入宫,等我的东厂建好了,我再来找你们” 便转身走了出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徐如意虽然没有明说,但相信两人已经明白了,最少王永真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是宫里的人,是个太监。徐如意相信自己的价码给的很足,也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山崎龙也最后应该会答应,但王永真可能不会,毕竟要可能会污了名声,毕竟要在自己这个太监的手下效力,所以徐如意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出了客栈,天色已近黄昏,虽然朱元璋给了三天的时间来安排自己的杂事,但徐如意想了想,还是在宫门落锁之前又回到了宫中,回到了自己最开始住的那个小院,手里拎着从集市上买来的几条大鱼,还有几个馒头。 第一百零四章 月下重逢 朱允炆这段日子以来有些心不在焉,确切的说是在黄子澄弹劾蜀王那天之后,整日里连上课的时候都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这让黄子澄这个名义上的东宫侍读,实际上的皇太孙老师感觉分外的烦恼,愤怒。在一开始发现朱允炆状态不对的时候,黄子澄曾经追问过原因。 不得不说,对于自己这位老师,朱允炆还是很诚实的,开心的说,皇爷爷要把自己的好朋友徐如意叫来和自己一起读书。其实是伴读,但在他的心里,这两者好像没什么区别。 在得知徐如意是个太监之后,黄子澄连书都不教了,直接甩袖子去找朱元璋表示抗议,哦,应该叫犯颜进谏。对此,朱元璋的回应是:“只是给长孙找个随从而已,黄卿家不必多虑。”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黄子澄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如果之前没问朱允炆的话,徐如意来了,黄子澄一个“失手”打死他都没有问题,就说徐如意这个小太监随从冒犯了他这个东宫侍读就行,这叫不知者不罪。可现在已经知道徐如意长孙伴读的身份,他要 是还敢这么做,那就是不体查圣意,有犯上之嫌了。黄子澄虽然迂腐,可他不傻,他不怕死,可他不想在他完成自己的抱负,青史留名之前白白的死。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每日里给朱允炆洗脑,把正史里,野史中,所有关于太监的坏事儿全都拎出来,挨个的批判,在他嘴里,太监简直可以算是万恶之源了。 一开始,朱允炆还愿意为自己的好朋友辩解两句,但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没办法,黄子澄实在太厉害,朱允炆说不过他。说不过没关系,你说你的,我想我的,咱俩各忙各的。这消极反抗的做法让黄子澄更加愤怒,觉得是自己没把长孙殿下教好,于是骂的就更起劲儿了,一天天吵得朱允炆脑袋都大了。 夏日的南京夜晚有些闷热,虽然房里摆了冰块,但耐不住心里有些焦躁,朱允炆披着单衣,起身来到桌边,拿起茶壶咕嘟嘟灌了两口冷茶,长出了一口气,才算是舒服了些。 夜间伺候的太监小圆子并不在房中,倒不是他失职,而是朱允炆打发他每天晚上出去办事儿。 “也不知道如意他回没回来。”咕哝两句,正准备回床上接着睡觉,房门陡然敲响。 “殿下、殿下。”小圆子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怎么样?”朱允炆将房门打开一个缝隙,一个小太监钻了进来。 “殿下,回来了,您让奴婢打听的那个徐如意今天回来了。”小太监低声说道:“据打扫宫门的小方子说,那个徐如意今天白天进宫了,之后出去了,但晚上的时候又回来了,现在应该还在宫里。” “哈哈,可算回来了。”朱允炆笑逐颜开,又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圆子愁眉道:“奴婢也只是知道他回来了,具体去哪就不知道了。” “真笨。”朱允炆眼睛一转,随后笑道:“这宫里他还能去哪,肯定还在哪里等我。小圆子。” “殿下。” “伺候孤更衣,咱们去找他。” “殿下,这半夜三更的,宫里规矩。。。”小圆子刚想阻拦,可朱允炆一瞪眼,随后又只能无奈的答应:“好吧。” 随手拿起一件外衣给朱允炆披上,两人鬼鬼祟祟的溜出了寝宫。 朱允炆头前走着,小圆子在后边儿跟着。 虽然小圆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太子口中的好朋友徐如意,但小圆子对他很有好感。朱允炆小时候受朱元璋和黄子澄的影响,对太监的感觉并不好,虽然天性仁厚,不会太过打杀,但平常但又过错,一番责骂之后赶走是常有的事情。小圆子已经是朱允炆的第不知道多少任长随了,原本被安排来伺候的时候他还有些害怕。但没想到朱允炆对他还不错,最起码态度上很友善。一开始小圆子还以为只是传言有误,后来才从朱允炆的闲聊中得知,是占了这个徐如意的光。 走了一阵子,朱允炆和小圆子来到了一处小院子的门口。还没有进去,只见得里边隐约火光闪动,还传来阵阵香气。 “好大胆。”小圆子低呼一声:“皇宫大内,竟敢,竟敢。” “少见多怪。”朱允炆不满的推了小圆子一下,随后笑嘻嘻的伸手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嘴里说着:“你,你是谁,好大的胆子,你在干什么?”这是朱允炆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徐如意时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当初的交往,朱允炆全都记在心里。都说少年时的朋友最是难忘,只因那时候人心单纯,不藏心机。更何况之后徐如意为他出气,力拼藩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他打心底认可了这个朋友。这相见的一幕朱允炆早已经在心里排练了好几次。 但真正见了面,朱允炆呆住了:“你,你是谁?!”又惊又怒,夜色下,这个熟悉的小院子里,一个英俊的青年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围着一个小炉子,悠闲地烤着鱼。白皙如玉的皮肤,干净俊秀的脸庞,剑眉之下一双丹凤眼亮的吓人,正看向自己,这绝不是自己印象中的徐如意。 “就不能有个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吗。。”火炉边,徐如意先是一叹,随后笑道:“殿下,好久不见,你连当初第一次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都还记得,却连我这个人都忘了,太让人尴尬了吧。” “如,如意?”朱允炆试探着问道,随后领着小圆子走到近前:“真的是你?” “怎么?不像?”徐如意伸手从炉子上拿起两条烤鱼,分别递给朱允炆和小圆子:“尝尝手艺,这味道你还记得不?” “殿下,小的先尝吧。”见朱允炆拿着鱼就要往嘴里放,小圆子出声阻拦。 “没事儿。”朱允炆满不在意的咬了一口鱼肉,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 走到近前,借着火光上下打量,朱允炆已经认出了徐如意。虽然模样大变,但脸上还有些痕迹,还有那熟悉的动作和语气,朱允炆只在徐如意的身上感受过。 “想知道?”徐如意挤眉弄眼的说道:“把鱼吃了,再啃块馒头我就告诉你~” “哈哈哈,好。”朱允炆轻笑一阵,从谏如流。 第一百零五章 论阉宦1 偏僻的小院里,火炉中摇曳的炭火映的三人脸色通红,朱允炆和徐如意欢声笑语,诉说着分别以来所经历的趣事,小圆子偶尔也会帮着朱允炆补充两句。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到自己所经历的困难险阻,只是一味地报喜不报忧。重逢,开心最重要,时间有的是,又何必提那些烦心事。 “所以,如意你吃了张仙人的仙丹,才有了这副样子?好厉害。”朱允炆羡慕的说道,语气里只有高兴,不像朱元璋那样还有猜疑和试探。 “厉害吧~”徐如意得意洋洋的说道:“咱可是天命辅佐圣主的大人物,没有个好身板怎么行。” “原来我是圣主~”朱允炆兴奋地又咬了一大口馒头。 “重点是我好吧。。。”徐如意摆出受不了你的表情,引得朱允炆大笑不止。 笑罢,朱允炆好奇地问道:“如意,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仙丹能让人成仙得道,长生不老吗?” “这个。。。”徐如意答不上来了。 如果是前世有人问他,他可能会说没有,可是经历了穿越,变大,张三丰神神叨叨的掐算,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穿越这个事儿,徐如意也有些拿不准。 “或许有吧。”徐如意迟疑道:“你要说没有吧,你看我这变化,活生生的例子。” “什么叫或许啊,那就是有呗?”朱允炆眼睛发亮。 “殿下,这事儿要慎重。”徐如意表情严肃:“我现在只是变大了,还有什么作用并没有体现,说是仙丹也对,但说是什么怪药也不是不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肯定不能长生不老。丹药这东西,江湖上我也听了不少传说,后来也找人问过,这丹药如果吃坏了,可是会出大事的。” “找高人,用好药不就不会了?”朱允炆显然没有打消念头,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谁是高人,谁是骗子?”徐如意反问道。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朱允炆摆手示意换个话题。 “唉”徐如意心里暗叹,自己吃药变大这个谎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影响。 正说着闲话,徐如意耳朵一动:“谁?!”长身而起,一起一纵间便站到了院墙之上。 “啊?!”院门外,一个宫娥打扮的小姑娘,手里拎着打扫的工具,眼神略带惊恐的看着他。 “凤。。凤思姐?”徐如意试探的叫了一声。 熟悉的称呼让下边的凤思一愣:“如意?” “真的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如意,谁啊?”院里边,朱允炆的声音传来。 “一个好朋友。”徐如意笑笑,跳下墙头,将凤思领了进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凤思惊呼一声:“深更半夜,皇宫大内,你们竟敢。。。” “是啊。”小圆子苦着脸,终于有人和自己统一战线了。 徐如意和朱允炆好笑的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想起当初两人见面时的景象,朱允炆也是这般摸样。 “知道他是谁不?”徐如意伸手一指朱允炆。 “谁也不行!”凤思认真道:“被巡夜的公公们发现是要杀头的!” “我看谁敢!”朱允炆笑道:“皇长孙殿下在自己家里烤点儿东西吃怎么了,谁敢说什么?!” “皇上就敢。。。。”徐如意张嘴就是一盆冷水,朱允炆被噎的翻白眼。 “皇长孙殿下?你?”凤思撇撇嘴:“你要是长孙殿下,那我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凤思也没说出下文。没办法,说什么好像都犯忌讳。 “哎呀~”凤思低声说道:“就咱们几个,你随便说什么都好,就是别说自己是皇长孙啊,会杀头的。” “有这么不像嘛。”朱允炆郁闷的看看自己,别说,单薄的外衣,身上还有些脏兮兮的碳痕油渍,脸上什么样子不知道,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凤思看看朱允炆,又左右看看徐如意古怪的脸色还有小园子的样子,脸色慢慢变白:“你。。。你真是。。。。。” “如假包换的长孙殿下。”小圆子骄傲的冷哼一声。 “奴婢凤思,拜见皇长孙殿下。”凤思赶忙跪倒在地:“奴婢不知。。。。” “免了免了。”朱允炆挥手笑道:“今天这院子里,咱们只是饕客,不论其他。” 徐如意将凤思从地上扶起,问道:“今天刚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注意,这院子这么干净,凤姐你经常来打扫吗?” 院子里的气氛和朱允炆脸上和善的笑容让凤思渐渐的有些放松。 知道徐如意是故意转移话题,凤思轻声答道:“你还说,突然就不见了,害得我还到处打听你呢。”又拿起刚刚放在脚边的的笤帚:“不是我打扫的难道是鬼啊。” 小圆子“呸呸呸”连啐几口:“大晚上说鬼,不吉利。” 当天晚上,几人连吃带聊,直到很晚方才分别。 朱允炆是没办法,到点儿还要上朝,徐如意就没有这些问题,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喂,醒醒,醒醒。”轻轻地推搡把沉睡的徐如意从梦中解救了出来。 “谁啊这是。”揉揉惺忪的睡眼,只见小圆子站在自己的床边,一脸怕怕的样子。 “你啊。”徐如意坐起身,打了个哈欠,随口打了声招呼:“早啊。” 或许是熟悉的环境,又或者是对皇宫大内安全的放心,徐如意睡得很沉,全无防备,不然的话,小圆子进来的时候他就会惊醒。 “哎呀,还早什么呀。”小圆子眼中有些焦急的神色:“午时都快过去了,未时的时候殿下便要听黄大人讲课了,徐公公你不是殿下的伴读嘛,你快迟到了。” “急什么。”徐如意不急不慢的说道:“陛下昨天说给我几天的时间准备,这才第二天。” “那也不行啊。”小圆子急的直跺脚:“殿下吩咐让我把你带过去,徐公公你就别为难我了。” 要不是看在徐如意和朱允炆关系亲密,小圆子就要跳脚骂街了。 “好吧好吧。”徐如意下地穿鞋,“就当我提前上班吧。” 一路慌慌张张,紧赶慢赶的,小圆子总算是在未时之前把徐如意带到了东宫春坊,交到了朱允炆面前。 “殿下。”小圆子和徐如意跪倒在地,向朱允炆施礼。 “起来吧。”在外人面前,朱允炆的样子还是有点威仪的。 “谢殿下恩典。”徐如意和小圆子站起身来。 朱允炆挥挥手,小圆子便告辞离开了,而徐如意则默默跟到了朱允炆的身后,低头不语。 春坊位于东宫西侧,是历代太子读书的地方,防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人多嘴杂,朱允炆和徐如意也不能太过随意,不然容易落人口舌。 朱允炆领着徐如意,穿过一条庭廊,来到了一处很精致的殿阁。不大,但里边的摆设很讲究,古董字画错列有秩,西墙那边还摆放着好几个书架,经史子集码放的满满当当。两张书案相对而立,距离不远。 朱允炆很自然的来到其中一张书案后边坐下,熟练地铺好纸笔,开始研墨,一股松香气渐渐飘散,徐如意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 “你小心点儿啊。”朱允炆声若蚊蝇,提点徐如意:“春坊授课一直以来都只有我和黄卿家两个人,如今皇爷爷把你插了进来,黄卿家之前已经知道了,很不高兴,已经连着。。。。” “大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身为长孙殿下的伴读,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不知道为殿下研墨吗?!” 朱允炆吓的一激灵,差点儿把手里的砚台打翻。 徐如意皱眉回望,只见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身穿四品官服,四方大脸,天庭饱满,手里拿着卷古籍,正站在门口,对自己怒目而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态度,不问可知,必是黄子澄无疑。 徐如意撇撇嘴,随后躬身一礼,却没有接话,而是默默地接过朱允炆手上的墨杵,慢慢的研起墨来。刚一见面就来了个下马威,徐如意不是不生气,只是不能与之争吵。毕竟是朱元璋亲自将他放到这里,若真出了什么事情,朱元璋脸上不好看,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尤其这件事自己不占理,作为伴读,研墨也算是自己的工作,刚才确实是自己疏忽了。 “哼!”黄子澄冷哼一声,倒也没有深究。几步来到朱允炆对面的书案坐下。 “千万小心。”朱允炆低声道:“你应该看出来了,黄卿家。” “嗯哼!”黄子澄重重的干咳一声,不悦的说道:“长孙殿下,昨日咱们讲到哪里?” “黄卿家,昨日我们讲到了《三国志*诸葛亮传》卷三十五《出师表》。”朱允炆翻开桌上的一本古卷,开口答道。 “恩。”黄子澄点点头:“可能记诵?” “能。”朱允炆略一回忆,随即开口诵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 第一百零六章 论阉宦2 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殿阁之中,黄子澄闭目摇头,不时点出个别字的错漏。 徐如意心里暗叫不好。这出师表自己也学过,虽然大部分记不得了,但其中几句名句还是有印象的,这黄子澄来者不善,八成要借机指桑骂槐一番。 果然,朱允炆这边刚刚背完,黄子澄便出声道:“长孙殿下,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贤此论堪称经典,今日臣便与长孙殿下论一论这贤臣小人之别可好?” “啊,好,好吧。”朱允炆脸色不太自然,偷眼看看身后,徐如意的脸色也异常难看。 黄子澄嘴里的贤臣是不是他自己先不说,这小人指的很明显就是徐如意了。这绝对不是他们多心,因为《出师表》中,在这句贤臣小人之论的下一句便是“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桓、灵指的就是汉桓帝和汉灵帝。汉桓帝开始宠信宦官,然后汉灵帝将他发扬光大。自古功过评说,尤其是对皇帝的功过评说,有一条潜规则,皇帝可以错,可以是昏君,但原因一定是因为受了坏人的懵逼。坏人最好是阉宦,或者后宫的女人。汉灵帝出名的事情太多了,但天下人说起他时,往往在前边加上一句“收了十常侍这些阉宦的蒙蔽蛊惑,汉灵帝。。。。。” 这二人宠幸宦官阉寺,导致民不聊生,天下大乱,这是史书上公认的事情,不管事实如何,但结论就是这样。黄子澄绝对是故意的,意在告诫朱允炆远离徐如意这个宦官。 “咳咳。”黄子澄清咳两声,朗声说道:“《管子*小匡》有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天下四民,各有职司,地位虽有高低,但各有贤人,也是缺一不可。可这世上还有一辈,不事生产,不思礼义,不读孔孟,只以阿谀奉承为生,殿下可知是何种人啊?” “不。。不知。”朱允炆嘴上不说,但心里明白,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是奴辈。”黄子澄淡淡的说道:“历朝历代,不乏阉寺为祸,汉有十常侍、唐有高力士、鱼朝恩。。。。。。举凡阉宦者,肢体残缺,心术不正,贪财好货,懦弱无能。殿下,你觉得呢?” “我。。我。。。”朱允炆好像一只面对老虎逼视的小鸡仔,已然说不出话来。 ‘看来这就是陛下让我来的原因了。’徐如意目光一凝,上前一步,挡住了黄子澄逼迫的视线,也将朱允炆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怎么?你不同意?”黄子澄面色嘲讽。 徐如意没有回话,而是淡淡的说道:“长孙殿下,我们这些宫里的太监都是腐人,肢体残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天家恩德。反过来也一样。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能不能做到,奴婢不知道,但奴婢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徐如意目光渐渐锐利起来,隐现寒光:“黄大人,徐如意只是一介奴婢,你骂了也就骂了,这没什么,甚至只要长孙殿下一句话,你杀了我也没有问题。但是你的语气,你的态度,让长孙殿下不高兴,这件事情可就严重了。” “老夫正在与长孙殿下论道,你一个太监又懂的什么?”黄子澄面露不屑:“严师高徒,古语有之。老夫口气重些也是为殿下好,相信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与我。” “找皇上告状,这种事情徐如意做不出来,”徐如意摇摇头,寒声说道:“但今日之事,咱们要辩个分明。。。。。” “亲贤臣,远小人,这本是至理,难道你有不同意见?”黄子澄嘲讽道。 “我。。。”徐如意刚要说话,突然耳朵微动,‘门外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很轻,是。。。。’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徐如意整了整衣冠,也摆出了一副儒者的样子,拱手说道:“我没有意见,但你之后说的,举凡阉宦,心术不正,恕小人不敢苟同。 不可否认,我辈阉宦确实出了很多败类,但同时也出了很多义阉,先生为何不提呢? 蔡伦公造纸传承我华夏文明,太史公司马迁著史记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杨思瑁公扶保大唐江山社稷,童贯公平定西北、经营幽燕,亦是不朽功业。” “你所说的人少之又少,百不存一,再说,除了这四人,你还能说出几个吗?”黄子澄不以为然,“又或者你敢自比你口中这四位?”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徐如意摇摇头,说道:“我想说的是他们和我们其他这些人的区别。” “区别?” “不错。”徐如意黯然的说道:“我辈腐人,身体残缺,但仍旧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之所以立下功绩之人少之又少,留下骂名之人如过江之鲫,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朱允文也被徐如意的话吸引住了。 “因为我们没有读过书。”徐如意叹道:“不读书,不识礼,想要立功自然是难上加难。” “荒谬。”黄子澄一拂袍袖,反驳道:“不读书,或许不能成事,但怎么史书上全是你们祸国殃民的例子啊?难道这也能推到读书上?可见还是你们自己心地险恶!” “呵呵。”徐如意轻笑一声,随后猛然欺近黄子澄面前,伸手一把抓住黄子澄的脖领子,一较劲,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如意!”朱允文惊叫出声,“快放下黄先生,这这。。。这。。” “你这可是死罪。”黄子澄不慌不忙的接道,人虽被举在半空,但态度从容,有恃无恐。 ‘我当然知道,皇上就在外边儿看着呢。’徐如意暗自想着,没有说话,双目微咪。 殿阁外,老张偷眼看向朱元璋,却见他脸色阴沉,眼底似乎还有些笑意,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三息过后,徐如意心底大石落地,既然朱元璋没有出现,那就说明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殿下。”徐如意双眼盯着手上的黄子澄,对身后已经有些被吓傻的朱允文说道:“这就是奴婢们存在的意义。当有人让您不高兴的时候,奴婢这些贱命之人便会为您和他们拼命。至于之后,您只要把奴婢杀了,一切便都过去了,而这些书写历史的文人,也只能在史书上对我们太监大骂特骂一番,没有别的办法,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太监的名声才会这么不好。 读过书的,便会尽力为您建功立业与天下的忠臣义士无二,而没读过书的,便只能用命来让主子们开心,高兴。这就是我们这些奴婢存在至今的道理。 天下谁都有可能造反,唯独我们太监不会,脱离了主子的恩宠,我们什么也不是。一群无根之人,没有前途未来,又如何让天下人追随?” 手一松,黄子澄掉在地上,拍着胸口连连喘息。徐如意则一步一步,又走回了朱允文的身后。 殿外,朱元璋淡淡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张,见他脸上似有泪痕划过。。。。。。 “唉。”朱元璋轻轻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随后转身离去。 上架感言,未来走向抉择求助,大家没事都看看吧,不全是废话哦~ 首先呢,先说些正事,正事完了咱们再闲聊好了。 京城马上要出两件大事,前边已经有线了,其中一件事蓝玉的事儿。 蓝玉一定会死,我要是能拦住那就不是武侠文,而是修仙文了。 手里大概还有几章闲话存稿,然后就要开始蓝玉的事儿了。 对于蓝玉的处理,猫儿还是很犹豫,两条线脑子里都很有思路,但是很纠结。 对于大家的评论猫儿是很在意的,“小月残血”大人似乎希望看黑暗向的。 但是如果徐如意手上粘上蓝玉的血会不会太黑暗了一些? 说的有点儿乱,简单说吧。 刘邦当初在战场上说的那句“我父即尔父,勿忘分我一杯羹。”这种情节大家能接受吗? 猫儿写书的时候有两大难题:章节名,和人名外号。 每次起名都要掉几把头发,烦死了。 那么问题来了。 1,章节名以后不起了大家能接受吗?不能的话,猫儿就去剃个秃头,拼了。 2,东厂招人,有没有想当太监的?职位主要有一到六档头,十六千户,四大司主,八位副司主(什么,不知道什么是司主?别拦我,我要自杀)。带上自己取的名字,外貌,以及想练的武功,在评论里说说(取名字认真点儿哈,不要是什么葬爱忘情之类的;) 3,山崎龙也和王永真为首,即将暗中组建天下第一庄,同样招人,男女不限。不想当太监的,带上名字,外貌,以及能力(天下第一懒人,酒徒,才子,之类的,天下第一武功,和天下第一有钱人除外),来报名啊!!!猫儿想建天下第一庄好久了。 以上职位先到先得哈,如果没人来的话,猫儿慢慢取名字也行,好不好听的大家就忍着吧。。。 有两位大人说想看假太监了,大家怎么说? 猫儿真的犹豫了,变回来倒不是不可能,之前留了扣儿,不过,大家能接受没有感情戏吗?这个猫儿真的没有把握,不太想写,除非你们真的真的强烈要求,最好还是不要了、 *************** 下面是废话时间。 猫儿自己有正式的工作,每天早八晚五,写书呢纯粹是因为自己想写,所以各位老爷投不投票,订不订阅的,如果没有能力的话猫儿并不强求,当然有的话就更好了。只求大家能多评论评论,收藏一下,让猫儿知道你们的存在就好了。这句是认真的。 那猫儿为什么要写书呢? 等下再说。 猫儿喜欢的书和作者不多,给他家列一下书单吧《赘婿》《隐杀》《大明王侯》《明朝伪君子》《官居一品》《宰执天下》《庆余年》《弃僧》《银狐》《惊悚乐园》《逆行武侠》《茅山后裔》《恶汉》《无尽武装》《玄镜司》《进击的大内密探》《浪迹在武侠世界的道士》 书呢,基本就这些,电视剧就多多了。 每次看书的时候,总会为一些精彩的情节拍案叫绝,但也会有些细思后又觉得不太对的地方,还有的时候总会莫名希望反派能赢(猫儿好变态。。。。),比如曹正淳,比如雨化田,比如陈萍萍,比如刘瑾。。。。。怎么说了一堆太监,汗。。。 所以呢,猫儿就开始自己写书了。 读书,大家难免意见不同。实话说,真正写书了,才发现写书并不容易。最难的就是有时候突然想些点儿什么,然后猛然发现前边哪哪章哪哪句的设定不对,场面很尴尬。有时候也只能将错就错。比如天门二十四人,我本来设定的是二十四监的总管,但后来一想,不对啊,大明朝没成立的时候也没有二十四监,任笑怎么会正好收二十四人呢?太监没权利,又怎么在江湖上有势力钢白莲教呢。所以灰溜溜的又去改了,还好当时没什么人看。 大家如果对书有什么意见或者疑问的,猫儿很愿意和你们交流,不过有可能的话,猫儿还希望看到大家能说说你们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发展,猫儿会认真考虑。不能全听,不然被你们猜到了我也太熊了。 有人提过本书是跟风的厂公,怎么说呢,猫儿在评论里回答了他,不过猫儿还是要认真说一句。厂公的存在确实是猫儿真正敢写这本真太监主角的动力,猫儿很感谢。名字里又厂公两个字也确实是沾了光,猫儿承认。不过大家应该能看到,从人设,故事背景,情节,所有的都是猫儿自己写的,猫儿的努力也是真的啊,单纯只是说猫儿跟风,我还是有点儿伤心的。无限恐怖之后难道就不能有无限流了吗?我又没有抄袭。。。 最后,感谢各位看客老爷的支持与陪伴,尤其是ginsoul大哥,从您投了本书第一章推荐票票,第一份打赏,一直到今天,不离不弃,猫儿真的感动。 祝大家生活幸福。 第一百零七章 廷杖1 “呵呵,呵呵。”黄子澄缓缓从地上站起,双手扑扑身子,眼睛看看朱允炆,又看看他身后的徐如意,发出一阵冷笑。 “黄,黄卿家。。。。”直到此刻,朱允炆还是一副‘什么鬼,怎么办’的表情。 “好好好,阉宦里能出你这么人物,老夫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不过阉宦终归是阉宦,老夫不能留你在长孙殿下身边。 既然你自己找死,那老夫也就不客气了。” “哼。”黄子澄冷哼一声,向外而去。 “黄卿家!”朱允炆望着黄子澄离去的背影,伸手虚抓,可惜他没有擒龙功:“如意。。。你,你惨了。” “不对!” 猛然间从座位上跳起来,朱允炆便要往屋外冲“黄卿家去找皇爷爷告状了,我得赶紧去拦着!你在这里别动。” “你才反应过来啊。。。”徐如意暗自撇嘴“你皇爷爷刚才都没进来,现在肯定不会杀我的。”当然了,这话可不能直接说出来,徐如意伸手一拉,嘴上说道:“殿下,无论皇上要如何处理奴婢,奴婢都愿意接受。没事的。” “那也不行。。”朱允文仍然挣扎着要望外追:“黄卿家的大道理一堆,万一,反正我要去见我皇爷爷。。。。” “好吧。”徐如意想了想,让他去看看应该也没什么坏处,再说,如果朱允文不追过去求情似乎显得有些不对。于是也就松了手:“那殿下您去吧,如意在这里等您。” “嗯。”朱允文重重的一点头,随后撒腿飞奔。 殿阁中,徐如意目如星辰,宛然如画:“既然我的到来让东厂都提前出现了,那内书堂和司礼监也可以试试嘛。” 徐如意这一番举动看似冲动,其实都是他仔细想过的。 一直以来,朱元璋对太监的偏见很重,虽然因为种种原因,现在略略强了一些,但是态度这东西很难扭转,心中总还是有着很深的防备。而朱允炆虽然对自己不错,但对于太监这个群体的感觉未必会好到哪里去,一方面是因为朱元璋和黄子澄等人的潜移默化,另一方面,毕竟历史上的“前辈们”争气的实在不多。 这是一个契机,徐如意将那些不争气的“前辈们”犯错的原因直接归结了不读书上“人不学,不知义”嘛。这一个小小的改变,虽然可能不会立杆见影的看到效果,但这就是一个种子,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就会结出司礼监这朵花来。 明宣宗朱瞻基为什么要成立司礼监? 就是因为他第一个意识到了用太监的好处,可以随时拿出来为他背锅,而且忠心可嘉,最起码,相比较而言,比外边那些整天和皇上对着干的文臣武将们靠得住。只是没有文化的太监们实在不太好用,不认字,头脑简单,动不动就被那些一肚子坏水的文官们耍的团团转,当枪使。所以他才成立了内书堂教太监们读书,又成立了司礼监来与文官对立。 朱允文整日里被黄子澄“教育”,心里未必就没有点怨气。徐如意刚才一番表演,代表太监们展现了忠心,同时又暗中点出“我们要是读书的话,也能和文官们抗衡”的道理,相信朱允文和朱元璋一定会认真的考虑的。只带天时地利,司礼监便可能会横空出世。 “老张啊”朱元璋目光深邃,似有所思。 “陛下。”一如既往的恭谨的声音。 “你有读过书吗?”朱元璋问道。 “读过”老张老实的答道。其实朱元璋也是多此一问,老张识不识字他可是知道的。 “读过,所以才会对朕这般忠心。”朱元璋点头道。 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坐下,老张双手低垂,侍立一旁,几个宫娥太监轻手轻脚的在石桌上摆上各色瓜果茶水。 朱元璋随手拿起一个梨子咬了一口,汁水四溅,这个年岁,能有这种牙口,也是本事了。 一个小黄门来到近前叩首道:“陛下,东宫侍读黄子澄黄大人求见。” “叫他进来吧。”三口两口将梨子吃完,结果老张递上的绸巾胡乱擦擦嘴,朱元璋暗叹:“一个个的,就不能让朕少操点儿心。” “陛下,”黄子澄一声哀嚎,终于在御花园中见到了朱元璋,双膝跪地,嚎啕大哭:“臣愧对陛下的信任啊。。。”太入戏了,却是没有看到朱元璋玩味的笑容。 “哦?”朱元璋眉毛一挑,放下手中的茶盏,明知故问道:“黄卿家此时不在春坊教允文读书,反跑到这里找朕哭诉,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陛下,”黄子澄抬手擦擦自己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水,嘶哑着说道:“那新来的长孙伴读徐如意目空一切,傲慢无礼,不为长孙殿下磨墨,之后还口出狂言训斥微臣,满嘴歪理邪说,更有甚者,还对臣大打出手,斯文扫地。还请陛下予以重惩,为下官主持公道。” “你们这帮文人。”朱元璋眉头微皱。 在黄子澄的嘴里,徐如意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卑鄙小人,所有的控诉全无细节,只有结论,乍听之下毫无破绽,若不是朱元璋清楚知道前因后果,还真可能被黄子澄瞒了过去。予以重惩,还主持公道。怎么重惩,怎么主持?按照他的说法,直接砍了都是便宜了徐如意。 ‘再怎么说也是我天子家奴,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臣来决定生死了?!’朱元璋眼睛眯起,开口说道:“黄卿家,既然那徐如意对你无理,朕便为你主持公道。” “老张。”朱元璋转头吩咐道:“去安排一下,把那徐如意廷杖五十,以儆效尤。” “是。”老张点头,随后走出了御花园,望东宫方向而去。 “陛下。”黄子澄又是一声哭诉:“那徐如意还。” “够了。”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事情还没查清楚,只是你一面之词,难道朕就要把他杀了不成?黄卿家,你是朕亲选的东宫侍读,春坊讲师,在这宫里,你的职责就是教允文读书,其他的并不是你该管的事。” “臣惶恐,臣有罪。”黄子澄三叩首,嘴上疾呼,心里暗叹:‘陛下看来对宦官的态度有变,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好不容易将黄子澄打发出去,那边朱允文又进来了:“皇爷爷。” 刚刚在门口,朱允文正好遇到了老张。一听朱元璋要打徐如意五十廷杖,顿时便急了,想要往御花园里冲。不过老张拦住了他:“殿下,皇上做事自有深意,你若要问,皇上或许会说给您听,但现在不行。有黄大人在,很多话并不方便说。您若要进去,不妨稍等片刻,等黄大人离开了再去见陛下。” “可如意。。。” “殿下。”老张低声解释道:“廷杖要锦衣亲军行刑,老奴左右安排一番,还要往春坊跑一趟,左右也不差这一点时间,殿下不必心急。” 第一百零八章 廷杖2 在暗处焦急的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见黄子澄离去,朱允文便急急地冲了进去。 “允文啊。”朱元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怎么了。” “额。。”朱允文刚要说话,眼珠一转,来到朱元璋的背后,抬手轻轻的为朱元璋按摩头部,柔声说道:“皇爷爷,别打如意呗,他也是为了我。” 言语间好像一个向长辈撒娇的孩子。 “呵呵,到底还是没长大。”朱元璋有些好笑,随后叹道:“允炆啊,打是一定要打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为什么啊?”朱允文疑惑道。 朱元璋眼睛闭上,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朱允文的身上:“朕打他,是为了让他心怀敬畏。他吃了张真人的仙丹你知道吧?看你也不惊讶,想来他已经和你说了吧?” “嗯。” “他虽然模样变了,可内心里还是个十岁的顽童。他心里或许把你当成朋友,你也一样。可他并不是你的朋友,他还是你的奴婢。朕打他,吃了痛,他才能知道我天家威严。你再安慰关心他一番,他才会对你更加忠心。这是帝王心术,朕今天教给你,你要好好体会一番。” “。。。。。。”朱允文沉默。冰冷的帝王心术,玩弄人心,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让他下意识的不想再谈这件事。 片刻,朱允文又开口问道:“皇爷爷,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不老仙丹啊?” “朕也不知道,有些事情和你说说也无妨。”朱元璋挥挥手,斥退周围的太监宫女,低声说道:“昔年朕曾于皇觉寺出家,你知道吧。” “知道。”朱允文点头。 做为皇长孙,朱元璋的传奇经历他也算是耳熟能详的了。 这本也是皇家历代储君的必修课。 “当年我入寺之时,正逢乱世。百姓们吃不饱,和尚的日子也不好过。当时的监寺长老还有其他的和尚其实都不愿意收下我,只是当时方丈大师力排众议,将我收了下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朱允文想了想,疑惑道:“难道是因为皇爷爷你有佛缘?” “屁的佛缘,有佛缘你皇爷爷我这一辈子能杀那么多人?”朱元璋嗤笑一声,随后说道:“当时我也很好奇,也曾问过方丈大师,但他一直没说,直到过了一年,他要圆寂的时候,才把我单独叫到跟前,说了原因。” “什么原因?”朱允文好奇道。 “他说的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朱元璋双目睁开,幽幽地说道:“重八上应紫薇,当为人主帝王。” “啊?!”朱允文惊呼出声,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嗯。”朱元璋微微点头:“当时我不过一个饭都吃不上的苦孩子,那老和尚竟然说我能当皇帝,我本来也不相信。可他眼看着便要去见佛祖了,也没必要骗我。” “那。。。那方丈大师还说什么了吗?”朱允文脸上惊疑不定。 “他还说了八个字的批语。”朱元璋目露回忆之色:“起于东南,亡于西北。” “起于东南,亡于西北?”朱允文反复念了几遍,思索其中的意思。 若是徐如意在此,必然会大惊失色。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朱元璋龙起于东南凤阳,崇祯帝朱由检自尽于煤山,大明朝亡于西北闯王李自成之手,正应这八字批语。 朱元璋沉吟道:“这八个字的批语朕百思不得其解,西北之外,党项人不成气候,西域外族一盘散沙,实在不像是能亡我大明的样子。批语暂且不提,可方丈说的朕上应紫薇,入主中原却是真的。” “难道真的有神仙?”朱允文喃喃道。 “朕原本也有些犹豫,所以多方查找张三丰的下落,可惜一直无果。原本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没想到又跳出了一个吃过他仙丹,一夜变大的徐如意,看来。。。。” “看来成仙了道之说未必是假。”朱允文接道。 “假不假的,过几日便知道了。。。。。”朱元璋悠悠的说道。 祖孙二人在这御花园中密谈,另一边,一队锦衣亲军将春坊的徐如意架到了午门之外。 “传皇上口谕,徐如意目无尊长,不识尊卑,着廷杖五十,以儆效尤。”小黄门尖细的声音传到了趴在地上的徐如意耳中。 “五十,倒是不多。”徐如意暗道。他这是不知道这廷杖的威力。廷杖,也就是木棍打屁股,是明朝皇帝常用的刑罚。这板子打的可轻可重,全在行刑者一念只见,若是无意,打你一万板子也只是皮外伤,血呼啦的一点儿事儿没有。若是有心,三板子下去,外边什么事儿没有,里边的胯骨能给你打碎,让你当场毙命也不在话下。 是轻是重,全在。。。。。 两个手持水火棍的锦衣亲军站在徐如意两侧,目光瞟向宣读口谕的小黄门的脚下,外八字。 两个亲军对视一眼:“看来是不用打死了。” 长棍举起,呼啸落下。 “一,二。。。”两个亲军一边打着,嘴上一边大声报数。 城墙下的一处阴影之中,老张和李彩娱面无表情的看着受刑的徐如意。 “还真是有点儿小聪明。”李彩娱出声道。 “嗯。”老张点点头,随后微微躬身道:“堂主,蒋環那边谈妥了吗?小黄门虽然摆的外八字,就怕他们锦衣卫的暗中使坏。” “他不敢,我和他。。”李彩娱正要多说几句, 却被老张打断道:“堂主不必和属下多做解释,属下只是随口问问。” 李彩娱一皱眉头:“老张,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你虽不是堂主,可多年来劳苦功高,不必太过。。。” “不一样。”老张摇摇头:“咱家整日里跟着皇上,万一知道的太多,哪天被他看出什么破绽,会出大事的。” “苦了你了。”李彩娱叹了一声。 “这没什么。”老张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多少年了,咱们这些可怜人啊,命比草芥。如今终于出了一个希望,能让日子好过些,咱家心里快活着呢。” “将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李彩娱冷哼一声,不过眼中也有笑意。 老张想了想,又说道:“看来今天的事儿过后,东缉事厂的事儿也就算是定下了。回头朝里那边还是要嘱咐几句。” “放心吧。”李彩娱转身离去:“昨天我已经和老钱那边打好招呼,让他通知福禄寿三堂注意配合,一切尽在掌握。” 第一百零九章 显露 五十下廷杖打完,锦衣亲军水火棍往徐如意的腋下一叉,随后高高挑起,将他往地上砸了一下,算是正式行刑结束。 小黄门回宫复命,锦衣亲军们简单收拾一下,便列队而去,留下徐如意一个人趴在地上。 “真疼。”徐如意咬咬牙,站起身来,内力虽然深厚,但由于没有运起童子功护体,这二十板子下来,打的他也是皮开肉绽。裤子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一瘸一拐的向宫内自己的小院走去,徐如意心中暗自想着:“明天就穿这条裤子,朱允文一定感动的要死。” 虽然因为白骨禅,自己的伤口不一会儿就会愈合如初,不过。。。反正也不会有人扒下他的裤子来看,外边有血迹也就足够了。 “陛下,二十记廷杖已经打完了。”老张轻声说道。 “嗯。”朱元璋点点头。 “如意他没事吧。”朱允文关心道。 “这。。”老张犹豫一下,说道:“皮开肉绽,血迹斑斑,不过殿下放心,亲军留手了,都是些皮外伤,养养也就好了。” “这样啊。”朱允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朱元璋回头扫了一眼朱允文,沉声问道:“老张。” “陛下。” “他没有运功抵挡?” “没有。” “还算是个实诚的”点点头,见朱允文有些迷糊的样子,朱元璋笑道:“别看那徐如意像个柔弱书生,其实内里武功惊人,是吧老张。” “殿下。”老张解释道:“据老奴观察,那徐如意在江湖上走了一遭,似乎有些奇遇,学了一身武功。锦衣卫几棍子打下去,若是那徐如意有心抵挡,只怕连皮儿都破不了。所以殿下真的不必担心。” “这么厉害?”朱允文吓了一跳,同时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虽然朱允文没有挨过廷杖,不过廷杖的威力他可是知道。不说别的,在自己身前这个皇爷爷的命令下,受廷杖而死的朝中大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要是再算上宫里的太监,那人数还要翻上两番不止。听到徐如意如果运功抵挡便不惧廷杖,心里放心的同时还有些疑惑,武功这么厉害的话,那皇爷爷为什么不让自己习武呢?不说习武,实际上是禁绝他接触任何与武功有关的东西,连和几个侍卫学学花拳绣腿也不行。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孙儿的疑惑,朱元璋哈哈一笑:“允文,不用羡慕他,我天家自有神通。皇爷爷不让你习武是有原因的,不过你放心。等爷爷去了,这一身武功都是你的。” 伸手轻描淡写的往石桌上一按,纹理可见,一个手印清晰的印刻在石桌上。 老张瞳孔猛地一缩,随后将头微微低下,掩住脸上的惊讶之色。 月光斜,星点点。 烂人巷外的树林中,云铮双腿盘起,五心向天,坐在一棵松树下边。二目紧闭,只是呼吸间不时吐出一股寒气。 在他不远处的空地上,十六个人,手持利剑,在光影之间飞转腾挪,风声鬼呖不时的响起,腾腾的杀气弥漫。 十六个人年岁有大有小,最小的不过十六岁,最大的不过三十五,清一色黑衣紧身,白面无须,身影阴柔。都是云铮选出来的根骨不错的无根之人。 脚步声响起,闷三儿在离着云铮还有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脸上的表情恭敬中透着一股子谄媚,眼睛不时瞟向林中练剑的那些人。 “有事儿?”一晃神,云铮的陡然站在了闷三儿的面前,吓了他一跳。 “云,云长老。”每次称呼云铮,闷三儿都有些郁闷。自己虽然是名义上的烂人巷之主,可实际上就是个顶在前边儿说话的,最关键的是这个身份每个烂人都已经知道了。每次有什么大事小情的虽然还是来找他说,可最后总是要加上一句“您去问问云长老看看怎么办?” 这么长时间以来,闷三儿也就是心大,再加上心里畏惧云铮的武功,算是认命了。 昨天,云铮进城一趟,回来后突然提出来要找几个人传授武功,可把闷三儿乐坏了。原本以为自己怎么也能学个一招半式的,没想到云铮说,武功只传给无根的烂人,还让他来帮忙挑人,闷三儿生了一阵儿闷气,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今晚再来求求云铮,看能不能教教自己。 “教你?”看闷三儿哀求的看着自己,云铮先是一愣,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按理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忙前忙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教你些功夫也是应当。不过。。。” “不过什么?”闷三儿急道。 “不是我不教你,或许是我昨天没说明白。我让你只选无根之人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这武功如果正常的人练了会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就是没命。”云铮说着,看了他一眼:“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舍得你那块肉,不然我也没办法。” “云长老,云大爷。”闷三儿跪倒在地:“就没有什么别的功夫能让我学学嘛,不是我舍不得,我还没留个后呢,不能就这么切了啊。” 闷三儿见云铮脸上有些犹豫,便知对方肯定有功夫能教他,当下抱住云铮的大腿,使出了以前撒泼耍赖的招数。 “你先起来吧。”云铮无奈道:“不是我不教你,只是我的功夫不得上边儿的允许不能外传,不然不说你,我也要死的。” 其实云铮就算真的把寒冰真气交给闷三儿,徐如意也不会真的过分苛责他什么,只是他打心底不想违背徐如意的意思自作主张而已。 看闷三儿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样子,云铮还是说道:“你用心办事,回头我帮你问问,应该差不多,你不用太担心。” “云大爷您放心,有什么事儿您交给我闷三儿去办,肯定没有问题。这么长时间了,您还不了解我?”闷三儿胸脯拍的啪啪响。 “最近也没什么事儿,昨天给了你钱财,记得去多买些酒肉,让下边儿的吃的好些,也就这点儿事儿,别的也没什么了。” “还是云大爷您仗义。”闷三儿竖起大拇哥,赞道:“有钱了还记得照顾我们下边儿这些可怜人,如今大家都念您的好,不说别的,您一句话,估计让他们死了也都甘心。” 其实昨天当闷三儿从云铮手里接过五千贯宝钞的时候,他本想跑了的。这么多钱,别说这辈子,就算花上三辈子也够了。不过这个想法最后还是被他放弃了。徐如意的下落是他亲自报给云铮知道的。之后徐如意入宫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如今云铮手里突然多了这五千贯宝钞,不用说,肯定是宫里边给的。徐如意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但云铮和徐如意有联系,徐如意和宫里也有联系,这里变得水不一定有多深,反正淹死他估计是够用了。万一自己前脚走,后脚官府就发下海捕文书,或者锦衣卫找上门,没命花得钱还能叫钱吗?那叫冥币。 第一百一十章 出宫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做,故外户而不闭,是为大同。”黄子澄将目光转向朱允文:“此便是大道之理,也是先贤与世人所绘制的美好,殿下可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朱允文连连点头。 一个“明白了”是回答,两个明白了放在一起那就是态度了,这是催黄子澄赶紧走。就好像道歉的时候,“我错了”是认错的意思,而“我错了,行了吧”那就是红果果的找茬打架。同样的道理还适用于“行行行”、“好好好”以及“再见再见”。。。。。。 “唉,”黄子澄黯然的点点头,拱手施礼道:“既如此,长孙殿下,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还望殿下。。。。”简单的布置了一下作业,又说了几句诸如要勤勉的嘱咐,黄子澄起身走出了春坊。 “呼~”徐如意和朱允文长出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之乎者也的全是大道理,令人发困。 自从吵了一场,徐如意虽然挨了打,不过黄子澄之后似乎态度好了一些。教书的时候,言语间不时的还要讽刺几句,有些徐如意听出来了,有些他根本就听不出来,还是朱允文事后给他说的。但不管怎样,好歹没有故意再找茬大骂,而且对朱允文的态度也好了一些。当然,只是一些,该打手板儿什么的依旧还是不耽误。 “如意,之前的伤好些了吗?”朱允文关心的看着徐如意。 “有劳殿下挂念,已经没事了。”徐如意摇头笑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简单的聊了一会儿,发了阵牢骚,朱允文问道:“今天讲的这大道之说,如意你觉得怎么样?” 事情回到了正轨,一如朱元璋早先的安排,黄子澄在的时候,徐如意一言不发,等黄子澄走了,徐如意再简单的和朱允文说说书本中所蕴含的“阴暗”的一面。 今天黄子澄讲的是先秦文章《大道之行也》。这篇文章的具体作者已经不可考究了,但大约是战国末年的儒家学者托孔子之名的一篇答问之作。 这片文章只是描述了天下大同只时的种种美好景象,但对于如何能够达到大同,文中却全没有提及。 对于朱允文的问题,徐如意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感想,而是反问道:“殿下,您觉得这大同天下如何才能够实现呢?” “这个。。。”沉思片刻,朱允文答道:“孤也不知道,不过严明法纪,律制清明,任用贤人,或许有些希望?” “能,也不能。”徐如意微笑着,答道:“如意虽然之前并没有学过这篇文章,但刚才听了黄大人的讲解,心里还是有些感悟的。” “愿闻其详。”朱允文眉毛一扬,笑道。 朱允文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段日子以来,每次上完课,徐如意总是能提出很多新颖的观点,让他眼前一亮。而且二人关系亦主亦仆、亦师亦友,让他很舒服,没有拘束感。黄子澄教书的时候,总是喜欢灌输,一旦朱允文提出问题,黄子澄偶尔会简单的解答,但多数时候,还是引经据典的把他搞迷糊,最后自顾自的来一句“殿下可明白了吗?”,这让朱允文很郁闷。 “人性贪婪,不可改变,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才是常态。其实说白了,人人都想过好日子。”徐如意伸手为朱允文倒了一杯清茶:“严明法纪,任用贤人或许会有帮助,但是归根结底,他并不能让社会迈入大同。穷**计,富长良心,再严苛的法律也不能避免这一点。再说了,当官的也是人,皇上几十年来抓的贪官污吏殿下您也看到了,谁是贤人?又或者扒皮萱草的刑法还不够重?” “。。。。。。”朱允文端起茶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只觉得徐如意的话意味深长。 “可什么叫好日子?”徐如意躬身道:“凡事最怕比较,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是这个道理。穷的想富,富的也不满足。只要差距一直存在,想要天下大同,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说先贤的文章是笑话,徐如意也就只敢在朱允文面前说,传出去了估计还得被皇上打屁股。 “你是说。。。均贫富?”朱允文似乎明白了徐如意的意思。 徐如意点头道:“不错,正是均贫富,但这很难。让富人变穷那你还不如杀了他,所以朝廷能做的,或者说皇上一直在做的,就是让穷人变富,简单地说,就是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差距不可避免,但老百姓眼中的富裕,不过就是家有余粮,这还是有点儿可能的。” “难道我大明朝的百姓家中连余粮都没有吗?”朱允文有些不满的说道。 大明朝的皇帝是他的皇爷爷,勤勉为政,殚精竭虑,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徐如意却说老百姓家中无有余粮,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徐如意赶忙解释道:“不不不,奴婢所说的余粮并不只是几斗米甚至几担米。而是指的可以渡灾的余粮。农夫靠天吃饭,一遇灾年,便要卖房卖地,既使活过去了,最后也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破落户,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朱允文依旧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徐如意眼珠一转,说道:“殿下,若想验证奴婢口中所说是真是假,不妨。。。。” 徐如意咬着朱允文的耳朵,叽里咕噜的说着悄悄话。 而朱允文,脸上忽红忽白,纠结,兴奋,好像开了个油盐铺。 “这。。。。不会出事吧。”朱允文迟疑道,只是脸上的表情,眼中的光芒清晰的表露了他的内心:“再劝劝我,再劝劝我就同意了。” “哦,那算了。当我没说。”徐如意关键时刻反而缩了。 “别啊。”朱允文刚要哀嚎,看到徐如意眼中的笑意,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亏你还叫如意,改名算了。” “改成什么?” “坏,你叫徐坏得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茶馆儿 阳光明媚,天气正好。 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一个年轻公子哥带着自己的护卫一前一后的走着。公子哥好像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跑前跑后,看到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见到一个卖糖人儿的便上去聊两句,见到一个卖炊饼的也要买上两个。他都不掏钱的,只是拿了就走,好在身边的护卫很及时的将银钱递上,不然估计就要被追打了。 “如意啊。。。”年轻公子努力的将自己的眼睛睁大,好显得“水汪汪”一些。 “殿。。。公子。”徐如意无奈的看着朱允炆:“我可不能帮你拎东西,你只能靠你自己..” 朱允炆手里大包小包,脖领子后边还插着风车,兴致勃勃,但也是呼哧带喘的。 “真的拎不了了啊。。。。”朱允炆的声音可怜巴巴的。 “那也不行。”徐如意认真的说道:“之前我就和你解释过了,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一旦出事,我空着手才能保护你,若我像你这样,那出了事可怎么办?” 这个理由之前就和朱允炆说过了,但他显然没有认真听进去。刚才勉强还能拿得过来,这次是实在不行了。 “我不管。”朱允炆一瞪眼:“帮我拎着,这是命令!” “命令啊。。。”徐如意挠挠光洁溜溜的下巴,左右看看,伸手一指旁边的茶馆:“要不咱们先歇歇再说?” “额。。。也好。”朱允炆点点头,但还是不依不饶的强调道:“歇完了你也要帮我拎啊,少拎点儿也成。” “再说吧。”徐如意随口应付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茶馆儿之中。 。。。。。。 “只见济公活佛嘿嘿一笑,一拍脑门儿,啪啪啪三下,亮出顶上三光!” 茶馆儿最里边的台子上,一张小桌子后边,一个中年说书先生正在说着《济公传》的故事,正正好好说到济公扮猪吃老虎,刚刚张开大嘴的桥段来,惹得一众茶客连声叫好。 济公传的故事从南宋年间便有流传,民间的故事传说不少,有的是真,有的是假,但有的没的大家都往济公活佛的身上套。有的故事说的是断案,有的则偏重于神魔斗法。百姓们很喜欢听,这故事也是说书人说的最多的。 “好!”二人刚刚落座,朱允炆也跟着叫了一声好,嗓门儿比谁都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听了多久,但实际上。。 “咱俩才刚进来吧。。公子你叫的哪门子好啊?”徐如意无奈的看着朱允炆。 他猛然发现,好像和朱允炆出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无奈的次数特别多。 “神交,神交已久。”朱允炆干巴巴的解释道,随后将目光转向台上的说书先生,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徐如意嘴角直抽,距离皇宫关门落锁还有大概两个时辰的样子,倒也不急,不过这情况发展的不对啊,好好的一出《康熙微服私访记》怎么就变成《乾隆下江南》了。 “公子。”徐如意低声道:“咱们一会儿是不是该去体察民情去了。。” “不急,不急。”朱允炆目光闪躲。 之前出来的时候朱允炆其实还真是准备好好体察一下民间疾苦的,可一出来,就被外间的花花世界迷住了眼睛。要说帝王家也有帝王家的无奈。从小到大,朱允炆一直被锁在深宫之中。平常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偶尔还能上街逛逛,而他,那可真是从来没有出来玩儿过。于是乎,所思所想,也就慢慢的跑偏了‘我今天先好好放松一下,等过两天再叫如意带我出来‘体察民情’,不是更好?反正今天什么正事儿也没干,理由都是现成的。’ 台上,说书先生一段说完,向台下的茶客们拱拱手,笑道:“没有别的各位,三老四少各位老大,学徒我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城墙高万丈全靠朋友帮。您各位南走一千北走八百,扎一刀子冒紫血,咯噔咯噔的好朋友。我水平有限学艺不高,可孩子还指着这个吃。没别的,您带着钱的有富余的扔个仨瓜俩枣的给了孩子,回家端起粥碗来不忘您的好处。”说到这儿,中年人向台下的一个小姑娘比划了一下。 小姑娘站起身,将下衣襟兜起,挨个儿桌子转了起来。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一般,算不得好看,一般人而已。头上扎着一条麻花鞭子,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看着让人很舒服。这是一个。。。很干净的小姑娘。干净,这是徐如意觉得最贴切的词儿了。 “如意,赏~”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朱允炆抬手缓缓抚过自己的鬓角,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而潇洒的微笑来。虽然徐如意觉得他的样子很傻,但还是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刚要挑块小的,没想到朱允炆一把全抢了过去,放到了小姑娘的衣襟上,斜眼瞥了徐如意一眼:“人家出来也不容易,你多给点儿怕什么的。” “谢谢大爷的赏。”小姑娘甜甜的一笑,向朱允炆微微屈膝,福了一下,随后又看看徐如意,脸上飘过一丝红晕。 但徐如意却眉头一皱,这银子可不少,大概要有四五两的样子。倒不是他舍不得,只是心里记得欧阳和他爹的事,穷人手里的钱太多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但钱既然给了,那也就没有往回要的道理。 “这南京城也算是天子脚下,希望没事吧。”徐如意暗道。 “下回不和你出来了。”朱允炆郁闷道:“你这长相太勾人了,和你出来都抢了本公子的风头。。。” “公子,你和我吃什么醋啊。”徐如意苦笑自嘲道:“我这身子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儿。。。” 小姑娘收了一圈儿赏钱,便走到台上父亲身边,将银子一股脑的放到父亲的怀里。 那说书人似乎也很惊讶于这赏钱的数量,和小姑娘低低私语一番,随后只见小姑娘将手指向了朱允炆这边,说书先生点点头,将小姑娘打发下去,又开口说道:“既然几位爷赏脸,小人自然也要卖力。”嘴上说着感谢的话,还特意向朱允炆这边躬身致谢:“刚才《济公传》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让小人给大家说一段儿最近新得来的故事,还没见过明场。说的好坏,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你占我的光了哦。”朱允炆冲着徐如意得意的一挑眉毛。 这是快嘴鱼根据一段传闻新编出来的故事,还不算完善,不过很有意思,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快嘴鱼是北平的一个说书人,买卖不好干,同行太多,于是便拉着自己的闺女一路来到了南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是天下人心中一等一的繁华所在。 才来的第一天,没什么名气,也就没资格到大酒楼里说书。走街串巷,好不容易找到这家小茶馆儿的掌柜的愿意每天给自己安排一个时辰先试一个月的活儿。 今天的客人其实并不太多,大概也就三四十人的样子。原本以为今天赚不了几个子儿,没想到,女儿在下边转了一圈,竟然收来了五两多银子,还是同一桌人赏的。仔细打量一番,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邪气的坏人,这让快嘴鱼很高兴,也没别的手艺,就把自己准备压箱底的故事拿出来吧。反正人也不多,日后再说起的时候也不差这点儿买卖。 “啪” 快嘴鱼手腕落下,将“穷摔”(说书人用的醒木学名叫穷摔)在桌上一敲,将茶馆儿内嘈杂的声音压了下来。。。。 “说书唱戏劝人芳,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一段定场诗之后,快嘴鱼的声音在茶馆儿响起,将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并不复杂,但确实蛮有意思的。说的是有一天,有一个县官发现自己的官印不见了,于是撒下三班衙役捕快,发动全县的明里暗里的势力帮忙寻找。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从县里边找到了四五个官印,还有七八个盗印贼。县官挨个检查一遍,发现官印全是假的。最后事情闹大了,朝廷派人来追究,没想到这县官夫人拿出了官印,原来是因为这两口子吵架,县官夫人心情不爽,便将官印藏了起来,想吓唬他一下。 这个故事很好笑,也很荒诞。当官的官印是和他们的命挂钩的,官印丢了,脑袋也不用要了。所以这个故事很假,不过故事嘛,好听也就行了。 快嘴鱼大概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将故事讲完。只是一个简单的版本,缺少很多细节,但看效果还是不错的,在场的茶客笑声连连,叫好声不时的响起。 “这官儿真是糊涂,竟被自家婆娘耍的团团转,真是笑死我了。”朱允炆笑的前仰后合,很没形象。 徐如意也不禁莞尔,故事倒还一般,经过了前世的信息大爆炸时代,他的笑点被培养的很高,很难有什么东西让他开怀大笑,他的笑容主要是给朱允炆的。 “砰!” 踹门声响起,众人回头,只见茶馆儿的门板来回忽闪,两个地痞无赖迈步进来,正站在大门处。 相由心生,这话不绝对。但大多数情况下,有些人,从外貌上就能大致的说出他的性格职业。 比如说门口这两个,吊着膀子,敞着前怀,短打的衣衫说脏不脏,说干净不干净,上下还有几个口子。脸上带着几道汗渍,撇着大嘴,露着一口的黄牙,进门先踹门,虽然门本来也是开着的。 这就是地痞无赖。准错不了。 “如意,他们也是来。。。。喝茶的?”朱允炆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所以啊,就应该带你出来看看。”徐如意无语的拍拍脑门:“这是流氓,无赖,恶人,专靠欺负人为生。” “不会吧,靠欺负人也能为生?”朱允炆有些不敢相信:“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等人的存在,顺天府尹是干什么吃的?!” 朱允炆知道罪犯的存在,但却不能理解混混的存在,靠着欺负人竟然也能养活自己,这在书上可没有提过。 “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有顺天府尹,不然的话,还要顺天府尹做什么?”徐如意撇撇嘴,低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就看看,这混混欺负人也分很多种,有很多规矩,没搞明白之前,咱们不要节外生枝”见朱允炆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徐如意又眼对眼的说了一句:“听我的便是,贸然出手,未必是好事。” “哦。”听徐如意这么说,朱允炆也只好有些郁闷的点点头。 “掌柜的。”面色有些黑的地痞叫道:“芝麻开花,饼子上是不是也得多撒两粒儿啊?” 朱允炆旁边桌的一个老茶客和同伴小声解释道:“芝麻开花节节高,这人的意思,新招了说书先生,多挣一份儿钱,他也要多分点儿。” 掌柜的从里边的柜台里迎了上来,面含微笑:“牛二,耳朵够灵的啊,不过这说书的今天第一天开场,想要?明天再来吧,你不会是想坏了规矩吧?” “分钱还讲什么规矩?!”黑脸的牛二还没答话,旁边的同伴倒是先搭了腔,伸手便要推搡掌柜的。 只是手还没碰到掌柜的,半空中便被牛二叼住了腕子。只见牛二皱眉道:“锤子你新入行,不懂规矩,不是和你说了,一切听我的吗?” “哦。”叫锤子的汉子答应一声,将手放下。 “掌柜的。”牛二笑道:“既然是今天刚开的场,那钱就不收了,明个我再来。不过这开门大吉的二两红光还是要给您老留下的。” 说着话,牛二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不大,二寸长短。 掌柜的冷眼观瞧,也不说话。在场的茶客们也都安安静静的,这场面倒是比听书还有意思。 “次啦”一声,手起刀落,牛二在自己的左手上拉了一道口子。 “二哥!”锤子低呼一声:“你这是做啥?” “你以为咱们混混的饭碗就那么好端?”牛二一瞪眼,又吩咐道:“手伸出来。” “诶。”锤子将袖子挽起,伸出两只手来。 又是一声响,血花飞溅。 牛二随手将刀子上面的血甩了甩,插回腰间。 掌柜的点头:“好,留了二两血。明天这个时候,例钱再加一份,少不了你的。” “一言为定。”牛二也不多话,领着锤子转身而去,鲜血滴在地上,留下两条血线。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师 “眼瞅着都要休息了,这怎么又来了活儿了。”看着面前的小黄门,一高一矮两个锦衣亲军直嘬牙花子。 “这是又要打谁啊?”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架子上抄起水火棍扛在肩上。 “还是上次那个。”小黄门笑笑,转身头前引路。 “上边儿吩咐的差事,咱家也只是传个话。” “这次要打多少啊?兄弟们上茅房去了,就剩了我们俩看着,要不要等会儿?” “还是五十棍。你俩就行,跟我来就是了。”小黄门笑着点头,转身引路。 廷杖行刑的地方从来都是在午门口,但头前的小黄门却领着两个亲军往东直门的方向走。 “这是往哪儿啊?”互相看看,个头稍高的锦衣亲军疑惑的开口问道。 “咱家接的口谕。”小黄门回头道:“说是那倒霉蛋现在没在宫里,一会儿会从东直门回来,老祖宗吩咐,直接将人在东直门找个地方打了就行。” “这是什么差事办砸了,还没回来复命就直接打。” 三人说话间就来在了东直门的门洞下边。和几个守门的侍卫打声招呼,便在东直门下耐心的等待。 “那人的故事说的真不错” “确实不错,不过好像只是个简单的版本,估计等他完善好了会更好。” “那你回头再领我出来呗~” “看吧。” “我当你答应了?” “呵呵,看吧。” 头顶着落日的余晖,朱允炆和徐如意一前一后的向这边走来,两人手上都只拿了两个包子,一边说笑,一边走着。 之前买的大宝小裹一股脑的全被朱允炆留给了说书的快嘴鱼,他的理由是为了捧场,不过徐如意觉得主要是因为说书先生有个女儿。当然了,朱允炆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反而一直在指责徐如意小人之心。 “你说我把这个故事讲给皇爷爷听,他会不会高兴啊。”朱允炆笑着问道。 “。。。。。。” “你怎么了?”见徐如意突然不说话,不禁疑惑的推了他一下。 “你皇爷爷高不高兴我不知道,反正估计我是高兴不了了。”徐如意哭丧着脸向前边一指。 “怎么?”朱允炆一抬头,那边小黄门带着两个锦衣亲军也有些尴尬的迎了上来。 “奴婢冯喜(张大力、李皮子)叩见长孙殿下。”三人跪倒请安。 “这。。。。”朱允炆看看他们“你们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 冯喜犹豫一下,还是老实的回话:“回长孙殿下的话,奴婢三人奉了皇上的口谕,是在这里等如意公公的。” “等他?”朱允炆奇道:“等他做什么?” “殿下啊!!!”徐如意一腔悲愤的指着地上的水火棍(三人还没有站起来,棍子也就在地上):“他们摆明了又是皇上派来打我的啊!” “啊?!打你?你又犯错了?”朱允炆惊叫一声,随后又自己否定道:“不对啊,你今天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殿下你是喝的茶还是喝的假酒啊?!”徐如意都快气乐了:“就是和你在一起才是错啊。” “和我。。。哦~~~”朱允炆终于反应过来了,“哎呦”一声,一拍大腿,好似脱缰的野狗,向宫里飞奔而去:“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再去帮你求情~” 随着朱允炆的离去,场面有些尴尬了起来。等着挨打的徐如意站着,等着打人的冯喜三人组还在地上跪着。没办法,刚才话赶话的,朱允炆愣是把那句“平身”给漏了。 宫门就快落锁了,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了。 “唉~”徐如意叹了口气:“几位哥哥还是起来吧,身上都有差事,咱们早办完早了事儿不是?” “不合规矩吧。。。”三人互相看看,有些犹豫。 “没事儿的。太子殿下不会追究的。”徐如意说着,上前将地上的三人掺了起来。 “额,好吧。”三人从地上站起,随后引着徐如意往宫里走去,一路上客客气气,脸上挂着笑,没话找话的。徐如意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他们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和上次不同,这次自己可是和朱允炆一块儿回来的,而且朱允炆对自己的态度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倒也不奇怪。 “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响起,徐如意一边咬牙忍受,一边暗骂:“还等你呢,我这都快打完了你也没回来啊。” “公公您忍着点儿啊。”李皮子手起板落:“打板子就要见血,不然我们也不好交差,再说您不疼不痒的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张大力也在一旁说道:“不过您放心,擦上药,三两天,包您好!” 小黄门笔直的站着八字步,报着数。“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 朱允炆一路疾奔来到了武英殿外,刚要往里冲,却被门口的老张给堵住了,死活也不让他进去。 “老张你做什么?!我要见我皇爷爷!”朱允炆真的有些生气了。自己不在意是不在意,可真的有人违逆了心思,他也是不含糊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太监。 “长孙殿下。”老张跪倒在地,苦苦解释道:“陛下吩咐了,没他的命令以前,谁也不能进去打扰啊。” 一听是朱元璋亲自吩咐的,朱允炆才勉强熄了怒火,皱眉道:“不应该啊,你确定连我也不见吗?” “哎呀长孙殿下,老奴不敢欺骗您,皇上说了,谁也不能进去。”老张面色难看,似有难言之隐。 朱允炆盯着老张仔细的看了一阵,见不似作伪,才点头道:“好吧,那我就等等。” 老张想了想,低声说道:“殿下,陛下在里边儿做什么老奴不能说,不过看您这么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若真的有事,老奴拼了命,愿意为您通报一声。” 老张的姿态低的不能再低,朱允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到底是个善良人,挠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意他又要挨打了,张公公您知道吗?” “老奴知道,是陛下吩咐的。”老张躬身道:“殿下,听老奴一句劝,陛下打徐如意是为了他好,将来还有重任要放在他肩上,不多打几次的话难免让他失了敬畏。” “可是上次。。。。” “而且不光要打,还要多打,这也是为了我大明江山啊。” “大明江山?”朱允炆疑惑道,正要细问,武英殿的大门被推开了。 仙风道骨这个形容词很别致。一说起来,眼前往往会浮现一个道士形象:一袭青色道袍,背绣八卦阴阳鱼,三缕长须垂胸,亮闪闪一头华发,腰间系着水火丝绦,头上带着宝梁道观。身背宝剑,手拿拂尘,最重要的,年纪一定要大。 可是看着这个从武英殿里出来的道士,朱允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上边对于仙风道骨的要求这个道士都很满足,就是这年纪。。。。。好像很大? 朱允炆有些吃不准,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最多也就是人到中年,还是刚刚到的那种,三十二三岁顶天,但是不看面相,一头华发,三缕长须,略略有些佝偻干瘦的身形,怎么看都是花甲以上的年纪。 硬要给个定义的话。。。 “这是妖怪吧?!”朱允炆眼神惊疑不定。也难怪,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 “无量天尊。”高声一唱,道士来到了朱允炆的近前:“贫道邵元杰,参见长孙殿下。” 左手掐诀,右手拂尘一甩,搭在手肘,低头施了一个道礼。 “道。。。道长有礼了。”朱允炆本想叫道爷的,但感觉不太合适,所以改了称呼。 “道长您。。。”伸手虚扶,朱允炆刚要客套几句,问问仙乡何处之类的,突然愣住了。心中暗道:‘不对呀?!我这身上也没穿冕服,只是一身素袍,他怎么看出来的?’暗暗瞥了这邵元杰一眼:‘难道真有神通不成。’ 其实这就是当局者迷了,外表虽然看不出来,不过旁边还站着老张呢,两人的态度,位置,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他的身份。 朱允炆发愣,邵元杰却微笑开口:“长孙殿下与我道家有缘,贫道身无长物,便将您下界前赠与贫道的一块玉还赠给殿下吧。” 伸手在空中一招,再回来,掌心里却是晶莹剔透一块药玉。 药玉是什么?药玉又称琉璃,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玻璃,今天因为配方原料以及制作工艺上的革新已经不值钱,但在明朝可就不一样了。 这年月的玻璃配方不完善,很不通透,所以才叫药玉。药玉很珍贵,《明制》载:皇帝颁赐给状元的佩饰就是药玉,而且四品以上才有。 邵元杰手里的药玉,晶莹剔透,那还叫药玉吗? 朱允炆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东西一定价值连城。还有这神乎奇技的手法,或者说仙术? 还有。。。。。 “道长您说什么?”朱允炆瞪大了眼睛,手指向自己:“我?下界?真的是我?” “天机不可泄漏。”邵元杰高深莫测的一笑,将手上的玻璃,好吧,是药玉,递到朱允炆的手上,作歌而去:“紫气修成龙虎山,身坐魂游天地间。历劫甲子复甲子,一梦还来帝王前。” “紫气,龙虎山,帝王前?”朱允炆喃喃道,只觉得这邵元杰不似凡人。 “殿下,殿下?”老张轻轻呼喊。 朱允炆“啊”的一声惊醒,回过神来:“怎么了?” 老张轻轻一指武英殿:“您还进去吗?” “我。。。。”朱允炆想了想,耐不住自己心里的好奇,向着武英殿内走去。 “哎呦。哎呦。”徐如意嘴上呼痛,一瘸一拐的走在从东直门往小院走。 徐如意和朱允炆这么硬的关系,冯喜自然要抓住机会大献殷勤的,在一旁小心的搀扶着。一边走,还一边安慰道:“徐公公您就知足吧,这回那两个家伙可是留了手了,不然五十板子下去,那可就不是皮开肉绽,而是藕断丝连了。” “看不出你还会成语啊。”徐如意随口搭话,心下郁闷。你说这白骨禅,好得快、不留疤有什么用啊,该疼不还是疼嘛,有本事让我不疼啊。。。 ‘话说上回山崎龙也砍我一刀几分钟就好了,为啥棍子打的两天才好啊。’徐如意这边乱想,那边不远处,一身道袍的邵元杰走过。 一个道士,徐如意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看旁边的冯喜,面容恭敬,眼神透着一丝。。。。 ‘虔诚?’徐如意古怪的打量了一下那边的道士,低声问道:“这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啊。”冯喜低声道“这可是龙虎山邵天师。”说着话,抱拳向天,以示尊崇。 邵元杰入宫的事情,或多或少的,已经传开了,算不得什么秘密。 老张之前之所以不和朱允炆解释,只是因为这种事情不太好和他说,皇上密秘召见道士,好说不好听。 “邵天师?”徐如意一撇嘴,没听过,也不太感兴趣。咱可是见过张三丰的人了,活神仙面前,一个天师好像算不得什么。 话说回来,自从见过张三丰以后,徐如意心里对神仙的形象,或者说对高人的形象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言谈上,能说的直说,不太故弄玄虚。 也有和大家一样的小毛病,比方说贪财,还有不讲卫生。 尤其是不讲卫生!搞的现在徐如意见到人家穿的干净的高人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哎呀~”冯喜见徐如意语气似有不敬之意,急道:“徐公公,可不敢冒犯他老人家啊。” “怎么?”徐如意疑道。 “邵元杰邵天师可是法力无边的啊,这民间都传说他曾经。。。。”冯喜絮絮叨叨的卖弄着自己不知从哪听来的关于邵元杰的三无传说(无证据、无证人、无逻辑)。 “邵元杰?!”徐如意一听这个名字,脑中好似响了一个霹雳! 洪武朝的邵元杰徐如意没有听说过,但嘉靖朝还有一个邵元杰!仔细想想,好像也是龙虎山的。 徐如意冷汗都下来了,不会这么巧吧?走错片场了吧? 嘉靖朝的邵元杰,道门魁首级的人物,尤擅长炼丹、祈雨。 第一项不好多说,反正嘉靖皇帝觉得好用。 重点在于祈雨。 一祁就灵的那就不叫祈雨,应该叫呼风唤雨了(史料记载:有时,京城雨雪不能按期而至,每逢发生这种情况,皇帝即命邵元节做法事以祈求雨雪降临。祈祷屡次应验,皇帝极为高兴,封邵元节为“清微妙济宁静修真凝玄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让他兼管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天下道教,并赐金、银、玉、象牙印玺各一枚)。 徐如意半眯着眼:‘可能后来那个就是借了他的名字吧。。。’ 是吗? 不是吗? 谁知道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布网1 夜深人静,宫寒心孤。 岁数大了,难免就觉轻一些。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朱元璋总是要经历好一阵子的胡思乱想才能入睡,有时候甚至还没怎么睡,就到了上朝的时候。想的东西有很多,但大多都是正事,为了这个大明朝的国泰民安,也为了自己朱家天下的千秋万代。 但今天,他没有,他在想着些私事,一些很重要的私事,那就是他的命。 人过七十古来稀,他自己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六十六岁了,离着七十也不远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有些事情也不能等了。”朱元璋微微睁眼,眼中似有红光闪过:“蜀地之乱不过疥癣之疾,京城的他们才是大患!” 今日入宫的邵元杰带来了好消息,也带来了坏消息。 好消息是世上确实有神仙存在。至少这邵元杰的身上是有神通的。朱元璋出身白莲教,对于民间杂耍把戏那些糊弄百姓的东西他也算是老祖宗级的人物了。 如果邵元杰给他表演诸如下油锅、干嚼鬼骨,剑斩小鬼之类的节目,那他就送邵元杰升天。但有些东西真的是解释不了的,比方说他的影子变淡了,比方说他凭空而立,十息方落,再比如。。。 朱元璋的脑海中闪过早间武英殿的那一次会面。。。。 “既然天师有如此神通,可能算算我大明国运如何啊?”朱元璋双眸成线,眼中仍旧充满着深深的怀疑。看不透的神通不过说明戏法更高明罢了,影子变淡又如何,他还是不信。 “陛下当知,我道门五术,山医命相卜,卜者从不算自己,也从不算国运?”邵元杰眉头微皱。 “知道。”朱元璋戏谑的一笑:“不算自己,因为算不出来。不算国运,因为怕折寿,对吧?” “。。。。。。” “你是龙虎山当代大天师,法力高强,还怕折寿?朕想听听,你算出什么都行,算的不好朕不怪你。若算的好。。。。”朱元璋在椅子上微微探身:“待允炆继位了我让他封你为护国法师如何?” “。。。。。。。”邵元杰没有说话。 朱元璋也不着急。其实他只是上来一阵儿想较个真儿而已。不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承认。护国法师?开玩笑,化外之人如何能够入朝为官,干预朝政?当皇上是摆设吗?历史上宦官祸乱天下,好歹皇帝还活着。而这帮炼丹的可经常直接把皇帝给吃死,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起于东南,亡于西北。” 半晌,邵元杰开口了,低低的声音,朱元璋觉得自己有可能幻听了。 “你说什么?”朱元璋又问了一遍。 “起于东南,亡于西北。”邵元杰又重复了一遍。 八个字,宛若晴天霹雳,而且正打在朱元璋的天灵盖上。 “起于东南,亡于西北。”牙缝里挤出这八个字来,朱元璋拳头慢慢握紧,腮帮子努起,牙根子咬的嘎支支的响。 皇觉寺的老方丈死了,说不出去。 朱允炆是未来的皇帝,不会说出去。 眼前的邵元杰。。。。。。 杀气升腾,生死只在下一刻。 “噗!”邵元杰面色一红,老大一口鲜血喷出,接着又一口,又一口。 一连三口鲜血过后,邵元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绸,捂在嘴上擦了擦,随后看了看朱元璋,面色古怪的说道:“陛下想杀我?” “是。”朱元璋点点头。 “那陛下是信了贫道说的话了?” “。。。。。。” “呵呵。”邵元杰微微一笑,高深莫测:“陛下既然信了,那大概也相信我道门确有奇术。我乃邵元杰,龙虎山当代大天师。为了测算这大明国运,也折了七十年的寿数。 若陛下想杀我,就不怕。。。。。。” 这次轮到朱元璋沉默了。邵元杰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说话不必说透,点到即止为上。 可朱元璋是谁?天下至尊,就这么受了威胁的话。。。。 良久。 “韩国公李善长已去,但府上一场大火,死伤无数,怨气冲天。道长乃当世高人,慈悲为怀,想来也不愿留世间一片鬼域吧?”朱元璋淡淡的吩咐着。 不能杀你,但也不能放你,一把大火只留院墙的国公府鬼域就留给你吧,一个大点儿的监牢,朕还是出得起的。朱元璋不怕邵元杰不答应。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人能跑,你有本事把龙虎山给变没了,把龙虎山那些徒子徒孙也揣袖子里我看看? “就依陛下所言。”拂尘一甩,扬长而去。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地上的那一摊血,一言不发。。。。 神思归来,朱元璋在床上翻了个身,抓了抓后背,烦躁的吸了两下鼻子。 “起于东南,亡于西北。”这是一段祝福,也是一个魔咒。西北,西北到底有什么能亡了我大明朝?! 他想不到了,想不到问题的答案,心就很烦闷,而心一烦闷了,他就会想杀人! “老张!老张!”朱元璋猛然翻身坐起,口中呼喊。 “陛下。”老张披着单衣走了进来。 “明天记得提醒朕,叫蒋環把钱塘那边的事儿好好查一查。” “是。” “去吧去吧。”不耐的挥挥手,屏退老张,朱元璋的心才算稍稍平静了一些。 钱塘那边其实没出什么大事儿,一个小县令,贪了八十两银子而已,杀了也就是了。但如果让蒋環去“好好查一查”,那就是要株连了,估计最少也要连到知府甚至巡抚一级那里才会完事儿。 想到大明,朱元璋的思绪又飘到了自己的好孙儿朱允炆身上,他想到了今天允炆回来给他讲的那个故事,那个关于丢东西找东西的故事。朱元璋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东西丢了,但又没丢。不过当人人都觉得丢了的时候,他们就能找出些东西来,这说书先生也挺有才的啊。”朱元璋嘴角慢慢扯出一丝冷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又或者。。。想到了什么阴谋。 。。。。。。。 天下最古老的行业,莫过于杀手与妓馆。这两个行当之下又有无术的分支,打手也好,外宅也罢,都可以算上。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万变不离其宗,钱与刀的交易,钱与肉的交易。 如今在南京城里,若想找个高来高去的杀手很难,但若是想要哪个人的命,那不妨试试找烂人巷的烂人们,当然,前提是出得起钱。若是嫌弃那地方太乱不敢去,那随便在街上拽个乞丐,带个话,一两天之内,八成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出得起钱,又恨到需要买凶杀人的,一般都不会是老百姓,原因不必细说。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官员之类的权势人物,不然烂人巷也不会接单子。不上不下的,死了几个帮会的混子,或者哪个武馆妓院的打手,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官府睁眼闭眼的也就放过了。帮会头子们心里虽然有些怨气,但也不是太在意。几个小喽啰,死了也就死了,人命不值钱。不算正常争斗而死的,每年往官府里送替罪羊,死的流放的也该有几十号人了,也不差这么一个两个的。真要为了一两条人命去打几千人又没好处的烂人巷,那他们肯定是疯了。可这一切,直到三天前的神拳武馆的馆主于大山也死在烂人巷的手里,事情才有些不同了起来。 南京张公桥外花月楼一间房中, 一男一女激烈的纠缠着,直到某一刻,男人急促的喘息几声,从女人的身上翻身下来,“战斗”才算是告一段落。 休息了一阵子,于大河懒懒的叹了一声:“真他娘的舒服。” “于大爷~”娇媚的声音,一只玉手抚在于大河的胸口:“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折腾人家啊~。真坏。” 现在才是卯时的功夫,天色刚刚大亮。一般来说,妓馆开门可没有这么早的,怎么说也要下午辰时左右的功夫。在这之前,一般的人就算想来,妓馆也不会接。不过这于大河可不一样,老主顾了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他还是饿虎帮的帮主。 饿虎帮是南京的地头蛇,比江湖上的大门派比不了,但在南京城这地方还是小有势力,这花月楼就是饿虎帮罩的,每月的平安银子也有他们的一份。所以他来了,老鸨子可不敢不接。 对于女人的调笑撒娇,若是以往,于大河必然也要回应几句,可今天没有。 阴沉着脸色,从床上下来,就着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才说到:“不该你问的别问,大爷今天心情不好。” 床上的女人翻了个白眼儿,心里嘀咕几句“没良心。”之类的话,嘴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做这一行的,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大哥,于大哥。” “进来说话。” “大哥,他们到了。” 门外一个样貌精干的汉子推门进来,正看到于大河在床边穿衣服。 “都来了?”于大河问道。 “额。。。”汉子想想,才点头道:“都来了,飞鹰帮,野狗帮,李家拳,还有偷酒赌妓四会等等,南京城有点儿头脸的都来了,一个不少。” “哦。嗯?”于大河感觉到了不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偷酒赌妓?我没叫他们来啊?你叫的?” “没有,没有。”汉子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失口否认:“老大你没说,我又怎么敢去叫?想来。。。许是他们自己打听到了消息?” 于大河冷哼一声,随手掏出一块碎银角子扔到了床上:“赏你的。” 女人千恩万谢,于大河却已经和汉子往门外走去了。 花月楼的一处雅间,当于大河推门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快坐满了,围着八仙桌子,一个挨着一个,只留着里边靠窗的位置给他。 桌子上没什么饭菜,只是一些瓜果点心之类的。 扫视了一圈,于大河点点头,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挥了挥手,屏退了屋里的闲人。 见人都退出去了,于大河刚要说话,没想打对面坐着的一个黑大汉却先开了口:“于大河,咱们几个虽然都在这南京城里立棍子,可碗就这么大,饭就这么多,咱们可算不上朋友,说是仇人还差不多,你也敢找我们来商量事儿?” 说话的黑大汉是飞鹰帮的帮主李七哥,他的名字就叫李七哥,平日与于大河最不对付。 李家拳馆主李开山笑嘻嘻的说道:“别这么说嘛,低头不见抬头见,遇到正事儿了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就是就是。”在场众人点头应和。 “我敢叫,你们敢来,于某才是佩服。”随便奉承两声,于大河冷声道:“今天于某人叫大家来干什么,相信大家心里也是有数的。”冲着李七哥一拱手:“七哥话冲,不过有一句于某觉得还是有道理的。南京城的饭就这么多,咱们已经都分好了,如今突然又出来一伙儿人想端碗,难道咱们就视而不见吗?” “怎么就端碗了?人家也没离棍儿啊?”野狗帮帮主王狗儿慢条斯理的说道:“不就是杀了一个于大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狗儿的话说的很冷漠,但也是事实。混江湖的,人命,本来就不值钱。 “那是我哥哥。”于大河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哥哥死了。” “报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李七哥又开口了:“你想干什么是你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烂人巷就在城外,想的话,你领人去平了也就是了。” “啪!”于大河猛地一拍桌面,站起身来:“众位,我于大河今天就说三句话。 我要把烂人巷铲了,顺天府那边我打好招呼了。 我哥哥死了,若你们不帮我,我也会死,烂人巷我一个人拿不下来。我哥哥死了没什么,我若死了,饿虎帮也就完了,到时候空出来的地盘你们就算打个头破血流也未必能抢到多少,说不定还会便宜了外人。 最后,若你们帮我,我饿虎帮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答谢众位,每个月我们下边的份子,我也愿意让出一成来。你们怎么说!” “这个嘛。。。。”众人沉默不语,各自低头算计,就连李七哥也不说话了。于大河真金白银的拿出来,说的话也有理有据,和谁有仇,和钱也没仇不是? “各位,烂人巷的事儿你们这些老大自己商量也就是了,叫我们几个来也没有必要吧。”那边站起了四个人打破了沉静,有男有女,正是偷酒赌妓四大行会的会首,说话的,正是赌行的老大,王通吃。 “就是就是,我一个管青楼的和打打杀杀的就更扯不上边儿了吧,顶多~等你们打完了,我让几个馆子包你们一场也就是了。”妓行的孙媚娘也点头符合,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眉宇间却是风韵犹存。 几人言语间具是推辞之声,便要离去。 “慢着!”于大河几步间拦在门前,将四人截住。 “怎么?还有事儿?”酒行的毛生财眉毛一挑,不悦的看着身前的于大河。 “毛大哥说笑了,我看他于大河估计是想给咱们开门儿吧?你说是不是啊?于大河?”这回说话的,却是南京城的贼头子杜偷鸡。 五人于门前对立,气氛凝重,在座的帮会老大们的目光也聚集到了这里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布网2 南京城里赚钱的行当不少,比如布行,比如盐铁,再比如珠宝。但大多和贵人们有些联系,自然不会理会那些下九流的帮派。 不过在此之外,有些名声不好的赚钱行当,贵人们不愿意沾边的,可就便宜了这些帮会地头蛇们了。 这些行当里,实力最强的首推偷酒赌妓四行。 偷就是贼;酒指的是南京城一众酒馆客栈;赌说的是赌场;妓是妓院。 杜偷鸡、毛生财、王通吃、孙媚娘就是这四大行会的会首。 虽然明面上窝窝囊囊没什么本事,还要给饿虎帮,飞鹰帮一众地痞流氓交保护费,但真要是说什么话了,可没有人敢忽视。毕竟,实力变钱的速度永远没有钱变成实力的速度快! “四位。”于大河微微躬身,客气道:“于大河不敢拦您几位,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而已,还望四位给个面子可好。” “于老大客气,有话你问就是。”王通吃点点头。 “这次集会,于某应该并没有叫几位行首前来,不知您几位。。。”这个问题于大河进屋的时候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孙媚娘捂嘴轻笑,一手抚在于大河的胸上:“怎么,不欢迎我们?我们不是正要走吗?” “不敢,不敢。”于大河拱手:“四位当家的也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于某岂敢不敬,只是问问而已。” “行了,别闹了”毛生财轻轻推了孙媚娘一下,随后看向于大河,疑惑道:“不是你叫的?” “不是。”于大河摇头。 “那就怪了。”毛生财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之前来报信的人说是你们饿虎帮的人啊?” “我们饿虎帮的人?”于大河眉头皱起,直觉告诉他,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 花月楼外的一个馄饨摊子,徐如意和王永真对面而坐,正等着馄饨上桌。山崎龙也和欧阳还在客栈里,小孩子贪睡,还没起,山崎龙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所以也就没有出来。 “我说小白脸。”长条凳上,王永真看着徐如意,低声问道:“这事儿你让云铮去办有把握吗?为什么不让我和山崎龙也出手,你就不怕他在楼上栽了?” “怕什么?云铮的功夫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点事都做不好,我东厂建不建的也不吃劲了。”徐如意答了一句,随后高声道:“老板,快点儿,等半天了。” “来了~,羊肉馄饨两碗~”一声吆喝,两碗馄饨端上桌来,放在徐、王二人面前。 刚出锅的馄饨太烫,两人也不急着吃,总要等凉一凉。 徐如意从桌上的筷子桶里抽出两支木筷子,随口说道:“东厂快建起来了,这南京城的黑暗面还是要交到我东厂的手下才好,云铮是将来的东厂指挥使,领着烂人巷的人出来见见血,做点事最合适不过。顺便一说,我不打算让你和鬼子进东厂了。” “那去哪?”王永真奇道。 其实说实话,山崎龙也无所谓,王永真是真的不想进东厂,名声不好,而且和一群太监做事。。。。反正很别扭。 “天下第一庄。”徐如意目光闪动,悠悠的说道:“天下第一庄,挂在长孙殿下,也就是未来皇帝的名下,网罗天下精英,不拘身份高低,三教九流,身上但有一技之长可称天下第一者,尽可入这天下第一庄之中。” “三教九流,一技之长?”王永真有些不太明白:“按你的说法,能喝酒算不算,能睡觉算不算?你要这些人干什么?” “算!”徐如意点点头:“不光这些,就算是只能学声鸟叫的,只要没人比得上他,天下第一庄也收。” 从碗中夹起一个馄饨放入嘴中,馄饨还是有些烫,徐如意嘶溜几声,好不容易咽了下去,这才又说道:“昔年,平原君门下三千门客,不乏无能之辈,鸡鸣狗盗又算的什么本事?可就这一手,偏偏还救了他一命。世上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是孟尝君。”王永真鄙视的看了徐如意一眼。 “什么?” “没事。”王永真摇头,复又问道:“那你让我去做什么?我好像没什么本事算是天下第一的吧?” “你差得远了。”徐如意撇撇嘴:“你去做庄主,机会合适了我会让长孙殿下给你个名头。至于鬼子,他是天下第一独臂刀客,说得过去吧。” “够卑鄙的。”王永真笑道:“刀客就刀客,还独臂刀客,那谁要是不服,还得砍自己一条手才行?” “先帮我把这庄子立起来,暗中还有别的事儿。”徐如意笑笑,低头吃起了馄饨。 “喂,”王永真想了想,说道:“红口白牙的你就让我去招人?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给钱,回头你合计好了告诉我,咱们再说。” “哦。”王永真捧起大海碗,喝了口汤:“话说前几年我下山游历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家伙,说不定能算上一个天下第一。” “嗯?” “一个街边儿卖艺的,好家伙,一手一个,举着两个石磨耍,看着还不费劲。老百姓就是看热闹,我可是都快给吓傻了。” “谁啊?” “不认识,当时他好像说自己叫曹杰?好像是吧。”王永真有些不确定,时间有点儿长,他也记不得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 “找,使劲儿找。”徐如意说道:“回头我也帮你打听。” “还有一个。。。。。” 。。。。。。。 花月楼雅间,四大会首又重新落座,和于大河一起,看着一众帮派头领们激烈的争吵,默不作声。烂人巷是打定了,也不用什么计策,大家领上手下平推过去也就是了,争论的焦点在于利益的分配。于大河的一千两报酬怎么分?一千两不多,可也是钱不是?当然了,关键还是那一成的份子钱怎么分,这可是长远的事儿。 “你们野狗帮地盘不小了还要这一成份子,要脸不要?” “我们一群野狗,还有资格挑食?” “七哥你说他,你自己又比他强在哪里?要我说。。。。” “。。。。” “还是我说。。。。” 叽叽喳喳,吵得于大河心烦。 ‘到底是谁把他们叫来的呢?叫来又是做什么的呢?’于大河的目光扫向王通吃他们:‘难道就为了让他们看我们的笑话?’ 为了利益争吵,确实算是笑话。 王通吃他们之所以又重新坐下,是因为他们也很好奇是谁叫他们来的。反正不管怎样,那人一定会露面,他们等着就是了。 面前的争吵他们并没有兴趣,全当是看笑话了,份子钱该是多少还是多少,他们一文钱也不会多给,也没人敢撕破脸强压他们。 “所以,你们这是觉得我烂人巷死定了?”一个声音响起,透着一股子寒意。声音不大,但却清晰的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谁?!”众人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丑陋的矮胖子,一身白袍,正站在窗边,冷笑着看着他们,那目光,就好像在看一群猴子,在抢香蕉的猴子。 “非请即来,总要报个字号吧。”于大河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淡淡的说道。 “不急,不急,你们听。”矮胖子诡异的笑笑,把手搭在耳边,做了个倾听的动作。 “谁!” “啊!” “来人!来人!” “快去叫老大!” “啊!!!” 刀剑相击之声在屋外响起,桌椅板凳砸的稀烂,惨叫声不绝于耳,即使只听声音,也知道屋外是个什么景象。 王狗儿,李七哥等人惊疑不定的互相对视一眼,倒是没人起身出去。 手下都在这花月楼里了,他们几个人真的出去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一不小心还把命丢了,还不如在这里等等结果。 外面的手下他们多少心里有数,也有个五六十号人,而且都是好手,能砍能杀见过血的,说不定没事呢? 只可惜,他们的幻想片刻的功夫便被打破。 功夫不大,房门被推开,一个细高条的青衣汉子手上提着宝剑走了进来,环视一周,冲着云铮点点头,便又出去了。 房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还好你们约得是一大早上来,妓院里还没人,不然的话还真有些不好办。”云铮慢条斯理的说道。 毛生财身子靠在椅背上,开口笑道:“烂人巷?你说的算?现在可以报个自号了吧?” “当然,当然。”云铮怪笑一声,拱手说道:“咱家云铮,城外烂人巷之主,见过各位了。” “咱家?”李开山玩味的看下云铮的胯下:“烂人?” 云铮的右手忽然动了,长剑出鞘,如一阵阴风呼啸! “噗!” “咱家确实是个烂人,但你。。。”缓缓地将长剑从李开山的心口拔出:“你却是个死人,好像还不如烂人吧?” “额。。额。。。你。。。”李开山捂着心口,意识涣散,喉咙中发出无谓的呻吟。 又是一剑横削,一块肉掉在地上,李开山死尸倒地。 “现在你也是个烂人,还是个死烂人了,开心吗?”云铮冷笑一声,长剑回鞘。 “啪!啪!啪!”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王通吃站起身来:“云兄弟好功夫,老王我佩服。” 身旁孙媚娘笑道:“云兄弟,这南京城里出名的帮派都在这儿了,你要是能把他们摆平,我妓行的平安银子都给你如何?” “你!”众人怒目相视。 没想到云铮却摇头道:“咱家不要银子,反过来,咱家其实还要给大家送银子花。” “送银子花?”王狗儿嘿嘿一笑,指向地上李开山的尸体:“就这么送?这么说你送的是纸钱喽?” “列位!”于大河猛然站起:“我于。。。。额。。。额。。。。” 话没说完,尸首已是两端。 “别误会,别误会。”云铮随手将于大河的尸体从椅子踹下去,又用脚点点地上的李开山:“之前这家伙犯了咱家的忌讳,至于他。。。”又将于大河的脑袋一脚踢开:“咱家不爱闻屁味儿,左右他也不会是想憋什么好屁,所以便提前封了他的屁门,并没有其它的意思。” “。。。。。。”众人无言,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在于大河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云铮见无人搭理,又开口说道:“这两个家伙死了,地盘儿我们烂人巷不要,你们大家随意。以后我烂人巷还做人头的生意,咱家在这里做个保证,如果有人买你们的头,咱家不会接单子。你们看,咱家对你们很好吧。。。” “云。。云。。。云兄弟。”叫一个太监兄弟,李七哥心里别扭,但也没办法,一来形势比人强,二来,这个叫云铮的太监张口便许了好处,却不提要求,他实在好奇。 “讲。”云铮微微一笑。 “那云兄弟你就不图点儿什么?要不然。。。”李七哥一咬牙:“我飞鹰帮的份子给你一半儿如何?” 在场众人心中一乐,这买卖做的,于大河和李开山死了,李家拳和饿虎帮的盘子也就空出来了,这李七哥相当于是借花献佛,自己一分不掏。 “呵呵。”道理云铮都明白,也不说破:“七哥客气,咱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在座的众位做笔买卖。” “云兄弟你说。” “以后这南京城有什么号子,大家跟我云铮说一声,若是喜鹊叫了,云铮必有好处奉上。”在这烂人巷里滚了一圈,云铮一嘴的黑话说的也是极好。号子,就是消息的意思,而喜鹊叫,则指的是有价值的情报。 “这。。。”在场众人有些犹豫。 “这不合规矩吧。”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一向有些胆小的贼头子杜偷鸡。 只见杜偷鸡严肃的盯着云铮,嘴里说道:“号子这东西犯忌讳,南京城里已经有收的了,我们若是再给云兄弟来上一份。。。”杜偷鸡嘿嘿一乐:“只怕不用云兄弟杀,皇上也容不下我们了。” 情报消息,每天都要给锦衣卫准备一份,这也是他们能活到今天没有被一根筋的朱元璋全砍了的原因。 “呵呵”云铮摇头笑道:“杜行首误会了。我云铮不是傻子,您说的道理我自然也明白,不过不用担心,咱家上边有人的。” “有人?” “不错,有人!”云铮食指向天一指,也不细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国玺,丢了? 对于云铮的故作神秘,众人并不在意,也没有细问,回头和锦衣卫说一声。真有什么问题,锦衣卫自然就会找上去,也用不上他们出头。反之,若锦衣卫没什么表示,那他们左右不过多准备一份情报消息,也算不得什么。 简单的又说了几句诸如“今天天气不错”,“大家以后互相照应”,“最近日子不好过”之类的废话,花月楼的老板娘便安排人往屋里送菜。 杯来盏去,场面很热闹,门外的一地死尸如同不存在一般。事实上,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便会发现,尸体。。。真的已经都不在了。 当天晚上,花月楼发生的一切便被写成了两篇折子,送到了蒋環的面前,也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蒋環对这一切,只是冷哼一声便算了事。倒是朱元璋知道之后,似乎心情不错,晚饭还多吃了半碗。 三天,南京城的一众三教九流们等了三天,见朝廷也好,锦衣卫也罢,都没有对烂人巷给出任何反映,便也都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消息多送一处地方呗,也算不得是什么麻烦事。 最近,徐如意又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上午的时候有事没事的出宫晃一圈,见见欧阳和山崎龙也,问问云铮有没有过来找他之类的,不过云铮似乎也忙得很,而且也没什么麻烦的事情,自从上一次一举搞定了南京城的低头蛇们,他每天需要忙活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处理各种各样的情报,把重要的送来徐如意手中,同时还要忙着管理烂人巷,选那些天资好一些的,叫他们读书,习武。顺便一提,同福客栈现在只有山崎龙也和欧阳还住着,王永真走了。确切的说,应该算是游历去了。为了他的天下第一庄,他要去江湖上找那些天下第一去了。 按照计划,找到了,就让他们来京城的同福客栈找山崎龙也,然后山崎龙也和徐如意再给与安排。山崎龙也现在改了个名字,叫龙爷,取得是龙也的谐音,脸上也开始佩戴面具,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闹了武林大会的倭人,抛头露面的还是多有不便。前一阵子王永真托人传来消息,说是之前说的那个天下第一大力士曹杰好像有消息了,可能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京城,还让山崎龙也注意着点儿。 总的来说呢,烂人巷也好,天下第一庄也好,都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发展着。 清晨,路边的一处早点摊子,几个食客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听说了吗?” “哦?你也听说了?” “听说国玺。。。。” 国玺,南京城大街小巷出现最频繁的一个词汇。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南京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传言,确切的说,应该是谣言。说是皇上的国玺丢了。每一个听到这则消息的人都嗤之以鼻。皇上的国玺,也会丢?这本就是一个笑话。但笑话归笑话,老百姓还是爱传,传谣和八卦,这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是和英明神武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有关的谣言。谣言的出现是哪一天,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徐如意不知。不过从他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算起,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奇怪的是,对于这种祸乱人心的谣言,朝廷竟然没有辟谣,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就有点儿诡异了,沉默与不回应,这是对谣言的发酵。 玺这个东西,说白了就是印章,以金玉雕刻而成。皇上手上的玺不能说多,但也绝不少,徐如意这两天还专门的打听过,共有十七枚:天子之宝、皇帝信宝、皇帝行宝什么什么的徐如意都记不清楚。不过谣言中说的丢失的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玺,而是朱元璋亲制的大明传国之宝,也就是国玺,基本上任何场合都不用,却代表了大明朝的传承。 说国玺丢了的人,嘴里的意思和大明天下要丢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徐如意心里虽然有些犯嘀咕,但还是没有真的相信,直到。。。。。。 “如、如意,我和你说个事儿,你给我分析分析。”春坊,黄子澄刚走,朱允炆便神秘兮兮的说道。 “怎么?”徐如意有些疑惑。这可是第一次,黄子澄走了之后他没有缠着自己带他出宫或者给他讲“故事”。 “你天天出宫,有没有听过。。。。听过。。。。”朱允炆犹犹豫豫的,似乎还挺纠结到底要不要说。 “听过什么?” “听过什么谣言,关于。。。关于。。。” “国玺?”徐如意试探着轻声一猜。 “对对对!!!就是国玺”朱允炆连连点头,随后又有些不满的看着徐如意:“过了啊,听到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回来和我说一声?” 徐如意苦笑:“我都是当笑话听的,这就是个谣言,不靠谱的。不说别的,皇上手里丢了国玺,这事儿你信吗?话说你是听谁说的?” “我是偶然间听宫里的太监说的,不过。。。”朱允炆左右看看,随后压低声音:“我今早专程问了皇爷爷一句,结果你猜怎么着?” “不会是真的吧?”徐如意心里咯噔一声。 “嗯。”朱允炆点点头 “。。。。。。” 沉默片刻,徐如意诚挚的看着朱允炆道:“殿下,这国玺可不是我偷的啊,你要相信我。” “屁话。”朱允炆笑骂一声,推了徐如意一下:“你个太监要国玺有个蛋的用啊。我也没说怀疑你啊。” 跟着徐如意偷偷摸摸出了两次宫,朱允炆的身上也沾上了一些市井匪气。 两人说了几句玩笑话,朱允炆表情严肃了一些:“我今天一直在想这个事儿,你说这皇宫大内的,这国玺怎么能丢了呢?先不说谁能偷走,就说偷这东西干嘛啊?” 徐如意想了想,也跟着分析道:“这我倒同意,有皇上在,谁拿了国玺也没用,要想凭着一块石头造反,那是白日做梦。” “你也这么觉得?”朱允炆郁闷的说道:“那就奇了怪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 “大哥。”南京夫子庙后身的一处小宅院,胖飞燕董超表情凝重的看着面前的男子,问出了心里憋了快半个月的问题:“是不是你拿的?” “咕噜噜噜,噗”一口吐掉嘴里的漱口水,化鹏飞疑惑的看向董超,有些不明所以:“拿什么?” “国玺!”董超死死盯着化鹏飞的脸,想从中看出些端倪来。 “国玺?”化鹏飞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董超:“来来来,兄弟你说说,我要那东西干嘛?就算是想换钱,我敢卖,有人敢买吗?” “那谁知道呢。”董超挠挠头,说了句玩笑,内心里还是信了的,两人过命的交情,既然化鹏飞否认了,他也就不再怀疑。 说起来,自从化鹏飞在沈红仙面前许下了四件事,便一路带着自己的好朋友董超来到了南京城。大还丹、七个高手、十万两银子,还有金针沈家重出江湖。这四件事里化鹏飞最有把握的就是十万两银子的事,偷呗。不过十万两银子,化鹏飞用了七天的功夫就在杭州那边儿搞定了。之所以来京城,是为了联系天门的人。七个甲子功力以上的高手,还有金针沈家重出江湖的事,这两件都不是化鹏飞一个人能搞定的,但天门说不定可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也总比他一个人强。 只是当初任笑并不希望他和天门有过多的瓜葛,所以并没有跟他说太多天门的事情,以至于化鹏飞除了知道天门总舵在京城,其他的竟然一概不知。不过这也没什么,化鹏飞最起码还知道,徐如意这个任笑的干儿子八成在南京,就算现在不在以后也会来。至于原因,是因为化鹏飞曾经在徐如意身上摸到过一块皇宫大内的金牌,知道他是宫里的人。 可惜他似乎运气不好,和董超在这南京城转了快两个月了,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尤其是,天门竟然也没人找他。化鹏飞估摸着,可能任笑从来没有和天门的人提起过自己。所以为了引天门的人出来,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着做点儿什么轰动的事儿来,也因此,董超才会怀疑他偷了国玺。 “看来你也相信那个谣言了?”化鹏飞有些随意的问道。 “嗯。”董超老实的点头:“大哥,不是我说,如果真是谣言,凭当今皇上的脾气,那估计早就翻了天了。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吧?” “你傻啊?”化鹏飞嗤笑一声:“不然怎样,大锁天下,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国玺丢了,大明失了天命?没反应才是正常。这事儿啊,丢没丢的都没法说,越描越黑。” 停顿一下,化鹏飞又说道:“不过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玉玺丢没丢的我倒是不在意,关键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这倒是。”董超往地上一蹲,仰头说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估计和咱们有些关系,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说说。”化鹏飞也蹲到了地上,看着自己的兄弟,这是二人的一个习惯,蹲着说话。 “怎么说呢。”董超皱起了眉头:“在这一行里,大哥你的本事可算得上天下第一了。深宫大内,国玺失窃了,反正要是我,我肯定第一个怀疑到你头上。你要国玺干嘛用我猜不着,但我觉得就你能偷出来,这就够了。” 董超富富太太,看着其貌不扬的,其实内里精明,脑子灵活,遇到什么事情总能说出个头头道道,所以化鹏飞这次才带上了他。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化鹏飞沉吟道。 董超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若大哥也这么想,那事情就有些不同了。” 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喉咙,董超说道:“第一个说出这谣言的人是谁咱们不知道,可不外乎分两种情况。第一种,他不知道大哥的名头,这次咱们兄弟纯粹就是倒霉催的撞上了。”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他认识大哥,最少也要知道大哥的名头。造这种谣出来八成是要逼大哥你露面。毕竟,朝廷明面上不说话,暗地里估计动作不少,把大哥你揪出来的可能也就更大些。” 两种情况董超说完了,便沉默不语。化鹏飞也不再说话。两人心里知道,还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大些。要不说,有些事儿真是怕胡琢磨,没事儿也容易搞出事儿来。 半晌,化鹏飞摇摇头:“算了,想也想不明白走一步看一步吧。”叹了一声,又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人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没找到,不过似乎有点儿头了。”董超说到这儿,埋怨的看了化鹏飞一眼:“当初在成都城外的茶摊,你但凡给个眼神儿,让我注意点儿他的长相,我也不至于找的这么费劲。” “哪那么多废话。”化鹏飞失笑:“当初不是你自己说的,行走江湖,遇上了也当没遇上,不露行踪的吗?再说了,谁让你过后也不去武林大会的,赖我?” “我要去了说不定都死在马头山了。”董超翻了个白眼:“刚刚说到哪儿了?” “有头儿。” “哦,对。”董超点点头:“徐如意最出名的就是一手快剑,如鬼似魅。最近江湖上没有风声,暂且不说,不过这京城里倒是出了一个使快剑的。” “哦?” “还是个太监。” “?!” 化鹏飞还以为人找到了,不过董超又接着说道:“只是据说此人五短身材,面目丑陋。” “切,那你还说。” “人不是一个,但武功差不多啊。总归是个线索不是?” “好吧,回头咱们去看看。”化鹏飞想了想,碰碰运气,总不是坏事。 “不用,我都安排好了。”董超拍胸脯道:“也就这一两天,那人就该找上门来了。” “哦?怎么安排的?”化鹏飞笑问一声。 突然,门外一人翻墙而人,站在了院中:“怎么安排的并不重要,直说吧,找咱家有什么事儿?” 董超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低声冲化鹏飞道:“该就是他了。” 化鹏飞不动声色,从地上站起来,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阁下可认识徐如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打不相识 就在化鹏飞说出“徐如意”这三个字的瞬间,云铮剑已出鞘,带着鬼域阴风,直刺眼前。 “喂!”化鹏飞闪身错步,刚要开口解释清楚,谁知云铮三尺青光,带着血色,不依不饶。 “什么鬼。。。”一闪再闪,化鹏飞暗暗纳闷儿,自己总共也就说了一句话,问了一个名字而已,怎么这矮胖子这么大的反应? 云铮是个认死理的老实人,他觉得自己很笨,所以徐如意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放在心里,没事儿的时候就琢磨。莫愁湖边的一见,徐如意曾经和他提过一句,要他以后称呼徐如意为“无言公”。“无言公”是什么意思,云铮没有想明白,不过既然徐如意要他改变称呼,而且还让他顶在前边,那肯定就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在人前。山崎龙也那几个人云铮管不到,手下唯一可能知道徐如意身份的只有一个闷三儿,他很放心。如今眼前又蹦出来了一个陌生人叫出了徐如意的名字,尤其还是在他的面前叫出了这个名字,那他肯定知道徐如意和他的关联,就冲着这一点就不能留! 关键是化鹏飞刚才的一问只是猜测而已,这架开始的莫名其妙,不过打着打着就不同了。一剑接着一剑,直指要害。化鹏飞久在江湖闯荡,眼光毒辣,这时候也已经看出来了,云铮的剑法和徐如意的是一个路数,两人关系绝对不简单,找对门了! 倏忽间,两人过了四十几招,确切的说,是一攻一闪。两人连衣角都没沾过一下,云铮剑法虽快,但奈何化鹏飞如风摆柳,身法精妙。就在云铮前后方寸之间,将云铮的剑法尽化为无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云铮眼神一寒。虽然看起来云铮占了绝对的上风,但自己招招抢攻,内息消耗极大,而反观化鹏飞,躲得虽不能说是轻松惬意,但绝对是犹有余力,真拖下去,两人身份必将反转,更别说。。。云铮将眼神扫向一旁的董超。 化鹏飞和云铮打的火热,董超在一边脸上倒是不见焦急的样子,手里还拎着一把大蒲扇,也不知是在哪拿的,正一下接着一下的扇着风。 就冲着董超的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可知其对化鹏飞有着绝对的自信。 事实也是如此,董超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让化鹏飞和云铮硬碰硬的过招,那化鹏飞恐怕真不是对手,但若是一心想躲,那天下间能杀他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从他小时候起,任笑几乎教了他天下所有的轻功身法,但就是没有教他任何的高深武功。按任笑的说法“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跑得快点儿,活得久点儿比什么都强。” 董超看的有些烦了,便开口喊道:“大哥,差不多得了,看出来什么没有?” “怎么,吃定他了?”院门外,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在院门外响起:“云铮,加把劲儿啊~”, “咿呀!”云铮猛然怪叫一声,周身爆发一股凛冽的寒气。 化鹏飞只觉眼前一片寒光,剑影重重,身临刀剑低于一般。 “群邪辟易!”云铮叫道! “吗的,起!”化鹏飞见事不好,嘴里一声喝骂,身形暴涨,凭空窜起足有一丈往上,随后身子在空中诡异的一扭,凭空横移,落到了房檐上。 还没等化鹏飞喘上两口,只听得“嘭!”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云铮双眼死死盯着房上的化鹏飞,对身后的响动只做不知。化鹏飞与董超将目光看去,只见由打院外缓缓走进一人,一身白衣,腰缠玉带,身形俊秀匀称,只是脸上带了一个可笑的猴子面具,让人看不出模样来。 董超慢慢停下手中煽动的蒲扇,身形绷紧,双拳一握,发出嘎支支的骨节搓动之声。来者不善,需要小心应对。 房檐上化鹏飞觑着眼睛仔细的看着这破门而入的面具人,尤其是对方的眼睛。面具盖住了全脸,但眼睛的位置总是留了两个窟窿。记人的眼神,这是化鹏飞独有的本事。 半天,化鹏飞“扑哧”一笑,从房檐上翻身而落:“我是叫你林兄弟好还是如意兄弟对啊?” “你?”徐如意面具下眉头皱起。 叫他林平之或许能有几个人,毕竟当初一开始是用这个名字去的武林大会,可是能叫出林兄弟这个称呼的人不外乎就是王金、沐风清以及黄子玉三人中的一个。可面前这人的长相,和这三个人都不符合。再看身高体格,却是和印象中的王金有些相似。不过王金脸色发黄,尤其是嘴上一抹大胡子。而面前这人脸色要白些,而且也没有胡子。 徐如意正想着,化鹏飞面带笑意,走上近前:“怎么,摘了胡子就不认得你王大哥了?” “脸色也不对。”徐如意没有放下防备。 “防冷涂的蜡啊。”化鹏飞笑道:“你干爹还是我照顾的,这总没几个人知道了吧?” “还真是你?!”徐如意一愣,放下些许心中的提防来,笑道:“你怎么来京城了?” 又随口对云铮说道:“行了,没事,自己人,都是误会。” “是。”云铮点头,站到了徐如意的身后。 化鹏飞伸手介绍道:“董超,我兄弟,你以前见过,也不知还记不记得。” “胖飞燕嘛。”徐如意冲着董超点点头,随后也介绍道:“云铮,也是我兄弟。” 化鹏飞介绍董超的称呼是兄弟,徐如意也便下意识的为云铮称面子。无心之举却让云铮心头一暖。 误会解除,几人便往房中而去,围着一张方桌坐下,徐如意笑着开口道:“你俩当初在茶摊里演的挺好啊,面对面都当看不见。”伸手一指化鹏飞:“亏你还一本正经的介绍董超说。。。。。。” 徐如意说道这里突然停住,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犹记得当初王金说这胖飞燕和云龙九现化鹏飞是兄弟。如今二人同上京师,尤其刚才王金还说这董超是他兄弟,难道? 徐如意轻声试探道:“我不叫林平之,你难道真叫王金?” “哈哈哈哈。”化鹏飞仰天大笑,开口道:“云龙九现化鹏飞,这厢有礼了啊~”说着话,还使了个身段来。 “正是饭点儿,咱们总不能干聊吧。”董超笑着起身:“我去外边整点儿酒肉吃食,去去就来。” “还是我去吧。”云铮默然起身,向外便走。 董超一时有些尴尬,徐如意解围道:“别在意,我这朋友就是这样的性格,面冷的很。” “呵呵,呵呵。”董超干笑几声。 徐如意岔开话题:“话说今天是你们叫云铮来的吧?干什么?怎么还打起来了?” “谁知道呢。”化鹏飞郁闷道:“我就问了他一句认不认识你,他就动手了。话说。。。天儿真热哈。” 这话说的别扭。化鹏飞本想问徐如意为何还不摘下面具,不过又一想,人家不摘自有道理,何必强求,问了反让人尴尬。 “是挺热。”徐如意不明所以,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心里明白,或许是因为云铮想保护自己的身份,倒也不怪他,又问道:“那你们叫云铮来干嘛?” “这个嘛。。。”化鹏飞挠头,千头万绪,从何说起呢?就从头说吧。 打定注意,化鹏飞开口说道:“你干爹任笑记得吧?” “废话,他人呢?” 化鹏飞自顾自的说道:“他也是我的长辈。” “?!”徐如意一愣,随后怀疑的看向他:“有些便宜可不能乱占啊,会出人命的。” 任笑是谁?天门门主,而且还是个太监。化鹏飞是他晚辈?这可是徐如意听过最大的笑话了。 “我又没说是直系的啊!”化鹏飞一看就知道徐如意想歪了,一头黑线的解释道:“他是我舅爷,舅爷知不知道!” 别说,徐如意还真不知道舅爷这个辈分是怎么论的,说起来,这也算是前世人们普遍的一个短板吧,不会论辈分。 “这个嘛。。。”徐如意尴尬。 “你。。。”化鹏飞无语。 “就是他奶奶的兄弟。”董超一指化鹏飞。 “哦哦。受教了,受教了。”徐如意点头。 “他。。。”化鹏飞犹豫了一下,没有接着说。因为再说就要说到天门,金针沈家这些隐秘了,而董超还坐在这里。倒不是化鹏飞想隐瞒,只是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最简单的,天门这个名字如果被董超知道了,将来万一在哪里说漏了传出去,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董超心思细密,一看化鹏飞犹豫,便心中有数了,嘴里说道:“云兄弟怎么还不回来,我去看看。”说着话便往外走去。董超自己开口,不让化鹏飞为难,心里也明白,化鹏飞有事不说肯定也是为自己好,这点儿信任还是有的。 顺便一说,之前化鹏飞联络他上京的时候只说家中长辈病了,需要他帮忙。就这么一句,董超便随他跑上京师,这就是江湖的义气,也是江湖的魅力。 房门关上,徐如意开口笑道:“说吧,连你兄弟都不能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化鹏飞开门见山:“你是天门的吧?” “你猜。” “身份不低?” “你猜。” “我猜你是我舅爷的传人,新任的天门门主!”化鹏飞一语叫破徐如意的身份。 徐如意不动声色,嘴里哼道:“你再猜。” “我再猜个屁啊。”化鹏飞手指徐如意:“你就是天门门主。” 徐如意“哦”了一声,淡淡的问道:“你猜来猜去的,理由呢?” 化鹏飞虽然说任笑是他舅爷,但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徐如意只是附和而已,倒没有就全然信了。 “直接的证据我没有。”化鹏飞摇头,但随即又自信道:“可你的破绽露的太多了。” “我怎么不觉得?”徐如意有些疑惑。 化鹏飞傲然道:“我舅爷是什么身份,天门门主!谁都配叫他干爹?他的干儿子们他也和我提过几句,全都是一些老头子了,如今哪里又蹦出你这么个年轻的?再说你的武功和你的年龄对不上!你看起来不过十七八上下,却功力深厚,剑法高绝。天下间能教出你这样的人我不能说没有,但绝对少的可怜,而同时又叫我舅爷一声干爹的。。。”化鹏飞“嘿嘿”一笑:“就只有你了” 化鹏飞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徐如意想了想,再纠缠下去也没大意思,说到底,任笑的下落只有化鹏飞知道,徐如意也没有别的办法,赶紧听听对方想说什么才是正理。 想到这儿,徐如意点头笑道:“大哥好眼力,我确实是天门新任的门主。只是不知。。。。。。” “你听我说。”化鹏飞拦到:“天门的规矩之类的你比我懂,不过我舅爷他下边儿,你知道吧。”说着话,化鹏飞右手做掌,向着下边儿比划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舅爷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下边儿变了,但人也疯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徐如意老实答道。 “那金针沈家你知道吗?”化鹏飞又问道。 “这倒是听说过。”徐如意点点头,将自己之前听王永真说过的简单的说了一下,几句话而已,也没什么有用的。 化鹏飞听完,说道:“听过名字就行,你就知道我不是在骗你。话说金针沈家确实是一个医道世家,不过他们其中也有修炼武功,练得什么武功我不知道,总之是一门针法就对了。 金针沈家以医武传家,其实也不算什么,可关键是大概二十多年前,他们家中有人研究出了一样东西,惹下大祸。其实要说起来,这东西宋朝的时候也有,只是做法失传了,他们顶多算是借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张残普复原了而已。” “到底是什么东西?”徐如意奇道 “人皮面具!” “啊?!”徐如意惊呼。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开端 人皮面具,徐如意心中最可怕的东西之一。 这东西的威力,只要用对了地方,可比任何武器都要厉害百倍千倍。想想看,少林方丈带着门下弟子来到一处绝地,四面出现无数敌人,紧接着方丈从脸上撕下一个面具,变成另一个人,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场面。 人皮面具的威力不在于杀人,而在于诛心。它的存在让人与人只见所有的信任都荡然无存,连长相都不能信任,还能相信什么? 徐如意悠悠的说道:“即便金针沈家有几张人皮面具也是该死了,更别提他们还能做出来。” “相信你也明白这东西的意义。”化鹏飞轻声道:“当初金针沈家能做人皮面具的消息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紧接着便是江湖所有门派,明里暗里联合上演了一出正邪大战。而决战的地点,就在洛阳东郊。” “联合上演?洛阳东郊?”徐如意阴笑一声:“让我猜猜,金针沈家就在那附近吧。” 化鹏飞点头叹息:“可叹沈家几代人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不过嘛。。。” “不过怎样?” “我舅爷当初暗中出手,领着天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是救下了沈家的一丝血脉,还有几位家老。只可惜人皮面具的做法还是再度失传了。” “确实可惜”徐如意惋惜道。 “这些也都是我舅爷在我小时候与我说的。如今金针沈家就藏身在十万大山之中,而我这次来。。。。。。”化鹏飞前前后后将沈红仙的要求和自己的难处仔细说了一遍。 徐如意听完,皱起了眉头。 见徐如意皱眉,化鹏飞又说道:“这四件事儿中银子我已经搞定了,但其他几件咱们两个都不太可能做到,想来也只有。。。” “找天门那些堂主?”徐如意接道。 “嗯。你觉得呢?”化鹏飞问道。 “这。。。”徐如意沉默,心里很是犹豫。按理说,任笑当初找沈家之前,若是有心,必然会给天门随便谁留下点口信儿,怎么也不至于被他从成都城的鸡毛店门口捡到。可既然任笑谁都没告诉,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对天门里的哪个人不放心,或者有什么别的因由?正是出于这一点的考虑,当初他才没有将任笑的事情告诉江行佣。 如今化鹏飞提起这事儿来,徐如意真的为难。沈红仙的四件事之中,只要给他时间,他有把握完成两件,也就是让沈家重出江湖,以及得到一颗少林大还丹。毕竟他背靠朝廷,江湖再是险恶,也难敌朝廷堂堂之师。可七个一甲子功力的高手就不一样了,毕竟是要帮着给任笑治伤的,信不过的不行。年岁小的又不可能有一甲子的功力。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天门的二十四堂主才有可能满足条件。 “你还犹豫什么?”化鹏飞奇道。在他看来,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不知道。”徐如意苦笑,随后简单的将自己的疑虑一说,又说道:“其实唯一能用得上天门的地方就是七个高手的事情,至于其他的,给我点儿时间我就可以办到。” “可有天门更快!”化鹏飞皱眉。 “我不这么觉得。”徐如意摆手道:“金针沈家既然和人皮面具扯上了干系,那单凭着江湖势力谁也不可能保得住他们,就算少林武当也不行。” “可天门。。。” “天门也不行!”徐如意斩钉截铁道:“能护住他们的只有朝廷。可当今圣上的意志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影响,可以说,只要皇上还在的一天,沈家就只能待在山里。” “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化鹏飞烦躁的一拍桌子,长叹一声。 “快了,快了。”徐如意沉吟道。历史上朱元璋只活到了洪武三十一年,而今年已经是洪武二十六年了。而且。。。 徐如意想起了邵元杰。 皇帝找道士除了炼丹求长生还能做什么?就算邵元杰不干,天下道士又不止他一个。金丹这东西吃多了,能不能活到三十一年还不一定呢。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 。。。。。。 武英殿暖阁,朱元璋疲惫的靠在龙椅上,双目紧闭,面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晕。 老张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朱元璋的神情状态,脸上细密的汗珠,似乎格外的紧张。 “好!”一声爆喝,朱元璋猛然瞪大双眼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果然是灵丹妙药。” 站起身几步间来到武英殿的正中,随后双拳连舞,带起阵阵劲风。双足在地面连踏,无声无息之间却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刻的脚印。 黑暗中,刘孝感死死的盯着朱元璋舞动的身影,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老张却又跪在了地上,头挨着地面,一动不动。 朱元璋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似乎只是亢奋,但还隐约透着一丝癫狂。也不知心智是不是还在。 ‘怎么会这样呢?’老张暗自疑惑:‘之前试丹的小太监明明只是精神状态好了一些而已,怎么。。。’ “哈哈哈哈!”朱元璋又是一阵大笑,随后一个纵身又坐会了龙椅之上,伸手拿起一篇奏折,一目十行的看着,随后奋笔疾书,接着又拿起一本,批阅,又一本。竟在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将书案上的三十本奏折全部批复,效率比以往何止高了十倍! “老张啊。”朱元璋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奏折,开口说道。 “老奴在。”老张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顺势站了起来。 “谁说全真教没落了,武道两分,依朕看,这修道的比华山那帮练武的强多了,还是很有本事的嘛!”朱元璋捋着胡子赞了几句,随后吩咐道:“那个万从心的仙丹练得不错,朕很满意。但他毕竟是化外之人,朕不能赏赐他什么,回头你暗中从朕的内库中拿一千两银子赏他,再告诉他,若他真能练出不老仙丹,朕还重重有赏!” 真不愧是苦孩子出身,吃了人家给练得“仙丹”,就赏了一千两银子。 、。。。。。。。。。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中旬的一天。 大雨倾盆而下,黑云压城城欲摧,只有偶尔闪过的电光才能为这昏暗的南京城带来些许的光亮。这场雨下的很邪性,难得一见的大雨,有几年都没有见过了。令人惊叹的同时又带来了一丝压抑。 四水街,十几名身着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锦衣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一家珠宝铺的大门团团围住。透过厚实的雨幕,隐约间可以看到大门的匾额上写着:“盛春珠宝行。” 再大的雨声也遮不住屋内那凄厉的喝骂,哭喊的声音,还有桌椅板凳被推到在地的打砸声。 珠宝行的老板面色愁苦,跪在地上连声的哀求着面前的锦衣卫千户大爷。 “大爷,大爷,小人这珠宝行开了也有十年了,从来本本分分,没有一丝一毫的乱事,您这是做什么啊。” “小人到底犯了大明律的哪一条,您总要说个明白才是啊。” “可是小人得罪了哪位贵人,求您给句明白话也好啊。。。” 许是被老板说的烦了,千户一脚将地上的老板踢开,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舞了一个刀花,露出恶狠狠的神色:“你跟我说有个屁用?嗯?老子也是奉了上头的差事来的。有什么话,等我们蒋大人来了你自己问吧,再敢啰嗦,老子一刀砍了你也是白砍!哼!” 老板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连连咳嗽,无奈又悲伤的叹气抹泪:“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正在这当口,门外又有一队锦衣卫护送着一定青布轿子停在了门前。 轿帘一掀,一个锦衣大汉走了下来,迈步进了珠宝行。 “大人!”所有的锦衣卫全部跪倒行礼。 “都起来吧。”蒋環摆手道。 “谢大人!”众人从地上纷纷站起。 “大人。”之前的锦衣卫千户来到近前,低声道:“大人,您让小的带兄弟们来找那东西,可兄弟们已经把这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啊。” “大人啊!”老板耳朵尖,听到了千户说的话,此刻又扑到了蒋環的面前,连连磕头:“大人您到底要找什么,您说一声,小人一定双手奉上,绝不含糊啊,只要您说一句就成。” “说一句就成?”蒋環冷笑一声:“我要玉玺,你有吗?” “啊?!”老板一愣,随后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带着地面都“嘭嘭”作响。 “大人,小人没有啊,小人这里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小人没本事偷,更没有胆子收,大人明鉴啊!” “有没有本事你说的可不算,老子的眼睛说的才算。”蒋環脑袋一转,对身后的一个亲卫吩咐道:“你去找找吧。” “是,大人。”亲卫抱拳拱手,向里边走去。 蒋環看向身旁的千户,嘴里哼道:“真是没用,连块石头都找不到,你是怎么干到千户的?” “小人该死,请大人恕罪。”千户跪倒在地,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里如明镜一般,如此看来,蒋大人是要把玉玺的事儿强挂在这珠宝行老板的身上了,都怪自己之前没有领悟,不然办法不是多的是? 不一刻,之前进去的那个锦衣亲卫手里捧着一个檀木的盒子走了出来。 “大人,小人在后堂的一棵树下挖到了这个。” “打开看看吧。”蒋環随口吩咐道。 “是。” 盒子打开,四四方方一块白玉大印,上边九龙盘扭,张牙舞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蒋環瞥了一眼,嘴里轻笑一声,随手一指地上的老板:“给他看看吧。” “啊?!”老板一声惊呼,险些昏死过去,嘴里的呼喊愈发凄厉:“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这东西不是小人的,小人没有见过啊!大人明察啊大人!” 当然不是他的,在场的锦衣卫一个个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是栽赃,老把戏了。 “明察?明什么察?事实俱在,把人带走吧。”蒋環转身又上了轿子。 几个亲军上前一把把老板从地上拽起,将早已准备好的手镣脚铐给老板带好,往外便拖。 “冤枉啊,冤枉啊!” “再喊?你再喊!”棍棒连连落下,打的老板一阵阵的惨叫。 “冤枉?你才不冤枉,谁叫你珠宝行的名字里有个春字呢。”蒋環喃喃的说道。 。。。。。。。 随着盛春珠宝行的老板被抓,国玺失窃一事也算是正式的拉开了序幕。 没错,是序幕,而不是终章,远远不是终章。 一个珠宝行的老板又怎么有能力从皇宫大内偷出玉玺?谁卖给他的?他买来又准备做什么?找到的玉玺是真的玉玺吗?会不会是老板提前准备好的一块假的?如果是假的,真的那块又在哪,在谁的手里? 一连串的问题等待着解答,任何与玉玺有关的消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成了南京城百姓嘴里最好的谈资。 莫愁湖畔,云铮低声向徐如意说着自己查到的消息。 “盛春珠宝行的老板,姓陈,名六百,土生土长的南京本地人士。据传他的老娘曾经是前朝某个王爷家中的下人。元朝覆灭,他老娘似乎从王府中偷了几样宝贝出来,嫁给了陈六百他爹。老头死的早些,全是他这老娘给他拉扯大的,临终前将几样宝贝留给了这个陈六百。陈六百就是用的这个做本钱在十年前开了这个盛春珠宝行。为人还算老实本分,家当也就在几千两上下。” “说重点。” “最近一个多月以来并没有看到有什么鬼祟可疑的人进出珠宝行,或许是私下交易,那就查不到了。不过。。。可能性不大,关键这陈六百不像是有胆子买玉玺的人。” “那就奇了怪了,蒋環怎么会挑上他呢?平白无故的,砍人家脑袋有什么好处?几千两银子,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没品。”徐如意喃喃自语。 他总觉得这里边一定有什么玄机,只是他没有想出来而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廷议东厂 上 六七月,梅雨季节,连日的阴沉,大雨小雨连绵不断,让人心情烦躁。 珠宝行、玉玺,这些事儿徐如意还没有想明白,那边小欧阳又出事儿了。也不是大事儿,着凉生病了而已。 欧阳在王永真、山崎龙也、还有徐如意的手里,一开始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但现在再看,已经俨然成了一个皮小子了。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仔细想想,应该是从她开始习武的那个晚上。 自从徐如意教了她天罗地网势的掌法,欧阳便开启了勤修苦练模式,白天看看书,练练掌法。而到了晚上,她还总是要在睡觉前跑到院子里面看一个时辰的星星。小姑娘嘴上说是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聊天”,但实际上三人都知道,她这是在试着领悟山崎龙也的繁星剑道。之前王永真还在的时候,总还能督促着她读书习字,但随着王永真的离去,小姑娘变得愈发刻苦了。练武勤奋些也不是坏事,至少徐如意和山崎龙也看不到任何坏处。 所以说,不得不承认,照顾小孩子这种事,还是女性更专业一些,细腻的心思和母性似乎是她们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而这种天赋很明显是男人所不具备的。通俗点儿说,男人很多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指望他们能照顾好孩子呢? 欧阳白天练功本就让身子有些疲惫,晚上寒气重,再看上一阵子星星。天气渐渐转凉,出问题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咳咳。”一阵压抑的低咳声响起,让徐如意和山崎龙也心里直揪。 昨天晚上小欧阳看完星星回来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山崎龙也没放在心上。但等今天早上徐如意来的时候,小欧阳已经起不来床了。不时的咳嗽两声,还有些发烧的样子。 急急忙忙的找了四五个大夫轮番看过,都只说是伤风感冒而已,开了些消热止咳的药便罢。不过小孩子抵抗力低,即使吃了药,想要痊愈总也要过一阵子才行。 徐如意埋怨的看着山崎龙也:“不是我说你,一个小孩子你都照顾不好,还能让她生了病。” 山崎龙也脸上满是自责,也不搭话。 徐如意看山崎龙也的表情,心中暗叹,知道也不能全怪他,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随后房门打开,云峥轻轻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又有什么新的消息了吗?”徐如意问道。 徐如意问的还是关于国玺的事情。 这是徐如意最近最为关心的一件事,总觉得这国玺失踪一事似乎暗中有什么巨大的干系,但他又想不出来。王永真走了,徐如意也没个商量的人,也只能矬子里拔大个,和云峥说说。 至于山崎龙也,阴谋权术这东西和他实在是没有关系,他连听都听不懂,之前和他提过几句,但他的反应连小欧阳都不如。 对于徐如意的问题,云峥面露难色:“禀公公,下边的人最近下了大力气,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线索。小的一开始怀疑是那化鹏飞所为,不过昨日一见,似乎和他并无什么关系。” “这东西很重要吗?丢了就丢了呗。”山崎龙也淡漠的说道。 徐如意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真笨,三个大男人,连这点儿小事都想不明白。”阴冷又稚嫩的声音,伴随着几声轻笑,在床上响起,令人脊背发寒:“深宫大内,皇上如果连自己的国玺都看不住,那估计他的命也早该没了。国玺丢了,是大案。既然是大案,自然就要有犯人,而且是很多犯人。盛春珠宝行的老板也不过是个引子,一个火星,只不过这火要烧到谁就不好说了,一切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小欧阳说着话,从床上坐起。言笑晏晏的看着徐如意三人,嘴里说着她根本不可能说得出的见解。通红的小脸,显然烧还没有退。 “。。。。。。”三人对视一眼,眼前的欧阳显得那么陌生。 “狐仙附体?鬼上身?”这是云峥的理解。 “魂侍冲身?”这是山崎龙也的理解,不过就是鬼上身的日本叫法而已。 “三眼神童?超级赛亚人?美少女战士?”这显然就是徐如意的解释了。 “干嘛这么看着人家?”欧阳偏着脑袋,脸上露出“娇媚”的笑容。 娇媚,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露出一股媚态,让人不寒而栗,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一时呆在原地。 只听欧阳又接着说道:“国玺到底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心人怎么利用这条消息。心有反意的人会开心,因为失天命就是最好的造反的由头。心中犹疑的人可能会因为这个消息而彻底的坚定立场。而皇上,他应该会很乐意看到这些蛇虫鼠蚁跳出来。” “欧阳,你。。。你没事吧?”徐如意站起身来到床边,将手摸向欧阳的额头。 烫,烫的吓人。 欧阳却疑惑的看着徐如意:“如意哥哥你怎么了?欧阳没事啊。你看。。。” 并指作剑,轻轻点向徐如意的胸口。 “繁星剑道!”山崎龙也低呼。 徐如意目光一凝,左手搭在欧阳的手腕上,正要发力引向一边,没想到欧阳双手齐出,眨眼间在徐如意探出的手上连拍了三十多下。徐如意功力深厚,自然无碍,但欧阳流畅而娴熟的动作却是让他大惊失色“天罗地网势!” 徐如意一时兴起,正要给欧阳喂两招试探一下,谁料欧阳突然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云峥,快去找仁心堂的钱刻木来。”徐如意回头低吼。 “是。” 情况很怪,徐如意不觉得早上那群庸医能够解决这种疑难杂症。心里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个有些神秘的钱刻木来。 云峥走出了房间,徐如意皱眉看向山崎龙也:“你见过这种情况吗?” 山崎龙也摇头:“看起来有些像我家乡传说中的魂侍冲身。” “算了,还是看大夫怎么说吧。” 。。。。。。 钱刻木轻轻放下欧阳的手腕,又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徐如意三人:“小孩子身体弱,着了凉。这也就是一般的伤风感冒而已,难道别的大夫不是这么说的?” “你就没有发现别的什么不妥?”徐如意皱眉,将刚才诡异的一幕简单描述了一遍。 “还有这种事?”钱刻木沉吟不语。 半晌,开口道:“公公所说的情况小人似乎在哪本古籍中看过一回,但年深日久,依旧有些忘记了,还请公公给小人一点时间,小人或许能找到答案。” 。。。。。。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十四 东直门外的东厂衙门正式建成,只待在大门上挂上牌匾,便可正式交工。正因为没有挂匾额,满朝文武也依旧还是搞不清楚这处衙门到底是要给谁用。从始至终,皇上都没有露出过任何的口风。但也无所谓,早晚的事情而已。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十五 早朝 承天殿 朱元璋头戴翼龙冠,端坐龙椅之上,眼睑微垂,淡淡的看着玉阶下的文武群臣。 “朕的国玺,确实是丢了。”声音低沉,让人压抑。 群臣暗惊,皇上终于说起此事了。国玺失窃之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老百姓都知道了,他们这些人精自然不会不闻,只是不敢问而已。 朱元璋又接着说道:“贼人之一已经抓到了,但国玺还是没有被找回来。” “蒋環。” “臣在。”随着朱元璋的招唤,由打群臣后头,蒋環走到了前边,跪地叩首。 “起来吧,把查到的都说说吧。” “遵旨。”蒋環起身,面向众位臣公:“洪武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三,国玺于禁中失窃。经锦衣卫明察暗访,已于五日前,于四水街盛春珠宝行中查获假国玺一方。珠宝行老板陈六百也于当日一并抓获,关入诏狱。经审讯得知,此人只是国玺失窃案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背后还有人指使,至于幕后指使之人的身份,锦衣卫尚不得而知,还在查问。” 蒋環的话音刚落,文物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国玺真的丢了,这是皇上第一次给出正面的答复。蜀地的一次地震他们这些“饱学鸿儒”便能扯到天人感应上去,如今国玺丢了,他们要说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敢说。敢说大明气数将近的那还不如赶紧自杀,省的连累家人。 “行了,你先下去吧。”蒋環缓缓退到了大殿之外。 朱元璋一扬手,止住了群臣的议论之声,然后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各位爱卿当知,国玺,乃是我大明江山传承之信物,竟然会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丢了,真是可笑啊。偷东西都偷到朕的头上来了,这就是你们成天挂在嘴边的太平盛世?” “臣有罪,臣惶恐,请陛下息怒。”群臣拜倒在地,颤栗不已,心中暗自祈求上苍保佑自己今天能活到退朝。 “都起来吧。”朱元璋冷哼一声,复又开口说道:“朕不是老糊涂,国玺丢了还怨不到你们头上。不过如今看来,只有一个锦衣卫还远远不能帮朕看好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朕几经思虑,决定再设一卫,名曰东缉事厂,设于东直门外。其与锦衣卫同职司,巡缉天下,由中官署理,众爱卿意下如何啊?” 大殿之上突然安静下来,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更加嘈杂的议论之声。而这一次,朱元璋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制止他们制止他们,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看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武将勋贵们依旧默不作声,很好,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听话的。 大臣们在低声私语着,这也很好。有争论,至少说明他们还没有团结在哪一个人的旗下,没有再出现一个宰相,或许他们在等哪个大人物表态?朱元璋决定再看看。 文官们的讨论声渐渐的大了起来。 前文也已说过,历朝历代都有情报机构的存在。群臣熟读经史,多少也明白锦衣卫存在的意义,虽然不喜,但也没有办法。可是一个朝代同时存在两个情报机构的情况好像从来没有过吧。众位大臣搜肠刮肚也没有发现有前例可循。没有前例自然就只能靠自己的脑袋想了。 皇上为什么要设立东厂?自然是为了制衡锦衣卫了。至于什么国玺失窃,锦衣卫失职之类的都不过只是个由头,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说罢了。那么有了东厂的存在好还是不好呢?一番激烈而又低沉的争论之后,在几个“有心人”的帮助下,众人的思维竟然诡异的滑向了赞同的一面。 “列位大人,依下官拙见,设这东厂未必是件坏事。”左都御史段哲低声说道:“锦衣卫一家独大,行事愈发猖狂,无人可治。若是再有一同职衙司,或许两方克制之下,还能有所收敛?” “以贼治贼,倒是一个好主意。”周围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难道就不会两边同时。。。”吏部左侍郎张谦提出了怀疑。 “应当不会。”礼部右侍郎李存远分析道:“皇上设立东厂是为了制衡锦衣卫,锦衣卫必然会有所收敛,但东厂毕竟是抢了锦衣卫的职权,那锦衣卫暗中必然会下不少的绊子,虽然不至于说水火不容,但想来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张狂?” “各位,你们可能少听了半句。”黄子澄沉着脸说道:“皇上说东厂由‘中官署理’。”黄子澄将中官署理这四个字说的很重。 “皇上要将东厂交给宫里的太监来管,这是什么?这是宦官干政之事!” “不错!”齐泰在一旁附和道:“东厂成立或许无碍,但绝不能交到宦官手中!” “这。。。”目光渐渐的集中到了六位尚书大人的脸上,议论的声音也渐渐的小了下来。此时还没有大学士的官职,宰相也早已被裁撤,如今文官之首自然就是非六部尚书莫属。 “东厂可立,不可交于阉宦之手。”刑部尚书杨靖的声音幽幽响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廷议东厂 下 “只怕皇上圣意已决”礼部尚书王朋皱眉,想要看看风向再说。 “我户部干干静静,不怕人查。”新任户部尚书夏元吉淡然说道。这算是投了一票弃权。 “各位,你们别忘了,国玺可还没找着呢。”工部尚书严震直冷笑道:“皇上若是没有拿定主意还好说,万一已经打定主意将东厂交给宦官掌控。。。。” 严震直话没说完,也不必说完,意思大家都懂,无非就是四个字,秋后算账。宦官记仇的名声可是已经传了几千年了。 六部尚书,只剩兵部和吏部还没有表态。 兵部尚书萧学文慢慢将目光看向了吏部尚书黄恒,眼中似有探询之意。 还没等黄恒说话,耳边厢一声断喝猛然响起:“自古以来,武死战,文死谏。“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铁牌如今还立在那里,难道我们就视而不见吗?!” 声音之大,让众臣为之一静,连朱元璋都忍不住侧目。 “原来是他。”朱元璋认出了发声之人,正是都察院御史之一,正三品副都御使周观正。 认出了周观正,朱元璋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扯动两下。 金殿之上文武云集,朱元璋也不是每一个小鱼小虾都能叫出名字来,但这个周观正,却让他眼熟的很,原因说起来匪夷所思,朱元璋吃过他的“苦头”。 一切还要先从都察院御史的职权说起。 都察院御史,也就是传说中的言官之一(言官共分两种,一为都察院御史,一为六科给事中),官阶只有七品,在这金殿之上只能算是芝麻官,可却没人敢予以轻视。因为他们官阶虽小,权力却极大,理论上他们平时并没有具体的事务,就是整天到处转悠,看到什么不对的都可以向皇帝进谏,即使皇帝犯错了他们也敢说。当然了,他们对皇上劝谏的时候还能“稍微”客气一点点,但对其他的同僚们,那可真就是张嘴就骂了。 可以说,整个朝廷,上到皇帝,下到小吏,没有不对言官们头疼的。但偏偏还整治不了他们,只因朱元璋设立言官之初给了他们一刀一盾:“可风闻奏事”、“不因言获罪”,翻译过来就是“你们随便骂吧,死不了。我们这些听着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是了。” 再说说这周观正,一个能让朱元璋吃“苦头”,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自然非同一般。 在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周观正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巡城御史(最底层的御史,没有上朝资格)。有一次,周观正在巡查时,遇到一个太监领着一群女乐正准备从奉天门入宫,便当即上前制止,理由是“按大明内宫制度,女乐不得入宫。”当时太监回了一句“我有圣旨在身!”圣旨,也就代表了朱元璋的意思。可这周观正偏偏不放行,坚持声称此乃乱命。太监无法,之后回去禀报朱元璋。朱元璋知道以后,便给了他一个面子(其实是给自己所设立的都察院一个面子),传下口谕不再让女乐入内,而且还夸赞了周观正。 按说事情到此也就结束,偏偏这周观正不依不饶,最后逼得朱元璋亲自出面安抚认错才算罢休。 朱元璋不气吗? 气,但也高兴。毕竟这些言官都是自己选的,而周观正的所为也正符合他设立言官的初衷。所以朱元璋非但没有处罚他,反而接连升周观正的官,让他成为了都察院的副都御使。 如今,在这个关口,周观正又站了出来,朱元璋也皱起了眉头,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上一次锦衣卫复立,朱元璋给出了察案的理由,言官们无话可说。这次设立东厂,朱元璋给出了查探玉玺下落,锦衣卫不得力的理由,这没有问题,可宦官不得干政的话也是他说的,这就是毛病了。大明律限制的人,除了升斗小民,还有他这个天下至尊。 金殿之上,在众人的沉默中,周观正迈步上前,昂然说道:“陛下,宦官不得干政,这是您亲自立下的万世不易的铁律。东厂的设立与否,臣不知详细,不敢妄言,可既然东厂与锦衣卫职司同,那便不能交予中官署理,请陛下三思!” 周观正一番劝谏,慷慨激昂,文武群臣齐齐拜倒在地:“请陛下三思!” 朱元璋环视地上的群臣,眉头拧起。。。 身侧,朱允炆一言不发,如老僧入定一般。没办法,朱元璋上朝之前特地嘱咐了他,要他今日只许听,不许说。 武将勋贵虽然跪在地上,其实他们不过是跟个风而已,在他们心里,天下都是他们打下来的,大明离不开他们,锦衣卫都不敢动他们,难道东厂敢吗? 文官们见朱元璋不说话,再度叩首呼喊:“请陛下三思。” 朱元璋脸上不悦之色愈发明显。 没有人注意到,玉阶之上,面容苍老的老张,嘴唇正在微微颤动。 “陛下!”群臣之中,一人猛然开口打破了僵持:“臣左佥都御史魏直信肺腑以谏,自古阉宦为祸不知凡几,若予以侦缉之权,必然流毒无穷,天下不复安定以。朝中众臣亦将人心惶惶,无心事事。更何况,阉宦者,身体残缺,心思阴骛,不读书,不识礼,又如何能署理东厂?” 一番话,将太监扁的一无是处,归纳起来就是他们没能力管理好东厂,到时候说不定会惹出乱子来。 魏直信话音刚落,又有一人也出声拜道:“臣刑部左侍郎冯常耀,有一事不明,烦请陛下指教。” “讲。” “陛下意欲设立东厂,不知是想以宫中宦官署理日常事务,还是只由宦官联络皇宫内外,传递消息?” 冯常耀的问题大有深意,群臣之中只有聊聊数人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却都莫不做声,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朱元璋眼中一亮,随后“哈哈”笑道:“冯爱卿问得好,倒是朕之前没有说清楚。朕设立东厂,确实只是想让宫内宦官往来联络,真正做事的却不是宦官,众爱卿不必忧虑。” 朱元璋欲盖弥偿的解释,却让群臣都回过味儿来。联络皇宫内外,说白了,就是向东厂传递皇上的意思呗?意思和旨意不同,两者的区别很大。虽然都是皇上的命令,但旨意是皇上写在黄绸上,有据可查的;而另一个,却是无据可查,除非当面找皇上对峙。让宦官转达皇上的意思,这不就是和让宦官管理东厂一样?而且朱元璋刚刚这么一说,以后东厂太监说的话就有皇上背锅了,隐然将锦衣卫都压过一头! 想明白了这一切,黄子澄很恨的看了一眼冯常耀这个“马屁小人”,不死心的说道:“陛下,但不知这东厂设立之后由何人署理?” 既然东厂成立已成必然,黄子澄心中只能祈祷提督东厂之人不是那个徐如意。 一个和皇长孙殿下,未来的大明天子私交甚密的太监,手里再握上东厂这把神兵利器,未来必有大祸! 对于黄子澄心思,朱元璋不愿意去猜测,也没有懒得去想,言官那边都没话了,你黄子澄又算是哪里冒出来的? 厌烦的看了他一眼,朱元璋不耐的摆手道:“朕自有打算,回头会有旨意颁下,爱卿稍后便知。” 一手拖字诀,如行云流水一般。 “这。。。”黄子澄还想再拦,但看看朱元璋的脸色,终究还是无奈的放弃了。 早朝还没有结束,但东厂正式确立的消息却已经传到了皇宫的各个角落之中,后宫的嫔妃们或许并不在意,但总有那在意的人。 “今天好险啊,差点儿让那几个杂碎把事儿给搅了。”李彩娱犹有余悸的叹道:“多亏了老张机智,总算是有惊无险。” “惊是有了,是不是无险还不一定呢。”楚埋儿却不同意:“本不想让老六老八他们出面的,这一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应该没事儿吧。”李彩娱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指心虽然表面上反对,但他是言官;而尝药他更是给了皇上台阶,更不应该有事啊。” “希望是咱家多心了。”楚埋儿摇头道。 。。。。。。 说起历史上锦衣卫的第一任指挥使,后世但凡是有心人都能查到,叫毛骧。但说起东厂的第一任厂公,却没人能叫出他的名字来,因为历史上也并没有详细的介绍,只在《明史·成祖三》中短短的一句记载:“是年,始设东厂,命中官剌事。“ 这短短的一句记载说明什么?说明当时朱棣成立东厂的时候轻描淡写,只是一道旨意而已,而书写历史的文官们也并没有将新成立的东厂放在心上,至少没有什么太大的敌意。 而朱元璋为什么要将东厂成立之事放到朝堂上去议?因为他要看文武百官的反应,同时也是要检验自己的权威。 这次检验的结果他基本满意,勋贵武将还没有反心,文官们也都还是听话的,之后的反对不过是因为那群自己选的书呆子言官们的“道德绑架”而已。 说起言官,朱元璋先是满意的点点头,但随后又眉头一皱,自语道:“御史之责就是直言进谏。周观正做到了,但左都御史段哲这个领头的。。。”声音顿了顿:“太油滑了。而且连自己手下的御史都压不住,朕还要他有什么用?” “还有兵部和吏部。。。”朱元璋回忆起早朝上,兵部尚书萧学文看向吏部尚书黄恒的那一眼,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看什么?是要等黄恒表态?还是只是犹豫不觉,随便一瞥?’ 吏部,主管文官官职的升降调动;而兵部,却是在名义上统领朝廷的兵马。这两个部门都是真正的要害部门,也是朱元璋最重视的两个衙门。 ‘难道这黄恒和萧学文暗中。。。勾结?’朱元璋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当勾结这两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时候,黄恒和萧学文的性命就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传朕旨意。”朱元璋沉声道:“左都御史段哲,即日起调任镇江任通判,旨意一到,立刻启程。” “是。”老张答应一声,记在心中。 “至于萧学文和黄恒嘛。。。”朱元璋还没想好杀人的由头,一个小黄门躬身走进了武英殿,叩头说道:“陛下,奴婢已将徐如意带到了,正在殿外候旨。” “让他进来吧。” “是。”小黄门答应一声,退出殿外。 不一会儿,徐如意总了进来,跪在殿中:“奴婢徐如意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徐如意站起身,躬身而立。 “东厂的旨意,朕已经写好了,一会儿就会发下去,东厂也就算是立起来了。东厂人员的安排朕不关心,但每日里的消息传递,要及时向朕汇报,知道了吗? 你手下虽然已经有些人手,但还是不够看,自己抓紧就是。朕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有两件事。第一,朕决定将检校交给你东厂统领。你或许知道检校之名,或许不知道,都不要紧,一会儿老张会和你具体说说。第二呢,就是朕想问问你,你接下来准备领着东厂干什么?” 徐如意的面色有些苦涩,因为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侦缉天下?制衡锦衣卫?这些都是东厂的职责,但却不是朱元璋问题的答案。经过上次欧阳的点拨,徐如意已经彻底的明白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朱元璋真正想让他做的,是查找国玺的下落,更直白的说,是将蓝玉扯到国玺的案子中,借机掀起大狱,血洗武将勋贵集团。 “查找国玺。”徐如意有些艰难的说出了问题的答案。 “记住你身为奴婢的本分。”朱元璋冷冷的看着徐如意:“另外,朕怀疑兵部尚书萧学文、吏部尚书黄恒与此案也有牵连,你回去好好查查,有消息了再向朕禀报。” “是。” 似乎是对徐如意脸上的愁色有些不满,朱元璋冷哼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朕知道你在蓝玉府里待过,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的一切都是我天家给你的,希望你不要行差就错。” “奴婢明白了。”徐如意又跪在了地上。 第一百二十章 黑猫,推一把 朱元璋在东直门外建立的东厂衙门庄严气派,但同时又显得有些阴森。门前一道汉白玉的牌坊,上书四个大字“百事流芳” 巨大的黑色栅门就在牌坊之后,四十多个番子一律戴尖帽,着白布鞋,穿褐色衣服,系小绦,腰间或悬铁尺长剑,或手拿吴钩长刀,昂首挺胸,器宇轩昂,脸上透露着一股子不可一世的态度。 路过的行人本还好奇这立的衙门到底是个什么说道,可稍一离得近些,就被这群番子呼喝打骂,甚至直接拳脚相加。正因如此,大门上“东缉事厂”的牌子刚刚挂上一个时辰,门前五十米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老百姓都离得远远的,生怕遭了祸殃。 “都是之前的一些可怜人,如今一朝得势自然要耀武扬威一番,不碍事的。”徐如意淡然的看着身边的云峥:“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用来为皇上做脏活的一群狗,要是有了好名声,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东厂大堂,一块刻着“千秋万代”的匾额高悬其上,显得无比的讽刺。一群无根之人,妄想着千秋万代,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但堂上左右的众人却不敢说什么,因为这是徐如意亲自下令挂上去的。 匾额下,徐如意一袭黑袍,正襟危坐在虎皮交椅上,伸手一指头上的匾额,轻声说道:“‘千秋万代’,咱家也和你们一样,都是无根之人。挂这块匾额自然没有嘲笑讽刺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们,咱们都是无后的,就算是身临高位,攒下大把的金银,也都没有什么用处,传不下去。咱们能做的,就是办好差事,争一口气,留下个名声才不枉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徐如意又伸手一指云铮身边的一个人,说道:“介绍个新人,他叫黑猫(书友“无常勾人”友情客串。)。” 大堂上,除了徐如意和云铮,还坐着十七个人,尽是白面无须,身穿皂袍。这十七个人中,有十六个都是云铮手底下的烂人巷出身,彼此熟悉,只有这黑猫例外,是老张安排进来的人,算是走了一个后门。 黑猫这人没有名姓,据老张说,是他在宫里收的一个义子干儿,孝顺老实,所以送到他这里想让徐如意给某个前程。 相由心生。 今早老张托人把黑猫送过来的时候,徐如意觉得老张嘴里所说的老实恐怕要打个折扣。相貌平平,身材中等,只是脸上颧骨高耸,两条深刻的法令线让他显得有些刻薄。 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有些沉默。此刻,被徐如意一指,他便站起身来,一抱拳:“我叫黑猫,见过各位爷们儿了。” 平级的太监之间,彼此一般互称“爷们儿”,算是维护他们那可怜的一点幻想。当然了,要是外人敢这么说,那就要玩儿命了。 “嗯。”徐如意点点头,示意黑猫落座:“东厂新立,正是用人之际。下边的消息号子都已经有了架子,只是这上边儿说的算的人太少。 之前或许云铮已经和你们说过一些,但咱家觉得还是再说说清楚的好,顺便把你们的官儿都定下来。” 一听说封官许愿,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徐如意看向云铮:“以后,云铮就是我东厂的指挥使,总领东厂一切事务,在这东厂之中,他就代表了我,有事直接向我负责,而你们有事,直接告诉他就好。” “必不辜负督公信任。”云铮起身跪倒。 “每天早上记得把要紧的消息送到宫里来,这很重要,你要上心。”徐如意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扔给云铮:“这是入宫的凭证,别丢了。” 徐如意又将目光转向在座的众人:“我东厂下分四司:赏善、罚恶、查察、阴律。。。” 颇费了一番唇舌将各司职责阶层说了一遍之后,徐如意有些无奈而又失望的看着众人:“你们跟着云铮习武不过两个月,本事都还拿不出手,一直过的也是苦日子,能力也不足。好在还有些时间,以后慢慢磨砺便是,一会儿云铮安排一下,你们先从千户做起吧,检校划进来,再加上烂人巷,够您忙的了。回头以功绩定,自会青云得路。” 徐如意一番话,说的十六名未来千户羞愧难当。 “至于你。。。”徐如意目光转向黑猫:“咱家说了一大堆,你想做点儿什么?自己说说?” “秉督主。”黑猫单膝跪地:“小的毛遂自荐,愿为东厂阴律司司主,为督主掌理刑狱,惩治不服。” “司主啊。。。”徐如意眼神玩味:“才来我东厂就想当司主?你虽然是张公公的人,但咱家也不能坏了规矩。想当司主不是不可以,总要露一手吧?云铮,试试他。” 云铮站起身来,长剑出鞘,迈步来在了黑猫的身前。 黑猫站起身来,双掌一翻,摆了一个架势,轻声说道:“小人练得是玄冥神掌,请指挥使赐。。。” 话没说完,云铮剑光已在眼前。 云铮没听过玄冥神掌,也不在乎,直接一剑横削,划向黑猫的双眼。黑猫似乎早有准备,于间不容发之际一仰头,脚下连点,身形后错,手上掌风连推,封住身前三尺之地。 大堂之内,二人人影交错。 云铮剑法奇诡,幻化无方,而黑猫的掌法招式简单,却在呼啸间带出透骨的寒意,掌力纵横,招招不离云铮头上胸口。 ‘同样是辟邪剑法,云铮用出来怎么戾气这么大?’徐如意暗暗皱眉,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再看黑猫,闪身,招架,出掌。简单的三个动作,虚实结合,转换如意。 徐如意看在眼中,暗暗赞道:“玄冥神掌,好一个玄冥神掌。估计倚天中的玄冥二老用出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细看去,云铮剑法略高一筹,只是这黑猫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每当避无可避的又无法招架的时候,便用上同归于尽的打发,观者觉得无赖,但场中云铮却从他淡漠的眼神中看出,这人并不是吃定自己不敢下死手,而是内心里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 二人又是一招互换,黑猫瞅准空隙,一掌打向了云铮的心口。 “来的好!”长剑反背于身后,云铮左手前推,与黑猫对了一掌。二人面上同时泛起一抹青光! “蹬蹬蹬” 闷哼一声,二人各自退后三步站定。皱眉看着黑猫,云铮强压体内寒气,正欲再上,却听徐如意猛然开口:“够了!” “玄冥神掌,名不虚传,能和云铮过这么多招,倒也算是有些本事了。”徐如意看着黑猫,满意的点点头,但随后又是话锋一转:“不过想当我罚恶司司主,除了武功,心智也需一番考量,咱家暂时也没什么好主意。。。” 沉吟片刻,徐如意一拍手:“这样吧,你打咱家一掌如何?” “督主!” 云铮和十六千户惊呼,黑猫沉默不语。 “无妨。”徐如意抬手止住众人的劝诫,随后微笑看着黑猫。 这个要求虽然是徐如意一时心血来潮,但其中也有深意。阴律司,说白了就是掌管东厂诏狱之人,将来免不了要对那些被抓紧来的身居高位的文武大臣动刑,若是交给胆子小的人,估计得把对方当爷爷供起来,那他东厂的诏狱就成了笑话了。所以这阴律司司主必须胆大心黑。胆大才能下得去手,而心黑,才能下得了狠手。 心黑不黑的徐如意没法考验黑猫,但只要黑猫敢打他这个东厂厂公一掌,他就认可黑猫的胆量。 片刻犹豫,黑猫垫步拧腰,身子纵起在半空,一掌打向徐如意的头顶。 “不错。”徐如意眼中赞誉之色更甚,陡然间,浑身光华泛起,一层紫色气罩浑厚凝实,将他全身罩住。 “嘭!” 一声闷响,黑猫全力一掌打在气罩之上,整个功力翻涌,源源不断的想要突破气罩的防御,谁知徐如意目光一拧,冷哼一声。 略一僵持,一股大力袭来,将黑猫整个人击飞出去。 “噗!”半空中一口鲜血,随后整人人摔在地上。 “咳。咳咳。。咳”黑猫挣扎起身,努力的想再站直身形,可惜接连的咳嗽让他有心无力,费力平复胸中翻涌的内息,只听徐如意慢条斯理地说道:“咱家让你打一掌,你倒好,还用上了全力,幸亏咱家还有点儿本事,不然说不好还栽在你手里了。”声音有些阴沉,但这不过都是他刻意为之的。一来是为了立威,自己以后或许不能常来东厂,还是要留下一番震慑才是长久之道;二来,刚才自己全力催动天罡童子功,虽然防御力惊人,但消耗也是巨大,即使以他六十年的功力也有些吃力。要知道,那种程度的护体气罩,光是维持便已不是易事,更何况还要抵御黑猫源源不断的玄冥掌力 “督主!小人。。。”黑猫赶忙跪倒在地,想要解释。 “行了,咱家也没想怪你。”徐如意轻轻摆手:“本事不错,胆子也够大,这阴律司咱家就先交给你了。不要让咱家失望。” “谢督主!”黑猫大喜过望。 “起来吧。”徐如意点点头,随后又将目光扫向众人:“东厂和锦衣卫表面看上去一样,但实际上天差地别,你们知道差别在哪里吗?” “就是咱家的身份!”徐如意指了指自己:“锦衣卫是外臣,遇事上报总要写本折子。但咱家不同,咱家是中官,可以随时面见圣上,而不必去费力的准备什么折子往上递。一快一慢之间的差别,咱家不说,想来你们也能明白。 还有,过一阵子,等咱家安排好了,咱家会建一间武库,收罗天下武功。到时候,凡是对我东厂有功之人,尽可入武库挑选秘籍。 总而言之,只要你们用心做事,以后的好处少不了你们的。你们可明白?” “愿为督主,为东厂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齐齐拜倒在地。 “很好。”徐如意点点头。 。。。。。。 深夜 仁心堂 轻轻将一碗清粥放在钱刻木的面前,李二轻声说道:“堂主,夜深了,吃点儿东西早早休息吧。” “再等等,再等等。”钱刻木敷衍的说着,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医术。 欧阳伤风着凉导致性情大变的病症引发了钱刻木强烈的兴趣。之前说的曾在古籍上见到过其实只是钱刻木的敷衍之词,目的是能够更多的去探望观察欧阳的情况。如今欧阳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之前所描述的情况钱刻木终究还是没有亲眼看到,心中很是遗憾。 “堂主。”李二无奈的说道:“咱们还是干点儿正事儿吧。” “正事儿?”钱刻木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李二:“东厂开了,我天门又有了进入朝堂的资本,只要小门主那边不出差错,等皇上一死,朱允炆继位,东厂一飞冲天已是定局,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门主似乎心里念着蓝玉的好,就怕到时候。。。。” “不会吧。”钱刻木皱眉,但随后自己也有些不太确定。思索片刻,开口说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这样,你吩咐下去,盯着点儿小门主,一旦感觉不对随时向我汇报。” “是。” 待李二退出房间,钱刻木捧起了粥碗喝了一口,喃喃的说道:“或许我们该推着他点儿?省得他出错。” 。。。。。。 细雨微风夜未央 屋檐下,牧夫人悄悄来到蓝玉的身后,将手上的披风披在蓝玉肩上,轻声道:“天要转凉,老爷还是注意一些身体的好。” 蓝玉默不作声。身后,牧夫人絮絮叨叨的开口了:“老爷戎马一生,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若决定要做什么事情,只管去做便是。妾身不过是一妇道人家,生死都随着老爷,老爷心里无需顾虑。心中若还有什么烦闷,不妨和妾身说说,妾身虽见识浅薄,却还有一双愿意听的耳朵和一张紧闭的嘴。” “唉。夫人啊。”蓝玉轻声开口:“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当初李善长他灭尽自己满门时的所思所想。人活着,真的不易啊。” “李善长死,才能换得李飞那个疯子活。而如今我蓝玉恐怕也要走上这条路了。” “春儿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本欲领兵与白莲教一战,求得春儿消息,谁知皇上连这个请求都驳了,可见心中对我早就起了心思。现在想想,春儿被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生死不知,好歹还有生的可能。若真在我身边,恐怕我们一家难免黄泉通往。” “都说我蓝玉擅治军不擅治人,可王弼冯胜汤和他们又比我强到哪里?一个个只以为装乌龟皇上便能放他们一马,是他们太天真还是天生愚蠢?尤其是傅友德,竟然还想着要拦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牧夫人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一双愿意听的耳朵,一张紧闭的嘴。 “夫人,你,不怪我吧?”蓝玉转身望向自己的老妻。 牧夫人的回答,是一个深深的拥抱。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蓝玉必反!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九 锦衣卫指挥使蒋環上书朝廷,说盛春珠宝行老板陈六百供称国玺失窃案幕后指使之人或为朝中勋贵。盛春之名或有深意。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初一 兵部右侍郎邹宪招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李和、都督佥事冯远、左都督杜安于班房单独议事。全程除四人外并无第五人在场。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初三 都督同知李和、左都督杜安携手下都尉巡视城外三千营,将各级千户校官叫到面前单独训话。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初九,黄道吉日 蓝玉迎娶第四房妾室,大排筵宴,宴请昔日旧友,各路宾朋,五军都督府都督有半数参加其中包括李和冯远杜安。但勋贵中大多托辞有恙在身,亦或有事不便,唯有颖国公傅友德、德清侯廖永忠到场。 四天,四件不起眼的小事,彼此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单独来看也都是符和朝廷体制规矩。可风暴,就在不知不觉间酝酿。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十四,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就在今早,蜀地传来捷报,平安率军抵达成都府,其时正值白莲教反贼首领王四六率军攻打成都城。平安当机立断,率军直扑反贼侧翼,与蜀王朱椿里应外合,将反贼打的大败亏输,阵斩五千,俘虏两万。王四六率领残部退守叙州府城宜宾,龟缩不出。 接到捷报,朱元璋大喜过望,下旨明日休沐一日,同时命户部准备物资,犒赏三军。 满朝文武,全城百姓,脸上都挂上了笑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买就买肉,都准备借着明日的中秋好好的热闹一番。 东厂 徐如意皱眉看着面前的云铮:“匆忙招人传讯让我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督主。”云铮悄声说道:“蓝。。。凉国公明日可能举事!” “消息可靠吗。。。”徐如意的神色有些复杂。 “不知。”云铮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今日小人上街回来,有个小童在衙门口给小人递了一张纸条,说是有个老头儿给他的,让他转交给小人。” 徐如意接过纸条,定睛观看,只见上边写着:“中秋之夜,蓝玉将入三千营率军夺门。” 云铮又接着说道:“小人这两日仔细翻看与三千营相关消息,发现所军都督府、兵部、三千营似乎确有异动,纸条上的消息未必是空穴来风。” 说着,将自己刚刚查到的这几日有关三千营的消息消息说了一遍。 “知道了。”将纸条放入怀中,徐如意转身出了东厂。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真当猜测变为现实的时候,徐如意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蓝玉对他的恩情,其实都是源自于一个误会。可恩情就是恩情,在凉国公府上的日子是徐如意过的最舒心的日子,王方对他的关爱,蓝玉和牧夫人对他的照顾,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 男儿立于世,仇要报,恩也要还。 若遵从徐如意的本心,他恨不得帮着蓝玉一块儿杀入皇城,将朱元璋斩于剑下。但他不能。这个纸条是谁送来的?徐如意不得而知,但无非就是天门、或者。。。朱元璋! 天门送来纸条是为了让他赶紧报告朱元璋,展现自己的忠心与能力。 而若是朱元璋送来的,那就是在考验他的忠心。他必须立刻进宫禀报,否则,稍一耽搁,勾起朱元璋的疑心,自己小命难保! 纸条既然送到了云铮的手里,那就说明传递消息之人不想见他,而是想让他自己选择。 ‘我有的选吗?’走在街上,徐如意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有! 徐如意的目光慢慢坚定起来,双拳渐渐握紧。掉头向凉国公府而去。 就赌纸条是天门送来的,最后去见蓝玉一次,见他做什么?徐如意自己也不知道。 无论蓝玉反不反,皇上都会杀他,换做自己是蓝玉,也一定会拼一把,可他还是决定去见蓝玉一面,不然自己的心过不去! 。。。。。。。 是夜、月圆 凉国公府演武场上,蓝玉一把大刀上下翻飞,舞的虎虎生风。赤裸的上身汗水挥洒,双目赤红,嘴里呼喝有力,宣泄着心中的愤懑、不满。 “谁?!”一声历喝,长刀脱手。 “乒” 一声脆响,刀剑相击。 “当郎朗~” 长刀落地。 蓝玉抬眼观瞧,月色下,一个男子头戴猴子面具,一身紧身夜行衣,右手持剑,左手背在身后,傲然而立。 蓝玉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你是谁?深更半夜来我国公府上,不知意欲何为?” “公爷。。。能不能。。。不反。” 来的时候徐如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想到真见了面,却冒出了这么一句来。 “不反?”蓝玉一挑眉毛,从腰间拽出一条汗巾子擦了擦身上的汗水:“蓝某听不懂你再说什么。” “公爷不必多心,咱家乃是新任东厂提督太监。今日东厂收到密报,公爷欲在中秋之夜起事,不知真假,所以特来相问。” “东厂?东厂就是这么办事儿的?倒是新奇。”蓝玉笑笑,仍旧没有回答。 徐如意颤声说道:“相信公爷也明白,咱家到此,已然担了天大的干系。事到如今,公爷难道就不能给句准话吗?” 沉默片刻,蓝玉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东厂提督,开口说道:“蓝某虽然不知公公为何愿意前来相劝,但想来不会是皇上授意的。好,既然你问,那蓝某就告诉你。” “我蓝玉,反定了!” 云大片大片的飘,将明月渐渐隐去。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来了天上的云,吹起了地上的落叶,却吹不散蓝玉铿锵浑厚的嗓音。 “我蓝玉一声戎马,征战天下,为他朱重八打下了这大好的江山,扫除了北元余孽。一身战功赫赫,我有做错过什么?” “有,过错当然也有。硬要说的话,我玩儿了蒙古大汗的老婆,还曾带兵强冲喜峰口。但这又有什么打紧?值得他把我梁国公之爵改成凉国公?” “说一千到一万,还是因为他朱重八怕了,他怕我造反,或者说,是怕我们这些老兄弟造反。徐达死了,我大哥常遇春也死了(蓝玉乃常遇春内弟),李善长死了,刘老道也死了(指刘伯温)。哪一个都是他朱重八搞死的,如今算算,轮也轮到我蓝玉了!” “你自己说,要是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一番怒吼,说的徐如意哑口无言。 半晌 徐如意开口道:“不论有没有反心,只要有了造反的能力,那他就该死了。我明白公爷的意思了,可明日起事,公爷又有几成把握?” “哈哈哈哈。”蓝玉仰天长笑:“最多也不过一成半。” 一成半?一个有些奇怪的数字,不过徐如意却没有多想。 “那何不。。。” “何不什么?”蓝玉好笑的看着徐如意:“何不等等,也好多活两天?你当我蓝玉怕死?” “。。。。。。。” “既然公公今日来此,我蓝玉也和你说句实话。造反成不了,其实每一个跟着我的老兄弟都知道,我一开始也和他们说了。可他们为什么还愿意跟着我干?因为我们要出一口气!呲他朱元璋一脸血我们也觉得值!” “傅友德冯胜他们总劝我说此事成不了,可他们却不明白,成不成,他们也活不了,等着看就是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你一会儿走后,无论你是去告诉朱重八也好,不说也罢,这都不要紧的。大势已成,众心所向,他拦是拦不住的,哪怕是把我蓝玉立刻处死也没用!”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响起。 。。。。。。 宫门早已落锁,隔绝了皇城内外。 大门能关住人,却关不住消息的传递。 阴影中,一个中年男子鬼鬼祟祟的来到了东安门前,手里攥着一个纸条,在门上敲了六下,长短交错,似乎是什么暗号。 过得片刻,门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谁?” “蓝,二十七,有紧急密报送上。” 沉默片刻,东安门的最左下角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门钉被人从里边抽去,露出一个拳头粗细的孔洞。 “递进来吧。”门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男子将手里的纸条向里送去。 “干什么?”男子突然低声惊呼,手里的纸条刚被拿走,就觉得自己伸进去的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没什么,有只蜜蜂。” “哦。”男子挠挠头,暗道晦气,便又转身离去。 。。。。。。 冷宫,皇上关押妃嫔之所在。 其实皇城之中并没有任何一处宫殿叫做冷宫。 乾西宫位于御花园西侧,自从三位妃嫔陆续病死于乾西宫,这乾西宫也就成了一处实际上的冷宫,连皇上也不愿来此。 不过李彩娱倒是很喜欢这个地方,有事儿没事儿总喜欢在这儿逛逛,因为这里够冷清,够阴森。 脚步声响起,李彩娱眉头一皱,但随后又舒展开来,目光看向来者,轻声笑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这是谁又惹得我们的赵大堂主如此气愤啊?” 赵鹿亲,天门巽字堂堂主,脸色阴沉,来在了李彩娱的面前:“蓝玉明天起事的事儿你有没有告诉小门主。” “没有啊?”李彩娱皱眉:“怎么这么问?” “你自己看吧。”一个纸团弹向李彩娱的脸上,被李彩娱随手抓在手中。 “就在刚刚,蓝玉府上检校送来消息,要不是老子下边儿的孩子们机灵,估计消息就递到皇上那儿去了。” “人呢?”李彩娱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脸上浮现怒色。 “放心吧,处理了。”赵鹿亲冷哼一声:“被黄蜂尾扎了,估计现在应该都化成水儿了。” 李彩娱将手里的纸条一撮,化为碎屑:“这事儿我没告诉小门主,老张老刘那边儿也没有信儿,估计是老钱那边儿露的风。” “不管谁露的风,关键小门主竟然去了蓝玉的府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凉国公府上的检校可不止一个,今晚杀了一个,但日后若是一时不察,让皇上从其他检校口中知道了今夜徐如意见蓝玉的事情,那麻烦可就大了。就算检校被老张看死,滴水不露,可别忘了,还有一伙子锦衣卫在外边儿呢。到时候东厂关闭不说,宫里的太监最少也得死上一半。” “我当然知道。”李彩娱思索片刻,笑道:“小门主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相信明早他就该入宫禀报了。” “若他不来?” “不会。”李彩娱摇头:“他不来,老钱押也得把他押来。不然。。。” “麻烦可就大了” “但愿如此吧。” 实际上,李彩娱和赵鹿亲却是多虑了。不用明早,此刻,徐如意已经在东直门前的墙根阴影之中坐好,只等明日宫门一开,便入宫面圣。 他也是想明白了,在皇上面前多表忠心,获得信任,之后才有机会获得蓝玉的审讯权。蓝玉的命他救不了,但让他走的安详点儿,少受点儿苦楚还是可以的。 到时候拖一拖,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呢? 。。。。。。。 另一边,蒋環看着手里的纸条,暗暗咬牙。 就在刚刚,他收到白莲教飞鸽传书,只有七个字:“天门门主徐如意”。 之前蒋環就一直奇怪徐如意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值得天门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来保。百思不得其解下,他便传信唐赛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没想到却得来这么个消息。 “唉。”蒋環暗叹,早知道徐如意的身份,他就是拼了命也。。。 好吧,这只是想想而已。天门虽然没落了,但白莲教也没好到哪里去,若是两方再来硬拼一次,便宜的不过是朱元璋而已。这也是为什么楚埋儿当初敢来与他交易的原因。 说起来,当初白莲教内部曾经讨论过将天门的消息透漏给朱元璋,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结果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便收到消息,上一代左护法被天门三个堂主暗算,废去一身武功。 所以说,除非有把握将四散各地的天门二十四堂一网打尽,不然的话,两方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反! 洪武二十六年的八月十五与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同样的明月几时有,同样的人约黄昏后。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在大街上,人们提着灯笼,那一个个漂亮的灯笼,代表着人们心中的那份喜悦。小商小贩肆意的叫卖着自己的货物,吸引着往来的游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摩肩接踵在这里不再是一句比喻,而是成了事实。即使如此,耍狮舞龙的队伍依旧还能够在人群中找到合适的缝隙前进也是一种本事。 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难得的走上了街头,可在这种情形之下。。。几声羞涩的低呼也就在所难免了。小偷多,占便宜的人也不少。 “嗖~” “啪!” 一声声清呖接连响起,烟花在天空中肆意的绽放,“星如雨”便也就是这番景象了。 站在五凤楼上,朱元璋观望的看着城中的繁华,张开双手,爽朗的笑道:“这就是大明天下,这就是我朱家千秋万代的江山社稷。” “只可惜此月难长久,此景难长留啊。”身背后,徐如意暗自想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徐如意的情绪不对,老张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指,点了徐如意一下。 徐如意扭头一看,只见老张板着脸瞪了他一眼,随后面上立刻扯起了一个万分自然的微笑。 ‘四川的变脸也不过如此了吧。’徐如意暗自吐槽,但脸上也勉强挂起了微笑,只是没那么自然而已。 夜风渐起,吹动那冰冷的帝王心思。 没有转身,目光深邃依旧,还是看着远方:“你能够一大早便进宫告诉朕蓝玉的消息,朕很高兴,说明你往日里所说的奴婢本分也都是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其实朕已经猜到了蓝玉想要谋反的事情,甚至于今天这个机会,也是朕送给他的。 蜀地一群乌合之众,打赢了有什么奇怪?朕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南京更热闹而已。热闹也就是乱,不乱,他又怎么能反?” 或许是晚膳的时候多喝了两杯酒,让朱元璋今天的话格外的多:“他蓝玉百战百胜,我朱元璋又何尝不是杀伐无忌?天下大势在朕,朕又岂会怕了他? 腾骧四卫已被朕调入宫中,看护四门,禁军三大营他蓝玉经营多年,顶多只能使得动一个三千营,这样便想取朕性命?可笑!可笑!” 徐如意心中暗叹:‘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能成功,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罢了。’ “徐如意。” “奴婢在。” “今夜或许不会平静,允炆胆子小,你去陪陪他吧。”老人不放心自己的孙子了。或许也只有在这一刻,朱元璋才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是。”徐如意跪地磕头,随后顺着阶梯下了五凤楼。 向东宫寝宫去的路上,徐如意脑中一直在回忆着昨日晚间与蓝玉的会面。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一句“呲他一脸血。” 一代英豪的最后一战,两位英雄的正面交锋,一个严阵以待,一个慷慨赴死。这一战将是何等悲壮! 徐如意很想亲眼见证这一幕,但他的心告诉自己,他还不够资格,他的心还不够狠,不够硬。如果真的让他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蓝玉,他的反应或许超过自己的想象。也许待在朱允炆的身边安静的过上一夜,眼睛一闭一睁,也不是一件坏事。 虽然这么打算,可徐如意脑海中又突然想到了昨夜蓝玉说起胜率时所给出的那个诡异的答案“一成半” 为什么是一成半? 是随口说的一个数字还是他真的算过? 如果他算过,那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还没有想出个答案,徐如意已经走到了东宫,朱允炆的寝宫门口。 ‘这个时间,想来他已经睡了吧。’徐如意想了想,放下正要敲门的手,转身在宫殿门前的石阶上坐下,看着天上皎洁的月光,胡乱的想着心事。 “徐公公。”一个略带崇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徐如意一回头,原来是朱允炆的贴身随侍小圆子,上次一起吃过烤鱼的。 “怎么?没睡?”徐如意拍拍身边的石阶,示意小圆子坐下说话。 小圆子受宠若惊的坐下,表情激动:“睡,没睡。太子睡,小的没。。。” “干嘛这么紧张,放轻松点儿,我又不是妖怪。”徐如意好笑的看着小圆子,有些不明所以。 “嘶~”小圆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算是勉强松了松弦,虽然声音还是有些紧张,但好歹能听懂了“太子睡下了,但小的睡不着,便想出来看看月亮。” “想家了?”徐如意问道。 “嗯,小的。。。” “别老自称小的小的,听的不舒服。”徐如意笑道:“我叫徐如意,你呢?” “小的。。。”小圆子下意识的开口,随后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圆子。” “真名呢?”徐如意又问道:“总不会生下来就叫这个吧?” 这也算是入宫的规矩了。凡是进了宫的,名字都要改掉,有的还能留个姓,有的直接连姓都一并改掉。比如说大名鼎鼎的刘瑾,本家姓谈,是入宫后才随他干爹改姓的刘。还有九千岁魏忠贤,原名李进忠,也是一个道理。 “我。。。我叫刘喜,嗯,刘喜。”好像不确定似得,小圆子一连说了两遍。 “怎么,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徐如意笑道。 “嘿嘿。”刘喜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太久没叫过了。” 许是徐如意随意的态度影响了刘喜,让他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公公,你真的好厉害啊,能够当上东厂的厂公。” “算不得什么,不还是下人吗。” “不一样的。”刘喜正色道:“有您在,我们这些宫里的也觉得有希望了呢。” “希望?什么希望?你想篡位啊~”徐如意开了个玩笑,碰了下刘喜的肩膀。 “没有没有。小的没有非分之想。”刘喜赶忙摇头否认:“小的只是想着有一天能到公公手下当差就好了。” “真的?”徐如意挤挤眼睛:“那你可要努力了,人都说文武双全。你哪怕做不到,但文武之中你好歹占一样,不然可进不了东厂哦。” “小的。。。小的。”刘喜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黯然道:“我只会伺候人。” 不想打击刘喜,徐如意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我现在就收你做我东厂的内线如何?” “真的?”刘喜高兴的快跳了起来,但随后又疑惑道:“什么是内线啊?” “内线,内线就是。。。”徐如意解释了一番:“总之,以后多拉帮结伙,有什么消息就向我汇报,若是立了功,我就传你本事,让你正式入我东厂,如何?” “嗯!”刘喜重重的点头,兴奋的满脸跑眉毛。 。。。。。。。。。。。。 三千营,禁军三大营之一。之所以叫三千营,是因为组建此营时,是以三千蒙古骑兵为骨干整编扩建的。 禁军三大营共分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 战斗一般是三大营互相配合,五军营是步兵,神机营是远程攻击部队,战斗时神机营大炮先攻击、等敌人近了用火铳,然后五军营扑上去挡住敌人,等敌人出现颓势时或五军营战斗不利时三千营骑兵全力冲杀。 三大营配合起来威力无穷,可如果单独拎出来,那还是要数三千营的战力最高。没办法,神机营的火器故障率太高,五军营是步兵,两者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有马的三千营。 当然了,三千营如今只是名字叫三千营而已,真正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一万人。 虽是中秋之夜,三大营却没有放假,不过却多发了一个月的饷银,这也算是常例了。想想也对,要是在这个日子让几万见了母猪赛貂蝉的大头兵进城,那估计南京城都要翻个个儿。 禁军不同于其他的卫所兵,他们不事生产,没有自己的军田,平日里多是训练为主,所以最为精锐。 吃过了饭,三大营的大头兵们十几人,几十人的聚在一起,好歹也是中秋佳节,虽然不能离营进城,但他们也有着自己的热闹。 “大!大!大!” “小!小!” “开!”庄家把骰钟一掀,放声大笑:“一二三六点小!” “哈哈哈!”笑声响起,赢家把银钱收在面前。 “哎呦。”懊恼的叹气,输了的面色纠结,感叹着自己运气不好的同时又在考虑着翻本的可能。 三大营的景象大都如此,只是三千营有些小小的不同。在营地偏西面的一大片场地,三千多粗大的汉子们手里牵着自己的马,低低的声音,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相比于这边热火朝天的豪赌,这边的景象要落寞很多。不过也没人在意,没人关心。一群蒙古人,又像以往一样和他们的马说话,神经病,管他们呢? 而蒙古人自己也不在意,中秋又怎么样?这是汉人的节日,又不是他们的。 夜空中,一朵奇怪的烟花炸开,似乎隐隐的组成一个刀的形状。 三千营中军帐前,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李虎看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信号,转身走进了帐中。 “公爷信号出了?”杜安沉声问道。 “出了。”李虎点头。 “邹宪和冯远呢?” “也都准备好了。” “好!”杜安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向外走去,李虎紧随其后。 。。。。。。 “都督!” “都督!” “都督您怎么来了?” 四散的兵丁们看到李虎和杜安,纷纷上前打招呼,毕竟前几天才来过,一时还忘不了。 两人态度从容,不时拱手,随口答复:“啊。就是随便来看看,”“今天中秋,看看兄弟们过的怎么样。”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 接连鼓声响起,响彻整个营地。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后胡乱抓起面前的银钱便向校场奔去。 追魂点将鼓,三通鼓响而未至者,斩立决! 此乃军中铁律,无人敢于违背。 不得不说,洪武年间的大明军队不是后来的老爷兵,战力军纪都还是一等一的。 三通鼓毕,冯远放下手中的鼓槌,来到点将台上,厉声喝到:“弟兄们,我乃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冯远!京城之中白莲教意图作乱,如今已经杀入皇城之中,封闭四门,皇上安危只在旦夕只间!” 身旁一个文官打扮,身穿绯袍的中年男子也大声说道:“本官乃是兵部右侍郎邹宪,刚才冯远冯将军所说具是事情。现,本官带来了皇上旨意,调三千营众将士紧急入宫护驾勤王,违令者斩!”手中一卷黄稠被高高举起,看样子好像确实是圣旨的样子。 “这。。。真的假的?!”中高层虽然早知内幕,但底层的士兵还被蒙在鼓里,这出大戏,也是演给他们看的,只要把他们诳出了营,剩下的,也就都好说了。 正在众将士议论纷纷之际,杜安带着李虎跳上了点将台,冲着邹宪说道:“我乃左军都都督府左都督杜安!我要查验你手中圣旨!” “请!”邹宪也不含糊,伸手便将圣旨塞到了杜安的手中。 校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杜安的身上,等着最后的结果。 杜安从容的展开圣旨,左右看了一番,随后抬头大声说道:“各位兄弟,圣旨我看过了!是真的没错!” 这一刻,再无有一人怀疑圣旨的真假,一时间场面有些嘈乱,要上战场见血了,难免情绪会有些激动。 忽然,营门处一匹黑马向点将台这边疾驰而来,马上一员大将,头戴银盔,身披银甲,皂袍溯带,手提一杆龙凤大环刀,月光下烁烁放光。 “希律律例”黑马停在点将台前,马上大将高声喝道:“某乃大明凉国公蓝玉,尔等可还认得?” “昔日某带尔等远征大漠,尔等可还记得?” “今日皇城被破,情势危机,皇上危在旦夕,某欲率尔等擎天保驾,尔等可愿追随?” 一连三问,震慑全军。 片刻的沉默之后,惊天的呼喊声响起:“誓死追随将军左右!” 刀,出鞘!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与火之歌1 夜,已经来到了子时 街上欢庆的人们已经少了很多,小商小贩们也是一样,毕竟明天还要继续。睡得晚了,明天的生计就耽误了。 但对于达官显贵,豪富之家来说,夜还长着呢。 秦淮河上的花船诗会。烟柳楼台上的雨滴吹箫,才是真正的好去处。 莺莺燕燕之间,晚晴楼二楼的栏杆边,一个艳姬衣衫不整,正捧着她今夜的良人的脸,准备现上一个“皮杯儿”。 “嗯?怎么了?”良人见怀里的璧人似乎愣住了,不禁疑惑道。 艳姬回过神来,指着楼下街对面的一处院墙道:“奴,奴家好像看到有几个黑衣人翻进了院中。” “黑衣人?闹贼了?”良人扭头,顺着艳姬的目光看去。 晚晴楼的位置有些奇怪,位于会同馆(会同馆是朝廷设立用以接待四方外宾之处,相当于现如今的国宾馆)的后身,离着国子监也不远。 这良人仔细一辨认,发现按艳姬所说,贼人应该是翻进了会同馆之中。 “你看错了吧。。。”良人说道:“这会同馆里也没人,贼人进那里边儿做什么?” 会同馆象征着大明王朝在夷人面前的脸面,占地极广,而且恢宏壮观。不过眼下还不到日子,最近也没听说过有哪国的使节进京朝贡,所以这会同馆里一到了晚上便是乌漆嘛黑的,鬼影子也不见一个。贼人去了也偷不着东西,完全没有必要。 “或许吧。”艳姬也不太确定,光线也不好,自己看错了也不是不可能。收拾心情,脸上重又露出熟练的媚笑,娇滴滴靠在两人怀中:“啊~,奴家醉了,公子您和奴家早些安歇了吧~” “哈哈哈。”公子大笑几声,起身一较劲,将艳姬打横抱在怀中:“公子我这就。。。。。。” “轰隆!” 一声巨响自会同馆中响起。带起一阵起浪,四下吹拂。 “哎呦”捏呆呆发愣间,艳姬“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会。。。会同馆。。。”公子已经吓傻了,整个晚晴楼连带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副模样。 南京城似乎都被这一声巨响所震颤,片刻的沉静,烈焰冲天而起! “啊!!!!” “救命啊!!” “快来人啊!” “走水啦,走水啦!” 惊慌的哭喊,盲目的奔走,街上残留的行人,还有纸醉金迷的官绅公子,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群无头的苍蝇,四下乱跑,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仓皇的呼喊声变了样子。 “救命啊!!!” “白莲教来了!” “佛母降下天火!!!” “皇城被攻破了!!!” 其实只要人们稍微冷静下来,他们就会发现,爆炸所引起的大火其实只是发生在会同馆,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如果他们能再看看皇宫,他们更会发现,其实皇城大门还是紧闭着,一如往昔,哪里有什么叛军。 只可惜,混乱之中,混沌就是唯一的真理。 “趁乱入城,借口护驾?倒是一个好主意。”朱元璋冷冷的俯瞰着整个南京的乱相:“蓝玉,朕等着你!” 。。。。。。。。 城内如何,与把守城门的守军将士无关,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隔绝内外。 正阳门,都城南京的正南大门。与明皇城的洪武门、承天门、奉天门等在一条中轴线上,是扼守皇城的险要之地。 成墙上,吴庆生比划着手里的钢刀,大声的呵斥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们:“都慌个屁。咱们就在这墙上老实的待着,难道火还能撩了咱们的毛去?” “不。不用去救火吗?”身边一个小兵弱弱的问,回答他的是重重的一个暴栗和屁股上重重的一脚:“你他娘的傻啊,救个屁的救,城里都乱成这样了,又是爆炸又是火,咱们这是进去找死吗?就你这小身板,去了不得被人把卵黄给踩出来?你。。。” 吴庆生还没骂过瘾,一个小兵顺着石阶跑上城头:“头儿,下边儿有一群太监要见你,说是带了皇上的旨意。” “什么?!”吴庆生大嘴一咧,有些狐疑的问道:“这个时候,皇上给我个看大门儿的传什么旨?” “小的。小的。。”小兵又哪有那个脑子能答上吴庆生的问题。 “正阳门守门都尉吴庆生何在?速来接旨!”盛气凌人的态度,内宫大宦的服饰,手里边明晃晃的黄绸子,一个老太监领着四五十个壮年太监迈步来到了城头,正定定的看着吴庆生。 ‘怎么声音这么粗?’心头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三步两步迈上前来,叩头呼喊到:“末将正阳门守门都尉吴庆生,接旨。” 老太监展开手里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城内白莲教闹事,正阳门的将士每,都速速入城来帮朕平乱,驱散百姓。钦此。” 听了圣旨,吴庆生默然不语。 这种通篇大白话,不伦不类的圣旨也算是洪武朝早期的特色了,早年间朱元璋下旨沿海各地百姓的抗倭旨意上写的就是“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虽然这种圣旨这些年用的少了,不过皇上为了照顾他们这些半文盲,再写一次倒也不是不可能。真正让吴庆生疑惑的,是面前老太监的鞋子! 铁尺战靴,军中将尉才有资格穿戴!圣上的严令中,阴阳人是无资格穿靴的,那眼前这人。。。 吴庆生偷眼打量,除了面前的老“太监”年岁大些,后边的跟班太监们一个个膀大腰圆,却又刻意的佝偻着身体,显得十分鬼祟。而且,传个旨而已,又怎么用得上这么多太监? 心思一起,眼中看到的疑点也就越来越多。 “吴庆生。。。怎么还不接旨?” 吴庆生猛然抬头,冰冷的目光,还有隐约可见的胡茬,这些人绝对不是太监! ‘怎么办!!!’吴庆生只觉得脊背后边冒凉风。 “吴庆生。。。”又是一声催促,隐隐的有些不耐:“还不速速接旨?难道你要造反吗?!” 吴庆生赶忙答应道:“末将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接过太监手中的圣旨,吴庆生装模作样的检查着,心思急转。 他人虽粗,却绝不傻。 对方假传圣旨,目的一定是为了赚开城门,以行不轨之事。既然有这种胆量,那肯定也做好了意外强夺的准备。 环顾四周,吴庆生猛地一咬牙,环首四周:“弟兄们都听到了。。。都拿上家伙,跟我来!” “是!”当兵的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老大怎么说,他们怎么听就是了。 “头儿,都走吗?”一个火长低声问道。 “都走!”吴庆生带头向石阶走去。 不一刻,城头上只剩下了一群“太监”们还在。 “王叔,咱们。。。”一人向领头的“太监”问道。 “一刻钟的时间,速速打开城门,迎公爷兵马入城。”铿锵有力的声音,王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千里火。 。。。。。。。 “快,快!”吴庆生领着自己的兄弟们一路疾跑,脸上隐隐带着些狰狞之色。 “头。。。呼。。。头。。”身边一个小兵气喘吁吁:“皇上不是让咱们平乱吗,咱。。咱这是望哪跑呢?” 城里到处是乱民,他们应该做的,是直接到人群中连打带踹的驱散百姓。虽然或许没什么用,但总也不能向现在这样穿大街过小巷的乱跑啊? “锦衣卫!”吴庆生大喊,没办法,周围太闹,不大声点儿根本听不到。 “头儿,去锦衣卫干嘛?”又一个小兵问道。 吴庆生大声回道:“多了老子懒得说。刚才那帮太监是假的!咱们这是去调锦衣卫救兵的!” “啊?!”一片哗然。 “假的?为啥?” “怎么看出来的?” “那咱们怎么还走了?” ‘就咱们三百来号看大门儿的,要不是老子机警,刚才要是拆穿了,一个也活不了。’吴庆生暗自想着,却懒得解释,只是脚下加紧了步伐。如今这城中,只有锦衣卫离得相对近点儿。赶紧报告才是正理。 。。。。。。。 紫禁城十三处大门紧闭,洪武门也好,东直门,西安门也罢,全都是重兵把守,每个人都严阵以待。莫要说区区一万敌人,便是十万来犯之敌也无力攻破任何一门。 更何况。。。 神机营营地 “秉公爷,凉国公带领整个三千营一万铁骑已然往洪武门方向而去!” “多久了?” “算来也有半个时辰了!” “嗯。。。”信国公汤和心中暗算:‘半个时辰,一万骑兵,两地距离。。。 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 再算上我这边步兵。。。’ “众将听令!” “末将在”战甲长刀叮当作响,人人肃立。 “整肃军阵,一刻钟后,全军直扑洪武门!” “得令!” 望着天上的圆月,汤和怅然一叹:“皇上啊,他们都看着,只我汤和站了出来,你可要信我啊。。。” 。。。。。。 流水不腐。 随着王方手中千里火在天空炸响。 玄武湖上的一艘花船上 “到时候了,跳!”一声令下。 一千大汉,黑纱覆面。背背单刀,身着鱼皮胶衣,齐齐纵身跳入冰冷的湖水,转瞬,湖面再度陷入平静。 。。。。。。 北镇抚司府衙大堂。 一身飞鱼锦袍,蒋環抱手而立双目微瞑,听着院墙外的嘈乱与天上接连响起的锐响。 身前,镇抚使、千户、百户、总旗,左右侍立,神色严肃。堂外校场上,南京城一万锦衣卫,除了六千上不得明场的密探暗谍,剩下的四千锦衣校尉、力士,神色肃穆,悍勇之色溢于言表。锦衣卫前身为仪鸾司与亲军都尉府,最早乃是皇帝的亲军,亦是军中精锐,如今不过是又重新操起了吃饭的家伙罢了。 “报~~~”大堂门口,一锦衣力士飞奔而至,跪在蒋環面前:“秉大人,衙外来了三百军汉,领头的自称正阳门守门都尉,说有要事求见。” 双目依旧没有睁开,语气淡漠中透着些不耐:“告诉他。。。老子什么都知道了,让他找个地方自己躲着就是了。老子没工夫见他。” “是!” 。。。。。。 看着面前的锦衣力士,吴庆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再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你他吗开什么玩笑,城门都他吗快没了,他让老子找地方躲着?!” “不是快没了,是已经没了。”一个手刀重重的砍在吴庆生的手腕上,锦衣力士一边整着衣领,一边说道:“我们大人说什么,我就传什么,我的话已带到,听不听在你。” “老子要见你们指挥使!”吴庆生低头就要往衙门里闯,却被身后一众兵丁抱住:“头儿,不能闯啊,会出事儿的!” “呵、这么些年了,头一回见着有人敢冲我们锦衣卫镇抚司的。”锦衣亲军面带嘲讽:“冲冲冲,你要能活着出来老子跟你的姓!” “入你娘!”吴庆生是真急了,自己一众兄弟负责守卫正阳门,如今却被人用一张圣旨“骗”了出来,若是能调出锦衣卫还则罢了,若是调不出来,回头大家的脑袋就都不用要了。他固然可以解释自己是“相信”了圣旨才会下令,可到时候万一上边儿不听呢?三百多条人命,很多吗? 。。。。。。 重又领着自己手下的三百兄弟们回到正阳门下,吴庆生有些沉默。能活的时候,他想活,趋利避害本事人作为动物的一种天性。不过当面前的路被人堵死的时候,他也愿意用手里的刀去拼一拼,去试一试。 正阳门在自己的手里丢了,上边他也没什么根基。原本以为一来一回的抓点儿紧,让锦衣卫派些高手来一起夺回城门便能顺利过关,没想到自己一众人连镇抚司衙门的大门都没进去。 为今之计,也只有重回着正阳门上,把城门多回来,事后对上边才算有个交代。 这些道理,在回来的路上吴庆生已经和自己的兄弟们说了,如今他也懒得再重复,婆婆妈妈啰里啰嗦的反而容易泄了士气。 正阳门已被打开,城门洞也就成了风口。站在呜呜吹想的狂风中,三百兵卒学着老大吴庆生的样子,将手中的长刀缓缓的,紧紧的,缠在手上。 “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跑了的活不了,见血了留条命。”一声怒吼之后,吴庆生当先迈上了台阶:“跟老子上!” “杀!”这是三百人的嘶吼。 “爬着台阶往上打,你们敢递脑袋,老子还不敢砍?”城墙上,台阶的尽头,王方仍旧还穿着那件太监服,只是手上的圣旨已经换成了一把钢刀。 早已经注意到了城下的动静,现在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 当 势大力沉的一刀被第一个露头的吴庆生横刀架住。 城头上,杀气弥漫。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与火之歌2 “杀!” 响彻天地的一声怒吼,蓝玉手持龙首大环刀,一马当先,向着南京城的南正门正阳门冲去。 门已大开,南京城在他的面前全无防备。 “杀!” 万马嘶鸣,奔腾汹涌。 从早先的欢腾,再到城内骤然而起的骚乱,再到黑暗中不断涌出的敌军。 绝望而凄厉的哭喊声,与无助的祈祷,是迷失在街上的百姓们最后的宣泄。 铁蹄踏梦,一切具为尘粉。 马上的骑士们面无表情,心中无有丝毫的怜悯。胯下马,掌中枪,良心不属于真正的士兵。 隐约间,身后的正阳门城头上,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喊:“大帅!万胜!” 。。。。。。 城头上,厮杀仍在继续着,一场五十对三百的战斗,看似不甚公平,但一方是军中精锐,刀山上滚下来的人头鬼,而另一方却是疏于训练的守城兵,人多也并不能带来多少优势,拼的不过是胸中的一股子血气。 王方的一声嘶喊,卸了气力。吴庆生趁机一刀砍在他的脑袋上。一个硕大的血口子,鲜血喷涌。 顾不得头上的伤势,王方合身一撞,顶在吴庆生的胸口上,随后退开两步,伸手擦了擦已经有些糊住眼睛的血迹:“真有拼命的心,你们刚才还逃个什么?” “谁知道锦衣卫那帮孙子竟然不来帮忙?!”又是一刀劈来,吴庆生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歇斯底里:“吗的,不留点儿血难道过后老子还能活?” 看到蓝玉已经进城,王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凝神招架,王方的声音透着些轻松:“那现在血都流了,人都死了,你怎么还不走?” “老子要为兄弟们报仇,走不了了!” “啊!!!”吴庆生一声惨叫,回刀横扫身后,又是一道血花乍现。 这不是单挑,军人之间没有所谓的江湖道义、捉对厮杀。在他们赤红的双目之中,没有不能砍的人! 。。。。。。 洪武门前宽阔的广场上,三千营铁骑勒马止步。 蓝玉左手牵着缰绳,右手长刀直指头顶,抬头仰望着城头上的天下至尊。 “朱元璋!”一声虎吼震天震地:“我蓝玉来了!” “我蓝玉来了!!!” 声音在洪武门前回荡。 伴随着蓝玉的一声呼喊,身后的将士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 “我们不是来救驾的吗?” “我们被骗了?!” 对于这一声声质疑,蓝玉只做未闻,依旧冷冷的抬头看着城头上的朱元璋。 “你们已经反了,皇上是不会饶恕你们的!” “我们决定跟随大帅,事若不成,难道你们还跑得了吗?” 一只军队之中,联系将帅与底层军卒的是中层的将官,千户也好,百户也罢,他们才是每个士兵眼中真正的主心骨,真正的“动脑子”的人,只要他们说了话,军队的军心也就定了下来。 哗然的嘈杂声渐渐响起,又平息。朱元璋依旧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这时候凭一句“只诛首恶”难道就能让他们倒戈?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他本来就想把三千营连根拔起! 每一个此刻站在洪武门前的人,都该死,没有为什么! “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蓝玉站在这儿了,你来杀我啊?!”又是一声呼喊,终于换来了朱元璋的回应。 “蓝玉。”朱元璋开口了:“区区一万兵将,你就想来打朕的紫禁城,取朕的性命?” 说着话,左手微微抬起。 早已埋伏多时的龙骧卫士卒陡然从阴暗中站起,弯弓搭箭,寒芒闪闪直指城下之敌。 朱元璋略带玩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还想说点儿什么?朕可以听听,就当是全你我君臣一场,最后的一点儿交情。” 。。。。。。 御花园的小溪蜿蜒前行,流入不远处的平湖。 平湖并不是很大,只是出于风水的角度才在皇宫之中挖了这么一个湖而已。 “咕嘟嘟。。。。” 几个水泡突然冒出在平静的湖面。 “咕嘟嘟。。。。” 一连串的水泡。。。 猛然间,人头攒动,是那之前纵入玄武湖的一千勇士,只是如今还有机会露出头的,已经不足七百,三百多人,永远的消失栽了漆黑的湖面下。 依旧还是那一身鱼皮胶衣,只是手上都多了几个鼓鼓囊囊的猪尿泡。 既然已经通过地下的暗河水道进得了宫中,手上的“气囊”也就没了用处,随手撇掉便是,反正他们也没有准备活着回去。 趁着夜色登上岸边,众人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向着东面而去。 而东面,便是太子寝宫。。。 。。。。。。 台阶上,徐如意和小圆子聊得正开心时,身后寝宫的房门却打开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揉动惺忪的睡眼,朱允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两人走来。 “长孙殿下。”二人跪地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吧。”随口说了一声,朱允炆瞪了一眼小圆子:“原来你跑到外面来了,害的孤一阵好找。” “奴婢。”小圆子大急,双腿一软,又要往地上跪去,却被朱允炆摆摆手止住。 刚刚起夜,没有看到小圆子,便出门来寻找,没想到徐如意也在门口:“你怎么来了?” “我。。。”徐如意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凉国公意图谋反,皇上担心您的安全,便让我来护着您。” “凉国公?蓝玉?”朱允炆一愣,随后惊呼:“谋反?!真的假的,你。。。你。。” “是真的。”沉重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还是无法平静的接受眼前的局面。 良久, 朱允炆长叹一声,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如意啊。” “殿下。” “其实孤也知道,皇爷爷都是为了我好,可你说,有些事情,真的除了杀人就再没别的办法解决了吗?” “殿下。。。”略一犹豫,徐如意在朱允炆的身边坐下,轻声开口:“这就是帝王的无奈啊。做臣子的,不管他有没有反心,只要他有了造反的能力,他就留不得了,您。。。也不必太过在意。” “呵。不必太过在意。”朱允炆苦笑摇头:“孤也不是傻瓜,今夜之后,皇爷爷恐怕还要再行大狱,株连千万,到时候。。。” 一件宽袍披在肩上,朱允炆回头,正看到小圆子谦卑的笑容。 “还是你们省心。”也不知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来,朱允炆笑笑,正要说话,一扭头,却看到徐如意的面色陡然一变,惊疑不定只间还隐隐透着些。。。恐惧? “怎么了?”朱允炆疑惑的轻轻一推徐如意。 “脚步声音,人数不少。气息粗重,此时此地!” 耳边再度想起昨夜蓝玉的那句“只有一成半的胜算!” 半成在三千营,原来那剩下的一成是朱允炆?! “殿下!”徐如意从地上猛地蹦了起来,伸手将朱允炆也拉了起来,声音急切的说道:“来不及细说,宫内似有贼人闯入,数量不少,还请殿下速速躲避。” “那。。。那你呢?” “我为殿下拖延片刻。”徐如意说着,连连推搡朱允炆,又冲着小圆子喝到:“还不带殿下快走?” “哦。。。哦!”小圆子重重点头,拉着朱允炆便要往寝宫里走。 “回来!”徐如意直跺脚:“别躲寝宫,你们到。。。”随手一指寝宫侧面不远处的一处偏殿耳房:“你们去那躲着,不要出声,不要偷看,一切有我!” 见朱允炆似乎不是很放心,还要墨迹,徐如意又道:“殿下放心,如意有武功在身,不会有事,在晚就来不及了!” “哦哦。”主仆二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连忙向着偏殿跑去。 刚刚躲好,黑暗中,三百黑衣大汉出现在月色之下,在徐如意身前两丈距离站定。 冷冷的对视,徐如意当先开口:“尔等何人,深夜闯入太子寝宫,可知是万死难赎之罪?” 没有声响回应,得到的回答只是讥讽的目光。 “呼”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衣袍猎猎古荡。一身功力运转,周身疏忽间旋起一阵罡风“你们现在退去,咱家便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不然的话,休怪咱家。。。”一脚轻踏,一颗石子带着破空厉啸,射向对面的人群中。“辣手无情。” “叮!” 石子打在刀背上,不知弹向何处。 低闷的声音响起:“上!” 也不多话,也不分辩。三百黑衣,似一道巨浪,扑向面前不自量力的石子。 “哼”徐如意一声冷哼,不退反进。鬼魅般的速度,光暗之间,周身泛起淡淡华光。 三刀迎头剁下。徐如意不闪不避,仗着天罡童子功的护体气罩,硬吃了这三下劈砍。 “护体真气?” “金身横炼!” 几声诧异惊呼响起,换来徐如意森冷一笑:“恭喜,答对了!” 话音刚落,徐如意大喝一声,左手前探,一把抓住面前一人胸口的衣襟,右手紧随其后。 “掏心!” “噗嗤!” 右手插入对方的心口。两膀用力,力从丹田而起。一个二百多斤大汉便被他举在手中。 抡圆了猛的一砸,将周遭众人迫退,血雨撒下,淋了徐如意一脸都是。 修罗场景,绕是众人就经杀场,也不由得为之震撼! 随手扔掉手上的尸体,向天空虚抓一下,一柄利剑凭空出现在手中。复又一脚踩爆地上仍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徐如意抬眼望向面前的一众黑衣。 “刚刚你们似乎没有听清咱家的话,没关系,咱家再问一次便是。”长剑横于目前,轻轻一弹,剑身轻颤“退,还是死?” “贪生怕死,何必到此?” 话音刚落,众人再度上前。徐如意仗着身法速度,长剑连连挥舞,或刺或斩。与众人战在一处。 若是一对一,甚至一对十,徐如意都不在乎。可面对六七百人的进攻,若是被合围在中,再有护体真气也不够看。刚刚硬抗三刀,还好说,若扛上一百刀,他也得变成肉酱。 剑掌齐出,深厚的内力支撑之下,黑衣人开始损失极大,转瞬间便倒下了三四十人。一剑一命,掌到魂飞。 “莫要聚在一处与这太监纠缠,四散合围,困死他!” “好!” “要糟”徐如意皱眉。若被围住,身法再快,失了腾挪之地也是无用。 这就是武林高手在军阵上的无奈。刀山箭雨之下,在深厚的内力也总有耗尽之时。昔年少林寺五百棍僧救唐王,其中的性空大师一身横炼金钟罩,可在箭雨攒射之下,只顶了三轮便倒入尘埃。 长剑连舞,陷于阵中的徐如意咬牙支撑。四下都是劈砍而至的长刀,若不是有护体真气,此刻他的血都该凉了。 “妈的,怎么还没来!”徐如意心里暗暗叫苦。宫中突然混进来了六七百人,他不信天门那几个老家伙会不知道。现在,唯有寄希望于他们的到来了,不然自己在劫难逃。 。。。。。。 “你说什么?!”茶杯跌落在地,李彩娱一把抓住面前小太监的脖子,举在半空:“六百黑衣向着东宫而去?怎么可能,他们飞进来的?” “让他把话说完!”楚埋儿脸色也异常难看。 “堂,堂主!他们是从御花园平。。。平湖里。。。”身在半空,小黄门憋的脸色发紫,说话艰难。 “平湖?”李彩娱双目微眯,冷哼一声。手一松,小黄门摔在地上,连连呼喘。 “平湖暗河连接宫外玄武湖,蓝玉好厉害的算计,竟想到这么条路。倒是咱们大意了。” 其实说大意也算不上,暗河之中水流湍急深邃,非有绝佳的水性,必死的决心,根本不会有人会试着走地下暗河。 “说这些有个屁用!”楚埋儿连连跺脚“朱允炆在东宫,小门主也在东宫。一打六百,他就是大罗金仙也得挨上诛仙一剑。” “急不得,急不得,让咱家想想。”李彩娱心乱如麻,强自镇定心神,说道:“小门主如今功力不弱,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大事。就算咱们两个去了,三打六百也是白给。宫里边都是些不成器的,除了咱们八个,会武功的都没有几个。” “那咱们八个一起上,少说也有七成把握!” “糊涂”李彩娱低喝一声:“先不说老刘他走不开,老赵他也离得太远。剩下的等聚齐了,小门主都能包十香肉的饺子了了!” “那怎么办?” “别人指望不上了,老吴老陆离得还能近些,咱们分头去找,然后直接在东宫那边儿碰头,再说其他。” “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血与火之歌3 无论是谁,说起朱元璋的一生,都必要称一声传奇。 从古至今,坐上帝王宝座的所有帝王之中,他是真正的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出身最底层的草根。哪怕是汉高祖刘邦,最起码也曾当过一个亭长。 时也命也,势也运也。 在故弄玄虚的人的嘴中,一切都是天注定。 可他自己很清楚的知道,他之所以能登临九五,运气固然是一方面,但真正靠的,是身边的一众兄弟手足。 当他投奔红巾军的时候,差点儿被大帅郭子兴砍了祭旗,这时候百夫长汤和出现了。当他面对蒙元老太师脱脱不花的围剿时,徐达出现了。当他深陷绝境遭遇元庭六魔王的埋伏的时候,常遇春出现了,鄱阳湖上漫天烽火之中,刘伯温又出现了。 可以说,在征战天下的过程中,朱元璋的最大功绩,就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可是如今,黄袍加身二十六载,曾经的那个喜欢做梦,喜欢与众兄弟围着篝火喝酒吃肉的朱重八消失了,他变成了朱国瑞,变成了朱元璋,也变成了大明朝开国皇帝,朱洪武。 过往的一切并不会真的随风飘散,它只会深深地藏在心底。午夜梦回,他也会想起徐达,常遇春,刘伯温,李善长他们的音容笑貌。 今天,八月十五,月圆中秋。 朱元璋知道,今日之后,自己的梦中或许又要陆续多上千百人,千百个老兄弟的责问,或者凝视。 机关算尽,蓝玉终于还是出现在了洪武门下,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虽然在蓝玉听来或许带有无尽的讽刺,可他所说的那句“全君臣一场最后的交情”并没有别的意思,是发自内心的,也是真正看到蓝玉脸上的悲愤之后,自己所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风起、风止。 蓝玉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什么要逼我?” 蓝玉是真的不明白,一路行来,共患难,众弟兄无怨无悔。可为什么真正到了共富贵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帝王之路难道就真的这么决绝? 是,他蓝玉不是傻子,他也明白,若是朱元璋死了,天下没有人能压的住他们一众乱世军神。可他心中的朱重八应该明白,他们并没有反心,为什么不能信他们呢? 此刻,他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也得到了天子的回答。 朱元璋伸出一指,指向了蓝玉身后的一万三千营将士。 他的意思很明显“单你蓝玉几日筹谋,便撬动了禁军三大营之一。还用说别的吗?” 为什么不用说?! 长刀斜指,蓝玉怒吼道:“你当了皇帝,我们公侯万代。我蓝玉当了凉国公、太子少傅,难道我给我手下的弟兄们找个前程就是什么天大的错处吗?!” “所以啊,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朱元璋摇了摇头,怅然一叹。 抬手,落下,洪武门大开,御马监八千龙骧卫冲杀而出,天上箭雨如蝗而下,这一次,是真的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老张。” “奴婢在。” “传令下去,朕要活捉蓝玉。” “是。” 毕竟还要用他的“供词”来继续这场游戏呢,他可不能死了。 。。。。。。 “啊!艹” 东宫,在付出百余条人命的代价之后,徐如意终于还是陷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 护体真气已经催发到了极致,四面八方具是刀光剑影。 咬紧牙关,或许还能坚持一阵子,但死亡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就在之前包围完成的时候,黑衣人中分出了三十人入寝宫搜寻朱允炆的下落,但他已经无力阻拦。 “还是他吗的冲动了,早知如此,跑了就好了。”嘴角一丝苦笑,三尺青光轮转,面前又有三人倒落尘埃,只是。。。 “噗!” 真气不足,护体气罩终于还是无力再维持下去,一道血痕出现在了徐如意那并不甚宽厚的背上。 哼,一声冷哼压下胸中的惨叫,转身一剑反撩,“偷袭”者被一劈两半。 “群邪辟易!” 剑光连闪,鬼影重重,倏忽间,又是二十多人魂归天外,身周的空间又大了一点,但转眼,又被后边的人填满。 “老子要你的命!” “你是妖怪老子也宰了你!” 周遭几声怒喝,三把尖刀齐至。 最后的本能,错步、侧身,画面定格! 一刀砍在左肩,一刀砍在背后,斜刺里,还有一刀。。。扎在腹中。 而徐如意的剑,刺在了身前又一无名之人的眼窝。。。 “如意!” 模糊的意识中,传来朱允炆撕心裂肺的喊声。 “殿下,别喊啊。。。会死人的。。。” 嘴唇轻颤,可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在那儿!” “我说他们怎么进了寝宫就没出来,感情是没找着。” 周遭的身影渐渐离去,徐如意的目光渐渐迷离。 “就到这儿吧。。。” 。。。。。。 “啊?!”欧阳从梦中惊醒,连带着正在窗前赏月的山崎龙也吓了一跳。 “做噩梦了?”走到床边,轻轻的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怎么还哭了?又梦到你的爹娘了?” “没。。。没有。”皱着眉头回忆片刻,欧阳哽咽道:“如意,如意哥哥出事了,一身是血,他。。他。。”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梦而已。”山崎龙也笨拙的安慰道。 “可欧阳看的真真的,好多人,拿着刀。。。” 看着欧阳认真的小脸,山崎龙也想了想,又摇头道:“虽然外边很乱,但如意哥哥现在在皇宫里,很安全的,不会有事的。。。” “是。。。是吗?”虽然没有进过皇宫,但好歹也是在南京住了好一阵子。那么大的房子,又是皇上住的地方,那肯定很安全,或许。。。真的是梦吧。 。。。。。。 “听说今天汤和出城了。”看着眼前的深夜访客,傅友德平淡的说道。 “是,去了神机营。”宋国公冯胜沉着脸,让人看不出喜怒。 “廖永忠呢?那次密谈,他搞得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他?”冯胜轻蔑的一笑:“当初皇上大势已成,他还犹豫了三个月才敢对小明王下手。如今蓝玉居于劣势,胜算不足一成,他还敢出手?瞎嚷嚷罢了。” 说的也有道理,傅友德点点头,悠悠说道:“你说。。。如果咱们真跟着蓝玉一起。。。会不会成事?” “不知道啊。”冯胜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皇帝,不只是一个名字,他还代表了民心。大明朝在皇上的治理下,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呵呵。。。”傅友德摇头轻笑,伸手点指对面硕果仅存的开国六国公:“你怕了。” “唉。”冯胜轻叹:“我确实怕了。人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用在我身上倒也合适。”微微一顿,冯胜看向傅友德:“我怕了,难道你不是?” “不一样”傅友德起身推开了窗户,望向天外的明月。 “有什么不一样?”冯胜问道。 沉默以对。 半晌,傅友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明里暗里,皇上杀了徐大哥,常大哥,刘老道,李善长。。。你冯胜被吓破了胆。所以你不敢跟蓝玉一起造反,所以你才在今夜来到我这里找我说这些没用的闲话。” “是,我是害怕了。”坦然之后又是一声反问:“那你呢?你不也坐在这里,和我说着没用的废话?你不是也没和蓝玉一起?” “我?”傅友德转头看看冯胜,开口道:“我也害怕,但我不是怕死。如今的我们不是当初那群领着几千小兵打天下的亡命徒了。如今的我们,身份不同了。你是宋国公,而我,是颖国公。 国公虚名所带来的,不止是富贵荣华,还有责任。你我府上都是一大家子,下边儿也还有一帮子出生入死的弟兄。如果赌桌上只押我傅友德一条命,我不在乎,让我押一家老小的命,我会犹豫,而让我再把弟兄们的身价性命一起赌上。。。。” “我赌不起。” “既然赌不起,为何不像那汤和一样,帮圣上平叛?” “因为我。。。下不去手。”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 “情况未必有那么遭。”冯胜宽慰道:“蓝玉这些年确实狂了一些,不过咱们几个可一直老老实实,再说皇上之前也并没有在军中株连,或许。。。不会有事。” “希望吧。” 。。。。。。 “快点儿,再快点儿!” 皇城之中,楚埋儿带着吴拾器向着东宫方向一路狂奔。 楚埋儿步伐轻盈,好似一阵青烟漂浮,但反观吴拾器,动作就不甚美观了,甚至可以算的上笨拙。 左脚踏下,身子窜出一丈远近,随后右脚一蹬,又是一丈。连跑都算不上,一跳一跳的,好像一只兔子。也难怪楚埋儿总是回头催促。 “咱家已经尽力了,你着急也没用啊。”又是一蹬,吴拾器有些无奈的开口道。 “早就和你说要选门厉害些的身法,你偏不听,这回真用上了,瞪眼了吧。”楚埋儿埋怨两声,又催到:“你快点儿,小门主那边儿可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这就不慢了。”吴拾器嘟囔道,倒也没有生气,他也知道楚埋儿就是这个脾气,平常倒没什么,一遇到大事就着急上火,压不住事儿,当年老门主任笑也曾教训过他,可这脾气好像就是娘胎里带的,改不了了。 终于,东宫在望,一间宫殿的屋檐上,隐隐三个黑影,负手而立,望向东宫方向。 几十年的兄弟交情,只凭着月下的剪影,楚埋儿和吴拾器便认出了三人的身份。 疑惑的对望一眼,楚埋儿开口道:“老李怎么搞的,先到了不知道直接进去?非等我来了不成?” “我怎么知道。或许小门主化险为夷了?”吴拾器耸耸肩:“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二人纵身一跃,站到了三人身后。 “在这儿干站着干嘛?小门主没事儿了还是怎的?” “晚了。” “什么晚了?” “自己看。”伸手向着东宫朱允炆寝宫前的空地一指,楚埋儿和吴拾器顺势望去,遍地死尸,有没有徐如意的尸体他们一时看不出来,不过看那群黑衣人向着偏殿冲去的样子,再加上李彩娱之前的那句晚了。。。情形也就不言而喻了。 时间还在奔跑,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下脚步。 就在天门五位堂主的眼中,四百多黑衣人冲进了东宫侧面一间偏殿。几声隐约的喝骂哭喊之后,朱允炆连带着身边的小太监便一同被拉扯了出来。 无力的挣扎,稚嫩的啼哭尖叫,在心如铁石一般的众人面前都是无用。 “老李。。。咱们。。。”楚埋儿轻声问道。此时此刻,他真的没了主意。当着急都不知道急什么的时候,他反倒有些冷静了下来。 “你想出去救下朱允炆?”李彩娱还没说话,倒是一旁的一个一脸善面的老者先搭了腔。 李彩娱摇摇头,叹道:“按理说,小门主死了,咱们最起码也要给他报个仇。可这深宫大院的,这四百多个家伙本来也跑不了,城外的蓝玉也是在劫难逃。咱们动不动手的,他们都是一死,所以咱家觉得。。。” “那就干看着?好歹也给亲手报个仇吧。”楚埋儿说着话,分别一指之前搭腔的善面老者和旁边面瘫一样的第三人,对李彩娱说道:“既然你把老陆和老唐一起找来了,咱们使使劲儿,留下这四百来个还不算什么问题吧。” 楚埋儿嘴里的老陆,指的是善面老者。姓陆,名怀亲,天门“兑”字堂堂主。至于那个面瘫的,就是他口中的老唐了。唐身葬,天门“离”字堂堂主。 “没那么简单。”李彩娱否道:“我且问你,朱允炆还活着,咱们若是出手,那朱允炆的命咱们留是不留?” “留着?” “留着?留着的话,宫中突然出现了五个决定高手,回头告诉朱元璋。。。” “那就不留。” “不留也不行。”李彩娱耐心的解释道:“不留的话,大明没了继承人,朱元璋新立的东厂又留给谁?给你?还是给我?” “那就看着?” “也只能看着了。”李彩娱耸耸肩,故作轻松的说道:“回头给小门主收个尸吧,也只能这样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血与火之歌 4 古时候或许还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特种兵,但从概念上来讲,有两种士兵最为接近,一为亲卫,二为敢死队。 亲卫做为当权者的护卫,相当于保镖。通常由最忠心,且武功高强之辈来担当。不过将帅出征,身边的亲卫并不会有很多,一般来说百人左右便是极限,人数多了反倒显得贪生怕死,有损士气。 至于敢死队,当然了,那时候不叫敢死队,一般被人称呼为炮灰营或者死士营。这是一群真正的亡命徒.战场上风云变幻,不论大战小战,总会有些避不开的危局和必死一般的任务。 比如攻城之时,第一个扛着云梯往上冲;再比如骑兵对冲之时,策马冲在最前列的;再比如,战局不利,全军撤退时被留下来殿后。 这样的任务,九死一生已经不足以形容其危险性,完全就是十死无生才对。 邱活,二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之中体格最强的时候。他从十六岁便加入了炮灰营,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年头。一路走来,多少次险死还生,手底下多少亡魂怨鬼,他早已经记不得了,或许只有他身上的四十三处刀伤箭疮,还有那些开水滚油留下的烫疤能够讲的明白。很多时候,看着自己一身的破破烂烂,他也很纳闷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炮灰营的兵是不幸的,但邱活觉得还可以,只因为他是大明的战神、凉国公蓝玉麾下的炮灰。 在蓝玉的眼中,炮灰营的活儿总要有人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炮灰营的人的看重。是的,看重。所有军饷翻三倍,所有物资酒肉优先供应炮灰营,而且他还给他手下的炮灰营起了一个特别的名字“乞活”。 每一个乞活营的人都是罪人,或为战俘,或为罪犯之亲,或者本身就是罪犯,好人是没有愿意来乞活营的。可在这乞活营中,邱活做为营长,他觉得很快活,这种卖命的日子,他觉得很痛快。 如今,一个又一个老兄弟去了,就连蓝大帅也要去了。邱活,和他的兄弟们,最后一次接受蓝大帅的命令,于中秋夜从玄武湖暗河水道潜入宫中,捉拿皇长孙朱允炆。为什么是捉拿而不是直接杀了?虽然当时他没有问,但蓝玉还是对他解释了一句:“杀了,不过是一条人命而已,而捉住了,带到朱元璋的面前,才会有意想不到的价值。” 什么价值?邱活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知道,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但为了报还往日里大帅对他们的好,他,还有他的兄弟们,愿意。 一切都还是挺顺利,如果忽略那白白葬身水底的三百兄弟,和倒在不远处,那个妖怪一样的小太监的阻拦。 “闭嘴!”邱活冲着手里的,大明朝身份第二尊贵的皇长孙殿下一声怒喝。吵吵嚷嚷让他心烦。 “如意!你们,你们罪该万死!我必诛你们九族!” 一个手刀切在朱允炆的颈后,顺手将朱允炆抗在肩上,邱活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诛老子九族?你要能找着他们,老子还要谢谢你呢。” “老大,这个小太监怎么办?” 邱活看看早已经昏倒在地的小太监,说道:“一个太监而已,随便吧。” 下意识的又望向不远处的那个倒在地上的“妖怪”太监的尸体,即使是此刻,邱活依然感觉到匪夷所思。武林高手他在战场上也遇到过,但这么强的实在太少见了。足足二百多个弟兄死在了他一个人的手里,还是在围杀的情况下,简直不可思议。 “可惜了。”邱活嘟囔了一句,随后扛着朱允炆,带着一众兄弟向着东宫外边而去。 ‘要是我能当皇帝,我可不用太监。少娶几个老婆,在宫里多放些大内侍卫什么的,活的安全不比什么都强?’邱活这样想着。 其实他倒是误会了,皇宫里虽然除了皇帝和太子以外没有“真男人”,但太监可不少,再加上宫外左近驻扎的御马监腾镶四卫,若换个时候,他们这千多人即使能进皇宫,也活不过两刻钟便要被杀光。只是今天腾镶四卫尽数被调去守卫宫城,而太监宫女们也都躲了起来,所以才让他们这么轻易的闯入东宫之中。 四百乞活死士,还有十几步路就要迈出宫墙,出离东宫的时候,身后,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就这么走了?” “?!” 众人迈出的步子陡然僵住,站定,转身,尸堆之中,之前的那个“妖怪”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面朝着自己这边。 淡淡的月色,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但是那双目之中,却发出两道白光。 双目放光,不再只是一种形容,而是成了事实。两道柔和而清冷的白光,从他的双眼射出。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已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怎,怎么可,怎么可能?!”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邱活的心中狂跳。刚才就是他,把刀子捅在了那个“妖怪”的腹中,还顺手搅了一下,任何人,受了这种伤,那都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那这个站起来的东西,又算怎么回事?!诈尸?! “噗通” 回过神来,邱活将肩上的朱允炆随手扔在地上,手中再次握紧自己的长刀,指向对面的“妖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妖怪”似乎也有些迷糊的样子,想了想,才说道:“我就还叫徐如意吧,是个。。。太监。” “需如意?老子偏要砍你个不如意!”邱活几步上前,举着长刀,高高跃起在半空:“我去你嘛的!” 默然抬头,双目中的白光似乎愈发的明亮,似嘲讽,似不解,又似乎还带着一丝惋惜,低低的声音响起:“何必找死呢?” 伸手,前探。 “铛!” 长刀砍在了“徐如意”的天灵盖,但并没有想象中的血光**冲起。 “该我了。” 探出的手轻轻的放在了邱活的头顶。 一抓、一晃、一拔。 鲜血冲天而起! “噗通!” 尸体倒地。 将手上的人头举在面前,四目相对,嘴角轻轻勾起:“你急什么呢?非要做第一个。” 左手轻轻的拈起一缕发丝,在食指上打了一个圈,又顺下。缕缕青丝从指尖滑过,伴随着轻柔而又有些娇媚的笑声:“呵呵,竟然将咱家如此高贵完美的身体伤成这般模样,你也很愧疚对不对?把命赔给咱家你也是愿意的,对吧?” 透过撕裂的衣襟,若有人离得近了,可以清晰的看到,肩上,后背上,还有胳膊上的几处刀伤已经完全愈合。而腹部那个血窟窿,无数的肉芽疯狂的长出,飞快的蠕动,连结,转眼间,也已经拢在一处。 人头落在地上,一脚踏上,踩下。 鲜血伴着雪白的脑浆,四下溅射。 “哎呀呀。”不满的骤起眉头,接连又跺了几脚:“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吗?死都死了,还要弄脏咱家的衣服,你还真是讨厌呢。” “啊!!!!” 四百死士的嘶吼声响起。 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 鲜血的刺激,深入骨髓的恐惧。 凭着一腔热血,以及对发泄的需求,刀光向着他们眼中的“妖怪”涌来! 没有试探,没有衔接,甫一靠近,便是十数把长刀砍在身上。 “铛铛铛。。。” 接连几声脆响,丝毫血光伤口不见,好像就只是轻轻的架在了对方的身上一样。 探手,一抓,一晃,一拔。 又一个大好的头颅被扯在手中。 “这就对了,你们离得近一点,咱家动起手来也方便许多不是~” “艹!” “老子就不信了!” “砍死你!” 身边逝去的生命愈发的激怒了乞活营的死士。 刀光烁烁,斩天、斩地、斩鲲鹏。 头上不行就砍肩,肩膀不行就砍后背,砍腿,扎前心,扎肚皮,总有能伤你的地方!都伤不了你那肯定是你还有内力,四百人,耗也耗死你了! 四百对一。 双方都没有用出什么精妙的招式,一方挥刀乱砍,而另一方,就顺手轻抓。每一次伸手,总会在片刻之后摘下一颗脑袋。 一个、两个、三个。 当倒在地上的人数超过二百的时候,死士们的情绪有了崩溃的苗头。 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他们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希望。被围在正中的“妖怪”刀枪不入,杀人如麻,而且不见丝毫疲惫,如鬼、似魔。 猛然间,一声绝望至极的呼喊声响起:“打不了了,是鬼!是鬼啊!”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死士终归不是机器,他们还是人,不在乎生死,不代表他们不会恐惧。 有人开始向外逃跑,向着不远处院墙下的拱门处逃跑。他们内心里或许也知道,跑也没有用,不是今夜,便是明日,他们一样会死,只是他们的大脑已经不再给他们冷静思考的机会了。 “不想玩了?”玩味的笑声之下,“徐如意”右手向地上虚抓一下,又猛然一挥。四散的刀剑猛然飞起,激射而出。 一场刀剑组成的风暴吹起。 “噗噗噗噗!” 刀剑入体之声接连响起,无数鲜血挥洒。 至此, 乞活营死士, 全灭。 优雅的步伐迈动,踏在七百人的血浆之中,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 血、肠、肚、脏,还有数不清的残值断骸,伴着似有似无的呻吟呢喃,勾勒出一幅残酷而唯美的地狱修罗图。 “第一次出来,本想好好活动活动筋骨,结果咱家还没玩够,你们就想跑?真是没意思。”四下张望一番,“徐如意”猛然看向宫墙外的一处宫殿的屋檐上,嘴角轻轻弯起,勾勒出一个妩媚而阴森的微笑:“哎呦呦,还有五个呢?” 身形一晃,一道虚影被留在原地。 。。。。。。 洪武门的厮杀还没有结束,但也快要结束了。 天上下着细密而致命的箭雨,面前是八千龙骧禁卫。如果这还只是让蓝玉和三千营的将士们陷入苦战的话,那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七千神机营火铳兵和一万锦衣亲军便是彻底压下天枰的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砝码。 “汤和!”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粘稠的鲜血,蓝玉的吼声响起:“这里有你什么事?你来做什么?!” 沉默之后,汤和伸手。 一把火铳被递到了手中。 “嘭!” 一声爆响,轻烟飘散,骑士跌落马下。 “我来。。。助圣上平叛。”汤和的声音并不响亮,在这乱局之中近乎于蚊蝇的呢喃,但没关系,那声枪响已然诉说了他的立场。 。。。。。。 “既然赌不起,为何不像那汤和一样,帮圣上平叛?” “因为我。。。下不去手。” 。。。。。。 傅友德和冯胜的对话汤和没有听到,他也并不在乎。 做为最早跟随朱元璋的人,汤和很清楚自己这位皇帝发小的心性。在他的心中,只有黑白两面,不是他的朋友,便是他的敌人,从来没有第三种身份可以选择。 神机营并不属于汤和的管辖,但他为什么能顺利的调动神机营?看着左右两翼的一万锦衣卫,他此刻才真的恍然大悟,一切,都不过是皇上的算计罢了。 他所能做的,只有坚定不疑的站在皇上的身后,紧紧跟随,虔诚仰望。 所以,在李善长向他借四百兵丁修缮宅邸时,他向朱元璋打了小报告;在蓝玉有了异动的苗头的时候,他向朱元璋告了密,而今天,他又率领着神机营的将士包在了昔日的战友,蓝玉的身后。 为了活命,为了信国公府不重蹈曹国公府的覆辙,化为鬼域死地,也为了祖宗留下的姓氏血脉不断绝在自己的手中,他汤和,什么都愿意去做。 “嘭嘭嘭。。。” 硝烟弥漫,火铳声接连响起,锦衣亲军挥舞着手中的绣春刀也加入了战斗,向着面前的敌人掩杀而去。 城头上,朱元璋看着城下不远处的汤和,满意的点点头:“朕的这个发小,关键时候,还是很靠的住的嘛。” “身经百战共老,尘沙几番,只恨未全英雄胆,血如红梅铺满。”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与火之歌 5 “震”字堂堂主李彩娱、 “艮”字堂堂主楚埋儿、 “坎”字堂堂主吴拾器、 “兑”字堂堂主陆怀亲、 “离”字堂堂主唐身葬。 除了“乾”“坤”“巽”三堂堂主以外,天门隐于宫中的八位堂主已经在这东宫之外的建章宫上聚齐。 天门共有二十四位堂主,在江湖上虽然名声不显,但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决定高手,实力深不可测。 如今五位堂主站在一起,天下间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让他们感到害怕。 没错,害怕。 额角细密的冷汗、不时蠕动一下的喉结、还有绷紧的身子、握紧的拳头,都显示着他们紧张害怕的心情。 天下间,能让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人显然不多,以前的老门主任笑算一个,而如今看来,恐怕还要加上他们面前的小门主“徐如意”了! 温和而邪魅的笑容,散发着白光的双眼缓缓扫过五人的面上。 “咦?”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徐如意”指着唐身葬,好奇的问道:“他们一个个都好像很怕咱家的样子,怎么偏你面无表情?你不怕吗?”又转头看向其他四人:“话说你们又在怕些什么?” 没有人回答。 五人从乱世走来,哪个手底下的人命不是成百上前,眼前死的人还不到一千,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令他们胆寒的,是那轻描淡写的态度、登峰造极的武功、以及阴阳怪气的举止。 举手投足只见便有百十条人命逝去,这在他们看来已经不算是武功,更趋近于神迹。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微笑,仿佛下一刻便是曼陀罗花开之时。 “为什么都不说话?难道咱家刚才光张了嘴,没有出声?”似乎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徐如意”的目光又一次看向唐身葬:“你为什么没有表情啊~” “不会。”唐身葬答道。 近乎玩笑的回答,但李彩娱他们知道,这是事实。 唐身葬练功伤了面上的经脉,导致面瘫,什么表情也做不了,这是事实。 “呵呵呵呵。”轻掩薄唇发出一连串的轻笑,“徐如意”一掌打出:“你可真是风趣。” 这一掌,带着罡风,似慢实快,转眼间便打在了唐身葬的胸前。 “转!”唐身葬一声低喝,中拳处猛地一凹,劲力卸去,随后伸手轻拂,将“徐如意”的阴柔一掌引向一边,嘴角,一丝鲜血流下。 “有点儿意思。”不动声色间,徐如意左手拍在右手上“啪”的一声,二劲叠加,掌劲再翻三成,复又向唐身葬。 这一次唐身葬可不敢再硬解了,脚下一点,连退三步,却见楚埋儿身形一晃,站到二人之间,右手一拳,带着度厄金光,向着“徐如意”的掌心打去! “轰!” 拳掌相接,好似闷雷炸响!惊人的气浪迸飞! ‘好诡异的掌力!’楚埋儿心中暗暗咋舌。一重接一重,似无穷无尽,向自己体内攻来。 自己的大金刚拳法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中数一数二的刚猛雄劲,拳神合一,五十年的修习早已是出神入化之境,可眼前小门主的掌劲竟然与自己不相伯仲,甚至隐隐间带着一股子阴柔寒气,不断向自己体内冲去。 “啪啪啪啪”四声脆响之后,楚埋儿只觉四只手掌紧贴后心要穴。四道内力或刚或柔或阴或阳,毫无阻碍的顺着自己的各路经脉,涌向右拳。 五道劲力纠缠,对上“徐如意”一人之功,本以为必能迫其撤掌腿身,却不料对方竟不退反进,向前踏了一步,硬生生推着他们滑了三寸。 脚下琉璃瓦片片玉碎,耳边响起“徐如意玩味的笑声:“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 “小门主,醒醒!”冒着泄气之险,李彩娱开口道:“难道真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不成?!” “同归于尽?”邪魅一笑,正要开口再言,陡然间,“徐如意”脸色一变。 “头。。。头好痛”声音带着一丝痛苦与茫然。 “切,偏偏这个时候醒?”阴冷的声音不甘的响起。 “我。。。我在哪?” “这可是你要醒的啊,这回要是再死了可就是你自找的了。” 话音一落,眼中的白光瞬间消失。 白目黑珠,虽然有些迷糊,但好歹又像个正常的人。 “我。啊!!!”一声惨叫,徐如意身飞三丈,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便被一股雄浑拳劲顺着掌心打飞出去。 “什。。。什么鬼。。。”跌落屋檐下,徐如意嘴里鲜血一口接着一口,不要钱似得狂喷。 “什。。。什么情况?”楚埋儿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拳头,身后的李彩娱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下边的徐如意刚想说话,又是“噗”的一口鲜血,随后眼睛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半晌, 楚埋儿放下了拳头,转过身来,看着李彩娱:“怎。。。怎么办?” 李彩娱少见的翻了个白眼:“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一块儿想想吧。” “先叫人吧。”陆怀亲道:“这一地的死尸可得赶紧收拾了,不然回头朱元璋看到了可就麻烦了。” “收拾了有用吗?”吴拾器轻轻抓了抓下巴,伸手一指朱允炆的方向道:“长孙殿下可什么都看到了,你想灭他的口?” “不,我觉得怀亲说的挺好。”李彩娱摆手道:“在场的除了咱们五个,就只剩下小门主、刘喜、还有长孙殿下。一会儿摆平了那个刘喜,和小门主对对‘口供’,再把场面收拾干净些,就算是死无对证了,估计长孙殿下也只能当自己做了个梦。” “倒也是啊。。。”几人纷纷点头。 唐身葬还是一副“面沉似水”的样子,幽幽的说道:“你们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事儿?” “什么?”几人一愣。 “小门主刚才那一下算是受了咱们五个的全力一击,他。。。。。。”唐身葬一指下边的徐如意:“还有命吗?” “。。。。。。” “。。。。。。” 。。。。。。。 一口鲜血喷出,徐如意朦胧的睁开双眼,总算是恢复了些意识。 “我,我这是在哪?”喃喃的低语,刚要四下打量,却听身后一声低喝:“凝神摄气,导气归虚。不想死的,就别乱撒麽。” 感受着身背后柔和的内力,以及自身空虚乏力的身体,徐如意不敢胡思乱想,连忙闭目调息,运起体内仅存的真气,配合身后之人疗伤。 丝丝白气蒸腾而起,面上青红之色轮番交替。不知什么时候,顶在背上的双手松开,徐如意真气运行周天,大汗淋漓,浑身衣襟湿透,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双目睁开,还是自己熟悉的小屋,只是桌边多了一个富富太太的李彩娱,也是一身大汗,满面倦容。 “你怎么来了?”徐如意顺口说道,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刚给你疗伤,转眼就不认人了?”李彩娱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笑眯眯的表情。 “每次你来找我好像都没什么好事儿,还指望我有什么笑脸。”声音很虚弱,挣扎着下到地上,来到桌边坐下:“喂,实在没劲儿了,给倒杯水呗。” “呵呵”李彩娱摇头轻笑,拎起茶壶倒上一杯水,推了过去。看着徐如意一饮而尽,李彩娱开口说道:“时间不多了,咱家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你听。” “说吧,我听着呢。”屈指扣动桌面,示意李彩娱再倒一杯。 伸手把茶续上,李彩娱问道:“昨晚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昨晚?”徐如意皱起眉头,陷入沉思:“昨晚好像。。。” “好像什么?”说话的时候,李彩娱死死盯着徐如意的表情,希望看到些许端倪,只可惜。。。 “头疼,记不清了。”徐如意是真的有些记不清了,隐约间好像记得自己被人捅了一刀,之后的事情,稍一回忆,便觉得脑仁儿泛酸。 “行了,还是听咱家说吧。”李彩娱摆摆手,说道:“昨晚上有七百多蓝玉麾下死士闯入宫中。。。” 简单的把经过说了一遍之后,只是将徐如意死而复生的一段略了过去,推说成他们五个堂主赶到,将七百死士尽数杀死,毁尸灭迹,而且救了“重伤”的徐如意。 李彩娱又说道:“刘喜那边我们已经摆平了,回头你记得,真要有人问你什么,你就来个一问三不知,就说你在半路上遇到了可疑之人然后。。。。” 。。。。。。 “你说什么?”朱允炆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小圆子。 “殿下。”小圆子有些疑惑的回道:“昨天您睡的很香,一觉就到了现在,眼看着快到早朝的时辰了奴婢才敢叫醒您,您。。。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了?” “我?做噩梦?”朱允炆指着自己的鼻子:“怎么可能,昨天晚上那么多黑衣人闯了进来,你,你不相信是吧?” 恨恨的一跺脚,朱允炆冲到寝宫门口,猛地推开大门:“这一地。。。” 寅时不到,天色还很昏暗,只是东方隐隐有些发白而已。 寝宫前的空地上,一如往昔,干干净净,虽然不是一尘不染,但也差不多了。记忆中的尸山血海早已不见踪迹。 “难道真是我做了个梦?”朱允炆当然也希望自己只是做梦而已,毕竟自己的好朋友如意在梦中为了救自己已经死去了。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丝丝毫毫,细致入微,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这怎么可能呢? “我真的没起,哎呦。”朱允炆一扭头,脖子一阵酸痛,让他下意识的叫出声。 “你看!我脖子还疼呢!”记得昨天有个家伙砍了自己脖子一下,将自己砍晕了,如今脖子疼痛,两相对照,倒也算是一个证据。 “殿下。。。”小圆子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您不会。。。是落枕了吧。” “我。哼!”朱允炆气哼哼的一扶袍袖:“你爱信不信,我懒得和你废话!” 虽然心里还有着深深的疑惑,可当再见到面前活生生的徐如意的时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既然是个梦,那就再好不过了。 。。。。。。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十五,凉国公蓝玉携三千营万余将士举兵谋反。 一夜的激战过后,叛乱便被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翻手而平。 整个南京城的街道上,尸首遍地,流血漂出。洪武门下更是如此,残肢断骸不计其数。清晨那熟悉的土木清新之气已然不在,唯有淡淡的血腥气四下飘散。 城里不时可闻轻声的啼哭,为了他们在街上永远陷入沉睡的亲人。 好好的一个团圆夜,中秋佳节,竟被杀千刀的蓝玉整成了一场生离死别。 成王败寇,既然蓝玉败了,那一切的罪责也都随着人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轻飘飘的扣在了蓝玉的头上,皇上永远是对的,那错的就只能是蓝玉了。 无知的百姓们自顾自的猜测着,也在等待着。毕竟早朝还没有开始,这场叛乱也就远远没有画上句号。在百姓们的心中,朝廷给整件事定下一个结论,事情也就算完了,可是,看街上骑马坐轿的大小官员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或许事情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金水桥外 文武官员摆好队形,肃然而立,以往早朝之前他们总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互相打个招呼,可今天他们没有,站的整整齐齐,目不斜视,就好像早朝已经开始了一样。 他们没有心情说话,也不敢说话,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谁会不会被牵扯进昨晚那庄逆案,所以尽皆闭口不言,同时心里也在默默的祈祷,祈祷如今不知被押在何处的蓝玉的嘴里不要出现自己的名字。 是的,蓝玉还没有死,至少洪武二十六年的八月十六,他还没有死,因为皇帝不想让他死。 或许只是巧合吧,早朝还没有结束,凉国公府上,一把冲天大火熊熊燃起。一如当年曹国公李善长的结局一般,阖府上下,无一生还。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余波 “四鼓咚咚起着衣, 五更朝罢尚嫌迟。 何日得遂田园乐, 睡到人间饭熟时。” 悠悠然念了一首《早朝诗》,朱元璋看着玉阶下的一众文武,开口道:“当初钱宰嫌当官儿太累了,朕便放他回家享受他的田园之乐去了。那在我大明朝当官儿的你们是不是真的就那么累啊? 昨天,是中秋佳节,同时呢,为了庆祝平安在蜀地平乱得力,朕特准你们这些个当官儿的修沐一日。怎么样?昨天晚上睡的好吗?” 金殿之上,鸦雀无声,五人敢出声答话。 朱元璋冷哼一声,又接着说道:“你们不说,那就听朕说说好了。昨天朕睡的不好啊,很不好,彻夜未眠!你们猜猜为什么啊?” 重重的一拍面前的龙书案,朱元璋怒吼道:“因为凉国公蓝玉反了!率领着朕的禁军三大营中的三千营反了!满朝文武,除了信国公汤和领兵帮朕平乱之外,其他人要不然默不作声,要不然竟然还密谋从逆!默不作声的,朕不怪你们,朕就当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冷冷的扫了一眼勋贵武将的队列,旋又收回目光:“可那些从逆的朕就是真的不明白了。老张。。。” “陛下。” “宣旨。” “遵旨。”从袖子中抽出一卷早就准备好的圣旨,老张大声的诵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详详细细的,按照朱元璋的意愿,将昨夜的叛乱描述了一遍,并在结尾时表示,要对整件谋逆大案从严彻查,除恶务尽。 “你们记住,朕,绝不会姑息一人。” 阴冷的声音回响在金殿之上,朱元璋起身离去,结束了这次早朝。 。。。。。。。 “蒋大人,皇上让咱家的东厂和你的锦衣卫配合着查清凉国公谋逆一事,咱家思来想去,觉得你我还是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说说明白才好,免得生了什么误会。”徐如意端着茶盏,如是说道。 “说说明白倒是应该的,可是这个时辰,还有你带的这个人,蒋某不明白,你到底是以东厂厂公的身份坐在这里,还是天门小门主的身份和蒋某来谈呢?”蒋環沉着脸,看着坐在对面的李彩娱和徐如意。 朱元璋成立东厂,本就是用来制衡锦衣卫的,徐如意和蒋環的心里和明镜一样。既然是制衡,两人的身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对立的。皇上绝不会允许两个人过从甚密,尤其是像这种两方的当权者私下密会,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后果不必多言。 不过好在,在这南京城中,若蒋環和徐如意这两条蛇头想要见一面,地方和办法还是很多的。比如这次会面,他们挑的地方,就是锦衣卫的诏狱之中。 “呵呵。”胖脸上带着微笑,李彩娱开口道:“在这锦衣卫的诏狱里,若是还不能瞒过皇上的耳目,那咱家觉得,你这锦衣卫指挥使还不如直接抹了脖子算了。” “我这镇抚司中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我担心的是你们。”蒋環伸手一指徐如意和李彩娱:“你们来的时候不会泄了行迹吧?” “怎么会。”李彩娱摆摆手:“也别把皇上想的太神了,东厂虽然成立不久,可背后还有我天门呢,咱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行了,废话就不多说了,夜也深了,有什么话咱们赶快说完,明天开始,我锦衣卫还有的忙呢。”蒋環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别急,话总要一句一句的说,事情呢,也总要一件一件的做。”徐如意微微笑道:“咱家先用东厂厂公的身份和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聊聊,然后再以天门门主的身份,和白莲教的天威尊者谈谈。” 沉默片刻,徐如意说道:“我知道,皇上早就想把凉国公给办了,顺便把军中的勋贵武将杀一圈。你锦衣卫背后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咱家想先问一句,皇上到底想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皇上没和你说过?”蒋環皱眉想了想,说道:“和你说说倒也没什么。早先我锦衣卫曾经按照皇上的意思列了一份名单,皇上看过之后,勾去了几个名字,大概的意思,除了这寥寥数人,其他的。。。”蒋環单掌立起,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名单呢?能给我看看吗?”徐如意问道。 “你要这个做什么?” “明知故问。”徐如意冷哼一声:“按皇上的意思,你负责抓,咱家负责审,审完了你再继续抓。没有名单,万一审的歪了,咱家也不好交代不是?” 见蒋環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徐如意皱眉:“你不给?” 蒋環“呵呵”一笑,也不搭腔。 一旁的李彩娱阴笑道:“风伯,你白莲教在朝中好像还有几个做官的,你就不怕到时候我们小门主拿出份口供让你去抓?” “李堂主。”蒋環暗暗咬牙:“你也别太过分了,我白莲教不是怕了你天门,你能威胁我,我也能威胁你!你天门的福禄寿三堂主不也在朝中?鱼死网破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是没有好处。”李彩娱点点头:“不过。。。你知道福禄寿三堂的堂主是谁吗?又或者。。。你忘了你们那个前任的左护法?” “哼。”蒋環强压下怒气,打从怀里掏出一本名册,扔在桌上:“自己看去吧。” “谢谢蒋大人了。”徐如意笑眯眯的拿起名册,翻了翻,随后揣在怀中。 “东厂和锦衣卫的事情说完了,下面咱们说说天门和白莲教的事儿吧。”徐如意伸出小指,抠了抠耳朵:“接下来的事情估计你也做不了主,不过不要紧,你回头再转告你们佛母就是,咱家等消息就好,倒也不急在一时。” “我是做不了主。”蒋環语气讥讽:“但不知你们之中,是你这个小门主说的算,还是李堂主说的算啊?” “当然是我们小门主说的算。”李彩娱收敛笑容,正色道:“我说白了只是一个堂主,天门从来只有一个声音,之前是老门主,如今便是小门主。” 徐如意有些诧异的瞥了一眼李彩娱。 话说自从中秋夜过后,徐如意便隐约觉得李彩娱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变得。。。有些恭敬? 之前每次见面,总是李彩娱主动来找徐如意,而且通常都是来下命令,作指示的。可最近的一次见面,李彩娱难得的留下了一个联络方式,让他可以主动通知李彩娱来见,再加上刚刚李彩娱为他正名,徐如意总觉得,中秋夜里,一定有什么事情让李彩娱的态度发生如此转变,只可惜,他想不出来。 “行了,马屁就不用拍了,直接说事儿吧。”伸手冲着外边做了一个手势,不一会儿,一盘花生米被端了上来。 “北平的燕王朱棣有反意,只待皇上驾崩,便会找个机会举旗,相信你们白莲教应该有所察觉。而你们在蜀地的一番谋划,如今已经成了一场笑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咱家想问问,待到朝廷和燕王兵戎相见之时,你们白莲教准备何去何从啊?” “这。。。”蒋環有些犹豫。说实话,对于这种还有几年才会发生的事情,白莲教还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筹划,此刻徐如意问了,他也无从说起,当下,也只得故作高深的摇摇头:“你也说了,我做不了什么主,有什么话你就说,回头我转告佛母便是。” “这样啊。”徐如意轻笑,也不揭破:“皇位只有一个,燕王和皇长孙之间,咱家把宝押在了皇长孙身上。而咱家的意思,也代表了天门的意思。” “你还真是忠心啊。”蒋環冷笑一声,随手抓起几粒花生米,仍在嘴中,嘎吱嘎吱的嚼起来。 “我想让你白莲教也帮着长孙殿下,一起对付燕王。”徐如意身子微微前探。 “帮朝廷平息叛乱?我没听错吧?”蒋環指指自己,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们白莲教本来就是朝廷的反叛,你让我们帮朝廷?凭什么?” 徐如意扭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子,开口道:“给你们一块地盘儿怎么样?” “你在开玩笑?” “咱家从不和陌生人开玩笑。” “我是不是陌生人?” “我和你很熟吗?”徐如意冷笑道。 “。。。。。。”蒋環见徐如意认真的样子,皱眉道:“详细说说。” “你也别想太多,北平的燕藩咱家做不了主,朝廷也没有可能给你,咱家说的地方是。。。。。。” 。。。。。。。 北平、燕王府。 “阿弥陀佛。”道衍和尚双手合十:“凉国公事败,贫僧恭喜王爷离天下霸业又近一步。” 方才听到南京传来的消息,燕王朱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喜上眉梢,反倒有些悲伤的说道:“话虽如此,可一代名将,却落得如此下场,父皇,还是有些太狠了。” “帝王之道,向来如此,王爷不必多虑。” “向来如此?” “古往今来。” 朱棣起身:“他年孤王若登临九五,必不负众将士恩德情义,此誓,便请大师拭目以待。” “阿弥陀佛。”古井不波的眼中,难得的,浮现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凉国公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皇上既然举起了屠刀,那么之后,便不会轻易放下。” “孤王知道。”朱棣点点头,对于这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并不愿多谈,话锋一转,朱棣开口问道:“大师,之前在京城中暗算我们的人,不知可有消息啊?” 道衍略一斟酌,沉稳答道:“王爷,根据种种迹象表明,最有可能的,或许就是那新立的东厂厂公,徐如意。” “那个太监?”朱棣奇道。 “正是。”道衍点头解释道:“出身内宫,与长孙殿下便有了亲近的机会,能当上东厂的厂公,便说明皇上对其忠心与能力也有了一定的认可,只凭这两点,贫僧便有八成把握,他,就是上次的那个黑手。” “这样啊。。。”朱棣沉吟道,正要再说些什么,一个侍卫赶到近前,递上了一封书信。 看看信封的样式,朱棣眉头便是一皱。 随即拆开信封,看了一遍,苦笑摇头,还没等说话,对面的道衍当先开口道:“朵颜三卫?” “是”朱棣将书信递向道衍,嘴上说道:“朵颜三卫昨日又暗中派来使者,借口备冬,向孤王索要钱粮,大师以为该如何处理此事?” 朵颜三卫,指的是游牧于东北一代的蒙古部落,具体的地点按今日的说法,大概是东北三省的地界。这些蒙古部落之中,最强大的三支部落分别叫做“朵颜”、“泰宁”和“福余”。骑射擅战可以算是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可随之而来的物资不足,生活穷困也是在所难免的。大明建立以前,他们还可以靠着劫掠汉民来丰富自己,但在洪武大帝面前,他们就只有老老实实装绵羊的份了。 不过不要紧的,幸好他们周围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燕王爷朱棣。朱棣对于朵颜三卫的骑兵觊觎已久,只是因为两方中间还隔着一个宁王朱权才不敢明目张胆的勾搭,不然的话,估计早就成了朱棣的私兵。 朱棣和朵颜三卫的勾结已经有了五年的时间,暗地里燕王给朵颜三卫输送盐铁粮草等物资,而朵颜三卫则承诺必要的时候他们愿意听从燕王的调遣。 什么时候是必要的?又要听从什么样的调遣?双方心照不宣。 可问题在于,五年了,朱元璋年岁愈大,愈发苍老,可偏偏耳不聋眼不花,给人一种老当益壮的感觉,一开始的朵颜三卫还算是有所克制,可慢慢的,竟然有些贪得无厌起来,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来朱棣这边打打秋风,吃吃大户,搞的朱棣都有些不耐烦了。若是拒绝,一来前边五年已经付出太多,二来他又实在眼馋朵颜三卫的力量;可不拒绝吧,天之道他的父皇什么时候才能驾崩,他又要付出多少才是个头儿。 “王爷。”道衍看罢书信,沉声道:“朵颜三卫的力量不可或缺,相信王爷心中也明白。” “孤王当然明白,可孤王。。。” “既然不可或缺,那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和那张椅子比起来,些许粮草金银又算得了什么?” “孤王明白了。”肉疼的点了点头,朱棣没有再说什么。道衍说的对,和皇位比起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庖丁解牛 天牢,传说中最阴暗最神秘的地方,用来关押天下间一等一的钦犯要犯。 可实际上,并没有哪个牢狱是真正以天牢来命名的。天牢只是用来泛指设立在京城的,由朝廷直接掌管的牢狱。刑部大牢可以算是天牢,锦衣卫诏狱也算是天牢,当然了,如今还要加上东缉事厂的诏狱。 单从阴暗、血腥的角度来说,锦衣卫的诏狱更加附和人们对于天牢的定义,进过里边的人少有生还,每一个受过诏狱之刑的人都恨不得速死。刑部大牢还能强上一些,不管怎么说,都是在堂上经过审理的,相对的,能给人一种公正光明的感觉。至于最后的东缉事厂的诏狱,抱歉,之前还没有听过它的存在,人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了解。 验明身份之后,层层机关打开,踏在阴暗的回廊地道之中,徐如意第一次见到了属于自己的东厂诏狱。 阴暗而潮湿的空气中隐约的带着一股酸臭的味道,墙上一连串的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算是这静谧的诏狱中唯一的生气了。 诏狱之中并非没有人,曾经的凉国公蓝玉现在就被关押在诏狱的最深处,除了他以外,还有着七十六个与之相牵连的,参与了中秋夜谋反的罪人。 “督主,小心,这里有台阶。”说话的是东厂阴律司两位掌刑千户之一的安天成,另一个掌刑千户叫单和兴,正在诏狱大门前把守。 “你们司主呢?”徐如意问道:“这诏狱可是归他管的,他人呢?” “秉督主,黑猫大人现在就在这诏狱之中,正就凉国公谋反一案询问原兵部员外郎文素文大人。” “询问?”徐如意眉毛一扬。 “刑讯。”安天成在前边小心的引着路:“说起来,这位文大人可能是冤枉的,只是因为与原兵部右侍郎邹宪邹大人平时走的近些,便被锦衣卫的给一并送到了咱们这里。”说到这儿,安天成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邹宪邹大人在中秋夜曾去三千营假传圣旨。” “你是咱们东厂的掌刑千户,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说起那些当官儿的不用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让人笑话。” “是。小人知错。”安天成赶忙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没什么,以后改了就是。”徐如意摆摆手:“你觉得黑猫这个司主干的怎么样啊?和咱家说说。” “这。。。。”安天成脸上闪过一丝难色,以下论上,不论说的好坏,都讨不了好。 “怎么?不好说?”徐如意又问道。 “督主。”安天成想了想,回道:“小人很难评价司主大人的能力,不过他的心性。。。一会儿督主大人见了大概也就明白了。” “哦?”徐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一看便知?有点儿意思。’ 七拐八拐,二人下到了诏狱的第二层。 或许是吸取了之前修建锦衣卫诏狱地方不够的教训,东厂的诏狱这次共修了九层,机关重重,间阁众多,同时为了保证诏狱的绝对森严,朱元璋还专门从御马监给东厂划拨了五百精锐,专门用来看守诏狱。 刚一下到第二层,徐如意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哭喊声,痛苦不已,在这诏狱之中不断回荡。 “哎呦,好像是一个人的?”徐如意奇道。 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也能发出如此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紧走几步,徐如意终于看到了吼叫声的源头。 。。。。。。 “啊!!!!”绝望的嘶吼声中带着哭腔:“你问啊!你问啊!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该说什么!!!” “等会儿再招,别急。” “我叫文素,字慧直!啊!!!兵部员,啊!!外郎!啊!”文素使劲儿的撞着冰凉的地砖,一下又一下,这是所有人痛到极点的反映。 “咱家知道,你也早就说过了,用不着说这么多次。”同样的回答已经说了一千遍了,文素已经快要疯掉了。 “都学着点,凉国公的案子犯了,回头肯定有大堆大堆的犯人押进咱们东厂来。督主还没下令,所以咱家也不能找那些要犯主谋来给你们玩,先拿这个小鱼小虾整治一下,给你们看看。”平淡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黑猫这番话是说给身后的一众阴律司的手下听的。 “是,是。呕”一众番子面色惨败,有气无力的应到。 一天一夜,除了黑猫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一众番子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文素受得是肉体上的折磨,而他们受得,却是精神上的折磨。 这一众番子原本也都是出身烂人巷里的老人了,常年困苦的生活加上残缺的身子,他们的心,脑子其实都不太正常,但和他们面前的黑猫大人比起来,显然还不够看。 被人折磨的不成人形算不得什么本事,难得的是文素大人还是一副“人形”。两只手臂,两条腿被刮得干干净净,无皮,无肉,但偏偏还带着些筋膜,让他的四肢还算是连在身上。 胸口,肚皮上倒还勉强算得上完整,只是被雕上了一副诡异的图案,或者说,是正在被黑猫大人雕上图案,好像是一朵花,但稍微错两步,换个角度,看起来又像是一条鱼。浑身上下,也就文素的脑袋还有脖子的部分是完好无损的。鲜血和着屎尿流了一地。旁边还放着一个铁盘,上边依次码放着之前从文素身上剃下来的肉条,皮肤。如此情景之下,偏偏文素的神智还很清醒,还能哀嚎,还能求饶,而且中气十足。 文素其实是想招供的,他特别想,但人家偏偏什么也不问他。他只能自己不停的说,从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弄坏父亲心爱的盆栽,到做官后贪污受贿得了二百多两银子。能说的都说了,最后就变成了机械的,重复的“我是文素,兵部员外郎,我招,我都招。。。” “可是,我真的冤枉啊!”这才是文素真正想说的,可惜没有人在乎。 。。。。。。 其实从昨天下午看到锦衣卫登门,文素就知道坏了,自己恐怕性命难保。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好友兼顶头上司邹宪的牵连,但这并不耽误他做出正确的判断。八月十五,凉国公谋反,八月十六他便见到了锦衣卫,他对自己的结局已经不做任何幻想,只是好奇为什么锦衣卫会找上自己,可惜直到此刻,还是没有人给他一个答案。 文素本来以为会被带到那个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诏狱,没想到却被带到了这从没听过的东厂诏狱之中。做为这里的第一批体验者,刚来的时候,文素竟然还产生了一种“这里还不错”的错觉(刚刚建成,又没关过什么人,所以这诏狱里还比较干净)。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面前这个“恶鬼”出现之后发生了变化。 做为一个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他没有进过牢狱,更没有受过任何的皮肉之苦,他在书本上读到过一些成仁取义的故事,原本还对此深信不疑,但现在若再有人和他说起,他一定会骂上一句“放屁!” “我叫黑猫,东厂阴律司司主,过来陪文大人玩玩,顺便教兄弟们学点儿本事,长长见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之后,文素便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之中。 烙铁、皮鞭这些想象中的东西人家根本就没给他上,所有的刑具加在一起,其实就是一把巴掌大小,锋利的小刀而已。 黑猫之前所说的“玩玩”并不是开玩笑,只不过他文素是玩具,而黑猫,却是玩玩具的人。他们做的第一个游戏,也是唯一的一个游戏,叫做“庖丁解牛”,已经玩了一天了,到现在也还没有结束。 即使在此刻,文素依旧还能记起黑猫给出的游戏规则: “‘庖丁解牛’的故事文大人读书万卷,一定听说过吧。那里边关于什么养生、治国的大道理黑猫看不明白。不过黑猫觉得先人所描绘的解牛的过程倒是很有趣的样子。接下来,文大人来当一次牛,而我,来当那个庖丁,看看这个游戏咱们能玩多久。” 。。。。。。 在黑猫那里看了片刻,徐如意没有多说什么,打了一个招呼便走了,他也不愿意多看这种情景,心里很奇怪的没有恶心难受的感觉,只是单纯的不想多看而已。 下到诏狱第九层,徐如意最终还是站在了蓝玉的面前,或者说,站在了牢门之外。 按徐如意之前特地的吩咐,东厂为蓝玉准备的牢房还是很不错的,基本能做到干净整洁,屋子里还有着一套简单的桌椅,一张简陋的木板床,甚至还有一两卷书。 “蓝某真的很好奇,你这东厂厂公,到底是谁?”蓝玉从床上坐起,直视徐如意脸上可笑的猴子面具。 “很重要吗?”徐如意轻声道。 “倒也不甚重要。”蓝玉摇了摇头,起身下地坐在了桌边:“说吧,你来见蓝某可是有什么事情?” “把牢门打开。”徐如意冲左右吩咐了一声。 片刻之后,徐如意坐到了蓝玉的对面,桌上也摆好了酒菜,有鱼有肉还有酒,看的蓝玉食指大动。 “公爷放心,菜里无毒,公爷还没到上路的时候。”当先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嗯,味道还不错。” “哈哈哈。。。”蓝玉一阵长笑:“你这太监好生有趣,蓝某又不是皇上,哪还用的着太监试毒?”伸手抓起一只烧鸡撕咬几下:“更何况,蓝某又岂是怕死之人?” 一边说着,一边肆意的吃喝起来,徐如意只是静静的看着,不时的为蓝玉斟上酒。 待得酒足饭饱之后,蓝玉大手胡乱一抹,开口道:“行了,说说吧,来找蓝某有何贵干啊?” 沉默片刻,徐如意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字迹满满的宣纸,放在了蓝玉的面前:“公爷,皇上的意思相信您也明白,之前失窃的玉玺必须是您偷的,谋反的党羽也还有很多没有归案的,现在只需要您画个押,剩下的,咱家自己就可以办了。” 蓝玉一挑眉毛,将供词在手中晃了晃:“皇上想杀人,名录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徐如意还是老实的点点头。 “可否给蓝某看看?”蓝玉又问道。 “。。。。。。”沉默过后,徐如意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递了过去。 “还挺厚啊。”蓝玉结果名册,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起来。 这本小册子现在还没有名字,但徐如意知道,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逆臣录》的雏形了,共计有人名一万五千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蓝玉看的很慢,面上神色不时变幻。五万多字的名册看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才缓缓放下。 “这名册,你列的?”蓝玉问道。 “不是。”徐如意摇头:“是蒋環列的,皇上点了头。” “呵呵。”蓝玉轻笑,手指轻点桌上的名册:“这么杀下来,几个国公虽然没事,不过最后也逃不了那一刀。先拔羽翼,再斩魁首,这也是皇上一贯的作风了。” “公爷还想知道些什么?”徐如意轻声问道。 “你的身份。” “徐如意。” “谁?”蓝玉一愣,似乎没有听清,但随着徐如意慢慢摘下面具,蓝玉的脸色从讶然,愤怒、悲伤、了然,最后,又转为平淡。 半晌, 蓝玉的声音再次响起:“春儿,在你手上?” “没有。”徐如意摇头:“其实那天我确实想把他绑走藏起来,为公爷留个后,只是没想到被白莲教抢了先。” “那他如今?” “在白莲教的手里,生死不知。” “有机会帮我找找,告诉他,别为我报仇了。” “好。”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蓝玉拿起桌上的名册,抖了抖:“这些人,都由你这东厂来抓?” “锦衣卫来抓,我东厂负责审问。” “哦。”蓝玉点点头:“看来皇上是想保全你啊。”顿了顿,蓝玉又接着说道:“这供词我可以画押,但不是现在。” “那是。。。” “总要对我严刑逼供一番吧,什么时候我受不了了,什么时候我就画押。”斜眼瞥了瞥徐如意:“完好无损的蓝玉当然也可以画押,但你让皇上怎么想你这东厂厂公?” “公爷。。。” “去吧。”蓝玉挥手起身“记得以后帮我找找春儿” 第一百三十章 内秀 ,最快厂公为王最新章节! 燕王府花园 “三宝,父王又在书房里和道衍大师‘研修佛法’了?”淡墨青衫,男子拿起桌上的湿巾,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的脸上的汗水。 初冬已过,天气已经有些凉了,男子这一头的汗水不是因为剧烈的运动,只是因为他肥胖的体格而已。天凉,所以里边穿的厚实些,可穿的厚实了,一身热气散不出去,就格外容易出汗。 “世子。”名叫三宝的俊秀太监低声回到:“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 “唉~”世子叹息一声,脸上有些哀愁之色:“这修来修去,也不知最后是不是真能修成正果。” 三宝不语,也不敢说什么。 朱棣共有三子,长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 三位世子之中,二世子朱高煦骁勇善战,时常随军塞外拼杀,深得军中上下人心;三世子朱高燧喜好文墨之道,精研经史典籍,为人所称道;唯有这身份最为尊崇的嫡长子,王世子朱高炽名声不显。 哦,也不是完全无名,外人眼中,这位王世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胖,一米七的个头,二百三四十斤的份量,左脚还有些残疾,文不如朱高燧,五不如朱高煦。说他是个废物当然也不至于,但他们的心里,这样的想法还是不可避免的。 说来也是命数。朱高炽的身体并不是天生的,皆是因为幼年一场大病,又加上庸医用错了药物。庸医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估计分头草也该有几丈高了。 天色还早,朱高炽方才走的累了,便在这凉亭之中歇一歇,想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 “大哥!”爽朗的招呼传来,一身劲装的朱高煦到近前,在朱高炽的身边坐下。 “二弟。”朱高炽点点头。 “大哥,又在这儿纳凉呢?”朱高煦挤挤眼睛玩笑道,倒没什么恶意。 “勿要玩笑。”朱高炽笑笑,不以为意:“今日怎么不去军中玩耍,想起到这花园中来了?” “嗨,别提了。”朱高煦一拍大腿,有些羞恼的说道:“今天军中无甚大事,我便和帐下几个兄弟跑到那燕来楼吃酒,你说晦不晦气,正赶上老三那个混蛋带着一群酸秀才在燕来楼开什么诗会。 我本来不想搭理他,结果他非要拉着我一起,一群人架秧子起哄,还想逼我也做首诗。大哥你是知道的啊,让我提刀子砍人我没二话,让我作诗那就是要我的命啊。我推说不会,那混蛋就左一句右一句的酸词儿挤兑我。要不是我的几个兄弟拦着,我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朱高炽面带微笑,静静的听着,不时的劝慰两句,和和稀泥。 “大哥你说说,会做几首破诗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和我打一架,拳头大的才是真男人!你说是不?”朱高煦气的直哼哼,好像随时准备起身再去找朱高燧算账一般。 朱高炽摇摇头:“老三的诗会是以什么为题啊,说给大哥听听,大哥教你一首,回头有机会你念给他听,就说是你做的,也算出出气。” “这样啊。”朱高煦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说是什么秋天刚过,要做几首关于秋天的吧,你说他是不是有病,秋天过了应该做冬天的啊,还做什么秋天的?” “秋日为题。。。”朱高炽回头吩咐道:“三宝,去,拿纸笔过来。” “是。”三宝转身而去。 不一刻,纸笔墨砚摆好,朱高炽沉吟片刻,提笔写道:“ 玉律转清商,金飚送晚凉。 轻飘梧叶坠,暗度桂花香。 月下生林籁,天边展雁行。 吹嘘禾黍熟,万顷似云黄。” 将笔放下,朱高炽转头笑道:“二弟,看看,大哥做的是诗如何?” “大哥。。。”朱高煦挠挠脑袋:“你这诗,我要是拿出去不得让人笑死啊。” “额,怎么呢?”朱高炽笑容一滞,有些不解的问道。 “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毛病,朱高煦一拍脑袋,连忙解释道:“大哥你别误会啊,我是说,别人都知道我这脑子做不了诗,就算我把大哥你的诗背下来,别人也肯定以为我是在哪抄的,回头让我再当场写一首,我不就露馅儿了?” “哦,这倒也是。”朱高炽点点头:“是大哥欠考虑了。”说着话,伸手将纸团起,随手撇到地上。 “都是自家兄弟,有的没的再大哥这里说说,大哥听听也就过去了,别总和老三顶着,平白让人笑话,传到父王那里,父王脸上也是无光。” “我知道。”朱高煦点头,随后问道:“对了,父王呢?” “在书房和道衍。。。” “又讲禅呢?”朱高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朱高煦打断。 朱高炽“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哥。”朱高煦忽然眼珠一转,神秘兮兮的道:“你说父王和道衍大师这一天到晚的。。。真的是在讲禅呢?” “你觉得呢?”朱高炽眉毛一扬,反问道。 “军中,军中。。。” “军中怎么了?” “军中有些传言”朱高煦好像下了老大决心,低声说道:“说是父王可能有反心。” “造反?”朱高炽目光闪烁:“别开玩笑了,皇祖父还在,天下间哪里有儿子造父亲的反的道理?说这话的人难道是傻子吗?”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不过后来想想,皇祖父毕竟年纪大了,可皇长孙还年轻啊,到时候。。。” “二弟。”朱高炽脸色突然严厉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人听到会有大祸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没有外人,就咱们俩人说说吗。”朱高煦不以为然。 “二弟,你觉得。。。若父王真的起兵,胜算几何?”朱高炽问完,不待朱高煦回道,便又接道:“三成不到!朝廷兵马何止百万,而我们这边兵马不足十万,以一敌十,以一城而战天下,何其艰难。这其中的道理,你可明白?” “额,倒也是哈。”想了想,大哥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算了,不说了。”朱高煦站起身:“我一会儿还约了几个朋友去大胜赌坊玩耍,改日再和大哥你聊哈。” 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了。 脸上的笑意收敛,朱高炽看着兄弟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竟然当着我这傻弟弟的面说这些东西,看来有人动了心思了。” “世子。”三宝低声问道:“要不要奴婢去查一查?” “没必要。”朱高炽摆摆头:“咱们的势力刚刚发展,还不够看,小心为上。若是父王知道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是。”三宝点点头,又疑惑道:“世子,难道真就只有三成的胜算吗?” “呵。”朱高炽轻笑一声:“三成都算多的了,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以少胜多的例子很多,远的不提,金兴灭辽,护步达岗一战两万女真战八十万辽军而胜之。宋元一战,宋朝军兵百万,一样被蒙古鞑子打的心胆俱丧,最近的,皇祖父鄱阳湖上对垒陈友谅,一样是实力相差悬殊,可最后死的,却是那个陈友谅。 战争不只是两方人马比比人数,作作加减之法。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是关键。朝廷占大义正统,将来皇祖父传位的遗诏就是天时,天下九州对一城一地,这就是地利。” “那咱们。。。输定了?”三宝犹豫道。 “那倒未必。”朱高炽摇头轻笑:“若真是毫无胜算,那我也不会说出三成这个数字,父王和道衍大师也不用整天参禅了。 天时地利我们虽然不占,但还有人和。蓝玉一案如今受牵连的大概多少人了?” 三宝想了想,回道:“不算小鱼小虾,军中将领已经被斩首的,大概有七百多人了。” “七百?”朱高炽轻笑一声:“早着呢,当年胡惟庸,郭桓,空印三大案死了快十万人,这一次,最少也要上万,而且死的绝不只是几个千户将军之类的。而这。。。才是我北平燕蕃最大的胜算。” 说了一阵子话,朱高炽感觉有些凉了,便站起身准备回房,三宝赶紧上前搀扶。 “三宝。” “奴婢在。” “你说。。。那个在老二眼前说这些事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这。。。奴婢不知。”三宝轻声猜测道:“或许只是外边儿传言太盛,二世子也是凑巧听到?” “你呀,想的太简单了。”怅然一叹,朱高炽悠悠的说道:“传言,哪里会有什么传言?若这种事情都传开了,那父王也就不必“密谋”造反了,一定是有人起了心思,在老二面前乱叫唤。 老二虽然没什么脑子,性子也暴,但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而且比我这个残废的身子要强上不少。小小的燕蕃北平他或许看不上,所以与我还算亲厚。可真要有朝一日开始抢起那把金椅子来,一切可就变了。” “希望那天来的慢点儿吧。。。” 。。。。。。 老百姓是最好糊弄的。“愚民”这个词中的“愚”字既可以是个形容词,也可以是个动词。 蓝玉入狱的时候或许还有不少人认为其中或许有些隐情,可当东厂的番子们从凉国公府的废墟中找到失窃已久的国玺的时候,一个“心机叵测”、“脑后生有反骨”的贼子形象便彻底的树立了起来。 老百姓中有不少“正义感”、“责任感”爆表的,尤以读书人居多,时常聚到负责关押蓝玉贼子的东缉事厂门前破口大骂。 一次两次的倒也算了,直到有一次不知怎么和门口的番子们动了手,被番子们一顿好打,他们才算是偃旗息鼓。 不能大骂了怎么办?没关系,可以改成小骂。 老百姓,尤其是读书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写成书骂,茶馆儿先聊的时候也骂,评书段子里也要刺两句。 形式变了,骂的对象也变了,加上了东厂的番子们,横行霸道,还敢动手打老百姓,不骂你还留着你? 东厂可怕?是可怕,和锦衣卫一起抓了好多当官的,不过不要紧,我们老百姓又不会牵连进去,怕的什么? 说起来,东厂“番子”这个叫法也是最近才流传开来的,实际上应该叫番役,不过说“番子”,显得更顺溜,而且一个“子”字说起来又能表达出他们心中的蔑视,所以一经叫出,便广受好评。 面对如此“天真可爱”的老百姓们,徐如意觉得应该给他们打个样儿,只让人骂,不让人怕,出去办事儿的时候也太窝囊了。 东厂文事房中,徐如意随手拿起一份“供词”翻看。 “督主。”云峥在一旁扫了一眼,说道:“这是前军千户吴秋的供词,准备用他来勾上右军都督佥事武万才。” “云峥啊,”徐如意抖抖手上的供词:“虽然这东西是咱们自己写的,但也得有点儿谱吧,这前军的千户和友军的都督离得也太远了,有点儿牵强吧。” “这。。。”云峥拱手道:“是属下失策,请督主责罚。”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把上边儿的名字换一个也就行了。”徐如意耸耸肩,轻笑道:“原本咱家是只准备把这次的事情圈在军中的,可最近民间对咱们东厂似乎有些轻视啊?” “这。。。”云峥犹豫一下,说道:“督主,咱们现在还只是在抓人,菜市口还没有开刀,等真见了血,估计也就好了。” “那太慢了,今天皇上还说起这事儿,连老百姓的嘴都管不住,东厂也太没用了。” “那。。。督主的意思是?” “咱家想了想,乱抓也不太好,抓的人多了少了的也不好,抓的人身份太低了也不好。。。你说谁合适啊?” 云峥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哈哈哈哈!”看看云峥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徐如意仰天长笑:“你呀你呀,还是那么不开窍!行了,别猜了。”抬手一挥,带动身后披风猎猎作响:“去把你的笼屉炒锅准备好,准备开饭了!”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开宴与走狗1 杀人,才能立威。 这是老人总结出来的千古至理。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条生命便随之逝去。 杀人不难,难得是杀对的人,想要让做官的害怕,你就要杀同样做官的人。那么想要老百姓害怕,也是一样的道理。 为了让那些轻视东厂的人嘴巴闭一闭,徐如意决定杀些人,也算是杀鸡儆猴。可这人也不能随便杀,毕竟头顶上还有洪武爷的眼睛看着,没有他的默许,随意攀咬构陷,那就是自寻死路。那么杀什么人才能让洪武爷不那么反感,同时还能立威? 答案是。。。 商人! 平民之中,朱元璋对商人的印象一直不好,主要原因,就是他记仇。对于自己童年的困苦无助,他认为都是因为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以及奸商巨贾的为富不仁。 所以徐如意觉得,杀几个商人是最合适的,顺便还能给东厂捞点儿进项,毕竟,总是从朱元璋的内库里拿钱也不太合适。 。。。。。。。 天刚蒙蒙亮,张百万,也就是大富当铺的老东家便带着几个随从站在自家宅子的大门前。横眉立目,额角上青筋暴起,手里边儿一条马鞭不时的拍打手心,发出“啪啪”的响声。 “老爷,您也别太生气了,气大伤身,少爷他也不过是。。。。” “闭嘴。” “是。”老管家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儿。 其实老管家心里也挺理解老爷张百万的,劝慰不过是他做为管家的本分而已。若是换成他是老爷,估计手里拿的就不是马鞭,而是刀子了。 张百万算不上什么积善仁义的义商,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能有今天的富贵全凭的他一双慧眼和老天爷的庇佑。可这慧眼能帮他识宝赚钱,可却不能帮他认人。如果能的话,他一定在看到他儿子的那天直接把他掐死,省的一天到晚的糟心上火,亏得他还给儿子起了一个张栋梁的名字。 “妹子的脚~尖又小~,上边儿绣着一只白玉鸟~,哥哥我有心来捉它~,得~,它又飞了~”秃噜着舌头,张栋梁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淫词烂调,一步三晃的从不知道哪个胡同里钻了出来,衣着凌乱,昨晚的去处不问可知。 “爹,早,嗝,早啊。”张栋梁双目迷离的瞄了一眼自家门前的众人,模模糊糊的好歹还认出了自己的老爹来。 “又去哪个暗门子了?”老头儿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谁说我去钱寡妇那儿了?”张栋梁失口否认,随后又打着晃笑道:“我是去富贵赌坊了,运气不错,就输了三十两银子~” “儿啊儿啊,你说我有你这么个儿子,这辈子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张百万摇头轻叹,眼泪都快下来了,伸手一抖手里的马鞭,“啪”的一声鞭响打在地上:“给我把这孽障架住了,老子今天这日子豁上不过了!” “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一左一右将张栋梁夹在中间,神色肃穆。 “老爷。”管家犹豫了一下,还要再劝两句。 “滚。”张百万冷哼一声,随后手起鞭落,啪的一声,张栋梁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血柳子。 “我。。。”许是昨夜喝的麻了,张栋梁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抬手摸了一下脸。。。 “啊!!!”惨叫刚响起,还没收音,又是一道鞭影闪过。一鞭又一鞭,抽的张栋梁惨叫连连,想跑,两边有人夹着,跑不了,拼命挣扎,可又没什么用处。 “啪!”“啪!” 老头儿一边儿抽一边儿连哭带骂:“老子一辈子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么个败家的玩应儿。” “你娘走的早,我一心让你有个好前程,你倒好,嗯?吃喝嫖赌,哪一样你不沾的?” “老子也看明白了,这诺大的家业等我死了都得叫你败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老子直接弄死你,也能给我老张家留个好名声!” “啪!”“啪!” 张百万骂着,张栋梁叫着,天色还早,街上没什么人,这叫声显得格外的凄厉。 “老爷,老爷。您息怒啊。”管家这次阻拦的理由倒是有了些道理:“要打也进去再打吧,在外边儿。。。太丢人了。” “老子还要的什么颜面!”张百万怒目相视:“儿子都不要了还要面子?!” 鞭子影影绰绰,落得更狠了。 “张百万,儿子不想要了,可是当真?我东厂来帮你一把如何啊?”一声轻喝之后,“答答”的马蹄声响起,徐如意和云铮坐在马上,身后跟着三百东厂番子,由远及近,不一刻,便围在了张家大宅门前。 张百万停下手里的鞭子,眉头皱起。 “爹。。。”受了老爹的一顿鞭子,张栋梁身上虽然疼痛难忍,但酒倒是醒的差不多了,此刻见了这么大的阵势,有些害怕,轻轻的呼唤一声。 张百万摆摆手:“你们先送少爷进去。” 随后上前两步,拱手道:“各位东厂的公公,在下。。。” “张百万嘛,咱家知道。”徐如意推了推脸上的面具,打断了张百万的话,又伸手一指还没走进门去的张栋梁:“站住,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儿,往哪里走啊?” 搀扶着张栋梁的两个家丁互相看了一眼,一时待在原地,不知进退,张栋梁扭头看着马上的徐如意和云铮,呆愣愣的没有说话。 “这位公公。”张百万拱手还要说话,徐如意一摆手:“别,今天咱家只是陪我东厂的指挥使来而已,有事儿你还要和他说。”说着话,伸手一指身边的云铮。 云铮一身大红的锦袍,坐在马上,神色复杂。有痛快,有愤怒,有喜悦,也有伤感。 “这位,指挥使大人。”张百万仰着头,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贵足踏贱地,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云铮不理,仍旧死盯着门口的张栋梁。 良久。 “啊!”张栋梁惊呼出声,伸手指着云铮:“你、、你是、、、你是!” “是。”云铮点点头,轻笑出声:“张公子认出了咱家,但好像已经把咱家的名字忘记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声音陡然森冷,带着刻骨的仇恨:“咱家云铮,现为东缉事厂指挥使。张公子可有雅兴,猜猜咱家今天来这儿干什么啊?” “云峥!咯!”张栋梁双眼翻白,就在此时,竟然晕了过去。 “不好。”马前的张百万心下一沉。 眼前的种种迹象表明,东厂这一种番子恐怕来者不善。自己虽然与其素无瓜葛,不过听眼前这个东厂指挥使话里话外的意思,恐怕是自己的那个蠢儿子做了什么事惹上人家了。 ‘破财免灾吧’张百万暗叹。 做这大明朝的商人,就要有着随时挨宰,做肥羊的觉悟。 “云大人。”张百万躬身低头:“不知犬子犯了何错,开罪了大人,在下虽只是一介商贾,但也是识得礼数的,有什么事,可否请两位大人入府一叙,稍后自有薄礼送上。” “张百万是吧。。。”云峥低下头,悠悠的说道:“你儿子确实是得罪了我,只不过得罪的有些狠了,不死不休的那种,可不是三两个小钱儿,几句软话就能翻过去的。” “云大人!”张百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孽畜不知犯了何事,但我张家就这一根独苗,还请。。。。” “够了。”云峥一声怒喝,随后高声下令“来人!” “请指挥使大人吩咐。”一众番子齐声应道。 “张百万一家涉嫌参与蓝玉逆案,把这破宅子给咱家抄了,一干人等具押回我东厂诏狱,交于阴律司审讯,再做它议!” “是!”众番子高声应和,随后列队而出,手中各持绳具枷锁,向着张府大院里边冲去。 “大人!大人!”张百万到底只是一介商贾,哪里见过此等场面,六神无主之下,只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砰砰”作响,额头上不一刻便青紫一片。 只可惜,老人无助的乞求并不能阻挡番子们如狼似虎的步伐,也不能打动云峥恨怒铸就的铁石心肠。 “啊啊啊! “你是谁?” “救命啊!杀人啦!” “老爷,护院,护院的呢?” 随着番子们在宅院之中的一阵横冲直撞,张府里鸡飞狗跳,一片大乱。 “还养了护院?哦,也对倒是咱家疏忽了。”徐如意轻笑一声,随手一指身边的一个随行吩咐道:“告诉里边的兄弟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三四声惨叫响起之后又戛然而止。 “人呐,就是这样,不见上点儿血就不知道老实,有句老话儿怎么说的来着?” 云峥应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就是这句。”徐如意点头。 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张府上下四十余口便被番子们牵着,从府门中缓缓走出,跌跌闯闯,哭哭啼啼,有几人身上还带着血迹,人,好像是一串蚂蚱一样,被一根长长的绳子绑在一起。至于张百万父子,倒是在云峥的关照下没有被绑住,而是直接带上了木枷镣铐。 这一番功夫,一群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督主,指挥使,张府上下一共四十七人,死了六个,剩下的四十一人现已尽数被兄弟们羁押在此,请二位大人示下。” 徐如意双目微阖,伸手一指身边的云峥。而云峥,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绳索中的一个女子,对番子的话恍如未闻。 “嗯?”徐如意见没有动静,睁开眼来,又顺着云峥的目光一看,不由得叹息一声:“若你现在有什么新的想法,咱家。。。支持你。” 东厂今天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此刻云峥突然改了主意,想来个“天各一方”,那东厂可真就是成了笑话了。 “让督主见笑了。”云峥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为了云家的列祖列宗,云峥这个仇也一定要报。” 平淡的述说,云峥勒马转头:“把一干人犯押回东厂审问,张府查抄的财物,也一并带回东厂,先别动。张小雨。” “卑职在,请大人吩咐。”一个番子越众而出。 “一会儿你领一队人去这张百万家的那个什么当铺一趟,一并抄了。两厢财物核算一下,拿出两成来给干活的弟兄们分一下,其他的交到账房去。” “卑职领命,谢大人恩典。”张小雨答应一声,伸手点指:“你,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跟我来。” “是!” 一众番子听到有赏赐下来,尽皆面露喜色。 “督公且慢!”人群中猛然传出一声大喝。 “嗯?”徐如意和云铮古怪的对视一眼:“刚举刀就有人送人头,这天下间的傻子就这么多?” 再度调转马头,却见人群中挤出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来。 只见这汉字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相貌堂堂,棱角分明,一双大眼好似寒星,一双浓眉混若漆刷。开着胸怀,胸膛宽阔,骨筋强健,配着一脸的虬须,好似撼天狮子下凡尘。身背一条蟠龙棍,两只蒲扇大手青筋暴起,垂在身子两侧。 “好一个昂扬大汉。”徐如意心下暗赞,这副模样,一看就是一个憨厚豪爽的英雄好汉,若是剃个光头,活脱脱就是书上的天孤星鲁智深! “那汉子,喊住咱家,意欲何为啊?”心生好感,徐如意说起话来也难得的多了一分暖意。 “额。。。”那黑大汉挠了挠头,脸上却有了一丝潮红,讷讷不语。 “说话呀?难不成你方才出口只是戏耍咱家不成?”徐如意在马上探身问道。 “嘿。”黑大汉猛地一跺脚,一咬牙,连退三步,双膝跪地,拱手大声说道:“小人。。。小人也不知道怎么说。小人一身武艺无处施展,欲求投入东厂,愿为督主门下走狗苍鹰,还请督主收留!” 话说完,黑大汉一头磕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透着那么一股子实诚劲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开宴与走狗2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一个平头老百姓也玩起了毛遂自荐的游戏,而且目的还是要加入我东厂,大个儿,你可知道戏耍咱家的下场是什么?” “知道,但小人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是吗?”徐如意不置可否的一挑眉,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汉:“抬起头来,让咱家再仔细看看!” “是!”黑大汉抬起头来。 ‘这人。。。似乎也没那么简单。’徐如意心中暗道。 外表是具有迷惑性的,但眼神不会。大汉双目好似铜铃,皂白分明,炯炯有神。只不过徐如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名字叫做欲望和野心的光芒。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咱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大个儿,报上你的名字来。” “小人纪纲,山东临邑一武夫,见过督公!”纪纲抱拳拱手,恭声答道。 “纪纲。。。”徐如意双目一渺,有些玩味的看着面前的纪纲。 对明朝稍有认识的人,一定不会没有听过三厂一卫的赫赫威名。若是再稍微花些时间了解一下,那有些人的鼎鼎大名便一定会被他们记在心里。魏忠贤、曹吉祥、刘瑾、汪直、毛骧、蒋環、还有。。。。纪纲。 这几人的名声可谓是如妖似魔,放在特定的时代里,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纪纲,也就是历史上明成祖永乐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因在朱棣靖难之时加入军中,履立战功而获得了朱棣的赏识。待朱棣篡位之后便让其统领锦衣卫。朱棣得位不正,天下间多有心口不服之人,于是在朱棣的安排下,纪纲成了瞪眼就杀人的特务头子,诛建文旧臣数十组,杀伐以十万人计。若只是如此,那纪纲也只是朱棣手中的一把刀,算不得握刀的黑心人。 可他之后的光辉事迹就不同了。矫诏下盐场取盐数百万斤,所获尽入私囊;构陷民间富商,夺其资产;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入府服侍左右;排除异己,网罗美色,最后,也不可避免的走上了谋反的老路。 “你真的叫纪纲?”徐如意神色有些复杂。 “额。。。”地上的纪纲有些愕然的挠挠头,这位东厂提督的话中似乎有些别的意思,他一时并不能领会,也只能是老实的回道:“纪纲不敢欺瞒督公。” “那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徐如意蹲下身,笑眯眯的拍了拍纪纲的肩膀。 “小人。。。”纪纲福临心至,轻声答道:“小人是一个坏人,对督公忠心耿耿的坏人。” “哈哈哈哈!”徐如意突然仰天长笑:“好,好纪纲,好一个纪纲,咱家东厂初立,正是用人之际。今日你既然出声叫住了咱家,又说了这一番话,咱家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机会,今日我东厂正要开宴,人肉宴!若你真有胆子,便一道来吧!” “谢督公赐宴!” 。。。。。。。 “好歹也有一场孽缘,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咱家也不便掺合。”轻声说了一句,徐如意当先推门而去。 良久。。。。 “好久不见了,静娘。”云铮的声音有些尖细,有些嘶哑。 静娘默不作声。 云铮自嘲的笑笑。原本以为凭着两人只见的深仇大恨,久别重逢,自己该是如何的歇斯底里,如何的丧心病狂,可真见了面,却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过的还好吗?”云铮又问道。 一句平常的问候,静娘双目之中留下两行清泪,虽然依旧没有回答,但其实云铮知道,对方过的并不好。 印象中的静娘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美艳无双,可模样还算是清秀。如今再看,一身丫鬟的服饰,细嫩的双手变得有些粗糙,眼角也多了几丝细纹。 其实静娘一直以来的生活云铮都派人特意的打听过,只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过而已。 静娘过的确实不好,离开云铮来到张府不到半年的光景,便被张公子如敝屐一般弃之一旁。再加上为人有些刻板的张百万心里也瞧不上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之后的日子里,她便被安排去做了一个丫鬟。还不是伺候人的那种,而是那种老妈子一样的使唤。洗衣做饭刷马桶,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她干。诺大的张府之中,两位男主人都不待见她,她的日子可想而知。 静娘啜泣着,云铮习惯的想伸手去擦擦,但手举在半空,又兀自放下了:“其实我也知道,你过的并不好。我过的倒是挺不错的,吃喝不愁,也有了点儿权势,曾经你想要的,我如今都能给的起了。别说一个开当铺的富商,便是那些官儿老爷们,我抓的,打的,杀得,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如果曾经的我,也如现在一般,你。。。还会走吗?” “云大哥。。。。”啜泣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若这便是曾经的我,那估计我们也没有机会再相遇了。”云铮怅然一叹:“我还记得那个午后,我给侯老爷府上送完柴火,刚要出门,便看到了小阁楼上的你。你那么好看,我都看的呆了,你当时看了我一眼,好像还冲着我笑了一下,再然后我迷迷糊糊的怎么出的府都不知道了。就在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儿,就着一盘野菜,我喝了整整一坛子。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浑身都酸疼酸疼的,不过心里反倒美滋滋的。” “后来啊,我有事没事就总往你们府上送柴火,在你们府上后院的墙外瞎转悠,就想着哪一天,你还能透过那扇小窗,再看我一眼,笑上一下。但其实能看到你的时候并不多,除了第一次,你也没有再对我笑过。直到有一次我搬柴火的时候摔了一跤,才又看到你笑了。从那以后,我总是没事儿就往地上摔,偶尔还往树上撞。。。”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的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没事儿的时候走在大道上我都能笑出声来。” “云大哥,静娘对不起你。”女人说着,便跪在了云铮面前。 云铮恍若未见,依旧自顾自的回忆着:“再后来,我听说你爹要把你嫁出去了,我也就以为你我只见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没想到那个晚上,你竟然跑过来要我带你走。深更半夜,你一个小姑娘,跑出了深宅大院,穿街过巷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当时的我心里只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又或者祖坟冒了青烟,虽然我连我家的祖坟在哪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咱们两个连夜跑出了城,一路奔波,来到了这座南京城里。一路上我从来没有碰过你,因为我知道,我们其实是两路人。从你第一次拿起我给你的那个野菜饽饽却只吃了一小口的时候,我就知道。可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咱们两个,无依无靠的,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富贵的日子过,所以也就打算过一天算一天了。” “行了,别磕了,都带血了。”云铮伸手将静娘从地上扶起,又掏出块帕子来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你这又是何必呢?” “云大哥,”女子的声音还是像云铮记忆中的那般柔弱,那般让人怜惜:“静娘不懂事,可静娘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啊。真的,真的没有。我也不想。。。” “我知道,我的静娘我当然知道了。”云铮温柔的看着眼前的静娘:“还是那句话,你我并不是一路人,从来也不是,是我痴心妄想了。可当时你我二人在那懒人巷里,那段幸福的日子,总让我觉得,或许你我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也能过上一辈子。直到那天,我看到你和他滚到了床上。。。” 原本温柔的目光随着回忆的勾连,又再度沁上了一丝血色。 “若你真的要走,说一声便是,我也不会挽留,可那番场景,我也是个男人啊。哦,至少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男人。”嘲讽而又阴冷的笑容浮现:“你让我怎么能忍?” “云大哥?!你?!”静娘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曾经的丈夫。 “嗯,没了。”云铮轻松的点点头:“就在第二天,我去找那张狗贼理论的时候,被他一脚给踢废了。有时候,夜深人静了,我也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找他理论,而是直接走了,或者死了,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还是去找了他的好。因为找了他,我被废了,因为我被废了,所以我才能遇到督主,因为我遇到了督主,我才有机会在今天。。。” 右掌抬起,一股寒气萦绕。 “得到一个报仇的机会。” 掌落于顶,女人的双眼猛地一睁,一口鲜血喷在云铮的脸上。 轻轻的在女人的唇上一吻,感受着口中的腥咸:“给你一个痛快吧,就算是云大哥给你的最后的一份好。” 。。。。。。 世界上总有许多无奈的人,无奈的事。 云铮错了吗? 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在她想走的时候,带着她走了,在她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候他努力的做她的依靠,只不过,在她不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果断一些的离开。 那个叫静娘的女人错了吗? 她不过是一个长于深闺的女孩儿,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儿。她只不过是将世界想的简单了一些。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之中总是说着“有情饮水饱”之类的缠绵悱恻,可当梦想照进现实,她才发现,不论什么时候,喝水,都不能真的饱,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而她,忍不了。 做出一个选择,就好像是在没有路牌的岔路口上前行。选定了一个方向,再没有回头的路,一切都要交给命运去决定。 。。。。。。 “云铮的事情,你听说过?” “是。” “哦,倒是咱家忘了,你是张公公那边儿出来的人,知道这些算不得秘密的事情倒也正常。”徐如意拍拍额头,黑猫默然不语。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云铮的性子暴戾阴狠了一些,其实骨子里边儿还是个重情义的,等时间长了你也就知道了。至于你,”徐如意看向黑猫:“你不爱说话,做事的能力咱家还没机会看到,不过你那一首剃肉削骨的本事咱家倒是见到了,心里也佩服的紧,好像你也就在那个时候话才能多说上几句。想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督主。。。我。”黑猫似乎有些犹豫,眉头渐渐皱起。 “不必多说,咱家还不想听。”徐如意摆摆手:“至少在你真正想说之前,咱家还不想听。”右手在半空中柔美的一转,地上的一片枯叶飞入指间,随即化为碎片。 “既然你听过云铮的故事,那想来之前押回来的那群人你也都知道来历?”徐如意看向黑猫:“张百万这一家子咱家不太认识,没什么了解,不过这不重要。既然得罪了咱们东厂的人,那他也就和得罪了阎罗王没什么两样了。咱家这个人的性子有些古怪,帮亲不帮理。云铮的一辈子毁在了那个张栋梁的手里,咱家自然也就不能让他们得了好死。一会儿等云铮出来了,你过去看看,若是那个叫静娘的女人没死,还则罢了。若她死了,那你一会儿。。。” 黑猫附耳上来,听着徐如意的吩咐,不时点头。 。。。。。。 张府的大门前,早先看热闹的老百姓们早已散去,不过周围的摊铺馆子里,人们还在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早先的一幕,口中出现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东厂督公最后所提到的那场“人肉宴。” 真的是要吃人?还是另有所指? 有人相信,但大多数人还是不信的。 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个面相阴森,一身破旧长衫的中年男子抬头看着东厂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开宴与走狗3 “督主。” “督主。” 在这东厂之中,只要是看到了徐如意的人,总要跪地行礼,这是规矩。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是不可避免的。相对于跪地行礼的人来说,徐如意的回应就要简单很多,无视就好。上位者对下人的礼节无需做出任何的应对。 当夕阳还没有完全沉下去,天边还留有一丝绯红的时候,东厂终于也变得稍微热闹了起来。没有张灯结彩,只是前前后后的摆了无数的酒席。还别说,洪武爷给建的东厂还真是不小,东厂上下除了诏狱之中的五百狱卒要轮班以外,其他的两千多番子聚在一起,竟也完全不显得拥挤。 对于厂公举办宴会的命令,番子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老实的照做就是了。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快活或许是东厂这帮番子们为数不多的享受了。 今天的宴会有个名头,叫做人肉宴。对于这个名字,东厂上下有过许多猜测,其中听起来最为靠谱的,大概要算是罚恶司百户李大脑袋的“咱们这一阵子人犯审的差不多了,过一阵子就要开刀问斩,人头滚滚而落,督公或许是想振振士气,才办了这场宴会,顺便犒劳下咱们。” 这个说法其实有些牵强,不过他们也想不到别的解释了,总不会是真的要吃人肉吧? 大厅之中,只摆了一张特制的大桌,十六千户、黑猫、云铮,早已落座,就等徐如意的到来了。此刻见徐如意推门而入,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道:“督主。” “坐吧。”徐如意摆摆手,来到了上首位置坐下。 微不可查的向徐如意点了点头,黑猫拍了拍手,三声脆响之后,行云流水一般,盘盘佳肴珍酿被摆到了众人的面前。 见布完了菜,徐如意端起了面前的酒盅:“今日之宴,一来呢,是为了犒劳一下大家,最近委实有些辛苦了,二来呢,也是为了咱们的指挥使。”伸手示意了一下云铮,接着说道:“咱们这些阉人,都是一些可怜人,下边儿挨这一刀,没几个人是自愿的,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苦衷。以前的日子不好过,活着都难,那自然万事皆休。但如今咱们的日子好过了一些,那自然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人肉宴,大家是不是都在猜测咱家为什么给今日之宴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徐如意微微一笑,手中的筷子指向面前的一盘菜上:“今天抓的那伙子人,就是咱们指挥使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主谋的两人便在此处了。 这一盘溜肥肠可不是一般的溜肥肠,而应该叫做溜父子肥肠。来吧,大家尝尝,趁热呼吃吧。”徐如意说着话,叨了一口放入口中:“嗯,味道还不错。” 云铮也不啰嗦,拿起筷子就吃,十六个千户连着黑猫也顺势吃了起来。 云铮有些疑惑的左右看看,但也没有问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番子高声来报:“督主,有个叫纪纲的大汉求见,说是受了您的邀请,前来赴宴。” “两刻钟后,带他进来。” “是。” 徐如意冲着众人笑道:“一会儿要见得这个人可是一个妙人,若你们有心,能从他的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不过等他来了,有些事儿也就不好说了。”说道这里,徐如意突然高声说道:“抬进来吧。” 门外,两个番子一前一后,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往厅里走来。 “你们之中,除了黑猫以外,都是练得辟邪剑法。这套剑法脱身于葵花宝典。虽然威力不小,进境奇快,但毕竟前途有限,若是没有葵花宝典的练气之道,将来遇到了真正的高手终究还是不够看的。而且武功这东西,个人条件不同,有人喜欢剑法,有人喜欢练刀,不一而足,还是要自己挑选挑选才是。” 徐如意伸手示意两个番子将箱子放下,挥手一道阴柔掌力将箱子顶盖打飞。 众人抬眼观瞧,只见箱子中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本本蓝皮的书籍,有厚有薄,看样子该有二三百本上下。 “拈花指、如意经、大金刚心经、心意气混元法、两仪剑法、落日刀法、先天紫气功。三教七派的功夫,有些镇派秘传咱家或许没有,不过剩下的,咱家挑了一些,连带着江湖上一些有点儿意思的功夫,咱家一并给你们拿来了,都在那箱子里面。 咱们东厂有个赏善司,说是有功即赏,可一来连个正职的司主都没有,一直是云铮兼着,二来也没什么可赏的东西。所以这赏善司实际上是须有其名。不过今后就不一样了,功劳够的,都可以来挑一门感兴趣的功夫,就由你们几个开始吧,具体的规定之类的,你们可以自己商量一下定了就行。” “谢督主大人恩典!”众人起身一拜,随后欢喜的来到箱子前翻捡起来,唯有黑猫和云铮没动,依旧在桌上慢条斯理的吃着菜。 徐如意看向云铮,奇道:“云铮,黑猫自有传承,不去挑一门功夫咱家倒是理解,不过你怎么也不去选一门功夫练练?可是瞧不上?” “督主。”云铮放下筷子,恭声道:“您赐给云铮的寒冰真气云铮还没有练得纯熟,所以。。。” “好好好。”徐如意赞赏的点点头:“武功一道,还是要量力而为。博而广不如专而精。你能明白这个道理,那是再好也不过了。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对咱家一向忠心耿耿,咱家也不能亏待了你。”沉思片刻,徐如意伸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独孤利剑,跟着咱家也有段日子了,还算不错,你拿着用吧。” “督主。。。这,不合适吧。”云铮面露感激之色,但没有伸手接过。他可知道,这把剑跟着徐如意时间不短,除了入宫之时,平日里从不离身。 “叫你拿着就拿着。兵器这东西,咱家有的是。”伸手将剑递到云铮手中,徐如意闭目片刻,再睁眼,空无一物的手中陡然又握上了一柄怪剑。 剑身乌黑,没半点光泽,就似一段黑木一般,和平常的宝剑不同,这剑既无尖头,又无剑锋,圆头钝边,倒有些似一条薄薄的木鞭,但寒气逼人,再细观瞧,剑格上隐隐可见“君子”儿子,古篆书刻。 “君子剑。”徐如意轻笑一声,左手在桌上轻轻一按,一个酒杯腾起,乌黑剑光一闪,酒杯一分为二,再落下,严丝合缝,依旧立在桌上。 无中生有,宛如神迹的一幕,那十六个专注挑选武功秘籍的千户们没有看到,但云铮和黑猫看的真真的,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长剑入鞘,徐如意有些不满的看向众人:“行了,随便挑两本差不多就得了,一会儿还有客人要来,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白白给咱家丢人。” 十六个千户闻言,也只好恋恋不舍的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了。 功夫不大,纪纲由打外边走了进来,身后还背着那根蟠龙棍,刚一迈过门槛,纳头便拜:“小人纪纲,参见督主,东厂各位大人,柷各位大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纪纲的声音洪亮豪迈,配着一身好汉的装扮,立时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起来吧。”徐如意摆手,又一指黑猫旁边的一个空座道:“坐。” “谢督主恩典!”磕了一个头,纪纲迈步来到了空位坐下,拿起碗筷,夹了一大口炒肉丝便往嘴里送。 这样的举动显得有些不懂规矩,但放在他的身上,便显得很真诚憨厚。虽然如此,不过众人还是神色古怪的看着纪纲,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好吃吗?”徐如意笑道:“早先咱家和你说的人肉宴并不只是说笑而已,你眼前这一桌子菜,都是张家父子身上的部件做的,咱家尝了尝,手艺还不错,看你这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起来也挺喜欢的?” 纪纲的动作猛地一僵,但眨眼间又恢复自若之态,一边继续扒着碗里的吃食,一边咕哝道:“纪纲是个苦孩子,从小到大没吃过几次饱饭,督主大人给什么,小人就吃什么,决无二话。”说到这里,扒饭的动作似乎又快了一分。 “怎么样,妙人吧?若你们哪一个也有他这本事,那咱家对这东厂也就可以放心了。”徐如意冲着众人微笑道。 “督主!小人。。。”纪纲面色一变,慌张着想要出声解释,却见徐如意挥手道:“行了,咱家认定的事情,你再想改变,已然难如登天。不过你也不要害怕,心思百转也不是一个坏事,咱家刚刚是在夸你呢。” 面上的笑意收敛,徐如意认真的看向纪纲:“你来我东厂想要谋一份前程,咱家瞧你也是个人物,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谢督主!”纪纲面上一喜,便要起身下拜,徐如意却又说道:“你先别急,咱家的话还没说完。咱家愿意给你个机会,但你这机会却不在我东厂之中。 东厂之中,上至我这个提督太监,下至十六千户,中间又分四司、指挥使、镇抚使、各大档头,人虽然现在还不全,但都必须是太监才能担当的,你。。。舍得?” “督主,小人。。。”纪纲面露难色,咬牙切齿,神色甚是纠结。 “这也是为什么咱家说你不是我东厂之人。”徐如意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复又说道:“若是你愿意,咱家可以把你送去锦衣卫之中,去了之后哪怕不能直接当个千户,百户什么的还是没有问题的,这点儿面子蒋環还是要给咱家的。” “谢督主栽培。” 徐如意摇摇头“栽培?别急,咱家还有两件事情要你去办。” “请督主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徐如意想了想:“倒也差不多了。第一,皇上需要傅友德死,光明正大的死,你。。。知道怎么做?” “这。。。”纪纲一时间没有想到主意,也有些不太明白徐如意的意思。 “这里也没什么外人,咱家可以和你多说几句没有关系。凉国公蓝玉反了,由他做引子,这些日子以来锦衣卫和东厂抓了很多人,但这些人的身份地位都是在蓝玉之下,或是军中的都尉,或只是一些千户校尉。待到明旨天下,法场受刑的时候,说他们跟随凉国公造反,天下人会相信。可颖国公、宋国公他们不同,说他们跟随凉国公造反没有人会相信,所以皇上需要一个杀他们的借口。而傅友德若是死了,事情的意义也就变了。一个傅友德,加上一个蓝玉,东厂和锦衣卫就可以顺势说那些勋贵们互相串联,而不是谁领导谁,你可明白?” “放心,这事儿说急也没那么急,你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去办,尽快就是。”徐如意伸手拂过发梢,开口道:“这第二件事嘛。。。就简单了许多,让咱家看看你的功夫就行。” “督主!”纪纲一听此话,伸手由打背后解下自己的蟠龙棍,手腕一转,舞出一个棍花来,开口说道:“纪纲自幼得遇奇人,习得两路棍法,一路掌法,马上步下少有敌手。这棍。。。” “行了,功夫这东西是吃饭的本事,可不是嘴上吆喝的东西,不然咱家随便去街上找个说书的,说的一准比你还好。”正说着话,徐如意左耳轻轻一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位朋友,外边天凉,屋里暖和,何不下来一聚啊?” 一抖手,手中的两根筷子电射而出。 只听得“笃笃”两声闷响,房顶被打出两个窟窿。 “哼。”一声冷哼,头顶上上陡然一黑衣蒙面之人踏破屋顶,从天而降。 “哗啦啦”砖瓦落下的响动惊动了周围的番子。 “谁!” “哪里的毛贼,敢来东厂撒野!” “找死!” 转眼间,宴客大厅便被四处赶来的番子里外三层,团团围住。 把玩着手中的酒盅,徐如意看向面前不远的黑衣人:“纪纲。” “小人在。” “去,露一手吧。” “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开宴与走狗4 “吃我一棍!”得了徐如意的吩咐,纪纲二话不说,身形高高跃起,手中铜棍抡圆了砸向厅中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欲托大,脚下一错,便要闪身躲过。谁知纪纲一声大叫,手上陡然一扭,变砸为扫,直取黑衣人胸口。 冷哼一声,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黑衣人双手一转成爪,直接迎向纪纲手中蟠龙棍。 众人一奇,纪纲手中的蟠龙棍虽然没人试过,但看样子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内力灌注,再加上纪纲的块头,一般人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够挡住? 众人不解,纪纲也不明白,只当对方脑子不好,手上力道再加三分。 “铛!铛!”两声,黑衣人双爪抓在棍上,犹如金玉相击。 在场众人见识浅薄,不知其中名堂,座上徐如意却面色一沉,如此爪力,如金似铁,难道。。。 凝神细看,场中纪纲和黑衣人爪来棍往,互不相让。若论招式精妙,功力高低,纪纲似乎隐隐处于下风。不过事关前程命运,纪纲十成的功夫用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大开大合,不时放声嘶吼。头上发髻散乱,疯魔棍法,真如个疯魔一般。 不过即便如此,黑衣人已然占了上风,偶尔一爪,直指纪纲头顶心口的要害之处,看样子,若是存了以伤换命之心,纪纲当早已丢了性命。 “督主,这纪纲。。。”黑猫低声说道。 “无妨。”徐如意微微一笑:“你忘了,这纪纲说,他还有一路掌法呢。” “吗的,你看招!”纪纲一声大喝,手中蟠龙棍猛然脱手而出,双掌如蛟龙出海,推向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刚拨开眼前铜棍,纪纲双掌已近在咫尺。一咬牙,黑衣人反手一爪扣向纪纲头顶,二人招式若是落在实处,眨眼便是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徐如意身形猛然出现在二人身侧,浑身紫气蒸腾,一掌推在纪纲身侧,硬生生将个二百多斤的大汉推的横移一丈有余。 “纪纲无能,请督主责罚!”纪纲神智恢复,赶忙拜倒在地。 “也不怪你,起来吧。”徐如意转身又回到主位坐下,看向场中黑衣人:“来都来了,报个万儿吧?” “房!天!佑!”黑衣人一字一顿的答道。 “房天佑?”徐如意一挑眉毛:‘果然是你。’ 两人风云庄上一会,到现在最多也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曾经那个身子昂扬,意气风发的风云庄庄主房天佑,已然变成了面前的落魄江湖人。 “还真的是你。”徐如意挥手示意一众番子退下。 待到刚来的番子们尽皆撤走,徐如意才又说道:“你我只间,无恩有仇,所以你今夜前来,是来报仇的?” “不是。”房天佑摇头:“你我之间,无仇无冤。风云庄的那个晚上你就说过,是我先算计的你,之后的一切不过是你又算计了回来。我的算计若是成了,你会死,反过来你做什么都也算是应该的。” “哦?这个说法倒真是有些意思。”徐如意咂咂嘴:“别的先不说,咱家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在这南京城里,知道我身份的人可不多。” “是不多。”房天佑点头:“我本来不知道,但今天白天,在张府门前,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便有了四成的怀疑。” “这样啊。”徐如意笑道:“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你能记得我的声音我倒是不奇怪,不过仅凭着四成的怀疑你便前来夜探我东厂,有些瞧不起人吧?这就对自己的身手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而是情势所逼。”房天佑沉声道。 “情势所逼?”徐如意有些不太明白,旋即问道:“先说说吧,来我东厂,意欲何为啊?” “和他一样。”声音平淡,房天佑伸手一指。 众人顺着房天佑所指,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 纪纲也是莫名其妙的一指自己:“我。。。我?” 徐如意想了想,不禁失笑道:“你也是毛遂自荐来了?” “不错。” “想入锦衣卫?” “不!我要入你东厂!”房天佑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徐如意的双眼。 “入咱家的东厂,你可是个无根之人啊?又或者你只是想当个小卒子?”徐如意的表情渐渐认真起来。 “我不是无根之人,但明天可以变成无根之人。” “好狠得人。”众人闻言,不禁讶然。越是无根之人,心中越明白无根的痛苦,那不止是一块肉,那还是子孙根,是男人的尊严和象征。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起身来到了房天佑的身前:“想要权势?” “想。” “为何不去锦衣卫?” “东厂高层人员空缺,在这里,我才能用最快的时间得到我想要的,我等不起。” “这倒也是个理由。”徐如意点点头表示认可:“那你又为何想要权势?” “重建风云庄,夺回我儿。” “夺?”徐如意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个字的不同:“从谁的手里夺?” “哦~”徐如意想起了那个微雨夜的花园中的情景:“封玉萧?” 听到“封玉萧”这个名字,房天佑的双拳陡然攥紧,发出“咔吧吧”几声脆响:“就是他。” 徐如意歪着头想了想也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封玉萧在那个晚上带走了房天佑的儿子房俊,估计房天佑如今已经知道了。不过房天佑如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背靠华山派的风云庄大庄主了,孤家寡人一个。而封玉萧不同,抛开一身博彩众家的武功,他还是魔刀门的九把尖刀之一。若封玉萧不同意,那房天佑的儿子估计一辈子也要不回来了。更何况,房天佑还想重建风云庄。 “这两件事。。。咱家的东厂都能帮你做到。可咱家凭什么要帮你呢?”徐如意玩味的看着房天佑:“你说要来咱家就一定要收?房庄主不会那么天真吧?” 。。。。。。 徐州下邳郡 魔刀门后山断崖边,房俊双腿悬空,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刚没找见你,你果然在这儿。”封玉萧的声音响起,转眼间来到房俊的身边坐下:“想什么呢?和师父说说?” “没想什么。”房俊淡默的扫了封玉萧一眼,说了一声。 “别这样嘛,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好歹是你的师父不是?”封玉萧笑嘻嘻的一揽房俊的肩膀,再次问道:“是不是想你那个爹呢?” “他?”房俊轻蔑的一笑:“诺大的家业都败了,妻儿老母都保不住,有什么可想的。” “你不是在想他?”封玉萧奇道:“那你是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房俊开口说道:“魔刀门中最强的武功。。。是魔刀,对吧。” “是啊,怎么了?” “我想学。”房俊扭头,认真的看着封玉萧。 “魔刀这功夫。。。其实没什么意思。”封玉萧摇头道:“杀人又杀己的功夫,学了又不能随便用,你学它做什么?” “我听人说,学了魔刀,便能达到先天境界,怎么会没有意思?” “先天境界?谁和你说的?”封玉萧目光一凝。 “是冷长老。” “冷长老。。。冷白虎?”封玉萧蛋疼的挠了挠脸:“这个大嘴巴,还真是什么都往外瞎嘞嘞,服了他了。” 冷白虎也是魔刀门九把尖刀之一,为人和蔼可亲,只是好酒,偏生酒量还不行,每次一喝完酒就喜欢胡说八道。 “难道他骗我了?”房俊疑惑道。 “那倒没有。”封玉萧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和你说说也没有什么,同样也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理了理思绪,封玉萧开口道“天下武功千万种,虽然常有人说什么殊途同归,但这话也对,也不对。 练一种武功和练一百种武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真正与人交手过招。决定胜败的东西很多,内力,招式,兵器,天气,甚至是运气,等等等等。这些因素的差距比较都很重要,所以比武过招,没有谁能说自己必胜,也所以江湖上才有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说法。 不过有一种人,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估计要几万兵马围剿或者借助天地之威才能战而胜之” “先天?” “不错,先天。”封玉萧肯定道:“传说少林派的达摩祖师还有武当派的张三丰张真人都是先天高手。达摩祖师你知道吧。” “知道。”房俊轻声道:“面壁九年,一苇渡江。身兼七十二绝技,独战天下高手,创立少林寺传承千年不断。。。” “呵。”封玉萧摆摆手:“达摩祖师的传说太多了,那关于张真人的你知道多少吗?” “这个。。。”封玉萧的问题让房俊一愣,细一想,好像真是。除了知道张三丰是武当派的开派祖师以外他并不知道什么其他的。 “武林大小门派之中当以四教七派位尊。而四教七派之中,又以四教最为强大。武当和少林同为四教魁首,你觉得是为什么?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真要说起谁的武功天下第一,如果张真人自认第二,那可就没人敢认第一了,你再猜猜是为什么?” 看房俊一脸茫然的样子,封玉萧轻笑一声,开口道:“有些事情只是出于种种考虑不愿意往外传扬而已。元末之时,天下虽乱,可一群庄家汉围个红头巾,喊几句口号便想推翻元庭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至正十一年四月初八的时候,刘福通在黄河边挖出了那个一只眼的石头人,至正十一年九月初九,太师脱脱不花率领元庭最精锐的五千黄金铁骑赶到,准备镇压。可就在当夜,五千铁骑突然全军覆没,人人死无全尸,唯有脱脱不花带着七百多残兵得以逃生。世人皆传是天兵鬼将下凡相助,可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晓。” 房俊皱眉:“是。。。张真人?” “不错。”说道这里,连封玉萧的脸上也不禁带上了一丝恐惧之色:“一人之力,一夜间尽灭五千铁骑,而这。。。就是先天。如何达到先天的境界,为师也不知道,相信当世除了张真人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魔刀一旦使出,虽然威力无穷,可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先天境界,只有历代的门主知道,不过就算是先天,用过就死,有什么用?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那我也想学。”房俊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扔远:“将他改成用过之后不会死的功夫不就行了?” “呵呵。”封玉萧站起身,扑扑身上的尘土,伸了个懒腰:“那就祝你好运吧。” 。。。。。。 东厂宴客大厅 房天佑看着面前的徐如意,嘶声道:“我房天佑如今除了一条烂命,一身功夫,其它的一无所有。” “一条烂命,一身功夫也就够了,其它的咱家的东厂也不缺。只是咱家信不过你,若是什么时候你背后捅了咱家一刀,咱家可是会头疼的紧。” “房某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督主的信任。” “你不知道不要紧,咱家帮你想了一个办法。”徐如意伸出左手,掌心摊开:“吃了它,你就是东厂的大档头,咱家也才会相信你的忠心,如何?” “这是什么?”房天佑看着徐如意掌心的朱红色药丸,沉声问道。 “三尸脑神丹,内有三种尸虫。服食后一无异状,但每年端阳节午时,若是不服食克制尸虫的解药,尸虫便会脱伏而出。一经入脑,服此药者行动便如鬼似妖,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 房天佑点点头,二话不说,伸手拿起药丸便放入口中咽下,随后双膝跪地,拱手拜道:“属下房天佑,参见督主。” “哈哈哈!”徐如意仰天长笑,转身说道:“都看清楚了,明日起,这便是我东厂大档头,房天佑!” 。。。。。。 宴席散去,云铮回到自己卧室门前,刚要推门进去,却陡然停住。鼻子抽了抽,似乎闻到了一股。。。肉香? 身后,徐如意的清冷的声音响起:“记得你说你没吃过牛肉?刚才吃的就是了。味道还不错吧?张家那对父子咱家已经给你蒸好了,就在这屋子里。你要想吃,咱家也不反对,不过就不要吓坏下边的孩儿们了。” “督主。。。”云铮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那个梦里的东西,咱家基本都帮你做到了,以后若是又做了什么梦,记得跟咱家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宴罢 洪武二十七年十月初九,锦衣卫东厂联名上奏称蓝玉于狱中招供认罪,承认使人偷盗国玺,并供认军中朝中从逆党羽七千余人,帝震怒,下旨凡有牵涉之官员,不论官阶大小,职位高低,审问清楚一概斩首,一个不留。 旨意一下,从洪武二十七年十月初十午时开始,刽子手们手中的屠刀便基本没有被放下过。自蓝玉以降,一排又一排的犯官被从东厂的诏狱之中拉到了西市法场。每当监斩官的令箭落地,便有十数颗脑袋落在地上。 南京城的老百姓对于杀头这种事情也算是司空见惯了,胡惟庸案、郭桓案、空印案,哪一个不是杀得尸山血海,人头滚滚,如今不过是再来一次而已,人们对于犯人的生死虽然不甚在意,可他们却被犯人身上的累累伤痕所恐惧震撼。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这群犯人中还成人形的都不多,一个个白骨参差,浑身鲜血淋漓,伤口上还爬着蛆虫的比比皆是,死亡对于他们来说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宁见飞鱼,不进东厂。”坊间如是相传。 就在这血腥恐怖的气氛之下,南京城的人们过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大年三十,迈入了洪武二十八年。 一番杀戮到得今日,已经足足持续了三个月有余才算是告一段落,西市已然成了一片鬼地,尸体可以运走,可鲜血染红的地面却不是几桶清水变成冲洗干净的。 鱼腥肉腥,都不如人的血腥。阳光一晒,微风一吹,路人无不掩鼻欲呕。 。。。。。。 南京东郊的钟山上 “答答”的马蹄声轻快的响起, 五六个家将打扮的汉子,牵着马,默然的走着。头前几步远处,两个公子打扮的人骑在马上,信马由缰。两个公子中身穿绿袍的年纪稍长,大概三十岁上下,旁边的蓝袍公子则年轻一些,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看面相,两人倒有五六分相似,应该是兄弟一类的亲近关系。 “大哥。”年轻公子低声道:“难得爹爹准我们出来散散心,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二弟。”年长的公子苦笑一声:“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年轻公子摇头道:“无非就是皇上要对咱们家下手就是了。不过杀人总也要有一个由头,皇上总不能亲自提着刀子来砍咱们吧?” “想杀人,办法总会有的。”年长的公子叹息道。 二人闲逛了半日光景,实在没什么心情便又打马而归。 林荫的黑暗之中,纪纲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一松手,将肩上扛的一个男子扔在地上,发出了一丝冷笑,随后拔出腰间长刀,架在男子颈间,轻轻,抹过。 第二天 南京顺天府接到报案,称钟山上发现无名男尸一具。捕快仵作一番查验之后,虽然仍旧没有查出男尸身份,但却在现场不远处一个树洞之中发现一封信。信中有一句写到“今上嫉贤妒能,无故诛杀勋贵功臣,大明气数必不得久远。”顺天府尹高甫明阅后大惊,急忙据实上奏。圣上震怒,下旨顺天府七日破案。 第三天 顺天府尹再度上书,称经走访排查,男子身亡之日,钟山周遭百姓看到颖国公傅友德府上两位公子似乎曾领着家将上过山。圣上留中不发。。。 。。。。。。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二十八 就在早朝即将结束之时,蜀地传来捷报,声称白莲叛军已被尽数剿灭,贼首“天命大将军”王四六授首,不日即将班师回朝。朱元璋大喜,下令户部准备相应物资犒赏出征将士,并决定要在晚间宴请文武群臣。 “如意。。。你怎么似乎有些不太开心?”春坊之中,朱允炆看着徐如意轻声问道。 “没什么殿下,只是外边的事情让奴婢有些疲惫罢了。”徐如意勉强回了一个微笑。 “哦,这样啊。”朱允炆点点头,没有再细问下去。 自从蓝玉起兵的那个夜晚之后,徐如意来这春坊的日子就少了一些。他东厂厂公的身份虽然在外面很神秘,但朱允炆还是知道的,相信黄子澄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本来以为每日里要在这春坊之中受一番黄子澄的责骂和朱允炆的追问,不过出乎意料的,二人从来没有与他谈论起有关蓝玉谋反一案的任何事情,这让徐如意心中轻松不少。 “殿下,”徐如意想了想,开口问道:“您从来没有问过我任何关于凉国公的事情,难道您心里就不好奇吗?”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可好奇的。你在外边抓人,杀人,一切都不过是按照皇爷爷的意思罢了。孤。。。并不想听这些。” “奴婢知道了。” 。。。。。。 原本以为皇帝的宴会会有多么的极尽奢华,可真看到了,徐如意才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想多了,又或者,只是洪武皇帝才这样? 乾清宫中,一张张矮脚桌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四处张灯结彩,夜幕降下之时,整个大殿之中灯火辉煌。满朝文武人人皂袍溯带,衣冠楚楚,身为皇帝的朱元璋坐于大殿正中的宝座上,朱允炆坐在身侧不远,单独有一张小桌,而徐如意就站在他的身后。 单只看这排场,倒也还对得起“皇室天家”四个字,可细一看桌子上摆的各式菜色,就未免有些惨不忍睹了。菜饼子、熏肉、腌鱼、仅有的几份绿叶菜也不过就是白菜萝卜一类的家常冬菜。不过看文武群臣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看来应该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神色睥睨的扫视着殿内的众臣,见并没有人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样,大明朝的官儿可不是来享福的,有鱼有肉,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丝竹声声,大殿正中的的空地上,三十多个歌姬正伴随着悠扬的琴音翩翩起舞。云袖挥洒,让人眼花缭乱,朱元璋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但又不好说什么。他不好歌舞,但这歌舞也算是皇家的规矩之一,也为这宴会增加了一点生气,不然的话,有他朱元璋在,估计这宴会上该是连一个敢打嗝的人都没有了。 “老张。”朱元璋看向身边恭敬侍立的老伴当:“让她们都下去吧。” “是。”老张点点头,对着下边做了一个手势,不一刻,一众舞姬连带着乐师便退出了大殿之外。 “哈哈哈哈!”一阵有些做做的笑声过后,朱元璋举起了手中的金杯:“今日朕宴请众位爱卿,酒菜寡薄,还请众卿不要怪朕啊。” “臣不敢,臣惶恐。”群臣起身齐声拜道。 “平身平身,酒宴之上,众卿不必多礼,朕也只是随便说说,玩笑一番而已。”朱元璋双手虚扶。 停顿片刻,朱元璋沉声开口道:“朕这段日子以来,时常忆起当年的事情。。。” 见皇上似乎要开始“讲故事”了,文武群臣纷纷正襟危坐,将自己的耳朵竖起来,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当官儿的,十个有九个都是人精,皇上会没来由的讲些无用的话吗?皇上的话中从来都是暗藏玄机的,哪怕没有,那也只能怪自己笨,没有听出来。 “朕本是淮右一布衣,放牛种地的穷人命,可后来呢?朕的爹娘都死了,仅有的那点薄地和那个破房子也没了,朕竟然又变成了个要饭的和尚。后来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朕就拿起了刀子造了反。” 听到这里,有那心思重的人,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座上的信国公汤和。却见汤和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尊泥雕木刻。 一旁的徐如意注意到了这些鬼祟的眼神,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朱元璋口中的故事中,从要饭和尚到拿刀造反,中间少了一个人:汤和。当朱元璋在大街上连饭都要不到多少,几乎要饿死的时候,是汤和一封书信,将他叫到了郭子兴的军中,而不是他自己突然有了造反的觉悟。 众人这看向汤和的一眼,不过是因为他们一时没有体会到朱元璋话中的意思,下意识的看一眼而已。 朱元璋的故事仍在缓缓地继续:“拿起了刀子,脑袋也就不再脖子上顶着,而变成在裤腰上别着了。说什么时候没了也就没了。朕当时的日子并不好过,元庭近百年经营,底蕴深厚,虽然不得民心,可他们的刀枪甲胄都是真的。和这帮蒙古鞑子打仗不容易,可更不容易的,就是咱们自己人也不是一条心的!张士诚、陈友谅、芝麻李、徐守辉,表面上大家都是共抗元庭的好兄弟,可背地里互相扯后腿的事情一样也不少干。朕在前边打着鞑子,回头还要被他们踹后腰,要不是朕的命硬,估计就死在他们的手里了!” “嗯。。。”群臣砸么着朱元璋话里的意思,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这一段里朱元璋歌颂了自己的伟光正,同时将其他对手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又吐了两口唾沫。虽然有些可笑,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更不敢笑,毕竟朱元璋是最后的胜利者。 “可是啊,再苦再难,哪怕是身临绝境,朕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朕也一直在咬着牙坚持。”朱元璋好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其实朕不怕死,造反的人又岂会怕死?朕真正怕的,是天下百姓过不上好日子,不能取名字,几户人家一把菜刀,三等贱民的身份,命如草芥一般,这都是朕当年亲身经历过的,朕比谁都明白老百姓的苦。好在,天命在朕,文武将士齐心用命,终究还是打下了这个大明天下。朕,敬众卿一杯。”朱元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全赖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众臣举杯同饮。 “今日朕喝了不少酒,与众卿说了挺多。其实朕心里最想说的,就是告诉众卿,朕虽然是皇帝,但这天下想要坐稳,少不得朕与众爱卿群策群力,同舟共济。前些日子钟山上出了些不好的事情,朕不说,相信众位爱卿也是有所耳闻的。顺天府尹上折子说事情可能与朕的某位老兄弟有些关系,但朕并不相信,这天下是朕在坐,但也是你们这些官帽子在治,大明朝亡了难道你们又能讨得什么好处去吗?你们都是有脑子的,这点儿道理不用朕说,你们也该知道。高甫明。” 众臣中,一身儒袍的高甫明起身,在殿中叩首拜道:“臣在。” “刚才朕所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钟山无名尸首一案并非其表面所显露的那般简单,尔当继续加紧查办,务要尽快给朕一个交代,给朝廷一个交代。” “臣遵旨。”高甫明再拜,随后起身回坐。 “公事归公事,不过朕还有一句话要说给众位爱卿听一听。”朱元璋目光扫向右侧端坐的傅友德:“家中的儿孙,还是要好好管教的,没事儿乱跑,惹来腥臊,恐怕不知何时便成了取死之道。” 殿中陡然沉寂,随着朱元璋最后一句话出口,大殿中变得针落可闻。此刻,每个人都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目光也都看向了颖国公傅友德。 沉默片刻,傅友德突然起身,一言不发望外就走。众臣默不作声,又将目光转向御座上的朱元璋。再看朱元璋,目光一凝,随后轻笑道:“颖国公身体不适,先去。朕与众卿继续饮酒。” 扭头又冲老张吩咐道:“去将那些舞姬乐师再叫上来吧。” “是。”老张点头。 不久,歌舞之声再度响起,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直到某一刻。。。 “陛下!”一声历喝在殿外响起,傅友德顶盔贯甲,一身鲜血,一手拎着两颗人头,龙行虎步而来:“我傅友德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脑袋都在我手里了,以后却不会再四处乱跑,陛下可满意否?” “颖国公。。。”朱元璋凛然看着殿中的傅友德,沉声道:“父子亲情,何至于此,朕之前不过随口说说,你又何必做真?” “随口说说?”傅友德仰天长笑,举手将手中两颗头颅砸在地上:“朱重八,你不就是要老子的头嘛,老子给你就是。” 话音落下,傅友德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反手扎入心口,鲜血崩涌,足有三丈。 “老子在下边。。。再找你。。。算。账。” 死尸倒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结案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二十八的冬日大宴上,颖国公傅友德在宮宴之中只因朱元璋的一句若有所指的责备就先杀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随后又自杀身亡。 当晚,定远侯王弼,曾经的蓝玉和傅友德麾下的心腹爱将也在府中拔剑自刎身亡。 朱元璋的剧本之中其实并没有如此惨烈的一出戏。不错,他是想让傅友德他们去死,但他没想亲眼看着他们死,因为这样会让他为自己在史书上所准备的“贞洁牌坊”倒塌。 天地可欺,但自己的心不可欺。朱元璋心中最清楚,从始至终,是他对不起这些当年一同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可是没办法,在大明朝的千秋万代与兄弟生死与共的誓言中,他终归选择了前者。 即便如此,朱元璋还是想在天下百姓,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好名声,只可惜老天爷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先有蓝玉中秋谋反,中有傅友德血溅乾清宫,后有王弼府中自刎,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还想找什么谋反的借口,那也不会再有人信了,他的“贞洁牌坊”已经被鲜血冲塌,漂到了臭水沟子里去。 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脸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了下来,刻薄寡恩这四个字一定会伴随着他接下来的时光,到死,也不会消失。 “好吧,既然脸面没了,那朕也就不要这个脸了。”就在就寝之前,朱元璋的念头终于通达了:“老张,传旨东厂和锦衣卫,不要讲什么规矩了,除了那几个人以外,一路杀下去,一个不留。” “是。” 原本以为杀戮已经告一段落,结果刚一停下,旋又开始,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东厂和锦衣卫们给这些犯人定下的罪名更加的简单、直接了。 “谋反”,两个字,没有任何罪证,没有任何的审判,甚至连一份像样一些的供词都没有,一张白纸,几行墨水,一个红手印,就是认罪服法的证明。抓了人隔两天就砍,其家眷或发配,或没入教坊司,或者也就一并砍了,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是了。 。。。。。。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东厂衙门,徐如意和云铮相对而坐,静静的品着茶,谁也没有说话。还别说,冬日里听听雨声,喝喝香茶,雾气蒸腾之中到是能给人带来难得的宁静。 “咚咚咚” “进来吧。” 伴着风雨之声,东厂的新任大档头房天佑推门而入。 徐如意看了他一眼,眼神一敛:“身上带血,动手了?” “禀督主。”房天佑单膝跪地,拱手回道:“宋国功冯胜率府中二百家将负隅顽抗,已被属下尽数斩杀。” “尽数?”徐如意奇道:“冯胜也死了?” “是。” “嗯。。。”徐如意想了想,笑道:“罢了,死了就死了吧,回头随便找一个往法场上砍了就是了,脸上多抹点儿血,披头散发的也没谁能看的出来。老百姓嘛,总是最好糊弄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起来吧,忙了一晚上,过来一起喝口茶,暖暖身子。” “谢督主厚爱。”房天佑起身来到桌边坐下,翻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 “茶色清莹,绿叶起伏,上好的碧螺春。”房天佑赞了一声。 “倒是个识货的。”徐如意点点头:“伤养的怎么样了?” “回督主,属下的伤已无大碍了。”房天佑恭声回道。 “嗯,没事就好。”徐如意微笑道:“你伤刚好,咱家就让你出来忙活,也是为了让你早日在兄弟们面前露露脸。听说冯胜早年是出身武林之中的,你能把他拿下,确实不容易,咱们伤了多少人?” “额。。。”房天佑犹豫一下,老实回道:“死了一百六十三人,伤了二百一十八人。” “一千人去,损失了这么些个,兄弟们还是要再多练练啊。”徐如意摇摇头:“这个冯胜,也真是的,皇上要杀他这是早就明白的事情了,凉国公反的时候他装瞎子,颖国公死的时候他扮乌龟,咱家还以为他已经看开了,没想到却是一个大尾巴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这个宋国功的。” “督主。”云铮沉声道:“您当初给的名单上,现在基本都杀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百多个杂鱼,您看。。。” “还剩一百多吗,抓点儿紧,杀了就是了。”徐如意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烂人巷和纪纲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云铮想了想,开口道:“烂人巷那边已经按照督主您的吩咐开始着人教授些粗浅的内功,每七天都有专人去看看,凡是发现可造之才都会用心培养。这两个月江湖上陆续的有些人想投靠咱们东厂,都是些混不下去的或者别有目的的,属下和他们讲了规矩之后他们大部分都走了,不过还真有些人愿意给自己一刀,留下来。” “三尸脑神丹他们也吃了?”徐如意奇道。 “吃了。”云铮点点头:“按照督主的吩咐,也没都给,只给了他们中几个真正的厉害的人物。像狗脸判官苟小云、笑面金刚皮铁心、食人鬼邓高明还有个六臂阎罗东方寒。” “有听过他们吗?”徐如意看向房天佑。 房天佑点点头:“黑道上响当当的字号。” “比蛇心老魔如何?话说他人呢?”徐如意突然想起了当年在风云庄上的那个黑道魁首。 “难分高下。被我杀了。”八个字,回答了徐如意的两个问题。 “很厉害啊。”徐如意点点头:“你是我东厂的大档头,他们四个便在你后边做那二三四五档头好了,能不能摆平他们就是你的事了。回头记得领来我认认脸。” 顿了片刻,云铮又开口道:“纪纲那边几个月以来在锦衣卫镇抚司里很吃得开,两个月的时间便从一个百户蹦上了掌刑千户的位置,而且入了锦衣同知宋明光的眼。虽然私下里说是还愿意听咱们东厂的吩咐,不过依属下之见,恐怕是个属狼的。” “无妨,”徐如意摆摆手,满不在意的说道:“纪纲那个人,天生就是个脑后反骨的,偏偏还有胆有谋又够狠,这些咱家早都知道了。” “那督主您为何。。。”云铮不解。 “为何送他去锦衣卫?”徐如意哈哈大笑:“因为将来,我东厂在明面上,总要有个家伙来唱个对头戏啊。” 。。。。。。 冯胜,这个开国六国公最后硕果仅存的宋国公也死了,终究还是没有躲过那一刀。为了帝国的将来,朱元璋将一个又一个的老朋友送下了地狱,当初他亲自审阅的那本《逆臣录》似乎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点了。 嗯,不对,还有信国公汤和,还是再去看一眼吧,终日玩鹰,别被鹰抓了眼睛。 一身布衣,朱元璋领着老张和几个侍卫在信国公府的后院凉亭中见到了这位大明天下最后的具有威胁的人。 “汤和?”朱元璋的语气有些疑惑,汤和托病在家一个月,朱元璋也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此时再见,汤和简直已经变了模样,面前的这个佝偻老者真的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老兄弟? “陛下。。。”缓缓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汤和抬起头,仰望着自己面前的天下至尊。 “朕。。。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朱元璋涩声道:“你先起来吧。” “陛下。。。”汤和并没有起身,依旧直勾勾的仰望着朱元璋,那眼神。。。很复杂,他有些话想说,但他又不能说,他只能通过自己的谦卑,来最后的恳求,恳求眼前的皇帝陛下能够留自己一条命。 难道您真的一个也不留吗? 深深的看了一眼汤和,朱元璋叹了一口气,一撩下摆,就那么弯腰坐在了地上,坐在了自己老兄弟的面前:“老汤,你这是怎么了,朕不过是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你怎么跪在地上不起来了,腿麻了?” 看着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汤和心中长出一口气,勉强勾起一丝微笑,汤和回道:“臣腿脚不利落,让陛下见笑了。”说完,勉强将腿盘起,也坐了起来。 “红颜白首,英雄迟暮,你我都老了啊。”朱元璋唏嘘道:“还记得当初我拿着把刀到郭大帅营中投奔你的时候,差点儿就被郭大帅给砍了祭旗,多亏你及时赶到,才将我要了过去。 那时候的你已经是个千夫长了,而我,不过是个九夫长,还是你给我封的。 有了好处,你总是想着我,不愧是咱们凤阳出了名的仁义汉子。如今天下太平了,老兄弟们也都走的差不多了,我。。。很孤单啊。” 用“我”字自称,至少再说这句话的时候,朱元璋不再是洪武皇帝,而是那个汤和所熟悉的朱重八。 “陛下。。。”汤和几乎落了泪。 “你看你,朕也没有说什么,你就这副样子,曾经的那个虎胆天王哪里去了。”朱元璋笑着一推汤和的肩膀。 “呵呵,老了老了,倒是让陛下见笑了。”汤和挠挠头,随后也玩笑道:“在您这个真龙天子面前,我这老虎也不过是一只小猫,陛下您早就知道的。” “哈哈哈哈。。。”朱元璋哈哈大笑:“我大明朝的信国公若是小猫,其他人岂不就是小老鼠了?你啊你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滑了。” “陛下,打小我老汤在你面前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诶,朕有个事儿其实一直想问你,今日赶巧,老汤你能不能为朕一解心中之惑啊?” “陛下请讲,老汤我。。。咳咳。。知无不。。咳。。言,言无不尽。咳咳咳”故作豪气的拍了拍胸脯,却没想到竟咳了起来。 身后侍立的老张赶忙端来一碗热水,扶汤和缓缓饮下,汤和才算是止住了咳嗽。 “老汤我这身子算是完了,让陛下见笑了。”一阵咳嗽过后,汤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不碍事,不碍事。”朱元璋眼中的戒备之色终于完全的消失了。 “陛下您刚才要问。。。” “哦,朕是想问你。。。当初在郭大帅的营中,你为何对我那般的恭敬啊?”朱元璋有些疑惑道:“我当时落了魄,算是去投奔你的,你官职比我高,在军中还是个千夫长,可每每走在一处,总还要跟在我身后,别人看了暗地都笑话你我,可你还是依旧如此,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咋想的。”汤和自己似乎也有些迷糊,回忆半晌,才笑到:“不怕陛下你笑话,我啊,当时可能纯粹是怕了你了。” “怕我?怕我什么?”朱元璋不解道。 “怕你打我呗。”汤和摊摊手,也笑了起来:“小时候咱们还有二娃子,小铁锤他们一起放牛,你从来都是咱们几个的孩子王,和东村的那帮子娃娃打架的时候你也是最猛的一个,数遍凤阳的放牛娃子,陛下你也是出了名的一霸,你说我能不怕你嘛。” “二娃子,小铁锤。。。”朱元璋喃喃道:“他们后来还有消息吗?” “死了,早都死了。”汤和叹道:“当初你爹娘去了,你一个人去皇觉寺当了和尚,他们两个惹了刘扒皮家的管事,便被打死了,我当时本来想去给他们报仇,结果却阴差阳错的被官府抓去修河堤,这都是命啊。” “这都是命啊。”说起儿时的苦难,朱元璋也不由叹息。 “爷爷。。。娘娘让我告诉你,该吃药了。”不远处,一个梳着小辫的娃娃穿着花袄,晃晃悠悠的趴在门口,看着汤和。 “你孙子?”朱元璋慈爱的看看小童,问道。 “让陛下见笑了,才六岁,还不懂规矩。”汤和说着,冲小童说道:“去告诉你娘,爷爷在陪皇上说话。” “罢了,就这样吧,朕也就是来看看你。你好好养病,咱们老哥俩也没几年活头了,你就陪着朕。。。再走上这最后一程吧。”拍了拍汤和有些瘦削的肩膀,朱元璋站起身来,转身又走了:“别总在地上坐着,地凉,小心坏了身子。” “臣,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夜,锦衣卫指挥使蒋環于府中暴毙身亡,悄悄然,洪武四大案中的蓝玉案,在死伤近十万人命之后,宣告了终结。 第一百三十七章 蛊惑建庄 “如意,最后一次,好不好?” “殿下,这四个字奴婢已经听了十七次了。” “最后一次。孤保证。” “第十八次了。。。”无奈的捂着额头,看着面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当朝太孙殿下,徐如意只觉得自己头疼的厉害:“每次你都说去体察民情,结果每次都拽着我去茶馆儿听书,殿下,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有什么关系。”朱允炆老神在在的说道:“前前后后孤才出去了十六次,又不是天天都出去,孤心里有数的。而且。。。你没发现皇爷爷已经好久没有再打过你了吗?这说明什么?说明皇爷爷也默许了你带孤出宫。” “这两者有关系吗。。。”徐如意失笑道:“我好歹也是东厂的提督太监了,这几个月忙的是什么你也知道,若皇上还成天打我屁股那才不正常吧?” “额。。。”语塞,随之而来的就是恼羞成怒:“孤不管,反正今天孤就是要出宫,那风尘三侠的故事我正听到紧要关头,再不去怕就听不到了!” “你就是去也听不到吧?”徐如意疑惑道:“上次咱们出宫到现在算起来差不多得有五六天了,他总不至于为了等你一人而停书吧?” 朱允炆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孤已经打听过了,那先生说,只要我能在七天内去,他保证我听的绝对能前后接上,他还说这就是他们说书人的能耐。” “不对啊?”徐如意疑惑道:“咱俩形影不离,殿下你是什么时候问的?” “你转头会账的时候我让楚楚帮我问的她爹。” “楚楚?” “快嘴鱼的闺女啊。” “那快嘴鱼?” “说书的先生啊。” “殿下。。。”徐如意眼角不自觉的抽抽:“您的业务能力来我东厂当个探子绝对绰绰有余。” “你损我呢吧?”朱允炆兴高采烈:“你敢损我,今天要是不带我出宫我就找皇爷爷告状去!” “去街上当个混混也绝对饿不死。。。” “这么说你同意了哈!”朱允炆伸手拉起徐如意的手往外就走:“快点快点,今日事今日毕,不要拖泥带水。” “殿下,奴婢尝闻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无道昏君。。。。” “你学黄卿家说话也没用!” 。。。。。。 “如意,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南京城好像很热闹啊。”一出了宫,朱允炆就和跳蚤精一样,嘴里不闲着,走道儿也一蹦一跳的。 “是吗?”徐如意左右看看,好像还真是,街上的人比上次出来多了不少,再细看,好像。。。多是些读书人? 细细一想,二人陡然恍然大悟,不禁相视而笑。会试在即,南京城当然要比以往热闹许多了。 明代的科举主要分为三级。所谓三级:乡试、会试、殿试。其中的乡试想当于省考,在秋季八月举行,所以又被人们称为秋闱,而会试和殿试相当于国考,于春季二月举行,是谓春闱。 其实春闱和秋闱这两场考试从本质上来说区别并不大,都是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考生们按照规制做出相应的文章。当然了,在此之上还有着三点主要的不同,首先,考官不同,逐级增高,最后的殿试就是由皇帝亲自作主考;其次,称号不同、成就也不同,通过乡试的学子被称为举人,而第一名叫做解元;通过会试的举人们被称为贡士,其中的第一名是为会元、而贡士在通过殿试的考试则能得到进士的身份,其中的第一名就是人人景仰的状元。 之前徐如意忙着指挥东厂杀人,一直没有关注这方面的事情,如今才发现,原来秋闱都过了,那。。。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人呢? 记得古月真好像提过一次他已经是举人了,只是之前会试落了榜,前边这一年大几个月的徐如意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没有注意到也就算了,如今想想,古月真应该就在这南京城了吧,毕竟今天已经是二月十二了,而会试,记得谁提过一次,好像就在二月十八。 “嗯,回头让下边儿留意一下,找找月真的下落。”这样想着,徐如意和朱允炆又来在了那家熟悉的小茶馆儿门口。 “小二,看茶!”没等徐如意开口,朱允炆就轻车熟路的招呼了起来。 “哟,二位爷,来啦,快里边儿请,还是毛尖儿?”小二的脸笑的如同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数出十八个褶子来都还有富裕。按理说朱允炆来的次数并不是那么多,而徐如意平时就是压根儿不来,那为什么店小二会显得如此热情呢?无它,为了银子呗。 一块三两上下的小元宝带着优美的弧线从朱允炆的手中抛出,被店小二灵巧的一抓,收在了怀里。如今朱允炆身上也总是带上些银子宝钞,而不是一味的一点头然后让徐如意掏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钱从自己的手中递出去格外的舒坦。 时辰还早,还要一刻钟左右才到快嘴鱼上台,此刻他人在台下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坐着,面前摆着一碗粗茶,正和自己的闺女楚楚逗着闲话。说书的先生就是这样,怀里揣个醒木随时都能开场,张嘴就说,也不用准备什么。 “一会儿机灵着点儿,要钱的时候多往那些读书人的身前走走,他们最是好面子,出手大方。”快嘴鱼低声的给闺女讲着要钱的门道。 “知道了爹。”小姑娘有些不耐的左右闲看,猛然眼前一亮,指着一个台前的个好位置笑道:“爹你看,那两位公子又来了!” “又来送钱了?”快嘴鱼喜上眉梢,顺着闺女指的方向一看,可不是?还是台前最好的雅座,还是那两张熟悉的面孔。 “二位公子,好久不见了。”快嘴鱼满面堆笑,领着闺女坐到了朱允炆的对面。 “鱼老板,我的书你给我留了吧?”朱允炆也点头笑道。 “留了留了,公子放心,绝对接得上。” “接得上就好,今日若说的精彩,本公子还重重有赏。”朱允炆满脸的迫不及待,恨不得快嘴鱼立马上台开讲。 快嘴鱼微笑摇摇头,时辰不到,他还不能上台。不过不要紧的,到底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哄着朱允炆说着奉承话,倒也不显枯燥。一阵功夫,茶馆里消食的,闲坐的,听书的人多了起来,看看时间,快嘴鱼向着朱允炆和徐如意拱手赔笑道:“少陪,小人这就上台为公子说书。”便起身走到了台上。 “穷摔”一拍,快嘴鱼开口吟道:“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于今交道好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 “好!”台下一片叫好声,朱允炆的嗓门儿尤其的大,搞的徐如意脸上不禁有些尴尬。 待场面稍静,快嘴鱼开口道:“上回书咱们说道李靖与虬髯客。。。” “哦,对,说的是风尘三侠来着。”徐如意前段时间心思繁重,压根儿就没有认真听过,如今快嘴鱼起了头,他才恍惚的觉得有些印象。 平心而论,快嘴鱼的手艺其实还是不错的,静下心来听,虽然前后不知,但徐如意还是很快的被带到了故事之中。 精神一旦投入,时间总是过的极快的。不知不觉间,醒木“啪”的又一拍,一段儿就这么过去了,几句“不忘恩德”的客气话过后,楚楚站起了身来,微微兜起衣服的下摆,挨桌的转了起来。朱允炆离得最近,也不多说,一个小五两的元宝便放了进去,换来小姑娘甜甜的一笑。 “如意如意,你说这虬髯客可真是好本事,武艺如此高强,又是一副侠义的心肠,你说。。。”借着空档,朱允炆迫不及待的作起了“听后感”来。 徐如意面带微笑,饶有兴致的听着,不时的也说说自己的想法:“那红拂女也是厉害,飞檐走壁,轻功绝顶,可撑的上是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那也不见得。”朱允炆撇嘴道:“那杨素手下的义子张涛,一路紧追不失,可见轻功未必便输了红拂女,若不是虬髯客出现,最后的结果还不一定是怎样呢。” “呵,那张涛。。。”本是随口答话,徐如意心中却猛地一动,心思一转:‘这是个机会啊。。。’ “殿下。”徐如意不着痕迹的探了探身,低声开口道:“故事终归是个故事,而且还是隋末的故事了,可您知道这当今天下第一等的轻功是什么样子吗?” “额。。。不知道。”朱允炆老实的摇头。 “那您知道天下第一的美人又是长得什么样子?”徐如意又问道。 “不知道。” “那武功天下第一呢?文笔天下第一呢?书法天下第一?力气天下第一?这些您知道吗?” 徐如意每问一个,朱允炆都要摇头,像个顽童手里的拨浪鼓一样。 一连听徐如意问了十几个天下第一,朱允炆突然反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把他们带来给孤瞧瞧啊?” “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是谁?殿下您说笑了。”徐如意嘿嘿一笑,手支着下巴,脑袋一歪,还翻了一个白眼。 “你!”朱允炆气急。 “不过~”徐如意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些“诱惑”的味道:“您是大明朝的长孙殿下,未来的皇帝,而奴婢我是东缉事厂的厂公,若你我有意,这些又岂是什么难事?” “这。。。”朱允炆嗫嚅道:“这好像不太好吧,有点儿,有点儿。。。” 朱允炆本能的觉得好像不太好,但哪里不好他又说不上来。 “玩物丧志?”徐如意提醒道。 “对啊,玩物丧志。”朱允炆点头,随即神情沮丧:“皇爷爷不会同意的,黄卿家也不会同意的。” “殿下。”徐如意正色道:“首先,这并不是一件闲事。须知鸡鸣狗盗之徒亦有其用。若有十个天下第一之辈为您效命,那您便是有了十个行当里的魁首人物在侧,若是百个、千个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玩乐,宫中有乐坊、朝廷亦有教坊司,再多一个似是而非的玩乐之所,又有什么打紧?左右不过是出一个宅子罢了,如今这京中。。。这京中。。。”说道这里,徐如意不由黯然,他本想说京中空宅旷府众多,这让他想起了已经故去的凉国公蓝玉。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动静别太大就行。”朱允炆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头。 “殿下放心,有您这句话,奴婢心中就有数了。”徐如意点点头,心中大石落地。这两天其实一直想和朱允炆提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那边儿王永真前两天又传来消息,已经找了四五个“厉害”人物,大概不用一个月就会赶回京师,徐如意也是有点儿着急了。 废了一番嘴皮子,搞定了朱允炆,徐如意不觉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来牛饮一口,还没等放下却听那边厢传来一个有些轻佻的声音:“哎呦,还有人听个书一下子赏五两银子的,出手如此阔绰,看来一定是你们北方的哪个土财了?” “谁啊这是?”朱允炆眉头一皱,此人虽是无心,但话里话外还是刺了他一下,让他心声不爽。 徐如意也有些不明所以,听书而已,赏银多少又观他人何事?难道是泼皮流氓欺负人?听着话里的意思也不像啊? 抬眼看去,说话的还真不是什么流氓扮相的人,反倒是个正经的文生公子,头戴方巾,身穿素白儒袍,腰悬美玉,手握折扇,样貌上虽然还算不上什么仪表堂堂,但道一声眉清目秀却不为过。嘴上说着别人土财,可从他的扮相上来讲,绝对也是一个大户的出身。 “我们北人土不土财却也轮不到外人去说,更可况。。。说别人之前好歹也要看看自己。郑公子也是出身大户人家,难道还想装什么寒窗苦读的贫士不成?”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打架斗殴 南京城里因为春闱的关系,天南海北的读书人都聚集在了其中。人很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哪怕就是在这间说书茶馆中,读书人的数量也有个大概六七十人,而整个茶馆的茶客总共也不过一百人上下。 此时,因为楚楚衣襟上的五两银子,茶馆里顿时有了些紧张的气氛。 折扇轻轻的在掌心敲打,身穿白袍的郑公子抬眼打量着呛声之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太原‘才子’,难怪说话如此冲耳。” 焦胜翻了个白眼,轻笑道:“什么太原才子,不过是同窗们抬爱罢了,比不得郑公子的好出身。” “焦兄,”郑善如的脸沉了下来:“争执归争执,说话能不能别总捎上我郑家?” “五两银子的赏钱就让你损了我北方士子,我不过说了你郑家两句你就受不了了?所谓的江南第一家就是如此个第一家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焦胜摇摇头,一脸的轻视之意。 “你!”郑善如一时气急。 再看周围茶客,随着二人的几句争吵,隐隐的分作了三拨:南方的士子、北方的士子以及以朱允炆徐如意为代表的吃瓜群众。 中国自古就讲究出身和籍贯,哪怕是在今天,一句老乡也能让两个陌生人自然而然的亲近起来,而在明朝的朝堂上,“老乡”的存在可就不止是亲近那么简单,而是结党的基础。朝堂里的水浑的很,错综复杂,眼前的这些未曾经历过的读书人必然难以领会,但是党同伐异,互相照应的道理还是懂的。 “殿下。”徐如意侧头低声问道:“这江南第一家是个什么东西,好大的口气,他怎么不叫天下第一家?”他对眼前的争吵不在意,却对“江南第一家”这个名号感到新奇。 “敢说江南第一家是个‘东西’,言语不敬,若是皇爷爷知道了肯定还得打你的板子。”朱允炆笑道,随后便低声的给徐如意解释了起来。 若说这“江南第一家”的名号还真是有皇家认证的,而且还是朱元璋亲自认得。郑家做为江南的一个名门望族,其实也没什么新奇,但世事就是如此,只要是做到了极致,就会大不一样。郑氏家族从南宋开始就定居于浙江浦江县东的郑家镇上,经历几百年的时光却一直没有分家,几千人同财共食,更奉行“孝义治家”的祖训,族中子弟凡有作奸犯恶之徒,便会被处以“削谱除籍、死后牌位不得入祠堂”的惩罚。于是乎,有感于郑家义居,当然了,也是为了树个典型,朱元璋于洪武十八年亲自赐封“江南第一家”。 朱允炆这边给徐如意说着郑家的来历,茶馆儿里郑善如和焦胜的骂战却渐渐的从“对口”升级到了“群口”,南北两边的士子也站好了队,开始声援起自己的“同窗好友”。 “郑家名门望族,岂是你们这些家伙所能轻侮?”一个蓝袍的“南派”士子高声说道。 “郑兄莫要生气,北人无知,不识得我江南底蕴,倒也正常。” “就是就是,想他们与北方鞑子共处许久,又能有些什么见识?” 你一眼我一语,叽里咕噜的说着,还夹着些家乡的方言,句句带刺儿,都是贬低北方士子的。北方士子自然不会老实听着,扯着嗓子咆哮起来。 “什么望族,我看也就不过如此。” “出言伤人,修养何在?” “一群南蛮,唧唧歪歪,除了耍嘴皮子还能干什么?” 这话有点儿意思,读书人不耍嘴皮子还能做什么,颇有些乌鸦站在猪背上---光看到别人黑了。 争执的结果一般分为两种,要不然因为什么人物的出现而停止,要不然就是变得更加激烈。争执转为争吵,推搡,最后就是斗殴。 从南北阵营中不知谁的嘴中喊出第一句“直娘贼”、“乌龟王八蛋”开始,“观众们”便知道不好了。 “你骂谁?” “有辱斯文。” “你们先骂的!” “明明是你们。” 两边的学子离得越来越近,六七十人的数量直吵出了六七百人的气势来。徐如意不动声色的拉起朱允炆,向着墙角而去。 “嗯?去哪?”朱允炆迷糊道。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殿下。”徐如意无奈笑道:“一会儿打了起来,桌椅杯盘横飞,若是哪个物件飞到您脑袋上,殿下可能出点儿血,奴婢可就要掉脑袋了。” “哦,这倒也是。”朱允炆见其他人也都向着墙边儿活动,顿时明白了过来。 “殿下,”徐如意想了想,还是低声问道:“要不要奴婢出手让他们都散了?” “不用不用。”朱允炆笑嘻嘻的:“孤还没看过人打架,先看看再说,反正有你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无语凝咽。 无关茶客们集体化为吃瓜群中,台上的快嘴鱼见势不妙也拉着闺女楚楚把银子揣好,躲到了角落里。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热闹”自己也已是热血沸腾。场中唯一还真正担忧的恐怕就只有掌柜的和店小二了。 心里暗暗叫苦,掌柜的冲着店小二做了个手势。店小二点头,随后闷着头望外就跑,而掌柜的则咬着牙站在了人群边,躬身做揖,嘴里边大声喊道:“各位、各位,小店店小利薄,几位公子若是要打架,可否到外边去打,不然小店实在承担不起啊。” “掌柜的放心,必不叫尔为难就是。”人群嘈杂,但还是有几个人听到,顺便豪气的回了一句。 “得,看来他们是非打不可了。”其实几副桌椅,几个茶壶什么的掌柜的并不在乎。关键是怕出人命,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下手也没个轻重。若哪一下踹到心口,打了太阳穴,当场打死了人,他们回头一窝蜂的散了,他这个掌柜的说不得就要吃官司了,若想平安无事,少不了就得出血上下打点一番。 无奈的摇摇头,掌柜的心中焦急:“怎么还不过来,离得也不远啊。” 。。。。。。 街边的一家小酒棚子里,牛二领着自己的兄弟牛铁锤,就着桌上的四五个小菜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酒。 “哥,这酱豆腐真是不错,能不能再来一盘儿?” “爱吃就多吃点儿,不差这仨瓜俩枣的。” “掌柜的!”牛铁锤一拍桌子,嚷嚷道:“再来一盘酱豆腐!” “好嘞。”掌柜的招呼一声,随后从后厨又端了一盘放在桌上。 “别吃的太撑,一会儿说不定出什么事儿呢。”牛二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棚子卖的是些土酿的劣酒,也就是勉强有点儿酒味儿,有自己看着倒也不怕锤子喝醉。不过若是吃的太撑的话,活动起来容易岔气儿,也是一桩麻烦事。 “哥。”牛铁锤挖了一勺子豆腐放在嘴里,乌鲁乌鲁的说道:“凭你的本事,为啥不去帮派里混混啊?昨天晚上飞鹰帮的李七爷又派人来拉你了吧?” “耳朵够尖的,我还当你睡着了呢。”牛二斜眼瞥了他一下,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解释的意思。 “哥,三舅妈让我跟着你混,我娘也说凡事让我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的锤子我绝无二话。”牛铁锤胸脯拍的啪啪响:“不过锤子我脑子笨,有些事儿想不明白,若就咱俩人这么混着,十年八年倒也能过去,可等再往后身子骨不行了怎么办,找个帮派入了,到时候有个照应,不也挺好吗。” “呵。”牛二摇头轻笑:“谁说你笨,说的头头是道儿的,还知道为长远打算,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心思。”随手捏起两粒儿花生米扔到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牛二开口道:“混帮派的看着风光无限,其实真正进去了你就知道其中的不容易。南京城里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纠缠,盘根错节。就拿李七爷的飞鹰帮来说,前些日子还和野狗帮斗了一场,死了得有二三十个。你听说了吧?” “额。听说了。”锤子点点头,却不在意:“咱们当混混本来不也是吃的卖命钱,也差不到哪去吧。” “没那么简单,这二三十人只是明面上死的。暗地里还有呢?” “暗地里还有?”锤子有些不明白:“道上不是说烂人巷不接帮派的活吗?” “是不接帮派头目的活。”牛二道:“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们前几天那场争斗里听说伤了两个路过的老百姓。” “那又怎么了?” “那俩人家里的一个什么亲戚是在朝中一个什么官儿的府上当管家的。随后事情又转到七爷和狗爷那儿,两人又不得不送上金银还有几个手下进顺天府顶罪。”顿了顿,牛二沉声道:“入了帮派,人也就不自在了,打打杀杀倒还平常,关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上边儿给扔出去当了替罪羊,真正享福的永远是那了了的几个人,你这么想想,哪里又比的上咱们兄弟现在过的舒坦? 等咱们攒下点儿钱,回头在乡下开个什么油盐铺子,或者做点儿小买卖,这一辈子说长也长,但晃晃悠悠也就过去了,你说呢。” “额,倒也是哈。”锤子挠挠头,觉得牛二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二爷,二爷!我可找到你了,快来看看吧,出事儿了。”一路飞跑,茶馆儿小二终于找到了牛二。 “怎么了?”牛二一挑眉毛,随后倒了杯酒递了过去:“喝杯酒压压,气喘匀了慢慢说。天大的事儿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 “我。。。我。。。那边儿。。”这一停下来,小二的气儿就有点儿上不来了,喝了牛二的酒,才算是强了些,急急说道:“牛爷,茶馆儿里南方和北方的士子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牛二也不禁脑门见汗,读书人闹事儿是最麻烦的,说不准谁的老师就是哪个官儿老爷,退一步说,哪怕没有这种关系也不好处理。读书人打人那叫男儿本色,读书人被打了那叫有辱斯文,回头往衙门口一嚷嚷,打人的八成就得被逮进去。 “牛爷?牛爷?”小二见牛二有些犹豫,不禁心头犯凉。 “催催催,催什么催?没看到我大哥正想主意呢?”牛铁锤站起身抓着小二的脖领子一把拽到近前,另一只手举起拳头,威胁道:“再敢说话老子认得你,老子的拳头可认不得你!” “别,别,锤爷。”小二这下子彻底慌了神儿。 “锤子,放下!”牛二回过神来,冲着牛铁锤斥了一声,随后拍拍小二的肩膀:“受了你家的平安银子,出了事情我们兄弟自然就不会跑,不然就是打了自家的脸面。我兄弟脾气急,不懂事,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洒家这就陪你走一趟。” “谢,谢谢牛爷。”小二颤声道。 “掌柜的!”牛二临走前又扭头说了一声:“今日我兄弟大概吃了有十五个钱,折上今天的例钱还差你两文。”伸手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放在桌上:“一码归一码,我牛二是个讲规矩的人,绝不会占你的便宜。” “牛爷仗义。”掌柜的走到桌边,拱手目送着三人扬长而去。 “这牛二爷虽是个混混,倒也是个讲究的汉子。”掌柜的点点头。 。。。。。。 等牛二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不可控制。六十几号人打作一团,袍子也撕破了,头巾也掉了,你一拳我一腿,一个个的脸上都是鼻歪眼斜的,偏偏还中气十足,骂不绝口。 想想也是,都是一群读书人,平日里不事劳作,要么闭门苦读,要么风花雪月,真要打起架来,拳脚绵软,疼倒也疼,但重是绝对不重的。看这架势,最起码也得打上半个时辰他们才能分出个胜负来。 “牛二,你可来了,你看看这闹得,该如何是好?”掌柜的一见牛二来了,赶忙迎了上来。 “掌柜的放心,牛二我自有主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刘三吾 南京城里,酒楼客栈林立,作为大明皇城,往来投宿的过客商贾每日里络绎不绝。若说经济实惠、物美价廉,那肯定首推城东的同福客栈和城西的悦来客栈。 不过每逢这开科取士的年月,位于国子监后身的状元楼和及第阁的生意那可就是谁也比不了了,其实说起饭菜、住宿条件什么的,这两家也没比别家强到哪里去,可就仗着两个好名字,立马就成了进京赶考的士子们所钟爱的地方,价钱贵也不要紧,有个好彩头,心里也舒服不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进京的士子们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北方的士子都住到状元楼里,而南方的士子们则要到及第阁里投宿。两家的东家倒是无所谓,南京城里上万的举子儒生,他们两家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就能接下千多个人,狼多肉少,典型的卖方市场。 饭点儿早就过了,不过状元楼的大堂里依旧热闹非凡,儒生们吃完了饭也不回房休息,依旧还在高谈阔论着,之乎者也的说着天下大势,他们倒也不是闲的没事儿,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扬名。若是能够整出点儿名声来,说不定入了暗中哪位大官儿的眼,那可就是前途无量了,最不济,多交几个朋友,说不准将来谁就青云直上了,也能留份善缘不是? “诸位,”韩克忠起身高声说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我北地的俊杰,韩某不才,愿以薄酒一杯,柷大家状元及第,鹏程万里。”说着话,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士子们也纷纷举杯喝好。 那边一个青衣儒生起身遥遥拱手道:“早就听闻山东韩守信豪迈大气,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小弟王恕,斗胆回敬韩兄一杯,还望韩兄不要嫌弃。” 韩克忠将手中酒杯蓄满,笑道:“王兄说的哪里话,同时北人,自当守望相助,相逢皆是有缘,何来嫌弃一说。” 场中有人喊道:“守信兄,今日良辰美景,何不做诗一首,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不错,正该如此。”又有人应和道。 “掌柜的,取笔墨伺候!” 气氛热烈,韩克忠也不推辞,闭目细思,片刻间,已有腹稿,提起笔来正要落墨,门口陡然有人闯了进来,大声喊道:“众位兄台,南蛮子欺我北方无人,如今在那城东的茶馆儿里与我几位同窗动起手来,还请众位前往搭救!” “啊?!” “什么!” 众人大哗。韩克忠面色一沉,随即将手中狼毫一摔,怒声道:“南人无理,我等岂能坐视不理,今日正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错,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打架就打架,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走!” “同去同去!” 一时间群情激奋,簇拥着就往外而去。 “还好还好。”掌柜的暗自庆幸:“这要是在我状元楼里打起来可就麻烦了。” 另一边,及第阁中的情况也差不多,掌柜的低声笑道:“估计那茶馆儿的老板这下惨了。” “掌柜的。”店小二愁道:“这刚上的菜,他们还没吃就跑了,真是糟蹋东西啊。” “你个猴精,装模作样的给谁看。”掌柜的笑骂一声:“去把后厨的老王他们一块儿叫出来吧,咱们一起吃一顿。” “好嘞~,掌柜的您大气,小赵我佩服。”店小二说着话,连蹦带跳的望后厨跑:“大伙儿都出来吧,老板请吃饭喽!” 。。。。。。 “殿下,局面太乱,要不咱们先走吧?”随手打落第N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茶杯,徐如意轻声开口。 “怕什么,有你在,谁还能伤了我不成。”朱允炆满不在乎,眼中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光芒。 “殿下别闹。”徐如意赶忙说道:“你看看就算了,真要上去了,回头有人伤了你,奴婢下场如何不说,皇上估计能把他们全砍了。” “哦,也对啊。”朱允炆遗憾的点头。 “都他吗的给老子住手!!!”牛二站在门口一声断喝,威风凛凛,只可惜。。。没人搭理他。 “他吗的,都是群什么东西。”牛二往地上啐了一口,随后眼珠子一转,复又喊道:“杀~人~啦!!!!!!” “嗯?嗯嗯?” “谁,谁死了?” “哎呦,你怎么还打?” “不好意思,没收住。”打人的士子讪讪的收回拳头。 众人四下打量,地上倒是有十多个同窗哀嚎呻吟,但好像没人死掉啊? “什么情况?”众人正纳闷儿,牛二垫步凌腰,蹿上了台子,俯视着说道:“都是念过书的,这大庭广众之下打的如同地痞流氓一般,难道还好看不成? 店家开个茶馆儿也不容易,你们这般打砸,与强盗何异?” 在场众人一愣,随即切切私语:“这谁啊?” “不认识啊。” “看这扮相,怎么好像是个混混?” 焦胜不知从何处钻出人群,抬眼打量牛二:“阁下何人?我等之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就是,你是谁啊?” “这里与你何干?” 那边郑善如也高声说道:“阁下误会了,我等早已与掌柜有言在现,一应损失由我南方士子共担,不会让掌柜的吃了亏去。”说着话,一个钱袋子抛向掌柜的方向。 “姓郑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北人不识礼数乎?”焦胜怒视郑善如,随后也从怀里拿出一块银子扔了过去。 “切。”郑善如眼角一斜,满脸的不屑。 “你!”场面一乱,眼看着又要打起来。 “他吗的,能不能消停会儿!”牛二一声爆喝:“老子牛二,是这里的混混,这家茶馆儿是由我和我兄弟罩着,你们打破了脑袋老子不管,但在这儿打就是不行!” “原来是个混混。”郑善如蔑视开口:“读书人的事情,你懂个什么,还不速速退去,小心我们连你也一起打了!” “就是,轮得到你管吗?” “快滚出去!” 众人起哄架秧,牛二还没说话,牛铁锤却忍不住了:“谁说要打我哥哥,你站出来,看老子不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锤子,闭嘴!”牛二低喝一声,随后跳下台子,几步来在郑善如的面前:“小子,你们读书人的事儿我不懂,也不想掺合。不过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今天有我牛二在,你们就撒不了野!”说着话,从腰间拔出把匕首来。 “你!你要做什么?”郑善如看牛二表情狰狞,不禁退了一步。 “干什么?”牛二呵呵一笑:“杀了你老子得偿命。你觉得值老子还不干呢。”一把拉过郑善如的手,将匕首塞到他手上握好:“老子不退你就要打老子?打多不过瘾?够胆子的直接杀了老子,才算是英雄好汉!” “来啊!”牛二抓着郑善如的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捅一下,老子到了下边儿见了阎王爷也一定说一声佩服。” “你!”郑善如脸上变颜变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要不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今日之事,哪怕是换了顺天府尹,衙门捕快来都不好处理,法不责众,一个整不好自己都有可能被陷进去。偏牛二一来,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眼前的局面给解了。 你不是厉害吗?真厉害你就把我杀了,咱们一了百了。 郑善如手里拿着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刀下去,自己就是拿命换了一个混混的命,还得受族中家法严惩;可要是认了怂,这脸面可就是丢的干净了。 正在这进退两难之时,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卑鄙,竟然还叫了援军!” “要不要脸,左面那波不是你们的人?!” 原来是状元楼和及第阁的大部队到了。 这下场面可热闹了,六七十号人打架就已经是乌烟瘴气,若再来上千多个人,把这茶馆儿拆了都绰绰有余。 “这可如何是好哦。”掌柜的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牛二也毛了,这场面他要是还能摆平那他还当个什么混混,直接做皇帝得了。 朱允炆也急了:“如意,这茶馆儿挺好的,若是砸了怪可惜的,以后到哪里去听书,你能不能。。。” “这个嘛。。。”徐如意也皱起了眉头,眼下这场面确实不好解决。 俗话说:人上一千,蔽日连天。自己出来的匆忙,身上除了一个东厂的印章没有其他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举着印章挨个给他们看一遍也不现实,而且东厂也不是什么好名声的地方,若是一个不对,整不好这群二愣子还真能来个“为民除害”。 “焦兄何在?!”门外韩克忠冲着里边儿喊道。 “郑兄,你这是。。。什么情况?”又有一人从门外挤了进来,看着厅内的郑善如和牛二不禁一愣。 角落里徐如意觉得说话人的声音有些熟悉,顺着声音仔细一看,还真认识! 早些时候还念叨,如今却正碰了面,还是熟悉的模样,身穿素色文生公子裳,头戴文生公子巾,腰胯宝剑,一副书生侠士气派,正是徐如意千灯镇上收的小徒弟:古月真! ‘古兄来的好及时,回头一定要请他吃饭!’郑善如喜上眉梢,不动声色的把手中匕首一收,正要回话,却见外边人群两分,一个儒袍老者缓缓走来:“会试在即,尔等不闭门苦读,反在此处吵闹滋事,读书人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如此秉性修养,将来如何能入朝为官?” 三缕长须,满头华发。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星目扫视全场,不怒自威。 “是刘卿家来了。”朱允炆低头躲闪,似乎很怕这个老者的样子。 “殿下,这是谁啊?”徐如意疑惑道。 “他是翰林学士刘三吾刘卿家。”朱允炆低声道。 “是他啊。”徐如意点头,随即心头猛然一惊:“是他?!他竟然还没死?” 刘三吾,洪武朝出了名的仁厚长者,与宋濂齐名,湖南茶陵人,自号坦坦翁。于洪武十八年入仕,深得朱元璋敬重,尊为仁厚长者,曾为御制《大诰》、《洪范注》作序。 这些事情可算是天下皆知,但徐如意却不甚了了,心中之所以惊讶,却是因为记忆中,这刘三吾之死所牵涉的一桩大案。 “如今是洪武三十年,也是朱元璋在位最后一次科举取士。而这刘三吾还活着,说明。。。”徐如意心头一沉。。。 刘三吾看向郑善如,不悦道:“江南第一家,孝义传家,向为我江南士人之楷模,如今在这茶馆酒肆之中与人争勇斗狠,难道你家中就是如此教的你吗?” “先生息怒,弟子知错。”郑善如恭声作揖道。 “还有你们,再过几日便是会试之期,北宋韩公曾言‘东华门唱名者方位好汉’,尔等这般摸样,与地痞无赖何异?” “先生教训的是,晚生知错。”千多人齐声拱手,声势倒是惊人。 “既已知错,还不速速归去?留在这里,难道还真要打一场不成吗?”刘三吾怒喝一声,在场士子再不犹豫,灰溜溜四散而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般厉害?”围观众人有不解的问道。 “刘三吾,这次会试的主考官!” “哦~”发问者恍然大悟:“难怪,难怪。” 茶馆儿里的桌椅被砸的烂碎,场面一片狼藉。如今没了热闹可看,之前的茶客还有门外的百姓们便也陆续散去。 茶馆儿掌柜的来到牛二面前,开口笑道:“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多亏了牛爷出手,小老儿在这里谢过了。” “掌柜的客气了。”牛二拱手:“我也没干什么,最后还是刘老大人帮你解得围不是?” “一码归一码。”掌柜的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散碎银子递了过去:“若没有牛爷帮忙,恐怕也拖不到刘老大人前来。我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更何况,牛爷遇事不推搪,更是难得。这点儿银子不算什么,只是在下的一点儿心意,牛爷不要推辞。” “该我拿的钱,你不给我我也会抢。”牛二笑道:“平日拿了你的例钱,今日我便不能装死。我牛二最讲规矩,你这银子我不拿,你也不要啰嗦。” “啪啪啪。”徐如意拍手走到近前笑道:“好一个讲规矩的混混,倒是难得,咱家有份前程给你,你可愿要啊?” 第一百四十章 如跃在渊 民不与官斗。 人人都懂得的道理牛二自然不会不明白。思来想去,当子时将近的时候,牛二终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叫我去我就去吧,我不过一个混混,若是给脸不要,恐怕不止自己性命难保,兄弟老娘的命也要一并没有了。’ 悉悉索索的穿着衣服,牛二小心的从身边兄弟的身上跨过。 “哥,你要去哪儿?”锤子被牛二起身的声音惊醒,揉着眼睛迷糊的问道。 “东厂。”牛二轻声答道。 “你去东厂干嘛?”锤子又问道。 “你别管,睡你的觉去。”牛二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哦。”锤子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随后一翻身,呼噜声再次响起。 “呵。”牛二无奈的摇头笑笑:“这个夯货。” 推门出了小院。借着蒙蒙的月色,向着东直门外走去。 东厂的大门左右,两盏大红的灯笼随风摇曳,发出暗淡的光。灯笼下边,两个褐衫的番子压着刀柄,笔直的站着。深更半夜,他们其实很疲倦,但还是努力的做出精神十足的样子。他们可不想像他们的前任一样,因为打了个盹,而被指挥使拿去喂狗。 “喂,什么时辰了?”一个番子低声问道。 微微抬头看看月色,另一个番子答道:“应该快子时了吧?估计一会儿打更的就该敲锣了。” “他娘的,晚上守门真够遭罪的,回头跟上边儿说说,换到白天才好。” “再熬两个时辰,就能换班了,到时候老子要好好睡上一觉。” “咣!咣!咣!”三声锣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子时到了。 “嗯?”两个番子疑惑对视了一眼,这个时侯,竟然还有人上街?而且看方向,好像还是冲着东厂来的? “噌!噌!”两声,长刀出鞘。 “什么人!报上名来!”一个番子喝问道。 “两位官爷稍安勿躁。”牛二躬身赔笑道:“小人牛二,是东街的混子,有事。。。” “混子?混子来我东厂作甚?找死不成?”另一个番子怒目而视,长刀指向了牛二的脑袋。 “官爷,官爷息怒,小人也是奉命前来的。”牛二说着,将左手衣袖撸起来,伸了过去。 “奉命?奉谁的命?”两个番子将脑袋凑了上来,接着微光,只见牛二的左胳膊上似乎有个半掌大小的红印,四四方方,也不知是谁盖的。再仔细看,却是影影绰绰的四个红字“提督东厂”。 “嘶~”两个番子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 左侧的番子抬头仔细打量了牛二一番:“你叫什么来着?” “小人牛二。” “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通秉一声。”说着又看向自己的同伴:“看好他,别让这小子跑了。” “放心,有数。”同伴点点头,随后瞪大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牛二。 看着那个番子进门而去,牛二眨眨眼,开口笑道:“差爷,小人又不会跑,您。。。不用这样吧。” 留下的这个番子还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怪渗的慌的。 “少废话。”番子开口道:“你手上的印记最好不是你自己刻章盖的,不然。。。你就可以见见我们黑猫大人了。” “官爷说笑了,小人哪里有胆子来东厂玩笑。”牛二辩了一声,心中暗自叹道:“印章盖在了身上,说是来不来随我,可真要不来,估计明年的明天就是我的忌日了。” 。。。。。。 门窗紧闭,无灯无烛的小屋之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黑暗。 魔鬼般的私语声在唇边徘徊。 “和朱允炆在一起你好像开朗了许多。” “你是谁?” “都是个阉人了还有心情四处乱转?真想做一辈子的太监?” “你到底是谁?” “刘三吾没死,科举在即,南北榜案就在眼前,倒是一个好机会。好好谋划一番,万点杀戮唾手可得。” “这是桩糊涂案子,何必妄造杀孽?” “你想当太监,老子还想做男人呢!” “明年朱元璋就死了,再四年燕王就会打进南京,不多杀点儿人,到时候咱们谁都活不了!” “嘿嘿嘿,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你他吗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就是你喽?” “喂喂,不是说好不告诉他的吗?” “你都冒出来了,我又能瞒得住?” “啊!!!!”压抑而痛苦的惨叫,随之而来的是沉闷的拍打声。有瓷器落在地上,“啪啦”一声碎成几瓣。 “督主?督主?”门外猛然响起轻声的呼喊。 “谁?!” “属下,查察司千户黄金玉。” “何事?” “守门番役来报,门外有个叫牛二的混混求见督主,左臂上盖着督主的印记。” 如豆的灯光亮起,映照着苍白的面容。伸手拂去脸上细密的汗珠,徐如意长出一口气:“带他进来。” “是。”黄金玉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道:“督主,你没事吧?” “咔嚓!” 惨白的手猛然穿过房门,抓在了黄金玉的脖子上。 “督,督主。”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黄金玉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疼痛的感觉与突如其来的窒息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带他进来,听明白了吗?”一门之隔,传来略带笑意的声音。 “听。。。明白。。。了。”黄金玉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嗓子眼儿挤出了这四个字。 “噗通” 身子跌落在地,黄金玉捂着脖子大口的喘息。 “听明白了还不快去?” “是。”顾不得擦去嘴角的涎水,连滚带爬的向着外边儿跑去。 “废物。” 。。。。。。 一进屋子,牛二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牛二,拜见督主。” “起来吧。” “谢督主。”牛二站起身,猫着腰,恭敬地看着面前的东厂厂公。 “牛二。” “小人在。” “知道咱家叫你来做什么吗?”徐如意坐在书案后,微笑着说道。 “这。。。小人不知。不过督主既然叫小人来,一定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说实话,牛二是真的不知道面前这个太监为什么要叫自己来。之前在茶馆儿之中,这太监亮明身份之后,只说要送自己一场前程,然后就在自己手上盖了个章,让他今夜来东厂一趟。 说是送前程,可久在市井混迹的牛二可知道,天底下哪里有白吃的餐饭,自己指不定要被安排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猜的不错,咱家确实有事要你去办。”修长的食指在案面上轻点,发出“咚咚”的声音:“如今这南京城里,帮派太多,什么野狗帮、飞鹰帮、最近还冒出来个什么三河帮,实在是乱的很,咱家看着心里不爽利。 东厂虽然干的是脏活儿,但总还是个官面上的身份。若是强压下去,难免会犯了众怒,这些蛇虫鼠蚁的咱家虽然不放在眼里,不过也害怕麻烦。之前呢,与他们暗中也有些交易,如今就更不方便出手了。” “督主的意思是。。。” “咱家想让你去把这南京城的帮派统一一下。帮派这种东西,留一个也就够了。”徐如意沉声道:“咱家不管你是新立一个帮会也好,加入哪个帮会然后篡位也罢。办法你自己想,一年之内,咱家希望这南京城只有一个帮会存在,能听明白?” 牛二面露难色:“督主的话,小人明白,只是小人不过孤身一人,恐怕。。。” “要钱要人,咱家都会安排给你,这点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告诉咱家,一年的时间够不够就行。” “一年。。。”牛二咬牙道:“够!请督主放心,小人必不负督主厚望。” “那就好,那就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又开口道:“这件事之所以交给你办,是因为咱家觉得你这个人不错,很有意思。虽然是个混混,可是识进退,讲规矩。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好找了。而且你小子命不错,入了一位贵人的眼缘,只要把咱家的事情办好,到时候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若是事情办砸了。。。” “小人一死谢罪。”牛二跪倒在地。 “死?能死都算是你的造化。”笑声响起,听的牛二心胆具颤。 。。。。。。 与此同时,栖霞山栖霞寺的一间禅房之中,早已“死去”的蒋環手捧着一卷古籍,在灯下静静的读着。许久许久都不曾翻过一页,看起来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 “怎么还不来呢?”蒋環喃喃道。 “这不就来了?”一声轻笑,房门打开,唐赛儿领着阿大阿二,走了进来。 “佛母。”蒋環起身施礼。 唐赛儿点点头,随后四下打量了一下简陋的禅房,轻声道:“尊者辛苦了。” “没什么。”蒋環摇头:“就佛母一人来此?” “嗯。”唐赛儿无奈道:“南京城里锦衣卫、东厂、天门三方势力混杂,眼线太多,人多了实在不便。”在阿大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唐赛儿示意蒋環落座:“徐如意此人,尊者也算是打过交道了,觉得如何?” “他,不太好说。”蒋環沉吟道:“此人年岁不大,行事颇有章法。虽然偶尔显得有些稚嫩,意气用事,不过背后有天门的那些老不死的顶着,而且深得朱允炆的信任,前途不可限量,未来恐怕会是我教劲敌。” “武功呢?”唐赛儿又问道。 “不知道。”蒋環肃声道:“至少属下看不出他的深浅。”想了想,蒋環又说道:“不过他手下的那个云铮、黑猫、房天佑手上的功夫都不弱,算得上一流高手,想来这徐如意的功夫应该还在此三人之上。” “这样啊。。。”唐赛儿心中暗自称奇:“这天门门主都练得什么功夫,一个个的进境神速,真是邪门。” 沉默片刻,唐赛儿开口道:“尊者,此次本座前来,是想着与那徐如意谈谈他之前与你提起的交易,你觉得。。。可行吗?” “其他人的意思呢?”蒋環反问道。 “教中争论不休,本座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唐赛儿无奈道:“此次蜀地起事失利,有些人想法发生了转变。三位莲花使者保守,觉得我白莲教的根基在中原,应当同以往一样,积蓄实力,等候时机。不过无生和司空玄倒觉得还是应该寻一地另谋发展。本座觉得两方各有道理,不过本座最在意的还是,如果真的按照那徐如意所说的去做,事后他会不会突然翻脸?归根结底,天门以前可是和本教有仇的。” 蒋環思索片刻,沉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佛母的担心属下能够明白。说实话,这其实就是赌一把,毕竟咱们手上没有。。。”蒋環说着说着,猛然愣住。 “怎么了?”唐赛儿疑惑道。 “佛母,之前咱们在京中绑的那个蓝玉的儿子,现在何处?” “蓝玉的儿子,你说蓝春?”唐赛儿想了想,扭头问道:“那个蓝春现在在什么地方?” “禀佛母。”阿大答道:“蜈长老带着那个蓝春此刻在泰山一代活动。” “你听到了。”唐赛儿看向蒋環。 “是这样。”蒋環解释道:“属下之前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曾经收到一条消息。说是蓝玉谋反的前夜,徐如意似乎秘密到过蓝玉的府上。属下本以为消息有误,不过刚刚想到,这徐如意早先似乎曾经在凉国公府上当过下人,而且据说凉国公对他还不错。两相联系,会不会。。。” “你是说。。。”唐赛儿眼睛一亮:“那天晚上徐如意去通风报信了?” “不错。”蒋環点头分析道:“蓝玉当时谋反在即,而徐如意身为东厂厂公,只要坐等蓝玉谋反,随后与属下一同掀起大狱即可,没有任何理由去蓝玉府上。而如果他真的去了,那此二人的关系必然不简单。我们或许可以用这个蓝春威胁他一下,若他真的在意,那我们就相当于有了他的把柄在手。” “嗯。。。”青葱细指点在朱唇上:“确实值得一试。”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觉醒来 “少爷,吃点儿夜宵不?”推开房门,古平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盘子糕点放到了圆桌上。 “都拿了啥?我看看?”古月真放下手中的《尚书》,来到桌边。 “两个肉馒头,还有您最爱吃的绿豆饼,我特意让厨房给您准备的。”古平笑道:“少爷,明天就是会试的日子,您吃点儿东西早点儿睡吧,养足了精神才最重要。” “知道知道。”古月真抓起一个肉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少爷你慢点儿吃,别噎着了。”古平倒了杯茶递了过去:“接下来您可就得靠自己了,小的听人说,那贡院里边儿的日子可难受了,屁大个地方,还得自己做饭,也不知道少爷你成不成。” “没事儿。”古月真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少爷我做饭虽然不拿手,但煮个白粥还是没问题的,左右不过三天的功夫,咬咬牙不就过去了。” “哎呀少爷,老爷让你来可不是来咬牙的,老爷还等着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古平认真的说道。 “放心放心,少爷我文武双全,光宗耀祖不过早晚的事情,你要对少爷我有信心~”眨眼的功夫,一个肉馒头下了肚,古月真又拿起了第二个:“你也吃点儿,咱俩这关系,你还和少爷我客气什么。” 古平也不客气,拿起一个绿豆糕吃了起来:“少爷,听人说这次南京城里来赶考的有五千多人,可朝廷最后只录不到一百个,你。。。” 主仆二人吃着糕点说着闲话,却没有注意到房门的棂纸上被人捅了一个小窟窿。 后院柴房 “怎么样,吃了吗?” “回大档头的话,小人亲眼看着,他们都吃了。” “嗯,吃了就好。药量足吗?” “大档头放心,属下给他们下的份量足够他们睡到明天晚上也起不来。” “如此最好。” “大档头,您若与这二人有怨,一会儿等他们睡下了,小人帮您去。。。”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不要多管闲事,某家并不认识他们。” “那大档头为何。。。” “厂公吩咐的,某家怎么会知道?” 。。。。。。 “所以殿下,君王治政以仁,天下的贤德之士才会纷至沓来,用心辅佐,开创一番盛世伟业。”黄子澄看着朱允炆认真的说道。 “可是。。。” “殿下是有疑问?” “没有。”朱允炆摇头,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来。 “唉。”黄子澄叹息一声,起身施礼后便离开了春坊。 待得黄子澄走的远了,朱允炆扭头看向身后的徐如意:“如意,黄卿家说君王要施行仁政,你说。。。”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不必细说。”徐如意思索片刻,开口说道:“人生在世,权欲二字能看破的人着实不多。皇上。。。”徐如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皇上登基以来,屠刀举起落下,杀人以数十万计,而且多以朝中权贵,贪官污吏居多。个中原因不便细说,不过。 殿下可知。 今日宫外参加科举的举人老爷有多少吗?” “这。。。”朱允炆想了想,猜测道:“怕得有一千多人吧。” “一千?”徐如意笑了下,右手五指伸出:“五千都打不住。” “这么多?我还以为。。。” “以为皇上刚刚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不会来了?”徐如意笑道:“所以说,这就是权欲的魅力所在。会试,只有通过乡试的举人们才有资格参与。如今聚集在京城的举人有五千,而天下间的秀才、童生,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们从小便开始读书,入朝为官是他们人生唯一的目的。 黄大人之前说施政以仁才能获得贤人的投效,这话只在乱世有用。乱世之中,读书人的选择不止一个,是他们在挑选值得辅佐的君主,而在治世,天下只有一个皇帝,读书人不来乖乖的投效,难道真要去做个账房先生或者给娃娃教书启蒙度日吗?所以说,不管皇上杀多少人,天底下从来也不会少了当官的人。” “。。。。。。”朱允炆无言以对。 如果说黄子澄所教授的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代表着光明,那每次徐如意所教给他的就是撕去表象之后血淋淋的,令人有些发寒的现实本质。朱允炆本能的总觉得徐如意的“道理”有哪里不太对,可他又说不出来,因为徐如意的道理中总是贯穿着“因为”、“所以”这样的因果关系,一目了然,他也挑不出错处来。 昨日刚刚出去“微服私访”,今天朱允炆也不能厚着脸皮再缠着徐如意带自己出宫了,而且昨天朱元璋着人送过来的奏折还有今日的加在一起也是不少,若再不批复恐怕会引起他皇爷爷的不悦。所以两人说了一阵子的闲话,便也就各自散去。 朱允炆回去批阅奏章,而徐如意呢?上午已经去了东厂一趟,该处理的事情也都安排了下去,具体额事情也不用他来做,只要最后等着结果就好。闲来无事,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所谓的家,就是在宫中的那个任笑给他安排的小院子。那里少有外人前去,而且地方偏僻,这让徐如意感到很安心。 袍袖一拂,将院墙外靠着的一把笤帚扫倒,徐如意推开院门,向着屋子里走去。 屋内还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装上的水壶是满的,只要放在炉子上热热就能喝。床榻上的被褥也已经被人叠好。徐如意不禁点头轻笑:“还真是多亏了她了。” 徐如意嘴里的她指的自然是凤思。其实现在徐如意已经不归凤思“管辖”了,可凤思依旧如往常一样,这让徐如意心里有些感动。尤其是。。。徐如意还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回报她的。给金银?这深宫大院的她也用不上吧?再加上自己是个太监。。。徐如意无奈的看这自己残破的身体,发出一声叹息。 。。。。。。 “今夜的月亮。。。很圆啊。” “是啊少爷,又大又圆。” 窗前,一主一仆望着天上的如钩的残月,玩着睁眼说瞎话的游戏。 “平儿。” “少爷。” “今天真的是。。。二月二十八了吗?” “回少爷的话。”古平睿智的分析道:“我们睡下的时候应该是二月二十七亥时,如今醒来,天还黑着,说明大概。。。也许。。。可能。。。天还没亮?” “咱们是亥时睡的,而现在还是亥时,所以今天。。。还是二月二十七?会试还在明天?” “很有可能啊少爷。”古平点头。 “。。。。。” “。。。。。” “古平啊。”古月真的声音很温柔。 “少爷。”古平的声音很沉着。 “如果按你的说法,咱俩才睡了不到一刻钟,为何少爷我却感觉精神百倍啊?” “这个嘛。。。”古平想了想,说道:“少爷练就玄功,功力深厚,自然非常人可比。” “哦,原来如此。”古月真点点头:“那你没有练过内功吧?” “没有。” “那你为何也精神十足呢。” “小人天赋异禀。” “。。。。。。” “。。。。。。” 半晌 古月真叹道:“平儿啊,你这么糊弄少爷我,真的好吗?” “不好。”古平摇头。 “唉~” “唉~” 主仆二人齐叹一声。脑子终于恢复了正常。来到桌边坐下,古月真疑惑道:“不应该啊,昨天咱们亥时睡的,现在眼瞅着都快子时了。咱们又没喝酒,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睡了一天呢?” “就是的啊。”古平也郁闷了:“少爷您平时倒是喜欢睡懒觉,可平儿我您是知道的,从来起床比鸡打鸣还要早半个时辰,睡一天这种事情从我断奶以来就没有过的。” “那是怎么回事呢?” 主仆二人陷入沉思。 “不对啊,少爷,不对啊!”某一刻,古平突然起身叫到。 “不对?什么不对了?”古月真不明所以。 “少爷,咱们现在在哪?”古平指着脚下,神情激动:“这可是状元楼啊!举子士人聚集的地方!时辰到了,你我或许没起来,店小二和掌柜的也没起来?他们怎么没来叫咱们起床?” “对。。。对啊!”古月真也反应了过来,起身拉着古平就要往外走:“咱们去找店家理论去。” “慢着少爷!”古平反手拉住古月真,又说道:“咱们恐怕是被人算计了,现在想想,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吃了些糕点咱们竟然就睡了一天,恐怕那些吃食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太欺负人了,简直不当人子。”古月真咬牙切齿:“今天少爷我非要和这掌柜的理论一番,若是不给少爷个解释,少爷非得拆了他这黑店不可!” 正说着话,房门猛然打开。 “别拆,别拆,好好的状元楼,拆了多可惜啊。” 古月真将古平挡在身后,皱眉看着眼前的二人。说话的正是这状元楼的方掌柜,住过这么长时间,倒是认识,旁边的一身青衣的中年男子,脸色阴沉,看着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却又叫不上名字来。 古月真这边打量着房天佑,房天佑也不以为意,径自开口说道:“看你精神头儿不错,昨晚睡的挺好?” “你说呢。” “应该挺好。”房天佑笑道:“十二个时辰没睁眼,一般人可没这个本事。” “你们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或者。。。我得罪过你们?”古月真沉声问道。 “我是这状元楼的掌柜的,你应该认识我啊。”方掌柜的笑道:“我们无冤无仇,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说着话,一指身边的房天佑。 “那你?” “我们确实见过,不过没有交集。”房天佑晃了晃脖子:“别多想,某家也是奉命而行。” “奉命?奉谁的命?” “东厂。” “东厂?”古月真一愣:“那我是得罪过东厂了?” “诶~”房天佑摆摆手:“别总说什么得不得罪的,虽然督主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不过他应该是为了你好。” 他知道徐如意和古月真是旧相识了,按他的猜测,这里边肯定有什么事儿徐如意不方便说,所以才出此下策。 “呵呵。”古月真被房天佑的话气的一笑:“小爷千里迢迢的来参加会试,你们说也不说一声就让我一觉睡了过去也是为我好?” “这个嘛。。。”房天佑咂咂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少爷,怎么办?”身后古平悄声问道。 “怎么办?”古月真轻笑一声:“凉拌!” 话音刚落,古月真弓步前冲,一招太祖长拳中的猛虎推山,双手握拳,一上一下打向房天佑的脑袋和前心。 “年轻人就是太过冲动。”房天佑不慌不忙,右手在身前上下一拍,随后轻轻一推,便将古月真的两拳打向一边。正要出手抓他后颈,谁知古月真一声低喝,猛然一招魁星踢斗,左脚上撩,踢向房天佑的下巴,一手在身后一绕随后又是一记横拳砸了过来。这一连三击,打的房天佑也是有些措手不及,脑袋后仰躲过这一记阴脚,随后右手猛然成爪,向着身侧一伸。 “嘭!” 拳头打在房天佑的掌心处。房天佑阴笑一声,手上一紧,牢牢抓住古月真的拳头:“不入流的太祖长拳能练得如此纯熟,可见也是下了功夫,不过在老夫。。。。嗯!”房天佑脸色陡然一青,一声闷哼,左手一掌打在古月真肩头。 人影两分。 古月真嘴角流下一丝鲜血:“嘿嘿,冷不冷?少爷借你件衣服穿穿?” “好阴毒的内力。”房天佑冷眼看着古月真:“这是什么功夫。” “就不告诉你。”古月真冷笑一声,随后脚踏七星步,双手连挥,向着房天佑攻去。 房天佑冷哼一声,再不托大。双手成爪,左支又挡,瞅准一处破绽猛然出手抓住古月真胸前衣襟,大喝一声“起!”手上较劲,竟将古月真扔了起来。 “少爷小心!”古平急道。 “怎么?”古月真眼角一瞥,陡然见方掌柜的扬手一抖,一把白粉扑在了脸上。 “我。。。去。。。”古月真白眼一番,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贡院内 “大人,今年一共有五千七百六十三名举子领取考牌。其中,前来应试者共有五千七百六十二人,一人缺席,另有五百二十一人因涉嫌夹带作弊,已经被逐出贡院,所以如今贡院之中,共有五千二百四十一人参与会试。” 夹带小抄企图蒙混过关的人年年都有,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无故缺席的倒是闻所未闻。刘三吾看着眼前的龙门官,好奇的问道:“缺席?可知是何原因?” “这。。。下官不知。”龙门官面露难色:“大人也知道,时辰一到,下官便下令关闭贡院大门,内外隔绝,所以。。。” “呵呵。这些规矩刘老大人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随口一问而已。”身后不远,一身绯袍的白信蹈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你先下去吧,吾与老大人有话要说。” “是。”龙门官拱手施礼,随后转身离去。 “刘公,正值春寒,何不到屋中歇息?” “不了,老夫想四处看看,科举不易,若是遇到那有困难的举子,老夫力所能及的能帮一把就帮上一把。” “科举嘛,天下读书人都必然要过的一关。遭点儿罪也算是磨练了。” 科举确实遭罪,三天的时间里,每个学子都被困在一个十平不到的小隔间里,除了上茅房,寸步都不得离开。 刘三吾和白信蹈一边说着话,一边向着贡院角落处的一棵大梧桐下走去。白信蹈刚刚说有事要谈,却每每顾左右而言它,可见所要说的事情怕是有些见不得光。 “行了,就这儿吧。老夫年岁大了,却是有些累了,白大人有话直说了便是。”梧桐树下,老人斜靠在粗大的树干上,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肩膀。 白信蹈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方才低低的声音说道:“刘公,凉国公一案牵连不少,虽然皇上主要是为了扫清军中勋贵,但朝堂之上,兵部与吏部的两位大人以及不少侍郎,员外郎也被皇上给圈了进去。昔日同僚如今有不少都见不到了。。。” 刘三吾皱眉看向白信蹈:“朝中军中如何,与老夫何干?白大人,老夫老了,有话还请直说可好?” “这。。。那下官就直说了。”白信蹈沉声道:“皇上登基三十宰,这三十年来,皇上杀性日重,先有锦衣卫,后有东缉事厂,屡掀大狱,不只是朝中,天下间各职各司,各处衙门,上到六处部堂,下到县令书吏,职位多有空缺。 可以说,这一科,只要是登了榜的举子,前途都是不可限量,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便可得实缺安排。所以此科意义重大,刘公心里该也是明白的。” 白信蹈一番侃侃而谈,刘三吾在一边冷眼旁观,一言不发,浑浊的双眼不时看看天,看看地,似乎并没有听进耳中。 “刘公?” “白大人,刚才你的一番高谈老夫听到了。私议今上行事,你的胆子不小,不过好歹你我相交一场,老夫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可好?”刘三吾将目光转向白信蹈,微笑道:“老夫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说话间,刘三吾直了直身子,便要离去。 “刘公留步!”白信蹈横跨一步挡在刘三吾身前:“下官还有话说!” “说!” “今科所取士人,有人希望能够倾向北方一些。” “有人?是谁?”刘三吾严厉的看向白信蹈。 “是谁下官不能告诉刘公,此事牵涉实在太大,刘公只需给下官一个答复便好。若刘公点点头,剩下的事情自有下官去办就是。若刘公摇头。。。” “若老夫摇头又如何?” 白信蹈默然不言,倒不是威胁,相反,若刘三吾摇头,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晌,刘三吾开口道:“白大人。” “大人叫我墨山就好。” “墨山,老夫记得你应该是南人吧?” “下官原籍浙江余杭。”白信蹈开口答道。 “嗯。”刘三吾点点头,接着说道:“你身为南人,却想着要偏向北地,可见你头上的那位大人物真的很大啊。” “。。。。。。” “天下间,能有如此身份地位,又欲求控制朝堂的人,想来野心也定然极大。是藩王?” “。。。。。。” “北方的藩王,能有如此眼光韬略者,无过于皇四子燕王朱棣。墨山,你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吧。” 一字一刀,戳在白信蹈的心口。白信蹈终于长叹一声,无奈道:“前时诸王进京吊唁懿文太子,下官收了燕王爷五千两银子,如今,却也是覆水难收了。” “五千两啊,在一个王府纪善的身上都花了五千两,燕王好气魄,若能立鼎天下,未尝不能开创一番盛世。” “刘公,这么说。。。你?”白信蹈眼睛一亮,有些意外的看着刘三吾。 “我不答应。”刘三吾摇头:“相信你也知道,当初皇上在懿文太子驾薨之际,其实也曾犹豫过是否要立燕王为继,你知道皇上问起老夫的时候老夫是怎么说的?” “下官不知。请刘公赐教。” “嫡长子继承之制,我汉家已传承千年,从未更改。诸皇子未尝无有韬略超群之人,然而亦有心怀叵测善于隐藏之辈,隋炀帝便是一例。嫡长子继承,方可名正言顺,携天下大义,万民归心。若废,则天家再无亲情,父子兄弟之情将就此断绝。此为伦理传承之根本,望陛下慎思。 我辈儒生,心中当有规矩,当有底线。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了。”白信蹈灰心丧气,知道刘三吾是不同意他的请求。 “不,你不明白。”刘三吾又摇头道:“伦理传承是皇位继承的底线,老夫坚持。而对于科举来说,公正公平亦是底线。老夫本着一颗良心,若北地举子俱都文采斐然,老夫便尽数取之也是无妨,反之亦然。” 说到这里,刘三吾再次迈步:“一切还要看他们自己。考场中遍布锦衣力士,那些小伎俩墨山还是赶紧丢掉为好。” “唉~”白信蹈叹道:“说了和没说一样。要是北方学子争气,我又何至于求到你的头上。” 。。。。。。 “醒了?” 看着床上迷迷糊糊坐起的古月真,徐如意有些好笑的问道。 “哎呦妈呀,好疼!”古月真揉着脑袋,缓缓地睁开眼:“我这是在哪?” 刚睡醒的时候,意识的回复总是需要点时间,更何况古月真这种中了迷药,又狠狠摔在地上,脑袋着地的家伙。 “东厂。” “东厂?”动作一僵,随后一高从床上跃起:“吗的敢暗算少爷,看我不。。。。师。。。师傅?!怎么在这儿?” 刚想大发神威,打天打地的古大少爷看着屋中的徐如意,不禁愣住了。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徐如意好笑的看着古月真。 沉默片刻,古月真忽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拉着长音自顾自的说道:“师傅你放心,虽然你得罪了东厂那个什么督主,连累的徒弟我也被抓了进来,不过徒弟我绝不怪你。咱们师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徒弟我回回力气,一会儿咱们一起打将出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等逃出去了咱们就去顺天府告状,把这帮坏蛋都抓起来!” 对徐如意的出现,古大少爷显然已经完成了犀利的脑补,整个故事严丝合缝,逻辑清晰,连找回场子的办法都一并想了出来。 “那个。。。我就是东厂的厂公。”徐如意轻声说道,试图将古月真从他的故事中拉回现实。 “师傅你放心,徒弟如今功力大进,之前要不是他们暗算,徒弟我。。。” “我说。”徐如意声音高了一些,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再度开口道:“我就是你嘴里说的那个东厂的督主,是我将你抓过来的。” “师傅你不必。。。”古月真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呆呆的看着徐如意,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你的师傅竟然是东厂的提督太监,没想到吧。”徐如意自嘲的笑了笑,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古月真的对面。 “真。。。真的假的。”身子晃了晃,古月真一屁股又坐回了床上。 良久 “师傅。。。。”古月真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搞什么鬼啊,徒弟我三年一次的科举大考,你竟然给我下药,太欺负人了。” 好吧,既然古月真还能叫自己一声师傅,看来这情分也就没有断掉。心里暗自庆幸着,徐如意开口解释道:“没办法,这次的会试水太深,一个不好你的小命可能都要丢掉,偏偏又不能和你说的太多,无奈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会试的水太深,师傅你在说什么?”古月真有些不太明白。 “为你好,我也不能与你说的太多,不过反正会试你已经错过了,不妨就在这东厂待一阵子,事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哦,好吧。”古月真挠了挠头,随后强调道:“饭菜可得管饱哈。” “放心吧,亏不了你的。。”徐如意笑笑,心里暗道:‘也不知道这性子应该叫洒脱还是叫傻,总觉得他的脑回路很奇特啊。’ 古月真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可他并不傻。东厂提督太监,听名字就知道自己的师傅是个什么身份。有一个太监师傅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是会让人耻笑的。可古月真并不在乎,打从心底里说,他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一个江湖侠士。而江湖侠士最重要的德行是什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不管徐如意是什么人,对古月真总还是有传功授业的恩情。而有这一份恩请在,又哪需要去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插科打诨其实不过是他故意为之,不愿让徐如意难堪罢了。 起身推开窗看看时间,也是快到午时了,徐如意回头笑道:“昨晚到现在也没吃饭,饿了吧。” “额。。。有点儿。” “走吧,师傅带你吃饭去,尝尝我东厂的饭食如何。” “好嘞~”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徐如意走出了东厂的大门。昨晚陪着自己的徒弟喝了些酒,睡得也有点儿晚,早上便觉得肚子有点儿空唠唠的。每当这种时候,徐如意就不自觉的想去西街老李的铺子上吃碗馄饨。 老李的铺子虽然简陋,但去的晚了还真不一定有位置,索性时候还早,徐如意到的时候,铺子里只有寥寥的三四个人而已。 “公子您来了?还是一晚葱肉的馄饨?” “嗯,老样子,多放点儿醋。” “公子您随便坐,稍待片刻,马上就好。”李老汉手上不停,三两下就是一个馄饨包好。 随便找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功夫不大,馄饨便被端到了面前。 徐如意拿起勺子,还没开吃,忽然眼前一黑,一人在对面坐下。 眉头一皱,徐如意抬眼观瞧,一身黑色侠士装,头上还带着一顶硕大的帷帽,帽檐下黑纱垂至双肩,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是个女子。 左右看看,空桌子不少,徐如意不禁疑惑的开口:“有事?” “有。”特有的温柔带着一丝轻灵,听这声音便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 “那我们认识?” “当然。” “你确定?”仔细的回想片刻,徐如意还是没有认出来。 女子轻笑一声:“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难道还不算认识吗?” “那我是谁?” “东缉事厂提督太监兼。。。天门门主,徐如意。” “不错。”手上一松,勺子放回了碗里,四指在桌上轻轻点过,徐如意脸色阴沉的盯着对面的女子:“你又是谁。” “徐门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咱们两个也算是故交了。”女子哀怨的一叹,随后玉手将黑纱轻轻一掀,旋又放下。手上食指纠缠,做了一个诡异的印法。 如玉的容颜一闪而逝,让人迷醉的同时却并没有让徐如意认出身份。但手上那好似白莲盛开的手印却表明了来者的身份。 “原来是你。” “可不就是我喽~”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谈判 上 既然曾经和蒋環提过要与白莲教交易,那与唐赛儿的会面也就成了必然。对于这一点,徐如意的心中早已有数。 可是在徐如意的想象中,两人应该是以江湖大佬开大会的那种形式,或者包下哪座酒楼,或者约定在哪片密林或者花船上,唐赛儿带着各种护法尊者之类的,而徐如意也带上李彩娱他们几个堂主,长刀大马,谈笑中杀机四伏。 平平常常的一个早上,简简单单的一个馄饨铺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徐如意就在这张方桌上见到了鼎鼎大名的白莲教佛母,二人之间,只隔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还有个插满筷子的方盒。 “怎么,很惊讶?”唐赛儿轻笑道。 “确实惊讶。”徐如意微微点头,随后苦笑道:“你我好歹也算是一方人物,却就这样见了面,连几个小弟也不带,未免有失身份吧。” “小弟?”唐赛儿没有听过如此“新潮”的词汇,不过倒也明白徐如意的意思:“你我把事情定了,回头吩咐下去也就是了,哪里需要什么排场。”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随后问道:“吃了吗?” “没有。” “老李,再来一碗馄饨。”徐如意招呼了一声,又看向唐赛儿:“你可能不知道,现在人少,一会儿这里的人就多起来了。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先吃饭,回头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说。” 唐赛儿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也好。” 两碗馄饨下肚,徐如意领着唐赛儿穿大街过小巷,来在了一处院落门前。 “这是哪里?”唐赛儿好奇的问道。 “很重要吗?”徐如意说着,上前扣响了门环,三长三短,之后静立不动。大概过了盏茶的功夫,方才推开了院门:“进来吧。” 唐赛儿心里明白,大概这院里可能住着什么人不方便她见,细一思索,不禁笑出声来:“你是怕我见到那个山崎龙也?” 徐如意先是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但转瞬就明白了过来:“哦,我差点儿忘了,蒋環是你们白莲教的。” “是魏东风。” “什么?” “我说,他不叫蒋環,他的本名是魏东风。”唐赛儿正色道。 “随便吧。”徐如意耸肩,随后迈步向屋内走去。 。。。。。。 “龙哥哥,谁来了?为什么我们要走啊?” “不知道,不过也好,正好去吃点儿东西。” “那咱们去吃什么呢?” “这个嘛。。。”山崎龙也想了想:“豆浆和油炸鬼怎么样?” “好。”欧阳清脆的笑着点头。 油炸鬼其实就是后世的油条,是人们为了宣泄心中对南宋秦桧的痛恨而发明的吃食,原本叫“油炸桧”,后来慢慢的变成了“油炸鬼”。 一大早上吃这种东西其实稍微有点油腻,不过小欧阳爱吃,山崎龙也是无所谓的,但有人却不太爱吃。 “早上吃这个太腻了吧,而且还不抗饥,要不咱们去赵家铺子吃馅饼怎么样?”胖飞燕董超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快拉倒吧。小欧阳想吃油炸鬼,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没好气的一拍董超的大头,化鹏飞笑道:“你说油炸鬼腻,馅饼不也是炸的面?里边还包着肉呢,你怎么不说?”随后又温和的看着小欧阳:“别理他,咱们就吃油炸鬼。” 董超挠着脑袋,嘟囔道:“那饼里也不光是肉,不还有大葱呢嘛。” “呸。” “嘿嘿。”董超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 总住在客栈也不像回事,而且徐如意成天在外乱跑,山崎龙也实在不是个带孩子的料,种种原因吧,徐如意和几人一商量,就让山崎龙也带着欧阳搬到了化鹏飞这边。三个大人一起照顾一个小姑娘,虽然还是毛毛躁躁的,但总比一个人要强不少。 小欧阳天生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可爱的小脸上永远带着暖心的微笑,只是几天的时间便俘获了她的“胖哥哥”和“飞哥哥”的“芳心”。 三年来,三人对小欧阳可算是倾囊相授了,化鹏飞的各种轻功身法,山崎龙也的东瀛刀术,就连董超也偷偷摸摸摸的传了小欧阳几套拳脚和顺手牵羊的功夫。 小欧阳倒也争气,虽然年纪还小,在武学一道上的天赋不能说超群,但也是中上之资。博而不精,好歹也占了一个博字不是? 四人朝着前边走着,街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不过相较于前些日子的熙熙攘攘,倒是强了不少,没办法,四处乱逛的仕子们都在贡院里憋着呢。 走了一阵子,终于看到油炸鬼的摊子了,隐约间可以看到,摊子里的人已经不少了。 “可能得等张桌子。”董超皱眉道。 “等就等吧,也是没办法的事。”化鹏飞摊手:“这东西吃得快,一会儿也就轮到咱们了。” 都已经做好等待的准备了,没想到走到近前,却猛然听到一声呼喊:“鬼子?欧阳?” 董超和化鹏飞奇怪的对视一眼。鬼子是不是说的山崎龙也他们不知道,但欧阳肯定就是说的身边的小姑娘了,毕竟这以姓为名的人可不多。 山崎龙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小欧阳却已经连跑带跳的向着站起的身影跑了过去:“王哥哥~” “诶~”王永真笑着,一把将欧阳抱起在怀中:“这么大了,都快抱不动了,还记得叔叔吗?” “记得~”欧阳脸上甜甜的笑着。 “哦,这是认识的。”董超和化鹏飞放下心来,随着山崎龙也走了过去。 王永真这一桌可不止他一个人,算上王永真在内,一共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五个人,一张桌子自然坐不下,他们是拼的两章桌子这样一来,座次就显得松散些,欧阳他们四个加进来正好。 点好了吃食,王永真开口说道:“相逢即是有缘,而且以后可能要经常打交道,容在下先介绍一番。”拱手抱拳,向着化鹏飞和董超说道:“在下王永真,无名小卒一个。” “王永真。。。”董超还没等想出王永真的来历,下边却被身旁的化鹏飞轻轻踩了一脚。 “幸会,幸会。”两人拱手回礼。 “在下董超。” “在下。。。鹏飞。”犹豫了一下,化鹏飞还是给了一个假名。做他这行的,名字被人听到还是多有不便。他倒不是防着王月真一众,而是怕邻桌的食客。 其实王永真从一说起自己的名字,化鹏飞便已经确定了身份,知道了前因后果。 之前徐如意曾经和他提过有关天下第一庄的事情,而且有意要他加入。只是化鹏飞一直在犹豫,还没做出决定而已。 似乎没有看到董超和化鹏飞的神色变换,王永真又开始介绍起身边的几人:“曹杰、张万华、段时通。”手指一一点过,又指向坐在欧阳左右的两个女子:“韩冰。” 只是一个名字,却没有过多的说些什么,众人也都不以为意,互相拱拱手,说着客气话。 。。。。。。 “我要北平。” “咱家说过,这不可能!” “你要我白莲教出力,最后却只给那么一片穷乡僻壤,你在开玩笑?” “可不是穷乡僻壤,绿林苍山,白云黑土,除了有些野人,咱家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 “可那地方连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我们去了盖房子就得盖上几年。” “不盖房子不就行了?你们白莲教的什么时候这么娇贵了?朵颜三卫的野人都能活,你们去了就活不了?” 屋子里,徐如意和唐赛儿相对而坐。激烈的谈判已经快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什么实质的结果。徐如意觉得唐赛儿狮子大开口,而唐赛儿觉得徐如意在空手套白狼。 争执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良久 徐如意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看着唐赛儿:“咱家能给你的地方,就是关外的那一片,大明自己的土地,一寸都给不了你。这没得谈,你若不想要,那这买卖不做也罢。” 唐赛儿轻笑:“买卖做不做,总是在谈的。所谓漫天要价就地给钱,就是这个道理。 关外那片地方我白莲教也不是不能要,可若想建起来,人力物力都离不开中原。但是。。。”黑纱下的俏脸陡然一沉:“若到时候我白莲教众云集,朝廷突然派兵围剿,我教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一番唇舌之后,唐赛儿终于说出了她心中最大的顾虑。 沉吟片刻,徐如意不由得轻声发笑:“呵,本来还没想到这一节,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提醒了咱家,倒是一个好主意啊。呵呵,哈哈哈哈。。。” 徐如意自顾自的笑着,似乎已经看到了白莲教的覆灭一般。唐赛儿冷冷的看着,静静地等着。 半晌 徐如意的笑声渐渐止住。 唐赛儿开口道:“真这么好笑?没关系,多笑一会儿,本座有的是时间。” “笑够了,笑够了。”徐如意微微摇头,抬手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不愧是白莲佛母,前后思虑周密,未虑成先虑败,咱家佩服,佩服。” “呵呵,过奖。” “对了,白莲教是做什么的来着?”徐如意面露疑惑:“是东买西卖的挑担小贩子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 “大泽乡,陈胜吴广喊出那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他只有八百驿卒?刘备败走江陵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只有三千残兵?黄巢屡试不第,又被税吏折辱之际,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身后只有兄侄八人,百二乡民?” “哦。。。”唐赛儿恍然大悟一般:“徐门主原来是在讥讽本座思虑太甚,无有胆魄?”右手竖起,伸出三根指头,唐赛儿针锋相对:“陈胜,刘备,黄巢,三者具是一时枭雄豪杰,可最后呢?哪一个又得了好下场? 徐门主,我唐赛儿好歹也是白莲教的佛母,在本座面前玩弄蛊惑人心那一套把戏,你可真是有点儿自不量力了。 本座明白的告诉你,没有一个万全的保证,本座是不会点头的。” “万全的保证?天下哪有万全的保证?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咱家给你什么能安你的心?” “这个嘛。。。”唐赛儿歪着脑袋装模作样的说道:“要是你有什么把柄在我手中就好了。。。” 徐如意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漠然道:“咱家一个太监,父母是谁,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你想抓咱家的把柄?好啊,等你抓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天下间哪里会有无懈可击之人?你说你谁也不在意,那。。。蓝春呢。” 急如雨,快如电,一道墨光划过唐赛儿白皙细腻的脖颈,剑啸之声凄厉而尖锐。 毫无预兆的一剑,只可惜。。。并没有红花盛开。 淡淡的虚影消散,随后是略带玩味的笑声:“好快的剑啊,差点就着了你的道。别的不说,你这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倒是和任笑一摸一样。” 徐如意依旧端坐在楠木的的椅子上,君子剑在手,双目微垂。而唐赛儿的身影却离开了座位,散布在了屋中的个个角落。 一个又一个虚影残相,或站或卧,或走或跑,有的双手合十在前,有的作迦叶拈花之态,足足有十几二十多个。 眼前诡异的一幕让徐如意脑海中回忆起了李彩娱的一番话:“门主武功进境神速,属下亦难知深浅,足可以与江湖顶尖高手争锋,想来是修习了老门主传下的什么神功绝技。 不过即使如此,遇到白莲教中人亦要小心,尤其是白莲教佛母唐赛儿。具老门主所说,她可能已经将白莲教至高绝学《六欲七情寂灭道》练至大成境界。先天之下,此功或许不能说是第一,但也不会出了前五之数。 小门主万万不可大意轻敌,以免平白坏了自己的性命。” “《六欲七情寂灭道》?咱家倒还真想试上一试。”缓缓起身,君子剑轻吟摄魂。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谈判 下 虚虚实实,屋中的每一个残影虚像都似假还真。不断的有残影散去,又不断的有新的残影生成。至于唐赛儿人在哪里?徐如意看不出来。哪一个都是假的,哪一个也都算是真的。 “六欲七情寂灭道?” “你猜?”声音从各处传来,飘忽不定。 “没工夫。”徐如意冷哼一声,功行周天,一层浑厚凝实的紫色气罩如鸡子,笼罩全身,随后缓缓内陷,附着周身上下。徐如意身处其中,面目若隐若现。 上前两步,随即手中乌光一闪,刺破面前的一个残相。残相消散,但紧随而来的,却是身前身后六只玉手的击打,或拳或掌,迅急如光。 你就是变出一千只手,真身也只有一个。徐如意手中长剑一紧,只待何处中招,便挺剑而刺。 “嘭嘭嘭嘭嘭嘭” 一连六声,同时响起,无分先后。徐如意被打的身形一摇,险些栽倒。 六股劲力,或刚或柔,或阴或阳,或炽热或冰寒。虽有真气护体毫发无伤,但却莫名的感到内息似有波澜躁动。 “与金钟罩的练体不同,似乎是以内功为基。内息不尽,万法不伤?”杂乱的声音让人心浮气躁。 “天罡童子功。”徐如意冷声开口,身形一闪,背靠着东墙站定,环视屋中的人影,徐如意心思急转。 天罡童子功的护体真气虽强,但内力消耗也是巨大。经历过之前中秋夜东宫一场血战,徐如意为了弥补这块短板,打算将所获得的七百杀戮尽数用来抽取内力,谁知当花费五百点得了四十年功力之后,却被系统告知丹田内力存蓄已达身体极限,除非炼气化神,否则系统无法继续灌输内力。 什么是炼气化神?徐如意问了,但系统的答案只有两个字“先天。” 所以徐如意如今的功力也就卡在了百年之数上。顺便一提,百年功力为基,童子功虽然没有境界之分,但白骨禅却有些莫名其妙的被推到了第六重,开始修习五内锤炼之法。 也就是在自己白骨禅突破至第六重的时候,徐如意察觉到了脑海中那奇异的存在。 他也曾试着让系统解释自身这诡异的变化,但系统却只是沉默,没有给出任何的答案。 自那以后,徐如意下定决心,除非将白骨禅的情况搞个通透,否则绝不再练,甚至经常动用自己的真气来压制白骨禅功的进境,唯恐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眼下之局,似乎进入了一个对耗的阶段,以唐赛儿方才的力道,徐如意不躲不闪扛上半个时辰全无问题,但徐如意的剑也刺不到她的真身。 久守必失,最后的结果殊难预料。 “想什么呢?”十几个唐赛儿缓缓迈步欺近:“你先动的手,难道现在却怕了?” “你这功夫真是让人头疼。”掌心揉了揉额头,徐如意轻笑出声:“原本咱家受你一击是想瞧出你的真身破绽,没想到每个都和真的一样。不过不要紧。。。”手掌放下,食指轻轻抚过剑身:“找不到就不找了,咱家当你每个都是真的好了。” 话音一落,徐如意身形一晃,长剑连连舞动,目之所及,面前每一个虚像都是自己的敌人。 江上弄滴,直捣黄龙,崖巅观月,万众伏诛,再到群邪辟易。一身紫光,手持黑剑,如一道电光肆虐。 虚影生灭,如水中蚍蜉,朝生夕死。 唐赛儿目光凝重,一身功力催生到了极致,徐如意快,她的速度也不慢。脚下似有雾气升腾,桌子上,凳子后,哪怕是房梁上,无所不至。偶尔一拳一脚,便是三头六臂。 不知何时,黑剑猛然脱手而出,徐如意一声历啸:“天罡正气!”双掌左右横推,一股无形气劲有如实质,以其为中心,向天地八方展开。 “破!”唐赛儿一声娇叱,手掐不动明王印向着徐如意的方向猛推。 嘭! 一声炸响,原本坚实的石屋摇摇欲坠,抖落尘埃无数。 两人相对而立,唐赛儿头上帷帽已落在了地上,徐如意伸手一拉,长剑从地上重又握入手中。 朱唇轻启,唐赛儿轻声赞到:“好深厚的内力,只凭这一手,江湖上能稳赢你的便没有几个。” “可惜还是奈何不得你。” “呵,难道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咱家不喜欢受人威胁,尤其是受女人的威胁。” “如此年纪,如此功力,你到底练的什么功夫?” “这次轮到你来猜了。” “猜不出来。”婉尔一笑,仿若四月花开,令人着迷。 “行了,不逗了。”唐赛儿摇头道:“蓝春在我手里,看你这样子,你果然和蓝玉关系不浅。”眼见得徐如意面含杀机,唐赛儿摊手道:“莫说你我武功相差无几,就算你真能在此地杀了我,你也找不回蓝春,你我何不再谈谈?” 徐如意冷哼一声,将君子剑插回腰间剑鞘,沉声道:“咱家累了,有话咱们不妨开门见山如何?” “求之不得。”唐赛儿伸手将胸前的如丝长发一拢,甩到脑后:“朝廷围攻北平之时我白莲教可以出力,朵颜三卫那片地方待平乱后归我白莲教所有。” “自然。” “还有昆仑光明顶!” “光明顶。。。”徐如意沉吟不语。 “昔年朱重八将我白莲教圣地,光明顶总坛一把火烧了。本座要重燃光明顶圣火。你将此事做成,本座才有足够的威望助你平定燕王之乱。之后你说动朝廷在塞外建五座大城,牵中原百姓聚居,本座自会将蓝春还你。” “光明顶可以还你,白莲教必须正名为江湖门派才行。” “可以。” “五座城太多,两座。” “四座。” “三座。” “成交。” “且慢。”徐如意挥手道:“咱家说的是一座府城,两座县城。” “可。”唐赛儿点头,又补充道:“但人丁不可少于三十万。”见徐如意脸上似有不悦之色,唐赛儿解释道:“我白莲教徒众多,不隐于三十万良民之间,真被你围而歼之怎么办?” “好,咱家同意了。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声击掌,尘埃落定。 事情谈完了,自然也就不必多留。重又将帷帽捡起带上,唐赛儿潇洒而去。 街道的拐角,久候多时的阿大阿二迎了上来:“佛母。” “嗯。”唐赛儿点点头,向着城外栖霞山的方向走去。 走出城来,周围也就没有什么行人,唐赛儿的脚步也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唐赛儿喃喃道:“燕王不过区区北平一地的藩王,就算胆敢造反,与朝廷比起来,胜算也不足三成,为何那个徐如意会如此紧张,甚至不惜与我白莲教私下合作呢?” 。。。。。。 唐赛儿走了,徐如意自然也不会多待。简单的收拾一下,天色还早,徐如意便准备回东厂看看。 走到东厂大门,还没等进去,门口的守门番子便迎了上来(按照徐如意的吩咐,当他没有带面具的时候,外人面前是不必行礼的)。 “有事儿?”徐如意开口问道。 “督主。”番子低声说道:“大概半个时辰之前,龙爷带着一伙人来了,为首的叫王永真,如今被指挥使带到了后堂招待。” “王永真?”徐如意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他可算回来了。” 迈步往后堂而去,老远的,便听到里边谈笑风声。 “等一会儿督主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呵,确实好久不见了。” “鬼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胖了?” “总比你变黑的强。” “我呸!” “哈哈哈哈。”徐如意走到堂中,笑看王永真,开口道:“你这酒鬼,让你出去拉人,你一拉就是三年,我还以为你死在外边了。” “督主。”众人纷纷起身拱手施礼,王永真也不例外,就连山崎龙也也起身点头算是全了礼数。私交归私交,明面上的规矩还是不能少的,毕竟还有六个外人在。 于是按照流程,徐如意紧迈几步,伸手虚扶:“这是作什么,咱们都是兄弟,毋须多礼。坐下说话,都坐下说话。” “谢督主!” 待徐如意走到上首坐下,众人方才再度落座。 “王庄主,这几人就是你给我找来的天下第一了?”徐如意指着在座的四男二女笑道。 一开始叫王永真酒鬼是为了显示自己这个东厂厂公与王永真的关系亲密,而现在叫王庄主,一来是为其正名,二来也是暗示现在要谈正事了。 王永真起身一一介绍道:“曹杰,天下第一大力士;张万华,天下第一商贩;段时通,天下第一相马师。”复又指向两名女子:“韩冰,天下第一花匠。” 王永真每介绍一人,那人便起身向徐如意施礼,徐如意也点头微笑,顺便仔细的将这五人打量了一番。 曹杰长得浓眉大眼,身材精壮。张万华一双鼠眼,滴溜溜乱转,看着便是个精明之人。段时通长相憨厚,韩冰倒是薄有几分姿色,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总的来说,几人的相貌都算是平平无奇。 徐如意有心试试他们的本事,心思一转,不由计上心来。转头向着下首的云铮使了个眼色,徐如意指着堂后的一颗粗大的槐树道:“云铮,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把后院的树挪走吗?木边一个鬼,槐树招阴魂,对咱们东厂的风水不利。怎么这树还在啊?” 云铮心领神会的接道:“督主,这槐树位置不好,若仓促伐倒,恐怕会砸坏房屋院墙。因没找到合适的匠人,所以一时耽搁了。” “这样啊。”徐如意点点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但眼角的余光却向着王永真瞥了一下,又向着那个曹杰看了一眼。 王永真原本还纳闷无端端的为何说起砍树的事儿,此刻得了徐如意使得眼色,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想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啊。 这倒也没什么,王永真对别人或许还心有忐忑,但对这曹杰的能耐可真是心服口服。当下大声说道:“督主,区区一棵槐树何必烦心,也无须找什么樵夫匠人,直接让曹兄弟拔了便是。” “哦?”徐如意面上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又担心道:“这槐树粗大,足有二人合抱粗细,可见根茎必然深植底下。曹壮士虽然力大,但拔树之事恐怕非人力所能为啊。” “督主,我看。。。。”王永真话没说完,曹杰却从座上站了起来,抱拳拱手道:“督主,我行!” 说完,也不待徐如意应承,便迈步向后院走去。 “倒是个脾气憨直的汉子。”徐如意轻笑,随后站起身来也向后院而去,其他人自然也一一跟上。如此奇事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 后院 曹杰上下看着面前的槐树,不时的伸手正正反反的比划。 徐如意和山崎龙也、王永真一众人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等着看曹杰大显神通。 “酒鬼,没问题吧?”徐如意侧头,低声问道。 “放心,纯以气力而言,我还真不信这天下间有能超过他的。” “力气大归大,可拔树这种事。。。” “少来了,你想的辙,现在开始担心了?” “其实我现在觉得这主意想的并不那么完美。” “要我说没问题。” 那边曹杰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反手倒拔合适。左手向下搂住树干,右手扣住树的上半截,脚下扎个马步,沉心静气,随后嘴里猛然一声爆喝:“起!” 脸色微微一红,腰往上一挺,也不见什么拉锯的过程,眨眼间这树竟被连根拔起。 好家伙,这可是两人合抱粗细,两丈多高的树,换个个子矮点儿的抱都抱不过来,竟被曹杰一人拔了起来。 除了脸色有些微红,连口粗气都没喘。右手扛着树干放在肩上,曹杰左手向这边挥舞:“督主,这树拔完了放在何处啊?” “额。。。”徐如意一时惊诧,不加思索的答道:“再插回去吧。” “好!” 嘭的一声响,树又被插了回去。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起承转合 “你。。。确定他没有任何武功?” “外功这东西看不出来,不过我确定他没有任何内力。” “外功。。。外功。”徐如意左思右想,不记得有哪门外功是纯粹增加力气的:“真是个怪物。” “表演”过后,时间也快到饭点儿了。东厂偏厅之中早已准备了丰盛的酒席。说大的八仙桌子上满满登登的摆满了酒菜。众人围桌而作,便推杯换盏起来。 “我说酒鬼,你这一跑就是快三年。就找回五个人,你也太没用了吧。” “我呸!”王永真啐了一声,伸手一指曹杰道:“你要的都是天下第一的人物,你当是那么好找呢?别的不说,光找这曹兄弟就废了我老大功夫” “嘿嘿。”曹杰手里抓着一只肥鸡,憨笑道:“我一个街头卖艺的,天南海北的乱跑,确实让王大哥费心了。” “没事没事。”王永真笑道:“你这么大的能耐,费多大的力气都是值得。” “王大哥,您这话奴家可就不爱听了。”韩冰挑理道:“合着曹兄弟能耐大,我们能耐就小了?” “哎呦,倒是王大哥的不是了,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说着话,王永真连喝三杯,具都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叫好。 酒过三巡,王永真向山崎龙也正色道:“鬼子,我在江湖上帮你打听了一圈。公输班确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其下落,如今是生是死也在两可之间。不过之前我曾偶然听到消息说南疆十万大山附近似乎有医术高超之辈,说不定是金针沈家的传人。这次我把他们送过来,我再陪你走一趟十万大山如何?” “十万大山?”山崎龙也记下名字,随后摇头道:“不用了,有个名字,我自己去就好了。” 化鹏飞听二人提起金针沈家,不由奇怪道:“金针沈家,你们打听他们做什么?” 徐如意心中一动:“对啊,化鹏飞是知道沈家所在的,自己一时疏忽,竟然忘了这一茬。” “鹏兄有所不知。”王永真向着山崎龙也一努嘴:“小弟听闻金针沈家医术超群,有活死人之能,所以。。。” 王永真直到现在也没看出眼前这鹏飞就是成都城外茶馆的王金。不过也有情可原,一来时间隔得长了,二来当初王金做了简单的易容。 “这样啊。”化鹏飞了然的点点头,之前一时没有往这方面想,如今王永真提了醒,化鹏飞认真思索,觉得沈家说不定还真有断肢再续的本事也说不定。 “鹏兄知道这沈家的消息吗?”王永真又问道。 “额,哦。不知不知,只是隐约听过,所以有此一问罢了。”化鹏飞随口敷衍,揭过话头,王永真等人也不做多想。 徐如意左右看看,开口道:“说点儿正事儿,关于天下第一庄的筹建,我已经和皇长孙殿下打了招呼,长孙殿下表示赞同,不过皇上那边我还没有提,暂时也不准备说,个中缘由咱家不方便说的太多。 不过各位不要担心,咱家出钱,你们先在京中买处大宅子安顿下来,时机成熟之后咱家自有主张。” 当晚 东厂徐如意的书房中,徐如意、王永真、山崎龙也、化鹏飞四人相对而坐。没有了外人,有些话也能说在明处了。 清了清嗓子,徐如意当先说道:“金针沈家的隐居之所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歉意的看向山崎龙也:“之前是我一时疏忽,将此事耽搁了,我向你陪个不是。” 山崎龙也摇头道:“没事,之前他(指王永真)没回来,就算你让我走我也放心不下欧阳。” “不论如何,总要道个歉。”徐如意点点头,随后伸手一指化鹏飞,冲着王永真道:“重新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云龙九现化鹏飞。是。。。” “你就是化鹏飞?!”王永真瞪大眼睛,打断了徐如意的话头:“那个天下第一神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个?” “王兄弟说笑了。”化鹏飞拱手笑道:“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不就在你眼前吗,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我也就是个一般人。白日里人多眼杂,没有将姓名如实相告,还请王兄弟原谅则个。” “没事没事,我都明白。”王永真不以为意。 徐如意又沉声开口道:“今天叫你们三人过来,主要是把接下来的事情安排一下。”眼神看向山崎龙也和化鹏飞:“既然酒鬼回来了,欧阳有他和董超照顾,应该出不了大事,你们两个就往南疆跑一趟吧。少条胳膊总是不便,若能的话,早点接上才是正道。” “就怕他们。。。”化鹏飞有些迟疑。毕竟答应沈红仙的几件事如今就完成了一样,现在又找上门去,怕是要吃闭门羹。 “无妨。”徐如意摆手道:“做事总有一个价码,条件任他开,我这边应承了便是。而且。。。之前那几件事都不是小事,饭我可以给他做,但碗总还是要自己端。你想办法,把那个沈家的家主沈。。。” “沈红仙。”化鹏飞提醒道。 “对,沈红仙,让她来京城和咱家见一面。别的不说,沈家重出江湖,可不是小事,其中太多的事情当面才好说。” 化鹏飞想了想,点头答应:“行,回头我领着龙爷往十万大山走一遭。”伸手轻拍山崎龙也的肩膀:“龙爷,十万大山危险的紧,你恐怕得遭点儿罪了。” “死了也没事儿。”山崎龙也耸耸肩,漠然道。 徐如意点头,重又看向王永真:“东厂现在的名声不好,将来恐怕会更坏。之前和你说将天下第一庄挂在长孙殿下的名下,为的便是在明面上和东厂区分开。有个好名声,将来招揽奇人异士会方便不少。今日你将他们五个带到东厂来却是有些欠考虑了。 不过不要紧,回头你和他们说一声,都是些没见过市面的江湖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以后却不要再多与我东厂联系了。” “这倒确实是我想差了。不过。。。”王永真犹豫道:“若不与你东厂关联,我只是一青城弃徒,只靠银钱是招不来真正的能人的。” “时机到了自然会给你一个体面的官身,这点你无需心急。”徐如意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的好日子。。。不远了。” 。。。。。。 会试结束,贡院的大门在紧闭了三天之后,终于再度被打开。 五千余举子鱼贯而出,各奔自己的住处所在。 状元楼和及第阁都是大排筵宴。这两场宴会分别由状元楼和及第阁的老板做东,算是对自己的衣食父母们的一个答谢,同时也为了在举子中不知哪个未来的达官贵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按理说,会试刚刚结束,考生们的心情当是轻松而愉悦的,虽然殿试就在不远,但再怎么说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及第阁的南方举子们显然考的不错,人人都笑容满面,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当然了,他们也知道,自己未必一定榜上有名,不过本能的觉得自己希望不小。毕竟自己亲笔做的卷子,心里还是有数的。 相较而言,状元楼的气氛就稍显低迷了,脸上虽也带着笑,可笑容里总还透着一丝牵强。 “刘兄。” “世昌兄” “这次会试,你可有把握啊。” 同桌的两个举子用低低的声音交流着彼此的“心得体会”。 姓刘的士子左右看看,随后愁眉苦脸道:“不好不好啊。今科刘老大人出的题,愚兄实在有些摸不到头脑。” “哦,那就好,那就好。”赵世昌呼了一口气,一副“你没考好,那我就放心了”的样子。 “世昌兄你也?” “唉。”赵世昌叹了一声,苦笑摇头:“犹人也,学者为人。这题目在下是百思不得其解啊,连出处都看不出来,更别提破题作文了。” “是啊,这是哪里的话,总觉得好像是听过,但到现在我也没想起来,回头可要好好的翻翻。” “还翻什么翻,估计这回咱们都得卷铺盖回家,三年后再说吧。”邻桌的一个举子听到二人的对话,也垂头丧气的凑了过来:“我刚刚才想起来,这两句话都是出自论语的。咱们连论语都不熟,还想金榜题名乎?” “论语?不可能啊?”赵世昌和他的刘兄皱眉。 “还不信?我背给你们听哈。”那举子低声诵道:“子曰:文,莫吾犹人也。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沉默片刻,赵世昌慨叹道:“刘公不愧当世大儒,竟然想到从论语中分摘片语,合而为一,另起新意,佩服,佩服啊。” 刘姓举子也附和道:“历年大考,从未有过此类题目,偏又依然是论语中的圣人之言,这。。。这。。。真令人无话可说。” “依我看,那伙南蛮子暂且不提,在这状元楼里,大概也就韩兄和王兄才有可能破题。” 赵世昌和刘姓举子对视一眼,点头道:“有他二人在,我北方举子该也不至于失了脸面。” “莫要忘了黄尚宾。” “哦,对,尚斌兄亦是大才,必能金榜题名。” 与此同时,状元楼二楼的一间雅间之中,王恕、黄观,二人围着一张小桌,就着两盘小炒,喝着一壶淡酒。 “王兄,看你这模样,可是。。。。” “何以见得?” “平素你与韩兄最喜人际应酬,如今韩兄在外边觥筹交错,你却来我这里喝这无味寡酒,其他的还用多说吗?” “唉。”王恕长叹一声,怅然道:“三年又三年,十年寒窗,本以为今次必能鱼跃龙门,却没想到偏偏遇到了坦坦翁。二句一题,命也,命也。” 黄观轻声宽慰道:“今科试题太难,莫看应试之人众多,恐怕未必有几人能答得上来,王兄也不必太过悲观。” “尚宾兄可曾顺利破题?” 黄观淡淡一笑,默然不语。 王恕摇头道:“你、我,再加上楼下的韩克忠,身负江北举子之望,若榜上只有你一人名讳,恐怕我北人脸上不好看啊。” 黄观沉默片刻开口道:“会试已过,再说其它也于事无补,王兄也不必太过苦恼。” “唉。。。” 。。。。。。 五千举子参与会试,刘三吾手中也就有了五千份试卷待阅。凭他一个人当然是看不完的,好在还有白信蹈等一众副考官帮忙。 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排位前三拜九叩,发下重誓之后,中考官遍开始了紧张的批阅过程。日复一日的批阅是枯燥的,但没有办法,这是他们身为考官的职责。 “白大人,”一个红脸考官凑到白信蹈面前,声若蚊蝇:“是“燕兴”二字没错吧。” “是,但也别做的太过了。”白信蹈点点头,随后冷冷的看向身侧的考官:“事关重大,告诉他们,若是误了王爷的差事,小心他们的脑袋!” “是是是,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目光重又转会案上被糊了名的卷子,白信蹈细细读了起来,见得一句“扶摇直上,如燕兴于空。”苦涩的一笑,如此狗屁不通的语句,亏他也写的出来。但没办法,这已经是他看过的“燕兴”文章中最“出类拔萃”的了。朱笔画了一个圈,卷子被放在了一旁。 其实白信蹈心中知道,这恐怕没有什么用,因为最后筛选出来的卷子还要由刘三吾一人复查一遍,以他的脾气,恐怕这些卷子一张也不会选中。但没有办法,谁叫他刘三吾油盐不进呢?事到如今,也只能心中祈祷这北人中能有几个争气的存在了。 对于白信蹈的怨念,刘三吾只做不知,他的面前也摆着厚厚的一摞卷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文章做的不错,起承转合,功力不浅。”津津有味的读着手中的文章,刘三吾面上露出微笑,难得遇到一篇佳文,这让他很是开怀。正欲提笔画圈,却骤然间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文章是好文章,只可惜这‘璋’字忘了缺笔,唉,可惜了。”斜斜的一勾,卷子被甩在了一旁。 第一百四十六章 登闻鼓响 今天是春闱放榜的日子。 几张大红色的榜文张贴在贡院辕门前。凡是榜上有名之人,就是这洪武三十年丁丑科会试所取的贡士。得了贡士的身份,之后的殿试也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进士之名已经到手,唯一的区别就是名次可能有所改变而已。 人头攒动,红榜前,无数的举子都在翘首观望,有的甚至还叠成人墙。喜形于色,高呼“中了!中了!”的人有之,吹头丧气哀叹“时运不济,名落孙山”的人亦有之。从榜文贴上去,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人群依旧没有散去。一遍又一遍的看,只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咦?我的名字不在,尚宾兄的名字怎么也不在?”一个身穿白色书生袍的北方举子突然高声道。 “啊?尚宾兄也不在吗?” “王洪、宋聪、姚友志、郑善如。。。” 众举子细细观瞧,何止黄观的名字不在,焦胜、韩克忠、王恕,都不在榜上。北方举子的“希望”榜上无名,那剩下的。。。 一番交头接耳之后,场面一片哗然。 “具是南人,具是南方学子。五十二人无一例外,所取贡士具是南方举子!” “众位!”又一举子跳脚高声喊道:“据在下所知,今科主考刘三吾是湖南茶陵人,副考官白信蹈是浙江余杭人,其他阅卷考官也多是南人!” “北方举子尽数绌落,难道我们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可耻!可悲!这是偏袒!舞弊!数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己之私便至于此,刘三吾丧尽天良!天理难容!” 榜下一胆大的举子纵身一跳,将红榜扯落在地,在众人的撕扯下,不一时便化为了无数碎片。“我要去告御状!众位同窗,谁愿随我同去!” 一人之想,千人景从。 “走!告御状!” “我们去敲登闻鼓!” 千多名学子浩浩荡荡,向着登闻鼓楼的方向行去。 墙角的阴影处,徐如意和古月真看着贡院辕门前的一片狼藉,默然不语。 “现在你明白了?” 古月真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你没有见过皇上,但他的脾气你应该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一次,事情大了。” “大。。。会有多大。”古月真涩声问道。 “无数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徐如意笑道:“走吧,一会儿皇上的旨意就该到东厂了。” 不久后,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回荡在南京城的上空,也回荡在了朱元璋的耳中。 。。。。。。 朱元璋设立登闻鼓的目的,是为了能让天下的百姓有最后一个能够说理的地方。 按照他的规定,登闻鼓楼上的牛皮大鼓,凡是大明的百姓,不论是谁,都可以来敲。但有阻拦者,杀无赦。 而只要登闻鼓响,皇帝与满朝文武必须立刻上朝,于金殿上面见击鼓之人,听其诉说冤屈。所谓直达天听,便是如此。 犹记得洪武三年刚刚设立登闻鼓之后的几年,鼓声不时的就要响起,天下间前来击鼓申冤的百姓数不胜数,朱元璋举起屠刀,大杀四方之后,鼓声响起的频率才渐渐的低了下来,最近几年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毕竟扒皮萱草的酷刑之下,官员们收敛了许多。而大明的百姓最是老实,但有一条活路,他们也不愿千里迢迢的来以民告官。 如今,金殿之上,朱元璋坐在御座上望着下边跪在左右文武群臣之间的三名士子,脸色说不出的阴沉:“所以你们敲响登闻鼓,是为的状告今科会试一众考官徇私舞弊?” 韩克忠当先拜倒:“陛下,今科会试所取五十二名贡生,具是南方士子,而我北方士子却尽数落榜。学生与众位同窗认为其中必有内情,难道我北方几千名学子具是酒囊饭袋?是故来此,请圣上给我北方士子一个公道。” “公道?”朱元璋点点头:“朕就给你们一个公道!刘三吾!” 文臣之中,刘三吾缓缓出列,在玉阶前拜倒在地,口称万岁。 朱元璋沉声问道:“他们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做为今科主考,有何话说啊?” “启奏陛下。”刘三吾抬头朗声答道:“今科所取五十二名贡生,每一人的卷纸臣都一一看过。可以说,都是今科会试中的名副其实的俊才。陛下当知,考卷筛选批阅之时,都是糊了名字的,臣即便身为主考,在阅卷之时亦不知手中之卷出自何人之手。最后所选之人尽为南方士子,老臣当时也是始料未及。但老臣治学六十余载,秉着一颗公道良心。对于此次丁丑科会试的结果,老臣问心无愧。” 目光转向身后的四人,刘三吾又温声说道:“十年寒窗,为的便是金榜题名。如今名落孙山,你们的心情老夫可以理解,但事实却是南方举子的学识行文确实比你们高上不止一筹,老夫也无法可想。只盼望你们回乡能刻苦攻读,三年后再来一试身手。” 对于刘三吾的好言相劝,韩克忠神色纠结,王恕面露不屑,似乎还要争辩,唯有黄观一副虚心受教,若有所思的样子。 朱元璋听的刘三吾话中带刺,顿时眉头皱起。他对刘三吾的性格是了解的,可心中还是不信,难道北方士子学识真的如此不堪? 科场舞弊之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案要案。是案,总就要有一个调查审理的过程。此次科场弊案又涉及南北儒林之争,即便是朱元璋也不得不慎之又慎。 思索片刻,朱元璋开口道:“自朕登基以来,最重文治。科举取士,乃是为国取才。如今出了这等恶事,朕身为大明天子,自然会为天下士子主持公道。张信、董贯。” 听到朱元璋招唤,张信和董贯出列拜倒:“臣在。” “命你二人从翰林院挑选饱学之士十五人,重核本次会试所有考生考卷,再录一榜,报与朕看。记住,要从速、从严,不要让朕失望,也给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臣张信(董贯),遵旨。”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武英殿。 徐如意和郑峰一左一右,恭敬地跪在朱元璋的龙书案前,静静的等待着朱元璋的圣驾到来。徐如意是东厂的厂公,郑峰是蒋環之后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从职司上来说,两人虽然不算是敌对的立场,但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立场归立场,做事的总还是人。郑峰做为锦衣卫的第三任指挥使,在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坐在这个位置上,谁遭罪谁知道。 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被朱元璋五马分尸,第二任指挥使蒋環,深夜在府中暴毙而亡。位置传到他这里,他的结局又会如何呢?郑峰思前想后,得出的结论是,只要皇上不给活儿干,老老实实的混一阵子,应该就能平安无事。 郑峰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奇怪。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实际上在朱元璋的眼中,和擦屁股的纸差不了多少,用的时候随手拽来,用完了就扔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原以为朝中文武已经杀得不剩多少,自己这一任小心些应该没什么问题,没想到偏偏又赶上了举人闹事,这真是阎王爷让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一念及此,郑峰全身禁不住颤栗起来,额头上也泌出了细细的汗珠。 徐如意有些好笑的看了看身旁的郑峰:“郑大人?” 声音很轻,但听在已如惊弓之鸟的郑峰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啊!什么!”郑峰惊喝一声,差点儿蹦了起来。 “郑大人。”徐如意轻声道:“你这是想什么呢?这殿中除了咱家也没有别人,怎么你一个人站着站着就抖了起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 “唉。”郑峰看着徐如意,怅然一叹,随即苦笑道:“眼看着朝堂的风波平静了下去,结果一帮子臭酸儒大头巾又他吗的开始闹事儿。皇上的脾气公公也是知道的,就怕将来皇上又要。。。” “哦,这件事啊。”徐如意想了想,安慰道:“郑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那帮举子们不服会试的结果,按规制,皇上应该着人重新阅卷,或许最后能够大事化小也未可知?” “但愿如此吧。”郑峰无奈的点点头。 又过了片刻,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呼喊:“皇上驾到~” 徐如意和郑峰赶忙面向殿门跪倒等候。 眨眼功夫,一身黄袍的朱元璋缓缓地迈入了武英殿。他如今已经七十了,岁月的侵蚀即便是他这位人间帝王,也难以抵抗。身形有些佝偻,虽然他还努力的想挺直脊梁,想像过去一样龙行虎步,但他已经做不到了。 身后的老张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亦步亦趋的恭敬地跟着。他想要搀扶,但却被骄傲的朱元璋拒绝了。 “奴婢徐如意(臣郑峰)参见陛下。”地上的徐如意和郑峰叩头恭声道。 “起来吧。” “谢陛下。”二人起身,目送着朱元璋在御座上缓缓坐下。 朱元璋喘息了片刻,闭上眼睛,有些慵懒的说道:“知道朕叫你们来干什么吧?” 徐如意和郑峰对视一眼,随后齐声答道:“知道。” “嗯,知道就好。”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身旁侍立的老张来到朱元璋的身后,缓缓的为朱元璋揉动他的太阳穴。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贡院里边会试的时候有没有出什么状况?郑峰。” “臣在。” “你先说。” “是。”郑峰低声回道:“回陛下,据锦衣卫探子回报,整场会试一切中规中矩,一如以往,并无任何的问题。” “没有任何异常?”朱元璋眼睛虽然没有睁开,但眉头却渐渐的皱了起来。 “没有。”郑峰摇头道:“南北举子不和由来已久,这次之所以闹事,是因为榜单上所取贡士具是南方举人。而究其根本原因,似乎是因为。。。” “说。” “因为刘老大人他。。。题出的难了。” “题出难了?再难的题难道北方举子就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上来?” 对于郑峰的解释,朱元璋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三年一次的科举大考,大明立朝三十年,最少也经历了十次以上。怎么偏偏就这一次出了问题? 不满的哼了一声,祝愿正微微睁旋又闭上:“徐如意。” “奴婢在。” “你来说说。东厂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徐如意声音恭谨,躬身答道:“会试之前,洪武三十年二月二十二,南北举子曾于一茶馆儿之中因些许口角而争斗殴打,索性刘三吾刘老大人及时赶到,未曾造成严重的伤亡。 会试第二日,洪武三十年二月二十九,贡院偏西墙的一处梧桐树下,会试主考官刘三吾与副主考官白信蹈曾商谈许久,前后大概两刻钟。因地处偏僻,东厂探子无法得知二人所说内情。 会试第三日,洪武三十年三月初一,会试考生离开贡院后,曾分别于状元楼和及第阁摆宴庆祝。据探子回报,及第阁的南方举子人人面上似带喜色,气氛融洽。而状元楼的北方举子宴会气氛低迷,人人面色忧愁黯淡。” 话里话外,徐如意没有做一丝一毫的分析,只是平淡的阐述了东厂所查探到的事实而已。常人听了或许没什么,但听在生性多疑,脾气暴烈的洪武大帝耳中,事情明显就不一样了。 挥手让老张站到一旁,朱元璋睁开了眼,玩味的看着郑峰和徐如意,森然笑道:“一个东厂,一个锦衣卫。朕给了你们同样的权责职司,但如今出了事情,朕听到的消息却全然不一,是何道理啊?” 闻听此言,徐如意和郑峰连忙跪倒在地。 “今科所有考生试卷,朕已命人重新审阅,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不过你们也不要闲着,京城中任何的风吹草动要及时报与朕知,知道了吗?” “郑峰。” “臣。。。臣。。。”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你比毛蒋二人可差的远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偷天换日 上 所谓“三月兰花香”,花架上,一盆君子兰优雅的绽放。长长的叶子,像一柄柄利剑。中间一根粗粗的颈,上边盛开着一朵橘红色的花。花分六瓣,环绕着中间的一根雌蕊,六根雄蕊。 好像是叫做“佛光兰”吧? 徐如意不懂兰花,这盆佛光兰好像是下边哪个百户还是千户孝敬来的,几天前的事情,徐如意有些记不清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值得在脑海中占据任何一个角落。 目光虽然落在面前的兰花上,但徐如意心中想的,却是眼下的丁丑科案。历史上出了名的南北榜案,即便是徐如意也有所耳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最后的结局,应该是所有参与这次阅卷的官员人头落地,唯有刘三吾因年岁太高而得以发配边疆充军,本质上来说,和死并没有什么区别。 早先在武英殿上的一番话,其实是徐如意有意而为的。目的,就是在朱元璋的心中扎上一根刺,好让自己在因果的角度上来说,成为整件事情的起因,以此从这场杀戮盛宴中分一杯羹。 之前蓝玉的逆案,徐如意并没有收获多少杀戮点。布局、制定名单、下命令的人是朱元璋,真正动手的是法场上的刽子手。而他,前前后后只拿了大概一千多点杀戮。如果不是之后陆陆续续的还有些收获,估计他连房天佑他们的解药都快发不出来了。还有日后必然会发生的燕王叛乱,徐如意也需要多准备些杀戮值,以备不时之需。 丁丑科案确实是一场冤案,糊涂案。身为主考官的刘三吾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相反,那个副考官白信蹈和其他几个阅卷官倒是一屁股的屎。不说别的,根据下边探子们的查探,他们大多都曾收受过燕王的贿赂,只凭着这一点,徐如意动起手来便不会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本心里徐如意不想动刘三吾,但在这个世界上,弱者,是没有资格同情别人的。这是他从蓝玉的血中领悟的道理。 “来人!” “督主。” “去,把夜雨泽给咱家叫来。” “是!” 。。。。。。 徐如意和东厂这边磨刀霍霍,与此同时,锦衣卫和郑峰那边的情况就要复杂很多。 虽然人们常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但最起码猎人在使用良弓和走狗的时候还会小心的爱护。在这一点上,朱元璋做的显然就不太地道。用毛骧把文官们杀完了,顺手就把毛骧扔了出去;等蒋環把武将们杀完了,又顺手把蒋環给杀了。如今又出来这么桩板上钉钉的大案子,郑峰的心里的委屈是可想而知的。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郑峰死命的摇头,就是不松口:“皇上还没下令,咱们做的哪门子准备?炮制那么多证据最后要是用不上难道留给自己?” “大人。”座上纪纲激动的起身拱手道:“这段日子以来,东厂的威势明显凌驾于我锦衣卫之上。下边儿的兄弟们心中多有抱怨。如今正好出了这档子事,咱们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把事情办的漂亮些,为皇上排忧解难,也让东厂那帮生瓜蛋子看看咱们锦衣卫的能耐。” “你懂什么。”郑峰无奈的看着纪纲,随后挥手让周围的几个锦衣力士出去。 待门关上,郑峰身形一垮,哀叹道:“纪老弟你有所不知,咱们锦衣卫的活儿没那么简单。对,根本上来说,皇上下令,咱们抓人杀人就好。可实际上皇上每次要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个上百个,还都是位高权重的部堂重臣。 之前毛骧、蒋環事情办的漂不漂亮?在他们的手底下,咱们锦衣卫如日中天,可那又怎么样?毛骧和蒋環不还是死了?锦衣卫是锦衣卫,本官是本官。锦衣卫再风光,老子死了又看不到,有个鸟用?” 听到这里,纪纲终于明白为何眼前的顶头上司做起事情来如此畏首畏尾。说白了,就是怕死。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怕死的人天下间又有几个?其实纪纲也明白,郑峰打从心底里是不愿意接手蒋環的位置的。他本心里只想做个有些威风地位的小头儿,风风光光的混一辈子。结果蒋環死了,皇上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顺手把他这个锦衣卫同知给拎上来了。他能怎么办?他也没办法啊。 可是理解归理解,纪纲却不打算放过他,他还指望着借着机会展露头脚,再攀高峰呢。 “大人。”纪纲眼珠一转,又开口劝慰道:“小的知道您心里是不想趟浑水的,可事情摆在眼前,大人身为我锦衣卫的指挥使,弟兄们的眼睛都看着您,您躲是躲不了的啊。” “就是躲不了我才愁啊。”郑峰哭丧着脸,耷拉着肩膀,若不是认识的人,怎么也看不出来他能是锦衣卫的老大。 “大人,要不您。。。病了吧” “病?”郑峰一愣,随后古怪的看着纪纲:“这个时候我说我病了,皇上不得立马砍了我?你开什么玩笑?” “大人,病也分很多种,伤寒是病,疯病。。。不也是病吗?”纪纲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子阴沉。 “疯病?”郑峰的眉头皱起,但随即又摇头道:“平白无故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疯了?” “大人,疯病这东西确实不好得,一般来说,除非是受了什么剧烈的刺激,不然就疯不了。但属下恰好知道有一种情况,人也是会疯的。” “哦?”郑峰来了兴致:“说清楚些。” “是。”纪纲凑到近处,低声说道:“不知大人可知道疯狗病?” “疯狗病?”郑峰想了想,摇头:“没听过。” 纪纲解释道:“小的在老家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好端端的汉子,只因为被一条狗咬了一口,人便起了变化。怕光,流涎水,神智不清,而且见人就咬,样子甚是怕人,跟疯狗一样。当地人都说这人是被二郎真君的哮天犬给咬了才出的问题,大人不妨照葫芦画瓢,也来上这么一出?” “被狗咬一口?”郑峰想着想着,身子猛一哆嗦,不悦道:“老子是不想死,但也不想疯。你这主意忒也不靠谱了。” “大人有所不知。”纪纲复又说道:“小人后来曾找几个叫化子试过几次,发现被正常的狗咬了其实什么事儿也没有,唯有被疯狗咬了才会出问题。大人若敢赌一把,小人为您找条好狗来,您只需咬咬牙,剩下的就是演出戏就行了。” “好狗咬就没事儿?你有多大把握?”郑峰问道。 “十成把握,保证万无一失。”纪纲斩钉截铁的声音充满了自信的味道。 “这。。。”郑峰还是有些犹豫:“你让老子想想。” “大人。”纪纲催促道:“您若真有心,可要早下决定。毕竟从被咬到发病,中间还隔着几天,若是等那边会试的卷子重新审阅完了您再疯,那估计就算是真的,皇上也不会放过您了。” “那。。。那你先找去把狗准备好,就这一两天,你让老子好好想想。” “好。”纪纲点头应承。 “别跟别人说啊。”郑峰不妨心的嘱咐道。 “大人放心,小的自然懂得规矩。” 。。。。。。 贡院之中,一众新任的阅卷官正在紧锣密鼓的复阅着所有举子的试卷。拿起一张卷子,一目十行的看完,粗粗品味一番,随后或者画个圈,或者挑一个勾,便放到一旁去。三张卷子大概一刻钟也就看完了,这种速度不可谓不快。这里不得不说一句,这帮子翰林院的学士们在经史一道的造诣确实不浅。 但精通经史文章,不代表他们就会做官。在朱元璋手底下当官,做事能力只是基础,最重要的,还是体察上意。若不能领会皇帝的心思,做的再好也是无功,甚至可能有过。 很明显,这帮翰林学士们正在“有过”的大路上奋力前行。 “张大人。”董贯手里拿着个包子,一边嚼着一边说道:“现在大概也就还剩下两千多张卷子,再过上三五日应该就能全部批完。” “目前的结果如何?”张信放下手中的汤碗,问道。 “呵。”董贯轻笑一声:“虽然卷子还没批完,但下官基本依旧可以断定,刘老大人阅卷并无偏颇。南北举子所做的文章,差距确实太大。随便拿来一张卷子,哪怕糊上名字,下官也能一眼就看出学子的籍贯来。” “唉,其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张信叹道:“当年蒙古人定都北平,对北方的苛政统治最甚,相较而言,江南的百姓们多有生息,借着南宋百年底蕴,文风昌隆,这也都是事实。让他们硬是考同一张卷子已经是有些不公,更何况今科刘老大人所出的题目又如此之难。” “千军万马独木桥的事情,运气不好,投错了胎又能怪谁?”董贯不屑的一哼。 “确实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张信摇头轻叹,随后左右看看,突然开口问道:“戴毅呢?他怎么不在?” 戴毅也是张信从翰林院挑选来的阅卷官。此刻是饭点儿,众人都在饭堂之中急急的用餐,只盼能多少两刻钟时间好能小憩一会儿,休息休息脑袋。所以张信见不到戴毅,不免有些疑惑。 “他啊。”董贯摇头轻笑:“他说手上的卷子还没批完,要等一会儿再过来。” “也不用这么拼命,时间还是够用的,何必基于一时。”张信笑笑,没有继续问下去。 另一边,戴毅看着手上的卷子,眉头紧皱,神色纠结:“这个叫黄观的文章做的确实不错,便是相比今科状元的文章也要强上三分。只是这‘璋’字忘了缺笔,未免有些可惜了。” 惋惜的又读了一遍卷上的八股文章,戴毅摇摇头,便要落笔,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戴大人,可要想好了再落笔,这次皇上给你们用的可是考生的原卷,没有誊抄,也没有糊名,天下间可就这么一张啊。” “谁?!”戴毅惊呼转头,手上的笔都差点扔了出去。 定睛细看,出声之人头戴黑纱圆帽,身着褐衫,腰间悬着柄利剑。白面无须,面上似笑非笑,透着一股子邪气。 “你是谁?”戴毅定了定心神,故作镇定的问道。 “东厂查察司司主,夜雨泽。”来人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黑铁铸就,上边铁钩银华的写着东厂二字,旁边还刻着一只异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看起来威风凛凛。戴毅细细辨认,响起这是书中所载的谛听兽的模样。 “东厂?”戴毅奇怪的看了夜雨泽一眼,皱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此乃贡院重地,闲人不得入内,还不速速出去,不然本官上奏皇上,到时候就是你们督主也保不住你。” “呵呵。”夜雨泽轻笑一声,摇头道:“戴大人,你愿意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也是俸命行事。多的也不和你细说。咱家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请戴大人帮忙。”轻轻抚着腰间宝剑,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帮忙?帮什么忙?” 夜雨泽伸手一指戴毅手中的卷子:“黄观的卷子对吧?给我。” 戴毅深深的看了夜雨泽一眼:“你要这卷子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夜雨泽嗤笑一声,随后轻声道:“听说戴大人的儿媳前些日子刚刚有了身孕?可要好好将养着,小心一个不甚,出了什么横事,那可就不好了。” 戴毅又惊又怒,厉声喝到:“你敢威胁本官?!” “有吗?没有啊。”夜雨泽摊手笑道:“这可是咱家代表东厂,为大人送上的深深的祝福,大人可不要误会了。” “真的不能给你。”戴毅沉声道:“每一份卷子都是有数的,少一张本官都无法交代。” “放心,”夜雨泽淡定的说道:“只是拿去看看而已,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亲自再给你送回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偷天换日 中 恃才傲物。读书人大多都有这个毛病,尤其是有能耐的读书人。 解缙,做为大明朝第一才子,傲骨是没有,但傲气却是天下皆知。从洪武二十一年一举考中进士,被分配到翰林院中,他自觉一展胸中才学抱负的实际来临。先给朱元璋上了《太平十策》,后又再接再厉,屡次进言指点江山。 说到底,他只是翰林院的一个侍读,偶尔一次两次的给皇帝提点儿建议倒也说的过去,但次数多了,难免容易引起皇帝的反感,尤其是当这个皇帝的名字叫做朱元璋的时候。 洪武二十一年解缙步入了官场,但在洪武二十四年,他就被皇帝给踢了出去。没有任何的罪名,只是简单的一句“大器晚成,若以尔子归,益令进,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用现代的话来说,大概就是“你还欠磨砺,回去修心养性,十年后再来,朕会重用你的。” 人生有几个十年?十年后还会有人记得他吗? 解缙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官可以不做,但必须要留在京城之中。只有在这里,他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京师居,大不易。 孤身一人想在这南京城里过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朱元璋所反感的情况下。 好在他字写的不错,才学也是真的。平日里在街上摆个书画摊子,为人代写个书信状纸的倒还能勉强度日,虽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对于自己的失败,解缙曾经无数次的反思。最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冬夜,他手捧着三国志,念头终于通达了。 自己并没有做错事情,唯一错的,是自己太过幼稚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如何?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夕阳西下,解缙将摊子简单的收拾一下,将桌椅送还给旁边的馒头铺子,顺便又花上两文钱买上一个馒头,缓缓向家中走去。 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只要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 “回来了?” 破败的小屋中,解缙有些愕然的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知道咱家是谁吗?” “咱家。。。”解缙惊喜的看着徐如意:“公公是宫里来的?可是皇上要召见我吗?” “想的挺好,可惜你猜错了。”徐如意轻笑道:“咱家是东厂的提督太监,徐如意。” “东厂?”解缙有些不明白东厂找自己做什么,但还是恭敬的说道:“不知公公此来有何贵干,学生一定竭尽所能。” 声音谦卑到了极点,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若是之前的解缙,他或许会冷哼一声,对徐如意嗤之以鼻,但现在,他不敢,也不配。 “咱家有份卷子,想让你看看好坏,品鉴一番。”徐如意伸手一指桌上的文卷:“你可愿意?” “学生愿意,能为公公效劳,是学生的福分。”解缙说着话,三步两步走到近前,拿起桌上的卷纸读了起来。 盏茶的功夫,解缙将手中的卷纸放下,恭敬的说道:“公公,这个。。。是今科会试的考卷吧?” “不错。” 解缙想了想,开口品评道:“这文章确实是好文章,虽然策问中有些见解略显稚嫩,但经史篇的八股做的很不错。文采斐然,令人拍案。” 徐如意摆手道:“不要说那些虚的,你只要告诉咱家,这人才学如何?当不当的起一个贡士?” “当得起,而且绰绰有余。”解缙答道:“本朝科举,虽分三场,但最为紧要的还是第一场的经史八股。这人笔力深厚老练,显然是个饱学之士。但从这纸上文章而论,若我为今科主考,此人必定榜上有名,甚至点他做个会元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里。。。”解缙伸手一指卷中的某处又说道:“这里忘记避讳缺笔,按规矩只能绌落,殊为可惜。” 历史上的黄观在科举场上连中三元,他的才名便是徐如意也是听说过的,所以徐如意才会找来他的答卷来看。只是东厂之中识字的人不少,但有能力品评的人却没有。而且此事还需要隐蔽。思来想去,徐如意从记忆中翻出了眼前的解缙。 有才,无风骨。 这种人正是他所需要的,若是用的好了,将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满意的点点头,徐如意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左右的银子放在桌上:“这十两银子是给你的好处,管好自己的嘴巴。” 说完徐如意站起身,将卷纸卷成一卷,拿在手中,便要迈步离去。 “公公,请留步!”解缙猛然出声。 徐如意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怎么,嫌少?” 解缙面上神色变换,猛然跪倒在地,将手中的银子举过头顶:“为公公效力是学生的福分,岂敢受公公的奖赏,还请公公收回。” 徐如意看看解缙,随后抬眼四下打量一下,笑道:“看你住这狗窝一般的地方,谁人能想到你曾也是天下闻名的翰林学士?咱家打听过了,你每天就靠着给那些个不识字的泥腿子写个字挣那么几文钱过活,两个馒头吃四顿。这十两银子对咱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对你而言可不是小数目,你确定不要?” 一番话,说的解缙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这银子他想要,但他不能要,他要用这银子来从徐如意手上买一个前程!他相信自己的才学,他现在只缺一个机会! “公公!”解缙抬头道:“学生斗胆猜测,这卷子上的文章可是出自北方学子之手?” “是。”徐如意含笑点头。 “学生自幼写的一手好字,尤擅模仿他人笔迹,不留丝毫破绽。学生可以为大人将卷子誊抄一份,将那错处改去,不知对公公心中所想之事可有所帮助?” “哈哈哈哈!”徐如意仰天大笑:“好好好,好一个大明第一才子,只凭这份心思,若在这大街上写一辈子的字也太过可惜了。皇上不待见你,老天爷抛弃了你,咱家再给你个机会如何?”随手将卷子扔到桌上:“银子你拿着吃点儿好的,把事情做的利索些,今夜子时之前来东厂见我。” “谢公公赏识,学生必不负公公厚望。” 。。。。。。 “怎么,看不起他?”见身后夜雨泽脸色不对,徐如意开口问道。 “没有。”夜雨泽摇头道:“属下当初为了能进宫求个富贵,连祖宗都不要了,又哪里有资格看不起他呢,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那你是可怜他?”徐如意又问道。 “也不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当初烂人巷里出来的十六个千户,三年来,只有你一人坐上了司主的位置。咱家还以为你是个心思冷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一份多愁善感。” “督主,属下。。。” 见夜雨泽要开口解释,徐如意摆手道:“别急着解释,咱家也不是想责备你什么。活着嘛,开心一些最重要,若人人都像黑猫一样跟个恶鬼似得,咱家反而不愿意见到。” 想起黑猫折磨人时那陶醉的表情,徐如意和夜雨泽都有些发寒。 “对了,”徐如意岔开话头,随口说道:“一会儿咱家要回宫一趟,晚上那解缙来了,你让他。。。” 一阵低语之后,夜雨泽点头应道:属下明白了。 “嗯。回头你安排一下,就让他留在东厂吧。这人别看长得不济,将来可能会有大用。” “是。”两人说着话,一路往东直门的方向而去。 。。。。。。 刘三吾府上 白信蹈在客厅焦急的踱着步子,不时的抬头张望:“怎么还不过来,怎么还不过来。” 从管家把他领进来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刘三吾的府邸并不大,只是一个二进的宅子。半个时辰的时间,别说是走过来,便是先上趟茅厕再过来时间也够了。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刘三吾才穿着一身宽袍,甩着大袖走了进来。 “刘公,下官可等你半天了!”白信蹈急急的迎了上去。 “知道,知道。”刘三吾慢条斯理的走到上首位置坐下,端起已经摆了半天的茶碗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其实按老夫的本意,并不想见你。” “刘公。”白信蹈叹道:“下官一连来了三天,您请我吃了三天的闭门羹。可这事情,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刘公你为何就如此悠闲?” “老夫又没有做什么错事,为何要跑?又为何就不能悠闲呢?”刘三吾笑道:“行了,看看你的样子,实在是有失为官者的体统,叫外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刘公,皇上下旨复查所有考生卷宗,眼看着再有几日的功夫结果便要出来了,难道您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刘三吾笑道:“结果无外乎有二。一者,维持原来的榜单;二者,将老夫所立的榜单推翻,重新再立一份。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要由张信和董贯他们来决定,老夫也无能为力。” “事情哪里有这般简单啊我的老大人。”白信蹈慌张的说道:“陛下心中明明是要偏袒北方举子,若张信他们把榜单重立一份,加上些北方举子的名字在上边,那皇上或许还有可能雷霆雨露一番。若张信他们维持您所立的榜单,那皇上到时可能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啊!” 见刘三吾老神在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信蹈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随后哀求的看着刘三吾,又道:“刘公,那张信平素在翰林院中与您的关系最好,常以您门下弟子自居。下官恳请刘公书信一封,对张信说明其中厉害。请他务必加些北方举子的名字在其中,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给北方的举子们一个交代。” “嗯,想的不错。”刘三吾手捋胡须,点头笑道:“若老夫让张信重写榜单,他倒是很可能听老夫的话。如此一来,上到皇上,下到北方举子,所有人都有了面子。最后再将你我几人打上几板子,罢官免职,这丁丑科案也就算是揭过去了。” 毕竟是在朝中混迹几十载的老江湖,见惯了潮起潮落,风浪起伏。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愿说而已。 “大人,既然您什么都明白,那可否现在就。。。” “墨山。”刘三吾淡然的看着白信蹈:“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得了交代,那谁能给老夫的良心一个交代呢?咱们读书人学了一辈子的圣人之言,若一遇事便都想着权谋斗争,身家性命,那还学那些东西做什么用处?难道只是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吗? 宋朝最重文治,但朝堂上尽是些精于算计的权谋之臣,可最后怎样?金人元人一到,全都做了苟且求全,卑躬屈膝的猪狗之辈。老夫每每念及与此,总是不禁扼腕叹息。 权谋固然有它的用处,但真正能让我华夏屹立不倒的,终究还是对信念的坚持,这才是真正的先圣所留下来的可以传承的东西。 崖山一役,十万士子蹈海而亡。在那以后,世人常说崖山之后无华夏。但老夫以为不然,正是因为有了那十万宁折不弯的忠魂脊梁,才让我中华儿女用百年时光,等到了驱除鞑虏,光复中原的一天。 当今圣上继位至今,杀得人太多了,朝堂固然清静了,可读书人的脊梁也被打断了。老夫不才,愿意用一腔热血告诉世人:良心,天理,书上所说的圣人之言都是真的。” “可是刘公。”白信蹈沉声道:“世人不会看到您的心意,他们只会看到金榜上罗列的名字,以及皇上圣旨上所书写的您的罪状。” “你还是不明白。”刘三吾摇头道:“世间之事,是非功过总是由后人评说的。当下,老夫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情。史书上总会给老夫一个公论。” “大人。。。”白信蹈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看看刘三吾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偷天换日 下 将手中的卷子放下,朱元璋璋开口问道:“这黄观是北方的学子?” “是。”徐如意点头答道:“黄观,字尚宾。籍贯山东曲阜。” “你确定朕手中所拿的这份卷子与他会试所写的一字不差?” “奴婢确定。将原卷送回之前,臣逐字逐句的比对了三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这话,朱元璋双手十指交叉,大拇指一点一点的互相敲打。两只眼睛眯缝着,射出骇人的光芒。 半晌, 朱元璋开口喊道:“来人。” “陛下。”门口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 朱元璋挥手吩咐道:“你去贡院,让张信挑十张南北举子的考卷来见朕。” “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随后躬身倒退着出了武英殿。 朱元璋目光又转向徐如意,点头笑道:“很好,朕没有看错人。东厂和检校交到你手中确实让朕省了不少心思。” “奴婢不敢贪功,全托陛下鸿福,” “朕哪有什么鸿福,真要有鸿福,老天爷就不会每天给朕找这么多破事情了。”朱元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随后又问道:“郑峰呢?他这两天就在衙门里干坐着?” “额。。。”徐如意犹豫了一下,开口答道:“郑大人这几日一直在衙门中住着,连家也不回,或许是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朱元璋嗤笑一声:“等过几日朕倒要亲自问问他到底的忙的哪门子公务。一会儿张信来了你就在屏风后边躲着。”朱元璋伸手一指西面的一扇画着玄武图的屏风:“省的他看到你这个东厂厂公而有了警觉。” “奴婢遵旨。” 。。。。。。 郑峰最近确实很忙,但不是忙的公务,而是忙着下决心。 “大人,您想好了?”北镇抚司后衙柴房的门前,纪纲看着郑峰,低声问道。 “你确定里边儿你找来的这条狗没病?不会把我真的搞疯了吧?”郑峰右手贴着门板,第一百次问了这个问题。 “大人放心,属下已经让这狗咬了三个人了,都没出问题。”纪纲拍胸脯保证道。 看着纪纲那张憨厚的大脸,郑峰狠狠的咬了咬牙,随后一推门,走了进去。 纪纲轻轻把门关上,憨厚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你是指挥使,我是同知。若你疯了,指挥使就轮到我了吧?” “汪汪汪!” “啊!” “该死,滚开!” 听着里边的激烈的打斗声音,纪纲满意的点了点头。 。。。。。。 “臣,翰林侍读张信,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张信双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 “五日前朕让爱卿挑选几个翰林学士重新批阅丁丑科会试举子的考卷,进展如何啊?” “回陛下。”张信朗声答道:“五日来,臣与几位翰林同僚日以继夜的批阅试卷,如今已基本接近尾声,大概还有一千二百余份试卷未阅,相信后日的这个时候便能给出最终的结果。” “嗯,很好。爱卿辛苦了。”朱元璋和颜悦色的点点头,然后问道:“朕让爱卿挑选的卷子,爱卿带了吗?呈上来给朕瞧瞧?” “遵旨。”张信从袖子中拿出厚厚的一卷宣纸,双手递送给走到面前的老张,随即开口道:“陛下,从目前审阅的状况来看,南北举子的文章确有差距,而且差距不小。臣以为。。。” “不必多说。”朱元璋不耐烦的摆摆手:“朕自己看。” “遵旨。”张信闭口不言。既然皇上不想听,他也就不再多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样子,朱元璋才将所有的卷子看了一遍。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眼,朱元璋玩味的看着张信:“怎么不见山东黄观的卷子啊?” “山东黄观?”张信将这个名字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印象,只好试探着回道:“臣并不知晓此人,不过若陛下想看,臣立刻回去给陛下拿来?” “好,”朱元璋点点头:“爱卿且去,找到了速来见朕。” “遵旨。”张信跪地施礼,随后起身匆匆而去。 之前朱元璋让张信挑选卷子,故意不提黄观的名字,便是想看看自己不说,张信会挑什么样的卷子给他。 桌上张信呈上来的南方举子考卷都还不错,而北方举子的考卷却是一塌糊涂。这让朱元璋心中的猜忌更深了。 等张信再次走进武英殿的时候,身上已经微微有些见汗,也是,紧赶慢赶的来回跑了一圈,对于他这个读书人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拿过老张转呈上来的黄观的卷子,朱元璋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严肃的看着张信问道:“张爱卿,这份卷子是黄观会试上所做的原卷,未经丝毫的改动,对吧?” “启奏陛下,此卷即为原卷,未经丝毫改动。”张信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朱元璋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朱元璋笑道:“爱卿务要多心,朕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微臣不敢。” 双手一抖,将手中黄观的卷子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确实朱笔挑起的一个大大的斜勾,意味着这是一份已经被绌落的卷子。 朱元璋不动声色,细细的读了起来,不一时,目光一凝,他注意到了那个完美无缺的“璋”字。 “张信。” “臣在。” “朕最后问你一次,这份卷子当真是黄观会试所做原卷?” 同样的问题,张信坦然的给出了同样的答案:“臣以性命担保,此为黄观所做原卷。” “性命担保。”喃喃的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朱元璋点点头:“行了,爱卿且去,这几份卷子先留在朕这里,待晚些时候朕再着人给你送去。” “微臣告退。” 待张信远去,徐如意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你来看看,”朱元璋招手示意:“你不是说逐字逐句的比对过吗?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比你清楚多了。’徐如意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眉头紧锁,似乎也有些不解。 朱元璋也不说话,耐心的等待着。 良久 徐如意开口道:“陛下,奴婢在比对的时候确信原卷上的这个‘璋’字是少了一笔的,如今这字却变得完全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加了一笔。” “你是说张信?”朱元璋将卷子拿到近处,眯着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似乎这最后的一竖确实有些生硬。 “陛下,”徐如意又轻声道:“其实这事儿很好办,只要把黄观或者这张卷子的阅卷官找来,一问便知。” 朱元璋想了想,微微摇头道:“没必要。若找他二人来,难免有打草惊蛇之嫌。左右不过是想看看这最后一笔是不是后加的,找个眼睛毒些的人也就是了。行了,这卷子就先放在朕这里。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待徐如意退出武英殿,殿中只剩下朱元璋和老张二人。 殿门四开,料峭春风呼啸,两扇朱门一晃一晃的,发出“卡哒咔哒”的响声。 见朱元璋双目微闭,似乎在假寐,老张垫着脚,想去将门关上。 “不必关了。”威严的声音在老张的身后响起:“吹吹风,心里舒服些。” “是。”老张轻声应道,随后又走回朱元璋身边。 “十份卷子,北方举子的卷子狗屁不通,南方举子的卷子却团花似锦。若没有那个徐如意,朕还以为南北差异当真如此之大。” “或许只是张信来的匆忙,一时不查。。。” “呵,”朱元璋轻蔑一笑:“若真是一时不查倒也罢了,可这黄观卷子上的这最后一笔是谁加上去的?徐如意没有必要帮助那个黄观,陷害张信和刘三吾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恶了允炆。 反倒是那张信与刘三吾过从甚密,害了这黄观,会试榜单便不需改动。刘三吾也就没了罪责,而他也能得到南方举子和官员的好感。” 朱元璋自顾自的分析着,好像整件事的脉络已经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一般。 老张默然不语,静静地听着。其实说实话,他也很奇怪徐如意为何要插手这次会试的案子,天门也好,东厂也罢,都不能从中获取任何的利益,而稍有不慎,却可能引起朱元璋的猜忌,完全是得不偿失。 可没办法,徐如意现在有东厂为依,自身武功又是登峰造极。他们这些老家伙也必须给予相应的尊重和服从。 “唉,”不知何时,朱元璋睁开了眼睛,怅然一叹:“老张,你说朕是不是天生就是个劳碌命。怎么总有各种狗屁倒灶的糟心事拱到眼前,躲都躲不了。” 老张轻声回道:“陛下您也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才过得如此辛劳。” “也是允炆性子太弱,朕多想一些,多做一些,他将来的位子才能坐得稳当。”朱元璋感慨一番,随后又开口笑道:“呵,朕本来以为该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些松快的日子,万没想到。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人都说皇帝是天上的紫薇星下凡,看来这紫薇星没有照到朕的头上,还是那七杀星靠得住。” 一语言罢,杀气四起。 。。。。。。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面圣的时候来去太过匆忙,来不及细想。但等走了一路,回到贡院之中和几位同僚见了面,张信慢慢的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皇上怎么会想起要看那个黄观的卷子呢?” 对于张信的问题,几位学士面面相觑,也是很茫然的样子。事实上,除了戴毅知道些许内情装模作样以外,其他人是真的不知道。 “张大人,”翰林学士兼司直郎张谦猜测道:“那黄观在今科会试举子中颇有才名威望,皇上会知道倒也算不得什么奇事。更何况之前上金殿面圣的也有他一个,皇上偶然心血来潮想看看卷子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看不然。”董贯摇头道:“那王恕,韩克忠不也面过圣?怎么皇上不想着看看他们的卷子,只点了黄观一人呢?” “那会不会是有什么人跟皇上说了什么?”又一人猜测道。 “说什么?”张信眼睛一亮。 “那下官就不知道了。”那人摊摊手。 “那黄观的卷子是下官亲自批的。”戴毅出生道:“下官也和张大人提过,文章写的很不错,就是忘了避讳而已,不然必然榜上有名。 今天皇上单独问起,会不会是存了提拔的心思?要不然。。。咱们把他的名字加上去?还有那个什么王恕,韩克忠的名字也一并写上。若到时候皇上不满意,咱们再绌落也就是了。” “不妥不妥,戴大人此言大缪。”张信连连摆手:“榜单是之前刘老大人亲自定下的,咱们大伙儿不过是有复查的职责。为的是给北方举子一个交代。 若现在将之前的榜单推翻,那岂不是陷刘公于不义,坐实了他偏袒南方举子的罪名?若南方的举子再顺势一闹,回头卷子翻出来公诸天下,咱们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张大人说的对。”董贯点头符合道:“万事万物总大不过一个理字。咱们行的端做的正,左右不过是一桩案子而已,给一个公正的结果,相信北方的举子也无话可说。” “对,榜单不能变。” “刘老大人的清誉要紧。” “咱们秉持公心,若那北方举子真的写出好文章,咱们改榜才有据可依。” 眼见的众人意愿渐渐统一起来,张信点点头:“那就一切照旧。大家伙儿加把劲儿,早点儿把卷子批完,定下榜单,咱们也好早日了结了差事。” “早日了结差事?”戴毅暗中撇嘴:“只怕差事办的越快死的也就越早。不行,东厂都插手了,看来我要早做打算了。。。” 当晚,徐如意看着手中戴毅所写的“投诚”信,不禁莞尔:“这群书呆子,咱家都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了,这只是一桩案子?笑话,皇上是要借机收北方士子之心!这都看不出来,竟然也能做官?” “属下也不明白。”夜雨泽摇摇头:“督主,您看要不要回复那戴毅一声?” “回一声吧。”徐如意笑道:“让他写一封折子,就说张信有意偏袒南人就好。顺便告诉他一声,嘴巴严实点儿,咱家保他性命无忧。” 第一百五十章 释迦掷象 当张信等一众阅卷官将最终的名单递上去之后,南北举子,朝廷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耳朵也都树了起来,等着听洪武皇帝陛下最终的裁决。 但是莫名的,皇上就好像是失忆了一般,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朕要斟酌一番,再与众卿言。”便揭了过去。 与此同时,朝中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锦衣卫指挥使郑峰得了疯病,神智癫狂,状若疯狗。皇帝于是下命罢去郑峰锦衣卫指挥使之职,由锦衣卫同知纪纲接任,是为锦衣卫第四任指挥使。 纪纲是谁?满朝文武并不甚知之,也并不很在意。只是有些为郑峰的际遇叹息,毕竟如此“老实本分”的锦衣卫指挥使实在是少见。 斟酌,总也要有个时间。毕竟会试的最终榜单不定下来,殿试也就无法照常进行。 一天,两天,三天。 就在大家都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晴天一声霹雳响起。 洪武三十年三月十七。 东厂提督太监徐如意上报,称在翰林学士兼司值郎张谦家中一间密室发现胡惟庸的灵堂牌位。 经过连夜审问,张谦供认其为胡惟庸党羽。 帝怒,下令锦衣卫与东厂彻查胡惟庸余党。 。。。。。。 既然皇上已经把他的名字说了出来,那徐如意也就不再用面具隐藏身份了。 一袭黑色锦袍,藏蓝色的披风。徐如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领着百多名东厂的番子站在了刘三吾的府门前。 门上一块金匾上只有简单的“刘府”两个字。大门紧闭,两个小厮正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督主。”一个番子近前来报:“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刘府团团围住,只待督主一声令下,便可破门而入,捉拿刘三吾。” “捉拿?”徐如意摆手道:“不用捉拿,刘老大人自号坦坦翁,一生坦荡,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捉拿?咱家亲来,只是为了给他一份尊重而已。” 仿佛是为了印证徐如意口中所言,刘府大门“吱呀呀”打开。门分左右,但走出来的,却不是刘三吾。 大概要有二十几人的样子,都是一身劲装,看起来应该是护院武师的样子,但为首的三人中,两个中年人是刘三吾的儿子,而另一个,却是之前茶馆儿所见的那个郑家的公子哥。 “郑善如?”徐如意的声音透着些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郑善如并不答话,上前两步,仰头看着马上的徐如意,一脸的傲然:“你是何人?竟敢来刘公府前撒野?识相的速速退去,免得惊扰了刘老大人休憩。” 徐如意抬头看看天色,了然的点点头:“原来老头儿睡午觉呢。也好,好歹也是朝中大员,那咱家就给他个面子,让他多睡一会儿。”神色一肃,徐如意轻喝一声:“众番役听令!将刘三吾一家抓起来,但有阻拦者,杀无赦。” “你敢!” “刘大人乃天下文宗,阉宦安敢无理?” “至于你!”徐如意伸手一指郑善如:“本督怀疑你与胡惟庸余党有勾连。来人呐!” “督主。” “将他也一并珈回东厂,严加审讯。” “是!” 随着徐如意一声令下,东厂众番役齐声呼喝,手中长刀铁尺翻舞,向着门前众人围去。 “郑公子,怎。。。怎么办。”刘三吾的长子刘醒两股战战,哆哆嗦嗦的问道。 刘醒与郑善如私交不错,之前感觉情势不好,便把他请到府上来,明里和父亲说是做客结交,实际上存的是借郑家的名头来壮壮胆。 而郑善如,虽然出身郑家,自小也算是饱读诗书,但性格方面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少爷,第一次走出家乡,发现自己郑家的名头在哪里都能被人敬重三分,便以为天下都是一般模样。 如今面对着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他也有些麻了爪。还好,他老娘怕他在外闯祸,给了他一张底牌。 “周叔。”郑善如求助的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个老家人。 “唉。”老家人叹息一声,越众而出,冲着徐如意拱手道:“公公,小孩子第一次出门,没见过世面,不懂事,能否请您高抬贵手,好歹卖我郑家一个薄面,教训一番也就是了,押回诏狱审讯就不必了吧。” 白面无须,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有些奇怪。 徐如意不禁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周安,郑家的一个老家奴。” “很好,”徐如意点点头,轻笑道:“咱家喜欢会说人话的人。今天本督是来捉拿刘三吾一家老小,这姓郑的倒也不是不能放过。不过放,也不能这么轻巧。”徐如意偏头想了想:“就打他三十个嘴巴,就在这儿打,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郑善如大怒,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挨上三十个嘴巴,打掉牙什么他倒不在乎,可这脸面可就丢尽了。以后走到哪里,人家都会指着他说一声“这家伙被太监打了嘴巴。” “周叔!” “闭嘴。”周安冲着郑善如吼了一声,随即又回过头来恭声道:“就依公公的意思办吧。” “不行!”郑善如又急又惊:“周叔,我若被他打了,我这辈子可就完了!我娘叫你护我周全,你就是这么护的?” “少爷。”周安平静的说道:“打你一顿,你还有命在,若不挨这顿打,你的命都没了。两下相较,老奴觉得,你还是挨顿打的好。”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郑善如神色狰狞,咬牙道:“周叔,我知道你一身武艺,善如不求别的,你帮我打他一顿,从此你与我郑家两不相欠,我还你自由之身如何?”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来,四四方方,不大不小。 周安深深地看了郑善如一眼,涩声道:“慈母多败儿,想不到夫人连老夫的卖身契都给了你。”摇了摇头,周安回身拿过郑善如手中的纸张叠好,塞进怀中。 “公公,事情您也都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招了招手,一个番子跑过来趴在地上。徐如意一翻身,踩着那番子的背走下马来:“来吧,咱家心善,今天便不为己甚,挨你几记拳脚,成全你,还你个自由身如何?” “得罪。” 周安一声低吼,身如流云掠过,罩向徐如意。一丈之距,甩身一记鞭腿,正扫向徐如意的左臂。 徐如意不闪不避,靠着护体真气,冷冷的看着周安的眼睛,对身侧凌厉的腿影视而不见。 周安心生疑惑,但攻势难收。如影随形腿便是这样,一经使出,招招连环,便是他这个出招的人也控制不住。 下一瞬,腿上陡然传来一阵怪力,好像踢在一团棉花上,力道被层层卸去,说不出的难受。 最终,被徐如意立掌挡在了左臂一寸之处,再不得丝毫寸进。 “周叔,你怎么还留手给我狠狠地打他,使出全力!”郑善如面露不悦,大声喊道。 周安拧眉,随后站住身形,又是一掌,轻飘飘拍想徐如意的胸口。 在外人看来,好像愈发绵软无力,但若有识货的人在此,当能一眼认出,此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一拍两散掌,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 刚猛雄浑的掌力,还是在徐如意的胸前被拦住,依然没有落到实处。 “好强的护体真气。”周安喃喃赞道。 “多谢夸奖。”徐如意啧啧阴笑:“还打吗?” “受人之托,对不住了。”周安点头道了一声,随后拳掌齐出,打向徐如意周身上下。 江湖上横练气功虽然不多,但也有十几种。像眼前这东厂太监的护体气功这般凝实的不多,但想来只要耗尽对方的内力,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周安的想法路数倒是没错,但他不过五十上下,修的又是中正平和的少林童子功,气息虽绵长,但若想耗尽徐如意百年功力,哪怕徐如意站着让他打,好吧,现在就是站着让他打,也要费上好一阵子功夫。 周安这边打的痛快,徐如意却有些厌了。云峥和夜雨泽带队去抓其他人了,自己亲自来抓刘三吾,若是时间太久,未免有些不好看。 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徐如意笑道:“打了这么久了,也算是完成那姓郑的嘱托了吧。现在该轮到咱家了。” “什么?!”周安听徐如意话音中气十足,不免大惊失色,难道自己这一番功夫全是白费力气? 手上力道再加三分,使了一招双风贯耳,双拳打向徐如意的左右太阳穴。 猛然,自下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徐如意抬手,轻抓,拽住周安的衣领:“你练的是佛门的武功吧?真巧,咱家最近也练了一门佛门武功,叫做。。。” 好像没怎么用力,周安就被徐如意举在了半空。周安奋力挣扎,双脚乱蹬,但不知怎么,身上却使不出力气。 猛然间,周安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释迦掷象功!” “正是。” 话音落,徐如意轮着周安甩了一个风车,随后手上一松,周安高高飞起,足有十丈高下,画着一个残忍而优雅的弧线,摔在了街尾,口中鲜血喷涌,转瞬昏死过去。 “去看看,若是没死,就把他也一并带回东厂。” “是。”一个番子领命而去。 “动手吧。”意趣阑珊的挥了挥手,徐如意留下了这样的吩咐,迈步向府中行去。 。。。。。。 “刘老大人醒了?” 大堂之外,哭喊声嘈杂,而这大堂之中,徐如意与刘三吾相对而坐。一个微笑,一个淡漠。 这神情淡漠的,是徐如意。而面带微笑的,却是家人正在遭受折磨的刘三吾。 “老大人似乎早就知道咱家要来?” “老夫的两个犬子不认命,私下里找了好些个武夫打手,倒是让你见笑了。不要说这南京城,便是这普天之下,皇上想拿人,谁能挡得住。” “可是咱家手上并没有皇上的旨意啊,刘老大人就不想反抗一下?” “锦衣卫和东厂看起来总做些先斩后奏的事情,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皇上的意思,不然你在这儿站上一刻钟,皇上取你性命的旨意就该到了。” “刘老大人似乎很想得开啊。”徐如意有些迷惑的看着刘三吾。他的这种淡然平和的态度让徐如意有些不解。 沉默片刻,徐如意开口道:“皇上给您定的罪名是胡惟庸余党。结果上,老大人可能一死,也可能发配充军。” “说起来,当初胡惟庸下狱治罪的时候,老夫确实上本给他求过情,看来皇上心里还记着呢。”刘三吾手捋胡须,呵呵一笑。 “老大人不怕死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听起来很像是白莲教的人说的话。” 刘三吾摆手笑道:“老夫承认是胡惟庸余党就是了,再背个白莲教徒的罪名就不必了吧。” “看来老大人对自己的结局早有意料?”徐如意沉声道。 “倒也不是一心求死,榜单上只有南方举子的名字其实老夫也是始料不及的。 不过这样也好。老夫的年岁大了,生死不过等闲事耳。如今能为了心中公义而死,为天下读书人做个榜样,老夫觉得也还不错。” “老大人的家人。。。”徐如意试探道。 “老夫有一小孙子,年方七岁,早在在四年前就送到了五台山清凉寺做跳墙和尚去了。” “原来老大人早有准备了,难怪如此从容不迫。”徐如意了然的点点头。 谁知刘三吾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其实只是巧合,老夫与五台山无得大师私交甚笃,便送去给积个福,四年前老夫又哪里会料到有今日之事?” 堂外的哭喊声渐渐消逝,一个东厂的番子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拱手说道:“督主,阖府上下一百二十三人,有四十七个不长眼的已经被当场杀死,其余七十六人包括郑善如及死命随从具已被拿住,只等督主下令。” “押回东厂吧。”徐如意起身道:“让大伙儿客气点儿,也别太过了。” “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洪武三十一年 上 “周安,原名周不言。少林俗家弟子,因夜入藏经阁偷盗武功秘籍被发现,而被少林寺除名,并下帖追拿。”念道这里,徐如意抬眼看了看周安:“藏经阁你也能偷,本事倒是不小。你的腿法还有掌法就是那个时候偷的?” “是。” “什么名堂?” “掌法叫一拍两散掌,腿法叫如影随形腿,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武功。” “嗯。”徐如意点点头,又接着念道:“机缘巧合加入秦岭狼盗,其后履历奇功,深得狼王看重,被提拔为三大狼主之一。三年后又因勾引狼盗小妾被狼盗这么三天三夜,还被阉了。” “我是被陷害的。”虽然身受重伤,但周安还是挣扎道。 “少林童子功不能破身,你自然是冤枉的。但谁在乎?”嗤笑一声,徐如意又念道:“逃离秦岭后流落街头,巧遇出外办事的郑志忠,得其怜悯,施以救治才捡回一条性命。你感念其恩德,自愿签下卖身契,投入郑家,为其贴身护卫。” “你这一生活的可真是精彩啊,就算是现在死了也是值得了吧。”轻轻一笑,徐如意将手上的宣纸放在桌上。 “是公子告诉你的吧?”周安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徐如意:“他现在怎么样了?” “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把他怎么样。”徐如意摆摆手:“黑猫的刀子还没碰到他,他就喊的要死要活的,咱家问什么他就招什么,招完了还想招,只是咱家不想听了而已。” 周安淡然道:“你将我捡了回来,说明你不想杀我,虽然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用处,但我答应你,只求你能。。。” “放过那个姓郑的软蛋?”徐如意接道。 “是。” 徐如意偏着头想了想,幽幽开口道:“其实一开始把你捡回来就是想套出你的功夫而已,少林七十二绝技咱家虽然没学,但也看过四五十本,偏偏你的那套掌法和腿法没有看过,出于好奇而已。 不过之前听那姓郑的说了一通,咱家觉得你这人还是蛮有意思的。敢闯藏经阁,说明你有胆识;能在强盗窝里爬上高位,说明你有能力有手腕;最后为了恩情,能在郑家为奴二十三年,说明你忠义。 反正你也是个太监,加入我东厂如何?咱家手下赏善司还缺个司主,你来试试?” 见周安似乎有些犹豫,徐如意又道:“权势财富什么的咱家也不用多说,你日后自有体会。但在这眼下,只要你点点头,加入咱家的东厂,咱家就把那郑善如当个屁给放了,怎么样?郑志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用咱家提醒你吧?” 沉默片刻,周安费力的点点头:“我答应你。”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徐如意点点头站起身来:“既然进了我东厂,以后也就不用再躲藏什么。少林也好,狼盗也罢,在我东厂面前还算不得什么。以后你还叫周不言好了,比周安好听。 好好养伤,你的卖身契咱家已经给你撕了,回头会给你补一份良民户籍,虽然估计你也不会太在意,但有一个总比没有强不是?”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与会试有牵涉的官员都被东厂和抓紧了诏狱之中,定下了一个胡惟庸余党的罪名。 朱元璋朱笔一勾,戴毅无罪,刘三吾全家发配边塞充军。除此二人以外,其他人悉数斩首。 罪名与会试毫无牵连,但实际原因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经历了蓝玉和傅友德的事情之后,朱元璋行事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三月二十九,朱元璋下旨愿丁丑科会试榜单作废,并新发一榜,其中录取六十二人,尽为北方士子。 史称南北榜案。 。。。。。。 南京城外十里亭 周不言与郑志忠相对无言,郑善如站在一旁讷讷不语。 “决定留在东厂了?” “是。”周不言点头道:“我留在东厂,是他们放公子离开的条件。” 冷冷的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郑志忠苦笑道:“事情的经过我都问明白了,不怪你,都是这个孽畜被他那个娘给惯坏了。 其实一开始你决定留在我郑家,我就知道,你不光是为了报恩,还想借我郑家的势力找狼盗他们报仇。 可惜我在郑家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物,试着为你说了几次,但都被老太君驳回了。如今你能受到那东厂厂公的看重,当上赏善司的司主,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你也别想太多,哪怕是救命之恩,二十三年也该还完了。” “老爷,”周不言恭声道:“滴水之恩,需当涌泉相报。我周不言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得。老爷放心,我周不言一生都会念着老爷的救命之恩。” 和善一笑,郑志忠点头道:“行了,多了也不说了。你现在是东厂的司主了,想来也有许多公事要办,我父子二人也早些天晚了却是不好投宿。” 青布篷的马车,渐渐远去。两行浅浅的车辙留在地上。风一吹,也渐渐的隐去。 。。。。。。 “榜单上全是南方举子的时候,北方举子去敲了登闻鼓。如今榜单上全是北方的举子了,怎么南方的举子就这么老实,一声也不吭?” 对于夜雨泽的问题,徐如意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解缙开口解释了起来:“读书人,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賎。没见血的时候一个个视死如归,为民请命的样子。等真要见了血,立马就老实了。这也就是老百姓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也不能这么说。”徐如意摇头道:“崖山一役那十万蹈海的儒生不是假的。读书人的气节并不都是虚妄,只是皇上杀伐太盛,威压天地,让那些读书人少了一些天真,多了一些现实。” 看着押送刘三吾一家的囚车缓缓驶过,夜雨泽也不无感慨的叹道:“天下若是多些天真的人,或许就不需要咱们这些脏人的存在了。” “同情?可怜?”徐如意摇头道:“记好了,咱们东厂做的是杀人救天下的事情,想要救人救天下的,自己把头剃了出家当和尚去吧。” 二楼的雅间里,徐如意的声音透着严厉,他的眼睛看着夜雨泽,但其实这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得。 周不言手里抓着一只烧鸡撕扯着,黑猫笑眯眯的滋溜着酒盅里的杜康老酒。而房天佑,苟小云,皮铁心几个档头则拿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小菜。 云峥最怪,桌上酒宴丰盛,可他却似乎并不怎么有食欲的样子,也不动筷,而是不时的把手探进腰间的一个小鹿皮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肉条,撕着吃。 “老大。”苟小云碰了碰房天佑,低声问道:“指挥使吃的什么东西,你知道不?” “怎么,你想尝尝?”房天佑怪笑一声,冲云峥说道:“头儿,小云想尝尝你的零食,给一点儿呗?” 云峥瞥了他一眼,将手里刚拿出来的肉条扔了过去,被苟小云接在手中,随手又扔进嘴里。 味道不错,很筋道,有咬头,只是好像不是猪羊鸡的肉,难道是牛? 苟小云正要发问。 却听徐如意开口道:“那两个还没吃完?” “早吃完了。”云峥回道:“黑猫又给做了一斤多。” “这次的可是上等的好料,味道还不错吧?” “还行。” 三言两语,这边苟小云听的脸色都白了:“十。。。十香肉?” “可能是牛肉也不一定。”房天佑奸笑宽慰道:“想开点儿。” 喉头蠕动,苟小云忍了又忍,总算是没有吐出来。 周不言也放下了手中的烧鸡,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 徐如意看看周不言,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有些事情也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周不言看看云峥,又看看徐如意,面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好像想起了什么心事。 “接下来的日子,雨泽。” “督主。” “把咱们东厂的情报网铺起来,尤其是北直隶,山东一带,或许很快就会用上。” “督主是说北平?” “嗯,”徐如意点点头,问道:“最近北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前一阵子北平那边又送来消息,燕王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头两年得的头疼病似乎又重了些,见不得风。” “哼,这病选的可真不错,不大不小,出不了远门,又不至于死。做什么事情也不耽误。” “大人是说,他是装的?”夜雨泽试探着问道。 “你说呢。”徐如意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下:“头疼,等过几年咱家出手,保你药到病除!” 。。。。。。 北平燕王府后花园 朱棣执笔悬腕,笔走龙蛇。道衍站在一旁,撵动手中的佛珠,低声念诵着不知来由的经文。 要说道衍和朱棣的关系真的很复杂。两人从本质上来说,应该算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一个和尚,和一个王爷互相利用。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道衍利用燕王来一展胸中抱负,得到的是虚无缥缈的精神上的满足。而燕王则利用道衍的权谋才智来谋夺天下,得到的,是至高无上的皇位。 良久 重重的一顿笔,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转头笑道:“大师,看看孤王这篇《行路难》写的如何?” 道衍睁开一对三角眼,走到近前看了看,随后微笑道:“金樽清酒,玉盘珍馐,行路难。殿下叫我来是为了军饷的事情?” “唉!”朱棣脸上笑意收敛,长叹道:“父皇给我那侄儿留下雄兵不下百万,我北平却只有兵将十三万余。扩军势在必行。可北平毕竟只是北地一小城,资财有限,远不如江南繁华,这可如何是好。求大师为孤王指点迷津。” “王爷原来是为钱财之事发愁。其实问题的答案您自己已经写下了,就在这首行路难之中。”道衍禅意一指:“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道衍将最后三字咬得很重,显然这就是他所给出的答案。 “济沧海?”朱棣皱眉细思:“大师的意思是开海?” 道衍不语,朱棣自摇头道:“不行不行,父皇六次下令禁海,我若在左近开阜,父皇知道了必定龙颜大怒,得不偿失。” “皇上禁海之事贫僧自然知道,但海贸之利甚丰,弃之可惜。此事或许难办,但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王爷可知朵颜三卫驻地之南有一弹丸小国?” “大师是说。。。高丽?” “不错,正是高丽。”道衍微微一笑:“大明禁海,高丽可不禁。我北平的商队到高丽出海,就不算是违背皇上的律令了。如此一来,两难自解。” 朱棣哈哈大笑道:“多谢大师指点,小王明白该如何去做了。” “啊弥陀佛。”道衍口宣佛号,转身而去。 。。。。。。 “好久没有回来了。” 行走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唐赛儿的面上带着浓重的哀伤。 阿大和阿二默默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魏东风怅然道:“二十八年了。洪武二年朱重八命徐达领大军来攻,如今已过去二十八个年头了。” “无生,司空玄他们几个都通知到了?” 阿大回道:“秉佛母,他们三日内便能赶到。” “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确实要大伙儿好好议一议。” “佛母,您心里怎么想的?”魏东风问道。 “本座没有什么想法,能把这光明顶重新建起来,把圣火重新燃起来,本座什么都愿意去做。” “只怕没那么简单。朱重八禁白莲教的律令摆在哪里,哪怕他死了,新皇也不会轻易推翻。更何况,抛开朝廷不谈,上次蜀地一番算计,咱们将三教七派都得罪透了,只怕。。。。” “朱重八禁的是白莲教,明里改个名字也就是了。至于那些什么三教七派。。。”唐赛儿轻蔑一笑:“便是加在一起,难道我白莲教会怕了他们不成?” 作为唯一拥有“军队”的门派,白莲教确实有着傲然的资本。 “佛母可想好了新派的名字?” “日月神教!”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洪武三十一年 中 南北榜案之后,徐如意带领着东厂在天下布置情报网,北平的朱棣在忙着扩军敛财,暗地里白莲教在筹备物资,准备重建光明顶。 而在此三者之外,纪纲在忙着整顿锦衣卫,收拢权柄。朝中硕果仅存的几位勋贵和新提拔上来的武将们夹着尾巴做人,文官们被杀了一批又一批,也不再像以往一般上窜下跳。 总的来说,从表面上看,至少在朱元璋看来,从朝堂到天下,四海八荒都是一片生平。官员怎么样不重要,至少百姓们都是安居乐业的,都有那么一口饭吃。 每次站在五凤楼上,俯瞰整个南京城,朱元璋心中总会涌现一股澎湃之情。这个他亲手缔造的朱氏帝国,前所未有的强大,而他,也可以放心的将这万里锦绣,传给他的好孙儿了。 那一天,是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初一。 惊雷一声,将朱元璋从梦中惊醒。怅然若失的在身前虚抓两下,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抓住。 “急急急!急什么?朕又不是不走,贼老天你催什么催!”暴怒的吼声在寝宫龙床上响起,朱元璋猛然起身,将锦被一把扯在地上,又几步来到桌前将桌上的茶盏扫落。 “轰隆!”“哗啦啦!”雷鸣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让朱元璋的心略略平静了一些。 “咳,咳咳咳,咳!”胸膛起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过后,一口鲜血落在了青石地上。 “陛下。。。”老张披着一件单衣,站在了朱元璋的身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胡乱的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隐隐作痛的心肺才算是好受了一些:“出去。” “是。。。” “秀英,等急了吧?朕很快就来找你做伴了。”两行老泪缓缓流下,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就在这个雨夜,他又梦到了自己的老妻,向自己招了招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独特的凤阳腔,轻声的哼唱着一曲《江城子》,佝偻的老者蜷缩着,又躺倒在绵软的锦榻上。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在正月十五的那个清晨,朱元璋正式将早朝的主持交给了帝国的继承人,皇太孙朱允炆。而他自己,则退居深宫之中静养清修。 这一次,朱元璋是真的累了,他已经为这个帝国操劳了三十年了,如今他想好好的,为自己活上一阵子,哪怕这个时间很短,哪怕这个时间或许还不足一年。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大明朝,朕想做的,朕该做的,朕能做的,朕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允炆你自己的了。”养心殿的方榻上,一身宽袍大袖的朱元璋这样对自己的孙儿说道:“有朕为你扶这最后一程,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朕也想看看你的能力。” “皇爷爷,允炆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朱允炆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旋即走了出去。还有一份治理天下的活儿要适应,他的时间也并不那么多。 。。。。。。 皇位的传接似乎被提上了日程,有些人的地位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水涨船高了起来。朝臣眼中的第一首选,是东宫侍读黄子澄与兵部左侍郎齐泰。这两个人一个是朱允炆的老师,师道尊严浓重,气场强大;另一个则是朱元璋亲自为朱允炆选定的肱骨之臣,与朱允炆亦师亦友。 每日间,齐、黄二人的府上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黄子澄和齐泰心中暗喜,但面上总还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只要不是太过歪瓜裂枣的,怀揣着同一个梦想,他们都团结到了身边。 而那些歪瓜裂枣,自然而然的,也要抱成团,而他们的选择,就是同样名声不好,但前途无量的东厂厂公。 当然了,与阉宦结交终归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扭扭捏捏的通过各种渠道暗中给徐如意抛个媚眼,投个书信什么的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也就是了。 提笔在花名册上写下吏部左侍郎杜泽的名字,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今天就这些人递了帖子?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云铮摇了摇头:“督主,兵部尚书茹瑺今日托人送来口信,想单独见您一面,您看。。。” “不见。”徐如意摇头道:“长孙殿下仁厚,但皇上还在呢,如果咱们和朝中大臣结交的太过肆无忌惮,别看皇上身体不行了,杀人,却仍是一句话的事情,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是,属下明日便回了他。” “嗯。”徐如意点点头,随后嗤笑一声:“齐泰声势日隆,他这是怕丢了帽子,这才找上了咱们。也好,六部之中,好歹咱们也占上了两部。” “两部?”云铮有些不解,他只知道茹瑺递了帖子。 “你忘了?吏部尚书之职自黄恒被皇上砍了,至今可还是空着呢。”徐如意伸手一指花名册上杜泽的名字:“把他扶上去,再保住茹瑺,这不就是两部尚书了吗?” “那属下明天就去安排。” “不,什么也别做。”徐如意摆手道:“皇上驾崩之前,朝堂上不会有什么变化。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还在,妄动朝臣不是不孝吗,你看黄子澄他们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现在只是结交,而并没有许愿。” 想了想,徐如意吩咐道:“时候差不多了,明天你去刑部一趟,看看哪座犯官的府邸合适,买下来,改一下。这么长时间了,天下第一庄也该立起来了。总在东厂中住着算怎么回事。” “是,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在黄子澄府上后院的凉亭中,黄子澄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一本棋谱,聚精会神的看着,不时的伸手拈起一颗棋子落下。 “老爷,齐大人来了。”老管家低声说道。 “嗯,带他进来吧。” “是。”老管家退了下去,不一时,将一身青衣便装的齐泰带了进来。 “黄兄好雅兴啊。” “齐兄,”黄子澄放下手中的棋谱,起身拱手施礼:“哪里是什么雅兴,只是等的无趣,所以做些消遣罢了。” 齐泰哈哈大笑,在石桌旁坐下,捻须道:“黄兄这是嫌我来的慢了,齐泰在此给黄兄陪个不是,实在是你我宅邸的大门被堵的太严实,我也是走的后门啊,不然,说不定今天都来不了了。” “接下来的日子你我恐怕愈发得繁忙,今日这般闲情恐怕不多了。”黄子澄说着话,伸手将棋盘上的白子捡起:“你我二人难得相聚,手谈一局如何啊?” “早就听闻黄兄在奕棋一道上造诣颇深,还望黄兄不吝赐教。” 二人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起,放在盒中。 随后由齐泰执黑子先行。 片刻功夫,棋盘上黑白纵横纠缠。 齐泰虽然先落子,但眼下的局势,却是黄子澄占优强攻。白子做龙,咄咄逼人。 某一刻,齐泰皱眉看着棋盘,手中拈起的黑子迟迟不落。 黄子澄也不催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黄兄。”齐泰抬眼开口道:“水满则溢,月满则缺。有些事,还是应当徐徐图之啊。” 齐泰的话看似是在说黄子澄的棋风,但黄子澄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时间不等人啊,眼下占尽优势,若还搞徐徐图之那一套,只怕局势会被反转也未可知。” “占尽优势?不一定吧。”齐泰摇摇头,高深莫测的一笑,随后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这一子下的有些怪,于黑子而言毫无助义。黄子澄只当齐泰放弃了抵抗,手中棋子不加思索的落下。不一刻,大龙腾起,黑子再无胜算。 “齐兄,承让了。”黄子澄面有得色。 齐泰却站起身来,伸手示意道:“黄兄,来我这里坐坐?” 黄子澄疑惑的看看齐泰,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坐到了齐泰的位置上,再一看,“啊!”黄子澄不禁微微失色。只见棋盘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齐”字,而自己所做的大龙,正构成这“齐”字中心的一撇。 齐泰笑道:“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总要一件一件的做。一口总还是吃不成胖子的。”齐泰来到黄子澄的位置上坐下。 黄子澄沉吟片刻,伸手抓了一把棋子扔在棋盘上,算是认输:“齐兄,你我相交多年,虽偶有不和,但总还是公忠体国,一心为了这个天下,为了长孙殿下,有些事情,你我不妨摆到明面上来说?” “呵呵,早该如此。”齐泰笑道:“黄兄,你实话说与我听,对于削藩一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黄子澄与齐泰都想帮朱允炆削藩,这一点对二人来说,都是心知肚明之事。眼下朱允炆继位在即,这件事也需要摆在明面上说说了。 黄子澄略略思索,随后开口说道:“依子澄心中所想,削藩之事宜早不宜迟。先削小藩,再取大藩。且削且抚,来个温水煮青蛙。” 齐泰听了,也不说支持反对,而是反问道:“先易后难?若小藩还没削完,燕藩,宁藩,晋藩这些大藩先反了,你当如何?” “不会的。”黄子澄自信满满:“且削且抚。削小藩之时对大藩施之以恩德,镇之以威势,他们如何敢反啊?” “凡事总有例外,齐泰只问一句,若是他们决定拼个鱼死网破,黄兄如何应对?”齐泰不依不饶,一副打破砂锅的架势。 黄子澄皱眉,似乎对齐泰的质疑有些不满,但还是回答道:“朝廷雄兵百万,占正统大义之名,天下万民归心,实乃民心所向。莫说燕,晋,宁,三番统不过三十万兵马,就算翻上一倍,朝廷仍占据优势,难道还会输了他们?” “黄兄,”齐泰摇头道:“两军阵前厮杀不是算数加减,人多未必便能剩了,人少些也未见的就会输。单说燕王一藩,常年与蒙古鞑子作战,十万将士皆是百战雄兵。另有张玉,朱能,邱福,皆是大将之才。其二子朱高熙,人说有撕虎裂豹之能。反观我朝廷如今,除了武英侯,长兴侯,信国公三位老将军外,其他人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其中信国公垂垂老矣,上不得马,握不得抢。长兴侯善守,武英侯有勇无谋。真到了那一天,黄兄准备让谁领兵上阵?” “关于此事,我心中早已谋算清楚。”黄子澄从容答道:“曹国公李景隆,自幼熟读兵书战策,武艺高超。可为大帅,另有中军都督府都督,当今圣上义子平安,也是万夫不当之勇,可为上将军。朝廷再有你我二人居于朝中运筹帷幄,曲曲叛逆,岂不翻手可平哉?” “好,统军的将领有了,但我朝中士兵多年屯垦,久不上阵杀敌,说是农夫也差不了多少,黄兄心中可是也有对策了?” “这个嘛。。。”黄子澄一时语塞。 在他心中,朝廷兵多,又有“大将”统领,粮草充足,已是占尽优势。至于兵员战力素质这东西,他还真就从没考虑过,很重要吗? “齐兄,有话但讲无妨,子澄洗耳恭听就是。” “不敢不敢,些许拙见,请军一闻。”齐泰客气两声,开口出了自己的对策:“武举。” “武举?” “不错。”齐泰点头道:“新皇继位,按制当开恩科。武举之制,古已有之,到我朝虽也有沿袭,但却只在洪武七年,洪武十六年,开过两科,并未成治。这次借着恩科的机会在文科之上再开一武科,一来可招揽天下英雄豪杰入军,二来亦可激起军户子弟尚武之心。三来也可昭示朝廷大义之名。一举三得,岂不美哉?” 黄子澄眼中一亮,起身大笑施礼:“齐兄妙计,当受子澄一拜。” “黄兄客气,齐泰愧不敢当,愧不敢当!”齐泰将黄子澄扶起,两人相视大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洪武三十一年 下 齐泰与黄子澄两人都是朱允炆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彼此之间算是同僚也算是亲信。但从某个角度上上来说,他们还算是敌人。 都是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谁也不服谁,所以偶尔也会有些争执。从本心上来说两人都是为了朱允炆,为了这个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所以他们今日坐在了一处,商谈今后的安排,以免出了什么误会,争执起来,徒惹人笑。 政治其实就是一个取舍进退的过程,想要做成什么事情,通常需要一定的让步。 黄子澄提出削藩,先易后难,齐泰同意了。齐泰提出了要开武举,强军奋武,黄子澄也同意了。这就是一步进退。而接下来,还有不少其他的事情要谈。 黄子澄提出要肃清吏治,齐泰有提出要清查田亩。黄子澄提出要重农,齐泰又提出要抑商。两人你来我往的将整个大明朝都重新规划了一番。一个东宫侍读,一个兵部左侍郎,搞得好像皇帝和宰相一般,若被外人瞧见了,说不定会讥笑一番。 而为了不让别人讥笑,两人的话题慢慢的转了个弯。 “黄兄大才,足为天下栋梁,我看做个太常寺卿兼任翰林学士当是绰绰有余。” “哪里哪里。”黄子澄脸上笑的跟朵花一样:“倒是齐兄于武备上的一番见解,我觉得比兵部尚书茹瑺要深刻的多了。” “黄兄过誉了,齐泰可担当不起啊。” 两人互相的恭维吹捧,谈笑间就为对方封了官,许了愿,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他们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 朱允炆可不知道自己的官位已经被两人做了主,此刻,他正在徐如意的陪同下,在武英殿中接见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平平常常,但气质令人折服的读书人。 他就是朱元璋点名从蜀地汉中叫到朱允炆面前的,人称“正学先生”的方孝孺。 四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下颌三尺美髯,面如冠玉。身材匀称,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后背微微有些驼,但一身的正气确实让人心仪。 “正学先生远道而来,一路上累了吧,来,”朱允炆亲自给方孝孺斟上茶水,微笑道:“先生尝尝,这是上好的红袍,孤虽然不甚懂茶,但也觉得这茶味道不错。” 方孝孺起身拱手,恭敬地说道:“多谢长孙殿下赐茶,微臣感激不尽。” 若说起来,方孝孺在洪武十年的时候便考中了举人,那一年,他才十岁。这在当时可算是不折不扣的才子,神童。每一个看过他文章的人都会赞一声好,按理说考个进士功名也是不在话下。 可偏偏的,还没等他入京参加会试,他爹方克勤被卷入了空印案之中,被朱元璋砍了脑袋。而他也不得不回家守孝。 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刻苦读书,修身养性。在之后的几年中,他的名气和才气越发的大了,几近天下闻名的程度。 洪武十五年,浙江巡抚吴沉将其举荐给了朱元璋,朱元璋接见之后,说了一声:“现在还不是用他的时候”,便派他去汉中做了一个讲学官,专职给汉中的儒生们教书。 所以说,方孝孺自称“微臣”,倒也不算错,虽然他的官职有些奇怪。 看方孝孺静静地品茶,朱允炆想了想,开口问道:“先生对于当今天下大事可有何见解否?” 朱允炆一时间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句,大概的意思就是让方孝孺随便的说,凡是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他都愿意听。 方孝孺放下茶盏,沉思片刻,开口道:“当今圣上为长孙殿下制定的律法制度已经很完善了,除藩王之策或有瑕疵之外,其它的,臣不认为有什么可改之处。” “哦?”朱允炆来了兴致。 他见过太多在他,或者他皇爷爷面前夸夸其谈,针砭时弊的人,可从没见过像眼前方孝孺这般,三缄其口的。 朱允炆疑惑道:“先生此言,可是欲效仿汉初曹参之旧事吗?” 曹参,也就是“萧规曹随”这个成语中所说的曹,继萧何之后当上了宰相,对萧何所定下的一切政策不做丝毫的改动。 方孝孺微微一笑:“长孙殿下,其实您心里应该清楚,当今天下在圣上的治理下,百姓已然安居乐业。若你想让百姓们过得更好一些,不能说不可能,但是很难。而且也没有必要。” “哦?为何没有必要?” “百姓们没有太多的追求,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一日三餐,能有口饱饭,手里稍微攒下一点余钱即可。其它的他们不会去想,殿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给。” “若孤想给呢?” “那就难了。”方孝孺微笑着,侃侃而谈:“北方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夏麦秋粟合为两石上下。南方土地肥沃,两季稻谷亩产可达四石。不计其它苛捐杂税,朝廷对于田税的征收为三十税一,若是加上其它苛捐杂税并入田税中计算,大概可以折为二十税一。 而朝廷每年除了花费在水利等各项工程上的必要用度之外,余者大多都用在了给朝中官员发放俸禄上以及筹措军备上。 也就是说,殿下若想让百姓们多些存饷,就必须继续减少官员们的俸禄。而减少俸禄的后果,就是让贪腐更加严重。这一点我不说,相信殿下也能明白。” 。。。。。。 “正学先生确有大才,殿下若能有此人相助,是天下百姓之福,亦是殿下之福。” 方孝孺离去后,徐如意对朱允炆正色说道。 “哦?”朱允炆惊讶的看着徐如意:“从没见你如此推崇一个人,今日你二人只见了一面便得出如此结论,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殿下,奴婢懂得不多,但却也知道,治理天下,不外乎文治武功。正学先生不懂军事,点出藩王之弊,却不细说,说明此人有自知之明,不是纸上谈兵之人。而说起文治,他从民生入手,将百姓的收支说的头头是道,又以数字为依据,令人信服。最后又讲决策之权交到了殿下手中,说明他知进退,尊上。这样的人,难道还不是大才吗?” 说实话,徐如意心中对这些古代的道学先生们印象并不是很好,尤其是接触了黄子澄,齐泰等人之后,反感尤胜。 全凭想象做事,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刚愎自用。书生误国,指的就是他们这群人。 原本以为这方孝孺也是一丘之貉,如今一看万全不是一个概念,在这里,徐如意不得不敬佩朱元璋识人之明。 朱允炆若有所思的回味着之前方孝孺和徐如意所说的一番话,徐如意也不打扰,静立一旁。 不知何时,殿外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哎呦!”小黄门在门口被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脸上都嗑出了血,却顾不得擦,三步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呼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朱允炆还没反应过来,徐如意上前厉声喝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情想清楚了再说!” “是!”小太监被徐如意的样子吓了一跳,咽了一口口水,勉强稳定心神,哆哆嗦嗦的说道:“殿下,皇上刚才在御花园中赏花,突然口吐鲜血晕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已经被抬到了养心殿中,张公公他。。。” “你说什么!”朱允炆听到此处,站起身惊呼一声,随后身子晃了一晃,眼见着就要晕厥过去。 “殿下!”徐如意赶忙扶住,右掌贴在朱允炆后心处,一股温和内力注入,稳定朱允炆心脉气血。 “我,我。。。皇爷爷!”总算没有倒下,朱允炆大喝一声,向着养心殿奔去,徐如意紧随其后。 “皇爷呜呜呜。。。。”气喘吁吁的跑到养心殿门口,朱允炆开口就要呼喊,却被身后的徐如意一把捂住了嘴:“殿下,小点儿声,小心惊扰了皇上!” “啊,哦!”朱允炆点点头,随后尽量的轻手轻脚的急急走了进去。 龙床上,朱元璋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一个老迈的太医在一旁闭目号脉。 朱允炆挥挥手止住就要下拜的宫娥太监,随后双目紧紧地盯着太医。每一次太医眉头皱起,他的心都跟着“咯噔”一声。 半晌,太医放下了朱元璋的手腕,轻轻的放在锦被中掖好,向殿外一指,轻声示意道:“殿下,请跟我来。” 养心殿外,朱允炆迫不及待的问道:“皇爷爷到底怎么样?” “殿下。”太医低声说道:“据微臣看来,陛下气血充盈,脉象平稳有力,好似壮年男子。。。” “这么说我皇爷爷没事?”朱允炆惊喜道。 太医摇头道:“殿下,恰恰相反。陛下如今已是七十高龄,还有如此脉象,实属反常。据微臣猜测,当是陛下练过霸道的内家真气导致。”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朱允炆记得都快哭了。 徐如意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你就直接说,圣上为什么会晕,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其他的不必细说!” 太医看看徐如意,又看看朱允炆,涩声道:“陛下会晕倒,当是因为受了头风或一时心气不振,导致体内真气躁乱所致。臣马上开一副药,圣上每日按时服了,短则七八日或可醒来,但也可能。。。” “也可能怎样?” 太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朱允炆惊呼一声,昏死过去。 “殿下!” “长孙殿下!” “快传太医!” “我。。。我就是啊。。。” 。。。。。。 三月初九,朱元璋病倒,昏迷不醒。经太医连番救治,终于四月十五醒来。但朱元璋醒来之后神智已然不清,时常发烧,说胡话,口流涎水,痴痴傻傻。身体也一日比一日的衰弱起来。 在朱允炆的含泪默许之下,大内总管老张开始带领着各司监宦官们准备皇帝大行所需一切用度,棺椁,白绫,孝带,灵堂,种种布置。 天子病危的消息在朝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天子的身体状况近臣们都是有所预料的。倒是远在八方的各路藩王接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心中不安。纷纷轻车简从,奔赴京城。 藩王之中,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燕王朱棣。多年头疾,在接到父皇病重的消息时,一时受不住打击,失了魂魄。每日里面向南京方向跪拜,眼神呆滞,好似痴了一般。消息传来,朝臣都表示理解,并称赞燕王纯孝。 朱允炆、徐如意、黄子澄等人自然明白朱棣的狼子野心,但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天下舆论诚诚,若轻下诛心之言,恐怕会让藩王不安。 。。。。。。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九,天子再度吐血,陷入昏迷。 太医诊断后称:“或有不可言之事,宜早作准备。” 消息一经传出,众臣不安,天下惶恐。监国皇太孙朱允炆下令,罢朝十日,衣不解带的日夜伺候在床榻之前。 “殿下,东厂提督太监徐如意求见。”小圆子轻声说道。 “宣,”话音刚落,朱允炆又改口道:“罢了,还是孤去见他吧,免得惊扰了皇爷爷。”轻轻将朱元璋枯槁的大手掖回被子里,朱允炆起身向屋外而去。 “长孙殿下。”徐如意躬身下拜。 “平身吧。”朱允炆摆了摆手,皱眉道:“皇爷爷病重,孤心乱如麻,有什么事情你先做了,回头向朕通秉一声就是。” “殿下,这件事奴婢可做不了主。”徐如意开口道:“不可言之事或在眼前,各路藩王不日便会入京,京中兵马调动还需殿下手谕。” “啊?哦。”朱允炆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也不多说什么,几步来到书案前提笔落墨,复又拿出印鉴盖上,递给徐如意:“你看着办吧。” “奴婢遵旨。”徐如意躬身退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皇帝大行 京城四门紧闭,施行宵禁,东厂锦衣卫联合巡城戒严,百姓无故不得游逛,违者以谋逆论处;另调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平安领前后左右中五军兵马驻扎城外;长兴侯耿炳文领禁军三大营驻守四门;武英侯郭英领御马监兵马入紫禁城值守。 里里外外,近三十万朝廷精锐兵马,刀出鞘,弓上弦,烈烈杀气直冲霄汉。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二十四日 昏迷了五天的朱元璋终于又醒转了过来。虚弱的喘息几声,偏过头,看到了榻前泪水涟涟的好孙儿,朱元璋勉强的笑了笑:“皇爷爷。。。睡了多长时间了?” “回皇爷爷的话,五天了。”朱允炆轻声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扑在朱元璋的身上:“爷爷,你可吓死我了,您没事儿了吧。。。” “这点儿小事就吓死了,真是个不成器的。”朱元璋无力的责备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朱允炆赶忙摆好枕垫倚靠,扶着朱元璋靠上。 “各地藩王都进京了吗?京城兵马调动如何了?可有任何异动?” “回皇爷爷的话,藩王大都正在赶来的路上,只有几个离得近的提前进了京。只是四皇叔因头疾发作,未能成行,但他的三位世子正在赶来京城。 允炆已经命武英侯、长兴侯、以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分别驻守宫城内外,令派东厂和锦衣卫联合戒严。五日来,京中并无异动。” “棣儿。。。”朱元璋神色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伤感的看了一眼朱允炆,朱元璋开口道:“孙儿啊,皇爷爷怕是不行了。。。” “皇爷爷。。。” “你别说话,静静的听皇爷爷说,皇爷爷最后再教你点儿东西。”慈爱的拍了拍朱允炆的头,朱元璋缓缓说道:“做一个皇帝,不管你是昏庸无道也好、励精图治也罢,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制衡之道,也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满朝文武,朕杀了很多人,可有的人朕却给你留下了。 方孝孺,此人有大才,朕这些年一直没有用他,便是想磨磨他的性子,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你继位之后,要尽早启用他。 还有耿炳文和郭英,朕杀了那么多勋贵武将,却独独留下了他们二人。耿炳文善守,有他在,你的那些叔叔们就奈何不得你,而郭英此人与耿炳文素来不和,可为制衡之用。你记住,只要有他们二人在,你的江山就一定能稳稳当当。 东厂和锦衣卫是皇爷爷留给你的最后一手,有什么脏事、恶事,你只管交给他们去做便是。你性子太弱,朝中文武将来未免不服,小事或可依顺,但若你感到大权旁落之时,有他们在,皇爷爷能杀多少人,你也一样能杀。。。咳。。。杀得。”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朱允炆手忙脚乱的为朱元璋轻抚前胸,拍打后背。 “哇!”一口鲜血然后胸前的衣襟,苍白的脸上猛然涌现一抹潮红。 “皇爷爷!我去叫御医!”朱允炆惊呼,便要起身往外走,却被朱元璋一把拽住:“皇爷爷没事,一口血吐出来,皇爷爷觉得舒服多了。” 朱元璋的声音响亮了许多,似乎有了几分底气。 “真,真的?”朱允炆有些迷糊。 ‘这个傻孩子,连回光返照都不知道。’朱元璋苦笑摇头,随即高声换道:“老张、老刘,出来吧,时候到了。” “老刘?”朱允炆一愣,随后眼前一花,再转头,身后站了两个苍老的太监,二人皆身穿锦袍,只是一人瘦高,一人壮硕。瘦高的朱允炆认识,是皇爷爷身边的贴身长随,大内总管老张,只是旁边那个壮硕的他没有见过,看来就是皇爷爷口中的那个老刘了。 “朕让他们炼的丹药呢?炼的如何了?” 听到朱元璋的问询,老张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来:“陛下,‘时辰到’已于两日前炼好了,仙长说服用者两个时辰后或兵解升仙,或魂归阴曹。在此之前,百无禁忌。” “嗯。”朱元璋伸手结果木盒打开,只见其中一个金灿灿的丹丸滴溜溜转动。 “爷爷。”朱允炆见朱元璋拿起丹药要往嘴中送服,不由出声阻拦。 朱元璋却只做未闻,一仰头,将手中丹药服下。 无形气势蔓延,朱元璋双目精光蹦现:“允炆,皇爷爷早年曾于绿林中厮混,得遇高人传授一门旷世奇功,名曰:皇道。” “皇道?” “不错。”朱元璋一声大喝,右手大力拍在朱允炆胸口,身背后,老刘老张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犹豫,探手一掌,拍在朱允炆后背腰间。 三人须发皆张,朱允炆直觉全身暖洋洋的,三道热力从胸前背后汇入脐下三寸,四肢百骸尽皆酸软,脑中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听到身前朱元璋开口:“皇道真气,须得无有内力武功,经脉天成,从未开拓之人方可传承。朕的一身内力只能给你三十年,但在加上他们两个的,足可让你成为身具百年内力之绝世高手。所谓天子者十步之外,言出法随,十步之内,人尽敌国。有这一身内力,纵使一日你混迹江湖,天下也大可去得!” 浑身热力难当,朱允炆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震,一股热浪直冲天灵百汇,双目一翻,昏死过去。 。。。。。。 乾西宫 暗黄的铜盆里火光摇曳 手一松,一打黄表纸落入盆中,转眼化作飞灰。 “咱家是不是来晚了?” “火刚点上,你来的刚刚好。”李彩娱拍拍手,起身回望着来者:“平常你和老刘关系不好,没想到这最后的时候,你竟然会想着来送他最后一程。” “其他人都不方便,就我还算是闲着,当然要过来看看。”声音阴柔,说话的是一个白面无须,身材纤细的老者,手里拿着一个小包伏,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贡品?”李彩娱猜道。 “嗯。”老者点点头:“拿了些馒头点心,给他俩摆摆,省的到了下边儿饿得慌。” 包袱打开,老者从中拿出十几个馒头摆在地上摞好,又从怀里拿出一串纸钱,来到铜盆边扔了进去:“老刘,老张,一路走好吧。到了那边儿如果缺什么给我黄扇枕托梦说一声,咱家再给你烧去。” “扯这些没用的,真要托梦也是找我,找你这家伙也不怕在梦里掐起来?” “呵呵。”黄扇枕轻笑一声,没有辩驳。 “你说。。。老刘老张他俩为什么一定要死啊。”李彩娱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哀伤:“宫里头就咱们几个还算是个伴儿,他俩一去,这日子就要闷上许多了。” “不死又有什么办法?”黄扇枕轻叹一声,怅然道:“咱们这些太监,天生就是给人家做奴婢的。只要入了皇上的眼,生死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更何况老刘和老张一死,皇上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就算不死,将来长孙殿下继了位,身边也不能留着这么两个知根底的老东西还不是一样? 早早死了,也好给猴崽子们倒个地方,更能为咱们挣得新皇帝的信任和欢心。一举数得的事情,不过是周瑜打黄盖罢了,他们两个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唉。。。”李彩娱叹道:“有时候咱家就想,你说咱们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他俩死了还有咱俩能烧张纸,等咱俩死了,却不知道又有谁给咱们送终?” “你问我,我又问谁?”黄扇枕摊手。 一阵阴风,铜盆中的火焰猛的高了一高,带起些许灰烬腾起。 扑了扑身上的褶皱,黄扇枕站起身来:“走吧,最近宫里查得严,时间久了别露出了马脚。” “知道了,你也多小心才是。” 。。。。。。 “你干爹只收了你这么一个义子,他去了,天门天字堂的位置自然也就落在你身上了。” 凭栏而立,徐如意看着刘喜淡淡的说道。 “干爹他,是不是。。。”刘喜的声音很悲伤,眼中也有泪光闪动。 “嗯。”徐如意点点头:“人都有一死,你也不要太过挂怀。虽然你二人相交才三四年的时光,不过偶尔刘孝感也和我说起过你。每次说起你来,他总是带着笑,看的出来,他很喜欢你。” “干爹。。。”刘喜喃喃念了一声,泪水终于还是落下。 看着刘喜低低的啜泣,徐如意一时无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了,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总还要继续过。”随手拍了拍汉白玉的栏杆,徐如意开口问道:“刘孝感教你的天光万照功你练的怎么样了?” “回门主,属下已经练到第二重,云霞万丈了。” 徐如意点点头:“那功夫我听刘孝感说过,前三重进境最难,待根基扎实了,后边就能一日千里,是门有深入浅的功夫。你三年能练到第二重也算是不错了,不过还是要继续努力。” “是。” “早年间本来想着调你入东厂的,但既然你接了天字堂堂主的位置,再入东厂就有些难办了,毕竟宫里也离不开你。 不过这样也好,长孙殿下与你也很亲近,待他继位,你免不了还要接上大内总管的位置。到时候我在外,你在内,正好也能做个互补。” 刘喜小心的说道:“属下只怕做不好,坏了门主的大事。” “不用太紧张,放轻松一些。”徐如意摆手道:“李彩娱他们你也见过了,有他们在宫里帮趁着,出不了大事的。” 。。。。。。 南京北郊马场 这里本是一片宽阔的农田,但在洪武三年,被朱元璋征收,改作了皇室专用的跑马地。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他朱元璋人生的终点,而他这个天下第一人,不能倒在病榻之上,这是耻辱,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耻辱!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肆意姿虐一次。 “允炆。”御撵上,朱元璋开口说道:“牵匹马来,朕要骑马。” “皇爷爷。。。”朱允炆本想劝慰,但看着朱元璋冷冽的眼神,终究还是顺从的吩咐了下去。 不一刻,一匹健硕的黑马被牵了过来,朱元璋在朱允炆的搀扶下,费力的跨了上去。 四下望望,身后是绵延无际的仪仗和随侍的文武群臣,龙子龙孙。 “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声,这位天下至尊马鞭轻扬,随后重重的抽下。 骏马“唏律律”的一声嘶鸣,随后箭射而去。 有谁能想到,当年凤阳城的放牛娃子,皇觉寺的要饭乞丐,也能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百年传承的蒙元朝廷没有挡住他,白莲教中的阴谋暗算没有挡住他,湖北的陈友谅、江浙的张九四,一个一个都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数十年过去,这天下的英雄都倒在了他的脚下,这天地间再无一人可与他抗衡。 左手缰绳,右手马鞭,连连抽打,如癫似狂 目之所及是他的大明江山,马蹄所踏,是他的千秋社稷。 这世界已容不下我朱元璋了,那我就到天上去再和老天爷斗上一斗! 缰绳一紧,骏马人力而起。长刀斜指天际,朱元璋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声呼喊。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 五凤楼的钟声响起,一连九声,响彻整个南京内外。 “皇上!” “皇上啊!” 承天门外,已经等候近两个时辰的文武百官们放声嚎哭。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就好像是自己的亲爹死了一样。若是有人能走近了细细的看看,就会发现,真正落泪的其实没有几个人,大多数都只是在干嚎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洪武皇帝手下当官的日子实在难熬,说是生死一线也差不了多少。如今洪武皇帝大行,皇长孙殿下即将继位,他们朝思暮想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他们没有笑出声就已经是拼命克制的结果了。 文武群臣的哭嚎毕竟比不得五凤楼的钟声,喊破了喉咙也传不到深宫内苑,传不到朱允炆的耳朵里。 静静地看着黄绢附上了朱元璋的面容,克制已久的泪水再次从朱允炆的红肿的双眼溢出。 “皇爷爷。。。你也不要允炆了。。。” 身后,徐如意和刘喜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的朱允炆并不需要别人的劝慰,让他静一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着龙床上已然与世长辞的朱元璋,徐如意心中也不禁唏嘘怅然。 一世英雄,最后也敌不过生老病死。有时候想想,其实人活着也挺无趣的,一切都已经被注定好了一般,只需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皇登基 乾清宫 洪武皇帝的牌位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棺椁,盛装着朱元璋的遗体。身上盖着金丝锦被,四面环绕着各式香烛纸马,白绫鲜花。 牌位前文武大臣跪地痛哭哀嚎,一个个撕心裂肺的,好像恨不得以身殉葬一般。但实际上,若有人拨开他们掩面的袍袖,便会发现他们的脸上哪里有一滴泪水。眼中又哪有一丝的伤感。 洪武皇帝视群臣如草芥,臣子视他自然也如仇寇一般,只是他们将这份仇恨掩藏了起来,不说罢了。 如今朱元璋死了,他们没有当场笑出声来完全是因为怕掉脑袋,不然的话,估计放鞭庆祝一下的心思都有。 徐如意冷冷的扫了一眼众文武大臣,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最前方的朱允炆。双膝跪地,默默地看着朱元璋的牌位。没有任何的哭喊,可耸动的肩膀,不时抬起的袍袖,都说明,他是真的悲伤。亲人逝去的痛苦,只有真正的亲人才能明白。 不知何时,礼部尚书陈迪手捧着一个锦盒走到众人前方,高声喊道:“大行皇帝遗照在此,众臣叩拜!” 众臣口称万岁,伏地顿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万岁!” “陛下!!!” 哭号之声更甚。 陈迪遗照念罢,便又按制率领众臣请新君即位。朱允炆神思不宁,但还是勉强的走完了三请三辞的流程。最后,随着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加冕为帝,成为了大明王朝理所当然的第二任皇帝。 大明王朝也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二十四日的夜晚,又展开了新的篇章。 。。。。。。 接下来的一个月,朝廷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皇帝驾崩需要为其做法事超度,需要入陵下葬。而新皇登基需要在洪武门前举行盛大的仪式昭告天下,需要拟定恩旨施恩百姓:比如大赦天下,比如免除各地历年积欠税赋,再比如犒赏群臣,等等等等。 好在这些事情大部分都已经有成法制度,只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就行了。礼部专司朝廷礼仪,对这一切都早已有了腹稿,所以做起来也算是有条不紊。 东厂 徐如意顺手接过凤思递上来的丝巾擦擦脸上的水渍,开口问道道:“怎么样,从宫里把你接出来,最近过的还习惯吗?” 凤思端着铜盆,言笑晏晏:“在宫里做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出来还是一样,有什么不习惯的。” 说着抱怨的话,不过从语气上能听出来,只是开玩笑罢了。 徐如意笑道:“我可没让你伺候,这可都是你自愿的,可赖不了我。” “行行行,都是我自愿的。”凤思翻了一个白眼儿,没好气的扯过徐如意手上的丝巾,扭头而去:“饭菜都准备好了,放在桌上了,一会儿记得吃。我先出去买菜了。” 徐如意摇头苦笑。 “督主。”矮胖的云铮从屋子里走出来,笑道:“凤思姑娘今天准备了您最爱吃的羊肉馅饼,看起来味道真的不错。” “行了,一块儿吃吧,你一大早上过来也没吃饭吧?”徐如意笑笑,走进了屋中。 桌上两碗米粥,六个馅饼,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一叠凉拌肚丝。看着就很有食欲。 “黄子澄和齐泰那边儿最近有什么动静吗?”徐如意端着粥碗开口问道。 吃饭的时候工作,工作的时候吃饭,这好像是中国人普遍的一个习惯,徐如意也不例外。 “回督主的话。”云铮想了想,说道:“昨天听夜雨泽说,黄子澄和齐泰最近都在准备恩科的事情。黄子澄似乎想当文科的主考官,而齐泰想当武科的主考官。倒没有听说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徐如意一挑眉毛:“看来他们这是准备培植各自的势力了。”想了想,徐如意吩咐道:“告诉夜雨泽一声,让他把齐泰准备的武举相关的制度条例想办法抄一份出来给茹瑺送去。让茹瑺看看改改,看时机报给皇上。” “是。”云铮认真记下,随后又问道:“那黄子澄那边?” “不用去管他。”徐如意笑道:“他那是白费功夫。皇上性情仁厚,笼络再多的官员也不如他身边的亲近信任的人说一句。” 两人说着话,那边一个番子来报:“督主,指挥使,龙爷和飞爷回来了,现在大堂等候。” “知道了。下去吧。”徐如意看看云铮:“走吧,一年多没见,可算是回来了。” 二人放下碗筷,来到大堂。 只见大堂之中除了山崎龙也和化鹏飞之外,还有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身段高挑,眉眼动人。婷婷袅袅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玉葫芦。 见徐如意和云铮进来,山崎龙也和化鹏飞起身拱手:“督主。” 徐如意点点头,伸手指指这陌生女子,示意二人介绍一下。 “沈红仙。金针沈家现任家主。你不是要见我吗?”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徐如意“哦”了一声,在正中主座上坐下,拿眼一扫山崎龙也,见他右臂依旧空空荡荡,不由得不悦的说道:“南京到南疆的路程说近不近,但跑一个来回最多三四个月也就够了。你们去了快一年,咱家还以为是顺便把胳膊接了,没想到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了还是什么样子。” “接条手,我沈家确实可以做到,不过需要用到南疆五毒教的同心蛊。”沈红仙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小玉葫芦:“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拿到了。手呢,我随时可以给他接上,不过这个等会儿再说。 任笑现在还在我沈家待着,之前和你们提的条件,只完成了银子这一项。其他的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少林大还丹,回头咱家自然会给你搞来,七个甲子高手,咱家也已经准备好了。唯有让你沈家重出江湖这件事,咱们需要细细的谈谈。”徐如意沉吟道:“你沈家的事情咱家已经听人详细的说过了。你们曾经拥有人皮面具,这东西太危险。如今你们就算说你们没有了,恐怕别人也不会相信。所以呢,咱家准备让你们挂在朝廷的名下,就在这南京城里重开山门,如何?” “挂在朝廷名下,处处受朝廷指派,那我沈家还算什么江湖门派。”沈红仙摇头不应。 “你想带沈家重出江湖,又不想受朝廷庇护?”徐如意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我没说不受朝廷庇护,我只说不想受朝廷指派。”沈红仙摇头轻笑,随后伸手一指山崎龙也:“你若答应,我今天就可以给这山崎龙也把手接上。之后等你把事情都办好了,我沈家就帮你把任笑治好,如何?” “只收朝廷庇护,不受朝廷指派?”徐如意想了想,觉得事情虽然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直接将沈家挂在朝廷名下,不论是四教七派还是其他的什么杂鱼野狗,明面上都不会轻易地来为难沈家,不然朝廷随时可以出动兵马镇压。但如果明面上与朝廷不产生关联,那到时候出什么问题就只能由他的东厂出面解决。这几年东厂在徐如意的发展下,哪怕是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些威名。毕竟如今的东厂之下,高手众多,一般的门派根本就无法相比。 于是徐如意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 文华殿 新任大内总管刘喜,手里拿着一柄拂尘,双目微阖,看着自己的脚尖。而身前三丈处,黄子澄正长篇大论的说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大道理。 皇帝并不好当,尤其对性格还有些懦弱绵软朱允炆来说,当皇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之前的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就是这个天下的实际掌控者,可那个时候他的皇爷爷还在,他坐起事来心里面底气十足。可如今皇爷爷去了,他必须依靠自己的时候,再面对满朝文武,他总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面前黄子澄的一番滔滔不绝其实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燕王三子来京吊唁是尽孝道,虽然燕王有谋反之意,但出于对孝道的尊重,朝廷便必须将燕王的三个儿子放回去,不然便是玷污了他们的孝道,朝廷也必将失去天下大义,这对未来起兵削藩不利。 对于黄子澄的话,朱允炆心中并不是很认同。经过多年来徐如意灌输的毒鸡汤,他早已经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政治小白了,只是出于对黄子澄天生的畏惧,让他有些纠结不知该如何反对罢了。 “陛下,对待燕王三子,朝廷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礼仪款待也不能有任何错漏,不然必将被天下人耻笑,将来又如何能够携大义而兴王师?请陛下三思。”黄子澄说到这里,深深一拜。 “黄卿家所说之事,朕会好好考虑,请黄卿家放心。”朱允炆身心俱疲的挥了挥手。 看黄子澄山呼万岁之后退了出去,朱允炆身子向后一靠,瘫坐在龙椅上。 “陛下,听厌了吧。”刘喜轻声说着,倒上了一杯热茶递到朱允炆的身边。 朱允炆结果茶杯喝了一口,随即又放在了桌上。但紧皱的眉头却渐渐的舒缓了许多。龙井茶,里边还加了些绵白糖。苦中带甜的清香让他的心平静了许多:“还是你贴心,加的糖不多不少,正好。” “陛下。”刘喜微笑道:“朝中大事奴婢不懂,但看着陛下整日里皱着眉头烦心,奴婢的心里便不是个滋味儿。奴婢没什么本事,也只能帮您倒杯甜茶了。” “唉。”朱允炆叹了一声。刘喜的话说的他心中一暖。 大殿上一时间沉静了下来。良久,朱允炆睁眼道:“刘喜,去问问,如意还没来吗?” “是,奴婢这就去问。”说着话,刘喜就走了出去。可巧,一出殿门,正好看到徐如意一身锦袍,迎着艳阳走来。 “督公。”刘喜低声道:“黄子澄想让陛下在燕王三子吊唁过后将他们再放回去。语气咄咄逼人,让陛下心中不悦。” “陛下有说什么吗?” “黄子澄在的时候,陛下什么也没说,只说要考虑。” “嗯,我知道了。”徐如意点点头,两人向殿内而去。 “陛下,奴婢一出大殿,正好和如意公公打了个照面。”刘喜来到朱允炆身侧,笑道。 “奴婢徐如意拜见。。。”徐如意话没说完,就见朱允炆睁眼笑道:“快起来吧,不是说了吗,没有外人在,你我之间还如往常一般。”连连挥手:“赐座,快赐座。”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搬来一把椅子,让徐如意坐下。 徐如意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看你眉头紧皱,似乎有些烦心事?” “别提了。”朱允炆抱怨道:“之前四叔不是派了他的三个儿子来京里吊唁皇爷爷吗,算算路程,明天差不多就该到了。朕原本在考虑要不要借机将他的三个儿子扣住,今天早朝后和稍微试探着和黄卿家提了一下,没想到他就给朕天南海北的说了一通,从尧舜禹汤一路说到周吴郑王。什么有的没的都扯了出来,好家伙,连口水都没喝,一口气说了快一个时辰。意思就是一个,必须将燕王三子放回去,不然就是无道无德。” 听朱允炆的一通抱怨,徐如意差点儿没乐出来:“陛下,那姓黄的好歹也是你老师,怎么在你嘴里和那个说书的快嘴鱼似得。” “别别,他俩可没可比性。”朱允炆和徐如意待得久了,嘴也损的很:“不信你看着,把黄卿家扔到茶馆里,他能挣到一文钱都算是奇迹。” 雄霸武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庄中轶事 “陛下,农夫与蛇的故事,奴婢以前和你说过的吧?” “说过说过。其中的道理朕都明白。”朱允炆无奈的摇头道:“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想放四叔的那三个儿子再回去。可黄卿家说的虽然大多没什么用,可有一句朕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明面上最好还有有个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然对天下人确实不好交代。毕竟他们这次进京是来吊唁皇爷爷的。咱们也不好做的太过。” “冠冕堂皇的借口?”徐如意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当然,如果咬咬牙下狠心,也可以不管不顾的直接软禁了他们,或者把他们直接扔进东厂的诏狱里边关起来,甚至一刀杀了也不是不行。可这样以来就相当于撕破了脸。天下人不知道燕王有反意,他们只会看到来吊唁爷爷的三个孙子被自己的表哥给迫害了。舆论汹汹,反倒让给燕王起兵送去了借口。 朝廷和燕王的交锋虽然是早晚的事,但他们都不希望是现在。朝廷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需要一个完全的谋划,以免到时候天下藩王皆反,四面楚歌。而朱棣也同样需要时间,来准备更多的粮草物资,甚至是训练更多的士兵。 君臣两人沉思半晌,最后都没有想出个合适主意来。 徐如意开口宽慰道:“陛下,最好的情况,就是您那三个表弟进京之后能犯下什么大错,又或者他们愿意主动的留下来。这两者都很难实现,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奴婢一时间还没有头绪。好在左右还有些时间,一时想不出来也不打紧。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若是引得心思忧郁,伤了身体那反倒不好了。”说着话,暗中对刘喜使了个眼色。 刘喜在一旁点点头,也开口道:“陛下,听说如意公公给您建的天下第一庄已经建成了,里边奇人异士众多,您要不要去看看?” 听到这话,朱允炆眼前一亮:“怎么,已经建好了?” “建好了,前天刚刚建成。”徐如意挠了挠头,笑道:“本来今天进宫就是想和您说这个事儿的,结果一时忘了,还好刘公公想着。” 刘喜和徐如意一个是宫中的大内总管,一个是宫外的东厂厂公。虽然暗地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朱允炆的面前却表现的客客气气,好像不是很熟络的样子。这是徐如意事前嘱咐的,以免引起朱允炆的不安。毕竟朱允炆现在是皇帝了,同一个人,但身份变了,有些东西也不可避免的变了味道。 “走,今天心烦,正好去你那天下第一庄看看,散散心。”朱允炆说着,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 天下第一庄坐落在东华门外的一个巷子中。很大,四进的宅院。原本是定远侯王弼的府邸。王弼死后,家产充公,被徐如意给拿了过来。虽然是现成的宅子,但如今住的人不一样了,用途也不一样了,就必然要重新改造一番。 外宅的庭院基本不变,但内宅的一座座亭台楼阁都被拆去,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的独立而精致的小院落,专供庄客们居住。到底是以前的侯府,身在其中,便能感觉到里边不同寻常的富贵气息。 朱允炆在徐如意、刘喜和王永真的陪同下,在这个庄子中四处闲逛。本来按王永真和刘喜的意思,要把那些庄客叫出来给朱允炆来个才艺大比拼。不过朱允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随意的看看才是最好。若是把那些庄客叫出来面圣,万一一时紧张,出了什么岔子反而扫兴。 “陛下,如今庄中合计有庄客十三人,皆是天下第一等的奇人。每日里酒肉供奉,每月还有例銀月钱。大家伙在陛下的名下,虽然日子有些无趣,但每日里锤炼各自的技艺,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为陛下效力。”王永真在朱允炆的身边引着路,一边介绍着庄子里的情况,谦卑却又不惹人厌烦的漂亮话,说的井井有条,显然也是准备多时了。 穿过一个不大的拱门,几人进入了庄子的内宅。还没走多远,猛然听到一阵灵动的鸟鸣声。 “叽叽叽,啾啾。” 紧接着便见天上不知何处,突然飞来了大群的飞鸟,黑压压的一大片,鸠麻燕雀应有尽有,隐约间似乎还有一只鹰隼,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上空盘旋。 “这是?”朱允炆目光看向王永真。 王永真笑着指向鸟群下方的院子说道:“那个院子里住的是天下第一训鸟师,名字叫做胡雀儿,三个月前刚刚加入我天下第一庄。一手训鸟的本事,打一个呼哨,方圆十里的飞禽燕雀便会齐齐聚集。” “好本事,好能耐!”朱允炆不由赞叹。脚下紧走两部,便想走过去细看,猛听得一声怒吼:“直娘贼个胡雀儿,这才什么时辰!昨天咱俩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老子没睡醒之前你就不训鸟的吗!” 片刻,一个声音小意回道:“曹大哥,这眼瞅着午时都快过了,我怎么知道你还没睡醒。” “我呸,你还有理了你,老子今天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一个小院的大门打开,曹杰手里抓着一个大磨盘,大踏步来到对面小院的门口,“咣咣咣”的砸门:“开门开门,你有本事叫小鸟,你有本事开门啊!” 胡雀儿隔着门陪小心:“曹大哥,你是不是又把磨盘拎出来了,快放下,我看那东西害怕。” “你害怕?我怎么看不出来,今天非得。。。”曹杰的吼声猛然一顿,愣愣的抬手往脸上摸了一下,随后看看手掌。。。新鲜的鸟翔,白中带黑,还热乎。 “啊!!!!!!”曹杰虎吼一声,随后彻底抓狂。抡起手中磨盘一抡,只听一声巨响,院门应声而倒,阵阵尘土飞扬。 里边胡雀儿见情形不对,身形一纵,窜上房顶,口里忙不迭的解释:“曹大哥,曹大哥,你这是作甚,平白把我院门拆了,回头还得麻烦庄主。” “那也顾不得了,今天非得给你个教训!”曹杰跳脚指着房上的胡雀儿:“你给我下来。” 胡雀儿哪里敢下来,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不。” “你敢不敢下来!” “不敢。” “你!”曹杰气急。 这时又一院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来,二三十岁上下,两撇老鼠须,一脸的精明算计:“曹大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胡兄弟扰了你的清净,你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啊。” “万华兄弟你不知道,昨天我刚和他说完这事儿,他都答应的好好儿的,谁知今天又来了这一出。” “昨天咱们说的是我早上不再训鸟,这都中午了,谁知道你还没醒啊!”胡雀儿也是满脸的委屈。 “那个大个儿叫曹杰,天下第一大力士,两膀力气不下千斤。后出来这个人叫张万华,天下第一商贩。搭桥对缝,东买西卖,天下就没他卖不出去的东西。”王永真向朱允炆介绍到。 “这么说他很有钱了?”说话时,朱允炆脸上震惊的神色还没褪去。 “陛下有所不知。”徐如意接道:“走南闯北,东买西卖的小商贩本事再大也挣不了几个钱。大买卖行当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行会,没有靠山关系,想插足进去基本都是不可能的。” “哦。”朱允炆点点头。 那边张万华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曹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的不是?”曹杰伸手拽过张万华的衣领,怒道:“你今天说个明白,不然,老子连你也打一顿!” “曹大哥,你听我细细道来。”张万华不慌不忙的说道:“你嫌这胡兄弟训鸟打扰了你清静,所以要他晚些再训,对吧?” “对啊,怎么了。” “所以你是求他办事,对吧?” “求?”曹杰脸色一沉:“怎么能叫求呢,应该叫。。。应该叫。。。” “买?”张万华提醒道。 “对!买,老子是想买他个清静!”曹杰连连点头。曹杰脾气虽然有些大,但本质上来说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不是个爱欺负人的。 张万华伸手拍了拍曹杰揪着自己领子的手,示意放自己下来:“曹大哥是个讲理的人,有些话小弟也敢直说。既然是买,那曹大哥你有给他什么东西做交换吗?哪怕是一两银子也没出吧?没有吧。既然没有,平白无故的人家凭什么要卖你这个清静呢?所以啊,问题还是出在你的身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额。。。是,是吧。”曹杰挠挠头,手里的磨盘也扔在了地上。 “所以啊。”张万华很大气的一拍曹杰的肩膀:“曹大哥你还是先想想应该拿什么东西能买个清静然后再来和雀儿兄弟发脾气才是正理。你说对不?” “额。。额。。。。”曹杰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三两银子来,转头冲房上的胡雀儿喊道:“胡兄弟,这个月庄主给的例钱我这里还剩三两,都给你,你以后能不能等我睡醒了再玩儿鸟儿?” 胡雀儿跳到地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曹大哥说的哪里话,这里面也有我的不是。下次我一定先等你起了床,露了脸,再训鸟。这银子你快收回去,我可不能要。” “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曹杰伸手把银子塞到胡雀儿的怀中,拍拍屁股转身而去:“收了银子,再要不办事儿,我打你也理直气壮,看谁还能说什么。” 张万华嘿嘿一笑,揽过胡雀儿的肩膀笑道:“怎么样,白得三两银子,是不是该请兄弟吃顿酒?” “嘿。”胡雀儿笑道:“今日确实多亏了张兄弟,不然。。。额,庄主。”胡雀儿话说到一半,正看到王永真陪着朱允炆、徐如意和刘喜走了过来。胡雀儿是后来的,不认得徐如意的身份。而张万华倒是认识徐如意,不过因早先得了王永真的嘱咐,所以装作不识,也和胡雀儿一样,只叫了一声“庄主。” “嗯。”王永真点点头,笑道:“把你俩安排的近了倒也是怪我,一会儿你们找管家说一声,换个离曹杰远点儿的宅子。曹杰是个浑人,心眼儿不坏,你们别往心里去。” 两人连称“不敢。”随后眼神看向一旁的朱允炆,拱手问道:“这位兄弟是新来的?” 朱允炆一愣,但随后反应过来,也拱手说道:“在下朱文,是王庄主的朋友,过来看看而已,见过两位兄弟。” “啊,朱文兄弟,久仰久仰。”两人仰天打个哈哈,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便结伴而去,准备找个地方吃酒。 “有趣,真有趣。”朱允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赞叹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本事,真奇人也。” “陛下。”徐如意趁机说道:“不要以为这只是有趣而已,单说训鸟。大军在外,若带上这胡雀儿,天上燕雀盘旋,四下有没有什么埋伏暗算可就了如指掌,比军中斥候还要厉害几分。再说那曹杰,力拔山兮的气力,攻城拔寨,相信亦是好手。” “嗯。”朱允炆点点头,认真道:“天下第一庄确实作用不小。如今只有一十三人,倒是少了些。王永真。” “草民在。” “朕现在正式任命你为天下第一庄庄主,位同六品武官,赏金五百两。” “谢陛下恩典。”王永真跪地拜道。 “刘喜。” “奴婢在。”刘喜恭声应道。 “回头记得和兵部报备一下,官身行头早些安排人送过来。” “陛下放心,奴婢记下了。” “嗯。”朱允炆扶起王永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 王永真做感激涕零之状。但实际上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朝廷的职位他不在乎,他想做的是回到青城山,回到师傅的身边去。 如今看来,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解缙说书与内阁之议 求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才华展现在上位者的眼前,同时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同的场合,用到的方式方法肯定是不一样的,不过总的来说,就是要围绕四个字:投其所好。 解缙投身东厂,为的不是在东厂中待上一辈子,而是想借着东厂为跳板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回到权利的中枢,当然,这个过程中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并不重要。 朱元璋驾崩的那一天,他跪在徐如意面前期盼的提出了自己的愿望。原本以为徐如意会推脱一番,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只是留下了一个问题:你希望以怎样的方式面圣呢? 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解缙这个大明第一才子。金殿奏对?旁人推荐?这些都是现成的法子,但都不是解缙想要的,他更希望能够成为朱允炆所亲近的大臣,而不是随便给个官职然后打发到一边去的那种。 经过一番探听,解缙在三天前从查察司司主夜雨泽的口中得到了一条重要的信息:皇帝似乎很喜欢去某个茶馆里边听书? 这个消息给了他极大的灵感,经过一天一夜的思索,他终于制定出了一个自觉完满的计划。向徐如意汇报之后,也得到了他的回复:“很好,就这么做,明天我会为你安排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 十两银子。 解缙从茶馆老板手中买到了一个在快嘴鱼上台之前说半个时辰书的机会。 茶馆老板觉得解缙很傻,哪里有倒贴钱上台说书的先生?但左右快嘴鱼申时才上场,台上没人,他也无所谓,十两银子已付,哪怕他说砸了也没事,明天不让他来了不就完了? 而对于解缙来说,别说是十两银子,就是百两千两再加上两个腰子,只要他拿的出来,他也绝对不会犹豫。 午时,解缙就站到了台上开始说书,正主没来,他也就随便的说一些小段的故事,或者民间的话本。消磨时间,反正他也不指望看客们的打赏。 终于,眼瞅着就要到未时的时候,三个年轻的茶客走进了茶馆之中。 为首的公子一身淡蓝文生公子袍,头戴方巾,腰悬美玉。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虽然长相上说不上英俊潇洒,但气势上却透着一股华贵。 身后两人,左边那个白面无须,长相稚嫩还透着些阴柔;而右边那个,神色睥睨,面容俊美异常近乎于妖,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似乎泛着光,正是东厂厂公,自己的恩主徐如意。那不用说,站在他身前的那个公子必然就是当今圣上朱允炆了? 解缙探寻的看了徐如意一眼,对方微微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公子爷,您可有阵子没来了。”茶馆老板抽空喊了声“沏茶。”便快步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快嘴鱼是申时上场开书,现在未时还没到,他人还没来呢。” “他没来?”朱允炆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似乎有了些去意。 徐如意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公子,来都来了,刚吃完饭,正好喝点儿茶消消食儿。”伸手一指台上的解缙:“快嘴鱼虽然没来,但这台上不是还有个说书的先生嘛?听听看,就当是消磨时间了。” 一旁茶馆老板也劝道:“是啊公子,您先听听看。说的好不好的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等快嘴鱼来了我立马让他上去替下来,您看如何?” 朱允炆可是难得的豪客,每次来了都得留下个十两八两的银子,而且还不用找钱,老板可不舍得就这么让他走了。 朱允炆想了想,点头道:“好吧,那就听听看吧。” 台下前排正当中的位置坐下,三人点上一壶花茶,两三样点心,目光看向台上的解缙。 解缙不动声色,三言两语之间结束嘴里正在说的小段,随后把穷摔一拍,开始说起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七国之乱》。 《七国之乱》的故事说的是历史上西汉汉景帝时期的一次诸侯国叛乱,参与叛乱的是七个刘姓宗室诸侯王: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故又称七王之乱。 这个故事其实从说书赚钱的角度来说并不太好,因为其中缺少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国仇家恨,恩怨情仇。但解缙不在乎,他又不是为了赚钱,只要朱允炆能爱听,那就足够了。 朱允炆确如解缙所预料的那样,在他一开口说出《七国之乱》的名字时,眼中的轻松便退了去。 《七国之乱》的故事朱允炆在史书上也看过。这个故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两个字:削藩。 汉景帝采用了御史大夫晁错的《削藩策》,决定削藩,加强中央集权。触动了刘氏藩王的利益。随后七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反叛,汉景帝一时软弱,赐死晁错试图平息藩王们的愤怒,没想到反而让藩王们的气焰更胜。索性最后朝中大将周亚夫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平定了叛乱。 如今朝中的局势与当时何其相似,皇帝有心削藩,藩王野心勃勃,战事一触即发。这段日子以来,朱允炆将这段历史翻了不下十遍,简直快要倒背如流的程度。但仍还是被解缙的诉说而深深吸引。 “汉景帝有文治之心,奈何天下藩王野性难驯。虽为刘姓同室,为权力,仍不免刀兵相向。” “恩怨可以化解,但欲望却不可能磨灭。汉景帝将晁错杀死,看似是打消了七王‘清君侧’的大义,但实际上在七王起兵的那一刻起,大义就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任何的安抚,施恩都不可能再让他们主动的退去。朝廷最该做的,就是坚定信念。” “狭路相逢勇者胜!任何的退让,都只是在削弱自己的实力,助长敌人的气焰!” “朝廷最终虽然取得了胜利,但自身损耗亦是巨万,大伤元气。究其根本,就在于朝廷事先毫无准备。汉景帝只想到朝廷从兵力和大义上占优,胜算略高,藩王们不会反抗。可真到藩王们起兵作乱的时候,如何应对?以谁为帅?粮草兵员何来?这些事先都没考虑过。现在看来,若不是当时出了一个周亚夫,只怕汉室江山最后的归属亦未可知。。。” 回宫的路上,朱允炆显得沉默了许多,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徐如意和刘喜默默地跟着,也不说话。 “如意。” “陛下。” “那个说书的先生恐怕不简单,你去查查他的来历。”朱允炆认真的吩咐道。 “是。”徐如意低头应诺。 。。。。。。 掌灯时分 朱允炆埋头案牍之上,手里提着朱笔,批阅着奏章。眼看着还有几本便要结束,没想到那边刘喜又轻手轻脚的捧着一摞子新的放下。 “这又是哪里送来的?”朱允炆有些烦躁的说道。 “陛下。”刘喜苦笑道:“这是吏部送来的,具体说的是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不批了。不批了。”朱允炆把笔一摔,头往桌上一趴:“留中,等明天再说吧。” “是。” “陛下。”徐如意迈步走进殿来,看着朱允炆疲倦的样子,轻声说道:“那个说书的先生,奴婢已经查明白了。” “哦?”朱允炆抬起头:“是谁啊?” “解缙。”徐如意说了一声,随后将手里拿着的本章递了上去:“天下闻名的才子,曾任翰林学士。” 朱允炆将手上的折子看了一遍,随后奇道:“皇爷爷让他十年后再来?这才。。。” “六年。”徐如意接道,紧接着又说道:“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奴婢觉得他今天所说的故事之中有不少话影射本朝,对于削藩一事确有不少真知拙见。若您觉得合适,给他安排个职位相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安排职位,哪里那么合适的位置给他。”朱允炆摇头叹道:“别说他了,皇爷爷叫我尽早启用正学先生,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想明白把他安排在何处。位置低了,难免大材小用,位置高了,则恐怕黄卿家心中不满,难办的紧啊。” “这倒是个问题。”徐如意沉思片刻,目光一扫,看到桌上厚厚的奏折,故作无意的问道:“陛下,看您如此疲惫,可是今天的奏折还没批完吗?” “别提了。”朱允炆摆手道:“咱们出去两个时辰,今天的奏折又攒了起来。朕到现在晚饭都还没吃,估计要想把这些折子全部批完,今天是不用睡觉了。” “这样啊。。。”徐如意想了想,笑问道:“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朱允炆好奇道。 “这主意不太好说,”徐如意挠了挠头,随后沉声道:“奴婢先问陛下一句,您可信得过方先生吗?” “当然信得过。”朱允炆不假思索的说道:“方先生是皇爷爷给朕留得肱骨之臣,胸中韬略你我也是见识过的,我怎会信不过他呢。” “那您信得过那个解缙吗?”徐如意又问道。 “这个。。。”朱允炆沉吟片刻,回道:“勉强。不过皇爷爷当年既然让他十年后再来,或许也是一个留给我的能臣? 而且他今天很多对藩王之策的见解深得朕心,说他忠心耿耿,朕拿不准,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如意你到底要说什么?” 徐如意笑着一指书案上的本本奏折:“陛下,每天您批阅这些奏折累吗?想象一下,今后的每一天,您都要面对着只多不少的奏折,您希不希望能有个人帮帮您呢?” “如意。”朱允炆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沉声道:“要知道,皇爷爷当年废除宰相之职的时候可是说过,后世不得复立宰相。若我这样做了,恐怕会出大麻烦的!” “陛下,奴婢岂敢请您复立宰相,您误会了。”徐如意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宰相位列百官之首,助天子处理天下政事,官居一品,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皇上的权威确实具有很大的威胁。但奴婢的意思,是让多人分化宰相之权。” “分化?”朱允炆有些不解的看着徐如意。 “对,分化。”徐如意点头道:“您可以让方孝孺、解缙、或者再加上一二人,将百官呈上来的奏章先看一遍,写上建议。然后再由陛下您审阅后批红盖印,不合心意的您直接改之,时间不就节省下来了? 同时将他们的官阶定的低一些。这样一来,既可以让他们的才学得到充分的发挥,同时又不会影响您的权威。 而且他们的官阶很低,所以六部高官也不会听从他们的吩咐。即便是听从,可他们又不是一人两人,彼此难免还有争斗。事事都离不开陛下您的权势,您只需要管理好他们几人,便可以对天下政事了如指掌,岂不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这。。。”朱允炆犹豫了。 若是有后世之人在此,当能一眼看出,徐如意所说的这个主意,正是明朝的内阁制度。内阁制度由明成祖朱棣所创,原因就是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度之后,每天公务奏章实在太多,多到朱棣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所以才想到找一群“秘书”帮他处理政务。这个制度其实制定的很完善,只要君王不是那种太不靠谱的,就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偏偏朱棣之后的几位君王靠谱的太少,所以才给予了内阁大学士们远超宰相的权势。 徐如意之所以提出内阁的制度来,一是为了能够将解缙插到文官集团之中,以便他对朝局进行一定的掌控,而更深层的一个原因,是为了给缔造另一个怪物机构做出铺垫。而那个怪物机构的名字,就叫做司礼监。 头几年,徐如意曾经间接的对朱允炆和朱元璋提出了应当教太监们读书识礼的看法。之后朱元璋虽然仍旧对太监很防范,但却从某种程度上算是接受了这个观点。在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处理蓝玉一案的时候,曾经下过一道秘旨,让司礼监选拔宫内有天分的幼年太监并教其读书识字书,读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洗脑文章,年纪也还小,如今也才十六七十上下,不堪大用。但不管怎么样,这就是一批种子,而徐如意现在,就要给他们发芽的土壤。 第一百五十八章 桥上、林中 就在徐如意提出内阁制度的第二天,朱允炆便正式下旨,更定官制。 升六部尚书为正一品,升吏部左侍郎杜泽为吏部尚书。 改都察院为御史府,都御史为御史大夫。罢十二道为左、右两院,左为拾遗,右为补阙。 改通政使司为寺。 詹事府增置资德院。翰林院复设承旨,改侍读、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 设文翰、文史二馆,文翰以居侍读、侍讲,文史以居修撰、编修、检讨。 一套迷踪拳之后,才在旨意的最后,提出要增设文渊阁,设文渊阁大学士两人,官居六品,辅佐皇帝参赞军机政务,任命方孝孺、解缙担任第一任大学士。 旨意下的很急,朱允炆没有和黄子澄和齐泰两人做任何的商量。旨意下的也很巧妙,把六部尚书的官阶提升至一品,这样六部尚书便不会做任何反对。六部自然也不会有几个人提出异议。旨意顺利的通过。 旨意虽然顺利通过了,但黄子澄和齐泰却非常不满。 改革官制,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不与我们商量,太不给面子了,必须要讨个说法。 早朝完毕,黄子澄和齐泰便阴着脸来到了文华殿求见朱允炆。 “臣齐泰(黄子澄),叩见陛下。” “两位卿家快快平身。”朱允炆双手虚扶,又转头吩咐道:“刘喜,快快给两位卿家赐座” “谢陛下。”黄子澄和齐泰起身,坐在了刘喜搬来的两张圆凳上。 朱允炆有些心虚的看着黄子澄和齐泰,笑道:“两位卿家见朕,不知有何要事要与朕商议?” “陛下。”黄子澄与齐泰对视一眼,当先站了起来,施礼道:“臣想问问陛下,到底是何人与您进言,让您更定官制的?” “额。。。”朱允炆脸色一僵,随即有些不悦道:“怎么,这旨意有什么问题吗?” 黄子澄又道:“陛下,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新设立的辅佐陛下参赞军机政务的文渊阁大学士之职有些不妥。 军机政务从来都是一国之要害,等闲之人不得与闻,更别说。。。” 黄子澄话音未落,只听殿外脚步声音响起:“黄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方学士和解学士的才学了?” 黄子澄回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徐如意领着方孝孺、解缙、并六部尚书联袂而来。 “臣徐如意(方孝孺、解缙、茹瑺。。。)参见陛下。”众人顿首下拜。 “众卿平身。”朱允炆淡淡一笑:“赐座。” “谢陛下。”众人起身施礼落座。 老话讲“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可真要是说人的时候被人抓了现行,难免还是令人尴尬,更别提黄子澄这种出了名的体面人。 一时间,黄子澄脸色胀红,语塞不知何言。 徐如意冷哼一声,说道:“正学先生是先帝所留的肱骨之臣,解学士才名天下皆知。黄大人,做事稳重是好事,但还是要秉承公心的,不然,难免让人觉得你太过霸道。” “你!”黄子澄气急,拂袖怒道:“先帝严旨,内官不得干政,在座的皆是朝内大员,议的也是军机大事,你在此作甚,还不速速出去!” 对付这种气急败坏的人,你越是和他争吵,他越是来劲。反之,你若是淡然处之,倒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只见徐如意微微一笑:“皇上召集众位大人商议政事,自然没有咱家一个太监置喙的地方。不过咱家怎么说也是东厂的厂公,在这里可以为大家说些时下众位大人所不知道的情形,这不算是冒犯先帝旨意吧?” 徐如意说道这里,面向朱允炆躬身道:“陛下,东厂今日得到三条消息。一者,燕王之前自称头疼病重,难以赴京吊唁先皇。如今东厂调查得知,其乃装病,身体健硕,并无异常;二者,北平如今厉马秣兵,已扩军至二十万余,远超正常防务所需,且未曾报与朝廷知晓;三者,先前燕王派遣其三子入京吊唁先皇,如今人就在城外五十里处,相信明日便可抵京。” 建文朝的头等大事,第一要务是什么? 在座的朝中众臣心知肚明:削藩! 朱允炆让徐如意带六部尚书来此,就是为了将削藩的事情议一议,同时也是让方孝孺和解缙展现才学韬略,为其在众臣面前正名。 如今的情形,黄子澄和齐泰也不好再纠结之前官制变更之事,毕竟话头已经被引到了削藩大事上。 而说起削藩,这可就挠到了黄子澄的痒处。 “陛下。”黄子澄上前一步,从容而自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折子,朗声说道:“燕王狼子野心,臣对此早有耳闻,心中亦早已准备好了一番对策。今日机会正好,便奏与陛下,也请几位大人一起听听。若有不足之处,烦请指教。”说着话,黄子澄将手中的折子展开,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还是黄子澄一贯的风格,从三皇五帝开始说一通,强调皇权正统,神圣不可侵犯,再说说藩王尾大不掉的现状。直到众人听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说起了他的削藩之策。 一连说了十多条,其实总结起来还是一句话,先削小藩,再削强藩,燕宁最后。 “之前我与齐大人共同商议了一番,认为朝廷如今当误之急是兴武备,重兵事。可借明年朝廷开恩科之际再开一武科。为朝廷选拔良将。” 说到这里,齐泰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躬身说到:“陛下,武举之事由来已久,但在我朝还没有制定详细的制度。臣夙兴夜寐,写下了一些自己的浅见拙识,还请陛下御览。” 两人一唱一和,好像在演双簧一般。 “陛下,臣有话说。”齐泰话音刚落,兵部尚书茹瑺也起身说道:“有关开武举一事,虽然齐大人和黄大人事先没有与臣商议,但却与臣不谋而合。臣也有意请陛下开武举一科。”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折子,双手举在身前:“这是臣想到的一些想法,也请陛下一观。” “这。。。”朱允炆、齐泰都皱起了眉头。 齐泰皱眉是有些不相信天下真有如此巧合,自己苦思冥想数月才想出来开武举的良策,准备借此登上兵部尚书之值,这肥头大耳,整日里无所事事的茹瑺也想到了?还是说有人走漏了风声? 齐泰不由怀疑的看了黄子澄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茫然。 上边朱允炆的左右看看茹瑺和齐泰,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齐泰是兵部左侍郎,按职位来说是茹瑺的下属。开武举这件事情说起来不算是小事。听黄子澄,齐泰,茹瑺三人所说,齐泰是与黄子澄商议过,却没有和茹瑺提起? 朱允炆现在已经是皇帝了,站在皇帝的角度,这个小小的细节犯了他心中的两个忌讳:越权而不尊上、结党。 齐泰遇事不与茹瑺商议,这就叫僭越,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越级上报,目无领导。”不论古今,职场政坛上都是个忌讳。 而且齐泰是兵部的官员,黄子澄属翰林院文官,二人名义上是同僚,实际上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系统的。他们有事为什么要互相商量? 这样想着,朱允炆的脸上渐渐的有些阴沉了起来。 。。。。。。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好诗,好诗。” “一天到晚就知道做些酸诗,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那你除了打打杀杀的那一套,又会做什么?”宽大的车厢里,朱高燧对着二哥朱高熙反唇相讥:“二哥,这句诗一共十四个字,有没有哪个不认识的?三弟我教教你啊?” “我去你。。。”朱高熙勃然大怒,便要动手,一旁的朱高炽低喝了一声:“够了!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父王和道衍大师是怎么说的,你们都忘在脑后了吗?!” “没忘,没忘。”朱高燧笑嘻嘻的回道:“三弟我好歹也读过几本书,脑子够用,怎么会忘呢?” “你敢说我脑子不够用?!”朱高煦又要动手。 朱高炽脸色一沉:“进了京变如同入了龙潭虎穴,在外强敌环伺,你们二人若还闹得不成样子,难道当真活的腻歪了不成?” “哼。”朱高燧头一歪,闭目不言。 朱高煦气闷的重重往后一靠,随手拿过小半坛酒喝了一口,嘴里嘟囔道:“不就是早出来一会儿吗,摆什么大哥架子。” 朱高炽双目一凝,深深地看了朱高熙一眼。 三兄弟间,朱高熙和朱高燧原本不和,但朱高炽和朱高熙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只是自从朱棣派他们三人入京吊唁开始,情况便有些不一样了。 朱高熙虽然五大三粗的,但手下还是有几个精明人的。原本就觉得父王可能要反,只是吃不准而已。这一次父王借病不肯入京,愈发说明心中有鬼,也让他彻底的明白过来,父王真的有意九五,而他。。。未必不能争一争那个金灿灿的位子,尤其上边只有一个肥胖如猪,腿脚也不利索的大哥。 心念一起,野心也就再难平息下去,曾经的兄友弟恭变成了如今的三国争霸。有趣的是,本应强势的大世子对应的是三国中最为羸弱的蜀国。原因无他,朱棣看他最不顺眼。 也是,三个儿子中一个尚武,一个善文,唯有朱高炽相貌令人生厌,偏偏法理上还是自己一切的继承者,有些事情也就在所难免了。 “世子。” 车厢外想起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 听出是自己的贴身太监马三宝,朱高炽撩开帷裳:“何事?” “世子。”马三宝骑马在侧,轻声说道:“快到天色不早,距离下一座城镇似乎还有些距离。前方有一片小林,不然今夜就在林中歇息一晚吧。” 朱高炽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身子,探头往前方看了看,远处一片茂密的杨树林:“行,你安排吧,记得让几个人先进去打探一下,别有什么强人。” “奴婢明白。” 马三宝答应一声,随后扬鞭打马,向着密林而去。 朱棣一共给自己的儿子派了三十五个护卫,算上马三宝一共三十六人。人数虽然不多,但个顶个的都是军中和江湖上的好手。所以马三宝一人前去,倒也不怕这边出什么问题。 小树林看着不远,但望山跑死马,实际上并不太近,也有个十几里的样子。马车行的慢,马三宝来到林前的时候队伍还离得老远。 马三宝提声喊到:“南来北往一捧水,黄色的人家想在此歇一歇。此地可有猛虎啸林,这里有白花花的兔子奉上,还请行个方便。” 马三宝说的是绿林的黑话,大概意思就是自己这边的人马想在林中歇息一番,若林中有强人,自己愿意奉上些银子,希望不要起了冲突。 一捧水指人数不到百人,黄色的人家指与皇上沾亲带故,来头不小,白花花的兔子指的是银子。 自己这边虽然实力雄厚,但俗话说逢林莫入,晚上月黑风高的,有心算无心之下就算不会吃亏,也怕麻烦,所以马三宝先软硬兼施的说了一番,算是探探水。还别说,一路上光在这上头就已经花了快千两银子,还真是躲过了不少贼人。 马三宝连喊两遍,正要喊第三声的时候,只听林中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马三宝?你师父可是天门马庆功马副门主?” “谁?”马三宝心下大惊,天门的存在可是极为神秘,自己的师傅可是在临终的时候才表露了身份,留下交代,这林中怎会有人一语叫破自己身份? 马三宝面上不露声色,高声喊到:“哪位朋友在林中,还请现身一见。在下确实是马三宝,但却不认识什么马庆功。” 马三宝这边说着话,耳朵却树了起来,一动一动的,聚精会神的听着林中的动静。他有把握,只要林中之人再出声,他必能找出其方位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十七年蝉 盛夏的午后 阳光照进这片林中,透过叶片的缝隙,最后落在了青青的绿草间。 某一棵微微有些弯曲的杨树下,一块土石被推开一旁。一道缝隙,随后一只金蝉缓缓地拱了出来。数年的等待,终于即将迎来化蝉的一刻。哪怕这同时也意味着生命进入倒计时。 六条节足连动,向着树根爬去,它要爬到眼前的树上,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完全是本能的行为。一尺,一寸,就在它即将成功的一刻。微风拂过,“啪嚓”一声脆响,无妄之灾,它终于还是失败了。 马三宝没有注意到脚下那个微不足道的生命的逝去,因为眼前的鬼面人让他更加在意。 灰袍罩身,面覆鬼脸,除了那双有些粗糙的手以外,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肌肤暴露在外。 “你是谁?”马三宝问话的同时,双拳渐渐攥紧。 “八卦十六两,尽在天门中”鬼面人笑着念了一句。 “什么八卦十六两?咱家不明白你的意思。”马三宝眉头轻皱,似乎真的有些不明白。 “怎么,你师傅没和你说过?”鬼面人见马三宝脸色不似作假,不由的有些诧异。 马三宝想了想,还是坦诚的说道:“我师父临终前确实说了自己是天门中人,但其他的却什么也没交代过。” 听到马三宝的回答,鬼面人先是一愣,随后摇头苦笑:“原来如此,倒确实是副门主一贯的作风。” 话说当年任笑有意将天门的传承断了,二十四堂堂主也算是心知肚明,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反对。但在此之外,天门任笑之下其实还有两个副门主,一个就是马庆功,而另一个名叫无眠。两人对任笑的决定都是持反对态度的,一气之下便尽皆远走。一个去了北平,收下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太监的马三宝,而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 马庆功之所以什么也没有和他说也确实是为了保护马三宝。毕竟天门势衰,大不如前,而且还有几个对头,白莲教就是头一个。若是将来天门真的没了,马三宝又漏了口风,恐怕会有大难。也是出于这份考虑,马庆功死前除了以哀求的语气给任笑去了一封信,对马三宝却只留下了一个天门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 若不是他的信勾起了任笑争强好胜的心思,恐怕徐如意早也就死了也不一定。阴差阳错的,倒是救了徐如意一把。 言归正传。 马三宝对于眼前之人的戒心已经放下了一些。毕竟对方念出了天门的名字,自己的师傅也确实是马庆功。对于自己那个已故的神秘师傅,马三宝还真是有些好奇。 八卦,人类的第七大本能,马三宝也不能免俗。 “你到底是谁?”马三宝看着鬼面人,再度沉声问道。 “行了,别紧张,我也是天门的。”鬼面人摆手道:“天门共分二十四堂,我是南斗天府星堂星君,主司南直隶一省事务。名字就不说了,门主没有交代。” 鬼面人坦然表明身份,随后笑道:“俸门主之命,今天来此与你相见,其实就是想知会你一声,待你进京了,可能有事情要用到你,所以先打个招呼,以免到时候起了什么误会。闹得不愉快。” “门主是谁?” “也不能说。”鬼面人摇头,随后直了直身子:“就先这样吧,咱家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到队伍中,省的时间久了惹人生疑。” “说了半天,只一句你是天门的,回头再联络便完事了?”马三宝玩味的笑道:“多说点儿啊,咱家还没听够呢?” 说着话,脚尖猛然一点,合身而上,双掌击出,如花蝶乱舞。 马三宝对自己的师傅,对天门都很感兴趣,但对天门可没什么归属感。哪里会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擒在手中,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有趣。”鬼面人冷笑一声,退了一步,随后双掌在身前一拍,猛然推出,却是想要来个一力降十会。 “好!”马三宝一声历笑,电光火石之间在鬼面人双手小臂上连拍七下,紧接着掌势一收一推。 “嘭嘭!” 两声炸响,四掌相交。 马三宝倒退三步,鬼面人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却是一步不退。 一招互换,看似鬼面人占了上风,其实不然。马三宝退了三步,力道自然化去,虽有小伤,却无大碍。 而鬼面人双臂颤抖,体内七道异种真力游动,受伤不浅。 另一边马三宝不待身形站稳,歪头一口血痰吐在一边,再度上前,气势更胜先头三分。身法诡异,体内似乎隐约还带起些“嗡嗡”刺耳的尖啸。 鬼面之下,钱刻木面色凝重,身上已然受伤,哪里还敢留手?若是真在此地被这个后辈擒了下来,脸丢尽了不说,天门的门规也饶不了他。 一念及此,钱刻木强提一口真力,将体内的七股异力逼入三焦脉络。拳掌呼啸,已然是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态势! “砰砰砰!” “着!” “哈!” 过的二三十招,马三宝一声大喝,双拳握在一处,趁钱刻木侧身,抡圆了横扫他的胸前檀中要穴! 檀中穴乃是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被寻常人打上一拳都容易背过气去,更别提马三宝这势大力沉的一记重拳。 马三宝也是打出了真火,双目犯黑,似乎失了理智一般,如此杀招,哪里还像他说的只想生擒? 眼看还差一寸钱刻木便要命丧九泉,谁知他身形猛然一顿,还是侧身,硬生生来了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几乎来了个对折。 “轰!” 马三宝重拳打在二人合抱粗细的巨树上,一声雷响,竟将巨树打作两段,树干飞出三丈多远! “好机会!” 正是马三宝招式用尽之时。钱刻木双手在地,顺势两脚飞起,来了个大回旋,正踢在马三宝的哽嗓咽喉。 “嚓!” “不对!”钱刻木感到脚上感觉不对,腿上一曲一蹬,借力飞起,跳出了圈子。 犯黑的双眸,咽喉处的皮肤似乎生了一层角质,隐隐泛着些金红之光。 钱刻木深深的看了马三宝一眼,恍然道:“十七年蝉,不愧是马副门主的徒弟,我大意了。” 马三宝冷笑一声,站定身形,面上轻松惬意:“所以啊,还是给咱家留下吧。” “哪那么简单!”钱刻木诡异的一笑,猛然一掌拍在自己天灵百汇。脚下“嘭”的一声炸开,烟尘四起。 “咳咳!”马三宝被尘土惊了一下,咳了几声,再要上前,鬼面人却不见了踪迹。 “可恶,”恨恨的一跺脚,骂了几声,马三宝转身而去。 。。。。。。 “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对于朱高炽的问询,马三宝想了想,答道:“遇到了几个毛贼,奴婢已经打发了。” 马三宝没有说实话,天门的事情没有搞清楚,自己也牵涉其中,尤其自己师傅临终前说不要与人提起天门。这一切让他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也就不说了。 “嗯。”朱高炽点点头,没有细问。既然马三宝说已经打发了,那便是无事了,他对这个奴婢做事还是很放心的。 “掌柜的!你怎么了?!” 看着钱刻木浑身尘土脚步虚浮,似乎受伤不浅的样子,李二赶忙上前搀扶。 “没事儿,先打我一掌。”钱刻木虚弱的说道。 “哦。”李二答应一声,也不犹豫,一掌打在了钱刻木小腹丹田。 “噗!” 一口鲜血喷出,钱刻木的脸色反倒红润了许多:“幸亏你在,不然我怕是都走不回城里了。” “堂主,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是不是那个马三宝?”李二脸上似有愠色。 “怎么,想帮我报仇?”钱刻木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他把马副门主的十七年蝉连到了破土,凭你还动不了他。” “十七年蝉?!破土?!”李二惊呼一声。 这门功夫李二曾经听钱刻木提起过,共分六层:成虫、变蛹、伏地、破土、脱壳、蝉动。 马庆功身为副门主,无权修习天门四大神功,但因其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得到了天门上上一任门主的赏识,特例许他观看选择一本神功典籍参悟,许看不许练。 而马庆功的选择,就是白骨禅。并以此为基,取其蜕变之意,创出了《十七年蝉》。 当然了,对外人,他只说是自己观蝉之一生所创出的一门武功。 相传级西之地有一种蝉,可在地下潜伏十七年,一朝蜕变,声震九宵。 而这门武功取名十七年蝉,所谓十七年并不是说十七年便能练成,而是意指时间漫长艰辛。而且每进一重,都会经历刮骨剃肉一般的痛苦,甚至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场。非大毅力者不可成就。也正是这个原因,之前钱刻木才没有想到马庆功竟然会将这种武功交给他唯一的传人,而这个传人竟然还将这功夫练的这么高。 若说这门武功威力如何?天门以外,无人知晓,因为凡是与他交过手的人,都死了。而在天门内,除了任笑、无眠和寥寥数人之外,其他人也无有交手的把握,对这门武功,也只是略知一二。 “破土,便能将堂主您伤成这般模样?”李二喃喃道,眼中透着恐惧,手上的力道不禁轻了几分,差点儿将钱刻木摔在地上。 “那也不至于。”钱刻木微微摇头:“主要也是我一时托大,没有带上家伙,开始的时候也没有用上全力,失了先机。不然的话顶多也就是个轻伤,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说到这里,钱刻木不禁感慨:“小门主一人力压八卦五堂,这边又出了个马三宝,白莲教的那个小娘皮也厉害的像个妖怪。我们这些家伙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 “陛下,可是今天的饭菜不和口味?奴婢去让御膳房重做一席?” 嘉明殿,五尺五宽,一丈余长的檀木桌上,满满当当的码放着三十六道佳肴,具是色香味上佳的美食,金碟玉碗盛装,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只是朱允炆却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眼睛虽然看在桌上,但嘴里却咬着筷子头,半天也没有下筷。 “陛下?”刘喜见朱允炆没有反应,不禁有轻声唤道。 “啊?”朱允炆身形一震,似乎才回过神来。 “陛下,可是饭菜不和胃口?要不要奴婢让御膳房再做一席?” “不用了。”摆摆手,拿起面前的玉碗喝了一口鲜虾汤,旋又放下。 “刘喜,”朱允炆状似无意的开口道:“你可知道黄卿家和齐卿家两人私交如何?” “这。。。”刘喜瞳仁一缩,低头说道:“陛下,奴婢没出过宫,不知外廷之事。这事儿啊,您该问如意公公才是。” “额。。。哦,对,朕确实问错人了,”朱允炆笑着拍了拍额头,笑了笑,但随即又低声自语道:“黄卿家和齐卿家一个是翰林学士,一个是兵部侍郎,他二人虽然都是我身边的近臣,但应该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在一起商量吧?” 刘喜眼珠转了转,低声说道:“陛下,可是觉得黄、齐两位大人走的太近了?” 这话若是面对着朱元璋,刘喜可万万不敢开口,哪怕是老张也没这个胆子。但如今面对着朱允炆这位性情仁厚的,太监们的胆子也就稍稍的大了一点儿。 当然了,也只是有些话能够讲分寸的说,比如刚才朱允炆询问外廷之事,若刘喜也能说出个四五六来,那就是找死了。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朱允炆问道。 “陛下,奴婢懂得不多,不过奴婢知道两个小道理。”刘喜轻轻一笑:“这第一嘛,顶头上差若是不待见一个人,那这个人日子过得一定很不舒服。” “嗯?”朱允炆一挑眉毛:“说下去。” “是。”刘喜点点头:“这第二嘛,朋友相交,最怕的就是妒。一人得道,一人平庸,这关系早晚会变了味道。” 听刘喜说完。朱允炆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渐渐的有了些笑意。 “呵呵呵呵。”朱允炆笑着点了点刘喜的胸口:“一个你,一个如意。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朕有时候真相看看你们是不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陛下,若您真想看,奴婢,奴婢。。。”刘喜咬牙皱眉,似乎真的在考虑挖心的可行性。 “好了好了,朕要你们的心做什么。”朱允炆看刘喜纠结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伸手一指:“去,把那盘豆腐呈点儿给朕尝尝。样子不错。” 心念通达,胃口自然也是大开。 第一百六十章 世子进京 1 “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不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人性的矛盾,内心的冲突,现实的残酷,在这句话中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齐泰没有听过这句话,但此时此刻,这句话能够恰到好处的表达出他内心的纠结。 黄子澄升官了,由翰林学士升为太常寺卿,同时还身兼吏部左侍郎之位(杜泽升为吏部尚书,原本的职位便空了下来)。 而齐泰,仍旧还只是一个兵部的左侍郎。在上有茹瑺压制,下有五军都督府数十名都督制衡的情况下,这个侍郎头衔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齐泰不解,昨天文华殿一同面圣,黄子澄屡次出言顶撞圣上,为什么今天他反倒青云直上了?总不能是皇上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这样想着,齐泰望向黄子澄背影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些复杂。 人的第六感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很难说。看不见,摸不到,但确实存在。 感觉到一股深深地怨念,同样也在思索着今日早朝上的变故的黄子澄在金水桥上停下了脚步,转过头,与齐泰正好看了一个对眼。 齐泰先是一愣,随后又有些尴尬的走上前去:“黄大人。” “齐兄。”黄子澄拱手回礼,笑道:“你我本是故交,何来大人之称,如此见外啊?可是黄某做了什么糊涂事,得罪了齐兄?” 齐泰很想说一声“你升官了,我看着不顺眼。”但这显然不现实,到底是个本分的读书人,齐泰施礼道:“黄兄见笑了,黄兄并未做错甚事,只是小弟自己起了糟粕之心,有负圣人教诲,该打,该打。”说着话,伸手打了自己脑袋两下。 黄子澄伸手阻拦,想笑,但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齐兄,实不相瞒。对于陛下今日所为,愚兄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且别看愚兄我表面风光,实际上可并不那么好过。” “怎么?” “唉!”黄子澄重重一叹,伸手拍打桥栏上的石兽,开口道:“吏部尚书是谁?还用我多说什么吗?” “杜泽?”齐泰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来,看向黄子澄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些同情。 关于杜泽如何当上的吏部尚书,坊间和朝堂上多有传言,说法很多,但最为主流的便是说他搭上了东厂的阉宦,有人说他送了银子,有人说他献了老婆,还有的甚至说杜泽认了徐如意做干爹,总之没有一句是好话。 实际上呢,杜泽能当上吏部的尚书天官还真是徐如意出了力,不过杜泽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的好处,更别说献妻认爹这种荒诞之行。只是写了一封信,表示以后愿意听命行事而已。 而徐如意也并没有多做什么,甚至没有和朱允炆提过这件事。只不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悄悄的和吏部的右侍郎王文,也就是杜泽的最大竞争者见了一面。而见面的地点,就在王文的藏宝室中。位于王文书房的书架后面,大概有一箱多的金银和几副名家的字画。 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好像真的只是偶遇一般,点点头,徐如意就走了。第二天,王文便上书递了辞呈,搞得朱允炆心里也是莫名其妙的。 黄子澄一提起杜泽,齐泰便明白了过来。不管传言真假,总之这杜泽和东厂的太监们肯定不清不楚,不然又怎会空穴来风? 而黄子澄和齐泰两人一向看东厂的那个提督太监不顺眼。两相关联,黄子澄在吏部的差事估计也不会好干到哪里去。 两人互相看看,颇有些难兄难弟的感觉。不过内心里,齐泰还是不太舒服,别忘了,黄子澄还升任太常寺卿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差事,理论上统管翰林院的(实际上翰林学士各个都是历届科举的顶尖人士,恃才傲物,又能与皇帝直接对话,所以并不是很在意太常寺卿的管辖)。 想到了各自的处境,就想到了茹瑺和杜泽。想到了他们二人。。。 “嘶~”齐泰猛然吸了一口凉气:“黄兄。” “怎么?” “吏部杜泽,兵部茹瑺,如此算来,朝中六部,最为紧要的兵部和吏部都与东厂的那个太监头子亲近,这这这。。。” 黄子澄怅然一叹:“原以为陛下登基便会重用你我,许多志同道合之同僚都来相贺,可偏偏斜刺里又出来一个方孝孺和解缙,而东厂的那个太监又不时兴风作浪。” 说道此处,黄子澄义愤填膺,不由张臂高呼:“先帝啊!!!” 拱门中,一个扫撒的小太监看看不远处的黄子澄和齐泰,诡异的一笑,拎着笤帚,猫着腰,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进了宫中。 “去,你现在就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告诉刘喜去。”胖胖的老太监笑眯眯的说道,小太监转身又跑了,手里的笤帚都没放下。 。。。。。。 “嗯?”朱允炆看刘喜到殿门口和一个小太监说了什么又回来,不由好奇的看向刘喜。 “陛下。”刘喜脸上似乎很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朱允炆都有些难受。 “说啊,出什么事了?”朱允炆有些不悦的又问了一遍。 “陛下,刚刚那个小太监是宫门的扫撒,他看到,看到。。。”刘喜声音低低的,“看到”了半天,也没有说下去。 “看到什么,你倒是说啊。”朱允炆有些不耐烦了。 “看到黄大人和齐大人在金水桥上说了好一阵子话,最后黄大人还高喊‘先帝’,一副蒙冤受屈的怨会模样。” “呵呵。”朱允炆轻笑出声,看来黄子澄已经看出自己在杜泽手下的未来不会太光明了。 其实朱允炆并不知道杜泽是徐如意的人,只是昨日看杜泽与黄子澄意见想左,料想二人关系不会太好,所以才作此安排。 “哼,早就该找个人治治你了,省的你一天到晚的训斥朕。不过。。。”朱允炆脸色陡然转阴“金水桥上呼喊先帝,你是对朕不满,心存怨望吗?” 。。。。。。 金水桥上的一幕,朱允炆的呢喃,这些消息还没有穿回东厂,事实上,就算是传回来了,估计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有谁理会。 东厂之中,除了黑猫还待在诏狱里边“玩耍”,其它的大人物们,上到徐如意、云峥,下到几个档头,此刻都齐齐的站在东厂后衙的一间静室之外。除了他们,王永真、化鹏飞,几个也都在,甚至小欧阳也靠着董超的肥胳膊,静静地站着。 众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静室的小门。等待着里边的结果,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没错,静室之内,沈红仙正在给山崎龙也接手。静室之中一共三人,沈红仙、山崎龙也,和一个路人甲。 对,就是路人甲,名字并不重要。好像是哪个犯官的小舅子还是大姨夫的,反正是什么时候被一起抓到诏狱里的。沈红仙说他的手最合适,所以他就被带过来了。 “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王永真喃喃自语,脸上细密的汗珠,说不出的紧张,看起来,就好像里边是他婆娘在生孩子一样。。。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还是很形象的。 郁郁叨叨,郁郁叨叨。说的人心中烦躁, “安静点儿,没事儿也让你说出事儿来了!”徐如意一脚踹在了王永真的屁股上,没用力什么力气,不过猝不及防之下,王永真还是被踹了一个趔趄。 “永真哥哥,龙哥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欧阳清脆的声音安慰道。 不得不说,女孩子的发育确实要比男孩子快,再加上好吃好喝,习武炼骨,如今欧阳不过十三岁,但已经快一米五六上下,除了面容有些稚嫩以外,完全就是一个大姑娘的样子了,除了胸部有些平以外。。。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那一袭白衣,只是脸上没有再像以往那样罩着面纱。 “怎么样?成功了吗?”众人中王永真第一个上前问道。 沈红仙下巴扬起,傲娇的哼了一声,走到欧阳的面前:“欧阳~,今天天色这么好,咱们去城外扑蝴蝶啊?” 或许是自小便缺少女伴的缘故,才认识几天,欧阳和沈红仙便打成一片,一个红衣小妹妹,一个白衣大姐姐,真好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一般。 “不要了。”欧阳摇头道:“欧阳要看看龙哥哥才能放心。” “对啊,到底怎么样了?”众人急道。 虽然看沈红仙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还是有她一句确切的答复心中大石才能落地。 “切,还能怎么样?接条胳膊而已,瞧你们一惊一乍的。”沈红仙翻了个白眼,随后伸个懒腰:“他在里边睡着呢,看看可以,别打扰他。等他醒了记得告诉他一声,七日内胳膊不要用力。本家主累了,先去歇了。” 说完,沈红仙腰肢晃动,袅袅婷婷而去。 “我。。。我。。。”古月真红着脸,看着沈红仙美好的背影,结结巴巴的想说什么。 “去吧,不怕挨打这一点我真是服了你了。”徐如意挥挥手,古月真用力点头,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沈姑娘,等等我,路上危险,我护送你回房啊!” “本家主还用你护送?招打!” “啊~~~” 。。。。。。 即使是此刻亲眼看到,仍旧还是那么让人难以置信。眼前的山崎龙也沉沉的睡着。上身赤裸,原本空空荡荡的右臂如今已经接上。除了肤色的差别和一道细细的血痕,其他的就好像和原装的没有区别。 没用针线,怎么缝合的呢?徐如意伸手想触碰一下,但最后还是将念头抛在一边。还是等他彻底好了再说吧。 一具男尸静静的在地上躺着,右臂已经不见,血留了一地,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只不过没有人在意而已。 “行了,既然没事就先散了吧。留个人照看一下,走的时候记得把地上收拾一下。”徐如意轻声吩咐一声,转身离去,没办法还有事情要做。 一路出离了东厂,徐如意来到了东直门外的仁心堂后后院墙外。也不敲门,垫步拧腰,一纵而入。 “谁!” “是我。”徐如意说着话,循声走入了后堂。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更胜以往。 看着李二额头的汗水和炕上钱刻木惨白的脸色,徐如意皱眉道:“动了手?他伤了你?” “属下一时大意,请门主责罚。”钱刻木想起身施礼,却被徐如意拦住了。 “没事,好好养伤就是,有事回头再说。”徐如意示意李二跟自己去后院详谈。 “那个马三宝先动的手?”听李二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通,徐如意不禁皱起了眉头。 任笑当初曾经吩咐过要他带马三宝进地宫拜祖师爷。所以徐如意得知马三宝也在来南京的队伍中时,才让钱刻木去接触一下,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现在想想,有些事情确实是自己想的简单了。马三宝在燕王府中生活多年,名义上是天门中人,但实际上并无任何交集。若真的将天门和燕王府摆在他的面前,恐怕还是选择燕王府的可能更大一些吧。 看来不能贸贸然的带他去地宫了。万一他不知轻重,将事情告诉了朱棣或者其他什么人,可能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门主。”李二恭声开口道:“要不要小的再去接触一下?” “没必要了。”徐如意摇头道:“暂时不要再理会他,找机会咱家自然会和他说个分明,但眼下却不是时候,盯紧了他就是。” 顿了顿,徐如意开口问道:“对了,你这里有没有。。。要那种能够定时发作的,最好能由我来控制时间的那种。” 古怪的看了徐如意一眼,李二开口道:“也有,不过没您说的那么准,只能大概的算一个发作的时间,一两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不过我不会配,得我们堂主来。” “行,回头让他给我配三副,我要用。” “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世子进京 2 “最近咱家可能会有一些动作,需要你忙点儿忙。” “公公有事请尽管吩咐,纪刚万死不辞!” “呵,收起你这副嘴脸来。”徐如意拿起桌上的一个羊脂玉镇纸随手把玩着,看也不看纪刚:“万死不辞这种表忠心的话,郑峰也听了不少了吧?如今他坟头草估计得有几寸长了吧?有没有去给他多少几张纸钱?” “那。。。那只是个意外。小人也不想的。”纪刚讷讷的解释道。双目眯起,因为他怕面前的那个太监看到他眼中的杀意。 “意不意外的咱家并不在意,你开心就好了。”徐如意冷笑道:“总之一句话,接下来的十日内,我要你锦衣卫对任何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管看到任何事,听到什么传闻,都不要到处乱说。”徐如意终于抬眼将目光看向了纪刚:“明白?” “那皇上那边若是问起。。。”纪刚犹豫道。 “嗖” 一道寒芒闪过,纪刚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身子晃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凭借惊人的理智保持不动。 玉石镇纸打在头上,随后落在地上,碎成两半。额角青紫一片,但没有出血。疼痛让纪刚将接下来的疑问全部咽回了肚子。 “不要,到处,乱说。”徐如意重复了一遍,两道历光直射纪刚的双眼:“听明白了?” “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起身来到纪刚的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泛着油光的大脸:“有野心是件好事,但也要有自知之明。至少现在,你还惹不起咱家。你要忍耐。” 。。。。。。 一路无惊无险的进了京师,朱高炽三兄弟在燕王府行在安顿下来。饭也没吃一口,便换上了郡王的朝服,匆匆赶往宫中觐见天子。 不管怎么样,朱允炆和他们也是堂兄弟的关系,所以朱允炆的脸上挂着笑意。 “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快快请起。”朱允炆进走几步,上前躬身将自己的三位堂弟搀扶了起来:“走,英华殿以布置好了家宴,三位堂弟一路风尘仆仆,朕与三位堂弟接风洗尘。” 亲近、热切的态度,在外人看来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温情满满。朱高炽三兄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疑惑,难道他们这个皇帝堂兄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传菜!”待四人按主次做好,刘喜高声宣喝。 紧接着,十数个宫娥列队而出,手里端着各色菜肴,按照一定的序列花式摆放在长桌上。皇帝一人吃饭,三十六个菜。这次加上了三个郡王,按理应该准备更多。不过说了是家宴,朱允炆特意吩咐,准备个圆桌,十几个菜也就够了。 有些事情可以随意,但有些规矩就不能免去了。宫娥放下菜肴之后便陆续退去。与此同时,那边的帷幕后,乐师们也调好了弦瑟,见刘喜点头便开始弹唱了起来。 再然后,便是银针试菜,太监尝毒的过程,菜多,废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些。 待一切都准备好了,朱允炆端起酒杯,笑道:“来,素酒一杯,朕为三位堂弟洗尘。” “谢陛下。”三人也赶忙端杯起身。 其实各自的心里都明白,双方的关系是敌非友。所谓的亲情,在皇权的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但表面上毕竟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所以四人的脸上还是带着亲热的微笑,天南海北的热烈的交谈着。 朱允炆引着话头,天南海北的讲着,朱高炽不时的回应几句,朱高熙偶尔故作憨态的爽朗大笑,讲讲塞外的风情与沙场的残酷。而朱高燧呢,优雅的吃着菜,喝着酒,兴致来了便插上几句,赋诗一首,尽显文人风雅。 刘喜在一旁伺候着,见谁的酒杯空了,便给斟满。见谁的筷子落了,便再拿上一双新的。虽然他没有掺和进四人的谈论,但他们话中的深意却是听懂了。 朱允炆说的是天下在朝廷的治理下四海昌盛,朱高炽的回应中则暗示这与藩王们的治理也是密不可分的。朱高熙笑声中暗含着“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伤,至于朱高燧,则展示了北平文风昌盛。 总而言之,朱允炆说朝廷将天下治理的很好,朱高炽这边则说藩王们治理的也不赖。 酒过三巡,罗圈话说了一箩筐,朱允炆的眼中似乎有了些醉意。不知何时,忽然开口问道:“朝野上下,多有传闻,说四皇叔有不臣之心。这留言甚是恶毒,离析我天家血脉亲情,真是可恨。” 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就好像被人话上了一个休止符,霎时间鸦雀无声。三人脸上的笑容也一时间僵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允炆的话看似无意,实则大有学问。首先,他将朱棣的野心用传言的方式说了出来,同时又表示自己是不相信的,左右都与他无关,只看朱高炽如何回应。 朱高炽沉吟片刻,开口笑道:“陛下,您也说了,都是些恶毒小人的传言,不足为信。而且。。。”朱高炽顿了顿,又说道:“臣在北平也听到些传言,说陛下有削藩,改祖制之心。臣的父王和微臣三兄弟也是一字不信的。 不过今日陛下提起,北平和南京都有人散播谣言,可见是有人暗中想要兴风作浪,欲要对设计不利,还请陛下严查才是。” 一番话,软中带硬,钝刀子杀人,中间还给朱允炆扣上了一个改祖制的大帽子,不得不说在朱高炽身上“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这里,顺便提一句,大明朝近三百年风雨坎坷,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应该落在朱元璋身上。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变法才能图强,适应这个世界,才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摒弃。朱元璋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为自己的子孙制定了详尽的规矩和法度,还下旨说后世帝王不得更改。简直就是给自己的子孙们强行套上一个紧箍咒。 你要削藩?那你就是更改祖制。 这顶帽子,就算是朱允炆也戴不起。 见朱允炆脸色阴沉,朱高炽又说道:“其实陛下何必担忧呢?朝中有曹国公、武英侯几位大将在,天下何人能坏我朱家江山?” 。。。。。。 “天下何人能坏我朱家江山?”口中呢喃着这句朱高炽的疑问,朱允炆目光深邃。 宴席已经散去,朱高炽三兄弟也已经出了宫门,虽然天色还早,但他们也要早些休息。毕竟明天一大早便要去孝陵吊唁朱元璋。 朱允炆虽然喝了不少的酒,但此刻他眼中的醉意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天子的清明。 “何人能坏我朱家的江山朕不知道,但你们的爹想坏朕的江山。当朕不知道吗?”朱允炆冷哼一声。 “如意。” “奴婢在。” “可想到办法怎么将朕的这三个堂弟留下来了吗?”朱允炆问道。 “没有。”徐如意撒了谎,但面上却做出忧愁的样子来:“陛下,燕王敢让他的三个儿子齐赴京师,其实就是笃定了朝廷没有理由不会扣留他们,所以有恃无恐。不然,单说那朱高炽的体格,说一声不能远行也不是不可行。” “唉。”朱允炆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再想想,再想想。朕最多能留他们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咱们使使劲,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办法已经有了,而且已经在做了,明天便能见了分晓。只是不能和你说罢了。”徐如意心中暗笑,但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陛下。”刘喜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章从殿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也是一般模样。 “批完了?”朱允炆随口问道。 刘喜和小太监们将手中的奏章小心的放在桌上,恭声道:“都批完了。今天就只有这些了。”又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单独放在朱允炆的面前:“这本折子方大人和解大人说不知如何决断,请陛下亲自御批。” 朱允炆伸手拿起面前的折子看了起来,嘴里笑道:“还别说,你给朕出的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昨天的折子朕看了一遍,一字未改,便全都盖了印发了下去。” 徐如意开口奉承道:“方学士和解学士大才,也是陛下知人善任之故。” “还是你的主意好。” 说话间,朱允炆将奏折浏览了一遍,随后笑道:“嗨,我当是什么大事。离得不远的便运进京师,离得远的便发回当地便是了。也值当由朕亲批。”提起桌上的朱笔便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 却原来,奏折上说的是各地税赋押运的问题。 眼下还没到收税的时候,不过之前几年各地积欠的一些矿税盐税之类的今年收上来了一些。正在押往京师的途中。只不过因为朱允炆新皇登基时曾下旨免除历年积欠的税赋,所以户部对于这些已经在押运途中的钱粮如何处理有些犹豫。 “着户部发文各司,凡已在途中,距京师千里之内者,继续押运。余者押运返乡。”朱允炆一年喃喃的念着,一边在奏章的末尾写到。写完,刚要将奏章合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扬州若有盐税在途,则不予返还。” 听到这里,徐如意明白了过来,笑道:“陛下,听说扬州税吏今年收上来了不少盐税银子?” “你也知道了?”朱允炆笑答道:“前一阵子朕记得扬州知府陆知礼上本说过,好像追缴了四十万两银子之巨,这银子上来,今年朝中官员的俸禄可就解决了大半,可不能就这么还给他们了。” 大明朝的赋税之中,农盐矿三者算是占了大头。其中盐税矿税甚至还要重于农税,而且也可以算是朝廷真正能收上来的真金白银。原因无它,按照朱元璋制定的税法,农夫缴税不一定需要缴纳银钱,等值的粮肉作物亦可。什么意思呢?举个例子来说,一个农夫需要交一两银子的税钱,如果他有本事,拎一筐价值一两银子的鸡蛋也是可以的。甚至于在南方沿海之地,有的渔夫还用咸鱼来完税。 朝廷以及各地官府衙门对这些东西也是有些无奈,有时候没办法了,甚至将鱼肉米蛋等物也当俸禄下发,让官员差役们自己去市场上变卖。 地方衙门可以这么干,朝廷顾及体面,就不行了。 想象一下,吏部尚书,兵部侍郎等大员拎着一串咸鱼上街叫卖也实在是不像话。一开始朱元璋决定给他们发放无限印制的宝钞。只是这东西实在是贬值的厉害,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后来默许之下,改为了银六钞四发放。 而这其中,官员们所领到的银六,绝大多数都来自于盐矿税负。所以,朱允炆才会特地指出,盐税不免。 提起银子,朱允炆不知怎么,又想起件事来,开口问道:“对了,之前茹瑺和齐泰都提起了开武举之事,你怎么看?” “陛下,”徐如意苦笑道:“先帝严旨,内官不得干政,您这可真是为难奴婢了。” “少来这套。”朱允炆指着徐如意笑骂道:“皇爷爷还在的时候你就敢议论藩王之策,现在说个武举你又和我来这套,闹呢?” “嘿嘿。。。”徐如意脸上一红,随后有些尴尬的笑道:“也是先帝看我年幼,又是一片忠心,所以不与我计较罢了。” “朕也不与你计较,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嗯。。。”徐如意沉吟片刻,说道:“相关规制,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不过相信两位大人心中应该已有定计,陛下问问便是。奴婢只是觉得,这武举的举办,还是应该交给茹瑺大人,毕竟是兵部尚书,地位高些,也能显出朝廷对武举的重视。 只是有一点,武举结束之后,陛下准备如何安排那些武举人?” “这个。。。”朱允炆一愣,显然之前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茹瑺和齐泰的奏章中也没有提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子进京 3 武林中文网 .,最快更新厂公为王最新章节! 明朝初期,想要当官,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科举。 取得了进士的功名,朝廷便会分配官职,有高有低。不过每一科所取的进士毕竟不多,若是哪个地方的官位出现了空缺,吏部便会安排从举人中挑选合适的人前往任职。这也是为什么取得举人功名的人便可以被称为老爷,因为他们有做官的机会。尤其在洪武年间,几场杀戮下来,各地官员急缺,举人当官的机会极大,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这就是文官系统的做官之途。 而对于武官来说,就要艰难许多。 朱元璋定下卫所屯田制度。当兵的世世代代都要当兵,平日里便是农夫。军中武官早已定下,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当军官,简单,把上边的熬死或者熬走,位置空下来了,下边的人才有机会顶上。 皇帝若是擅自进行指派行不行?也可以,但是结局却不会太好。 洪武三年,朱元璋曾经开过一科武举,当时的武举制度比较粗糙,参加的人也不是很多,在这里不予细说。不过最后的结果呢,那一届的武状元名叫薛桂,被朱元璋安排进了龙骧卫任职,后来便因为受不了军中上下排挤,硬生生的挂印而去。 军中就是这样,一个无功无资历的外来户想要融入进去,获得袍泽的认可,难度不吝登天。朱元璋也是后来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继续举行武举。 如今徐如意提起了对于武举人的安排,朱允炆也不禁有些挠头:“洪武三年的那场武举,结果不太好,如今想想,若是还把武举人往军队里送,恐怕还是一般下场吧。” “陛下明见。”徐如意笑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向来是军中大忌。一时之间若无战事,新任的将领恐怕很快便会被排挤出去。”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朱允炆问道。 “陛下,再立一军如何?”徐如意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对策。 “再立一军?”朱允炆若有所思。 “不错,再立一军。”徐如意点头解释道:“燕王虽有不臣之心,但总还是需要过上一年半载的时间。燕王在扩军,朝廷为何便不行?朝廷的军队虽众,但卫所屯田几十年,五日一操的都是凤毛麟角,哪里还有什么战力,倒是农事上反倒是一把好手,根本就是扛着刀枪的农夫。真要是对上了燕王麾下那些整日征战塞外的精兵强将,恐怕胜算不大。唯有新立一军,日日操练,将来方有大用!” 朱允炆想了想,沉吟道:“日日操练,军费必然甚巨,恐怕朝廷开销不起。” “陛下,兵贵精而不贵多。若操练得法,三餐供以血食,奴婢以为,有三千人足以。” 听到徐如意的解释,朱允炆又问道:“那照你预计,一年开销大概多少?” “二十万两!但新军初立,还需准备军械粮草营盘,恐怕还需十万两。” “三十万两?”听到这个数字,朱允炆一愣,旋即指着徐如意哈哈大笑:“你啊你啊,朕刚收上来四十万的横财,还没焐热乎,你就给花出去了大半,可真有你的。行吧。”袍袖一拂,朱允炆做出了决定:“新立一军,就这么定了。今科武举的题目,就围绕着练军之策上出吧。” “陛下圣明!” “那是当然。” 。。。。。。 下毒,是一份技术活。若目标只是一个寻常人,偷偷摸摸的往他酒食中一放也就行了。可如果目标换成了朱棣在京的那三个儿子,那事情便要复杂上了许多。 朱高炽三人临行之前,道衍只给了他们一句嘱咐:“中规中矩,万事小心。” 中规中矩这一点不用多说。在万事小心上,他们可真是做到了极致。比如在饮食上,进京之后,他们的第一顿饭是在宫中与朱允炆一起吃的,而第二顿,他们派出了三个护卫,在京中随便找了三家馆子,买了些酒肉便回来了。马三宝亲自试菜,感觉没有问题,方才让三人进食。 “督主。”夜雨泽将探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愁眉苦脸的说道:“若他们明早还是这般做法,恐怕这毒可下不进去啊。” 徐如意也皱起了眉头:“是不是能在他们买酒饭的店家那里做些文章?” “难。”夜雨泽摇头。 徐如意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床边的钱刻木这时开口道:“公公。”(有夜雨泽在侧,钱刻木不能以门主相称) “说。” “举凡下毒,除了直接入口,其实还有第二种方法。” “哦?快说。”徐如意催促道。 “气味。”钱刻木细说道:“若能将其制成烟雾,吸入肺腑,其实也能有相同的效用。只是草民没有这个能耐。” “那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徐如意有些烦躁的瞪了钱刻木一眼。 “督主。”夜雨泽在一旁接道:“这个药房的掌柜的没有这个本事,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沈红仙?”徐如意也反应了过来。 其实打从心里,徐如意不想让沈红仙掺合进来。毕竟从根子上来说,她是个外人。可如今时间紧张,朱高炽三人的防卫滴水不漏。三十六名侍卫日夜环伺左右,他一时也没了办法。 思衬良久,徐如意点头道:“去,把沈红仙叫来吧。小心些,别被人看到。” “是。”夜雨泽转身而去。 不一时,夜雨泽带着沈红仙来到了仁心堂药房后堂,白鞋子迈过门坎,银铃般的声音同时响起:“眼瞅着天都要黑了,这时候叫我来做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千两白银,帮咱家个忙。”徐如意伸手一指旁边桌上的油纸包:“这里有包药,把它制成毒烟,可有把握?” “千两白银?就做这事儿?”沈红仙眼睛一亮,掩唇轻笑:“你们东厂还真是有钱。” “这千两白银还包含了封口费,记得别和人乱说。”徐如意淡淡的说道。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儿。”沈红仙来到桌边打开药包,几钱沉重的黑色药面儿。沈红仙用手指轻轻一点,沾起些许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开口念道:“茯苓、巴豆、三七、花蛇胆、羊角、明矾。。。”沈红仙突然一奇:“还有百草霜?” 林林总总念了十多样药材,沈红仙抬眼笑道:“肝肠一日伤?够缺德的啊,这药下去,非得泻个一天不可,偏偏当时还不能发作,事后又查不出踪迹破绽。你这是要害谁?” “这你别管,只说能不能做到吧?” “能,也不能。”沈红仙道:“我有本事把他做成香囊,气味挥发。但却不能将他做成你说的那种烟雾迷烟。需要吗?” “做成香囊有什么用?难道你让咱家给他送荷包?” “那倒不用。”沈红仙顽皮的一笑:“你把这香囊带在身上,到他眼前晃上一刻钟,管饱他中招!” 徐如意想了想,疑惑道:“那咱家不是也要遭罪了?” 沈红仙摊摊手:“办法我就这一个,用不用在你,说不说在我。” “公公。”钱刻木进言道:“草民配的药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发作。除非您能在那个时候跑到他身边,不然还是无用啊。” “这你不用担心。”沈红仙道:“往这里边加点儿三日醉便能将发作时间延长,看你们什么时候用了。” 徐如意算算时辰,问道:“若咱家现在便用,要他明日巳时前后发作,你可能做到?” “巳时前后?”沈红仙点头道:“能,不过量要加大,味道可能会有些重。” “什么味道?” “香囊,自然是香味了。” “行了,你去前边准备吧,这儿的药很齐全,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了。”徐如意点头,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等着吧。”沈红仙托起药包,转身而去。 。。。。。。 掌灯时分,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徐如意怀揣着沈红仙改良后的香囊,一路向着燕王别院而去。 骑马,咯噔咯噔的颠簸,让徐如意的胯下有些难受。这让他有些怀念自己被张三丰拐去的那头小驴子。 来在了燕王府门口,徐如意一挥手,身边的一个番役上前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 “谁啊?”开了一个门缝,门房探出头来。 番役也不多话,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大红的拜帖,上书五个烫金大字“东厂提督徐”。 门房接过帖子,看了看番役,又看了看他身后骑在马上的徐如意,门房陪笑道:“稍等,容小人前去通报一声。” 大概盏茶的功夫,府门再度打开,门房躬身道:“公公这边请,我家三位世子正在偏厅等候。” “有劳。”徐如意点点头,下马跟在了门房的身后。 穿过甬道,七拐八拐,来在了二进的一处偏厅。 朱高炽三兄弟已分主次坐好,正在品茶等待。 “东厂提督徐如意,参见三位殿下。”徐如意说着,便要长身下拜。 “免礼免礼,公公客气了。”朱高炽笑呵呵的起身拂袖:“公公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可是皇上又有了什么旨意?” 徐如意左右看看,殿中除了朱高炽三兄弟外,还有些个护卫丫鬟。徐如意面露难色的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变开口。 朱高炽想了想,左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丫鬟护卫们陆陆续续的走出偏厅,独留下朱高炽三兄弟,徐如意,还有。。。一个太监? 白面无须,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两条细眉,嘴唇有些薄,显得有些刻薄的样子。 顺着徐如意的目光一看,朱高炽笑道:“公公无须在意,他叫马三宝,是我贴身伺候的奴婢,最是贴心。” 徐如意目光一凝,心中暗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马三宝。” 徐如意这边看着马三宝,马三宝也在打量徐如意。或者说。。。是戒备。不知为何,马三宝总觉得眼前的太监给自己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现在公公可否直言。。。”朱高炽话还没说完。 那边朱高煦猛地打了两个大喷嚏:“啊啊啊!啊切!啊切!” “啊切!”朱高燧忍不住,也跟了一个。 揉了揉鼻头,朱高煦不悦道:“这是哪里来的味道,这么香,刺鼻的很。” “世子殿下见谅。”徐如意拱手歉意道:“奴婢入宫时伤了身子,所以身上常年带着些香囊遮盖,让殿下见笑了。” 徐如意这话倒也说的过去。太监入宫去势的时候,确实有不少料理的不干净,容易失禁,所以带着些香囊遮掩气味。只是没有他身上的味道这么重而已。 听了徐如意的解释,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但知道这太监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好歹没有说什么恶心话。 朱高炽倒是神色不变,只是有些歉意的看着徐如意:“两位王弟对这气味有些敏感,还请公公不要介怀。” “殿下哪里话,奴婢岂敢。” 朱高煦不耐烦的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废话了。有事快说,说完了赶紧走。明天我兄弟三人还要拜陵吊唁皇祖,哪有那些闲工夫废话。” 其实按他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见这太监。只是朱高炽说此人位高权重,不可得罪,这才耐着性子前来。 徐如意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便说起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奴婢的东厂近日收到消息,说是恐怕有人欲对三位殿下不利,所以特来提醒一声。 若只是明道明抢的暗算倒还无妨,殿下身边高手众多,我东厂暗中也有护卫。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有人会用些下三滥的路数,还请殿下多加小心。” 三人听完一愣,万没想到这徐如意今夜前来竟然是示好的。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他有意投靠? 朱高炽沉吟片刻,开口言道:“多些公公好意,孤记下了。只是不知公公此来可是奉了皇上的意思,还是?” 徐如意脸上露出莫名的微笑,悠悠道:“皇上误信小人传言,对王爷多有误解。奴婢深恨自己不得皇上信任,所以只能私下里帮助几位殿下,此心至诚,还请殿下不要多想。” 看清爽的就到【顶点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陵前的那场闹剧 “皇祖,不孝儿孙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来看您了!” 孝陵石碑前,朱高炽三兄弟披麻戴孝,叩首而拜,随后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身后是一众官员随行,朱允炆立在一旁,神情忧伤。每一次来到此处,响起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皇爷爷,他的情绪总是十分低落。 “陛下,节哀。”刘喜轻声道。 朱允炆“嗯”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发现徐如意的身影。眉头一皱,开口问道:“如意呢?” 刘喜低声回道:“陛下,如意公公说他身体不适,恐怕冲撞了先帝,此刻该是在东厂静养。” “哦。”朱允炆点点头,也没多想,只当徐如意可能是害了风寒。 “皇祖!” “皇祖啊!孙儿想你啊!” “皇祖英灵不远,来看看孙儿们啊!!!” 朱高炽三人跪在地上,垂胸顿足。声嘶力竭的喊着。脸上也满是逼滴眼泪,可比朱允炆当初哭的还要撕心裂肺。 凡事过犹不及。他三人这辈子见朱元璋的次数也没有多少,如今这般表现,确实有些夸张了。 朱允炆恨声道:“哼,耍猴戏一般,不过就是演给天下人看的。真要如此孝顺,你们老爹怎么不来?” “咕噜噜噜。。。。” “咕噜噜” “卟~” 三声怪响。 前两声是传自朱高炽和朱高煦的肚子里,一阵肠胃蠕动的声音。 而最后一声则是个屁响,传自于朱高燧的中后偏下部位。 “额。。。”三人的哭声一顿,随后便是更加尖利的哭喊,试图掩盖刚刚的声音。 吊唁祖父的时候放屁,尤其祖父还是皇帝。这要是认真的计较起来,大不孝之罪也不是扣不下来。 好在朱允炆离得稍远,没有注意到。而近处有那耳朵尖的官员也不愿多事,只当没有听到。 “呜呜呜呜呜。皇祖~”朱高煦抬袖掩面,一边哭一边低声道:“不对劲儿啊,我这肚子怎么这么不舒服。搅着劲儿的那么疼。。。” “我也是。”朱高炽将头磕在地上,借机道:“咱们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两位王兄。。。”朱高燧的嗓音这回是真的带上了哭腔:“我快憋不住了!” 平日里朱高燧最是看不上自己的两位兄长,这回却开口相求,也实在是被逼到份儿上了。 也是。 三人之中,朱高炽胖,朱高煦壮,唯有这朱高燧体型稍显文弱。同样的药量,朱高炽和朱高煦的发作的还能稍稍慢点儿,到他这里已然是迫在眉睫。 “不行,我真的快憋不了了!快想想办法啊!”朱高燧急道。 “没办法。”朱高炽咬牙道:“憋不住也得憋!咱们这是再给父王做脸,出不得半点儿差错。哭到一半儿咱们三个一块儿跑去上茅房算是怎么回事?” “大哥,我可能也不行了。。。”朱高煦无关都快皱到一处去了。 “你让我想什么办法?!还有一刻钟也就完事儿了,说什么也得挺过去!”朱高炽的声音似怒似哭:“你们以为我就好受了吗?” 三人这边一边哭,一边窃窃私语着。那边文武群臣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这哭声断断续续的,声音小了很多不说,关键是这味道。。。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啊。 越是离得近的,这味道越是浓郁,有的人已经开始用手掩鼻了,但总算没有当众揭穿。 “坚持。。。” “再坚持。。。” “挺住。。。” 天上的太阳又毒又烈。万里乌云,连个阴凉都没有。在场的人人都是浑身臭汗,汗水打湿了内衿外衬。人人都在坚持,只是没有三人坚持的这般惨烈。 “礼成!” 终于,随着礼部尚书陈迪的高声喧喝,这场吊唁也算是接近了尾声。 “殿下请起吧。”陈迪在身侧躬身道:“三位殿下一片孝心,先帝在天之灵已然看在眼中。逝者已矣,殿下还请节哀。” “终于完事儿了。”朱高燧内心送了一口气:“实在忍不住了,我再放一个吧。” 所以说,坏肚子的时候,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一个屁。 尤其是现在,心神松懈之时,这一个屁终于还是酿成了滔天大祸。 “卟~~~噗通,哗啦啦啦啦。”朱高燧脸色一绿,紧接着青紫一片,最后转为煞白,完全失了血色。 “啊!”陈迪猛然间听到异响,随后便是一阵恶臭扑鼻,惊呼一声,险些昏了过去。 “三弟!” “三弟!” 朱高炽和朱高煦脸色一白,心神失守,紧接着便是令人惊骇的一幕。” 三人洁白的裤子,在这一刻,终于还是被染上了屎黄色。“噼里啪啦”的巨响不绝于耳,腥臭的气味四处飘散,令人作呕。 距离最近的陈迪还是没有挺住这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幸福的昏了过去。 而在场所有官员的脸色,在烈日的映照之下,显得蓝洼洼的。。。。。。 。。。。。。 “陛下,” 金殿之上,黄子澄一脸决然之色,上前一步,当先说道:“我大明朝以孝治天下,燕王三位世子万里而来吊唁先皇,其行可嘉。然今日于先帝陵前公然排泄,污秽圣地,将那一身孝衣当作了五谷轮回之所,此何为?此禽兽之所行!请陛下严旨降罪!” 黄子澄冲锋在前,群臣自然也不甘人后。早已酝酿了一肚子的愤慨终于得到机会倾吐。 “臣附议黄大人之所言。帝陵前排泄,实为大不敬,子孙于祖父陵前排泄,实为大不孝。二罪归一,其罪当诛!” “臣复议二位大人之所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王世子乎?还请陛下严旨惩之,以为天下之诫!” “臣附议。。。” “请陛下降旨!” “臣附议!” 吵吵嚷嚷,庄严肃穆的承天殿好像菜市场一般,众口一词,都是严惩燕王三世子之请。 不错,其实朝中还有些燕王收买的重臣,但在这一刻,他们也是一副喊打喊杀的样子。没办法,三人的罪过太大,根本辩无可辩。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起因并不重要,结果才是关键。 比如哪个官员把皇帝御赐之物弄丢了,怎么丢的不重要,一样也是大罪一桩。 御座上,朱允炆神情凝重,眼神却全然没有看着殿内诸臣,而是望向殿外,望向那并不在视野之中的东缉事厂。 “难道是你?” 朱允炆不是傻子。燕王世子在陵前失仪,只冲着这一点,他们便再回不了北平。不杀他们便已经是他这个皇帝顾念亲情了。 这个结局他很喜欢,但这个过程却让他愤怒。 中国自古便讲究侍死如生,亲人故去,但在天有灵。 那是谁的陵寝?那是朱元璋的陵寝,朱允炆最亲爱的皇爷爷,给了他整个大明江山,一生为他遮风挡雨的皇爷爷安眠长逝之所。竟然被朱高炽三人留下了一地污秽。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最好不是你。。。 “着,宗人府立即缉拿燕王三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入圈禁。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陛下!”群臣还欲进言,朱允炆起身喝道:“此事由来蹊跷。查明原因之前不可轻言治罪,众卿勿复多言!退朝!” “退朝~”刘喜尖声喧道。 众臣无奈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喜。”走出承天殿,朱允炆沉声道:“去将徐如意给朕叫来!” “是。”刘喜顿步,正要离去,却又被朱允炆叫住:“算了,先别叫他,先把纪纲给朕叫来!” “是。” 。。。。。。 “徐如意!给咱家滚出来!” 东厂之中,马三宝双目漆黑,状似疯魔,手里拿着一条铁索,上下翻飞,见人便打,身后已经倒下十数具尸首。 “何人敢来我东厂撒野?!” “想见督主,先过我们这一关!” 闻讯先行敢来大档头房天佑、二档头狗脸判官苟小云、三档头笑面金刚皮铁心并几个千户百户怒骂一声,上前便与马三宝站在一处。 房天佑一双枯手成爪,招招直取马三宝头顶天灵。 苟小云和皮铁心一个使金铁判官笔,直戳马三宝心口喉头,另一个一双大拳大开大合,与马三宝以硬碰硬。 周遭百户千户或拿铁尺,或拿长剑,趁乱劈刺马三宝破绽。 好个马三宝,面对诸多好手毫不慌乱,手中铁索如一条黑龙肆虐,凡有磕碰,必然骨断筋折。 而刀剑砍在他的身上,却毫发无损。似乎是一身横炼的功夫,但细看又不是。凡是避无可避的攻击,皮肤总在最后一刻化为硬壳般的质地,端的诡异。 “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伤不了你!”房天佑瞅准机会一声大喝,身形腾空而起,自上而下,一爪抓在了马三宝的头顶百汇。 “给我死!”房天佑指上用力,只道下一刻便是对方归西之时。哪知道无往不利的九阴白骨爪竟在这一刻失了效用。虽然抓破了对方头皮的黑壳,但却未能如腐土般穿入其中,阴毒内力更是被阻绝于外。 必杀的一击竟然只给对方留下了些许的皮外伤! “尝尝咱家这招!”马三宝铁索一挥,扫开周遭众人,随后左手上抓,刁住房天佑的手腕,猛力下砸,往地上摜去! “我命休矣!”房天佑情知不好,欲要挣扎,却无力反抗。 “档头!” “老大!” 众人惊呼,但马三宝的力道何其之大,何其之快,眼看便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房天佑还有三寸便要落地,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马三宝的身后,信手一抓,抓在了马三宝的后颈皮上,硬生生将其双脚离地,举在了半空中! 房天佑借这刹那机会,用力一挣,终于脱了开去,逃过死劫。 “这可真是寿星老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阴沉的笑声响起,下一刻,马三宝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一阵无力,随即被身后之人给扔了起来。 离地三丈,随后便是向着青石地面落去。 “啊!!!!!!”马三宝一阵历啸,催动全身功力,终于脱开了气劲的束缚,一个鹞子翻身,双脚着地,踏碎周遭青砖无数! “哦?”见他无视,徐如意不禁诧异的看着马三宝。 要知道,释迦掷象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数的神功绝技,可并不只是简单的一抓一扔而已。将人抓起之时,抓人者便会顺势将己身内力灌注,短时间内束缚其丹田,阻塞其经脉,使其气力全无,最后只如一凡人由高空坠下,不死也残。 自徐如意练成此功,一抓之下,无往不利,哪只今日还真碰上了一个全然无恙的。 马三宝此刻双眸渐渐恢复清明,只是眼中仍然充斥着愤怒。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徐如意,马三宝恨声道:“是你!一定是你!” “什么是我?”徐如意耸耸肩,故作不解。 “昨夜你来过我燕王府,今日三位殿下便出了事。一定是你暗中下毒使坏!” “呵。”徐如意森然一笑:“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不错,本督昨夜确实去了,可前后总共待了不到一刻钟,你也一直在场,你可有看到咱家下毒?” “是你身上的香味!你身上的香味就是毒!” “莫名其妙!”徐如意矢口否认:“若这香味是毒,咱家问你,为何你却没事呢?” “这。。。”马三宝一时失语。确实,为何自己没事呢?对于这一点,马三宝着实不解。 其实别说是他了,便是徐如意自己也是疑惑非常。今天告假没有一同随朱允炆前去吊唁,便是怕自己也在当场现了眼,没想到等了半天,自己竟然全然无事,如今看眼前的马三宝也是一般,徐如意暗暗猜测,或许那毒药对太监无效? 见马三宝对自己的问题无言以对,徐如意笑道:“今天你无故打上咱家的东厂,杀伤番役无数。咱家若是不给你个教训,倒是让人笑话,当我东厂是开点心铺子的?” 话说完,徐如意身形一晃,竟在众人眼前消失,下一刻,墨色的剑尖已经点在了马三宝的心口:“十七年蝉?刚破土就敢来咱家眼前晃悠,简直不知死活。”[.]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世子入囚 文华殿 纪纲恭敬地跪着,两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看着身前三尺的地面。一动不动,等待着天子的问话。 “纪纲。”朱允炆盯着纪纲憨厚的面容,沉声问道:“朕来问你,今日孝陵前,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啊?” “回陛下,知道。” “关于此事。。。锦衣卫可曾收到什么消息啊?” “陛下。。。”纪纲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不知您指的是哪方面的消息?” 朱允炆咬了咬牙,心中虽然纠结,但还是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就直接告诉朕,东厂提督与此事可有任何牵扯?” “这。。。”纪纲虽然来的路上早有猜测,可真到了此刻反倒又有些犹豫了。 怎么办? 照实说徐如意昨日夜访阎王别院?还是直接回一声没有? 非此即彼,只要把后果想明白了,做出选择其实并不困难。 直接回一声没有牵扯是最简单的,后果也清晰明朗。纪纲很确定,皇上的手中除了锦衣卫和东厂之外,再没有第三条消息渠道。也就是说,即便徐如意脑子抽了,承认错误,他这里顶多背一个无能的罪名,算不得什么大事。反倒还能收获徐如意的好感。 可如果如实禀报的话。。。纪纲不自禁的开始幻想美好的未来。首先呢,皇上会与徐如意心生嫌隙,然后便会重用锦衣卫。而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到时候再现锦衣卫的黄金时代也未可知。可后果。。。便是可能会惹怒那个俊美似妖的东厂太监。 若是皇上后召见我就好了。纪纲心中暗叹。 这也是最无奈的地方。来之前纪纲特意注意过过,皇帝召见自己之前徐如意并没有入宫,也就是说,哪怕自己扣他徐如意一头的屎盆子,人家回过头来说不定一推四五六,说自己栽赃。甚至还有可能,找出什么说辞来,解开皇帝的心结,然后获得更高的圣眷也未可知。再然后,那太监头子可就不一定会拿出什么手段来整治自己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 纪纲在这边天人交战,却让朱允炆心中的疑虑更深:“怎么?朕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年轻的帝王眼中也渐渐的带上了一些寒意。 “陛下,昨日东厂提督,”纪纲咬牙,正要搏上一把,却猛然注意到朱允炆的身后,大内总管刘喜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以及眼中的戏谑。 这一瞬,他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让自己装聋作哑的身影,犹如毒蛇一般的声音,以及那个打在额角随后又摔在地上的,自己心爱的玉石镇纸。 “提督,提督他一直待在东厂,除了入宫一行,并未去别处。燕王府别院也一直大门紧闭,不见有人进出。”捏紧了拳头,纪纲终究还是没有放手一搏。他想明白了,输不起的赌局,还是不要参加的为好。 “呼~”朱允炆长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这就好,这就好。” 喃喃的念了几声,朱允炆看向纪纲的目光也带上了笑意:“纪纲,做的不错。” “不敢受陛下赞赏,为陛下耳目鹰犬,这都是微臣该做的。”纪纲的脸上仍然还是那副憨厚诚挚的表情。 朱允炆偏头想了想:“既然如意与此事无关,那到底是谁下的手呢?”将身边的亲信文武都想了个遍,朱允炆还是没有得出个答案来。 “陛下,会不会是先帝显灵了?”纪纲毛着胆子说道:“先帝感知燕王不臣之心,欲要为陛下留下燕王三子以作制约,所以才对三位殿下施以威压,导致其献丑当场。” 听纪纲这一番解释,朱允炆的目光一亮,随后眼中又渐渐的带上了些水汽:“皇爷爷。。。”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要把利益最大化。 纪纲沉思片刻,再度开口道:“陛下,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扣留燕王三子于京师已是木已成舟,再难扭转。甚至于只要陛下有意,着宗人府去其爵位,贬为庶民,随后一刀斩之也并非不可。只是其中有些变故不可不防。” “变故?什么变故?”朱允炆不解道。 “陛下,困兽尤斗,狗急了还咬人呢。在这般情况下,朱高炽及其手下护卫定然编造理由推脱责任。甚至可能污蔑是陛下陷害。所以当务之急,除了燕王那三位世子之外,他手下的那些护卫也应该赶紧看押起来,以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辱没朝廷。望陛下明察。” “嗯。”朱允炆认真的听着,随后点头道:“爱卿说的有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相关人等,就暂时押解在你锦衣卫诏狱之中好了。”想了想,朱允炆又赞许的对纪纲说道:“心思细密,思虑周祥。锦衣卫交在你的手中朕才能放心。刘喜。” “奴婢在。” “回头从内库之中拿白银千两,送到纪卿府上。”朱允炆笑着看向纪纲:“这是朕对你的奖赏。” “谢陛下恩典,臣必尽心竭力,为陛下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哈哈哈哈”朱允炆开怀大笑:“哪里学来的这些江湖浑话,真是不像个样子。” “嘿嘿,嘿嘿”纪纲挠挠头:“微臣出身草莽,让陛下见笑了。” 。。。。。。 磨刀石,上品的多采自于翠微山。种类繁多,质地不同。对于黑猫来说,他的刀小而快,不耐磨,所以选用的是那种那种细腻一些,吃铁慢的石头,就像他此刻左手中拿的这一块一样。 “唰!唰!唰!” “啊~”有些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随手将手中的小刀捅进面前吊着的尸体上,拔出,又继续着自己的水磨工夫。 刀子沾点儿血,磨得时候更顺畅,而且磨完了之后刀身上会隐隐的带上些血色,让他觉得很好看。 随手从鬓角拽下一缕青丝,在刀子上比了比,一吹,发丝两段。 黑猫满意的点点头,手腕一翻,带着血色的小刀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小小的吴钩。还是一样的步骤,在那被捅了不知多少下的尸体上一插,然后又开始磨了起来。 身后脚步声音响起。。。 “黑猫,磨刀呢?今天怎么没在玩儿了?”徐如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幽幽的回荡在诏狱之中。 “督主。”黑猫起身拱手道:“今天有些疲倦,所以准备磨磨刀,然后休息一下,督主这是?”黑猫探寻的看向徐如意手中拖着的人。 “送个人来。”徐如意笑道:“这家伙很是难缠,功夫厉害,恐怕你不是对手。记得好好看管,别让他跑了。”手一松,马三宝脚落在了地上。 “督主亲自送人来,看来这人关系不小。”黑猫点头道:“督主放心,交到属下手中,便是一条飞龙,属下也能扯出他的龙筋。” “别玩儿废了,这人咱家将来或许还会用的上。”徐如意想了想,又嘱咐道:“也别让他跑了,小心一些。” “属下明白了。”黑猫点点头,弯腰抓起马三宝的脚踝:“督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就这个事儿。”徐如意摆手道:“去吧。” “是。”黑猫点点头,随即拖着马三宝,向着幽深的诏狱深处走去。 火烛摇曳,诏狱中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回荡着. 东厂的诏狱由黑猫掌管,里面所关押的犯人自然也是如此。如今的诏狱显得有些空荡。毕竟几次大狱兴起,犯人填进来,最后便又会拖出去杀掉。这也是诏狱和其他衙门刑狱的区别,非生即死。 当然了,为了满足黑猫病态的爱好,以及云铮那古怪的饮食习惯。东厂还是有事没事的抓些人进来。或者是哪里的贪官污吏,又或者是哪里的盗匪强人,又或者。。。只是长得细皮嫩肉的富家子弟。穷苦百姓皮肉粗糙,塞牙,富家公子,尤其是那种白胖白胖的,最是美味。这是前不久云铮刚刚得出的结论,虽然他更多的是出于对富商的憎恨。 徐如意曾经认真的想过关于云铮和黑猫的问题,严格地说,他们应该不算是坏吧,或者只能说是恶,或者另类。 他们就好像是被解放了某种兽性的野兽,单纯的只是出于本能的去做事,却没有了善恶的观念。一个没有善恶观,是非观的人,你又如何能够定义他的好坏呢? “或者应该再抓些人来把这诏狱填一填?”不知怎么,脑海中竟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将徐如意吓了一跳。 摇头苦笑一声,自己这东厂之中,好像真就是没几个正常人,包括自己在内。 这样胡思乱想着,身侧的牢房中陡然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气若游丝的呻吟声,徐如意转头。 左侧的牢房之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囚犯,全身赤裸着,双手被吊在半空,脚上还坠着两块青砖,浑身上下青紫片片,嘴角还带着血迹,但偏偏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 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徐如意明白了过来,这大概又是云铮抓紧来的肉猪,看他身上肌肤细腻,恐怕是哪个富商大户。云铮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富贵人家的胖子。 一时兴起,徐如意开口笑道:“咱家可以救你,但咱家为什么要救你呢?” “救。。。救。。。我。。。求你。” “救命。。。” 似乎完全是失去意识的呢喃。徐如意等了片刻,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就在脚步抬起还未落下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我有猪皇帝的宝。。。宝藏!饶,饶我一。。。命。” “宝藏?”徐如意来了兴致:“宝藏在哪儿?” 肉猪肿成两个圆球的双眼勉强的睁开了一条缝,旋即又合上:“救。。救。。我。。。” 徐如意轻笑一声,腰间君子剑轻吟,墨光连闪。 下一刻,徐如意持剑站在了那肉猪的身前。想了想,一剑将他手上的绳索斩断。 “噗通”一声,肉猪落在了地面。 俯视着脚下这个还成人形的家伙,徐如意微笑开口:“有没有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将你吊起来,打你,却从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伤口? 东厂指挥使云铮好吃人肉,而阴律司司主黑猫擅长料理。将你吊起来,下边坠上青砖,是为了让你舒活筋骨,抻抻筋,这样更有嚼头。而对你拳打脚踢,其实是为了让你身上的肥膘更加匀称的渗透到你的红肉之中,这样吃起来会更加香软。而不放血。。。 说实话,这一点本督可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徐如意每说一句,地上的肉猪便抽搐一下,显然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你。。。你是谁?” “咱家是东厂提督徐如意,也就是外边说的厂公。” “我给你宝藏的下落,你怎么能保证饶我?” “无法保证。”徐如意摊手:“如果你不怀疑咱家的身份,那你应该明白,在这东厂之中,只有咱家能够救你,所以你能做的,就是赌一把。”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肉猪依旧沉默无言。徐如意心中倒也理解,毕竟是一念生死的大事,他慎重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良久,那肉猪终于开口了:“吴郡城东四十里城隍庙。” “宝藏在那儿?” “是。” “你叫什么名字?” “王隆昌。” “王隆昌,王隆昌。”徐如意喃喃的念了两遍,将名字记下,随后微微抬脚:“很高兴你还是鼓起勇气赌上了一把,但很遗憾,你赌输了。” “你!”王隆昌猛然睁眼,一只鞋底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近,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扑哧!” 这声音就好像是一个西瓜被踩烂了,只是其中带着些“咔嚓咔嚓”的清脆。 红的,白的,四下溅射。求饶或者愤怒的斥骂声还没有响起,便已经被终结。 “也别怪咱家,咱家信不过你。若真放你出去了,回头走漏了消息,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将脚上的靴子脱下,光着脚,徐如意转身而去。 “嗯,回头还得和云铮说一声,这个就别吃了,还是好生的埋了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白银大劫案 宗人府,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衙司。 凡有皇亲国戚犯下过错,都会被发往此处。圈进,审判,严重的会除名,甚至处死。 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孙们极好,儿孙们或者有不成器的,但从来没有犯下大过错的。所以宗人府虽然成立的早,但基本没有开过张。 但现在,却住进了三个身份显赫的客人--天下最强的藩镇,燕藩王朱棣的三个世子。 关押他们的牢房,虽然还是牢房,但实际上却和一般的客栈房间差不太多。桌椅板凳,甚至还有个书架,摆放着几本书。三餐酒肉不缺,除了没有自由,其他的条件真的还不错。 至少隔着木栏,他们还能说说话。 “大哥,咱们是不是走不了了。。。” “这还有问,你到底长不长脑子?” “老子问你了吗?你放的哪门子屁?” “没问我我就不能说了,没脑子就是没脑子。” “够了!”朱高炽一声大喝,怒声道:“都已经在这宗人府的大牢了,还闹!” 三位曾经的燕王世子殿下,如今的阶下囚,等待他们的光辉未来已经不在,在接下来,是死是活恐怕都已成未知。 肥胖的身躯挪了挪,接着又有些烦躁的从这木床上坐起,朱高炽沉声说道:“不要紧的,不会有事的。”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父王和道衍大师既然有把握让我们三人一同赴京,那便肯定也考虑过我们被朝廷强行扣下的结果,他们一定会有对策,一定。” “希望吧。”朱高燧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似乎已经完全的放弃了。 一旁的朱高煦倒是强些,不过说的话就不那么中听了:“谁知道父王会不会在外边儿还有个野儿子。” “你!”朱高炽气急。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大哥你别生气,我就是胡咧咧。”朱高煦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重点儿啊,没吃饱饭?用不用三弟我帮你?”朱高燧冷嘲热讽。 “哼!”朱高炽翻身倒下,面朝着墙壁,这一次却是再不愿意开口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三个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走一步看一步吧。 。。。。。。 话本中常常说起某人行商在外,包袱里抱着几百两银子。一两银子按现在的沉重来说,大概在四十克上下。一百两银子就是四千克,也就是八公斤。若真有人身上带着几百两银子,那不要说行商万里,便是走上百多里地也得累上个半死。 几百两便是如此,那如果是四十万两银子呢? 大车小辆,肩挑手扛。李大可挑着担子,随着队伍缓缓地走在官道上,身后不远,那个名叫马家集的镇子依然遥遥在望。 他不是很喜欢银子这东西。因为他是一个挑夫,确切的说,是朝廷的驿卒,最底层的那种。每日里没有什么油水,挣得也就是每个月的几钱银子。可一旦有押运队伍经过他的地段,他经常会被选中去跟着扛货。 这不,扬州押送盐税的队伍经过,又把他给挑上了,打挂算命的常说他天生就是个做苦力的命,现在想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四十万两银子,自己肩上的担子中也有个千多两上下。银子是个好东西,但做为货物就是两回事儿了,尤其最后一分一厘都落不到自己的手中。 “口干的紧,也不知道下个镇子还有多远。哪怕有个阴凉地歇一歇也好嘛。”李大可发着牢骚,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湿漉漉的,随手一甩,汗水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干什么呢!还不快走!小心大爷的鞭子!”一声历喝响起在身后,伴随着一声鞭响。还好,没有打在他的身上,不然又是一道口子。 李大可脚下赶忙加紧两步,好像这样便能远离那个绰号王老虎的差官一般:“厉害个什么,不就是手里拿个鞭子嘛。给老子逼急了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他可没有胆量做这种掉脑袋的事儿。 “驾,驾。”答答的马蹄声响起,从李大可的身边飞驰而过。 “大人,前方十五有片梅林,林中有条活水的河。属下已经查探过,并无人际。” “梅林?”萧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便已是口舌生津。 挑夫们不容易,他这个坐在马上的押运官其实也不好过。顶盔贯甲的坐在马上。大太阳一晒,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坛子里的炖肉,没熟也差不了多少了。 萧景四下看看,正是午时,官道上除了他的这支押运队伍,连个猫狗都不见。 “稍稍歇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大碍。”这样想着,萧景咽了口口水,吩咐道:“你再去仔细看看,若是安全,一会儿便在那林中歇歇。” “得令!”小校一抱拳,扬鞭打马而去。 萧景和这小校都是正经的军伍出身,天生的大嗓门。刚才的谈话也没有可以遮掩,队伍中不少人都听到了“梅林”、“小河”、“歇息”,这些关键词,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五里,咬咬牙就到了。 “古有曹操望梅止渴,今有我王景望梅。。。望梅。。。”没什么文化,萧景“望梅”半天也没有把词儿跩上,不由恨恨的喝了一声:“都给老子快点儿,前边儿便是梅林,老子领你们歇歇。你们热,老子也不凉快!这个时候,谁要敢偷懒儿,老子扒他的皮!” “是!”八十挑夫,二百军兵,齐声大喝,脸上都是干劲儿十足的样子。 “真是帮贱骨头。啐!”萧景笑骂一声,扬手抽了马屁股两下,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十五里的路程不算短,但人人卯足了劲儿,连跑带颠的,也就半个时辰的样子便赶到了。 小河边,缓缓地流水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金灿灿的。 “原地休整一个时辰,之后继续赶路!”萧景摘下头盔,抖落无数汗水,如是传令。 三百人的队伍撂下挑子兵械,一哄而散,有的跑到河边汲水,有的上树摘梅子,更有甚者,向李大可,衣服一脱,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河中,引得一片笑骂。 “我说,你这小鸟也好意思露,要点儿脸不要了?” “这还小鸟,你亮个老鹰给老子看看!” “哈哈,老李,你可别尿了,咱爷们还得喝呢!” “这还怎么喝,你那一身灰泥,不尿也受不了了。”一个小兵这样说着,但手上不停,一口接一口的舀着水喝。 “行行行,你们敢嫌我脏,老子到上游去耍,叫你们一口好水也喝不着!”李大可这样说着,往水下一潜,随即不见了踪影。 大家都知道李大可的水性好,而且半个时辰的时间也不算短,便也不管他。 “大人,吃点儿梅子吧。”之前那个斥候小校用衣襟兜了二三十个梅子走到了树下,对萧景说道。 萧景靠着树干,随手抓了两个梅子扔在嘴中,酸的他龇牙咧嘴的:“行了,你们吃你们的。难得有个舒服的地儿,老子眯一会儿,不用管我。” 说是眯一会儿,但眼睛一闭,不一刻便有呼声响起。 再过上片刻,众人解了渴,也都和这萧景一样,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了起来。 “呼哈!” “呼啊!” “咕噜咕噜。” 这场面,说是打呼噜大赛的比赛现场也有人信。有那鼾声如雷的,呼声打的震天响,也没见谁被吵起来,他们真的是太累了,这难得的片刻宁静,他们可不敢浪费了。 有那几个倒霉的,被安排着放哨,也是一副心不在焉,上眼皮打下眼皮的样子。 。。。。。。 “时候差不多了,叫大伙儿准备一下。”缓缓地将系在脖子上的黑巾向上一提,遮掩住面容,只留下了一双特别的三角眼。 身后,是二百大汉,同样的黑衣束身,黑巾蒙面,同一样的打扮,手里提着各色的兵器。 “上!”这头领低喝一声,无人应答。 悄悄然,如二百乌鸦,飞扑视线前方的那片梅林。 “谁!” “额!” 血光乍现,失了防备的队伍,直到惨叫声在耳侧响起,众人才反应了过来。死亡的迫近让他们恐惧,但是酸软麻木的双手拿起兵器,再起身,再举刀劈砍,这一刻,他们的反抗就如同婴孩的挣扎般令人发笑。他们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而天命,就是让他们去死。 胜负,在他们进入梅林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萧景没有第一时间迎头而上,他手拿钢刀,先是退了几步,缓缓地恢复了一下气力,随后才纵身加入了站圈。他想跑,但他跑不了。 丢了朝廷的盐税银子,他已是死路一条。在这条通往阎罗殿的黄泉路上,他想做个明白鬼,他想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一方是沉默的黑衣无常,而另一方,萧景带着绝望的兄弟们奋力的反抗。 一刀横批,在对方架住的一瞬间顺势一划,斩下了一个黑衣人三根手指,再回刀一捅,正中对方心口。 大开大合,简单直接,这便是军中的武学。 刀光剑影,一片混战之中,萧景一招横扫千军,挡开眼前三个黑衣人,厉声喝到:“朝廷盐税,尔等也敢下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可感报上名来!” “呵。”一声轻笑,无人搭话。 “杀杀杀杀!”萧景长刀乱舞,血战八方。只是战斗已经渐渐的接近尾声,踏着一地的鲜血,二十多个黑衣人围了上来。 “你们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萧景声嘶力竭的喊着,直到胸口的冒出一截剑尖,明晃晃,泛着寒光,滴答着他心头的热血。 “白莲教。”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一口鲜血落在地上,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降临。 这场林中的乱战终于结束了,总共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样子,二百七十九条性命便这样逝去。 四下扫视一圈,见只有黑衣林立。三角眼点头道:“补刀,撒花。” “是!”黑衣人齐声应和,穿梭在一地的尸体之间。刀剑起落,溅起朵朵血花,他们要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漏网之鱼。还有两多个黑衣人解下身后的小包伏,从中掏出大把的野花,随手洒落。 “撒花做什么?”押运盐税的队伍中,唯一的那个漏网之鱼在河面上露出头来,随后又带着疑惑和恐惧沉入水中,悄然的往上游折返。 再过了不久,一切布置完毕,黑衣人或挑或提,带着这四十万两银子向林外而去,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梅林中再度回复了以往的宁静,直到夜色降临,“埋伏”许久的李大可才重新上了案。他也不想回来,可是没办法,他还光着屁股呢。捡起自己还带着血迹的衣裳穿戴起来,李大可扭头便要离去。可想了想,他又停下了脚步。 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可是,着地上还有钱呢? 没错,四十万两银子是被人劫去了,可这些“老兄弟”们怀中总还有几个铜子,几张宝钞吧? 就这样,李大可战战兢兢,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开始翻找起来:“兄弟们莫怪莫怪,便宜了别人不如赏给老李我,回头我一定给你们多烧纸钱,要是多了还会找个和尚给你们做做法事,一定度你们往生极乐。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翻来翻去,他来到了一身甲胄的萧景身边来。探手入怀,李大可又念道:“将军,可别来找我李大可麻烦啊,回头我一定单独给你上几炷香。” 手里摸到了一个小钱袋子,凭手感,里边当有几两银子? 李大可一乐,手还没抽出来,却被人抓住了。 “啊!!!!”李大可惨叫出声,一个激灵,胯下便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白。。。。白。。。白莲!”脑袋一歪,因为心房有些偏颇,再加上一腔怨愤而残喘到此刻的萧景,终于彻底的没了生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叛逆期 “沈姑娘,沈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古月真手里捧着一束不知从哪里踩来的野花,兴冲冲的敲响面前的门扉。 “沈姑娘?” “咚咚咚。” “沈姑娘?” “咚咚咚。” 叫一声,敲三下,半天也没有见到里边有人应答。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听,扒开门缝,睁一目眇一目的瞅了一阵子,好像确实是没人的样子。 “沈姑娘不在?”古月真愣了愣。 到底是姑娘的居处,他可不敢推门往里闯,一来是因为男女大防,圣人教诲;二来则是因为他怕受折磨。 心仪的姑娘打他,他不会反抗,只会笑嘻嘻的承受,或者说享受。虽然他也确实是反抗不能。但自从三天前他在享受沈姑娘的粉拳的时候胳膊肘不小心擦了她的胸部一下以后。。。 挨打的滋味大概是:痛并快乐着。 而被金针锁住全身血脉,括约肌紧绷到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之后又在浑身上下被插了上百根金针的滋味应该就是两个字:恐怖。 像个刺猬一样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看到的人不少,但没有人能救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 不过古月真就是这点令人佩服,记吃不记打。三天没有洗过胳膊肘,今天又毛着胆子来了。 “沈姑娘能去哪呢?”古月真愁眉苦脸的看着手上摘了一上午的花束,香气阵阵:“真希望沈姑娘看在我这捧心意的份上,对我笑上一笑。” 这是纯洁的少男心思对美好爱情的诉求。 “然后再让我碰下胸部。” 转眼间又变成了猥琐猪哥的嘴脸。 “少爷。。。” 就在古月真满脑子粉红色想法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背后幽幽的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古月真吓得寒毛直立,手上的花都差点儿扔了出去。 古平犹如一个身后灵一般站在自家少爷的身后,无奈的捂着脸:“少爷,我和你一起采的花,又一路跟着你回来,你不会才注意到我吧。。。” 古平的声音好像一个被丈夫负了心的小怨妇一般。 “额。。。呵呵,嘿嘿嘿。怎么会呢。”古月真满脸的尴尬:“少爷我只是想事情想的太投入了,一时间将你忘却了。” “唉~”古平叹了口气:“少爷,沈姑娘把你欺负的那么惨,你还这么百折不挠的,你到底看上她那一点了?” “你懂什么?”古月真啐道:“沈姑娘温婉可人,宜室宜家,医术精湛,贤良淑德。而且前凸后翘,貌如天仙。这样的绝色佳人正是你少爷我的良配,我爹就是不在这儿,他要是在这儿,一准支持我!” “他要在这儿一准儿打死你。” “你嘟囔什么呢?!”古月真瞪眼。 “额。。。没什么。我是说。。。”古平赶忙岔开话题:“我是说,现在沈姑娘不在房中,八成是去了欧阳小姐那里玩耍,少爷你若有心,可以去那里找找。” “对啊!”古月真拍着大腿,恍然道:“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才看到欧阳来看师傅,现在肯定在她院子里和沈姑娘说话呢。” 古月真迈开大步,一脸的急不可耐:“走,今天一定要让沈姑娘看到我的花~” 。。。。。。 “姐姐和你说,我金针沈家的针术能治人,也能伤人,但这些都不过是些寻常的本事。真正厉害的,是能够用针法提升人体五感,激发人的潜能。比如说这样。”沈红仙这样说着,手里拿着一根亮闪闪的金针比划着。 瞄了半天,一针刺下,扎在了欧阳左耳后边的某个位置上,轻轻的捻了捻,随后将手松开,用细若蚊蝇声音呢喃道:“虽然不知道佛家所说的天耳通是个什么样子,但想来和你现在的听觉大概也差不了太多了。” 欧阳大眼睛忽闪两下,这才渐渐的适应过来。风声,呼吸声,甚至是隔壁如意哥哥生气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生气?如意哥哥为什么要生气?”这样想着,欧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沈红仙见欧阳皱眉,不禁问道,伸手便要取下欧阳耳后的金针,却被欧阳偏头躲开了:“红姐姐,欧阳在听如意哥哥的发火儿呢。” “发火儿?”沈红仙也露出好奇的神色来:“出了什么事,好好听听,和姐姐说说。” 可惜她还没手艺给自己开耳窍,不然肯定给自己来上一针。 “嗯。”欧阳点点头,侧耳倾听。 “哗啦!” 徐如意重重的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上好的景德瓷被砸的粉粉碎。云铮和夜雨泽一脸的羞愧,跪在地上,垂头听训。 “洪武二十七年到今天,也有个四年多的光景了。”徐如意面沉似水,俊美妖异的脸上冷的似乎凝冰带霜一般,语气也是寒意逼人:“咱们东厂是吃的什么饭?说白了就是四个字,侦缉天下! 侦,靠的是耳明目聪,缉,靠的是手里的刀把子。 咱们东厂做的是杀人的活儿,可总得先知道要杀谁吧?咱家一次次和你们说起侦查与情报的重要性,不要总把目光盯着京城这个小地方,要着眼天下! 你们也不止一次和咱家夸耀说我东厂如今的情报网铺的有多么的厉害。结果呢?嗯?” 徐如意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调门又尖又历:“扬州盐税,大前天就该到了,结果全不见踪影。咱家当时还特意问了你们一句有没有什么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怎么说的?没有消息?这是没有消息吗?” 今天一早,八百里急递将消息送入宫中,朱允炆在得知梅林惊变之后第一时间召见纪纲和徐如意闻讯。 纪纲和徐如意是同时进宫面圣的,可是当皇帝问起的时候,纪纲却说刚刚得到了消息,并且还活灵活现说出了现场的惨烈情状,以及自己的一番推测。而徐如意则是一脸的懵逼,完全没有一点准备,只能愣愣看着纪纲大出风头。 徐如意此刻发怒其实并不是因为在朱允炆面前丢了脸。说实在的,以他和朱允炆的交情,一个小小的失误什么也算不上。他也不会嫉妒纪纲,级别不同,眼界自然不同。狮子又怎会理会蚂蚁的挑衅? 徐如意真正在意的,是锦衣卫的情报网,这让他有一种超出掌控的感觉。 各地公文情报与朝廷的传输,凡是紧急的,便会在公文外标注上“马上飞递”的字样,按规定,差官必须以每天三百里以上的速度传递。若遇上紧急的,可以达到四百里,六百里,甚至是八百里。 八百里急递,那便是换马不换人,马匹跑死了算。在这个时代,这应该是最快的传递速度了。四十万盐税银子遭劫,一等一的塌天祸事。安德县县令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通知了知府,紧接着八百里急递便奔赴京师。 朱允炆是京城中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但纪纲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或者说,锦衣卫的情报传递到底是怎样快过朝廷的八百里快马的? 这,才是真正让徐如意震怒的原因。 锦衣卫成立几十年,果然有他独到的地方。无声处响惊雷,不同凡响。回头得好好的查查。 “督主。”夜雨泽低声道:“您去宫中不久,咱们东厂也收到消息了,梅林中。。。” “不用你废话!马后炮有个什么用处?!”徐如意又是抬手,这一次,直接将那红木的方桌拍了个四碎:“梅林之中如何那纪纲已经说了一遍!咱家长着耳朵。即使咱家是个聋子,咱家还长了眼睛,咱家会亲自去看!” “亲自?” “督主!” 云铮和夜雨泽猛然抬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行了,喊什么喊。”徐如意摆手:“皇上金口玉言让我去查,你们难道还有本事让皇上改变主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算是勉强的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徐如意沉声说道:“皇上顺口提起要咱家带人去看看,看得出,皇上只是对咱家办事放心,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更不是想打压咱们东厂,你们也不用想太多。其实即使皇上不说,咱家也想去走上一遭,这次的盐税失窃案子,有太多的蹊跷之处。” 云铮轻声问道:“督主心中可是有了什么猜测?” “嗯。”徐如意点了点头:“杀人不奇怪,抢银子也不奇怪。奇怪的地方在于地上为什么会有花瓣儿的存在,而且还那么多。。。”沉吟片刻,徐如意又接着说道:“其实抢银子的人,不外乎有三。其一就是北平的朱棣。四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在这个时候,四十万两银子的作用可是不小。其二就是白莲教,重建光明顶需要的银子不少,他们也正是用钱的时候。天下间,只有这两方势力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量。” “那第三方?” “第三方,那可就麻烦了。”徐如意眉头皱起:“如果是哪个江湖门派或者绿林大盗下的手,纯粹的见财起意,劫了银子往山里海上一跑,那找起来可就费劲了。”说到这儿,徐如意又摇头道:“应该不会,时间上太巧了,劫匪出自北平或者白莲教的可能更大些。” “督主,”云铮抬头拱手道:“让属下和您一起去吧。” 徐如意摇头说道:“这次去,咱家准备带着王永真,再加上几个好手。人员不用太多。又不是打仗,多了也没用。京城才是咱们的根子,看好了老窝才是关键。” 。。。。。。 “朝廷丢了四十万两银子?”沈红仙一脸肉疼的说道。 “师傅要去查案子了?”古月真一惊一乍的,让古平觉得很丢脸。 “嗯。”欧阳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低落的说道:“本来如意哥哥、还答应过阵子带我去游湖的,这下子估计又没戏了。” “游湖嘛,啥时候不行。”古月真拍着胸脯安慰道:“等明天你月真哥哥带你去,到时候租条大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带你红姐姐一起。” “一边儿去,懒得理你。”沈红仙推了古月真一下,没给好脸儿。 古月真“嘿嘿”傻笑。 “四十万两银子,四十万两银子。”沈红仙喃喃的念了几遍,眼睛渐渐的泛起了光,有些黄,有些白,这是金银的颜色。 “你们说。。。若是本姑娘帮他找到这四十万两银子,找他分几万两,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应该,不算过分吧。。。”古月真有些犹豫,她不会是想。。。 “欧阳,游湖有什么意思,红姐姐带你去外边玩一圈怎么样?”沈红仙兴奋的说道,脸上红扑扑的。 “啊?” “啊?” 欧阳一脸的吃惊。 古月真一脸的“我去,这娘们儿还真有这个打算!”的表情。 古平倒是很淡定,跟着自家这个少爷久了,他的心特别大,颇有一种“你们随便作,反正我也拦不住”的淡然。 “这样不太好吧。。。”古月真劝慰道。 “如意哥哥还有龙哥哥不会同意的。”欧阳其实有些心动了,不然不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你不说我不说,生米煮成熟饭,不就行了?哪里还需要他们同意?”沈红仙笑颜如花,随后看向古月真,脸色又恶狠狠了起来:“喂,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去的吧?” 两个姑娘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有个男人在一旁做伴就要好很多,多少也算是个照应,虽然不那么靠谱的样子。 “当然,当然。小生我万死不辞。”古月真先前还反对,可一转念,这可是难得的与没人同游的机会,怎能放过,一路上多献殷勤,说不定最后就能抱得美人归呢? 嗯,以后我们生了孩子,男孩儿就叫古仙,女孩儿就叫古仙仙。 单身久了,思维就是这样的像雾像雨又像风。 古平翻了个白眼儿,见怪不怪。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临行安排 东厂成立的时间也不短了。先有朱元璋,后有朱允炆。两代帝王的支持下,东厂已然悄然的成长为一头苍莽的野兽,血红的竖瞳,尖锐的獠牙,锋利的指爪。虽然底蕴上与锦衣卫还略有差距,但有皇帝的信任,超越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可野兽终归只是一头野兽,真正的要害,还是他的头脑。 对于东厂来说,徐如意的意志与云铮无条件的服从就是东厂强盛的基石,剑锋所指,上下一心,无往不利。 这是好事,可有的时候,也会变成一件坏事,比如说现在。 徐如意即将外出去调查盐税失窃的案子,他必须走,因为这件事情是朱允炆以皇帝身份提起的,他不能不应。 自东厂成立至今,这是他第一次即将离去一段时间。他很不放心,云铮是个守成之人,交给他的事情他会尽心竭力的去做,但却缺乏主动性,真遇到什么突发的大事,容易失了分寸。 能够代替他坐镇的人不是没有,比如天门在宫中的几个堂主。可徐如意还是不希望他们与东厂关联太深。这是一种本能的提防,退一步说,就算徐如意让他们来,可一日两日内,凭空的恐怕他们也压不住东厂的这帮狂人怪胎,反倒容易出乱子。 事到临头,路总还是要走下去的。 东厂大堂。 徐如意面沉似水,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膝,坐在正上首的虎皮交椅上,一双丹凤眼扫视着左右在座,思索着一会儿要说的交代。 今天的会议事关重大,东厂上自指挥使云铮,下至十六个千户,尽皆列座两侧,无有缺席。 这么长的时间,东厂之中其实人才不少。但秉承着宁缺勿滥的原则,依然还是有许多的职位空缺。 顺便也说介绍一下这些如今东厂的掌权者吧。 坐在左手位第一个的是仅在徐如意这个东厂提督之下的第一人,指挥使云铮,他的对面,则是大档头房天佑。 云铮这一侧,赏善司周不言、查察司夜雨泽和阴律司黑猫坐在下首。 四人身后,便是四司的副司主,但实际上只有三个人:赏善司副司主黄金玉、查察司副司主韦月明、罚恶司副司主柳细枝,阴律司倒还只是黑猫这一个光杆司令带着几个千户管着。黑猫就这副死样,谁也看不上,也从没提过需要什么副手,用他的话来说“用谁都不可心,还是都听我管着好了。” 再然后,在副司主身后,还有十来个千户,这里就不一一说起了。 云铮这一侧都是东厂的管理层,而房天佑那一侧,则坐着是东厂意志的执行者:大档头房天佑、二档头苟小云、三档头皮铁心、四档头邓高明以及五档头东方寒。这五人无权干涉东厂四司的事务,但却直接听命于徐如意和云铮,接到任务,即可便宜行事,相关人等必须无条件配合,相当于是随时领命的钦差,地位超然。 金鸡三唱的时候,这些东厂的头脑便以聚集,但徐如意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 这样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 在炽烈的阳光穿过门扉,照射进东厂大堂的时候,徐如意终于开口了:“你们或许已经听到消息了,咱家要出去一趟,查四十万两盐税银子被劫的案子。东厂如今有你们在,咱家一时离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终归还是不放心,所以要嘱咐你们几句,也把接下来的安排说一下。” 顿了片刻,见众人都一副认真用心的样子,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次咱家出门,倒也不用带太多的人,房天佑,就你和咱家一起吧。顺便也去趟魔刀门帮你找找儿子。” “是!督主,属下。。。”房天佑神色激动。 “顺便而已,不值一提。”徐如意摆摆手,又看向云铮:“咱家走后,东厂一应事务,便交予云铮处理,大事小情,他说的便是咱家的意思,谁有不服,砍了就行。” “是!”云铮起身拱手。 “四司事务一如往常,不用改动什么,照旧即可。若真有什么连你也处理不得的大变故,自会有人持紫蛟令来找你,倒是侯你听他吩咐就好。” 紫蛟令,厂公印,这两样就是东厂的御赐金牌。 紫蛟令给了谁,徐如意没有说明的意思,云铮也没有开口询问。 “接下来的话你们好好听着。咱家不在,东厂的发展还是主要对着外边。京城之中的势力发展的也差不多了,没必要再下大力气,过犹不及。朝廷政务你们用心听听就好,不要掺合,凭你们的脑子,和那帮子人精还比不了。只是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给我盯紧了! 燕王的那三个儿子现在被圈在宗人府,燕王对此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凡是有任何异动,必要的时候,咱家允许你们做任何事,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听明白了吗?” “遵命!”众人齐声应喝。 “嗯”徐如意点头:“咱家此去,天南海北的跑一圈,但行程上总会有消息传回。算算时间,多则一年半载,短则三五个月,事情应该也就办完了。这时间也不算太长,若你们还是捅了大篓子,那最好在咱家回来之前赶紧抹了脖子,不然。。。你们可就死不了了!” 威胁,压迫,这就是徐如意的驭下之道。冰冷,却是对于东厂来说最合适的。 等事情都说完,众人一一散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换了身便装,徐如意便匆匆的往醉仙楼赶去。 一个会议连着一个会议,颇有些后世领导的感觉。不过说是会议,但这个就要轻松一些。掌柜的引着来到雅间门前,推开门,王永真、山崎龙也还有化鹏飞董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本来还以为来不了了,我们都准备让小二上菜了。”王永真笑着起身,冲掌柜的吩咐道:“上菜吧,顺便再续一壶茶,还要龙井。” 掌柜的点头告退。徐如意在主位坐下,拎起茶壶,将里边的底子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麻蛋,渴死了快,那边说的口干舌燥,还要赶过来在陪你们白话一通,我可真是命苦。” 王永真笑道:“那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要走的那么急?” 徐如意笑了笑,正待开口,房门敲响,却是小二开始上菜了。 不一刻,满满一桌子菜布好,小二说了一声“客官慢用。”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关闭。 徐如意伸手夹了筷子青菜放在碟中:“自家兄弟,咱们边吃边说吧。” 对于这几个人,徐如意却是不像在东厂时的那般压迫,也不能压迫。 这几人可不是为了权势而聚在自己身边,私交的缘故占了很大一部分。若是自己对他们也搞高压政策,估计当时他们就会翻脸。 简单的吃了几口菜垫垫肚子,徐如意也没放下筷子,直接开口道:“咱们几个也算是几年的交情,有话我就直说了。”目光首先看向山崎龙也和王永真:“咱们三个当初刚回京师的时候,我对你们有过承诺的。我答应过你,要让你的族人过得更好些,也答应过你,让你重返青城山。如今咱们有能力了,时机也成熟了,自然要开始着手操办。” 徐如意伸手由打怀中掏出两封印有“东厂密件”字样的信封递了过去。 山崎龙也和王永真信手接过,随后掏出其中的信件看了起来,不一刻,在抬起头时,两人的目光却已经变了,那种目光,叫做感动。 “别这样看着我,早就答应过你们的事情了,现在才有个结果已经是有些晚了。”徐如意摆手冲着山崎龙也说道:“那个村子还不错,离着杭州不远,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其实本来我还想过要不要多给他们些银钱之类的,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平平淡淡的日子才能长久。” 山崎龙也点点头,短期面前的酒杯冲着徐如意示意一下,随后一饮而尽,没有多说什么。 这边王永真的语气有些伤感:“所以真的是永山他们害我,三人一起。。。”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真当证据摆在手中的时候,王永真还是难以接受。 “信里写的也很明白了,咱家没有必要骗你,证据你随时可以去东厂看。那个老鸨子还有龟奴,连带着当初动过手的打手都被带来了。这事儿还是要看你的意思,你想怎么办,说一声。东厂会全力配合。又或者。。。”徐如意有些疑惑的看着王永真,见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挣扎,不由的问道:“怎么,你犹豫了?” 沉默半晌,王永真叹道:“当年我一心想着报仇,重回青城山。可如今时间久了,见得多了,有些事情却也看的更透彻了。 不错,我做梦都想重回青城,再回到师傅的身边。可我不能,代价太大了。” “代价?能有什么代价?”徐如意这却是明知故问了。 “师傅一生只收下了我们四个亲传弟子。我出了事,坏了名声,好歹还有他们三个。如果我洗清冤屈,势必要把他们三个的丑事揭穿。四个亲传弟子三个败类,我青城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可就算是完了,师傅最大的愿望便是振兴青城,我。。。不能这么自私。 更何况如今我也算是皇上亲封的天下第一庄庄主,哪里还是从前的自由之身。” “那你就这么放过你那三个师弟了?”山崎龙也突然出声问道。 “我放不过他们。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我只能放下。”酒入愁肠,又是一叹。 徐如意很想和他说说他和他师傅丹阳子的关系,但转念又一想,说了只怕会让他更为难,还是算了吧:“本来想着这次出门带着你一起,顺便去把青城派的事情做个了结,但看你这样子还是算了吧。也好,有你在京中,多个照应,我也更加放心些。” 对这山崎龙也和王永真的承诺暂时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徐如意将目光转向了化鹏飞。还不等他开口,化鹏飞抢先说道:“我肯定得跟你去。扬州往北走走,离得少林也不远,咱们的事儿正好一起办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徐如意开口道。 。。。。。。 徐如意这边一处处的交代,一个个的叮咛。却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出了京城。 “红仙。。。” “红仙是你叫的吗?!”沈红仙一瞪眼,将酝酿了半天的古月真呛了个跟头。 “沈。。。沈姑娘。。。”古月真挠挠头开口道:“昨晚我又仔细的想了想,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师傅还让我好好养精蓄锐,准备。。。” “准备武举是吧。”沈红仙切了一声,开口道:“读书的不屑于考武举,江湖上的好手打得过你的不会有兴趣来当官。打不过你的又不用担心。又有个东厂的厂公罩着你,武状元之位简直就是天生给你预备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唯一需要联系的就是马上的技艺。出来骑着马闯荡一番就是最好的准备。” 说到这里,沈红仙伸手一指策马在侧的欧阳:“你看看欧阳,再看看你。一把年纪了,马术还不如我们两个姑娘家。” “什么叫一把年纪了。我猜二十一好吧。。。”古月真脸上的黑线已经化为实质了,正想毛着胆子吼两声,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红。。。沈姑娘。。。” “有屁就放。” “你今年芳龄几何了啊?咱们相交甚久,还真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我?”沈红仙眉毛一扬,玩味的说道:“不说是怕吓到你,你真想听?” “想!”古月真头点的好像鸡奔碎米一般,一脸的急不可耐。 “我啊,今年已经五十有九了。”沈红仙的语气好像很平淡。 “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沈红仙在马上耸耸香肩:“你爱信不信。”[.]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烟雨楼的花红 展开信纸简单的看了两眼,房天佑策马来到了徐如意的身侧:“督主,京里传来消息,说欧阳小姐,沈家主,还有古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徐如意一勒缰绳,停下了脚步:“什么叫不见了?被人绑了还是离家出走,总应该有个线索吧?无缘无故的难道是人间蒸发了?” “应该不是被人绑了。”房天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指挥使大人信上说,咱们离京的前一天,下边儿有人似乎看到这三人出了一趟城。” 徐如意想了想,笑道:“沈红仙那个财迷,八成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想先去找找银子的下落。” “督主,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找他们?” “那倒不用。”徐如意摇头道:“三个人往野地里一跑,谁能找的到?再说他们的目的地肯定也是马家集,等到了地方再找也不迟。” 双腿一夹,胯下黑马再度缓缓前行。官道上,徐如意和房天佑带着四百緹骑急行。队伍的中间,是徐如意的厂公车驾。只是坐的有些烦闷,便出来骑马透透气,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督主,您似乎,并不是很担心的样子?”房天佑开口问道。 “没什么好担心的。”徐如意摆摆手:“他们三人功夫都不弱,又都是心眼儿活泛的,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倒也是。”房天佑点点头,随后看了看天色,开口道:“督主,天色不早了,前边再走十里有座小城,要不今天咱们在那里歇了?” “没必要。”徐如意冷声道:“兵贵神速,晚一天到马家集,说不定便会错过什么线索。告诉下边儿,加紧赶路。到达马家集之前,别想在床上睡觉。” “是。”房天佑拱手,随后策马而去。 。。。。。。 夜幕渐渐的降临 荒郊野外的一个无名的破庙之中,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照,沈红仙和欧阳的脸上被烤的通红一片。虽然是夏天,但晚上总还是有些寒意,不生火,总还是有些冷。 古月真抱着一把柴草从外边走了进来,有些尴尬的看看沈红仙和欧阳,开口道:“今天先在这儿歇歇,明早咱们早些出发,一定能找到方向。” “希望吧。”沈红仙翻了个白眼儿,从包袱中拿出些干粮来递给欧阳:“妹妹先吃,吃完了早些睡,省的看着某人心烦。” 三人之中,欧阳久居京城,沈红仙长在深山,唯有古月真算是真正的出过远门的人。领路的重担自然也就交在了他的身上。 可实际上古月真是个天生的路痴,出于男人的面子,他硬着头皮头前领路。原本想着一路沿着官道,连问带打听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谁知道,也不知是哪条小路走的岔了,三人硬生生的拐到了一片荒野,而且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好在总算是遇到了这么座小庙,不然的话,恐怕就要幕天席地了。 小庙不大,应该是座山神土地一类的庙宇。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蛛网连结,神像上的彩漆片片剥落,显然已经荒废许久了。 三人静静的吃着酒肉干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闲话。 “沈姑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钱啊?” “你管不着。” “沈姑娘,盐税的案子你准备怎么查啊?” “到地方再说。” 一句一呛,把古月真顶的直翻白眼儿。可他还是厚着脸皮苦苦坚持,没办法,谁让自己有错在先呢? 正说着话,庙外突然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庙内的朋友,我兄弟二人行至此处,想求个角落存身,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粗犷的声音喊了一声,便没在言语,等待庙中的回应。 古月真看看欧阳,看看沈红仙,有些拿不定主意。 方便吗? 肯定是不太方便。 若只有古月真一个人那道也就无所谓了,可如今还有两个姑娘家,再来两个外人总归是有些危险。 古月真还在这里犹豫,沈红仙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面纱蒙在脸上,随即脆声喊道:“都是行路的朋友,哪里还有什么方不方便的,进来便是。” “多谢。”话音落,两个大汉由打庙外走了进来。 一个身背铁枪,还有一个腰间别着把短刀。都是一身劲装打扮,长得倒是平平无奇,不过看样子倒也不是奸诈恶人。 身背铁枪的汉子先行一步,走入庙中,看看古月真三人,拱手笑道:“多谢。” 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和兄弟到另一边坐了下来。 “其实你不用多想什么。”沈红仙对古月真轻声说道:“荒郊野外,四下无人。若他们二人真有歹意,你让不让他们进来都没有影响。若他们真的只是过路,行个方便也没什么的。” “额。。。也对哦。”古月真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抬眼观瞧,那两兄弟此刻正拿着两个包子馒头吃着,也不说话,显得很沉闷的样子。 古月真沉吟片刻,起身走了过去。 “二位兄台。”古月真拱手施礼道:“小生古月真,是前去马家集投奔亲戚的,一时在这左近迷了路,不知两位兄台可否指个方向。” 那铁枪客上下打量了古月真一番,摇头失笑道:“小兄弟,看你太阳穴鼓着,拳面上还带着茧子,应该也是个江湖人。装成念书的就算了,可去马家集投亲这个理由可就有些太假了吧。” 不待古月真答话,那使短刀的汉子抬头瞥了古月真一眼:“行了,别装了,这个时候想去马家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对朝廷被劫的四十万两银子有心的,另一种就是看好了烟雨楼的花红,想去摘那个太监头子的脑袋的。投亲戚,亏你想的出来。” “额。”古月真脸上原本还有些被被拆穿的尴尬,可听完这短刀汉的话,却陡然愣住了:“烟雨楼?太监头子?” “怎么,你不知道?”铁枪客奇道。 古月真挠了挠头,又问道:“小弟新出江湖,倒是没有听过这烟雨楼的名字。不是说这江湖上最顶级的势力便是四教七派吗?何时又出了这么个烟雨楼?” 短刀汉专心致志的对付着手里的包子,似乎不太想搭理古月真,还是那铁枪客出言解释道:“烟雨楼是个杀手组织,什么时候建立的,组织中又有些什么人,这谁也不知道。不过据说这烟雨楼中高手不计其数,隐于江湖之中。凡是被他们盯上的目标便从没有失过手的。 这么说吧,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便没有在他们那儿买不到的脑袋。 不过有时候,当他们觉得价格不合适的时候,他们便会替雇主把价码挂出来,若有人接了,他们便从中抽点儿油水。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买东厂厂公徐如意的脑袋,烟雨楼觉得价钱不合适,便将这单子挂了出来。如今红着眼睛往马家集赶得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这个事儿。” “这怎么可能?”古月真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就算有人得了手,那到哪里去领赏钱呢?” “这倒不用担心。”铁枪客摇头道:“烟雨楼也算是老招牌了。只要你把事情做了,他们自然有办法联络到你,总不会亏你的卖命钱。” “这样啊。。。”古月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两位兄台也是往马家集去的?也想要那十万两银子?” “别总兄台兄台的,听的让人膈应。”短刀汉子把包子似乎吃的饱了,打了个饱嗝,不耐烦的说道:“你叫古月真是吧,我叫韩刀,这是我大哥,叫吴枪。我二人也是往马家集去的,不过不是为了银子,只是纯粹想去看看热闹。这里也没什么名字,不过往东走上三十里便能走上官道了。到时候你们顺着官道走怎么也不至于走丢了。”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韩刀身子一仰,躺在了地上:“还有问题没有,没问题老子就先睡了。” 吴枪有些歉意的向古月真点点头:“古兄弟别往心里去,我兄弟就这样,不愿与人交际,说话呛人,还请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古月真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家又不欠自己什么。起身拱手正要离去,谁知庙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音。 这次可不像这吴枪和韩刀一般,进庙之前还知道喊上一声,而是直接就往里便闯。 脚步声音响起,再抬头,一个身影已经踉跄的冲了进来。 “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神色慌张,衣着破烂,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这人一边怪叫,一边向着神像的供台方向冲去。 下一刻,来在了供台之前看着那不知是那位神仙的神像,这人哆嗦了一阵似乎强了一点儿:“神仙爷爷,不关我事啊,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庙中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透露着一个意思:“这人。。。是个疯子?” 好像确实是个疯子,言语无状,旁若无人,眼神呆滞,行动诡异,失心疯似乎是最好的解释。不过行走江湖,最不能缺的便是提防谨慎。万一这人是假痴不癫呢? 古月真当先上前问道:“这位兄台,你。。。” 古月真话未说完,那疯子猛然一声怪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老李我不是白莲教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啊!”一边说着,一边“嘭嘭”的冲着古月真嗑响头。 “这,这是作甚,兄台快快起来。”古月真便要弯腰搀扶,谁知手刚一碰上这疯子,这疯子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原地一蹦三尺高下:“都说了和我无关,你们还不放过我,好好好,我李大可也做鬼陪你们,来个一了百了!”身形前冲,古月真一个恍惚,下一瞬,这疯子的脑袋已经撞在了供桌的角上,一时间真个是万朵桃花开。 死尸倒地,手脚还有些微微的抽搐,但一定是已经死的透了,没法救的那种。 为何? 古月真呆愣愣的伸手擦了下联,再一看,血迹中还带着点儿白色的胶状物。 胆子大不大先不说,这恶心的触感真是要人命。 恐惧还没有感受到,古月真先“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弯着腰,边吐边咳嗽,一点儿也没糟践,全吐在了这疯子的身上。 尸体的死状本来就挺恶心的了,再加上古月真的这泼“卤子”。。。古月真越吐越止不住。 韩刀和吴枪两兄弟久行江湖,死人什么的早已见怪不怪。当下见没什么危险,也不在意什么,便倒地开睡。 欧阳和沈红仙两个姑娘家按理来说应该会感到害怕,恶心。但实际上沈红仙医家出身,早已见惯生死,至于欧阳。。。 这么说吧,东厂的诏狱,云铮也带她进去“玩儿”过几次了。 “红姐姐。”欧阳轻声开口道:“这疯子好像不是一般人啊。” “嗯。”沈红仙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这个叫李大可的疯子口中喊将军,一直在强调事情不是他干的而是白莲教。” “喊将军,说明他本身很有可能便是行伍出身。”欧阳也在一旁分析者:“只是白莲教做了什么事情把他给吓傻了呢?” 这一点欧阳和沈红仙却一时没有理出个头绪来,也没往梅林劫案上边去想。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白莲教名声在外,一个疯子若撞破了他们的好事,那怎么想也不会放他跑了。所以二人最后的猜测,可能这疯子也是出身白莲教的? 古月真那边吐了个干净,总算一时止住了。回来这边拿着水袋子灌了两下,漱了漱口。随后苦笑道:“都是作的,平白无故的我上去搭什么茬,平白惹了一身骚。” “也不能这么说。”沈红仙笑了笑:“幸亏他死了,不然若在这庙中闹上一夜,咱们可谁也不用睡了,明天还怎么赶路?”[.] 第一百六十九章 信手从风中拈起一片枯萎的飞花,稍稍摩擦了一下,感受它最后的一丝生机与魅惑。一阵微风拂过,带来的不是凉爽,而是一股子热浪。 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原本生机勃勃的景象却因为不久前的惨事而变得有些恐怖。 尸体早已经被移走,可依旧还是有着许多的蛛丝马迹。旬月无雨,青草上的鲜红,树干上的割裂,默默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 “嚓!” 手上微微用力,那朵不知名的花瓣便化作了点点碎屑,随风飘散。 “来人!” “督主!” “马家集的那个县令还没有来吗?”徐如意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额。。。”房天佑低声道:“还没到,属下这就派人去催。” “算了。”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徐如意微笑道:“一个时辰没到,咱家就再等等,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能来,又能给咱家一个什么理由。” 徐如意和房天佑面向着轻缓的溪流,伫立不语。 化鹏飞不在此地,虽然说了要带他出来,但却被徐如意派去了吴郡,约好回头少室山下汇合。 番子们四散在不大的梅林之中,不时的拨开草丛,爬到树上,甚至还有潜到水下的,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只可惜暂时还是一无所获。 “大人,大人,你倒是快走两步啊!”梅林之外,马家集的典史赵冲和县丞王吉连连催促着走在正当中的县官大老爷周平安,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只可惜看这周平安的步伐神态,完全是一副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颇有一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雍容。 “我的周大人诶~”王吉眼泪都快下来了:“咱们轿子都下了,也就一里不到的路程,咱们就快着点儿吧。” “急什么。”周平安微笑道:“反正那个阉人都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咱们再是着急又有什么用处?” “大人。”一旁的赵冲有些不解的问道:“那阉宦在京中深得圣上宠信,凶焰滔天,手上更是生杀无数,为何大人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下官着实不解啊。” “不解?”周平安轻笑一声:“所以你只能当个典史,而老爷我却是县令。”痰嗽一声,周平安卖弄道:“那阉人如今在朝中虽然气焰嚣张,可朝中局势,说到底,还是各位部堂大人做主。咱们做官的都想升官,可上边的位置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升官靠的是什么啊?” “孝敬银子!”王吉不假思索的答道。 “呸!”周平安唾了王吉一脸:“孝敬银子的多了,这还用你说!” “那。。。下官实在不知了。”王吉挠头不解:“求大人赐教。” “靠的是名声,威望。” “名声?威望?” “那阉人名声不好,杀戮甚多。老爷我若能对他桀骜一番,冒犯一二。传扬出去,这名声和威望不就来了?更能获得朝中大人们的赏识,升官岂不就是指日可待?” “原来是为了扬名。”王吉了然的想道。 赵冲却很担心的问道:“大人,您这主意是不错,可您就不怕。。。不怕。。。” “怕什么?”周平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银子丢在这梅林,想要破案,那阉人就离不开咱们马家集县衙的配合,他敢动我?给他个胆子。” 连说带比划的,三人来到了梅林边。还没走进去,阴影中突然冒出一个番子来,褐衫圆帽,手持钢刀,脸色阴沉:“来者何人,通名报姓!” “马家集县令周平安,携典史赵冲、县丞王吉前来。还不速去通报一声?”周平安神态倨傲的一拂袖。 “周平安?”番子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点点头:“督主说了,你们到了直接带进去就是,不必同传,跟我来吧。” 说完,转身便走,身后三人急忙跟上。 当水流声传来的时候,周平安、赵冲和王吉也就看到了河边静立的徐如意和房天佑。虽然只是背影,但那身厂公的玄衣蟒袍,却不会认错。 周平安嘴角一撇,心中不满:“切。太祖爷严令,阉人不得穿绸蹬靴。可现在别说靴子了,连蟒袍都穿上了,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平安是吧?”番子还没张口通秉,徐如意当先转过身来:“倒是让咱家一阵好等啊。” 周平安随意的拱了拱手,算是施礼:“下官周平安,见过厂公。” “方面大耳,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倒是一副做官的福相。”徐如意微微一笑:“咱家在这里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你可有和解释给咱家啊?” “需要什么解释?”周平安眉头皱起,面露不悦:“本官处理县内公务,日理万机。哪里等闲便可脱身?” “哦,那就是没有解释了。”徐如意点点头,复又问道:“那盐税银子的案子你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尸体为防腐烂,已经都运回了县衙停尸房,交给仵作处理了。二百多具尸体,仵作只有一人,哪里是那么快便能得出线索?” “哦,那就是没有线索了。”徐如意又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周平安身侧的赵冲、王吉,微笑道:“你二位又是何人啊?” “我。。。下官。。。”王吉和赵冲虽然经过了周平安的指点,也想着展示一番读书人的傲骨英姿,但看着面前这东厂提督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督主问你们话呢,你们耳朵聋了?”房天佑目露寒光,在一旁开腔道。 “噗通!” “噗通!” 接连两声,王吉和赵冲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县丞王吉(典史赵冲),拜见督主!”说罢,便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混账!”周平安没料到二人竟然如此没有面皮,跟个磕头虫一样,顿觉大失颜面。 就刚刚那片刻,他二人也是想的明白了。名声再大,传出去也是县官老爷的,与他二人无干。这东厂阉人或者不敢动周平安,可万一拿他们两个撒气呢?反正他们觉得在一县一地当个小吏也算舒服体面,还是不冒险的好。 “嗯,起来吧。”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 “谢督主。”二人从地上站起来,却躬身垂首,不像之前那般死撑。 “周平安,周平安。”徐如意轻声念了两遍,开口诵道:“原籍松江府,洪武二十一年进士及第,二甲十七名。之后先入翰林院任检讨。洪武二十五年下放山东汲水县任县令,后于洪武三十年调任马家集,还是当县令。官位上算是不升不降,但一个远在山东,一个位于京师左近,地位却是不同。想来周大人也是花了大力气了吧。” “不知所云。”周平安怒声道:“本官为官清明,向来不会使用那些钻营小道。能有今天的职位全赖皇恩浩荡。你这阉人,不知内情,妄加揣测,就不怕本官上本参你吗?!” “呵。”徐如意轻蔑一笑,眼中寒芒闪现:“参咱家?本来咱家此来还想着敬你这县令三分,只求能把差事办好。谁想你却给脸不要,跟咱家玩笔架山那一套,真当咱家是好脾气了?” 伸手一探,圆润白皙的右手抓在了周平安的脖子上,也不见如何用力,已然将周平安举在半空。 “你!你要。。做。。。甚!”周平安又惊又怒,双脚乱蹬,双手胡乱拍打,奋力挣扎,却不见任何效用。 “作甚?”徐如意邪魅一笑:“反正看样子咱家的差事你也不准备帮忙了,那就只好请你挪挪屁股,把地方倒出来换个听话的了。” 手上一扯,下一刻,徐如意抓着周平安的脑袋将他整个人像下面条一样下到了面前并不湍急的小河中。 “啊!!!” “咕噜噜~” “你这阉人!你!我!” “咕嘟嘟嘟~” 周平安又惊又怒,但话没说完,口鼻之中便呛了好几口。 “咱家很忙,没有功夫和你乱搞。你是想接着咱家扬名吧?” 双手用力的扑腾,脚下乱蹬,拼命的想要重出水面,但头上的力道让他无能为力。 “难道你就没有看出来,咱家的心情其实不太好?” “咕噜噜~” “到了下边如果阎王爷问起,你就说你是死于眼瞎吧。” 某一个瞬间,挣扎的双手在水面上突然定格,随后无力的落下。 几丝血迹从水下冒出,旋即又被冲散。 梅林中的小河还是一般的清澈,只是其中多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男性尸体在起起伏伏。 松手,起身。 徐如意平淡的拍了拍手,喃喃说道:“周平安周大人为国事操劳,夙兴夜寐。导致精神不佳,失足跌落梅林湍急的河水中,众人上前搭救不及,着实令人悲叹。” 带着笑意的眼神再度落在了赵冲和王吉的身上:“你们也很伤心吧?”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王吉磕头如鸡奔碎米,已然有些吓得傻了。 还是赵冲反应机敏,虽然也是两股站站,但咽了口唾沫,还是勉强开口:“小,小人亲眼看到,周大人自己不甚跌入河中,被河水冲走,与公公无干。悲痛,小人悲痛万分!” “嗯,你很机灵。”徐如意抬手拍了拍赵冲的脑袋:“你叫赵冲?马家集的典史?” “小人赵冲,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赵冲尽量的让头低一些,好让面前的太监拍的舒服些。 “以后就别总小人小人的了,好歹也是马家集的县令,应该自称下官才对。” “谢公公栽培!小人。。。” “嗯?” “下官,下官愿为公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很好。”满意的点点头,徐如意还视左右:“虽然一路快马加鞭,但也废了六天的功夫,这梅林之中也没什么看的了。走吧,去县衙看看,把你们查到的,都给咱家说说。” 。。。。。。 查案,凡是涉及到人命的案子,尸体永远是最直接的着手之处。 死者的身份,死因,等等,这都是不可忽视的细节。 房天佑领着下边的番子们四下安顿,而徐如意则坐在大堂上,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翻看着,身前新任马家集县令赵冲则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 “公公,梅林之中一共找到二百七十九具尸体,具是刀剑所伤。残肢断骸无数,仵作那边还在整理拼接。” “二百七十九?”徐如意一挑眉毛,饶有兴致的问道:“押运队伍一共只有二百七十九人?还是。。。” “公公明鉴万里。”赵冲谄媚道:“昨天前往扬州核对的衙役刚刚回来,扬州那边说一共派出了二百军兵和五十役夫使唤。不过沿途又从各处驿站抽了三十个人,所以实际上走到梅林中的时候,队伍中应该有二百八十人的。” “所以说应该是有一个活口的。人呢?” “没,还没找到。”赵冲垂头低声,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你怕什么?咱家也就是随口一问。”徐如意温和的笑道:“咱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梅林离马家集还有段距离,你马家集中统共也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若是真的有下落当然更好,没有也怪不得你。” “谢,谢公公体谅。” “四十万两银子,车拉人挑的,总该也有个痕迹。他们到底把银子拉到哪里去了呢?” 徐如意闭目思索,房天佑却从门外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督主。。。”房天佑瞥了赵冲一眼,没有说话。 “公公,大档头,下官先行告退。有事您随时叫我,下官随叫随到。” 等赵冲退了出去,房天佑才低声道:“督主,马家集有些不太平。” “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 “街上到处都是江湖中人。属下刚才一番打探,有些不好的消息。” “这群牛鬼蛇神,冲着那四十万两银子来的吧。”徐如意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子轻蔑:“不自量力。” “不止。”房天佑沉声道:“据说烟雨楼下了暗花,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买督主您的脑袋。” 第一百七十章 南宫彩云 “这孩子长得这般妩媚,将来谁要是娶回家中可真就享了福了。” “这眉眼,这小皮肤嫩的,都能拧出水了。” “别乱说,这可是南宫老爷府上的,敢瞎说,不怕南宫老爷知道了打折你们的腿!” “南宫老爷府上?谁啊?南宫老爷府上什么时候生了个千金?” “他叫南宫彩云,不过是南宫老爷的公子,千倾地一根苗的公子!” “公子?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不过还别说,这小模样,还真是对得起这个名字,天生就该给人收进房中。” “你刚搬来镇上,所以不知道。南宫公子天生男生女相,星光寺的大师说必须要取个女名,不然养不大的。” “南宫彩云,嘿。要是给老子取上这么个名字,老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也不至于的。大师说了,这名字叫到九岁就行了。” “这样啊。。。” 乳名叫做彩云的孩童,在所有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一天天的长大。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这种生活的艰难。男孩子觉得他是女的,女孩子又觉得他是个怪物。同龄人之中,他这个异类没有一个玩伴。 一开始他的父母对他的态度还满是怜惜和关怀。但等到后来他的弟弟出生了,一切都变了。 一直以来给与他保护的父母,对他的态度从怜惜,变成了厌恶。 “这是一个妖怪!” 一次家宴之后,他听到他的那个亲生父亲端着酒杯这样说道。 “或许我真的是个怪物吧。”小孩子这样想着:“但至少给我一个正常人的名字吧?” 他讨厌自己的这副身子,也讨厌父母给他取得这个名字。 身子他改变不了,但至少名字可以,只要等到九岁就好了。 九岁那年的九月初九,也是他的生日。 府上为他改名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毕竟在外人面前南宫老爷不能丢了面子。就在南宫彩云盛装打扮,跪在地上,等待着父亲赐予自己新的名字的时候。 一柄飞刀,在他头顶飞过,落在了他父亲的心口。 父亲的鲜血喷了他一脸,带着热气,有些腥,有些甜。 父亲的生命逝去了,他改名换姓的机会也消失了。 早熟的孩子想到了这一点,随后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远处那个曾经似乎算是家的地方,已是一片祝融之所。眼前是一条无名的小巷,身前,站着一个古里古怪的老人,花花绿绿的衣服,白粉敷面,脸蛋上还擦着胭脂。 “听说你叫彩云?南宫彩云?”声音也很尖细。 “你是谁?” “这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在哪?” “你家被人毁了,不过和我无关。我只是凑巧看到了你,觉得你的模样挺有意思的,便顺手把你救出来了。” “这副模样救了我?”九岁的南宫彩云脸上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与绝望:“我这妖怪一样的另类,竟然还能救我一命?” “另类有什么不好?我也是个另类,你似男似女,而我,”老人指了指南宫彩云,又指了指自己,手上挽了一个兰花指:“不是个男人。” 这种来自另类的认同带给了南宫彩云人生的第一缕光。 “以后就跟着我吧。老妖怪带个小妖怪,咱们两个人,一条命。我若死了,你就替我活下去。” “我的名字?”老人笑了笑:“我叫无眠。” 月光与火光的映衬下,自称无眠的老人如是说道。 之后的日子里,那个名叫无眠的老人领着他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在哪里,老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当上了一名仵作。而他也顺理成章的与老人一起住进了停尸房,开始与尸体打起了交道。老人懂得很多,也教了他很多,包括武功,还有一些可怖的手段。 其实南宫彩云并不想学,但老人希望他会,他也就用了心思。 两个人,一条命,老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直到临终之时老人在病榻上,留给了他一柄叫做“霜”的宝剑并留下了最后的嘱托:“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去天门吧,替我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一柱香。” 南宫彩云将老人埋在了左近的一处高山之上,按照他的要求,面向着京城。 临死还想着天门,死后要面向京城,那天门应该是在京城附近吧? 南宫彩云离开了那座生活了许久的小县城,开始了未知的旅途。 在这以后,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当他再出现的时候,他来到了这座名叫马家集的小城。 身后背着的剑变成了两把,一柄叫做霜,另一柄叫做雪。 而他,又成了一个仵作。 。。。。。。 “南宫,南宫~” 门外的急促呼喊打破了黑暗中南宫彩云的沉思。 “稍等。”轻柔的声音之后便是“哧~”的一声响,片刻后,小桌上的油灯被点亮了。 房门被轻轻拉打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带声调的疑问:“有事?” “快跟我走。”捕快班头孙大牛一脸的惶急:“之前和你说起过的那个东厂太监头子来了,现在就在大堂上要见你。” “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仵作,见我做什么?”嘴上这样问着,但南宫彩云还是跟着孙大牛的脚步向县衙大堂走去。 “梅林的尸体是你亲手验的,自然要找你问话了。” “你去了可得小心点儿,说话注意些,长点儿眼睛,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千万别招惹了他,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咱们周老爷就因为说错了话,听说已经被他扔到水里喂了鱼,千万要小心啊。” 走入大堂之中,天地正气的金匾下边,一个美艳的有些妖异的身影,身披一身玄色蟒袍,静静的坐着,翻动着手上的一本小册子十几页的样子,这如画之景不由得让南宫彩云愣住了。 “你就是此地的仵作?”徐如意平静的问道,没有抬头。 “南宫,公公问你话呢。”跪在地上的孙大牛轻轻一推身边的南宫彩云。 “是,我就是此地的仵作。”南宫彩云回过神来,以同样平静的声音回道。 “跪下,跪下说!”孙大牛用胳膊肘碰着南宫彩云的腿,连声提点,但想想南宫彩云的脾气,又转而谄媚的向徐如意笑道:“公公莫要见怪,南宫的脑子有些不太好使。” “南宫?”徐如意似乎来了兴趣,终于将目光投了过来。 “是。”南宫彩云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徐如意指着外边,示意孙大牛。 “这。。。公公。”孙大牛有些犹豫,似乎不放心留下南宫彩云一个人。 徐如意微笑:“下去,不要让咱家说第三遍。” “是。”孙大牛无奈的叹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大堂上,只留下徐如意、南宫彩云互相凝视。 那目光中,带着疑惑,带着好奇,还带着些。。。对彼此的认同。 “你长的很美啊?”徐如意微笑着,先开了口。 “你长的也很好看啊。”轻轻柔柔的声音,听的人心头痒痒的。 “白骨禅?”徐如意没有多说,只是试探的说了这三个字。 “什么?”南宫彩云面露茫然。 “没事。”徐如意摇了摇头:“长成这副样子,很难过吧?” “难过?”南宫彩云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呢?” “我?”徐如意笑道:“我是个太监。位高权重的太监。过的还算不错吧。冒犯我的人都被我杀掉了。” “真羡慕你。”南宫彩云轻叹道“我也想杀掉他们。” “但你没有那个本事?” “不,只是太多了,我杀不过来,也有些习惯了而已。” “哈哈哈哈!”徐如意仰天长笑:“你这回答太有趣了。杀人,哪还有杀不过来的时候?想杀一个就杀一个,想杀一百个就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只要你想,总有杀得尽的那一天。” “或许吧。”南宫彩云不置可否,似乎在想着什么。 片刻,他又开口了:“屋顶上现在站了五个人。” “我知道。”徐如意笑眯眯的点点头:“他们应该是来杀我的。” “你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杀掉他们了?”轻描淡写的拂袖一扫,浩然的掌力冲天而起。 “轰隆”一声,屋顶上陡然破开一个大洞,土石落下,夹杂着血色与某个人的惨叫。 “不好!这狗太监发现咱们了!” “吗的拼了!” “拼了!” 五个人想在今夜动手,用徐如意的脑袋换取烟雨楼的十万两花红。五个人分十万两,没人得两万两。简单的算数,但现在却只剩下四个人了,稍微复杂了一点。 “给我死!” 声声怒吼,从屋顶坠落的四个人,都是黑衣蒙面,手提刀剑。甫一落地,便向着座上的徐如意冲去。 四道寒光,不分先后,递到了徐如意的面前。 再一瞬,刀光剑影已然砍在了徐如意的身上,只是很可惜,莫说受伤,便是连他的衣角也没有挑开一丝。 “内家横炼护体真气!” “这叫天罡童子功。”徐如意点了点头,视眼前四人如无物,微微一笑,如迦叶拈花,手腕不知如何一翻一擒,顶在眉心的宝剑便已拿在手中。 这一出手,便已是天差地别。原以为京师养尊处优的太监头子不过也就是个寻常的阉人,却没想到竟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功夫在身! “撤!”丢了兵器的汉子一声大喝,一个鹞子翻身,脚尖在案几上一点,便要提纵而去。 “破破烂烂的兵器,破破烂烂的人。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一手握在剑柄上,另一手攥着剑尖一扭一折。 “哗啦啦啦。” 无数碎片飞起,密密麻麻,直如风暴,席卷身前三丈。 “啊!” “额!” “不!!!” 三生惨叫,再然后,具死尸扑落在地。脸上,喉头,心口,两肩,甚至是胯下,到处都是闪烁着铁剑的碎片。 徐如意的目光却跳过了他们,玩味的看向南宫彩云,看着他手中的那柄秋水寒光。 “霜,义父临终所赠。”南宫彩云简单的介绍了一句,便将剑又收在了背后。 “你是这县衙的仵作?”徐如意又问了一次,这次的态度,却是认真了许多。 “南宫彩云。” “很好听的名字。”徐如意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咱家叫徐如意,东缉事厂提督太监。奉命来查梅林盐税被劫一案。” “听说过。” “尸体是你验的,有什么能告诉咱家的吗?” “下手的人都是高手。”南宫彩云沉吟片刻,说道:“死者虽然都是身受刀剑之疮,乱刃加身,但死因却都是一刀毙命。或在心口,或在咽喉。决无例外。” “看来下手的人都是高手了?”徐如意喃喃道:“如此看来,白莲教的嫌疑却要多过北边了。” 五指轻轻的在桌案上点了点,随后下意识的一划,徐如意再度开口说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便只想待在这马家集做个仵作?” “可以。” “那想不想换个地方,换个更精彩些的活法?” “也行。” 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让徐如意感到有些好笑:“人活一世,总要有个目标或者态度吧。你难道就想这么无所谓的过上一辈子?” “我。。。”南宫彩云目露迷茫之色,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那个叫无眠的老人最后的嘱托:“如果有机会,就去天门吧。替我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一炷香。” “天门在哪?” 老人没有回答,黯然而逝。 “如果有可能,我想去天门。”南宫彩云呢喃道。 “天门?”徐如意目光微凝:“为什么想去?” “那是我义父的遗愿。” “他可曾告诉你天门在哪儿?” “不知道。”南宫彩云摇头:“义父希望我去,我便想去。虽然我也没有方向。” 沉默片刻,徐如意笑道:“你想去的天门,咱家知道在哪里。你想去,咱家便给你个机会吧。”徐如意起身,向后衙而去:“接下来的日子,明里暗里或许会有无数跳梁小丑来咱家眼前晃悠。别让咱家动手,帮咱家处理掉他们。咱家便领你去天门。如何?” “成交。”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谜底 徐如意在这里待了七天,这七天里,他就一直待在县衙之中,显得不慌不忙的。 虽然徐如意人待在马家集,但东厂的运转却一刻不停。八方消息汇聚而来,写在纸上,再送到徐如意的手中。 每一个消息他都看的很仔细,想的很认真,哪怕是激射而来,已经近在咫尺的这枚梅花镖,他也没有在意,因为自然会有人替他处理。 “叮!” 一声脆响,飞镖被南宫彩云击落在地。依旧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不出去看看?” “不用,我只要护住你就好。” “也对。” 徐如意点头表示认同,确实不需要追出去,房天佑自然会领人处理的。 七天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暗杀了。徐如意不怕,但却有些烦了,他想离开了,但他还不能走,他在等。 他要等一个人,或者说是等一个解释。 三天前,沈红仙托一个小乞丐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明了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叫李大可的疯子的经过,以及他们所听到的关于烟雨楼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叙述,再加上他和古月真的分析,以及欧阳在信的最后加上的那句“如意哥哥你要小心。” 信上的内容进一步的加深了白莲教的嫌疑,很多线索也穿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会下手?因为光明顶的重建与经营需要很多银子。 地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花瓣?听说白莲教左护法司空玄有一招漫天花雨洒金钱,用过之后便是这番景象。 一切都顺理成章,可徐如意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证据。也正因为没有证据,徐如意才在这里等了三天,这是他给自己,也是给唐赛儿定下的期限。 明天日出之时,若该来的人还没有来,徐如意便会压下心底那丝犹疑,再次推动天下围剿白莲教。 说起来,为什么烟雨楼会在这里边插上一手,徐如意还真是好奇的很。 烟雨楼的名声,这些年徐如意也听过一些,但一向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徐如意本来也不将他放在心上。可这头一次打交道,倒是让徐如意开了眼界。 金银之下,竟然会有这么多好手亡命而来。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千古至理。 这还只是在烟雨楼的应召下出手的江湖游侠,而其中所谓的“四百八十寺”顶尖杀手却还没有出手,若他们出手了该会是什么景象? “这样的势力,若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这样想着的时候,房天佑拎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走了进来。 “督主。”房天佑的气息有些粗重。 “受伤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杂碎轻功极好,费了番功夫。”房天佑将手中的人头举在眼前:“督主,这家伙属下认识,觉得有必要和您说一声。” “是谁?” “华山派的,一个客卿长老,名叫左中原。” “左中原?”徐如意偏着头想了想:“我认识他吗?” “他有个姐姐,名叫左秋华。之前风云庄。。。”提起已经化为废墟的风云庄,房天佑不由眼神一黯。 “哦,那个华山派的胖娘们儿。”当时的印象还挺深的,徐如意一下子就想了起来,随后神色一寒:“华山派也搀和进来了?看来这次不光要跑一趟少林和魔刀门,四教七派都应该走上一圈儿,也是时候给这些江湖门派立下点儿规矩了。” 该说的说完,房天佑又拎着脑袋出去了。 “什么时辰了?”徐如意双目微阖。 “子时将至。” 徐如意睁开双眼,望向堂外,开口笑道:“七天,这些杂碎倒是学的乖了,知道不能进大堂,只是远远的扔石子儿。”目光看向南宫彩云,徐如意的眼中愈发得赞赏:“你的剑法真的不错,什么名堂?” “十步一杀。” “十步一杀?”徐如意咂咂嘴,品味着其中的韵味:“好名字,好名字。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南宫彩云的剑法很强,不可思议的强,这是徐如意亲眼所见,但只限于第一剑,之后的变化就只限于快,却没有达到第一剑那种近乎于道的境界。因为好奇于第一剑的威力,徐如意亲自尝试了一下。 若不是百年功力的天罡护体真气支撑,他恐怕也会受伤,重伤! 但这样很好,他相信天下能挡住这一剑的人绝不会太多。 想想那让自己都心有余悸的一剑,徐如意突然好奇的指向南宫彩云的背后:“你的两柄剑,一柄叫霜,另一柄呢?怎么从来不见你用?” “她叫雪,我不会轻易用她。” “为什么?” “我不想说。” “那好吧。理解。” 时间点点滴滴的逝去,就在三声锣响,来到子时的时候,徐如意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一个神色邪魅的公子。 和尚穿着月白色的僧袍,脚踏麻鞋,手里边捻动着一串漆黑的珠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公子穿着一身宝蓝缎子的衣袍,腰系丝绦,手里拿着把湘妃竹的折扇,脸上似笑非笑的。 徐如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冲着南宫彩云点头示意认识,随后笑道:“白莲教左右护法齐至,咱家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嘴上说着恕罪的话,但却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无生立掌虔首,口颂佛号:“阿弥陀佛,厂公身份尊崇,我二人不过区区白莲护法尊者,哪里敢劳动公公出面相迎。只是不知厂公深夜在此,可是在等什么人?” “正是在等你们,虽然来的有些晚了,但总算是来了。”徐如意身子前倾,目光有些阴寒:“给咱家一个解释,不然的话,白莲教可能就要再换两个护法尊者了。” 什么解释?徐如意没有明说,但无生和司空玄当然明白,这也是他们此来的目的。 天门和白莲教此刻算是蜜月期,表面上来看是在合作的基础上各取所需的同时,但其实更深层次来说,从唐赛儿在教内放出消息要重建光明顶那一刻起,唐赛儿以及一众高层已然骑虎难下。 徐如意这一边,大不了将来不用白莲教的帮助,与朱棣一战胜负也未可知。可唐赛儿如果现在再反悔,对教内万千教众便没了解释,本来蜀地起义就失了利,如今再来这么一出,她这个无所不能的在世佛母可就成了笑话了。 所以,在察觉到徐如意有可能产生误会的时候,唐赛儿第一时间便派来了左右护法前来说明。她自己没亲自前来,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因为她有急事,一时脱不开身。 司空玄与无生对视一眼,点点头。随后司空玄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施礼道:“厂公,佛母明白您心中的猜测与怀疑。不错,我白莲教确实有实力,也有动机拿这四十万两银子。但这不代表我们真的动了手。” “不只是怀疑而已。”徐如意摆了摆手:“漫天花雨洒金钱,唐门的绝技。而唐门,不,或者说江湖上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练成了,可对?” “不假。” “现场有大量的花瓣遗留,你怎么说?” “就只凭那一地花瓣,厂公便怀疑银子是我劫的?” “至少你有嫌疑,而且嫌疑不小。”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司空玄皱眉,无生垂目。南宫彩云缓缓将背后的霜抽了出来,持在手中。 至于徐如意,则似笑非笑,不语不言,只等司空玄的回答。 半晌 司空玄轻笑摇头:“此事易尔。厂公,若在下能证明现场花瓣非在下所留,是否便能证明是有人陷害在下,欲挑唆我白莲教与,与朝廷不和?”司空玄一时语快,差点说出天门之名,却被徐如意刹那的杀气所震慑。 “当然,但咱家很好奇你要怎么做,难道你能让那些死物说话不成?。” “一言为定。”手中折扇一翻,随意的插回腰间,司空玄微一运气,沉寂的县衙大堂陡然起了一阵旋风,不大,但却真实存在,伴随着花香阵阵。 司空玄双手十指离合交错,结出一个个古朴的手印,随后猛的向上一举,双臂在空中连挥了四五下,仙人舞袖一般,无数花瓣金钱陡然出现在空中。带着玄奥的轨迹落下,虽然看似轻柔,却如片片利刃,打在桌椅立柱上,立时便钉了上去,“咚咚”作响。 徐如意双目微阖,周身紫气缭绕,花瓣金钱还不到三尺便被紫气化为尘粉。 无生双手似金似玉,大袖连挥,将头顶的花瓣或金钱抓在手中。 倒是南宫彩云的应对就要简单许多,手中长剑舞的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盏茶功夫,花瓣金钱尽数落下,大堂上再度恢复沉寂。 司空玄面色有些泛红,气息稍显粗重:“厂公,这便是在下全力施为之下的漫天花雨洒金钱。可能证明在下的清白?” 徐如意伸手从面前的案几上拔起一片花瓣,闭目回忆梅林中的情景。树木上似乎并无痕迹,也不见枝杈断裂,所以。。。 “可以。”徐如意点头表示认可:“神功绝技,名不虚传。” 如此一来,嫌疑最大的人便是。。。 。。。。。。 “大师。” 听到身后的声音,道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身后的独眼汉子:“新的消息?” “是。”独眼汉子点点头:“白莲教左护法司空玄,右护法无生已于一刻钟前抵达马家集,现在或许已经见到那个太监了。” “嗯。”道衍皱眉,沉吟不语。 “大师。”独眼汉子轻声道:“司空玄来了,咱们的那些栽赃嫁祸的手段大概也就瞒不住了。要不要属下干脆。。。”单手下劈,独眼汉子的意思不言而喻。 道衍看着独眼汉子,淡然说道:“李毒。王爷让贫僧带着你手下的三百偷天死士出来的时候,所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王爷说凡事全听大师安排,不得丝毫违背。”李毒有些不以为然:“王爷的话属下当然记得,只是给大师些建议而已。” “嗯。”道衍点头:“贫僧一直待在王爷身边,你与贫僧从无过往,所以心中不服,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命令就是命令,心里不服,面上也不要显露出来。不然的话,或许会丢了性命。” “我!”李毒面色不忿,抬头便要出言反驳,可视线相交,却突然失神。 一双边线分明的三角眼,白睛黑眸,好似好似埋葬无数生灵的枯井,又好似了无生气的万年寒潭。冷漠、深邃,蕴含着最为纯净的。。。死亡。 “咕咚。” 完全是无意识的,喉头蠕动了一下,这轻微的声音,让李毒的心脏陡然一紧,好像这声音可能会惊动一头饿虎。 额头冷汗顺着眼角滑落,有些痒,但他不敢抬手去擦。眼睛有些酸涩,可他不敢眨动一下。 “你很热吗?留了这么多的汗。”道衍抬手,轻轻柔柔的探向李毒的额头。 “没。。。没有。”李毒想躲,可浑身紧绷,身体违反了他的意志。 四四方方的佛掌,仿佛带着擒拿天地的力量,在李毒的眼前渐渐的靠近、放大。杂乱的掌纹清晰无比,力量在无声的汇聚。 “我。。。我要死了!”李毒的脑海中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往日里一身引以为傲的功夫在这一刻却只给了他这样一个结果,未免让人沮丧。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大师,烟雨楼来人要见您。” 那手掌在空中停住,旋即放下。 “是刀片儿那小子!”李毒的心中一阵狂喜:“回去一定要好好奖赏他!喜欢女人,老子给他找上三百个,让他爽个够,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李毒真想狂笑三声,但可惜他不敢。 “带他们偏厅等候,贫僧马上就去。” “是。”门外的人影离去,全然没有意识到屋中的骤雨狂风。 “贫僧相信你明白了,对吗?” “是。小人明白了。” “明白就好。”道衍迈步擦肩而过。 房门打开又关上,李毒衣衫湿透,瘫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面佛 推门而入,道衍又变成了那副朴实无华的苦行僧模样。如果忽略那双三角眼所呈现的病虎之像,不得不说,他也算是一个妙僧。 颔首冲那面具男人点点头,道衍在正当中坐下。 “道衍大师。”自称丑牛的烟雨楼使者的态度说不上恭敬或者卑微,完全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大师拿出的银子,虽然只是借花献佛,但我烟雨楼一向不问出处,拿钱办事。 四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开东厂厂公的花红,二十万两运往北平,十万两权做我烟雨楼的茶水。” 道衍淡然开口道:“这些事情已经谈过了,无需再议,使者还是直言正事吧。” “交易虽然已经敲定,但有些事情我们楼主觉得还是要再谈一谈的。 北平厉兵秣马,钱粮所耗甚巨,离不得这二十万两银子。可东厂缇骑,锦衣密探,两者如今布网天下,风声着实太紧,我烟雨楼虽然神通广大,但办事的毕竟是人,不是神仙,这个道理,大师是明白的。” “烟雨楼的意思如何?” “楼主想问问大师,不运现银,改运银票飞钱可行否?” “不行。”没有丝毫犹豫,道衍当即摇头:“这是军饷。” 理由很直接,发给士卒的军饷只能是现银。 北平原本是元朝大都,北逃时留下无数稀世珍宝。这些宝物大部分都落入了南京皇宫大内,可还有不少却落在了朱棣的燕王府。 可以说朱棣手中不是没钱,只要他想,随便拿出点儿东西来都是万千金银之巨,可他不能拿。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拿出来也没用。 北地缺银,而朝廷此刻的倾重发展也在南方。所以北方商人凡是涉及到大额交易,多以银票交接。 可银票能用,但不换成现银就不能发给士兵。没办法,没有这么小额度的银票。道衍之前提出以海外之银来弥补北平空虚。可不巧的很,海上翻了船,上一波生意血本无归。 这是天意,怨不得旁人,但要命的是,钱货丢了也就罢了,船也没回来。这就好比打鱼的丢了网,都是砸饭碗的事情。新的船还在建造,但在此之前,北平需要这笔银子救急! “嗯。”丑牛对于道衍的回答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提出了第二条要求:“楼主也料到大师不会同意,所以他说。。。”丑牛痰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后眉毛一挑,扬声说道:“需要打通的关系太多,所以十万两银子不足用,还请大师体谅。”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生意场的规矩贫僧还是明白的,使者说个数吧,只是不要太过分就好,毕竟这笔银子。。。” “不要银子。”丑牛摆手,随后从桌上端起茶碗来:“楼主听闻大师有一尊彩玉三面佛?我们楼主不胜心喜,欲求一观,不知大师可愿割爱?”话说完,滚烫的茶水送在嘴边,轻轻吹开水面些许的漂浮,轻抿一口,等候道衍的回复。 是人,总会有欲望,也总会有弱点。 如果说王图霸业是道衍的欲望,那丑牛口中所提到的彩玉三面佛便是他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 伸手入怀,片刻之后,道衍的手中出现了一尊玉雕: 三头六臂,法身端坐莲台宝座。三头面现一喜一怒一慈悲。 喜面在左,眉眼弯弯,笑口常开; 怒面在右,凝眉瞪眼,利齿獠牙。 唯有中间的慈悲面相,面容娟秀,眉头紧锁。俯首下视,似为世人苦难而哀伤。 玉佛法身端坐莲台宝座之上,六臂上下挥展,各持玲珑法器。 单只这雕工技艺,便已是万金难求,可在此之上,这美玉材质也是世所罕见。 通体温润洁白,晶莹剔透,如同凝脂。 法身白似羊乳,莲台青绿滴翠,三头面中喜面为蓝,怒面为红,中间慈悲面相却为黄。 物色交错,宛如天成。 无价之宝,这便是无价之宝! 丑牛一时惊呆,手上一送,茶碗跌落在地,碎为几瓣。 “当年恩师临终前曾说,贫僧一生注定必然杀伐无数,祸国殃民。他不能逆天而行,但却希望我能将这玉佛随身携带,吸纳戾气,平心静气,体悟佛法真谛。” 一对三角眼,难得的在这玉佛面前露出了温柔的神色来,一贯少言的道衍此刻竟然显得有些絮叨。 “自贫僧得了这尊玉佛,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风雨无阻。每日功课,也是在这玉佛面前完成。 说来惭愧,贫僧翻遍典籍,却对这玉佛的身份不得而知。但这就是贫僧心中唯一的佛。” 说道这里,道衍又抬头看向眼神有些浑噩的丑牛:“你们楼主想要?” “。。。。。。”丑牛没有回答,听道衍这一番话,他觉得对方已经是拒绝了。他也能理解,若这玉佛属于自己,恐怕很难有人能让自己心肝情愿的叫出来。甚至于哪怕对方真的把这玉佛给了自己,自己。。。会把他交给楼主吗?眼神一惊,差点儿被自己这胆大包天的想法给吓得蹦了起来。 “贫僧可以给。”道衍微笑点头,起身将玉佛放在了丑牛身旁的几案上:“但你们得为贫僧多做些事情,不然贫僧可就赔了本儿了。” “你。。。你说。”丑牛的声音很低,嘶哑。三个字,说的有些费力,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还是之前的条件,东厂厂公的脑袋。”道衍又坐回了丑牛的对面:“之前你们说十万两银子不合适,只能开朵红花?这次加上这玉佛,贫僧觉得应该很合适了。” “好。”丑牛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将玉佛揣在了怀中。他很想在手里把玩一番,可他不敢。他怕自己会抑制不住自己的贪婪。 他其实也没有权力答应道衍的条件,但他还是答应了,先斩后奏。因为他相信,楼主见了这玉佛,什么都会答应的。 就在脚步迈出房门的一瞬,温和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小心些,别碰碎了。” 。。。。。。 “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城隍庙!” 吴郡城,也就是今天的苏州姑苏区一代,又叫吴县,自古便是东南重镇,繁华形胜。 化鹏飞在七天前来到这里,却一直没心思游玩,又或者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一直在游玩,虽然心里边儿火急火燎的。 他约好和徐如意于两个月后在少室山下汇合。一路紧赶慢赶,跑死了三匹好马,赶到这里,为的,是找徐如意所说的吴郡城东四十里的城隍庙下边的宝藏。算上赶去少室山的路程,自己大概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可如今过去了七天,他还是一无所获。 吴郡城东四十里的城隍庙。 这个描述听起来很精确,但重点其实只有两个,那就是“吴郡城”以及“城隍庙”。 吴郡城太大,东墙长六里有余,城东四十里,这两个条件加起来,就是几千亩的面积,其中还多山陵密林。 所以归根结底,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吴郡城中,打听到城隍庙的位置。 化鹏飞现在就在吴郡城中,可他问遍了城中上下,甚至还在昨天晚上潜入县衙翻了县志,却根本没有发现这吴郡有过城隍庙。不是荒废了,而是从来就没有建过! 好吧,这其实蛮可疑的,要知道。中国自古便是一个多神的国家。山神土地,城隍判官这些神仙庙宇不计其数。吴郡是个大城,也是座名城。山神庙有,土地庙也有,甚至在北边还有一座年头不短的关公庙。却唯独没有城隍庙。 这确实奇怪。可这一时之间,虽然好奇,却哪里有功夫去刨根问底? 狠狠的将盘中的那只肥鸡的大腿扯下来,塞在口中撕咬吞咽。随后又搬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牛饮一番:“妈的,老子一会儿闭着眼睛出门,撞到的第一个人,老子就给他十两银子,然后最后再问一次,若还是不知道,老子就在城东跑上三天。再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打定了主意,化鹏飞便胡吃海塞了起来。 念头通达,食量也是大增。两只肥鸡,除了鸡头和骨头,剩下的全进了他的肚子,除此之外,还有一斤酱牛肉,一屉小笼包,一盘水晶淆肉,以及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 “小二,会账!” “来了客官!”小二麻利的一声吆喝,点着碎步走上近前,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伏:“客观,一共四两银子,另外这是您要的醉鸭肥鸡还有馒头,已经给您包好了。” “剩下的赏你了。”化鹏飞随手扔了锭不小的银子在桌上,伸手接过小二手中的包袱,起身便走。 “客观您慢走。”小二开心的将手里的银锭拿在手中,掂了掂,脸上瞬间乐开了花:“好家伙,得有十两上下,这下可真发了财了。” 小二这边儿心花怒放的样子暂且不提,且说化鹏飞拎着包袱一摇三晃的走到酒馆儿门口,刚要迈步,却陡然响起刚刚自己做的决定:“好,我就再给吴郡百姓一个机会!” 想到这儿,闭上眼便迈出了门口。不挑方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方向可言。闭着眼睛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刚才饭菜可口,他实在有些喝的多了。坐着的时候一杯接一杯的还没什么反应,这起身走了几步,风一吹,顿时有些见风倒。 七拐八拐,也不知走了几步,也不知撞到了什么,来不及睁眼,便“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呼呼的睡了起来,嘴里还喃喃的念道:“这吴郡还能喝到这么地道的女儿红,老天待我不薄啊。。。” 一番好睡,再睁眼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弦月当空,星光黯淡。他其实还没睡够,但他还是醒了,没办法,太冷。 低头再看,包袱没了,身上的衣物银钱也没了。不过还好,当地民风没那么恶劣,还给他留了条裤子。 “切,就知道会是这样。”化鹏飞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感觉脖子有些疼,可能是落枕了。 他的神色倒是轻松,不见丝毫沮丧窝火。不过想想也是,银钱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赫赫扬名的“云龙九现”哪里会为银钱发愁? 四下张望一下,自己似乎是在一条偏僻的胡同中,周围也没什么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抬头看看月色推断一番,该是已经二更天了,正常人都再家睡觉了。 前行几步,走到大街上,白天喝酒的酒家就在不远,左右看看,化鹏飞摇头苦笑:“本来还想找人打听城隍庙的,这个时辰,哪里能见个活人?” 正这么想着,却听东面不远处三声锣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化鹏飞拍手笑道:“对啊,除了我,这不还有打更的嘛?” 提气迈步,化鹏飞几个起纵间便悄然来到了更夫身后:“这位大哥!” “哎呦妈呀!!!”突然出声,更夫被吓了一跳,险些背过气去。 待到更夫回神转身,看清化鹏飞的模样,这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到底是本分老实人,没有破口大骂。 “我说老弟。”四十多岁的更夫的神情有些无奈:“这大晚上的,你走路也每个动静,可吓死我了。” 吴侬软语,听的有些费力,好在化鹏飞走南闯北,对各地方言都很熟悉。当下操着一口有些蹩脚的当地口音歉意的回道:“大哥不好意思,小弟天生走路没声。今天酒喝的多了,昏了过去,被人给捡了一顿。刚起来,可能您之前没看到。” 更夫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要紧的,一会儿你随我再喊上两条街,然后跟我回家,我给你找件衣裳,大晚上的可别冻坏了。咱们穷人家,得病可遭罪着呢。”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化鹏飞连连拱手作揖。 按现在话说,大概过了能有二十多分钟,更夫带着化鹏飞喊完了自己负责的几条街巷,便将铜锣往腰间一挂,向着家中方向走去:“你说说你,这么不小心,独身在外还敢喝大酒,也不怕把命给喝酒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蝉欲动 将锅烧热,坐上水。 等水烧开的功夫,名叫赵福的更夫和了一个不算太大的面团,反复的揉搓。 待水烧的开了,赵福左手抓着面团,右手飞快的甩动,从面团上揪下一个个不规则的面疙瘩扔进锅里。 面疙瘩甫一入水,便全都沉在了锅底。用勺子随意的搅动几下,再过得一会儿,面团便陆陆续续的浮了上来。 浮力的作用赵福自然不会明白,但经验告诉他,这些面疙瘩已经熟了。 用菜刀抹起一把早已准备好,剁成碎末的梅菜干扔进锅里。又滴了几滴香油,加上点儿醋和盐。一小锅面疙瘩汤便大功告成了。 “嘭”的一声响,一个大海碗被赵福放在了桌上:“吃吧,小心烫到嘴。” “谢谢大哥,回头我一定想办法还你银子。”化鹏飞说着感激的话,伸手端起了面前的大腕,吹了一吹,便“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喝了大酒,又睡了几个时辰的地铺,如今真是又冷又饿。这一碗面疙瘩汤,不带什么荤腥,更夫的手艺也是一般,但对化鹏飞来说,却和龙肝凤胆的滋味也差不了多少了。 “慢点儿,慢点儿。”赵福见化鹏飞狼吞虎咽的,而且还越吃越快,连声劝慰:“别烫着,也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不够额话我再给你盛去。” 赵福的话是出自真心,绝对没有心疼的意思。 曾记得他早年间也是落魄至此,幸得一位好心人的收留,才活了下来,而且还得了打更这么个发不了大财,但也饿不死的铁饭碗。如今看到化鹏飞的样子,是发自内心的同情。 见化鹏飞放下碗来,更夫也不多问,便主动地又给他盛了一碗来。 垫了底儿,这第二碗碗化鹏飞吃的就慢了一些,两人也闲聊了起来。 化鹏飞开始讲述自己刚刚编好的故事。 待到第二晚面汤也快见了底儿的时候,化鹏飞的故事也讲完了。 “哦~”更夫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令堂生病,然后你得了神仙托梦,要你来吴郡拜庙,所以你就来了?倒是够孝顺的。” “嘿嘿。”化鹏飞笑了笑,端起碗,一口气把碗里剩的底子全都倒进了嘴中。 “你要找哪座庙?还是随便找个庙就行?”更夫随口问道:“话说咱们这儿好像也没什么灵验的庙观啊。也就城西的关帝庙还算不错。你要拜关老爷?” “没有”化鹏飞摇了摇头:“我要找的是城东四十里的城隍庙。” 嘴里的吃食满满当当的,还没有咽下,所以乌鲁乌鲁的说的也不太清楚,再加上他刻意用的自己那蹩脚的当地口音,所以也就愈发的有些模糊。 更夫也是听了个大概齐,不过。。。 “四时林的诚王庙?”更夫一愣,犹疑道:“四时林里倒确实有个庙,是不是叫诚王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二十多年前来的时候,那庙就已经是残垣断壁,如今估计也就能剩个架子,神像在不在都难说,那里的神仙还能托梦?老弟你不是听错了吧?” “啊?!”化鹏飞听了更夫的回答,顿时愣在当场。 “四十里,四时林。城隍庙,诚王庙。”喃喃的念了几遍,化鹏飞猛地一拍大腿,“马丹的,我说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感情是他听错了啊!个王八蛋,回头非得锤他一顿。” “啥?”这番话化鹏飞是用的官话说的,所以更夫没听明白。 “没什么,没什么。”化鹏飞随口敷衍道:“不瞒大哥说,我来这儿也七八天了,一直没有找到这地方,上火的很。所以今天才喝多了酒,刚刚听大哥你说,我才知道,感情这庙早就荒废了,难怪我找不到。” “嗐。”更夫也笑了:“那四时林据说闹鬼,人迹罕至,里边儿有没有庙的,当地人知道的都不多,只是我当年饿的急了,进里边找野菜,掏鸟蛋,才偶然见过。你问不到也是正常。”拿起化鹏飞面前的大碗,更夫又问道:“还吃吗?” “不了不了,已经饱了。”化鹏飞摇头道:“多谢大哥招待,日后小弟定当报答。” “没什么报不报答的,一碗面汤而已,也不是啥好东西。”更夫不在意的笑了笑,把碗放下,向着里屋走去:“我给你找件衣服穿。我也没什么新衣服,你也别嫌弃。一会儿我接着出去打更,你不用管我,早点儿睡,养足了精神。明天拜完庙回来我再给你凑点儿盘缠,早些回去吧。一个人在外可不容易。” “多谢大哥。”化鹏飞客气道。 等天光大亮,金鸡三唱的时候,更夫也躺到了床上。 等他呼噜声响起的时候,化鹏飞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灶台上多了两锭银子,二十两上下的样子。 。。。。。。 在中国,金子银子贵重,玉也贵重。但人常说“金银有价玉无价。” 究其根本,玉石被炎黄子孙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其中有个说法,叫做养玉。 “人养玉,玉养人。” “前三十年人养玉,后三十年玉养人。” 此类说法多不胜数,但其实说的都是一件事,就是玉和人之间是存在一种特殊的交互关系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人的油脂被玉器吸收,会变得愈发通透水润。 但按照儒家的说法:美玉有德,养君子浩然正气,纳小人糟粕之心。 美玉价值连城,而被人“养熟”的美玉,那可就是。。。。。。 看着面前的这尊五彩三面玉佛,徐夫人也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它的美丽与价值。无价之宝?价比万金?富可敌国?这些词都配不上这尊玉佛! 徐夫人眼睛好像长在了玉佛上一样,不舍得挪开,他甚至恨不得把这玉佛吞下肚子去,融为一体才好。 坐在对面的丑牛也是一般模样,喉头不时地蠕动,吞咽着贪婪的欲望。 徐夫人,烟雨楼的楼主。 他是个男人,这一点很确定。 徐夫人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他真人是谁,又长得什么样子,这一点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丑牛。 没错,丑牛也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不是徐夫人,但只能当做他是。虽然带着面具,虽然一身黑衣大袍,看不出身形体态,但有喉结,说明是个男人,尤为关键的是,面前的男人之前拿出了烟雨楼楼主的信物———一把短小古朴的匕首,柄上用殷商金文刻着三个小字“易水寒”。 丑牛没学过千百年前的殷商金文,但他认识这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这把匕首,代表了烟雨楼至高无上的权力。 说来古怪,一般来说,越是庞大的组织,其内部的架构也就越是复杂。白莲教中有佛母,左右护法,五神将,三尊四使等等等等;天门之中也有门主,二十四堂主,副门主,副堂主,不一而足;便是一般个门派,也是掌门长老真传嫡传的一大堆。职位多,阶级也多。一级压一级,关系错综复杂。 这种模式有利有弊,但沿用了几千年,便是到了后世也没有改变,自然有他的道理。 可烟雨楼却不得不说是其中一个极其罕见的特例。 烟雨楼中只有两种人:楼主、杀手。按阶级和权力划分,也是一样:楼主,杀手。 他们上下之间、彼此之间,都全然不知道各自的身份。 其实这样最好,他们都有阳光下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在他们加入烟雨楼的时候,他们会被告知两件事:第一,便是楼主的信物:易水寒;第二,便是当别人拿出什么信物时需要听命行事。 比如说这一次,丑牛接到命令去与道衍谈条件,他收到命令时,来人所拿的信物是一串可笑的糖葫芦。 所以之前在面前之人拿出易水寒的时候,他便确认了面前之人便是徐夫人,至少可以当做是拥有徐夫人的身份。 这一点不需要怀疑,因为这就是烟雨楼的规矩。 时间回到当下。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面具下传来一声叹息:“如此佛宝,道衍便这么拿出来了?没有再提出什么新的条件吗?” “提了。”代号丑牛的杀手回过神来,恭声回道:“那和尚说,既然以此为代价,他希望我烟雨楼能摘下那个太监的脑袋,不惜任何代价的那种。” “值得。”没有任何考虑或者犹豫,就像丑牛所预料的那样。 “楼主,”丑牛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那个太监并不好杀啊。虽然我烟雨楼还未出手,但江湖上为了十万两银子而搏命的好手这些日子也死了不少了。” “不少?”徐夫人轻笑道:“何止是不少,足有一百三十七个。全都死了。而且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是那个太监亲自动的手。” “既然如此。。。”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徐夫人将玉佛拿在手中,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润清凉:“即便我烟雨楼亲自出手,也未必便能成功。” “那。。。” “所以这次我将亲自出手。”徐夫人的声音冷酷森寒:“你去吧,崆峒派还有不少事等你处理吧?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这。。。是。”丑牛点了点头,他很想说他这次是下山办事的,不用太早回山,时间有的是,可他不敢。恋恋不舍的又最后看了一眼徐夫人手中的佛陀,丑牛转身离去。 随着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徐夫人一人独坐。 面具缓缓地摘下,露出了一张平常的面容来:鹿目、羊鼻、四字口,全然看不出是身居高位,掌握无数人命运的烟雨楼主。 贪婪的将玉佛捧起,小心翼翼的将脸颊贴了上去:“之前还想着这东西随身带着会不会硌得慌,如今亲眼见了,别说硌得慌了,就是捅出血来我也认了。” 玉佛无价,可是被道衍这个凶人常年佩戴的玉佛,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玉佛那么简单了。 。。。。。。 东厂 第九重天牢。 马三宝沉默的端起地上的不大的铁碗,喝起了里边的微咸的汤汁。 三口两口喝完,随后又放回了原来的位置,那根铜管子下边。 每天,每隔几个时辰,便有咸粥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汤汁,姑且就叫汤汁吧,顺着铜管子滴下来。 汤汁的量很有限,但技能解渴还能缓解饥娥,让他不至于饿死的同时又不至于恢复太多气力。 管子里滴下的汤汁接还是不接,吃还是不吃,全由他自己。甚至在这唯一的一间牢房之中,他还有着一定的自由活动的空间,如果忽略他腰间的那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金属锁链的话。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过好在还有铜管里的饭食,以及偶尔下来给油灯添油的那个又聋又哑的狱卒算是外界对他的可怜的反馈,不然他可能真的要疯了。 是的,油灯,添油。 只不过油灯距离他足有十几丈远,摆在一张小桌上,而中间还隔着一根根大腿粗细的铁栏杆,而且自己腰间的那根锁链,只有三丈长短。 在这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时光里,马三宝只做了件事:思考、练功。 他要活着,这是思考之后的结论,因为三位世子在外边的肯定也不会好过,自己要找机会救他们,虽然不知道机会在哪里、他还要报仇,找那个恐怖的,名叫徐如意的太监报仇、他还想得到跟多有关天门的情报、探寻自己义父的过往、帮助王爷登临九五宝座。。。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不能死,他还要活下去。 而这一切,需要等待,以及武功的支撑。 枯燥的生活、绝望的情绪、愤怒的意志以及忍耐的坚持,这些都是马三宝武功突飞猛进的原因。 已经达到瓶颈的十七年蝉,不知是哪一刻,在一阵剥皮剔骨的痛苦之后,达到了破土境的下一重:脱壳。 “早知今日,当初该练一练缩骨功的。”疲倦的趴在地上,马三宝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求签 一个渐好的形势,两个不好的的消息。 飞蛾扑火,前赴后继。黑夜的一盏灯烛可以让千万飞蛾化为飞灰,只要火不灭就行。 但人和飞蛾不同,人有思想,有思想,就会有情绪,比如说恐惧。 来到马家集的这段日子里,东厂并没有统计过到底有多少江湖游侠因为烟雨楼的红花而来到这座本应该宁静祥和的小镇,但无论如何,总不会少于一百三十七这个数字。为什么呢? 因为在马家集镇口的牌坊下边,一百三十七颗人头被插在了木桩上,血迹已经干涸,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烂。 死亡,就是最好的威慑。一百三十七个好手的生命没有价值的逝去,甚至没有给后来者提供一点点有用的消息或者机会,其他人自然也就怕了。尤其是在那个名叫左中原的华山客卿长老的脑袋也挂上去之后,再妄想出手的人,已经彻底没有了。 这就是好的形势,可徐如意的脸色却很阴沉,阴沉的好像能结冰一般,即使是天上的那个燃烧的火球也不能融化的程度。 京里来了两个消息:首先,天门对于烟雨楼也是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烟雨楼的头领自称徐夫人,与天门从没有打过交道。在此之外,东厂也送来了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短短一行八个字“银两下落,暂无消息。” “哼,一群废物。”抬头眯起眼睛看着天上耀眼的日光,徐如意怒道:“烟雨楼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了解竟然是零。二十万两银子走在天光之下,竟然不见踪影。都他吗的是吃饭的还是吃屎的!” 房天佑噤若寒蝉,而南宫彩云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默然。 徐如意回头瞥了两人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身边还是缺少一个智囊。 有的人狂妄,有的人自卑。但除此之外,大多数人对自己还是有一个大概的认识的。徐如意对自己现在的评价,武功不用说,但智慧这方面,自己不过是中人之资。后世的经历给了自己开阔的眼界和逻辑性的思维能力,但这显然还不够。 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大明朝,朝堂、江湖、天下,他不是神,只是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棋手。 房天佑感受到了徐如意的情绪上的躁动,但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庄主,实在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来,索性也就不说话了。倒是一旁的南宫彩云想了想,轻声道:“师傅曾说,若遇到什么迷茫的事情,不妨找个寺庙去上柱香。” “上香?拜佛吗?”徐如意嗤笑一声:“佛陀高高在上,凭什么帮咱家?就凭几个响头?三柱清香?” “能让你的心静下来。”南宫彩云给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理由,随后再度闭口不言。 “心静下来?”徐如意喃喃的重复,随后点点头:“也好,那就去上柱香吧。” 。。。。。。 只是拜个庙,徐如意并不准备兴师动众。留下房天佑主持大局,徐如意带着南宫彩云便走了。 一身便装,随便找个人打听了一下,拎了些香烛,二人便向这北边的阿难寺而去。 人常说深山古刹,但并不绝对,至少阿难寺就不在山上,而是在水边。 马家集北边的一条无名小河,也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因为绕着阿难寺,所以当地人都管他叫阿难河。又或者这条河本来就叫阿难河,所以寺庙才取名阿难寺? 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徐如意和南宫彩云并不关心,两人只是来上香的。 不是什么名院古刹,也不是什么佳节吉日,阿难寺中并没有多少香客。而且看起来这阿难寺的和尚们过的也并不太好。 只是往那木箱里扔了块一两多重的银子,便让这阿难寺的主持披着带有补丁的袈裟亲自出面接待,徐如意觉得自己的猜测还是很靠谱的。 “施主,佛度有缘人。有什么烦恼不妨在佛前一拜,诸佛自会庇佑。”老和尚双掌合十,垂目沉声。 “哈哈哈哈。”徐如意笑道:“老和尚,佛是觉者,四大皆空。平白无故的他庇佑我做什么?”玩味的一指老和尚身上的袈裟,又道:“真要庇佑,也该庇佑你这个比丘。只是看你的打扮,好像佛祖并不理睬你啊。” 徐如意的言语颇有些不敬,但老和尚却不以为意,淡然一笑:“佛是觉者,所以他给老僧的庇佑,便是在适当的时候给老僧顿悟的机会,其他的,给了,反而是害了。” “切,说的好听。”徐如意讥讽道:“你若真想顿悟成佛,又怎么会出来见我?”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宣佛号,随后又愁苦道:“老僧修佛,但也得活着才能修啊。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成佛?” “呵。你这老和尚说话倒是风趣的紧。”徐如意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身侧两丈高下的阿难尊者法相,笑道:“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心中有些烦恼。今日前来,其实就是想来图个清静,静静心。和你这和尚说了番话,闻了闻这香烛气息,感觉还不错。” 说到这里,徐如意伸手从怀里又掏出一锭银子掂了掂,十两上下的样子:“会算命吗?帮咱家算算,随便你说点儿什么,咱家听的舒服了,这银子便归你,如何?”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省着点儿花足够十人过上几个月了。和尚们吃素,花销的时间恐怕更长。 老和尚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至少他眼中的那抹喜色被徐如意看到了,不过老和尚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沉默片刻,迈步从从桌上拿起了签筒:“相面卜卦是道家的神通,老僧不会,但照本宣科的为施主解个签到还没什么问题。” 徐如意接过签筒,也不犹豫。用力一握,内力催发,整个签筒顿时化作片片碎屑,连带着里边密密麻麻的挂签也是一般,只有一根挂签完好无损,被徐如意握在手中。 老和尚面色淡然,也不惊讶,伸手接过徐如意手中的挂签,擦了擦,随即念道:“四顾无门路,桃源路可通,修炼成正果,万岁寿如松。施主,这是一支上上签。” “上上签?”徐如意摇摇头:“我现在的处境可不像是上上签的样子。你说说,我听听。” 老和尚沉吟片刻,说道:“四顾茫茫,无门可入,无路可通。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曲径通幽,自得解脱。百动,不如一静。东南西北皆不宜进取,身居主位,敬以待客,机缘自至。” “机缘自至?”徐如意笑了笑,手上一抖,将银子扔进功德箱中:“好,我便再待上三天,看看你这老和尚说的灵不灵验。” 徐如意前世并不信神佛,信的话也不会在社团里混饭吃。可穿越一遭,又见了不少神神叨叨的人,这让他的心中也有些犹豫起来。 老和尚解的签暂时说不上对错,毕竟这东西还是要看事态的发展,不过“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听起来和自己现下的处境倒是还沾点儿边。 走出阿难寺的时候,天近晌午。 饿倒是不饿,只是有些口干。可巧,路边正好有一个小茶棚。简简单单的草棚子,几张方桌,一个佝偻老汉,除此之外,连一个茶客也没有。 “茶棚设在这里,又能赚几个钱。”徐如意随口说着,和南宫彩云便走了进去。 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佝偻老汉便走了过来:“二位客官,喝点儿什么吗?” 徐如意说道:“随便有什么解渴的,来两碗便好。” “好,两位客官稍等。”老汉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两碗茶水放在桌上:“老汉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两碗凉茶,是老汉祖传的手艺,清凉消暑,请两位客官品尝。” “凉茶?”徐如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有点儿甜丝丝的味道,却不像是加了糖的,应该是水质甘甜吧。 “你怎么不喝?”徐如意看着南宫彩云,疑惑道。 “只有你我二人,你喝了,我便不喝了。以免出了麻烦。”南宫彩云冷冷的说道。 “不至于的。”徐如意笑了笑,但南宫彩云还是没有喝的意思,徐如意也就不再坚持。 慢慢悠悠的,一连续了三碗,徐如意起身笑道:“会账。” 老汉又慢慢悠悠的迎上前来,徐如意随手扔了块银子过去。 老汉伸手接过:“客官稍等,老汉给您找钱。” “不。。。”徐如意刚想说声“不必麻烦”,却陡然愣住了。 老汉却已经转身去了后边,不一刻,便拿着些散碎的银子铜钱回来:“客官,找您二两三钱又十七文,您收好。”银钱举在身前,手有些颤抖,但徐如意却只是冷笑,也不接,反倒又坐了下来,伸手一指北边的方向:“那边儿是阿难寺,平日里马家集的百姓也没几个人去上香。”又一指南边:“那边儿是马家集,平时里也不会有多少阿难寺的和尚去。老头儿,你这茶棚设在这里,平日里生意不会太好吧。” 老汉脸上谦卑的笑容渐渐消失。 “本来呢,咱家以为可能你家中有田地,自有儿孙辈的照料,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也不想深究。可奇就奇在你这个老头儿破衣烂衫,身上还挂着补丁,偏偏还能找出这么多银子来,这就有些不太对头了吧。” “看你老眼昏花的,找的银子倒是有零有整的,这也是一处可疑。老头儿,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佝偻老汉的腰杆渐渐挺直,浑身的老态也散去。面上虽然依旧满是沟壑,露在外边的皮肤也尽是灰泥,但那股子精气神却变了,变得很凌厉,眼中也泛着精光。 “除了这些,再细看看,你这太阳穴可也是鼓着的,浑身脏兮兮的,可耳朵里却干干静静,哎呀呀,真是越看,破绽越多呢。”徐如意玩味道:“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老汉开口,发出了年轻人的声音:“徐夫人。” 话音一落,一道寒光便向徐如意的咽喉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剑却从一侧探出,挡在了徐如意的咽喉前边。 “叮!” 一声脆响过后,徐夫人抽身而退,手里,拿着一根似金似玉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钎子,三尺多长,光秃秃的也没有手柄。 徐如意不动声色,一旁的南宫彩云却站起了身来,站在了徐如意的身前,面向徐夫人,手里边,霜直面前之敌。 “你就是徐夫人?”徐如意讶然道:“烟雨楼的那个徐夫人?” “厂公好见识,徐某佩服。”徐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答道,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徐如意哈哈大笑道:“咱家本来还在为你的烟雨楼头疼,没想到你竟然送上门了,看来拜佛果然还是有用的,以后得经常烧香啊。” “烧香确实是好事,说不定佛祖保佑,让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南宫彩云的剑动了,他不耐烦两人所说的这些无味的笑话,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把先机交给对手。 划破时空的剑光,寒光中似乎带着一道血色,南宫彩云没有轻敌,出手便是那招致命的“十步一杀”! 这是简单的直刺,没有什么招式可言,但就是一个字:快。 而且不仅仅是快,这是徐如意第二次看到南宫彩云使出这招,感悟更深。 他的辟邪剑法也是一个“快”字,所以对快剑很了解。如果南宫彩云的这招只是快,那还不值得徐如意忌惮。 这招剑法更重要的,是那股子血色的气势! 剑未动而意先起,剑即出而万法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徐夫人,好一个烟雨楼的楼主,竟然强自冲破南宫彩云剑意的枷锁,举起了手中的铁钳。 “叮!” 又是一声脆响,刚刚铁钎刺在了南宫彩云的剑脊上,这一次却直接顶在了剑尖。 南宫彩云手中的霜是一把宝剑,但徐夫人手中的钎子也不是凡铁,画面顿时定格在了此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应验 徐夫人,身为黑夜中的一名王者级的人物,他可以利用的资源有太多太多。 说这些只是想强调一点,他的武功也是不容小觑的。 一根平常的铁钎子,在他的手上能和南宫彩云的霜剑相抗,只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人震撼。可徐夫人的眼中却疏无喜意,反而满是凝重。 直面南宫彩云这石破天惊的一剑,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剑的可怕。 凭借自己浑厚的功力,却也只是挡下了这一剑,这让他心头一沉。若接下来还是如此可怕的招式,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活下去的可能。别忘了,那个不知深浅的太监头子还稳稳当当的坐着呢。 这一击便要分出胜负! 徐夫人做出决定,招随意动。一招提撩剑势,运起十成功力,将南宫彩云手中的宝剑向上一撩。 南宫彩云的十步一杀是一招杀道武学,凭借的便是滔天的杀意,一往无前的气势,是一招意念之剑。可打铁还要自身硬,他的内力是他的短板。 天下间,除了徐如意这个特例,对于所有人来讲,内力的深浅与年纪终究还算是成正比的,哪怕是神功绝技,终归还有一个限度。 南宫彩云今年十九,而徐夫人今年却已经五十有八。经验、智慧、眼光都是上上之选。瞬间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霜剑被撩起的瞬间,南宫彩云露出了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徐夫人左手一指,点向南宫彩云的心口。 徐如意眼前一亮:“有没有可能看到他那把雪出鞘?” 可惜他失望了,电光火石只见,南宫彩云的左手一翻,挡在心口。徐夫人的食指点在了南宫彩云的掌心。内里催发,南宫彩云面色猛地一红,接着泛青,显然是受了内伤! 高手过招,抢的便是半步先机。徐夫人挡住了南宫彩云可怕的十步一杀,高深的内力支持,此刻的先机却是被他得到了。 黑色的铁钳,泛着黯淡的光芒。微微轻颤着,点向南宫彩云周身要害,喉头,双目,心口,檀中,甚至是下阴,无孔不入,好似一条阴狠的毒蛇。 徐夫人失了先机,受了暗伤,却不声不响。沉默着,全神贯注的防御。双脚不动,如同扎根在这厚重的大地,上身却如风中飞絮,连连飘动,手中长剑一如既往的快,但却再没有那招十步一杀的气势。 “怎么样?不行了吧?” “投降吧,老子给你个痛快!” “老子刚刚点你的那一指有个名头,叫做无孔不入!”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浑身痒痒的?” 徐夫人一边攻击,一边说着各种废话,想要扰乱南宫彩云的心神。可他的眼角的余光,却总是撇着座上的徐如意。 对,直到此刻,徐夫人依旧还是打着退的主意。可他知道,越是要退,就越要进攻。就好像深山遇虎,跑的话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唯有拼才能搏得一线生机。更何况,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 铁钎连点,嘴上的脏话依旧不停:“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要倒要倒!” “要倒就往大爷的怀里倒,大爷就爱玩你这种长得俏的小相公!” 南宫彩云开口了。就在徐夫人说出这句恶毒的远超他自己想象的阴损话的瞬间,南宫彩云开口了:“我要你死!” 对刺向自己下阴的铁钎不管不顾,反手一剑,却刺向了徐夫人的咽喉! 用自己的一生,换对手的一条命,决绝如斯! “不值得。”两根玉指,夹住了徐夫人的铁钎,又一根手指,轻轻的点在了那泛着青光的剑脊。 夹着铁钎的手,不带一丝颤抖,坚若磐石。 点向剑脊的那一指,轻描淡写,不食人间烟火。 噗! 剑尖入肉,南宫彩云的剑刺穿了徐夫人的脖子。 “别动!他可还没死。”徐如意微微笑道。 “我的剑不会动,我知道他没死。”南宫彩云冷冷的说道,眼睛看着徐如意,他知道徐如意还有话没说。 “太监的日子不好过,没有人比咱家更清楚。”徐如意苦笑摇头,随后又说道:“这个家伙该死,也一定会死,但不是现在。至少在咱家知道所有咱家想知道的之前,他还不能死。” 没错,徐夫人确实还没有死。散着寒气的剑尖,避开了他的喉管,避开了他脖子上的动脉,避开了他的胫骨,只是撕裂了一些肌肉,还有一些并没有那么重要的血管。 “你也听到了,你暂时死不了了,开心吗?”徐如意说着,抽出腰间的墨剑,剑光闪动,带着凄厉的呼啸,围绕着徐夫人的上身肆虐。 片刻之后 双腕出现了两道血痕,握着铁钎子的手松开了,铁钎子落在了地上。 两个眼皮也耷拉了下来,盖住了那双带着恐惧的双眼。 疼,但徐夫人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发出一丝颤抖,至少在脖子上还穿着一柄利剑的时候,他不敢,他还没有死的觉悟。 “这十两银子花的少了,回头再给那老和尚多送点儿去。”徐如意转身,向着马家集的方向迈步:“走吧,时间不早,该回去了,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呢。” 。。。。。。 文华殿 黄子澄声泪俱下,跪在地上,向朱允炆泣声道:“陛下,削藩之事,宜早不宜迟啊!燕王三子如今都被扣在京中,燕王心存顾忌,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正好着手削藩啊!” 刘喜站在朱允炆的身侧,有些好笑的看着黄子澄的表演,偷眼观瞧,朱允炆也是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耐,也有些犹豫。 徐如意离京至今已经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段日子里,可教黄子澄抓住了机会,几乎每天都要到文华殿来这么一出。朱允炆烦不烦不说,刘喜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读的书多就是不一样,“请陛下下旨,着手削藩。”其实就这么简单的九个字,黄子澄每天都能扯出一番长篇大论来,从三皇五帝,一直说道两宋蒙元。圣人之言,前车之鉴,有的没得,只要能靠上点儿边儿,他都能扯进来,这确实也是一种本事。 和刘喜不同,朱允炆的心里却很烦躁。亏得现在百官奏章有方孝孺和解缙帮忙批阅,不然的话,每天听上这么长一段”评书”,他也就不用睡觉了。 虽然很烦,但每次黄子澄请求觐见,他还是同意了,从来没有拒绝过。毕竟这是他的老师,心里还是有些感情和依赖的。如果在他的心里做一个排名,黄子澄肯定排不上第一,但也绝对出不了前五之列。而且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因为黄子澄终于说到了一个点子上“朱棣的三个儿子如今都被扣在京城,或许朝廷真做点儿什么,他也不敢有反应?” 想到这儿,朱允炆终于开口了:“黄卿家,削藩毕竟不是小事,不能一蹴而就的,你心中可是已有了万全之策?” 闻听此言,黄子澄差点儿激动的昏了过去,连忙开口道:“陛下,陛下,老臣耽心竭力,早已成竹在胸。天下藩镇,论实力,燕宁最强,其次便是蜀晋,财大势雄,可惜胸无大志。 此四王不可妄动,但除此四王之外,其他藩镇对朝廷而言不过疥癣之疾,朝廷哪里会怕? 便以湘王为例,就藩荆州,好读书,喜谈兵,尤善道家之言。可荆州富庶,却无兵事。之前蜀地叛乱,他曾奉先帝旨意,遣兵相助,却无一人回还,正是空虚之时,臣以为,不若就从湘王下手?” “朱柏?”朱允炆思称良久,却还有些犹豫,最后开口言道:“黄卿家,给朕一点时间,朕明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这。。。”黄子澄想了想,也不好逼得太甚,便叩首道:“陛下,臣一片丹心,天日可表。所思所言,具是发自肺腑,还请陛下慎思。” 说完,黄子澄叩首而退。 大殿之中一时陷入沉静。 良久,朱允炆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一时冲动,不该让如意离京的。” 刘喜闻言笑道:“陛下,我们做奴婢的,主子有什么事情,自然都要尽心竭力。官银被劫是大案,让徐公公身为东厂厂公,亲自去查,也是正理。” 朱允炆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喜看看天色,又问道:“陛下,这个时候,方学士和解学士那边应该差不多也把今天的折子批完了,奴婢给您拿去?” “去吧去吧。”朱允炆点点头,挥手道:“不用叫别人进来伺候了,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刘喜应声告退。 出离了文华殿,刘喜却没有往文渊阁而去,而是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处偏殿之中。 “怎么?有事儿?”李彩娱看到刘喜,颇有些意外。 “有事。”刘喜皱眉道:“门主临行之前曾说,他不在的日子里,朝廷的政务让咱们少搀和。不过有一点,不能削藩。” “门主确实说过。怎么?黄子澄把皇上说的动了心思了?”李彩娱笑问道。 “嗯。”刘喜有些疲倦的在李彩娱对面坐下,翻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一连二十三天,天天都来说一通,皇上可能也是被他搞的烦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李彩娱的胖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有事直接传信问门主不就好了?” “有些来不及了。”刘喜摇头道:“黄子澄劝皇上对朱柏下手,皇上说明天便给他答复。您看这事儿。。。” “明天?那确实来不及。那你找我来不是更没有用?”李彩娱摇头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呗。” 虽然早料到李彩娱可能就是这个反应,但刘喜还是有些不悦。 自从老张和老刘死了,天门在宫中的几个堂主都有些变了。一个个好像成了清心寡欲的和尚,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的样子。徐如意的吩咐他们听,但却不再主动地做些什么,很消极的样子。 很难想像这些曾经叱诧风云的老妖怪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私下里刘喜也曾与徐如意提过,不过徐如意倒是很淡然的样子:“他们毕竟老了,老朋友死了,他们心境变化也算是正常。更何况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天门终归还是要交到咱们这些年轻人的手里。” 喝了会子茶,刘喜实在看不得李彩娱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便又起身走了。 黄子澄府上 黄子澄脸上泪痕未干,但眼中的兴奋之色却有如实质:“太好了,尚宾,皇上终于被老夫说动了!老夫就知道,没有了那个阉人作祟,皇上还是愿意听老夫所言的。” 听了黄子澄的话,黄观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色:“老大人此言当真?!” “真,真!”黄子澄连连点头,捋须笑道:“皇上说明天便给老夫答复。二十三天来,这是皇上第一次没有敷衍,给出了明确的态度。尚宾,你我终于可以一展胸中抱负!” 黄子澄如今在朝中如今过的并不是很好。原本的好友齐泰似乎因为他的“平步青云”而感到不平,心灰意冷之下对黄子澄的态度很冷淡。而其他的那些墙头草,原本以为跟着这位曾经的帝师能够有一番作为,没想到皇上似乎对他不是很感冒,便也相继离去。有的人不要面皮的向着东厂的那群太监那边靠拢,而有的还算是有些节操,没有投靠阉宦,却也是一副观望的态势,这让黄子澄很气愤,也无奈。 文臣结党是一种天性,可结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需要一个看起来前途远大的首领,很明显,黄子澄不是,而目前来看,似乎文渊阁的那两位大学士似乎还不错,只是还需要时间的验证。 黄子澄和黄观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其实只是某日早朝之后宫门外的一次闲谈,孤傲的黄观便深深的被这位仁厚长者所吸引。两人都对藩王之策心忧,都觉得削藩应该先易后难,这个共同的话题,便让两人很快的走到了一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游戏 想杀一个人很简单,但如果是想从一个人的嘴里问出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要难很多,而当这个人是烟雨楼的楼主的时候,这个难度就要呈几何倍数上升。 徐夫人的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这次过于托大,失手被擒,除非奇迹发生,不然恐怕是无法活着出去了。 他的生命其实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但他依然还保持着沉默。并不是因为他还想挣扎,或者是等候那不存在的希望,只是因为,时候还没到。他还想玩一个游戏,他还有遗言想要交代。 徐如意手里把玩着从徐夫人身上搜出来的那尊三面玉佛以及古朴而锋利的匕首,有些疑惑不解:“出来杀人,带着匕首倒正常。可身上还带着这玉佛,不铬的慌吗?” 或许是现代人的思维,又或许是身份使然,这玉佛在徐如意的眼中,终究还只是一件玩物,不像旁人那般痴迷。 “何必呢,把咱家想知道的都说出来,咱家便给你一个痛快,这样不好吗?”匕首揣进怀中,又随手讲玉佛放在牢房中的木桌上,徐如意说道:“不要以为你不开口咱家就真的拿你没了办法,只是有些手段用起来比较费时间罢了。” “那你倒是用啊。”徐夫人无力的吐了血红的口水,讥笑道。 “这不是怕麻烦吗。”徐如意笑了笑。 “呵,呵呵。”徐夫人诡异的一笑:“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明白了。”徐如意点点头:“那就让咱家看看你能撑几天。 这倒不是他虚张声势,他还真的是有办法。 曾经看过一篇报告,大概的意思是说,人如果不吃饭的话,能够活上四十多天;不喝水,可以活七天;而如果不睡觉的话。。。人便会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失去意识以及思考的能力。 “来人。”徐如意招呼一声,一个东厂的番子走了进来:“督主。” “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也不用再刑讯他。”徐如意伸手一指面前的徐夫人:“只不过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让他睡觉了。” “额。。。”那番子有些不明白徐如意的意思,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不过还是点头应道:“是,小的明白了。” “嗯。”徐如意拿起手边的玉佛,起身离去。 。。。。。。 “督主。” 刚刚走出县衙大牢,房天佑便迎了上来。 “又有什么消息了?”徐如意问道。 房天佑开口答道:“东厂传来消息,说华山掌门岳松庭,邀请其他三教六派的魁首上少林叙事。” “哦?”徐如意又问道:“可曾查探到所为何事啊?” “据说。。。是为了白莲教的事情。” “白莲教?”徐如意皱眉道:“白莲教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房天佑缓缓开口。 白莲教在武林之中的名声一直不好,只不过元末之时,白莲教为光复汉家河山而出了大力,所以江湖各大门派才对其礼让三分。 不过内心里终究还是敌视,毕竟真要论起实力来,白莲教远在其它各派之上,实在威胁不小。 后来朱元璋下令将白莲教打为邪派,朝廷大军围剿白莲教圣地,昆仑光明顶。各派明里暗里的出力不少,只是没有直接出手,所以还算是保留着最后一分体面。 可上一次武林大会,唐赛儿意图坑死所有武林各派当权,双方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其后数年,双方在江湖各地展开了无数厮杀,死伤无数。 而这一次,唐赛儿与徐如意交易,准备重建光明顶。虽然这事情还没有大规模传扬出去,可新立的日月神教却已经打出了旗号。 一开始江湖众人还没有在意,只当又是哪个小门小派开山建宗,可这一年多的时间,却被岳松庭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原来这日月神教就是白莲教,而白莲教就是日月神教,两者不过是一个名字的差别。 这才有了这少林一行。三教七派的魁首同聚,他们之间议出个结果,基本也就能把事情定下来了。 只不过东厂送来的名单上有左秋华的名字,房天佑觉得,其中或许与东厂也有牵连。 听完房天佑的诉说,徐如意点点头,表示了然:“我说唐赛儿为何不来,而无生还有司空玄也是来去匆匆的,看来是与此事有关。那白莲教又做出什么反应了没有?” “这一点,东厂那边倒是还没有查到。”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我也要往少林走上一遭。到时候亲眼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瞥了房天佑一眼,徐如意又问道:“查清楚约的哪一天了吗?” “八月十五,时间上咱们倒还来的及。” “嗯。那就在等等。等咱家从那家伙嘴里挖出消息来,咱们就动身。” “是。” 略一斟酌,房天佑又开口道:“督主,这次上少林,咱们要不要从京里再多带些人手,毕竟不管是从地位、声望、甚至是自身的实力来说,少林都不同于一般的江湖门派。” “怕了?” “没有没有。属下怎会害怕。”房天佑赶忙摇头:“只是想着做个完全的准备而已。” “没必要准备什么。”徐如意嗤笑道:“哪怕是一个人不带,咱家一个人上少林,也不惧怕他们什么。 要知道,东厂不是一个门派,而是朝廷的一个衙门。咱家说话,便代表着朝廷的意思。虽然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朝廷江湖各自为政,但太祖爷毕竟没有把这规矩落在笔头上,写进大明律里。 咱家若真有心,又舍得付出些代价来,少林武当的覆灭也就在眼前!” “可是。。。”房天佑毕竟是江湖出身,对于三教七派这种顶级势力有一种天生的的恐惧。 “对了。”徐如意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又想起一事来,说道:“咱家记得,武林盟主是五年一选吧?上一次武林大会是洪武二十六年在青城山召开的,如今算算,今年又要选武林盟主了?” “那倒没有,”房天佑摇头解释道:“督主有所不知,先帝驾崩未满一年。虽然遗诏上说只需悼念三日,但又哪敢真的三日便过?所以各地官府实际上下的却是将期限延到了一年,所以今年的武林大会也一并推到了明年去。” “呵,岳松庭倒是好运气,白捡了一年的盟主当。看来他这次上少林,未尝没有商讨下届武林盟主的意思。”徐如意笑了笑,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或许,这里边还真是有些文章可做啊。” “督主的意思是?” “意思?咱家没什么意思。”徐如意神秘一笑:“只是觉得这几个门派聚在一起只是聊聊天,喝喝茶的未免有些无趣,咱家准备给他们添些热闹。” 。。。。。。 无月的夜 在屋桌上的小油灯也被吹灭之后,房间里便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徐如意穿着一件单襟,躺在床上,开始回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这可真是要不然就没事,要不然就一件接着一件的。前几天还在发愁,结果今天短短的一日之间,先是上香,然后就抓到了烟雨楼的楼主。一番严刑之后便又接到三教七派会少林的消息。 不,应该是四教七派。唐赛儿的白莲教必然也会去凑这个热闹。再加上自己的东厂,到时侯一定是一场大热闹。 困意渐渐上涌,脑海中陡然想起徐夫人最后的那抹诡异的微笑,以及那句“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为什么呢?徐如意实在看不出徐夫人还有什么胜算。筋脉俱断,眼皮都睁不开,还有什么能翻盘的底牌? “不对!这里边有问题!”徐如意猛然坐起,盘膝而作,功行周天,开始检查内腑五脏。 那个茶棚之中,如果自己没有瞧出徐夫人的破绽,那结果又会怎样?!徐夫人会让自己和南宫彩云悄然而去。那这次徐夫人的所作所为的意义又在哪里?!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碗茶里有问题! 心念一起,忽然觉察到胸腔一阵刺痛。 “唔!”徐如意捂住了嘴唇,双目一眯,黑暗中,鲜血从指缝间缓缓留下。。。 徐如意感受到了,一股似有似无得到气息,在自己的心肺间蔓延,汇聚,盘旋。 果然是毒,无声无息,却真实的存在。 “系统。”闭目间,徐如意唤出了自己此世最大的倚仗:“我中的是什么毒!” “检测中。。。” “检测完毕。” “宿主所中之毒,是为牵机。” “牵机?”这名字徐如意从没有听说过,还好系统给出了详细的解释。 “牵机药乃是古来帝王要将近臣和妃子赐死时所用的毒药。牵机药的出名之处在于它毒死了南唐李后主。吃下去三日后,人的头部会开始抽搐,最后与足部佝偻相接而死,状似牵机,所以起名叫“牵机药”。” “可有解药?”徐如意又问道。 “无。” “无?!”徐如意心中大憾莫名,难道自己会死在此处? 从系统中退出,细心感受,体内黑气仍然在慢慢扩散,沿着奇经八脉,一点,一点的蚕食着。 “冷静,一定要冷静。”徐如意眉头紧皱,却还没有放弃。眼下情形,若是自己也慌了神,那便万事皆休。 系统没有解药,不代表此药便真的无药可解。这么多年来,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个系统,徐如意也算是有了一个了解。系统并不是万能的,它也有一个限度。 就以武功为例,天门四大神功,系统中仅有一本《葵花宝典》可以兑换,其他的诸如《无相功》《白骨禅》《天蚕魔功》都是一片空白,甚至连个介绍都没有。 武功都是如此,丹药一项未必便有不同。 系统没有解药,那下毒的人呢? 也顾不得穿衣着装,抓起枕边的君子剑,徐如意便向衙门大牢冲去。 三日时间不长,徐如意需要抓紧每一秒。 “发现了?来求我了?”失明,但徐夫人的听觉还在,感受到了徐如意的气息,徐夫人轻笑道,仿佛是已经胜券在握。他很喜欢这种被人恳求的感觉,就是这种掌控别人生死,对对方予取予求,这让他为止着迷。 “出去。”徐如意挥手屏退周围的看守,扯过一把椅子在徐夫人身前坐下:“你很得意?” 徐夫人反问道:“难道我不该得意吗?如果你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的话。。。。” “牵机。”徐如意沉声道:“你拿毒死皇帝的药来毒我们,倒是好手笔。” “杀你有报酬,杀你那个属下又没人给我银子。我哪里舍得。”徐夫人摇了摇头。 “咱家不明白。”徐如意疑惑道:“你已经是废人一个,又逃不出去,对你而言,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你得意什么?” 这次轮到徐夫人沉默了。 半晌,徐夫人开口了:“你想问朝廷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下落?” “是。” “你还想得到我的烟雨楼,对吧?” “不错。” “你中了我的毒,而我却变成了一个废人,落在了你的手上。”徐夫人慢慢的说道:“我生平有一爱好,便是看人做生死抉择。我知道我死定了,但现在我想和你玩一把。” “玩什么?” “烟雨楼和银子的去向,或者牵机的解药,二者你只能选其一,你要怎么选?” “哈。”徐如意戏谑的笑了:“你在开什么玩笑,一边是命,另一边都是一些身外之物,你觉得咱家会怎么选?这也叫生死抉择?” “不一定哦。”徐夫人又笑了:“你有一个养女吧,叫做欧阳的,你好像很喜欢她吧?” 一句话,让徐如意的笑声戛然而止,呼吸渐渐的粗重起来,双手握拳,嘎支支作响。 “你还有一个徒弟,叫做古月真的,你对他好像也不错?昨天我下了楼主令,现在应该已经有人要动手了。”徐夫人的声音玩味:“那帮杂碎杀不了你,但我烟雨楼的高手能不能杀了你的那个欧阳和古月真?他们可不在你的身边吧?” 黑影一闪,徐如意猛然伸手握住了徐夫人的脖子:“你真就这么想死?” “不想,但我已经死定了,你不会让我活着出去的,现在的我,只想和你玩这个游戏。”勃颈上的力道让徐夫人说话很艰难,但却还是挣扎着说道:“得到烟雨楼,下令取消我的楼主令还来得及。又或者让他们去死,保全自己,你会怎么选?”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方君? “房天佑,即日起,全力搜寻欧阳他们的下落,三日内,咱家要看到他们出现在咱家的面前。另外,立刻传令东厂,让云铮。。。算了,还是不叫他了。”徐如意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叫他了。毕竟只有三天的时间,除非云铮长了翅膀,不然的话不可能赶得过来。 事实上,虽然他下令三日内要见欧阳和古月真,但他也不觉得这个要求能够实现。毕竟茫茫人海,三个不知所在的人四下游荡,一来一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徐夫人这最后的游戏很有意思,真的抓住了徐如意的要害。 生命只有一次,很重要,但并不绝对。 人和动物的区别有很多,但对于死亡的认识,却极为相似,在一定的条件下,终结自己的生命,都是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 这个条件似乎并不难达成,比如说,当他们的子女面对威胁的时候。 徐如意不是一个孩子,外表只是外表,两世为人,四舍五入一下,他也算是活了快五十岁了。 上辈子他有过很多女人,但他没有一个孩子。这一世,他一个女人也没有,但他却有了一个孩子。欧阳虽然从来只以“如意哥哥”相称,但这段感情并不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它更趋近于父女。徐如意是这样的感受,相信欧阳也是一样。 这几年来,徐如意对未来仔细的考虑过。三百万杀戮,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完整,这个希望实在太过渺茫了。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可能实现,自己或许一辈子也就是个太监了。 可人活一世,由生到死,总还是要留下点儿什么。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这是很多人的追求。徐如意建立了东厂,他相信自己的名字一定不会被漏下,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的话,青史留名,他已经做到了,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有个孩子,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欧阳,就是这个孩子,他,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 徐夫人给了他两个选择,其实徐如意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拿解药,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全力找寻欧阳,在她被人杀死之前,找到她的下落,然后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 但这个选择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在徐如意找到欧阳之前,欧阳不能死;第二,徐如意必须有绝对的把握保护欧阳的安全。 而这两点,都很难做到。 欧阳、沈红仙、古月真,从心性上来说,这三人都还算是孩子。欧阳和古月真自然不必多说,沈红仙长于深山,又能比他们强到哪里去呢? 徐如意了解他们三个,却不了解烟雨楼,但他却亲身的感受过。十万两花红便叫来了江湖上一百多名好手,而烟雨楼自身的实力,只可能比这更强! 两相比较,徐如意不觉得他们三个能撑到自己找到他们。 而即使他们侥幸活了下来,可接下来呢? 老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楼主令这个东西徐如意没有听过,但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徐夫人死了,他的楼主令也就不会被取消,除非徐如意有把握将烟雨楼连根拔起,不然的话,暗杀将永无休止。 “督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房天佑低头拱手:“属下愿为督主分忧。” “这忧你分不了的。”徐如意摆手道:“只能靠咱家自己。” 疲惫的再度回到漆黑的房中,房门掩上,徐如意又躺倒在床上,某一个瞬间,黑暗中有对话声响起。 “犹豫什么,选解药不就行了?” “就是,若你死了,别人活不活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明白。” “是不明白,可至少我知道,命只有一条,没了也就没了!” “早晚会没的东西,又有什么差别?” “可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呵。”一声轻笑:“不是你说的,我死了,别人活不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原话还给你。” “你!” “我怎么?” “随便你!” “好,随便我。” 。。。。。。 徐如意这边为了欧阳而神思不属,而欧阳这边反倒过的优哉游哉。 沈红仙原本以为朝廷的盐税银子是被哪个不自量力的绿林豪强或者响马大盗之类的个劫了,所以才领着古月真和欧阳前来探寻。可当她得知白莲教很可能牵涉其中以后,她就不再惦记了,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很长一段日子以来,三人一直待在京城,也是憋得久了,便决定借机好好的玩上一阵子。 玩,但其实就是旅个游。 旅游也要有个目的地啊。经过三人一顿举手表决,最后决定往兰州边关一行。至于原因,欧阳想吃正宗的兰州拉面,而沈红仙想看看边塞大漠的风光,至于古月真,沈红仙想看什么,他就想看什么。 时间上总还是来的及的,徐如意和古月真说过,恩科的事情牵扯太多,有太多东西需要斟酌,所以年内暂时还不用考虑。换句话说,他们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可以挥霍,自然要玩个痛快。 二两银子买了辆马车,五两银子买了匹卖相还不错的马,三人便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而这,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如今的他们,已经差不多快走到长安左近了。 “吁~”古月真一拉缰绳,蓝篷的马车在官道旁停下,夏天还没有过去,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 古月真跳下车来,一撩车帘,对着车厢里边说道:“下个城镇也不知多远,旁边正好有个树林,咱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永真哥哥常说,逢林莫入,咱们还是别进去了。”欧阳嬉笑摇头,沈红仙也是一脸的鄙视:“所以说你们这种读书人,真要扔到江湖上自己闯荡一圈儿,最后肯定死了都没人埋。” 沈红仙这么说的,不过车里做的实在也有些闷了,便也拉着欧阳跳下了车来。 “我可是绝顶高手!有谁能害得了我?”古月真空着的手做了个很有力量的姿势,又接着嘴硬道:“更何况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会有。。。” 话音未落,林中陡然冲出一人,花白的头发,身上破破烂烂,手里边儿还拎着一个拐棍,看样子应该就是一个老叫花子。一见这边古月真三人,先是一愣,随后一声大喝:“快逃!小心。。。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老人已扑倒在地,背上插着几把飞刀,鲜血流出。 古月真的脸颊狠狠地抽搐两下,这脸打的,“啪啪”直响,不用转头,古月真就已经感受到了欧阳和沈红仙玩味的目光。 场面一时之间十分尴尬,古月真有些下不了台。 “呔!”古月真一声大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就有歹人行凶?古爷我正愁没有机会行侠仗义,这机会却就送上门来了!” 放下狠话,古月真纵身前冲,刚跑出没几步,却见林中又跑出来一人,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也是一身的破破烂烂,脚步踉跄,神色慌张恐惧,看来也是被追杀的。 “救,救命!”少年边跑边喊。 “我来救你!”古月真脚下运劲,几个起落,将少年挡在了身后。 “大哥哥,有人要杀我!”少年躲在古月真的身后,瑟瑟发抖,随后一塔眼,看到地上老人的尸体,眼睛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青色儒袍玉骨扇,儒雅的身影踱着步,慢条斯理的走出了树林:“架梁子?” “为什么要杀人!”古月真怒道:“难道你不怕王法吗?” “扑哧。”一声,那公子被古月真的话给逗乐了:“江湖恩怨,你跟我提王法?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额。。。”古月真也是情急之下下意识开口,这时也知道自己算是闹了个笑话,当下脸色红的发紫,有怒,也有羞:“你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没什么不敢的。”年轻的公子手中折扇一展,轻摇两下,神色潇洒的说道:“封玉萧。” “封玉萧?”古月真想了想,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当然了,听没听过他都不在意,只要知道面前之人是敌人也就够了。 拉开架势,古月真正要上前动手,林中又是一声异响,似乎有人吹了个唿哨,声音尖锐嘹亮。 封玉萧似乎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今天没工夫处理你这个愣头青,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咱们回见吧?” 封玉萧说完,脚下一蹬,身影飘忽而去。 古月真和他毕竟有些距离,再加上林中肯定还有旁人,古月真思前想后,还是稳妥点儿,没有强追。 转身弯腰从地上将少年抱起,古月真来到沈红仙身前:“沈姑娘。。。” 沈红仙也不搭理他,上前试了试少年的鼻息,又拔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后说道,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玉手一翻,摸出几根金针在少年的心口一插一拔,少年“啊”的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你,你们是谁?” “行侠仗义的大侠!”古月真很想拍拍胸脯,可惜撒不开手。 沈红仙翻了一个白眼儿,直接无视了古月真,低头对着少年温声道:“别紧张,我们刚刚救了你。小弟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人追杀?”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我。”少年的神色有些迷茫:“我和爷爷只是路过,进那树林中歇息,见他们在杀人,爷爷便想带我逃,然后,然后。。。” 少年似乎突然想起自己的爷爷,挣扎着下来,随后看到地上的老人,再度痛哭失声:“爷爷,爷爷。” “唉,这可怜的孩子。”古月真和沈红仙轻声安慰,欧阳却在一旁皱眉。 东厂长大的孩子,身边总是一群妖魔鬼怪,纯洁的天使心中也不免染上一层污秽。 少年的话全无破绽,事情的经过也是入情入理的,可她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一时之间她又说不出来,不由得有些郁闷。 “你叫什么名字呢?之后又有什么打算没有?”古月真轻声问道。 “我?我叫方君。”少年哽咽的答道:“我和爷爷四海为家,爷爷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了。” “总要先让你爷爷入土为安吧。”沈红仙想了想,说道:“不然你先跟我们走,到前边的镇子上给你爷爷买个棺椁什么的,好歹也让你爷爷有个归宿不是?” “嗯。”少年点头,随后和古月真一起将老人的尸体搬上马车,不久之后,马车缓缓驶动,向着远方行去,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缓步上前,尊号“斩铁刀”的魔刀门长老冷白虎开口道:“这样真的好吗?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有什么不好的。”封玉萧负手而立,望向远方:“在咱们魔刀门里想要爬上高位,想要学魔刀,没有一颗绝情绝性的心,又怎么能行?” “我看不出这样做的必要。”冷白虎又摇了摇头。 “你到现在也是孑然一身,自然不会明白情关的艰难。这,才是一个男人最难过的一关。”封玉萧的声音悠悠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冷白虎也不作声,片刻后,又开口言道:“说起来我也真是佩服你,你在丐帮混迹的时候,那老叫花子对你也算是有恩,你也能下的去手。” “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封玉萧笑道:“你只知道他对我有恩,却哪里知道我对他的恨呢,很多事啊,说不准的。”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冷白虎擦了擦细微的汗珠,转身开口:“走吧,门主出门儿了,就留下咱们俩还有老彭,咱们若是在外晃荡的久了,恐怕老彭回头又要闹起来了。” “嗯,走吧。”深深的又看了一眼地上那还未散去的车辙,封玉萧转过了身。不久之后,林内,林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骨六重 马家集的百姓们不能亲耳听到东厂提督的声音,但他们可以听到他的故事。 京城里杀得人头滚滚,人头又滚不到马家集来,观感自然也就几近于无。可马家集的父母官周平安的“失足落水”,马家集镇口下的一百多颗脑袋,却就在他们眼前。 每日里看着镇中拱卫在县衙左近的番子们那凶恶的好似饿狼一般的目光,稍一靠近,便有喝骂传来,再不退去,便是钢刀出鞘,这绝不是吓唬他们,因为有人亲眼看到有那醉酒的泼皮钻牛角尖,然后被一刀砍去了脑袋。 “马家集的治安倒是好了很多,连个告状的人都没有了。”王吉迈步跨进班房,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面对着空无一物的书案,有些无聊,也有些苦涩。 县衙的账房主事兼好友袁平却明白王吉话中的意味,开口劝慰道:“这又不是那赵冲的功劳,全是东厂的凶威。 大人不必多想,等东厂走了,这马家集到底姓赵还是姓王都还是未知数呢。” “估计还得是姓赵,他赵冲跪的快,狗叫学的响,我比不过他。”王吉的话中满是轻蔑和鄙夷,但语气中的那抹羡慕嫉妒恨却是掩盖不住的。 袁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大堂上,徐如意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头顶的那书着“天地正气”的牌匾,想着心事。 昨天晚上徐夫人提出了游戏的玩法,今天是第一天。鸡都还没打鸣,他就起了床,更准确的说,他昨晚基本就没怎么睡。 凉水洗了把脸,徐如意在县衙中到处转了转,便来到了大堂,站着,一直站到了此刻。 “公,公公,您叫我。”曾经的典史,如今的“代理”县太爷赵冲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 听到身背后的声音,徐如意“嗯”了一声也不回头:“不用太紧张,是件好事。吏部的文书下来了,你的官服铜印等一应的物件也一并送了过来。” 说到这里,徐如意伸手从案上拿起一个小包袱,转身扔在了赵冲的面前:“高兴吗?” “多谢公公栽培,下官一定。。。” “这些马屁话就不用多说了。”徐如意挥手:“咱家叫你来,有一个小问题要问你。” “公,公公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呐。”徐如意目光复杂难明:“咱家听说你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五,叫赵吉祥,是吧?” “这。。。”听闻徐如意问起自己的儿子,赵冲心里“咯噔”一声。 “你儿子叫赵吉祥,咱家叫徐如意,倒是有些缘分。咱家有意让他入东厂,带在身边做个长随,你可愿意啊?” “公公。”赵冲犹豫半天,忐忑的问道:“让犬子到您身边伺候,下官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不知犬子是不是也要。。。也要。。。” 赵冲“也要”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不同于县丞王吉的举人出身,他典史的位子是他花银子疏通关系“买”来的,字倒是认识几个,但若说文化才学,他连个童生都不如。 不过徐如意当然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点头微笑:“对,也要挨那一刀。” 一句话,好似晴天一道惊雷,打在了赵冲的天灵百汇。 赵冲年近四十,结婚三十多年,生了七个儿子,可一个个都还没成人便夭折了,如今膝下只此一子,平日里可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宝贝的不行。这要是做了太监。。。 “公公!”赵冲一声哭喊,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直接就见了血:“公公,不能啊公公,下官,小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啊!”头抬起,再磕下,再抬起,再磕下,只四五下,便满脸是血。 “这是做什么。”轻轻抬脚,赵冲的头落在了徐如意的靴面:“听咱家把话说完。 你儿子来东厂,你的前途咱家便包下了,你在马家集这里做上一年县太爷,回头咱家调你入京城为官,自此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公公!”赵冲还要说话,却见徐如意又说到:“若你拒绝了咱家,咱家便杀了你,但却给你儿子留下白银万两,足够他富贵一生,你可要想清楚了,儿子可以再生,命可只有一条。” 听到这里,赵冲凄声道:“公公,哪里还能再生。小人生过七个儿子,却只有这最后一个成人。这十六年里,小人娶了四房小妾,可肚子都再不见动静。 算命的先生都说小人天生便是独子的命。小人也认命了。您要吉祥,那就是要我老赵家的根子啊!。” “哦,所以呢?”徐如意点点头,似乎不为所动:“你的选择是什么?” “小人,小人。。。”赵冲面上青红不定,咬牙切齿,生死面前,这抉择很难。 徐如意低头静静地看着,也不催促,切身感受,他当然明白赵冲的心情。 半晌 赵冲艰难的开口了:“小人。。。情愿一死,请公公成全。”老泪纵横,却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徐如意,没有任何的退让。 徐如意抬手附在赵冲头顶:“想好了?不后悔。” “请,请公公成全。”下一刻便要命丧黄泉,但赵冲的目光依然没有变化,只是浑身瑟瑟发抖,这是对死亡的恐惧,也是对命运的无力。 头顶的手掌抬起,落下。徐如意的动作很轻柔,好像只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小狗。 想象中的永久的沉睡并没有降临,但赵冲却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其实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徐如意轻笑,踢了踢地上的小包袱:“拿上东西,出去吧,顺便去班房把王吉叫来。” “公。。。公公,小人,下官,我?”赵冲语无伦次,是喜?是悲?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浑浑噩噩的走出大堂,身上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被小风一吹,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刚才的一幕,好像只是一场梦魇,只是手里的包袱明白的告诉他,之前的一切都无比的真实:“什,什么情况?”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结成一句:“太监的脑子都是不正常的。”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不然小命可能真的就没了。收拾心情,赵冲向着班房走去。 。。。。。。 “仗义mei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假。条件都差不多,这两人的选择却截然不同。” “其实你并不需要他们的帮助,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淡漠的看着徐如意身前王吉凄惨的尸体,南宫彩云这样说道。 徐如意没有对南宫彩云隐瞒自己和徐夫人之间的游戏,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自己后天死了,总有些后事要交代。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几乎没有。房天佑身中三尸脑神丹,心中还有对儿子的执念,以及重建风云庄的野心。对自己的忠诚未必有多少,大抵还是利用和恐惧居多。 反倒是这如同一块寒冰的南宫彩云,让徐如意觉得可以多少的更信任一些,至少,他也是天门出身,而他和自己的关系,没有过多的利益牵扯。如果一定要从身边选一个人托付,徐如意觉得可以在他身上赌一把。 南宫彩云说的不错,自己的决定其实已经做出,只是还有不甘,所以找来赵冲和王吉过来,上演了两场无聊的猴戏。 时间没有被停止,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燥人的蝉鸣声,他突然想到外边转转,再看看这大明朝的湖光山色和风土人情。 县衙周围死气沉沉的,但隔了一两条街,风物便大不一样。商贩各有特色的叫卖,路上行人或匆忙,或悠闲的神态。 带着南宫彩云总在马家集的街市上,徐如意的心情略微的好了一点。 走了一阵子,稍稍有些疲倦,倒不是身体,更多的是来自精神上的。 正想找个地方做一下,眼角余光,看到街角的一个有些古怪的挂摊,之所以感到古怪,是因为卦摊的主人是一个和尚。 片刻之后 “施主,你想算点儿什么?”卦摊上,三角眼的和尚对面前的俊美的公子问道。 徐如意却不回答,而是疑惑的问道:“求卦问卜不一直是道士的手段吗?你这和尚是哪里来的,也来抢人家的饭碗。” “施主说笑了。”和尚谦和的笑了笑:“贫僧是游方的和尚,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道士会算卦,可从没有人说过和尚便不会啊,至少贫僧便对这占卜之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便敢摆摊?算的不准不怕被人砸了摊子?” “怕,不过贫僧没有挨过打,或许是因为贫僧的卦算的还算准?”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捉起一旁的狼毫,沾了些墨水,挥毫写下一个“公”字:“来,你说说,我听听。” 和尚看了看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字,沉吟片刻,开口道:“‘人’字两分,似‘心’非‘心’。公子当是遇上了左右两难的大麻烦,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 “哦?”徐如意神色认真了起来,挥毫又写了个“女”字。这时,一阵旋风吹过,吹的宣纸翻动欲起。徐如意下意识的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压住,开口道:“现在呢?” “女。。。”和尚伸手点点徐如意的字,加上一个“宝盖”,伸手一指镇纸:“乃是一个‘安’字。遵从本心,两难自解,烦恼的答案,还是在公子自身。” “我自身?”徐如意古怪的看了和尚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不准的话,我会回来找你的。”说完,径自起身而去。 看着徐如意离去的背影,和尚点头轻笑:“你我是敌非友,见你一面只是为了更了解你,哪里还用的着再见第二面?” 在街上转了一圈,徐如意重又回到了县衙,没有去大堂,而是直奔冰窖。 古时没有冰箱,但大户人家都有挖地窖贮存冰雪的习惯,以在夏日解暑。 县衙的后堂也有一个冰窖,而且还不小,也不只是哪一任青天大老爷挖的。 “看好这儿,任何人不得入内。”留下这样一句嘱咐,徐如意拉开冰窖的翻板,迎着彻骨的寒气,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那古怪的测字和尚的一番话说的很含糊,但却给了徐如意一个灵感。没错,自己身中奇毒,或许还有一个解决之法! “悉悉索索”的宽衣解带,不久之后,不着寸缕的身体双膝相盘,结跏趺坐,双手食指相对,剩下八根手指纵横交错,结成了一个古怪的手印,举在头顶:“压制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希望你不会让咱家失望吧。” 双目紧闭,片刻之后,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周身上下也渐渐泛起柔润的光泽,在这黑暗中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呼,皮肤紧绷,骨节嶙峋;吸,胸腹隆起,阴风鼓荡。 皮下凸起凹陷,似乎有蛇虫游走。 渐渐的,皮肤的颜色由红转青,再到惨白一片,最后,竟然慢慢的变得好像失去了颜色,隐隐约约,竟能看到皮囊包裹下的经脉、骨骼、以及各个脏器,一团黑气缭绕其间。 白骨禅由深到浅,骨肉筋皮,再到五感,徐如意都早已练成,但却因为心存顾忌,而一直强自压制对五脏的修炼。 但如今身中奇毒,他也顾不得了,不练,便是一个必死之局,练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结果上怎么也不会比这更差,那为何不拼上一把? 指尖缓缓的点向胸腹五脏的位置,每次落下,便有几道黑烟从口鼻间冒出。 手指点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化作一团幻影,而口鼻间的黑烟也也随之浓郁起来,最后竟将他整个面容遮掩起来。 黑暗的冰窖,粗重的喘息,柔润的光泽,浓重的黑烟,如玉的肌肤。或许是一刻钟,又或者是几个时辰,又或者是几天,不知何时徐如意陡然耳目圆睁,口中发出一声似鬼如魔的吟诵:“佛道如魔。” 第一百七十九章 烟雨相传 幽暗阴森的县衙大牢之中,如今只关押着一个犯人。 浑身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恶劣的环境下,仅仅三天的时间,伤口便已经化脓。 暗黄的脓水掺杂着血丝,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恶臭。 三日的不眠不休,更是让徐夫人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沉郁。 尤其是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明了面前的来客的时候,他竟还有力气扯动嘴角,勾勒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做出决定了?” “你说呢?” “牵机毒无药可解。我之前是骗你的。”徐夫人虚弱的开口随即“哈哈”大笑:“你死定了,开不开心?意不意外?哈哈哈哈哈!” 可惜看不到想象中恼羞成怒的表情,这未免让他有些遗憾,不过不要紧,他可以想象。只不过徐如意的反应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你慢慢的笑,不急,咱家有的是时间。”徐如意声音玩味,慢条斯理的,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恼怒在里边。 笑声渐渐止住,徐夫人有些意外:“你不怕死?” “这不用你来考虑。”徐如意笑道:“牵机毒没有解药,那楼主令呢?烟雨楼呢?还有朝廷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你也不打算说了?” 沉默半晌,徐夫人开口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楼主令,烟雨楼的命令传达只有上下一线,我哪里可能一个一个的去找他们。 朝廷的二十万两银子如今应该已经运到北平了,走的海运,你就不要再想着把它劫回来了。” “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出乎意料的,徐如意的严重并没有恼怒的神色,徐夫人看不到,但他能够感受到。 “我快要死了,你也活不了了。你能把之前那个使剑的小子叫过来吗?我要把烟雨楼交给他。” “为什么?”这个要求倒是大出徐如意的意料,刚刚还以为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只是想戏耍自己一番便“慷慨赴死”,没想到却还想着将烟雨楼交出来,而且还是交到南宫彩云的手中。 “烟雨楼的规矩,楼主只有两种人可以继承,一种是我看的上眼的,另一种便是有能力杀得了我的。”顿了一顿,徐夫人又接着说道:“我看的起你,你也杀得了我,只可惜你快死了。 而你身边那个使剑的,我对他不了解,谈不上看得起看不起,不过那天他差点儿杀了我,所以勉强也算是合格吧。” “很有意思的规矩,等着。”徐如意点了点头,起身而去。 “记得让他带好纸笔。” 牢房之中此刻只有徐如意和徐夫人两个人,南宫彩云在牢房大门处守着,所以现在只能徐如意亲自上去叫他。 “去拿纸笔,那个徐夫人想见你。” “见我?为什么?”南宫彩云疑惑道。 “烟雨楼的情形你大概也都知道,他想把烟雨楼交给你让你做下一任的楼主。” “为什么?”南宫彩云明白了徐夫人要见自己的原因,但现在这个“为什么”,问的却是徐如意为什么要让自己下去,因为他很清楚徐如意的毒已经解了,两人的交集毕竟还短暂,他不明白徐如意为什么会想让自己接掌烟雨楼。 “这个原因,等你从里边出来我再告诉你吧。” 南宫彩云“哦”了一声,随后在一旁的小屋中找来纸笔墨砚,走进了牢房。 徐如意站在牢房的大门口,接替了南宫彩云之前的位置。 一只苍蝇不知被什么吸引,慢慢的飞近,被徐如意伸手一捏,随手撇在了地上。不久之后,苍蝇的尸体被蚂蚁发现,凑近,观察,随后用口器咬住苍蝇的一只翅膀,开始艰难的拖动。 如果徐如意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清晰的看到蚂蚁脑袋上那对儿比芝麻还要小上十倍的眼睛,但他没有兴趣。眼睛只是有些无神的看着蚂蚁的劳动,实际上他在聚精会神的听着身后牢房中徐夫人和南宫彩云的对话。 他自然还没有百分百的信任南宫彩云,他之所以没有跟着下去在一旁旁听,只是因为门口需要一个人把守,而他,即使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也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白骨禅六重圆满,骨肉筋皮,五感,五脏,秘籍上所记载的法门他已经全部练成。感觉?没有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身上的牵机毒已经被解了。功力还是之前从系统换来的百年之数,无增,无减,也没有想象中产生诸如更加凝实、尤其到水的那种质变的感觉。如果硬是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大概就是敏感。 以视觉为例,说的能够更清楚一些。 之前第五重圆满的时候,绿叶在他的眼中仍然还是绿色,只是更加鲜艳,但现在在他的眼中,十步之内,他可以看到绿叶上的脉络,清晰无比。 五感如此,身体也是一样。 抬手一掌,劲力外放,一个寸许深的掌印出现在身前。那只蚂蚁还在拖动着自己的收获,虽然它对四周突然的塌陷很茫然,但停顿片刻,又向着之前的方向继续。 他的身体更加协调,这是一种对身体的绝对掌控,甚至只要他想,他可以控制自己心跳的节奏。 但这应该不是白骨禅的极限。 这一点,徐如意从冰窖走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想的很明白。 那白骨禅的极限在哪里? 这个问题他还没想明白,或许只有等他领悟那个天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入魔成佛”才能知晓问题的答案。 也好,以后再也不用刻意的压制白骨禅的进境,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四大神功,或许我应该再选一门练练?”这样想着的时候,牢中的对话开始进入无聊的阶段。 “烟雨楼的杀手,很少有自行招募的,绝大多数,都是曾经的顾客。他们有欲望,有需求,于是便被我们盯上。我们帮他达成阴暗的心愿,而他们便算是有把柄握在了咱们手中。他们不敢反抗,不然便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对于那些不计后果的顾客,我们便会收取高昂的费用,这也算是我们烟雨楼的进项。 接下来我会一一告诉你烟雨楼所掌控的杀手,你要记下他们每个人所对应的信物。信物出现,他们就是一群听话的狗,这一点不须怀疑。 崆峒派,客卿长老白苍山,信物,猪耳朵一只。 崆峒派,掌门大弟子彭礼,信物,银耳环一对儿 。。。 华山派 。。。 峨嵋派 。。。 。。。” 伴随着老人的碎碎念,有狼毫在宣纸上走过。刷刷点点,一刻不停,足足念了快要半个时辰,老人才用有些干涸沙哑的声音总结道:“这些东西你要尽快背下来,然后赶快烧掉。” “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没有了。” “那好。”清冷的声音过后,是长剑出鞘,是人头落地。 盏茶功夫,南宫彩云又出现在了徐如意的眼前,和进去之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手上的白纸上多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字写得不错。”徐如意赞了一声,随便扫了几眼,也没细看,便又递还给了南宫彩云:“好好收着吧,以后你就是烟雨楼的楼主了,徐夫人。” “为什么是我?”南宫彩云又问了一次,他走进牢房之前他便问过这个问题,现在他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不是一直想去天门,帮你的师傅给天门的列祖列宗们上一柱香?”徐如意笑问道:“那你对天门有多少了解?” “毫无头绪。”南宫彩云摇头:“但你答应过会带我去天门的。” 徐如意抬头,看着天上火烧似得晚霞,红彤彤的映在脸上:“八卦十六两,尽在天门中。天门之中共有二十四堂,但根却在皇宫大内。你需要加入天门,我才能带你入宫,进天门总堂上香参拜。” “所以?” “我就是当代的天门门主,徐如意。”徐如意的眼神透露着回忆,伸手在空中虚抓一下,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而你的师傅无眠,他是天门前代的副门主。其实你我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只是你还没有真正的发现。咱家想将烟雨楼交给你管理,因为你是无眠的传人,是我天门的嫡系,也是咱家身边最合适的人,咱家愿意相信你一次。” 南宫彩云静静的听完徐如意的诉说,眉头皱了起来,他在思考,也在消化。 良久,南宫彩云开口道:“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门主。” “很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走吧,这里的事情忙完了,别的地方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 炎炎的夏日,少室山的上空却飘飘洒洒的降下蒙蒙细雨,沾衣欲湿,被地上的热土一炙,整座山上都腾起了蒙蒙的雾气。 悠扬的钟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寺内僧人早课的禅唱。一个僧人的声音只是平常,但阖寺僧人的齐声念诵,便如洪钟大吕一般,向四方飘扬。 唐赛儿不是第一次来这少室山,但还是被这景色所陶醉,被僧人们口中的经文所震慑。 白莲教起源佛教,这从其极乐与超脱的教义上便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不过身为白莲教的佛母,唐赛儿自然明白,这些不过是愚弄教众的东西,教内的高层,却没有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相信。 所以每次她来到少室山,感受到僧人们心底的虔诚,她总是由衷的敬佩:“少林千年传承,几番劫难却屹立不倒,总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对于唐赛儿的感慨,出身佛门的无生只是微笑,而司空玄却直接不屑的开口:“真要是一群只知念经参禅的和尚,少林也当不上这武林的魁首了。” “少林的威望,是打出来的。”魏东风显然和司空玄是一个想法。 “你也这么觉得?”唐赛儿看向无生,以为这个假和尚会站在自己这边。 “因为有佛祖背锅,所以他们打人的时候理直气壮,而被打的也无从辩驳。”无生的话显然辜负了唐赛儿的信任,也辜负了自己头上的戒疤。 “就像你一样,杀人前总要给个理由?”赵娘子讥讽道。 “就像小僧一样,金藕使者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也是小僧在庙里学到的唯一的禅机。” “好了,好了。”唐赛儿摆摆手,神态显得有些疲倦:“既然无生和司空玄回来了,那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咱们这次来可不是来上庙烧香的。” 听唐赛儿声音严肃,一众白莲高层也就安静了下来。 日月神教的名号在江湖上出现才几个月的功夫。原本想着等一切都有了一个完全的准备再寻机在人前揭示与白莲教的联系。但也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传到了那个华山掌门的耳朵里。 三教七派这次齐聚少林说是准备就此事进行一番商讨,但身为当事人的白莲教却不在受邀之列,他们的态度也就显而易见了。 这不怪他们,毕竟是白莲教先在叙州府撕破了脸皮,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理亏。可这不代表白莲教就要坐以待毙。 恩怨情仇这种东西在江湖上又不是什么新鲜的玩应儿,杀父仇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只要有利益的驱使。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颠簸不破的真理,唐赛儿才带着一众白莲高层,亲身来到了少室山,饱含着诚意,她想来谈一谈。 白莲教的势力来说,其实是有底气与三教七派分庭抗礼的,因为白莲教有军队。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到这一步,因为一旁还有朝廷的存在。 不错,唐赛儿确实是和徐如意达成了交易,可谁又能保证,真到了关键的时候,徐如意会不会突然反悔,然后把白莲教这个祸患直接剿灭,唐赛儿不想赌,因为她输不起。 “佛母。”白莲使者宋义出声道:“老夫心中有一事难明,想请佛母解惑。” “使者请说。” “圣教此刻的情况,不适宜与其他三教七派开战,这一点大家伙儿都是心知肚明,可若想三教七派不针对我教,那我教必然要付出代价,不知佛母心中可有底线?” 第一百八十章 合纵连横 底线,也就是不可退让,不能放弃的利益。 唇舌交锋,八方博弈,在这场不见刀剑的正斗中,弱势的一方总会放弃许多,为的,就是能够坚守住自己的底线。 “圣火不灭,日月当空。这便是本座心中的底线,缺一不可。” 唐赛儿的回答干脆果决,很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决心,也让在座的尊者护法们明白了其中的艰难。 “这很难。” 一人轻声开口,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唐赛儿顺着声音看去,见是石真说话,笑道:“当然很难。叙州府的一把火,到如今已经越烧越旺。他们齐聚在此,摆明了就是想对付我们。别看他们往日里勾心斗角的,这次对咱们倒是同仇敌忾的。” 唐赛儿说的这些众人当然明白,天南海北的的赶到少室山下,路上自然也将事情想了个通透,却都没有好的主意,这也就造成了现下的沉默。 一百零八下钟声敲完,僧人的禅唱却还没有结束。这也是这片旷地上唯一的声响,听在心烦意乱的的众人耳中,只觉的更加烦躁。 司空玄冷哼一声,豁然起身:“既然都想不出主意,要我说咱们就直接上少林亮亮家伙,把那什么三教气派的全打一顿。咱们教中高手都差不多聚齐了,未必便怕了他们。” 。。。。。。 “具在下所知,白莲教徒现在有不少都聚集在昆仑一带,打着日月神教的旗号准备重建光明顶。若依在下之见,不如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儒雅的气质,哪怕是在说着血腥事也带有一种替天行道一般的浩然正气。 面容枯槁的的老僧身披降红色袈裟,双目微阖,似乎并没有听到岳松庭的坚决,只是手中珠串停止了转动。 身侧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看了一眼老僧,又看看对面而做的中年文士文士,手上拂尘一甩,搭在肘间,口中喧道:“无量天尊,岳掌门,仁者爱人。白莲教虽为异端,但终归亦是血肉生灵。杀戮太过,有违天和啊。” 距离八月十五还有一段日子,三教七派中,如今只有先行一步的华山掌门岳松庭和距离少室山最近的武当掌门玄聪赶到。 不过一个武林盟主,一个少林方丈,再加上一个武当掌教真人,有些事情也足够资格谈论了。 只是和修道参禅的人说话还真是费劲。 岳松庭面带微笑,颔首道:“道长,叙州府一役之后,白莲教与我正道武林已是势同水火,多一分慈悲,或许我正道便会多一份苦难。” “这。。。”玄聪犹豫,转头看着灵心,想听听这位正道武林无冕之王的意见。 “阿弥陀佛,岳掌门想聚集各派势力,围攻昆仑一地的白莲教徒?可有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是没有,但七成把握却还是有的。” “何解?” “人多势众,步步为营。” “白莲势大。” “但有朝廷在侧,他们必然也是心有顾忌,十成力也未必能用出两成。光明顶建不起来,唐赛儿必然威势大减,人心散了,白莲教也不会再有什么作为。” “朝廷可未必便会有什么做为。” 峨眉慧真师太在知客僧的引领下走进禅房,开口说道。 “各位可还记得徐如意?” 听慧真师太提起徐如意,玄聪道长和灵心大师却面露茫然,一时没有想起是何人,毕竟他们之前没有去过青城山的武林大会,虽然有人和他们提过,但几年过去,也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岳松庭有些印象:“武林大会上力挽狂澜的那个鬼剑? 自那以后,可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不知师太如何提起此人?” “没有消息?”慧真师太冷哼一声:“你们一定听过他的名号,只是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自从上一次武林大会以后,慧真师太便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脾气暴烈非常。 原本以为这只是好事者的传闻,可今日一见,听她说话语气态度,这传闻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东厂的厂公,三位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厂公?”沉吟之后便是惊诧:“徐如意?他们是同一人?” 东厂厂公的名字他们早有耳闻,只是没有放在心上,还是那句话,江湖和朝廷牵连不多,东厂如何,与他们江湖无干。 而印象中的那个“鬼剑”,分明是一翩翩美少年,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个太监,而且还是位高权重,杀人如麻的太监。只以为二人只是简单的重名。 慧真师太点头:“贫尼也是刚刚收到确切消息,当年的鬼剑,便是如今的厂公。” “那师太为何还说朝廷不会做为?”岳松庭疑惑不解:“当年这太监可也和我们一起被困山洞,险些丧命的。” “这一点老尼也不知晓,但老尼收到的消息称这太监似乎与白莲教达成了什么协议。 贫尼原本也不相信,可再一细想,却未必不可能。毕竟白莲教是先帝钦定的反叛,若无朝中当权表态,他们又如何胆敢擅自出现在人前,重建总坛?” “这。。。”岳松庭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白莲教和朝廷数十年争斗,之所以屡禁不止,就是因为自从朝廷铁蹄马踏光明顶之后,白莲教便化整为零,隐于各地,朝廷有力无处使。 真若一日他们重新聚集,那不用他们这些江湖门派出手,朝廷就第一个不会姑息。 “哦~”岳松庭若有所思:“所以唐赛儿才会打出日月神教的名头,想要来个挂羊头卖狗肉,算是给朝廷一个台阶。 当今圣上向有仁孝之名,如何会违逆先帝旨意,支持朝廷的反叛?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阿弥陀佛。”最后还是灵心大师开口道:“众生之路总还要众生自己去走。我等在这江湖上虽略有薄名,但到底不能代表众生之意。诸多烦恼既然我们现在想不通,那不妨等各派魁首到了再作商议,也为时不晚。” 接下来的日子里,昆仑,天山、崆峒这些门派的掌门都陆陆续续的赶到少室山,前脚后脚,时间相差也就数日。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武林大会上有些门派只派了长老首座一类的走个流程,这次来到少林的都是各派掌门,无一例外。毕竟这次还要商议下一届武林盟主的人选。 每当灵心大师将客人安排禅房住下,稍晚些时候,岳松庭便会亲自登门拜访。 先是一通寒暄客套,回忆各家光辉岁月,再然后话题便被他轻描淡写的引到白莲教的事情上去。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于白莲教这种妖邪之辈,正道武林应该联起手来毫不犹豫的进行镇压,剿灭,尤其他们三教七派这些大势力,更是责无旁贷。 对于岳松庭的提议,六派中,天山派掌门慕容清、昆仑掌门鹤冲霄、以及唐门门主唐三省都表示了坚定的支持,要钱出钱,要力出力的那种。 这中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白莲教准备重建的光明顶总坛位于昆仑,昆仑派也在昆仑,天山离得也不算远。若真叫白莲教扎下根来,两派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而唐三省的支持则更多的是因为私怨,大家也是有所耳闻。 不过除此三家之外,魔刀门的态度有些暧昧,不论岳松庭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东方玉也只是冷漠,关键的问题上并不接茬。 岳松庭暗自揣测,鉴于魔刀门和白莲教的“深厚友谊”,恐怕两家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将上次叙州府的恩怨给揭了过去。 如果说东方玉的暧昧岳松庭还能够理解的话,那最后赶来的崆峒派和华山派的态度便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你和他说白莲教,他和你聊少室山。你再和他说光明顶,他们就和你谈菜很咸,好像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让岳松庭很愤怒,但又有些无奈。这里边一定发生了什么,可铁四海和燕英不说,他也没办法。 深夜 犹豫再三,岳松庭决定再去见一次燕英。崆峒那边他是不想了,他和铁四海的关系并不多么深厚,再问也是白问,可衡山派不同,他和燕英还算是有些交情,多磨几句,说不定能得句实底。 想到这里,岳松庭将手中盯了半天,却一页未翻得的古籍放下,站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却听得房门骤然敲响。 “岳兄,开门,是我。” 这是燕英的声音。 岳松庭赶忙紧走两步,将房门打开,惊喜道:“燕兄,我就知道,你我的交情,必然会对我有个交代的。” 燕英转身将房门掩上,随即转过头来苦笑道:“也不知道我今夜前来是对是错。” “燕兄,可是来时路上出了什么事?为何今日我对你提起白莲教之事,你的态度有些。。。” “呵。”燕英来到桌边坐下,解下腰间长剑放在桌上,看向岳松庭,面色犹豫,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岳松庭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他,随后坐在对面,温和的等待着。 半晌,燕英叹了一声,说道:“其实岳兄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你这一任盟主即将到期,你想领着大伙儿和白莲教做一场,振奋华山声威。” “不错,岳某确有此意。”岳松庭微笑点头,也不隐瞒:“人常说四教七派,四教在前,七派在后。可岳某心有不甘,论底蕴,我华山得全真传承,论武艺,或比不上少林武当,但也不差峨眉多少,为何便不能再进一步?” “可岳兄,你拿白莲教做引,可知其中艰难凶险?” “三教七派若能同仇敌忾,再加上整个正道武林,难道还怕了他?” “不怕吗?” “怕吗?” 燕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来的路上燕某遇到了一个人,他问了在下一个问题,令在下无从解答。” “什么问题?”岳松庭皱眉问道。 “若有一日,白莲教围攻衡山派,衡山派是否能顶得住?” “如何顶不住?”岳松庭挥手不悦道:“就算实力有差,但只要坚持段时日,自有八方同道来援,不说别人,我华山派便第一个。。。” “若白莲教同时也对华山派下手呢?”燕英开口打断了岳松庭的慷慨激昂:“你知道,白莲教是有这个实力的,别说你我两派,便是再加上崆峒,也是一样,白莲教若同时对我们三派下手,情形又会如何?他们有这个实力。” “可朝廷。。。” “他们会用日月神教的名头,朝廷不会插手江湖恩怨。” 岳松庭沉默了。朝廷、白莲教、和他们这些武林正道,彼此牵制。朝廷无力剿灭白莲教,所以借住武林正道的力量。否则单凭武林正道,是抵不过白莲教这种职业造反派的。 良久,岳松庭似乎理清了前因后果,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你在路上遇见了谁?” “白莲教天威尊者之一,雷公毕惊雷。” “我明白了。”岳松庭点点头:“看来崆峒那边也是一样了。” “嗯。”燕英附和的点头:“当朝廷默许白莲教的动作时,咱们这些散沙其实也没什么好作为的了。” “慧真师太曾和岳某说起过白莲教与朝廷有勾结,但岳某不是太相信,也没有细问,燕兄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那个毕惊雷说的。” “他说你就信?” “深信不疑。” “为何?” 燕英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伸手按着,推到了岳松庭的面前。 岳松庭拿起来定睛一看,是一块黑铁令牌,上书两个大字“东厂”,再翻过来,背面刻着一鹰一犬,爪利齿锋,神态狰狞凶恶岳松庭轻蔑的哼了一声,将令牌扔在桌上:“一块牌子,说不定是他们伪造的呢?” “或许吧。”燕英神色忧愁:“可东厂的名声岳兄应该也是听过的,那厂公太监据说深得皇帝宠信,万一这牌子是真的呢?祖宗基业,燕某实在输不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聊的故事 岳松庭将燕英送出了禅房。 目送着好友的远去,岳松庭摇了摇头,也走了出来。回身将房门合上。 呆呆的看着周天星斗,岳松庭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本想着天赐良机,让我华山威望再进一步,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东厂,朝廷,白莲教,日月神教。。。”刚刚从燕英的口中得知了许多的信息,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还有时间,认真的想想,说不定就能想出个办法呢? 目光一扫,注意到斜对面的一处禅房,岳松庭脸色忽然一僵:“差点儿忘了,还有个麻烦事要解决。” 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向着那处禅房走去。 这禅房中此刻住的是左秋华,论辈分,岳松庭应该管她叫上一声师姑。 虽然差上一辈儿,但男女毕竟有别,半夜敲门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岳松庭的手抬起又放下,站在房门前犹豫了半天,叹了一声:“唉,还是明天再说吧。”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屋内忽然响起左秋华的声音:“谁?!” “是。。。是我。”岳松庭答道。 “掌门师侄?”屋内左秋华的声音有些疑惑。 印象中自己的这个掌门师侄一直是个受礼懂节的文人姿态。生更半夜的在自己门前徘徊这种事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的门前,看来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稍等。”左秋华道了一声,起身下地。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灯光亮起,左秋华将房门打开:“掌门师侄,你这是?” “师姑。。。”岳松庭斟酌了半天,还是直言道:“衡山派燕掌门刚刚与我叙事,说起了左长老。” “我弟弟?他怎么了?”从岳松庭的语气神态上,左秋华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可能。。。。” “可能什么?”预感越发的不祥。 咬了咬牙,岳松庭终于挤出了这关键的两个字:“死了。” “?!”左秋华双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 当东厂收到消息,得知岳松庭带着左秋华向少林而去的时候,因为知道徐如意这边刚刚杀掉左中原,所以下意识的以为左秋华和岳松庭对他们是抱有敌意的。 他们有理由对东厂抱有敌意,毕竟徐如意杀掉了左秋华唯一的弟弟,同时也对岳松庭心中的计划产生了负面的影响。 但从时间上来说,至少在他们出发的那一刻,岳松庭也好,左秋华也罢,都还并不知道自己与东厂所产生的交集,所谓的敌意自然也就无从谈起。这里边有个时间差,只不过他们下意识的忽视掉了。 尤其是左秋华,她的弟弟突然和他说要下山游历,她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三四十岁的人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左中原死的时候,他们刚刚进入河南地界,距离少室山还有一段距离。华山派上下甚至江湖上,知道左中原的死讯的人都不多,除了几个来到了马家集,认出了左中原,但最后却又没有胆子出手的胆小鬼。 这些家伙和华山派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会专程去华山派跑一趟。等这消息真正传扬开来,再由晚到的衡山掌门燕英带来少林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 她不敢相信,她的那个武功不弱的弟弟竟然会为了银子去杀人,而且最后还失手被人杀了。可回想弟弟下山前与自己告别时诡异的神色,她却渐渐的有些相信了。 为银子杀人,这种理由确实不方便与自己细说。 从道理上来说,是左中原理亏,杀人不成失了性命,谁听到了都要说上一声活该。 但那又怎样? 提上宝剑,穿行在山林间的左秋华不想听道理,她只想报仇。 狮子不会在意蚂蚁的挑衅,尤其是当狮子还不知道蚂蚁的存在的时候。 同样的道理,徐如意不在乎左秋华的仇恨,更何况他不能从中看到任何的威胁。 。。。。。。 残星晓月 东厂的队伍在荒野之中扎下了营寨。 大多是出身烂人巷的苦命人,在修习了简单的内功,得到了营养的补充之后,经过一些条件的选拔,便被挑来了东厂,从最底层的番役做起。 这是一种类似于从十八层地狱到九重天外的跨越,环境的突然改变让他们的性格也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在徐如意这个厂公的面前,他们沉默,谦卑,谄媚。 但当他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变得姿虐,放纵,盛气凌人。 徐如意现在就不在这营地里,不在他们的面前,他正和南宫彩云并肩走着,也没有一个方向。如果有人从高处俯视,便能看到,他们是在围着这大概算是圆形的营地远远的绕着圈子。 这种行为,从定义上来说,应该叫做散步。不过因为刚刚用过饭,或许叫做消食会更加合适一些。 并不只是单纯的迈步走,徐如意还在说着话,罗哩罗嗦的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咱家是个怪物,杀了不少的人。在皇帝的面前卑躬屈膝的做着奴婢,但离开了皇帝的视线,却又变成了主子。他们都怕我,但这样很好,怕我,自然就不敢害我。 东厂也好,天门也罢,怪物有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怪。有吃人肉的胖子,有喜欢扒人皮的猫,有笑眯眯的杀人的老人,甚至还有表面上正气凛然,但背地里却喜欢玩女人的太监。” 说到最后这个人,徐如意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夜雨泽的那张英气勃勃的俊脸来。 对,夜雨泽喜欢玩女人,他没有那嘟噜肉,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爱好。一开始云铮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相信。等后来私下里问起的时候,夜雨泽一番腼腆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铜杵来。让徐如意好一番感慨,原来自己这东厂里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听这徐如意说了半天,南宫彩云终于开口给了个回应。 “咱家也不知道。可能刚才酒喝多了?”徐如意想了想,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是自己的性格啊? 脚步在这里停下,但片刻之后,又再度迈出:“或许是因为你也是个怪物吧。” 徐如意的声音带上了笑意:“你与咱家的岁数差不多,又都是与别人格格不入的怪物,或许这就是咱家愿意与你多说几句的原因。” 人与人的交情很难说。 有的人交往一生,但交情却淡漠如水;而有的人相识不久,便会相交莫逆。 南宫彩云听徐如意说了很多,但在听到他最后的这句“都是与别人格格不入的怪物”的时候,南宫彩云脸上冷冽的线条却渐渐的有了柔和的迹象。樱桃小口似乎也勾起了一角,但又马上落下,这一刻,他又想起了他与疯疯癫癫的老人相遇的那个夜晚,他听到的那句“老怪物带着小怪物,两个人,一条命。” “师傅希望我去天门,我不知道天门在哪。不过他还说过他死后要朝着京城的方向,所以我猜天门应该就在京城吧。”南宫彩云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徐如意觉得好像有人在拿着一根细细的毛毛草在心上拨弄一样。 “师傅教了我很多东西,但说起来其实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本事。怎么和活人交往,我不会,他也不会。不过他想过要教我,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不太理想,而且还死了很多人。害得我们不得不搬到更加偏远的地方。 我不会与活人交往的本事,但我却往京城走。他的遗愿是让我帮他去那个叫天门的地方上柱香,那我就一定要帮他办到。 其实刚刚上路的时候我很害怕,但也没办法。遇到了许多危险,最要命的一次我中了人家的迷药,差点儿被他们卖到青楼里边儿当相公。还好遇到了她。 她把坏人都杀掉了,然后叫醒了我。 她的眼睛很漂亮,大大的,亮晶晶的。她并不觉得我是个怪物,但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她以为我是个女的。 那时我才突然想到,当个女的也挺好的,我不说,别人也看不出来,这样我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蹲着尿尿了。” 说到这里,南宫彩云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浅浅的红,让人恍惚。 “她是去京城找她表哥的,我骗她说我也要去京城投亲戚,然后我们两个便结伴而行了。那一路上我们过的很快活,她经常与我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但说的最多的,却是她的那个表哥。她喜欢她的表哥,可她家里人不喜欢,想逼她嫁给别人,所以她才想去京城找她表哥。 每次她说起她的那个表哥,她都会笑,大大的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儿。我也会笑,虽然我并不开心,我觉得他的那个表哥一定是个坏人。虽然我没见过,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温柔的月光撒下,一个俏丽的少年轻轻的说起自己那美好的过往,另一个妖异的少年在一旁安静的聆听,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和谐,安详。也所以,当那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该死的乌云将月亮遮住的时候,美好的故事也迎来了黑暗的继续。 “我们到了京城,也找到了她的那个表哥。他长得不好看,至少不如我好看。可我最宝贵的人,在他的眼中却什么也不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很嫌弃,但看向我的目光却像是带着绿光。 他有一个朋友似乎是个富家的公子,好像看上了她。然后。。。” 南宫彩云的眼中有血丝蔓延,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呼哧呼哧”的,好像一头被激怒的妖狐,半晌才渐渐的平复下来。 “我杀了他,和他朋友的全家,然后背着她跑出了京城。在我的背上,她说了很多话。她说她早就知道我是个男的,她还说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喜欢上我了。当我回头想和她也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却死了,舌头咬的稀烂,但还是含含糊糊的努力说着什么。我听懂了,她让我不要再回京城,她让我替她好好的活下去。” 故事说到这里,其实还没有结束,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去的马家集?又是怎么当上的仵作? 徐如意有些好奇,但见南宫彩云并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便没有问询。 沉默片刻,两人转了个方向,向着营地的大门处走去。谈兴已尽,该要睡觉了。 “这故事很无聊吧?”南宫彩云侧脸看向徐如意。 “不。”徐如意摇摇头:“我觉得很有意思。” “呵。” 乌云散去,当月光再度映照下来的时候,南宫彩云又开口了:“带我去天门一趟,我以后就都听你的。” “好。”徐如意点点头,做出了承诺:“等咱家回了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带你去参拜天门列祖列宗。” 。。。。。。 再回到营地的时候,东厂的番子们除了站岗放哨的,大部分都已经在各自的帐篷中睡下。呼噜声此起彼伏的,配合上青草或者石缝中传来的虫鸣,倒也有着一种奇怪的节奏。 营地中间位置那个最大的帐篷,是徐如意休憩之所。帐篷外,房天佑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徐如意的身影,便赶忙迎了上去:“督主,” 房天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东厂送来了宫里的消息。黄子澄想从湘王朱柏下手削藩。” “怎么?解缙,茹瑺他们就没说拦着点儿?” “皇上似乎被黄子澄说动了,所以。。。”见徐如意脸色阴沉,房天佑生怕被迁怒,赶忙又补充道:“不过几位亲近些的大人正在纠缠拖延,相信还能顶上一阵子。” “一阵子?那是多久?一天?一月?一年?”徐如意冷哼道:“做事要抓根源,拖延又能有什么用处。” 低头思索片刻,阴柔的声音有了些笑意:“咱家记得黄子澄老家是是江西。。。” “江西分宜,” “黄子澄今年四十六了,他那个老爹怎么说也得五六十了吧?”徐如意状似无意地说道。 “督主英明,属下明白如何去做了。”房天佑躬身而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山下山上 登封镇位于少室山下,规模上与那种州府级的大城镇自然是没法比,但如果单论历史底蕴,倒也不输多少。 从县志上的记载来说,登封镇的历史要早于少林寺的建立,可真正的繁荣兴盛起来,那还是少林寺成立之后。 嵩林客栈,登峰镇最大的客栈。 投宿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还是和往常差不多。不过客栈掌柜最近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显然心情不错。 至于原因,客栈中的几个伙计都心知肚明,二楼的连三间天字号房被人包下了。要知道,除非少林寺召开重大的武林集会,又或是赶上什么重大的佛诞庆典一类的节日,否则客栈一般也没什么人投宿,偶尔几个,也只是随便要间房住下,没有多少的油水。 不过这个客人很古怪,长相言行上倒没什么,只是他孤身一个人,并没有带着同行的朋友。一个人住三间房,还是价格不菲的三间天字上房,这实在是一种浪费。 “或许是有钱烧的吧。”伙计肩上搭着一条白巾,手里端着后厨精心准备的饭菜,正准备上楼梯给那位豪客送餐。客栈门口走进来三位客人:“伙计,三间天字上房。” 伙计赶忙将手中的餐盘放下,转头迎了上去:“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只有三间天字上房,但已经被人住下了。” 三个客人头上都带着帷帽,隔着黑纱看不清面容。不过看身形应该是两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 中间那个稍稍靠前的年轻人开口问道:“是一个人包下的吗?” “额。”伙计愣了一下,点头道:“额,是一个大爷包下的,已经住了三天了,钱也早就付在头里。” “这就对了,他是在等我们。”中间为首的年轻人笑道,随后便领着另外两人上楼去了:“暂时不要让人来打扰。” 伙计看着三人上楼,有些不明所以的摇摇头,但也没在意,反正他只是一个伙计,出什么事也与他没有干系。 。。。。。。 三短三长的敲门声,化鹏飞起身打开了房门:“来的真慢。” “路上有事耽搁了。”徐如意低声解释了一句,随后又对身后的南宫彩云和房天佑说道:“左右两间,你们随便挑一间吧。” 片刻之后,房门关上,徐如意摘下头上的帷帽,走进了房中:“怎么样?找到了?” “找到了。”化鹏飞点了点头,随即又翻了个白眼:“还说呢,废了我好一顿功夫,要不是我运气好,按你的说法,活神也找不着地方!” “怎么?”徐如意有些疑惑。 “还问?”化鹏飞一瞪眼:“吴郡城东四时林城王庙,愣让你说成个吴郡城东四十里城隍庙。总共才十个字,你就说错了五个,还是最关键的五个字,我差点儿没死在那儿!” “额。。。”徐如意挠了挠头,喃喃的念了几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也不能全怪我啊,那家伙说的时候人就只剩下一口气了,还带着些口音,我听岔了音不也是正常?” “那我找不着不也正常?”化鹏飞埋怨了一阵子,才算是撒了气:“东西找着了,不过没有你想象中的什么金银珠宝,但我估计在你心中,比金银珠宝还要值钱些。” “哦?”徐如意来了兴趣:“你都找到了什么?” “阴兵甲”化鹏飞从座上起身来到床前翻出了一个蓝皮的小包伏,从中拿出了一卷竹简放在桌上:“看看吧,都在这里边儿了。” “我看看。”徐如意伸手要拿,忽然耳朵一动,冲门外厉声喝道:“谁!” “嗯?”化鹏飞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身影,手持一道寒光,破门而入。 没有任何的停滞,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没有任何的呼喊。只是那眼中的仇恨,有如实质一般。 若是目光也能杀人,恐怕徐如意已经倒在了地上,但很可惜,实力的差距,并不是其他的条件所能弥补,尤其是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 “你是谁?”突兀的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徐如意看着面前有些矮胖的女人,有些疑惑的问道。 “左秋华!”全身的功力汇聚,想要将剑抽出来,可惜却怎么也挣脱不得那两根葱指。 “哦,咱家这就送你和你那个弟弟团聚。”徐如意温和的笑了笑,问这一句,就是想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首尾。既然没有,那也就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手上一转,折下一截剑尖。再反手一送,剑尖“噗嗤”一声,插进了女人的眼中。 阴寒的劲力催动下,女人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 随便扑了扑手,又伸手拿起桌上的竹简展开。 “左秋华?”化鹏飞歪着头想了想:“华山派的那个云上忽律,岳松庭的师姑?你怎么惹上她了?” “他弟弟为了那十万两花红想杀我,结果被我杀了。”徐如意轻声答道。 “哦,这就难怪了。”化鹏飞心下了然,不死不休的仇恨,没有误会可言,没有道理可讲。不过也无所谓,今时今日东厂的实力,莫说左秋华,便是岳松庭亲来,也讨不得便宜去。 “督主,这是?”房天佑和南宫彩云听到此间异响,纷纷走出房门。 “左秋华。”徐如意用脚尖点了一下地上的女尸,冲房天佑吩咐道:“叫小二来收拾一下吧,真是晦气。” “是。”房天佑应声而退。 客栈掌柜的听闻这里死了人,也不慌张,只是向着后边儿喊到:“小周,带几个人到天字乙号房一趟,又开花了。” “知道了,马上。”有人回了一声。 掌柜的冲房天佑搓手笑道:“客官,虽然咱们登封镇这地方经常有江湖人丧命,可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小的一会儿得去衙门口报一声,恐怕会来几个差人,若打扰了您的安歇,还请您多担待。” 房天佑瞥了一眼掌柜的,摆手道:“不要让衙门来人,掌柜的在这镇上应该也有些能耐,这点小事你自己应该就能处理了吧?” “可是。。。”掌柜的刚要反驳,眼前的柜台上却多了两件物实:一锭金元宝,看着就得有十两上下,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黄橙橙的光。旁边摆的却是一块巴掌大的牌子,上书两个大字“东厂” “东厂!”掌柜的消息灵通,显然听过东厂的名声。 “明白了?”房天佑将令牌又收回怀中:“听过东厂的名声就好,省了我的一番口舌。收下金子,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人明白了。” 到底是开在少林寺左近的客栈,这种江湖仇杀的事情见得多了,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丝毫不见慌乱。 小二带了几个人上楼,背着钣凿斧锯开始忙活了起来。门破了,换上门板,也就行了,客栈都有现成的备用,只是这地上的血迹擦起来有些麻烦。 小二这边忙活的功夫,徐如意手里捧着化鹏飞带来的竹简看着。等小二忙活完了,徐如意抬头看向化鹏飞:“果然比钱还要值钱。” 。。。。。。 少林寺,禅心殿 灵心大师做为此间的主人,理所当然的坐在正中上首的位置,拨动着手中的珠串静静地等候着。 功夫不大,其他三教七派的掌门人陆续的走进堂中,左右分坐。 虽然都是江湖上的权势人物,但没有外人,他们也无须讲究什么排场,找个地方,喝着茶,把事情说明白了就行,再说佛门清净地,想讲究什么排场也很麻烦。 等人都到齐了,灵心大师起身施了一个佛礼:“有劳诸位前来,老衲有礼。” “大师客气了。”众人纷纷起身还礼。 客套一番,等几个小沙弥进来在众人手边的桌上放下茶水又退了出去,灵心大师才又开口说道:“这次议事,虽然在我少林,但却是岳掌门发起的,所以此议还是由岳掌门主持吧。” “大师。”岳松庭也不客气,再度起身向灵心大师拱手,随后目光又看向众人道:“这次岳某邀众位前来的目的,其实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就是商讨白莲教假借日月神教之名意图重建光明顶一事。岳某在这里先表个态,对于白莲教的所为,岳某是坚决反对的。不过,这几天。。。” 岳松庭点头示意慧真师太和燕英:“岳某得知朝廷,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东厂的那群阉宦与白莲教似乎有些勾结,让原本明朗的局势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岳某之前却是将问题想的简单了一些。 不过不要紧,事急也不在一时,今日我三教七派齐聚于此,代表天下武林正道,总会想出一个完全的对策来。” 岳松庭话音一落,唐三省便跟着表态支持:“不错,岳掌门说的在理,总不叫白莲教得了便宜。” “那在下就简单说说想法。”顿了顿,岳松庭开口道:“虽然咱们江湖中人信奉的江湖事江湖了,但这中间牵扯了白莲教,那也就不在只是江湖事那么简单。 东厂是朝廷的衙门,但东厂的所作所为,皇上未必桩桩件件都心知肚明,比如这白莲教和日月神教的关系,岳某就觉得皇上便未必知晓。如果我们将这事情捅到皇上那里,会不会。。。” “恐怕没那么简单。”东方玉依旧还是那副冷面,开口道:“那东厂的太监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说不定用什么理由便说服了皇上也未可知。” 燕英也犹豫道:“是啊,若一个不好,引起白莲教的敌意来,没有朝廷的支持,恐怕后果难料。” “引起引起敌意又怎样。”鹤冲霄不屑道:“我等都为正道魁首,守望相助,难道就怕了他?再说这几年咱们双方早已撕破了脸,死伤的加起来也是成百上千了。” “不一样,”慕容清沉声道:“白莲教并不只是单纯的武林门派,高手众多还在其次,重点是他们有军队。单以战力而言,失了朝廷支持,真要明火执仗的站一场,我三教七派齐心协力恐怕才能勉强持平,可少林,武当,峨眉三派的大师,道长,恐怕。。。” 听得此言,众人不由得看向灵心大师、慧真师太、还有玄聪道长。 慕容清的话说在了点子上。三教七派,三教在前,实力最强,可严格的说,这三教中都是参禅修道的修者,实力雄厚,可总不能指望这些往日里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的和尚道士尼姑倾巢而出,只为到千里之外操刀子杀人吧,那他们的信仰未免也太过儿戏了。 不料慧真师太断然起身道:“峨眉虽是女流,但除魔卫道,本是江湖公理,在此事上,峨眉不会落后于人!” 慧真这一表态,却让玄聪和灵心有些为难了。 三教齐名,峨眉派都点头了,他们若是不给句话,就有些不合适了。 可这事实在太过重大,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做出决定的。 玄聪道长皱眉看了一眼慧真师太,又转头看向灵心大师,恰好灵心大师也正在看他。这一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心里多少也明白慧真师太的急躁,毕竟上次武林盟主原本内定的她,却因为种种变故,落到了岳松庭的头上,看来心里是有了火气,想要亮亮威风,以免弱了峨眉的名声。 可这决定毕竟不能草率,灵心大师想了想,沉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虽也有降魔的神通,但也不可妄行杀戮之事。左右众位还要住上几日,咱们也不必。。。” 灵心大师的拖字诀还没用完,陡然间一个轻亮冷峭的女声响起:“白莲唐赛儿,携麾下前来拜山,还请灵心大师赐见。” 这声音似远似近,声调却并没有多么尖锐,叫好像人在眼前,显然是极其高明的传音功夫。 “唐赛儿?” “她怎么来了?” “她还敢来?” 众人心下震惊。 灵心大师起身道:“来者是客,那众位与老衲便一道见见这些白莲教的施主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谈 大雄宝殿,如来佛祖三丈金身端坐莲台,掐指垂目,看破红尘。 以灵心大师为首,左右是玄聪道长和慧真师太,身后则站着七派的掌门人,背朝佛祖法相,眼前是黑压压的人群,粗略一数,该有三四百人不止,皆是一身素衣白裳,站在最前端为首的却是一娇俏女子,美而不魅,气质空灵。 人群两侧,另有少林僧众在各院长老首座的带领下隐隐成包围戒备的态势。 相较于少林武僧的紧张,白莲教一伙人就显得自在了许多,神色上也很轻松的样子。 灵心大师看着为首的女子,良久不言,半晌,方萧萧然一声长叹:“阿弥陀佛,唐施主,好久不见了。” “灵心大师。”唐赛儿单掌立于胸前,回了一个佛理:“也不算太久,十九年前小女子还来见过您一次,而当时,玄聪道长也在吧?” “十九年了。。。”灵心大师突然面露缅怀之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旋又摇头:“往事已矣,如今唐施主再上少林,不知所为何来啊?” 唐赛儿听得问话,上前一步笑道:“不敢隐瞒大师,我白莲教欲借日月神教之名,重登光明顶。不知大师与各位前辈可能应允?” “笑话。”唐赛儿话音刚落,便听唐三省大喝一声上前道:“我三教七派此次齐聚少林,为的便是商讨如何把你们那个羊头狗肉的日月神教灭掉,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懂?” “三教七派?不一直是四教七派吗?什么时候就把我白莲教抛了出去?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唐赛儿对唐三省的怒容视而不见,反倒质问起来。 “呵。”这时岳松庭又上前开口道:“唐佛母又何必明知顾问?从你使计扰乱武林大会,将我三教七派以及一众武林同道困在山中绝地的那一天起,你白莲教便已经自绝于江湖,四教变成三教,这是你白莲教自找的!” “笑话。”唐赛儿仰天打了个哈哈:“来来来,岳掌门,不,岳盟主。我且问你,当时武林大会上,那倭人前去闹场后大败而归,是你自己提议要率领各派人士趁夜偷袭马头山,我唐赛儿可曾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又或者我白莲教中什么人对你谏言了?好像是你自作主张吧?” “你!”唐赛儿一番话说的岳松庭脸色涨紫。说到底,当时要不是他莫名从慧珍师太手上拿到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急于建功扬名,也不至于吃了白莲教的哑巴亏,如今确实有苦说不出。 “阿弥陀佛。”慧珍师太寒声道:“倭人将我等引入山洞之中,以炸药封死退路的总是你白莲教吧?” “不是哦师太。”唐赛儿又笑道:“也是倭人。如果说马头山上,我白莲教做了什么,那就是在你们困在山洞,朝廷派兵进山的时候,我白莲教放了一把火。凭良心说,三教七派中可有一人在那一夜死在我白莲教手上吗?” “这。。。”众人一时语塞,慕容清冷哼一声:“强词夺理。” “如果你们还想讲理,那便讲理,若不想讲理了,那本座也不能说什么。”唐赛儿脸上的笑意隐去,冷冷的看着岳松庭,随后目光又在唐三省,慧真师太,玄聪长老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冲着身后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众教徒应命告退,但阿大阿二,使者护法等人却身形未动。 灵心大师想了想,也对周围僧侣挥手。 不久,大雄宝殿上便只余三教七派的掌门和白莲教的高层。 唐赛儿脸上也露出认真的神色来:“说实在的,叙州一役,确实有我白莲教对不起你们三教七派的地方。但咱们都是混江湖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刀头舔血,也没空说些废话。 事情已经做下,如今我白莲教欲以日月神教之名重建光明顶,此事没得商量,你们同意也行,反对也罢,白莲教都接着就是。 本座今天来此,不是为了耀武扬威,也不是就怕了你们,只是想心平气和的和你们谈一谈,毕竟本座还是希望能化凶煞为祥和。 底线不变,难道你们真就要不死不休?何不提点儿实际的,我白莲教接着就是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恩恩怨怨,唐赛儿代表着白莲教做出了一副认打认罚的态势来,反倒让三教七派变得有些迟疑。 坚持灭掉白莲教除了昆仑派和天山派有战略上的隐患以外,唐三省有私人恩怨在其中,其他人其实最多只能得一些虚名,岳松庭需要这虚名来带领华山派更进一步,但其他人更看重能落到实处的好处。 众人正在思索,却见燕英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唐姑娘,若真的打了起来,闹得最后不死不休的其实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倒是好事。” “化解仇怨?没那么简单!”唐三省沉声怒目,打断了燕英的话:“什么条件你都接着?那好,我要司空玄跟我回唐门!” 唐赛儿看着唐三省掩唇轻笑:“你要左护法的脑袋?唐门主,你是认真的?” 唐三省指着司空玄沉声道:“他是我唐门的罪人,老夫要带他回唐门领罚!” 唐赛儿翻了一个白眼,随后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灵心、玄聪等人沉默。 能当上三教七派掌门的不会有一个是简单的,唐赛儿怀着诚意前来,他们自然也不会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应付。 唐三省的条件太过苛刻了,完全是情感压过了理智的结果,他们自然也不会开口支持,但又不好直言反对,所以现在唯有沉默以对。 气氛有些尴尬,但好在司空玄开口了:“唐门主,你想要我的命,自己来拿就是,在这个场合提出来,你这是将两边都架在了火上了,不太地道吧?” “哼。”唐三省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冒失了,所以冷哼不言。 这次的谈判很关键。因为有之前的糟芜在,所以意味着三教七派有直接的理由对白莲教来个狮子大开口,白莲教也理所当然的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让他们“谅解”。 可这代价是有尺度的,至少唐三省开口就要司空玄的性命是不现实的。 灵心大师开口道:“事关重大,老衲与诸位掌门还需要再商议一番。只是唐施主需该明白,白莲教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正道武林,而是。。。” “朝廷的事,本座自有分寸,不劳众位费心。” “你果然与朝廷有勾结!”岳松庭厉声喝道:“是不是东厂的阉宦?”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管的着吗?”唐赛儿耸耸肩:“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们谈着,本座等着就是。”目光又转向灵心大师:“少林寺家大业大的,总不至于安排不下我们三四百人吧。” 说到这里,唐赛儿又向灵心大师解释道:“原本没想着带这么多人上山,但后来想想,还是带来大师眼前比较妥当。倒没有什么耀武扬威的意思,只是若留在山下,怕各位误会我白莲教另有企图。” “老衲理解,不妨事。”灵心大师点头,随后冲着殿外呼喊道:“灵空师弟。” 一长眉老僧走进殿中:“掌门师兄。” “白莲教的几位施主会在寺中小住几日,一会儿烦劳师弟安排一下。” “谨遵方丈法旨。”灵空合手应诺。 。。。。。。 天色不早,少林寺中的对峙在今天算是告一段落,可半山腰的一条山间小路小路上,阿松有些疑惑的看着手中的银子,送到嘴中咬了一下,随后再看,多了两排牙印。 看来这银子是真的,但看着面前的中年人,眼神还是非常疑惑,声音犹疑的再次开口确认对方的要求:“大爷,所以说,您给小人这么多钱,就是为了要替小人往寺里送柴草?” 房天佑看着面前这不知名的壮年汉子:“不是替,而是带。”伸手一指旁边背身而立的南宫彩云:“我朋友有事,想进少林寺内院找一个人,你把他带进去就行。” “找人?”阿松挠了挠头:“找什么人?” “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房天佑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伸手从怀中又拿出了一锭银子,手上微微用力,留下五道清晰的指印:“你若答应,这里还有银子给你。你若不答应,那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脖子比这银子还要硬。” “小人,小人明白了。”阿松咽了口口水,目光看向南宫彩云:“不知您的朋友要在寺中待多长时间?” “这你也不需要知道。”南宫彩云转过身来:“进了寺中,我自会离去,你拿银子下山就好。” “哦。。。。”一见南宫彩云的长相,阿松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女子,那就难怪了,寻常女子是进不了内院的,这个规矩他是知道的。 “小人明白了。”阿松点头道:“小人倒是有个主意,不过可能要委屈这位姑娘了。” 这一瞬,一股寒气涌起,阿松只觉浑身发凉,好像有什么豺狼虎豹瞄上了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但只眨眼的功夫,却又消失不见,就好像是错觉一般。 阿松有些不明所以,这也正常,他这个挑夫自然不会明白,刚才的感觉叫做杀气,来自南宫彩云的杀气,不知不觉间,阿松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茫然的左右看看,阿松摇摇头,随后接着说道:“小人带个人进去倒是没关系,可两个人进去,也要两个人出来。不然监寺的大师傅那里小人不好交代,除非。。。” “除非怎样?” 阿松伸手一指南宫彩云:“除非这位姑。。。。这位。。,藏在我这柴火堆里,这样便没有问题了。”杀机四溢的眼神让阿松临时换了个称呼:“只是混进去之后我可就不负责带出来了,不过估计也没什么大事,真要被寺内的大师发现了,估计最后也不过就是被赶出来吧?” “可以。”南宫彩云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下来。 。。。。。。 还是嵩林客栈,还是那间天字乙号房,除了门换了新的以外,里边的住客也多了一个徐如意。 “这家的斋菜做的不错,比荤菜味道还要好。听说厨子是和少林寺的大师傅学的手艺,也不知是真是假。”桌上摆着三荤三素,化鹏飞对着那三盘素菜频频动筷,颇有些风卷残云之势。 徐如意却拿着筷子只偶尔夹着一片肉,或者夹点儿菜叶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化鹏飞看着徐如意,疑惑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欧阳他们了。”徐如意随口敷衍。 “别装。”化鹏飞放下筷子,笑道:“一大早上房天佑和那个什么南宫彩云就出去了,你又是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的脾气,估计又是什么打天打地的大阴谋吧?” “呵。”徐如意莞尔一笑:“说起来有些复杂,过几日你便知晓。不过眼下,我只是感觉有些累了。” “累?”化鹏飞不禁打趣道:“堂堂的东厂厂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也会累啊?” “心累。”徐如意叹道:“现在的局势你也知道,北平的朱棣,京中的那群腐儒,还有那群什么乱七八糟的白莲教。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三百万条人命官司。”当然,这一点徐如意没有说。 正在这时,房天佑敲门而入。 “回来了?” “督主。”房天佑拱手道:“一切顺利,属下亲眼看着南宫彩云进了少林寺。” “嗯,顺利就好。”徐如意点点头。 “话说你到底又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呢?说来听听啊?”化鹏飞实在好奇的要命。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给白莲教扣一口大黑锅。”徐如意露出了一个不那么善良的微笑来。 “为什么?你不是和唐赛儿达成协议了吗?” “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徐如意神色轻松。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去一 “咚咚咚咚。。。。” 小木槌一次次的敲在木鱼上,枯燥中又带着奇特韵律,在禅房中缓缓地回荡。 僧人的年纪从面相上来说并不算大,顶多也就四十多岁。面前的供台上摆着一尊铜制的菩萨向,神态安详。 某一刻,小木槌抬起,却没有落下,僧人开口道:“施主,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南宫彩云推门而入,脸上盖着一个奇怪的面具,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铛,轻轻一抖,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铃声的响起在僧人古井不波的心中惊起涟漪。 僧人睁开眼,回头看了看,说道:“楼主又有何吩咐?” “白莲教的护法也好,尊者,使者,随便谁,你去杀一个,用佛门武学。” “知道了。” 僧人没有问原因,南宫彩云也没有解释。 短短的一面,南宫彩云便又消失在夜色中。 不久之后,白莲使者宋义的房门被敲响了。 。。。。。。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宋义的尸体便被发现了,死因并不复杂,心口一个紫青色的黑斑,很明显,是被人以高深的指力所杀。 江湖上能练出如此指力的武功并不多,而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一指禅功。 又是在少林寺的地界,宋义的死,无论如何少林都难辞其咎。 还是那座大雄宝殿,灵心大师缓缓将白布又盖在宋义的脸上,直起身,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宋施主确实是死于我少林一指禅。可不瞒众位施主,我少林寺近三十年来,唯有灵冲师弟一人曾修成此功,可在他在十年前下山游历之时,遭歹人暗害,已经圆寂了。” “阿弥陀佛。”同样的一声佛号,从无生的口中念出来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同:“贫僧也算是出家人,可照样打了不少诳语。少林寺僧众不下三千,难道就不能有人偷学?” “你这是什么意思!”般若堂首座灵难大师脾气暴烈,厉声喝道:“难道我掌门方丈还能骗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金藕使者赵娘子神色悲切,愤然道:“宋大哥死于一指禅,你们也承认了,难道就因为一句你们少林没人练过便能轻飘飘来个一推二五六?” “苍啷啷” 各色兵刃抽出,寒光闪动,白莲教众人脸上含煞,恶狠狠的盯着少林方丈,大有一言不合,血溅当场之态势。 “放肆!” “大胆!” 严声历喝,少林武僧从殿外涌了进来,手持大棍,场面一触即发。 灵心大师垂目不语,身边众长老首座,连同三教七派的各家掌门以及随行的长老们也是无话可说。 沉默半晌,灵心大师才开口言道:“宋施主既然死在了我少林寺,那查找凶手的事情我少林寺责无旁贷。众位现在让老衲交出凶手,老衲交不出来。不如这样,请给老衲三日时间。三日后的此时此地,老衲必定给众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白莲教众人听得此言,纷纷看向唐赛儿。 唐赛儿想了想,点头:“就依方丈所言。” 随着白莲教众人离去,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陷入沉寂,针落可闻。 良久,岳松庭沉声开口:“大师,不是岳某不相信大师为人,只是还想再问一句,此刻少林之中真就无人习得一指禅功?” “没有。” “那岳某换个说法,”岳松庭又道:“那这秘籍现在存放在何处?可有人能接触到?说不定是有人偷学了绝技,只是众位大师不知?” 众僧对视一眼,灵心大师开口道:“岳施主有所不知,少林各项神功绝技俱都保存在敝寺藏经阁中,由无喜、无怒、无悲三位师叔看管。平日里,即便是老衲想要上藏经阁,也要经三位师叔验明身份。可以说,藏经阁的守卫必然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也不曾听闻有秘籍失窃。” “这。。。”沉吟片刻,岳松庭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岳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是白莲教的人贼喊捉贼?”顿了顿,岳松庭又接着说道:“看那宋义心口处的印记,确实很像是贵寺一指禅的绝技所为,但江湖上的神功绝技不下千万,能造成如此伤势的,除了一指禅,未必便没有其他指法。 宋义神态安详,衣容整齐,说明对凶手并无防备。若大师真能排除贵寺僧人的嫌疑,那白莲教的嫌疑也是不小。” “不会吧。。。”燕英疑惑道:“宋义好歹也是白莲教莲花使者之一,地位尊崇。他死了对白莲教有什么好处?平白损失一员大将。” “那可未必。”唐三省冷声道:“宋义死了,少林众位大师若不能给出一个答复,咱们三教七派在此事上便是理亏。若再想阻拦白莲教重建光明顶的事情,也就失了底气,相较于光复总坛的大业,损失一个莲花使者好像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这么说起来,老夫倒也听过一些传闻。”鹤冲霄也开口道:“据说这宋义之所以会当上这莲花使者的位置,主要是因为年岁长,资历身后。真要说起武功、德行,倒也只是一般。但他平日里时常倚老卖老,所以在教中的人缘似乎并不好,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 “还有。。。。” “我也听说。。。” 岳松庭提出了想法,众人纷纷应和,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已经坐实了宋义之死是白莲教的内部所为。 灵心大师、玄聪道长、慧真师太凝眉不语,纷乱中,东方玉冷哼一声:“说来说去,都是猜测,可有证据吗?现在是白莲教在向我们要凶手,你们便准备用一个猜测和这么一番道听途说的传言来应付?” “额。。。”嘈杂声戛然而止。 这时,灵心大师又开口道:“阿弥陀佛。宋施主死了,老衲既然承诺三日内给出答复,那这三日里老衲便一定尽力而为。”说到这里,灵心大师转头看向周围一众同门:“灵空师弟,三日内,少林闭寺,大锁山门。罗汉堂武僧严密巡逻,确保无人进出。” “谨遵方丈法旨。” “灵难师弟,灵通师弟。” 灵难灵通站出身来:“掌门师兄。” “请灵位师弟率领般若堂、达摩院武僧搜查少林上下,查找可疑之人,老衲怀疑寺中或有不明身份之人混入。” “谨遵方丈法旨。” “灵德师弟,戒律院。。。” 随着灵心大师的一番指令,少林寺内外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可以看得出,灵心大师是有诚意也有态度要查找凶手,只是岳松庭的那个猜测,显然也被灵心大师听进了心中,这一点,从安排在白莲教住处周围的二百菩提院高手武僧的脸上便能看出来。 “佛母。”司空玄推窗看了看外边的情形,随后转头沉声道:“这帮秃驴恐怕不怀好意。” “不会。”唐赛儿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如何担忧:“本座相信,宋长老的死与我教内的兄弟无关,少林的高僧们虽然不像他们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德厚,但也不至于故意使出些栽赃嫁祸的手段来。” “或许吧。”无生似乎对少林寺的和尚并没有什么好感。 “佛母。”魏东风拱手道:“说起来,宋使者之死实在令人费解如今这少林寺中,便只有我四教七派中人。按照谁受益谁存疑的说法,属下实在看不出宋长老的死对谁会有什么好处。” “也不能这么说。”石真沉声道:“咱们教中高手如今大都在这寺中,他们中谁起了歹心,岂不是正好将咱们一网打尽?” 唐赛儿想了想,心中也泛起了嘀咕,抬眼看向赵娘子,问道:“赵使者。” “属下在。” “住处上来说,你与宋使者的位置最近,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赵娘子回忆片刻,有些惭愧道:“佛母,昨夜属下睡的实在有些沉了,并没有听到宋大哥那边有什么动静。” “无妨。”唐赛儿摆了摆手,目光扫向众人:“宋使者武功虽然不算多高,但也不是庸手。怎么想,也不应该如此悄无声息的便死了,而且现场连点儿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那倒未必。”魏东风又道:“若是有灵字辈的高僧出手,又是用的一指禅这样的绝技,出其不意之下一击杀死宋使者倒也不足为奇。” “一指禅,难道真是少林寺下的手?”唐赛儿斟酌良久,开口道:“今夜加强戒备,告诉众弟兄,两两一屋,不可落单。” “是。” 。。。。。。 “谁死了?”看着林荫间南宫彩云踏着满地的斜阳缓缓走来,徐如意开口问道,完全没有想过失败的可能。 “宋义。”走到近前,南宫彩云开口答道:“死于一指禅。” “很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寺内形势如何?” “严峻。白莲教与三教七派互相戒备,寺内防备森严。若不是灵心方丈德高望重,许下三日之后给出答复,恐怕今天就要打起来了。” 听完南宫彩云的诉说,徐如意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房天佑:“人手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督主。”房天佑拱手道:“随行二百緹骑连同后续从京中调来的四百番子已暗中聚集在牧羊谷中,按照督主的吩咐,尽着白衣,武器也都是在外地铁匠铺采来的,绝对没人能查出出处。只待督主一声令下,便可出动。” 牧羊谷位于少室山北,一线峡谷并不太宽,但是很长,尤其胜在隐蔽,是房天佑找了好几天才发现的地方。 这山谷以牧羊为名,但实际上谷中却是存草不生,光秃秃的满是沙砾。 没有任何的价值,再加上地处偏僻,用来藏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房天佑一番解释之后,徐如意拍手笑道:“好好好,你一会儿传令下去,让孩儿们好好休息,明天晚上丑时行动,咱们给这少林寺送份大礼。” “督主。。。”房天佑犹豫道:“相较于少林寺而言,咱们六百多的番子还是有些不够看吧。。。” “够了,而且绰绰有余。”徐如意摆手微笑道:“宋义死于少林武功,双方信任的链条也就断了,在这种时候,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酿成巨变,更别说是六百‘白莲’攻少林了。” “我说。。。”一旁的化鹏飞终于将前因后果听了个明白,此刻不由得骇然道:“你这玩的有点儿大了吧?” “大不大的不说,中间你听出什么漏洞了吗?” “那倒没有,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徐如意说着,右手抬起,掰着手指给他解释道:“咱家很讨厌这群江湖中的正道人士,动不动就一边喊着替天行道,一边操刀子杀人。就他们这种狗一样的脑子,早晚要惹到我的头上,还不如咱家先下手为强。 其次,白莲教势力太大,我虽然需要借重于他,但也不需要他有如此大的势力,灭掉一些也不妨事,省的将来尾大不掉。” “可白莲教此刻在寺中的不过几百人。。。” “能死多少是多少呗。”徐如意耸耸肩:“其实他们就是都跑了也无所谓。事情传扬出去,若三教七派还能放任白莲教重建光明顶,那他们也就不用混了,脸也丢的尽了。而且。。。”徐如意看向化鹏飞:“少林若不乱,即便是你,也没法从中偷到大还丹吧?” “额。。。”化鹏飞默然,徐如意这句话说道点子上了,确实,越乱才越好动手:“只是,我又没在少林寺中踩过点儿,我怎么知道大还丹被收在哪里?” “这一点,到时候自然就会有人领咱们去找。”徐如意诡异的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双目远眺,望向山顶的前年古刹。 悠悠的钟声再度回荡,往日宁静祥和的少室山上无数飞鸟惊起,似是感受到了即将降临的劫难。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少林局 1 “混沌源自淤泥始,白莲一开盛世举!” “混沌源自淤泥始,白莲一开盛世举!” “混沌源自淤泥始,白莲一开盛世举!”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响彻天地,夜幕笼罩的少室山上杀气肆意蔓延,自下而上,就好像一条恶蛟的巨口,露出獠牙,吐着猩红的信子,扩散吞噬。 “咣!咣!咣!咣!”鼓楼的钟声在深夜响起,四个武僧挥拳出掌,围着那两米高的铜钟全力的击打,没有任何的节奏,只有令人燥烦的杂乱。 “白莲恶贼攻山了!” “恶贼攻山,速速禀报方丈!” “迎敌!迎敌!” “混沌源自淤泥始,白莲一开盛世举!” 山麓间,不知从何处突然涌现出六百白莲教徒,大声诵念着早已传遍天下的口号,挥舞着刀剑,悍不畏死的从四面八方向古刹冲来。 全寺上下在第一时间便被调动起来,僧人们放声嘶吼,手中拿着各色兵刃,施展着自己所擅长的招式,又或者没有招式,与这群疯子厮杀在了一起! “这是一群疯子!他们的佛母,护法都还在寺中,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邪魔外道行事,本就非常人所能揣度!”灵云如此说着,双袖连摆,冲向那一片灰白的狂潮。 “怎么会这样!”石真也懵了,赵娘子也懵了。 突如其然的战斗开始,本就在内院处于劣势的教众也莫名的与眼前的棍影戒刀战在了一处。 “有人算计我们!”司空玄咬牙。 “未必就不是那群和尚!”无生的眼中有血丝蔓延。 “佛母!” “佛母!”风伯雷公看向唐赛儿。 “解释已经无用,杀!杀出去,再说其他!”唐赛儿的声音依旧还是如黄鹂般的清脆,但声音中的愤怒,却是压抑不住的。 “杀!” “弟兄们,佛母有令,杀!” “混沌源自淤泥始,白莲一开盛世举!” “杀!” “你杀得了吗?!”朝天一棍带着无穷的力道轰然砸下,无声无息,恰是力道的凝聚。 “杀给你看!”司空玄皱眉抬眼,一道历芒从袖间激射而出,魏东风双手持刀封举,架住这势大力沉的一棍,飞刀插进了武僧的眼窝,红白泄出。 “阿弥陀佛。”耳边响起一声嘹亮的佛号:“老衲菩提院灵云,领教施主高招。” 又是一道寒光射来,灵云探手一拈,金针倒飞而出,不知何处,一白莲教徒应声倒地。 “久闻菩提院首座灵云大师拈花指登封造极,已臻化境。司空玄愿。。。” 无生一身鲜血不知从何处杀来凌空一跃,扑向灵云:“你的暗器还是帮其他人吧,这秃驴就交给我了!” 一拳砸下,拳未至而势先起,直冲灵云天灵宝盖:“吃我一拳!” 。。。。。。 “咱家曾听过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理论。”徐如意挥手拿出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截断刃,掷在地上,微微笑道:“羊群是一种很散乱的组织,平时在一起也是盲目的横冲直撞。但一旦有一头羊动起来,其他的羊也会不假思索的一哄而上,全然不顾前面可能有狼,或者不远处可能有更香甜的草。” “从众。”南宫彩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对,就是从众。”徐如意笑着点头:“如果他们都是羊,咱家也不愿意搭理他们,可他们不是,他们只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旧事之后,李世民准许少林寺蓄养五百僧兵,之后历代也没有过更改。可如今看看,咱们东厂六百番子杀进寺中,这寺中奋起抵抗的可只五百僧兵?目之所及,最少也有七百之数。平日里一个个的吃斋念佛,好像下一刻就要化虹而去,可拿起刀子来,比咱们东厂的恶贼还要狠上三分。” “督主,可要属下出手?” “暂时不用。”徐如意瞥了房天佑一眼,摆手道:“这种乱战,武功再高也没用,还是要一个一个的杀,没有效率。咱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那个牛鼻子,杀了他。” 。。。。。。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今夜的月不黑,反倒很明亮,但依旧是一个杀人夜。 今夜的风也不急,轻轻缓缓,但火依旧还是燃了起来。 滚滚的浓烟伴着烈烈的火光,天王殿、观音殿、罗汉殿、甚至是大雄宝殿,有的火大,有的火小,僧人在厮杀的同时还要忙着救火,人手的负担愈发沉重。 拳风呼啸,指影重重,司空玄不见了踪影,无生和灵云还在激烈的对轰。 无生的拳法刚猛有力,大开大合,灵云身形辗转腾挪,不见丝毫老态。 倏忽间,灵云一指点出,顶在无生的拳面,两人便是皆是一声闷哼,随后各退三步,凝眉对视。 俗话说拳无掌能,掌无指精。能以一指而对一拳而平分秋色,足见灵云功力不凡。 “大势至光明拳,大师原来出身烂柯寺。”灵云内息飞转,看向无生:“具是沙门中人,如何会做出此等毁寺灭佛之事?” “嘿嘿。”无生阴笑两声:“烂柯寺早已化为尘埃,提它作甚。倒是你这老和尚,一把年纪了还活的有滋有味的,不如就让小僧现在就送你去见佛祖!” 弓步前冲,身形如离弦之箭,拳带风雷,推向灵云心口。 灵云目放精光,还是平淡一指,如狱如渊。 “嘭”的一声,指拳想接,一个老道士翻墙而过,踏月而来:“好大的戾气,哪有佛门的禅心。” 流云飞袖,轻飘飘一掌击向无生后心。 就在七寸距离还未落在实处,间不容发之间,一个稍显瘦弱的身影差了进来,紫气氤氲而起,无形的气劲挡住了玄聪的掌力,又一道剑光,划破黑夜,泛着寒芒,刺进了灵云的后心。 “蹬蹬蹬”玄聪连退三步,目光凝重。 “噗!”一口殷红的鲜血洒了无生满头满脸,腥气弥漫。 南宫彩云拔剑,灵云尸体倒地。 拳力入俯,一箭穿心,便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 无生看着面前的妖娆“女子”,却没回头,她的剑还指着自己,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身后传来阴柔的笑声:“玄聪道长,只看别人戾气深重,自己却也行的偷袭伎俩,你又是拜的哪位神仙?” “无量天尊。”玄聪道长打了个稽首,看着徐如意,眼神疑惑:“不知白莲教何时又出了阁下这么一位少年英才,恕贫道孤陋寡。” “想知道啊。”徐如意笑了笑:“就不告诉你!” “淸~”墨剑轻吟,杂乱的轨迹,快到极致的速度,刺向玄聪周身要害。 玄聪目光凝重,不敢托大,双掌上下翻飞似慢实快,随机便是电闪雷轰般的交错。 白衣胜血,却因为这光电般的速度而变得乌黑,黑影好似鬼影,剑不停,厉鬼的尖啸也没有停下。无生看不到背后的光景,但此刻从声音上已经知道了背后的“恩人”,也认出了眼前的“朋友”。 “敌人?”无生的嘴角勉强扯起一个微笑。 “是也不是。”南宫彩云的手不抖,剑不摇,只是偏了偏头:“走开,你在这里是个变数。” “这可是你叫我走的啊。”无生点点头,也不犹豫,闪身离去。 四周围的仍有白莲教徒与僧人激战,但这其中多了一个房天佑,此刻又多出了一个南宫彩云,指爪带风,剑光幽寒,凡眼前之人,无分敌友。武僧也好,白莲也罢,甚至其中夹杂的几个东厂的番子,也都是他们攻击的目标。 血流成河,无数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地上,或往生极乐,或永堕地狱,又或者,只是简单的死了,没有白,也没有黑。 “砰砰砰” “嗤” “撕拉!” 墨剑斩下一截道袍的衣袖,刁钻的角度,玄聪腰间的拂尘也甩在了徐如意的腰间。 天罡气罩抵消了大半的力道,但这滋味依然还是不好受。 两道人影陡然分开。 “道长小心!”一个黄袍持刀的武僧见抓向自己天灵的毒爪猛然转向,不禁大呼,合身扑出,试图挡住面前的死神。 “噗!”五指如剑,如穿腐土,房天佑的手上多了一颗跳动的心脏,跳动着,又渐渐沉寂。 天王殿前的空地,只剩下玄聪道长,拧着眉头,觑着眼睛,与徐如意,房天佑,南宫彩云对峙。 “你们到底是谁?”今夜的纷乱实在蹊跷,可刀光一起,哪里还有时间聚集商讨?少林的防卫尽了全力,其余的三角七派也都身不由己。 一路杀到这里,身边已再无他人,之前见无生与这三人似乎并不是同路,玄聪道长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灵感。 之后的生死难料,但他还是想将事情弄个明白。 “很重要吗?”徐如意并指抚过剑身,感受其上的温润与冰寒:“今晚你会重伤,明天你就会死,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你不想杀我?”玄聪道长一愣。 “不是不想杀你,只是不能让你死的太简单了。”徐如意阴笑一声。 玄聪道长的气势渐渐转变,变得云淡风轻起来,似乎眼前三人只是三个孩童,丝毫不成威胁。而他自己,只是风中一片落叶,无因无果。 双手缓缓抬起,落下的同时,双膝微蹲,一起一伏之后,双手抱圆,一手下按,一手探出。阴掌与阳掌一上一下,脚下弓步前跨。 这是一个看起来松松垮垮,似乎没什么威胁的姿势,但徐如意却如临大敌,额角微微见汗。 这是揽雀尾,是太极拳的起手式,这招式的威力如何也不好说,但却让徐如意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情:张三丰! 那个一面之缘的武当开派祖师,实力深不可测的地行仙,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万人敌,他。。。还活着,自己如果搞死了他的徒子徒孙,后果。。。 可如今的形势已然骑虎难下,无生看到了自己无所谓,反正白莲教右护法的话不会有人相信,可玄聪这个武当掌门的分量可就不一样了,一旦事后他开了口,那自己挑拨三教七派和白莲教的计划可就全漏了! “?”感受到徐如意的犹疑,南宫彩云和房天佑转投来问询的目光。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徐如意咬咬牙握紧手中的君子剑,正要出招,却陡然感到心神一震,一道目光从天王殿的屋脊上射在了身上,不带杀机,却比杀机还要凝重,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好像有人将他投入了九幽海眼。 。。。。。。 少林的乱局还没有消沉,不同于两军对垒,杀穿对方的战阵,斩将夺旗即为胜。寺内混战,除非一方全部倒下,否则便没个尽头。 少林寺中此刻勉强的,还有两处净土,一为藏经阁,无字辈三位神僧坐镇阁楼左右,即使偶尔有人闯到这里,一言不退,便就地击杀。 而第二处净土,却是达摩殿。 达摩殿位于寺内的最深处,不大,也没有什么宏伟的观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处小楼。但这小楼的意义,却犹在藏经阁之上。 如果需要一个比喻的话,藏经阁是肉身,达摩殿就是灵魂。 殿中没有雕像,只是莲台山叠着一件袈裟,灰蓬蓬的,显得很破旧,但这却是少林的传承信物,即便是少林方丈,也只有在继位时象征性的披上一个时辰。 这袈裟的名字很简单,叫做木棉。 灵心大师在这莲台前低头诵念着不知名的经文,手上珠串拨动,对远处的喊杀声听而不闻,他在等一个人。 不久,当念珠转到第二百一十四颗的时候,他等的人到了。 “方丈,您叫我?” 身后的声音,灵心闭口,睁眼,转身,发出了一声叹息:“灵冲师弟的俗世血脉,老衲的嫡传弟子,百年不遇的绝世天资,少林的下一任主持。今日在这达摩殿中,老衲灵云,抛开住持的身份,只以你大伯的身份想要问你一句,你心中的恨,还是不能放下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少林局 2 人,不都是好人,也有坏人,或者是俗人。 和尚也是人,自然也不会例外。即便是少林寺,千百年来出过很多大德高僧,但花和尚、恶和尚也不见得就少了多少。 灵心大师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这纷乱的夜,达摩殿中,看着面前的晚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恨?”虚行面色恬淡,无悲无喜:“方丈说笑了,出家人四大皆空,看破红尘,小僧心中已是无情,既已无情,哪里有恨?哪里有爱?” “四大皆空,佛法不空,人心也不会空。”灵心摘下了得道高僧的面具,脸上县露出认真,与疲惫。双目放光,逼视着虚行:“今日入寺的恶贼,来路不明,或许是白莲教,又或者不是,暂且无法深究,但白莲教莲花使者宋义死于一指禅,我想遍全寺上下,都不能想出谁练过一指禅,但这其中嫌疑最大的,就只有你! 你爹当初带着你下山游历,最后不明不白的死了,多有蹊跷,这一点暂且不提。你是你爹的儿子,路上他未必没有偷偷将一指禅传过你,如今宋义死了,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我没有练过一指禅。”虚行摇头:“方丈若是不信,不妨与小僧过上几招,一试便知。” “达摩祖师面前,我又如何会与你动手。”灵心觑眼看着虚行:“更何况,你身兼少林七门绝技,若存心隐瞒,便是我也试不出来,何必白费功夫。” “如果方丈叫小僧来只是这样的一番试探。。。那小僧已经给出了答案,方丈信还是不信呢?”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信既是疑,疑既是信。你已矢口否认,我又举不出铁证,信不信又如何呢?”灵心叹了一声,随即怅然道:“不过今日一见,我终于确定,你还是你,那个满心怨恨,一心想要颠覆少林,不,是颠覆我佛的毒僧。” 恬淡的面容一僵,但转瞬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眼神也恰到好处的带起一丝疑惑:“方丈大师何出此言?小僧不解。” “过犹不及,显然你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我放下了“老衲”的称呼,而你却一直自称“小僧”,可见你的心中一直都在戒备着。”抬手止住虚行的分辨,灵心又道:“如果我真的只是世人面前的那个沉默寡言,佛法精深的少林方丈,那我从一开始也披不上身后的那件木棉袈裟。 甚至可以说,历代少林方丈,也没有几个是老实人,真要放到江湖上去,脱去身上的虚名,做个一方巨寇,混世魔头那也是绰绰有余的。真正的苦行僧人不是没有,但都消亡了,哪怕是那个曾经与我少林齐名的烂柯寺。 白莲教的那个无生明白了这个道理,只可惜有些晚了。 宋义的死,你承认也好,不认也罢,都无所谓,只是大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你不必太过隐瞒,我是你大伯,少林寺我终归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不需如此戒备。” “真的不是小僧杀的。” “或许吧。”听到虚行依旧否认,依旧还是以小僧自称,灵心不由得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 失望的是虚行终归没有敞开心扉,欣慰的是如此厚的面皮和心机,才是少林衣钵的最好的继承者:“去吧,多杀几个人,立下些功绩,将来才能服众。” “谨遵方丈法旨,”虚行双手合十,低头施礼:“小僧告退。” 。。。。。。 太极,动静之机,阴阳之母。通则天下无敌,不通则只是一门强身健体的养生功夫。 张三丰传下掌门之位,又留下了一套太极拳,一套太极剑遍下山云游,名曰体悟天心。 玄聪不是武当的第二任掌门,而是第三任。但对于太极拳的体悟,却堪称武当派第一,只是从没有在人前显露过。 此刻摆出一式揽雀尾的架势,却是已经准备拼命了,但还没交手,却见面前三人的表情似乎有些诡异,目光也望向自己的身后,难道身后有人? 正要转过头来,却陡然感到颈后一疼,随后眼前一黑,人便昏死过去,倒在了一个脏兮兮的老道的怀中,人事不知。 “张真人。”徐如意怎会认不出邋遢老道的身份,当下颔首一礼,持的是晚辈礼,态度很谦卑。 “张真人?”南宫彩云还没有对上号。 “张三丰?!”房天佑满面惊骇,如临大敌。 张三丰满面含笑,右手一较劲,将玄聪扛在了肩上,左手食指在鼻孔里挖了挖,又拿出来看了看,随口道:“小友,蜀中一面,老道士对你还算是有点儿恩惠吧,这才几年,就张罗着要对老道的小徒孙下狠手,可有点儿不地道啊。” 徐如意无言以对,一时也只能沉默下来。 好在张三丰似乎也并不想深究,只是自顾自道:“玄聪他命中当是还有三年阳寿,本无此劫难。你这变数强行插了一手,若是别人老道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可玄聪是老道我一手带大,有些情分在里边,小友,卖老道我个面子如何?” 徐如意犹豫片刻,咬牙挣扎道:“张真人,今日我布下此局,事关天下十年走向,若之后玄聪道长他。。。” “督主!”听徐如意竟然敢讨价还价,房天佑心下大急,生怕张三丰一个不悦,将三人立毙当场。 但徐如意却不这么觉得,以来他总觉得张三丰似乎对自己有些特别,不然当初也不用去马头山救自己一命,还跟自己有的没得说了那么多。二来,若张三丰真有敌意,又何必要打昏玄聪?试着谈谈,不行也没有损失。 “嗯。。。”张三丰想了想,笑道:“那这样,老道我带玄聪出去玩一圈,一年之内不会在人前露面,如此可好。” “就依真人所言。”徐如意点头应允,张三丰深深的看了徐如意一眼,转身而去,飘渺中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杀戮太甚,有伤天和,不走魔道,恐怕你今生是进不了先天了。” 徐如意听着这番话,眯着眼,若有所思,半晌,房天佑开口道:“督主,这接下来。。。?” “再找一个杀了呗。”徐如意回过神来,耸耸肩,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但心里怎么想的,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南宫彩云一个纵身越上墙头,私下张望一番,指着一个方向回头冷声道:“那边,打得很厉害的样子。” “走吧,去看看,玄聪不行,慧珍、岳松庭、慕容清什么的虽然地位差点,也差不太多。” 。。。。。。 牌匾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无名的偏殿之前,唐赛儿带着司空玄还有后赶来的会和的无生与慧珍师太、铁四海、慕容清战在一处,激烈的交手,四下火起,白莲教徒在阿大阿二的带领下与三教七派的人展开了一场乱战。 刀光剑影,血影重重,不断的有人倒下,发出最后的嘶吼,即便在地上,也奋力的用手中的兵刃对敌人的脚踝砍上一刀。 双掌在空中交接,错身而过的瞬间,两道影,四只玉掌打向了慧珍师太的双肩和后背。 “雕虫小技!”一声怒喝,苍老的身影脚下一转,如一个陀螺般将身周的虚影一一击散,随后一脚横扫,带着劲风扫向最近的倩影的腰间。 “嘭!”闷雷般炸响,慧珍师太的身影一滞。 破绽! 但唐赛儿却无力追击,身后一双铁拳打出三道拳影,她不得不闪。 “铁四海,与我交手还敢分心旁顾,你这是瞧不起我啊!”司空玄十指连弹,针、飞刀、铁蒺藜,共同谱写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哼!”铁四海下盘不动,上身猛地后仰,一式铁板桥,整个人打了一个对折,随后双手在地上一撑,一个空翻,再度直面司空玄。 无生受伤在前,再对上慕容清的确有些心力不足。气息紊乱的情况下,一一双肉掌与素以剑法闻名的天山派掌门对阵实属不易。 “不要恋战,你们护着教中兄弟先走,本座断后!!!” “佛母!” “佛母!” 听得此言,场中的白莲教徒热血沸腾,手上的家伙又快三分,呲目欲裂,周身弥漫着一股惨烈的气势! 司空玄和无生在间隙之间对视一眼,点头,随后虚晃一招,两人纵身而起:“佛母有令,退,勿要恋战!” 司空玄身上到底带着多少暗器?反正激战近一个时辰也还没有用完。双手挥洒,花语落下,敌我不分,双方都有死伤。但在这人头密集,己方又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一换二,一换三都是值得的,这笔买卖显然不亏。 这片刻的喘息中,无生一拳将挡在身前的一个灰衣武僧打的四裂,血雨中大声喝道:“佛母法力通玄,若你等不退,一身修为如何施展?!不要拖累佛母!随我撤!” “佛母!” 海潮翻涌,阿大阿二接替了司空玄和无生的位置,奋力的抵住慕容清和铁四海耳朵攻势,便战边撤,引着一众白莲教徒慢慢的开始向外突去。 大概一刻钟的功夫,能走的,还有机会走的,都走了,场中只剩下唐赛儿一人,面对着慧珍、慕容清、以及铁四海,云淡风轻。 “唐施主。”慧珍立掌开口道:“今夜做下如此恶行,如今大局已定,还不束手就擒,听候灵心大师发落?” “大局已定?谁告诉你的?”唐赛儿抬手擦擦额角的香汗,顺势一挽,将额前凌乱的青丝婠在耳后,轻笑。 “妖女,如今你身陷重围,师太好言相劝,莫要冥顽不灵!”慕容清抬剑指向唐赛儿,血珠顺着剑尖地下,滴答滴答,分外的刺耳。 “本座身为白莲佛母,平日里少有出手,再加上年岁尚轻,被你们看的低了倒也正常。”慵懒而又优雅的深了一个懒腰,姣好的身段一览无余,即便除了慕容清和慧珍两人是女人以外,即便是铁四海这个大叔也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更别提周遭的一众没见过女人的和尚了。 “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此行凶险,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也罢,将错就错吧,也为我白莲教扬扬名。”说到此处,唐赛儿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拔去软木塞,昂首饮下。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却见视线一阵模糊,片刻后,虚晃之间,眼前站了十三道倩影,都是一般面容,只是神色各异:妖娆、庄严、慈悲、愤怒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六欲七情寂灭道。”慧珍师太沉声道。 “正是。”十三个唐赛儿同时开口,声音有高有低,能清晰的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在场众僧、各派弟子皆惊,对眼前诡异的景象极度惊诧。这已经不再是武功的范畴了根本就是神迹,而且是书上记载的,众人耳熟能详的佛家神通:身外化身! “这怎么可能!” “她,她不会真的是佛母吧?” “幻觉,一定是幻觉。”人们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却还是那番景象。 十三个唐赛儿各结禅宗手印,口中低诵:“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玩法无量,其道永昌。” 十六字真言之后,唐赛儿动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那十三尊白衣化身动了。 快,但不仅仅是快,更带着一丝玄。穿插在人群当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举棍,棍断;抬刀,刀折;血肉之躯,触之即死,抬手拂袖,莫之能挡。 如一阵清香的微风,吹来极乐的往生。 在场中人,只有慧珍、铁四海能够看清唐赛儿们的动作,慕容清也只是勉强,但他们却不能阻拦。十三道身影,亦真亦假,想拦,也不知哪个是真。而且众多弟子拥在一处,他们武功再高,总不是虚无的鬼魂,也不会穿人的法术。 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唐赛儿会独自断后,又为什么之前不用出这手段。 恐怕,这是如东方玉的魔刀一般的,不分敌我之招。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少林局 3 皎洁的月光照下来,唯美的杀戮还在继续。 “花落人散两阑珊。”站在墙头,徐如意叹息,声音不无感慨:“上次与她交手,虽然彼此未尽全力,但心中还以为所谓的六欲七情寂灭道不过是一种类似于残像幻术之类的功法,没想到她认真起来竟然有如斯威力。” 房天佑鬓角冷汗留下,直勾勾的看着场中的舞蹈,对耳边徐如意的话听而不闻。 徐如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转头看看南宫彩云:“怎么?你也吓到了。” “给我十年时间,我未必不如她。”声音带着一丝骄傲,没有任何的沮丧。 “好,这才是强者之心。”徐如意赞许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单凭你那十步一杀,恐怕再练十年,也非她的敌手,毕竟十年后的唐赛儿,恐怕就是真正的佛母了。” “我又不是只会十步一杀。”南宫彩云冷声答道,下意识的侧脸看了一眼背后的那把从未出鞘的雪,脸上闪过一丝温柔,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督主。”房天佑迟疑开口:“若您对上她,可。。。可有胜算?” “有。”徐如意笑道:“这六欲七情寂灭道所练就的身外化身,或许是幻术,或许是神通,便是咱家也看不出来,但若是想破解,其实还是有两个办法。第一,套上一层乌龟壳,任她十人百人,攻不破你的防御,也都是枉然。再不然,就是你功力远高与她,就当对手不是一个人,也就行了。” “那太难了吧。。。” “不难,不难。”徐如意伸手指了指自己:“咱家身上恰好就背着乌龟壳,而且功力不低哦。说起来,她这功夫应该消耗也不小,别看她云淡风轻的,真要是这么自如,早就天下无敌了,哪里还用得着上少林给三教七派赔礼?” “倒也是。” 三人屏气敛息,静静的看着,等待着舞蹈的结束。 终于,曲终人散,十三道身影再度聚在一处,原本熙熙攘攘的场中,唐赛儿的对手,只剩下三人。以一敌三,依旧是劣势,但讽刺的是,唐赛儿竟然是人多的一方。 气息沉稳,依旧还是那如血的白衣,婀娜的身段,圣洁的脸庞,慈悲的看着自己的敌人:“此来少林,本座本无意与三教七派为敌,但情势急转,最终还是到了这步田地。” “唐施主功力通玄,老尼佩服,只是事到如今,谁是谁非已不重要,老尼也无意与施主商谈。手上沾了血,再说什么也都是无用。也罢,就让老尼来见识一下唐施主的手段吧。” “师太!”铁四海一脸正气开口道:“与此等邪魔外道,还讲什么江湖规矩?让我铁四海助你一臂之力!” “铁掌门说的不错。”慕容清横剑胸前,出言附和道:“大局为重,擒下妖女,再说其他。” “呵呵。”其中一个唐赛儿回以一个轻蔑的眼神,撇嘴道:“说的就好像你们三个一起上就能赢一样。” 话音未落,唐赛儿们抢先出手,十三道身影,二十六记拳掌交加,慕容清剑光缭乱,护住身周三尺,铁四海拳影绰绰,劲力纵横,而慧真师太,双掌陡然在胸前合十一拍,随后鼓起全身劲力,一双枯掌似乎涨了起来,“佛光普照!”一声怒喝,倏忽前推。 峨眉派具是女尼,功夫以小巧阴柔见长,没想到也能打出如此刚猛的劲道,狂风肆虐吹过,带起无边风尘,六十年功力,一击而发,已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数,她在赌,赌自己的功力能够碾压唐赛儿,能够一击而破这十三道虚影。 “轰!” 两丈开外的院墙轰然倒塌,带起更大的烟尘。 烟尘散去的时候,场面又恢复了平静,虚影都已消失,慧真师太抚着胸口,气息粗重,慕容清和铁四海呆愣当场,为慧真师太的功力而震惊,但同时也发现。。。场中,只余下他们三人。 十三道虚影,竟然都是幻像,唐赛儿的真身,早已无影无踪。 “好一个白莲教!” “好一个佛母!” “好一个唐赛儿!” 一连三叹,三人相视无言。 半晌,慕容清看着慧真师太:“师太,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就让咱家来陪你们玩玩儿如何?”阴毒的笑声响起,未落。三人刹那的松懈,却断送了自己的生机,一只利爪扣在了铁四海的头顶,雪亮的剑尖自后而前刺穿了慕容清的咽喉,与此同时,徐如意的手,也抓住了慧真师太的后颈。 “你是。。。。!”慧真师太又惊又怒,话还来不及说完,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重重的掼在地上,神志皆无。 “武当派有张三丰,你峨眉派总不能再蹦出一个了吧?”黑靴抬起,重重的落下,宣告了今夜的结束。 。。。。。。 黑色的潮水褪去,鹅卵石被打磨的更加圆润。被诅咒的寺院再历劫波,留下的,是一地的泥泞。 鱼腥肉腥,都比不上人血的腥气。 钟声再度敲响,一百零八下,脱去烦恼的夙愿显得有些讽刺,但路总还要继续走下去。 “方丈。”戒律院灵德大师持着佛理,走进了大雄宝殿:“粗略统计,金刚殿、罗汉殿、观音殿三座主殿已化为灰烬,偏殿禅房损毁四十七间,庙产无算。” “人呢?” “还在清点。”灵德叹道:“但寺中僧侣,恐怕死伤不在千人以下。” “唉。”灵心大师也是满面的愁容,想了想,复又问道:“三教七派做客少林,他们的损失又如何?” “这。。。” 灵德大师还没应话,岳松庭、唐三省、带着东方玉走了进来:“大师。” “三位施主受了惊扰,老衲惭愧,还请三位恕罪。” 客气话,三人自然不会当真,岳松庭微笑道:“方丈说的哪里话,白莲为恶,心机叵测,我等也不曾防备,又怎能怪到大师的头上。” 昨夜一战,华山派的损失也是不小,门下弟子带的本就不多,如今更是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人囫囵个儿的也少,可岳松庭依然还是笑了出来,以他的养气功夫也是克制不住。 无他。 此行的目的本就是趁着自己还担着武林盟主的头衔促成三教七派围攻白莲教的计划,虽然中有波折,但经此一战,已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再无更改的可能。 华山派付出的代价很大,左秋华生死不知,还有两位长老战死,但相比之下,少林派的损失更大,左右权衡一下,颇有些一箭双雕的意味,虽然他不是那个射箭的人。 “方丈!方丈!”焦急的呼喊,两个沙弥抬着一副简陋的担架疾步走进了殿中:“慧真师太她。。。” “慧真师太!”灵心大师和岳松庭等人惊呼,围涌上前,担架上,慧真师太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脸上满是血迹。若不是胸前隐隐还能觉察到一丝起伏,恐怕说她已经死了也没有人会怀疑。 灵心大师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轻轻捉住慧真师太的手腕,闭目觉察,片刻后,灵心大师沉声道:“全身经脉十断其九,内伤严重,不测之事恐在旦夕之间。” “这可如何是好!”唐三省面色焦急,峨眉和唐门两派离得不远,素日里相交甚好,两派多有交集,此刻听闻慧真师太危在旦夕,不禁大失分寸。 灵心大师抬头闭目,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岳松庭察言观色,灵机一动,低声言道:“大师,可是还有什么法子能助慧真师太度此难关?松庭不才,若大师有用的着的地方,但说无妨,华山派必定鼎力相助,哪怕是要岳某的性命,岳某也在所不惜。” 灵德、灵通听得此言,不禁皱眉。 没人是傻子,岳松庭此言,分明就是将少林寺架在了火上。若有法子能救慧真师太而不用,恐怕传扬出去,少林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嘴上说的好听,还要他性命也在所不惜,他的性命有什么用,全是废话,真要出力的不还是少林? 沉吟良久,灵心大师转头开口道:“众位稍安勿躁,少林确有一物可保师太性命不失,只是恐怕这一身修为要保不住了。灵德,灵通,随老衲去达摩殿一行。” “方丈!” “方丈!” 两人疾呼,听得灵心此言,两人已然明白,灵心大师这是要动用少林的至宝:大还丹! 大还丹的配方早在宋末之时便已失传,后辈僧人虽多有研究,却始终不能复原。也就是说,如今的大还丹,那可是用一颗少一颗的稀罕物,而此刻在寺中,据二人所知,只剩五颗。 为了救慧真师太用上一颗说不上值得,救了性命,成了废人,对江湖中人来说,失了武功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两人正要开口,却听灵心怒道:“身外之物,若能救师太性命,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二位师弟!你们,着像了!” “这。。。”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点头:“方丈师兄教训的是,师弟谨记。” 其实灵心也不想拿大还丹,可慧真若死在少林,对少林声望影响极大,又有岳松庭拿话挤兑着,他也是无可奈何。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可没人注意到,殿外的角落里,一个小沙弥诡异的一笑,随后缩着身子,鬼祟的离去。 。。。。。。 轻功掠影,踏草浮萍。化鹏飞穿着一袭僧衣,顶着一个大光头,在院墙的阴影间穿梭。 大还丹原来在达摩殿。昨夜的乱局之中,他四下穿行,将少林寺各殿各院都记了个大概齐。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只等灵心大师决定取药之后再去盗取,没想到灵心大师竟然直接将藏药的地方说了出来,这可省了他不少的事。 翻墙过院,穿过一道拱门,达摩殿近在眼前,奇怪的是,殿门大开,四下竟然无人把守。 是少林托大? “不应该啊。”化鹏飞皱眉,藏经阁有三位无字辈神僧把守,没道理保存木棉袈裟的达摩殿就毫不设防,更何况里边还有大还丹呢。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堂堂的云龙九现又岂会被空城计吓退? 思索再三,咬咬牙,化鹏飞纵起身形,几个起落便冲了进去。 不大的殿堂,一张红木香案,后边是一个硕大的莲台上边摆着灰蓬蓬的一件袈裟。四下扫视,确实无人,也不像是有什么机关暗道的样子,那唯一的可疑之处。。。 化鹏飞眼神瞄向莲台,纵身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了莲台上,正要伸手拿起袈裟查看,一个苍老而祥和的声音响起:“达摩祖师遗物,烦请施主勿动。” “谁?!”化鹏飞又惊又怒,浑身四万八千个汗毛孔都立了起来,抬眼四顾,只见一个老僧手里拿着一把扫帚由打殿门外走了进来。 两道长寿眉足有尺长,粗手长臂,身形枯槁。脸上也满是皱纹横竖,双目灰蒙蒙,好像一具干尸一般。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化鹏飞在连台上站起身,望向老僧,拱手施礼:“大师,晚辈化鹏飞,想求取一颗大还丹以救家中长辈,误入此地,还请。。。” “家中长辈?”老僧上下打量了化鹏飞一番,了然道:“天蚕魔功,原来是天门中人。” “天蚕魔功?”化鹏飞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没练过啊,但这老僧既然提到了天门,难道。。。 “前辈,不知您是?” “呵。”老僧低下头,轻轻挥舞手中的扫帚,呢喃道:“不过是一个愿赌服输的赌徒罢了。小子,这达摩殿是个摆设,上边摆的也不是真正的木棉袈裟,大还丹也不在此处,你若想要,今夜子时,山顶褂冰崖上再来见我吧。” “前辈?” “去吧。”老僧迈步离去,步伐也不见得多急,但等化鹏飞追出殿门,却已不见了老僧的身影。 “褂冰崖?”低声重复了几遍,回头又看了一眼莲台,化鹏飞纵身而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阴招 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化鹏飞探听清楚大还丹的下落之后夜间下手,所以徐如意倒也不心急,当然这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以及对自己亲手交给他的那块东厂腰牌的信任。 即使被发现了,少林的和尚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他。 牧羊谷中,七十多个东厂的番子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着干粮酱肉。不敢生火,毕竟还是少林地界,怕引来和尚们的注意。虽然都是冷食,但有肉,有酒,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伙食了。 昨晚少林一战,东厂的番子一共死了五百二十二人,一定是死了,绝对没有被俘之人,这一点非常确定,因为他们每个人的牙缝里都提前藏了毒,而且他们的家人也收下了东厂的银子。 卖命钱,徐如意从来不会克扣,凡是有敢插手的,送到阴律司给黑猫处置。这在东厂已经成为了一条铁则,不论地位高低。 这也是为什么眼前这些侥幸活下来的番子们脸上都带着笑,杀戮之时的紧张在此刻已渐渐过去,现在他们还活着,当然是件喜事,活着还有大笔的银子拿,那就更是一件大喜事了。 少林之战的目的有二,一为促成白莲教和三教七派的绝对对立,二为大还丹。 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结果,还需要时间等待,倒也不急于一时。 “等等吧,等化鹏飞出来了,咱们就往魔刀门走上一圈。咱家说过要把你儿子顺路要出来,自然也就不会食言,这点你不用担心。皇上那边咱家也已经打了招呼,时间上充裕的很,也不急着回京。” 徐如意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看房天佑皱着眉头的样子,还以为他是思念儿子。 房天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谢督主挂念,属下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徐如意奇道。 “几年前属下还只是京城左近的一个小庄主,结果几年过去,却在少林寺中亲手杀了崆峒派的掌门人,总感觉。。。”房天佑想了想,找出了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不真实。” “呵。”徐如意笑了笑:“站得高,才能望的远。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一个铁四海,说的好听些是三教七派中崆峒派的掌门人,说的难听些,一个功夫厉害些,名声响亮些的混混头子罢了。跟着咱家,杀个武夫算的了什么。” 说到这儿,徐如意转头看向南宫彩云:“你看南宫,杀了个慕容清,现在还有滋有味的吃着饼,就不像你这么没出息。” 不远处南宫彩云似有所闻,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没说什么。 正在此时,远远的,化鹏飞顶着一个大光头纵步疾奔,向着这边赶来。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徐如意看着化鹏飞,模样什么的倒没有变化,只是气质似乎有些不同,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或者应该叫自信? “久等了吧?” “还行,”徐如意点了点头:“拿到了?” “拿到了。”化鹏飞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褐色的乒乓球大小的丹药,作为药丸来说,却也不小了。 徐如意伸手拿起那颗大还丹,举起来睁一目眇一目对着太阳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质地还有些坚硬,吃的人估计会噎的半死。 “喂。”化鹏飞犹豫了一下,对徐如意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一旁的一颗梧桐下站定。 “怎么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 。。。。。。 司马迁在《史记-报任少卿书》中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句话所强调的,是人在死后因其身份地位所带来的影响。 有的人死了,如草木一秋,无声无息;而有的人死了,其影响之深远,意义之重大,都是不可估量的。 少室山上一夜之间死了两三千人,远在千里之外,江西分宜的黄员外的死讯传到了京城。 少林的乱局平息,朝堂上却有风暴酝酿。 这员外名叫黄选。很平常的名字,只是姓氏有些特别,红橙黄绿的黄,也是黄子澄的那个黄。他本身并算不得什么人物,但他的死,却不同寻常。 在早朝刚罢,驿使身负皇旨,向着荆湘之地一骑绝尘,意气风发的还没跑上二十里,身后便有人骑千里马赶来,又将他拦了下来。 文华殿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黄子澄好不容易求得朱允炆的支持,压住群臣的反对,将自己“天衣无缝”的削藩策推入了实施的阶段,可就在信使都出了城的情况下,自己的老爹竟然死了。 “死的真不是时候。”黄子澄心中暗骂。 他和自己老爹的关系并不好,他是一个笃信儒家的书生,而他的父亲,不过是个落地的秀才。套用现代的话来说,黄子澄算是典型的凤凰男。 久居朝堂,舞风弄潮,他与他的那个老爹的思想观感完全是两路。 黄选因子而名,借着儿子黄子澄“帝师”的名望在当地的风头一时无两。没有任何的官职在身,但即便是当地知府见了他也必然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黄公,逢年过节的还有礼仪送上。黄子澄对这些一清二楚,但他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自己的生身老父,书里从没有教过他以子训父的道理和方法。 更何况大明以孝治天下,他若是沾上了不孝的名声,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所以对自己的这个老夫,黄子澄的态度总结起来大概就是一句:“爱咋咋地,别给我添乱就行。” 黄选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待见自己,所以也颇有默契的在老家当起了自己的“黄员外”。 一直以来的相安无事,没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传来了黄员外的死讯。 按大明律,父死,为子者当守孝三年。黄子澄是整个削藩策的总策划,若离了他,那接下来对藩王的应对,军政的安排都会失了分寸。可不让他回老家守孝?夺情起复这个词在大明朝可还没有先例,朱允炆不想破这个例,黄子澄也不敢破这个例,毕竟当代大儒的名望,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不然,就再等等吧。”沉默半晌,朱允炆犹豫着开了口。 “陛下。”黄子澄神色变幻,咬牙道:“家父身体一向安康,突然传来死讯,又是赶在这个时候,老臣以为,其中恐怕另有文章。” “另有文章?”朱允炆皱眉:“黄卿家以为,是有人加害?” “老臣不知,信中语焉不详,老臣也只是怀疑。” 有些话点到即止,黄子澄没有继续说下去。定了定心神,随后认命似得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不论如何,老臣这次怕是要离陛下而去,再想回来,却要三年以后。有些话,临行前老臣还是想说说。 藩镇不削,天下不稳。相信陛下您也是明白的。可什么时候削,又怎么削,老臣这些日子已经给陛下说的明白了,还是那句话,小而大,易而难。这其中,总有兵戎相见,图穷匕见的一天,而最大的反叛,无外乎就是北平的燕王朱棣。 朝廷兵精将广,小藩再去,除非有大的失误,否则胜算当是十成十的。可接下来老臣去了,藩王会有一些反应,有些老臣考虑到了,有些没有考虑到,具体如何还要看陛下的抉择。只是眼下,削藩之事却不得不缓一缓了。 毕竟老臣一去,朝中人事调动,必有一番乱象。只是老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人。” “何人?” “黄观。”黄子澄肃声道:“当年南北榜案中北榜的状元黄观。” “是他。”听黄子澄说起南北榜案,朱允炆才隐约有了些印象。 “陛下,”黄子澄又道:“黄观大才,与老臣相得甚深。对削藩之谋略,亦与老臣不谋而合,若陛下真有心以老臣之策而行,老臣去后,不妨招他相询。” 留下已是奢望,那离去前不如留下一颗种子。到底是自己教大的学生,黄子澄对朱允炆的性格有很深的了解,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优柔寡断。” 自己一去,若是有那奸佞说上几句,自己的一番心血肯定会付之流水,但他也没有办法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离开文华殿的时候,黄子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东厂的方向,他总觉得,老父的死应该与其有脱不了的干系。可他没有证据,也没有调查的力量,不能证实的猜测,狗屁都不是。 还能在京中等几日,三请三拒的戏码总还要走个过场,希望在这短时间里,锦衣卫能够查出点儿什么好消息? 虽然殿门大开,但文华殿中还是有些阴暗。 刘喜端着一杯加了糖的甜茶放在朱允炆面前,茶杯落下的声音打断了朱允炆的沉思。 “刘喜。”朱允炆抬眼瞥了刘喜一眼,幽幽的问道:“黄卿家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怎么想?” 刘喜想了想,低声回道:“陛下,奴婢懂得不多,说的对不对的,还请陛下恕罪。” “恕你无罪。”朱允炆挥了挥手,声音有些烦躁。 “陛下。”刘喜道:“黄卿家老父辞世,不外乎有两种可能,有人加害,又或者是寿终正寝。若有人加害,那目的为何,奴婢猜不出来,但若是寿终正寝,那。。。” “怎么说?” “或许就是天意?” “天意?”朱允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刘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旋又放下:“刘喜。” “奴婢在。” “去把万仙长给朕叫。。。算了,还是朕亲自去见他吧。”朱允炆起身,望殿外走去。 “起驾~”刘喜尖声一唱,片刻之后,皇帝的御辇向着道极殿方向而去。 。。。。。。 朱允炆口中的万道长,道号万从心,原是终南山全真派的掌教真人。当年与邵元杰一样,奉了朱元璋的旨意被召进宫中。不同的是,邵元杰惹怒了朱元璋,被困在了曾经的韩国公府上超度亡魂,而万从心却因为练得一手“仙丹”而被朱元璋留下,尊为供奉。 朱元璋死了,但万从心在宫中的地位依旧风生水起,圣眷丝毫不减当年。 这大概是皇帝这种生物的天性,当了皇帝的人都想长生,朱允炆也不例外。而想长生,就离不开道家的仙丹,万从心的本领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那朱允炆也就丝毫不做怀疑。借着这股子势头,万从心从一个炼丹的道士成为了朱允炆口中的万仙长。 道极殿 万从心束发盘髻,头戴一顶青蓝色混元帽,身披青蓝色八卦道袍,腰系丝绦,白袜黑鞋,闭着眼掐诀念咒,对着一人多高的硕大紫铜丹炉念念有词。 没有任何通报,朱允炆带着刘喜悄悄的迈步走进了殿中,万从心闭眼不察,周围伺候的道童也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朱允炆也不以为侮,站在万从心的身后默默等待。 这一等,足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带到炉鼎中传来一声金铁相击的脆响的时候,万从心才睁开了双眼:“丹胚已成,接下来四十九日间,火不可惜,经不可停,心不可不诚,尔等可记得明白了?” “是,师尊。”丹炉周围几个小道童回了一声,随后各按方位盘膝坐下,念经诵咒。 万从心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转头,见朱允炆和刘喜站在身后,也不惊讶,只淡然一礼:“无量天尊,陛下驾临道极殿,可是有事相询?” “仙长。”朱允炆微笑道:“朕有一事不明想求仙长指点。” “陛下但说无妨,贫道知无不言。” “何为天意?” “天意?”万从心看看朱允炆,眼神略带诧异:“天道意志,无因无果,难以揣度。陛下可是心中有什么难事犹豫不决?” “是。”朱允炆点点头:“朝中最近。。。” 万从心抬手止住朱允炆的话头:“陛下,方外人不问朝堂,这是规矩。陛下心中有惑,贫道想方为陛下解惑便是。陛下请这边来。” 万从心伸手一引,随后转身向偏殿而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京中 扶鸾起乩(ji),又叫扶乩。 是中国道教的一种占卜方法,又称扶箕、抬箕、扶鸾、挥鸾、降笔、请仙、卜紫姑、架乩等等,扶,指扶架子;乩,谓卜以问疑。从性质上来说,大概类似于笔仙,只是笔仙招的是鬼,而扶乩请的是神。 在扶乩中,需要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这种人被为鸾生或乩身。神明会附身在鸾生身上,写出一些字迹,以传达神明的想法。信徒通过这种方式,与神灵沟通,以了解神灵的意思。 道极殿偏殿之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步骤严谨的扶乩。 浅浅的沙盘之中盛满了灰土,乩笔的末端被几根金丝绑起,悬在了一个金环的中央。两个七八岁上下的道童穿着一身紫衣,扶着金环,聚精会神的念着不知名的经咒,万从心站在正当中,捻须阖目,向着面前的神像呢喃有声。 “陛下,”刘喜低低的声音,似乎怕惊扰了天上的神灵,对着朱允炆道:“万仙长看来是要起乩,为陛下求来神灵的点化,您看这神像。”刘喜伸手一指万从心面前的神像,介绍道:“这是紫姑的神像,奴婢听说,乩神之中紫姑最灵了。” “啊,是,是吗?”朱允炆似乎有些紧张,握着拳头,侧脸问道:“那朕现在应该做什么?祷告吗?还是磕头?” “都不用。”万从心在这时似乎完成了准备,转头开口道:“陛下只需用朱砂将心中所惑写在黄表纸上,贫道自会为陛下转告紫姑。” “哦哦,朕知道了。”朱允炆四下一打量,见左边不远有一方桌,上边摆着文房四宝等一应物什,便迈步走去。就在这转头的档口,却没看到,身背后,刘喜冲着万从心点了点头,一根手指凌空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万从心也不着痕迹的点头回应,心照不宣。 笔落朱砂染,刷刷点点的写下几个字,朱允炆将黄表纸叠了两下,递给了万从心:“仙长,还需要朕做什么吗?” “不用,剩下的事自有贫道,陛下静观便是。”万从心说着话,将叠好的黄表纸随手一抖,无因火起,黄表纸一时化为灰烬,还没等火光消散,只听万从心一声大喝:“五福万法护身,五方揭谛同往。天地阴阳禁闭,紫姑可下尘凡!” 话刚说完,只见万从心猛然一翻白眼,浑身抖若筛糠,颤栗半晌,猛然一停,身上却是多了一股子的阴柔气势,就好像。。。真的有个女神附了身一般,双目开合之间自有一股神光笼罩,周身上下也缭绕着一股异香。 “这。。。真的请下神来了?”朱允炆被万从心的一番表现唬的一愣一愣的,一脸的不敢置信。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伎俩,心中已然是信了几分。 “凡间帝君所请,本仙已知,无需多言。”万从心的老脸露出了一个颇有些妩媚的笑容来,抬手落下,分别在两个扶乩的道童头顶猛拍三下,只见两个道童嘴中一直诵念的咒文停下,随后闭上眼睛,挪动金环,缓缓地,在沙盘上画下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圈。再然后,一翻白眼,人事不知。 “此为帝王心中所求,自行领悟便是,本仙去也。”万从心说完,又是白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额。。。”朱允炆愣了,这,这就完事儿了?。。。一个圆圈,算是怎么回事?有心问问吧,“懂行”的三个人都昏过去了,侧脸看看刘喜,也是一脸茫然,朱允炆转念,也罢,等万仙长醒来再问就是了,也不敢乱动,便与刘喜对着沙盘上的圆圈静立等待。 。。。。。。 “档头,您这是去哪?” “最近赌钱走了背字,出去找人算算。” “嗐,档头,”东厂门口,一个番子笑道:“赌钱的事儿,你找算命的有什么用,直接找他们行首王通吃说句话,包你百战百胜。” “那还有什么意思。”皮铁心不愧笑面金刚之名,对于属下们没大没小的打趣也不生气,摆摆手,一摇三晃的向东面而去。 穿大街过小巷,皮铁心来到了夫子庙前。并非什么节日,自然也不会多么热闹。不过摊位倒是不少,清一色的,全是些算命测字的,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穷酸书生的字画摊。 皮铁心左右看看,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才在一个不太起眼的摊子前边坐下。 “测字?看相?” “测字。” “哦。”算命的先生摊开宣纸,递上了一支笔,随后捻着胡须,笑而不语。 皮铁心话不多说,提笔写下两个字。 “偷天?”算命的先生看看字,又看看皮铁心,笑道:“其运在北,大吉大利。” “知道了。”皮铁心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宝钞递了过去,随后起身便走。 毫不起眼的一次交易,却没有人注意到,那几张宝钞之间夹着的那封书信。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几度辗转你,书信来到这城市的角落中一个同样毫不起眼的小院中。 “三角眼的和尚总是在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也不知道念得是如来佛的经,还是阎罗王的咒。”当然,这番话李毒是绝对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哪怕四下无人也不行。那个夜晚的恐惧他至今难忘,所以当他拿到属下传来的书信的时候,他便急急忙忙的赶来那颗梧桐树下,恭敬地呈上。 道衍扫了李毒一眼,抬手接过信封,从中掏出信纸看了起来,信上的内容并多,大概几息之间道衍便看完了。闭目沉思片刻,才开口道:“宗人府那边的情况打探的如何了?” 李毒赶忙回道:“大师,宗人府内的岗哨分布,屋舍格局已全部打探明白,若所料不差,三位世子应该是被关在东北稍后的一间明堂之中。”李毒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几尺见方的地图展开,跪在地上铺开。 方的是屋舍,圆的是岗哨,还有箭头表明路径,其中有一个方块是用主笔画的,看来是关押朱高炽三人的明堂。 道衍低头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伸手在纸上指点几下,又比划了一番,皱眉道:“小小一个宗人府,四百守卫,二百人守在明堂附近,看来朱允炆对世子的看守极为森严啊。” “大师,”李毒犹豫了一下,开口言道:“如今宗人府守备森严,若要强闯,只怕单凭小人手下的这三百死士却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怕还没闯到世子面前,便要死个干净了。” 眼看着目标似乎很难达成,李毒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沮丧,没想到道衍倒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有些事情很复杂,可以简单些,有些事情又很简单,不妨把他变得复杂。所谓谋事,便是确定目标,然后无所不用其极。” 道衍随手捡起计篇落叶在身前摆开:“我们要救人,人在宗人府,挡在前边的阻碍有那四百宗人府守卫,有随时可以驰援的锦衣卫和东厂。而我们所能动用的力量,除了你手下的三百偷天死士,便只有朝中暗中收买的一些勋贵大臣,你可知道破局的点在何处吗?” 道衍本不是话多之人,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李毒全力的配合,不敢有一点差错,不得已,他也只好把所思所想全盘拖出,细细的说明。 “宗人府的守卫也好,锦衣卫和东厂的爪牙也罢,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棋子,听人摆弄罢了。若是能够把下棋的人拉过来,棋子再多,也不过是无头的蚊蝇罢了。 东厂的那个提督太监如今不在京中,指挥使云峥据贫僧所查,不过是一个无才的守城之人,至于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面似忠厚,实则是个心机叵测的小人,未必便毫无破绽。” “那宗人府。。。” “宗人府的宗人令,如果贫僧没有记错,应该是如今的魏国公徐辉祖,左宗正为曹国公李景隆吧?” “难道说?”李毒隐有猜测,不禁惊喜道。 “李景隆已被王爷暗中拉拢,但徐辉祖不是。”道衍摇头:“不过徐辉祖之弟徐增寿却也是心慕王爷威德,所以宗人府守卫不足为惧。” 此时此刻,李毒对道衍可真是心悦诚服,原来世上还真有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秀才”。 “大师,那接下来该如何,您说,小人一定完成。” “京师的水还不够混,乱中才能取胜,火中的栗子才更香甜。”道衍微笑:“你去查一下那个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行踪,贫僧要见他一见。” “大师,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会,贫僧自有分寸。” 看着李毒离去的背影,道衍脸上的笑容收敛,不由叹息。其实如何救出朱高炽三人,他心中早有定计,但难得是,就出来之后如何把他们安然的送回北平。要知道,南京北平相隔岂止千里,一旦三位世子被救出,朝廷必然派出大批人马追赶,到时说不定还会带上“就地格杀”的密旨,这才是最令他发愁的。 闭目,诵经。 佛祖的经文,能让道衍心安。 “唉,可惜了那尊三面佛啊。” 。。。。。。 人都说三起三落一辈子,可对黄子澄来说,人生的三起三落,似乎就在这短短的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完全经历了。 洪武皇帝大行前后,他的府邸门庭若市,他也准备好大显身手。可等自己的那个一手教大的学生继承了皇位,对自己的封赏,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自己沉寂多时,好不容易抓住阉宦离京的机会,拉下脸皮,求得皇上的点头,推行自己的削藩策,眼看着要成为未来五年的国家总设计师,可转眼自己的那个不争气的老爹又死了。 对,不争气。 怪不得家书中的语焉不详,现在他已经搞明白了,原来自己那个老爹是在喝花酒的时候吃多了春药,还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劣质春药,得了马上风,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头。 自己养了一生的名声,以后被人提起,难免要说一声“哦~,就是那个老爹得了马上风的黄子澄啊。” 笑柄、耻辱!但又无可奈何。 书房的门窗紧闭,黄子澄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等待着自己要等待的人,若他也是那般势利小人,那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唉。” 就在黄子澄不知第几次发出一声哀叹的时候,门外敲门声响起:“老师,学生来了。” “进来吧,”黄子澄开口说道,也没问是谁。因为能不经通报便进自己府中的,诺大的京师,只有一个黄观。 “老师。”黄观推门而入,深施一礼。 “坐吧。”黄子澄苦笑:“都听说了吧。” 今天早上黄子澄才递的辞呈,但消息已经传遍朝中上下,黄观自然也听说了,当然,还有那个关于马上风的传言。所以一下了朝,便急急的赶了过来。 “老师,朝中,天下,如今还离不开你啊。”黄观涩声道。 “没什么离得开,离不开的。”黄子澄摆摆手:“这个天下,离了谁都一样,老夫有一吞天地的心,却没有那个命,夫复何言。倒是你,”黄子澄看向黄观,笑道:“老夫之前向陛下大力举荐了你,想来皇上会给老夫这个面子,不久便会重用于你,有些话,老夫要提前与你说说。” 看着黄观面上并无喜色,黄子澄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不以得而失色,方为君子胸怀。 “削藩之事,皇上是有心的,但他生性犹疑无断。老夫力压之下才进了一步,如今老夫去了,恐怕皇上又要退缩。你如今的声望不够,若是想接替老夫的位置强推削藩,只怕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老夫几经浮沉,有些事情也看的明白了。行君子事,有时候还是要借助小人手段。孤臣直臣可以留下清名,但真正能成事的还是一干小人。 你现在或许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但你只需要记住老夫的话。凡事多看,多做,少说。笼络上下,培植亲信,何时你能在朝中领袖群伦,何时你就能无往而不利了。 如此,老夫便是九泉之下,也得心安。” “老师!您何出此言?!”黄观惊道。 “无事,老夫也是随口说说罢了。”[.] 第一百九十章 晚晴 相较于黄子澄的怅然慨叹,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也算是感同身受。 佛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这两人的苦楚大抵都能归到求不得上吧。 在唏嘘的看过手下呈上来的暗报之后,纪纲留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一转身,就将黄子澄嘱咐黄观的那番“先结党,再谋事”的论调筛选了一番之后,将有关皇帝优柔寡断的性格缺陷去掉,便呈到了御前。 朱允炆看过之后,脸色涨红,恼怒,但随后便归于平静,或许是看在黄子澄即将回乡守孝,以及多年师生恩情的面子上,并没有做出任何处置,不过看来那黄观的官途,怕是也走到了尽头。 书生终归还是书生,不明白小人的手段。 对于纪纲,朱允炆不咸不淡的夸赞了几句,赏下些金银,便再没有其他的表示了。纪纲心中清楚,别看皇上对他表现的热络,但实际上,他还是没有走进朱允炆的心中。 纪纲很羡慕徐如意与朱允炆的那种亦君亦臣,亦朋亦友的关系,可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他渐渐明白,他永远也达不到那种高度。 换句话说,他纪纲,永远只是一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在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而他领导下的锦衣卫,也永远不能超越那个太监窝子。 “哼,长得那么妖异,说不定是卖的屁股才得了皇上恩宠。”金水桥上,纪纲翻身上马,不甘的回首望了文华殿一眼,冷哼道。 “大人。”亲随钱多牵着马缰,对纪纲的牢骚充耳不闻,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大,谄媚道:“天色不早,您是回镇抚司衙门还是直接回府?” “都不去,咱们去晚晴楼。” “好嘞。”钱多答应一声,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牵着马,向着北边而去。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晚晴楼,诗情画意的名字,带给人无限的遐想,但实际上其实是间妓院青楼。 三层小楼,开的时间说不上长,但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在这南京城里也算是创下了一面招牌。这里的姑娘不多,但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其说是妓院,倒不如说是一处风雅消遣的所在。 也做皮肉生意,但有一个先决条件,那便是必须姑娘看得上眼的才能引入房中做那入幕之宾。 自从纪纲偶然间在里边吃了一回酒,看上了一个名叫情柔的姑娘之后,但有闲暇,亦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愿意去那晚晴楼待上一阵子,难得的他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用强,或许是心中也有一处柔软的所在吧。 丝竹阵阵,琴瑟和鸣。纪纲待在雅间里,自斟自饮,等待着自己中意的姑娘的到来。时间悄悄走过。就在他感到四五分醉意的时候,房门被推开,旋又关上。 纪纲笑着抬眼:“情柔,倒是让某家好。。。啊?” 进来的哪里是自己的美人,却是一个光头的和尚。三角眼,脸色蜡黄,似有病态。消瘦的身形,穿着一件雨花棉的僧袍。双手合十胸前,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贫僧道衍,见过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情柔姑娘暂时有事,就由贫僧来陪纪大人聊上几句如何?” “道衍。。。道衍。。。”纪纲喃喃的念了几声,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很熟悉,就在嘴边上,但一时又叫不上来。 “北平。”道衍提示道。 “啊!”纪纲猛然惊呼:“道衍?北平的道衍?朱棣的道衍?” “是,纪大人说的不错,正是贫僧。”道衍笑了笑,来到纪纲对面坐下。 纪纲眯起眼,死死盯着道衍的面容,脸色阴晴不定,右手不自觉的抚上腰间的长刀。 “纪大人,你可以将贫僧擒下,交到皇帝的手中,贫僧不会反抗,但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锦衣卫的职责,也是大功一件。” “呵呵。”道衍淡然的笑了笑,翻掌轻拂:“职责什么的就是笑谈了,人生在世,有欲有望,哪里有什么职责?大功一件倒是真的,贫僧也不辩驳,只是想问问纪大人,擒下燕王身边第一谋士的大功,纪大人以为皇帝会赐予什么奖赏呢?千两金,还是万良银?又或者是如花美眷?” “你觉得不可能吗?” “可能,但这不是纪大人想要的。”道衍笃定的看着纪纲,正色道:“而听贫僧说几句话,说不定就能让纪大人如愿以偿。” 说到这里,道衍见纪纲神色有所犹疑,便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放在桌上。摁住,推了过去:“锦衣卫与东缉事厂,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职司,甚至架构上差的都不大。按理说一个锦衣卫的存在已经满足了皇上掌控天下的需求,只是当初叙州府的一桩旧事,让锦衣卫失了先帝的信任,所以皇上才在锦衣卫之外,又成立了东缉事厂。 可从方方面面来说,东缉事厂毕竟成立时间不长,还比不上锦衣卫的实力,但为何锦衣卫处处都受到东厂的压制呢?” 一句反问过后,不等纪纲回答,道衍伸手指向了纪纲:“原因在纪大人自身。” “我?你说我?!”纪纲指着自己的鼻子,气极反笑:“哈哈哈哈,好好好,好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和尚,大师,就冲你这个笑话,某家便要听你说个明白。但你要是说不明白。。。” “仓郎朗”长刀出鞘,架在了道衍的肩膀,出刀之人狞笑:“若你说不明白,某家也不拿你邀功,就在这晚晴楼,某家便让你人头落地。” “纪大人放心,贫僧说得明白。”道衍淡然的瞥了一眼肩上的寒光,继续言道:“论武功,东厂那提督太监远胜纪大人十倍,贫僧说的可对?” “不假。” “论圣眷,纪大人与那太监相差何止百倍千倍,可谓天差地别?” “说下去。” “武功不够,私下里便没有直面的底气,圣眷不足,底下儿郎便没有分庭抗礼的底气。若纪大人一生只愿平平安安的当个锦衣卫指挥使,最后老死床榻,那贫僧无话可说,问题是,纪大人甘心吗?” “甘心?”纪纲喃喃自问,答案是否定的。他不甘心,从他幼时因为玩耍撞了村上财主一下而被打了个半死的那一天,纪纲便对自己发下毒誓,有生之年,他必要出人头地。 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 出人头地,这是他的夙愿。 锦衣卫指挥使的地位还不算出人头地吗?不算!纪纲自己知道,他还可以再进一步,在此刻,他的目标还不是那把金椅子,可也不是现在这种纯粹鹰犬的小角色。 “看来纪大人是不甘心了。”道衍又笑了,伸手点指桌上的书册:“《天地合》,欢喜禅宗的绝学,贫僧偶然得知,勤加修习,纪大人便不会怕了那个太监。若是纪大人愿意帮贫僧一个小忙,那或许就在年内,那太监便要死于非命了。” “就凭你这和尚?” “就凭我这个和尚。”道衍颔首:“一个机会,成败与纪大人毫无损失,纪大人愿不愿意来一场不会输的赌局?” 。。。。。。 月上柳梢,人无约,却在山顶相会。 唐赛儿是先到的,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那双明亮的丹凤眼,如玉的脸庞映照着月光,走到面前。 “白莲使者死了,风伯重伤,雷公身死。白莲教二百精英,逃出少林的只剩六十七人,给本座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你的本事还杀不了咱家,甚至退一步说,咱家若拼了重伤,说不定能杀了你,这个理由够不够?那晚佛母大显神通,咱家都看在眼中,只怕那种招式用出来,反噬也极大吧?呵呵。”徐如意笑了笑,抖了抖衣袖,在对面站定:“等了很久?” “等了你三天。” “咱家来这儿可不是来找你的,真是巧啊。”徐如意摊摊手,似有挑衅之意。 “合作终止?” “当然没有。光明顶还是你的,咱家只是有些私事要办,恰好你白莲教卷入其中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你不得不信。”挠了挠头,徐如意又道:“白莲教死了这么多人,咱家也怪不好意思的。这样吧,私人的,咱家愿意给予些赔偿,佛母以为如何?” “如何赔偿?” “十万两银子?” “呵。”唐赛儿冷笑一声,并不搭话。 “好了好了。”徐如意摆摆手:“咱家真的不是来找你的,但既然遇到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咱家听听。” 唐赛儿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住心间的怒气,沉声道:“三教七派死了三个掌教,必有一番动荡。但这之后,白莲教与他们必有一战,我要你帮我。” “帮你?怎么帮?” “出兵,抄了他们的老巢。” “恩。。。”青葱玉指点了点光洁的下巴,徐如意想了想,笑了:“可以是可以,但咱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帮我,光明顶若是破了,本座便要蓝春陪葬,反之,若光明顶守住了,本座立刻将蓝春还你,如何?” “第二次了。这是你第二次用蓝春来威胁咱家。”徐如意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是威胁。”没有像以往那样出言调笑,唐赛儿反倒有些坦诚的摇了摇头:“蓝春现在与我白莲五毒长老就待在光明顶上,这是事实,本座没有骗你。” “光明顶,换蓝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半空中,二人抬掌连击三下,唐赛儿翩然而去,只留一抹余香,片刻,便消散在风中。 “大师,出来吧。咱家知道你在。”徐如意轻声开口。 空气中一阵虚晃,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徐如意的身后十步,僧袍、僧帽,手里还拎着那把破旧的扫帚。 缓缓地转过身,徐如意上下打量了那老僧一番,拱手道:“大师看出了化鹏飞的天蚕魔功,不知可能看出咱家的根底?” “白骨禅。”老僧答道。 “呵呵,呵呵。”徐如意笑了:“大师,什么赌徒,什么僧人,都是虚的。让咱家猜猜,你是我天门的前辈吧?” 能叫出天蚕魔功和白骨禅的名字,又在达摩殿前放了化鹏飞一马,更给了他一颗大还丹,种种迹象,这老和尚都与天门脱不了干系,最大的可能,他也是天门中人! 此刻见了老僧一面,徐如意更是笃定,证据,就是老僧那同样光溜溜的下巴。 老僧不答,徐如意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月上中天,散着淡淡的光晕,昭示着明日的一场好雨。一阵凉风吹过的时候,终于带来了老僧的回应:“任笑,他还好吗?” “不好,疯了。”徐如意直言道:“所以化鹏飞才会来偷大还丹。怎么,他没和前辈说吗?” “没有。”老僧摇头:“贫僧看他修了天蚕魔功,本以为他就是天门当代的门主,谁想他还是个男人,便没有细问。如今看来,却是任笑犯了规矩了。”顿了顿,老僧又道:“你年纪轻轻,功力便有如此造化,更将白骨禅练到了六重,当真惊才绝艳,又为天下无根之人踏出了一条路,任笑倒是没有看错人。” 徐如意表情渐渐凝重,开口闭口任笑,没有用上尊称敬语,反倒一副长辈谈论小辈的态度,这老僧究竟是何人? “天门四大神功,相对而言,白骨禅算是最易入门的,可若想踏出最后一步,确是难如登天。你的路走死了吧? 先天之路,道阻且长。需要明白自己的道,才能继续走下去。白骨禅占了一个禅字,讲究顿悟,但本身却是一门邪法,若你真的有破釜沉舟的心,战胜心魔,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这词用的很怪,似有所指。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危险不成?徐如意刚要细问,只一眨眼,老僧却已经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好像本来就不曾出现一般。[.]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京师乱 南京城外,古道边,一个灰蓬蓬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下,车帘撩开,在老仆的搀扶下,黄子澄走下了车驾。 “到头来,还是只有你一人相送啊。”黄子澄看着眼前的学生,苦笑道。 “老师。”黄观躬身一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摆了摆手,黄子澄笑道:“不要多想,老夫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老爷。”老仆把马车停在一旁的树下,走了过来:“老爷,再等等吧。或许是咱们走的太匆忙了,所以各位大人还没有赶来?” “匆忙吗?尚宾怎么就赶来了?”黄子澄似乎真的看得开了,一脸的不在意。 黄观宽慰道:“老师,您的嘱托与教导,学生记下了,您放心,学生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心,随缘吧。”黄子澄看着黄观恭敬地样子,叹了一声。似乎有些疲倦。 官道上,一个独眼大汉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这边,试探的呼喊一声:“黄大人?” “哦?”黄子澄循声望去,却有些不太认识。但既然这独眼汉子称呼自己为大人,或者是什么旧友?当下点头道:“不知阁下。。。” “我?”独眼汉子迈步走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叫李毒,娶你性命之人。”话音刚落,袖间一柄尖刀滑落“噗嗤”一声,正扎进黄子澄的心口。 “你。。。是。。。”这个谁字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黄子澄带着满面的疑惑,倒在了地上,鲜血滴落。 “老爷!”老仆惊叫。 “额。”黄观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啊啊啊啊!!!!” “杀人了!!!” “救命啊!!!!!” 路人惊呼四散。而李毒,三晃两晃,好似一条游鱼,飘然而去。 。。。。。。 道衍的指尖在桌上的地图上点指几下,随后划过:“黄子澄离京,到底是皇上的老师,多年的恩情,皇上心中再是厌恶也好,畏惧也罢,也掩不了心中的愧疚。若黄子澄在这时候死了,东厂和锦衣卫的指挥使必然会被招入宫中。一来一去,再加上一番训斥责骂,少说也要废去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就是我们的机会。 三百偷天,冲击东厂衙门,沿路制造混乱,余下的事情,自有贫僧来做。今日,就用你们的命,来换世子的生机。你们可愿意!” “无怨无悔!”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顶着炎炎烈日,无言提刀,向着东厂冲去。 多年前的那个重阳节的夜里,一世英雄的凉国公带领着大军冲击了京师,最后却被先帝爷从容地镇压,在那以后,人们的心中渐渐的有了一个错觉,那就是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任何的强梁恶贼都不过是跳梁小丑。没有人能打扰他们快活的小日子,他们可以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可如今,在人们享受着宁静祥和的时候,青天白日,又出现了一群恶鬼,不,更应该称呼他们为魔,杀人魔,老弱妇孺,无所不斩,慌乱和躁动的气氛开始在这整座城池中肆虐。 “杀人。。。啊!!!!!!!!”七旬的老翁倒在了地上, “救命!啊!!!!” “快跑,快跑!”一位母亲在倒地前奋力的,想要将自己的孩子再推得远些, 抬脚,落下,无数人从她的身上踩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自己孩子无助的哭泣,也被人群推到了地上。。。 趋吉避害,是动物的本能,而人,首先也是一种动物,狮子冲入羊群的时候,羊群会乱,会跑,会嘶喊,人也是一样。 怜悯,同情,与自己的姓名相比,什么也算不上。 嘶吼声好像边疆的烽火,有人呼喊,自然就有人听到,杀戮的信息慢慢的扩散。 应天府的差役狗屁也算不上,早就躲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还在等待着上司们统一意见,真正能做出有效的应对的,只有锦衣卫与东厂。 纪纲和云铮入了宫,但这不代表便没有了做主的人。 南京城里出现了一群只知杀人的疯子,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传到东厂的时候,黑猫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走出大堂,纵身跃到屋顶观望着远处的骚乱,片刻,眉头皱起,旋即冷笑:“看样子是冲着咱们东厂来的?” “等指挥使的消息还是直接让手下的孩儿们杀出去?”周不言低声道。 “都不用,咱们就等着好了。”黑猫笑了笑,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督主调走了几百人,但咱们东厂也不是就空了。借着地利,咱们守株待兔就是了,那帮老百姓,死的再多与咱们东厂又有何干?” 夜雨泽四下张望一下,也道:“那边锦衣卫似乎也派出人手往咱们这边赶来了,瓮中捉鳖最是稳妥,只是不知这帮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管他呢。”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黑猫手上转动着一柄小刀:“杀光了就行了呗。” 随着三位司主命令的传达,东厂的番子带刀提剑,缓缓聚集在大门外的街道上。 黑猫走出了天牢,却没有人注意到,东厂的三档头,皮铁心,走了进去。 毕竟是东厂的三档头,身份是真的,自然也不会阻拦他在天牢中的巡视。七拐八拐的下到了天牢的第九重,阴暗潮湿还带着一股子臊臭的味道让皮铁心不由得扇了扇鼻子。 三丈开外,一个人影盘膝而坐,长发披散着,遮住脸,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皮贴心皱眉看着那铁栏杆后边的像鬼多过像人的黑影,走了过去,一边搜还一边说道:“道衍大师进京了,今日动手营救世子,需要你的帮忙。”金丝锯连连扯动,对着马三宝身后地上的铁链使劲,但总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断开,皮贴心笑嘻嘻的说道:“你腰间的铁箍子,我打不开,钥匙在黑猫的手中,但把这铁链锯断,应该也就不耽误你的行动了。 督主不在,你的功夫逃出去应该不难。大师有令,让你冲出去,杀光沿途所有的看守,不要纠缠,火速赶去宗人府,剩下的事情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喂,给点儿反应,还活着吧?” “死不了。”修罗的呢喃,嗓音有些尖细,一双细眼,红的发紫:“快点儿,咱家等不及了。” 。。。。。。 “什么声音?”宗人府的一处凉亭之中,李景隆和徐辉祖正悠闲地品着茶。隐隐的听到远处的喧嚣吵闹,徐辉祖不由得皱眉。 “谁知道呢。”李景隆也露出一脸疑惑的样子,耸肩道:“管他呢,反正与你我无关。” “是啊,与你我无关。” 徐辉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消沉。 想想也是,毕竟是将门之后,自幼随的父辈学的一身武功韬略,身世显赫,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富贵闲人,宗人府的宗人令,好像一个笑话一般。 似乎是感受到了徐辉祖的失落,李景隆状似无意的开口道:“先帝对咱们这些将门之后防备甚深,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鸟尽弓藏的事情,古往今来又不是头一遭。只是没有想到,今上即位,却依然无改,未免让人寒心。” 沉默片刻,徐辉祖挥了挥手,端起茶杯:“说这些做什么,平白地坏了心情。若是有酒,愚兄当自罚三杯才是。” 说到这里,远远的一个圆润富态的身影走了过来,一摇三晃,散发着一股子酒气:“大哥,李老弟,原来你们跑到这里来了,倒是让我好找!” “你怎么喝成这副样子?”徐辉祖看着自己的弟弟,失笑道:“快快喝几杯茶解解,上好的黄山毛峰,快把你那酒壶扔了。” “喝茶哪里比得上喝酒。”徐增寿脸色通红走到近前,伸手接过大哥递上来的茶碗也不喝,抖手倒在地上,随后又给满上酒:“大哥你尝尝,下边孝敬的女儿红,香的很,小弟特意给你留了几口,生怕回头被你挑了理。” ”好好,我喝,我喝。”徐辉祖推托不过,也是感念弟弟的一番心意,昂首将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徐增寿问道。 “好酒,确实好酒。”徐辉祖伸手擦去嘴角的酒渍,连连点头。 “当然是好酒。”徐增寿也笑了。 “我说徐老二。”一旁的李景隆故作不悦:“有好东西也不带上老弟我,太不讲究了吧?” “哼,”徐增寿瞥了李景隆一眼:“这是我给我大哥带的,就这么几口,等下回再得了好的再说吧。” “下回?下回得等到什么时候?” “还说我?上回耍钱你赢得我裤子都快没了,也不说留点儿情面,现在还好意思和我要酒?” “好个徐老二,还和我记仇。”李景隆伸手点点徐增寿:“我赢了你的钱,你不给我酒喝,那咱们可就算是扯平了啊。” “再说再说。”徐增寿再度把徐辉祖的茶碗满上:“大哥,再尝尝,就剩这点儿底儿了。” “好好好。”徐辉祖端起茶碗将酒送到嘴边,还没喝,却猛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这酒。。。” “哗啦啦” 茶碗落在地上,碎做几瓣。徐辉祖人也向后倒去,却落入了徐增寿的怀中。 此时再看徐增寿,还是通红的脸色,只是眼中哪还有一丝醉意? “唉。”小心地将徐辉祖伏在桌上趴好,徐增寿叹道:“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对是不对,只希望大哥醒来了不要怪我。” 李景隆起身在徐辉祖怀中掏摸几下,摸出一块令牌来看了看,随手扔给徐增寿:“等事情完了,你一走了之,顺便也就把所有的罪责背下。皇上就是再怒,但毕竟咱们两家都是有免死金牌的,皇上也没有办法。 别想太多,你做的都是对的。于公而言,鸡蛋总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大哥不甘不愿的把宝压在朝廷,而你再投了北平。不管这天下最后到了谁得手中,你徐家的富贵都是跑不了的。” “于公于私?”徐增寿反问道:“那于私呢?” “于私,朱家欠咱们的太多了。”李景隆的脸色阴沉下来:“若是没有机会便罢,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咱们收点儿利息,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李文忠的话中却是涉及了一桩旧事。话说当年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得了急病,朱元璋亲自探视之后命淮安侯华中负责医治,结果治了不到三天李文忠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朱元璋又是憾哭又是追封,命锦衣卫严查,最后得出了华中下毒的结论来。 毒害当朝的曹国公,华中便是有一万颗脑袋也留不住,谁知朱元璋却只是降低了华中的爵位,将其家属逐至建昌卫,其他医生及妻子儿女都被斩首。 也就是说,华中这个主谋最后保住了性命,反倒是一干从犯人头落地。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没人敢反驳,也没人敢抗争,即便是李景隆,也只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不公的结果,因为这最后的判决是洪武皇帝所下,他还不想死。 杀父之仇的隐忍,不是真的将苦果咽下,而是在等待着报仇的时机。从那一天起,李景隆变了,英姿勃勃的将门虎子变成了京中大名鼎鼎的第一纨绔,锦衣玉食,美酒佳酿,玩鹰斗犬。朱元璋曾无数次将他召入宫中责备,但李景隆却看到了朱元璋眼底的笑意,那是一种“算你识趣”的眼神。 李景隆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是等不到报仇的机会了,可他遇到了朱棣。李景隆恨朱元璋,而朱棣则嫉妒朱允炆。这就是机会,银钱的结交不过是一个笑话,堂堂的曹国公又怎么会缺钱?但他看到了朱棣的诚意。 徐增寿摇摇头,没有搭话,将桌上李景隆的茶杯拿起,一饮而尽,随后便大步流星的向着院外而去,手里边紧紧地攥着那块令牌,紧紧地,甚至指尖都有些发白。。。[.] 第一百九十二章 蝉舞 慌乱地人群在恶鬼刻意的驱赶下离得东缉事厂的大门越来越近。 大门四开,当跑在最前方的人们意识到眼前的所在的时候,那硕大的汉白玉牌坊下边,无数的番子皂靴黑衣,正执着刀剑森然狞笑。 “不要杀我!” “我是被迫的!被迫的!” “停下!前边是东厂了!” 眼前的景象让人们的脚步停下了短短的一瞬,他们有心想换个方向,可身后的推搡的力道没有给他们更好的选择选择,只能闭着眼睛前冲,祈祷着上苍能让眼前的这群恶人看在自己只是被裹挟的份上手下留情,但这显然是吃心妄想。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两虎相争,站在中间的羊群哪里还有命在? 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黑猫的无根手指间来回流转,带出炫目的光滑,抬头看看距离差不多了,森然的笑了一声,随手将刀子甩向人群,伴随着一声惨叫,黑猫的命令响起:“杀光他们。” “杀!!!” 刀光剑影,凶恶的挥斩,百姓的眼中泛着暗淡的光芒。在生的希望被彻底的杜绝的时候,兽性便盖过了理性的思考。 “老子活不了了,也要带上一个!” “啊啊啊啊啊啊啊!!!!” “都他妈的滚啊!!!” 人群沸腾,如废水中的活鱼,本能的进行着最后的挣扎,身周的男女老少除了自己,都是敌人,前后都是死,那就推着眼前的人随便选个方向打吧,冲吧。 眼前之人皆可杀,同样的意志,不同的是默然的偷天死士们手里拿着刀剑,没有恐惧,只有一脸的决然。身为偷天死士,他们已经不算是人,更像是刀,一把人形的刀。刀子是没有善恶的,也不需要思考,既然握刀的人将他们挥向了东厂,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杀更多的人,然后死在东厂的大门中! 一夫决死,十人难当。乱局中的三百偷天,所迸发出的悍勇与血气更是难以想象。 不断地有人倒下,加载中间的无辜者越来越少,当番子终于与死士们站在了对面的时候,血腥气更加的浓郁了。。。 。。。。。。 东厂不是善堂,天牢中压着的有恶贼,有贪官,但也有受了无妄之灾的平常人。精神的压力,肉体的折磨,恶劣的环境,天牢之中常年如鬼域一般。也正因如此,当九幽下的魔怪露出残忍的爪牙开始逐级向上攀爬的时候,守卫们的惨叫,只被后来者当成了平常。 “这下边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啊?”二层的一间牢房前边,一个稍稍机警些的守卫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不寻常,对对面的几个同伴问道。 “有什么不寻常的。”一个守卫答道:“哪天不是这鬼哭狼嚎的动静?” “就是就是。”又一个守卫掏了掏耳朵,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眼角带着一点水气:“别瞎想,刚才皮档头不是下去了吗?可能他在玩什么花活呢吧?” “说起来皮档头可很少来咱们天牢啊,今天怎么来了?” “你小子刚才跑茅厕没听到,皮档头说他今天心情不好,想找个看着不顺眼的玩玩儿。怎么,想不想去学学?” “不去不去。”被问道的守卫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般,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成天看着黑司主那些玩人的手段,我觉得自己脑子都快不正常了,现在我一回家,我儿子婆娘都躲得我远远的,说是我的眼神吓人。” “说不定皮档头的手段能温和点儿呢?”有人笑道:“皮档头的外号叫笑面金刚,为人可是和气的很。” “能差到哪去。”那被老婆孩子嫌弃的守卫左右看看,下意识的低声道:“你们不知道,咱们东厂的死猪和档头不同。司主们大多是被迫或者天生出身宫中的,下边儿少了一块肉。而几位档头大多都是自己动的手,要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要不就是为了躲避江湖上的仇家。你,们想,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折磨起人来那手段不得毒的带花?” “还真是。” “你这么说我反倒更想看看了。” “我也想看,要不咱俩做个伴?” “还是算了。” “怂娃。” 这时,一个模样老成些的守卫皱了皱眉,痰嗽一声:“行了,别吵了,一会儿司主回来看见了说不定把你们切了给指挥使下酒。” “额。。。” 提起吃人肉的云峥,众人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随后血色褪去,白的厉害。如今在东厂之中,若说狠,黑猫第一,可真要说起番子和守卫们最怕的,那还得是云峥。 沉默片刻,最开始的疑心的守卫侧耳听了听下边的动静似乎小了些,反倒更加有些不放心了,左右看看,冲着那老成的守卫道:“赵老大,我还是听着下边的动静不太对头,我下去看看哈,没什么事儿我在上来。” “嗯。。。”赵老大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点点头:“行,小心无大错。既然你提出来了,那我这个做老大的也陪你一起下去看看。” “不用不用。” “没事儿,走吧。”赵老大随手摘下墙上的一只火把,一马当先,向着不远处的台阶走去。 。。。。。。 抬脚跺下,踏碎一颗大好的头颅,红的白的四下里溅射,脏兮兮的囚衣上又多了一抹血色。 马三宝张开干裂的嘴唇,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渍,露出嗜血而满足的笑容,眼中的红光已经淡了一些,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身上汹涌的杀意。 身后以再无一个活人,别说活人了,便是喘气的老鼠都没有一只。头上似有脚步声响起,马三宝皱了皱眉头,冷笑了一下,一纵身,整个人就像一只蜘蛛,面上背下的吸附在了天顶,倒仰着头,森然的注视着阶梯的门口,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天牢各层唯一的连接便是那三十多级阶梯,在最边缘处。 赵老大和手下一个举着火把,一个在身后跟着,小心,但还是不够小心。毕竟是天牢的守卫,对于天牢的森严程度最是了解,潜意识里还是不相信这里会出现什么大事。 最后一阶台阶跨过,再转头,两人同时愣住了,横七竖八,一地的尸体,支离破碎,而最近的,一具无头的尸身横陈,右手还抓着刀,但显然已经没什么用了。僵硬的低了低头,黑白的眼球上血迹还没有干涸,后边还连着神经,就在脚前三寸,若他们刚才的步子在大些,在偏一点点,相信还能听到一声爆响。 如同噩梦一般的景象如此突如其来,深入骨髓的震撼与恐惧给二人带来了巨大冲击,一时竟然忘了呼喊,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身后探出了两只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你们的表情很有意思,咱家很满意,所以决定给你们俩一个痛快。” 低低的呢喃声伴随着“咔吧”“咔吧”两声脆响,两人的嘴角鲜血留下,好像两滩烂泥倒在了地上,脖子歪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还剩两层了,一股作气应该能冲出去了。”马三宝想了想,正要迈步,却又停下:“我这副打扮,便是冲出去了,走在街上也太过炸眼,只怕会坏了大师的计划。”想到这里,马三宝弯下腰,悉悉索索的将死人的衣服扒了下来,揣在怀中。 一步两步三步,马三宝低着头,拾级而上,脚步渐渐的加快,身上还裸漏在外的皮肤,却慢慢的起了变化,一种自内而外的,好像是中了剧毒一般,变黑,变硬,结上了一层角质,缓缓地扩散。 在本就昏暗的天牢中,好像一个幽灵。而在最后几级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彻底的改变了形态,只有眼睛还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头发还是那般的飘逸,剩下的皮肤,全是一片漆黑。 楼上的几个守卫自两个同伴下楼巡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一刻钟,迟迟的没有回来,几人不禁有些担心,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致,都似有意似无意的侧身看着楼梯口。就在几人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想要商量着下去找找的时候,那黑色的怪物上来了。 “那。。。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好像是有个东西吧?” 几人还在发楞,还在猜疑,还在觑着眼睛观察。因为那黑色的影子实在不像是个人,再加上光线昏暗,存不存在都是两说,或许只是附近火把的光亮? “是。。。是妖怪!”终于有人确定了那黑影的存在,旋即惊恐大叫:“什么东西!” “来人!快来人!”几人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一边呼喊着一边谨慎的小步后退,弓着腰,却还没有撒腿就跑。 “怎么了?”远处有人回应,随后向这边走来。 “出什么事了!”一层也有人开始往下走。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人声嘶力竭的怒喊。 “还算是个人吧。”马三宝低声地笑了,声音很轻,没有人听到,本也不需要他们听到,这个答案是他说给自己听得。 举起手在眼前一正一翻的观赏片刻,放下。下一刻,漆黑的风在这天牢二层中肆虐,杀气犹如实质,粘稠的令人窒息,胸中沉闷的惨叫最后只发出了半声便戛然而止。本能的胡乱劈砍,因为他们的视线已经模糊,有那还离得远的守卫所看到的,便是前边的袍泽就好像是被人施了邪术,从站定不动,到胡乱劈砍,最后再不动,倒下。一个黑色的虚影沉默的来去穿梭纵横,最后又向自己冲来。。。。。。 这一招,叫做蝉舞。 站在天牢的门口,马三宝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守卫的服饰,头发简单的披在脑后,只是脸上还有些脏兮兮的污渍。 回头讽刺的看了一眼头顶那写着“天牢”二字的古字篆刻,耳中隐约的还能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他年我若回此地,定叫这东厂变血海。” 借着头顶的石头辨别了一下方向,马三宝回忆着宗人府在京中的位置,飘然而去。 。。。。。。。 大师,宗人府外一条巷子口的转角,徐增寿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那个三角眼的和尚。心虚的回头望了望,便快步走上前去:“大师。” “一切可都还顺利?”道衍的样子显得不慌不忙,面上犹自带着温和的微笑,这沉着地态度让徐增寿的心安定了下来,点点头,低声道:“大师放心,我大哥已经睡下,有曹国公看着。” “令牌?” “令牌在此。”徐增寿从怀中掏出那块宗人府宗正的象征,递了过去。 道衍接过令牌,放在手中摩擦了一下,随后又递了回去:“一会儿的安排,贫僧会与两名属下扮作宫中的侍卫,到宗人府提领三位世子,还要劳烦施主代为接应,贫僧拿这令牌不太方便,怕会令人生疑。” “哦。我知道了。”徐增寿点点头,随即有些疑惑的问道:“大师,只是不知您那两位属下?”这道衍穿着一身僧袍,独自一人,身边并无他人。 “正在赶来。”道衍笑了笑,又说道:“既然施主事情已经办的妥当,那贫僧也就放心了,现在施主还是赶快回去,一会儿贫僧准备的妥当了,自会上门。” “额。。。那好吧。”徐增寿刚要离去,一转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独眼大汉,险些撞了个满怀。 “你!”徐增寿吓了一跳,汗毛都差点儿立了起来,下意识的便要喝骂,又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赶忙捂上嘴巴,生怕引来旁人的怀疑。 “大师。”李毒沉声道:“事情办妥了,趁乱宰了两个锦衣卫。咱们现在就换?” “不急,不急。”道衍摇了摇头:“马三宝还没来,咱们不能离开。勿要心急,还有时间,咱们再等等。” “那好。”李毒点了点头,迈步来到小巷里离得近的一处人家门口:“大师稍等,属下把一会儿换衣服的地方收拾一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偏方 “一个锦衣卫,一个东厂,皇爷爷成立你们这两处衙门为的是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锦衣卫开衙近三十载,东厂的建立也时日不短。平日里凶威赫赫,砍下多少人的脑袋?又沾染了多少鲜血?你们扪心自问,每个人都该死吗?都该受那等折磨吗? 这些事情朕不是不知道,文武百官中每日都有人上本参奏,朕都视而不见,便是要倚重你们监管天下,护佑我大明江山,这也是皇爷爷当年成立你们的初衷。 可如今倒好,就在正阳门外被人给杀了,凶手呢?凶手在哪里?!” 文华殿,文弱的君王怒发冲冠,越说越怒,站起身来,一把抓起书案上的青玉镇纸,向着纪纲和云铮的方向打去。 白玉镇纸好像一颗炮弹,带着莫大的力道,落在两人的身前,“啪”的一声,碎成了粉末。 纪纲瞳孔微缩,显然是被面前这堆白玉粉末所震慑。想将玉石摔碎不难,可想将他摔成粉末可就难如登天了,非得是修有三五十年的功力不可,而御阶上的君王如今不过年方二十,这简直就是一个悖论,可如今切实的在眼前发生,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更何况,说起年龄和武功的悖论,脑海中又不自觉的想起那个妖异的东厂提督。 “哼,等我练成了天地合,再来与你们计较。”纪纲暗暗咬牙,却仍旧极力的保持着自己脸上的谦卑的微笑与懊恼。 相较于纪纲,云铮和刘喜的心中就没有什么波动,对于朱允炆有武功在身的事情,之前徐如意已经和他们说起过。 朱元璋通过秘法给了朱允炆一身功力,但实际上,根据徐如意的了解以及天门几位门主的猜测,再加上与朱允炆闲聊时偶尔不经意的泄露之下,对于那门名叫皇道的武功,徐如意已经算是有了八九分的了解。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皇道不算是一种武功,只能算是一门传功的法门。能够让身具皇道内力之人将自身的功力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传递给自己指定的从没练过任何武功,身上也没有一丝内力的人。 这所谓皇道的武功当然是有缺陷的,而且缺陷不小。首先,内力的传承当然不是百分百的,而是大概七成左右。而且身具这皇道内力的人一生不能再练其他的高深武功,自身的内力接受传承的时候得了多少便是多少,再不得寸进。 而所谓的高深的武功,便是能够练出内力的武功。像什么龙爪手,太乙剑,玄天指,甚至是丐帮的降龙掌法,这些都是能够练出内力的武功,不管是由外而内还是自内而外的,凡是练出一丝内力,都会第一时间被体内盘踞的皇道内力驱出体外,而那些内功修炼法门就更不用说了。 朱允炆继位以来,也搜集了许多武功试着修炼,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除非是像太祖长拳,通臂拳一类的粗浅功夫,其他的武功他是真的练不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也是身具百年功力的人,一抬手一顿足皆有莫大威力,常人难膺其锋。颇有些顽童持大刀的感觉。 “陛下,息怒。”眼见朱允炆胸膛起伏,气息粗重,刘喜开口轻声劝慰了一声,朱允炆瞥了一眼,看看刘喜谦卑的笑容,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的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黄子澄死了,不管是横死也好,老死也罢,都是死了,永远也不会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每当思及此处,朱允炆都觉得心情很复杂,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要说哀伤,那是不可避免的,毕竟在自己的人生中,黄子澄所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严师,不如说更像是一位刚愎自用的忠仆。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便对他不甚恭敬,甚至经常有犯忌之言,无礼之行,可归根结底,还是占了一个忠字,方案也好,厌烦也罢,黄子澄没有做过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只是方法上或许有他意识不到的错误而已。 可抛开哀伤,心里还有着丝丝窃喜,毕竟黄子澄死了,倚老卖老的押在自己头上的大山算是去了,少了一个必须要尊重的老师,终归是自由了一些。 心中有喜有悲,但在此之外,还有怒。 不为别的,帝师都能在城外被一莽夫一刀所杀。朝廷的颜面何在?堂堂帝师,身死之时身边竟只有一老仆,一学生,其他的那些同僚、学生呢? 对以武犯禁的贼子怒,也为这朝上平日里衣冠楚楚的道德君子今日所展现的炎凉世态所怒。 “看来如意说的对,这些江湖草莽,整日里嘴上说着侠义肝胆的话,做的却都是下三滥的流氓强盗的恶事,目无王法,是时候整治一下了。”想到这里,朱允炆开口说道:“纪纲,云铮。” “下官(奴婢)在!” “今日起,七日内大锁京师,东厂主东,锦衣卫主西,把这京城给朕好好的梳理梳理,还有,务必要把那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朝廷命官的恶贼抓到,手段不计,朕只要结果,到时候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 纪纲和云铮二人叩首,正要起身告退,却又小黄门一脸慌乱的跑进殿中。 “陛下!”小黄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随后身子前倾,趴在地上,惊声说道:“京中有乱贼作乱,人数无算,但应该有千人上下,如今在东直门外被东厂番役拦住,正在厮杀。” “什么?”云铮皱眉。 “你说啥?”纪纲愕然,但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显得有些做做。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允炆气极反笑,声音低沉而高亢,怒火有若实质:“好好好,短短一日之间,先死了一个帝师,紧接着又蹦出来千多号人冲击皇宫,看来这是有人想把朕的脸面撕了啊。纪纲、云铮。。。”朱允炆目光冷冽,煞气弥漫:“杀无赦。” “遵旨!” 。。。。。。 纪纲大步流星的向宫外奔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架势,但实际上心里对今日的种种都如明镜一般,一切都是那和尚搞的鬼而已,而自己这边所要做出的唯一的配合,便是在稍晚些时候,在发现宗人府的那三个世子失踪的时候,让手下的锦衣卫们往北平方向搜索。 但知道归知道,明面上还是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匆匆往来,否则被人瞧出端倪来就不好了。 而相较于纪纲的表演,云铮却不急不慢的走着,皱着眉头,思索着目前所只晓得一切,一环套一环,黄子澄的死与东直门外那突然出现的千百匪徒绝对有着密切的关联,否则单凭一句巧合,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可如此做为,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最终的目的又是何在? “他们是想搅浑京中的这潭水,好把朱棣的那三个废物儿子救走。”枯井边,李彩娱如此说道:“已经查的清楚了,那个道衍和尚确实进京了,虽然还没有明证,但今天这些个破事儿肯定与他跑不了干系。” “说的那么多有什么用?还是要想个对策,拿个主意才是。”赵鹿亲沉声说道:“那三个杂碎肯定不能让他们回了北平,可怎么拦是个大问题,如今东厂的番子们都被缠住,锦衣卫的反应也不及时,恐怕此刻那三个杂碎已经被救出来了,而且就快出城了,咱们要不要出手?不然等他们出了城,只怕会有意外。” “咱们出手?”唐身葬的那张面瘫的脸永远没有表情,但嘴唇开合,仍有声音传出:“咱们若是暴露了,最后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会有大麻烦的,若真如此,还不如就让那三个杂碎跑了得了。” “跑不了他个卖小米儿的,”楚埋儿阴恻恻的笑了笑:“出了城又能怎样,稍后东厂和锦衣卫缇骑尽出,沿路北上,千里之遥,还能让他们跑了?” “正因为跑不了,咱家才觉得奇怪。”七人中身份最高的地字堂堂主黄扇枕紧皱眉头,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救人不难,难得是如何再走回北平,那个和尚究竟是怎么想的?” 楚埋儿性情急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管他怎么想的,我觉得咱们想的多了,这明显就是个快刀乱麻的事情,北平南京,南京北平,难道他还能走第三条路?” “啊!”黄扇枕看着楚埋儿惊呼出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我说什么了?”楚埋儿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些不明所以:“我就说南京北平的路大多是大路,没有别的途径,” “呵呵呵呵。”黄扇枕嘿嘿冷笑点头:“谁说没有别的途径,咱家随便一想,便能在水旱之外,再想出第三条路来。” “黄公何解?”几人正色问道。 “他们要回北平,北平在北,可不代表他们就一定要往北走。”黄扇枕来回踱了几步,幽幽道:“往西北走,出关,在草原上转一圈不也一样能回北平?” “啊?这也太麻烦了吧?而且路程更远,不是更危险,变数更多?” “非也,非也。”李彩娱此刻有些明白了过来:“别看路程远了,但却绝对安全了许多,因为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手必定会往北搜寻,他们往西算是玩了一招灯下黑。” “那为何又是往西而不是往东?”楚埋儿还是不太明白。 “因为快入冬了,” “那又怎样?” “龙门关外,朝廷与那几个部落互市的日子也快到了,若脚程稍稍快些,正好可以打个掩护,做个接应。” 虽然蒙元大股的势力已经剿灭,但草原上零零散散的总还有些几千人的小部落。从来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对朝廷的要求命令百依百顺,有感于此,朱元璋特旨每年秋冬时节在特定的日子里准许边关百姓与这些小部落互市。 如今听李彩娱提起互市,有那不明白的也渐渐明白了过来,但还是有些吃不准李彩娱的意思,依旧还是楚埋儿出声问道:“老李你到底是个啥意思,说的明白点儿,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李彩娱深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小牌子,上边一头独角的恶蛟张牙舞爪:“咱家有个偏方,说不定能治点儿大病。” 。。。。。。 “大师。” “道衍大师。” “大师。。。” 看着面前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朱高炽、朱高熙以及朱高燧不由得热泪盈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救星给盼来了。 “三位世子,你们受苦,贫僧来晚了。”道衍合十施礼。 “大师言重了。”朱高炽上前微微扶住道衍的手肘,温和的笑道:“孤兄弟三人命中该有此劫,并怨不得大师什么。再说如今大师已经来了,相信就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三位世子,大师。”徐增寿的声音有些焦急:“叙旧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如今时间紧迫,咱们还是抓紧出城去吧。” “正是此理。”三兄弟点点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略略的整了整衣衫,便跟着徐增寿向宗人府外走去。 “世子,慢点儿。”马三宝的声音依旧还是记忆中的那般轻柔,让朱高炽紧张的心情不由舒缓:“不碍事,孤还挺得住。” 虽然朱高炽是这么说的,但马三宝还是放缓脚步,一只手抓在了朱高炽的左臂上,看起来有些擒拿押送的意思,但其实力道很柔,说是搀扶才更加准确。 “世子,再坚持一下,宗人府外已经布置好了车驾,上了车,出了城,一切就都好说了。” “嗯,孤明白。”朱高炽点了点头。 徐增寿拿着宗人府宗正的令派,一路在前头引着,有惊无险的将几人带上了马车,不久之后,车驾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向着西边而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博弈 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什么计划是十拿九稳的。煮熟的鸭子会飞当然只是夸张,但却能很准确的表达出问题的所在。 朱棣的三个儿子上了马车,道衍和徐增寿坐在对面。五人沉默着,尽量的敛着呼吸,静静地听着车外的动静。 “停下,车里是谁?要去哪里?” “官爷,”这是李毒的声音,带着一丝倨傲:“我们是纪大人府上的,要出城办点事情,怎么,这也要查验吗?” “纪大人?京中当官的多了,姓纪的也不少,老子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姓纪的?再说老子也不在乎,别废话,赶紧下车!” “你说什么!”李毒的声音冷了下来,却被旁边一个尖细的声音拦住:“老李,早就和你说了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比不上我们东厂的厂公,你还不信,现眼了吧?” “老子这就让他们长长记性。” “你们。。。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头前的声音低沉了些,透着一股子小心还有疑惑:“可别糊弄我,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去?” “管的着吗?”李毒这样说,但还是假模假样的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锦衣亲军腰牌在那守城兵丁的眼前晃了晃:“看清了吗?” “额。。。”其实他没看清,但看着二人这骨子威势,他又不敢多问。 “怎么?”马三宝挑挑眉毛:“还想查查东厂的腰牌?” 这兵卒心中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接在手中好好查验一番看个仔细,刚要开口答应,却听那独眼汉子似乎怒了:“查查查,两位大人信任咱们,结果咱俩还没出城便被个臭把门的给拦住了,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你还陪他玩?” 要玩你玩,老子不伺候了,这就回镇抚司衙门禀报都督,说这差事办不了了!” 说到这里,李毒手腕一抖,打了个响亮的鞭花,扯着缰绳似乎就要掉头。 “诶诶诶诶!两位爷爷,两位爷爷!”守城的兵丁急了,自己不过就是按照惯例见到马车搜查一番顺便讹点儿银子(有女眷在车的大户人家一般不愿被人查验,都会打点些银钱),谁知碰上两个硬茬子。 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两人若不是锦衣卫的和东厂的,自己也不过就是少得点儿银子。若这两人身份属实,那自己回头不得拔一层皮? 想通此节,兵丁满脸堆笑,看样子就差跪地磕头了:“爷爷,两位爷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两位爷爷的虎威,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钱袋子,不舍的双手捧上:“这是小人的。。。” “呸,谁要你这点儿脏钱。”马三宝甩手将那钱袋子抓起砸在了兵丁的脸上:“别说没用的,我俩着急办事,没工夫和你磨蹭。” “是是是,小人这就放行。”兵丁连连点头,随后回身挥手示意了一下,使了个眼色,几个袍泽心领神会,知道是惹不起的人物,赶忙将来往的百姓拦在一旁,留出一条宽道。 “两位爷爷,您请。” “哼,”李毒冷哼一声,都没用正眼看这兵丁,还是马三宝和气道:“不怕与你说,城中出了乱子,估计一会儿便有锁城的旨意下来,所以我们两家的大人才会急匆匆的派我们出城办些密事,毕竟有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回头要是有人问起你来。。。” “两位爷爷放心,小人今天啥也没看见。” “很好。”马三宝满意的点点头,反手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我们东厂办事和锦衣卫不同,从不亏待办事的人。” “说什么废话,就你们东厂的话多。”李毒不耐烦的摆摆手,一扬鞭,马车驶出西门。 等到烟尘不见得时候,那锁城的命令才传了过来,可已经太迟了。 “大师,我们安全了吗?” “还没有。” 对于朱高燧的问询,道衍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还是太过顺利了,东厂、锦衣卫以及宗人府,自己都算计到了,可有一点,黄子澄到底曾是皇帝的老师,盛怒之下,只凭着自己在京中留下的那三百颗脑袋还是不够的,或许,还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大师?”朱高炽看道衍皱眉沉思,轻声开口道:“大师在想些什么?可有用得着孤的地方?” 声音很低,因为徐增寿睡下了。 “没什么,贫僧只是想起了一件趣事。”道衍笑了笑,是个温和的表情,但那副病虎的面相却叫人觉得不寒而栗:“旅途寂寞,贫僧与三位世子讲个故事可好?” “大师请讲。”朱高炽三人端正了身形,态度公瑾。 面前这和尚可是自己父王最为倚重的心腹谋士,哪里会只是无聊的说故事,这其中必有考教之意,虽然这时间地点有些不和时宜,但三人也不敢大意。 道衍沉吟片刻,开口言道:“极西之地,有一小国,兵微将寡,资源贫乏,历代君王虽有心励精图治,奈何国中条件如此,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这小国东西,各有两个强国,势均力敌。两国都想着吞并这小国的领土以增强实力。这小国内忧外困之下,每年不得已,还要向两个强国进贡大笔的金银。 贫僧想问问三位世子,若你们是这小国的国王,继位后准备如何做呢?” 听完道衍的问题,朱高炽三兄弟皱眉不语,道衍也不催促,只含笑耐心等候。 半晌,朱高燧先开口道:“若我为此小国君王,当兴文事,清吏治,重农桑。国富则民强,三十年生,三十年养,暗中挑拨敌国暗斗,有生之年,或可看到国家振兴的契机。” “呵。”道衍静静地听了,并不表态,而是又笑吟吟的看向朱高炽和朱高煦。 朱高煦看看大哥,随后开口道:“内忧外困,虎狼环饲,哪里还有发展的机会?若我为君王,当选国内豪杰壮士,破釜沉舟,与此二国决一死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便不敌,也无愧国之尊严。” “嗯,贫僧知道了,”道衍又看向朱高炽:“大世子想好了吗?”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最后叹息道:“大师所给出的条件是一个死局,文也好,武也罢,敌国势强,一旦看到小国有崛起之机,必然合力绞杀。” “怎么,世子是要放弃吗?就不想尝试一下?毕竟你可是国王啊?”道衍玩味道。 “儿皇帝又算得上什么皇帝。国事艰难,国王之苦终敌不过百姓之苦。每年国家要向敌国巨资供奉,官府税负必然沉重。一个不能庇佑子民的国家,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若我为国王,我愿意问问子民的想法,若他们也累了,那我便国门四开,任敌索取。若他们愿战,那我便披挂上阵,做最后一搏,无论如何,总要有一个了结。” “非战即降吗?”道衍皱眉道:“历朝历代,亡国之时,臣民降了或还有个善终,可从没听过哪个亡国之君还能得个好下场的,世子只是随口说说吧?难道真不怕死?不怕断子绝孙?” “一个不算国的国,一个不算王的王,这种国家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百姓的苦难接源自皇室,无论什么下场,我都愿坦然接受。” “阿弥陀佛。”道衍口宣佛号,双手合十:“三位世子的答案,贫僧听了,也想了,原本也只是一个小故事而已,权做解闷的,不必当真。” 车内的几人还有“闲情逸致”说故事,车外李毒和马三宝就没有这个心情了,马鞭一次次抬起落下,恨不得给这马插上翅膀,直接带他们飞回北平。 “差不多行了,”马三宝抬手抓住了那根舞动的细鞭:“欲速则不达。马这畜生是不知疲倦的,你若一直让它这么全速的跑,这马恐怕就要累死了。” “那又怎样,”李毒不以为意:“只要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再买一匹也就是了。” “若跑不到呢?”马三宝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世子体弱,若没到地方这马便跑死了,到时候怎么办?” 所谓的世子体弱,马三宝是特指的朱高炽,肥胖,再加上跛足,让他走上几百米都费劲。 李毒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行行行,那就依你,稍稍慢些,就怕后边追兵不会慢啊。” “你想多了,”马三宝笑道:“咱们走的是西北,锦衣卫不会追来,东厂一时恐怕也想不到,少慢点儿也不会出什么事。更何况。。。”马三宝脸色陡然阴沉,目视前方,寒声道:“真有心追的,一匹马,还拉着这么多人,再快又能快到哪里?” 李毒没有反驳,也阴沉着脸,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住。不是他想停,而是路被拦住了,他不得不停。前边不远处,路中央,三位老者并肩肃立,为首的有些微胖,笑眯眯的表情,正看向自己这边。 左右两个老者一个冷着脸穿一身锦袍,另一个面如冠玉,道貌岸然,却穿的一身绸衣。 敢拦马车,又摆出这么一副架势,除非是疯子,不然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毒看的粗略,马三宝却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三个老头都没长胡子。这把年纪,不留胡须,穿着打扮很是富贵,气度也是不凡,三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东厂?大内?”马三宝尖声问道,到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从练成《十七年蝉》的脱壳境,马三宝不觉得自己还需要惧怕什么。 “看看,这就是之前我和你俩说起的那个马副门主留在北平的传人,年纪轻轻就练成了十七年蝉的破土境,差点儿把老钱打的归了位。” 听到李彩娱如此介绍,唐身葬和楚埋儿不禁对马三宝多看几眼,好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件一般。 “啧啧啧。”楚埋儿摇摇头,不屑道:“那又如何,老钱他痴迷医毒之道,论武功和咱们几个可比不了。真要动起手来,他顶不顶得住咱家的大金刚拳都在两可之间,更何况你当初不是说,门主他只一击便将其擒下了吗?” 唐身葬顶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马脸开口道:“他的武功只怕又有近景,咱家有些看他不透。” 三人这边正说着,马车里的人也已经在李毒和马三宝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一共站了六个人,道衍在前,李毒、马三宝在侧,朱高炽三兄弟被他们护在后边。还少了一个人呢? “滴答,滴答。”血液缓缓的滴在地上,打湿泥土。道衍抓着徐增寿的人头,身上还沾染着大片的血迹。 或许是巧合,徐增寿的眼睛微微上翻,似乎在斜视着害了自己姓命的凶手,想要将他牢记。 “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彩娱看着他手里的人头,不解道。 “三位是东厂的吧?”道衍开口问道。 “差不多。”李彩娱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三位此来,是想给东厂在皇上面前找个交代吧?” “哦~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李彩娱恍然笑道:“不过和尚,只凭这徐增寿的一颗脑袋可不够用,你的脑袋都比他之前,更别说你身后护着的三位世子了。” “呵呵。”道衍摇头笑道:“贫僧还未一展胸中抱负,贫僧还不能死,三位世子对王爷还有用处,也不能死。” “这恐怕就不是你说的算的了吧?”楚埋儿阴测测的笑道:“那三个废物不算,我们三个老家伙对上你们三个,你觉得胜负如何?” “生或死,争斗只有这两种结局,哪里有什么胜负之分?”道衍冷声道:“若真要拼个死活,那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贫僧活,其他所有人都会死。” “哈哈哈哈哈!”楚埋儿仰天长笑:“好有趣的笑话,和尚,你以为你是谁?魔刀门的那个东方玉?不不不,他还不如你,他用完魔刀也要死,erq你却什么事也没有?” “不,贫僧也会受些伤,轻伤。”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峙 “所有人都会死,贫僧只会受些轻伤。” 道衍的话听起来好像是个笑话,但在场的却没有人笑。李毒、马三宝还有朱高炽三兄弟是无条件的相信。而李彩娱三人则是在思索此言到底是真是假。 见过的世面越广,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是明白自己的渺小。李彩娱三人对自己的武功虽有信心,但他们毕竟不是张三丰那样的先天境界,无敌的存在。能以一敌三杀死他们三个的人不是没有,就他们所知,前任门主任笑、副门主无眠、马庆功都可以做到。 若说此三人年岁高,功力深,那么当代门主徐如意、白莲佛母唐赛儿,虽然没有与此二人全力争斗过,但从已知的信息上来说,可能性不小。 这是人,还有武功,魔刀门的那门魔刀刀法所造成的伪先天境界同样也可以,那眼前这和尚未必便不会与魔刀类似的武功。他们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 沉吟良久,李彩娱开口道:“道衍,原名姚广孝,籍贯江苏苏州,年龄四十三岁,十四岁在苏州妙智庵出家为僧,后于洪武十八年被先帝召入宫中,以祈福僧的身份赐予燕王朱棣身边,咱家说的可对?” “不错。”道衍点点头,一脸的坦然。 “但这不合理。”李彩娱摇头皱着眉头:“当年洪武爷为藩王选祈福僧,将天下年纪稍轻的高僧都选入宫中,苏州名刹数不胜数,寒山寺,西园寺,灵岩寺,怎么他们都没有适龄僧人入宫,偏偏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妙智庵蹦出了一个你? 咱家也派人去当地查过,不错,庙还在,没有长着腿跑了,其中的僧人也都在,但对你有印象的人却不多。几番查探,才有人想起,当年塔林的扫地僧似乎收过一个徒弟,扫地僧于洪武十八年圆寂,他那徒弟也不知所踪。” “那扫地僧确实是贫僧的师傅。”道衍笑了笑,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李彩娱挥手道:“洪武爷给自己的儿子们选祈福僧,必然将这些僧人的老底查个通透,可你的来历处处透着诡异,瞒不过咱家,自然也瞒不过当年如日中天的锦衣卫,那么问题来了,洪武爷为何还会将你放到燕王身边?” 沉默片刻,道衍叹道:“寸土生火兰,畸木可参天。怜笑世人苦,何如遁空山。先帝欠了贫僧师傅的一个情,所以便将贫僧赐到藩王身边享福。 现在贫僧想问问施主,贫僧以这颗脑袋交换,可否放贫僧等人离去?”说着话,将手上徐增寿的人头平举,死死的盯着李彩娱的眼睛。 听道衍念了四句禅诗,李彩娱和唐身葬、楚埋儿几人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对这和尚的出身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而正是有了猜测,反倒不敢逼得太过,可若就此轻轻放过? 李彩娱上前一步,负手而立:“皇上信任东厂,疏远锦衣卫,也因此,锦衣卫可以无作为,东厂却不敢推脱,徐增寿的脑袋只能算是一个添头,和尚你在京中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咱家不能就这么放了你们。” “明白了。”道衍点点头:“看来施主是一定要动手了?” “那倒也不是。”李彩娱摇摇头,玩味笑道:“燕王需要一个继承人,和尚你身后有三个,留下一个如何?燕王有了世子,咱家这边对上面也有了交代。” 听得此言,马三宝怒目,李毒默然,但都没有说话,三位世子的表情更是精彩,朱高燧面有喜色,朱高煦似乎有些纠结,只有朱高炽脸色有些难看。 道理很简单,此行路途遥远,从身体状况上来说,朱高炽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有他在,几人赶路必须坐马车,没了他,他们便能骑马,这速度的提升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朱高炽也不得朱棣喜爱,回了北平,燕王未必便会对道衍等人过多责备。 退一步说,三个老太监说是留下一人便不追究,可之后若翻脸呢?千百骑追来,带着朱高炽实在麻烦,若将朱高炽留下,三个太监退去的可能不小,事后再有番子追来,他们轻骑简从,逃起来也方便。 显而易见的道理,如同秃头上的虱子,都是明摆着的。道衍是一个智者,当然也明白,转身,视线在朱三人的脸上一一拂过,最后在朱高炽的脸上停下,笑了:“大世子最适合留下来。” “大师说的不错,确实如此。” “世子不害怕吗?” “怕,但怕也没用,所以就不怕了。”朱高炽惨然道:“孤留下,大家回北平的可能大增。若孤反对,最后很可能我们谁都回不去,这些道理孤都明白。” “嘎支支。。。”这是马三宝捏拳的声音,指节作响,双眼再犯红光。 道衍听到声响,瞥了马三宝一眼:“别紧张,贫僧又没说要将大世子留下。真正要留下的。。。是他!” 道衍话音刚落,猛然抬掌,轰然落下,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死尸倒地。 整个脑袋都被这巨力按进了腔子中,鲜血喷洒,几人的头面上都带上了血花。 “大师!”朱高炽几人骇然。 道衍不理,平静的又转过身,看向李彩娱:“现在少了一个累赘,三位面前,贫僧有信心护住一位世子周全。 三位要的交代,贫僧也留下了,现在贫僧可以带两位世子离去了吗?” 。。。。。。 也就是最近,云铮养成了一个在天牢门口蹲着吃人肉干的爱好,尤其是天近黄昏的时候,天色似黑似红,云霞满天,蹲在天牢门前的台阶上吃人肉干,伴着狱中的哀嚎,让他觉得心静。 偶尔,黑猫若有闲心,会带上一小壶淡酒,在他身边坐一会儿,闲聊几句诸如:“这次的味道如何?”“我又发现了一块好料。”之类的令周遭守卫毛骨悚然的对话。 此时,红霞浮动,云铮又捧着小布袋蹲了下来,身后没有了哀嚎,让他觉得稍稍有些不习惯。 今天出了这么多事情,连天牢都被人端了,难得的,他没有大发雷霆,因为他还没有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他想静一静,静下来,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蹲了大概两刻钟的样子,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带着血腥气的身影一如往昔,又在身旁蹲下来,以一副聊家常的语气开口道:“二百守卫,一百六十四个囚犯,都死了,死的还挺惨的。” 云铮“哦”了一声,将一块肉干放到嘴里咀嚼,他知道黑猫的话还没说完。 “应该是第九重下边关着的那个马三宝干的,只有他的尸体不在,而且锁链也断了。” “他自己挣脱的?” “当然不是。”黑猫摇摇头:“铁链旁边咱们的那个二档头也死了,手里边还掐着一根钢丝锯,应该是他了。” “哦,原来是出了内鬼,这就难怪了。”云铮沉声道:“是北平的那个道衍和尚动的手,一番谋算,为的是救出宗人府里看着的朱棣那三个杂碎儿子。” “救出来了?” “嗯,但有个叫李彩娱的老家伙拿着紫蛟令和我说,让我回东厂等候,他会给我一个交代。还让我准备些人手,过些日子可能用的上。”说到这里,云铮正好将嘴里的肉干嚼完,咽下,偏头看向黑猫:“督主曾跟我说过一点天门的事情,但说的不太详细,我也没有多问。但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你也是天门的人吧?” “额。。。”黑猫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 “能说说吗?” 黑猫想了想,摇摇头:“也没什么可说的,像是一个门派,但更像是一群太监组成的一个家,说不上有什么追求,只不过抱成团才能获得更好罢了。 太多的我不得准许,也不能和你细说,不过你要真有心想知道,回头你亲自问问督主,相信他也不会瞒你的。” “嗯,那就以后再说吧。” 弦月如勾,勾动有心人的思绪,在肉干快吃完,袋子见了底的时候,那个老胖子挎着一个竹篮出现在了两人身前:“人心不古啊,老人家如此操劳,你们两个年纪轻的反倒在这里聊闲天?” “师伯。”黑猫站起来躬身施礼。 云铮也站了起来,只是没有说什么,若不是眼前的老人手里有督主给的紫蛟令,单凭未经通报便擅入东厂这一条,自己便要与他不死不休。 李彩娱伸手将蒙着绸布的竹篮放在地上,用脚碰了碰:“徐增寿和朱高燧的人头,应该够你在皇上面前应付一阵子了。” “这便是你说的交代?朱高炽和朱高熙的脑袋呢?”云铮眯着眼睛冷声道:“督主临行前让我务必保证这三个家伙万无一失,必要时可采取任何手段。先前你拿着紫蛟令拦下了我,现在又只带回了朱高燧一人的脑袋,你在耍我?” “年轻人就是性子急。”李彩娱笑道:“剩下的两个,自然也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他们想借着龙门互市的时候,从龙门关出关,由草原绕回北平,到时候北平那边必然有所接应,咱们做好准备,到时候一件双雕,说不定还能拿下朱棣手下几元大将呢。”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从李彩娱在城西拦下道衍一行人,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无误,此时自然信心十足。 见云铮神色犹疑,似乎有些不信,李彩娱有道:“放心,督主那边咱家已经派人送去消息,相信督主也会支持,有什么事情由咱家替你担着,不会牵连你的。” 听到这里,云铮的才算是有了些底,想了想,开口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派出人手追杀,声势大些,沿途将道衍一行人逼入困境,但不要逼上绝路。处境越是艰难,北平那边越会派出有分量的人接应,若是最后来的是张玉或者朱能,杀了他们,北平将来的胜算最起码也要少上三成。” “知道了。”云铮点头。 交代完了事情,李彩娱也没有多留,几个起纵,一晃身,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到初更锣响的时候,云铮轻声道:“这个老家伙在天门中的地位不低吧?” 身边只有黑猫一人,这话自然问的是他。 黑猫也不隐瞒,点头道:“嗯,天门在宫内的一个堂主,老一辈的了。” “我猜也是。”云铮幽幽道:“我是个笨人,但却不傻。现在我大概知道为何督主不愿意东厂过多的接触天门了。” “哦?为何?”黑猫奇道。 对于徐如意刻意疏远东厂与天门的做法黑猫其实一直不太明白。 “督主看似行事喜欢剑走偏锋,但骨子里其实是个稳重的人。他留下吩咐要将朱高炽那三个杂碎留下,结果那个老家伙拿着紫蛟令偏要拿他们做饵再钓大鱼。 这便是与督主的意见相左。即便最后成功了,督主心里恐怕也不会高兴。见微知著,平日里这些老家伙是不是经常做些擅作主张的事情?不能掌控的力量,督主自然疏远。” 。。。。。。 自己成为了钓鱼的饵,道衍还不知晓,或许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此刻,他见坐在对面的朱高炽和朱高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好,问了,贫僧也不会说。” 说完,道衍撩开车帘,侧头冲着车辕上的马三宝问道:“今天面对那三个老宦官的时候,你的神色有些不对,你认识他们?” 马三宝将手中的马鞭放下,回身平静地答道:“不认识,难道他们不是东厂的人吗?” 道衍深深地看了马三宝一眼,说道:“不像。东厂的千户,司主,档头,贫僧都已暗中查过。而今天这三人,神态语气,乃至于气势武功,都远胜于那个东厂的指挥使,虽然自称是东厂之人,可难道他们只是百户一级的喽啰?这不合情理。你真的不认识他们?” “真的不认识。” “那好吧。”道衍点点头,将车帘放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 第一百就是六章 云烟 接到京中传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 徐如意皱着眉头在灯烛下仔仔细细的将手中的信笺看了三遍,确定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印刻在了脑海之中,方将这桌上的信纸在烛上点燃,面色阴晴不定。 到底还是让道衍得手了,朱棣的三个儿子最后虽然死了一个,但对于北平来说,哪怕死了两个也不打紧,只要留下一个继承者,军心便可以稳定下来。 好在接下来还有些布置,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在鱼上钩或者线折断之前,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 “一群自作聪明的王八蛋。”恨恨地骂了一句,徐如意有些烦躁拍了一下桌面,刻意的控制了力道,桌子倒还是完好无损。 云峥的猜测不错,徐如意确实对李彩娱的安排很不满意,明明有机会能够将朱棣的那三个儿子留住,但偏偏为了所谓的大鱼而“袖手旁观”。 再大的鱼又怎比得上朱棣的这几个儿子? 最后若还能将朱高炽和朱高煦带回来倒也罢了,可万一真让他们跑了呢?对于历史上那个智多近妖的黑衣宰相道衍,徐如意觉得无论多么高估都不为过。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徐如意的沉思。 “谁啊?” “督主,是我,房天佑。” “进来吧。” 房天佑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带上,来在徐如意面前,跪倒在地:“督主,您找我。” 从一进门就看到徐如意脸色阴沉,房天佑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便将礼数做的周全些。 “嗯,起来吧。” “谢督主。”房天佑站起身来,垂首不语。 轻咳两声,徐如意开口道:“少林事了,咱家原本想着带你直接上魔刀门把你那个儿子要回来,但现在事情稍稍起了点儿变化。” “督主。”房天佑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又被徐如意抬手打断:“别担心,只是耽搁些日子罢了,回京前肯定把你的事情办利索,这点你放心。” 听到这里,房天佑才算是放下心来,略一犹豫,开口恭声道:“督主,不知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嗯。”徐如意点点头:“燕王那三个狗儿子,死了一个,跑了两个。” “啊?!”房天佑大吃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毕竟是东厂的大档头,对于京中关于朱高炽三兄弟的守卫布置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锦衣卫、东厂、宗人府三处兵马互相策应,想救三个人出京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徐如意摆手道:“京中可靠消息分析,他们可能要往西北过甘州,出龙门关,借朝廷与塞外互市的机会绕路草原逃回北平。这其中的干碍你是清楚的,所以你儿子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一放,等咱家把那几个狗东西抓回来再说。” “督主不必多言,属下明白的。” 正在这时,门又再度被敲响,这次进来的,却是南宫彩云了,手里边拿着一封密函,说了一声“督主”便将信函呈上。 徐如意伸手接过,看看火漆封口,是天门内部信函,并非出自东厂。 “这又怎么了。”徐如意叹息一声,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扯开信封掏出信纸读了起来。 大概盏茶功夫,信读完了,徐如意抬起头来,略带玩味的看向房天佑:“或许是天意吧,本来还想着要往魔刀门跑上一遭,没想到你儿子却自己迎上来了。” “什?什么?”房天佑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徐如意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到时候再说。” 。。。。。。 雨水哗啦啦的落下,给边塞干热干热的天气中带来了些许的凉爽。雨不算太大,带上斗笠,披上蓑衣,内衿基本也就不会太湿。 又一家悦来客栈的门口,一驾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年轻公子跳下车辕,轻车熟路的高声喊道:“小二,四个人,两间上房!” “好嘞,客观您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安排。”特有的西北粗犷的强调,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车帘掀起,车上陆陆续续的下来三个人,两女一男,算上之前赶车的这公子,四个人站在一起,正好两对儿,男的俊,女的美,当真是珠联璧合。 “这便是甘州了?”沈红仙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姣好的身段一览无遗,古月真看的阵阵失神。 甘州,按照今天的位置来说,大概是甘肃张掖一带。 再往北走上十几里,便是龙门关。出了龙门关,理论上来说也就算是走出了大明的地界。所以这甘州城算是西北边陲的一处要害重镇。 来往商贩,出关入关,连结西域丝路,甘州虽然地理偏僻,却完全没有荒凉的气息,反倒是一派朝气蓬勃。 “客官你们现在来的正是好时候。”掌柜的见古月真四人气质华贵,料想非是一般人家,便放下手头的活计迎了上来:“再过两个月便是朝廷定下的每年与鞑子们互市的日子,到时候啊,这西域的,塞外的,中原的,天下各地的商贾都要聚在这里,若您几位那个时候来,恐怕别说上房了,就是窝棚都不好找。几位客官是哪里来的?可是也想来做点儿买卖?” “掌柜的。”古月真上前拱拱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来:“我们四人结伴而行,来这甘州其实也没什么事情,纯粹就是听说这里互市的时候热闹繁华,便想来这里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说到这里,古月真伸手由打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来:“这些先押在掌柜的你这里,这段日子的开销就从这里边走,回头多了少了的咱们再结?” “好好好。小兄弟果然是爽快人,痛快,痛快。”掌柜拿着银票,笑的满脸跑眉毛:“您几位先好好休息,小人这就去安排饭菜,您一会儿是下来吃还是我让小二给您几位送上去?” “我们下来吃。”沈红仙回道:“出来玩的,总要多听多看,闷在房里多没意思。” “对了掌柜的。”欧阳这时在一旁插言道:“这甘州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吗?” “欧阳姐姐,”方君凑到近前来笑道:“你想去哪玩,我陪你啊?” “不用你陪。”欧阳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 “小姑娘,你要想找好玩儿的,那你可就来错地方了。”掌柜的笑着解释道:“甘州这地方,不是草就是沙,树都少,哪里能成景儿?不过这地方接着西域,草原,又是我大明的地界,鞑子、色目人不少,连带着这城里头也多了许多特色的美食,偶尔尝尝,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只不过。。。” 掌柜的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又低低的声音说道:“在这甘州城里玩耍,可千万要带上朋友,万万不可一个人落单,不然的话。。。” “怎么,这甘州城里的治安这么差吗?”欧阳听的有些发愣,此刻开口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掌柜的想了想,解释道:“往日里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这不是互市要开了嘛,到那时候,只要有货物,就不愁找不到买家赚不到钱。。。” “而人,恰巧也是一种货物。”娇媚的声音听的人骨头发酥,几人转头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个妖娆的身影正挎着一个竹篮迈过门坎。 白嫩的杏仁小脸,身穿一件粉色底刺绣金枝线叶蜀锦通袖薄衫,逶迤拖地米白色掐牙镶边五彩花草纹样绿叶裙,身披黛绿色刻丝织金锦。丰亮油厚的青丝,头绾风流别致翻刀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玉兰花透玉钿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长命锁的手镯,腰系束腰,上面挂着一个香袋,脚上穿的是红面小鞋,整个人显得浓桃艳李。 掌柜的还没开口,大堂上有那相熟的食客便开口招呼起来:“呦。顾大掌柜的,今儿来的够早的啊!” “顾老板,今儿是想买点儿什么啊?” “顾老板,一起吃点儿啊?” 这姓顾的女子环首而笑,微微摆手道:“行了行了,都是老邻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回头有空了来我那边喝酒,我给你们在搞点儿好玩儿的。” “好嘞!” “谢谢顾大掌柜了~” 女子回头冲着客栈掌柜的道:“怎么样,老娘要的酒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掌柜的连连点头,眼神,似乎有点儿畏惧? “兑了多少水?” “一比三。”掌柜的比了个手势。 “嗯。”女子满意的点点头,抬手拍了拍掌柜的脑袋:“乖,找几个人帮我搬到车上吧,店里还有事儿,就不在你这儿多墨迹了。” 这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上下,掌柜的却最少也得四十开外。可两人的动作却好像这女子是掌柜的长辈一般,偏偏的,两人动作自然,周围的也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您放心,都包在小人身上。”掌柜的叠声相应。 不一时,酒坛都整齐的玛在车上,女子也不逗留,扬鞭一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掌柜的,这是谁啊?看着人缘不错,怎么你好像很怕她?”几人都在小二的引领下上去收拾房间,古月真耐不住八卦的天性,使了个尿遁,下楼来找掌柜的聊闲天。 “你说方才那女子?她叫顾云烟,是城外快活林的东家。”掌柜的声音放的很低,好像在说什么隐秘事一样。 “快活林?那是什么?”古月真疑惑道。 “快活林啊,那是位于甘州城外的一家客栈,离着龙门关倒是特近,也就二三里的样子。” “一个客栈啊,那掌柜的你怎么。。。” “客官有所不知,”掌柜的苦笑道:“那快活林算是个客栈和赌坊的混搭,其实破破烂烂的,就几间房,又开在城外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按理说不用三天就得关门,可如今人家穿金戴银的客观您也看到了,您可知道这里边是个什么缘故?” “额。。。”古月真挠挠头:“为啥啊。” “我也不知道。”掌柜的摊摊手:“不过小人知道一点,在这甘州城到龙门关的一亩三分地,她顾云烟的话比皇帝老子的话都好用,她想要谁死,谁就活不了。” “真的假的?”古月真有些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真的。我跟您说个事儿您就明白了。”掌柜的眼神闪烁:“三年前,这快活林刚立下牌子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儿,毕竟是开在城外的,与咱们都没什么关系。也抢不了买卖。 可过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咱们甘州最大的马匪头子风里沙看上这顾云烟了,还扬言说要在三天之内把她给抱上床,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来无影去无踪的马匪啊,三千多个马匪,连带着那个风里沙,一夜之间全死了,尸体就扔在黑水河那边,好家伙,那惨的,囫囵个儿的都少,肠子肚子满地都是,黑水河的水腥的没法喝,足足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官府才给清理出来。” “对啊,官府怎么说的?”古月真又问道。毕竟死了几千人,哪怕是马匪,总也要有个说法吧? “官府什么也没说,就好像啥也不知道似得。”掌柜的眯着眼道:“这是最出名的一次,一开始大家还想着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可陆陆续续的,凡是与那快活林为难的,又或者对那顾云烟稍有不敬的,不出三天,保管就得死,而且还是那句话,官府就像没看见似得。” “这么说她和官府有勾结喽?”古月真猜测道。 “不好说,但反正啊,在这甘州城里,千万别惹她就是了。” “嗯,谢谢掌柜的提点。”古月真拱拱手,又摸出了一锭银子递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养蛊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你们这些鞑子做事情就是不痛快,买就买了,还非得验验货。难道我顾云烟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成?要不是这批单子实在够肥,老娘眼皮子都不带夹你们一下的,真是瞅一眼都嫌骚气。” “阿古鲁台吉。顾掌柜的说,货她已经带了些来给您查验,若您满意,后边的单子都不成问题。”对于眼前这娇媚女人的话,通译官当然不敢直接照着字面的意思说给身后的头领,女人死不死的不要紧,他怕自己先成了陪葬的。 “嗯,……%*&……”阿古鲁台吉听完通译的话,沉着脸,转头对身后的几个护卫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伸手一指顾云烟背后的马车,比划了一下。 两个皮衣短打的粗犷汉子,腰上跨着弯刀,一左一右迈步来到了马车边上,掀开帘子,也不如何费力的样子,伸手从里边拽出了两个大酒坛子来。 伸手拍开这酒坛的泥封,微风中,一股子浓郁的酒香弥漫,闻者欲醉,若有那酒中豪客在此,必定奋不顾身的冲过来埋头痛饮,可在此时,在此地,这酒香的出现可就不那么美妙了。 “苍啷啷”一连串的拔刀声,鞑子们对顾云烟怒目而视,通译一缩脖子,哆哆嗦嗦的想往那台吉的身后躲避,却被阿古鲁台吉揪着脖领子拽住,拉在身前,还没等这通译听清阿古鲁要说什么,倒是那边顾云烟先开了口:“欸欸欸,你也不用听他废话了,你就直接告诉他,他们开的那两坛子是路上防备官兵查验准备的样子货,他们要的东西在后边的三个坛子里。”说到这儿,顾云烟翻了个白眼儿,仰着脑袋,鼻孔都快要朝到天上去了,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可以想象,她的脸上该有无奈,该有不耐烦,该有骄傲,却唯独不会有一个弱质女流面对十几把钢刀时的畏惧。 “草原的勇士不懂也不屑于理会你们中原人的那些阴险狡诈的伎俩。”阿古鲁这回竟然没有用翻译,而是自己开了口,倒是让那通译和顾云烟一愣:“顾掌柜的是做大事的人,这甘州城中,你的本事很大,但这与我们无关,我只想将我要的东西拿到手而已。顾掌柜的,有话还请直说,不要做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浪费你我的时间。” 阿古鲁的话音有些生硬,听起来并不舒服,但每个字咬得很死,单从交流的角度上来说,倒是不成什么问题。 “哼,明明是你们一惊一乍的拿刀比划,怎么就变成我浪费时间了,懒得理你们。”顾云烟耸耸肩,偏头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过态度倒是稍稍软了些,毕竟骂人家被人家拆穿了,有些尴尬。 这时候,过去验货的两个护卫也走了回来,点点头,嘴里边儿蹦了几个音节。 阿古鲁也点点头,随即又开口道:“货没问题,同样的东西,就像我之前说的,还要三千斤,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说个地方,给个时间,龙门关以内,甘州城以外,免费送货。” “龙门关以内,甘州城以外?”阿古鲁喃喃的念了几遍,若有所思的问道:“若是要龙门关以外呢?听顾掌柜的意思,也不是做不了?” “倒是有几分聪明。”顾云烟笑道:“龙门关以外也能送,但价钱可就不一样了。” “多少?” 顾云烟右手抬起,竖起一根玉指晃动了几下。 “一千两?”阿古鲁猜了个数字,哈哈大笑:“太少了太少了,本台吉给你两千两,只要顾掌柜的能把货运出龙门关。” “切。两千两?你留着打发要饭的花子吧。”顾云烟轻蔑的哼了一声:“货价翻一倍,一个铜子也不能少,否则免谈。” “翻一倍?!”饶是阿古鲁台吉财大气粗,也不由的瞪起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货钱再翻一倍?那可就是八万两了,顾掌柜的你不是开玩笑吧?货还是那个货,就多送上十几里的路程就要四万两银子?!” “啊,对啊,怎么了?”小指扣了扣耳后,指尖轻拨,弹走本不存在的灰泥,顾云烟慵懒的说道:“你要是不用我运,四万两,货拿走,又不是我求着你让我运的。” “太多了!”阿古鲁的喘息有些粗重。 “多?这也叫多?”顾云烟的声音有些发寒:“三千斤猛火油,这天下敢卖给你的也就是我顾云烟一个,能把它再运出城的,整个甘州,你要能找出第二个人来我跟你的姓。” “这猛火油也不是你们中原的产物,本就是西域的色目人带来的,你不过过了一道手,就敢加这么多的价?!” “对啊,是色目人的东西,老娘也不怕告诉你,他们这三千斤猛火油给老娘,总共也就花了老娘八千两,怎么样?”顾云烟双手叉腰,气势凌人:“你们蒙古人威风的时候,把个西域杀的赤地千里,如今再去,哪怕拎着金银,你看有人敢靠你们的边儿? 再说了,别以为老娘不知道,这些猛火油不是你自己要的吧?” “什么?”阿古鲁面色微变,强自镇定。 “行了,别装了。”顾云烟摆摆手,又笑了:“三千斤猛火油,用的好了,能把你们那片草原烧个精光,给你你敢用吗?肯定是有人托你倒一手吧?我东捣西卖,你也一样的借花献佛。我不过多吃你几口,回头你肯定也是赚的,有什么可心疼的。” “这。。。”阿古鲁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犹豫纠结,但却没有否认辩驳什么,显然也就算是默认了。 良久,阿古鲁咬牙道:“东西我肯定是要的,银子我也不会差了你的,但是交货的地方我现在不能给你,因为他们也没告诉我,我也要等消息。” “等多久?”顾云烟问道。 “快了,我收到的信儿,那个和尚正在来的路上。” “和尚?”顾云烟眼睛眯了眯。 。。。。。。 送信的和尚还在赶来的路上。 南京到甘州的路程并不好走,尤其是在带着一个腿脚不便的大胖子,四面八方不知何处还有着若隐若现的追兵的情况下,西天取经大概和这难度也差不了多少了。 “世子,累了吧,喝口水?”无名山路的林荫间,马三宝手里拿着一个皮囊递到了朱高炽的面前。 朱高炽拂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伸手接过皮囊,刚要喝,皮囊在嘴边却又停下:“算了,水也不多了,省一口是一口吧。” “世子。。。”马三宝还要再劝,一旁的朱高煦却不客气,劈手将水囊夺在手中,养着脖子“咕嘟嘟”喝了个干净:“就这么一口水,有什么可让的。推来推去不如给我!省得你们一个不小心洒了,到时候谁也喝不着!” 马三宝默默低头,遮掩住双眸中的寒光,朱高炽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 李毒一脸的敬佩,仿佛在说:“男儿当如是。” 而这队伍真正的核心人物道衍,如云端的神佛,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中,面上无喜无悲,却停下了脚步。 “大师?”见道衍站住了,几人有些不明所以。 “阿弥陀佛。”道衍宣了一声佛号,语调深沉:“贫僧之前说过,甘州那边已经做好了安排,只要到了甘州城,一切的劫难便算了解,可如今一点变故贫僧却失了算计。” “大师是说。。。”李毒隐隐的明白道衍的意思。 “嗯。”道衍点头道:“朝廷的兵马在战场上还有作用,真正要用在追缉上,依靠的还得是锦衣卫和东厂,锦衣卫出工不出力,如今还在京城到北平的路上瞎转,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但贫僧没想到,出了那么大的价钱,那东厂的提督太监竟然还活着,看来烟雨楼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徐如意不死,东厂不乱,若真有心,咱们一行人恐怕走到甘州的希望不大,如今之计唯有另作打算。”说到这里,道衍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南京城外,那老太监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王爷需要的只是一个继承人以安定上下军心,这个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的弟弟。”道衍分别指了指朱高炽和朱高煦:“你二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到北平,那贫僧此行便算是圆满了。” “大师的意思是?”朱高炽若有所思。 “分兵。”道衍点点头:“依旧以甘州为终点,李毒与二世子一路,过秦岭,沿六盘山一线而行,马三宝与大世子一路,乔装打扮,走长安,过华亭,沿官道而行。如此,可保周全。” “好!就依大师所言!”朱高煦满面红光,一副迫不及待地样子,众人倒也不惊讶。这一路上,嘀嘀咕咕的朱高煦不止一次的抱怨过自己大哥的身体拖累,如今要甩开这个“包袱”他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 朱高炽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又疑惑道:“大师,那不知您?” “世子不必挂怀,贫僧自有去处。”道衍高深莫测的一笑,侧过身,垂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二位世子先行,贫僧在此地休息片刻。” “既如此,高炽先行一步,大师保重,二弟你也多加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大哥你也多小心。”朱高煦不耐烦的摆摆手,随后招呼李毒一声,大步前行。 朱高炽无奈的摇摇头,随后也在马三宝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树荫下,道衍看着四人离去的背影,仰面沉吟。 。。。。。。 十步一停,五步一歇。用了大半天的功夫,眼看着日头都要落下去了,朱高炽和马三宝才算是晃晃悠悠的下了山,腹中饥饿,口干舌燥的,但朱高炽又实在是走不动了,两人只得找了块干净些的大石头休息一下,准备回回气力再说。 “三宝啊。”朱高炽看着马三宝愤愤不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笑道:“你我之间,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就算说的错了,难道我还会挑你不成?” “小人不敢高攀世子。只是有些话实在憋得难受。”马三宝愤愤道:“二世子这一年多来对您可是屡屡冒犯,往日里您胸怀宽广,不与他一般见识便罢了。可早先在山上的时候,您可不该忍让啊。他甩了您可是一路顺风,咱们离了大师和李毒的照应,不是小的推诿,只怕一路上难免对您照顾不周。 也不知道衍大师是怎么想的,竟让咱们走官道,如今各处城县具都发下海捕文书,按图索骥,关卡重重,咱们这不是成了扑火的飞蛾吗?平白地还给二世子他们吸引了官府和东厂的注意力,这么下去,这么下去。。。” 马三宝越说越激动,最后猛的一咬牙:“世子,干脆小的去多背些干粮酒水,咱们找处山林住下,等将来天地翻覆,您再站出来,到时候。。。” “呵呵呵呵。”朱高炽哈哈大笑,抬手点指马三宝笑道:“你啊你啊,越说越不像话了,竟还想拉着我和你进山当野人,还说不知道道衍大师怎么想的,我看你才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额。。。”看着朱高炽笑得前仰后合,马三宝不由得有些茫然的挠挠头:“小的是说错了什么吗?” “错了,当然错了。”收敛笑意,朱高炽看着马三宝,认真的问道:“咱们一行五人,不可否认的,我却是是个累赘。” “世子!” “听我说完。”朱高炽缓缓道:“我明白,你也明白,道衍大师自然不会不明白。那我来问你,南京城外,当那三个老太监出现的时候,为什么道衍大师把我那三弟给杀了,却一路带着我来到了这里?” “这。。。”马三宝回答不上来了。 “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但后来我慢慢的明白了。”朱高炽的双眼陡然浮现一股狂热:“道衍大师是在养蛊!”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僧魔会 武林中文网 .,最快更新厂公为王最新章节! 关于苗疆养蛊之术,江湖中多有传闻,具体的方法步骤外人当然不知,但流传最广的说法,大概就是将十几种甚至近百种蛊虫困在一个密闭的容器中,任期互相蚕食吞噬,经过百十日的时候,打开容器,其中当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强最狠的一只“蛊王”。 此刻,青色大石上,朱高炽以养蛊之说来形容自己与自己那个弟弟的关系,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马三宝初时也只是一叶障目,此刻被朱高炽点了一下,隐隐有些了悟,但旋即又觉得有些不解:“世子殿下,道衍大师或有此心,但就算真要养蛊,又怎么会将三殿下他杀死呢?” 其实马三宝真正想说的是就算养蛊,也要从强壮的蛊虫之中挑选,怎么会杀了文采风流的朱高燧反而留下朱高炽这个身有残疾的胖子?当然,这话他这个做奴婢的是万万不敢直言的,但朱高炽天资聪颖,内秀暗蕴,又怎么会不明白? 笑着摆了摆手,朱高炽坦然道:“你不说我也明白,说实在的,我自称胸中韬略不输于人,但这副身子的拖累也是确实存在的。世人多以貌取人,我平日里也多以隐忍为重,不像我的那两个弟弟那般招摇。大师为何会决定让我与二弟相争,而放弃我那三弟,我也不知,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哪一点?” “道衍大师心中似乎更看好于我!”朱高炽说出此言时,脸上满是自信。 “何以见得?” “很简单。”朱高炽起身豪迈道:“因为道衍大师之前在山上让你与我走官道,而让我那二弟走山路!” “这。。。”马三宝疑惑道:“世子,走这官道不是更加危险吗?毕竟如今沿途城县中都有通缉榜文张贴,身后该也有番子追捕,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反倒是山路,虽然崎岖难走一些,但好歹人烟稀少,便于隐匿行迹。。。” “果真如此吗?你再想想?”朱高炽呵呵一笑,说了一阵子话,会了些力气,便又拿起手边之前在山上做的建议的拐杖,迈步前行。马三宝赶忙上前小心的搀扶,但眉头紧皱着,显然不明白问题的答案。 朱高炽走起路来很费力,哪怕道路还勉强算是平整,可腿脚的不便却是不可避免的难题。如果马三宝想的话,他倒是也可以背着朱高炽走,他也确实提出了这个要求,但却被朱高炽微笑着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马三宝要留着力气,万一遇到了危险还要靠他来应对。 话虽如此,但马三宝却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还算说的过去的托词罢了,真正的原因,还是朱高炽那股子要强的决心。以他的身份,哪怕不得朱棣喜爱,但地位尊崇,想找个“人马”还算是问题,可即使在北平,他也从没如此要求过,路途遥远便坐轿子,但凡距离还算说的过去,他总是会慢慢的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见其止;幸主仆相伴兮,柳暗花明。 人的身体终归有个极限,走走停停的好歹在日色西沉的时候远程婷婷袅袅的腾起了一股子炊烟。 饭食什么的当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有了人烟也就有了一个具体的行进的方向。之前下了山,只是靠着太阳的东起西落简单的辨别一下,做不得准,如今有了居民可以打听,意义自然大是不同。 “世子!”马三宝兴奋地指着远处的那股子炊烟说道:“你看那边,大概也就三四里路,再坚持一下,就能休息了!” “嗯。”朱高炽平淡的点了点头,但嘴角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的:“放心,我还能坚持。” 心情好了一些,朱高炽又有了说话的性质,想了想,将之前的问题的答案说了起来:“官路大道好走,真正的危险其实就是身后的追兵。城镇中的通缉榜文。。。呵呵。”轻蔑的一笑:“那画像画的,反正我是认不出哪个是我。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我怀疑那些东厂的追兵似乎并无心要擒拿我们。” “啊?”马三宝彻底的迷糊了:“不想擒拿我们,那之前为何。。。” “为何追的那么紧?”朱高炽接道:“这一点,我也不象不太明白,可单从结果而论,以东厂番子的能力,我这副身子的状况,真要有心,咱们哪里还能跑到这儿? 好,就算之前是道衍大师神机妙算领咱们早早上山躲避,但南京城外呢? 道衍大师对我们三人的救援其实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招声东击西再加上一招出其不意。 只要他们判断出咱们会从北门出城,那来拦截咱们的就不会只是那三个老太监,而是三十个,三百个,东厂四司、五档头,千户百户,哪里还会凑不出人手? 最后要的也不会只是我那三弟的一颗脑袋,便是把咱们五人全部留下也不是不可能,你说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因为。。。”马三宝心思百转,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地解释来。 “所以啊,他们压根就没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朱高炽做出结论。 “这么说?咱们这路上可是一帆风顺了?”马三宝拍手笑道。 “有惊无险倒是真的,可一帆风顺却未必。”朱高炽点点头,复又摇头道:“两边儿都在演戏,总也要互相搭个架子,咱们要是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做的太过了也不好,难免对方恼羞成怒。 话再说回来,在这个前提下,道衍大师提出让你我走官道,而让我那二弟翻山越岭,尤其是秦岭,你还觉得是件易事吗?” 秦岭这两个字朱高炽咬的很重,显然其中意味并不简单。 “啊!”惊呼一声,一通百通,马三宝此刻也明白了过来。 秦岭,南北两地的分割所在,地理位置什么的倒也不必细说,但关键在于其大,其广。绵延几百里,绿树丛生,古木参天,其中险峻之所在暂且不论,单说其上无路,方向不明的贸然走入,便是困死在其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那可不是一座秃山荒山,没有人烟,但毒蛇猛兽什么的却是不计其数,豺狼虎豹,毒蛇猛兽都是数不胜数,两个人,若没有完全的准备,九死一生都要舍命争取! 想到这里,马三宝不由得暗叹那三角眼的和尚的心思毒辣,明给你一条绝路,却还让你走的欢欢喜喜,好心计! “明白了?”朱高炽看看马三宝恍然的样子,又道:“两条路,考我的是心机,想的明白,平平安安,想不明白则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考我那二弟的却是勇武,刀山火海,一身独闯。道衍大师,好本事,好胆识!” 可不是好胆识,说到底,一个谋士,先砍了主子的一个儿子,回头又设计考验另外的两个,说一声胆大包天都有些委婉了。 。。。。。。 道衍自然听不到朱高炽这边的交谈,也不会知道这位胖胖的大世子竟然这么快便看破了谜底,他到底还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的神仙。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将身来在距离几人分别之所的三十里外,这份脚力,也是不同凡响了。 一个路边的凉亭,也不知是谁修的,也不知是为何而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却给双方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商谈之所。 月白的僧袍不复往日的洁净,麻布僧鞋也有些破旧了,但身上那一股虎挟风行的气势却是遮掩不住的。一步一步的向着凉亭走去,神色恬淡。 凉亭中纳凉的四人见到道衍的身影,站起了身来,四人的组合有些奇怪,一女三男,中间还有一个僧人。都是素衣白袍打扮。女子头上还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肤色白皙,举止优柔,推断当也是个美人,两个男人神色凶悍,垂手站于女子身后,态度恭敬,显然当是护卫一类的角色,倒是那僧人,面目含笑,但气息略显杂乱,面色苍白,嘴唇少有血色,似乎有伤在身。 说到这里,四人的身份当也是明了了。 不错,那女子正是白莲佛母唐赛儿,身后的两个护卫则是阿大阿二,而那僧人也正是白莲右护法无生。 迈步进亭,随手掸掸身上的尘土,道衍持礼开口道:“有劳诸位久候,贫僧来迟了。” “大师见外了,本座几人也才到不久罢了。”唐赛儿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礼。 石桌旁,道衍与唐赛儿相对而坐,片刻,唐赛儿先开口道:“原本只是试着与大师联络一下,没想到大师竟真的前来赴约,本座佩服。” “阿弥陀佛。”道衍开口回道:“佛母约贫僧前来,自是有所求。贫僧也有事与佛母相商。你我二人既有此意,自然也有此一会,不足为奇,何谈敬佩?” 帷帽下,唐赛儿的目光微微一凝,转瞬轻笑开口:“大师说的不错,本座确实对大师。。。不,是对燕王有事相求,但不知大师和我白莲教又想谈些什么?大师不妨先说与本座听听?” “呵呵。。。”道衍摇了摇头,沉默不言。 两人都是人精,双方谈事,忌讳先开口。哪怕是合作交易,互有所得,但先开口的一方总是占了被动,失了先机,最后难免要多付出些。这个道理旁人不懂,二人自然不会不明,心照不宣罢了。 微风拂过,场面一时沉寂,两人都很有耐心,都在等待,不过这个时候,就显出人多的好处了,最起码,会有一个帮腔的人,而这个时候,这个出言的人,就是无生。 少林的那个血夜,无生与灵云大师性命相拼,最后虽侥幸不死,但功力相差,受伤不浅。如此情况下,唐赛儿仍然带他来此荒僻之所与道衍相见,自然别有深意。 “师。。。师兄。”犹豫了一下,一贯潇洒不羁的无生竟显得有些犹豫。 道衍侧目瞥了无生一眼,意味深长的回应道:“无生,你我也只是初见,虽同为沙门中人,论年岁却相差甚多,这一声师兄,却叫的有些失礼了吧?” “师兄。”无生神色严峻,直视道衍漆黑的双眸,又叫了一遍:“师兄又何必故作不识?同出烂柯寺一门,当年师弟年幼时曾随吾师普智前往妙智庵仿普会师伯的时候,师兄也在一旁,还与师弟玩耍几日,难道师兄都忘了?” “哦?”道衍双眉一挑,故作诧异:“渡远?你说你是渡远?可你的法号不是无生吗?白莲教右护法的那个无生,难道贫僧认错了不成。” “额。。。”道衍一言,让无生哑然,沉默良久,艰难道:“师兄,烂柯寺血海深仇,如今只余你我师兄弟二人,我更名无生,你也不是当年的渡劫了,何必。。。” “无生。”道衍沉声开口:“当年师叔与吾师早有定论,相信你也知道,烂柯寺如今还是一片废土,你却公然与我相认,单只凭这一点,贫僧便可将你立毙掌下!” “我。。。唉。。。”无生怅然一叹,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向唐赛儿施礼道:“佛母,小僧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恩,既如此,护法且去,本座稍后便至。”唐赛儿点点头,放无生离去。 待无生走后,又僵持片刻,终究唐赛儿先开口道:“大师修禅,当真心无破绽?” “无即是有,有既是无。” “本座觉得你有。” “那便是有吧。”道衍笑了笑,也没辩驳:“佛母,有话直说吧,贫僧也有些累了。” “那便一人一句,说些实在的?” “也好。”道衍点头:“甘州地处偏僻,朝廷管辖不利,白莲教在当地经营日久,应当势力不浅?” “三教七派即将围攻光明顶,少林武当似乎距离北平不远?” “两位世子要安然出关。” “少林武当不可离山。” “这很难。王爷不可能同时给两派下令,也无权操纵两派行止。” “东厂番子快马奔袭甘州,五位档头除了那个皮铁心死了,房天佑不在,剩下三个也都一道赶往甘州。他们的厂公如今动向不明,说不定也要往甘州一行,难道我白莲教不冒风险?”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静夜思 交易这种行为在很多时候都是与商谈同时进行的,一言以蔽之,就是讨价还价。35xs所谓漫天要价就地给钱,费尽唇舌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付出的更少,获取的更多。为了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更多的利益,有些明的暗的小手段都是在所难免的。 唐赛儿带来了道衍的曾经的师弟,是为了打感情牌,想让眼前这和尚能够有所动摇,但显然失败了,她还是不够了解这个披着袈裟的无情人。 既然暗处的手段失败了,那就不妨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明面上的手段又是什么呢? 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苦”,强调自己的不易。不易,不等于不可能。不然的话也就不叫谈判,因为做不到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道衍想让白莲教助自己与两位世子出关,唐赛儿想让燕王在将来那必要的时候牵制少林武当。 对于对方的要求,两人分别列举出了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一条一条,有理有据,但正因为说得多,反倒说明,这件事还是可以谈下去的,只不过对方还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激烈的争执还没有升级到争吵,黑头的蚂蚁在它二维的世界中漫步,爬上了凉亭的小桌,来回的转了几圈,似乎迷失了方向,好在一只宽厚的佛掌引着它重又回到了地面。 “想不到大师也有如此慈悲心肠?”唐赛儿的语气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显得有些嘲讽。 “呵。”道衍轻笑一声:“贫僧也是吃斋念佛的。” “吃斋念佛的人可少有大师这般对着一个女子斤斤计较的。” “斤斤计较是因为值得。” “但本座累了。”前一刻还自称女子,此刻又变成了本座,唐赛儿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道衍,气势非凡:“护送大师与两位世子出关的事情,本座若是允了,大师待如何?” “贫僧可以传讯王爷,为佛母拦下少林和武当两派。” “不止如此。”听到道衍的应诺,唐赛儿却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反倒摇头:“这只是交换,你我再合谋一事如何?” “请讲。” “前不久,嵩山少林寺中,那东厂的厂公摆了本座一道。大师可曾听闻此事?” “略有耳闻。”道衍微笑道:“想来白莲佛母当不是可以忍气吞声的懦弱之辈?” “若能咽了这口气,我这佛母还不如真个往生真空家乡罢了。”唐赛儿蛾眉竖立,恨恨道:“大师人到甘州城时,若那东厂厂公没到便罢,若那厂公到了,你我合理,将他。闪舞.。。”玉掌无声落下,石桌上一个深深的手印。。。 手指在桌上轻点,一下一下,发出“笃笃”的响声,道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闭目思索,面容平静。不轻易允诺,凡事总要在心中筹算万全,这是他行事的准则,也是他身为燕王最为倚重的谋士的素养。 唐赛儿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她相信道衍会答应的,因为徐如意身为皇帝近臣,东厂的厂公,本也是燕王南下的一大阻碍。 等待他的答复需要时间,太阳落下,夜幕笼罩的时候,唐赛儿终于听到了道衍的肯定:“可以。” 白莲教的势力,道衍的智慧。 两者叠加在一处,会产生出一种化学性的反应造成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可想而知,若徐如意真的到了甘州城,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易与的局面。 。。。。。。 “你有心事?”客栈的屋顶,化鹏飞在徐如意的身旁坐下,很自然的态度,很肯定的语气。 “何以见得?”徐如意看着天上惨白的玉盘,反问道。 “都写在脸上了。”化鹏飞耸耸肩,笑道:“今晚天气闷得很,正巧我也睡不着,本想上来透透风,没想到你也在。想什么呢?和我说说?” 化鹏飞向后一仰,头枕着胳膊,很惬意的样子,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来。 但徐如意却没有说话,抱着膝盖仍抬头赏月。 漆黑的夜空一轮月,平凡的夜,算不得什么美景,也没什么可看的,聊聊天绝对要比赏月有趣的多。 前世的徐如意算是开朗豪迈的性子,但这些年,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他前段时间将白骨禅练到六重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许多,心中也更加冷漠。 很多时候,他都是感觉到不对,强迫着自己多说,多笑,哪怕是假笑,可如果能够选择,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就保持一个姿势,随便看点儿什么东西,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要想的东西太多了,脑子里边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任笑如果被治好了,两人又会如何相处? 眼前的,过段时间自己到了甘州城有需要做出哪些布置才能确保朱棣的那两个狗儿子绝对不可能生离龙门关?三教七派围攻光明顶的时候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峨眉的那个慧珍师太如今成了一个植物人,峨嵋派的新任掌门又会是谁? .不过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昨晚的一个梦所勾起的一个人。 “昨晚我梦到欧阳了,梦到她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地喊我。她好像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拼命的像她跑,但却离她越来越远。”徐如意开口道:“我有些担心欧阳,只知道她现在在甘州城,也不知过的如何。” “欧阳?她不是和古月真还有沈红仙在一块呢嘛?出什么事了?”化鹏飞疑惑道。 “之前没有和你们提过,欧阳身边如今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谁?” “方君。” “方君?”化鹏飞在脑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江湖中有哪个名人是叫这个名字的:“谁啊这是,我认识?” “你应该认识的。”徐如意幽幽的说道:“知道房天佑当年为什么不惜给自己来一刀也要入我的东厂吗?” “好像是为了重建他那个风云庄,顺便要从魔刀门抢回他那个儿子?”化鹏飞疑惑道:“怎么,这方君。。。。额。。。房俊?!” “嗯。”见化鹏飞明白了,徐如意转头看他:“方君,房俊,从东厂传来的消息上看,两人的年纪也对的上,很可能是一个人。” “不应该啊。”化鹏飞皱眉道:“我还以为他一直被困在魔刀门呢,原来他能下山啊?” “当年的事情我亲身经历,有些事连房天佑那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其实风云庄覆灭的那个晚上,房俊确实是被封玉萧带走了,但不是胁迫,事实上,是封玉萧收他为徒。” “什么!坏了!”听到这里,化鹏飞陡然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欧阳要出事!” 看徐如意疑惑的目光,化鹏飞急声解释道:“有些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魔刀门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四教七派中,白莲教的名声不好,但从行事上来说,除了反对朝廷,愚弄百姓之外,其实也没什么。 但这魔刀门不同,他表面上也算是正道的,但骨子里却邪的很。我这么跟你说吧,魔刀门最出名的武功你知道是什么吧?” “知道,魔刀啊。” “可魔刀只有历代门主能够修习,那门内弟子练得又是什么功夫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没注意过。很厉害?” “很邪门,很毒辣。”化鹏飞涩声道:“魔刀之下,有三门绝学,霸刀、绝刀、无情斩。 据说这三门刀法具是脱胎自魔刀刀法之中,霸刀取其威,绝刀取其诡,而无情斩。。。取其毒,也是最接近魔刀的刀法。” “最接近魔刀的刀法?”徐如意似有所悟。 “不错。”喉头微动,化鹏飞咽下了一口口水,额角似有冷汗流下:“无情斩,绝亲绝爱、六亲不认、断情绝义,一刀斩下,鬼神难挡。” “鬼神难挡?我看未必。”徐如意撇了撇嘴,不屑道。 “当然,没有无敌的武功,只有无敌的人。但我真正想说的是,这门武功若想练成,需要杀四个人。” “哪四个人?” “生身父母、心中挚爱、肝胆兄弟。” “你说什么?”徐如意耳目圆整,震惊的无以复加:“这,这怎么可能?” “最接近魔刀的武功,你以为是随便谁都能练出来的?”化鹏飞气息粗重,胸膛起伏:“东方玉能当上魔刀门主只是一个特例,在他之前,几乎历代魔刀门主都是个恶鬼一般的存在。” “你是说欧阳是那个房俊的心中挚爱?怎么可能。”徐如意失笑。 “爱不爱总要有一个开始,那个房俊为什么要到欧阳身边,还要隐姓埋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正如化鹏飞推断的那样,房俊确实练了绝情斩。他的目标是继承魔刀门,最后修习魔刀,而绝情斩就是封玉萧给他选的路,也是东方玉给他的考验。 爱一个人很难,尤其是在魔刀门那种连女人都没有一个的地方,所以房俊下了山。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爱上欧阳,然后杀了她。 为什么选择欧阳?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他做出的选择,而是封玉萧。 他也问过封玉萧原因,得到的答案却很简单:“他是那个东厂厂公的掌上明珠,长得也不错,杀了她,相信未来会很有趣的。” 对于还不明白何为男女之情的房俊来说,爱谁不是爱?杀谁不是杀呢? 他觉得无所谓,也就接受了。 一番谋划,还算是顺利的来到了欧阳的身边。可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就完全是一头雾水了。 如果他想让欧阳爱上自己,他好歹还能想出点儿主意来,烈女怕缠男,他可以试试,可反过来如何让自己爱上一个自己从没有接触过的陌生人,这就难了。 毕竟人,最难骗的,就是自己的心。 一路走来,他与欧阳也算是朝夕相处。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欧阳隐约的产生了一些朦胧的好感,可这好感绝对够不上爱,甚至说是喜欢都有些勉强。 折下一片绿叶,放在唇间,找好了一个角度,微微一吹,悠扬缠绵的曲调回响,飘向远方。 吹树叶的技巧是在山上的时候封玉萧教给房俊的,也算是目前为止房俊唯一的爱好了,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会找个空旷些的地方吹上一曲。 不知何时,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鹅黄色罗裙的少女站在了他的身后,玩味的声音打断了房俊的演奏:“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吗?”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房俊垂下手,随手将树叶仍在地上,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佳人。 欧阳笑道:“虽然你可以隐藏,但你吹叶子的时候,气息悠长,不是习武之人,可做不到这一点。” “。。。。。。” “还有你的手,红姐姐和月真哥哥没有注意到,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欧阳又指了指房俊的双手。 “我的手?”房俊将双手举在眼前看了看,有些明白了过来。 “虎口的茧子,也说明你会武功。” “不错。”房俊点点头。 “你到底是谁?”欧阳看着房俊认真道。 “方君。”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欧阳翻了个白眼儿。 “我不想说。”房俊摇了摇头。 “那你待在我们身边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房俊答道:“爷爷死了,我也没了去处。” 欧阳死死的盯着房俊的双眼看了半晌,没有看到自己所预料的闪烁,哼道“鬼才信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姑娘又何必深究呢?” “我就喜欢探密,你管的着吗?”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再继续的必要。欧阳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倦了,便转身准备回房休息。可还没走上几步,忽然间,眼见余光却瞥见远处街角似乎有个鬼祟的黑影一闪而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章 楼兰 夜幕下,鬼祟的黑影猫着腰,在墙角的阴影中穿行,不时地还要回头四下张望一番。 当那间偏僻甚至稍稍显得有些破落的小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男子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 “咚咚咚。” 门扉叩响,片刻之后,一个低低的声音在门内响起:“大漠孤烟。” 男子赶紧接道:“长河落日。” 小门打开了一个不宽的缝隙,男子回头又望了一眼,随后闪身进了屋中。 人没有睡下,但屋中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灯烛,月光也不能穿过那紧闭的门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不过不要紧,口令对上了,也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怎么来的这么慢?”黑暗中,低沉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 “没办法。”对方小意的答道:“婆娘看的紧,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哼,你那个婆娘忒务事,杀了算了。” “别别,还指望他给我生儿子呢。”男子紧张的回了一声,随后赶忙转移了话题:“已经打听明白了,楼兰国确实没了。” “我知道,”屋主人点头,有些不耐的说道:“原因呢?天灾?人祸?” “人祸,也是天灾,人祸导致的天灾。”男子解释道:“宰相尉迟黄沙谋反,率兵攻陷皇宫,最后的时刻,皇帝眼见形势不好,发动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机关,引罗布泊之水倒灌,将整个楼兰国给淹了。” “哦~”屋主人恍然的点点头:“这就难怪了。” 楼兰国从定义上来说是一个国家,但实际上不过是大漠中依托着罗布泊这湾绿洲所建立的一个小城,疆域上大小也就是比甘州城稍大些。湖水倒灌,沙地便泽国,黄沙倾覆下想要淹没一个相比万里大漠而言只算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城池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道理虽然解释的通,但屋主人却又有些疑惑:“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客栈里前些日子来了几个人,似乎与楼兰王室有些关系,我是偷听他们。。。呜。。”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嘴巴猛然被对面的屋主人捂住。 “谁!”屋主人大喝一声,脚下一顿,身形冲天而起,瓦砾“哗啦啦”不断落下,屋主人站在屋顶,环视四周,眉头紧皱,却不见一个人影。。。 。。。。。。 牛肉面,甘州有名的美事。 朱元璋禁止民间食用牛肉,但这条禁令在甘州城这边塞之地显然失去了效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地百姓多有清真贵教出身,不能吃猪肉,牛羊自然也就成了他们主要的肉食。 甘州的牛肉面兴盛于唐朝,传到如今已经有了极为严格的工艺与品相。 总结起来说,大概就是“一清二白三绿四黄”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绿(香菜、蒜苗绿)、四黄(面条黄亮),这面条不仅光滑爽口,味道鲜美,而且外观也很别致。 不论何时,一碗牛肉面下肚,饕客的肚肠总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呼噜噜噜~”街边摊的方桌旁,古月真捧起大海碗,将碗里剩的面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才打了一个悠长的饱嗝,引得周围的食客们纷纷侧目。 “丢人。。。”沈红仙嘴角抽动,满脸的黑线,房俊和欧阳低着头忍笑。 “嘿嘿,嘿嘿。”古月真挠了挠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吃东西狼吞虎咽的,细嚼慢咽的当然也不是不行,可总是会觉得有些没吃饱。 面摊儿就在客栈的斜对面,离得不远,古月真吃完了面,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碗中的劣茶,两只眼睛迷恋的看着街上的行人,感受着清晨的宁静,偶尔偷眼看看身边的沈红仙,心里惬意非凡。 对于古月真的行为,接触的久了,几人也算是习以为常。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时沈红仙应该已经拍案而起,给古月真来点儿小教训了,不过现在她却保持了沉默。当然不是转了性,只是因为有正事要办。 昨晚房俊和欧阳一回到客栈,便将古月真和沈红仙叫了起来,将自己的偷听到的秘闻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表面上听起来,楼兰的覆灭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死的人再多又怎样?又不用他们去烧纸。 可沈红仙不一样,对于金钱的敏感让她从这并不复杂的消息中发现了商机。 本能的,她觉得那所谓的现在还住在客栈中的“楼兰皇室”或许能给她带来些意外之喜。 而她现在所要做的,便是从这客栈之中找到自己的目标。 “沈姑娘。。。”犹豫了一下,古月真开口说道:“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沈红仙“哼”了一声:“怎么?待不住了?待不住了你可以先走啊?” “那倒不是。”古月真又道:“只是我们就这么守着,你怎么知道哪个是你要找的人?毕竟欧阳只说昨晚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这客栈中听过,又说不上具体是谁。。。” “是那个圆脸的小二。”欧阳自信的说道:“身形很像,声音很像,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不见了,这一定不是巧合!” 欧阳对钱财并不如何痴迷,却也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寻秘探奇,这本就是少年人的天性。 “不过。。。”欧阳又接着说道:“这么等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咱们要找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概不知,最重要的,咱们还不知道他住客栈的目的,如果他只是路过,万一他已经走了呢?又或者他是在等人,在这店中长住,足不出户呢?” “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古月真左右看看,开口说道:“若说谁对这客栈中的住客最熟悉,莫过于客栈的老板,咱们直接找他问问或许能有些线索?额。。。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太对了。”沈红仙面色古怪:“只是难得你也能说出这么有脑子的话,有些让人不习惯。。。” 第二百零一章 快活林 三伏天已经过去,立秋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人们也就已经进入了洪武三十一年的秋季。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刘禹锡吟出这首诗的时候很明显是忽略了秋老虎的存在,天气没有一丝的凉爽,气温甚至比三伏天还要闷上几分,令人烦躁,少水多沙的边塞之地更是如此。 男人们还可以故作豪迈的敞胸漏怀,在头上胸前浇上些井水顶一顶,女人们就没办法了,大户人家的还能摆上冰盆,虽然并没有什么的用处。 顾云烟很有钱,虽然她穿的并不如何华贵。她也很有势力,虽然她手底下只有快活林中的一个厨子三个伙计。面对着这秋老虎,她也是无能为力,尤其是昨天来了天葵,小腹搅着劲儿的疼,这让她的心情很不好,脸色潮红,喘着粗气,眼神中看谁都不自觉的带着些凶狠的杀意,好在这快活林中也没几个客人,倒也不会惹到她。 “嘭!” 一脚踹开后厨的房门,顾云烟脚还没迈进去,喝骂声便已脱口而出:“王八蛋,店里人山人海的偏偏找不见伙计,老娘养你们是吃干饭的?还不如找几条狗来养着,吃的还能少些!” “哎呦!” “老板!” 两个伙计原本坐在小凳上有说有笑,此刻被顾云烟抓了个现行,顿时吓得一缩脖子。 “老板,猪头不赶了,猪头这就去。”肥头大耳的猪头连滚带爬的,身子一窜,好像一条灵活的泥鳅,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倒不是他不想走门,可没办法,顾云烟就挡在门前,他实在没胆子从她身边绕过去。 “老板啊。。。”名叫狗腿的活计人如其名,瘦的好像一根高粱杆子,站起来足有两米上下,即便此刻坐在地上,也快赶上顾云烟的胸口高了,当然,他可不敢盯着顾云烟的胸口看,不然下场肯定好不了:“这店里也没几个人啊,大屁股一个人照料着也就够了,猪头也去了,我就不用。。。” “还敢顶嘴!”顾云烟一瞪眼,飞起一脚踢在狗腿的肩头:“还敢跟老娘犟嘴,不想活了是吧!” “不敢不敢,狗腿这就去,这就去。哎呦。”屁股上又重重的挨了几脚,也不敢多说什么,四脚着地向着门外跑去。 “哼,算你跑的快,一天天的,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一群王八蛋。”骂了一顿,又打了一番,出了一身香汗,不过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狗腿和猪头先后离去,不过这后厨除了顾云烟,其实还有一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厨房嘛,怎么能离得了厨子呢? 一口硕大的铁锅盖着一个大锅盖,里边“咕嘟嘟”的声音也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东西,但应该是肉,因为这香味却是遮掩不了的。 厨子穿着一条犊鼻短裤,背对着顾云烟,手里的两把菜刀寒光四射,上下翻飞。正在那案板前剁着肉馅儿。 锅、案板、灶台、调料、碗筷。厨房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不过在这厨房的正中却多了一个石台子,中间扣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凹槽,里边薄薄的扑了一层细沙,旁边还摆着几个小木棍,除了模样有些怪,功能上来讲,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写字用的沙盘。 脚尖轻轻一错,地上一颗石子飞起,急射而出,正打在那厨子的后脑勺。 “呜。”厨子喉间发出一声怪响,随后挠挠头,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过身来,一见是顾云烟,厨子咧嘴憨厚的一笑,比划了一个手势。 顾云烟也没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对聋子说话这种白费唇舌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做的。招了招手,随后走到石台子边上拿起沙盘边的木棍写到:“锅里谁的” 相伴多年,想要说些什么自然用不着啼哩吐噜的写一长串,简单的四个字也就够了。 厨子看了看,随后也拿起木棍写道:“十香肉,吊汤。” 厨房中自然要常备着老汤,以便做些面条汤饼之类的汤水菜,不过这十香肉。。。 厨子又转身来到灶台边拿起锅盖,满满一大锅雪白的汤汁“咕嘟嘟”的冒着泡,显然肉里的油水已经都熬了出来,汤面起伏,可以看到一截手臂上下起伏翻滚。。。 厨子拿起摆放在一旁的汤勺,舀了一小口端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嘴中咂么咂么滋味,露出了一个陶醉的笑容。 画面有些恐怖,也很恶心,但顾云烟倒是很淡然的样子,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嫌弃。 走到东边靠墙立着的一处柜子拉开柜门,两具残缺的尸首被两个锈迹斑斑的大铁勾子穿过脖颈吊着,一个没了双臂,另一个则干脆连腿都没了,活脱脱一个人棍。 顾云烟看了看,厌恶道:“真是的,前几天才整了无头肉猪,这就被你用的只剩这点儿下水了,还得再忙活,不知道最近客儿不好啊,省着点儿用会死啊!” 这番话厨子自然是听不到的,不过却不耽误理解,毕竟那脸上的表情还是很生动的。 厨子又挠了挠头,点点头,没说什么,当然也说不出什么。 “原以为你能省心点儿,可一天到晚的竟给老娘找活儿干,烦死了。”顾云烟翻了个白眼儿,摆摆手,手里扇着风,亭亭袅袅的离开了。 厨房的门关上的一瞬间,厨子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呆呆的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恍惚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或者是在回忆着什么,很复杂的一个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半晌,厨子回过神来,摇摇头,嘴角勾出了一丝苦笑:“这性子,和个男孩子一样,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嫁的出去,也不知道改一改,真然人操心。” 一口地道的西北秦腔,他。。。不是一个哑巴,更不是一个聋子。 双手拿起砧板上的菜刀,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手起刀落,“咄咄咄咄”,又忙活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楼兰四卫之青丝断 “老板,老板。” “又怎么了?” “好像来了个大肥鸡!” “哦?在哪?多肥?” “在那,你看~”猪头抬手指向大堂角落里的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盘酱肉,几个小凉菜,还有一壶酒。一个穿着布衣短打的汉子背着一柄宽大的虎头刀,手里抓着一个馒头慢慢的吃着。 这汉子张着一张有些秀气的瓜子脸,两条细眉,看起来颇有些眉清目秀的感觉,只是皮肤有些粗糙,看来是个饱经风霜的。 顾云烟也没急着上前搭话,只是静静的观察了一阵子。片刻后,眉头一皱,抬手打了身边的猪头一个爆栗,声音清脆,显然用劲儿不小。 “哎呦!”猪头捂着脑袋,有些委屈的看着顾云烟,眼神有些幽怨:“老板,你打我干嘛?” “白长了你这一身肥膘,脑子里真是一点儿干货都没有。”顾云烟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仔细看看,那是肥鸡吗?那是个老油条!” “啊?为啥啊?”猪头有些不明所以。 “你看。”顾云烟开口解释道:“大厅里这么多的空桌,这家伙非要坐在角落,背靠着墙壁,这是防备着身后暗算,同时那个位置,整个大堂都是一目了然,进什么人,出什么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还有啊,我问你,他手里那个馒头是在咱们家点的吗?” “额,不是啊。”猪头说道:“他说自己带了主食,外边的吃不惯,所以就只点了几个菜,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顾云烟翻了个白眼儿:“你看他点了这些菜,可筷子都插在篓子里,桌面儿上一双也没有。连筷子都不用,菜自然也是一口没动,馒头又是他自己带的,哼哼,这人戒心倒是很大。” “出门在外,总要多防备着些,顾老板不要见怪啊。”那汉子抬眼看过来,点点头。 “哈哈哈~”顾云烟仰头大笑,迈步走了过去:“本来也没想瞒你,不过这么低的声音你也听得到,官人功夫不浅啊~” 顾云烟侧身坐在长条凳上,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托在下巴上,抛了一个媚眼儿:“官人来我快活林点了菜也不吃,看来是在等人喽?” “顾老板觉得我是在等谁?” “我来了你就出声,你等的是我喽?” “顾老板好眼力。”汉子笑了笑,将手里的半个馒头放下。 “眼力一般,主要还长了点儿脑子。说吧,找我什么事?” 汉子没有回答,却径直说道:“是万里沙当家的介绍我来的。” “杜老二?”顾云烟一愣,随后微微一笑:“杜老二都和你说了什么?我想听听,一字不漏。” “顾老板考我了。”汉子也笑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张纸来放到了桌上:“杜老二三年前被仇家割了舌头,如今已经成了哑巴,怎么会说话呢。” 顾云烟拿起桌上的纸来细细一看,只见纸上鸡爪子扒一般的字迹写着:“甘州城外快活林,顾云烟。” 在纸条的右下角,还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圆圈里边一个竖线,看起来像是一个蛇瞳。 顾云烟眼神微动:“好大的面子啊,你是谁?找我何干啊?” “我想求顾老板帮我找一个人。” “谁啊?” “月玲珑。” “月玲珑。。。月玲珑。。。”顾云烟低声重复了几遍,想起一人来:“楼兰国的那个玲珑公主?” “不错,正是玲珑公主。” “好笑,你找玲珑公主,直接出关到楼兰国去啊,来我快活林做什么。” “顾老板何必明知顾问。”汉子不悦道:“楼兰一夜倾覆,全城上下无有活口。维有玲珑公主因出外游玩而逃过一劫,如今传闻她现在就在甘州城中,在下想求顾老板帮忙把她找出来。” “我刚才问了两个问题,你好像只答了一个哦~” “这。。。”汉子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在下青丝断。” “原来是你。”顾云烟恍然道:“传闻玲珑公主是楼兰王的掌上明珠,身边常年有青红黄白四大护卫守护,其中的那个青。。。就是你吧?难怪杜老二会帮你。” “顾老板好见识。在下佩服。”青丝断拱手恭维:“不知在下的事情,顾老板。。。” “好说好说。”顾云烟摆手道:“但不知这消息你什么时候要啊?” “越早越好。” “早只是相对的,一刻钟是早,三天也不晚,总要给个具体点儿的时间吧?” “规矩我都是懂得的。”青丝断颔首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这是我身上现下最值钱的东西了,顾老板看看,然后给我个时间如何?” 顾云烟看看面前的小盒,拿在手上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玩味的笑道“就这么给我了?你就不怕我拿了东西不办事,或者直接一刀把你杀了?” 青丝断哈哈大笑:“青竹黄蜂黑沙暴,杀人无情顾云烟。金银在前诺在后,欲求登天亦等闲。顾老板的大名在中原如何,在下不知,但在我楼兰国中,顾老板拿钱办事的金字招牌可是比那天上的明月还要亮,在下给了钱,顾老板只要收了,在下又何惧只有呢。” “这马屁拍的倒是响亮。那我要是不收呢?”顾云烟探身反问道。 “不收,那在下只好拔腿便跑了。”青丝断苦笑道:“顾老板若是不收,只说明这东西的价格太高,顾老板给不起。买卖没有做成,我若还敢留在此地,只怕顾老板就要谋财害命了。” 说到这里,青丝断又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那碟酱肉:“纹理细腻,不膻不油,上好的十香肉啊。” “呵呵呵~”顾云烟掩唇轻笑:“说的人家好像吃人的老虎一样,你和他可不一样,人家怎么舍得杀你呢。不过你对这盒子里的东西好像信心十足的,倒是勾起了人家的兴趣。放心,只要货色差不多,人家一定给你个好价钱~”[.] 第二百零三章 楼兰四卫之黄沙卷 三天,这是顾云烟给青丝断的承诺。 三天的时间里从偌大的甘州城中找一个女人并不是一件易事,但顾云烟仍然给出了这个数字。不过她并不觉得亏,毕竟青丝断给出的报酬,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通体碧绿,色泽圆润,即便是明堂之中,依旧硕硕放光,动人心魄。 这样一颗宝物若要用金银来估算其价值,本身就是对于这宝物的侮辱,所以顾云烟几经思索,给出了三天的时间,这是她能力范围内的最大的把握,再短,她也无能为力。 青丝断深深地看了顾云烟一眼,随后爽快的点了点头:“好,三天就三天,那在下就在这客栈中等顾老板的消息了?” “二楼尽头的客房归你了,三天,人家一定给阁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言为定,一切就麻烦顾老板了。”青丝断拱了拱手,起身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临上楼的时候,又转头笑道:“对了,顾老板,在下虽为域外之人,但这十香肉的菜肴实在是吃不习惯,若有可能,顾老板能不能给在下上些平常的吃食?在下感激不尽。” “放心,冲着你给的宝物,吃食上不会糊弄你的。”顾云烟莞尔一笑。 “多谢。” 待青丝断上了楼,那边张望了半天的猪头和狗腿便赶紧凑了过来。 猪头先问道:“老板,这人是谁啊?要求咱们办什么事?” “是啊老板。”狗腿也好奇道:“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他招惹你了?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今晚狗腿我提了刀就把他做了给你出气。” “出出出,出你个大头鬼啊,”顾云烟胳膊肘使劲顶了狗腿的肚子一下,疼的他直咧嘴:“做事要讲规矩,老娘我没收他的货就算了,既然收了货,哪有不办事儿的时候。” “老板,我也是好心啊。”狗腿委屈巴巴的看着顾云烟,看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然,这只是他故作姿态,没人会当真。 顾云烟翻个白眼儿,烦躁的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事儿你们帮不上忙,帮我看着店就好,我下去一趟。” “哦,好嘞,老板你放心,交给我们吧。”狗腿和猪头见顾云烟似乎不愿多说,也就不多问了。 顾云烟将锦盒往怀中一揣,上楼回到房中,随后掀开床板,一个幽深的暗道露了出来,阶梯陡峭,也不知通往何处。。。 轻车熟路的掏出一个火折子,顾云烟提起裙摆,一抬脚便跨了进去,下了几步,似乎摆弄了一个什么机关,床板又缓缓落下。 借着微弱的火光,下到暗道的最深处,这是一个四五丈见方的密室,里边的陈设极其简单,中间一张方桌,一把木椅,左右两边紧靠着墙壁立着两个硕大的书架,一层层密密的码放着足有百多本书册,而前边的墙上还抠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佛台,上边摆着一尊金制弥勒佛像,佛像身前摆着一个小铜炉,四周环绕着白玉雕琢的莲花,含苞待放,栩栩如生。 顾云烟用手上的火折子将木桌上的油灯点亮,四下环顾,想了想,来在了左边的书架前。翻动了几下,又从最上边的格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封皮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楼兰”。 青丝断让顾云烟帮忙找玲珑公主的下落,时间只有三天,按理说顾云烟现在应该赶紧发动情报网,动用人脉开始行动,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玲珑公主的事情她也算是有些了解,正像前文书中说的那样,玲珑公主是楼兰王的掌上明珠,王室青黄赤白四大护卫贴身保护,为什么青丝断会与玲珑公主失散?而且找人这种事情,青丝断自己便不能做了?非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让她出手,而且时间还这么急,这里边必有缘故。 借着微弱的灯光,翻查半天,顾云烟的目光微微一凝,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黄沙卷,原名尉迟通,楼兰宰相尉迟黄沙第四子,因其武艺高超,为人机警,心思缜密,故在其十九岁时被送入楼兰王室,改名黄沙卷。 “原来如此。。。”顾云烟看到这里,似有所悟:“看来这玲珑公主的处境可是危险的紧呢。。。” 玲珑公主的处境确实很危险。 甘州城外的胡杨林中,一男一女互相对视,男人一身黄袍,浓眉大眼,血迹斑斑,手里的弯刀斜指地面,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滴落。 而那女子,一身纱衣几乎已裂成碎片,和脱光也没什么两样了,两条长腿绞在一起,双手捂着胸前的春光,一双靓丽的明眸死死的盯着身前的男子,目中的仇恨有若实质,若目光能够杀人,那这男子当已被斩为碎片,但很可惜,再凶狠的目光也并不具备任何的杀伤力,只能是弱者表达愤怒的一种无力。 黄袍的男子站着,似乎并不急着上前,也确实不需要着急,一切都已尽在掌握,而多年的仇怨一朝得报,他有很多话要说,不然他觉得他可能会憋死,他需要发泄。 “公主殿下,您似乎很惊讶?其实事情不是明白着吗,你楼兰王室欠我的,我不过是想要报复而已。” “欠你的?我楼兰王室到底欠你什么?你说个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是个男人,但我现在不是了,对于男人最大的耻辱,我做什么不都是应该的吗?就比如说此刻。。。”说到这里,黄沙卷伸手一扯自己的衣带裤子落到脚踝处,微风一吹,一摆飘起,胯下空荡荡的,隐约可见一个狰狞可怖的伤口:“公主殿下国色天香,秀色可餐,但我却只能看,不能动。”弯腰,伸手轻轻的抚摸玲珑公主的如玉的面颊,黄沙卷的神色渐渐癫狂。。。 玲珑公主没有反抗,更没有挣扎,只是冷冷的看着,忍受着。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鄙夷。 “看,就是这种微笑,就是这种目光。楼兰王室四大护卫,听起来响当当的,但其实,不过是四个太监。。。我不该恨吗?” 第二百零四章 楼兰四卫之赤水流 一个男人,只因才华出众,天资卓绝,便被送入宫中做了太监,玲珑公主能够理解黄沙卷的怨恨与愤怒,但她也很委屈,这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啊,甚至黄沙卷的命运与楼兰王都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那就是黄沙卷的那个亲生父亲---尉迟黄沙。 是尉迟黄沙将自己的儿子当成了一件礼物,系上精致的蝴蝶结,送到了王宫之中,楼兰王只是点了点头而已,尤其黄沙卷或者说当时还叫做尉迟通的少年本身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否则楼兰王也不会将他提拔到四大侍卫的地位并放在自己心爱的女儿身边。 此时黄沙卷又表现出如此刻骨的仇恨,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不明白吗?”黄沙卷捕捉到了玲珑公主眼中的疑惑,轻声问道。 “这些话,你当初入宫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这十年的时间里你也不说,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又要发作?”玲珑公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入宫的时候不说,是因为我那个狗屎都不如的爹用我娘的性命要挟我。而这十年来在你身边无比恭敬顺从,不是因为我认了命,而是因为我爱你啊。而现在我决定杀了你,不是因为楼兰已经覆灭,而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不该喜欢上的人。”黄沙卷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说什么?!”玲珑公主双目圆睁,失声惊呼,一口鲜血用上喉头,险些昏了过去。 “什么什么?”黄沙卷偏头笑道,随即做了然的神色:“哦~我差点儿忘了,公主殿下这一路在塞上玩的野了,还不知道楼兰城已经覆灭了吧?” “这不可能!”玲珑公主的声音坚定,带着一丝女人独有的凶狠。 “没什么不可能的。”黄沙卷摆手道:“我那个狗屎的爹造反了,结果在最后关头楼兰王发动宝库机关,引罗布泊的水倒灌王城,流沙见水,王城覆灭,你是楼兰王唯一的子女,未来的楼兰女王,这个机关是不是存在,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玲珑公主当然知道,王室的不传之密,代代口耳相传,是王室最后的尊严的保证。黄沙卷能够说出机关的存在,就已经说明了楼兰城的结局。 “父王!!!”杜鹃啼血,其声怨艾。 黄沙卷冷冷的看着,脚下美人的啼泣并不能让一颗冰冷的心温暖半分:“我们四个都是太监,但身子残了,心却不残。十年如一日的守在一个女人的身边,我们四个其实都很喜欢你。所以在我们发现你喜欢上别的男人的时候,咱们与公主殿下最后的一丝情分也就没了。” “哼。”玲珑公主咬着下唇,冷声道:“你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不代表别人也和你一样。楼兰亡了,可青丝断、赤水流、白鹿鸣他们三个还没死。今日你将我诳到此处,我自知难有下场,但我劝你还是基点儿口德,不要坏了你们四人的情谊。” “哈哈哈哈!!!!”黄沙卷手扶额头,仰天狂笑:“你觉得我是冤枉他们?好笑,真是好笑,公主殿下今年也二十三岁了,没想到还和个小孩子一样。我今日带你出来,本就是知会过赤水流和白鹿生的,你当他们真的不知道我的意思?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就,就算如此,我不相信小青也会和你们一样!” “他?”黄沙卷摇头轻笑:“确实说不太准,所以我们将他甩在一旁。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殿下。。。你该上路了。”长刀斜举,呼啸斩下。 玲珑公主缓缓地闭上眼,认命了,仔细想想,就这么死了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楼兰已经没了,自己的父王也不在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叮!” 最后的一刻,森然的刀光被一柄赤红色的吴钩挡了下来,毫发之间,巍然不动,狮鼻阔眉,血盆大口咧开,露出一口焦黄的碎齿,大小眼冷冷的看着黄沙卷,语气玩味:“老黄,好歹也是咱们的公主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赤水流,你没死?” “小青之前被甩开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今早你又让白鹿鸣缠住我,我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 “赤大哥!”玲珑公主惊喜的叫到。 “公主,属下救驾来迟,还请恕罪。”赤水流说完,手上用力,吴钩一抖,将黄沙卷的长刀荡在一旁。 “你听了多久?”黄沙卷脚下一顿,连退三步。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赤水流嘿嘿一笑,随即又皱眉不悦的说道:“你和白鹿鸣勾勾搭搭的老子不管,可你们要做这不要脸的勾当,何必又要坏我和小青的名声,这事儿你可做的不地道。” “老白呢?”黄沙卷阴沉着脸,眯着眼睛,反声问道。 “他啊,在林子外边儿呢吧,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你杀了他?” “那倒没有。”赤水流回道:“你说巧不巧,偏偏遇上了行侠仗义的好心人帮我把他拦下了,不然我还真进不得这林子,更救不下公主。” “本以为你与我是一个心思,没想到你倒是条忠犬。”黄沙卷讥讽道。 “什么忠犬,不就是狗嘛,直说就好。”赤水流将吴钩横在胸前,慨然笑道:“做不做狗的并不重要,但既然做了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吃了主人家这么多年的肉骨头,回头再咬主人一口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拦我了?”黄沙卷的表情愈发阴狠,目中杀机四射。 “当然,有我在,你休想伤公主一根毫毛!”话音落,赤水流怒喝一声,进步挺身,吴钩化作一团红光,直扫黄沙卷的咽喉。 “找死!”黄沙卷再退一步,随后顿足立刀,挡下赤水流手中的吴钩,脚下一提,一记鞭腿横打赤水流的腰间。 赤水流脚下一点,手上吴钩弯头勾在黄沙卷的刀背,顺势借力,如一只苍鹰从黄沙卷的头上越过,与此同时,黄沙卷的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有变故,你先退!” 第二百零四章 楼兰四卫之白鹿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多管闲事!” “行侠仗义乃是我辈的本分!” “看你不爽行不行啊?” “红姐姐要打你,我就打你,嘻嘻。” “。。。。。。” 胡杨林外,以四围一。面对着古月真和沈红仙四人的围攻,饶是白鹿鸣将手中的长剑舞的密不透风,也无济于事。若不是内息充盈,身法诡异,恐怕早就归了位。 四大侍卫之中,白鹿鸣的武功排在最末,一身的本事武功只能占上四成,真正厉害的还是他的心机和头脑。说的好听些叫机智百出,说的难听些就叫心机深沉。 心机用在对的地方往往能够事半功倍,但此刻碰上了一群“缺心眼儿”的侠客,他可真是欲哭无泪。 “给我破!”眼见情势不对,白鹿鸣一声大喝,以剑做刀,强使出一招夜战八方,将沈红仙四人扫开,随后跳出战圈,抬手叫道:“且慢!” “你还有何话说!” “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还留你个全尸。” 面对着敌人的咄咄相逼,白鹿鸣阴着脸问道:“说到底,这是我楼兰的私事,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呵呵呵。。。”沈红仙掩唇轻笑:“摘了你的脑袋向你们的公主殿下请功啊~” 说起来还真是庆幸,之前沈红仙四人在客栈里和掌柜的一打听,知道有一女三男投宿,气度不凡,料想便是玲珑公主一行,可再细问才知道他们一大早便先后出了门,如今已经不在店中。还好掌柜的隐约听见玲珑公主说是要到城外游玩。 这大热的天,甘州城内倒还能逛逛,可城外大都是一片荒地,说是寸草不生也毫不夸张,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差不多点儿的去处,便只能说是这片胡杨林,林中有一处奇景名曰五彩湖,因湖水清澈,湖底碎石五彩斑斓而得名,平日里偶尔还有人来游玩一番。只是最近天气炎热,少有人出城来此。 沈红仙也是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刚一到此,便见厮杀,三十多个黑衣人围攻两人。黑衣人多以黑纱蒙面,手持刀剑不明身份,而被围攻的两人一个使得吴钩,另一个用的长剑。四人也不多想,拔出兵刃便加入了战团,以多欺少,又是黑衣蒙面,肯定不是好人。 另一边,白鹿鸣和赤水流其实也莫名的紧。早上黄沙卷心照不宣的领着玲珑公主出门“踏青”,怎么回事心里都明白。只不过两人心中不安,想着再见玲珑公主“最后一面”,便又跟了出来,谁知来到这胡杨林外,正看到黄沙卷护着玲珑公主且战且退,随后也不知是谁看到了他们又或怎样,他们便被卷了进去。 黄沙卷想杀公主,赤水流和白鹿鸣心里一清二楚,可公主的性命他们杀可以,别人就不行,很奇怪的心里,但可以理解,就好像一件珍爱之物,就算是要毁,也只能毁在自己的手中。 剑气纵横,所向披靡,赤水流和白鹿鸣的武功远高于黑衣人,若不是黑衣人人数众多,且又悍不畏死,恐怕一炷香的功夫便会被他二人斩杀殆尽。 不过杀人并不是目的,他们更想搞明白这群黑衣人的来历和目的,本想着擒下两个活口审问,偏在这时,又杀出来沈红仙他们四个“程咬金”。 原想着将他们也一起杀了,可一看四人的身手,即使两人合力,也未必能够稳压沈红仙四人,这才悻悻作罢。 按理说,接下来的情节无非就是黑衣人被杀个一干二净,然后赤水流和白鹿鸣再向沈红仙他们道个谢,说些什么“多谢几位相助”之类的屁话也就是了,可混战中,沈红仙的一句:“一群魑魅魍魉也敢和老娘抢玲珑公主!”让白鹿鸣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来。 话说当年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可谓是寸草不生,杀人盈野,可偏偏楼兰这只有一城,人口不足五万,兵马不过几千的小国却安然无恙。 这在当时来说可谓是天方夜谈,却又是比金子还真的事实。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当年楼兰王主动给蒙古人献上了无计其数的珍宝,才换得了楼兰上下的平安,如今想来,应该还有楼兰城中那能够引罗布泊湖水倒灌的机关相威胁。两相结合,才让蒙古人放过了楼兰。 这个解释合乎情理,但其中也有疑点,那就是这所谓的无计其数的珍宝的出处。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白鹿鸣曾偷偷的翻阅过楼兰王室秘典,其中隐晦的提起过一件事,说的是蒙古人包围楼兰城的那个夜晚,前代楼兰王孤身一人出城走入了蒙古的大营,面见了当时的蒙古大汗托雷,第二天蒙古人便撤去了包围,绕过楼兰城继续西行。 从这段记载上来看,那珍宝很明显不是从楼兰城中的王室宝库搬出来的,所以最合理的推测,就是楼兰王室的宝藏另有埋藏之所,而且这个地方很可能不在王城之中! 如今楼兰城已经消失在无尽的黄沙之下,那会不会还有另一处宝藏埋在它处?在搞明白这个问题之前,玲珑公主还不能死。 于是白鹿鸣当时低声与赤水流说了一声:“救下玲珑,获得信任。”随即便扮演起了黑衣人的头目,对赤水流反戈相向。 其实白鹿鸣更想自己亲自去公主面前扮演那个救世主的角色,可没办法,他知道自己远不如青丝断还有赤水流得玲珑公主信任,所以只能将这任务交给赤水流去做。 于是乎原本的乱战最后就真的变成了一团乱麻,就连一众黑衣人也是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的对手怎么突然站在了自己这边,不过也无所谓了,大势已定,赤水流对着沈红仙四人招呼了几声,便冲进林中。黑衣人死绝了,白鹿鸣便又顶上与沈红仙他们战在了一处,他要为赤水流的表演留下时间,所以也就有了现在的场面。[.] 第二百零五章 月玲珑 “哼,这次就放过你们,回头有你们好看!” 留出的时间足够久了,白鹿鸣撂下狠话,便纵起轻功向身后林中奔去。没有费什么力气,几个起纵便从沈红仙等人眼中消失。沈红仙他们也没有阻拦,也没必要阻拦。 一方面白鹿鸣的轻功高明,而另一方面四人之中,沈红仙和古月真的轻功只是平平,房俊不动不摇,也没有追赶的意思,倒是欧阳和化鹏飞学了一身不俗的轻功,可只她一人穷追,恐怕会有变数。 说到底几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打跑了坏人对于这群亦正亦邪的菜鸟们也就已经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了。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红仙伸手点了一下古月真的脑门:“出了力了总要见见正主吧?不然不成了光练不说的傻把式?” “嘿嘿,对对,红姑娘说的对。”古月真挠着脑袋,一脸受宠若惊的傻笑。 古月真能够感觉得出来,沈红仙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越来越亲近,同样的笑容,以前给自己的笑表达的是嘲讽,而现在的笑则透着一股子亲近。如今又点了自己的脑门一下,这说明沈红仙已经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想想还真是有些小激动。 “沈姑娘稍待,让小的为您打个前哨!”古月真傻里傻气的拍着胸脯,一副慷慨之色。 “月真哥哥,人都杀光了,哪里还用的着你去探路,还是你想赶紧进林中乘凉,留我们在这里晒太阳?”欧阳笑嘻嘻的问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把红姐姐晒黑,对不对?” “可别乱说。。。”古月真赶紧讨饶:“我哪有那个心思,这不是怕林中还有余孽,伤了沈姑娘嘛。” 沈红仙冷哼一声,傲娇的抬起下巴:“有也不用你管,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沈红仙玉足轻抬,跨着一地的尸体,在血泊中踩起朵朵红花,向着林中行去。 。。。。。。 “公主殿下受惊了。” 树林中,赤水流吴钩放在一旁,单膝跪地,恭敬的说道。 “无妨,”玲珑公主摆摆手,轻声说道。此时玲珑公主虽然还是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但刚刚经历生死大劫,心神未定,倒也顾不得这些小节,更或况赤水流本是个太监,也不用避讳他什么。 此刻,黄沙卷已经被赤水流“击退”,眼前的难关也算是过去了,但遭逢大变,玲珑公主似乎产生了些变化,这种变化也是人们常说的---成长。 之前死亡的阴影笼罩,玲珑公主一位自己已是在劫难逃,可没想到最后的时刻,竟然被赤水流所救。 黄沙卷所说的一番话,玲珑公主是听到心里去的,如果来救他的是青丝断,她会惊喜,如果是个陌生的路人,她会感动,但来的是赤水流,她的喜悦当中就难免夹杂着一丝怀疑和不安。 黄沙卷说白鹿鸣和赤水流都与他一样,已经背叛,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为何赤水流会出手救她?但若是假,黄沙卷为何单单要撇清青丝断,却将另外两人也一起拉下水? 怀疑归怀疑,但眼下玲珑公主也只能尽力将自己的疑惑埋藏下来,毕竟此刻的她已经没有了肆意妄为的资本。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稚嫩,赤水流还是敏锐的从玲珑公主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那丝怀疑,可他却装作没有看到,状似无意的说道:“殿下,黄沙卷和白鹿鸣已经背叛了殿下,楼兰也已经消失在茫茫大漠,接下来何去何从,还请殿下定夺。” “定夺?呵。”玲珑公主失神惨笑:“眼下的情况我还能定夺什么。赤大哥。” “殿下。” “我现在心乱如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该做些什么,还是你做主吧。” “这。。。也好。”赤水流犹豫了一下,点头轻声道:“殿下如今只有属下一人护卫,难免不周,再说属下的脑子笨,接下来的路如何走也是不知,不若咱们先回甘州城再说?” “也好。”玲珑公主点头,旋又羞涩道:“可如今我这身打扮。。。可怎么见人啊?” 玲珑公主如今身上就挂着几片破布,要她走回甘州城根本也不现实。对于这个问题,赤水流也有些挠头,他穿的也是一身短打劲装,若脱给玲珑公主,他自己说不得也要光屁股回去了。 若是将玲珑公主一人留下,他自己回城带好衣裳再送来,又恐怕玲珑公主会遭遇危险,毕竟林中这一地的黑衣死尸的来历还没有搞清楚,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波? 进退两难之间,耳畔只听得脚步声响起。 玲珑公主和赤水流循声望去,却是沈红仙四人走来。 长吁一口气,赤水流搀着玲珑公主缓缓起身,随后转身挡在她身前,低声道:“殿下,刚刚在林外就是这几位侠士拔刀相助,属下才有幸及时赶到。” 玲珑公主将身子遮蔽在赤水流的身后,点头“嗯”了一声,脆声对沈红仙等人说道:“多谢几位出手相助,楼兰遗民月玲珑感激不尽。” 此时,玲珑公主没有端起公主的架子,只是以楼兰遗民自居。高贵的血液还在体内流淌,但楼兰已逝,本质上来说,玲珑公主也不再是公主,而只是一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名字叫做月玲珑的女人。 在这片土地上,长得美艳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种罪,好在眼前还有忠心的侍卫可以依靠。 “公主殿下客气了。”沈红仙点头笑道,随后侧头看向古月真,不悦的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还不赶紧脱件衣服给公主披上。” “哦,哦哦。”古月真脸色一红,赶忙转过身去,宽衣解带。 天气虽热,但古月真从来书生打扮,眼下这身儒袍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多谢诸位。”赤水流爽朗的笑着,伸手接过沈红仙递过来的袍子转身给玲珑公主披上。 “不必客气。”沈红仙颔首笑道。 第二百零六章 守备千户 薄薄的一层乌云聚集在甘州城的上空,遮天,蔽日。淅沥沥的雨水,在接近黄昏的时候终于落下,洒在甘州这片炙热的土地上,腾起浓浓的水汽。如果说下雨之前的天气只是热,那现在在热的同时,更添上了让人难以忍受的闷、潮。 百姓们对这种天气是早有预备的,在乌云聚集的时候便早早的赶回家中,关门,关窗,打起了蒲扇,但却止不住身上不住流下的汗水,伸手摸一把,黏糊糊的让人烦躁。 天威面前,皇帝也无能为力,罗福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好歹也是东厂甘州衙门的守备千户,作为这里东厂势力的代表,些许特权还是有的。比如找上十几二十个小童伺候自己冲个凉水澡,再喝上一壶冰镇的葡萄酿,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他很想这样做,可他不能,至少从今天开始到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或许都不能享受到以往奢华的待遇了。但他倒是没有任何沮丧的情绪,相反,心里甚至还有些小期待。 之前收到上头的来信,说是这段日子让他好好准备,东厂之中可能有大人物要来办事。自从听到这个消息,罗福来便兴奋睡不着觉。 甘州城东厂守备千户,说起来威风凛凛,但实际上是有苦自知。甘州地处边疆,民风彪悍,风俗与中原不同,罗福来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在这里住了快三年了,依旧没有习惯。人都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可若让罗福来自己选,他还是更愿意到京城那个花花世界里当个凤尾,也不愿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鸡头,管着手下那大猫小猫二三百只。 不错,诺达的甘州城,罗福来手底下真正能用的只有这么多,确切的说是二百六十六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甘州城在这西疆一带确实是个重镇,但在东厂的头头们眼中,凡是不在北平到南京这两点一线的城镇,都算不得什么,自然也就不会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在这里设一个东厂衙门,完全是随手为止,属于那种有他不多,没他不少状态。 不得上边重视,罗福来在这里自然也就直不起腰杆来作威作福,而这对于一个已经被剥夺了享受女人乐趣的太监来说,说是惩罚也不为过。 好在东厂的大人物要来了,若是能巴结好他或者他们,回头为自己美言几句,说不得自己就能被调离此地,然后飞黄腾达。 一念及此,罗福来心中颇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算算日子,所谓的大人物应该差不多要到了,也就这几天的功夫。看着大堂上几个百户一脸的煎熬难耐,坐没坐相,罗福来不禁皱起了眉头:“都给咱家打起精神来,天气是闷了点儿,可也得像个样子,不然若上头的大人物见了不高兴,小心你们的脑袋!” “老大,咱们天天都在这大堂正襟危坐的,也不叫几个下人来伺候,哪天是个头儿啊。” “还敢顶我?”罗福来沉声怒道:“咱家可告诉你们,平常也就算了,接下来这段日子你们就是装,也得给咱家装成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来。谁敢打咱家的脸,咱家就扒他的皮!” 见罗福来似乎真的动了气,几个百户赶紧直了直腰,不敢再说话。 “嗯。”满意的点点头,罗福来向后一靠,左右看看,说道:“教你们的词儿都记下了吧?” “嗯嗯,老大放心,都记下了。”百户们纷纷点头。 “唉。”罗福来叹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柔声道:“你们也别怪咱家啰嗦,咱家也是为了你们好,甘州这破地方,上头不看重,咱爷们儿也捞不到什么大油水,日子不好过。这次的机会若能抓住,咱家好过了,自然不会忘了你们。” “老大。”一个百户见罗福来脸色缓和,开口问道:“这阵子你总说大人物大人物的,到底是谁要来啊?” “这个咱家也不知道,上头没说,不过肯定来头不小就对了。”罗福来解释道:“京城里跑了燕王的那三个龟儿子知道吧?” “知道知道。”百户点头。 “如今京中出了这么多人手往咱们这边追缉,虽然明面上没说,但咱家想着,这三个龟儿子说不准可能是要从咱们甘州出关绕道塞外回北平。咱们东厂对北平那边的态度你们也是知道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来的人身份能低了吗?” “老大说的有理啊。”又一百户开口笑道:“那老大觉得,这回来的到底能是谁啊?听说厂公现在不在京中,会不会。。。” “应该不至于的吧。”身旁一百户摇头:“咱们督主是什么身份,还用的着他老人家亲自出马?要我说,派个档头下来也就把事儿办了。头儿你说是吧?” “嗯。狗子说的不错,咱家也这么觉得,很可能上头会来个档头,不过说不准,咱家捉摸着,若是咱们点子正点儿,来个司主也不好说。” “司主?不会吧?”几个千户瞪大了眼睛。东厂四司之主,在他们眼中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在这大堂之中,只有罗福来一人见过,平时喝完酒时常提起东厂四司在京中的威风,那可是见官大一级,锦衣卫都得避着的存在。 “老大,你说哪位司主会来?” “是黑猫大人吗?” “不会,黑猫大人掌管天牢诏狱,哪里脱得开身,要我说是不言大人。” “你怎么知道是周司主?要我说察查司侦缉天下,整不好这次是夜司主出马呢?老大你说呢?” 百户们又将目光转向罗福来。 罗福来抚着自己的假胡子点头:“要是上头派司主下来,确实夜大人的可能最大。所以今早才派小狗子去胡尘坊请玉生烟玉大家来。” 说到这里,罗福来突然一愣:“小狗子一大早就出了门儿,怎么现在还没回来?你们看到他了吗?” “对啊,他人呢?”几百户互相看看,脸色茫然。 “该不会出事了吧?”罗福来心头一沉,但旋即又自我安慰:“应该不至于,好歹也是我东厂的人,又带足了银子,能有什么意外,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第二百零七章 玉生烟 雨,未停。 夜,未央。 胡尘坊作为这甘州城中最大的妓馆青楼,在这灯火时分,正是每日里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楼大堂熙熙攘攘,调笑之声不绝于耳,丝竹在指尖“卜玲玲”作响,管弦顶在唇边摇曳,交织出最能勾动人情欲的淫词艳曲。 而二楼的一座座小屋都是门扉紧缩,透过窗上的剪影以及屋内凄厉的呻吟声中不难推断出此刻屋中所正在进行的大业。 不得不说,在人类最原始的欲望面前,西域女子确实要比中原女子更放得开。这是一种态度,同样的身份做着同样的活计,中原女子想着迎合,想着讨好,希望能够在众多的恩客中找到一个良人。 西域女子没有贞操观念的束缚,亦没有经过《女训》和《女戒》的压制奴役,对待性,完全就是一种享受,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太准确,但很贴切。 胡尘坊的幕后那神秘的大老板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区别,借着地利的优势,在这甘州城中开了这座胡尘坊。 取名胡尘,这妓馆的特色与诱惑也就一目了然了。走进这粉红的世界中,满眼的臀波乳浪,金发碧眼的波斯猫儿“喵喵”的叫着,大大方方的展示着自己傲人的资本,向男人们展示着女人得天独厚的魅力。这就是胡尘坊日进斗金的根本。 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边自然不会少了跟随者,但最后的最后,只是一步落后,便总难超越这胡尘坊的声势,慢慢的也就变成了东施效颦般的一个笑话。 尤其是在一个名叫玉生烟的女子出现在胡尘坊中的时候,边陲之地,胡尘坊的名望达到了顶峰,如日中天,再无人可望其项背。 红颜,祸水。 万人唾弃的妲己、烽火戏诸侯的褒姒,祸乱宫闱的赵飞燕,这都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祸水。可她们到底长个什么样子?如今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不过还好,胡尘坊来了一个玉生烟。 塞外的豪商,城中的权贵,金山银海的砸下,只为了能上这个名叫玉生烟的女子所独居的三楼上去见她一面,听她念上一段经文,又或者,只是静静的与她待上一阵子也好。 玉生烟很美,这是公认的事实,不需再提。 玉生烟有佛性,这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所能给出的最准确的评价。 纯粹的美,清清冷冷,动人心魄。谁若是让她眸上的两条黛眉皱上一皱,那他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罪该万死。 “谁若敢让玉大家一时不开心,本公子便让他一辈子不开心!”一面之缘,甘州知府齐连顺的大公子齐玉帛便许下了如此豪言。 于是乎,当白日里那个名叫洪狗子的太监冒冒失失的掏出五万两银票要让玉生烟到东厂衙门做客的时候,正在此间饮茶的齐玉帛齐大公子愤怒了。 在那双黛眉皱起的瞬间,齐公子命手下的护卫们一齐出手,将洪狗子打了个半死,随后又带到楼下,扒去了全身的衣物,五花大绑,吊在了梁上。 楼中的迷醉仍在继续,伴随着一曲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四个奇怪的客人走进了胡尘坊。为首的两人,一个是穿着大红衣袍,面目丑陋的矮胖子、另一个则是位玉面无须,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稍差半步,还有两人,一个长着张狗脸,气质奸邪。一个面沉似水,细眉柳目。 无论从气质、面貌、还是衣着上来看,这四人都不像是一路的,但偏偏却走在一处,让人有些不明所以。 没有龟公上前招呼,胡尘坊本身也没有这类角色。只要你找到空位坐下,自有暖玉温香迎来。 但显然,这四人的意趣并不在此,找了张角落里的小桌坐下,冷面的汉子挥手挡了几波热情的浪潮之后,四人便就着桌上现成的干果轻声聊了起来。 “督主曾经说过,茶酒烟花之地,从来是消息灵通之所。不管想知道些什么,只要到这种地方坐上一阵子,总会有些收获。” “这话督主说过,你也对你派往各地的每一个守备说过。督主的话咱们往心里头放,但不知你的话,下边儿的那些崽子们有没有往脑子里进。”矮胖子抓了几粒葡萄干放进嘴中咀嚼,觉得不合口味,转头吐在地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绸的小布兜来,解开绳扣,开始享受自己眼中世间最难得的美味。 “甘州这地方这些年咱们东厂的投入不大,发展不起来倒也正常。不过好歹也是洒了银子和人手进来的,若是连这妓院里的消息都不能尽数掌握,那罗福来也算是白跟了我一场。” 矮胖子点点头:“等等吧,看我们最后要等多久,看他什么时候能来,就知道他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正说着话,大厅中忽然想起几声惊呼:“漏雨了!!” “这地方怎么会漏雨?”刚有人发出质疑,紧接着便自己打了脸:“我擦,还真漏雨了?!”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抬头,只片刻,便发现了这“雨水”的来源,随后便是一阵笑骂:“哈哈,漏什么雨,这是漏了尿了。” “贾公子,这雨水可咸,别齁着了!” “岂止是咸,还带着味儿呢!” “哎呀我去,快离远点儿,可别糟了晦气!” “贾公子?贾公子?回回神儿啊?” “傻了吧!”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面对众人的调笑,那被尿了一身的贾公子确实是傻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歹也是富家子弟,哪里受过屎尿淋头的待遇,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受了这等待遇,羞、恼、恨、烦,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简单的交汇成了一种,那就是怒。 “好个狗太监,命都快没了还敢糟践爷爷我,来人,来人啊!贾三儿贾四儿!快给老子滚进来!” “公子,公子怎么了?”门外贾公子的两个狗腿子赶紧跑了进来:“出啥事了公子!” “把这狗太监给老子放下来!”贾公子指着头顶怒道:“老子要他的狗命!” “是!” 心很累,都进来看看吧 唉,心里挺难受,好多想说的。 其实写这本书猫儿没想过要借它飞黄腾达,只是出于爱好而已。猫儿曾说过,只要有一个人看猫儿也会坚持写下去。 昨天的订阅只有3个,也就是说,除了盗版网站一个,友情两个,所以现在一个看的人也没有了吧? 不想多说什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这一章。现实一点说,在不挣钱的情况下,又没有大家的支持,写书真的很难,很累。毕竟白天还要上班,晚上还要做饭照顾自己。 嗯。。。这样吧,下周猫儿还会照更,猫儿还是不求大家订阅,但您能来评论里说一句话,让猫儿知道您的存在吗?哪怕只是一句“签到”。 拜托了。 第二百零八章 洪狗子双手绑在一处高高的吊着,浑身上下青紫一片,脑袋肿的好像一个猪头,口鼻的血迹已然干涸。双眼也鼓胀的只剩两条缝隙,人,也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既然已经失去了意识,自然也就感知不到厅堂中众人的调笑,以及人群中那个贾公子暴怒之下即将加在自己身上的苦难。 其实也无所谓,人到了这种地步,肉体与精神的摧残也就到打了一个临界点,十成性命去了九成九,再吊上一会儿,或许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也就要死了。 “快点儿,快点儿,怎么这么笨!” “拿梯子啊,你拿个棍子能把他捅下来还是怎的。” “贾公子,你身边儿就跟着这么两个白痴,怎么长这么大的,可真不容易啊。” 在人们的戏谑声中,贾公子的脸色涨紫,神色由原先的羞恼转向狰狞:“没听到吗,还不快去搬梯子!” “是是,小人这就去。”贾三儿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杆子向后边跑去。 正在此时,一道寒光激射而出,扫过洪狗子的头顶,割断绳索,钉在了房梁之上。 残缺的身体砸下来,下面的人们惊叫着慌忙躲避,却早有一个身影站在下方,双臂前伸,稳稳的接下来。 “你,你是何人?本公子怎么没见过你?”贾公子惊魂未定,凝眉看着这抱着太监的翩翩公子问道。 公子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抽动,冷笑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向着角落的那张桌子走去。对于一个死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骂的,老子问你话呢!”贾公子愈怒,上前几步变要伸手阻拦。 “轰隆隆。” 甘州城的上空惊雷一声,震耳欲聋,贾公子心中一惊,身形一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一个阴森森如鬼似魅的笑声低低的响起,回荡在胡尘坊的大堂,萦绕在众人耳边,令人心悸。 “谁?” “谁在笑!” “装神弄鬼,有本事你出来啊!” “是谁?” 众人的注意力一时被笑声吸引,没在注意之前那救下房梁上太监的公子。 “是你!”还是贾公子一直盯着那神秘公子的身影,所以也第一时间发现了笑声的来源,原来是他同桌的那个红衣丑胖子在笑。 “你笑什么?” “你是谁?哪里来的?” 面对众人的喝问,云铮手捂着额头,胳膊肘支在桌面上,肩头耸动,似乎一时笑的都停不下来了。 夜雨泽,将手上还不知姓名的属下平放到桌面上,解下身上的衣袍为他盖上,复又探手捉起他的手腕,闭目验看其伤势。 狗脸判官苟小云站起身来,似笑非笑,扫视着堂中众人。 而之前还与他们坐在一起六臂阎罗东方寒如今却已经不知所踪。 不是善茬! 堂中的众人一时间被三人的气度以及诡异的笑声所震慑,竟无人敢上前。 “呵呵,哈哈。哈哈。。。” 丝竹之声不知何时散去,云铮似乎也终于笑的够了,缓缓的站起身,将手中小丝囊中剩下的点儿肉干儿底子碎末一股脑的倒进嘴中,咀嚼着片刻咽了下去,随后用手随意的一抹嘴角,幽然而尖细的声音取代了之前的笑声。 “咱家在京城待的久了,自以为天下大事小情无所不闻,没想到头一遭出京,便在这甘州城里开了眼界。 东厂是皇室鹰犬,侦缉天下。莫说一品二品的大员,便是什么国公侯爷的,杀得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偏偏在这甘州城里被欺负成了这样。水浅王八多,老话说的还真是在理。” 云铮将目光看向那贾公子,森然一笑:“咱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没兴趣知道。不过东厂在你头上拉了尿你好像很生气?” “你,你是东厂的?”贾公子面露不解,想不通东厂那怂货衙门什么时候出了这么硬气的人。 “是。”云铮笑着点点头。 “东厂的阉狗啊。” “东厂的也敢和贾公子这么说话?” “原来是阉狗啊。。。” 哄堂大笑,调侃声不绝于耳。 云铮只是微笑的听着,多年养气,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因一句死太监便拔剑杀人的粗鄙汉。 “住口!”一声大喝,罗福来终于赶到,连滚带爬的奔到云铮的桌前,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雨水淋漓也顾不得擦,磕头如鸡奔碎米:“属下甘州东厂守备千户罗福来,见过指挥使,见过夜司主,见过二档头。” “来的真快啊。”夜雨泽睁开双眼,叹了一声,随后抬掌落下,终结了桌上自己苦命的属下的性命。 云铮面沉似水,冷目寒声:“督主创立东厂,为的就是给咱们这些人们口中所谓的狗太监寻一条活路,少块肉,不代表就是猪狗一般的杂种。 多少年了,万万没想到,我东厂还有人会被欺负死了。” “罗福来。”夜雨泽接道。 “属下在,请司主大人吩咐。”罗福来赶忙应道。 “今晚在这破妓院里咱们东厂丢了一条性命。明天这个时候,咱家希望你能拿一千个人头来抵。” “大人,这。。。” “没听明白?那个字不认识,咱家给你说道说道。” “属下。。。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夜雨泽点点头。 “东厂在甘州城的腰杆子被打折了,没关系,再撑起来就是了,看好了,今晚,咱家就给你打个样儿,明天你就照着做就是。” 云铮说罢,腰间长剑在手,身形高纵,尖啸一声,半空中一招流星飞堕,长剑挥舞间,夺目的星光撒下,只是一瞬,亦或万年。再回神,众人眼中,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贾公子的右眼已被长剑贯穿,剑尖在颅后刺出半寸有余,死的已经不能再死。 “你失了胆气,咱家几个今日变给你壮壮胆,立下威风,记住,东厂,不惧任何人!” 夜雨泽持剑,苟小云执笔,以前一后,杀入了人群之中。残肢断骸腾起,血光夺目,惨叫声随响随落,修罗场在这个夜晚降临。。。 第二百零八章 魅惑 清粥一股,小菜及碟,菜色很清淡也很简单。 清晨,围坐在一张不大的八仙桌旁,云峥、苟小云、夜雨泽三人端着粥碗,就着小菜,享受着早餐时分的宁静。 功夫不大,屋外门廊里脚步声音响起,脚步声两轻一重,很明显来自于三个人。片刻之后,迈过门槛,走进屋子的却只有两个人,走在前边的是东方寒,而后边的则是罗福来。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停在门后,却没有出现,但凭几人的耳力自然能从气息中够听出,这没有出现的身影是一个女人。 没等三人发问,东方寒当先开口言道:“玉生烟,甘州有名的花魁。” 花魁,说的好听,其实不过就是一个身价高些的妓女。在座的三人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何要带一个妓女来此。 “指挥使,司主,档头。”罗福来跪在地上,轻声解释道:“这玉生烟是胡尘坊的花魁。。。” “那又如何?”云峥皱眉道。 “还是我来说吧。”东方寒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筷:“这女人是昨晚的事情的引子。说来也是他的一片孝心。”东方寒指着地上罗福来冲夜雨泽道:“本来他想着把这女人招来给你寻个乐子,便派了手下的孩儿拿着银子去谈,结果却没想到被那女人的护花使者给收拾了,也才有了后边的事情。” 顿了一顿,东方寒又道:“这女人有些古怪,我觉得大伙儿有必要见上一面。” “古怪?” 东方寒的话勾起了几人的好奇心,夜雨泽挑眉笑道:“京里边儿什么样的美人儿咱们没见过?你这冷脸儿的能说出一声古怪,那咱们可真是要见上一见了。” “你先下去吧。”东方寒冲罗福来挥手道:“指挥使大人说了要一千颗脑袋,昨晚上的不算,今天你的任务可是不清。京里带来的人手如今就驻扎在城外,昨晚我已经跟他们打好了招呼,你一会儿拿着令牌找柳细枝说话就是。”东方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铁令牌扔在地上。 “这。。。”罗福来脸上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应道:“属下领命。”双膝连捣几下,伸手捡起地上的令牌,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告退。 待罗福来离去,云峥冲着东方寒点点头,东方寒冲着门外扬声道:“进来吧。” “是。”轻柔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娇弱的身影走了进来。 在几人身前站定,双手合十,冲着四人施了一个佛礼,随后便不再动作,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就那么平静而又淡然的看着几人。 在座的四人中,云峥、苟小云还有东方寒对女人都不敢兴趣,可最起码的对美丑的辨别还是有的,这女人。。。怎么说呢,好像。。。也没那么好看? 当然,决不能说她丑,只能说是中上之姿而已。 如此一个平常之人,竟能闯下如此名头,实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这也是为什么东方寒将她带了回来,而不是让她与胡尘坊在昨夜一同化为灰烬。 三人将目光又转向夜雨泽,等待着行家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身负“行家”之名的夜雨泽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所谓的甘州城花魁,一双细目由上而下,看的很细,很慢,似乎想将她的身子都看穿。 良久, 夜雨泽疑声道:“你是个出家人?” “算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算是?” “身居红尘,心存净土。” “故弄玄虚。”夜雨泽嗤笑一声。 云峥开口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夜雨泽没有回答,而是又看向东方寒:“之前你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甘州城的花魁?你确定?” “恩,花魁。甘州第一的花魁。”东方寒点头肯定,回忆道:“昨晚你们把一楼清了,随后我带着孩儿们往二楼杀去,那场面简直难以想象,所有的男人,不论身份高低,好像都变成了傀儡一般,悍不畏死,舍了性命也要阻拦我们上三楼。我原本以为三楼是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结果。。。”东方寒一指玉生烟:“三楼就只有这么一个女人。” “悍不畏死?那帮嫖客?”苟小云一张狗脸聚成一团,好像个癞皮狗一般。 “裤子都没提,某一刻,就突然好像失了神志一般。” “邪术?或者是什么药物?”云峥猜测道。 “应该不是。”东方寒摇头:“不管是邪术还是药物,为何咱们东厂的人没事?那妓院里的女人也没事,只有男人中了招。” “我倒是好像知道一点儿。”夜雨泽沉默半晌,沉吟开口:“当年受督主器重,曾入武库一趟。在哪里边儿,我曾偶然间看到一本功法,里边儿有种描述倒是和这情况有些类似。” “哦?说说?”几人奇道。 “那功法的名字叫冰心法。”夜雨泽回忆片刻,轻声道:“冰心法这功夫我当初大概翻了翻,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用,只能让人心思平静,意念专注。与其说是武功,更像是一本养生的功夫。既不是内功,也不是外功。” “不是内功,也不是外功,那有个屁用,谁会练这种东西。”苟小云说这话的时候,人正围着玉生烟团团转,这边瞅瞅,那边看看,不时的还拿手捅两下玉生烟脸蛋和胸部,又或者拍拍她的屁股,嘴上啧啧有声,好像小孩子在玩着一个有趣的解密游戏。 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极尽侮辱的动作,玉生烟好像一具木偶,只是承受着,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周身上下已经失去了知觉,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口古井,无波。 “是没什么用。”夜雨泽耸耸肩,接着说道:“不过书上提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似乎这世间存在着一种功夫,只能女子修炼,同样的也没有任何的威力可言,但有一点,那便是可以令男人失去心智,颠倒疯狂。书中将这种。。。能力,称之为魅惑。” 第二百一十章 微雨裹惊雷 甘州城北,三千人的营盘一夜而起,不知何来,宛若神兵天降。 黑色的帐篷,黑色的旌旗,就连行走在其间的士卒也具是一身黑衣。 黑色,是这营地的主旋律,远远望去,便有一股沉重的压抑。 默然,无情,但看在罗福来的眼中,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归宿与使命。 营门两个黑衣守卫手扶腰间长剑,目视前方,对罗福来的到来似乎视而不见,但罗福来却敏锐的注意到,在自己与营门距离还有十步距离之时,对方的手握在了剑柄上,力道极大,青筋暴起。 站定身形,罗福来拱手笑道:“东厂甘州守备千户罗福来,受五档头东方寒之命,求见罚恶司副司主柳细枝,还请两位兄弟通报一声。”语罢,罗福来又从袖子中摸出之前东方寒给自己的那块黑色令牌双手递上。 此时,靠左边的那守卫好像刚刚看到罗福来一般,迅速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微微点点头,也不言语,也不接令牌,径自转身入营而去。 人都说东厂的番子霸道跋扈,无恶不作。但东厂中的人却知道,人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海面下,还有巨兽潜伏。 未几,脚步声响起,之前的黑衣守卫引着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由远及近。同样的黑衣,只是领口的位置绣了一圈金线,彰显地位的不凡。 “柳司主。”罗福来赶忙躬身施礼。 “是柳副司主,罗千户少说了一个字。”柳细枝低头看着罗福来,慢条斯理的说道。他的声音很难听,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尖细中又透着一股子沙哑。 “一样的,一样的。”罗福来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不一样,错了便是错了,难道罗千户还不承认吗?”柳细枝没有接罗福来的梯子,反倒一脸的叫真。 “额。。。是,属下知错。”罗福来僵硬的笑了笑,老实认错。 “恩,这才像话。”柳细枝点点头,负手而立:“说吧,找我何事?” 这就是柳细枝明知故问了,东方寒之前已经和罗福来说过他已与柳细枝打过招呼,罗福来一时也搞不清楚是这柳细枝故意刁难自己还是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应该不至于刁难自己吧,毕竟自己当年在京中之时,与他并无太多交集。 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罗福来小意道:“柳副司主,五档头给我令牌,要我来找您,请您配合我办件差事,指挥使大人交代的差事。” 柳细枝伸手接过罗福来手上的黑铁令牌,翻来覆去的验看一番,又将令牌递了回去:“既有黑心令,你的话咱家自然是要听得。说吧,是个什么差事。” “杀人,指挥使大人有令,要一千颗人头。” “呵呵呵呵。。。。”柳细枝侧头轻笑:“一千颗人头,可有要求?” “自然是有的。” “人头何在?” 罗福来回身一指:“甘州城中。” “你在此处等着,半个时辰后黑心卫随你入城。”柳细枝说完,转身而去。 不久,隆隆鼓声在如墨的营地上空回响。 。。。。。。 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一夜微雨裹惊雷,搅动周天风云。 边塞古城,天高皇帝远。胡尘坊的高楼化灰烬猛然间提醒了城中的百姓,原来所谓的天高皇帝远,只是一个错觉而已,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什么叫达官,哪个叫贵人,都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看来甘州城要变天了。” “最近还是夹着尾巴吧,我前阵子听我那表哥说,别看东厂在咱们甘州城里活得和狗一样,真到了南边儿,那都是杀人不眨眼凶人。” 路边茶肆,街头酒家,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还不一定怎么着呢。甘州不同于中原,虽然还归朝廷的管辖,可塞上坝下,西域吐蕃,哪个又是易与的,有些连话都说不明白,手里的刀就是鼻子下边儿的嘴,东厂的太监不讲理,他们连理是什么都不知道,嘿嘿要我说,可有热闹看了。” “就是就是,反正与咱们也没啥关系,过咱们的日子,看他们狗咬狗才热闹嘞~” 年轻人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响,后脑勺冷不防的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个马趴。 “谁啊!你娘。。。额。。。爹。”年轻人转头看到是自己的老爹,顿时没了脾气。 “吃饱了饭就胡咧咧,也不怕掉了脑袋!”老汉瞪着眼睛,抬手还要再打。 “不敢了不敢了,爹你给我留点儿面子啊。”年轻人捂着脑袋往地上一蹲,忙不迭的求饶。 “哼。”老汉恨恨的踢了自己儿子两脚,环视一圈,低声道:“别吃饱了饭乱嚼舌头,都没事儿干了?甘州城怎么样也轮不着咱们这些个穿草鞋的做主。热闹也是谁都能看的?记好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没事儿的都回家待着,这几天别乱晃悠,小心丢了小命!” 这老汉姓马,原是甘州府衙的捕快头,在百姓间素有些威望,如今皱了眉头,自然无人再敢炸毛。 “诶诶。” “老叔说的是,我们这就回。” “走了走了。” 三言两语,人群散去。年轻人又从地上站了起来:“爹。。。” 老汉“呸”了一声,一口老痰吐在地上:“回家,你娘刚还找你,也不知道干啥。” “哦。”年轻人挠挠头,低头跟在老汉的身后。 走了几步,年轻人许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又或者纯粹是没话找话,见四下无人注意,低声问道:“爹,你说这最后谁能赢啊?” “谁能赢?”老汉下意识的望向城中甘州府衙的方向,踌躇片刻,叹了一声:“谁知道呢,总之这几天还是缩着点儿脖子,甘州城的天说不定真的要变了。” 面对自己的儿子,马老汉发出了如斯感慨。而与此同时,几顶不起眼布篷小轿异常低调的在城中穿行,不久后又不约而同的在甘州府衙的后院汇合。。。 第二百一十一章 黑心卫 甘州城府衙后宅的一处明堂之中,再最后一个该来之人来到后,门窗紧闭,还掩着厚厚的帘子,日上当空,万里无云,但这明堂里却漆黑幽暗。若不是几盏小灯摇曳,恐怕互相间连长相都看不清楚。 四周围无数守卫巡视,但却没有一人接近明堂三丈。他们的职责就是保证屋中大人物们的交谈没有只言片语落入外人耳中,这个外人,也包括他们自己。 “明公,这东厂的太监们是什么意思?猛龙过江,要在这甘州城中改天换地吗?” 贾正振臂嘶喊,须发皆张,其怒已极:“我的儿子死了,不要紧,我还有两个,我还能再生。但外边还有人被杀成了一个绝户,他们怎么办?诸位公台将爷,还请看在我等平素恭谨的份上,给我等指一条明路啊!” 贾正说到这里,撩袍下拜,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不再抬起,等待着在座诸人的应答。 在这甘州城的一亩三分地上,贾正算得上是一个头脸人物,虽然只是一个药材商人,但生意做得大了,身份地位自然也就不同。再加上会做人,善言谈,在上流的圈子里很吃得开。 也正因于此,他才会被外边的众人推进来“陈情”。 其实事情的经过如何,哪里还用的着他来说,在座的众人早已心中有数,让他进来只是给下边一个态度而已。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中,可能的话,当然要对下边的人照顾一些,可若真有必要,一群贩夫走卒一般的人物,说扔也就扔了,还用的着顾忌些什么? 眼下的局势,就好比站在一处三叉路口,一条是敌,一条是退,还有一条是忍。想明白了利弊,做出决定也就是了。 “别看东厂在这甘州城里和一群丧假狗一样,吃口饭食都要看咱们的脸色,可这不过是因为那罗福来本事不济,当初刚来的时候又被咱们吓住了而已,现在东厂来了一个指挥使,一个司主,一个副司主,还有两个档头,城外更有三千黑心卫,贾正,你想让我们给你做主也不是不行,但这代价太大,你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吧。” 甘州锦衣卫镇抚使毕天火的声音粗犷,看似憨直爽朗,但背地里阴谋算计,斤斤计较的名声可比他镇抚使的名声还要响上三分,此刻一开口,便见了血,说是要时间考虑,其实关键的还是那句“代价太大”,这就是向贾正要好处了。 贾正自然不会不明白毕天火的意思,不敢装傻充愣,直接了当的边接道:“毕大人,小人进来的时候已经与众位当家的谈过,大家都是一个意思,只要能出了这口气,再大的代价我们也愿意背,绝无二话。更有那绝了嗣的表态说,只要您说得出,他们便做的到。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这是哪里话,难道我们还缺你那点儿钱吗?”在座的一个胡商打扮的西域男子晃动着手指,怪腔怪调的说道:“你们那些钱,其实也不过就是我们漏下的一点汤水,平时拿你们的好处不过就是交个情分,现在再说钱的事情可没什么意思了。” 胡商名叫赛巴斯,乃是西域商盟的二当家,西域商货入关,十中有七都要从他的手中出货,自然有底气也有实力说出这种不差钱的话来。 “毕大人。”赛巴斯看向毕天火,疑声道:“中原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此来甘州,身边护卫倒是带了几人,个顶个的都是高手,你所说的什么东厂的指挥使也好,档头也好,也不过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人,我还不放在心上。只是你说的他们带来的什么三千黑心卫又是个什么路数?” 在座的众人对于中原京师的消息不甚灵通,对于黑心卫之名更是闻所未闻,这种事情自然只能问锦衣卫出身的毕天火,相信也只有他能给个答案出来。 “黑心卫。。。呵。”毕天火摇头苦笑:“纪大人前不久曾给某家送来一份关于东厂的消息,其中便提到了这黑心卫。” 环视众人,毕天火肃声道:“东厂黑心卫,不同于一般的兵丁,他们清一色的,都是太监。” “太监?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赛巴斯不解道:“太监这东西,连男人都算不上,尿个尿都不利索,举着刀子还能杀人?” “胡子你有所不知。”毕天火解释道:“也不知那东厂厂公从哪里得来一本奇特的武功,什么名头我们纪大人没说,不过锦衣卫多方打听,对这武功倒是有了些了解。、 这群太监练的武功其实算不得什么神功绝技,充其量也只能让一个人达到二流的水平,而且还得是十几年勤修苦练才行。” “十几年的勤修苦练,东厂的成立到如今还没有十年,这么说他们的功夫也高不到哪里去喽?” “不,恰恰相反。”毕天火摇头,声音苦涩:“他们的功夫有个特点,便是同样修炼者门功夫的人彼此功力可以叠加。” “功力叠加?” “对。叠加。”毕天火点头:“你们对武功这东西都有点儿了解,当也知道,每个人的内力蕴含着自身的精气神,互不相容。若是渡到别人体内,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场哪怕练的是同种功夫也不行。 可城外那群太监练的这功夫却恰恰打破了这门禁制,彼此功力能够完美叠加,也就是说,大概十个三流功力的人互相叠加,其出手的威力便能达到二流,而三千个练了这门武功的人,你们自己想想吧。” “不,不会吧,”赛巴斯恐惧莫名:“三千人合力?便是飞鹰山的大长老恐怕也会被轰杀至渣了,那他们不是无敌天下?” 良久,一个黑衣文士开口说道:“也没那么夸张。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两军对冲,哪里会让他们三千人合力?各自为战之下,用出恐怕就没那么大了。” “大不大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将军,你可有把握?”毕天火看向出言的黑衣文士,沉声问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斗 “把握?”毕天火点了名,吴将军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挑眉问道:“什么叫把握?两军对垒,哪怕那三千个人个顶个的都是一流高手,在我眼中,和三千头猪,三千条狗也没什么分别。铁甲连环,万箭其发,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处?” “这么说。。。”众人眼神一亮。 “可问题在于,老夫还是我大明之将,手下的儿郎也是大明的兵,吃的皇上的饷。东厂的番子不是流寇,不是马匪,你让我用什么由头去和他们打?” “凭吴将军的威望。。。” “威望有个蛋的用。”吴将军冷哼一声:“朝廷没有对不起我们这些当兵的,老夫威望再高,也不可能领着他们公然和朝廷作对。想让老夫出力没有问题,你们给个由头就行。” “由头。。。” 屋中一时间陷入沉默,只余桌上火光摇曳。 吴将军出手的条件已经给出,可他们实在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毕竟这群太监上头可是有人罩的,随时可以上达天听。不可能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给一群下人出气用。 “咳咳。”两声清咳响起,坐在正上手主位上的身影站了起来,一双鹰眸四下环顾,在吴将军的脸上停了片刻,又在左手边的一个胡子拉碴,一身羊膳味的虬髯汉子脸上划过,最后,又看向了正中仍未起身的贾正脸上:“听本官说两句吧。” “齐大人。” “齐公。” “大人请说。” 众人纷纷直了直腰杆,端正神色。但从这一点便可看出,这开口的中年文士身份地位的不同。 “有些话不方便明说,但有些话在这个位置上又不得不说。”齐国忠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叹了一声:“江湖上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把戏本官不懂,也不屑于去钻研,可朝堂争斗之凶险,人心阴暗之叵测,本官却还有些心得。 咱们几个人中,吴将军统领边军五万铁骑,威震三军;毕老弟镇守锦衣卫为我等侦缉情报,联络朝中;赛巴斯财货雄厚;胡车儿在草原上引弓十万。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让日子更好过些。 天在头顶,咱们享福。天塌下来了,咱们五个自然也要顶着。” 说到这里,齐国忠买不上前,微微躬身,作势要将地上的贾正扶起来。 “不敢劳大人费力。”贾正赶忙起身。 “没什么费不费力的,本官虽然身体不好,但扶一个人的力气还是有的。”齐国忠温和的说道,拍了拍贾正的肩头:“本官和你交个底,你们的事情,本官一定会管,而且会管到底。可具体本官和几位朋友要如何做,现在却不能和你说,你可明白?” “小人自然是明白的。”贾正点头:“小人被大家推进来,也不过就是想听大人给句准话,其他的自然不敢奢求。” “好,很好。”齐国忠点点头,笑道:“本官就喜欢你这知进退的态度。你要准话,本官给了,那现在。。。” “小人这就出去,让大家伙儿散去。”贾正赶忙接道:“几位大人慢谈,小人这就告退。” “去吧。”齐国忠挥了挥手。 送走了贾正,屋子里只剩下齐国忠五人。 “方大人,你的意思。。。要和东厂的那群太监们拼一把?” “拼,自然是要拼的。可也要分个时候。”齐国忠的神色在贾正退出去的时候便已经沉了下来,阴森森令人心悸:“咱们是有些实力,可鱼死网破的结局你们谁愿意接受? 更何况,就算咱们现在出手,恐怕也来不及了,毕老弟你说呢?”齐国忠看向毕天火。 “确实来不及。”毕天火咧嘴一笑:“某家手下的儿郎们打听到一个消息,昨晚在那个太监死后,东厂那个指挥使放了狠话,今天戌时之前,他要一千颗脑袋给那太监祭奠。” “一千颗脑袋,战场上算不得多,但在这风平浪静的甘州城,突然死上一千个人,事情可就大了。你们说说看,这一千个人头回是从哪里出?” “若那什么指挥使是认真的,那恐怕咱们手底下恐怕也剩不下几个人了。”吴将军突然叹了一声。 “呵呵,齐公,有句话咱们可要说在前头。”赛巴斯突然没由来的说道:“我们西域的钱给的不是你,而是给的甘州知府,你做的稳这位子,该给你的钱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你若坐不稳这位子。。。” “怎么?本官这堵墙还没倒,你赛巴斯就要推?你听好了,就算本官倒了,想收拾你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吧。”赛巴斯耸耸肩,笑道:“我赛巴斯也没有别的意思。咱们的胡尘坊昨夜毁了,原因。。。听说好像与令公子有些关隘?” “你到底想说什么?”齐国忠的双目微眯,透着一股子狠厉。 “我想说的很简单,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把他交出去,或许就雨过天晴了?” 赛巴斯话音刚落,只见毕天火与吴明福起身站到了齐国忠的身后,冷冷的看着赛巴斯。 “赛巴斯。”吴明福先开口道:“你此刻踩得还是我大明的土地,你能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我们三个看上了你的钱而已。离了你,大不了你那几个钱我们不要了,可你若惹得我们不快,不知道你回去了之后,爱德会不会留你那颗脑袋。” “吴将军还是宽厚,能容他回去再死。要我说,直接把他扔到某家的锦衣卫衙门,让他死都死得不痛快。” “你们!”赛巴斯突然一愣,似乎没想到毕天火和吴明福会力挺齐国忠。 “赛巴斯。中原地界,还容不得你个胡子颐指气使,所以啊,还是听老夫把话说完的好。”齐国忠说完,也不理赛巴斯脸色难看,转头冲着毕天火和吴明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两位的心意本官心领,可本官那个混账儿子老夫却是不想保,也保不了了。听我说完!”齐国忠伸手止住两人开口,又道:“本官外宅还有两个儿子,这个不要也就不要了。舍了他一个,咱们也好有时间周旋。这一次,为了本官自己,也为了两位老弟,咱们要和东厂的太监们斗上一斗!” 第二百一十三章 狗字纹身 “东厂办事,挡路者死!” 一声厉喝在城门处响起,再回头时,黑色的洪流已汹涌而来。 “啊!别推我!” “快让开。” 城口的行人仓皇躲避,守城的兵丁也顾不得自己的职责,连滚带爬的闪向一旁,尽力的为这群黑衣死士让路。 “妈的,平日里看着东厂混的不咋地,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势力。” “吓死我了,你没看着,刚才差点儿没撞着我。” “这不是没撞到吗。”一人指了指城门洞中的两团血肉烂泥:“刚才也没看清是谁,现在也彻底看不清了。” “造孽啊。” “唉。。。” 三千黑骑入了城,速度也就难免降了下来,城中的道路不宽,行人阻碍,摊铺被打翻在地,百姓们看过来的眼神愤怒中带着恐惧,却没有人真的敢坡口大骂,毕竟没人与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看到了吗?”马蹄踢踏,柳细枝侧首轻笑:“怒也好,哀也罢,却没有人敢出声,更没人敢反抗。拦我东厂的路,便是与咱们督主作对,便是与皇上作对。而这个天底下,只有两种人有这个本事,一种是还没生出来的,而另一种。。。就是已经死了的。” “是是,柳司。。。” “嗯?” “柳,柳副司主说的极是,属下心中深以为然。”罗福来脸上带着一丝潮红,感受到了肆虐的快感,多年的压抑,一朝翻身,这种感觉,令人迷醉。 “还有多远?”柳细枝问道。 “前边巷子左拐,再过上三条街,有一处宅子,是贾正。。。” “别和我说名字,说位置就行了,死人的名字知道有什么用处。”柳细枝哼了一声,随后又有些疑惑,有些不满的看着罗福来:“记得你也是京中出身吧?” “回柳副司主的话,小人当年也是烂人巷的。” “烂人巷啊。。。” 提起烂人巷两人脸上都不禁闪过一丝缅怀,苦苦挣扎到随波逐流,最后又莫名其妙的一飞冲天,如同一场梦幻。 “能从那里边爬出来,又入了夜司主的法眼派到甘州这地方当守备千户,说明你这人也是有些本事的。”柳细枝奇道:“甘州虽远,京中对你支持也不算多,可你好歹也挂着咱们东厂的名头,你的武功应也不会太弱,可如何在这里却被欺负成这个样子,连着咱家也面上无光。” “。。。。。。”对于柳细枝的问话,罗福来一时沉默,面色变幻,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唉。”罗福来叹了一声,伸手扯开衣领位置,露出自己的右边锁骨位置,柳细枝目光陡然一凝,只见罗福来锁骨位置赫然刻着一个红字“狗”。 这种带着侮辱性的字眼自然不会是罗福来自己所为。 “小人的武功与几位司主,档头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但当年办了些小事,受督主恩典,也是如果武库的。小人资质愚钝,所以便选了‘一串鞭’这功夫。”见柳细枝面色茫然,似乎没有听过这功夫,罗福来又解释道:“一门横练功夫,只要不破身,日积月累的倒也有些威力,只是用的时候身体骨节噼啪作响,所以名为一串鞭。” “哦,横练功夫。”柳细枝点点头,表示了然。 “副司主当知,练肉身横练的功夫的人,对于自己的身体最为了解,真气上下,由皮至骨,无所不及。但有所动,必然立时反应。 当年我刚到这甘州城中,原也想着大干一番,扬我东厂威名,为督主,司主们露脸。可谁想什么都还没做,只晚上睡了一觉,早上起来,身上就多了这个印子。” 平淡的叙述,无悲无喜,但细思之下,却让人毛骨悚然。 “会不会。。。是你被人下了药了?若是中了迷药,倒也。。。” “不会,”罗福来肯定的说道:“副司主当知,咱们这些坏了身子的,心思最是阴暗不过,看谁都要提防一手。初来乍到的,属下自知定会动了别人的利益,所以那天连官面上的一些应酬都推掉了,一应吃食都是我到街上随便买来对付一口,不会被人下药。更何况早上起来头不昏眼不花,身体也未有不适。若不是我梳头的时候照了镜子,恐怕这印子还不知道何时才会看到。” “这甘州城竟有人能使动这等高手,但不知是何方神圣。” 话说到此处时,两人已策马来在了一处四进大宅的门前停下。 “贾府?”柳细枝看了看府门上的牌匾:“是这儿?” “这是第一处。当能给咱们搞来几十颗脑袋。”罗福来点头答道。 “行了,交给咱家了。”柳细枝抬手一挥,吐气如雷:“围、推、一个不留。” 随着柳细枝一声令下,身后黑骑番子分出五百骑四面合围,又有五百骑默然下马,拔出腰间利剑向着府门掩杀而去。 “你!你们是谁?可知。。。” 门子大惊,本能的呼喊,但话还没说完,人头便已落下,猩红的鲜血顺着腔子高喷而起,染红了头顶的牌匾,再然后,愈发凄厉的惨叫呼喊在内宅中响起。 “高手又如何。”柳细枝突然开口,语气轻蔑:“三千黑心卫面前,无有一合之敌。” 柳细枝伸手一指身后的两千肃立黑骑看着罗福来:“咱们就这么一家一家的杀下去,今天,明天,后天,总能把那些个魑魅魍魉给拽出来。到是候。。。哼。。。他们敢在你身上纹个‘狗’字,咱家便把他学胳膊断腿,让他变成一条真狗。” “多谢副司主大人。” “自家事,不足谢。”柳细枝摆摆手。 远远地街角,贾府的主人凄厉的嘶吼在响起的一瞬被人捂住了嘴巴,咽回了肚子。 “老贾,老贾,不能啊,不能上去!” “对啊!你要上去了,连你也活不了!” “留的青山在,不怕。。。” 数人奋力拉肩头抱腰际的按住贾正,不愿他去送死。 “我。。。”贾正奋力挣扎,打开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正要呼喊,猛然间脑后一疼,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第二百一十四章 打算盘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青侍卫想先听哪一个?”顾云烟右腿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的,纱裙自然垂下,双手交叠搭在膝头,挑眉看向对面的青丝断。 “顾掌柜的跟我说三天给答复,今天才不过第二天便有了消息。真是好本事。”青丝断拱手称赞,想了想,笑道:“先好后坏,好消息也容易变成坏的,先坏后好,坏消息说不定也就变成了好消息。顾掌柜觉得呢?” “呵呵,青侍卫说的好有道理,可我偏要先说好的。”顾云烟妩媚一笑:“人我找到了,就在甘州城中的悦来客栈。” “身边有谁?” “只剩赤水流一人。” “白鹿鸣和。。。” “白鹿鸣和黄沙卷?他们想杀玲珑公主不成,被赤水流击退,二人退去,如今不知所踪。” “赤水流把白鹿鸣和黄沙卷击退了?”青丝断眉头紧皱,觉察到其中的蹊跷,不论如何构思,他也想不出在哪种情境之下,赤水流能一人护住玲珑公主的同时将白鹿鸣和黄沙卷击退。 半晌,青丝断蔚然一笑透露出几许阴柔之美:“找人是在下与顾掌柜的交易,找到了本是应该,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顾掌柜的说赤水流一人在玲珑公主身边,不知这个消息是好还是坏啊?” “好坏还要你自己想,”顾云烟微微一笑:“第二个消息,玲珑公主目前还是安全的,因为他身边多了四个人。” “谁?” “沈红仙、古月真、方君、欧阳。”顾云烟玉唇轻启,吐露四个名字。 青丝断左思右想,实在不觉的自己有听过四人的名讳,不禁疑惑的看向顾云烟。 “这四人中,沈红仙是金针沈家的家主、古月真是东厂厂公的徒弟,欧阳是东厂厂公的掌上明珠,至于那个方君。。。身份来历尚未查明,但似乎也有些来头。” “东厂厂公?”顾云烟话中连续两次提起这个人物,还刻意的加了重音,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只不过青丝断的眼中依旧一片茫然,对于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他依旧十分茫然。 “真是的,连东厂的厂公都没有听说过,难道你们时瞎子聋子不成?”顾云烟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起身迈步向房门走去:“你出银子让奴家给你找人,奴家找到了,还送了你两个消息,这可是破了天荒了,就到这儿吧,接下来你要走,奴家不拦,你要留,可要付钱了~” “顾掌柜的留步!” 就在顾云烟半只脚都迈出了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意料之中的挽留。脸上得意的一笑,随后将笑容隐去,别过甄首,两双妙目望向青丝断:“青侍卫还有何事?” “顾掌柜的。”青丝断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苦笑道:“青丝断孤陋寡闻,确实没有听过东厂的名号,更不认识什么东厂厂公。 塞外漠北,消息闭塞,可在下好歹听过顾掌柜的名头字号。一买一卖,童叟无欺。轻易不占人的便宜,更从没有被人占了便宜的时候。” “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家一个弱女子,被人占便宜的时候可是不少呢,只是青侍卫没有看到罢了。”顾云烟叫了一声苦,随即将门合上,又来到桌边坐下。 “是,你是吃过亏,可占你便宜的人如今都变成了大粪,当我不知道呢?”青丝断心中暗笑,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顾掌柜的买一送二,在下可不敢当那占便宜的人。身上最值钱的夜明珠已经给了掌柜的,如今身上也就剩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也不知顾掌柜的看不看得上,而且有些事也还要顾掌柜的指点一二。” “呵呵。”顾云烟下巴微抬,对桌上的小盒似乎视而不见,也不打开看看,直接说道:“青侍卫识趣,那奴家也就有话直说。 那黄沙卷确实心怀鬼胎,但心里到底打个什么算盘,奴家可就不知道了。送你两个消息报酬不用你出,而是有事要你们公主帮个忙。” “玲珑?”青丝断闻言愕然,随即略显戒备的看向顾云烟:“顾掌柜的要我家殿下帮什么忙?” “别紧张,一桩小事而已。”顾云烟摆了摆手,随后在桌上一拍,顺势起身:“你们公主似乎搭上了东厂的关系,如今东厂大批人手就在甘州城中,奴家怀疑东厂的厂公可能会亲自驾临甘州。奴家的要求很简单,若东厂厂公不来便也就罢了,若他来了,奴家要见他一面,烦请你们公主代为引荐。” “这。。。”青丝断脸色犹豫:“倒不是下推辞,只是不知我家殿下是不是真有这个面子,就怕到时候事情办不成。。。” 顾云烟豪气道:“只要她办了,我自然会知道,成败都不怪她便是。” 青丝断仍旧摇头:“顾掌柜的,听你话中意思,这东厂厂公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是否方便透露一下掌柜的想见他作甚?若到时候。。。恐怕我家殿下。。。” 青丝断话没点透,但意思却很明白。 他是怕到时候顾云烟对那东厂厂公做什么不利之事,牵连到他们自己。 “放心,奴家见他,是想和他做笔买卖,不会害他的。” “什么买卖?”青丝断追问。 “大买卖。”顾云烟诡异的一笑:“谋天下的大买卖。” 。。。。。。 客栈大堂,由于临近互市,投宿的客人也稍稍多了一些,不起眼的桌子上,四个一身锦袍,头戴帷帽的不起眼的人,慢条斯理吃着桌上的小菜。 某一刻,其中一人帽檐的黑纱下喃喃的低语:“谋天下的买卖?” “什么?”三人没有听清楚,其中一人问道。 “呵,没事,只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而已。”摇了摇头,徐如意回道。心中却还在思索自己耳中所听来的消息。 一个边塞“小城”外的鸟不拉屎的客栈老板娘竟然想和自己谈什么谋天下的买卖? 他被勾起了好奇心。 第二百一十五章 初会 无事可谈,心有牵挂。 青丝断背着还如来时一般,背着自己的那把没有出过鞘的长刀,跨着自己的那批红马,绝尘而去。临行时,心有所感的向着身后那简陋的快活林客栈看了一眼,寻找刚刚才出现的那令他芒刺在背的目光,当然,除了沐浴在烈日金鳞下的木屋,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目送着青丝断远去,顾云烟扶着二楼的栏杆,向着楼下搭眼一扫,骂道:“大屁股,怎么又剩你一个人收拾了,狗腿和猪头那两个王八蛋又哪里去了?” 饭时已过,堂中如今只剩下三桌客人在喝着粗茶聊闲天,其余的料想应该都已经回房歇息去了。 但活不忙,伙计就不用干活了吗? 天下没有这个道理,顾云烟的快活林中更加不会有这种规矩。 “他们俩去后厨找老吉催菜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就这么三桌人,还催。。。。什。。。么。。。催?”后半句顾云烟说的很慢,因为他注意到了大屁股的手势和眼神。 店里特有的手语,挤眉弄眼的将自己所想表达的意思传给了楼上的顾云烟,一番手舞足蹈的最后,向着堂中的三桌客人分别指了一下,又向着中间的那桌直了三下:老板娘,这三桌情况不对,恐怕来者不善,我们对付不了,狗腿和猪头去后厨抄家伙顺便叫老吉来帮忙。 收到大屁股的讯息,顾云烟妙目向楼下看去,三桌客人,紧紧相邻,两边的两桌倒还好,低声说着什么,中间的那桌如果刻意的忽略他们头上那漆黑的帷帽,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可吃饭的时候戴帷帽实在有些不像样子,也很不方便。 再看左右那两桌装模作样说着话的,顾云烟凭借自己鹰隼般的眼力,自然注意到,他们交谈时眼睛都死死的盯着中间那四个帷帽客,手在桌上,刀剑就在手边。不须怀疑,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家伙砍向自己的目标。 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是那四个帷帽客? 还是自己这快活林? 又或者,他们的目标还没有来? 顾云烟心思急转,正要出言试探,一个声音从某一顶帷帽下响起:“顾老板,咱家初来乍到,路过此地,本想在你这快活林中吃点儿东西,洗洗风尘,没想到却要给你添麻烦了。” “咱家?”顾云烟眼神一凝,随后莞尔一笑,媚声道:“公公说的哪里话,客人出银子,店家收银子,明码实价的买卖,只要银子够,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顾老板认银子?那事情就好办了。”那声音清脆尖细,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以及不容质疑的气势:“不知你这里砸烂一张桌子要价几何?打碎一把椅子须银几两?若是要伙计把地重新擦洗一番,又要给多少钱啊?” “桌子一张十两,椅子一张五两,若是要擦地,那就要一百两了,毕竟人血这东西。。。擦起来可很费功夫。” “恩,有理。老化,钱带够了吧?” “足足的。” “一会儿记得找顾老板结账。” “是。” 化鹏飞放下筷子,起身向楼上走去。 一顶帷帽摘下,露出一张妖冶绝世的面容,为这快活林的大堂平添了一丝异彩:“跟了这么久了,咱家也烦了。 你们吃了这么半天,相信这断头饭吃的也饱了,还不动手?放心吧,顾老板要的赔偿,咱家还出得起。。。” “兄弟们,动手!”一声爆喝,两旁众人拿起桌上刀剑,一脚踢翻身边桌椅,呼喝一声,刀光剑影,便向着座上三个帷帽客劈去。 “不知死活。” “。。。。。。” 房天佑和南宫彩云一人立爪,一人拔剑,帷巾扬起的瞬间,血色四下蔓延。。。 徐如意没有起身,没有防备,甚至手上的茶杯都没有一丝颤抖,仍旧向嘴边送去。轻饮一小口,旋又放下。 “阉宦奴狗,人人得而诛之!” “弟兄们,为天下大义公理,死有何惧!” “杀!!!!” 江湖侠士们悍不畏死,围绕着方桌,以八敌二。 方寸间的战斗,使出了浑身解数,欲求突破房天佑与南宫彩云的封锁拦截,又或者,他们只是想在死前砍上那坐着的厂公一刀? 徐如意左右看了看,摇头轻笑:“五虎断门刀、鸳鸯腿、披风刀、折柳剑、罗汉拳。。。呦,。。还有用太祖长拳的。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把式,就敢来找咱家的麻烦,你们是来给咱家逗闷子的?” “噗!” “咔擦!” “嗤!嗤!嗤!” “嘶~” 刀剑入肉,头断骨折。 八个人,一口茶,两句话的功夫,便都去了九幽阎罗那里报到去了。 “倏~”南宫彩云将手中的霜缓缓地插回腰间的剑鞘。 “啪啪啪啪”房天佑双手上下错动,拍了拍,发出几声脆响,将手上的红白粘稠之物甩在地上。 “老板娘?算算吧?一共多少钱?”站在顾云烟的身侧,化鹏飞笑着提醒道。 “九阴白骨爪。。。十步一杀。。。”顾云烟喃喃自语,随后又转身看了看化鹏飞:“这快活林的楼梯年久失修,走起来晃晃悠悠,咯吱吱作响,可大爷上楼却声息皆无,有若浮萍。天下间有此等轻功之人,屈指可数。 而身边又恰好有人会九阴白骨爪和十步一杀的人。。。你是云龙九现化鹏飞化大爷吧?” “微末小技,顾老板见笑了。”化鹏飞摘下头顶帷帽,颔首一笑。 “不敢不敢,奴家哪里有胆子敢笑化大爷呢。”顾云烟屈膝一福:“承惠,统共。。。一百六十两。。。” “好说好说。。。”化鹏飞伸手入怀。 “黄金。”顾云烟狡然一笑,好像刚刚从农家偷了一只肥鸡的小狐狸。 “额。。。”化鹏飞愕然。 “怎么了?”顾云烟无辜的看着化鹏飞,摊摊手:“是奴家没说明白,还是。。。。” 第二百一十六章 清扫 “黄金便黄金,掌柜的你可要收好了。”回过神来,化鹏飞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一沓子银票来,随意抽了两张,也不看。 顾云烟只拿眼一扫,便已看清这都是,千两一张的面额。一百六十两黄金,按民间通价,也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化鹏飞给两张,显然是多了。 “哎呦大爷,你这可是两千两银票,却是给的多了呢,呵呵。”顾云烟退了一步,冲着化鹏飞笑着,却没有伸手接。 “怎么,多些不好吗?多的就送你了,就当是你的辛苦钱。”化鹏飞仍在笑,但那眼神却有些发寒:“难道顾老板不喜欢钱?” 他是有钱,也不差钱,但这不代表他喜欢这种被人戏耍的感觉,相信徐如意也不喜欢,但他没出声,他也不想当场发作。 “人家喜欢钱,但却更喜欢比钱还要值钱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东厂厂公的一句话。” “顾掌柜的好本事啊。”徐如意抬头笑道:“几张破烂桌椅,便开口要咱家一千六百两银子,反手又轻飘飘抹去。杀了八个人,咱家反倒欠了你一个好大的情面。好厉害,我看便是天下第一商贩张万华,在这倒买倒卖的本事上也比不得顾掌柜的你啊。” “厂公见笑了,奴家不过是与您开个玩笑,逗您一乐。”单手扶在栏上,脚尖一点,婀娜的身段飘若惊鸿,飘飘落下。妩媚的掐着一个兰花指,将额前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这一刻,连顾云烟自己都禁不住想象自己的妖娆:“这印象分可是加满了呢~”顾云烟暗笑。 “顾掌柜的,”徐如意眼神古怪的看着顾云烟,幽幽道:“现下除了你,只有我们四个人,你既然知道我是东厂的督主,当知道我是个太监,你在我面前做出这番媚态,可是在羞辱于我?” “额。。。”顾云烟脸色一僵,闪过一丝尴尬,心中暗啐了一声:“桥没眼颁给瞎子看,都忘了你是个太监了。” “哎呦,我的厂公大人,奴家可没有那个意思,也没那个胆子。只是有些。。。习惯了。”说着话,泪光闪闪,好像变了个戏法,不知真的,手上就多了一方绣帕,在眼角左右沾了沾,涩声道:“奴家在这边塞苦寒之地,身边都是些豺狼虎豹。除了这幅身子,哪里还有别的本钱。。。呜呜呜。”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俏模样,梨花带雨的啜泣声,便是徐如意也不由得有些怜惜之意。 只可惜,帅不过三秒,美不过一分。 手帕还没放下,门外呼喝声响起,震耳欲聋。 “老板你放心,有我狗腿在,定护得咱们店里周全!”这是狗腿的声音。 猪头也赶紧大声表达忠心:“妈的,我老猪的刀也好久不开张了,正好老吉后厨又缺材料了,倒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 “。。。。。。” 老吉最晚进来,没有说话,因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聋子,但手里拎着两把硕大的菜刀,琳琳寒光,摄人心魄。 三人杀气腾腾,摆出一副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态势来。 这边还在发愣,门口柜台后正在扮演着隐形人的大屁股一个高蹦起来,一手一个揽着猪头和狗腿拼命的向外赶,一边还冲着老吉使眼色:“快走快走,搞错了,老板正说正事儿呢!” “行了,来都来了,也别走了。”徐如意回过神来,摇摇头,失笑道:“顾老板,这打打杀杀的咱家也算是司空见惯,可杀完了还要吃得。。。哦,也不是没见过。” 站起身来,徐如意向着门口方向行去,与猪头和狗腿几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冷冷的一瞥,一股无形的杀意震慑,令几人冷汗直冒,只有那老吉微微低头,看不清面容。 “地脏了,洗一洗。另外。。。烦请顾掌柜的安排四间上房。记住。。。”徐如意脚步迈过门槛,转头微笑,如三月花开:“咱家不喜欢生人的味道,烦请顾老板照顾则个。” “不喜欢生人的味道?”顾云烟微微愕然,有些不明白徐如意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亦或者。。。顾老板是在装糊涂?”楼上化鹏飞探头笑道:“督主不喜欢生人的味道,那就把生人都赶走不就行了?” “赶走倒是好办,可要都赶走的话。。。”顾云烟有些踌躇。店里如今具体有多少人她没什么数,可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十人,天南海北,关内关外的,复杂的很。 有些脾气好的还好说,给些银子,或者亮亮家伙,便也就打发了。可那脾气暴的,尤其是塞外的蛮子,一个个话都说不明白,偏偏脾气又臭又硬。若是不收你的钱,拿就真没辙了。你敢亮家伙人家抻着脖子就敢和你干。 若只是一个两个的还好说,杀了也就是了。可人要是多了怎么办?总不能都杀了吧? “怎么很为难?”似乎看出了顾云烟的心思,一旁房天佑冷冷的开口:“都杀了,也就是了,需要老夫帮忙?” “都。。。都杀了?”顾云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当然要都杀掉。”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南宫彩云的口中传出:“督主的行踪,虽不说隐蔽,总也不能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刚才这么大的动静,上边儿听得可清楚,你又一语叫破督主的身份行藏,这接下来的事情,还用说的太明白吗?” 顾云烟闻声转身,又一张楚楚动人的面庞。若不是那略微凸起的喉结表露其男儿的身份,拉到人市子上卖个几千两恐怕都不成问题。 “什么世道,太监长得比老娘都好看,这不是抢老娘的生意嘛。”心里边念叨着,咬咬牙,顾云烟冲着猪头那边开口了:“都听明白几位大爷的吩咐了吧,上去动手吧。” “老板。。。这可是。。。”狗腿想说这是砸招牌的事,平时一桩两桩事出有因的也就罢了,今天一次杀这么多人,万一传扬出去,以后这买卖也就不用干了。 “不妨事,”化鹏飞又开口了:“回头把锅扣在我们东厂头上就是了。” “顾掌柜的。”房天佑伸手指着楼上紧里头的几间屋子道:“那四间我们要了,就不麻烦顾掌柜的了,我们自己动手就是。” 第二百一十七章 珠花 “还没睡啊。”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南宫彩云转过了头来,低头拱手:“督主。” “不必如此。”徐如意双手虚扶:“不是和你说过,你我关系不同,私下里不要这么多的讲究,平白的疏远了。” “尊卑有别,礼不可废。”南宫彩云应了一声,坚持着躬身将礼数完全了,才又直起腰来。 落日的余晖洒下,前两天的一场雨,将无尽的黄沙上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层云气消耗殆尽。 晴空,晚霞。 虽然没有海上的那种波澜壮阔,但古朴苍凉的大漠烟沙,又岂有丝毫逊色? 二人并肩伫立,静静地观赏着以地吞天的奇景。 良久, 没来由的,南宫彩云开口道:“大日金轮,终究比不过黄沙万里。如日中天,亦有夕阳西沉的时候。”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我们是大日金轮吗?我们已经如日中天了吗?你错了,我们是黑夜,无月,无星的黑夜。吞天噬地,无所不及。凡目之所及,接我所有,这才是我们的未来。” “。。。。。。” “发现每次你平日里冷冰冰的,杀人的时候更好像是一头厉鬼,但过后总会多愁善感一番。” “她。。。不喜欢我杀人的。”南宫彩云的声音轻细,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放心,再过上一阵子,你的手上就再也不会粘上血了。我的徐夫人。。。” “那只意味着,我杀的人会更多。不是一定要提着剑才能杀人。刽子手的鬼头刀能杀人,皇帝老子的话也能。” “眼不见,心不烦不是?”徐如意淡淡一笑,随即目光微微一凝:“帮我去办件事。” “请督主吩咐。”南宫彩云侧过身,微微垂首。 “甘州城悦来客栈,两女,两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欧阳小姐。。。” “嗯。”徐如意点点头:“如今他们身边可能又多了两三个人,你去暗中看着点儿。要求只有一个,不惜任何代价,保证欧阳、沈红仙、还有古月真的安全。在此之上。。。杀无赦。” “是。”沉默的点点头,南宫彩云转身向着远方行去,不需要回客栈准备什么,老人的嘱托与佳人的倩影埋在心底,雪在腰间,霜在背后。除此以外,他什么也不需要。 金乌的羽翼下,只留下一人幽暗的剪影,无尽的黑暗在他的脚下蠢蠢欲动。身后的不远处,等候多时的顾云烟待到南宫彩云身影在视线的尽头消失,这才迟疑着上前。 面对一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一个生杀天下的野兽,她往日引以为傲的资本实在有些不值一提。可为了某些坚持或者欲望,她的脚步没有退缩,走的很慢,但仍是在向前。 “你怕什么?怕我会吃了你?”徐如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进,笑着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丽人:“谋天下的大买卖,这副胆子,也能做得?” “?!”身形微微一僵,心中惊诧错愕难以言表。这几个字,他只在房中与断青丝说过一次,眼前这妖冶的男人难道真的有天眼通,天耳通? “下次记得些,说出口的话,总会落入有心人的耳中。谋事,还需密。” “多谢厂公大人提点,云烟受教。”定心收神,小儿女的姿态尽数收起,此刻的顾云烟宛如一个豪气男儿,英姿飒爽。 “没什么,咱家顺口一说,你也顺口一听罢了。”徐如意摆了摆手,沉吟片刻,悠然道:“来的路上路过西安城时,咱家曾听人提起过顾掌柜的。甘州城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皇帝的金口玉言都比不得顾掌柜的的一个屁好用。咱家真的很好奇,顾老板一介女流,干的又是十香肉买卖,只三年的功夫,是如何闯下这诺大的名声的啊?” “厂公谬赞了,在公公眼中,云烟不过是。。。”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徐如意抬手打断了顾云烟的套话:“顾掌柜的想和咱家谈买卖,咱家便来了。若想听这些废话,咱家也不必来找你,还请顾掌柜的不要浪费咱家的时间。” “。。。。。。” 几息的沉默之后,顾云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收敛笑容,看着徐如意的双眼:“甘州城顶天的人有五,甘州知府齐国忠、锦衣卫镇抚使毕天火、边关五万铁骑主将吴克敌、西域商盟裘德罗、草原黑羊部族族长胡车儿。这五个人才是这甘州边塞真正定规矩的人。” “那你呢?” “我?”顾云烟狡黠一笑:“我是能要他们命的人。” “何解?”徐如意奇道。 “公公请看。”素手纤云在头上微微一扶,摘下珠花一朵,递在徐如意眼前。 “你是说金银?”徐如意疑惑的看向顾云烟。 “不,是这两颗珠子。” 徐如意伸手接过顾云烟手上的珠花。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这钗上的珠子有些不对。 色泽暗淡,隐隐泛黄。表面坑坑洼洼的。单从卖相上来看,那可真是要多不值钱有多不值钱。就好像是随便谁捏了两个面蛋子粘在上边一般。 “这珠子。。。”徐如意刚要发问,心中陡然一动,鬼使神差的将这珠子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又伸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这是!!!”徐如意目光惊骇,尘封已久的记忆涌上心头。 “地狱之花,往生极乐。”顾云烟念了一句,拱手赞道:“公公好见识,看来是识得此物了?” 怎么会不认得,只是闻闻味道便知,这是罂粟,后世倾覆了一个王朝,沦陷了整个神州大地的魔鬼之花。 “胡车儿手下号称引弓十万,抛了那些个老弱妇孺,真正能提刀上马的不过两万挂零,大多受我掌控,包括胡车儿自己。 吴克敌手下五万铁骑骁勇善战,但高层将领,十有八九也在我掌控,当然也包括吴克敌本人。 关内关外的刀子握在我手中,什么齐国忠、毕天火,我都不放在眼中,至于那个裘德罗,又算是个什么” “原来如此。”徐如意点点头,将珠钗递还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躁动:“现在,咱家对顾掌柜的口中所说的谋天下的买卖是真的感兴趣了。” “定不会让公公失望。”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要做皇后 “我要做皇后!”呵气如兰,豪气天冲。 日沉月升之际,顾云烟的野心与欲望没有丝毫的遮掩,伴随着皎洁的月光,呈现在徐如意眼前。 不能说是妄想,但或许,这也不是顾云烟的梦想。 妄想和梦想的区别在于,妄想只是单纯的想,就好像蛤蟆吞天,纯粹的无稽之谈。 而梦想。。。却还有那么一条努力的方向,和些许实现的可能。 从顾云烟的眼神中,徐如意看到了炽烈的火,在不安的跳动。皇后也不过只是她的一个目标而已,下一个,却远远不是最后一个。 “呵。”徐如意微微的笑了笑,神色有些玩味,但绝没有一丝讥讽或轻蔑的意思在其中:“你想做皇后?若有咱家相助,并非是痴心妄想,可。。。凭什么?又凭什么?” 徐如意一连问了两声“凭什么”。有些拗口,但顾云烟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第一个凭什么,问的是顾云烟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做皇后,而第二个凭什么,问的则是徐如意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厂公,凭什么要帮她。 “凤仪天下,公公以为,我的这副身子,我的这张脸蛋,可配得上咱们的皇帝陛下吗?”顾云烟晃动身姿,眉目传情,尽显女子妖娆。有美,有娇,但却没有往昔的媚态妖娆。 “这副皮囊表象,倒也勉强合格。只不过。。。你这身子?” “若我不想给,谁又能得的到?”顾云烟轻蔑一笑,又言道:“我顾云烟天生地养,无中生有的在这甘州当上了地下的皇上,这心机手腕,可能入公公的法眼?” 徐如意抬头想想,点了点头:“也可。” 虽然是借了那魔鬼之花的助力,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如后世,A国武器库的永恒之蓝被几个瘪三得到了,最后也只能用来做些敲诈勒索的勾当,令人发笑。所以说,资源也只是资源,结果如何,还要看人。没有谁的成功是纯靠老天眷顾的。 “作为一个要在深宫立足的女人,公公觉得,云烟可有资格一搏?” “好。。。好。。。好。。。”徐如意拍手轻笑:“咱家承认,你确实有资格在宫中活下去。那你在给咱家说说,咱家又为何要帮你?” “云烟可以回答公公的问题,但在此之前,云烟亦有三问请公公作答!” “讲。” “父母可依乎?” “兄弟可依乎?” “妻儿可依乎?” 面对顾云烟的一连三问,徐如意没有任何迟疑,直言回道:“父母、兄弟、妻儿。血脉相连,但。。。世事沧桑。父母情真,终有一别;兄弟齐心,金银可分;妻儿。。。呵,算得了什么。” “公公卓见,云烟亦做此想。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依靠一辈子,人终归还是要靠自己。既如此。。。”顾云烟看向徐如意,目光微沉:“那公公以为,朋友。。。可以依靠吗?” 徐如意打了个哈哈,轻蔑一笑:“父母兄弟妻儿都不足持,你还和咱家说什么朋友?” “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价码不够高,既然公公与云烟的观感相同,那有些话说起来也就简单了许多。 当今天下,东厂权势如日中天,圣上眷顾,儿郎用命,但实际上呢?风中楼台,烈火烹油。成败都不过是圣上的朱笔一勾。若真有那么一天。。。公公,您可甘心?” “说下去。”徐如意双目微眯,眼中似有杀气酝酿。 “锦衣卫,朝中文武,东厂近年来树敌不少。云烟知道公公私下里笼络了不少人,可以公公的身份。。。”顾云烟隐晦的点出徐如意身子的残缺,又接着道:“他们是靠不住的。” “呵。”徐如意抬手勾起顾云烟光洁的下巴,微微用力:“按你说的,这也靠不住,那也靠不住,难道你就能靠的住了?咱家帮了你,焉知你不会做那中山之狼?” 顾云烟轻轻摇头,再开口,却没有回答徐如意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公公需要在皇上身边放上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太监,因为皇上终究是皇上,主人对奴婢的感情,只是赐予,没有平等可言。 但女人就不同,夫妻之间,夫为妻纲。可往床上一趟,过起日子来,那味道可就大有不同。。再加上当今陛下性子柔弱,一个对的女人,未必不能当皇上的家。 至于公公的疑虑。。。” 说道这里,顾云烟退后一步,挣脱徐如意的控制,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双手捧在一处,高高举过头顶:“听闻公公手中有一奇药,名曰三尸脑神丹。云烟不才,斗胆请公公赐药。” 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 看着身前顾云烟坚定的目光,徐如意一时陷入了沉默。 东厂近年来网罗了不少的江湖黑白两道的高手,有些值得的,徐如意都会逼迫对方服下三尸脑神丹。 自愿将姓名交于他人手中,只有一种人,那便是走上绝路的人。 东方寒、苟小云、邓高明,等等,无一不是在江湖上闯了大祸,声明狼藉,混不下去了,才给自己一刀,加入东厂,服下三尸脑神丹。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房天佑,可情况也差不太多。毕竟以他那把年纪,风云庄一役后在江湖上的名声,想从魔刀门抢回儿子,重建风云庄,和死比起来,似乎难度也差不了太多。 顾云烟不同。她是一个女人,哪怕不甘心过那种相夫教子的日子,凭她的手腕,和如今的地位,在甘州城当一辈子土皇帝也是个快活潇洒,真只是为了野心和欲望便愿意将生死放在他人的手上?徐如意不信。 不过相比这些,徐如意更感兴趣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白天的时候,你一语叫破咱家的身份,这并不算什么,可你竟然能说出南宫彩云的十步一杀,这可就不是一般的本事了,咱家很好奇,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你的消息来源又是什么?又或者,你是怎么认出他的功夫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羊杂汤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夜已渐深,所谓的长河落日之景自然是看不到了,可大漠孤烟还在。虽然不直,但依然在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穷僻陈旧的客栈后厨烟囱上空飘荡。 大漠的夜,冷的透心,寒的彻骨。 自号快活林四巨头的四个伙计们还没睡,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因为自家老板有个习惯,每日酉时总要洗个热水澡,说是有益睡眠。 四巨头的老大狗腿也试过一次,浑身湿漉漉的躺在床上难受的很,真是理解不了。 厨房的门关着,两扇窗户开着,风呜呜的吹,吹走了屋中火焰的温暖,却也带走了令人难耐的烟尘。 掀开咕嘟嘟冒着水泡的锅盖,里边的水已经滚开,热气熏得狗腿睁不开眼。随手又把锅盖盖上,捡起地上的炉钩子将灶台里的余烬三下两下麻利的勾在地上,拉过一个小凳坐下,托着腮,眼神飘忽:“老板找那个太监头子说事儿,还没回来。你们说老板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大屁股手里的小木棍在地上无聊的画着圈圈:“老板的脑子,天底下能占她便宜的人只怕还没从娘肠子里爬出来呢。” “不一样,那可是东厂的厂公,厂公啊。”狗腿认真的说道,还特意强调了“厂公这两个字。” “怎么,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又知道他多少事?” “额。。。也不知道。”狗腿挠了挠头,有些气急的一甩手:“反正看样子就很厉害,他看咱们的眼神。。。我好像死了一样。你呢,你也是这个感觉吧?” 迎着狗腿的眼神,猪头也心有余悸的点了点自己的大脑袋,但却没有说什么,天生嘴笨,只在顾云烟的眼前话还能稍多一些。 当然了,在这客栈里,话最少的还得是老吉。毕竟谁也没有听他说过一个字。 地窖的木板从下边顶开,老吉一身的血腥,走了出来。眼神有些浑浊,也有些疲倦。头上有血,也有汗,粘着一头已有了风霜痕迹的油发,手里边拎着半扇排骨。 排骨上边还带着黑毛,不是人的,但是猪还是羊就说不准了。 客栈之中除了他们这些本家的,如今就只有那几个不速之客,其他的人都已经变成了存粮在下边冻着。 对于这几位老板眼中的贵人,他们自然不敢再上十香肉的菜肴。 “老吉,猪还是羊啊?”狗腿开腔问道,旋即想起老吉是聋的,便用手势又比划了几下。 老吉指了指猪头,点点头,表示是猪的。 “嘿嘿,明天有口福了。”猪头嘿嘿傻笑,或许只有和吃的有关的东西才能让他多说两句。 “就知道吃。”狗腿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声,又看向大屁股:“我总觉得。。。咱们的日子恐怕要变了。。。” “变不变的又能咋的,只要能跟着老板,刀山火海我大屁股都没有二话。” “切,就你会说。” 几人的私语说到这里也就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 几个人聚在一起,名为烧水,其实就是为了彼此探探底,心中都有预感,脚下的路或许要拐个弯,大家还会不会在一起? 心中的疑惑在大屁股率先的肯定下变得坚定了起来。狗腿率先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向门口走去:“狗大爷肚子疼,去趟茅厕,老板要是回来了你们先。。。额。。。老板!!!” 推门一张俏脸似笑非笑,狗腿吓得一个机灵,差点掉了魂。 “怎么,这才多大的功夫,不认识了?”顾云烟抬手拍了拍狗腿的脑袋,笑道。 狗腿难得看到顾云烟给个好脸色,刚刚被吓飞的魂魄当即归位,低着头,偷眼看着顾云烟,结结巴巴的说道:“老,老板,你,你都。。你啥时候。。我们。。。水烧好了。” “行啦。”伸手推了狗腿一把,眼神越过他的肩头,看看艰难起身的大屁股和猪头:“烧个水还用得着这么多人?这么晚还不睡,明天干不了活看老娘不扒了你们的皮。赶紧把水送到老娘的房里去,然后滚去睡觉!” “是是!” “知道了老板!” “老板~” “知道了还不赶紧的?”顾云烟抬脚踢了狗腿一下,几人赶紧又忙活了起来。顾云烟走到那张沙盘旁边,抬手写了几个字:“老吉,煮锅羊杂汤,天寒,大家暖暖身子。” 。。。。。。 喧嚣的风儿吹过,狗腿几人的欢呼欣喜被带了到了远处,渐渐消散。但风不停,沙不止,一路吹着,吹过甘州城的墙头,吹过了青丝断的身边,也吹起了南宫彩云的发梢。 悦来客栈的房顶,两人相对而立。 青丝断微笑着,南宫彩云还是一贯的冷漠,互相对视着,僵持着。 良久,还是青丝断先开口了:“阁下。。。找人?” 南宫彩云偏头想了想,点头:“算是。” “也住在这儿?”青丝断指了指脚下。这并不是一个泛指,隔着一层砖瓦,曾经的玲珑公主,如今的月玲珑,就在脚下的房间之中。 南宫彩云摇头,指了指着青丝断身后的位置。 那是一个叫沈红仙的女人,和一个叫欧阳的小姑娘住的房间,青丝断瞬间想道。 下午的一番悄然的打探,该知道的,青丝断差不多都查的明白了。一切正如顾云烟所说,公主身边只有赤水流“护卫”,而那几个陌生人,与公主也走在一处,关系似乎很近,一时间还看不出是什么目的。 青丝断没有冒然现身,一则是想先摸清这几个东厂的陌生人的目的,同时,也是防备着现下不知所踪的白鹿鸣和黄沙卷那两个无耻叛徒的暗算。隐于暗中,才能将一切收于眼底。可惜该来的还没来,眼前却出现了这个不速之客。 “井水不犯河水?”依然防备着,但青丝断还是退了一步。他怕一旦闹将起来,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比如那个赤水流。 “好。”南宫彩云漠然的点了点头。 片刻的沉寂之后,两人屏息静气,聆听脚下的动静。 第二百二十章 去东厂 陌上人如玉,如玉的人儿夜未眠。 半卧在那张收拾的很干净,但却并不如何舒适的木板床上。没有自己寝宫地金玉床大,被子也只是棉被,不是丝绵,更没有金线穿插。身边没有了熟悉亦或陌生的乖巧宫娥打扇,只有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年的熟悉又陌生的护卫。 “九年四个月又七天。”感受到了身后月玲珑怀疑审视的目光,赤水流苦笑摇头,手上的杯盏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目光仍望着紧闭的房门:“不到十年,却似千载。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难道公主还是信不过我?” 尖细的嗓音刻意压低,听起来好像锯木头一样,有些刺耳,让人很不舒服。 迟疑了一下,月玲珑说道:“黄沙卷说你和白鹿鸣。。。” “我知道。” “你知道?” “不知道,但能猜到。”赤水流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说了我的坏话,而公主你信了,这并不难猜。” “那你。。。真的。。。和他们一样吗?”月玲珑忐忑的看着赤水流宽阔的脊背,玉手不自觉的握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公主真的在意属下的答案吗?”赤水流捏着酒壶,给自己又满上了一杯:“公主能问出这一句来,心里本就已经有了答案,属下说什么也没用。若是换成青丝断或者那个书呆子在这儿,恐怕公主根本就不会问,不管那黄沙卷说什么。” “公主,听属下一言,你与那书呆子本就是两路人,你是公主,他们家不会答应。现在你。。。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我知道的。”月玲珑闭上眼,遮住自己哀伤的双眸,不愿多谈。 赤水流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下去。因为并没有刻意隐藏的脚步声在门廊响起,又在门外停下。 紧接着,便是欧阳清脆顽皮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公主?你睡了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屋内的烛光未息,人又怎么会睡下? “还没。”月玲珑答应一声,便要起身。 赤水流起身来到门前,打开一条缝隙,低头看着一身白衣的小姑娘:“欧阳姑娘有事吗?” “恩。。。是有点儿事儿要说。”欧阳点点头。 “那便进来吧。”赤水流也不阻拦,侧身让开一个空档,欧阳低头钻进房中来到月玲珑身前很自来熟的往床上一坐:“这么晚了还不睡,公主有心事?” “没什么的。”女人的善变,此刻月玲珑笑的很自然,心中愁死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泄:“欧阳妹妹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欧阳说着,瞥了一眼关上门,又坐在桌旁的赤水流。 “无妨的,”月玲珑微笑:“赤大哥是我的贴身护卫,没什么信不过的。” “额。。。好吧。”见赤水流颔首微笑,欧阳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又看向月玲珑:“今天外边的喊杀声公主都听到了吧?” “亡国遗民,玲珑如今只是玲珑,公主之名妹妹还是别提了。”月玲珑叹了一声,旋即又说道:“千多人纵马过街,声势那么大,自然是听到了,只是却不知是何方兵马,竟如此嚣张。之前问你们你们也不说。。。” “其实也是不知道怎么说。”欧阳探身,低低的声音好像在防备着谁:“那群黑衣服的是东厂的兵马,为首的两人,一个我不认识,另一个是东厂罚恶司副司主柳细枝。如此声势入城,自然是为了杀人。虽然杀谁人家还不知道,但杀的肯定是坏人。” “妹妹如何知晓他们便是好人?”月玲珑歪着脑袋,疑惑的看着欧阳。 “这就是人家要和姐姐说的事了。”有些为难,又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未曾向姐姐表露身份。其实人家也算是东厂的人。。。” “妹妹是东厂的人?” “算是。”欧阳强调了一下,又道“不光是我,月真哥哥也算是东厂的人。红姐姐和东厂也有些干系,只君哥儿不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算是?”一旁的赤水流插言道:“殿下涉世未深,对东厂所知不多。不过我却听说,东厂似乎多是太监。而你和沈红仙是女子,古月真也不是太监吧?” “东厂的厂公。。。是我干爹。”欧阳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一红,旋又道:“月真哥哥是我干爹的徒弟,唯一的徒弟。至于红姐姐,和我干爹关系交好。” 说到这里,欧阳颇有些歉意低下头:“之前不与玲珑姐姐说,是怕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那现在怎么又和姐姐说了?”玲珑笑着拍拍欧阳的脑袋,浑不在意的样子。 “是红姐姐让我来说的。”欧阳解释道:“红姐姐说,看架势,东厂似乎有大人物来了,如今甘州城四门都加了防备,东厂的势力,再想出城就难了。不止出城,便是在这城中,被找出来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到时候。。。” “找出来又怎么了?你们不是东厂的人吗?”月玲珑不解道。 “我们是撬家偷跑出来的,所以。。。不过也是瞒不住了,所以我们想着,还不如主动去‘自首’。” “也是怕出什么意外吧?”一旁的赤水流接道:“东厂猛龙过江,甘州的地头蛇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挨刀,你们也是怕先被别人找到,拖累你那个干爹?嗯。。。也好。殿下身边只我一人,也难保周全,和你们一起进那东厂衙门里去,也多一分保障。只是不知。。。你们为何要接近我们殿下?” 赤水流抬手止住欧阳还没出口的辩解,玩味道:“可别拿之前那什么路见不平,投缘之类的话来糊弄我。殿下心善,我却不信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好人。就算是骗我,总也要有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吧?” “理由重要吗?我信东厂能保殿下安全,只这一个理由,公主殿下便该去!” “谁!” 屋内三人闻听头顶声音,心下大惊,屋顶陡然破开一个大洞,有些瘦弱的身影背着那柄单刀,飘然落下:“怎么,这才几天,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小青!”月玲珑惊喜开口:“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公主殿下受惊了。”青丝断单膝跪地:“小青来了。” 好累,明天下午更哈 如题,喵~ 第二百二十一章 高明的骗子 感受到嘴角的不适,白鹿鸣伸出舌尖,轻轻的够了一下,舌尖熟悉的的温润和咸腥告诉他,这不过是血而已。 下贱人的血竟然粘在了自己的脸上,这是何等的羞辱。 白鹿鸣淡眉微皱,冷冷的瞥了一眼脚下布衣汉子的后脑勺,又笑了:“我占了你的屋子,但却送你一家三口往生极乐,也算是不欠你什么了,你说呢?” 等了几息的功夫,没有任何的回应响起。白鹿鸣又笑了:“那咱家就当你默认了。” “很有意思吗?”推门而入,黄沙卷看着白鹿鸣,面带讥讽:“你指望一个死人回话?” “在天有灵嘛。”白鹿鸣竖着一根指头,冲着天上指了一下。 “死人如果在天上真的有灵,你我早他娘八百年就该死了。” “神鬼怕恶人,因为你我都是恶人啊。” 耍嘴皮子,十个黄沙卷也不是白鹿鸣的对手。话锋一转,问起了正事:“我在外头转了一天,那天的黑衣人还是没有线索,你这边呢?” “差不多,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管他是谁,目标总不会是为了咱们几个太监。”白鹿鸣耸了耸肩,一脸的轻松:“楼兰没了,他们想抓玲珑。为的自然是那虚无缥缈的宝藏知道这一点,不也就行了?” “这要是虚无缥缈,你又何必在最后的时候让赤水流拦住我?”黄沙卷反问了一句,又沉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赤水流那脑子,能办成事?” “他只是看着憨,但不是傻,更不是蠢。当时那情况,你留下合适?又或者我? 你这人心思重,我不用在场,也能猜到你在玲珑面前肯定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是不是把我和赤水流也兜出来了?” “哼。”黄沙卷冷哼一声,侧过脸,没有搭话。 “青丝断与玲珑从小长到大,最得玲珑信任,可谓言听计从。与之相比,咱们三个都要靠边站。” “那你还。。。” “但赤水流有一门特殊的能耐,能拍得上大用处。” “什么能耐,我怎么看不出来?” “骗,赤水流是个真正的骗子。” “他还会骗人?”黄沙卷觉得有些好笑:“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所以你不明白。”白鹿鸣摇了摇头:“骗人不算本事,三人成虎,曾参杀人。汉家的书中说的明白,谎话说了一千次,所有人都会相信。” “可赤水流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时间将自己的谎话说上一千次。” “集市上没有老虎,魏王被骗了,但庞葱不会被骗,因为谎言就是他编出来的;曾身杀人,曾参的老娘都信了,但曾参不会信,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杀人。 赤水流的能耐在于,他说的谎话,只要说上四五次,他便能把自己也骗了。你说。。。他是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骗子?” “哪有人会骗到自己?” “所以说你不明白。”白鹿鸣站起身,晃了晃脑袋,脖子里卡叭叭作响:“早些睡吧,时候到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 房顶破了一个大洞,瓦砾噼啪落下,声音算不得太大,熟睡的人们听不到,沈红仙还没睡,所以她听到了。 古月真睡了,睡得很死,而房俊。。。想了想,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你也怀疑我?” “对啊,我确实怀疑你。” 面对赤水流义正言辞的质问,青丝断倒是坦然的很,嘴角还带着潇洒的笑。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小青。”玲珑趴在欧阳的耳边低低的说道。 “是护卫。公主殿下抬爱,属下不敢僭越。” 赤水流的眼角不自然的抽了抽,眼神有阴森,有嫉妒,还有。。。悲愤?好像真的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就凭你一个人,还要护住殿下,能击退已存必杀之心的黄沙卷?还毫发无伤?你自己信吗?” “我他妈怎么知道。”赤水流烦躁的抓了抓脑袋:“他要杀公主,我赶到了,我拦住了,你当时又在哪里?” 青丝断没有回答赤水流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那白鹿鸣呢?你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带了黑衣人要杀公主和我,若不是他们来了,估计我都要陷在里边!”赤水流指着门口刚到的沈红仙,眼中悲愤之色愈浓:“你不信我,公主殿下信你,赤水流无话可说。但身负大王嘱托,守护殿下一生平安喜乐,赤水流不敢一日霍忘。我不会走,也不能走。我只问一句,你待怎样?” “不怎样。就像我说的,我要带公主去东厂。再说了。。。”青丝断扫了一眼赤水流腰间的吴钩:“你死不死的不说,我若死了,殿下在这世道怎么还活的下去? 赤水流,你口口声声要保护殿下,那咱们就说些实在的。殿下不懂武功,没有自保之力,身边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又在明处。 而白鹿鸣,黄沙卷,还有那群不知何来的黑衣人都隐在暗处。我且问你,若不去东厂,你可有把握保护殿下周全?” “这。。。”赤水流一时语塞。 青丝断说的在理,四人武功不相上下,但如今“敌”暗我明,又有个累赘,确实处于劣势。 “切。”赤水流哼了一声,似有不屑:“东厂便一定能护住公主?就算能,安知他们有没有别的企图?” “东厂能不能护住公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们两个护不住。”青丝断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温柔的看向身后的月玲珑:“楼兰没了,咱们现在在人家眼里算的了什么?企图?他们想要什么,给他们就是。” 最后这一句,青丝断刻意用楼兰话所说,欧阳和沈红仙没有听懂。月玲珑自然是听得懂的,但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的,完全是下意识的,抬手握了一下胸前的那个吊坠。 如焰的红宝石散发着冰冰冰凉凉的温度,在滚烫的手心中,令她心安。 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二百二十二章 齐国忠 上 “难得,难得,见到这种美人,小雨你竟然还有心思回来?” 敢如此对东厂查察司司主夜雨泽说话的,数遍东厂,除了厂公,便也只有云峥这个指挥使,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了。 “美吗?没看出来。但从长相来说,也就是个一般人。”夜雨泽在原属于自己的空位坐下,白巾子将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擦了擦,阴声说道:“送她到后边这一路上,我不止一次想杀了她。” “这人不能动,”云峥皱眉,手指在木椅的扶手上无意识的敲打几下,发出“笃笃”的声音来:“至少在督主见到她之前,你不能动她。我有预感,总觉得这女人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我知道。” “行了,说那东西做什么,算算时间,细枝也该回来了吧?”苟小云笑了笑,但脸色也很不好看。 玉生烟,对所有男人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在他们的眼中,只能算是一件东西,或者连东西都算不上,就好像垃圾一样,单纯的令他们感到厌恶。 因为她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着他们身体的残缺,就好像一块石碑,上边满是对这些东厂的大人物们的嘲讽。 “算算时间,确实快回来了。”东方寒点头,应了一声。 等了功夫不大,门外番子走入堂中,跪地叩首:“指挥使大人,门外甘州知府齐国忠携子求见。” “齐国忠?”云峥与夜雨泽、东方寒几人对视一眼,疑惑又有些好笑:“来就来了,还敢带他那个儿子来,你们说他是个什么意思?” “读书读傻了吧。”苟小云嗤笑一声:“这帮子大头巾,在京里咱们见得多了,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搞得好像正气护体,万邪不侵似得。等咱们举了刀,又有几个不尿裤子的。” 一旁夜雨泽倒是摇了摇头:“罗福来无能,东厂在甘州消息不灵通,咱们对这甘州知之甚少。不过对这齐国忠,我倒是略知一二。” 见几人目光聚集过来,夜雨泽垂目回忆片刻,开口道:“这齐国忠原是个京官,户部四品的员外郎。为人正派,当初在朝中时颇有些名望,洪武爷在时,对文官几度杀戮,这人见势头不对,据说是走了茹瑺的门路,调来了这甘州做通判。 上任不到一年的功夫,原本的甘州知府便在塞外巡游之时被马贼剁了脑袋。而他也顺理成章的当上了这甘州知府。这一当,便是七年。 甘州这地方,地广人稀,偏又民风彪悍,来这儿当官儿的都拼了命的想跑,可他在这七年里倒是如鱼得水,声望日隆。 朝廷曾两次想调他回京,但当地百姓挽留,他也摆出了一副只愿为朝廷守土一方的态度来。为此,先帝还曾亲笔赐了他几个字。” “写的什么?” “牧民一方。” “呵,名头不小,他配吗?”云峥撇嘴冷讽了一句。 齐国忠的过往并不精彩,更多的还是平淡。但几人身居黑暗,满手血腥,以己度人,从这平淡的故事中却是听出了一些其他的味道来。 “上任不到一年前任知府便死了?外出巡游被马贼砍了脑袋?”苟小云重复了一声。 “一个京官,来到这漠北边陲,竟然也能扎住脚跟,而且声望日隆?”东方寒冷哼一声。 “好本事啊。你们说呢?”云峥抖了抖袍袖,挑了个大拇哥,对几人比划了一下,旋又挑眉笑道:“如此好本事的人,自然不会是个傻子。细枝在外头大开杀戒,他领着他那个罪魁祸首的儿子来东厂找咱们叙话,咱们自然是要给个面子了。” 低头对着地上的番子挥了挥手,云峥道:“去吧,把齐大人请进来,客气一些。” “是。”番子领命,躬身退出门外。 不久之后,门外脚步声再度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叮嘱道:“到了,指挥使大人在里面恭候,齐大人自往便是,小人就不进去了。” “有劳。” “齐大人,久仰久仰。” 齐国忠领着儿子走进堂中,云峥当先起身抱拳拱手,面目堆笑。只是那笑容假的很,完全就只是客套而已。 “云指挥客气,齐某不过一边陲小吏,岂敢当云指挥抬举。”齐国忠的态度摆的很低,完全没有任何威势可言。 “坐?”云峥指着东方寒右边的空位说道。 “还是不了,下官站着就好。”齐国忠儒雅的笑了笑。 云峥摇摇头,倒也没有坚持,自顾自的在主位又坐下,抬头上下打量了齐国忠一番,又将目光转向他旁边那个“仪表堂堂”的儿子。剑眉星目,鼻梁高耸,皮肤不似边塞之人般粗糙,反倒有些白皙细嫩,做的好了肯定很有嚼头。云峥不自觉的想到。 “云指挥。”齐国忠拱手又是一礼,指着自己身边的儿子,笑道:“昨夜冒犯,惹得东厂几位公公雷霆怒火,揪其根源,这引子却是在小儿的头上。齐某愚钝,不知如何才能平息几位公公的怒火。 城中人头滚滚,但杀得再多,也不过都是些小人物。齐某想着,不如再加上犬子玉帛的这颗脑袋,只求几位公公对甘州的百姓们网开一面。如此,国忠也算是对得起甘州的百姓了。” 从与父亲进了这东厂,齐大公子便一直一言不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可言。精神恍恍惚惚,三魂还在,七魄已无。 人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知父莫若子。 往日里齐玉帛自命不凡,在这甘州城中仗着自己的老爹甘州知府的身份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可在自己的老爹面前,比耗子见了猫还有不如。也就是他老娘也在的时候,他才能稍稍的喘口粗气。 昨夜种种,今天甘州城中的血海凶光,他从得到消息,便知道自己恐怕闯了大祸了。第一反应便是找自己的老娘求救。谁知等他赶到老娘卧房的时候,他老娘却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玉帛,闯了祸,就想着找你娘,现在你娘死了,你还想找谁?说出来,爹一块杀了,也绝了你的念想。” 第二百二十三章 齐国忠 下 “几位公公,饶命!饶命啊!”齐玉帛的脑袋在地上撞得“梆梆”作响,看着都疼,如此大力,只两三下,便已见了血。 只可惜,此时的观众,连吃人的事情都司空见惯,铁石心肠哪里会被几声哀嚎,一滩血迹所打动。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玉帛不敢了,玉帛再也不敢了!” “聒噪。”夜雨泽皱了皱眉头,一旁的苟小云和东方寒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东方,你说他能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给磕死了?” “顶多会晕,死是死不了的。”东方寒侧过头:“你忘了,上回黑猫还专门给咱们验证了一回,在可控的情况下,人是不可能弄死自己的。” “额。也是。”苟小云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没人喊停,齐玉帛就这么一直磕着,一下又一下,求饶的话渐渐地变成了不知所谓的胡话。但还在坚持的磕着,坚持的说着。 云峥就这么看着,看着地上的齐玉帛,也看着站在他边上儒雅潇洒,甚至脸上还带着笑的齐国忠。 不论人,还是畜生。受了委屈也好,遇到惊吓危险也罢,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找自己的父母寻求庇护。没有为什么,这就是一种本能。 可就在这三步外的眼前,齐玉帛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念得却还是“公公饶命”,而没有一声“爹爹救我”。这倒也算得上是一道奇景。 尤其齐国忠的脸上那抹笑容,便是云峥这个吃人的太监,也觉得有些阴寒可怖。 疯子,一个没有疯的疯子。这是云峥对齐国忠的评价。 “来人。”云峥抬掌而击。门外侍卫应声而入。 “去看看,罗福来和柳细枝回来了没有。” “是。” “齐大人。” “不敢。”齐国忠赶忙施礼:“大人叫我国忠就好。” “呵,齐大人。”云峥没有改口,继续说道:“咱家昨日在那胡尘坊见得我东厂儿郎受人欺侮,更丢了性命。一时恼怒,便动了嗔念,到今日,造下好大杀孽。南无阿弥陀佛。” 佛的六字真言从一个吃人肉的太监口中念出,配着他那五短身材,丑陋的面目,实在是有些讽刺,令人发笑。但在场的人自然没有人敢笑,只能静静地聆听。 “今天齐大人来了,还带着儿子来了,身段放得这么低,算是给咱家,也给东厂一个好大的面子。咱家没读过多少书,不过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的立身道理还是懂得的。这样吧,”云峥站起身,笑眯眯的看着齐国忠,伸手一指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的齐玉帛:“齐大人这儿子如今也算是受了惩罚,相信以后会明白些事理。咱家做主,便放他一马如何?” 此话说完,堂中为之一静。东厂众人死死的盯着齐国忠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些人所该有的情绪。 这也是他们过往在京城中惯用的一种手段。大喜大悲之下,人总会露出些许破绽来,每当遇到有些看不出根底的人来时,他们总会来上这么一手。 地上那只余一口气的齐大公子似乎感受到了这缥缈的一线生机,又或者没有。手在地上胡乱的探了探,摸到了齐国忠的衣摆。 “孩儿错了,救,不敢了。”蚊蝇的呢喃中饱含着对生的向往,以及对死亡的畏惧。 “齐大人。。。”云峥又推了一把:“您的意下如何啊?” “呵。。。”齐国忠笑了。 儿子不用死了,他有理由笑,但他的笑容别有韵味,绝不是开心,更没有任何的感激。只能说。。。有些诡异,令人很不舒服的一种笑。 “云指挥恩典,下官铭感五内,先行谢过。”齐国忠说着感激的话,双膝一曲,竟跪在地上冲着云峥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眼中竟有坚毅之色。 “但杀人偿命,太祖之法,胡惟庸身为宰相,也不曾例外,此其一。 甘州城中今日因这小畜生一时之错,死伤何止千百,他们需要一个交代,此其二。 我齐家诗书传家,圣人教诲不敢一日或忘。如今出了这么一个混账,若不予以严惩,实无面目再见天下父老,也对不起先帝御笔,罪莫大焉,此其三也。 青天白日,以此三者,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小畜生!” “那齐大人的意思?”云峥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一双绿豆眼微眯,有不解,也有不敢置信的震惊。 “吾子当死!”大袖一甩,一柄匕首滑落手中,手起刀落,下一刻,一腔热血激射而出,鲜血糊住了齐国忠的双眼,而他的嘴角,仍旧还带着那抹诡异,嘲讽的微笑。 。。。。。。 “你们被灭了门,齐大人把自己的孩子也扔在了东厂。你们痛,以父杀子,齐大人更痛。你们现在与其跪在这里痛苦哀嚎,怨天怨地,不如想一想,接下来的路,你们想怎么走。” 还是府衙后院的那间明堂,毕天火的面前黑压压的跪着十几号人,白天的时候刚刚见过一面,如今他们又来了。 齐国忠去了东厂衙门,吴克敌、赛巴斯、还有胡车儿不知所踪,此刻便也只有毕天火一人接见了这群“苦命人”。 “求,求大人做主!”贾正胸前仍带着斑斑血迹,气息奄奄,但仍勉力挣开身旁两人搀扶,叩首哽咽道:“吾等愚钝,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若你们还愿意听我说,那你们就在这府衙里住下,三十几个人,这府衙还是安排得下的。其他的,你们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管。时候到了,自然会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大人!” “大人啊!”众人不依不饶,还要纠缠,却见贾正抬手一拦,缓缓转过身子:“事已至此,我等已没了用处。唯一的指望,便是几位大人的眷顾。毕大人让咱们等,咱们等着就是。毕大人。。。”贾正勉强安抚下众人,颤颤巍巍的又转过头来,膝行几步,爬到毕天火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来:“毕大人,小人的宅子没了,一应财物自然也尽付流水,但小人身上想来随身带着铺面的房契地契,愿悉数交与大人,权做小人一点儿心意。” 身后众人见状,纷纷醒悟过来,也急忙在怀中袖袍间翻腾起来。 毕天火冷笑一声,伸手接过贾正手中的盒子:“哼,算你们识相。” 第二百二十四章 勾连? “杀人不眨眼不算什么,杀子不眨眼。。。这齐国忠还真是有几分能耐。而且,他确实没有扎眼。亲儿子的血进了眼睛,他都没说闭一下,眨一眨。咱家没有儿子,便是有,也做不到这一步来。”座上,云峥感慨悸动。 “那。。。指挥使大人的意思?”苟小云看向云峥,开口问道。 “咱家要想想,好好想想。”云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些头疼的样子。侧头又看向夜雨泽:“小夜,你怎么说?” “留不得!” “夜司主所言甚是,确实留不得。”东方寒突然出言附和:“虎毒不食子,他能把儿子都宰了,这人与咱们又是敌非友,不如先下手为强!” 东方寒说着话,陡然起身,看意思,只等云峥下令,便要追出去将那齐国忠了结了。 “等等,让咱家想想,想想。”云峥挥了挥手,示意东方寒回座,旋又垂目不语。 几人看云峥做派,不禁皱眉,眼神也透着疑惑,杀伐无数的东厂指挥使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 但到底地位有差,作为徐如意最为倚重信任的东厂二号人物,他的话,几人自然是不敢不听的。 “不是咱家怕了他,吃的人都不知有多少,多杀几个又怕的什么。只是。。。”云峥叹了一声,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身前不远还未干涸的血迹,开口道:“老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晚这齐国忠入了咱们这虎穴,还把亲儿子都舍了。咱家实在好奇,他到底要图点儿什么呢?又或者,在他心里,到底谁是他要套的狼,谁又是他要抓的虎子?” 几年高位浮沉,血海洗练,云峥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四六不知的窝囊樵夫。遇事也知道去想,去斟酌,虽然底蕴的不足导致格局有限,但至少他会尽力去想,不会胡乱做出任何决断。 稳重,这也是徐如意对他放心的一个主要原因。笨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作聪明。 “大人。细枝复命。”一片沉静中,柳细枝带着罗福来在外边低低的声音禀报。 “进来。” “是。”柳细枝当先入门,罗福来落后半步,入得堂中,鼻子中当先嗅到的便是还未飘散的血腥气,再看看这堂中的氛围,二人便也不说话,垂手静立,等着回话。 “怎么这么久?”云峥皱了皱眉,阴声说道。 “回大人的话,地广人稀,数。。。不好凑。”柳细枝轻声回道。 “那杀了多少?” “一千整。身子连宅子直接一把火烧了,人头磊了京观,在大门外摆着,大人若有心,随时可以查验。” “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 对于自己亲自挑选的这个罚恶司副司主兼黑心卫营主,云峥还是相当了解的。沉吟片刻,云峥又将目光转向一旁战战兢兢的罗福来,声音尖细低沉,透着一股子不满:“罗福来?” “属下在!”罗福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三下,方才回道。 “甘州的东厂衙门交给你,这几年来就给咱家搞成这个奶奶样,实在是不像话。丢了你们夜司主的脸,也丢了咱们东厂的面子。” “属下。。。属下万死,求。。。求。。。”罗福来“求”了两次,到底还是没有把后边的那些饶命,开恩之类的废话说出口。 当年在京中东厂也是待过的,自然对云峥的脾气有些了解,错便是错,听候发落便是。云峥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求情的废话。 “不错,还记得咱家的脾气,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回头自己下去领五十鞭子,这事儿就算过了。”云峥的丑脸忽然笑了笑,复又摆手:“先起来回话吧。” “谢大人不杀之恩!”罗福来连叩三个响头,劫后余生一般。 其实东厂之刑,五十鞭子又哪里是寻常衙门的鞭子,那都是沾了盐水,带着倒刺儿的。五十鞭子下去,便是有功力护体,也是要丢去半条命的。不过丢半条命,总比丢全丢了强不是? 缓缓站起身来,便听得上头云峥再度发问:“这算算也快三年了,你就算是再是个废物,大猫小猫的手底下总还有那么几只。就算没有,你人在这里扎了三年,总还有一双招子,咱家想问问你,这齐国忠。。。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你又了解多少?” 听得此问,罗福来头上汗如雨下。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在这甘州城中,罗福来不大不小也算是有点儿地位,可从来没有混进那个圈子里。几次巴结,最后都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不带他玩,他也没辙。一次两次的,他也算是不做念想了。 平常倒也没什么,现在云峥闻起来了,他顿时又麻爪了。没有人比太监更了解太监,善变、阴毒、心机叵测。身体的残缺所带来的心理的畸形,暴虐,只有他们这些太监最明白。 “怎么。。。你不会是想告诉咱家你什么也不知道吧?”阴冷的声音在堂中回荡,似有阴风盘旋呼啸。 “这。。。这。。。” “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旁的夜雨泽冷哼一声,双目微眯,有意无意间,手指在膝上的剑鞘轻轻弹动:“咱家的查察司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大。。。大人!”罗福来忽然一声大呼,想起了什么来,急急说道:“大人明鉴,这齐国忠在这甘州一地算是文官之首,朝廷的脸面。为人威严无双,但对治下百姓却多有恩泽,不行苛政,官声极好。 但几位大人当知,甘州这地方,他齐国忠并不是第一任知府,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为啥甘州在他齐国忠的手底下就能发展的起来,偏在别人手底下就是一处穷乡僻壤?”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绕什么弯子,浪费时间。” “是是是,二档头说的是。”见苟小云面有不耐,罗福来赶忙将自己的推测说出:“这些年,下官隐约听到消息,说的是这齐国忠和塞外的马贼还有那群鞑子。。。似乎有些不清不楚。” 云峥想了想,反问道:“听说?那你怎么觉得?” “属下觉得很有可能,不然为何他上任不到一年,前任知府就被人砍了脑袋?为何他的任上,商路通达,少有劫掠?根子很可能就在这儿!” “马贼?鞑子?”云峥脑海直觉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但细一思索,却又踪迹皆无。 “这消息有点儿用。”东方寒沉默良久,点头道:“顺着藤子摸摸,说不定能有些跟脚。” 第二百二十五章 黄鱼部落 马蹄声在草原与沙漠的边缘响起,十名黄鱼部族的战士策马急奔,紧紧地跟随着自己的头人。无休止的疾驰已经快三个时辰了,没有停下休息,只在马上啃了两口烧饼,喝了几口水。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前边的族长有令,他们只需服从便是。更何况,就算是胡车儿本人,也一样没有停歇,他们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草原人的血脉中,崇拜强者,信奉长生之天。 道德、伦理、谋略,此类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的东西,在他们的眼中,比之一块羊皮都还不如。 但没有人能够否认智谋的重要,不论承认与否,掌握智谋的人才是未来的赢家,最后的主宰。 汉人明白这个道理,先贤留下无数典籍,所以几千年传承,渡尽劫波,天翻地覆,终归星火不息,神州大地上每一个外来者,等待他们的无非就是三种下场:失败、亡国、灭族。 失败自然不必多说,但这里所说的亡国和灭族,其中还是有些不同的。 亡国者,种族尚在,国已不国,蒙古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元王朝的开创,在那个时代来说,他们赢了,可不到百年,那辉煌的帝国又在哪里?黄金家族都已在捕鱼儿海化作过往烟云,一抔黄沙。 高贵的血脉洒在地上,干涸之后一样也是腥臭的味道,一样也会招来蝇虫的吸吮。 可这种结局相较于灭族还要强上几分,至少提起蒙古的时候,人们还会将目光投向塞外草原,至少人们还知道蒙古人的存在。 可两晋之后,祸乱天下的五胡如今又在何处?鲜卑也好,羌笛也罢,肆虐之时,天下汉民曾不足四十万,但如今。。。呵,不要说他们的王,便是他们的民,也都成了稀罕物了。 难道长城之外真的便无有一个觉醒之人吗? 并不是,百年前的忽必烈算一个,他意识到了谋略的重要,所以重用了刘秉忠,开创了大元。 百年后的此世,还有一个人意识到了,而他的名字,叫做胡车儿。 甘州五个话事人之一的胡车儿,也是草原上黄鱼部落的族长。 黄鱼部落,多年以前原本叫做黄羊部落,一个人口不足万的小部落,逐草而居,靠天吃饭,偶尔联合几个小部落,跟着那些大部落往甘州关内打打秋风。真要说到收获,并没有多少。一旦遇上寒冬大雪,生死都还要靠几分运气,每年冬天过去,总要留下百多条人命。 这种境况在这个名叫胡车儿的汉子娶了族长的女儿,当上族长之后,渐渐的发生了改变。 胡车儿也是一个纯正的蒙古人,脏兮兮油腻腻的蒙古袍,上身奇长,下摆只到膝盖。天冷了便裹上一件羊皮。黝黑的皮肤,一脸的大胡子和他的头发一样编着辫子,油腻发亮,身上也常年带着一股子羊膻味儿。 单从外表来说,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人,但他的行为却很古怪,怀里总是揣着一本汉人的叫做论语的书,有事没事便拿出来翻一翻,大家也不知道他能从中看出什么来,但他给部落带来的改变确实有目共睹。 他将部落的名字从原本的黄羊,改成现在的黄鱼,因为他说在汉人那边,黄鱼就是黄金,而黄金,就是一切,能够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他也是第一个向汉人示好的部落,汉人出关,他提供消息,甚至暗中出兵相助。在遇到汉人的商队的时候,他下令部族不得劫掠,而是护送一段,只收取一些金银费用。 一个愿意依靠汉人的蒙古人,在这草原上无疑是一个异类。族中有不少的反对者,最后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踪影。族外更有无数的部落敌视,可最后。。。也被汉家铁骑扫过。 再后来,日子竟然慢慢的好过了起来,有吃、有喝,甚至三年前的那场白灾降临,部落中竟然没有一个族人丧命。 老族长临终时拉着他的手说道:“部族交给你是对的,你才是我蒙古的希望。” 一个将人口不足万的小部落发展到如今人口十万,引弓三万的甘州左近首屈一指的大部落的首领,他当得起老族长的称赞。 转过小丘,再抬首,熟悉的家园已是遥遥在望。 “再快点儿,早点儿到,也能早点儿歇歇。”胡车儿回头说了一声,十名骑士扬鞭打马,压榨着胯下伙伴所有的体力。 时间大概又过去一刻钟的时候,马蹄终于跨过了营地的大门。 翻身下马,胡车儿将手中的马鞭顺手插回腰间。正要吩咐几声早些休息之类的话时,身后守门的护卫先开口道:“族长,有人要找你。” “谁?”胡车儿回头,只见月光下,一个硕大的光头和尚单手持礼,正含笑看着自己。 “北平道衍,见过黄鱼胡车儿族长。” “北平?道衍?” 北平作为中原门户之一,几度出征塞外,与草原上各部落打过不少交道,刀枪之下,暗中也有收拢安抚。按照胡车儿的一贯风格,这被拉拢的部落中,自然也有他一个。 北平来人,他不敢不敬,只是这名叫道衍的和尚。。。 胡车儿在脑海中仔细回想,到底没有想起这么个人来。 真是北平的?有此疑惑,胡车儿开口问道:“你是燕王爷的人?” “正是。”道衍点了点头,随后向着英地中心位置最为豪贵的蒙古包示意了一下:“塞外夜凉,久闻族长心慕汉家礼仪,贫僧等了族长一夜,族长不带贫僧进去说话吗?” 胡车儿皱了皱眉,一时没有答话。 “贫僧只身一人,族长不需多虑。”道衍话中带话,抬手轻轻抖了两下,示意身上并未藏有利器。 “不带刀,不代表不能杀人。”胡车儿冷哼一声,外表粗犷,内里却是个心细谨慎的:“你们中原人的武功我可是见识过,拿根草的能杀一个拿刀的,你空着手,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族长的意思?”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燕王使者?” “族长倒是问住贫僧了,不知族长以为,贫僧该如何证明呢?” “呵。”胡车儿猛然拔出腰间弯刀,指向道衍:“身份可疑,我砍了你便是!” “族长如此说,贫僧倒是有了一个主意。”话音落,只一个恍惚,身披月白色僧袍的僧人站到了胡车儿的身后,轻轻一指在胡车儿的后心处点了一下,笑道:“能杀而不杀,贫僧或许不能证明自己燕王使者的身份,但或许也有资格进族长的帐子里闲谈几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所以贫僧来了 或许有一点恐惧在其中,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与敬佩。 出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关隘万丈,没有吴克敌的手令,哪怕只是靠近,也可能会丢去性命。 而眼前这自称是燕王使者的和尚竟能连夜出关,当真能耐不小。 胡车儿心中隐隐预感,或许这和尚,就是自己一直在找寻的那个刘秉忠。 硕大的铜盆中炭火正旺,金帐之中一片温暖,外间的寒气没有丝毫的侵入。胡车儿与道衍围着火盆在小凳上坐下,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不一刻,有西域不知哪个小国的女奴端着一小盆羊骨汤进来,熟练地悬吊在火盆上方,磕了一个头,又小心的退了出去。 “好像是龟兹的女奴,买来也有一阵子了,大师若看中。。。”胡车儿看对面的道衍目光追随那女奴,有些疑惑的开口,这中原的和尚也喜欢女色? “呵。”道衍收回目光,微微垂目:“中原佛宗,有欢喜禅一道,讲究由男女极乐之中领悟寂灭大道。贫僧虽也是沙门中人,但修的可不是欢喜禅。” 顿了一顿,道衍又道:“一叶知秋。西域女子在族长的手下也行汉家礼仪,一行一止不见轻佻,看来族长心中对我汉家却有孺慕之心,可见。。。野心不小。” “额。。。”胡车儿微微一愣,旋又爽朗一笑,掩饰道:“汉家规矩,上下之尊,确有独到之处。但若说野心。。。那是没有的。大师,尝尝这汤,看这颜色,味道可是不错。” 拿起锅中的木勺子,舀了一个满,放在嘴边略吹了吹,便一口饮下,一番龇牙咧嘴之后,大呼过瘾。 “出家之人,不食荤腥乃是戒律。族长自享便是。”道衍的眼神有些玩味,他已看出,这胡车儿这一番粗鲁之行,不过故作之态。 流利的汉话、文绉绉的言辞、对他关注女奴的目光还提出质疑,如今又怎会做出如此言行,还要请他一个和尚吃肉? “胡车儿失礼了,还请大师原谅。”胡车儿拍了拍他的脑袋,大手在颌下的虬髯上胡乱抹了几下,汁水四溅。 “无妨。”道衍微微一笑,也不拆穿。 “大师,今夜。。” “还是贫僧来说吧。”道衍忽然抬手,打断胡车儿的话头,笑道:“贫僧确实是北平燕王爷的麾下幕僚,这一点贫僧无法证明,也不需要证明。因为贫僧此来,并未得王爷令喻,来族长这里,算是一时机缘,与北平无关,与王爷无关。 族长从甘州城来,相信城中今日的那些污秽事,族长也是有所耳闻的?这才是贫僧此行的缘由。” 胡车儿听到此处,斟酌词句,犹豫道:“大师找我,是与城中那些。。。东厂的人有关?” 胡车儿本想说那群阉人,但考虑到道衍的态度未明,便又客气了一些。 “是与那群阉宦有关。”道衍含笑看向胡车儿:“一潭死水,了无生机,平静,恰恰代表着稳定。利益已经分配好了,每一个人,或多或少,总有一口饭吃。 但东厂来了,族长应该看到,他们不是过路人,他们来了便不会走。太监这种东西,身体的欲望泯灭,对财货与权势的渴求便会达到极致。” 说到这里道衍伸手一指面前的汤锅,又言道:“一锅汤,族长一个人喝当然最好,骨、肉、汤,想吃便吃,想喝便喝。但却难防他人觊觎。而五个人喝。。。也还不错,虽然少了那么一点,但胜在稳妥,每个人都被这一锅骨肉聚在一处,这是长远之道。但现在那群太监来了,他们端起了锅子,想吃独食,族长可愿相从?” “不愿。”胡车儿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不愿?那对方便要将锅子掀了,用每一个食客的骨肉重做一锅。那族长又要如何应对?”道衍的目光凌厉异常,直视胡车儿的一双铜铃大眼:“族长还请认真回答贫僧此问,或许身家性命便落在此处。” 一语双关,暗含胁迫。胡车儿瞳仁微缩,但却没有立时翻脸。利弊权衡,反目无益。 光辉刹那,点滴即逝。 凌厉的目光依旧,胡车儿的气息渐渐粗重,似乎在犹豫,几度开口,却无一字吐露。道衍也不催促,只是等待着,有些话,总要自己说出来,才是真实。 “啪!”一声爆响,火盆中一截木炭无缘由的炸开,帐中肃杀之气渐渐弥漫。 “大师所说,今日我出城之前,已听人说起过一次。言词略有不同,但大意却是无差,都是要我带领族人与东厂作对,与朝廷为敌。。。” “是齐国忠?”道衍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与东厂为敌,不代表与朝廷为敌,这一点,族长还需分清。” “差不多。”胡车儿摇摇头,接着说道:“齐国忠死了一个儿子,与我无关,甘州城里死了百千个人,反正不是我的族人,我也不在乎,可太监们要抢我的饭碗,坏我的日子,为了族人的生路,我也要和他们斗上一斗。 武功什么的我懂得不多,但我知道,我麾下三万儿郎,引弓射雕,便是以十换一,我们也会站到最后。” “你手下并没有三万人。”道衍竖起左手食指,在胡车儿的眼前摇了摇,没有任何的轻蔑,只是单纯的否定,陈述了一个事实,又顺势向着甘州的方向一指:“就算你真有三万人,骑在马上的引弓者与爬上墙头的陷阵营还是不同,你们进不了龙门关,更打不进甘州城。” “我们会打进龙门关,但我们不需要打进甘州城。”胡车儿又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粗犷的大脸上露出这样一个诡异的微笑。。。 “会有人为我们打开龙门关。我们只要出现在甘州城下,后面的事情,自会有别人去做。” “这是你以为的。”道衍站起身,居高临下,平淡而默然的神情犹如一尊佛陀:“你对王爷有用,所以贫僧来了,来救你一命。”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头塔 夜半三更,街上三声锣响,紧接着便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警示声。 明月挂清霜,这个夜,真的很漫长。 东厂的那处幽暗的明堂,迎来又送走了高深莫测的甘州知府齐国忠,召见又挥退了烂泥扶不上墙的甘州东厂守备千户罗福来。 云峥有些疲倦的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努力地瞪了瞪眼,才算是打起了一点精神。 下等人劳力,上位者劳心。当年当樵夫的时候,云峥总是很向往那些达官贵人们酒池肉林的生活,可如今因缘际会,他当上了东厂的指挥使。这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权势,但做得久了,却觉得,其实位置太高也并非便是什么绝对的美事。 如果刻意的忽略那段日子里不堪的屈辱,挥刀砍柴,上街叫卖,一天两顿饭,也没什么不好的。如今虽然锦衣玉食,沙发随心,但他总觉得自己很累,这是自己的心累了,云峥能够感觉得出来。 心累的最后,便会反映到身体的疲倦。 三十出头,头上便出了白发,原来的自己身形像个冬瓜,而如今脱了衣服再看,像个干瘪的胖茄子。皮下的肥油也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原先包裹的皮囊松松垮垮。 莫名的拍了拍肚子,云峥笑了一声,举目四顾:“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忙了一天,也该睡了。” “早就累了,没大人这句话,属下还怎不敢提。”苟小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一双狗眼染了些血丝,看来也是倦了。 “先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齐国忠再想玩什么花活,咱们东厂三千黑心卫在此,量他也翻不了天。” “我还是觉得应该直接把他杀了才是万全。”东方寒声如齐名,说什么都带着一股子凉意。 “我倒是好奇,给我三天,我一定能理出个头绪来。”如此自信,说话的自然只有夜雨泽。 “正是因为稳妥,所以才不能动他,太冒险。”云峥迈步向外走去,顺嘴说道:“好歹也是天子赐字,牧守一方的大员。贸然杀之,名不正言不顺,恐有不协。还是在看看吧。” 老天爷就是这样,瞌睡的时候总不会送枕头上来,天寒的时候总要再落下一场雨雪。 身披一间单衣,在罗福来特意准备的那张品味别致的绣床上躺下,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瞌睡虫刚刚将云峥的眼皮拉上,外边突然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谁!”云峥一声怪叫,气急败坏的坐起身来,向外边怒喝:“一天到晚事情都凑到一起,柳细枝的人头塔都挡不住上门的恶狗?!非得逼咱家举刀不成?” “大,大大,大人”外边的番子汗如雨下,吓得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可还是勉强回道:“来人,来人亮了紫蛟令,小人,小人。。。” “紫蛟令?”云峥猛然愣住。 前文曾说,紫蛟令在东厂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持令者所言便代表厂公的令谕,东厂上下不得违背。此物,便是云峥也没有。 而据他所知,天下只有两个人有此物,一个是宫中的大内总管刘喜,之前朱棣那三个儿子逃离京师那天,手持紫蛟令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三个老太监手里的应该就是刘喜的那块。 而另一块。。。 云峥突然笑了,抬手将披散的头发向脑后拢了拢,随后一掌向门外打去。 房门四碎,门外之人战战兢兢,却毫发无伤。 “进来为咱家更衣,督主的掌上明珠来了,咱家可不能怠慢了。” “是。。,” 东厂的大门外,一千人头垒就的京官,怨气冲天。猩红粘稠的腔子里从一个个腔子里滴答流下,在地上汇聚,最后遵循着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在几处小小的低洼汇聚成小小的血池。 人常说一白遮百丑,但死人苍白的头颅显然并不符合这个定理。再配上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白眼,大太阳底下看一眼都要吓个半死,更不要说是这夜半三更的好时候。 “呕~咳咳。。。呕~” 东厂大门三丈外的一颗梧桐树下,月玲珑咳的撕心裂肺,吐得天昏地暗。 青丝断在身侧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水囊,眼神怜惜,不过也明白,以月玲珑的柔弱,见了如此“壮观”的奇景还没有昏过去,已经够坚强的了。 “额。。。真。。。真。。。一点都不吓人,本公子一点儿也不害怕。”便是聋子也能听出古月真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两股站站,估计快吓尿了都,却还由自拍着身旁房俊的肩膀:“小方你别怕,别怕,子。。。子不语怪力乱神,脑袋这东西,咱们都长,没啥怕的。” “嗯,我,我不怕。谢谢古大哥。”房俊的声音断断续续,脸上也是一副怕怕的样子。 但欧阳只是拿眼一扫,便瞧出了其中的破绽。 声音的断续由人决定,但脸色可就不行了。红润的脸色,冷漠的目光,这哪里是害怕的样子? 撇了撇嘴,再转头,沈红仙探着身子,与这京观只有半步之遥了。 “红姐姐看出什么了?”欧阳也走到了近处。 “脖子上的伤口平整,头面上没有其他的伤口,看来杀人的身上都有功夫,而且不浅。” “我知道,这都是柳叔叔手下的人做的。”欧阳眉眼弯弯,娇笑道:“红姐姐你看这京观垒的,不管你在何处看,他们的眼睛都好像在看你,这可是柳叔叔的绝活。” “真的假的?”沈红仙错开几步再看,还真是这么回事:“好厉害啊,怎么做到的?” “这欧阳可不知道了,要不怎么叫绝活呢。当初想让柳叔叔教我的,可惜干爹不让,还说了我一顿。”欧阳堵着嘴巴,耿耿于怀。 “我。。。我去看看那个什么公主。”古月真听二人说话,脸色俞白,之前就没敢细看,此刻听欧阳描述,下意识的瞅了一眼,这胃里的吃食瞬间便顶到了嗓子眼儿。 “去吧去吧。”沈红仙有些好笑的摆手:“吐得时候离玲珑远些,可别吐到她身上了。” “我,我怎么会。。呕~”话没说完,古月真捂着嘴巴,落荒而逃。 第二百二十八章 见面礼 云峥穿着一身大红的丝绸锦袍,腰间还是那把徐如意亲赐的独孤利剑,步履急急,便向着东厂大门外行去。 大门四开,当先映入眼帘的是狰狞可怖的人头塔。 吃人的人自然不会在乎什么鬼怪怨气,听着随风传来的银铃般熟悉的笑声,云峥油腻腻的胖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哈哈哈哈~小姐一声不吭便逃了家,心里真是没有你云伯伯啊。” “云伯伯~”欧阳听到呼唤,如乳燕投林,扑向云峥的怀抱。 “诶~”云峥敞开怀抱,将小欧阳搂在怀中。 女孩子发育快,十三岁的欧阳如今隐约和云峥都差不多高了,但眼中的亲切却一如往昔。 “云伯伯看看,恩,好像又高了一点儿,但也瘦了,也黑了,唉,看来吃了不少苦啊。咱家这个心啊。。。” “哪有,人家哪里黑了。一路与红姐姐游山玩水,也没吃苦啊~” “哦~没吃苦,那就是享着福了?云伯伯日夜牵肠挂肚的,看来你是全没将伯伯放在心上啊。” “云伯伯~”欧阳摇晃着云峥的手臂,娇嗔不已。 “好了好了,云伯伯和你开玩笑的。”云峥宠溺的抬手拍了拍欧阳的脑袋,点头笑道:“不错,好歹还是囫囵个的。看到你没事,咱家也算是放了心了。相信督主看到你也一定开心的很。” “如意哥哥也在?”欧阳疑惑道,视线越过云峥的肩头,向着门里张望。 “别看了,督主没在,若是他在,哪里还用你找来,估计直接就把你就出来了。” 欧阳是徐如意从蜀中捡回来的孤女,当时才七岁,然后便带回了京中。而东厂的建立,也是在徐如意回京之后。 一晃六年,从某种角度来说,欧阳和东厂就像是一同成长的一对兄妹。欧阳虽然多数时候待在山崎龙也和王永真的手下照料,但剩下的时候,出于安全也好,出于徐如意的小心思也罢,欧阳在东厂中待得时间也不少。 东厂的每一个人,上到徐如意云峥,下到守门的番子,与这位东厂的大小姐都甚是熟悉。苦漠孤寂的黑白世界中,一个逢人便笑的小姑娘的存在,让他们觉得,自己,也并不只是可悲的物件,他们,也是人。 云峥的目光由近及远,从沈红仙的脸上划过,在方君的脸上停了片刻,最后落在了那颗黄叶纷纷的梧桐树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厉。 那还在呕吐不止的女人让他嫌恶,但她身边那两个挺拔的身影,却让他忌惮。 武功的高低并非一眼可辨,云峥也并不认为自己如今的武功会弱于几人。可树下那二人那股子危险的气场,与隐隐的杀意,这都是切实的存在。 双方的视线在空中交互,爆出无声无明的火花。 片刻之后,青丝断转头示意了一下赤水流,随即迈步走进。 “小姐心善,易受人欺。但咱家的眼中可是容不得沙子。你若开口,最好想好了再说。不然。。。”云峥森然一笑:“咱家就吃了你。” 这不是个玩笑,青丝断从石阶上丑陋的胖子那双泛着红光的双目中,看到了独属于沙漠的狐狼凶恶。 收摄心神,青丝断沉吟片刻,双手交叠附在心口,微微躬身,恭声道:“楼兰遗民青丝断,谨代表我家公主殿下,问东厂指挥使大人安好。” “楼兰?遗民?公主殿下?”云峥下意识的看了看树下方才直起腰来的月玲珑,皱眉道:“是西域丝路上的那个楼兰?” “正是。” “你自称遗民,那楼兰如今?” “黄沙掩埋,烟消云散。” “那所谓的公主也就算不得什么公主了。”云峥嗤笑一声,有些责备的看向身边的欧阳:“小姐啊,不是伯伯说你,怎么什么人都往身边带?万一是什么歹人,出了闪失,督主那边不说,伯伯也活不了了。” “可不是什么歹人,玲珑姐姐是好人呢。”欧阳吐了吐粉嫩的小舌,随后附到云峥耳边呢喃道:“红姐姐有些打算,回头欧阳再和伯伯说。” “她?他能有什么打算。咱家还要和她算账呢。”云峥冷哼一声,又看向青丝断:“既然小姐带你们来了东厂,来到咱家的眼皮子底下,那咱家也不怕你们耍什么花活,大不了杀了你们就是。” “我们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借着贵宝地暂住一段时日,避避风头,还请指挥使大人不要多心。” “多心?巧了,咱家偏就是个多心的人。再说了,多颗心,人还能活。若是没了心,人可就要死。”双手十指交错,骨节“咔吧吧”作响:“具体说说吧,到底是避谁的风头?无端端多了几条野狗觊觎,咱家总要知道他们的来路不是?” “黑衣,蒙面,没有活口。昨天在城外树林要杀我们公主殿下,什么来路我们也不知道。但其中两人与我们一样,也曾是我们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一名黄沙卷,一名白鹿鸣。”赤水流搀着公主走上前来:“还有什么要问的,指挥使大人一并问了便是。” “报上你的名字。” “赤水流。” “名字不错。”云峥突然笑了,两眼眯成一条缝隙,饶有趣味的看着赤水流道:“只是以后注意着点儿,说话的声音不要太大,语气也不要太冲,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容易惊到咱家,而咱家胆子小,心思多,一受了惊吓,便容易失了方寸,做出些不可预料之事,比如这样。” “叮!” 长剑出鞘,一剑光寒。 阴森森的秋水带着幽寒,划破夜色,吸引着众人的心魂。 只一晃神,再看去,画面定格,青丝断江月玲珑护在身后,赤水流面番红光,头顶热气蒸腾,双腿前屈后弓,一手扶在腰间吴钩,只出鞘半寸,另一只手立掌半空,却已被利剑洞穿。 而剑尖,距离咽喉只有两寸。 “东厂的小小见面礼,希望阁下喜欢。”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漠一片云 十指连心,手掌上被破个洞的滋味也并不好受,五指稍动,便牵动掌心的经脉。尤其这伤口的位置特殊,愈合的速度也就极慢。 三天过去,勉强的才算是结了痂,至于这痂子什么时候能掉,赤水流估计着,怎么也要再过上半个月。这还要自己能在今天将掌心那股凝而不散的寒气驱散,若是不能,说不得自己这个巴掌也就要不得了。 “一只手洗脸不太方便哈?要不要帮忙?”青丝断笑吟吟的看着赤水流费力的将盆中的清水扑打在脸上,说着要帮忙的话,但根本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 “给我一个解释。”直起身,赤水流如是回道,湿漉漉的手又抚上了腰间的那柄吴钩,而这一次,他的吴钩直接出了鞘,指着青丝断的心口。 云峥的剑法阴、毒、寒、快,赤水流并没有把握战而胜之。但却也不至于只一招便被人指了脖子。一切的根源,只在于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有人在他腰眼外陵穴点了一下,阻了他的气血。 虽只有短短一瞬,但结果。。。 这个暗算他的人不用任何猜测,毕竟月玲珑可是不会武功的。 “大前天受的伤,前天没问,昨天没问,今天却问了。”青丝断眨巴着眼睛,神色还是那般轻松:“要不然就是你的伤好了,要不然就是你对你的伤没了把握。所以必须要探明我的意图,或者询我求助,或者拼一拼想杀了我?”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不准备答了?” “轻松,别紧张。我没想要你的命,不然我那一指就不是点一下,而是捅进去了。” “若他的剑再进上三寸,我的身上现在就该长出蛆了。” “哪有那么快,你忘了,有一次老白还说起过这事儿,尸体要生蛆,少说也要半个月。”青丝断摊了摊手:“行了,你知道他不会下死手的,只是想震我们一下而已。” “你怎么知道不会?被捅的又不是你。” “咱们是那个小姑娘带来的,而那个太监很明显对那小姑娘疼爱的紧,怎么也不至于见面就要命不是? “你就那么确定?” “赌一把呗。赢了,咱们能让那丑胖子少些戒备,少些敌意。” “赌输了呢?” “一样的,只不过你会死。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赢不输的赌局,为何不玩一把?行了,别装了。”青丝断上前几步,将赤水流的吴钩轻轻拨开:“你的伤没好,你若真敢动手,死的只会是你。而当时的情况,若那一剑是刺向我的,你敢说你就会帮忙?” “至少我不会落井下石。”赤水流深深地看了青丝断一眼,最后又无可奈何的将吴钩收回腰间。 “我就当你不会吧。”青丝断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伤势如何了?” “蚀骨之蛆,我需要你帮忙。”赤水流将左手抬起,青丝断一把捉在手中,微一运力,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够狠。” “我倒是更想知道,那个东厂的厂公该有多大的能耐。” 青丝断转身向一旁的小屋走去:“来吧,怎么也得费上一个时辰,别耽误了,只留殿下一人我不放心。” 。。。。。。 “大漠孤烟直,这孤烟哪里有直的,还是这上帝的手指才当得起一个直字。” 此时,能耐颇大的厂公大人依旧还待在那间以快活为名,实际上并不快活的客栈中。 大漠烟沙旋飞龙,极远的西方一股风龙勾连天地,蔚为壮观。 前世今生,这还是徐如意第一次见到龙卷风,一时不由得被引住心神,发出如斯慨叹。 “神威如狱,神恩如海。瀚海万里,尤是神仙眷顾之地。” “那是眷顾?叫神罚才对。”化鹏飞翻了个白眼,随后转过头来:“举步无声,顾掌柜的轻功也不错嘛。” “奴家这点儿微末之技如何担得起云龙九现金口一赞?”顾云烟宛然而笑,随后又看向那萧索的背影:“督主在看风龙子?还是在看那一片云?” “一片云?”房天佑和化鹏飞一愣,有些不解其意。 远方乌云盖顶,头上晴空万里,一片云似乎另有所指。 “在看风龙子,一片云算得什么东西,哪里配咱家去看?”徐如意笑了笑,心中明白顾云烟口中所说的一片云乃是大漠上最强的马贼头领。 “也是,寻常人哪里入得了公公法眼,是云烟愚钝了。” “愚钝就少说话,这屋子里没人吃你娇滴滴的那一套。”房天佑冷声道。 “大档头说的是,”顾云烟微微福了一福,脸上的笑容更添妩媚:“没有顾忌到大档头的身子是奴家的错,奴家以后不敢了。” 道歉,但又不着痕迹的讽刺了房天佑的身子。绵里带针,房天佑只觉的牙根犯痒,双拳紧握,恨不得直接上手将顾云烟的脑袋拧下来。 而顾云烟呢?笑容更甚,眼中带着得意。她很喜欢这种钓鱼的游戏:不爽?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眼缘这东西就是这样,房天佑与顾云烟素无交集,但两人就是互相的看不顺眼。 房天佑忽然笑了,指着顾云烟阴声道:“咱家裤裆子里边确实少了一坨肉,怎么,顾掌柜的瞧不起我?” 房天佑话里有话,暗将徐如意也扯了进来。 “够了!”徐如意怒然转身,冷冷的看着房天佑:“下次说话再敢带着咱家,咱家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属下知罪。” “还有你!你不算是我东厂的人,充其量只是咱家的一件工具,说话做事的时候最好想清楚,过过脑子,不然。。。顾掌柜这样一个美人,若是变了尸鬼,岂不可惜?” “云烟知错。” 忽然间,远处烟尘飘荡,马蹄声滚滚而来,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大约百骑人马,一身杂乱服饰,但都裹着麻布头巾,手里马鞭扬起落下,嘴里怪叫连连,耀目的日光下,竟硬是造出了一种百鬼夜行的感觉。 “一片云,他怎么来了。”顾云烟喃喃道,脸色甚是难看。 第二百三十章 云从龙 上 徐如意手下的消息来源主要有两条线,一为东厂在明,一为天门在暗。 甘州的东厂衙门被罗福来搞成这副样子,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好在陕西布政司的天门堂口还算得力,之前在暗中给徐如意送上了一些重要的情报。 丝路马贼之王一片云,营寨不知所在,膝下无子,却收养了三个义子,取名蝎子、绿刺、狐狼。 麾下号称铁骑三万,但实际上据暗中观察统计,当不超五千之数,也说不上什么铁骑,只是一群不怕死的亡命徒。 可即便如此,在西域这种建国三十六,小城百单八的地方,已经算是相当强大的势力,便是攻下几城,封王建国也不在话下,但或许此人并无如此野望,几十年来一直还是坐着马贼这份毫无前途可言的“事业”。 能为而不为,能取而不取。徐如意觉得这所谓的马贼之王或许只是一个敢打敢杀,性情或豪迈或嗜血的莽汉。由性及相,这一片云或许也该是一副狮鼻阔口,方面獠牙,浑身黑毛的熊瞎子模样。可见了真人,才知道,自己错的太离谱。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袭金丝薄衫,腰间一环玉带上坠着一块龙凤珮。头上也缠着白巾,但肤色不像寻常西域人那样泛黑,而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颌下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须,眉眼倒也寻常,只是两片柳叶薄唇让整个人显得刻薄异常。 “这人真是个没脑子的马贼?” 从一片云翻身下马,到走进客栈大门这短短二十三步的距离,徐如意产生了如此的疑惑。 “咳咳。”一片云空拳立于嘴边咳了几声,随后看向迎上前来的顾云烟招呼道:“顾掌柜的,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老伯今日如何有心亲自来我这破店,还带了这么多弟兄。不会是。。。想砸奴家的买卖吧?” “老交情了,怎会如此。这客栈中有多少人,都赶出去,老夫这一干兄弟恐怕要在顾掌柜的快活林叨扰几日。”一片云抬手半举,身后自有一英挺青年将一小红木方盒放在了一片云的手上。 “前几日闲来无事,小二带人洗了琵琶国的国库,拿了这么个冠子。卖相不错,应该能值些银子,顾掌柜的瞧瞧?” 顾云烟犹豫了一下,偷眼瞥了身侧徐如意一眼,为难道:“老伯,不是奴家不给面子,只是我这快活林已经提前被人包下来了,对方。。。也是出了大价钱的。” “这样啊。”一片云儒雅的点头笑笑,很是理解的开口:“开门做生意,老夫来晚一步,也怨不得顾掌柜。但老夫与孩子们确实有大事要办,需要借顾掌柜的地方用一用,顾掌柜的可否将那几位贵客请下来,让老夫与他单独谈谈?” 一片云如此说着,但目光却一直看着徐如意三人,他从之前顾云烟的神情中便看出,这所谓的贵客便是徐如意一行,同时,顾云烟对这几人似乎有些。。。畏惧? “一片云?” “在这片黄沙地上,大家一般称呼我为老伯。”一片云淡然拱手回道:“阁下是不是也将自己的名字报上来?也让老夫认认门路。” “称呼这东西可不能乱叫,老伯?只怕你担当不起。”徐如意微微一笑。 “少年人好狂的性子,心火难压,非是寿长之像。” “倚老卖老,你以为你就活得长了?” “找死!”方才递上包裹的青年怒喝一声,身形跃在空中,一式猛虎推山,打向徐如意的头顶。 “狗胆包天!”房天佑上前一步,屈指成爪,目标却是这青年的下阴要害。这就是战斗阅历的差距。以上凌下固然威力无穷,但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却是致命的要害。 “嘭!” 一声爆响,房天佑当先抓在了青年的裆下,脸上笑容微现,却陡然阴沉:“雕虫小技!” 手上力道再加三成,另一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过青年的双拳,就在一线之间,先一步抓在了他的胸口。 “给我死!”借势用力,如太极轮转,将青年在手上舞了一个回还,轰然掼在青砖地面。 “噗嗤!” 如一个碎西瓜,红的白的,硬的软的四下溅射,身子还有微微的抽搐,当下鲜血冉冉流出,命。。。已经没了。 “穿个铁护裆,倒是个好心计。”房天佑不屑的哼笑一声:“下辈子再用这招,记得换成精钢的。” “老伯,你。。。这是什么意思?”顾云烟脸色阴沉。 “没什么意思,这不是我的人。”老伯回了一句,旋又叹道:“记住了,人不可貌相。长得丑的未必没本事,长得好的也未必便办得了事。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身后的护卫中不知是谁回了一声。 “嗯。”老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温和的看了徐如意一眼,随后目光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有些犹豫的样子,沉吟片刻,抬手示意顾云烟:“顾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出来就看出来了,有什么话,上楼来说吧,咱。。。我亲自回你。顾掌柜的一起。”徐如意一指顾云烟,背过手,向着楼梯行去。 房天佑和化鹏飞一左一右,守在楼梯口,垂手而立,冷冷的扫视堂中众人。 “是他?” “再高。” “哦。” 一片云与顾云烟几个无声的眼神传递,心下有了数,随后眉头皱起。粗略的知道些京城东厂的消息,再加上眼前三人的态势,举手投足的阴柔气度,以及如今甘州城中的局势,一片云推断眼前三人或是东厂的大人物,可没想到竟是东厂的厂公亲至。 “这位老伯?”房天佑神色嘲讽的看着一片云:“我家主人耐心不好,不愿等人,还请快走几步?” “好,这就来。”一片云拱手笑了笑,转头吩咐:“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个时辰零两刻钟,若我没有露面,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马贼们齐声厉喝。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云从龙 下 徐如意与一片云先对而坐,桌上无菜、无酒,只有两个粗瓷的茶杯空放着。原本的茶壶如今拎在顾云烟的手中。 “还是用老夫的茶吧,喝着习惯。” “不喝酒了?” “厂公当面,不敢放肆。” “拿来吧。” 顾云烟伸手从一片云的手上接过一个拳头大小的小铜壶,拎在眼前看了看:“有钱镶这猫眼儿何不换个金壶,白瞎了里边儿的好茶。” 一片云笑了笑,知道顾云烟还在为之前一片云的手下冒然动手而发脾气,所以也不在意。 顾云烟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过不片刻,再回来时,却见屋中还是一般光景,两人还是那么淡然的对望。 也没什么优雅的姿态,随意的将两人面前的茶盏满上,顾云烟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在一旁坐下,拎着那把茶壶,站在一旁,显然是要临时客串一下茶娘的角色了。 茶气氤氲芬芳,从杯盏中满溢而出,四下蔓延,整个小屋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茶绿。 一片云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银针,在茶碗中点了一下,等候片刻,方又收起,笑道:“孩儿们孝敬的,老夫并不懂茶,但犹记得他们提过,好像这茶还不错,颇费了一番功夫。” “青龙卧雪,繁星万点。皇上也不曾品过的东西,你这马贼头子倒拿出来了,还真是本事不小。”徐如意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皱起眉头:“可惜了,腥气太重。”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凡事过犹不及,残缺未尝不是一种完满。”一片云的身上全然看不到一丝匪气,更多的,还是一个老者的睿智:“皇上虽然没有尝过这茶,但公公似乎是尝过了?” “呵。”徐如意笑而不答,转头向着窗外的方向看了看,沉吟道:“这快活林还在龙门关内,离着甘州城也算不得太远。官匪不两立,料想吴克敌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放三千马匪入关。咱家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 “长城万里长,但总有尽头。龙门关也是一样,费些力气,总能绕过来的。” “若真像你说的,那这边关修不修的还有什么用处。”徐如意嗤笑一声,显然是不信的,但在这个问题上,显然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大漠上的马匪不该进关,可现在已经进来了,那手段就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目的。想找女人快活,中原的女人多,西域的女人也不少,或许还不用花钱。如果不是女人。。。 “三千马匪,你觉得便能吞下咱家的三千黑心卫?”徐如意玩味的看着一片云:“若你做到了,那咱家也脱了这身黑皮,认你当老伯如何?” “公公说笑了,官匪不两立,再多的马匪也不可能在这个世道站在官兵的面前,更何况是公公手下的精锐。” “哦?那你此来。。。” 一片云摇了摇头,没有答话,而是微微仰头看向一旁的顾云烟:“你决定了?” “决定什么?”顾云烟不解道。 “不必相瞒,老夫不会害你。你有龙凤之心,初见你时,老夫便知,甘州这地方留不下你,只是想不到你这么快便要走。” “我们很熟?” “一般。” “那就不要装作很热络的样子。”顾云烟翻了个白眼儿,对于一片云突然表现出的关心,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片云深深地看了顾云烟一眼,叹了一声,又看向徐如意:“老夫收到齐国忠飞鸽传书,要在甘州这地方将东厂的势力连根拔起。” “就凭你?” “还有吴克忠龙门关五万铁骑、塞外黄鱼部落胡车儿手下三万引弓,老夫手下这些孩子们不过只是这场大戏的一个引子罢了。” “胆子不小。”徐如意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已是亡魂大冒。 人贵有自知之明。徐如意对自己亲自创立的黑心卫信心十足,根源无非就是自己花大“价钱”从系统中买来的那套魅影神功, 《天下第一》中天下第一富商万三千的贴身护卫--湘西四鬼的成名武学,四人通力,横行江湖少有敌手。 参考朱无视组建天罡三十六煞,徐如意以这套武学组建了黑心卫,徐如意自信,便是正面对上万马千军,以步对骑,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可对上近十万战骑,孤立无援之下,若还说有什么胜算,那可就是痴人说梦了。 “吴克敌有胆敢放鞑子入关?” “若最后鞑子都死了,那吴克敌只有功,没有过。” “原来如此,关门打狗啊。”徐如意略一思索,前因后果便已明了。 阴谋阳谋无所谓高明粗浅,好用的便是良策。 放胡车儿手下的鞑子入关,随后从后掩杀,引黑心卫出城夹击,最后在甘州城下一波平推。。。 “为什么要告诉咱家这些?” “官匪不两立。”一片云又重复了一遍,举杯笑道:“一片云老了,也怕了,厂公当面,一片云自然不敢隐瞒。” “你会怕?” “是人都会怕,老夫自然也不会例外。” 徐如意端起茶杯,与一片云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真话假话,咱家欠你一份人情。” “如果公公心下无有对策,一片云愿率麾下儿郎相助。” “复杂的事情往往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快刀乱麻,就是这个道理。” “荆轲刺秦前也做了完全的准备,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做事多留一个后手,刘邦得了天下。破釜沉舟的事情做得多了,项羽自刎乌江。” “你要什么?”徐如意认真的看着一片云:“咱家做事最讲公平,各有所得才是长久之道。只要你说,咱家都办的到。” “公公再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咱家不会一次欠同一个人两份人情。”徐如意摇头:“再说一个。” “怕还不起吗?”一片云反问道。 “怕还不起。”徐如意摩擦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低头道:“人情不比金银,尤其是咱家的人情,那可是价值连城的。” “那就烦请公公将来饶云烟一命吧。” “可以。” 二百三十二章 子债父偿 “你亲眼所见?” “是。” “与云峥确认没有?” “嗯。” “每个男人都会受到影响?那你怎么没事?” “。。。。。。”南宫彩云也有些奇怪,只得摇头:“我也不知。” 徐如意微微后仰,头枕在椅背上,双目微阖,片刻后又睁开,眼中神采莫名:“还真有这功夫?情爱。。。真是个好名字,便是拿把尚方宝剑架在咱家的脖子上,咱家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手指在扶手上缓缓点动,一下、两下,渐渐有木屑飞起。 南宫彩云静静的看着,月光透过窗扇的缝隙,洒在两人如玉的面庞,明暗交错间,勾勒出一幅明丽阴暗的画卷。 静静地,静静地,某一个瞬间,手指落下,寸许厚的扶手洞穿,冰冷的声音响起:“房天佑。。。进来见我。” 这声音并不嘹亮,很轻,很柔,南宫彩云听到了,在快活林外暗中监看着马匪营地的房天佑也听到了,仿佛耳边的呢喃,似无,实有,是为九天十地,传音搜魂。 “督主召唤,少陪了。”房天佑歉意地拱了拱手,低声道。 “放心,这里我一个人看着就是。”化鹏飞点头回道。 房天佑转身向着快活林方向大步而去。 快活林的大堂中,椅子早早地被架在桌上,顾云烟双手叉腰,对着堂中忙碌的猪头狗腿们摆着架子训斥着,见房天佑进门,顾云烟挑了下眉毛,下意识的想刺几句,但想起早先的警告,最后却只冷哼一声,又继续着自己老板的威风:“都好好干,麻利点儿,长点儿眼,不然以后老娘怎么带你们发大财?” 房天佑瞥了一眼,不屑的转身上楼。 “督主,您找我?” “你入我东厂,有两年了吧?” “三年零四个月。”房天佑轻声回道,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徐如意身侧侍立的几日不见的南宫彩云,猜测着与自己的联系。 “时候不短了。”徐如意点点头,幽幽道:“你跟着咱家时间这么久,咱家的为人你也该是知道的。 咱家做事,最讲究一个公平。当初你冒夜来咱家的东厂投奔时,咱家曾问过你想要什么,你还记得?” “记得,”许久不提,偶然忆起,房天佑不禁有些怅然:“夺回犬子,重振风云庄。” “对,就是这两个要求。”徐如意看着房天佑:“你提了要求,咱家应承了,作为交换,你舍了胯下那嘟噜肉,做了东厂的大档头。 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咱家的东厂给你扛了,而咱家交给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你都做到了,而且做的很不错,咱家很满意。 重振风云庄,这天下之大,除了皇上的紫禁城,其他的地方,只要你想,咱家随时都可以给你建个堂皇的庄子,比原来的大十倍、百倍也不在话下。 至于你那个儿子。。。咱家出京的时候说过顺路要找魔刀门帮你要回来,此刻找你来,便是想说说他。” 房天佑端正了身形,恭谨的看着徐如意,等待着问询,却没想到听到徐如意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当初你的风云庄虽然只是挂在华山门下,但听说还是很得力的,四教七派的一些事你都知道吧。” “互相利用而已,不过属下却是对各派都有些了解。”虽然不明白徐如意为何突然又说起了武林之事,但还是老实的回道。 “恩。”徐如意点头:“魔刀门的无情斩,你知道多少?” “最接近魔刀的刀法。”房天佑的回答和化鹏飞的如出一辙:“天地君亲师,父母妻儿,挚友真爱,斩尽杀绝。” “你儿子在魔刀门过得不错,可不是你想的那么惨。”徐如意转动着拇指上的那个翠绿的扳指,诡异的笑道:“封玉萧唯一的弟子,魔刀门最受看重的接班人,你猜他练得是什么功夫?” “难。。。难道?!”房天佑豁然起身,满面骇然。 “这些年你一直回避你儿子的消息,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现在说说也不晚。放心,咱家得到的消息,他应该才练没多久,应该连小成都算不上,现在还来得及。” “督主,属下,属下。。。”房天佑神色纠结,恨不得立时请命,调兵马前去魔刀门救儿子,却又怕徐如意不允。 “想去魔刀门?”徐如意看出了房天佑的纠结。 “是。” “不是咱家不准,而是没必要。”徐如意摆摆手,随后拄着侧脸轻松道:“你儿子离你不远,就在甘州城里,想见他?找顾云烟要匹好马,明早就能见着。” “这。。。” 多年跟随,房天佑深知徐如意的性子,越是怂恿他人做什么,背后越是有什么不可言的深意,若是不听个明白,只怕最后性命都要不在。 “不去?” “督主事重,身边离不开人手。甘州城有指挥使他们在,相信犬子不会出事。” “恩,确实不会出事。你那小子是个有福气的,半路上不知怎么就混到欧阳身边了,现在和她待在一起,关系还不错。诶。。。你这是干什么?咱家说什么了?你跪下作甚,快起来说话。” 房天佑跪在地上,深深一个头磕在地上,泣声道:“犬子惹祸,属下自当担之。还请督主。。。饶他一命。” “看来你是想明白了。”徐如意脸色阴沉,声寒如雪,目带杀机:“你只有一个儿子,咱家也舍不得小欧阳。他生的狼心,你却想让咱家放他一条生路?” “求督主开恩。” “父债子偿,天下为老子还债的儿孙咱家还真没见过,倒是见了不少倾家荡产的父母。你说你愿意替你儿子担当,那咱家倒想问问,你想怎么个担当法?” “属下。。。愿意一命换一命。”房天佑挺起了胸膛,直面徐如意的无穷杀机。 “你说的?彩云。” “督主。” “你动手吧,给咱们大档头一个痛快。” 霜起露华浓,简单的一剑,眼中还是那般的冷漠,刺向房天佑的咽喉。 “噗!” 房天佑闭上了眼,感受着咽喉的寒冷,脑海中回荡着那个已经渐渐有些陌生的苍老的声音:“娘会保佑你的。” 头顶的那个玉簪,还是昔日的光泽,母子两代的温养,不知还会不会继续流传下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截舌、一只耳 今夜有月,月在当空。 今夜无风,风在它处。 僻静处,一个巨大的沙丘旁,地上简单的铺着一张绒绒的毛毯。 一片云孤单单一人坐在这张毛毯上,面前摆着四五样小菜,没有酒,但却另有两幅碗筷。他静静地坐着,好像寂寥的狼王,看着头顶的清月,等待着未曾相约的老友。 “你就这么肯定我回来见你?”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片云回过神来,笑了:“咱们的凤凰儿要走了,你这只大老雕自然也不会留。山高路远,就留我这片云彩不上不下的飘着,以后该也不会再见了,我就是赌一把。。。带酒了吧?” “我装了几年哑巴,你这是要装瞎子了?”沙丘顶上的人影啐了一口痰在地上,一个起落,在一片云的对面坐下,不悦道:“都是凉菜,也不说来点儿热乎的。白瞎了老子的好酒。” “有,怎么会没有。”一片云站起身,弯腰在沙地上扒拉几下,拎出了一个大酒坛,重重的放在毛毯上预留的空隙,揭开了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四下蔓延,惹人垂涎。 “绍兴的酒坛?” “四十年的女儿红,我把酒倒了,就留着这么个坛子。” “四十年女儿都没嫁出去,真够倒霉的。”老吉撇嘴,把脑袋凑到坛口深深地嗅了一口,浑身三千六百个毛孔都打开了:“鲍参翅肚,鱼唇皮胶,好,好,好,好一个佛跳墙!” 老吉连叫了三声好,随手拎起身旁两个半人高的大酒坛的其中一个,也不见如何使力,便扔了过去。 “啪!”一片云单掌在坛上轻轻一挡,泄去万钧的力道,再一托,酒坛稳稳地落在地上:“在小云儿手底下还敢藏私活,你胆子不小啊,回头我要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我去你奶奶的,”老吉随手抓起盘中的一块酱肉扔过去。 一片云顺势接过,也不在意手上的油腻,送到嘴边凶狠的咬下一大口,囫囵咽下,随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沙丘下,两个老疯子笑的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彼此的眼角,隐隐有晶莹闪过,还不及落下,便已散去。 “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我笑你傻。” “我去你奶奶的奶奶” “那叫祖奶奶。” “我用你教?” “哈。。。哈哈。。。咳咳,咳。”一片云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块锦帕捂在口鼻之间,手上隐隐带着些腥气。 “身体不好还乱他娘笑,你是真想上天当云彩啊。” “呼~”一片云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借着身背后的绵柔掌力,将胸肺间的燥意压下,喝了一口酒,滋润一下吞了刀子般的喉咙,一片云摆了摆手,忽而叹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见我,三十年的交情,哪能就这么放下了。” “三年不相见,是亲也不亲。老子是看你可怜,才来赏你一面。” “呵。”一片云笑了笑,抬头一碗琼浆,沥沥啦啦倒有半碗洒在了胸口。 “慢点儿喝,这摊子装你都够用,你抢什么。” “真的好久不见了啊。。。”一片云唏嘘慨叹:“当初你、我、还有小狐狸,咱们三个也是这样。你总欺负我,小狐狸就不会。” “这时候她要在肯定会掏出帕子帮你擦干净,用不用老子也帮你擦擦?”老吉斜眼瞅着一片云,从那个四十年女儿红的坛子里捞出一大块滑溜溜黑乎乎的什么东西放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 远处的远处,一片云的那三千个孩儿们吵嚷笑闹,一样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有“开大开小”间杂着骂爹骂娘的怪叫,隐隐约约被一阵微风带了过来,激起了两人心中刻意压制的悸动。 多年不见,曾经的些许恩怨情仇,说到底,不过是对不敢面对的回忆的躲避。如今两人都已经老了,一个做了又聋又哑的人厨子,一个还是纵横大漠的马匪头子,但心冷了,静了,回头想想,其实都是一场悲伤地误会。 “她和他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一片云说道。 “和她那个窝囊废的爹也不像。”老吉忍不住了,突然站起身,怒视着一片云:“当初我就让你和我一起把他宰了就完了,你非要扯什么喜欢就是守护的废话,如今怎样?嗯?!死了,你高兴了?” 一片云微微的摇头:“喜欢就是守护,不是占有,你不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人怎么死了?” 无言。 良久 一片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大红的蜀锦上一截猩红的舌头还有一只耳朵:“那个人终于死了。” “你不是说要折磨他五十年?”老吉伸手拿起那截舌头把玩起来。 “后来我想了想,你要走了,这人直接宰了就是,可不能让你死在他前头。” 花生米凉透了,又香又脆,这是一片云的最爱。可惜现在牙口不好,嚼不动了,只能放在嘴中含着,咂摸味道:“每年清明、重阳、还有那个日子,我便取他身上一个零碎,但偏偏不动的耳朵和舌头。你不知道,每天算着日子等死,那叫声,悦耳的很啊。” “总算做了件人事儿。”老吉的脸色缓和下来,重又抱着那坛佛跳墙对付了起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想过,有那太监头子照拂,再加上她的灵性,在宫里出不了什么事儿。我十香肉做的不错,听说东厂的那个什么指挥使好这一口,必要时应该也能借上一把力。” “我就帮不上太多了。”一片云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是个巴掌大的牌子,非金非木,似乎是块什么玉,红呼呼的上边刻着一个小小的八卦,四周围点缀着十六颗芝麻大的什么晶石:“有个老太监很早年间欠了我一个人情,说若有事,不论何时,只需持此物找当世权力最大的太监说话,无所不应。” “权力最大的那个太监?那不就是那个东厂厂公了?”老吉指了指远处的快活林。 “也不知真假,我这么多年也一直在大漠厮混,也没用上,你可以试试。若是用不上,就当留个念想吧。” “这把菜刀,送你了。” “好。” 二百三十四章 活下去 一夜好醉,一夜好睡。 那个沙丘下边,痕迹已被风沙掩过,一切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三千马匪。 一片云带着他的那三千个孩儿往着北边儿的方向走了。去的哪里,除了徐如意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房天佑从沉睡中醒来时,身边没有一个人。 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鼻子里充斥的草药苦涩的味道,稍一活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疼的真实,也验证了自己尚在人间的这个事实。 桌上一个大碗,里边装了一大碗不知是什么畜生的奶水,白花花的带着一股子膻气。 房天佑愣愣的起身,坐在床边,虚实之间,他还有些闹不清楚。 “醒了?” 房门被推开,瘦削而威严的身影优柔的走进:“没死,开心吗?” “督主。”房天佑勉力起身,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强忍着脖子上的剧痛。 徐如意看着,没有按照套路说什么伤重就多多将养的屁话:“你没躲,没有还手,咱家很满意。往事就此揭过,你那个混账儿子咱家保了。你虽然有伤在身,但咱家还是有事要交给你办。” “请督主吩咐。” “嗯。”徐如意点点头,挥手道:“顾云烟一会儿要去甘州城一趟,你也一起,她做什么你不用管,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看着你那个儿子,别让他乱搞。” “是。” “这事儿做完,你就留在云峥那边儿,顺便和他说一声,就说从今日起,甘州城大锁四门,实行宵禁,将甘州给咱家变成另一座东厂诏狱,凡是喘气儿的东西,没有咱家手令,不许进,不得出。谁若有二话,直接杀了了事。” “是。” 徐如意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埋头在地的房天佑,随后转过身,又出了门,边走边道:“桌上的骆驼奶趁热喝,别凉了。还是那句话,好好办事,咱家这人最讲公平。” “谢督主不杀之恩!属下必当竭心尽力,万死不辞。” “哼。”徐如意走出房间,在楼梯口那里,忽然叹了一声:“还是心软了。” 不久之后,快活林外,一架不小的马车,载着房天佑和顾云烟,以及几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向着甘州城的方向行去。 与他们一同离开的,其实还有一个人--化鹏飞,宝马良驹,一骑绝尘。向北是龙门关,向南是甘州城,可化鹏飞偏偏向东。东边的方向,不算村落,最近的州城是平凉府,相隔也有近千里,也不知这快马匆匆,意欲何为。 算不得路的路上,满面风霜的朱高熙看着那匹纯血的乌骓,眼馋的咽了一口口水,恨不得当场弯弓搭箭将他射下来,但想了想,终究作罢,手上没有弓箭是其一,未脱险地,不敢招惹是非才是主因。 李毒在一旁看出了主子的心思,劝慰道:“世子,再忍忍,等到了甘州城,见了道衍大师,出了关,想要什么没有?再忍忍,再忍忍吧。” “用你说?”朱高煦瞪了李毒一眼,旋又烦躁的挥挥手:“走吧走吧,再走几步,就到甘州城了。” 穿山越岭,历经无数艰险磨难,野人都打死了几个,总算看到一丝曙光,朱高煦的心中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手搭在眉头,向前张望一阵:“话说你确定甘州就在前边儿吧,孤怎么什么也没看到?” “应该差不多。”李毒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反正总差不了太远。刚才这人骑马从那边儿过来,咱们就顺着他来的方向走,遇到人了再问问就是了。” “嗯,有理。” 行进的方向不太准,可这恰恰是最正确的路, 走了能有十里地,远方依旧是一片荒凉,但前方却多了一辆马车,马车旁三道人影伫立,中间那个,即使隔得这么远,即使看不清面容,可朱高煦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抛开血脉的联系,说实话,这么胖的一坨人,找遍两京一十三省,估计也很难找出第二个来。 马车旁,马三宝似乎是感受到了朱高煦和李毒的目光,转过头看了看,低声道:“世子,他们来了。” “既然二世子到了,那小人的事情也就算做完了,小人先行告退。”精干的汉子也张望了一下,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躬身施了一礼,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来,便离去了。 “世子,要不要奴婢。。。” “算了,白莲教的人,咱们不要招惹,相信他们也不会对我们不利。”朱高炽谦和的笑了笑,将马三宝手上的石子拿起来扔在地上。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朱高煦和李毒终于走到了近前。 在李毒和马三宝分别向朱高炽和朱高煦见过礼后,朱高煦也对自己的大哥问了安。 在此之后,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许久不见,朱高炽和朱高煦似乎生分了许多。尤其是朱高炽这满面红光的样子,看在朱高煦的眼中,真是别扭的很,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个猪一样的大哥竟然也能走到这里,而且看样子,过得比自己要强的太多。 “刚才那人是白莲教的。”朱高炽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道衍大师与白莲教似乎做了什么交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在甘州城外被拦了下来,随后便被带来了这里。” “那。。。那咱们接下来去哪?”朱高煦问道。 “随便去哪,但不能离开甘州左近。”朱高炽回道,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道衍大师的笔迹你该是认得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朱高煦接过纸条,只见上边写着:“重阳互市,快活林见,活下去。” “快活林离此地还有二十里,一个不大的客栈,是个女人开的,据说背景很深。”朱高炽解释道。 “那咱们直接去等着就行了?”朱高煦不假思索道。 “去不了。”朱高炽摇头:“甘州城里,东厂的番子把城锁了,咱们进不去,而那快活林虽然在甘州城外,但据刚才那白莲教的人说,东厂的厂公,如今就在那快活林。 二弟,道衍大师所谓的活下去,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百四十五章 藏身龙门 胯下马,掌中刀。朱高煦对自己的刀马功夫信心百倍。 若有此二者在身,千军万马他也敢冲上一冲,若在引上二斤烈酒,未尝不敢一试当年赵子龙长坂坡旧事。 可如今刀不在,马无踪,身边真正算是忠心的只有李毒一人,莫说千军万马,便是敌人只有那徐如意一人,他也不愿直面。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白白送死,没有意义。尤其对比红光满面,云淡风轻的兄长,朱高煦忽然觉得那个已经丢了脑袋的弟弟有些话或许也并非全无道理:莽夫,成不了大事。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朱高煦明白了,此时此刻,听自己那个忠厚的兄长安排,闷头跟着,或许才有生离甘州的希望。 默默地接过马三宝递过来的一个肉馒头,朱高煦没有再想以往一般挑三拣四,甚至还很和善的点了点头。 朱高炽很诧异的看了自己的这个弟弟一眼,挑了挑眉毛,眼中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闪过。 两匹老马拉着这毫不起眼的马车在荒野沙地上四下游荡,整整三天,朱高炽都没有说出一个目的地,,就这么逛着。 没有任何的补给,车上的吃食渐渐少了起来,本来带的也不多,精打细算了三天,此刻也快见了底。 明早若还是不知何往,那几人恐怕就要找地方挖野菜了。 还好,朱高炽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咱们去龙门关。” “这。。。”驾车的李毒手上的缰绳一紧,对于朱高炽的决定有些不解,但还是调转方向,向着北边行去。 马三宝依旧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对于主子的决定没有任何的质疑。朱高煦欲言又止,咬了咬牙,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想问便问,你我本是一奶同胞,何须如此遮掩。”朱高炽笑着拍了拍自己朱高煦宽厚的肩膀,解释道:“甘州城大锁,又有无数东厂番子守卫,咱们进不去,也不能去。快活林有那个东厂的太监在,咱们也去不了。思来想去,也只有龙门关这一个去处,离着重阳还有一个月,饿也饿死咱们了。” “那吴克敌和咱们没有交情,他见了咱们会不会。。。”朱高煦闷声闷气的说道。 “应该不会。”朱高炽笑呵呵的耸了耸肩:“他现在和东厂不对付,东厂又锁了城,恐怕这中间有了什么糟芜。将咱们抓了献给东厂也未必能得什么好,这种事他不会做。 若是抓了咱们献给朝廷,咱们的皇帝堂兄或许会嘉奖他,但他镇守边关,咱们的父王可不会放过他,他不敢。” 远远地绕过快活林,经过一番喝问、对峙、看守,恭请,灭口的过程之后, 宽大的营帐中,吴克敌大步走到正中那幅广大的军机图下,转过身,将自己的头盔解下,放在案上,看着眼前的四人,笑了:“都说虎父无犬子,今日见得二位世子,方知此言不虚。” “吴将军客气了。”朱高炽带头起身,拱手回道:“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请不要吴将军见怪。” “好说。”吴克敌大手一挥,一副豪迈慷慨之气:“多的废话还是不要多说了,末将杀场出身,说话直,还请两位世子见谅。 两位世子在京中犯了大错,被圣上押在诏狱,这事儿如今已经传遍天下,不知两位世子如何又来到了我龙门关?” “呵,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将军既然知道孤兄弟几人遭人陷害,入了诏狱,又怎会不知道之前京中大乱,我们又逃了出来。” 说到这里,朱高炽冲着北平的方向拱了拱手,又道:“父王已经派大军出塞,绕路来此接应,相信不日便至。孤兄弟来此,不过是想在将军这里暂住一段时日,还请吴将军行个方便。” “燕王爷出兵了?”吴克敌双目微眯,看着朱高炽,思索着这话中真假几分。 燕王与吴克敌素无交情,若是朱高炽以情分地位相迫,吴克敌根本不尿他这壶,可若说有大军前来接应,这里边的味道可就变了。 燕王兵势威震天下,不臣之心路人皆知。造反已是定局,可谓路人皆知。 以一城一地而战天下,说实话,吴克敌并不看好。但一城一地绕道塞外来打他这龙门关。。。丧子绝户的深仇大恨之下,吴克敌真没多少信心能抗的下来。 斟酌半晌,吴克敌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是不敢动这两个刺猬,最好的应对,似乎就是暂时扣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至于燕王兵马来时,他交人还是不交。。。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一月后的大事才是重中之重。 心里做了决定,吴克敌紧绷的面皮舒缓下来,刻意摆出一副慈祥的模样笑道:“燕王久镇北平,威震漠北,百战百胜,也是我沙场男儿,末将一向敬仰,只恨无缘一面。 皇上猜忌,末将常为燕王不平,奈何位卑言轻,不敢进言直谏。如今有此机会能为王爷略尽绵薄之力,乃是末将前世修来的福分,哪里会有他言。二位世子只管放心住下,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在这龙门大营,绝无人能对两位世子不利。” “如此,孤先行谢过将军款待。” “不必如此,折煞末将了。”吴克敌起身还礼:“二位世子少待,末将下去安排,今夜大排延宴,款待两位世子。” 眼见吴克敌走出大帐,沉默的朱高煦看着自己的兄长,疑惑道:“父王会来?” “不会。” “那等到重阳。。。” “那不是你我要考虑的事情。”朱高炽忽然笑了,肥腻的胖脸上带着一种别样的狡黠:“孤刚刚又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父王如今只有你我两个儿子,吴克敌不敢动我们,道衍大师虽然受父王敬重,但他也没胆子让咱们都死在这儿。咱们活到重阳佳节,到时候。。。头疼的便该是道衍大师了。” 李毒在朱高煦身旁默默地看着朱高炽的谋算,心下没由来的一叹:“或许自己看走了眼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看守 这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石屋,坐落于甘州东厂衙门柴房左近。 石质的结构,如今门窗也用青石封上,只在原本窗口的位置留下一个人头大小的空洞,用来往里送餐。 人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不出半月便会因绝望的孤寂而疯狂,但好在门口还有一个看守寸步不离。这个看守的名字,叫房天佑,而这间特别的囚室中所关押的,是他在此世唯一的血脉,房俊。 “若我出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是你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你的命。” “懦夫!” “想吃点儿什么?爹给你安排。” 每一次房俊的咒骂也好,质问也罢,房天佑都会给予回应,不分昼夜。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父子重逢的场面,但真正见面了,却是一番激烈的拳脚后的囚禁。房天佑很无奈,却不得不为之,因为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儿子变了,百变的面孔下难藏内心的疯狂,对自己这个生身之父都敢下死手,若不是提前叫了苟小云和东方寒,想毫发无伤的生擒这孩子,当真也不是一件易事。 中午前后,番子端着餐盘送来简单而精致的饭菜,顺便将门口房天佑的净桶收拾走。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云峥。 “你最好立刻放我出去,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我师父也不会放过你们!” 不屑的看着那个洞口处阴狠扭曲的面容,云峥冷冷的哼笑一声,没有理睬:“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性还是不足。” “让指挥使见笑了。”房天佑拱了拱手,叹道。 “无事。”云峥挥了挥手,笑道:“刚送那个顾云烟出城,城门口一大群贱人吵嚷着要入城。咱家心里烦闷,便来你这儿躲个清净。” 重阳互市将至,中原客商四方云集,大车小辆的载着各色货品来到甘州城下,却被拒之城外,自然不甘,咒骂吵闹过后,有那背景深厚的竟试着做云梯爬墙,被守城的东厂番子们杀了一批之后,倒是再没有如此激烈行径了。 甘州城内外在刀兵的强势镇压下勉强算是有了一个不算平静的稳定,可内外的不满只会积累,不会消散。 三千黑心卫不少,但只要有一个振臂一呼的,潮涌之下,覆舟难免。因着徐如意下令锁城,云峥只有无条件的执行,上下的压力,让云峥有些难受。 而人在艰难的时候,身边若是有个同样困苦的朋友在旁,感觉会轻松很多。 “杀!” “一个不留!” “弟兄们!拼了!” 隐隐的喊杀声传来,云峥笑着解释道:“顾云烟走前出示了督主的手令,要扫平锦衣卫,咱家便让小夜和细枝领人动手了。这该是他们那边的动静。” “哦。”房天佑点点头,旋又有些愁容:“督主那边似乎在布一张大网,远至龙门关,近到甘州城,各方势力似乎都牵涉其中,只怕最后死伤不小。” “杀人,救天下。”云峥又提起徐如意的名言来:“杀得人多了这天下才救得起来,咱们只管做事便是。” “就怕最后皇上那边不好交代。毕竟这天下虽然是皇上的,但也是那些朝堂士大夫的。” “督主总会有安排的。”云峥老神在在,对房天佑的忧虑并无担心。 话说到这里,那边脚步声响,夜雨泽一身血色,周身杀气仍未散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咱东厂的罗福来无能,锦衣卫的毕天火也没好到哪去,之前看着还有些架势,谁想一动了真格的就变成草包一个,功夫软绵绵的不成样子,还留着鼻涕,简直就是个病秧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顾云烟今日出城前好像见了他一面?或许根子在这儿。”云峥给了一个无法验证的猜测,又问道:“都处理完了?” “大局已定,细枝在收尾。我倒是在他府上密室中发现点儿东西。”夜雨泽神色古怪,示意两人凑过来,低低的声音道:“还记得小姐之前说的那个楼兰公主的事吧?” “月玲珑?怎么了?”云峥不解道。 “之前那伙子黑衣人。。。”夜雨泽指了指城外树林的方向:“就是锦衣卫的人手。” “目的呢?” “楼兰秘宝,还真被小姐猜中了,根据锦衣卫多年来暗中搜集的线索,似乎真有这么个东西。” “在哪?” “那就不知道了。毕天火还没查出来,便被我送下去了。”夜雨泽摊摊手:“不过这事情不难想,这东西没有便罢,只要有,那知道下落的人无外乎就是那位公主殿下。反正她们现在就在咱们东厂,要不咱们找她们聊聊?” 所谓的聊聊,夜雨泽的意思自然不会是什么温和的询问,这也不是东厂一贯的风格。 云峥斟酌片刻,摇头道:“算了,那小娘皮身边的两个侍卫不是易与之辈,咱们得防着最后鸡飞蛋打,再说她与小欧阳关系不错,咱家也得给些关照。嗯。。。反正他们飞不了,先放着吧,回头自有督主定夺。” “哦,对了,城里边怨气颇重,各坊巷间开始隐隐有些骚动。。。” 晃晃悠悠的,时间来到了下午,各处情报汇总,加以三人勉力的分析,定夺,正事算是告一段落。 云峥和夜雨泽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腹中有些鼓涨,便也就顺势起身。 云峥走的干脆,倒是夜雨泽看着洞口那张与房天佑颇为相似的面庞,安慰了一声:“别想太多,小孩子不懂事,等他明白了,自然会体谅你的。” 说到这里,夜雨泽又看向房俊:“小子,你现在还活着,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肯定与你爹脖子上的伤有关,你可别不知好歹。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师傅,魔刀门,切,等咱爷们忙完这一段,倒出功夫来,自会上去讨教。 听我一句劝,我们看你爹面子上不与你一般见识,可若有一日见了督主你还是这副尿性。。。恐怕你爹也保不住你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虎入龙门 提笔落墨,硕大的宣纸在窗前的书案上铺展开。 马匪、黑心卫、蒙古人、龙门铁骑。 缓缓在正中写下四方势力,徐如意停顿片刻,又在下边一行写下几个人名:一片云、齐国忠、吴克敌、胡车儿。 最后的最后,又在顶端写下重阳二字,徐如意将狼毫搁置在笔架山上,垂目看着这宣纸上的一个个节点,陷入了沉思。 这是想当初老张偶然和他提起的朱元璋的一个习惯,他觉得不错,便学了过来。 秋风送爽,大漠的天气终于也凉爽了起来,等到重阳的时候估计更是个好时候。青天白日之下,徐如意觉得一切明里暗中的鱼龙都已浮出水面,而自己的局也已布了个大概齐,是时候从头推想一遍,查疑补缺。 凡事以正和,以奇胜。老祖宗早有言明。 如果自己没有算错,那胡车儿与齐国忠、吴克敌该是站在一处的。也就是说,在将至的那场大战之中,抛开计谋的变数,东厂所要面对的至少也是近十万兵马。哪怕他们心不齐,那也是十万之重。 而自己这边,算上不知根底的一片云的那些马匪,再加上黑心卫,最多也只有不到一万。甘州城虽城坚池深,但人数相差太大,若对方下了狠手,自己这点儿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而化鹏飞那里留下的那招后手,实在有些不可控。 以正和的可能实在太低,徐如意不得不往以奇胜上谋算。 沙场血战,两军对垒,一攻一守之下,有什么奇谋可用? 思辰良久,徐如意看着南宫彩云:“若我命你去杀吴克敌,你有几成把握?” “何时?何地?” “重阳之前动手,龙门大营之中。亦或重阳佳节,乱军之中。” “暗中刺杀,我有三成把握。我没上过战场,无法估算。”南宫彩云回道。 “三成,太少了。”徐如意皱眉,却也明白南宫彩云给出的这个数字恐怕已经是将自己的生命刨除在外的结果,若自己亲自前往,胜算恐怕也不过五成。 顾云烟从大开的房门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两人的对答。犹豫了一下,顾云烟轻声道:“公公可是想取吴克敌的性命?” “怎么你有办法?” 顾云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吴克敌和胡车儿他们虽然也是我的药人,但上个月我已经给他们送过粮食,所以短时间内我对他们也无可奈何。不过。。。云烟先前说过,龙门大营之中,可不止吴克敌一个药人。。。” 创业容易守成难,人性总是贪婪自私的。人越多,利益越大,硕鼠也就越多。 龙门关的铁骑排成一排,挥刀冲杀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寻常日子里,说是一个筛子也不为过。 “去安排一下吧。”徐如意挥手道。 “是。” “等等。”徐如意又喊住顾云烟:“之前让你去查的那几个人的下落。。。可有消息?” “回公公的话。”顾云烟面露难色:“只有一些线索和猜测,具体的下落,却是没有。” “说。有什么说什么。” “是。”顾云烟点头回道:“十日前甘州城中确实进了一个体型肥硕,气质雍容的胖子,带着一个随从,两人进城不久便租下一处民居,似乎打算常住。只是一夜过去,两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该是有人接应。 奴家觉得这两人便是公公口中所说的朱高炽主仆,便让人继续打探,在毕天火那里也这事儿提了,可到的今日,依然毫无消息。只有人隐约提过,好像已经出了城。” “出了城?甘州这地方,出了城的除非来你这快活林,不然还能去哪?”徐如意心中疑惑,又问道:“只看到朱高炽了?道衍那秃驴和朱高煦他们呢?” “毫无消息。”顾云烟见徐如意面色难看,赶忙又道:“不过,奴家猜测,既然他们没来快活林,那其实无非就是两个去处。” “哪两个去处?” 顾云烟竖起两根手指比划道:“其一,这万里瀚海,他们若是运气好,找出一处水源藏住,吃些蝎子蚂蚁什么的,一两个月的倒也死不了,那可就真是无处找寻了。至于第二个去处。。。” “龙门关。”徐如意突然也明白了过来,哈哈大笑:“去好好安排一下,说不得,咱家得亲自往龙门关那里混上一阵子了。” 一日的操演过后,卸下身上的甲胄,和手下的几个亲近的兄弟们打了几桶水,冲了个透亮,李百户才舒坦的长出一口气,来到桌边,准备享用龙门关三日一见的油水饭。 说实在的,太祖特令,边镇守军不在屯田之列,无形中让他们上上下下失了好大的油水,好在吴克敌对手下关照,虽然饷银还是塞牙缝的那么一点点,但伙食上却从来不糊弄,饭菜量足,每三天还能见点儿荤腥油水,也就是军中常说的油水饭。 今天的吃食里就有一片咸的发齁的腌肉,不提味道,反正咬一口倒是下饭的很。 李百户拿起大海碗,也不落座,往地上一蹲,便大口的扒拉起来,呼哧呼哧,米饭粒子横飞,不一刻便开始了他的舔碗大计。 “头儿,顾掌柜的来了。”一个小兵走上前低声道。 “顾云烟?她怎么来了?就她自己?” “还带了两个人。”小兵回道:“看那架势似乎来头不小。” “走吧,去看看。”李百户站起身来往营外而去。 营外木栏旁的一处阴影中,顾云烟一边向里边张望,一边侧头向徐如意和南宫彩云嘱咐道:“一会儿出来的李百户是专司守关的,与另一营的张百户一月一轮。这一月按说是张百户那边当值,但反正公公是想进龙门关办事,而不是出关,所以奴家觉得,还是找这李百户好些,那张百户有些太贪。 等进了营中,奴家自会嘱咐那李百户单独安排,只是日常安排上,奴家也无能为力,公公恐怕要受些苦头。” “做好你的事,其他的与你无关。”帷帽下,声音透着一丝寒意。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六识沉沦 “不出关?那他们来干什么?” “不出关就不能来了?” “还是说明白的好。”李百户回头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那两个黑衣皂靴,黑纱蒙面的神秘人,又转过头来:“顾掌柜的,最近风头不对,前两天来了几个人,将军把人带进去之后回头就把守门的两个兄弟给灭了口。我这脖子也不比别人沉多少,可不敢乱担事儿。 你要是想送他们出关,我和老张今晚就给你办了。可你要往营中藏人。。。也。。。也。。。还是不好办啊。。。” 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顾云烟手上的那两块黄疙瘩,李百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目光移到别处。 “姓李的,老娘平时可没少关照你,这种时候用得着你了你给我来这一套,不怕我翻脸?”顾云烟妙目微眯,似乎动了怒。 “哎呦姑奶奶,你可真是为难我了。”虎背熊腰地汉子在顾云烟面前连连拱手告饶,可还是不敢松口:“真不行啊,人在营中饭食什么的还好说,他们两个看样子吃的也不多,我们弟兄几个匀一口也就出来了。可人是活的,他们要是乱闯乱逛的被旁人看着了,这可是军中大忌,七令十三斩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啊。” “别和我扯那些个没用的!真要按规矩来,这龙门大营上下全杀了都每一个敢喊冤枉的。我就问你一句,你应是不应?” 几息之后,没听到满意的回答,顾云烟忽然笑了,素手轻抬,抚上李百户的胸膛,温柔的好像一阵清风:“这么说,你是不应了?” 李百户神色变幻,咬了咬牙,最后低声道:“顾掌柜的,咱们也是老交情,你交个底儿,姓李的也知道怎么办事儿。” 顾云烟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我就和你说个明白。这两个人是奉了皇命来的,想到龙门大营查点儿东西,所以。。。你明白了?” “奉了皇命?”李百户一愣:“那直接找将军。。。” “猪头!”顾云烟大力的一拍李百户的脑袋,骂道:“吴克敌周围每天多少眼睛盯着,送他身边还查个屁啊。这事儿只能是暗中查。你放心,他们身上都是有金牌的,真要是出了事,吴克敌面前他们自然能证明自己的身份,牵累不到你的。” “这样啊。。。” 见李百户心思动摇,顾云烟拉开他胸前的衣襟,将手中的两锭金元宝塞了进去,笑道:“他们出事不用你管,你要是出了事带着这些钱来我快活林我自然保你,你还怕什么?是不是个男人了?” 不远处,两人的低低的交谈徐如意的耳中,和响雷也没什么区别。 在听到李百户提起四个陌生访客的时候,他笑了,这个时候能进龙门大营,还让吴克敌拉下脸皮灭口的,朱棣那两个儿子自然不会有其他人。虽然道衍的下落依旧不明,殊为可惜,但有这两头肥羊在,不愁那三角眼的和尚不上钩。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大营中找出自己的目标,锁定他们,然后在对的时候,把他们的脑袋摘下来。 大概一刻钟后,顾云烟与李百户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冲着这边点点头,潇洒的离去。 李百户小意的凑上前来,犹豫了一下,抱着不能得罪的心思,拱手笑道:“两位。。。天官。皇上的差事小人不敢多问,顾掌柜的将你们送来了,那小人自然要帮忙。你们跟我来就是。” 李百户又挥手招来几个可靠的手下,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将徐如意和南宫彩云围在中间小心护送,也不知怎么选的路线,七拐八绕的愣是避开了所有的岗哨,将两人引到了一处不大的帐篷之中才让兄弟们散去:“两位天官,这帐子是小人自己住的,周围几个帐子住的也都是自己人,一会儿小人给他们打个招呼,不会影响两位天官休息的。” “放心,我们有分寸,不会牵累到你。”徐如意手在桌上擦了一下,油腻腻的触感令他很是嫌恶。 “天官见谅,小人粗鄙,难免有些埋汰。” “无妨。”徐如意转过头来,又道:“我们两个不是什么天官,也给不了你什么,你没必要巴结。就当我们不存在就是了。饭菜什么的也不用送来,我们自有解决的办法。” “哦,好好。那。。。两位天。。。上差早些休息,小人便不打扰了?” “去吧去吧。”徐如意摆了摆手。 一头狼想要在羊群中隐藏,最好的办法就是披上一张羊皮。徐如意与南宫彩云此刻要做的就是披上这张羊皮。 阴柔的气质与绝美的容颜,从形象上来说,徐如意和南宫彩云与这军伍之地实在格格不入。简单的出入行走都会引来他人的注目,打探情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是一种别样的困境,与之相对的,自然也就有特别的破解。 一身的功力汇聚于顶,脏兮兮的被褥被撇在地上,徐如意以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盘坐在只剩一张木板的床榻上。 六识全开,方圆五里的虫鸣蚁走都不能逃过他的耳目。 五里,并不能涵盖这整个龙门大营,可这段距离好巧不巧的恰恰将吴克敌的中军大帐也括了进来。 声音很杂乱,心思纷飞,想从这其中找到自己所要听到的讯息很难。好在时间充裕,一天不行便是两天,三天,总有找到的时候。 龙门关外,天眼天耳所不可及之地,道衍看着面前心思细腻的苍莽头领,看着他一身大汗的从欲望中逃离出来,凶恶而平和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与惊讶。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粘稠的粉末上点了一点,放在口中。 双眼之中陡然激射出骇人的光彩:“波旬之花,原来还有传世!” “大。。。大师,也识得此。。。啊。。等妙物?”胡车儿浑身战栗的站起身,迷醉的笑道。 “花开两色,一色谓之佛,一色谓之魔。施主,你沉沦了。。。” 二百四十九章 乱风华 黄昏的余晖在金瓦上萦绕,十二瑞兽雕琢向天嘶吼,昭示着皇室的威严。太监宫女们在四下不知所谓的忙碌着,一队侍卫手持长戈在殿前走过。 大明帝国,年轻的君主站在文华殿前,惬意的欣赏着方寸之间真正属于自己掌控的天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听起来当真威武雄壮。皇位,便是想一想都会人头落地的一把椅子,只有真正坐在上边才能体会到其中的艰难与不易。 所谓帝王,法、术、势,三者合一,至高无上,一言而决天下人生死。相比于朱元璋这位开国之君,朱允炆要差的太多太多。 最直观的比较,朱元璋杀了十万臣公,无人敢以一言相谏,而那边厢自己最亲近的朋友只是在少室山上转了一圈,死了千把个人,朝堂上便沸沸扬扬的吵了一个月。 有人沉默,但更多的人慷慨激昂。 文渊阁中方孝孺和解缙每天都要收下数以百计的有关此事的奏折,洋洋洒洒的千字文,最后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彻查少林血案。 其实没什么好查的,东厂调兵入河南,没有他这个君王的首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每个人都清楚,只是出于种种原因选择了忽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陛下。”刘喜在身后将一件金龙披风披在朱允炆的身上,娴熟的捋顺了上边的褶皱,低声道:“都是些摆弄嘴皮子的,嚷嚷的厉害,您不必为此烦心的。” 朱允炆嗯了一声,望着东边司礼监的方向道:“印子都盖上了?” “大都盖上了。”刘喜点点头,回道:“方、解两位大学士提了案子,那边儿奴婢们看着差不多也就过了,只是余杭和桑落两县前些时候招了水灾,需要调拨钱粮,具体数目奴婢们生疏,还要陛下您御览。” “放在殿中吧,一会儿朕会看的。” 秋风中的南京酝酿着江南独有的阴冷,紫禁城也不能例外。几个太监在殿中将火盆生起,三十六盏贡烛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朱允炆在书案后坐下,赈灾的折子在面前展开,手里提着一只朱笔,细目观瞧。 “都下去吧。” 刘喜将众奴婢屏退,轻步来到朱允炆的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犹如一尊木雕。 “七万,八万,粮六万担。。。”朱允炆喃喃的念了几声,觉得数目差不多,便在折子上画下一个红圈:“刘喜。” “奴婢在。” “回头让东厂那边儿盯着点儿,敢乱伸手的直接砍了。” “是。奴婢记下了。”刘喜伸手接过折子往袖中一塞。 “还有,如意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朱允炆又道:“上次来信儿说要去甘州将朕的那两个不忠不孝的堂弟追回来,如今可有什么进展?” “回陛下的话。”刘喜低头想了想,回道:“上次来信儿已经是七天前,说是如今已有了线索,两位。。。那两人如今已经确定就在甘州城中,计划着想在重阳出关。其他的徐公公倒是没有多说。 陛下无需多虑,徐公公做事您该是放心的,还有东厂的指挥使,司主,三千卫士一齐,甘州那地方有如天罗地网,贼人必定插翅难逃。说不定此时此刻,徐公公已经提了他们的脑袋往京中赶了。” 朱允炆满意的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神色有些疲惫:“有消息记得及时向朕禀报。今天有些乏了,嗯。。。就不翻牌子了。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是。”刘喜恭谨的搀着朱允炆起身向殿外走去,刚出殿门还没有十步,由远及近,一个黄门太监双手高举着一个黄绸布袋向着这边急奔而来,到的近前便“扑通”一声跪在石砖地上,高声呼喊道:“陛下,宁夏卫八百里加急,请陛下御览。” “八百里?鞑子犯边了?”朱允炆愣了一愣,随后急忙挥手:“快呈上来!” 刘喜几步上前拿起布袋,验看了一下封口,在手中细细的摸索片刻,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才拆了开来,从里边取出密封的牛皮封袋呈到了朱允炆的手中。 奴婢徐如意,恭请陛下万寿金安。 信封上熟悉的笔迹让朱允炆心中微微一安,抖手将信函取出,才看了几行,清秀儒雅的面庞陡然阴沉了下来。 奴婢徐如意,身居龙门边陲,遥请吾皇圣安。 东厂上下追迹燕王孽障月余,现已查得贼子下落确在甘州无疑。 然则甘州一地,地广人稀,民风彪悍,更多有域外蛮夷行走其间,不服王化教诲,不尊朝廷法度,不知陛下威严,殊为可恨。 揪其根由,实为官、将、商、夷四者勾结。 甘州知府齐国忠、龙门关守将吴克敌、西域大贾裘德罗、元人部落首领胡车儿,此四人仰仗陛下所赐权势,横行无忌,自立律令,虽为一城,实为一国。 身有他务,奴婢本想日后再做计较,奈何此四者步步紧逼,更暗中阻碍东厂事端,为燕王孽障提供庇佑。 三千东厂力士虽众,相较龙门守军,塞外引弓仍显不足。只恐重阳之际,当有狂澜掀起。 有鉴于此,奴婢斗胆请陛下发下谕令,调宁夏卫将士予以协助,从旁策应。 若事协,则权做一备;若事不协,奴婢与东厂儿郎虽皆残缺之身,仍愿提剑三尺,为陛下冲锋陷阵,荡平宵小不臣,扫荡群邪妖氛,虽死不退,头落不悔。乱风华,玉石俱焚。 奴婢不在身旁,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勿以奴婢为念。 此致,奴婢徐如意百拜叩首,惟愿大明江山永固,陛下天地同寿。 “虽死不退,头落不悔。齐国忠、吴克敌、裘德罗、胡车儿。”天下的至尊呼吸渐渐粗重,手中用力,指尖白的发青,手背青筋暴起,四周太监宫女包括刘喜在内,齐齐跪倒在地,颤颤不安。 真龙之怒,流血漂杵,蝼蚁如何承受。 “刘喜。” “奴婢在。” “摆驾文渊阁,准备王命旗牌,尚方宝剑。招兵部尚书茹瑺即刻入宫见朕!” “遵旨。” 第二百五十章 调兵遣将 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为后来者敲了一个警钟:兵权,永远不能交于一人之手,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这个道理并不难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兵马归于皇帝之手,但带兵打仗的人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不会是皇帝本人。一旦皇帝脑子发昏,信错了人,那江山易鼎不过旦夕之间。 再或者这皇帝天生是个傻子,没事儿就下个乱命,也是个要命的事情。 这绝非异想天开,以兵事作儿戏的皇帝历史上可不在少数,最出名的莫过于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有鉴于此,雄才大略的朱元璋以老农民特有的淳朴智慧,加上千古以来颠破不破的“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定下了大明军制,总结起来大概就是一句话:皇帝起头,文臣武将商议,准备的万全了才能调拨兵马。 蓝玉谋反时,以其声望之隆,在这条条框框的限制之下最后也只得领了一营亲信兵马起事,这让朱元璋对自己的兵制甚是满意,后来又写下:后世儿孙不得更易的圣谕。 好处显而易见,一人叵测,也难翻天。 坏处就是,皇帝对兵马的掌控不再绝对,这也是为什么对于东厂借密探之名蓄养兵马之事,朱允炆未加阻拦,反倒暗中支持。 可宁夏卫不比东厂私兵,乃是受朝廷统领的正规军队。下旨调动,必须要在朝堂上过上一遍,这很难,所以他决定与兵部尚书茹瑺、文渊阁大学士方孝孺、解缙先通个气,若将他们几人拉在一处,明日朝堂上便不会出现众口一词的情况,自己这个皇帝拉拉偏架,事情也就办成了。 朱允炆虽然居于深宫,但是或多或少的也有些觉察,方孝孺放在一边,解缙和茹瑺与徐如意还是很亲近的。 可他一时情急,却是忘了,自己任命的文渊阁大学士可不止方、解二人,在黄子澄死后,出于愧疚也好,出于告慰也罢,自己在短短的时日里还提拔了一人,名为。。。黄观。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陛下想要调宁夏卫入甘州,只怕朝中诸公不允。老臣蒙陛下不弃,忝为兵部尚书,但六部相制,又有五军都督府总掌兵马,单凭东厂厂公的一封急信,只怕。。。” “东厂调兵围剿少室山白莲余孽时为何无人阻拦?”朱允炆眯了眯眼,很是不悦的哼了一声追问道:“莫要说朝堂中人,茹瑺,你这兵部尚书是怎么想的?” “臣。。。臣。。。”茹瑺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侧朝堂清流们的新任领袖,一时讷讷不言,担心若出言支持,传扬出去,惹天下人唾弃,毕竟阉党这个名声可是**佞挂钩的,虽然自己在外边本来就有“太监干儿”的名声在传,可好歹还没有摆在明面上不是? 朱允炆眉头皱的更深了,狠狠地瞪了茹瑺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文渊阁三大学士中存在感最为薄弱的黄观将手中的密信逐字逐句的读了三遍,才抬起头来:“陛下,信中所言,微臣已看得明白。齐、吴二人意图不轨,其罪当诛。可这说到底只是徐公公一面之词,并无丝毫证据附上。。。” “黄卿不相信信上所言?”朱允炆声音陡然出言质问。 “臣。。。相信。”黄观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直言顶撞。 “只不过。。。”黄观顿了顿,话锋一转:“兵家有言,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又有言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臣斗胆想问陛下,即便陛下力排众议,调兵入甘州,粮草靡费几何?又当以谁为主帅?” “粮草之事不需多虑。”解缙挺身而出:“先帝行屯田之制,京中禁军粮饷自有朝廷供应,而边军多年耕种,上下或有。。。但支应一场大战当是无虞。更何况甘州宁夏两地相距不过七百余里,朝廷旨意一下,虽不说朝发夕至,但最迟三日也该能到达。” “好,粮饷之事便算是解决了,主帅呢?”黄观慢条斯理的问道,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在这紧张的时刻让朱允炆心中很不舒服。 “吴克敌久镇龙门,也算是百战之将,若无大将率领,便是人数多上一倍也难有必胜之算。更何况据臣所知,宁夏卫上下合共不过七万兵马,远不如龙门兵马精锐。取胜已是艰难,若败。。。”黄观说到这里,向着东北方向一指,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平安可为将乎?”朱允炆问道。 “声望不足,有勇,未必有谋。” “那。。。武定侯与长兴侯。。。”朱允炆提起从他皇爷爷手下活下来的硕果仅存的两位老将,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两人的年纪是个大问题,若不到万不得已,边塞苦寒,他真怕两人就死在路上。 “臣愿保举一人。”一直沉默的方孝孺突然开腔,引来众人的目光:“素闻曹国公李景隆通晓兵事,深得先帝器重,且为人中肯,与陛下更有血脉之亲,忠心无二,可为领军之将。” 听方孝孺提起李景隆之名,殿中诸人一愣。 茹瑺低头不语,不愿表态。 解缙反复思虑,似乎这李景隆确是最佳的人选。 倒是黄观,死死地看着方孝孺笔挺的背影,目光阴沉,他很不解,为何私下里对自己颇为照拂的前辈竟会在此时选择站在那东厂的太监一边。 明明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借口阻拦,明明便是天赐良机,将东厂斩头剁手,怎么会这样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疑惑的目光,方孝孺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笑了一下,那眼神。。。饱含深意。 “李景隆,李景隆。。。”朱允炆喃喃的念了几声,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身前两人眼神的交换,倒是一旁的刘喜,瞳孔猛地一缩,隐约的觉察到其中的蹊跷,想说什么,可又不敢,也不能,只得将心思隐藏。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东风将至 人类是群居的动物,孤单的独行客也离不开柴米油盐,深山的隐士也躲不开肉体的抗争。 城池的存在从根本上来说只有两个目的:卫戍、以及生存。 高大坚实的城墙上站上百多个持刀拿枪的,人们便知道自己是受到保护的。集市上的商贩叫卖,百姓间互通有无,人们便也知道自己的需求能够得到满足。 如今的甘州城,城墙上的黑衣番子持着刀,眼睛看着城外,也看着城内,守护这个职责似乎应该画上一个问号。 至于集市则更成了一个笑谈。城门紧缩,内外隔绝,城里的人坐吃山空,危机感与日俱增。而城外的人日子也不好过,骡马成群的琳琅货物有时候真不如一个饼子值钱。 “娘希匹,老子带的铁锅还没赚上钱,先给个卖烧饼的上了税,我呸!”万里而来的景德镇瓷器大商赵德全手里拿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坐在一个倒扣的青花瓷瓶上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撕咬两口饼子,骂骂咧咧的不肯干休,只是他的声音并不多高,生怕给不远处的烧饼老周听到。 赵德全口中的老周并不是卖饼的,却也差不太多,是个山西来的卖面的大商家,烧饼老周这个名号是最近新得的。 草原上没有五谷粮粟,每年互市,周大安总要带上几十车掺了沙的白面来捞上一笔,今年倒好,还没等送出龙门关,先在甘州城下被自己人吃了个七七八八,物以稀为贵,他赚的比往年还要多上一成,白胖的大脸上笑的褶子一堆,偶尔也指着城上的东厂番子骂几句“黑狗,”私下里真恨不得给东厂的厂公立个长生牌位才好。 “再忍忍,再忍忍,等重阳一到,咱们把东西卖了也就行了。” “赶紧重阳吧,这日子真是难熬。”旁边又有人凑了过来,哭丧着脸,手里也拿着半张饼:“我们那是吃米的,跑到这边来肯沙子面,我府上喂狗吃的都比这东西强啊。” 四五人的牢骚自然只是痴人的呓语,老天爷高高在上,摆弄着时间的沙漏,沙子流尽了才会颠倒一下,目光四处游离,只会在有趣的世上关注片刻,调皮的牵动一下命运的金线,创造一个意想不到。 日升日又落,龙门关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向着远处曲折蔓延。城墙上还是那些老兵站岗放哨,象征的意义远远大于实质,真若有敌来袭,支撑片刻,点起狼烟的功夫还是够的,剩下的,便是祈祷援军的早日到来。 枣红的马匹被缰绳扯得人立而起,长声嘶鸣。胡车儿举目观瞧半晌,笑了:“你们看,吴克敌并没有骗我,守卫如此松懈,马蹄子踹上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你说的入关不是打进关去,而是有人会给咱们献关!”乌骨台部落族长在一旁质疑。 “没错,咱们现在可不比当年,儿郎们的命金贵的很,可不能死在城头。” “你说只要进关走一圈便有大收获,还不被追究,我还是不信。” “我也不信。” “够了!”胡车儿一声厉喝,回首怒视一众酋长首领,凶蛮逼人:“我再说一遍,他们汉人自己起了乱子,要借助咱们的力量。咱们不过是进关走上一圈便有大富贵下来,黄金,女人,只要你们带的走,他们都给,这样的好事我看的起你们才和你们说,你们若不愿。。。那便当我没说!” “啪!” 马鞭凌空一声爆响,众人陡然而惊,不敢再言。 细想想,眼前的情况也是摆在了明处,若是跟着胡车儿干上一把,有赚无亏,而若是跑了。。。就算这势力最大的黄鱼部落不追究,动手的日子选在重阳,他们的互市也开不起来啊,左右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胡车儿,我乌骨台部可以和你干上一把,但我要你一个保证。” “易木奇,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该知道我胡车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重阳那天,我乌骨台部不能先入关。”易木奇咬牙道。 “那你们就跟在后边吃马屁股?”胡车儿嘲讽的看着易木奇。 “最后分羊的时候,我们可以少分点儿,羊头给你!” 分羊在草原上所代表的含义和山贼土匪里分赃是一个意思,而羊头所代表的便是最大的那一份利益。 “这样啊。。。”胡车儿抬头斟酌,又看看周围几人:“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 “对,你们黄鱼的在前边,羊头给你。” “剩下的你先挑也行!” “我和易木奇一个意思。”又有人道:“胡车儿,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汉人诡诈,我怕你也是受了蒙蔽。” 胡车儿眼珠子乱转,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还好,他也不是孤军奋战。转头看着马背上的道衍,见他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好,就依你们所言,羊头归我黄鱼部,你们与我一同入关!” “好!” “长生天在上,我易木奇。” “我亚答。” “我科穆拉。。” “愿随黄鱼部胡车儿共狩南关,若有异心,长生天弃之!” “长生天弃之!” 与此同时,龙门关城头,军旗招摇之下,吴克敌手抚青石,对着一片云笑道:“重阳那天,你就把这墙上的人一杀,把关门一开,再把他们迎进来就有万金送上,这买卖是不是好做的很?” “一片云虽只是个马贼,但万金还不放在眼中。”一片云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倒是之前与将军所说的。。。” “那就看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了。”吴克敌接道:“若我麾下死万人,将你那五千匪贼全收进来也算不得什么。” “三千,小人没有那么贪心。”一片云摇摇头。 “重阳之日,我会安排五千老弱残兵守关。若你能将他们都杀了,你那三千人我便收了。” “如此,小人先行谢过。”一片云微微躬身,谦和的施礼。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七杀破军会贪狼 1 人生在世,只要还活着,总要有一份谋生的职业。皇帝也好,乞丐也罢,高低有差,落到实处,其实不过是吃饭的手段不同。 而在这千行百业之中,最为不堪的,就是贼。 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马贼、水贼、飞贼,也就反贼稍微特殊一些,还有着逆天改命的渺茫希望。 在西域这片繁华而又荒凉的世外,正如前文所说,以一片云的势力,想要打下座小城称孤道寡并非难事,可这从来不是他的选择,起初是因为他没有后继之人,一世而亡小国不值得费心劳力,更何况还有被挖坟掘墓的风险。而再后来,他有了三个义子,但他仍然只是安安心心的当个马贼。 一些老兄弟也曾私下里对其发出过质疑,但一片云只是笑而不答,反倒蝇营狗苟的与甘州的贵人们纠缠。 “九九重阳的日子开鬼门,还好老夫没有儿子,不然只怕是要遭报应。嗯。。。要是有场风雨就好了,能把地上的污秽冲洗一番。” “爹,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关上关下的一个也活不了。” “你啊,就是太急,不是说了吗,今天好好歇歇,明天再动手。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远处,寂寥的龙门关比往年提前了一日迎来了热闹的灯火喧嚣。 关下下的商人们迫不及待的聚集在那里,只等着明日午时,关门一开便冲出去发财。 “商人求财,这本没有错,但瞎了眼睛看不清形势,死了也是活该。”一片云笑了笑,却旋又想起了什么,怅然一叹:“五十步笑百步,老夫的这对招子也不见得就是亮的。” “爹。。。” “狐狼,爹今天心情好,与你说些心里话,你听着就好。毕竟。。。以后你领着三千个兄弟吃官粮,爹也帮不上你多少了。”一片云摆了摆手,慈祥的看着身边眼神阴骛的年轻人:“天下思定,大势所趋。做贼,是没有前途的,大秤分金,大碗酒肉的日子虽然快活,但走到最后,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横死。 老夫知道你们的心思,但那不现实。 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爹给你们说过史,北宋建中靖国(宋徽宗年号)的宋江其势如何?还有江南的白莲方腊,河北田虎,淮西王庆,更有辽金蒙夏异族环视。方腊能打下一地登基,宋江就不能?爹考考你,你说他为什么非要求朝廷诏安?” 狐狼思索片刻,疑声道:“底气?” “就是底气。”一片云点点头,欣赏的拍了拍狐狼的肩头:“一个水泊梁山,只靠着一群打家劫舍的凶人罪囚是当不了皇帝的,朝廷派军围剿,输一次两次没什么,便是输上十次也不是大事,但宋江只要输上一次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怕了。” “但孩儿不怕!” “不,你是怕的,只是你不知道。”一片云摇摇头:“若是吴克敌真的有心,未必查不出咱们云雾山的老巢,若他有朝廷的支持,想将咱们连根拔起并非不可能之事。咱们在西域的风光不过是因为西域的这群野人蒙昧,若是吴克敌起个头。。。哼,好虎也架不住群狼。 老夫老了,活到今天,该看的也都看了,死也就死了,可在此之前,还是放不下你们。。。和她。” 目光转向快活林的方向,凝视,收回:“她要飞了,再把你们安排明白,老夫也就可以松口气了。 此战之后,吴克敌死了,甘州的那些贵人们也活不了几个,甘州一地的权力网空落下来,你脑子灵,多带些钱财,下边儿的孩子们也信你,相信只要你不犯大错,不久便能爬到上边去。这样一来,甘州有你在,西域有绿刺和蝎子,一片云也就永远是遮天蔽日的那一片云。” “孩儿。。。明白了。”狐狼认真的点头,将父亲的话一字一句的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一片云的话语间透漏着一股子灰暗,好像有些交代遗言的感觉,很不吉利。他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眼前老人望着西南的方向陷入沉思,他静默着不敢打扰,也将目光投向西南的夜空,远处一片漆黑,并不能看到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老人心中的所思所想。 快活林的大堂也是无光,在二楼的那间算不得闺房的闺房中,顾云烟打了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为眼角的泪光找了一个根由,嘴角扯动一个勉强的微笑。 面前的几个老家人中,猪头和大屁股早已经泣不成声,老吉冷着脸不做声,至于狗腿,也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抱着顾云烟的大腿声嘶力竭,翻来覆去就是那句断断续续的:“老板别不要我们,狗腿要跟你一起走,别不要我们啊!” “哭什么哭!”顾云烟突然一声厉喝,用力的推搡狗腿的脑袋:“老娘就是去京里玩玩,等玩儿腻了就回来了。你们嚎的哪门子丧?啊?就算嚎丧也得等老娘死了再说吧?” “老板。。。我,我。。。猪头想和你一起走!” “大屁股也一样!” “烦死了烦死了。”顾云烟气急败坏的念叨几声,故作冷酷的俏脸再也绷不下去,叹道:“唉,我的过往你们不知,有些事情我不能,也不想和你们细说,就算说了你们也听不懂。你们只要知道,这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而且,不能带你们。” “老板。。。” “闭嘴听我说!”顾云烟用力一拍狗腿的脑袋:“不是我嫌弃你们,京城那地方可不比咱们快活林,凭你们的性子,去了那吃人的地方,十成十得给老娘惹祸,在甘州老娘能护得住你们,去了那边儿老娘能不能护得住自己都是两说,到时候说不得还得给你们陪葬,怎么,你们还非得拖着老娘一起死啊?” “我们会乖乖的。。。”猪头啜泣连连。 “是啊老板,我们会乖的。” “你们啊。。。合着刚才我都白说了。”顾云烟翻了个白眼:“快活林的牌子有那片花田便倒不了,你们就留在这儿,好好看着老娘的窝,老娘要是混明白了就来接你们,老娘要是混废了还要回来找你们,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啊!” 顾云烟的尖叫在屋中徘徊,却压不下三人的不舍。 离别,总是人生一苦。 感谢“风月。神”“书友140301164651427”“嘿嘿呵呵哈哈嘻嘻”三位老铁的推荐票,猫儿感激不尽Orz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七杀破军会贪狼 2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龙门关的环境连树木都难生长,金菊自然是没有的,黄金甲。。。也没有。 城墙上按照惯例,自有兵士守卫,以防鞑子借互市之机扣关。今年的重阳略有不同,迎着刺眼的阳光抬头,关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尤其是那块方匾之上的广台子,简直到了人挤人的状态。 “怕不得有一两千人?” “一两千?哼,要我说五千也有了。” “今年这是怎么了?不会出事吧?” “呸,乌鸦嘴,老赵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的啊!”一个红面胖子笑骂。 “就是就是,忒不吉利了。”周围几人纷纷附和:“再说了,就算有事又怎样?你这几十大车瓷瓶子就这么扔了?” “呵,呵呵。”赵德全拱手连连赔罪,还拍了自己嘴巴两下以表歉意。 跑商的就是这样,最重口彩,若有人说了败兴的话,当场翻脸也非谈笑。 可说实在的,关下的每个闲人心中其实都有着同样的疑惑与不安,只是被赵德全先问了出来而已。 不过也没有什么,总归已经到了巳时,再有一个时辰关门大开,他们把货往关外一送也就行了,在这期间,若真有什么来犯之敌,头顶上那么多的大头兵,难道还抵挡不住? 这就是商人短视的地方了,人多不代表能战。刺目的阳光阻碍了人们的视线,他们看不到,城上的那些理当为他们提供生命保障的兵士们的模样,残枪绣刀,面目沧桑。高矮胖瘦的倒是都有着一口黄牙。 洗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破旧衣袍带着一种说不上是灰是白的颜色。有气无力的拄着枪,也就正中的那个守城官还稍有些军人该有的模样,但面色蜡黄,不时的咳嗽两声,若是沈红仙在此,估计用后脑勺也能看的出,这人有肺痨在身,命不久矣。 事实也确实如此,至多还有三个月的寿命,李洪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明白,也所以才得到了吴克敌的“赏识”,并心甘情愿的接下了这个等死的差事。 能在死前为远方的妻儿留下一千两银子,他觉得很值得。 “一千两银子已经派人给你家里送去,算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马贼自关内而来,你看到他们了,把狼烟点起来,然后死掉就可以了。” 晴空,无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午时门开。 还有半个时辰了,人们隐约的听到有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这该是鞑子财主们赶着牛羊到了吧?商人们下意识的踮起脚尖,兵士们回头遥望,远处确有烟尘腾起,意料之中而已。 李洪却没有回头,仍死死地看着关内的方向,那里,也有黄沙席卷,他的目力很强,能够看到黄沙中似有似无的金属光泽,带着血气。 又一刻钟,当一切都已经太迟太迟的时候,嘶吼狂笑从那片黄沙中传来。 “爷爷们来了!” “杀啊!杀啊!” “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 “救命!救命!” “是马贼!” “是一片云!他怎么入得关?”又惊又恐,绝望的情绪在刀剑的面前毫无作用。 商人们乱做一团,马匹受到人们的惊吓拉着木车四下里乱撞,有车翻倒,财货滚落一地,争相踩踏,下意识的靠向城墙,恨不得整个人融了进去才好。 刀还没有砍过来,地上便已有赤红撒下。 “将。。。将军。” “看我做什么,点。。。咳咳。。。点狼烟啊!咳咳咳。。。”李洪大声的吼道,压抑不住胸口喉间的燥热。 “对,对,点狼烟!快点狼烟!” “点狼烟!” 所谓的士兵们乱做一团,比的城下的商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看着九道烟柱腾起,李洪面色潮红,欣慰的一笑,随后两步上前,一个翻身,跌落,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小兰,宏哥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这一瞬间的决绝,关上所有的兵卒都愣住了,诡异的静谧之后,便是不可逆转的大乱。进无路,退无处,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 马贼铺天盖地的袭来,还有十丈远近,手中的标枪投出,下起了一阵死亡的雨点。弹指间,便有无数生命逝去。 这不是战斗,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马贼的人数处于劣势,可就那么有条不紊的挥动手中的刀剑,轻车熟路的扫荡。 他们嘴里喊着劫财的套话,但目标却是那一颗颗项上的人头。 站起来反抗的人是有的,躲不过马上递来的一刀挥砍。 跪地求饶的人更多,直接便被惊马踏为肉糜。 鲜血蔓延,浸透这边枯槁的土地,上城的宽大石阶被清了出来,真正持刀的人对到了一处,一方气势如虹,另一方做着无谓的挣扎。 夺关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无趣。”孤狼一脚将碍眼的不知哪里滚来的脑袋踩成碎片,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黏腻腻的一张大红脸,带着刺鼻的腥气。 “按之前和你们说的,叫弟兄们动作快点儿,杀完人把关门开了咱们就赶紧撤,可别和那群鞑子撞在一处。” “放心吧三爷,小的们明白的。”近处一个马贼头目残忍的大笑回应,随后嗷嗷乱叫着向关头冲杀:“都他妈快点儿,三爷急了!” “弟兄们加把子力气!” 通彻天地的烟柱依旧滚滚,二十里外的龙门大营中的演武场,点将台边的两面牛皮大鼓轰轰作响,一身甲胄的吴克敌肃穆而立,站在点将台上,不动如山。 剑戈相击,也有“哒哒”的马蹄踏地,骑士们身上有甲片相击作响,细流汇聚成江,入湖,归海,来到了吴克敌的面前。 三通点将鼓过后,时间不过才过去一刻,五万龙门铁骑便已聚集。 吴克敌睁开了双眼,略带沙哑的嗓子发出了不合常理的嘹亮:“鞑子扣关,九道狼烟齐升,龙门关怕坚持不得片刻。 吾等守家卫国,当此时,正应奋勇上前,有敌无我。众将士,随本将杀敌!”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七杀破军会贪狼 3 漫天黄沙,关头空荡。 尸骨遍地,鹰鹫高歌。 万马齐喑之时,地动山摇,将笼门关上的这场鸟兽的盛宴终止。 “将军。。。无有生还。” “知道了。” 时间是午时三刻,从狼烟起到此时不过区区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即便心中早有预料,吴克敌也不由得赞叹一片云的能力,三千马匪当真是马匪?哪怕自己只是安排了老弱病残,但那也是五千之数,当真好本事。 “传我将领,原地修整半个时辰,开赴甘州城。” “得令!” 。。。。。。 “若有来敌,杀死齐国忠,逼压城中一切力量死守,三千黑心卫督军,等待变数。” 变数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云峥并不知道,顾云烟之前交给他的那封徐如意的亲笔信还在怀中,信封上的那句“重阳子时启”依旧清晰。 龙门关后的第一座重城,便是和平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少了驻军,不多,三万。又要担负着分守四门的任务,所以北门上实际不过七千余。 城头上,面对着滚滚而来的草原人,云峥神色肃穆,面容沉静,只是通过他扶在青石上的手背上的青筋可以看出他的表里不一。 “人一上万,蔽日连天。这架势,该就是万人以上了。”苟小云极目远眺,皱着眉头。 “这该是先锋,便有三万余,后边只怕更多,却要走的近了才知。”柳细枝算是几人中勉强知兵的,给出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守就是了,不要出城。”云峥忽然笑了,随后又看向苟小云和东方寒:“你们两个,去送齐国忠一家老小归西。” “是。”苟小云与东方寒领命,转身走下城头。 “鞑子攻城了!”不知是谁的一声呼喊,消息迅速的传遍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佳节的气氛本就低迷,在听到这呼喊之后,更有恐怖的气氛弥散。 “啊!!!你们干什么?” 几条老狗在街上吠叫,一家又一家的房门被轮番踹开,随之而来的便是女人孩子的哭喊哀嚎。 “东厂指挥使令,鞑子扣边,城中凡高于车轮之男需尽数上城驻守!” “我儿才十岁!” “高于车轮者,带走!” “放开他,我和你们去!” “本也跑不了你的。” 不断有人被押出来,驱赶着往城头方向走去。 “叫孩儿们再快点儿,时间不多。有啰嗦的直接杀了,不要耽误。”房天佑冷声一喝,不久后便有血光腾起。 穿过拥挤慌乱的人群,东方寒和苟小云站在了知府衙门前。大门紧闭,看不出里边的动静。 “怎么样,我说重阳动手吧,你非说他死不了,早和你说过,惹了咱们东厂的人,皇帝老子的破纸也保不了他,记得啊,你欠我一千两。”苟小云笑嘻嘻的看着东方寒。 东方寒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过去,苟小云顺手接过,拿在面前狠狠地亲了一口,方才收起。 “进去吧,指挥使还等着咱们复命。” “知道了知道了,跑不了他的。”苟小云晃了晃脖子,发出一阵“咔吧吧”的响声,又从腰间拿出那根判官笔来,柄上一个狰狞的骷髅,杆上不伦不类的搀着一条金龙:“我去找那齐国忠,他那一家老小就交给你了。” “好。”东方寒点头,旋又想起了什么:“小心些,我总觉得那齐国忠有些不对。” “一个念书的,还能扛得住咱们拿刀的?放心吧。”苟小云不以为意,上前一脚将大门踹到:“齐国忠,出来受死啦~” “城中该是要乱了,你跟着你五叔入京,一路上记得要听话。” “嗯,孩儿知道了。” “老五,一切就交给你了。” “老奴知道的,老爷放心。”名为老五的中年人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把抱起齐国忠如今唯一的骨血,向着内宅而去。 齐国忠看了片刻,随后幽幽一叹。 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原想着将东厂的那三千多人连根拔起,谁想到戏台子还没搭好,对方便封了门。 甘州四门紧锁,他这知府衙门四下都有东厂的番子巡视,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 从那一天起,齐国忠便知道,无论自己的计划最后是否能够顺利进行,只怕自己都是在劫难逃了。 既然生路已无,那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选个自己喜欢的死法了。 而在条条死路之中,齐国忠最青睐的,是战死。 没有人知道,他齐国忠虽然是书香门第,正统的科举出身,但幼年时因为命薄,曾在寺中做过一段时日的跳墙和尚,而那座寺庙并不大,也早已消散,便是它的名字,他也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有些重要的东西,总还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流淌着自己的血脉里。 “姓齐的,你人呢?快给老子滚出来!” 齐国忠冷哼一声,大喝道:“本官在此,何人敢来知府衙门放肆,真当朝廷法度如无物,难道是要造反吗?” “哗啦”一声,两扇大门化作碎片四散,苟小云一个箭步窜入堂中,左右打量了一下,疑惑道:“哎呦?我还以为你得找个地方藏着,或者找些五马六混的壮胆,怎么就你一个人?” “藏也躲不过你们这些黑狗的狗鼻子,藏有用吗?”齐国忠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手中一个长条锦盒高举:“本官乃是朝廷命官,现居甘州知府一职,牧守一方。更有先帝亲赐笔墨嘉许,你东厂多行不义,全仗今上宠信,若。。。。” “废话真多。”苟小云狞笑一声:“老子赶时间,还是乖乖受死吧!”身形跃起,一招再寻常不过的力劈华山,他要把那破盒子和齐国忠的脑袋一齐劈碎。 时间在这一刻被放缓。 笔杆上的龙头披在了那红木盒子上,木屑四溅,盖子碎了,里边有一块黄绸锦缎,再然后。。。 “叮!” 金铁交击的声音在熟悉不过,苟小云愣了,手上反震的力道之后,一个拳头向着自己的胸口打来。 “怎么会这样?!”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七杀破军会贪狼 “叮”的一声脆响,狂暴的内劲纵横来去。 三五虚招过后,一式刚猛的掌击,苟小云借势后翻,头上脚下的一招灵活的倒提壶,脚尖一蹬,点向齐国忠的心口,却被对方一个侧身闪过。 双掌在地上迅疾的一撑,两个深深地掌印印下,三丈开外,苟小云身子半躬,左手的判官笔点在地上,身体的重量大半压在上边,脸色潮红,喉头几番蠕动,一丝血迹从嘴角不经意的溜了出来。 恶狠狠的擦去那抹猩红,苟小云看着齐国忠,阴狠的一笑:“终日打鹰,倒叫鹰给叨了眼睛。齐大人好本事,姓苟的佩服!” “江湖把式,哪里入得东厂二档头的法眼。”齐国忠云淡风轻的掸去前襟的尘土,手上那金灿灿的经筒摇转,玲珑环绕飞舞,梵唱隐隐,令人心旷,惹人目眩。 经筒,连奇门兵器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佛家的法器。苟小云纵横江湖多年,从没见过用这种兵器的,更别说用的这般娴熟,险些要了他的命的。 “噗!” 一口血沫吐在地上,苟小云猛地提气起身:“齐大人能报个路数让姓苟的开开眼?” “没必要。”齐国忠呵呵一笑,目光凝,欺身而上,大开大合间气度威严高亢,显是佛门武学路数。 “好!就让我姓苟的会会你这破他妈经筒功夫!” 一声爆喝,苟小云挽动手中判官笔,狂风骤雨般的交手,拳掌相击,金铁交加,杀招迭出,转瞬又被化解。 虚、实,进、退,刚、柔。 有多久,有多久没有如此痛快的厮杀,苟小云连连怪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番血雨腥风之中。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看你的经筒硬,还是老子的玄铁判官笔硬!老子砸也要给你砸折了。。。。我去你妈!” 险险的一仰头,玲珑坠子在鼻梁上划过,留下一道狰狞的口子,皮肉外翻。 苟小云凶性大起,仗着臂展略长,判官笔架开经筒,手上一指点向齐国忠的心口。 玄天指带着森然寒气,咫尺间凝有霜华飘落。 “噗嗤!” 齐国忠的掌心被动穿,伤口却无血色涌出。 “啊!”齐国忠一声惨叫,再无先前的淡然风骨,挣扎后退,袍袖猛地一扫,地上青砖连片飞起。 “开!” 尘埃落定,苟小云的身影略显佝偻,而在他的身后,又一道身影单掌附在他的后心。 “你来了?怎么这么慢。” “迷路了。” “这也能迷路,你还能做点儿啥?” “话多,赶快疗伤,剩下的我来。”东方寒错不上前,将苟小云挡在身后,冷冷的看着齐国忠。 “车轮战?”齐国忠轻蔑的嘲讽。 “对,就是车轮战。你们这些梅兰君子口中的东厂阉狗,用什么手段都是理所当然吧?”东方寒笑了笑,拱手:“六臂阎罗东方寒,今日取尔狗命!” 玄奥的手印过后,飞花金银突兀的从天空飘落,轻柔,缥缈,美得炫目,夺魂动魄。 本就以暗器手段见长的东方寒自从得了徐如意赐下的《漫天花雨撒金钱》,战力何止增了一倍。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可此刻一经施为,便是身后不远的苟小云也不由得心下骇然。 唐门的绝学,白莲左护法司空玄的成名绝技,苟小云没有亲眼见过,但自觉东方寒的手段应该也不差几分。 “等我将玄天指练成了,得要再找督主求门功夫来,可不能被东方给比了下去。”苟小云暗自想到。 盏茶功夫,场中的战斗以渐渐趋近尾声。 齐国忠的武功本与苟小云相差不多,只是开始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先伤了苟小云一招,再加上佛门武功本就以狭路相逢的气势为长,所以才与苟小云战了个旗鼓相当。 可如今遇到这花雨中翩然虚无的舞花弄影,齐国忠本就消耗极巨的内息顿时无以为继。 手上经筒猛地一挥,扫开身周危机,肩膀,脸颊,甚至脖子上都有血痕参差。 最后向着远方看了一眼,齐国忠笑了:“你们,不得好死,早晚要给老夫陪葬。” “嗯,此话不假,再过一百年,皇帝老子也得下去找你。”苟小云嘻嘻一笑,牵动鼻梁伤口流下,收功起身:“现在就麻烦齐大人乖乖去死吧?”手中判官笔颠了几颠,猛然掷出,一身官袍的老者身形晃了晃,他想站着死,不过是妄想罢了。 心头热血滴下的同时,东方寒手中一把短匕划过,人头腾起半空,又被接在手中:“走吧,回去交差。” “我记得小夜说他还有个小儿子。。。” “在他奶奶怀里,杀了。” “哦,那就行。” 两人踏出府门的时候,街上还是那般混乱,横七竖八的总有不识时务的人急着去见阎王。 没走上几步,鞋底便被鲜红侵染。黏腻腻的很难受,这种感觉并不是武功的高低便可以避免的。 苟小云难得的收起那副丑陋的笑脸,望向北边高耸的城头,叹了一声:“东方,你说。。。” “咱们进东厂的时候本就死了一次,再死一次也算不得什么。”顿了顿,东方寒又接着道:“一万人咱们杀过,十万个和一万个也差不了多少,每个人多杀几个也就是了。” “这倒也是。”苟小云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软木塞子,倒出一颗黄丸放在口中吞下。 “督主的九转熊蛇丸,你就这么用了?” “要拼命了,现在不吃难道等着便宜别人?” “倒也是。” 街道的尽头,房天佑招了招手,转身离去。绳索牵连,刀剑相逼,老人孩子也在其中,不断地向城头涌去。 徐如意的那句逼压城中一切力量死守,得到了最坚实的贯彻。 天边传来苍莽的嘶吼,时隔多年,边塞的人们脑海中最深藏的恐惧被唤醒。 那个马上的民族,天生的战士,最为冷血肆虐的强盗,他们,又来了,这一次,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去。 “不惜一切代价,有退者,杀,礌石滚木,现成的用完了就把人扛着往下砸,一命换一命也决不能放一个鞑子入城。”城楼的最高处,云峥剑锋斜指天际,发出了最简单的指令。 “杀!”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七杀破军会贪狼 5 世事如棋,战场尤是如此。 九方博弈之下,一颗一颗的黑白棋子循序落下,不到最后的一刻,胜负也就无从谈起。 甘州的城头,主动地,被迫的,身不由己的严阵以待,视线中的危机由远及近,百丈,五十,三十,越来越近,却在二十丈的位置停住。 草原人娴熟的马术让他们的转身变阵无有丝毫凌乱。后队转前,前阵压后,留给甘州城头的人们一个轻蔑而嘲讽的背影。 “这算什么?” 城头上有人发出了如此疑问,但更多的还是因这突兀的变化而松了一口气,能晚死哪怕只是一刻,也是好的。 “指挥使,这帮鞑子是。。。” “细枝,你怎么看?”云峥皱眉看向柳细枝,对于夜雨泽的疑惑无从解答。 盏茶前的那声“杀”让整个城头犹如一张满月强弓,崩的紧紧地只待箭出,却因为鞑子的这一个轻描淡写的转身而显得虎头蛇尾。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柳细枝弯眉挑起,低声道:“或许他们是想泄了咱们的士气?” 柳细枝的猜测不无道理。看此刻城头兵将的状态便知,那股子拼死一争的哀兵之气确实是消散了许多,但这就是鞑子们的目的?云峥心中画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中军有鞑子在地上扔下数十架云梯,这说明什么?虽然器械简陋,可他们终归是要攻城的,这毫无疑问。 那他们为何转身?难道他们不怕自己出城相袭? 东厂的大人物们毫无线索,这方天地间,或许只有那面烈烈招展的黄鱼金旗下,乌骓宝马上的胡车儿才能给出一个答案,而这答案,自然是来自那个吃斋念佛的和尚。 时间微微前推,在那个夜,在那锅羊骨汤旁,三角眼的和尚在异族人面前一展权谋战策。 “族长若敢攻城,哪怕聚集十万之众,除非有人献城,否则只要一时不下,吴克敌率龙门铁骑赶到之时,甘州城门之下,便是尔等埋骨之地。 不要说什么吴克敌的承诺,天赐良机,将贵部上下连根拔起,顺势挥军更能将东厂番役屠戮,龙门关下商贾财货进入怀中,朝廷追究下来,不该死的人是死在贵部手中,该死之人也被他斩尽杀绝,更是护国有功,扬大明国威,一石二鸟,一箭双雕都已不足为谕。众口铄金,谁敢往他身上甩一个墨点都要受到千夫所指,哪怕皇帝看的再通透也不能说什么。 如此权衡之下,族长通好汉家权谋,易地而处,族长站在吴克敌的位置上,又会如何选择?齐国忠一局牵丝戏,环环相扣。若无外力,东厂三千黑心卫在劫难逃,而黄鱼部落一战之后,也难免冰雪消融,族长又当何去何从?” “大不了。。。” “大不了不入关了?”道衍微微摇头,平淡的看着胡车儿:“开龙门关的不是你,一句借口追缴马匪,黄鱼部落的栖居之所又不是什么不可测之秘,五万铁骑正面相抗。。。族长又有几分胜算?” 一番策论,天无尽藏,胡车儿浑身大汗淋漓,直如盛夏三伏置身万里大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时的天真,一时的疏忽,猛然发现自己平日里的骄傲在汉家的智者面前不过儿戏,失落?沮丧? 这种感情不属于胡车儿,不属于立志重现成吉思汗雄威霸图的胡车儿,眼中的兴奋压过了恐惧,这就是他苦苦寻觅的那把最强的马刀! 眼前这和尚就是书中的刘秉忠,他要留下他! 没有丝毫的犹豫,胡车儿单膝下跪,笨拙将僧人鞋面的尘土扫去,又将一碗白汤举过头顶,金银不在话下,但他不觉得金银是僧人的诉求,或许折节下士的手段会有些用处?他总要试一试。 “若族长能活过重阳,贫僧会考虑的。”道衍眼中的轻蔑没有丝毫泄露,只是将自己的局中局缓缓道出:“东厂厂公徐如意不在甘州城中,但少不了与城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人生平最是谨慎,如老龟,只在必胜之时方有惊天手段施展。可以料见,重阳之战,甘州必然是以守代攻。 而徐如意的一句守城,指挥使云峥必然是贯彻到底,哪怕你将后背露给他,不做任何防备,他也不会有任何动作,而这也正是我为族长所布之局的开端。 龙门铁骑五万,所谓铁骑,装备精良,可朝廷财税有限,哪怕早年间有所倾重,终有所限。人数倍之。首尾无端,背水而战是为哀兵。若族长能破之,再到贫僧面前来,贫僧,或许愿意为族长将这荤戒破上一次。。。” 时间回到此时, 重阳城下,午时三刻。 日在当中,杀头的好时候,冤魂无处归藏。 严阵以待的黄鱼部三万引弓,箭指长天,将发未发,等待着。 一切正如道衍所说的那样,宋襄公君子之战的旧事重现,云峥神色几度变幻,却一直一言不发。 谨慎的他最后还是决定,就像那那张薄纸所说,死守。 这是云峥心中的神旨,身为凡人的他没有资格质疑,没有资格违背,更没有资格自作聪明。 耀目的烈阳下,天光普照。 一朵何处而来的积云随着微不可查的腥风飘荡,半而全,将大日遮挡。 令人窒息的阵势,面临在一度的地动山摇。 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 三五斥候在视线的尽头一闪而过,再之后的不久,便是甲光向日。 “黄鱼部落的勇士们!”一声嘹亮的蒙语呼喊响起,回荡:“长生天的庇佑,先祖的荣光,为了黄鱼的荣耀!” “荣耀!”悸动而嗜血的呼喊,弓弦满张。 死神悄然的降临,指尖有乌光的蝗虫萦绕飞舞,迫不及待。 “放!” 箭如雨下,铺天盖地。 死神微笑着举起硕大的镰刀,挥舞,享受着即将到来的盛宴。 “儿郎们,驱除鞑虏,护我中华,随我杀敌!” “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七杀破军会贪狼 6 白刃相见的一刻,男儿血性冲天昂扬。 平原上的铁骑平推,只要展开阵势,智计百出的指挥也就成了画蛇添足。经年地演练,有些东西已经化作了本能,融入了每一个龙门铁骑的骨血中。 目标只有一个,挥刀,冲击,凿穿对方的阵势,直到进无可进之时,回身再战。 对面,敌人没有丝毫的畏惧,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点,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他们相信他们的族长胡车儿,所以来到了这个铁甲与城墙之间的夹缝。胡车儿站在众人之首,他没有退。 黑白相交的瞬间,血光腾起。人性在这一刻泯灭。 骑兵间的战斗,马上的骑士多是身不由己。 受惊的战马嘶鸣直冲,落下马的骑士便被宣判了死刑。 战阵上,个人的勇武真的无用吗? 并不完全。 毕竟,将为兵之胆。 胡车儿手中一杆铁蒺藜骨朵,锤头看分量少说也有百十来斤,沾到的死,碰到便亡。不断的有勇士倒下,但空位随即便又被填上。 身后还有谁?不需去看,只要面前还有敌人,便一直杀下去吧。 因为城墙的存在,龙门铁骑与黄鱼引弓的烽火很快便由对冲变为焦灼的纠缠。有马驻足,亦有狂暴踢踏。最初的交接处,如楚河汉界,累累的残尸堆聚重叠。 所谓的阵型已经无从说起,身周每一个异服之人皆是可杀之敌。 猛然的一招横扫千军,换来身前短暂的空荡。片刻的清明中,胡车儿血红的双眼越过重重阻隔,与吴克敌的视线激烈的对撞,仰天长笑:“痛快,痛快,吴克敌,没想到吧,你没想到吧!” 吴克敌没有顺风耳,自然听不到胡车儿的咆哮,但他看到了他的恣虐,不禁皱眉,他惊讶于胡车儿突然的破釜沉舟,也疑惑于那严阵以待的沉着。 很明显,胡车儿早就知道了他和齐国忠的打算,这是他自己算到的?吴克敌表示怀疑,但这种时候自然不会上前相问,只要结果相同也就好了。 “卢铁,李战” “将军!” “将军!”马上的近卫拱手应道。 “你们各领一千个儿郎,一人自西向东,一人自东向西,去把鞑子的阵势凿穿。” “得令!”卢铁李战回身招呼几声,盏茶功夫,吴克敌身后的五千亲卫便只余三千。 作为吴克敌的亲军,这五千兵马是龙门铁骑赫赫威名真正的承担者。一水的镔铁刀,亮银连环甲,狮面银盔,每日血食供应,光是战备消耗,便占到了龙门粮饷的五成,还要加上吴克敌私囊的补贴。 随着这毫不起眼的两千人加入,不久之后,焦灼的局面第一个变数出现,如同上古神魔手中的金蛟龙剪,凌厉的獠牙锋刃突兀而坚决的绞杀,寻常的攻击被他们无视,冰冷的眼神不带丝毫的情感。 不断有不甘的吼声与咒骂响起平息。胡车儿的心情。。。很复杂。不用看,他也知道身后的情形,但他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忍耐与等待。 没有求饶,没有逃跑,黄鱼部落的引弓者们坚忍的如同涉火的蚁群,抱成一团,彼此依靠,护持,他们相信他们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睿智的族长,他们坚信胜利与荣耀终会属于他们这些长生天所庇佑的孩子。 某一刻,三五轻骑斥候快马赶到了吴克敌的身边,送上了一个不那么动听的消息。 吴克敌勒马回望,远处,烟尘蒸腾。杀气弥漫。 一万头猪想要杀绝也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三万个不畏死的蛮人? 近在咫尺的战局显然不是一时便能了结,而待那烟尘扑面之时,自己便要处于腹背受敌的严峻境地。吴克敌只用了数息的刹那便将前后想通。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添丁之策,温水煮青蛙,自己这五万铁骑很明显便是锅里那只迷茫的癞蛤蟆。 “将军!”亲军首领铁战豪勇上前:“铁战愿。。。” “徒劳送死而已,不毕多言。”吴克敌冷哼一声,没有责备突然插言的铁战,也是知道他只是一悍勇的厮杀汉,霹雳火的性子使然。 战阵之中,军令的传达本就不易,士气可鼓不可泄,若是现在下令转身应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而若是派出最后的三千亲卫迎上。。。也是枉然,大势不足。如今之计,唯有。。。 思虑片刻,吴克敌长剑直指前方的混乱:“杀!” “得令!” 一片落叶最好的藏身处,莫过于树林。彼此为一,我中有你,乱中,才有胜机。 吴克敌看似粗略的指挥下,甘州城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太极的阴阳归于混沌。易木台率领着他的乌骨台部,再加上其他一众大小部落头领,又是七万引弓,面对着这一团浆糊的场面,有种老虎吞天---无从下口的感觉。 “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易木台一声怒喝,看也不看,一巴掌抽在发问者的脸上。 他也是气的极了,说好的来晃一圈,老远的见这边厮杀阵阵,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走近了竟然是这番景象,实在是始料未及。 能做的选择并不多,打,或者跑。 易木台想跑,现在若走,面子什么的丢在地上踩几脚而已,龙门关下的财货反正是囊中之物了,而且不用拼命,稳赚不赔,可是。。。若是拼上一拼。。。 易木台看看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甘州城,其中的繁华是他这个草原人日夜的向往,若是能进去肆虐一番,好处又何止是龙门关那些死人财的十倍? 更何况,但以人数而论,算上他们这些后来者,汉军的人数便会趋于劣势,或许会死不少人,但胜算也是不小,难道不值得一搏?这可是一辈子也未必能出现第二次的良机。 易木台的呼吸粗重起来,双目赤红,贪婪而嗜血:“我乌骨台部愿意拼上一把。” 山呼海啸,场中的胡车儿上身赤裸,伤痕累累,鲜血浇注,如一尊浴血的魔神,感受着胜机的降临,脑海中一个声音回响:“贪婪,是人性,只要他们看到了,不必说什么,他们自会做他们该做的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七杀破军会贪狼 7 龙门大营,五万铁骑离去,并非就成了空营一座,九进一退,长远之道。辎重还在,总有些专司后勤事务的留守,不然等回过头来,老巢被人偷了乐子可就大了。 藏人的营帐有两座,一座已是空空荡荡,而另一座,却显得热络许多。 一大锅炖肉,还有两坛子烈酒,朱高炽和朱高煦一个慢条斯理,一个鲸吞豪饮。马三宝和李毒在一旁伺候。 硕大的帐子外边,吴克敌虽然领兵而去,却还是留下了四十个精锐看守。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看住帐中的四个人。 简直是儿戏,几十人的战斗,个人的战力可以造成质的影响。即便朱高煦和李毒不出手,马三宝一人也有信心将他们尽数杀死,只是那声响必定很大,会继续引来其他的兵士。 吴克敌给他们安排的这处帐子在这大营的正中,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有一段不近的路程,尤其是对于朱高炽的身体情况来说。 “王兄,难道咱们就这么等着吗?”朱高煦将手中的大骨撇在地上,叹了一声,看的出来,他的心中并不像他的多做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没心没肺。 “快了,大师就快来了,二弟不需心急。”朱高炽悠然一笑,举杯,马三宝在一旁为其斟满。 朱高炽看着自己英武的兄弟,突然没来由的笑了:“二弟,私下里,你总是称我为大哥的,是什么时候起,你我之间如此的疏远。。。可是我这做大哥的做了什么惹你不快?” 风起帘动,帐中的热气似乎陡然而散,寒意在缓缓酝酿。 朱高煦的身形一僵,嘴角扯起一个尴尬的笑容,勉强掩饰道:“王。。。大,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们兄弟血亲,何曾淡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知道的,我只和那死鬼老三不对付,对大哥你一向是敬重有佳的。” “是吗?”朱高炽挑了挑眉,玩味的笑道:“以前或许,但现在可未必。尤其是在皇爷爷病重,父皇也托病的那段时日里,你看我的眼神,可是很凶啊。。。二弟,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哪,哪有,大哥说笑了。高煦岂敢有非分之想。”九尺男儿,狮虎一般,在朱高炽的面前却战战兢兢。 他怕什么?其实他什么也不需要怕,只是做贼的人,心虚在所难免。 没错,朱高煦很明白,自己就是起了贼心。 他想要他不该要的东西,路只有一条,那便是从自己的大哥手中夺,夺过来了还要将人杀掉,和心中的那把椅子相比,亲情这东西,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朱高熙能明白这个道理,朱高炽自然不会不懂:“我问的是谁对你说了什么,你却说什么非分之想,二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存不住心事。”朱高炽伸手点指朱高煦,哈哈大笑,心中似乎毫无芥蒂,好像只是两个小伙伴在争抢一颗美丽的弹珠,一个洒脱,另一个,有些不舍。 马三宝与李毒在一旁默然,这种话题自然不是他们这种做奴婢下人的能参与的,也不能出去,因为谈话的最后不一定是什么样的结果,马三宝不敢走,李毒也不会走。两人只能静静地放下手中的器皿,垂着手,低着头,站在主子们的身后,充当隐形人的角色。 “父王还是父王,什么也没有变,你却变了,想来你该是也明白了父王的心思了吧。良辰美景,机会难得,这帐中只有咱们四个,二弟,有些话咱们不妨掏心窝子的说一说,哪怕以后。。。总也不会当个糊涂鬼不是?” 短暂的沉默,朱高煦也笑了,如释负重一般,一脸轻松的神色,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大哥:“父王想做皇帝。” “不假。” “可有成功的机会?” “四六而开。” “四成的机会也不少了吧?” “当然不少,这可是大逆不道,九五天下的大事。莫说四成,白莲教那样的,一成胜算也没有,不也干的热火朝天?” “若是成功,父王就是皇帝了,而皇帝只有一个。”说到此处,朱高煦挺直了腰杆,认真的看着朱高炽,一字一顿道:“太子。。。也是一样吧?” “呵呵。二弟竟然想的如此深远,”朱高炽点头而笑:“不错,至尊宝座只有一张,帝国的继承人自然不能有两个。只是现在就说这些,二弟不觉得有些早吗? 退一步说,二弟你虽尚武厌文,但长幼有序的道理,你该也是明白的吧?” “父皇不喜欢你。”朱高煦平淡的阐述了一个事实,顿了顿:“你的身体不好,父皇若登临绝顶,也是得位不正,将位置传给你,做不了几天,说不定你也要去了,到时候这天下必然又是一番地动山摇。 而我,朱高煦,亦是父皇嫡子,兼且勇冠三军。征战天下途中,注定会得到军心归附,若由我做太子,父王百年之后,那情形。。。会不会比大哥你强上一些?”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朱高炽了然的看着朱高煦,端起酒杯,半空中与朱高煦的碰了一碰,饮胜,摇头道:“扶苏胡亥、隋杨旧事,二弟你该是知道的吧。 不错,你是嫡子,可我这个做兄长的却是嫡长子。这一字之差,却是千差万别。 嫡长子继承的规矩,传承千年,当真只是一句废言吗? 并非如此。嫡长子继承,其实是天家传承的根本。确定了根本,长幼有序,天下才会稳定。道义法理站得住脚,这江山也才能做的安稳。 史书上的故事或真或假,暂且不提,但你我如今也是这故事中的两个木偶,身涉其中,怎么也看不明白? 皇爷爷将位子传给了我们的那个堂兄,非是嫡长子,却也是正经八百的嫡长孙,可即便如此,咱们的父王还是不服,天下藩王也蠢蠢欲动。 皇爷爷气吞山河,明见万里,他会不明白咱们的父王更适合他的位置?左右相权,最后还是以重重手段将咱们的父王留在北平,又为的是什么?二弟,你还是要把这个道理想想明白才好。” 第二百五十九章 飞霜 1 皇帝,天下一人,需要明白什么道理? 满脑子全是那把椅子的时候,其余的也就顾不得了。 对于自己这位兄长所说的话,朱高煦听了,只是没有听进去,耳旁风罢了。他的眼神看着朱高炽,就好像在看一只呱呱乱叫的乌鸦。 朱高炽眉头蹙了起来,有些不解,他从朱高煦的目光中看出了别样的意味。 “大哥,别人不了解你,觉得你只是空占着位子的肥猪,背后多有讥讽,但我却一直知道,你脑子好用,比我强的不止一点,比老三也强,一身能为,只是不愿在人前显露。 从小到大,我一直敬你信你,刚刚你说的那一番大道理,却似是而非,你只说了胡亥隋杨,怎么不提唐宗宋祖?得位不正又如何,未尝不能开辟一番盛世乾坤。”朱高煦站起身来,双手张扬,气势高亢:“什么叫得位不正?父王若是当了皇帝,他说谁是太子谁就是,谁敢说一个不字!” “这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朱高炽也站起了身来,淡淡的看着他的演说,摇头:“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连法理伦常都顾不得了。” “大哥你脑子那么好用,何不猜上一猜?”朱高煦忽然诡异一笑,反问道。 “离间王室血脉,在你面前又说的上话,又有胆子说的人,而且还让你如此痴迷执着。。。”朱高炽低头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无意的一抬头,迎上那张熟悉的面容,另一张相似的,又是最不可能的脸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是。。。父王。”苦涩的如同一两黄连。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论多么不可思议,却只能是唯一的答案。 “世子!” 眼见朱高炽形神恍惚,摇摇欲坠,马三宝一声疾呼,赶忙伸手搀扶。 “走开!”朱高炽猛然一挣,将马三宝推在一旁,怒目圆睁,眼眶泛红,隐隐有水汽酝酿:“这不可能!父王不会如此绝情,父王不会,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若不信,问问李毒!李毒!”朱高煦转头看向李毒:“你出北平前,父王对你都说了什么?你再说一次!” “王爷说。。。”李毒有些犹豫,但还是低声回道:“王爷说,此次入京,务必护得二世子周全,若事有不谐。。。不谐。。。” “怎样?!” “可舍弃大世子与三世子。” “噗通!” 如何的坚持却也无力支撑,被生身之父视作弃子,朱高炽硕大的身躯跌倒在地,不信,却又不能不信:“父王。。。你当真如此厌我。。。父王。。。父王。。。” “世子。。。”马三宝跪在一旁,轻轻拍打着朱高炽的背脊,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现在,你还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朱高煦轻蔑的开口道,心中有一股病态的快感,他也不知为何,但就是高兴,真想大吼几声才得畅快。 “啊!” “谁?!” “来。。。啊!” 几声惨叫在账外想起,帐中的四人心中一惊,还没回过神,账外那片刻的杀戮便已终结。有身体靠在帐子上顶出一个凸起,旋即滑落,几处鲜血印染。。。 马三宝第一个回过神来,弓着身子便要冲出去查看,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恬淡,低沉:“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若不能看破,终难免阿鼻沉沦。” “大师!” “道衍大师!” “大师!” 一只嶙峋的枯手探了进来,随后帐帘撩起,月白色的僧袍没有丝毫的血迹沾染,病虎走进了帐中,目光在四人面前扫过,最后又转回地上瘫坐发呆的朱高炽的身上,笑了:“世子,若有气吞天下之心,如何可被他人三言两语便熄去胸中三昧?” “大师。。。”朱高炽抬头仰望,目光痴傻,不复往日的灵动深邃:“父王。。。父王他。。。” “所思,所言,所为,三者之间,言与行是可见的,但人的心,却是看不见的。世子觉得,王爷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朱高炽惊喜轻呼。 “王爷乃天命所归的九五帝君,所思所想,自有深意其中,看到的,听到的,未必便是真。” 顿了顿,道衍又看向朱高煦,幽幽道:“皇帝也并非横行无忌,更何况是王爷?王爷喜欢你,不代表别人也是一样。 天有不测风云,二世子,小心些,可别死掉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道衍的别有深意的威胁,帐外脚步阵阵,却没有喊杀叫骂之声。只是从布墙的影子上可以很轻易的推断出外边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知道为什么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道衍忽然轻声笑道:“想的多,顾忌也多,事未成,却总想事成之后的事情,离心离德,敌是敌,友亦非友,如何不败? 多看看眼前人,利益到手,在说如何去分也不迟。 比如现在,亲情不在,但还是要抱成团才能活下去,你们说呢?” 话音落,双掌在胸前缓缓合拢,轻轻地一拍,“啪”的一声,空气在此刻凝固,无源风起, “斯拉!” 布片飞舞,以和尚为中心,突然间一股强横霸道的劲气释放,硕大的帐篷陡然化作片片碎碟飞扬,飘向四面八方。 被指在重重刀枪阵中,道衍无悲无喜,举目四顾:“眼前有二百人,陆续还有守卫兵马赶来。是勾心斗角,还是守望求存?二位世子殿下自己来选吧。” 语罢,道衍迈步而动。 “站住!”领头的一个头目模样的持刀厉喝:“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兵器,抱头跪地,否则休怪我等刀剑无眼!” 道衍依旧前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贫僧的脚步不会停下,刀兵只在心中,至于抱头跪地。。。” 身形陡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再然后,是一颗头颅的炸裂,红的白的四下飞溅,而他月白的僧袍也不复洁净。 “施主,你们不配。” 第二百六十章 飞霜 2 虽然身在龙门大营,但没有资格披铁挂金,他们自然算不得悍勇,只能说比已经死在龙门关上的那些老弱病残强上一点,也极其有限。 可即便如此,从众的心思下,以三四百人之众围住区区五个人,怎么会输?兵士们的心思就是这样简单,一个数量的比较就得出了必胜的结论来。 可事实就是这般讽刺。 道衍其人,指算天地,密云不雨,哪是会将自己陷入绝地的人?他有信念,或者说执念,可他更明白,活着才有更多的路去走。死后的西方极乐,他还不想去。 若说他在这场以五敌百的群殴中还有什么惊世之谋酝酿,或者使个什么土遁火遁的瞬间万里,那也不现实。 这种场面下,脱局的手段只有一个,而他已经在做,那便是:杀。 杀人,杀对的人,当自己如神佛一般伫立当场,无所不敌的时候,蝼蚁,自然便会退去。 一炷香的功夫,死在道衍手中的人,已有四十三个,他们都并非是寻常的士卒,或多或少的都算是底层的军官头目。 校尉,什长,十夫长,只要有指令喊出口的,都是道衍击杀的目标。无一合之敌,死状凄惨。 头颅炸裂的好歹还得了个痛快,胸前的空洞就难免短暂的折磨。 而对于余者,视觉的冲击所带来的心灵的震撼难以附加。恐惧在叠加,累积,没有丝毫的递减,只待达到一个临界,便是战斗的终结。 道衍并不喜欢杀人,更准确的说,他不喜欢亲自动手杀人,黏腻血腥的手感总会勾起他心中一些不堪的回忆。 不远处,陷入重围的并不只是他一人。李毒抢了一把刀,刀气纵横,奋力厮杀前行。身上已见了伤势,总还不影响武功的施展。 至于朱高煦,吃饱喝足,精力充沛下的所谓北平勇将战力更是不俗。 朱高煦的手上并无刀枪,而是一个人,抓的时候还是活的,现在自然已经死的透了。紧紧的抓着脚踝,如一件精钢的陀螺,四下挥舞,不停的有鲜血飘洒,狂暴,霸道。 相比于朱高煦,最无奈的莫过于朱高炽。肥硕的身躯便是快步的行走也是吃力,杀人?连自保都是勉强。 不过还好,他的影子会忠心的护佑他。 十七年蝉功脱壳境,单从形象上来看,已然脱离了人的范畴。 一身漆黑坚硬的角质紧紧覆盖,便是双目也是一片漆黑,不见丝毫明光。所有的攻击都被他一一闪避,只有在那刀剑指向他的主人时,他才会出手,轻柔,温和,销魂。 “先杀那个和尚,咱们人多,杀了他,剩下的都好办!” 一声勇敢的呼喊在人群中响起,道衍听到了,笑了笑,身形再度消失,之后。。。 “嘭!” 又一颗烂碎的人头,转身的瞬间,一股凌厉的杀意从尸身涌出! “嗤!” 散发着无线寒意的剑尖穿过心口,明晃晃,坚定不移,速如光电刺向道衍的胸膛! “好胆!”一声厉喝,道衍腰眼用力,一个迅疾的拧身,一掌拍在剑脊。 “嗤啦!” “嗤啦!” “嘭!” 一连三响。 无头的尸体被长剑划作两段,倒在地上。 道衍胸前的僧袍也被划破,冉冉的鲜血流出。 道衍皱眉,体会着有多久没有体会过得,似乎已经淡忘的,令他厌恶的感觉。 场面为之一静,所有人将目光聚来,看着这无敌的神佛第一次受到伤害。 伤人者。。。他们并不认识。但这并不重要,总归是自己人就对了。 纤细的身形,无暇的面容,手中的长剑斜指地面,血珠缓缓滑落,打湿干涸的土地。 不一刻,霜,依旧还是那柄霜,纤尘不染,寒气森森。 “南宫施主。。。非是龙门士卒,为何阻住贫僧去路?” 道衍认出了面前之人,正是马家集上徐如意身边的贴身护卫南宫彩云。 “督主有令,杀燕王二子于此。”南宫彩云冷冷的回道,随后又是高声:“这和尚由我来拖住,你们速速将那四人杀死!” 周遭的兵卒回过神来,有些疑惑他的身份,可还是那句话,这并不重要。 这妖僧被人拖住了,他们也就不用死了?毕竟相较与他,那边的四个还有点希望。 好吧,那黑色的妖怪似乎还要恐怖一点,那就。。。 朱高煦和李毒这边压力陡然大增。 “嗤嗤嗤” “嘭!嘭!” “倏!” 剑光朵朵,掌风阵阵。倏忽间的一记佛指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十步一杀的第一剑只是给道衍的胸前留下了一点轻伤,南宫彩云很清楚,接下来的战斗,或许再难有大的建树,甚至于自保都可能变成一件难事。只希望这群无能的兵卒在那边能有所斩获,不然。。。 “施主的剑法高明,贫僧佩服。只是单凭这剑法便想取贫僧性命,未免太过狂妄。” “嗤!”突如其来的一道指风激射而出,南宫彩云吃力的闪过,身后一个持刀的莫名倒地。 破绽! 道衍目中精光爆射,栖身而上,双掌连环,擒拿天地,向南宫彩云周身笼罩。 南宫彩云牙关紧咬,长剑连挥,想依仗剑锋之利将道衍逼开。 只是战斗的节奏已经由和尚掌控。 仿佛是运起了他心通一般,对于南宫彩云的每一剑,那双佛掌总是能提前预料,并轻轻的一拍,将轨迹改变。 不得已,南宫彩云退了三步,依然没有从漩涡中挣脱。 而那边,依然还是久攻不下。 “废物。”南宫彩云心中暗骂。 不知不觉,距离大营辕门已只有十丈远近。 道衍攻势不停,嘴上说道:“厂公与我家王爷多有仇怨,胸中韬略未有领教,但从其手段上来说,贫僧当真佩服,将来必为王爷心腹之患。 今日他既然将刺杀二位世子的重任交托与你,显然对你亦是信任有加,倚为心腹。贫僧虽不喜杀人,不过。。。 能将你杀死,贫僧也是很高兴的。” 一掌附在了南宫彩云的胸前,劲气催吐。 “噗!”一口热血喷洒在和尚的脸上。 第二百六十一章 飞霜 3 “小怪物啊,老怪物就要死了,你开不开心啊?” “不开心,怪物怎么会死,老怪物你一定是骗我的。” “呵。。。没,没有骗你,老怪物要死了,要去那个全是怪物的世界去了。”浓妆艳抹的老人躺在床上,微微侧身,抬手放在跪在床前啜泣的少年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喘息:“这个世界啊,终归不适合咱们这些怪物生存。” 顿了一顿,老人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潮红,整个人的精神似乎也好上了一些,挣扎着做了起来。 “老怪物!” “好了,小怪物,别说话,听老怪物说。”老人目现缅怀之色,笑道:“如果有机会,你就去天门吧。那里,或许才是属于咱们怪物的家。你若有机会去了,记得替老怪物我给列祖列宗们上一炷香,就说,不孝子孙宋雪烟给老祖宗们磕头了,就好。” “那。。。天门在哪?” “天门在。。。咳,咳咳,咳。”老人的话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少年赶忙躬身为他捶打后背,直到一口深褐色的鲜血喷出,老人才得以将嘱托继续,只是似乎又改变了主意:“天门那地方。。。唉,还是算了吧,那个地方,你去了,最后未必能活下来,我不该对你提起的,还是算了吧。” “不!我一定要知道!”少年坚定的看着老人,等待着答案。 “偏不告诉你。”老人顽皮的笑了笑,眨眨眼睛:“将我埋在那山头,面朝着南京城就好。在这之后,你就好好活着吧,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我这老怪物会在底下保佑你的。” 阖目,老人的皓首重重的砸在少年的肩头,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老怪物,老怪物!你醒醒,你醒醒!”少年用力的推搡着老人的尸体,双手堆叠,放在老人的心口,一身的真气内力不要命的灌注,却终究。。。 山头的杜鹃花随风摇曳,一场微雨之后,泥土与花香交织出一种愉悦的味道,却终究难以驱除少年心头的阴霾。 孤零零的一个坟包,墓碑简单的写着“宋雪烟之墓” 少年在这里守了七天,没有等到鬼魂的探望。 老怪物他。。。真的走了啊。 手中最后一张纸钱在眼前化为灰烬。少年三拜九叩之后擦干脸颊的眼泪,站起来,转过身,目光穿过天际,投向从没有到达过的地方。他的眼神有悲伤,有恐惧,更有迷茫,但主旋律却还是那般坚定。 “老怪物啊,你想让小怪物去天门,小怪物一定会去。没有你,活不活的,也没什么打紧。”脏兮兮的俏脸,额头上还沾着些泥巴:“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总会想办法为你磕上一个头的。” 画面忽然一变,少年又置身在一条蜿蜒的小河边,夜色中,身后的树林里有火把的光在疾疾的搜寻。 少年浑身浴血,疲惫不堪,身上的血渍有敌人的,有自己的,但更多的,还是她的。 一生的珍爱,唯一的眷恋,往昔熟悉的笑容变得陌生,她在他的怀中呜哝呢喃,烂碎的舌头还在拼命蠕动着,嘱托着:“活下去,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啊。逃得远远地,好好地活下去。” 不断地有鲜血在口中涌出,身上的折磨引起的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笑维持的异常艰难。 “不要死,你不要死啊!我们说好的,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少年不住地祈求,祈求上苍不要将他生命中的光彩剥夺。 “逃的远远地,活下去。” “你,你别死,再坚持一下,我,我带你去找大夫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逃的远远地,活,活下去。” 少年喋喋不休的说着已经太迟的对策,少女则神魂迷离的不断重复着最后的嘱托,享受着最后的安心与宁静。 “他们在这儿!” “为少爷报仇!” “老爷说了,格杀勿论!” 四十多个家丁喽啰在此时追到了河边,眼中满是贪婪而嗜血的光芒,手中破烂的刀剑胡乱挥舞,向着别离的两人欺近。 “别死,别死啊!”少年视而不见。 “逃。。。活下。。。还有。。。”少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抬头,挣扎着,将自己猩红的嘴唇在少年光洁的下颌上碰了一下,留下一个残忍的烙印,开心的笑了:“我。。。爱。。。” 真爱的告白少了一个字,青丝垂下,少年的眼神失去了光彩。 上苍果真还是那般的残忍,对绝望的人们没有丝毫的怜悯。 父母的唾弃,老人的逝去,心爱的离别。 这个世界果然不适合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生存。 少年想到了死,但老人的心愿没有达成。 回去吗?怀中的心爱要他逃得远远地。 活着,真的好难,好难啊。 “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辕门十丈外,闭合的双目几度挣扎,在死前的永恒中回顾了那些不舍的画面与曾经的誓言,南宫彩云的双目陡然睁开,一声不似人言,更类兽吼的嚎叫,穿越时空的阻隔,与回忆中的河畔相连。 他们都希望我能活下去,我找到了天门,老怪物的心愿,也就差那么一点点,我怎么能死!我怎么敢死! 无尽的内力源源不绝的从丹田涌上百汇,又散入奇经八脉。 “嗯?还没死吗?” 辕门下,道衍回过身,皱起了眉头,阿弥陀掌之下他的心脏应该已经。。。 “你们。。。都得。。。死!”如是说着,手缓缓地向背后探去。。。 “叮!” 一声剑气轻吟,天地都笼罩上了一层寒霜,每一个人的眼中仿佛浮现了一幅欺霜傲雪图。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朱高炽不由自主的吟诵道。 “世子,小心!”马三宝侧身三步,横臂挡在朱高炽的身前。 “阿弥陀佛。”道衍一声佛号,上前一步,双手在胸前合十,一式佛礼过后,分开,缓缓前推。 若你是天地飘荡的雪,那贫僧便刮起九天肆虐的风。 “雪。。。飘。。。人。。。间!”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风火 1 龙门大营的寒雪,息不灭甘州城下的烈火。 万人的撕杀已是惨烈,而当人数达到十万的时候,理性已渐渐地被淹没。 城头上,檑木堆砌,弓箭斜指。 还有难以想象的阵阵恶臭飘荡,闻者欲呕。 浓烟滚滚,十数个铜鼎下更有熊熊焰光。这些铜鼎便是这味道的由来,锅里煮的东西,不是水,也不是油,而是特意搜集而来的人畜粪便尿液,再加上砒霜断肠一类的剧毒的混合物,唤作金汁。 开始的不适,到现在的渐渐习惯。柳细枝巡视一圈,一块白帕子打湿了附在口鼻上,来到云峥的身旁低声开口:“大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不论下边的结果如何,甘州都会固若金汤。” 云峥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仍然聚集在城下,在吴克敌的身上聚集一阵子,又往胡车儿那边看看,随后又变成来回的搜视。 “大人。。。是在找什么人吗?”柳细枝轻声问道。城下的活物只有两种,人还有马,云峥的目的自然是在找人。 云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督主来甘州这事儿你们肯定是知道的。可他如今会在哪里呢?” “这。。。”柳细枝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入了城?” “不会,入城了直接找咱们不就是了,这王八池子里咱们督主还用躲谁吗?”苟小云笑道。 “不在城内,自然便在城外了?”东方寒依旧还是那副冷面。 “咱家也这么想。”云峥点点头,旋又疑惑道:“若在城外,又会是在哪里?会不会。。。就在这乱军阵中?” “不。。。不会吧。”苟小云向着下边细看了几圈,想着云峥所说的可能,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种场面,别说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便是个金浇铜打的也只有死路一条。苟小云不觉得英明神武的督主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如果不会。。。那变数又是什么呢?”最后的这句疑问,云峥没有说出口,目光又看向了吴克敌的身边。 五千亲卫先前去了三千,又有两千多散乱在阵中,如今吴克敌的身边大概也就三百多人。刀剑挥斩,勒马随行。 中心的吴克敌神色严峻,分析着阵中的局势。 胜算? 五五开。四面皆敌,人数居于劣势,骑兵最为强悍的冲击力已经不再,但精良的装备与这群鞑子们相比依旧能够产生巨大的优势。 可五成的胜算还不够,至少要到七成,才有继续的意义。尤其他最后的目的,并不是将这群鞑子杀死,而是保留着最大的力量,攻城! 吴克敌抬头看看城头的黑旗招展,眯了眯眼睛。不知何处飞来一箭,射在他的肩胛。“叮”的一声脆响之后,便被精铁的甲胄弹到了一旁。 这便是装备的碾压,除非被打下马去,不然便只有龙门铁骑杀人的能耐,没有被人砍杀的道理。 也所以,战斗到此刻的一个时辰中,龙门铁骑死伤近万,而以此为代价,十数万鞑子却已经不足十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吴克敌喃喃道,还是要跳出圈去,重现重骑的阵势,才有速战速决的可能。 这样想着,黄金覆面下,吴克敌沉声道:“传我将令,震冲兑位,亲卫营速离!” “是!” 片刻之后,命令在这三百亲卫之间传达,再然后,三百人的高呼响起:“震冲兑位,亲卫速离!” “震冲兑位,亲卫速离!” “震冲兑位,亲卫速离!” 一连三声,三百人的吼声已经足够将吴克敌的命令传达。 场中的五千亲卫铁骑开始向着东边的战阵之外冲去。 他们要去东边,然后再向着西边冲锋,将整个战场贯穿。狮虎铁面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听懂了吴克敌独特的,以八卦指代方位的暗号。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一个例外。甲胄宽大,身材略显瘦弱,只是混乱之中一时没有注意到而已。。。 还好,这暗号并不复杂,徐如意听懂了,其实就算没听懂也没什么。跟着队伍走就是了。 策马东行,徐如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千算万算,以为这群鞑子会和吴克敌联合起来攻城。亏的自己如此惊怕,不惜往宫里送了绝命书以求的调宁夏卫兵士相助,更准备要在不得已时行要离荆轲之旧事,没想到就在这城头底下,两伙人竟然就这么自己打了起来,而且还不是演戏,明显是打出了真火来。 “打吧打吧,就这么全死光了才好。”徐如意无声的勾了勾嘴角,只是心中还是疑惑双方突然决裂的因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徐如意的疑惑在此刻并不能得到解答,而远方的远方,又有细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公爷,还有十里便至甘州城,城下已是战做一团,局势焦灼。” “再探!” “是!” 刚刚归来的轻骑斥候打马飞奔而去,转眼间又有探马前来复命:“禀公爷,吴克敌率众突出重围在东面结集,似乎有意结阵冲锋。” “东面,那也就是背对我方?再探。” “是!” 朱允炆一道圣旨,文渊阁三大学士牵头,又有兵部尚书与礼部尚书奉行,命李景隆率宁夏七万兵马,奔赴甘州城下驰援东厂孤军,平息叛乱。 评判,这便是朝廷定下的基调。 李景隆一路累死六匹千里良驹,终于在半月前赶到宁夏卫驻地。皇帝的圣旨,兵部的刊阂,一切的是中规中矩,宁夏卫全军上下也没有人说什么,李景隆也就顺理成章的接过大权。一番整合,征发当地丁壮充作粮草押运,一切准备停当,挥师西进。 宁夏卫的七万兵马,五千轻骑,五千重骑,合共一万骑兵,装备算不得精良,但也不差。剩下的六万兵马,共有五万五千步兵甲士持枪拿刀,倒也寻常,但剩下的五千人马却不一般。 宁夏卫到甘州城的路程算不得太远,若有心疾行,四日功夫也就到了,可他们却走了十日,原因就是这五千步卒,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们的武器太过独特,三百门。。。洪武铁炮。10 第二百六十三章 风火 2 如果说重铁骑兵是冷兵器的终结,那么火炮,应该算是热兵器的开端。 从黑色的火药炸开铜炉的那一刻起,这个冷暖人间便向着一个难言对错的方向进发。 道家以长生之念而无意间创造了生命终结的武器,他们所追逐的仙途逆旅便是这般的讽刺。 隋时出现了一硫二硝三木炭的结合,再到唐宪宗年间的配比改良,一直到此时的洪武铁炮。 居高临下,对于守城而言,火炮是无敌的存在,而在平原上一字排开,只要火炮不炸膛,弹药充足,配合上一个不算太坏的天气,那威力更是每一个持刀者的噩梦。 宁夏城头的五百门铁炮被李景隆带来了三百门,又有近五万步骑配合。除非运气差到了极致,否则他的刀锋所指,便是死神的意志。 “火炮营排阵居中,一字排开,刀枪盾步卒各半护于两翼,骑兵退于阵后,注意距离。一切听我将领行事!” “领命!” “末将听命!” 甘州城东七八里出,半个时辰的战阵排列之后,李景隆一声令下,军伍的速度陡然而升。 他要赶在甘州城下的局势明朗之前赶到,混乱的局势对于以炮兵为主的军队最为有利,这是李景隆自己从兵书上总结出来的道理。 李景隆,所谓的京城第一纨绔,从这排兵布阵上来说,便不是一个传闻中的酒囊饭袋。 人们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豪富之家多不孝,此言未免太过主观。不可否认,若单以为恶的程度来说,富家子弟有权势金钱为依,确实要比平民百姓们要厉害,坑蒙拐骗拦路抢劫这种小恶哪里是他们这些脱离了低级趣味之人所青睐?太过低级了。 但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权势与金钱的高人一等,他们的眼界也更为开阔,有心的人,读的书也更多。 故曹国公李文忠,也就是李景隆的父亲,对他唯一的儿子的疼爱可谓是不遗余力,只要李景隆想,便没有他得不到的。李文忠在时,与其说李景隆纨绔,倒不如说只是一个被父亲宠坏的任性少爷,他并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只不过没有用在正地方而已。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李景隆蜕变成一个文武英杰的呢? 从华中毒死他父亲的那一天起,更确切的说,是他在床下,听到父亲从淮安侯华中手中接过药碗的那一刻,李景隆变了。 直至今日,他也不能忘记父亲服药前与华中的那番交谈。 “国公爷身子不适,皇上甚是挂念,特意命属下为公爷诊治。” “你已不在我麾下,何必以从属自居?” “。。。。。。” “一场风寒,随便哪个郎中治不了?偏让你这淮安侯来治,呵。。。你懂医术?” “。。。。。。” “那你这药又是从哪来的?” “皇上的意思公爷应该是明白的,何必多言呢。说不得,公爷去了,属下也活不得几天,公爷,看开些,好歹还能保得府上荣华。” “唉。。。陛下多疑,信不过旁人,原以为我这个为他出生入死的亲外甥总不会犯了他的忌讳,没想到也躲不过这一天。” “谁也躲不过这一天,早晚而已。” “哼,到了下边儿,看他如何向我爹娘婶婶交代。” 咕噜咕噜的大口吞咽之声过后,药碗在地上碎做几瓣,又有细小的渣子崩在李景隆的脸上,打出了一个小小的血坑,很疼,比不过心疼。 又七日,李文忠棺椁入土的那一天,洪武皇帝因疑心淮安侯华中下毒,而夺其爵位,将其家属逐至建昌卫。 名义上毒杀战功赫赫的开国六公爵之一的凶手,结局竟然只是发配,李景隆在一片缟素的府门前,曹国公府的匾额下,笑了。 “朱元璋,你杀我爹爹,我会报仇的。” 十八载纨绔逍遥,三十二岁的李景隆等到了机会,一个绝妙的机会,如果一切顺利,不久的将来,朱元璋的儿子会杀死他最心爱的孙儿,而他曹国公府的荣华却会万年长久,与国同休。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盾阵,列式! 李景隆居于中,在目之所及的敌人将将进入火炮的射程的时候,铸铁的弹丸被加进了炮膛之中,一个步卒负责添装火药,一人开始准备火把,指挥指挥余下两名机辅计算炮筒的高低角度。 “公爷,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炮。只是。。。”面相精干的副将抱拳站在李景隆的马下,面色犹豫:“只是敌军聚集甘州城下,若是开炮,恐怕城池崩塌,殃及城中守军百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李景隆冷冷的盯着进言的副将:“战阵之上,岂容妇人之仁。若再有言乱我军心,斩!” “末将知罪!”副将赶忙跪地告饶,以李景隆的身份,莫说杀他一个副将,便是杀上二三十个,相信也不会有什么下场。 “哼!”李景隆抬手遮荫,看着远处的城头,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今日断你一臂,来日也是一件不小的功绩。” 城下混战的军卒蛮人聚集在一处厮杀,即便是吴克敌,也都还没有觉察到死亡的降临,犹自得意于自己精准的决策所带来的胜势基垫。 而在城头,云峥遥望着这群不速之客,眉头紧皱,这难道就是督主所说的变数?他实在看不出眼下的局势对于变数的存在的必要。 或许只是自己太过愚钝。 “嘿嘿,督主竟然连火炮这种玩应都给调来了,看来咱们是白操心一场了。”还是苟小云,也只有他才能在这种时候还笑嘻嘻的。 “若是督主安排,恐怕不需我等出手,城下便不会再有活人了。”东方寒也很乐观。 倒是房天佑,在此时发出了异言:“真是督主安排,倒还好说,若不是呢?你们可能看清领军将领是何人?” “看是看不清的,是与不是,猜测也是无用,或许片刻之后,咱们便也就知道了。”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巨响轰鸣,死神弹动手指,开始了绝望的收割。18110 第二百六十四章 风火 3 那片绵延的层云缓缓地飘去它该去的所在,耀目却并不如何炽烈的阳光惨白的照下。 未时末,申时之初,又一方势力的加入,战局并未走向混乱,反而渐渐地有些明朗。 人力有时穷,而物力无穷。 伴随着“轰隆隆”的一连串炸响,无数的炮弹划过一道道血色的弧线,向着甘州城门前落去。 无敌的骑兵,引以为傲的重甲,悍勇的拼杀,一切的一切在钢铁的弹丸面前显得异常的脆弱。 剧烈的声响,血肉横飞。 人的理性在惊愕中渐渐恢复,战胜奔腾的兽性,但胯下的马匹就只有惊恐哀喑。 再好的骑手也控不住惊马,而此时,他们甚至连下马奔跑的选择也被剥夺。 残缺的尸体,只有下半身因为马蹬的勾连而四处颠簸,上半身不见了踪影,肠子拖拉着,在吴克敌的面前跑过。 “怎么回事?!谁?这是那一路兵马!” 十步外的一个深坑,一条断臂打在吴克敌的脸上,惊!怒! “宁夏卫!他们怎么会来!” “将军!” “啊!” 熟悉又陌生的旗帜飘扬,隐隐能看出些痕迹,足够吴克敌认出身后不速之客的来历, 对于他们的目的,吴克敌没有丝毫的头绪,可最起码他明白,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警示,之前也没有与他有过任何的知会,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点--自己的龙门铁骑也是对方攻击的目标之内。 逃,眼下的局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逃也要有个章法,掉在一锅烂粥中的老鼠是不可能爬到锅沿上的。 片刻前还为自己“英明决策”而自得的吴克敌不由的心中暗骂,早知有身后的这支大军有百多门铁炮随行,那还不如直接脱逃,再想找那不知轻重的斥候校尉恐怕只有到阎王殿去了。 “胡车儿!冲阵!”心思急转,陡然间,吴克敌一声大喝:“冲阵,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十丈开外,胡车儿脑袋好似一团浆糊。他听说过火炮之名,但从来没见过,更没有如此直面过这不胜之威。 在他的想象中,这应该就只是和甘州城逢年过节放得烟花爆竹一样的东西,雷声大,雨点小,哪里会像此刻这般带给他如此沉重的无力感。 草原上环境苦寒,子嗣延续尤其艰难。 凭着慷慨一搏的热血,以及汉家书上所说的那些礼贤下士,疑人不用的大道理,他信了那个和尚的话,将自己的族人,带到了这里,却面临着这样一个生路渺茫的境地。 “我会不会被那个和尚骗了?”胡车儿的脑中陡然划过这个念头。 十万轻骑在甘州城下夹击五万重骑的时候,胜负便不似他所说的那般轻巧,他还只以为是“友军”地无能,而如今。。。 是他没想到?还是他早就算到了一切,只是将自己当傻子一样戏耍? 机械的挥动手中的铁蒺藜骨朵,脑中的一团乱麻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便听到了吴克敌的那句呼喊。 冲阵? 胡车儿回过神来。 对,冲阵,若只是这么耗着,最后便只有同归于尽这一个下场。 他不甘心! 惊马四下里仓皇的奔走,马上的骑士一直在迷茫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自家将领头人的命令。 排阵? 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 最边缘处的骑士开始向着远处的敌人冲击,再然后,如一波波浪潮,扑向坚实的海岸。 五里的距离,这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一发又一发炮弹炸响在身边,亦或就落在他们的头顶。 死了倒还有个痛快,但更多的还是骨断筋折之后的凌乱的踩踏。 “好笑。”中军马上,李景隆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森罗景象,看着犹自挣扎的困兽,冷声一笑,眼神充满了不屑。 十万散沙冲击严阵以待的炮兵阵营,李景隆看不出自己会输的可能。 随意的摆了摆手,李景隆对迎上前来,不知姓名的副将说道:“传令下去,炮火不停,待到阵线拉到二里之时,停炮,骑兵上前。” “得令!” “轰!” “哗啦啦啦!” 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砖石零落,是巧合?是天意?只是必然的巧合而已。没有精准的数算支持,炮手对于火炮的掌握不过是全凭经验而已。 不用李景隆刻意的安排什么,只要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范围,老天爷自然会帮他将剩下的补全。 城下的骑士刚刚勉强的调转马头,身后高广的城门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跟随着自己的头人袍泽去争那一线生机?若是转过身进到城中,活下去的希望会不会大上几分? 正如道衍之前所说的那样,人性的驱使,只要看到了,他们自然会去做他们该做的事。 有人选择了跟随,但近处更多的人却选择了这条阳关大道。 “堵。”恨恨的一掌击飞砖隔的一角,砸死了不知姓名的士兵。城头上,云峥的决定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尖细诡异的声线刻意的压低,听起来好像一把来回挫动的钝锯:“城上的人不动,把城下的那些赶来的,还没站上墙的,都给咱家堵上去,凡是四条腿的,只要踏进城中一步,全都给咱家杀了!” “是!”柳细枝应声一喝,转身向城下飞奔。 城门处, 血肉之躯挡在马蹄的前方,他们不能退,不是不想,而是刀剑就在背上,哪怕是退的疾些,也会被洞穿在冰冷的刀剑上。 熟悉的城门七丈宽阔,最多也不过三十步的距离,此时挤满了无辜的百姓,哭喊,哀嚎,求饶,亦或是鼓起一时的胆魄拼命,这些都无济于事。 拥挤在一处的他们就好像是一根巨木,两端各有一个巨人在推动,他们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桀桀桀桀。。。。” 柳细枝好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出一阵嗜血的怪笑:“他们的沖势已经被止住,接下来,便是咱们出手的时候了。黑心卫!” “在!” “一个不留!” “杀!”10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火 4 十步之外,战马的鼻息带出一阵燥热的气,草原上的引弓者与汉家的龙门铁骑,彼此之间不再是敌人,因狭小的地势所迫,拧成一支尖锐的利箭,向着城中的深处冲击。 爆裂的马蹄声如高原上的人皮鼓,踏在血泊中,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绽放血色的彼岸花。 无辜百姓的血肉之躯在这股洪流面前显得那般脆弱,他们挡不出马匹的冲撞,更挡不住头顶的刀枪。 可他们的死并非毫无意义,尸骨的堆叠让脚下的平坦转为沟坎。 战马的速度也因此而缓慢下来,而这,正是柳细枝所需要看到的效果。 眼前的百姓还有百多人,已经被吓破了胆,这绝不只是一句夸张的形容,因为他真的看到了不止一人吐出绿色的粘液,随后倒地不起。 时机已经成熟了,一声饱含杀意的嘶吼,柳细枝挥动手中的长剑,向着前方冲去。挡在面前的所有阻隔,都是他的敌人,他。。。并无犹豫。 在他的身后,每三个黑心卫便结成一个小组,每三组又结成一个阵势,同样的一前两后,清一色的秋水长剑,紧紧跟随。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上开始有金汁滚石落下,自然是向着城外,甲胄的存在为他们挡住了刀剑,却挡不住金黄恶臭的液体,缝隙间与皮肤接触的刹那,哀嚎声便已响起。 柳细枝见势大喜,手上的剑光戾气深重,没有多少精妙的招式,只是简单的直刺,拔出,再刺。 战场上,剑的作用远不如刀枪,不论是从威力上,还是从距离上,所谓的百兵之王更多的只是在指挥将领的手中扮演一个类似于指挥棒的作用。 但柳细枝的剑不同,他的剑,准、稳,每一次挺刺,总能扎在心口咽喉一类的要害处。动作并不如何雅观,但却最为效率直接。 黑心卫如柳细枝一般模样,简单直接的挺刺,偶尔碰到不自量力的反抗,也只是漠然的杀伐。 终于,某一个瞬间,身前的尸体倒下,阻隔的人群被清理,眼前出现了不死的战马。 诡异的一笑,凄厉的嘶吼声,柳细枝拔地而起,脚尖在马头的双耳间轻轻一点,这一次并非直刺,而是一道颇有些花哨的剑花,辟邪剑法--江上弄笛。 剑尖从骑士的左眼传入,旋即又穿过后脑骨。 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凭借肌肉的记忆,骑士一手抓在了剑脊上,五根粗糙的手指轻柔的滑落。另一手的刀在惯性的作用下扫向柳细枝的腰间,将自己的手指打飞一根,还有三寸的距离,他便可以为自己报仇,只是尸身的龟裂就在这弹指间蔓延。 “嘭!” 整个尸身四分五裂,犹如一朵绚烂的烟花,在马背上绽放。 “哈哈哈哈!都给咱家死吧!” 头面周身还挂着碎肉骨渣,柳细枝如一只灵巧的乌鸦,身形连动,带来不祥的先兆。 崆峒派燎原劲,这是柳细枝百般琢磨后发现的唯一能够与辟邪内劲勉强共存的阳性内劲,每日子午两个时辰,丹田心口剧痛难忍,但与之相生的威力便如此刻,无坚不摧,星火燎原。 咫尺间的惨象,若是寻常人见了必然魂飞魄散,这也正是柳细枝的目的所在,一身内力十去其三,他要将对方的兵魂将胆碾为粉尘。 只可惜,柳细枝非是沙场出身,却忘了一点,他的敌人并非是没见过世面的农夫商贾,而是龙门的铁骑,以及草原的蛮人。 厮杀汉无惧生死,不敬鬼神,血肉之躯难以抵挡天上落下的铁雷,所以他们想入城求生。但这并不带表一个惨烈的死亡,亦或是一个恶鬼般的敌人便能将他们吓退。 怕什么? 只要一刀砍下去能见血,他们什么也不怕! “啊啊啊啊!!!” “#¥…*” “杀!!!!杀!!!” “给老子去死!” “#¥…*” 听得清的,震耳欲聋。 听不懂的,亦如惊雷。 血性再度激起,战马人立而起,向下践踏。 “开!” “死!” 拳脚,青峰。直面其锋的黑心番役毫无惧色,奋勇上前。 一人难敌,身旁自有的劲力绵绵不绝。 魅影神功,徐如意所传,每一个黑心卫专修的根本功法。 内力同根同源,水乳交融。 攻,通力;守,同担。 黑心卫初成只时,徐如意曾笑眼道,若条件允许,凭这三千黑心卫,便是大罗金仙当面,也未尝不可一战。 战马的头颅抵不过他们一掌之力,身上的甲胄也挡不住他们百炼的长剑。 以柳细枝为刃,黑心卫为骨,这柄利剑无坚不摧。 守住这扇城门,这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没有第二发,第三发巧合的炮弹将那处城墙砸开,没有那更大的缺口出现的话。 “怎。。。怎么办?” “继续给咱家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甘州城守下来。”云峥面沉似水。 东方寒点头:“我去。” 话音落,一个纵身,向那缺口处纵去。 “这不是巧合,这绝不是巧合,他们就是冲咱们来的。”苟小云的上下牙咔哒哒的作响。 是怕?是怒? 一发炮弹炸开了城门,这是一个巧合。但这之后,在城外已经开始组织起混乱的反冲的情况下,对方的主将依旧没有调整火炮覆盖的范围,这其中的含义已是不言而喻。 “这城头没法守。”房天佑眯着眼看着远处喷薄不停地钢铁巨兽,沉声道:“咱们在这城头挤得人太多,只要有一发炮弹落下,便是数十人的伤亡。除非。。。不然等他们将城外那些骑马的收拾干净了,这城还是守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有主意你就说啊,说啊!”云峥连声喝骂,到底是樵夫出身的老实人,骨子里还是有一种怯懦在。 “下去,巷战。”房天佑指着城内的方向解释道:“黑心卫有功夫在身,地形越是狭窄复杂,武功的作用也就越大,城外还得上一会儿才有个结果,现在的机会,咱们要赶紧把人手撒进去。”2. 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火 5 九九重阳,登高之日当临绝顶。 珠穆朗玛,藏语意为圣母之水。世界的屋脊上,最高处,终年不化的积雪拱卫,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块十步方圆的空地。 光秃秃的黑石暴露在云巅苍穹,接受暖阳的洗礼。 面色枯槁的老喇嘛还是那般的骨瘦如柴,赤脚,下身一件简陋的麻布僧裤,上身赤裸,围着一件大红的袈裟。右边的肩头裸露,头上一个大红的喇嘛帽,两缕流苏垂在肩头。 他的眼珠浑浊无光,望向遥远的北天之外。 入目处只有寂寥的惨白,白的刺目,静的可怕。 无风,云在脚下。 手中有一串天目珠串摩动,嘴唇微微颤动,轻声念着传唱天下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揭谛揭谛,波若揭谛。。。” 一遍又一遍,字正腔圆的汉家官话,从一个藏僧的口中念出,庄严,宝象,真如西天而来的渡劫佛陀一般。 脚下,黑石上的影子很淡,阳光似乎真的从他的肉身穿过,只有淡淡的痕迹留下。 “鸠摩罗什将《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经》带到这片神州大地,传唱千年,你身为黄教的当代活佛,却偏要念禅宗玄奘的译本,不嫌丢人?” “三藏法师以心经秘传换我黄教大乘瑜伽禅法而后得顿悟成佛,喇嘛念的心经严格来说,就属我黄教之物。” “尼卡艾达尼纳,这才四十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可利索了不少啊。”鹤发但模样不过三十上下的中年道人一身邋遢的道袍,与喇嘛并肩而立,翘脚张望北边的云海:“看什么呢?和老道我说说?” “龙门关的邪佛。”喇嘛的双眼微微睁了睁,叹道:“邪佛又要临凡了,这人间,恐怕又会有一场苦难浩劫。” “尼卡艾达。。。。呸,你这名字真难念,还是叫你云彩吧。”道人啐了一声,又道:“云彩,上一次邪佛临凡之时,老道我记得那布达拉宫一共派了七个大红衣下山,最后好像。。。” “只有喇嘛我一人回来了。” “那这次你。。。” “黄教中已经没有再救一世的力量了。”老喇嘛又叹了一口气,悲伤道:“如果可能,喇嘛我宁可立时虹化,只求这世人能少受一分苦难。” “求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你也不行的,这是天数。更何况你也是。。。?!!!!”喇嘛转头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满脸的错愕难当:“你,你这是,你要。。。” “丹成。我要成仙了,羡慕吧?”道人顽皮的挑挑眉毛,如一个心满意足的顽童:“你看。。。”指指脚下,没有影子的存在。 “你再看~”双脚缓缓离地,离地三寸,停滞,十息之后,飘然落下。 “先你一步哦~”道人得意的笑道。 “这一步何止万水千山。张真人天纵之姿,福缘深厚,老喇嘛不如,老喇嘛佩服。”尼卡艾达尼纳看了片刻,回过神来,敬佩道。 “所以啊,求求我,老道我便帮你,如何?” “那里是你汉家的天下,为何要喇嘛我来求?” “布达拉宫丢了白骨禅,一切的因果总要算在你黄教头上,你不管,你黄教的气运可就没了,恐怕过不得十年,黄教的祖庙也没了,你当真不管?” 尼卡艾达尼纳,太阳下的云彩,雪域的至高存在,沉默了。 良久, 老喇嘛躬身一礼,一个求字还没出口,却见道人又飘然站到了他的身后:“行了,逗你玩的。你就算求了我,黄教当年的因果牵扯,最多也只能再挺上三十年。更何况,有些事,不用你说,老道我也是要做的。 这次来找你,其实有件小事。” “张真人请讲。” “来日天下的一场大乱,若是真龙浅水,你帮老道我护他一个周全如何?” “张真人逍遥天外,也要。。。” “欠了朱洪武一份人情,不得不还,不然总是份心思。”道人顿了顿:“其实未必真有那一天,只是以防万一,留个后手。” “护他周全就行?” “三十四载的寿数,善终即可。”道人点了点头。 “可。”老喇嘛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行了闲话正事都说完了,老道我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道人摆摆手,晃了晃肩头,抖了抖腿脚,一晃身,踪迹皆无。 老喇嘛驻足片刻,摇了摇头,迈步向山下行去,踏雪无痕。 。。。。。。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巨响,最后的一轮炮弹接连射出,残肢断骸预料中的飞起。 随着一阵“呜呜”的号角声过后,令旗挥下,五千宁夏骑兵开始履行他们的宿命。 两侧刀盾护卫稳健的前行,步步为营。 这是一个典型的鹤翼阵,双翅围向视线中的敌人,鹤喙猛烈地突进。 甘州城外的战事已然明朗。 十数万人的大战,中心处蔓延一段诡异的真空。 三万多人在向城墙上的几处缺口冲击,冒着头上严密的滚石箭雨,檑木金汁,争夺着飘渺的生机。 另一边更多的人还遵循着主将与头人的命令,向着宁夏卫的战阵冲击,裹挟在军阵之中,他们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有人倒下,自有后来者补上。 交锋的瞬间,战马的冲撞,无数的生命逝去。 火树银花,呐喊的沙哑,每个人的眼中又再度浮现嗜血的红光。 赤血染黄沙,天边的日头已经隐隐的带上些橙红。 徐如意在马上,四方杀伐入耳,分外凄厉。 狮虎覆面,缝隙处,他的目光已经从吴克敌的脸上移开,死死地盯着中军意气风发的曹国公。 吴克敌已经不配再做他的目标,即便他能从这战场上活下来,天下之大也无他立足之所。 眼下真正的敌人,恰恰是他自己千方百计搬来的救兵,真是莫大的讽刺。 “李景隆,好胆,你好大的胆子。”身子紧紧地伏在马背上,体内的血液翻涌燃烧:“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六十七章 风火 6 一道紫红色的旋风,在战场上肆虐,紫色的电光缭绕闪动。 左突右冲,坚定不移的向着宁夏卫中军帅旗杀来。 他的前方还有重重阻隔,骑兵,刀盾。具是军中悍勇,却无他一合之敌。 徐如意不善马术,虽然多年来勤加习练,但在这乱战之中,却仍派不上大用处。 一刻钟前,胯下的马匹瘸了腿脚,他索性便下的马来,行那风萧水寒之事。本就只是摆设的龙门军械被他扔在一旁,漆黑的君子剑,如墨染,绽放黑莲万朵。 辟邪剑法诡谲凄厉,但真正支撑他战到此刻的,却是百年功力所支撑的天罡元气护体气罩。 身上的甲胄早已被他褪下,只穿着一袭精干的粗布军袍。 “砰砰砰砰” 一连四声闷响,头顶有四把马刀落下。 徐如意挥手打飞,身形暴起,反手一剑,在四人的哽嗓咽喉划过。 “杀我袍泽!纳命来!” 耳边厢一声爆喝,麻木的眼神中并没有给出一个应有的回应。 “随我上!杀了他!”马上的都尉愈发愤怒,只一声呼啸,无数的飞蛾扑向烈火。 人再多,围在身边的总也有限,脚下踏着人、兽的尸骸,身周是刀枪劈砍。头顶不时有箭矢落下。 徐如意有些疲惫,身体还顶得住,但是心累了。 杀人杀到手软,这绝非一句轻描淡写的笑谈。 口鼻间弥漫的血腥气,粘稠,刺鼻,令人作呕。 “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狱阴风吼! 怨灵的咆哮,绝强的气劲四下鼓荡,与闻者头痛欲裂,心胆具寒。片刻的失神之后,随邪逐恶,群邪辟易。 帅旗下,李景隆看着这一人之军,心下骇然。 他习武,但只练过沙场军武,也没有太过高深的修为内力。在他的眼中,战场上,个人的勇武并无大用,缜密的谋略才是制胜的关键。可眼前的情景却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会不会就这么杀到自己的眼前,将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李景隆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荒唐的念头,旋即用力的摇摇头,讲这个想法甩在一旁。 为将者最忌迟疑,对自己的质疑是取死之道。 战场上没有无敌的武夫,一个人挡不住你,十人如何,百人,千人,哪怕是万人,耗也能耗死你! 李景隆咬了咬牙,环顾全局。 吴克敌身周只余百骑护卫,正向着阵西突进,他想逃。 胡车儿,易木奇这些草原蛮人头领如今也陷落马下,数创在身,困兽犹斗而已。 整个战局都在他手中拿捏,他不觉得自己有失败的可能。 “来人。” “公爷。”副将上前。 “铁炮该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吧。”李景隆笑问道。 铁炮轰鸣停下的时候,步骑冲锋,炮兵营则从后方的辎重处率领民夫浇水冷却,几大桶水下去,如今确实又可堪一用了。 副将自然明白李景隆此问所蕴含的深意,可他却不愿回答。 宁夏卫的军士已经彻底的缴了进去,若此时再开炮,那死的绝不仅仅只是敌军,还有自己的兄弟袍泽。 “武通,我再问你话,你没听见吗?”李景隆看着身侧的副将,笑容渐冷。 “回,回公爷,铁炮已冷的差不多了,确实可以再射,只是如今局势已然牵连全军,若是。。。” “哦,能开炮就好。”李景隆满意的点点头,将武通还未及出口的劝谏打断:“传令下去,再射几轮。” “公爷!不可啊,我军已占据胜势,一个时辰之内便可分胜负。若此时开炮,横添变数。将士舍命在前,何必。。。呃。。。” 武通捂着自己的喉咙,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景隆,抬了抬手,鲜红的颜色,确实是自己的血。 提醒过你的,为什么不听呢 “噗通!”尸身从马上跌落。 “你。”李景隆随手又指向一名副将:“传令下去,开炮。” “啊。。。是。” 副将的惨死,铁炮的轰鸣。 李景隆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举措和抉择会让军心浮动,但他亦有自己的考量。 武通说的不错,胜负已然分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只是将这眼前的蝼蚁屠灭并非他的目的所在。 他要的,是甘州城中的那条大鱼。 城外的战斗分出胜负的时候他要怎么做?鸣金收兵吗? 当然不是。 他要让宁夏卫的兵将冲进城中,将那座城给屠了。 所有的人都死干净了,活着的只有手上沾满鲜血的参与者,他对上头才有一个交代,才不会有人告发他。 那如何才能让宁夏卫这些大明的兵去屠一座大明的城? 他要在每个士兵的心上添加一种悲伤,绝望,压抑的情绪。 就像那铁桶中的火药,只要一个火星,便会爆起燃烧理智的欲望。 轰! 虚实之间,一枚铸铁的弹丸带着千钧巨力打来,麻木的眼神看到了,也看到了紧紧围在身旁的一双双瞪红的眼睛。 躲吗? 来不及了。 会死吗? 君子剑忽然附于身后,左手无意识的,自然而然的抬起,迎上。 紫气氤氲有如实质。 澎湃巨力在掌中汇聚,至阳至刚的内力汇聚,嘴角忽然牵动一丝莫名的弧线。 嘭! 轰! 冲击波在炮弹与掌心相撞的瞬间爆发,气浪以这柔弱身影为中心推散。滚滚的浓烟卷集地面的血色飞沙。 残肢飞起,被烟尘吞噬。暗红色的火焰舞动着,一闪而逝。 风起,消散。 残破的身影晃了几晃,头盔不见了踪迹,一同青丝乱舞,散乱的垂下。 “放弃吧,交给我,我可以帮你。” “你。。。你休想。” “只凭你,到不了李景隆的面前。” “我可以。” 大地接连的颤抖,剑尖点在地面,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又晃了晃,没有倒下! 闭合的双眼陡然圆睁,青丝间两道精光射出。 鬼魅般的身影,在阵中穿梭起来,如一道流动的闪电,血花不住地从喉间与黑剑接触的瞬间射出,染红这道电光。 紫色的气罩已经无力维持,完全是身体在操控意识,只是一个坚定地念头,他,没有放弃。 第二百六十七章 黄沙之下 1 “老房你的主意真是不错,三万人散进这诺大的甘州城,还真是不够咱们杀的。” “。。。。。。”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云峥有些疑惑的转过身,将手上的丝帕递过去。 房天佑顺手接过,将手上红白的粘稠感觉擦去,扔在地上:“我在想。。。督主为什么让咱们将百姓赶到城头去守城呢?” “怎么,你心软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 “那倒没有。”房天佑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奇怪。” “督主让守城,咱们把城守住就行,其他的何必管太多呢。”云峥笑了笑,与房天佑一前一后的走出阴暗的小胡同,身后,一个小队,十五双无神的眼睛,十五匹战马,倒在血泊之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湿润空气,云峥一脸的享受:“走吧。” “去哪?” “还能去哪。东厂衙门啊。这甘州城乱成这样,小欧阳不在咱家的眼皮子底下放着,实在有些不太放心。” “%…!@&” 叽里咕噜的一串蒙语,杂乱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 云峥抬眼,摇了摇头,轻轻一拍腰间的剑鞘,独孤利剑飞起在半空,被他接在手中:“刚他娘把剑擦干净,又来一群死鬼,真麻烦。” “人要是找死,总是挡不住的。”房天佑也笑了。 “人要是找死,总是挡不住的。”同一时刻,东厂衙门,那间特别的囚牢外,青丝断也是一般的口吻,笑道。 在他的面前,是昔日的两位兄弟,同为楼兰四卫的白鹿鸣与黄沙卷。 而在他的身后,石屋外,沈红仙、古月真以及欧阳将月玲珑互在中间。 赤水断与青丝断并肩而立,手中赤红色吴钩紧握,手背青筋暴起。他的神色凝重,并非是因为怕,或者恐惧,而是一种。。。别样的纠结。 “小青,楼兰没了,公主殿下也就算不得什么公主,你城中的亲人也都不在了。天地之大,咱们总还是要活下去的,何不挣脱束缚,站到我们这边来,到时候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一生潇洒快活,岂不妙哉。” “笑话。你俩有个屁的钱财。”青丝断嗤笑一声:“再说,就算大王去了,楼兰没了,公主就不是公主了?两个叛徒。” “话可不能这么说。”白鹿鸣开口道:“楼兰的那些传说你当也是听过的,国库在城中,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宝藏在城外埋着呢?你说是吧,我的公主殿下?” “你,你胡说,我,我不知道什么宝藏。”月玲珑连忙出言否认,但这迟疑的语气,躲闪的眼神早已将真正的答案供出。 “公主殿下还是那么调皮。”白鹿鸣耸耸肩,秋水出鞘,指向青丝断:“一句话,让,还是不让。” “不让。”青丝断摇头微笑。 “不让就死!”话音落下,白鹿鸣黄沙卷一人持剑,一人持弯刀,便冲了上来。 “早就知道会这样。”虎头阔背刀握在手中,青丝断与赤水流迎了上去,不忘回头交代一声:“烦请护好公主殿下。”眼神诡异的瞄了一眼身旁的赤水流,沈红仙几人了然的点头。 楼兰四卫,十数年间朝夕相处。对彼此的武功路数都是心中有数。 黄沙卷与青丝断的功夫最高,赤水流和白鹿鸣虽然不如,但也只是稍逊一筹。 一团乱战,小院之中,青丝断人随刀走,刀势凶狠。赤水流从旁策应,白鹿鸣与黄沙卷沉着相对。 一片叮当脆响之间,刀剑齐鸣,如雨打芭蕉,声声不绝于耳。 熟人交手,短时间是分不出胜负的。这倒也算是平常,只不过。。。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啊。”古大少爷在一旁瞧着,侧头向沈红仙轻声问道:“你觉不觉得,恩,就是,恩。。。” “笨蛋。连句话都说不利索。”沈红仙翻了个白眼儿:“你是想说他们在拖延时间?” “对对,就是在拖延。”古大少连连点头:“好奇怪啊。” 确实奇怪。 抢人这种活计,最终出其不意,尤其是在处于劣势的时候。 黄沙卷和白鹿鸣只有两人,却还大马金刀的闯了进来。虽然与他们交手的只有青丝断和赤水流,但这只是他们三个没有出手。若随便分出一个来,这局势可就立马变了。哪怕他们能跑,这抢人的目的可就算是泡了汤。那他们来这儿干什么来了?耍猴? “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帮手隐在暗处?”欧阳猜测道。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沈红仙打了个哈哈,不以为意,转头看向身侧的月玲珑笑道:“妹子,和姐姐说说,你楼兰真有宝藏藏在别处吗?” 忍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把这句话问出口,也真是难为她了。 月玲珑盯着场中的那把虎虎生风的大刀,听到沈红仙的问话,方才回过神来,却没有说话,面色更显迟疑。 白鹿鸣他们问,她可以矢口否认。自己又没有落在对方手中,想说什么说什么,对方也没有办法。 可沈红仙就不一样了。 她可就在自己的身边“保护”自己,更进一步说,这段时日的接触下来,月玲珑也不是之前的那个小白了,对于中原天下的势力也大概有了了解,尤其是东厂。 此刻月玲珑再掩饰说没有,对方会不会信? 若是信了,那自己可就是个“没用”的女人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若是不信。。。那对方会不会也翻了脸? 别看大家姐姐妹妹叫的亲热,月玲珑也是看的明白,身边这三人中,充其量也就一个半的好人。一个古月真,半个欧阳。而这沈红仙就明显是意图谋夺楼兰宝藏的坏人。 那楼兰到底还有没有宝藏在外呢? 答案是有的。 这天下间能给出一个明确答案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月玲珑,一个是青丝断,不久前月玲珑告诉了他。 可真正能指出具体位置,开启秘宝的人就只有月玲珑一人了。 青丝断得知秘宝存在的那个夜晚,月玲珑曾经问过他接下来怎么办。 青丝断给的答案很简单:“依靠东厂,依靠这大明王朝,复国。” 澄清误会的重要章节!!! “喝一碗茶吧”“美人殇”两位老铁的评论让猫儿毛瑟顿开,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各位看官老大的疑惑猫儿也终于找到了根源,在这里小提一句吧:系统这东西,猫儿会再斟酌一下戏份,不过有一点误会一定要澄清。主角身上的其他人格意识并非是系统,并非是系统,并非是系统,重要的事情说3遍,而是由白骨禅所演化的,不然张三丰,黄教活佛,也不会察觉。至于这意识到底是个什么,之前的伏笔重要的大概有2:一为第一章的那个故事,二为马头山张三丰所说的那句“被成仙了”。 另外还有一点,本书的设定中,并没有神佛的存在,最高的境界,是破碎虚空,脱离尘世,众位放心,不会写成仙侠文的。 之前让大家产生的误解,猫儿报以诚挚的歉意,笔力有限,让大家误会了,是猫儿的错,对不住,对不住TAT。 大家还有什么建议意见的请一定不吝赐教,猫儿会认真斟酌,争取进步。比如“狄韩枫”狄大人的关于东厂的架构安排,猫儿想了几天,决定慢慢改下,敬请期待^o^ 最后,住众位看官老爷万事如意,大吉大利。 第二百六十九章 黄沙之下 2 复国,比起从无到有的开国还要难。 历史上真正能够做到的人,除了好像打了鸡血开了挂一样的东汉光武皇帝刘秀以外,其他的,诸如蜀汉,后唐,都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的苟延残喘,偏安一隅罢了。 如何才能复国?又或者更具体一些,如何才能够依靠这汉家的王朝来光复自己域外的家乡,在那一夜之后,占据了月玲珑整个的心扉。 青丝断私下里和她说了一些话,她听了,有些认同的,她愿意去做,而有些不认同的,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会让她羞恼。 混乱中的一抹绝亮的刀光,虎啸龙吟之间刀气撕裂旋涡。 “叮!” 一声清凉的脆响,紧接着“咔擦”一声,两人合抱的粗大树干上木屑横飞,无数红黄的枯叶落下。 “妹子?玲珑妹子?”沈红仙的手在月玲珑的呆愣愣的眉眼前晃动几下。 “啊!”月玲珑轻呼一声:“怎,怎么了?” “没事没事。”沈红仙轻笑道:“看你发愣,所以唤你两声。恩。。。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什么,姐姐明白的。” 沈红仙这样说着,便要将目光回转,却陡然听到月玲珑开腔:“有的。” “什,什么?” “楼兰。。。还有秘宝在外。”月玲珑咬了咬牙,声音如蚊蝇呢喃,轻不可闻。 “还真有,啊,啊。。。。”古大少咋咋呼呼的惊呼被沈红仙一个暴栗敲回了嗓子眼儿。 “干,干嘛。。。”古大少委屈巴巴的看着沈红仙,却见她的神情不似玩笑,透着一股子严肃。 “都别说话。”沈红仙皱了皱眉头,轻轻抬脚在地上剁了几下,随后错开几步,又点了点地:“好像。。。有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欧阳问道。 沈红仙抬头沉吟片刻,一伸手,抓起月玲珑的衣襟,纵身而起,跃到石屋的房顶:“时方才好像听到下边有些动静,但还想细查,却没了音信。我也说不好,但总归是小心为上。” 几人细细的观察片刻,又未见何处异常,也只得小心戒备。却不知,他们的脚下,黄沙青石之中,确有一场激烈的交手,刚刚平息。 沈红仙所察觉的,就是两只玉手最后的一次的碰撞。 交错间的先一步回身,玉颈后,一根葱指点在第三节颈骨,死生一念,胜负即分。 “要杀就杀,不杀就滚!” “本座并非是来杀人的,电母又何须如此激动?”黑暗轻柔的低语:“更何况,你是我白莲教的天威尊者之一,便是本座有心杀你,也要诏告教中上下,祭天祈地,给你一个明白的下场,如何就能让你这如花似玉的人儿就这么消散在这阴暗的地道之中呢,是吧,我的好师妹?” “呸!” 沉默片刻,话语中得意的味道渐去,只留下有些幽怨的叹惋:“本座知道,师傅当年将位置传给了我,却只让你当一个天威尊者,你心中有怨,这些我都能理解。可终归要以教中大局为重不是? 当年你孤身来这甘州边塞,本座将整个地底暗道图络给了你,多年来也从未加以制约掣肘,就冲这两点,本座不指望你能领情,但好歹也得给本座一个说会儿话的机会,这不过分吧?” “哼!” 唐赛儿退开两步,几息过后,“刺啦”一声,小小的火折子点亮,为这方寸间带来了久违的光亮。 地上,狗腿和猪头仰面躺着,意识皆无,只是胸膛微微的起伏让顾云烟知道他们还活着。 “放心,没死。”唐赛儿笑道:“打狗也得看主人。要和你说事,若上来就把你的亲信杀了总是不好。” “呼~”顾云烟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唐赛儿:“你的路走不通的!师傅将位置传给你是个错误!”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唐赛儿耸耸肩:“师傅临终的时候,我入门十载,立功无数,你才入门多久,又学了师傅多少神通?教中又有多少兄弟认得你?真把位置给你,平心而论,你能坐得住?再说了,你就知道你的路是对的了?” “你怎么就知道。。。。” “老,老板,快。。。快跑!”狗腿突然地一声呢喃,将顾云烟的反驳打断,眼睛咕噜几下还没睁开,旋又被顾云烟一脚点在胸口,又没了声响。 “废话少说,你找我干嘛?”顾云烟不耐烦的说道,横跨一步,有意无意的将两人挡在身后。 “多事之秋,本来想让你回来帮我。。。” “这不可能!” “知道不可能,来了这甘州城我就改了主意。”唐赛儿笑了笑:“好师妹,能告诉师姐,你和那东厂的太监头子做了什么交易吗?” 顾云烟沉默片刻,没有作声。 “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唐赛儿又道:“不然万一师姐的计划和你起了冲突,耽误了你的大事,可就不好了不是?” “我这只是一招后手。”顾云烟看看地上的狗腿还有猪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他怕吴克敌打进城来,所以要我借着这密道来救几个人。” “那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他引我入宫。” “做妃嫔?” “做皇后!” “他能信得过。。。”话说一半,唐赛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道残影缭乱,再定身,刁起了顾云烟的手腕。 顾云烟也不反抗,就这么看着。 良久,唐赛儿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点点头,松开手,嫌恶道:“信不过的人便用这恶毒的药,老把戏了。” 顾云烟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苦笑:“现在信了?” “这次倒是信了。还好早来一步,不然的话,咱俩还真可能撞个大包。”唐赛儿点头道:“你要救几个人,师姐不拦你,不过你可要快点儿,不然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你要作甚?” “少林一战那死太监坏了我教大事,更陷了风伯和白莲使者的性命,本座若不给他一个报应,呵呵,真当本座是好欺负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 “地陷天崩,烈焰焚城。。。” 第二百七十章 弦断,佛临,一念魔生 1 发丝飞舞间,刀光闪过,阴影间一道晦暗的掌风倏忽袭来。 硕大的阔背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电光火石间猛地一个拧腰,阴毒的掌力擦着胸口的衣襟打空。 这是一个机会,只要接一击横拳,心口中招,凭黄沙卷的功力,青丝断在劫难逃。但黄沙卷却轻轻放过了这稍纵而逝的机会,不是他不想,而是出于了解,中毒而死的滋味可不像是好受的样子。 没错,青丝断的心口暗藏护心镜,上有铁钩倒刺,剧毒无比。至于解药,据黄沙卷所知,便是青丝断自己也没有。 “叮当”几声脆响如铁锅中的金豆,讯雨疾风。白鹿鸣想要补上一记杀招取下青丝断的性命,只可惜被那犹豫的吴钩阻拦了下来, 横封侧挡,吴钩与锋刃缴在一处,随着滋滋啦啦的一阵刺耳声响,一角力,四人的身影炸裂开来。 高手过招,最忌犹豫。 若依此条真理评价,赤水流算是四人中最不合格的武者。 他想要楼兰的宝藏,所以他的敌人该是青丝断;可他心中还顾念着楼兰王室昔日的恩情,所以又拦在了黄沙卷和白鹿鸣的身前。 得过且过,这是犹疑之人贯走的路,眼下,赤水流就在这条路上大步奔行。 略略有些粗重的喘息过后,青丝断将额前散乱的长发甩在脑后,目光在黄沙卷和白鹿鸣的脸上扫过,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如是三步后,笑道:“咱们就这么一直打着?我可是有帮手的。” 伸手一指身后石牢的屋顶,云峥与房天佑从天而降,正落在欧阳的身后。 “云伯伯。”欧阳甜甜的叫了一声。 “乖,外边太乱,云伯伯看不到你,总有些不放心。”云峥笑了笑,转头看向场中:“谁啊这是?” “玲珑姐姐之前的护卫,现在要来抓玲珑姐姐,”欧阳脆声回道,啐了一口:“叛徒。” “也不能算叛徒嘛,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人之常情。”苟小云与东方寒不知从何处赶来,也跳了上来。 “用不用狗叔帮忙?”苟小云这样说着,眼神却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被围在中间的月玲珑,他口中的这个帮忙,到底是要帮谁,还真是难说的很。 “怎么。”云峥一双绿豆眼瞪了苟小云一眼,阴笑一声:“咱们大小姐没说话,你想做主?” “属下不敢。”苟小云一缩脖子,赶忙退后。 “我们是不忠不义的中山狼,东厂的这些太监又算什么?吃人的老虎?”白鹿鸣听着几人的对话,忽然笑了:“小青,你好好想想,这宝藏便是咱们不拿,也不会是玲珑的。你又何必执迷?” “昔日血誓,自当护殿下一生喜乐,不敢或忘。” “狗屁的誓言,狗屁的不敢或忘。”黄沙卷嗤笑一声:“你要真记得这么清楚,我来问你,公主殿下心上的那个小白脸。。。还活着吗?” “啊!”一声惊呼,月玲珑不敢置信的看着下方的青丝断,心中的猜测不敢细思。 “你说什么?青丝断听不明白。”毫不犹豫的矢口否认。 “听不明白?那就再说的明白些。”黄沙卷耸耸肩,弯刀虚舞几下,落入掌心缓缓拭动:“当初我俩让你回国报个平安,按理说这事儿应该是他去做的。”黄山卷指了一下赤水流,接着道:“让你去,本就是随口一说,结果你便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 当时我们还想不明白,不过这段日子我和老白跑了一趟长安城,你猜怎么着?他死了。” “人人都能死,他就不能死?” “尸身四段,横竖两刀。”黄沙卷忽然抬头冲着月玲珑高声道:“公主殿下,你的心上人惨死,被人两刀劈作四段,交汇处在正胸檀中,你猜是谁下的手啊?” “小青!你!” “其实以你的心术,若想杀人,尤其是想杀公主的心上人,又怎么会非得用上这招玲珑在心?”白鹿鸣嘿嘿一笑:“可见你也是恨得极了吧。” “额。。。”热泪还未来得及流下,月玲珑整个人已昏死过去,软软的靠在沈红仙的肩头。 青丝断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苦,低头,沉默。 “你也喜欢玲珑,对吧?” “你和我们一样,都想把玲珑绑在身边。” “只不过我俩选择了宝藏,而你。。。选择了人财两得?”黄沙卷接道。 沈红仙疼惜的拍了拍月玲珑的柔弱的肩头,同为女儿身,她能明白月玲珑的痛苦,就好像。。。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没心没肺看着大戏的古大少爷。 “所以啊。”云峥抬手轻轻抚平欧阳衣襟的褶皱,微笑道:“平日里云伯伯说话你总是不放在心上,今天云伯伯再给你说一次,大小姐你可要记住了。”顿了顿,云峥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世上的太监啊,有一个算一个,包括督主,也包括云伯伯,都不是正常人,这脑子啊。。。”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都是坏掉的。” “我。。。”欧阳正要出言反驳,陡然间脚下一阵动摇:“什。。。啊!!!” 毫无预兆,轰然的炸裂,碎石尘土乱飞间,烟尘四起,更有一抹炽热的火光呼啸,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慌乱间,云雀四散,云峥护着欧阳,沈红仙护着月玲珑。剩下的几人各自飞遁。 房天佑。。。纯粹的被炸飞了去,翻滚在地上,呆愣愣的看着那滚滚的噬人巨兽,额角有血迹流下:“俊。。。俊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泰山崩于前,若说还有谁能面不改色的,当然只有早有预料的白鹿鸣还有黄沙卷。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头过后,刀剑并举,黄沙卷拦在了青丝断的身前,猛烈地劈砍,而白鹿鸣更不犹豫,一剑刺向了赤水流! 吴钩于仓皇间横在胸前。 预料中的脆响并没有响起,反而,白鹿鸣势大力沉的一脚揣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身形不由自主的飞向了月玲珑的方向去。 更多的炸响在城中响起,伴随着明烈的火光,穿过黄沙青石。黑色的液体缓缓地流淌,无情的燃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弦断,佛临,一念魔生 2 神佛仙魔圣,天道之下,对于超凡的存在的追求,人们的脚步从未停留。 有一条明路的能者自然孜孜不倦,刀耕火种的凡人亦是心存敬畏,守株待兔的等待着仙缘的降临。 那所谓的明路又是什么呢? 道家的答案是铅汞紧收藏所成金丹百炼,而佛家给出的定义则是一个觉字。 觉,顿悟而成佛,这似乎是一条捷径,但其中的凶险艰难却从未有人说过。 成佛作祖之后的世界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没人给出答案。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 黑暗的意识蔓延中,只余一片灰色的净土,透着一股邪恶而纯粹的白。 大雄宝殿,莲台朵朵,有五百罗汉,八部天龙,观音,尊者,三世诸佛或站或立,或笑或泣,或慈悲相,或愤怒相。 又有世尊如来居于正中。 “佛,觉者也,执迷不悟,如何解脱,更何谈超脱?”金色的佛陀端坐九品莲台,手掐禅印,眉心一点殷红,如是我闻。 “尘世苦海,名利枷锁,如何能悟?”左侧,玉色的观音摇头轻叹。 “放下,自然就可以领悟。所有牵挂,封入一切有为法” “八苦九爱,七情六欲,又何谈解脱?”血色的尊者插言道。 “苏幕灯,不过昙花一现,失去了,不复得,自然就能解脱。” “总有牵挂在,何谈不复得?”观音与尊者齐声问道。 “所以世人沉沦苦海,难得空寂伽蓝。”佛陀叹了一声,忽而抬头,佛目缓睁,两道诡异的白光电射而出,笼罩在失神的身影上:“千般算计,万般纠缠,最后不过梦幻泡影,何不超脱?” “何不超脱!” “何不超脱!” “何不超脱!” 洪钟大吕,呵斥声缭绕金殿之上,久久不散。 诸佛的目光汇聚在一处,光洁而残缺的迷者跌坐在地,双目无神,耳边的喝问不断地涌入,阻拦不得。 眼前浮现的,是残破的城池中冲天的火光,往昔的种种一一浮现,在此世,他的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破烂的身体,三百万条背负在身的人命债遥不可及。 乱世将临,天下一场浩劫,自己却已经站在了失败者的一方,所做的种种布置,是不是只如镜中花,水中月,春梦一场? 人力有时而尽,自己非是智多近妖的再世诸葛,也未曾放弃,但他们却还是。。。。。。 “痴儿,痴儿。何不放下,何不涅槃?” 大殿忽然一空,只余世尊一人,却也变了模样。 一身白骨,玉色的洁白。空洞的双眼中是深邃的白。 起身。 一步,两步,三步。 骷髅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带血肉的食指点在了他的百汇之上,声音中带着怜悯,同情,以及劝慰:“放下吧,歇一歇,剩下的。。。都交给我。” “你?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无助的惨笑声中,金殿也如掌心的细沙,悄然散去:“你不过就是我,如何能够胜过我?” 发丝间轻蔑而嘲讽的目光,薄唇上下一碰,无情的讥笑。 “你还是人,所以你注定了失败。”白骨微微低头,冷漠的回道。 “你不是人?” “佛,当然不是人。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所思所为,即为天道。天道,又如何可以与低等的人混为一谈?” “咕噜噜噜。。。。” 不知何处,一颗头颅滚了过来,被白骨停在脚下。 娇俏熟悉的面容,依旧还是那般的顽皮,只是紧闭的双目,脸上也再无一丝血色。 “交给我,至少。。。我可以让这天下为她陪葬。” 。。。。。。 万军之中,倒在地上的身影微微震颤,刀剑乱斩而下,只下一瞬,无敌的厂公便要被这些无名的小卒分尸。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存在,只知道片刻前,在城中火起,万紫千红之时,这个妖怪晕倒了,他们便也就赶快围了过来准备捡拾自己的功劳。 “割了这颗脑袋,公爷大喜之下会不会带我到京中,给我个大官做做?应该不会,不过赏个几十两银子总还是有的吧?”不着边际的幻想,宁夏卫十夫长李七三手上再加一把力气,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看向同伴的目光连带着都凶狠起来,到手的功劳可不能被他们抢了去。 “轰!” 一声闷响,妖怪的身上腾起了洁白的火焰。 “什,什么鬼?” 生锈的脑子还没有将眼前诡异的景象处理掉,李七三却发现自己似乎。。。飞了起来? 地上,昔日的袍泽只余一具具无头的尸体站立,腔子里一股股血柱冲天而起,力尽时,身体旋又倒下,强劲的喷射又变作了无力的流淌。 离着自己最近的那具身体最为熟悉,那破烂的兵服,肩头还有一块补丁。左臂上还有一个新鲜的血口子。 “难道。。。我已经死了?”李七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最后的一个意识,让他看清了自己来世的仇人---一道白色的流火。 此时,甘州城外的战场上,李景隆占据天时地利,彻头彻尾的碾压,逃离的,死伤在地无助呻吟的,还能活动的,算上整个宁夏卫,已不过十万余。 一个变数的突然出现,李景隆第一时间便试图将他打落尘埃。 如今他又站起来了,变得更加莫测。 像鬼,多过像人。 乱战中,他的身影飘忽,只要在身边流过,便有无数的生命逝去。 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自己?李景隆眯着眼睛,有些疑惑。 那他的目标是谁? 没有任何的方向性可言,亦没有任何规律可以捉摸,在这战场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收割。单只是让目光跟住这道鬼影都是一种艰难。 他的脑海中不禁想起幼时父亲对那位自己从未谋面的开平王叔叔的描述。 “战阵之上,万军之中,不着片甲。 一柄血刀,横行无忌。 逢战即歌,如神似魔,所向披靡。 刀下不留活口,杀戮千万,犹自不甘。 他不是为了胜而杀,只是单纯的想,所以杀。”[.]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弦断,佛临,一念魔生 3 杀十万头猪很难,但杀穿十万人的战阵,却要简单很多。 原因只在于,人还有理智,当面对不可匹敌的存在时,人,会恐惧,会逃。 神魔仙佛鬼,这些称谓所代表的只是人类眼中所无法理解的存在。 再强的武功,一刀不死,十刀如何?百刀又如何?万箭齐发,便是个金人也给你射成金粉。 战势已定的情况下,气势也一同达到了巅峰,哪怕真的有一头蛟龙饿虎在前,他们也不会畏惧,只要他们还能挥刀。 享受杀戮的人他们见过,百战之将而已,如今不知倒在何处的那个使铁蒺藜骨朵的就算一个,可他不同,看不清面容,不见喜悲,更没有迟疑,为杀而杀。 他。。。一定不是人! 流火穿梭,如一道微风,拂过,便是死亡。 无论如何的准备,刀剑落下的前一瞬间,生命便注定逝去,这是无数生命验证所得出的真理。 火炮不计成本的轰鸣,一连串的炸裂,伴随着漫天箭雨,只为将这鬼怪的性命超度,但都无济于事。 “鬼。。。鬼啊!!!”精神崩溃了。 “快跑,有鬼!!!”神志一同的迷乱。 “救命!饶命!” 不是没有人跪地,求饶的更不在少数,那身影却从未停歇。 当许多个识时务者亡命而逃的时候,士气由巅峰打落尘埃。热血冷却的刹那,兵魂将胆荡然无存。 “谁敢跑!”李景隆一声大喝,立马扬剑:“督战队,敢有后退半步者,杀!” “箭阵莫停,给我射死他!” “刀枪上前,给老子顶上去,顶上去!” “骑兵队,给老子围死他!” 一道道指令伴随着接连的怒吼层层传递,却扔抵挡不住士兵求生的欲念。 督战队砍上一刀未必会死,脚下流血漂杵。 惨不忍睹的死状,冲天而起的血光,只凭一年十两的银子,凭什么让这些“实在人”为你而死战? 一股绝强的掌风,吞噬天地般猛烈地刮起,人仰马翻的混乱中,残肢断骸飞舞,更有钢铁浇筑的火炮也被掀翻。 “公爷!”常伴左右的贴身护卫猛然一声厉喝,向李景隆扑来,多年勤修的武艺,在此刻,也只有这一点点用场。 尊贵的曹国公跌落马下,右脚的战靴还勾在马蹬上,被不安的骏马拖了几步,尤未挣脱,本能的惊怒出声:“什。。。。?!” 入眼处,忠心的护卫被一柄墨剑钉在帅旗之上,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瞑目的双眼还没有闭合。 弹指须臾,“咔擦”一声,帅旗一折两段,尸体跌落尘埃,黑白的旗面刚好蒙住了他的头面,血迹晕染。 “公爷死了!死了!” “帅旗倒了,公爷死了!” “大帅死了!” “将军死了!” 乱七八糟的呼喊,在这战场上接连响起,共同传递着一个讯息:这场战斗已经终结了,而他们,可以顺理成章的跑了。 兵败如山倒,所描述的,便是此刻大厦将倾的景象。 残存的胡人与龙门铁骑迎来了着这不知所谓的“胜利”,而宁夏卫,就这样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失败。 天塌下来自有大人们顶着,他们,都只想活下去。 “这,这。。。这算什么?”十几名亲卫簇拥在身旁,李景隆的心头苦涩难当,难道自己所学的兵书战策都是无用之物?! 让他再起身扛起帅旗来验明正身已经为时已晚。哪怕他豁出性命去,也不可能挡住这怒潮的退去。 人心向背。 “公爷。咱们。。。退吧。” 李景隆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回过神来,握紧的拳头重重的砸向身前的沙地,牙缝间挤出了他的决定:“扶我上马!退!” “是!”一个亲卫牵过马来,其他几人急匆匆为他宽袍卸甲,这一身金甲银袍实在太过显眼。 片刻之后,仓促间,一切准备停当,李景隆一手抓在马鞍上,娴熟的上马,下意识勒马回头,想要再看一眼那个妖鬼,最少,能够确定他的身份? 上天听到了他的愿望,予以实现。 光线还没有准确的被大脑接受,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近在咫尺须臾:“退?呵,小公爷,何必走的如此匆忙,让咱家好好招待你一番如何?” “是。。。你!” 心中那个猪狗不如的阉人头子,披头散发,周身圣洁的焰光燃烧,带动空气的扭曲。 真的是他? 东厂的那个厂公! 他的手中是什么? 不停震动的肉块! “那是。。。我的。。。心吗?” 那只玉手轻轻一握,心脏炸裂,李景隆的意识也一并沉沦,望着九幽奈何而去。 枣红色的骏马还没有察觉到马背上主人的离去,只是亡命的狂奔,想要将双耳间的存在甩落,终究还是激怒了他,被一股千钧巨力踩下,碾碎在黄沙之间。 “你还没有明白,对吗?”双目中射出诡异的白光,黑瞳已然隐去,诡异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以及劝慰:“舍弃一切,方得超脱。” “所谓的一切,又是什么?” “一切,即为人性。” “若没了人性,人又如何是人?” “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呢?” 那个虚假的故事中,老僧在佛前的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渡人成佛,何人渡己?不若四大皆空,舍弃一切善念,自渡成佛。 没有爱恨,没有情仇,我思即天意,我欲即恩赐。你便是佛了。” “那是魔,不是佛。” “不入魔,焉能成佛。” 红色的云,如火烧,在天边弥漫。 西沉的太阳还在努力地挣扎着,散发着最后的光和热,却终究敌不过玉轮的升起,以及夜色的降临。 失去了人类的掌控,威武的铁炮变成了没有丝毫用处的铁桶,而那古老的城池中,崩塌与炸裂已经告一段落,只余凄厉的惨叫,不甘的呼喊还在上空缭绕。 黑色的油,燃起不灭的火,超度着绝望的魂魄。 血色的天光,汹涌的烈焰,齐齐映照在无暇的面庞上,明灭不定。 寂寥的身影手中又抓起了那把漆黑如夜的君子剑,在城门处驻足片刻,旋又向着城中行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余音 1 秋风萧瑟,更有早至的寒风吹过。 文华殿中,十二个硕大铜炉在殿中四下分布,烧的通红,整个宫殿里热的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上好的雪花炭喑哑的燃烧,每过上盏茶功夫,便有一层薄薄的银色丝絮剥落,不可见的烟气顺着精巧的管道被引到了屋外。 殿中空寂,朱允炆坐在龙书案前,身上一件烫金的薄衫团龙锦绣。桌上的香炉青烟袅袅,宫中不得用麝香,香炉中的泉州特供崖柏木香氤氲。 朱允炆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这屡屡青烟,全神贯注,心中所思却系在他与香炉之间平铺的那篇锦衣卫密报之上。 早朝后,纪纲送上了这封密报,他用一炷香的功夫看完,又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思考着其上所记的真伪,一直到现在,三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 “吱呀呀。。。” 紧闭的殿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朱允炆皱了皱眉,抬起头,正见到刘喜捧着厚厚的一摞子红蓝封皮的奏折走进来,大概四十几本的样子。 “陛下,”刘喜蹑足上前,轻轻地将手上的折子放在书案的一脚,微微躬身,低声道:“已经酉时了,外边天色见黑,您。。。该用膳了。” “不急,不急。再等等吧。”朱允炆摆了摆手,心不在焉。 刘喜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瞥了一眼那纪纲呈上来的密报,没有看清什么,便转身向着殿内的一角走去,不一刻,一盏不伦不类的加了糖的龙井茶被奉到了朱允炆的手边。 朱允炆端起,干涩的喉咙得到了甜蜜的滋润,似乎回过了神来:“刘喜。” “奴婢在。” “锦衣卫送上来的消息,你。。。知道吗?” “奴婢不知。”刘喜自然而然的答道。 “看看吧。”朱允炆伸手一指桌上的密折,勉强的笑了笑。 刘喜轻轻地俯身拾起折子,一目十行的看着,面色一白,转红,最后,又恢复了平常。 “看完了?” “奴婢看完了。” “信吗?” 刘喜沉默。 朱允炆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开口:“一场无名地火,甘州城四万百姓连着东厂三千黑心卫几无生还。 城外龙门铁骑,塞外鞑子余孽,还有宁夏卫七万将士,所余者不过四万,其中大半死于一浑身妖火的鬼怪手中, 曹国公李景隆亦死于其手,而这浑身妖火的鬼怪,疑为。。。东厂厂公。 乱风华,玉石俱焚。真的是玉石。。。俱焚啊。。。” 朱允炆长叹了一声,言语间,几行笔墨书写,记载了十数万人的死亡,以及一座重镇的毁灭。 直到此刻,朱允炆依旧不敢相信这密折上的记录,可。。。又不得不信。宅心仁厚的帝王在成长,但心中的善良不曾泯灭。 冰冷的数字中,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恐怖,他。。。茫然无措。 调宁夏卫出兵甘州,是他的一意孤行,如今的结果,若真的有个输家,那这输家必然是他。 大明王朝统共也不过一千四百万人口,这种损失,难以估量。更现实一些,明日的早朝他又该如何面对满朝文武?再往后,消息哄传天下,他又该如何面对天下的子民? “陛下,陛下?”刘喜轻唤了几声,忽然笑了:“陛下,不知您为何心忧?甘州一战,元蒙鞑子气数消耗殆尽,精锐尽折,这可是凉,嗯,捕鱼儿海之后的又一场大胜,陛下当喜才是啊?” “你在戏耍于朕?”朱允炆暴怒起身,掀翻面前的桌案,一把抓过刘喜的前襟,面目狰狞:“连带甘州百姓,近二十万大明子民就这么没了,你让朕喜?朕如何该喜?如何能喜?!你说!” 重重的推搡,刘喜不敢抵挡,跌倒在地,赶忙翻身跪倒,却未曾磕头求饶,脸上娴熟的挤出惶恐的神色,一连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且听奴婢一言。” “说!” “陛下,”刘喜磕了一个头,再抬头,直面真龙之怒:“陛下亦是习武之人,当知武功一道无终亦有终。百人敌,千人敌已是亘古难寻,更何况战阵上的万人敌,直如神话传说一般。 陛下问奴婢信不信这锦衣卫的密报,奴婢是信的,甘州城一战死伤甚巨,具体的人数只会多,不会少。陛下所疑,不过是那鬼怪的身份?” 刘喜顿了顿,咽了口口水,接着道:“锦衣卫密报所说的上那屠戮数万的鬼怪或许存在,奴婢便当他是真。而若是真,那奴婢坚信,他就是如意公公! 如意公公早年江湖游历,曾得张仙人金丹一粒的旧事陛下是知道的,也只有张仙人的金丹,才有如此超脱凡世的伟力,与其说他是鬼怪,不如说他是将武道走到尽头的先天真人?” 朱允炆听到此处,眉头紧皱,但暴怒的情绪却渐渐缓和,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拍了拍膝头:“说下去。” “是。”刘喜又磕了一个头,再开口,隐隐带上了些哭腔:“陛下啊,奴婢是个阉人,如意公公也是一样。同为陛下的奴婢,最能体会彼此的心境。 一封绝命书,如意公公为了陛下,已然存了死志,将性命抛诸脑后。近二十万人死伤,甘州城覆灭,三千黑心卫几无生还,当时该是个什么情形,奴婢不得而知,也无法想象。 可如意公公的身份,不惜亲上战场厮杀,又是什么在支撑他?那可是十数万刀兵的战场啊! 不错,他确实杀了很多人,但陛下您该相信,如意公公他。。。尽力了!” “可那不是一人,两人,甚至不是百人,千人,那是数万人啊!朕要如何与天下交代?!” “陛下不需交代,”刘喜忽然高声道:“陛下乃是天下一人,九五至尊,为何要与天下人交代!陛下,咱们退一步讲,北平燕贼素有反意,陛下与其必有一战,到那时,如意公公这个先天真人为您征战,相比于九鼎轻重,区区二十万性命的代价,难道不值得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余音 2 区区二十万的性命,换得江山永固。 这番言辞刺耳,但朱允炆却不能反驳。因为他知道刘喜所说的是对的,哪怕是他的皇爷爷在世,也一定是一样的论调。若有不同,那只会是更加冷酷,更加残忍的言辞。 乱世命如草,盛世亦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少而已。 徐如意和刘喜的身上,朱允炆觉得自己又体会到了一些自己一直以来的缺失,或许这也是朱元璋所希望的吧,所以才会在最后的时刻,将徐如意放到了他的身边。 明天的早朝要怎么说,甘州一战终究要有一个论调,朱允炆觉得心中疲惫,在刘喜的服侍下草草的用过了精雕细琢的饭食,便又匆匆的安歇了。 他是帝王,不需要对任何人作出交代,或许吧。 “噗!” 轻轻一口浊气,吹熄寝宫中最后的一盏灯烛,刘喜躬着身子,缓缓地退了出去。 还好,了解他的性子,一番“强谏”将他镇住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照看一下,咱家去去便会。” 刘喜对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吩咐了一声,几步疾行,消失在夜色之中。 乾西宫 皇城中最不像宫殿的宫殿,因为它是那唯一的一座冷宫。 一如既往的荒凉,杂草丛生。 枯井中也不知有多少水,尸首该是不少的。 一颗石子落下,“扑通”一声,井沿旁,李彩娱心事重重地扑棱了一下手,叹道:“老门主将位置传给徐如意,也不知是对是错。” “对,当然是对的。”楚埋儿啧啧怪笑:“阵斩十万,杀贯日月,不愧是老门主挑的接班人,换你,你行吗?” “没有十万,最多只有一两万。”吴拾器辩了一声,随即失笑,笔出一个大拇指晃了几晃:“好厉害,好威风,某家是佩服的紧,想来当年的张真人也便不过如此了。” “当年是当年,如今的张真人恐怕已是地行仙了。” “张真人年岁几何,咱们小门主如今才。。。才。。。门主今年多大了,你们谁还记得?” “十七,虚岁。”李彩娱翻了个白眼儿:“唉,本事是好本事,就是这惹祸的能耐也不小。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如此张扬,未必便是好事啊。” “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还要等小喜子来了,听他说说陛下的态度。”唐身葬一如既往地死人脸,说道:“宫外老钱送来信儿了,纪狗子那边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对。” 唐身葬口中所说的纪狗子自然指的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 纪纲这名字本来颇有气势,可被南京百姓的吴侬软语一叫,说的再快些,听起来就像是纪狗一般,再后来,也不知是谁在后边又加了一个“子”字,久而久之,私下里不管是谁提起纪纲,都直接说纪狗子,传播极广。当然了,明面上可没人敢这么叫。 “纪狗子又怎么了?”陆怀亲疑声道。 “连个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把消息送到了宫里,这本身就是毛病。我看他这是又要炸刺儿。”哼了一声,楚埋儿恨声道:“欠收拾的东西,也不知门主为何要留着他。要不咱们几个把他作了得了。” “这叫制衡,你懂个什么,就知道打打杀杀,真以为你的大金刚拳天下无敌了?老实儿的听老唐接着说。”李彩娱看向唐身葬,点头示意:“老钱说啥了?” “死的更多了。”见楚埋儿和陆怀亲,吴拾器有些不明所以,唐身葬解释道:“三个月前吧,大概也就是朱棣那两个狗儿子逃跑的前后,纪纲突然玩儿起女人来了。” “玩儿女人?这有什么不对的。往常好像也没少玩儿吧。乡下土包子,没见过天儿。”陆怀亲笑道。 “不一样,”唐身葬摇头:“太多了,而且都他妈玩儿死了,死的还。。。还。。。嗯,很惨。”匮乏的词汇让唐身葬只能给出这么一个简单的形容,但能让他都觉得惨的死状,几个老兄弟也能明白其中的意味。 “皮囊枯萎,青丝白发。那骨头都有些发酥。里边儿是什么样儿不知道,不过单看那尸首,和劈柴也差不了多少了。” “死多少了?” “从老钱注意到开始,到今天,差不多要有个一二百了。” “一二百?”李彩娱掐指一算:“取个中,就算一百五吧,三个月一百五十个女人,一天至少一个,有时候两个。” “这还是发现的,没发现的,喂了狗的,估计还得多。背下来,就算是一天两个吧。”唐身葬点点头:“老钱搞了几具尸首查验,觉得可能是什么采阴补阳的邪术,但武功这方面他的见识有限的很,所以让咱爷们儿想想,看有什么线索没有。我估摸着,这该就是他纪狗子老实了几天又突然敢炸刺儿的底气了。” “这算个什么底气,”楚埋儿不屑道:“咱们门主杀了几万人,他还敢把这消息直接往上递,他觉得自己也有这本事?” “一来真假难辨,咱们的消息也是孩子们在偷听来的,或许有些夸大,或者其他的什么情况也未可知;二来,采阴补阳的功夫咱们也不是不知道,速成的紧,说不定他练得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再者说,他是锦衣卫的头子,下边儿递来了消息,又是这种瞒不住的,和咱们说不说的也只是一个态度,最后也瞒不了什么,他不说,也就是恶心咱们一把,不过万一皇上那边儿起了猜忌,他可就赚大了,倒也能理解。” 李彩娱的分析丝丝入扣,几人对视一眼,觉得有理。 陆怀亲“卡啦啦”转了转脖子,突然道:“采阴补阳的功夫一般是道家的功夫,纪纲从哪得的咱们先不说,关键。。。道家的功夫里你们听过采补的这么恶毒的吗?按老钱的消息来说,那可是把女子的精气神一股脑的夺了,老子反正是从来没听说过。” “别看我,”楚埋儿连连摆手:“我这辈子总共也就练了一门大金刚拳,一路万里鹰扬的身法,你们不会觉得我会知道什么采补功夫吧?” “本也没指望你。”吴拾器耸耸肩,说道:“看来咱们几个都没听过,但总得想个办法试试跟脚,不然心里没底。” “试跟脚的办法不少,咱家倒是有个主意,哥几个参详一下?”李彩娱笑了,和善的笑,还是那么的不怀好意。 第二百七十五章 余音 3 “小喜子来了?怎么样啊皇上那边儿?” “皇上已经歇下了。”刘喜微微拱手,以晚辈礼见了李彩娱他们几人:“李老,甘州那事儿。。。真是门主做下的?” “咱们天门和东厂的消息还没来,不过应该假不了。”李彩娱笑了笑,旋又一叹:“锦衣卫这训鸟传讯的本事到底还是快咱们一时,比不了。” “不能这么说嘛,天下第一庄那头儿好像也有点儿成绩了,相信再过上几个月就能派上用场了。”楚埋儿嘿嘿一笑,看向刘喜:“小喜子接着说,皇上那边儿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没有。”刘喜摇头,将自己之前与朱允炆那番说辞又讲了一遍。 “恩,不错,不错。”唐身葬满意的点头,当然了,他是给不出一个笑脸儿的。 “小喜子脑筋儿不错,突发的事儿能扯到天下上,顺便还表了忠心,这份机灵劲儿,不愧是老刘看上的人。”吴拾器拍了拍刘喜的肩膀,赞许道。 李彩娱抬头沉吟片刻,说道:“今晚这一关算是过了,过两天的早朝,皇上那性子被满朝的文武吓唬一下,恐怕又要反复,得再想个后场。” 楚埋儿啐了一口,不屑道:“怕什么,那帮子文官里边儿,也就六科的那群言官儿还有黄观那个清流领袖鸟事儿多,和咱们过不去,偏生皇上也不待见他们,小喜子再吹吹风,应该没事儿的。” “也不能这么说。”陆怀亲皱眉看向楚埋儿:“老李的意思,是那帮子武勋吧?” “嗯,”李彩娱说道:“李景隆这个曹国公死了,只怕武勋那边儿不会放手。” “武勋还剩几个。” “剩两个就够用。”李彩娱冷哼道:“一个耿炳文,一个郭英,这可是朱重八留给朱允炆的托孤,他们若是说话了,你猜皇上那墙头草会不会飘?” “这。。。”楚埋儿挠了挠头:“倒也是啊,那你说怎么办?” “本来也没指望你有主意。”李彩娱切了一声。 几人一齐想了一阵子,一时间都没什么主意,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拖上几天,想办法准备一下。 “小喜子。”李彩娱问道:“之前给你的药还在吧?” “一把火?在的。”刘喜从怀中掏出一个一寸大小的纸包:“用上?” “嗯。”李彩娱点头:“先让皇上发点儿烧,睡上三四天,我们几个老家伙四处安排一番再说。”见刘喜有些犹豫,李彩娱笑道:“放心,老钱给的药从来都是找人试过的,不会出岔子,太医院那边儿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嗯。。。老陆,你去再嘱咐一声。” “放心。”陆怀亲阴笑点头:“太医院那边儿咱爷们说的算着呢,敢炸刺儿,老子送他个合家欢。” “别总打打杀杀的,俗气,和老楚一样。” “你怎么总捎着我!”楚埋儿瞪了一眼:“杀人从来都是最简单的路子,好用就行呗?” “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消灭问题只会引出更多的麻烦。”李彩娱摆了摆手:“就这样吧,一会儿老唐和老钱那边儿碰一下,把纪狗子那边儿搞一下,我和老吴再想办法探探郭英耿炳文的意思,还有啥要说的不?” “没了,就这样吧,散了散了。”楚埋儿耸了耸肩,也不见脚下什么动作,身拔三丈,飘忽而去。 “万里鹰扬,老楚这功夫还真是见长啊。” 片刻,几人陆续离去。 甘州一战的消息,宁夏卫八百里急递还未送来,南京城中,除了宫里的皇上和太监,还有知闻的,当然只有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 李彩娱这边紧锣密鼓的安排,纪纲却是要潇洒的很多。卧室中一片春光,灯火摇曳,帷幔上投影着一个雄壮的身影,肩上扛着两条玉柱,空气中一股子微渺的气味,伴随着娇喘,不,与其说是娇喘,不如说是声嘶力竭的哭喊。 食色性也,床上的纪纲死死地摁着身下不知姓名的女人的双手,奋力厮杀。 只是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欲或者享受的意味,因为他要用心引导体内狂暴的真气的运行。 金关玉锁三十六,天雷引动地火冲,阴阳合和混沌起,天地乃合大道成。 终于,纪纲发出一声如狮虎般的吼叫,脸上黑气涌动,隐有白光浮现。 而身下的女人,只觉得体内似有一条毒蛇在游动撕咬,痛不欲生,却偏偏灵识清明,她也想喊,但那痛苦一道而来的无力,让她的挣扎都停了下来。 她恨,恨自己的父母只为了二十两银子便把自己卖了,但这无力的恨,毫无意义,身上的男人不是人,而她,甚至连当个玩物也不能,只能。。。去做鬼。 最后的力量,她猛然抬头,想咬他一块肉下来,可惜,还是没有来的及。 良久,良久 那双铜铃大眼睁开,戾气一闪而过。 身下干瘪的“僵尸”一如既往的让他感到厌恶。 “哼。”纪纲翻身下床,顺手扯过一旁的衣襟随意的披上,拍了拍手。 “啪啪”两声脆响,门外等候多时的四个亲信应声而入:“大人。” “收拾了吧。” “是。” “大人。”有一个小校走了进来:“这次的货色可还满意吗?” “嗯,不错,不错。”纪纲点了点头:“五两银子都花了?” “没有没有,只花了一两银子,小人只是提了提大人的名声,她那穷鬼爹妈就把女儿送上来了。”小校谄媚道:“全凭大人威风。” “还剩四两?” 闻言知意,小校从怀中掏出个小元宝来,双手捧上:“大人,都在这儿,小人可没敢乱动。” 嘴上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小校可是往里边儿搭了十九两啊,这钱还是都凑西凑才搞来的。 给纪纲搞女人这活儿真是不容易,天可见怜,纪纲就给那么两个子儿,还要良家的,这又不是在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天子脚下,那都是些被朱元璋惯坏了的“刁民”,这也是他借着锦衣卫的凶名,不然,五十两也下不来。 “唉,希望纪狗子能念个好吧。”小校心里叹道。 “这女人倒也不错。”纪纲讲授放到了小校的头上拍了拍:“你叫什么?” “小的江泰,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江泰一脸喜色,惶惶下拜。 “嗯,江泰,江泰。”纪纲笑道:“江泰,你可知你前边那几个帮老子搞女人的都哪去了吗?” “回大人的话,那几个不开眼的都死了,”江泰答道:“因为他们乱伸手,连大人的银子也敢拿,所以都死了,活该!” “嗯。。。那你可知道比占了老子银子还让老子心烦的是什么吗?” “额。。。大,大人,小的不知,”江泰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那便是坏了老子的名声。” 一掌横扫,一颗头颅飞起,打在墙上,碎做几瓣。。。 第二百七十六章 真人?真人! 1 纪纲不是一个善人,因为他不愿做善事,尤其是没有任何回报的善事。可不行善,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恶人,哪怕他杀人如麻,哪怕他草菅人命,他也不能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放在这个权势象征真理的年代,他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一个有能力的平常人。 一种行事的风格手段,自然谈不得大奸大恶。 举例来说,若是道衍给他的这本《天地合》上说每日行一善事能让他天下无敌,那他也不会抗拒,只可惜现在他要杀人,杀越来越多的无辜女人。 披着一件单襟站在卧室外的小院中,仰头看着将圆未圆的残缺明亮,夜有些凉,他的心更凉。 所思所想,还是今天自己转手递上去的关于甘州一战的那封密函。 那封密报上所说,他未曾删减一字,亦未曾添油加醋,只是转了一手而已。他看了,当时的心情与决定,现在冷静下来再想想,不禁有些懊恼。 他也是人,也会冲动,行事也有欠思量的时候,就比如今天他看到那封密报的时候,因为其上所描述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绝望,愤怒,悲伤,迷茫,所以将那密报直接呈给了皇上,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尤其,没有和东厂的那群太上皇们通气。 道衍当初便与他说过,此时的他,圣眷敌不过东厂的那个太监头子,武功更差之万里,说白了,他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徐如意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就像一条会摇尾巴的狗,赏他一口饭吃,便把他送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若对方翻脸了,天堂地狱只在眼前。 他不甘,他恨这种受人摆弄的感觉,为了权势他可以耐着性子当一时的狗,可他不能忍受的是看不到尽头的一辈子的狗命。 所以他接下了道衍的天地合,所以他每日里忍着心中的恶心厌恶用旁人的性命练这佛家的魔功。 道衍没有骗自己,近三百条性命的精气神灌注,他的实力已经到了一个自己不敢想象的境界,而且远未到达终点。 可是。。。阵斩十万的鬼神之姿,他。。。信,虽然他不敢相信。 密报上不是提到了什么莫须有的天雷地火?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一定,纪纲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大。。。大人。已,已经都收拾好了。” 屋中的两具尸体被装进了一个早准备好的大麻袋中,扎好了口,三个亲卫正合力抬着往外走,剩下的这个战战兢兢的来到纪纲的身后禀报道。 “嗯。”纪纲闻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还算脸熟的亲卫:“知道江泰怎么死的吗?” “回,回大人的话,”亲卫慌忙拱手回道:“因为他坏了大人的名声。” “嗯。”纪纲点点头:“本官讨厌占本官便宜的人,也讨厌坏了本官名声的。在此之上,还讨厌很多东西,本官一时也说不完全,只能靠你们慢慢去试。”顿了一顿,纪纲忽然一笑:“本官还需要女人,还是一天两个,模样上别太次就行,但要良家的。就交给你去办吧,回头去账房那边拿银子。” 闻听此言,亲卫的脸上先是一惊,转瞬归于平静,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一脸受宠若惊之色,喜道:“不敢劳大人破费,小人家中薄有资财,愿为大人解忧。” “薄有资财?”纪纲玩味的低头看着脚下的亲卫:“行吧,那你就去办吧。用心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人栽培!” “对了,”纪纲心血来潮,忽然问道:“为本官做事,总要把名字留下。你叫什么?” “小人赛哈智,贱名有污大人贵聪。” “赛哈智,行了,本官记住了,下去吧。”纪纲摆摆手,将赛哈智挥退。 回道房中,躺在绵软的床上,冤魂似乎还未散去,屋中的血腥气依旧浓郁,他也想明白了,覆水难收,事到如今,做好自己能做的,该做的,剩下的,听天由命吧,他好歹也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朝堂的三品大员,就算那东厂要收拾他也不会是件容易事,更何况,若是机缘到了,还不定鹿死谁手。 “要是老天派个神仙下来把那妖怪收了就好了。”喃喃的嘟囔了一声,几度翻覆,纪纲终于沉稳的睡下。 上天的神仙没有下凡的道理,但还未上天的真人却还有施为。 原本龙门铁骑的大营,莫名的,化作了一片红白的世界,营帐落霜,柴木结冰,地上落雪浅薄,缓缓溶化。 多少尸体横陈,不曾瞑目的双目恐惧的睁开,无神而眷恋的看着死前最后的光景。 离着重阳才过去五天,九月十五的清晨,日光昏暗,七星迟落,不吉,主变。 五千马贼远远地未成一个大圈,直径三里,遥遥的围着营中仅存的几个活人,以及。。。一仙一鬼。 一个黑光缭绕的巨大蚕茧,半人高下,其中雾气蒙蒙,雷霆之声涌动。在其周围,男男女女再加上不男不女的,围坐一圈,盘膝,掌掌相接。 沈红仙,古月真,云峥,夜雨泽,柳细枝,苟小云,东方寒该在的都在,独少了一个房天佑以及欧阳,却也多了一个女人--玉生烟。 他们的面色白的可怕,吓人,气息微弱几近于无,七窍血迹犹在,单看这副面相,是活是死真是两可之间。 事实上,他们就是死人,如果不是徐如意还没有放弃的话。 完美至极的玉白肉身透着一股圣洁的光,柔软素雅的一手紧紧贴在云峥的头顶,破衣烂衫,但却难掩绝世的风采。 北冥重生法 一身的功力柔和的灌入,牵引众人的精血魂魄。 此时的状态,最忌分心二用,可偏偏,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神仙,天下共识的神仙---张三丰。 邋里邋遢的道袍依旧,丰神俊朗的容颜清秀,三缕墨染长须随风微扬,仙风道骨。 他就是张三丰,返老还童,得道了凡的先天宗师。 徐如意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因为,那种危险而温和的感觉,也因为那种龙虎相会的敌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真人?真人! 2 “漠上苦寒,张真人乃有道真修,不知此来何干?” “呵呵,一睹厂公风采,好威风,好杀气。” “蜀地一晤,不管怎么说,咱家与张真人还是有些缘分的。”柔美的一笑,目若秋水流光:“张真人救了咱家的性命,咱家。。。孝敬了张真人一头好驴子?” 张三丰亦含笑点头:“缘分确有三分,但也说不得太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场交易,公平的交易,厂公不必放在心上。” “公平交易?”徐如意偏着脑袋想了想:“这么说,在张真人的眼中,咱家的性命还不如一头驴子?” “不是不如,只是平等而已,并无贵贱之分。” “那这五千个马匪,在张真人眼中。。。” “与甘州城外冤魂在厂公的眼中相同,都如蝼蚁一般。” 如此冷漠的话语从张三丰的口中平淡而出,徐如意不禁讶然的看着张三丰,后者抚须而笑:“贫道所言,实为天理,厂公何须如此诧异?甘州城外,厂公杀人之时心中可曾慈悲不忍?” 这是张三丰第二次提起甘州的死者,言语中将因果全数牵连在了徐如意的身上,徐如意不禁皱起了眉头。从言辞上便可看出,张三丰此来不善,但徐如意有些疑惑,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对方? 少室山上的事,如果张三丰在意,那当时也就见了分晓,不可能留到此时再发作。 “张真人当年在黄河畔的一番施为和咱家又有何不同?!”徐如意反声质问,随后不耐的摆手道:“张真人,咱家敬您往日风采,亦敬您在这天下尊崇地位,盖世武学,有心结交,但一直没有好的机会。今日重逢,您这眼中却有杀意,咱家不禁要问,可是咱家的东厂,亦或咱家本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真人?” 此刻,徐如意却是没有提起少室山上他差点儿将武当玄聪打死的事情,而张三丰也选择性的淡忘,只是高声长笑:“哈哈哈哈,厂公,结交不结交的话就不要说了,老道即将破空而去,俗世恩怨已然抛诸脑后,至于得不得罪的,蝼蚁戏事,老道我也不放在心上,提之无益。” “那就说些有益的。”徐如意轻轻撩起一缕青丝,缓缓顺下,脸上笑意收敛,伸手一指远处的一众马匪:“这些性命,真人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吧?” “老道说过,草木花鸟尔。” “那武当山上真人的那些徒子徒孙。。。也是草木花鸟?”徐如意又伸手向着东边的方向一指:“不管怎么说,咱家也是朝廷的东厂提督太监,皇帝面前的红人,真龙气运护佑着的,这真龙之怒。。。真人亦不放在心上?” 颇为露骨的威胁,也是现实,若徐如意当真死在张三丰的手上,可以想见,武当派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到哪里。哪怕他是天下道门魁首,也不可能违抗天子威严,朝廷的意志。 张三丰眯起眼睛,沉默的看着徐如意,虽然飞升在即,但是不是真的上天做神仙,没人知道,包括张三丰自己。 他只是感受到了此方世界的猛烈排斥,这种情况,若是用武宗的破碎虚空来形容才是更为贴切,只是世人无知,不解内情,总将二者混为一谈。 破碎虚空之后又是怎样的一番天地,张三丰并不放在心上,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能后退,武当派的徒子徒孙,真武金殿,这都是他一生的心血与传承,他嘴上说着万法从心的话,但心中却并非真做此想,他,毕竟还是人。 “看来真人心中对这红尘俗世还有眷恋啊。”徐如意笑了,恣意放纵,睥睨天下:“既然还有眷恋,那事情也就还有的谈了? 咱家再问一次,真人此来,究竟所谓何事?真人不妨直言,咱家必然尽力而为。” “北平朱棣有真龙之相,当今天子却只有四年乾坤气运,这是天数。”张三丰叹道:“甘州二十万生民不该死在此时,而东厂。。。更不该在此事出现。” “但那二十万性命已经没了,东厂不该立却也立了,真人再说这些就太没意思了。”徐如意哼了一声,接着道:“至于北平的燕贼当不当得了皇帝,当今天子又有何等样的下场,这些都还是未知之事。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独留一线生机。 若按真人所言,什么都是命中注定,那这世界未免太过无趣了。更何况。。。马头山上,真人不是还说过,咱家便是这上天派来的变数吗?既然是变数,那真人眼中的未来,未必便是定数吧?” “倒也有些道理。”张三丰点了点头,忽的又没来由的问道:“厂公的白骨禅到了何种境界,可否说与老道听听?” “骨肉筋皮,外相已成。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内道周天圆满。”徐如意淡然答道。 “那最后的一重入魔成佛之法,厂公可明白其中的意味了吗?”张三丰又问道。 “咱家不知真人在说什么。”徐如意摇了摇头,此言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徐如意其实已经大概的明白了白骨禅最后一重的意境,只是有些似是而非,不敢笃定而已。 张三丰也不深究,也不质疑,迈步前行,边走边笑:“老道其实不该来的,但是也来了。马头山上的事,老道其实做的有些孟浪了,现在思来,也难言对错。 尤其厂公练了白骨禅,短短数年光景便修到此等境界,老道当年实在没有想到。 为了这天下苍生,老道也要出手一探虚实。若是厂公尚未跨出最后一步,那一切尚有可为,而若是。。。那老道便带着武当上下一道升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为最后一步?”徐如意贴在云峥头顶的依旧稳如泰山,另一手似有意似无意的翻掌在前,冷声问道。 “难讲,贫道一试便知。”张三丰呵呵一笑,双掌缓缓而动,一轮太极虚影须臾而成,三丈远近的抬手起势,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徐如意的胸前:揽雀尾! 第二百七十八章 真人?真人! 3 “爹,”狐狼轻轻捋顺着胯下宝驹的鬃发,侧头看向迟来的一片云。 “嗯。”一片云点了点头,也将目光投向了万众瞩目的交点:“那是。。。” “太监头。。。额,是厂公,还有。。。张神仙。”狐狼轻声道。 “张神仙?张三丰?”一片云诧异道:“他怎么来了,又怎么和东厂的提督太监打起来了?” “孩儿也不知道。”狐狼老实的摇了摇头:“孩儿按您的吩咐,在这龙门关左近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厂公便带了几个死人进了龙门大营,并让孩儿领兄弟们小心护卫,再然后,张神仙便来了。” “这么说,内里的因由你是一概不知了?”一片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 “爹。。。”狐狼头上瞬间冷汗大冒,想要辩解,却又被一片云挥手拦下:“算了,他们两人的交手,也不是你能掺和的。” “孩儿或许打不过他们任何一人,可手下这么多的弟兄。。。” “也不够他们一个人杀得。”一片云冷哼一声:“你的修为不深,不明白武道终极的恐怖。他们两人手上的血腥,若是挤的出来,染红十片罗布泊都是绰绰有余。” 狐狼还要再问,一片云却没了解释的兴趣:“好好看着吧,能有这样的机会是你一生的荣幸。” “是。” 太极为两仪而生,动静间如行云流水。 武当派的创派祖师,太极真意的至高领悟者,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等等等等。张三丰作为一个时代的神话传说,出手该是怎样的一番动地惊天?无人可以想象,或许只能靠猜测,飞天遁地,移山倒海? 事实上,并没有。 五千个马匪成为世间最荣幸的观战者,三里开外,能看到的,却只有一个如鸡子般黑白混沌的气旋,其中影影绰绰,具体是个什么光景,又是一种如何的风采,他们并不能看到。气旋内的景象,只有两人可知,一个是出手的张三丰,而另一个,自然是应战的徐如意。 “嗡!” 徐如意又是一掌飘然而出,力未尽时,却被一股粘稠的力道束缚牵引,打向一旁的空荡处,双脚连荡,如旋风落叶,连环扫向张三丰胸口小腹,却又被张三丰横臂虚无一扫,画了两个太极圆环,轻描淡写的将力道卸在一旁。 反手一击横扫,极静至狂暴,张三丰一拳轰向徐如意的心口,意料中的被单掌挡下,张三丰不已为意,由攻转守。 “左右野马分鬃”“白鹤亮翅”“如封似闭”“手挥琵琶”“搂膝拗步”太极拳的招式依旧还是那般的简陋,但在张三丰的手上却腐朽化神奇,简单的动作,无限的组合。 相比于徐如意的疾风骤雨的抢攻,这样的应对无疑是最为省力的方法,但却也没有表面上所展现的那般轻松。 徐如意的手上虽然没有那把无坚不摧的君子墨剑,但是食指与中指之间却有一点寒芒闪亮,那是。。。一枚绣花针。 凭着这根不起眼的绣花针,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如意连环。 这方世界,因为徐如意的到来,修炼辟邪剑法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这是一门速成的邪功,只取快、诡二字,但徐如意的辟邪剑法却不同,招式之间横生恢弘霸道,准确的说,这已不是辟邪内劲,而应该叫做---葵花向阳! 破空之声接连响起,指尖划过的瞬间有一抹黑暗,空间被撕裂。砂石腾起,转眼化作更加细微的尘粉,风不曾吹起,又被混沌的平和压下。 两人交手算来已经大半个时辰,大抵也就是这段枯燥的过程循环往复。 龟蛇盘,敢在火里种金莲。 徐如意一手两脚肆意而攻,如恶龙肆虐,反观张三丰,双手就这么连连画圆,脚下迷踪不定,卸力,再卸力,不动如山的终结后一招反击,取向徐如意的要害,却又不尽全力,稍遇阻碍,便又回到起点。 这场交锋并没有任何的公平可言。 张三丰的武功不必多提,而徐如意,一手附在云峥头顶,默运北冥重生法为众人续命,张三丰可以躲闪,而他,却连全力施为的余地都没有,所有的力道都只能咬牙承受,这对于身体与精神的负担是难以估量的。 可以想见,若张三丰有心,或许胜负便在须臾刹那。 当然,这只是一种或许,他似乎打着什么别的主意,就好像。。。是在玩弄一直调皮的猫咪,不时地将它抱回怀中。 近似于戏耍的手段,舞蹈版的翩然,动作美轮美奂,杀气四溢。 徐如意的心火渐渐引动,皂白分明的一双丹凤眼,亮的吓人,招式不停,四目相对,视线没有一刻断裂。 渐渐地,黑色的瞳仁开始消失。 渐渐地,诡异的白光又在眼底的深处浮现。 “张邋遢,看来你是真的想和咱家不死不休了?”徐如意的忽然开口,阴声一笑:“看来九天玄女娘娘你是见不着了,咱家便送你和你的一般徒子徒孙去九幽罗刹见阎王去吧!” 话音一落,徐如意立掌在前,接着便是更加凶狠的挥刺! 张三丰也笑了,春风如沐的笑容,手上的力道暗暗加了三分。 若说之前是九退一进,那此刻便是虚守实攻。 风格渐变,两人的交手不带一丝烟火之气,周遭的混沌之色开始向着黑白而变化。张三丰的招式如果说是一种自在,那徐如意的招式便是一种逍遥。 招在意前,心未动,拳脚剑指已莫名而出。 忽然一掌,印在了张三丰的胸口,没有丝毫的错愕,澎湃巨力自然而发,没有回应,弹指间,一股更强的力道鼓荡回冲。 半步, 这是天地之力,徐如意退了半步才将这股力道化解,但下一刻,一拳横扫,立掌封挡,又是一拳直冲。 太极---搬拦捶! 至阳至刚的招式,也是太极拳中唯一的杀招! 天地之威,混沌中分太极阴阳。 张三丰的眼中也没了淡然的笑,而是深沉的黑暗。与徐如意眼中的白光鲜明对比。 “嘭!” 一拳一掌暴然而触,时间,在此刻静止。。。 第二百七十九章 真人? 真人4 爆裂的龙柱狂风冲天而起,突破密布的积云,迎来炽烈的天光。 砂石四起,卷集而入,旋又化作更为细密的尘埃。 风眼中,仙魔的交战依旧。不复先前的激烈,因为拳掌相交的瞬间,直到此刻,依旧没有分开。 这是绝对的内力的比拼,刚柔的内劲在徐如意与张三丰的掌心纠缠进退。 黑白的四目交汇,再无先前的轻松写意。 “爹。。。咱们。。。就这么看着?”狐狼迟疑发声。 一片云的双拳握紧,松开。再握紧,这一次却没有松开。只是面上神色纠结,依旧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此时此地,只有他还能勉强体会二人此时的凶险。 若单以功力的深厚而论,一片云不觉得这世上有人会超越成名多年的武当大宗师,但与他交手的那个东厂的厂公,他同样也看不透,单手应战却能打个平分秋色,又是这个年纪,若非亲眼所见,一片云绝对不会相信。 或许只要一道轻微的外力,便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问题只在于,自己有没有做那稻草的勇气。 经历元末乱世的一片云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也更明白张三丰这个天下第一的恐怖,所以,他没有做出决定。 可这时间仍然在走,空间也不会真的定格。就好像曲终人散,两人的交手终究会分出一个胜负来。 而此刻,外力真的来了,是天威,也是人为。 张三丰缓缓地抬起了闲置的左手,很慢,很慢,却有绝对的力道在凝聚。弓步踏前的左膝不可察觉的动了一丝,对面玉白的肉身也对应的晃了一丝。 无神而诡异的白光有轻微的流转,扫向了那很慢,但绝对在抬起的手,皱了皱眉头。 在这只手出招的时候,或许便是胜负两分的终结,这是肉身给出的判断,本能的要做出最为正确的应对。 张三丰有两只手,他也有,只要他将那只救人的手抬起,这场战斗便还能打下去。 可是偏偏的,云峥头顶的那只手依旧还是稳如泰山,与先前不变,除了上边不知何时暴起的青筋,盘根错节,血液在青紫的管路中几欲喷出。 徐如意的敌人并不只是对面的张三丰,还有他自己,只是此刻的他或许还并不知道而已。 “何谓白骨?死生之间的眷恋。”张三丰忽然沉声开口:“何谓禅?顿悟空明。遵从本心,方得大自在。看不透,放不下,若不开悟,何谈成佛做祖?” “我已开悟,我即是佛!” “佛者,觉也,你的觉又在哪里?” “我心即天心,我愿即佛愿,我为世尊!” “如何还有求不得放不下的世尊?” “我求既得,四大皆空。” “那便给老道看看!” 说话间,脏兮兮的手掌没有停顿,已经来到了徐如意的面门之前,还有,七寸远近。 一个灰蒙蒙的光球突兀而出,在掌心旋转,轻轻一推,飘然而出。 劲力外放,法则其中,这便是先天的象征。 “你。。。要杀我!” “你这变数,本不该存在。” “你要杀我!你竟敢杀我!你竟敢杀我!”一声凄厉的嘶吼,鬼狱阴风! “轰隆!” 晴空一道霹雳,电光呼啸而下,刺穿狰狞的龙卷。 两人的身影随之淹没,轰然的雷鸣中狂笑声声而起:“看破,看破,都他妈叫老子看破。老子要是能看得破早他妈在十年前就死了!老子要他妈能看破,早他妈跑到北平去了!什么叫看破,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地也不能拦我!” 紫红色的电光在砂石上疾走,大地龟裂,更加狂暴的轰鸣破空在风雷中回荡。 “老子要杀了你张邋遢,你就一定要去死!” “老子要救身后的人,他们就一定要活!” “老子要平定这天下,燕王就一定要灭!” “老子要平定这八荒六合,这乾坤便要在我手中滚动!” 混乱中传来虚无的回应:“如此。。。便如你所愿!” “嘭!” 一声闷响,风止,声绝。 张三丰的拳打在了徐如意的心口,而徐如意的针,还差半寸才能扎进张三丰的檀中。 “噗!” 一口脓血喷出,消散。 徐如意的身子晃了几晃,没有倒下,全靠那条执着的手臂支撑。 张三丰轻描淡写的收回了拳,退了三步,简单的一个收势,猿臂自然的垂下,微笑。 那根银色的绣花针落在了地上,无声。 眸中那诡异的白光已经消散,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异常的疲倦。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三丰,复又转过头,看向了身后。 漆黑的蚕茧表面微微的起伏,环坐的众人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红晕。 徐如意收回了那只坚定的手,无力的坐下,飘散的青丝凌乱拂动,俊美妖异的容颜随之遮掩。 “准提许下二十四宏远,成就圣人之姿,你许下了四道渺小愿望,或许只有救人这一件可以实现,你。。。甘心吗?” “呵。。。呵呵。。。呵呵呵呵。”奸细的嗓音发出渗人的笑,言语间透露一股淡然的洒脱:“有什么甘不甘心的。老子早就想死了,十年前也就该死了,如今这一分一秒都是赚的,再说,有你那武当上下的徒子徒孙坐陪,老子在下边也不会寂寞了。” “后边的不像人话,不过。。。倒是真性情。深得老道我的欢喜。”张三丰也笑着回应:“老道有些害怕,那就。。。送你一程吧。” 说到此处,张三丰的身影渐渐虚无缥缈起来,随即又消失在了原地。 “啪啪啪啪啪!!!!” “记住你此刻的心,莫要走错了路,”一连串的脆响过后,空气中只留下温和的劝慰,又有一声爽朗的调笑响起:“对了,老道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回到宫中,记得在皇上身边为老道的那帮徒子徒孙们美言几句啊?” 一团漆黑的空洞被撕裂,转眼间又闭合,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世间,天下第一的位置,又空了出来。 张三丰 破碎虚空 第二百八十章 蝶难留 1 三身六足,两支触须四下点动,平面的世界中,迷途的蝼蚁嘴里咬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残渣寻觅着归途。它攀上了一处高峰,惊动了山神,翻掌间,开始了下一度的轮回。 长长的睫毛几度挣扎,终于将紧闭的双眸拉开了一丝缝隙。 “水。。。” 粗糙的大手小心的合拢,将水送到了佳人的唇边。 “嗯~”一声呻吟,神志开始苏醒,月玲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睡梦中欠下的性命,满足了本能的渴求后不自觉的开始呼唤内心的依靠:“小。。。小青。。。” 湿润的手掌微微僵住,赤水流苦涩的一笑,晃了晃倚靠在树干上的金枝玉叶,轻声道:“殿下醒醒,殿下,小。。。青护卫不在此地,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意识终于完全恢复,只是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那突如其来的火光,而耳畔回荡的,依旧还是心上人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杀死的噩耗。 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但可惜这并不是。 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将虚幻与现实融合,月玲珑看着赤水流,沉默了。 “殿下。。。”赤水流笨拙的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无助的月玲珑,不觉语塞。半晌,只讷讷的说了一声“节哀。” 两行清泪悄然滑落,点滴成线,没有伤心欲绝,没有痛不欲生,而是容颜可见的孤独,以及悲凉。 楼兰去了,父王死了,心上人也死了,相伴多年的护卫却全然都是一样的狼子野心,这天下之大,她一个女人,要怎么活下去,还要不要活下去? “殿下!”赤水流读懂了月玲珑目光中的渐渐腾起的灰暗,猛然一声坚定的厉喝,双手抓紧月玲珑的肩头晃动:“殿下,你还有我,还有我赤水流!哪怕这天下都弃了你,你还有我赤水流!万万不可望那条绝路上走啊!” “不走绝路?还有那条路留给我?” “你还有我!你还有我赤水流!”赤水流一遍遍的焦急重复,试图将月玲珑的目光吸引,无用。 “殿下!”赤水流咬了咬牙,忽然跪倒在地:“殿下若有死志,微臣不敢阻拦,但还请殿下开恩,允许臣与殿下一齐上路,汉家的话本传说中,黄泉路远,两个人一齐,便不会太过寂寞了。” 同生共死的誓言,月玲珑忽然嚎啕,扑在了赤水流的怀中:“为什么,为什么啊。” 月玲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是在问天,问天为什么给她如此的命途。 “因为我。。。真的喜欢你啊。”赤水流轻轻拍着佳人的后背,低低的呢喃,只是这么轻声的一说,也不知怀中的她有没有听到,或许还是没有听到的好吧。 赤水流抬起头,落叶已尽,枝杈间的阳光映照在脸上,让他觉得分外的温暖。 如果时间在此刻停止就好了。 赤水流在心中祈愿。 又或者,我有能力将这画面延续下去? 赤水流又开始幻想起来:山清水秀的一处温暖桃园,他,还有怀中的她,盖了一座小院子,养了些鸡鸭牲畜,种了几亩薄田,平淡的过活,直到最后埋在一处;也可能,他就牵着她的手,向着视线的尽头一直走着,品美酒,尝美食,赏美景,遇到几桩趣事,最后,也埋在了一处。 赤水流的外表粗犷些,面貌也算不得英俊,事实上,便是比平常人亦有些不如,再加上他这残缺的身子,可他仍旧还是人,也向往着美好,至少在此刻,就这一罗预间,他的心,是美的。 “赤。。。大哥。”月玲珑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巧,看到了赤水流脸上那纯真的表情。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相信了他的真情:“你带我走吧。” “去。。。去哪?”赤水流愣愣的说道。 “罗布泊。”月玲珑的神情异常复杂,似乎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吐露了这么名字。 “你想家了?”赤水流轻声问道。 “父王在哪里给我留了些东西,” “楼兰宝藏?” “嗯。”月玲珑点了点头,极低极低的声音:“就在月亮沟里。” 她终于还是将自己最后的秘密说了出来,不是她想,而是她没有选择,或许,这就是命吧,总要在最不得已的时候孤注一掷。 “殿下。。。” “啪!啪!啪!” 刺耳的掌声过后,便是玩味的调笑声由远及近:“你看吧,我就说这事儿肯定得赤水流来办,换你换我都不行。” “切,我先动了手,我当然不行,不过老赤的角儿,你就演不了?” “那可真不一定。话能骗人,眼神不能,因为那是心灵的窗,若是换成我,除非把眼珠子抠了,公主才可能信我一信。” 白鹿鸣的步子略显轻快,灿烂的笑,一边拍着巴掌一边高声唤道:“行了老赤,差不多就得了,该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了,戏也差不多该收场了。” “你!”月玲珑挣开赤水流的怀抱,脸色一片煞白,只一个字,便再无后续之言可说。 “玲珑,我没有,我没有!”赤水流惶急的辩解,又抓起身旁的吴钩霍然起身:“你们休想!” “你怎么说?”黄沙卷用下巴点了点赤水流,侧头看向白鹿鸣。 “所以说,这家伙是个连自己都骗的天下第一大骗子。”白鹿鸣嗤笑一声,又行了几步,在赤水流身前三丈停下脚步,不慌不忙:“老赤,别急,你这人有点儿傻,算不明白账,就让老弟我给你细细的说说啊。” 说到这里,白鹿鸣当真竖起了无根手指,给赤水流打算了起来:“你想带公主走,我们不想。所以呢,如果我们不拦你,公主就是你的了,当然了,我们凭什么不拦你? 罗布泊的宝藏呢,你和公主两个人花不了多少,分我俩一些你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分我们些,我们便放你们走,如何? 两下一盘算,你得了财,又得了人,回头分了宝藏,咱们这辈子不会再见,咱们这些破烂人也没有下辈子,左右是坏不了你的小日子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来吧,公主说宝藏在罗布泊哪里?说来听听,我俩听完,转身就走。” “额。。。”这单调的音节一出,透露了赤水流的迟疑,也彻底击碎了月玲珑心里最后的一丝幻想。 原来,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蝶难留 2 没有什么感情能够天长地久。所谓的忠诚也只是因为背叛的代价无法压过贪欲的天平。而一旦给出的利益砝码足够沉重,人心的叵测也将被淋漓尽致的展现。 手无缚鸡之力的“爱人”仍然会被他牢牢绑在身边。 超出想象的宝藏他仍然还能分到一生受用不尽的一份。 尤其,单凭他一个人不可能战胜面前的两个昔日的好友,或许逃跑还有点儿可能,可财是得了,人却空了,这又是他不想的。 白鹿鸣将里里外外给赤水流说了一遍,赤水流不算聪明的脑子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拒绝的理由来。 至于跌坐在旁的那双绝望的眼神,赤水流下意识的回避,反正有一生的时间去习惯,去改变,眼下,还是把买卖做了才是好的。 赤水流做出了决定,平举的吴钩也就渐渐地垂下。 “想明白了吧。”白鹿鸣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就算是换了我这个聪明人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一定是做出一样的选择。” “宝藏就在月。。。额。”赤水流话还没有说完,脑袋猛然转了一个回环,身子却没有动。 这动作超越了人体的所能承担的极限,所以,伴随着“咔擦”一声脆响,赤水流死了。 知道他的身子在大地的牵引下倒落,众人方才将眼前的画面接收。 尸体旁,素雅的身影一身白衣,轻纱覆面,婀娜动人。 “佛,佛母?”白鹿鸣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一魂尚在,七魄升天。 能一招了结赤水流。不,没有任何的交手,自然也就算不得一招。 唐赛儿为何要杀赤水流?白鹿鸣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而现在尤其要考虑的是,如果唐赛儿对自己二人出手。。。 白鹿鸣的尖叫惊醒了黄沙卷,同样的恐惧下他退了三步,不同的是,咬了咬牙,他反手将腰后的弯刀拔了出来,可以死,但总要拼一把。 直到此时,后知后觉的月玲珑才茫然地回过神来,先看了看身前的赤水流,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后再抬头眼中的白衣身影只存在了一瞬,便又被令一个身影挡住,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以及陌生的怜惜:“殿下,别怕,小青来了。” 同样温柔的手探出,想要像往常一样拍一拍她的头,只是月玲珑完全下意识的一下躲闪,让这手僵持在了半空中。 “你。。。也想要楼兰的宝藏吧?”月玲珑惨笑一声,眼神嘲讽的看着曾经在这世上自己最信任的人,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还来做什么?” “我。。。”青丝断很想说一声我是来保护你的,可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本座可没有那么多功夫陪你们过家家。”几日前刚刚屠了一城的白莲佛母素手轻拂,遥遥的一指身前的白、黄二人:“杀了他们,你便把楼兰的宝藏交出来?你该知道骗本座的下场该是什么吧?” “知道。” “唐佛母!”白鹿鸣咽了一口口水,脸色异常的难看,但还是勉强拱手道:“佛母,按咱们之前的交易,宝藏自然也是有您一份的,我二人马上便要把宝藏的下落掏出来了,您却又把赤水流给杀了。。。” “怎么,本座杀了他你们有什么不满吗?”唐赛儿一挑眉毛,打断了白鹿鸣的话。 “不不不不,小人不敢。”白鹿鸣连连摆手:“只是您把他给杀了,这宝藏。。。” “宝藏的下落我已经和唐教主说了。”青丝断沉声道:“宝藏就在罗布泊旁的月亮沟,挖地三尺,自然就能找见。只是光知道宝藏的位置可不代表就能开启,不然这千百年来,万一出个瞎猫死耗子的事儿,楼兰的宝藏不就成了笑话?” 青丝断侧身颔首:“唐教主,昨日已领您看过了,只要您将此二人杀死,宝藏开启之法,青丝断双手奉上。” “佛母!”白鹿鸣急声道:“同为楼兰四卫,我们从未听说过什么宝库秘钥,他青丝断如何便能知道,您,您万万不可轻信!” “唐教主。”青丝断摊手道:“你看,左右他们是不知道了,宝库的大门您是看过的,那您是不是要信我青丝断一把?左右结果也不会变坏。” “有些道理。”唐赛儿一顿足,如闪电般划过,道道音爆响起,身后是无数的残影,三道身影眨眼间交错。 弯刀,只有一个挥出的势头。 白鹿鸣的剑,更是还没来得及出鞘。 残影从二人的中间穿过,自然的转身,葱白的手指也顺势轻轻地在两人的脑后一点。 “咚!”“咚!” 两声闷响过后,此地,楼兰四卫,四去其三,暴尸荒野。 “行了,说吧,那门的秘钥是什么?”唐赛儿看向青丝断,笑问道。 青丝断正好起身,手上攥着刚刚从赤水流脖子上取下的一条项链,举在空中,赤金铸就的六芒星折射暗红的微光:“楼兰的继承者正式确立下来的那一天,身边便会被王安排下四个贴身护卫,同时附于这条项链,作为身份的象征。这项链上的坠子,便是宝藏开启的钥匙。” 唐赛儿听到此处,随手两掌震开白鹿鸣和黄沙卷的衣襟,果然,二人的脖子上也各有一条项链,只是那坠子的形状有些不同。 “嗯。。。”唐赛儿伸指轻点朱唇,露出一个思索的神情来,眼神在在青丝断和月玲珑的身上扫了一扫,似乎。。。是在做着什么打算。 “唐教主是在想要不要杀了我们吧?”青丝断自顾自的开口,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坚实的胸膛:“我的吊坠却并没有戴在身上。” “青丝断,”唐赛儿妙目微眯,峨眉蹙起:“你。。。竟敢戏耍本座?” “不敢,只是单纯的小人之心罢了。”青丝断拱了拱手,肃声道:“唐教主放公主殿下离开,三日后,小人自会带公主殿下去取最后的秘钥。” “你这是想一命换一命了?” “那倒也不至于。”青丝断挠了挠头,回道:“三日的时光,凭着小人这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便能让佛母饶过小人一命呢?” “哼。”唐赛儿转过身,迈步而去:“便饶她一条性命。” 第二百八十二章 蝶难留 3 人心真的难测,荒芜的鬼蜮之中,月玲珑蹒跚步履,向着青丝断所指的方向而去,孤身一人。 一天一夜水米未尽,女人的眼神因疲倦而迷茫,但还是坚持的走着,向着前方印象中的那处客店。 运气使然,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强人,或者说,连活人也没有遇到一个,不然月玲珑的下场还真是难料。 不过在她的心中,她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有些不在乎了,她更关心的,还是亦真亦幻的过往。 青丝断与她从小长到大,她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他便像个大哥哥一样陪在身边,他们的感情远超过所谓的兄妹,但若说是恋人,那自然是无稽之谈,毕竟青丝断的身子。。。 “殿下,小青这辈子只为你一人而活,护你平安喜乐。若有一日你厌倦了,那便杀了小青吧。” “小青你又说胡话,人家才不会厌倦呢,人家要永远把你带在身边。” 十四岁的生日那天,一个公主,和一个太监,在酒后,许下了如此的誓言。 之后的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这种令人肉麻的话,但感情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可如今,青丝断杀了她的爱人。 初时的震惊,之后的茫然,再到一日前绝望中的一命换一命。 现在时间多了起来,女人用理智开始再回想整件事情的时候,发现,原来错的人其实只是自己。 太监也是人,自然也有爱的权力。 黄沙卷的话是对的,只是自己下意识的忽略了而已。 为了爱,人可以伟大,也可以疯狂。 疯狂的黄、白、赤三人选择了背叛,而青丝断只是悄悄地杀了那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汉家公子哥儿。相比较而言,青丝断依旧还是遵循那个誓言。 月玲珑微微的加快了脚步,她要赶快到快活林去,她不能回头,因为她不想让青丝断白白的死去,她要像她的小青说的那样,去找那个太监头子,天下间,只有他才能战胜白莲教的那个什么佛母。 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旁人为什么会帮她。 另一边,在快活林的大堂之中,桌椅按特定的位置左右排做两排,徐如意坐在正中,顾云烟,云峥几人相对而坐。 所有人都是虚弱无力的样子,面色苍白,显然的重伤未愈,唯一的特例,大概是坐陪在最末端的一片云,红光满面,依旧的儒雅风尚。 “督。。。督主。”沈红仙从楼上走了下来,在徐如意身侧停下,恭敬的躬身。 “可能确定下来?”徐如意问道。 “天蚕魔功,不会错的。与任。。。老门主是一般的表征。”沈红仙回道。 “嗯。”徐如意点点头:“那现在这就是。。。” “重伤垂死,进行第一次蜕变。” “咱家是想问你多久能好,咱家急着回京办事。”徐如意微微的抬头,扫了沈红仙一眼。 “不。。。三。。。三天”沈红仙浑身一个激灵,口中的不确定在徐如意的眼神中变为了咬牙后的三天。 金针沈家因着任笑的缘故,对于天蚕魔功了解颇深,但即便如此,想要让南宫彩云在三天内完成第一变,那难度也是相当的大,便是沈红仙自己也要付出些代价来。可她还是给出了三天这个时间,因为人最本能的恐惧。 理论上来说,沈红仙与徐如意的关系并不属于上下从属,更应该归类于合作或者交易的对等伙伴。外人面前或许她还给些面子,但此刻这种私下里的环境,又没什么外人,她随意些也是无妨的,平常徐如意也从没有因礼数的缘故挑剔些什么,偏偏在这次苏醒后,沈红仙不敢再“放肆”了。 没有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面前的东厂督主似乎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徐如意了。 这种感觉不止沈红仙一个人有,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便是古月真这二二乎乎的性子,看到沈红仙受难,也是几经挣扎,才勉强的笑了下,想要解围,只是还未开口,又是一个眼神,便闭上了嘴。 “咱家也不为难你。”徐如意哼了一声:“给你五天,想要什么便直说,只要你要,咱家便给的起,哪怕龙肝凤胆也是无妨。” “不,不用。” “真的不用?”徐如意一挑眉毛:“不用客气,咱家不是玩笑。少林的大还丹怎么样?”徐如意一翻手,凭空一颗乌黑的丑陋弹丸在手上滚动。 “这。。。这?”沈红仙眨了眨眼,不敢置信。 “嗯。。。疗伤的圣药,听说血菩提也不错?”双目开合间,又是一个血红血红的果子碰在了丹药的一旁。 “拿去吧,要什么直说,咱家只要速度。”徐如意顺手刁起沈红仙的手腕,将大还丹和血菩提放到了她的手上,笑眯眯的帮她将手合上:“好歹是咱家徒弟的心上人,咱家自然不会为难你的。” 待到沈红仙浑浑噩噩的上楼,徐如意脸色陡然由晴转阴,出身的看着大开的客栈门外,声音有些飘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咱家还真是好奇的很。。三千黑心卫,散在诺大的甘州城。必胜的局面最后竟然落到这个局面,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又是哪个程咬金有这么大的本事,三斧子能砍平一座城?” “督主。”云峥应声而起,勉力的来到中间跪下,顿首在地:“都怪属下无能,不该。。。” “闭嘴。”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求饶的那些屁话咱家没有心情,也没有功夫听。直接把事情说明白就好。” “是。”云峥顿了顿,便一五一十的从自己驱赶城中百姓登城,一路说了下来。 中间苟小云差了两句,说了下自己杀齐国忠的过程。 说着说着,便说道了最后脚下石屋中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 “属下也不知为何,只是在那石屋炸裂之后,眼见得似有一白衣身影穿梭,属下试着还了一招,只是烟尘太大,再加上对方武功太高。。。” “慢着!”徐如意忽然抬手:“石牢是密封的?” “是。” “一直也没人进去?” “没有。属下敢以性命担保。”云峥重重的点头,众人也连连附合。 “若是不会穿墙的话,那便只能是遁地了?”徐如意如此说着,看向了这客栈的主人家:“顾娘娘,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蝶难留 4 “甘州城下的密道奴家是与督主提过的,奴家只是一介女流,虽然有些人脉钱财,但怎么也挖不穿这诺大的甘州城,也连不到这快活林里。奴家也没那么许多的人手成天在这地底下埋着,若说有别人知道这密道的存在相信也并非不可能的。”顾云烟的神色很平静,只是平淡的陈述,无惊无忧,让人看不出虚实。 “嗯。。。顾掌柜的说的有些道理。但咱家这人呢,不重过程,只重结果。密道里多出什么人咱家不管,便是多出个鬼来也与咱家无干,咱家只问你,让你接的人呢?在那?”徐如意微微的笑,看着顾云烟,轻言一问,但扶在扶手上的手却悄然一翻,一点寒芒在指尖闪动。 顾云烟的瞳孔一缩,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自若,站起身,来到云峥的身侧,一同跪倒,她在表示自己的恭敬与谦卑,但更重要的,她是要隐藏自己的眼神,她怕自己的眼神会有不自然的破绽:“督主,奴家没有护住欧阳小姐,罪该万死。但奴家也并非全然无获,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找回欧阳小姐,最起码,也要知道她的下落。。。” “如果你知道,咱家便考虑饶你一命如何?” “白衣,熟悉甘州城下的地道,又有本事在奴家的眼皮子底下埋下分量足以焚城的火油黑药,更从东厂几位司主档头的手中抢走了欧阳小姐,奴家的眼界有限,但相信这世上有这份本事,又有胆子与督主为敌的人,大抵也不过两人而已。” 顾云烟说道这里,止住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徐如意微微皱眉,将顾云烟的这番分析反复一想,不得不承认还真是有些道理:“北平的朱棣远隔万里,道衍就是诸葛亮在世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本事。更何况这一身白衣。。。”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个黑暗世界的女王,白衣婀娜的身影,巧笑嫣然的眼神。。。 “唐赛儿?唐赛儿。唐赛儿!” “嘭!” 一声炸响,座下的木椅四分五裂,木屑溅起无数,其中一块似有意无意,正崩打在顾云烟的额角,云鬓下血迹缓缓流下。。。 “督主!”苟小云东方寒几人纷纷跪倒在地,齐齐拱手。 云峥阴声道:“督主,上次在少林看来是把那女人的脑子打的坏掉了,要不然属下带人直接去平了那光明顶!” “废话!”徐如意冷哼一声:“真要有心灭她那光明顶,咱家从皇上那里请一道旨意就行,还用咱们东厂出人?! 再说,三千黑心卫都死了个绝户,东厂之中哪还有能上战场的孩子?有吗? 还是说你私底下还偷偷训了兵马,而咱家不知道?” “不敢,属下不敢,属下不敢,督主明鉴!” “起来吧,谅你也不敢。别磕了,咱家废那么大劲儿救你们回来是为了再杀你们一次吗?”徐如意一声厉喝,烦躁的摆手,转过了身,负手而立:“这女人是在和咱家玩火啊,真当咱家不敢杀你?” 徐如意心中正乱,耳中却有脚步传来,两个人,但却是四道气息。 霍然转身,正见两个大汉落在大门口,肩上各扛着一个人,一男一女,昏迷不醒。 徐如意上下略略一打量,笑了:“厉害,真是厉害。这个时候还敢站到咱家的面前来,你们是真的不怕死了?” 阿大冷着脸,肃声道:“佛母为督主大人送来两份礼物,算是化解过往两方误会的一点诚意。” 阿二从一旁拉过一张方桌,两人将肩上的累赘放下,阿大拱手又道:“佛母说,能让厂公放在心上的人不多,蓝家的公子算一个,一直压在手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便送了过来。” 阿大指指桌上的年轻公子,复又一指旁边的女人:“至于这楼兰的公主,便算是我家佛母的一点添头。也不知厂公是不是用得上,便一并送来了。” 一个闪身,徐如意出现在桌前,低头看看桌上的男女,随后又看向阿大阿二:“就你们俩,你们那位佛母呢?” “佛母另有俗务,便让我兄弟来见厂公,厂公若有事,不妨与我兄弟直说,必定带到。” “甘州的事儿是你们白莲教干的吧?”徐如意悠悠的问道。 “是。”阿大点头,也不隐瞒。 “好,认了就好。”徐如意点点头,又问道:“那咱家就奇了怪了,唐赛儿杀了咱家手下三千个儿郎,凭什么觉得咱家会与她化!解!误!会!” 说话间,右手的食指已经点在了阿大的眉心,笑眯眯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但眼中森寒的杀气却让这周遭的空气冻结。 不愧是唐赛儿贴身护卫,在此生死一念之间,两人的神色依旧,莫要说怕,便是眉头也不曾皱上一下。 “先前蓝公子在我圣教之中做客,但少室山上。。。” 阿大话说了一半,阿二又在一旁接道:“佛母说,想来是蓝公子在厂公心中的分量还是不够,所以便想请欧阳小姐也去光明顶上赏风弄雪。 佛母还说,当年的约定一切照旧,若厂公有心,明年的今日或许欧阳小姐便又回到厂公的身边了。” “威胁?” “不敢。” “但你们便是如此做的。”徐如意眯着眼,视线在二人坚毅的面上拂过,忽然点了点头:“好,咱家这人最讲公平。二换一,虏人的事唐赛儿也算是给咱家了一个解释。 少室山上咱家先动了手,你们甘州城还了一报,好,咱家牙掉了也咽得下去。 不过。。。”徐如意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大:“他唐赛儿差点儿断了咱家几条臂膀,这事儿,唐赛儿有没有和你们说过如何与咱家交代啊?” “我兄弟二人在此,听凭厂公发落。”阿大眼角的余光对上自家兄弟的视线,彼此心意已明。 “你们的性命值得几个大钱,稀罕吗?”徐如意冷冷一笑,抬起的手落下:“咱家没有找到房天佑和他儿子的尸体,咱家问一句,他们活着吗?” 阿大犹豫了一下,老实答道:“我二人当时并不在佛母身边,所以并不知贵厂大档头的下落。但佛母只带了欧阳小姐一人出来,所以。。。” “那就是失踪了?”徐如意一挑眉毛:“生死未卜,恩,那好,咱家也还她一个生死未卜。” 轻描淡写的一掌如电而出,陡然成爪,抓在阿大的脖子上,侧头冲阿二道:“你叫阿二是吧,一会儿扛你大哥回去吧,能不能救回来就看唐赛儿的本事了,顺便帮咱家带句话,玩儿火可容易尿炕,可别呲到咱家脸上了。” 手上一个回环,百十斤的大汉脱手而出,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滚!”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满京华 1 作为皇帝,朱允炆的压力很大。 因为李景隆的死,朝堂上的争吵沸沸扬扬。 文官集团为主,分为两派。 一派是所谓的刚正不阿的清流,在黄观、齐泰以及周观正的带领下誓为战死疆场的曹国公正名。 对,正名。 因为在以解缙、茹瑺等人领导下的阉党走狗的鼓吹下,李景隆的死变得异常可耻。 天火焚城,鬼怪现世这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去说,因为书中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更因为,朱允炆就要继位了。 如今的年号,因礼制,仍旧还停留在洪武。 洪武三十一年,再过几个月,便要改元建文。年号立下来,朱允炆才算是上应天命的皇位继承者。 在这种本该“元亨利贞”的时候,没有祥瑞也就罢了,还闹出鬼怪之说,难道是想说今上无德,无福天下? 可总要有人为甘州的死伤,朝廷巨大的损失负责,这口黑锅也就顺便的扣到了李景隆的头上。 无能,这就是阉党所定下的基调,与清流们口中所谓的尽忠针锋相对。 这种别样的党政两个月来从未停歇,只是在最近的几天,慢慢的,话题的交点开始转变。 人多势众的阉党开始纠缠于李景隆的过失,而清流的目光则集中在了追查凶手的身份上。 早朝刚罢,时间却已来到了未时,太阳偏过了头顶,朱允炆站在文清宫前,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声:“还好方卿家有能,不然这千头万绪的朕可真是要方寸大乱了。” “陛下,该用膳了。”刘喜在一旁轻声道。 宫中的膳食已经准备齐全,宫娥鼓乐也都就绪,只等着皇帝的莅临。 朱允炆四更的时候便起了,只用了些清粥小菜便上朝,一直熬到现在。肚子里本就没什么油水,现在该是饿的极了。 刘喜特意吩咐尚膳监准备了一桌好宴,色香俱全,只为朱允炆能吃的舒心快活,抓住男人的胃,太监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扑鼻的香气,只可惜朱允炆心不在此。 “唉。”又是一声叹,朱允炆摇了摇头:“折子没什么大事就让司礼监把印落了就好,若没有大事就不要给朕看了。” “遵旨,奴婢一会儿就吩咐下去。” “嗯。”朱允炆点了点头,心烦意乱的摆摆手:“罢了,刘喜,随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按理说,朝堂上的争吵已经快一个月了,朱允炆也该“习惯”了,但今日如此烦心,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三日后,李景隆的棺椁就要到了。 王公贵族与升斗小民不同,除了风光大葬,最主要的,还有追封这个过场。 古人讲究侍死如生。 就好像李文忠死后谥号“武靖”,追封岐阳王,常遇春与天家无亲,没得谥号,但也追封了一个开平王。如今李景隆死了,虽然因种种缘故,谥号是不可能了,可追封总还是要的。国公往上,也只有封王这一个选择。 可偏偏的,李景隆这种出师大败身又死的,封个什么王好像都有些不对路。尤其,若是封王,也就算是从侧面将他战败的事给揭了过去,算是肯定了他殉国的功绩,那相比之下,作为罪魁祸首的好朋友又该如何发落? 这才是朱允炆最为烦心的。而这,也恰恰是耿炳文、郭英等一众勋贵沉默至今的原因。 “两位公爷,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犹豫不决,恰恰代表了皇上的心意,难道两位公爷还要执迷不悟?”端着茶碗粗鲁的喝了一口不知什么滋味的香茶,解缙开始了又一轮的劝说。 他是真的不想领这个差事,可没办法,若是黑猫他们那些太监来,恐怕连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来。更何况,他们本就是用刀子说话的人,摆弄嘴皮子的事还真是力不从心。 耿炳文与郭英对视一眼,转过头来看这解缙,冷声道:“解大人,朝堂的争斗,我们这些厮杀汉不懂,但当年乱世杀场上结下的交情却忘不了。故岐阳王与我二人的交情你不明白,景隆这孩子可是我们看着长起来的,如今就这么死了,你让我们装没看见?” “两位公爷心中的忠义下官佩服,但死者已矣,曹国公去了,还有子嗣在世,曹国公府也还在,若是为了些虚名而得罪了东厂的提督,那。。。”解缙将话点在这里,顿了顿:“何不如结个好,将实惠得了,更能得圣上的欢心。。。” “卖命的却比不上个没卵子卖屁股的,呵,皇上啊。。。”郭英忽然失声而笑,神色悲凉。 郭英与耿炳文不同,同为百战之将,耿炳文善守,而心思也更深。郭英擅战,但性子爆裂,藏不住心事。也就是现在老了,又有耿炳文拉着,才能勉强克制一二。 “国公爷,这话说的可就。。。” 解缙皱着眉头,话还没说完,却被郭英猛然挥手打断:“老子不管那么多,景隆那孩子的棺椁就快回来了,给他追个王,你们要是不答应,老子就去找先帝爷说去!” “公爷,不可,万万不可!”解缙大惊失色,仓皇起身,若是在这时节闹出个哭陵的丑闻来那一切可就全失控了。 “老子也懒的再废唇舌,也没那闲工夫听你絮叨,话就放在这儿了,剩下的你们看着办!不送!”郭英重重的一拍茶桌,起身拂袖而去。 秀才遇兵,有礼不清。解缙恨得牙痒痒,可也五可奈何。毕竟对方可是开国的重臣,这天下都是人家打下来的,更是拿着丹书铁券熬过了洪武朝,可以说,就凭着那块铁牌,除非造反,不然皇帝也拿捏他不得。 “解大人,就这样吧,本候也是这个意思,剩下的,你自己斟酌着办吧。”作为主人家的耿炳文端起了茶杯,揭开杯盖上下扣了几下。 “侯爷留步,下官告辞。”解缙拱手施礼,无奈而去。 不久之后,天下第一庄中,一直鹞鹰冲天而起,向着西北而去,脖子上悬着一个小木筒,装载着京中最新的消息。 第二百八十五章 血满京华 2 高高的院墙上,粽褐色的鹞鹰煽动羽翼,“扑棱棱”的落下。 锐利的眼神四下扫视,几个来回,似乎在确认自己的位置,好半天方才安稳了下来。脖子转动,鹰喙不时的在身上叨啄几下,拔起几根杂毛,随后抖落。 拱门处,无须的男子注意到了这猛禽的存在,悄然离去。不久后,一个黑衣的番子来到了此处,左手拎着一只宰杀干净的肥鸡,小意的上前。动作很轻,但在五步左右的距离还是被鹞鹰所注意到了。 片刻的对峙之后,男子又迈了两步,随后猛然一个纵身擒抱,一把将鹞鹰搂在了怀中,手中早有准备的血食也堵到了鹞鹰的眼前。 几番动作过后,鹞鹰嘴里叼着自己的报酬冲上云霄,脖子上的那个木筒则被留下。 盏茶的功夫,木筒又辗转的送到了衙门最深处的一间素雅的书房之中。 “督主。京里来信儿了。” 徐如意伸手从云峥的手上接过,曲指一弹,打飞密封的盖子,从中取出细细卷起的信纸,细目读了起来。 云峥在一旁静立,不敢打扰。 片刻,一阵戏谑的轻笑过后,信纸在掌间化作灰灰:“云峥啊,你说这人是怎么了,咱家不愿意招惹他们,他们就一个个的把咱家当了好欺负的。跟没头的苍蝇一样,稍微见点儿血丝儿就没了命的扑,是他们真的不怕死,还是他们觉得自己压根儿就死不了?” 徐如意的话显然是针对着信上所说。云峥虽然没有看过,但大概的也能猜出些一二来,低声道:“督主,这样的事儿常有,以后只怕也不会少。莫要气坏了身子。” “气?他们也配。”徐如意冷哼了一声,沉思片刻,旋又摇了摇头:“皇上就要正式的改元登基,先帝驾崩也将满一年,燕贼那边恐怕也不会再等多久了,看来,是要和那群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动点儿真格的了,不然,咱们在外边挨刀子,背后还有人烧房子,这夹板气可不是人能受的了的。” “只是皇上那边儿。。。” “皇上那边儿,咱家自有分寸。”徐如意摆了摆手,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云峥,你对那个顾云烟,是怎么看的?” 前不久,徐如意将送顾云烟入宫的打算与云峥提过,云峥在当时并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一是对徐如意的服从,二也是对顾云烟的不了解。 一路上走下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云峥也算是与顾云烟有了些交集。长袖善舞,见谁都是八分的笑,再加上如花的娇艳容颜,轻易的便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感,除了云峥。 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云峥对所有的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心中总是存着一股芥蒂。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疏远,顾云烟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也曾处心积虑的制造些亲近的机会,但也都被云峥给挡了回去。 此时徐如意问起云峥的观感来,云峥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危险。” “危险?”徐如意一挑眉毛:“吃人都不怕,偏偏觉得一个女人危险?理由呢?” “没有,只是一种感觉。她,不是个能受人摆布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哪怕吃了神药大概也不行。” “那个女人确实有些能耐,但不要忘了,她也是个人,其次,她还是个女人。”徐如意摩动这手上的那颗带了些血色纹路的翡翠扳指,语气轻蔑:“只要是个人,自然就会有弱点,而女人天生感性,弱点只会更多。甘州外的那个客栈算一个,她身边的那个聋子算一个,将来她有了孩子自然又算一个。就算不用药,想控制一个女人,手段实在太多了。” 听徐如意提起那个又聋又哑的老吉,云峥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愧色。 东厂端的是情报的饭碗,可两个月的时间却没有查出老吉任何的过往,云峥曾不止一次的对下边儿大发雷霆,可也没有办法。也就是罗福来死了,不然云峥觉得自己恐怕会忍不住亲自动手。 “行了,也不用太过自责,毕竟咱们东厂建立的日子还短,让你们去查一个几十年前的人物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此事挂在心上就好,办不了也没事,咱家的手段多着呢。” 战略上轻视,而战术上重视。 不记得是谁说的话,但徐如意深以为然。 威胁算是一种有效的手段,可却极不牢靠。没有人能受一辈子的威胁,最后的结果只会造成毁灭。 相比之下,制衡就要显得高明许多。 朱允炆所代表的皇权压制了自己,所以徐如意准备用顾云烟这颗棋子来反制。 如今,云峥的一句“危险”,让徐如意觉得有必要再留几个后手。于是乎,在云峥走后,徐如意着人将白莲教送来的其中一件礼物叫了过来。 “你可有什么愿望?” “我想重建我的国家。” “呵,咱家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们女人一个个的都想当武则天了。”徐如意嗤笑一声:“重建国家,那就是当女王了?你凭什么呢?” “我不知道。”月玲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你问了我的愿望,我便说了。” “嗯。。。咱家喜欢诚实的人。”看着月玲珑憔悴的面容,徐如意开口道:“那个青丝断,咱家已经派人去追了,相信只要人还没死,不久便能给你带回来,宝藏都拿了,唐赛儿应该还不会为了一个小人物而与咱家翻脸。 至于你的愿望。。。咱家可以帮你,只是你又准备拿什么来回报咱家呢?” 月玲珑双膝一弯,跪在了徐如意的身前,低头轻轻地亲吻着眼前的那双皂靴。她用最谦卑的动作献上了自己的答案。 “很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既如此,那咱家便给你这个机会。深宫大院,大明天下的中心,你去走上一遭。听咱家的话,咱家自然会帮你实现你的心愿。” 第二百八十六章 血满京华 3 落叶归根。 故曹国公李景隆的棺椁在千余骑的护送下回到了京师。满朝文武,哪怕是阉党一众,也没有缺席,从城外十里之处便开始素衣相迎。 七日前,原本沸沸扬扬的朝堂不知为何,骤雨狂风忽然消散。一方的沉默,声音也就统一了下来。曹国公李景隆,为国平叛无过,战死沙场有功,追封山阴王。 旨意一下,算是为甘州的浩劫画下了休止。 以正人君子自居的朝堂清流将这道旨意当做了一场大胜利,阉党众人不屑,但也只是沉默。老百姓们熙熙攘攘的日子照样还要过,只是茶余饭后的多了一道有滋有味的谈资。若说真正为李景隆的死而哀悼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众勋贵,以及李景隆的家眷。 声势浩大,一应礼仪均已王薨而做,但这其中独少了他们的君主,朱允炆。 不论从理法,还是礼仪上来说,除非是开疆拓土,挽狂澜于即倒的盖世勋臣才有资格让皇帝出城相迎,李景隆对于这几条都沾不上边儿,朱允炆不用摆仪仗出城,可礼数之外的规则中,身为皇帝的朱允炆应该在洪武门上相望,才算是向天下人展示皇帝的慈悲恩德,也算是全了君臣始终。 这些道理朱允炆不是不知道,明里暗里的,已经有无数人或当面,或上本的与他提过,朱允炆一直都答应的好好地,可偏偏真到了这一天,他却缺席了。 心性薄凉。 悄然间,朱允炆的仁厚之名蒙上了一层阴霾,大臣间心照不宣,百姓们切切私语。不过这些都是些看热闹的外行人,真正与朱允炆相近的重臣,眼中却只有疑惑。 身受传统儒家文化熏陶,朱允炆像君子更多过像皇帝。 如玉的君子不会是薄凉之人,更不是一个失信之人,这其中必有些其他的原由,只是他们一时实在是想不透。 群臣之中,黄观将目光从巍峨的洪武门城头收了回来,叹息了一声:“百战之臣马革裹尸,便是有天大的事,皇帝也不该不出面,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又怎么想?” “或许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说不定。”方孝孺微微一笑,在一旁低声的回道:“阉党让了一个追封的王爵给你们,你们便以为赢下了一场?差的远呢。” “尚宾愚钝,请方大人赐教。” “一个功过难言又没了性命的山阴王,和一个真正浴血沙场的知交近臣,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方孝孺语气轻松,眼中却是深思。 “方大人是说?” “我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方孝孺摇了摇头,视线越过了人群,从洪武门穿过,投向了尽头的那寂寥宫殿:“与他相比,你们当真还差的远啊。” 言罢,大步前行,随着人流,向城中而去。 “难道是。。。他回来了?”黄观想了想,又喃喃的摇头否定:“就算他回来了,皇帝也不该如此心急,连礼数与名声都顾不得了?” 朱允炆确实心急,礼数与名声这些东西也确实是顾不得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朱允炆其实还站在洪武门上酝酿情绪,准备扮演众人给他安排的那个仁善君主的角色。可随着刘喜的一声密报,他又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宫中。 外人眼中十恶不赦,如鬼似魔的厂公,他眼中忠心耿耿,亦师亦友的徐如意回来了,而且是与李景隆一样,横着回来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路疾行,宫娥太监以及一众侍卫早已被远远的甩在远处,朱允炆浑身大汗,向着记忆中那处偏僻的小院落扑去。 “如意!如意!”朱允炆带着刘喜冲进小院,一把推开闭掩的房门,浓重的一股药味扑面而来,一屋子男男女女匆忙跪下,高呼万岁。 而那张小榻上,熟悉的身影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全无血色可言。 “怎,怎么会这样。。。”朱允炆坐在床边,脸颊上热泪划过,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太医,太医呢!” “陛下。”地上,一个苍老的身影缓缓起身,来到了近处,再度跪倒:“臣,太医院正刘养心参见陛下。” “少说废话!”朱允炆一把抓起刘养心,面色狰狞:“你说,如意,如意他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刘养心打着哆嗦,颤声说道:“徐公公他虚火盛而阳气虚,气息弱而心脉轻,五阴之信大行,而中冲丹田空虚。脉象似有似无,心肺间更有一股黑红燥意涌动,神农本草经中曾言,若。。。” “闭嘴!给朕说明白些!说人话!”朱允炆一把将刘老头儿摔在地上,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再敢废话,朕便杀了你!” “是,是,微臣这就说人话,说人话。”刘养心喉头腥甜,胸中翻涌,却也顾不得许多,勉力组织言辞,尽量简洁的说道:“据微臣所诊断,徐公公脉象微弱,似有似无,浑身经脉十断八九,只怕。。。只怕。。。” 刘养心只怕了半天,还是没敢把话说全。 可刘养心话不说全,朱允炆却听明白了,一个人浑身经脉十断八九,那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怎么会这样呢。。。”朱允炆失神的看着床上的徐如意,同样的问题问了第三次。 “陛下。。。”膝行几步,云峥也跪到了近前来。 “你是。。。那个东厂的指挥使?”朱允炆看着云峥丑陋的面容,忽然想起他可是也一同去了甘州的:“说!到底怎么回事,如意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 “陛下。”云峥磕了一个头,从地上抬起头来,一脸的悲切欲绝:“陛下,甘州一战之后,督主本就身受重伤,心心念的就是早日回到京中与陛下相聚,可就在十日前行至阜阳左近一片山林旁,不知从哪里便来了一队人马,五百多人,各个武艺高强,装备精良,奴婢几人本就有伤在身,督主他更是伤重,但勉强还有望脱险,可谁知对方心思歹毒,竟放了毒烟袭扰,最后督主以一己之力为我等断后,结果。。。” 第二百八十七章 血满京华 4 后“断后?如意给你们断后?” 云峥的话音一落,朱允炆不可思议的看着云峥,心中的不解难以名状,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但见得脚下的云峥一脸羞愧的沉默,朱允炆的疑惑不解陡然化作平静下的愤怒:“你们,竟然让你们的督主亲自为你们断后,你们凭的什么,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 “贪生怕死,留你何用?刘喜!”朱允炆一声高喝,刘喜躬身俯首:“奴婢在。” “把这个没用的丑东西给朕拖出去。”朱允炆一指云峥,双目中杀气森然:“乱棍。。。不,五马分尸!” “是。”刘喜也不犹豫,站到了云峥的身侧:“云公公,皇上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咱家亲自动手,还是。。。” “陛下旨意,做奴婢的岂有他言。”云峥叩首道:“奴婢领旨谢恩。” 身子还没站起,陡然间一只苍白圆润的手无力的抓在了朱允炆的手腕上:“陛,陛下。” “如意!”朱允炆匆忙转头,抓起徐如意的手来轻轻握着:“朕在这儿,朕在,你怎么样?” “陛下。”徐如意的眼睛挣扎着睁开了一条缝隙,在朱允炆的脸上停了一瞬,旋又闭上,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陛下,如意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朱允炆眼中热泪滚滚而出,喉头哽咽难当:“你。你觉得怎么样,你放心,朕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陛下,奴婢在甘州给你惹了祸了,奴婢最该万死。” “快别说了,朕虽然不知其中内情,但刘喜说得对,你一定是尽了力了,朕不怪你,不怪你的。。。” “谢。。。谢陛下天恩。”徐如意的脸色忽的一红,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染红了白皙的脖颈。 “如意!如意!” “陛下,无妨的。微臣会些粗浅的功夫,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徐如意虚弱的抬起手,向着朱允炆的身后胡乱的指了一下,又道:“陛下不要怪他们,当时是奴婢赶他们走的,奴婢给皇上准备了两件礼物,算是。。。一点心意,但当时情况危急,奴婢一人恐怕护不住陛下的礼物,所以才。。。陛下一会儿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的,奴婢便是丢了性命,也是值得了。” 此话说完,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朱允炆手足无措的为朱允炆拍打着前胸,可结果,只是换来徐如意的再一次沉睡。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如意治伤啊!”朱允炆冲着刘养心大吼。 “是是,微臣这就治,这就治。”刘养心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走了过来,心里暗暗叫苦:“就知道这太监银子不好挣,可没想到这么难,稍有不慎恐怕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对这太监的情谊可真是令人咂舌,古往今来,圣眷如此之隆的太监恐怕也就这么一个了吧?” 刘养心捉着徐如意的手腕闭着眼胡思乱想,一旁的朱允炆自然是听不到他的心声。 病人需要静养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犹豫了一下,留下一句:“务必治好,不然朕便要你陪葬。”朱允炆便走出房门,来到了四方方的院落之中。 刘喜自然的跟在身后,不过一同出去的,除了刘喜,还有一男两女。 “嘭!” 一拳打在梧桐树上,最后的几片黄叶也无奈的飘落,一个拳印清晰可见,而帝王的手上只有木屑几许。 手上轻微的疼痛让朱允炆的狂躁略略消减,屋外清冷的空气冲进心肺,也让他的脑子稍稍的清醒了一些。 抬头看着树杈间露出的昏黄天空,朱允炆的声音带上了属于天子的威严:“你把那天的情形再好好地说一遍,一个字的细节也不要遗漏。” “是。”云峥闭目片刻,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又细细的回味一遍,方才开口道:“陛下,十日前,督主带着奴婢和东厂的几个档头走到阜阳县外大概十里余的树林旁。当时天近正午,督主便准备在林旁借着阴凉修整一番。一切其实也都是寻常。 谁知林中突然杀声四起,便有五百余骑转瞬杀出,人人胯下宝马良驹,身上精铁甲胄,脸上蒙着黑纱绸金遮挡,剑弩齐备,向着我等杀来。 督主神功盖世,虽然身上有伤,也不惧这区区几百乱贼。可林中又有黄烟毒雾飘荡而出,腥臭难当,闻者欲呕。奴婢猝不及防,无所应对。督主见势不好,便下令让奴婢几人护着那两个女人先走,他留下断后。 奴婢几人不从,但督主他说‘皇上在宫中过得苦闷,难得发现两个好货色,便是舍了性命也得全须全影的送到陛下面前’。所以。。。” “女人?礼物?”朱允炆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之前徐如意苏醒时的所言。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听云峥提起,才又想起。 转过身来,之间云峥与刘喜的身后,两个婀娜女子一着粉纱,一着绿绮,盈盈的跪在云峥与刘喜的身后,甄首微垂。 从朱允炆的角度并不能看清两女的面容,但从身姿气质来看,确实有些绝色的意味。 身为大明帝君,朱允炆并不缺女人,只是他并不太过喜好而已。尤其是此刻,更没有心思想那些男女情事,他的心中只有着深深地感动,以及愤怒。 感动在于知交好友的心意,而愤怒,自然是对于那群来路不明的乱臣贼子而来。 “先带他们下去吧。”烦躁的挥了挥手,朱允炆吩咐了一声。 一旁的刘喜点了点头,向着院门外轻轻招呼一声,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将两个女子扶起带走。 “刘喜。”朱允炆沉吟片刻,侧头问道:“阜阳这地方,离着京师也不算远了吧?” 刘喜低头算了算,回道:“陛下,阜阳县离着京城大概不到百里的样子。” “那十日前。。。不,是七日前。七日前的那次早朝,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便是那个时候,朝中的文武调子忽然定了下来,以王爵追封曹国公,对吧?” “是。” “好,好的很。”朱允炆点点头,迈步向院外走去:“摆驾文华殿,宣文渊阁大学士解缙,兵部尚书茹瑺立刻进宫见朕!” 第二百八十八章 血满京华 5 而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圣人之言大多时候其实就是念念而已。 只要端起了朝廷的饭碗,想要群而不党,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哪怕是个穷乡僻壤的乡间小驿,各自也要绞尽脑汁去找个靠山依附,位列中枢的朝中大员们更是如此。 也不是没有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但他们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建功立业是不可能的,富贵荣华更是不用指望。说不定什么时候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一顿狂轰滥炸之下便也就去了。 抱团,不用人教,这是聪明人本能的选择。 解缙和茹瑺自然是聪明人,所以他们靠在了徐如意这棵大树之下,挂上了阉党之名。 阉党这个名头如今在天下已经传的遍了,虽然阉党中人自己从不承认,但这也都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朱允炆不是个瞎子,他也知道朝中党政之情。虽然不能一个个的点出名字,列个花名册出来,可对于清流阉党两派的魁首他还是认得全的。 朱元璋在时曾与他说过,党争内耗,上下掣肘,有时候却恰恰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 只要拿捏得当,朝堂上有不同的声音有利于君王对于朝局的掌控,若真的只有一个声音存在了,那帝王的祸事也就来了。 朱元璋与他说起这番党政的道理时,还举出了李善长、胡惟庸的例子来。 朱允炆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的皇爷爷所说的每一句话,同时也是出于对于徐如意的信任,任由了党政的存在,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异常的愤怒,抛开徐如意的重伤,最主要的,他开始觉得党政的激烈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黄子澄的死,明面上的交代是北平那边的手尾,朱允炆信了,但些许的怀疑还是免不了的。 如今徐如意也遇刺了,重伤垂死,这就是朝中君子们的党政?上边吵闹,吵不过就递刀子,那还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这一次朱允炆决定不再相信东厂与锦衣卫的“调查”,他要顺从自己的本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耳朵去听,用心去想。 文华殿中,解缙与茹瑺忐忑的跪在帝王的身前,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茹瑺还好些,身肥体胖,膝盖上常年绑着两个绵软的护膝,勉强还挺得住。可解缙就不同了,来的匆忙,忘记准备护膝,再加上身子瘦弱,跪上这一个时辰,他实在是有些挺不住了。双腿又酸又麻,好像万蚁千虫在啃咬,偏偏还不敢动弹,因为从他们走入殿中跪下那一刻起,朱允炆的目光就没有从二人的身上移开。 芒刺在背,说的就是二人现下的感受。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解缙和茹瑺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最近犯过什么忌讳,尤其,东厂也没人和他们通过气,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陛下啊陛下,你倒是说话啊。。。 解缙心中暗暗叫苦。 “两位卿家,朕有话要问你们,希望你们能如实答朕。”终于,朱允炆开口了,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解缙,茹瑺二人连忙叩首回道:“臣知无不言。” “最好如此。”朱允炆点了点头,在座上直起身子,问道:“甘州一事过后,朝中对于曹国公追封王爵一事一直纠缠不休,但在七日前,忽然便统一了口径。朕想知道,是什么缘由,让你们这两位阉党中的大人物突然沉默?” “陛下!臣。。。”解缙听到朱允炆输出阉党二字,心中大急。慌忙间就要开口申辩,可话未出口,便看到朱允炆身后,一直低头的刘喜陡然将目光射来,带着明显的警告! 与此同时,身边的茹瑺重重的咳嗽一声,沉稳开口:“陛下,七日前,解大人与臣接到徐公公书信,信中言道,甘州一事他确实有失分寸,那十数万性命也终归要有个交代。所以让老臣与几位同僚放下争执,同意以王爵追封曹国公,如此,陛下对天下有了交代,勋贵亦达成所愿,至于事后的追究,徐公公说,他愿意一力背负。” 说到此处,茹瑺侧头看向解缙:“解大人,那封书信你也是看过的,当时你还持意反对,可书信的最后,徐公公还特意嘱咐你不可意气用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解缙的演技瞬间上线,随后用尽了力气,往眼中逼了些雾气,梗着喉咙说道:“陛下,臣也是读过圣贤之言的,遇事本不该欺瞒陛下。可公公信中所言也是事实。当时的情形,陛下夹在中间实在为难,臣等。。。唉,微臣万死之罪,请陛下宽恕。” “原来根子在朕这里。。。”朱允炆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两位重臣,也跟着叹了一声。但随后又是不解:“那按说事情到这里也就该了解了,为何他们还出手刺杀如意呢?” “什么?!” “这?!” 茹瑺和解缙大惊失色,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徐如意重伤垂死一事,甚至他的回京,也是片刻之前的一点猜测。如今听闻皇帝所言,当真不知所措。 “你们。。。当真不知?”朱允炆死死地看着两人的眼睛,以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不过真金不怕火炼,朱允炆没有看出异常。 “微臣,微臣真的不知啊!”初时的震惊之后,解缙的心中狂喜。 先不说那位厂公是如何重伤,皇帝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已经认定幕后的指使者就是朝中的那帮清流,这叫什么?这叫圣心独裁,乾纲自断! 解缙如何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心念急转之间,说辞已经准备完全:“唉,这群狼子野心,平日里自号君子独善,如何便能做出这等事来。”解缙先是附了一句,旋又问道:“陛下,臣不通武事,却也知道东厂徐公公武艺超群,不知又是如何遇刺?” “刘喜。”朱允炆挥了挥手。 刘喜点头称是,随后上前一步,将云峥所说的情形又细细的重复了一遍。 “甲胄?剑弩?宝马良驹?”解缙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看向了茹瑺,看来是轮到这位兵部尚书大人登场的时候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血满京华 6 胄大明律中明文有记,甲胄弓弩乃是第一等的违禁之物。民间若有所藏,藏匿者以谋逆论,一经发现,就地格杀无论。 当从刘喜口中听到那五百刺客披甲带弩的时候,解缙和茹瑺便可以肯定,那群刺客的来头无外乎只有两者,一为白莲教那帮天生的叛逆,一为朝廷或藩王的正规兵马。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如果真的有那五百刺客的前提下。 事实上,直到此时,解缙和茹瑺对于他们头顶的那座大靠山是不是真的遇袭垂死都还只是将信将疑。但此刻皇帝既然问起,那该说的自然还是要说。 说什么?自然是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 “咳咳。”茹瑺清咳两声,随又恭声答道:“回陛下,那些叛逆既有甲胄弓弩在身,必为军中所出。可臣忝为兵部尚书,朝中但有兵马调动,哪怕只是一兵一卒,折子也必然是要从臣这个兵部尚书以及两位侍郎的手中过一遍,最后再送到皇上面前御览。 而自旬月前调宁夏卫的旨意之后,老臣再未呈上任何一篇调兵的折子,这一点,文渊阁的几位大学士当是知道的。所以老臣实在不知那些叛逆的来头,老臣或有失察知罪,还请陛下宽恕。” 茹瑺的声音沉稳,脸上透着一股子自信的神色,言语间看似将那些兵马出自朝中的可能撇去,但实际上,解缙在一旁却听出了话里暗藏的阴险。 语言真的是一门艺术。茹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拼在了一起,意思就全都变了。 首先,茹瑺刻意的忽略了白莲教和藩王的可能,随后又将朝廷出兵的制度说了一下,最后,又莫须有的给自己安上了一个失察知罪。 这里边的意思,解缙这种心思歹毒的读书人明白,单纯的君子皇帝可就未必了,尤其是在他心中本就有刺,先入为主的情况下,这番话所能引发的后果,可当真是疏为难测。 “解卿家。”朱允炆开口问道:“十日前后,文渊阁可曾收到兵部行文?” “回皇上的话,臣不曾见过兵部的行文奏疏。”解缙也是一脸坦然的答道,这是事实,但他旋又跟上了一句:“可陛下,文渊阁每日里收受奏疏少则三百有余,多的时候,四五百也是有的。微臣自然也不能一一过目,或许方大人和黄大人看过。。。也未可知?” “方孝孺?黄观?”朱允炆的脑海中闪过这两个人的身影,过得片刻,方孝孺的身影隐去,朱允炆又想起了另外一人——兵部左侍郎,齐泰! “齐泰、黄观。”朱允炆喃喃的将两人的名字念了几遍,隐隐的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其中的脉络。 “刘喜。”朱允炆忽然回头问道:“按制,朝中上来的折子,呈到文渊阁批阅后,都要留档,对吧?” “是。”刘喜点头:“折子递到文渊阁经几位大人批阅后,大抵分作两份,一份是那些要紧的,便送到司礼监批红用印,转由陛下御览。而还有些不那么重要的,比如各部送上来的人员调动,部务汇报等,几位大学士批过了,也就发下去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进了文渊阁的折子,再想出来,那便必然要由奴婢们抄录一份留档,不然便发不出去的。” “好。”朱允炆阴沉的一笑:“既如此,你立刻安排人手下去查,就查十日,不,是一个月内的所有送进文渊阁的折子,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绕了朕的手,动了朕的刀!” 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作为皇帝,这算是基本的常识,便是朱允炆也不会有丝毫的含糊。 “是,奴婢这就去办。”刘喜跪地应诺,躬身而退。 随着刘喜的离去,文华殿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朱允炆略显疲惫的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再抬头,看看地上的解、茹二人,这才想起二人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两位卿家快快起来吧,朕的心里烦闷,一时忘了让你二人起来,却是朕的不是了,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谢陛下,微臣(老臣)不敢。”解缙和茹瑺二人答应了一声,随后互相搀扶着,好容易才从地上站起。 “陛下,”解缙犹豫了一下,说道:“您是觉得,方大人和黄大人他们。。。” “方卿家仁义君子,劳苦功高,应该不至于。”朱允炆摇了摇头,却没有提起黄观,这里边的含义却是不言而俞。 殿外的一扇紧闭的窗棂后,本该离去的刘喜静静的站着,直到听到朱允炆的这句判断,方才点了点头。 听到这么一句,接下来的事儿该怎么办也就有了方向了。刘喜迈步便要离去,可刚走上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向着一旁招了招手,角落处,一个模样机灵的小黄门赶忙迎了上来:“干爹。” “嗯。”刘喜抬手在小黄门的肩上拍了拍,轻声道:“一会儿解大人和茹大人出来了,你领他们去御花园旁边儿的冷宫去,就说是咱家说的。” “知道了干爹。”小黄门认真的点点头。 “还有。”刘喜又道:“把他们领过去之后,你把这个,放在桌上,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 小太监小心的从刘喜的手上接过一块翠色的扳指,塞进怀中,谄媚的笑道:“干爹还有什么吩咐,儿子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话多。”刘喜笑了笑:“好好做事,咱家不会亏待你的。你喜欢那个浣衣局的翠儿是吧,回头找她玩去吧,她要是不从,你再来找咱家。” “谢谢干爹,儿子谢谢干爹恩典”小黄门欢喜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行了,去吧。”刘喜挥挥手,随后向着文渊阁的方向行去,而在他的怀中,一本藏蓝皮子的奏折,已经捂得温暖,只待他这个刘判官在上边写上名字,那这奏折便要化作酆都城的生死簿,勾去不知多少性命。 “不知死活,这一次,便让你们瞧点儿厉害的。” 第二百九十章 挣扎 上 “皇上身体不适,今日不朝。诸位大人若有本奏,可直接转呈文渊阁,皇上自会批阅。”尖细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嘹亮。 薄露天凉。 四更便已在金水桥上等待的一众文武好不容易挨到了上朝的时候,可还没等回神,就发现龙椅上又是一片控控当当,只有那个大内总管太监站在一旁。 刘喜清车熟路的唱念一声,手上的拂尘一辉,搭在肘弯,阴冷而轻蔑的目光在满朝文武的脸上扫过,随后又转过身,向殿后而去。 当刘喜的身影消失时,热锅冷油,朝堂之上的清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喧嚣。 残余的勋贵一如既往的孤傲,在郭春和耿炳文的带领下沉默而去。 还有一些多做少说的正直君子们叹息了一声,一并尾随而去。 剩下的,又和往常一样,聚成了两拨。 而这喧嚣吵闹的,自然就是那帮尤擅高谈的“清流铮臣”。 “今日不朝,明日不朝,这已经是第三日了,皇上只一句身体不适,这算个什么说法!” “齐大人,这朝堂之上我们只信的过你,你离皇上也是最近的,皇上的身子。。。” “周大人,你德高望重,你给我们拿个主意吧!” 一众清瘦的官员聚拢起来,将齐泰和周观正围在了中间,叽叽喳喳推推搡搡,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此时的朝堂之上,两党的魁首中,解缙,黄观,方孝孺都不在此。原因无他,三人只是区区五品官,哪怕权力再大,朱元璋定的规矩,五品官也不得上朝。 所以眼下来说,清流的魁首中只有齐泰和周观正能说的上话,而阉党那边,自然要以茹瑺这个兵部一品尚书为首。 “列位,列位请听我齐泰一言。”齐泰拱着手做了一个圈揖,四下里稍稍的安静了一些。 “昨日吾便与黄大人一同入宫请求面圣。。。” “结果如何?” “皇上未曾召见我等。”齐泰黯然的摇了摇头。 “那可曾见到方、黄两位学士?”又有人急忙问道。 皇上三日不朝,他们的主心骨,文渊阁的那几位大学士也三日不曾出得宫来。这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实在令人费解,这也是为什么周观正这个暴脾气能够不发作的原因,骂人也得有个方向不是?面都见不到,众人的折子递上去也是石沉大海,有力也使不上。 周观正回道:“我与齐大人也未曾进得文渊阁,只因文渊阁外如今有重兵把守。皇上不知为何,调了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亲军入宫,将文渊阁团团围住,还立下旨意,妄入者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人跺脚,也有人跳骂:“我看肯定和那群阉党脱不了干系!” “呵。”一声轻笑,十步远近,茹瑺缓缓分开左右人群,走到了近处。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叫嚣之人,笑道:“鲁大人,都是十年寒窗,口诵圣贤之言的读书人,说话做事当需明理,不然,小心祸从口出?” 鲁连元被茹瑺点了名字,顿时神色一愕,一个户部员外郎,直面当朝一品,压力着实不小。可周围一众志同道合的同僚拥着,咬了咬牙又是一挺胸:“我鲁连元人卑言轻,比不得茹尚书位高权重。可也是明理的。皇上三日不朝,若是与先前一般龙体微恙倒也罢了。可宫中的情势,不许臣子探望,又派兵将文渊阁围了,这生病的理由分明是糊弄我等!” “就是!”鲁连元的好友,工部侍中赵德开腔道:“茹尚书,三日前,故山阴王追封仪典上,皇上未曾出面,已是于礼不合,而中途你与解大人又被皇上紧急招入宫中,你可敢在这殿上将那日宫中见闻说与我等一听?” “呵呵呵呵。”茹瑺捋须连笑,一身的肥肉上下颤动,粗短的手指连连点指鲁连元和赵德:“君前奏对,非得圣上许可,便可轻言说与你等知会?赵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茹瑺轻蔑的瞥了两人一眼,又转头看向人群中的齐泰与周观正:“齐大人,周大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这么一群口无遮拦的帮衬,可能成事?呵,败事有余尔。” 一言罢,茹瑺拱了拱手,在一众阉党的簇拥下熙攘着走出金殿。 “成事?败事?” 周观正心眼少,齐泰却不是个呆子。虽然直到此时他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但茹瑺最后的那句成事败事却勾起了他心中极度的不安。 他也算是朱允炆在东宫时的潜邸旧臣,对于朱允炆的性子还是了解的。人们都说皇上仁弱,可通读史书,齐泰却看到了这种所谓的仁弱的可怕。 古往今来成霸业者,其实大多都有些耳根软的毛病,最出名的莫过于汉昭烈帝刘备。这种性格若是用的好了,那便叫纳言,若是用的不好,那就叫少谋寡断。关键要看他们的身边那个进言者是谁。 刘备身边的那个进言之人是盖世诸葛,刘备只要言听计从,便是大业可期;而朱允炆的身边,只有一众阉宦,一众与自己为敌,欲取自己性命的阉宦,平日里众人耳提面命,都能发出声音来,朱允炆的决定做的便相对取中。 可如今猛然间宫门四壁,自己成了哑巴,那最后的结果。。。 他们是不是又安排了什么毒计要陷害自己?齐泰不自禁的想到。 环顾四周,身边只有一众傻书呆。从他们身上实在是不能得到什么安全感。 法不责众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唯独在大明朝实在没什么市场。朱元璋杀人少了还懒得动手。朱允炆不爱杀人,但未必便不会,尤其是在东厂那帮鹰犬的怂恿下。 齐泰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赌。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瞎子聋子是做不成事的。 齐泰反复思量,如今这南京城中,除了宫里边儿的,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帮得上自己的。。。齐泰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一脸好房的山东大汉。 说不得,也只能到他那里去试上一试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挣扎 中 一所谓伥鬼者,恶虎所伤性命,死后甘心化作恶虎仆从,勾引生者为恶虎所噬。 北镇抚司衙门,纪纲的卧室之外,赛哈智背着手,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房内女子凄厉的惨叫声音,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白天的时候在茶馆偶然听到的说书先生所说关于伥鬼的典故。 抛开神话传说的因素,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这伥鬼大抵相同。如果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大概就是自己比故事中的伥鬼更加卑劣、无耻,因为自己只对女人下手。 赛哈智并不像自己先前在纪纲面前所说的那样“家中薄有余财”,不然也不会在锦衣卫里厮混了七八年还只是先前的一个“搬尸工”。 那纪纲这些日子来所享用的女人又是哪里来的呢? 一个明面上卖药,暗地里卖人的药铺子。 说来也巧,一开始其实赛哈智本来打着敲诈不法商贾的主意准备勒索些钱财,谁知走到那间名叫仁心堂的药铺子的时候,却正好撞见那姓钱的掌柜和伙计在进货——五六个相貌还算不错的,只是浑身有些脏兮兮的小姑娘。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忽然想到,找女人不一定要买,还可以劫,劫人贩子,算是黑吃黑,他又有锦衣卫官面儿的身份,人贩子吃了亏还敢到衙门告他不成? 于是乎,一吓二骂三吆喝,再把腰间的绣春刀抽出来在那掌柜的和伙计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对方便忙不迭的求饶,送上银子还有女人。 女人的来路,赛哈智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反正自己能交了差保了命就好。当然了,他也不是一味地压榨,平日里若是再有人到药铺里闹事儿的,他也会出面,算是一点小回报。 “或许明天少收他们点儿?就看在他们这么省心的份儿上。”赛哈智忽然闪过这个念头,随后赶忙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打去。 “赛大人。”正在此时,一个小校走了过来,低声道:“有人找你。” “谁?何处?” “后门,来人自称姓钱,说是给您帮忙的。” “他?他怎么来了?”赛哈智一愣,旋又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往房里送了三个女人,听声音,第一个还在叫唤,所以时间该勉强还是充裕的,只要不是太耽搁的话。将腰间的丝绦紧了紧,便向着后门而去。 不多久,后院的门房处,赛哈智见到了这位深夜来客,果然,正是那个药房掌柜,钱刻木。 “出去吧,离得远些,本官要与人谈些事。”挥手将门子赶出去,赛哈智在小凳上坐下,身子一仰,两腿交错搭在桌上,一晃一晃的发出“吱呀呀”的磨牙声:“说吧,这大半夜的来找本官,是有什么急事儿?” 赛哈智赶时间,说话却还是慢条斯理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钱刻木垂手站着,上下打量了赛哈智一番,笑道:“深夜叨扰赛达人,自然是有些小事。” “别废话,有事儿说事儿,本官公务在身,没那么多功夫和你这下贱人墨迹” 商贾,药贩,人贩子,冲着这三个身份,赛哈智教他一声下贱人倒也不算什么。若是往常,钱刻木大概也就是谄媚的笑笑,甚至还要轻轻抽自己两下嘴巴以示应和。但今天,钱刻木却没有给出赛哈智想象中的回应。 “嘭!”一声闷响,钱刻木抬脚将赛哈智屁股底下的两脚凳踢翻。 “哎呦!”一声痛呼,摔在了地上,屁股疼的不行,但一时还没有后续的动作,因为他完全的摔懵了。 僵硬的抬起手挠了挠头,又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 不是做梦。 赛哈智回过神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勃然大怒:“好你个贱种子,竟敢打伤朝廷命官,看来你是不想活了,老子!老子这就送你上路!” “仓郎朗”一声响,赛哈智绣春刀已在手中,挥手就向着钱刻木砍去。 钱刻木对眼前的刀光瞧也不瞧,“碰碰”两脚,一脚踹在赛哈智的小腿迎面骨上,另一脚抬得高些,蹬在他的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赛哈智二次倒地,又惊又怒的指着钱刻木:“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等会儿再说。”钱刻木冷哼一声,上身不动,脚下朝着赛哈智的周身上下一顿乱踢。 “救。。。唔!!”一声救命还没出口,就被钱刻木又给踹了回去,变成闷哼。 看得出,钱刻木并没有下死手,力道拿捏得很准,赛哈智只有叫不出的疼,却没有昏死过去。 前后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钱刻木停下了脚下的动作,退后两步,习惯性的喘了几声,掏出一块手巾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赛哈智,女人就不说了,我这两个月给了你多少钱,你心里有数没有? 两千七百二十八两,算一算快三千两银子,赛哈智,你觉得,你值这个钱?还本官,你算个什么官?我要是想,别说扒你这身皮,就是要你这条命还算得什么难事?” 讷讷的看着眼前陌生的药房掌柜,赛哈智忽然冷静了下来:“你是谁,想要我做什么?” “嗯。。。这两个问题倒是问到点子上了。”钱刻木点点头,说道:“行了,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着等出去了叫齐人手再找回场子?劝你别想太多,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钱刻木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黑漆漆非金非木,扔在了赛哈智的脸上。 赛哈智拿在手中一看,瞳孔猛地一缩:“你。你是东厂的人?!” “算是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钱刻木又道:“陪你玩了这么久,就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同时有一件事可能用得到你,提前和你说一声。” 顿了顿,钱刻木接着说道:“那几个女人有毒,所以呢,纪纲此刻或许还没有察觉,但等他知道了,估计你也死定了,到时候除了东厂,没人护得助你。这是其一 其二,接下来的几天,若是有什么人来见过纪纲,说了些什么,你要好好地记清楚了,写下来,回头送到仁心堂去。” 几张银票在此时飘落,撒到了赛哈智的脸上:“好好办事,银子女人少不了你的。” 第二百九十而章 挣扎 下 一想让一条狗变成人,这很难;但若想让一个人变成狗,那相对来说就要简单许多,只要找对了方法。 赛哈智只是一个小人物,得了一个不算机遇的机遇,便从一个“搬尸工”升成了纪纲面前的半个心腹。对于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一顿打,再加上些要挟恐吓,威逼利诱的寻常手段也就轻松拿下了。 可如果将目标换成一个饱读圣贤之书,名声在外的傲气书生,这种人变狗的难度可就要大大的增加,尤其当这个书生走上了朝堂,成为部堂高官的时候。 齐泰,本该前途无量的兵部左侍郎,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身低调的粗布儒袍,乘着一顶灰布小轿,悄然的来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衙门对面的胡同里停下。 “老爷,到了。”老管家轻声在轿旁说道。 轿帘掀开了一条缝隙,正直的面庞向外看了看,露出挣扎的神色来。 “再等等,让老爷我再想想。” 对于齐泰来说,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只要他走进对面的那处阴森的衙门之中,自己以往所坚持的一切,也就都成为了笑谈,甚至未来的他还有没有机会在朝堂上立足,也都在两可之间。 可他还是来到了这里,因为他的直觉说自己可能活不过这场他看不出端倪的风暴,相比于死,他选择活着,可也是因为这种不确定的可能,所以他现在又犹豫了,万一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呢?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好卖。 甜的味道让人感到安宁幸福,齐泰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蔗糖,焦黄色的晶莹粉末送入口中,让他的不安的心神稍稍的镇定了一些,在这夜风中,为他送来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老管家和两名抬轿的小厮就没有这种待遇了,只能在这寒冷中揣着手,硬挺着。这种时候,就显示出有内功在身的好处了。 墙角的阴暗中,两道黑影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冷冷的看着这顶轿子,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传音之法闲聊着,直到第三道黑影来到时,才说起了正事。 “那个姓赛的摆平了?” “杂碎一个,不费吹灰之力。”钱刻木点头,用下巴点了一下远处的那顶轿子:“这么快就来了?以为还要过两天呢。” “这就算晚的了。”李彩娱扯动嘴角,无声的一笑:“要是他够聪明,昨儿个皇上没见他,他就该过来了。” “到现在还这么犹犹豫豫的,真是死了活该。”一旁的楚埋儿应和道。 “也不能这么说,你书读的少,不明白这帮大头巾所谓的那个名叫气节的东西。”钱刻木摇了摇头。 “怎么不明白?”楚埋儿牛眼一瞪:“为了些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撞破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这不就叫气节?不过这都是平日他们嗷嗷的,咱家可从没见过真能做到的,这齐泰,也不能。”楚埋儿摇了摇头,旋又疑惑道:“奇了怪了,你说这姓齐的是瞎了眼了还是怎的,有了当狗的心,也不知道找个好主人?” “好主人?谁?门主?”李彩娱反问道:“别忘了,咱们可都是些残废人,他可一直是名满天下的抵柱铮臣。勾搭锦衣卫的事儿传出去就够他死一回的,要是投了咱们这些太监门下,嘿嘿,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怕这纪纲护不住他。” “当然护不住,不然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看,出来了。”钱刻木忽然抬手一指,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二人抬眼观瞧,果不其然,齐泰在老管家的搀扶下走出了那顶轿子,停顿片刻,挣扎着,向着目中的龙潭虎穴行去。 “行了,他进去就行了,省了咱们一番功夫。”楚埋儿笑了。 “嗯。”李彩娱也点头笑道:“三颗棋子落下,接下来就等着斩大龙了。” “走吧,你俩也难得出来一趟,到我那喝一回子?” “就等你这句了,你那八宝罗汉酒咱爷们可馋的厉害。” 轻轻点脚,在转眼,墙下的三人已不见了踪影。老管家似有所觉的回头,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如墨的夜色中,齐泰为了生而挣扎,而在道极殿,朱允炆内心的煎熬与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杀一个师友之交的抉择可不是那么容易便决定的。 三丈三尺又三寸的丹炉,金铜浇筑。 丹炉下,两个八卦锦绣蒲团上,朱允炆与万从心相对而坐。 朱允炆的神色复杂,有担忧,有踌躇,有犹豫,也有恐惧,面朝着万从心,但目光从始至终却没有离开过身旁的丹炉。 “陛下,心虚静,丹方成。”万从心双目微合,掐诀盘膝,声音在这空荡的殿中缥缈回荡:“贫道说过,龙虎大罗丹乃终南不传之密,活死人,肉白骨。徐公公虽伤重,但只要服下此丹,自然腐朽而神奇,重塑天地神魂。陛下又何必如此忧愁。” “唉。”朱允炆重重一叹:“道长有所不知,朕的心中如今被两道劫锁缠绕,实在难得解脱。抛开如意的伤势不谈,这朝中。。。” “陛下。”万从心睁目抬手,止住了朱允炆的话头,微笑道:“贫道乃方外之人,入宫侍君算是顺应天数,若是插手凡尘俗世,就有违道家修心之本意。” “是是是,是朕的不该,还请道长原谅。”朱允炆双手合十,施了一个道家稽首礼。 “无妨。”万从心挥了挥手,目光温和的看着朱允炆,又言道:“贫道不愿涉足俗世,但虚活几十年,些许感悟还是能与陛下说说。” “请道长指点迷津。”朱允炆整衣正冠,肃容相对道。 “不敢。”万从心又摆手道:“道德经中有言,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这不争二字,道破人心本源。 人生在世,牵挂重重,上有担,中有责,下有任,非是出家之人,难谈不争。 那陛下可知出家之人与俗世男女有何不同?为何出家之人便能更好的体会天心大道?” “这。。。” 见朱允炆犹豫,万从心自顾自揭晓了问题的答案:“因为出家之人放下牵挂俗名,只留本愿。” 万从心的眼神中饱含深意,幽幽道:“当断则断,陛下若是也能看破,那烦恼也便就去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徐夫人 一丹炉下的文武火片刻不停,古拙的丹炉上青烟袅袅。道极殿中异香扑鼻,令人沉静,也叫人迷醉。 万从心的一番关于不争的论调看似高卓,但实际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朱允炆不要念旧。尤其是不要念齐泰的旧。 念旧的君王不能做出理智的判断,徐如意准备了如山铁证,但也难敌帝王的一句放过,既如此,那边要想办法让火热的帝王之心冷却下来。 就好像是创作一幅绝世的画卷,每一笔勾勒都要周详考虑,务求万全。 刘喜在朱允炆的身后冷冷的看,静静地听,心里不由赞叹。 万从心这老神棍装神弄鬼的本事是一绝,但这副好口才才是他真正吃饭的家伙。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是傻把式。也只有像万从心这般能说又能练的“高人”,才值得东厂在他的身上下功夫。 只看朱允炆此刻深思的表情便知道,齐泰的生机又减了三分。 如果说帝心如一口深井,那圣眷这东西就好像井里的水。这帮太监所做的事,就是用桶装,用水龙抽,将井中的水悄悄的挪移出来,泼在地上。 云遮月,不起眼的小院之中,那口孤零零的枯井散发着恐怖诡异的气息。 徐如意此刻变站在井口边,与南宫彩云一起,看着这口深渊,也是一切的开端。 “就是这儿了。”徐如意抬手指着井底,声音中满怀无限感慨,神色复杂。 “天门?” “对,这就是天门。”徐如意侧脸看向南宫彩云:“通往天国的门,入口却在黄泉。守门的人就只有一群残缺的太监,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并不如何有趣。”南宫彩云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走吧,答应你的事,咱家总是要做到的,之后还有事要你去做,时间并不宽裕”徐如意微微一笑,纵身一跃。南宫彩云紧随其后。 过不片刻,机关开启,金壁辉煌的地下宫殿出现在二人的眼中,一切都还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那些粗大的龙柱支撑,金砖上四处凌乱堆叠的金珠玉器,四下里的几处小门通往熟悉的偏殿,大殿的正中央,玉石阶梯之上,那把金色的龙椅还是稳稳地摆在那里。墙壁上鲛人油灯经年不灭,将两张精致的面庞照耀,明灭不定。 沉默片刻,徐如意便领着这寂寞宫殿的新客穿过东侧的那个小门,来到天门列祖列宗的魂归之所。 三柱清香在香炉中插下,徐如意转头道:“你那师傅本来是咱家天门的副门主,地位在这天门之中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因得后来与前代门主因为些观念起了冲突,便偷了天门至高武学之一的天蚕魔功逃之夭夭,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就不用咱家细说了吧。” 南宫彩云点了点头,在正中的蒲团跪下,一如当年老怪物所交代的那样,恭恭敬敬的三拜九叩,伏地颂道:“不肖子孙宋雪烟给列祖列宗磕头了。” “咱家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对吧?”徐如意迈步挡在了南宫彩云的身前,手上拿着一个恐怖狰狞的寒铁鬼面,无声的递出:“现在该轮到你答应咱家的事了。” “徐夫人,参见门主。”南宫彩云接过鬼面扣在了脸上,俯首再拜。 “很好。”徐如意满意的点点头:“起来吧。” “谢门主。” 徐如意转过身,目光看着最高处的那十二个牌位,幽声说道:“任笑曾说,十二位老祖宗创立天门的目的,就是为天下的无根之人寻一个家。 可什么叫家?遮风避雨的所在。 他们的初衷是好的,结果却差强人意。太监这个名头,不管走到哪里,还是猪狗一样的存在。稍有起色,便有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千年的传承,这种轮回如同一个魔咒缠绕,从未消散。如今落在了咱家的手中,咱家却不想再继续下去。 九死一生的从朱洪武的手中挣了一个东厂下来,若最后注定还是一场过往云烟,那咱家还不如亲手毁了他。” 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牌位,轻轻抹去上面细密的浮尘,童贯之位四个烫金篆字再放光彩。 “这群死人里,就童贯是个聪明的,太监要想当人,手上没有刀是行不通的,只是可惜他命不好,撞上了那群白山黑水里走出来的亡命徒。 如今咱家与他的命数也差不多,手上也有了刀子,只可惜在甘州那地方折了。而北平的那个杂碎蠢蠢欲动,恐怕不会给咱家再磨一把的时间,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那我能做些什么?” “呵呵呵呵。。。”阴森森的笑声如夜枭的尖呖,寒心动魄。笑声过后,徐如意又接着开口道:“咱家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柳细枝和咱家那个小徒弟给咱家练兵去了,化鹏飞和沈红仙回十万大山为老门主疗伤,而你,咱家想让你往北平走一遭。” “杀人?” “杀人。”徐如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但也不用你亲自动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烟雨楼的传承也不短,个中好手遍布天下,你如今作为烟雨楼的楼主,若是只留在咱家的身边做个常在岂不是埋没了。 咱家要你去整合烟雨楼暗中的势力,将目标指向北平。凡是与朱棣有关的,给朱棣卖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咱家杀了,不惜一切手段。 只要能让他的心乱上一分,起兵的日子迟上一天,咱们将来的胜算也就能大上一厘。 等将来与朱棣分出了胜负,盖世之功,无双之兵,这个天下,说不得也就是咱家手中的一个玩物。到那时,咱们无根之人才算是真正的站住了脚跟。 这条路很难,也很险。你或许活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但你愿意为了咱家而试上一试吗?” “这该就是老怪物的心愿了,从此刻起,也是我的心愿。”南宫彩云坚定的看着徐如意:“徐夫人万死不辞。”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卑鄙与高尚 一东直门左近的文渊阁,原本只是东直门旁一座中等规模的殿阁,连偏殿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宫中一个虚有其表的装饰。可短短不到一年,只因得徐如意的一句谏言以及圣心的眷顾,三位六品的大学士入主其中,将这文渊阁带到了大明文臣集团权力的巅峰。 方孝孺、解缙、黄观,这三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仰望的存在。便是朱允炆这个做皇帝的,平日里也是敬重有佳,宰相之名隐隐间天下与闻。 可现如今,只因得帝王一念,文渊阁素来的文华气息荡然无存。宽大的案牍上,依旧整齐堆叠着高高的奏折,批阅奏折的人也还是方、解、黄三人,但形象却大不如前。 憔悴,疲倦同样的挂在三人的俊秀的脸上,所不同的是解缙的脸上有着轻松,而方孝孺和黄观的的脸上却满是焦虑。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刘禹锡的陋室铭看似歌颂了名士的高洁安乐,但实际上所要阐述的真意其实是人势利的本性。 有仙的山自然闻名,藏龙的水自然有灵。可若是山中的神仙被打落凡尘,水中的蛟龙被拨鳞抽筋呢?只要看看眼前这群皇帝鹰犬的表现便可知晓了。 “小陈公公又来了?今天可早啊。”殿门口,守门的两个锦衣亲军对眼前挎着食盒的小太监热络的打着招呼,满脸堆笑,亲切中带着一丝谄媚。 “需要说与你们两个听吗?”小太监倨傲的冷哼一声,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全然不把眼前的两个侍卫放在眼中。 “是是是,小陈公公说的是,是我二人多嘴了,您里边请。”另一个侍卫连声打着圆场,推开紧闭的殿门,让这姓陈的小太监进去。 “三位大人该吃饭了。”陈小福说了一声,将食盒中的饭菜陆续送到了方孝孺和黄观的桌上,整个过程都是冷着一张面孔,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在最后来到解缙面前时,白净的脸上却又堆满了笑褶子,好像见了祖宗一般,一边麻利的排放饭菜,一边说着肉麻话:“解大人见谅啊,条件苦了点儿,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帮不到您,只能给您准备些可口的。你要是不开心,就打奴婢几下,奴婢绝无怨言。” “有劳公公了。”解缙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陈小福还没来得及回应,却听身后黄观开口嗤笑:“解大人,这死太监都求你打他了,你何不打他几下也好一舒心中憋闷?” “呵呵。”解缙微微一笑,挥手示意陈小福让开,看向对面的黄观:“黄大人,身为当朝大学士,言行还需谨慎。这小公公不过也是宫中一可怜人,何必冷言冷语,平白失了身份。” “言行谨慎?你也配提言行谨慎?”黄观豁然起身,怒视解缙道:“你解大人当年也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黄观在山东也是如雷贯耳。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竟然心甘情愿给东厂的阉人做走狗,令祖上蒙羞!” “才子,蒙羞。”解缙平淡的看着黄观,轻轻摇头:“黄大人,才学有何用?解缙落魄之时,空有一身的才学,饥不能餐,渴不能饮,一个馒头掰两半吃三天。这种苦楚,黄大人可明白? 至于你说解缙之所为会令祖上蒙羞。。。 解缙清白之时,沦落街头,而投入徐公麾下,却得飞黄腾达,一展胸中抱负。黄大人难道不觉得,这才是祖先为解缙所安排的道路?” “一派胡言!吾等书生的清白在你口中便之是一场空谈不成?” “百无一用是书生,解缙觉得百姓的俗言似乎更有些道理。” “你无耻!” “对,我就是无耻,那又如何?”解缙春风如沐,唾面自干:“徐公早先曾与解缙一言,发人深省,今日便送与黄大人一观。” 解缙伸手扯过一张大宣,陈小福连忙将湖笔狼毫递上。 解缙捋须沉吟片刻,随即笔走龙蛇,泼墨挥毫,宣纸上自有乌黑渲染。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方孝孺起身走到近处,看着纸上这二十大字,喃喃念道。 他不曾听过什么通行证和墓志铭的说法,但却不影响对其含义的理解,也正是因为这种理解,才更让他惊诧。 “这。。。真是那位厂公所言?”方孝孺看着解缙,沉声发问。 “自然。”解缙将宣纸拿起,娴熟的将墨痕吹干,反手展示给对面的黄观:“卑鄙又如何?高尚又怎样?都只是手段而已。 解缙不甘心碌碌一生,若成事的代价便是卑鄙,那便让我当个卑鄙小人吧。 至于你黄大人。。。”解缙轻蔑的看着黄观,轻轻一抖手上的字:“你的青冢前,解缙必当将这副字烧了,算是祭奠黄大人高尚的品格如何?” “你。。。你!”黄观抬手指着解缙,一迭声的“你”,却没有后续,气怒只余,只有无力。 半晌, 黄观又在椅上坐下,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愣愣出神。 “解大人。”方孝孺从解缙的手中将那幅字接过,看在手中细细观瞧,忽然笑道:“徐公金玉良言,配上解大人的铁画银钩实在是难得的传世佳作。希直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解大人答应。” “不敢不敢,方大人直言便是。” “这副字,在下实在心仪的紧,不知解大人可否忍痛割爱?” “呵呵,区区一副字,方大人喜欢,在下。。。”解缙脸上的客气忽然阴沉,伸手一抓,脆弱单薄的纸张顿时扯成碎片。 解缙却似乎还不放心,将手上的几大块又撕成小片,扔在了地上:“方大人,你不算清流,也不在阉党之列。归根结底,咱们可不算同路之人。 你要一幅字,这点儿面子解缙还是给的,但唯独这副不行。” “哦?为何?”方孝孺一挑眉,一如既往的谦和君子,毫无愠色。 “怕你玩儿阴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定心 道极殿中的七日枯坐,同时也也意味着大明君王的七日不朝。 朝政荒芜,虽然事实上并没有,但天下已盖棺定论,至于罢朝七日的缘由,就在齐泰夜访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第二天渐渐地传了开来,只是传的时候刻意的有些模糊,导致人们口耳相传间的版本也变得五花八门。 “听说了吗,皇上要炼丹成仙,以后都不上朝了。” “狗屁,我听说是有个长相极漂亮的太监入了宫,皇帝他。。。” “我怎么听说是纳了妃?” “我听说是。。。” 酒楼茶肆,街头巷尾,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者随处可见。 私议天家,诽谤今上的罪名是要杀头的,可哪怕是锦衣卫及时的派出人手“声势浩大”的驱赶,捉拿,也挡不住百姓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甚至势头更胜。 人们看不到的,是被锦衣卫当众捉拿的那些青皮闲人只是转眼的功夫,又会出现在城中的另一处,更多的换了一身衣服就恢复了锦衣亲军的本来面目。 东厂的番子们对此是心知肚明,早在谣言起了苗头的时候,消息便已经层层上报。 侮辱他们心中的神明,番子们一个个磨刀霍霍,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了,可等了大半天,最后却只等来一句“静观其变,非得令,不可妄动。”的命令,不免让人垂头丧气。 些许小卒的想法不值得关心,也不需要解释,大人物们如烹小鲜的手段哪里是他们能够明白的。 铜炉下的火还在烧,炙的人面热,身下并不厚实的蒲团阻不住青砖地面的冰凉。 这一冷一热的冲突让朱允炆觉得很不舒服。而在此之上,如果还有什么更让他不舒服的,那便是手上刘喜刚刚送上来的这封东厂的密报了。 “齐泰。。。去见纪刚了?亲眼所见?” “东厂潜在北镇抚司的探子送上来的消息,没有什么铁证,但应该不会有错。而且这几日京中愚民口中的那些谣言的源头,算算时间,似乎也就是在那日以后。” 朱允炆侧脸看看跪在身侧的刘喜,感到一种深深地孤独与疲倦。 帝王无亲,帝王无友,帝王无情。 朱元璋在世时不止一次的与他说起过,但他从来不以为然。因为孟圣曾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觉得以心相交,臣子也当以心报之。 可如今。。。 “司礼监那边可有什么发现吗?”朱允炆又问道,眼神很复杂,可以看的出,他更想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事实上,同样的问题他每天都要问一次,而每一次刘喜都会摆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来,磕一个头,然后告诉他还在查找,暂无所获。 可此刻,刘喜脸上虽然还是为难的样子,但手上却缓缓的从袖中掏出了一本藏蓝色封皮的折子。 藏蓝色,这是兵部官员上本时特定的折子。 朱允炆的瞳孔在这瞬间猛的收缩。 “陛下。。。”刘喜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挂上心疼的神色:“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的。”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奴,奴婢不知。” 朱允炆漠然的将折子展开看了起来。 纸张遮挡,刘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颤抖的手,粗重的喘息,无一不展示着朱允炆内心的愤怒。 平静的火山口浓烟滚滚,下一刻或许便是喷薄之时。 该是个什么样子? 天空在极短的时间里黑了下来,刘喜刚要起身掌灯,却听的“轰隆隆”激烈的雷声在殿外响起。窗棂上忽然的惨白。 “噼里啪啦”的雨点急促的落下,没有“滴滴答答”的酝酿,看来这是一场倾盆骤雨。 大雨往往伴随着狂风。这场雨下也不例外。 没有任何的先兆,“嘭”的一声,本就关的不严的殿门被吹开,来回的撞击。 风猛烈的向道极殿里灌了进来,带走了最后的一丝温暖。凉意彻骨。 “滚开,就让它开着!”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朱允炆一声暴喝。 “还不快滚!”刘喜看着门口两个有些吓得呆傻的小黄门也跟着叫道。 “是。。。啊是!” 两个小黄门屁滚尿流的躲了开去,连礼数都忘记了。 朱允炆站起身,来到了殿门口,感受着汹涌的风,听着飘摇的雨,看着黑幕下的万里江山。 刘喜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件大耄为朱允炆披上:“陛下,小心天凉,龙体为重。” “天凉。。。呵,没有朕的心凉啊。”朱允炆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伤感和沧桑。 刘喜在身后听着,暗自窃喜:没有钻心的疼,哪有辣手的仇? “皇爷爷在位三十载,杀人如麻,视文武群臣如刍狗。皇爷爷说他这是为朕铺路,也是彰显皇帝的威严。待到朕继位时,只需仁恕怀德,群臣自然涕零。 朕是这般想的,也是照着皇爷爷所说去做的。哪怕当初黄卿家如此触怒于朕,朕顾念旧情,也只是将其贬谪。 但现在看来,朕做错了,而皇爷爷则是做对了,说错了。” “陛下。。。” “为了权势,他们不惜撕下斯文的伪装,什么孔孟之道,什么圣贤之言。仁者爱人,己所不欲都成了放屁。 欺君罔上,诽谤君王,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无耻!无耻!” “咔擦!” 一道闪电划破雨幕,片刻后又是更加激烈的雷鸣阵阵。 朱允炆张开双臂,走进了雨幕之中,任由冷冽的雨水在脸上乱拍,明黄的龙袍顷刻间湿透。 “皇爷爷杀了三十年,百姓们便过了三十年的好日子,天下也安定了三十年。 如今轮到朕了,朕也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手里也握着刀。 皇爷爷能杀三十年,朕为何便不能?他们是以朕软弱可欺吧。 既如此,那便让朕也杀上三十年,看看这血染的江山能否缔造第二片盛世!” “轰!” 一道刺目的银龙随着朱允炆的话音一同落下,正打在道极殿顶。 金殴玉瓦化作紊粉的同时,万从心的声音平淡的传来:“恭喜陛下,丹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困兽犹斗 1 冬日天短,夏日天长。 三更过,又是看似寻常的一日。 浓重的夜色中,风雨依旧未有停歇。南京城中的大臣们批蓑带笠,匆匆的走入小轿中,向着皇宫行去。 今天或许又是一日空往。 文官们大多做此想,可没有提前收到罢朝的旨意,那他们的行程也就只能依旧。 各色的轿子在街上穿梭,最后又慢慢的汇聚,来到了承天门外。 距离五更的早朝还有一个时辰,大臣们先来后到的找好自己的位置,旋又分作了三波:清流、阉党、岸上人。 天气不好,人们的话也少,举着厚实的油纸伞,等待着承天门开。 武将勋贵呢?! 齐泰来的晚,却是最先发现问题的人,视线在人群中左右搜寻几遍,确实,只有文官,没有武将,大明朝可没有说天气不好武将便不用上朝的规矩,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齐大人,可是在找什么人?” “周大人。”齐泰对着周观正拱手施礼:“今日如何不见朝中勋贵踪影?” “是吗?”周观正闻言一愣,四下看了看,才后知后觉道:“还真是,他们人呢?” 他们的疑惑渐渐在文臣中间传递,众人心中都感到莫名,只有一人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线索:“好像出门的时候看到有一队东厂的番子往武英候府那边去了。” “啊?!” “齐大人想到了什么?” “不会,应该不会。”齐泰摇了摇头:“再如何,皇上也不会对勋贵下手,毕竟这江山还要靠着他们来守。” 齐泰想的不错,皇上确实不会动勋贵,尤其是郭英和耿炳文,这两位可是朱元璋留给他的杀手锏,是他制压北平的重要资本。 可不动武将,不代表不动文官。 伴随着三声锣响,五更到,承天门向内缓缓而开。 还未等众臣列队而入,却见门中一个中年的太监手中捧着圣旨,在十数个锦衣亲军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圣旨到~~~”尖厉的嗓音刺破了雨幕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连串的“噗通”声响起,膝盖跪在地上的水洼中,众人向着这太监手中的黄绸跪倒。 始料未及的恐怖一触即发。 。。。。。。 北镇抚司的校场,纪纲身上的飞鱼服已被血色侵染。 眼前数十名心腹在拼命地厮杀,但过不得片刻,便陆续的被阴寒的铁剑,漆黑的钢尺夺去性命。 “我等是锦衣亲军,天子近卫,尔等安敢?!” “我等做错了什么?” “尔等竟敢围攻北镇抚司衙门,难道要造反不成?!” “要造反的是你们!”大门口,云峥一身大红色锦袍的,一手按着腰间的利剑,一手高举一卷黄绸放声笑道:“天子旨意在此,捉拿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旨意早已念给你们听,尔等不信,反倒负隅顽抗,还敢质问咱家?” 倾盆而下的雨帘没有遮挡住云峥看向纪纲的目光中的嘲讽:“纪大人,你手下这么多兄弟为你丧命,你就这么看着?就不想说点儿什么?何不如让他们退到一旁去,咱家回头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给你个痛快如何?” 纪纲以沉默回应,就这么冷冷的看着,看着人群那边丑陋的矮胖子,心里想的,却是那似男似女的妖异太监。 “难道他只是假做受伤?”纪纲眉头紧锁,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他没有亲手把过徐如意的脉,但这消息是太医院的那个刘养心亲口所说,他不觉得对方有胆量敢骗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罢了,罢了。既然到了此刻,再想这些也是无用。杀出一条血路,胜负犹未可知! 纪纲双目微眯,旋又暴睁。脚下一顿,身形猛地跃在空中,踏入战局之中。 “轰!” 脚下的青砖激射四溅,周遭之人顿时骨断筋折。 “撕破了脸,那便让老子给你们这帮阉狗些厉害看看!”怒声厉喝中,纪纲深吸一口气,九尺身躯再度暴涨,上身衣衫尽碎,气势雄豪,宛如魔神。 “看看就看看喽?给咱家杀!”云峥狞笑着挥手,身后的番子们齐声应和,向着场中涌去,毫无惧色。 场中的局势愈发的混乱,纪纲巨熊一般的身影不断的游走,双手抡拳乱砸,凡有碰撞,有死无生。 而番子们的刀剑斩在身上,只有一道白痕留下。 “窟!” 一声闷响,一个番子的脑袋被整个的砸进腔子里,纪纲低头一个暴戾的冲撞,身前十数个阻挡的番子被撞成一串,跌倒。 “噗嗤!” 一声践踏,一颗脑袋如西瓜般碎烂。 纪纲抬手指着台阶上的一众太监,轻蔑的俯视:“来啊,不是要老子的命吗?来啊!” “呵呵呵呵。”云峥转头冲左右轻笑:“人家叫阵了,咱们怎么办?” “我来战他!”东方寒冷哼一声,一缕寒芒抖手而出,身形紧随其后。 “砰砰砰砰!” 一连串激烈的交手,拳来掌往,东方寒如一条灵狐,围绕着纪纲不断进招,身上不时射出各色暗器。 纪纲视若不见,脚下不动,双拳毫无章法的乱打,以力破巧,东方寒与之相比,显然处于下风。 “东方!咱家来助你!” 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从来不是东厂的选择,更不需要遵守。苟小云手上的金铁判官笔荡开雨线,凌厉的刺出. “不知死活!”纪纲毫无惧色,目如铜铃,周身隐隐有血色氤氲蒸腾而起,一只手舍了对东方寒的追逐,向着眼中的笔尖抓取。 “叮!” 笔尖点在纪纲的掌心,没有想象中的洞穿,苟小云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 “再算上咱家一个如何?” 一柄剔骨小刀忽然从苟小云的身后闪出,带着温柔的风,划向纪纲的双目。 “啊啊啊啊!!!!!”避无可避,纪纲仰天长啸,原地跳起,一丈高一个鹞子翻身,将所有的攻击尽数躲过。 大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条九节连环鞭“啪”的抽下。 银亮的钢鞭与天上的雷电相呼应,抽飞了四枚透骨钉,搅住了苟小云的判官笔,牵引着点向了黑猫的头。 “这是老子给你们那个卖屁股的大头子准备的家伙,就让你们先尝尝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困兽犹斗 2 想要杀纪纲,徐如意随口就能举出一百个办法,哪怕是喝醉了,睡梦中说个四五十种也不是问题。 以往留着他的唯一目的,只是分散朝臣的目光,也是让朱允炆安心,毕竟他已经是皇上,一切总要有些顾忌。 可甘州一行,心魔归一。徐如意忽然觉得以往的自己实在可笑。 制衡?为何要制衡? 心有霸道的赵高杀扶苏,诛李斯,立二世胡亥,指鹿为马,天下可有不从? 王守澄、陈宏志举刀杀唐宪宗于中和殿,扶穆宗上位,自领知枢密事号令八荒六合,他二人又可曾主动为自己树敌? 至高无上的实力才是一切的保障。依靠虚无缥缈的皇帝的友情? 他,赌不起。 “督主。” “督主。” “属下参见督主!”千百人的齐喝声盖过了风雨雷电。 北镇抚司的大门处,随着徐如意拾阶而上,信步而行,前方自无阻碍,两侧的番子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目光狂热的仰望着他们心中的神。 “一个司主,两个档头,以三围一,却拿不下一个山东措大?是他纪纲三头六臂?还是咱家的东厂养了一群废物!” 徐如意如此说着,撩袍而坐,自有番子四肢着地的跪在他身后,以背为椅,享受这份殊荣。 “督主。”云峥单膝跪地,低声回道:“这纪纲的功夫实在今非昔比,倒也怨不得黑猫。。。” “那是怨咱家轻敌了?还是咱家太过强人所难?”徐如意抬手向着云峥的脖子抓去,动作很慢,很柔,但云峥却不敢躲:“云峥,咱家给了你权势,满足了你的愿望,不是让你享福的。” “额。。。额。。。”脖子上的那只光滑的手在收紧,力道越来越大,胸中的气受到阻塞,脸开始涨红,可他却不敢运功抵抗,更不敢求饶。 “记住了,东厂,只是咱家一人的东厂。咱家不在,你帮咱家看着。咱家在,你便没有站着看的份儿了!” “属,属下,知,罪。” “你没有罪,咱家只是点你一句,也是为了你好。”徐如意满面含笑的看着云峥:“现在,给咱家把纪狗子的脑袋摘来吧!” 矮胖的身影随着徐如意的轻掷激射而出,破入了这漫天云雨。 “属下遵命!”人在半空,云峥剑已出鞘。 独孤利剑带着透骨的寒光,刺向纪纲的喉头:“纪纲,受死!” 场中的苟小云、黑猫,以及东方寒听得这如冤魂恶鬼的尖啸,心下一凛,慌忙虚招撤开,倒是让纪纲微微有些发愣,自己都还没说怕,这三个家伙怎么还躲了? 他却是不知道,云峥的辟邪剑法与寻常不同,一经使出,杀气汹涌,状似厉鬼索命,而厉鬼的眼中,只要是活人,都该死。 “砰砰砰!” 矮胖的身子在番子们的头顶掠过,眼中的黑白被血丝蔓延遮盖。 “嗤!” 纪纲仗着一身速成的功力,伸手抓向眼前的锋芒,代价就是掌心的一道血口子,寒气侵染,有冰霜凝结。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也低估了云峥的剑气,以及独孤利剑的锋锐。 匆忙间一个侧身,直击变为撩云,将剑锋拍向天空。 “哗!” 二人叫错的瞬间,利剑违背了惯性的作用,以一个更加诡异的角度划向纪纲的双眸。 纪纲手中九节鞭如一条狂蟒,扫向云峥的腰际。 “退?” 云峥的心中没有这个字的概念。 纪纲凶心暴起,一声狂喝之后, 剑尖上扎着一个肉球,而剑的主人,则被打飞三丈开外,鲜血狂涌而出,肉眼可见的,右侧的胸骨有了塌陷。 “放心,死不了。”徐如意低头把玩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羊脂玉如意,轻描淡写的一笑,再看场中,云峥擦擦嘴角,鬼影森森,再度向着纪纲罩去。 “督,督主。”三人上前见礼,苟小云喘息着开口:“您来了。” “不来不行啊,你们这群废物实在让咱家放心不下。” “这纪纲,不太对劲儿。”东方寒的声音在寒雨中更显清冷。 “怎么个不对劲儿?”徐如意瞥了他一眼,问道。 “不知什么功夫,竟然能吸纳他人的功力。”东方寒沉默片刻,回答道。 “北冥神功?吸星大法?”徐如意冷笑一声:“他要是能吸你们的内力,你们也撑不到咱家过来。” 几人虽然没听过徐如意所说的这两门功夫,但却明白他的意思。这时黑猫摇头开口道:“和吸功的法门有些不同。属下的内力打在他身上,好像泥牛入海,没有丝毫的回应。而这纪纲战到此时,不见丝毫疲惫。与其说是他吸了我等的功力,倒不如说是我等送他的。” “还有这等事?”徐如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方才恍然道:“原来是欢喜禅宗的天地合啊。这纪纲本事不小,竟然能找来这门功夫。 嗯。。。 这功夫确实不错,百川归海,阴阳合和。若是练到近处,倒也有几分看头。” “天地合?”黑猫算是几人中通宵武功较多的,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也因此,更加好奇眼前这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门主的情报来源。 “生而知之?不可能吧。” 校场上。 剑光更显披靡,纪纲的九节鞭与之纠缠不休。 两人初时的一招互换,一人丢了一只眼,另一人断了不知几根肋骨。可无人呼痛哀嚎,只有更加澎湃的杀意在对轰。 剑气四下激射,砖瓦残肢被震在空中,旋又被一道乌光搅做粉末。 徐如意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两个人,或者说是疯狂的野兽,为了不知道什么而厮杀,很期待这最后的结果,只可惜他不能。 轰鸣的雷声依然不能阻隔承天门外的哭喊与哀嚎传入耳中,隐隐的那一句:“仗节死义,只在今日。”让他明白,他该去收场了。 起身,黑暗的身影在原地忽然消失,再出现,却已来到了纪纲的身后。 “砰砰”两声,徐如意的双手贴在了纪纲的背心处。 “内力这东西,咱家有的是。想要?随你拿去。” 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过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 九尺的山东大汉,如一个爆裂的气球般炸裂,融入了这漂泊的雨中。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仗节死义 1 纪纲的死状很绚烂,如绽放的烟花,亦如夜空的流星。短暂,而得到了永恒。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苏轼的这句词中所透露的豁达与伤感非大阅历者不能体会。 何谓逆旅?艰难困苦。 何谓行人?知难而上。 哪怕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百多年后,面对残暴君王的一意孤行,在左顺门外撞门而哭的杨慎该是做何想?当他喊出那句“国安家养士百二十年,仗节死义,只在今日”时,他又是否明白,违逆君王的意志只有九死一生。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哪怕面对相近的境遇,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想,引着人潮拥挤前行的周观正也不能说的明白。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承天门外,蓝袍素布的太监捧着圣旨,伴随着风雨声抑扬顿挫的念了好半天,才开始切入正题:“查,兵部左侍郎齐泰欺上瞒下,诽谤君上,目无王法,结党营私。更有甚者,勾结文渊阁大学士黄观者,私相授受,矫诏用印,调动地方兵马,行忤逆不道之事。其行者天人公愤,罪在不赦,现拿入东厂诏狱,严加审讯。凡有同党者,一经核实,从重处之,钦此。” 随着圣旨的宣读完毕,这漫天的风雨声似乎都开始寂静了下来。 没有人山呼万岁,更不要说什么领旨谢恩。 阉党中人该喜,可更有惊惧。 不错,他们确实是与清流为敌,背地里恨不得将这帮不识时务的赶紧赶尽杀绝。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按规矩。 如今皇上直接了当的下旨要杀人,更在旨意的结尾处提到凡有同党者,从重处之。这其中的意味,每一个从洪武朝朱元璋手下熬过来的人都明白——大狱! 大狱一起,人头滚滚。 何谓查实?三木之下岂有不招? 皇帝今日能够以一道空言查实的旨意便将朝中一党拿下,那来日会不会用另一道旨意将他们的人头也摘下来? 所谓兔死狐悲,便是如此。 此例断不可开! 这是承天门前每一个文臣心中一致的想法。所欠缺的,只是一个领头的人,或者一个抗争的借口,名义。 周观正,六科言官之首,左都御史周观正,天下闻名的强项令,顶着头上天雷滚滚,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大人,未曾领旨谢恩便起身,你可是要抗旨不尊吗?”宣旨太监看着周观正,声音空洞死寂。 “太祖立大明律有记。”周观正随手脱下身上的蓑笠,向着明孝陵(朱元璋埋骨之所)方向拱了拱手,朗声回道:“诏旨必由六科,诸司始得奉行,若有未当,许封还执奏。” 转过身看向仍未起身的一众同僚,周观正一身正气凛然:“诸位,皇上此旨,有违朝廷法度,且未经六科之手,乃伪诏也。是以,本官意施行先帝所赋之权,封驳此诏,众位意下如何?” “吏部给事中胡场附议,此旨不合法度,需当封驳,请陛下三思再议。” “户部给事中李旭附议,此旨该当封驳。” “兵部给事中王儒是附议。。。” “刑部给事中。。。” 六部给事中(隶属言官,不参部堂政务)陆续起身之后,更多的言官起身出言,众口一词:此旨该当封驳。 “哦。”喜顺很平淡的点点头,没有任何的惊讶,向后边挥了挥手:“身为锦衣亲军,眼见有人违背圣上旨意,该当如何,不用咱家教你们吧?还不给咱家将他们拿下?” “这。。。”十数个亲卫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咬着牙,将腰间的长刀解下,不敢抽刀,只是用刀鞘拍打着掌心,努力的做出狰狞的表情来,可惜毫无作用,胆敢封驳圣旨的人,难道会怕他们的恐吓? 距离越来越近,亲军侍卫们有些骑虎难下,不动手?人已在近处,而且回到宫中恐怕落不了好。而若是动手,这一个个的可都是朝廷命官,真的闹大了,安知他们不会成为替罪的羔羊? “老大,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领头儿的校尉苦着脸,从牙缝里挤着道:“才这么不到三十个禽兽补子,吓不住就打,咱们还能怕了他们?” “真,真打啊?” “还能假打啊?”校尉瞪了下眼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记住了,千万不能动刀见血,千万千万,不然咱们可能都得死。” 心中有了数,十几个亲军举起了手中的刀鞘,向着人群中冲去。 “你们。你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 “啊!啊!” “好胆,吾和尔等鹰犬。。。啊!” 身后,人群的对面,喜顺看着这些站着的人,以及跪着的狗,走进了自己人生的倒计时。 对,他就要死了,他也必须要死。 因为这是那位大内总管刘喜给他的命令。 喜顺很无奈,也很坦然。就好像和自己一同而来的那些锦衣亲军,虽然挂着锦衣卫的名头,但实际上却是干着皇帝仪仗的活,听宫中太监们的安排。所以他们不敢反抗自己的命令,就好像自己不敢反抗刘喜的话一样。 其实想想也不错了,自己本来就是无根之人,没有后的。死的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现在死了,还能给家乡的老父老母送去千两的银子,即还了命,也尽了孝。 荣华富贵又如何,细想想,或许当初他就应该听父母的规劝,老实的在家种田,娶个粗手大脚的婆娘,苦哈哈的过一辈子,也比进宫做个入不得祖坟的野鬼要好太多太多不是? 如此胡思乱想着,眼前的那场殴打推搡变得愈发的混乱了起来。因为过大的动作,导致不断地有人站了起来,直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加入对那十几个锦衣亲军的反抗中,喜顺知道,时候到了。 喜顺将手伸进了怀中,颤抖着,握住了冰冷的匕首,缓缓地向着人群中走去。 “杀谁呢?”喜顺低着头,瞟着身边这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仔细的挑选着。 这个太胖,可能杀不死。 这个太丑,黄泉路上作伴位面恶心。 嗯? 喜顺忽然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还有人是跪着的。。。 那就是你吧。 匕首举起,落下。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仗节死义 2 “啊!” 混乱中的一声惨叫,尤其突兀的在雨中响起。锦衣亲军们的呼痛相比于这死前的嘶吼显得犹如蚊蝇轻哼。 文官们兴奋的眼神忽然一顿,动作休止,开始四下转头寻找着耳边那声惨叫的来源处,片刻后,便有更加愤怒的声音响起。 “阉贼安敢伤人!” “齐兄!齐兄!” “齐大人!快叫御医,快叫御医!” “不要让这狗贼跑了!” 直到此时,人们虽然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慌了手脚,但总的来说,所有的反应总算还有些理智在控制。 直到不知谁喊得一声:“杀,杀了这阉狗为齐兄报仇!”那中年太监身周围的文官们的推搡扭打的力道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们却没有注意到,那伤人的凶器,直到此时,还握在凶手的手中。 倒在地上的这名叫喜顺的太监眼神冷漠,拱着背趴在地上,身上的拳打脚踢全然不觉,嘴角还带着笑。 “爹,娘,你们的恩情儿子这辈子先报一千两银子的,剩下的份儿,儿子来世再还吧。” 狗太监的呢喃不会有人听见,甚至当他的匕首划破他自己肚囊的声音也被这雨声遮盖。 不知何时,随着尸体被踹翻,肠子流了出来的时候,人们的眼睛才接收到了眼前的情境。 这太监死了。ww w.t xt80.co m 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自杀了。 但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自杀的,可因为他们都是有嫌疑的凶手,所以他们的证言难以被人相信。 更加准确的说,他们的证言难以被皇帝相信。 若是这太监死于拳脚还好说,群情激奋,情理之中。 但死于利刃的话。。。上朝为何要带利刃?刺王杀驾乎? 动静间的转换很快,很迅速。当体内的热血被冰雨打凉,人们的动作自然便会停止下来。 “周,周大人,怎,怎么办?” “这,这太监死于兵刃,可害苦吾等了。。。” 面对众人的哀声,周观正冷着脸,沉默片刻,旋即厉声喝道:“诸位!天地自有公义道理。是非黑白不会被阴谋诡计所掩盖。 我等都看到了,是这阉狗先动手杀的齐大人,随后又自尽当场,一切分分明明,不怕任何人的质疑。 我等于礼无亏,于义无愧,为何要怕!” “对,对啊。我,我们不用怕!” “我们没有错,没有错!” “错的是圣上的旨意!”人群中忽然又有人呼喊道:“皇上应该与我等一个说法!” 逼皇帝认错? 文官们听到这不知是谁喊得绝妙主意,忽然又愣了,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不是不可以啊? 这时,周观正越众而出,在空荡的承天门下转身,看着这些京中的大员,振臂高呼:“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仗节死义,只在今日!” 杨慎的话,稍加改动,提前了百二十年响起,却依旧还是如此振奋人心。 都说时势造英雄,如今时势已至,周观正便是那正气英雄! “仗节死义,只在今日!” 文官们热血沸腾,一同高呼着,随着周观正傲啸前行。 他们的目标,是承天殿,他们要见皇上。 喧闹的承天门前,忽然的静了下来。文官们离去了,但也并不是所有人。 说是老奸巨猾也好,说是沉稳心术也罢,兵部尚书茹瑺便还留在此处,他却是没有同他人一道闯宫。 因为他不敢,他很确定这里边有阴谋的存在,而且他有九成的把握,这阴谋的勾画者,便是东厂的那位厂公。 站在那已经死去的太监的尸体旁,茹瑺弯着腰,伸手在他脸上一抹,将那双圆睁的眼睛合上,造成一种已经瞑目的假象来。 “部堂,是。。。是他吗?” 茹瑺并不是唯一留下来的人,还有十几个老成的,相近的,或者说机灵的阉党,留了下来,此刻聚在了茹瑺的背后。 “不然还能是谁。”茹瑺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伸手一指一旁同样已经变得冰凉的齐泰的尸体,苦笑道:“先勾起皇上心中的猜忌,再用一系列手段将水搅浑,就在所有人都心浮气躁之时突然出手扔下几条性命,让人辩无可辩。这手段可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先帝在时,韩国公忽然死在燕王府上,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也差不多。”身形枯槁的户部尚书夏元吉颤颤巍巍的说道:“让活人闭嘴,让死人说话。东厂的那位厂公的这段,还是这么毒,这么辣。” “夏老。”一个兵部官员走上前来施礼道:“也不能这么说,朝堂上的事儿,您还不明白吗。更毒更辣的也不是没有,最后,还是要看结果的。” “是啊,一切还是要看结果。”夏元吉抬眼看向宫殿的深处,喃喃道:“不知今日之后,又要死多少人了。建文?嘿,建武还差不多。” “夏大人。”茹瑺紧了紧身上的蓑衣,笑道:“今日的早朝看样子是开不了了,不知接下来夏大人意欲何往?” “天寒心凉,回家烫壶热酒,暖暖身子好过冬。” 听闻此言,茹瑺上前两步,搀住夏元吉的胳膊:“冬天这么长,一个人可不好过。再说寡酒难饮,不知吾可有幸到夏大人府上饮上一杯?” 两人话中的机锋彼此心知肚明。 夏元吉深深地看了一眼茹瑺,沉吟半晌,忽然一叹:“府上寡陋,茹大人是知道的。不过老夫倒是知道东边儿有个小酒馆儿,虽然并不如何奢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那老板自酿的麦酒,腌的茴香豆,味道很是不错。炉火烧的也旺。若茹大人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茹瑺点头道:“夏大人都赞誉有佳的地方,吾可一定要见识一番。” 说到此处,茹瑺又望向了东边儿的方向,顿了顿,接着道:“说起来,下官对那东边儿的老板也是有所耳闻,确实做得一手好酒菜。今日机会难得,吾便与夏大人同往。” 第三百章 仗节死义 3 “他们。。。将前去传旨的太监给杀了?” 承天殿,朱允炆看着徐如意,第二次问道。 “齐泰自尽,他们便把前去传旨的太监给杀了。”徐如意点了点头:“开膛破肚。” “他们真的。。。” “陛下!陛下!他们打来了!”视线的那边,殿门口,刘喜浑身湿漉漉的从外边跑了进来,神色显得很是慌张:“他们,他们真的打来了,真的打来了!” “他们?谁?”朱允炆愣愣的问道,有些不明所以。 “那帮乱臣贼子,结伙的从承天门一路向宫里闯来,口里还喊着,喊着。。。” “喊什么?如实的对朕讲!”朱允炆站起身喝问道! 刘喜在御阶前“扑通”一声跪倒,哀声号道:“他们说仗节死义,只在今日!” “仗节死义,仗节死义。”朱允炆豁的又重重坐下,靠着椅背,低着头,喃喃的重复着文官们的口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嘴唇还在碰撞,却没有声音传出。 徐如意默然的在一旁躬身看着,等着。 片刻后。 龙椅上的君王开始发出了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从压抑慢慢的变作张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徐如意轻轻地唤了一声。 “好啊,好啊。”朱允炆笑的满脸通红,一边抬手擦着眼角不知何来的泪光,一边冲着徐如意摆手:“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便是朕的良师益友。 只是一句审查,还没有最终定罪,便畏罪自杀。 给朕传旨的一个奴婢太监,代表着天家的脸面,竟然在承天门前被朝廷的官员给开膛破肚,哈哈,哈哈,如今还要闯宫来见朕,他们想见朕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要陛下不想,奴婢便不会让他们做成任何的事。”徐如意转过身,看着金砖上伏地而跪的刘喜,不着痕迹的赞许点头,冷声道:“宫中的侍卫恐怕指望不住,之前让你知会的御马监的禁卫和东厂的缇骑兵如今何在?” “都在殿外等候,只要陛下一道旨意,无所不从!” “好。”徐如意转过身,躬身道:“陛下,奴婢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便看您的意思了。若是退一步,奴婢与刘喜出去死在他们面前,文官们自然退去。 若陛下不愿退这一步,只消点点头,剩下的,自然有奴婢等人来做。” 朱允站止住了笑声,又一次站起身来,看着殿外的风雨:“朕是大明的天子,如何可退?如意,朕意已决,你,去做吧。” “是。”徐如意答应了一声,向着殿外而去。 不久,黑衣的番子,银甲的禁卫,从四面八方涌到了承天殿外的广场上,背对着承天殿,背对着他们的君王,手持着水火无情棍,严阵以待。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无心,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恰恰体现了其最为冷漠的公平。 齐泰、李景隆、黄子澄、纪纲、黄观。 一个个能为惊人,本该在这世道大放异彩。却突如其来,又悄无声息的化作了泥土尘烟。 个人的能力只属于个人,在命数与天意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而周观正,史书上只因为顶撞了一次朱元璋而被匆匆提了几笔的小人物,却成了这场风暴的主角。 他没有做任何的准备,也并不懂什么心术算计。只是他的性格,与他坚守的风骨,让他领着一众同僚,来到了这承天殿前的广场上,站在了手持刀枪的君王的对立面。 时间已经接近五更,太阳依旧被厚厚的乌云遮挡。天地间所能借助的光亮只有从未停歇的金雷银电。 体内的血在冰冷的雨的刺激下愈发的沸腾。 周观正手中高举着明黄的绸缎,三步上前,撩袍跪地:“臣,左都御史周观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文官面向着承天殿跪倒在周观正的身后,齐呼道。 视线的尽头,透过大开的殿门,他们能看到金色的身影头上戴着九龙冠,就坐在承天殿深处的那张龙椅上,用沉默来回应他们不切实际的祝福。 “陛下旨意有违朝廷法度,臣身为左都御史,六科言官之首,依大明律,行先帝所赋之权司,恳请陛下收回旨意,三思而后行!” “恳请陛下收回旨意,三思后行!” “周观正,君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写下的旨意可有收回的道理?”徐如意清冷的声音响起,并非嘶吼呼喊,只是平淡的陈述,却压过了风雷之声,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阉宦!”周观正怒视着殿门前的太监,厉声吼道:“先帝有令,阉寺不得干政,你插手朝局,搅动风雨,其罪当诛!” “哦。知道了。”徐如意点点头,笑着回道:“你说先帝律令,那咱家问你,承天门外殴死传旨太监,未经宣召,携百官闯宫惊驾,这这按大明律,该是个什么罪名?” “封驳不当旨意乃先帝赋六科之权司,我等。。。” “不想回答就算了。”徐如意开口打断了周观正的话,视线又扫向他身后的其他的文官,问道:“咱家只说一句,今日尔等已是犯下滔天之罪。若就此退去,陛下仁厚,顾念旧情,或许还会从轻发落尔等。若是与这周观正一般执迷不悟,后果还需自负!” “喝!”千余禁卫缇骑一顿手中长棍,厉喝出声。 “一炷香的时间,这是皇上给尔等的恩典,莫要自误。” “这。。。” 群臣互相对视,面对着徐如意最后的“良言相劝”,以及这象征着南墙和棺材的刀兵,有人一如既往的坚定,但也有人犹豫。 皇上真的会动手吗?不一定。 可眼前这太监可是敢杀人的! 有人站起来,衣袖掩面,仓皇而去。 有人相随。 一炷香转瞬即过,三四十人离去,百多人选择了留下。 “请陛下三思!” “陛下已经三思,现在要你们去死!”徐如意挥了挥手,哼了一声:“陛下有旨,将这帮无君无父的杀才打杀了了事。” 第三百零一章 建武元年初 1 洪武三十一年的终结,同时也是建武元年的开端。 没错,建武,这是皇帝自己的选择,推翻了原本已经议好的年号,改文为武,昭示着自己未来统治的理念,以及大明王朝接下来十数年,又或者数十年的走向。 在那个凛冽的冬日里,承天门上,懦弱的新君脱下了一身的儒袍,披金带甲,双手沾满着满朝文官的鲜血,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正式的开始了自己对这天下的统治。 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朝廷对外的宣称,是兵部左侍郎齐泰,勾结文渊阁大学士黄观,以及左都御史周观正借早朝之际意图闯宫造反,最后为宫中禁卫所灭。 锦衣卫在悄无声息间又换上了一位新的指挥使,名叫赛哈智,是由皇帝钦点的。至于纪纲的死,皇帝的一条鹰犬而已,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南京城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血腥气。 压抑是气氛,而血腥气却是事实。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与之相对的,一人造反,满门尽斩。 原本以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潜规则会在这新朝被推翻,没想到却还是一如既往。 为了将文官们造反的事情坐实,东厂的番子们顺理成章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朝堂清洗,凡是与那一夜跪在承天殿前的官员们有关的,九族以内,尽斩不赦。 菜市口如今已经化作了一片鬼地,每日里数不尽的人头落下,“咔擦咔擦”的,鬼头刀卷了刃,刽子手每日里活计不断,围观的百姓们也渐渐麻木,失了围观的兴致。 杀人已经不算是新鲜事了,有那不懂事的顽皮的孩子,甚至还敢用手点点地上的血,放在嘴里舔一下,被家里的大人发现,抱起来便是一顿打。 腊梅花开的最艳的这一天,艳阳高照。天气干冷干冷的,但已经有了些要回暖的意思。 虽然朝中的大员对于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实真相讳莫如深,但蛛丝马迹的透露再加上时间的发酵,天下间已经有了些许的传闻。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朝堂上的那些状元老爷们那都是秀才中的秀才,还能造反?嘿,咱们的皇上也是,也不知道编个靠谱些的理由,这也太糊弄人了,真当天下人都是些聋子瞎子不成?” 旺盛的篝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柴木爆裂开的声音,吴郡城东,路边的一座破败的关帝庙中,十几个行脚的客商,以及浪荡的游侠儿在此处停下了脚步,伴着外边呜咽低吟的风,说着些不该说的东西。 “别说了,当心掉脑袋!”之前开口的游侠儿的同伴低咳了一声,开口劝慰道。 “怕的什么!这地方离着南京上千里地儿,东厂的那帮黑无常还能追到这里来?哼,便是追来了老子也不怕,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这游侠儿说着话,拍了拍腰间的刀,脸色泛着一股不自然的红,眼神有些迷离,说话粗声粗气的,显然是喝了酒的:“再说我也没说啥啊。。。” 走南闯北的人最是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的老话。如今在这破庙中相聚,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此时既然这游侠起了话头儿,篝火旁的人们也就顺势聊了起来。 “话可真不能乱说,”有个行脚商贩打扮的开口说道:“听说那帮黑无常手眼通天,耳目遍及天下,更有密探无数潜于暗中。说不定咱们中间儿谁的怀里就揣着黑牌子也说不定,还是。。。还是小心些好。” “呸,瓜怂。”一个武者推了这商贩一把,站起身,目光在众人的头上扫过,随后伸手随便指了几个人:“你是吗?你是吗?或者你是东厂的黑狗?” “唔唔唔。”被指到的人赶紧摇头。 “你看,没有吧。”武者又坐下来,瞪了身边的商贩一眼:“老子带你上路,你跟着就是,怕这怕那的还敢做买卖,凭白的连俺也跟着丢人。” “哦。”商贩缩了缩脖子,又低头啃起了自己的野菜窝头。 这山东口音的武者哼了一声,随后又拱手向那喝醉的游侠儿说道:“俺叫王大山,这位兄台请了!” “好说好说。”游侠儿摆摆手,抱拳回礼:“在下白文武,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白铁乌鸦的诨号。” 白铁乌鸦,在座的没多少听过这名头的,但俗话说只有叫错的名,没有喝错的号。白铁是个什么意思大家一时不知,乌鸦这词儿的意思八成是说这人是个大嘴巴。 “久仰久仰。”王大山客气了一声,随后问道:“白兄弟,刚才你说这南京城有人造反。。。” “怎么你不知道?” “不知。”王大山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兄弟你可是孤陋寡闻了,咱们这些走江湖的,最要紧的就是消息灵通。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错了地界,拜错了码头,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白文武以老前辈的模样提点了一下这王大山,随后三言两语的,便把京城的那装大事以及眼下的情形给说了一遍。 “读书的也会造反?” “所以说扯蛋嘛。” “那到底是个咋回事儿呢?” “嘿,这事儿你要是问别人,那可能没几个能说的上来的,王兄弟你可是问对了人了。”白文武一脸的得意,嘴巴可停不下来了:“我之前在京城那边儿晃了一圈儿,恰好遇到几个老朋友。他们跟我说啊。。。” 白文武左右看了看,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他们跟我说,皇上身边的一个太监被朝廷的那帮官老爷们给暗算了,皇上怒了,这才。。。” “不会吧?皇上会为了一个太监就下这么狠的手?” “要是寻常的太监自然不会,可如果这个太监是东厂的厂公呢?” “啊!” “他,他被暗算了?” “怪不得,怪不得!”众人的惊讶让白文武很是满足。 “我还听说啊,咱们那位皇上和这太监的关系可不一般,是这个。”白文武一脸的神秘的比划了一个手势,爆了个猛料出来。 “大哥!你喝多了!”身边的兄弟焦急的喝道。 “额。。。我就一说,你们就一听啊,别乱传。”白文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了,出言遮掩,但显然不会有什么用。 “没事没事,我等不会乱说,不会乱说。” 人群中,一个细高个儿的汉子深深地看了这白文武一眼,随后低下了头。 第三百零二章 建武元年初 2 脚步声缓缓响起,再变的密集,最后又在这破败的关帝庙外停下。 一群黑衣的汉子,大概四五十人的样子,长相各异,手里都拿着着铁尺,脚蹬皂靴,腰间悬着一块黑木腰牌,上边刻着一个“东”字。 人数并不算太多,但包围这小小的一间破庙是绰绰有余的了。 “啊!” “为,为何杀我等!” “我和你拼了!” 接连的惨叫声在庙中此起彼伏,最后又归于寂静。 片刻后,柳细枝的身影走了出来,身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一群跳梁小丑,也敢妄议督主,实在该死。行了,都起来吧。” 在这人影走出庙门的瞬间,这群黑衣的汉子便已跪倒在地,直到得了柳细枝的准许,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柳细枝信步穿过人群,向着视线尽头的那片名曰四时的阴森树林行去。而在林子外边,一个相貌颇为英气的公子一脸的疲倦,领着两个番子已经等候多时。 此刻,见到柳细枝的身影,慌忙迎了上来:“柳大哥,最后一批人手也带到了,您去看下?” 柳细枝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公子,笑道:“古公子,上次便和你说过,你是督主的徒弟,身份尊贵,细枝不敢高攀,这一声柳大哥还是不必了,叫咱家细枝就好。” 顿了顿,柳细枝又接着说道:“督主让你和咱家练兵,说实在的,这练兵的事儿无趣的很,也苦的很。你若是耐不住,不妨就去那吴郡城里住下,今天咱家去逛了逛,还挺热闹的。平日里寻些乐子也快活,咱家不会和督主那边说,你看如何?” 说实话,柳细枝看不上古月真。在他的心里,古月真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实在不是个做正事的料。 “算上我带来的这最后一批人手,正好便是柳大哥先前要求的五千之数,与诚王庙下边儿所藏军械之数相合。一切都按柳大哥之前要求的,赤贫之家,签了生死契,留了银子。柳大哥,接下来还需要月真去做什么,您只管吩咐,月真绝无二话。” 柳细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挥了挥手,让左右的番子退去,迈步走向一旁,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来:“古公子,该准备的差不多也都准备齐了,你这边人手送到了,接下来就该按兵书所记开始炼制阴兵。只是在此之前,咱家还是想和你说几句,算不上命令或者提点,就当是聊些家常。只是咱家这人不太会说话,有什么好说不好听的还请担待一二。” “不敢,柳大哥你说。”古月真整了整衣冠,躬身施礼。 就是这恭敬的态度,让柳细枝格外难受,叹道:“古公子,你的来历咱家也专门找夜司主问过。按理说你这样一个富家公子,不论是走仕途还是商路,都不失为一条大道,虽然早年间与督主结下缘分,搅进了我们这个太监窝子里头。可督主他老人家的脾气,从来不愿强人所难,尤其是在大事上。 练兵就算一件大事,若那天你摇摇头,督主必然会放你离去。到时候随便你做些什么,有督主的照应,你的将来必然前途无量,何必一定要来咱家这边遭这份苦头呢?” 古月真抬起头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柳细枝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他今天是一定要得出一个答案的,因为这对他练兵的结果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对于徐如意为何要将这古大少爷插到他这里来,柳细枝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想,最后的结论,这次所练的五千兵马大概是要归到这古大少爷的手下。 对于徐如意的这种安排,柳细枝虽然无奈,但也能够理解。说到底,太监领兵,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尤其是在大明朝,太监不得干政的律令如今已经深入人心,虽然朝堂上形如空文,但明面上终归还留了一丝遮掩。这就好像徐如意可以通过控制朝臣来达成目的,可若是真给个太监封了几品官,嘿,那笑话可就大了,天下人的反应不说,朱允炆也不会允许,毕竟这可是打了他皇爷爷朱元璋的脸。 想通了根由,那便要想想解决的办法。让一个真正的男人来领兵无疑算是一个比较直接的方法,可柳细枝实在不希望这个人是古月真。手段和心术之类的倒还在其次,关键的,古月真的性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真,少了一股子狠毒劲儿,而这恰恰与东厂的行事风格相悖。这种不同是致命的,比利益的冲突还要严重。 利益的冲突可以因一方的退让而达成共识,但行事风格却不能退让,也无法改变。柳细枝有预感,这支兵马若交到古月真的手里,早晚要出大事。 所以,眼下物资人手一应齐全,在一切正式开始之前,柳细枝一定要将这古月真的心思给搞明白,最好能让他知难而退,这样他对徐如意那边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甘州城中,在那白莲佛母的手下,我们险死还生,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柳大哥可知,月真明白了什么道理吗?”风吹枝动,地上积存的厚厚的一层枯黄落叶打着旋的飞起,风声中,古月真开口了:“家世如何终归是父辈的积存。师傅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真要遇到了事情,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曾经我以为只要有绝强的武功,那边能护得身边的人周全,但直到那一天,看着红仙在我面前倒下,我才忽然明白了,武功这东西,是没有个尽头的,再强的人也会遇到更强的对手,就好像师父的武功那么高,为何还要在朝中费劲心力的与别人勾心斗角。 我这做徒弟的没用,帮不上师傅什么忙,往常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我,想试试。” 古月真坚定的看着柳细枝,深深地稽首:“为了师傅,也为了我自己,柳大哥,求你给月真一个机会!” 听到这番话,柳细枝站起身来,脸色阴晴不定。偏见这东西终归不可能因为当事人三言两语而改变。不过古月真那种独属于男人的眼神。。。柳细枝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试试。 “三尸脑神丹,古公子应该知道的吧?”柳细枝伸手入怀:“若你真有那份狠心,吃了它,咱家便接纳了你,如何?” 第三百零三章 建武元年初 3 三尸脑神丹的恐怖,东厂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每一个服下此毒之人,命也就算是掐在了徐如意的手上。而这东西到底有没有解药,除了徐如意本人,没有人知道,包括古月真。 曾经古月真私下里曾就这三尸脑神丹的解药问过沈红仙,得到的答案是“有,也没有。” 世上的毒虫成千上万,这三尸脑神丹独取七种,若是她知道这七种毒虫为何,解之易如反掌,可若是不知,那除非把脑子剖开来看,不然,谁也解不了。 古月真伸出两根指头从柳细枝的掌心捏起那龙眼大小的朱红药丸,放在眼前看着,似乎在犹豫。 “古公子莫怪,咱家是个阉人,心思阴毒。但为了将来的久长,不得不用些手段。督主那边,咱家自然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当然了,若是公子不愿,咱家也不敢强迫,只是练兵的事儿,公子还是不要掺和了。” “不,我愿意。”古月真轻描淡写的一张嘴,将药丸扔进口中咽下:“柳大哥,现在我能和你一起练兵了吗?” “可以。”柳细枝眯了眯眼睛,转身向林中走去:“想要练出一只强军,同甘苦,共患难,兵将相知方是根本。古老弟,接下来的日子你可有的熬了。” “月真必当尽心用命。”古月真如此言道,心里想的,却是千里之外的窈窕佳人。 。。。。。。 十万大山,冬日的寒冷被完美的隔绝在外,山中依然还是一片春日景象。究其原因,抛开地理位置的元素,这山中参天密布的古木与多不胜数的温泉瘴池也是密不可分的。 毒龙洞,金针沈家如今的定居之所,十几个老妪翁叟在洞外分立两排,静静地等候。 不久,视线的那边,白衣的女子携着灰布短打的一个汉子从阴影中向这边走来。 “家主,您回来了。”一个看起来年龄最长的老翁拄着拐杖迎了上去,恭声道。 “恩,回来了。”沈红仙点点头:“二爷爷,洞中也都还好吧。” “没什么大事。”老翁温和的笑道:“上个月五毒教那边想和咱们闹事儿,被我们几个老家伙又给压了下去,别的倒也没什么了。” “没受什么大的损失吧?” “没事,没事,就是你七姑奶受了点儿小伤,不过这段时候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洞中走去。化鹏飞留在原地没动,因为沈红仙没有说话,他可不敢乱闯,沈家的老巢,谁知道里边有多少要命的东西。 “算你识相。”沈红仙娇哼一声,转过身来:“喂,到地方了,大还丹给我吧。” 化鹏飞看着沈红仙,手上一番,一个灰扑扑的药丸出现在手中:“你一直没说过多长时间才能把我舅爷治好,看你的意思也是不想让我进去。大还丹给你没问题,但之后呢?我就这么一直在这儿等着?” “少则三月,多则一年,脑子坏了可不是那么好治的。”沈红仙笑着回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让你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嗯。。。那你就一起进来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不该动的别乱动,不然要是丢了命可别怪我。” “放心,多谢。” 毒龙洞看着不大,内里却是九曲连环,化鹏飞紧紧跟在沈红仙的身后,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盯着沈红仙的脚下,点着脚尖,每一步都正正好好的踩在沈红仙的脚印上,没有一步错漏。 就这样,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两人的身影在一处石门前停下,沈红仙再度开口道:“你也不必这么小心,外边儿还不好说,进了这毒龙洞,你的一身轻功派不上用场,我若有心害你,你想躲也躲不了,你舅爷就在这里边儿,不过我最后还是要嘱咐一句,进了里边儿可别乱动手,更别乱说话,不然后果自负。” 化鹏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砰砰砰。” 沈红仙屈指轻弹,石门上三声闷响之后,一个欢快的声音从里边儿传来:“谁啊?是不是小红仙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音。 听这声调,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而这亲昵的语气。。。化鹏飞不禁古怪的瞄了一眼沈红仙,正看到她一脸的涨红,如沧海烟霞。这是害羞?不,这是羞恼。 能让一向潇洒的沈红仙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化鹏飞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下着声音的主人。 “卡啦啦啦啦” 里边机关启动,石门两开,淡淡的黄色的雾气中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应该算是青年吧? 七尺左右的身高,上身赤裸,下身一条犊鼻裤,体型说不上健硕,也没什么腹肌胸肌一类的腱子肉,反之,还有点儿小肚腩,勉强就算是匀称吧。皮肤白中带青,呈现一种不健康的色泽,但最奇怪的,还要数他的相貌。 目如朗星,眉似远山,鼻梁高耸,脸色红润,人未言,便有三分笑意在前,只看这面相,最多也就是二十三四的年纪,只是那一头随意扎在脑后的白发如雪,还有额头的那三道抬头纹实在是有碍观瞻,怎么看怎么别扭。 “小红仙~~~”尾音三颤,沈红仙被对方一个熊抱揽在怀中:“怎么这次出去这么久,在外边有没有想我啊?我在这毒龙洞里可想死你了,左盼也不回,又盼也不回,你这是去了哪了,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什么伤?” 这关系好像不浅啊。 一旁的化鹏飞仿佛看到古月真的头上长出了一片青青的草原,上边还有套马的汉子在肆意奔跑。。。 “三叔爷爷!!!”沈红仙一声尖叫,使劲一脚跺在了那青年的脚上,随后抬手便打:“你个老不休,九十好几也没个正形,连人家的便宜也敢占,上回你怎么保证的!用不用我把二爷爷叫来和你说!” “别别,别。哎呦,别打啦!别打啦!你得尊老敬老啊!”沈红仙这位三叔爷爷抱头蹲地,连连讨饶。 如此欢乐的景象,化鹏飞在一旁看的发傻,尴尬至极,有心转过身去,却又舍不得。正犹豫间,却听一声尖啸传来:“哪里来的小姑娘,为何打咱家的小宝贝!哇呀呀,赶快赔礼道歉,不然咱家非得让你好看!还打,还打,你看掌!” 第三百零四章 建武元年初 4 掌风呼啸,势如开天。任笑的这一掌,天下间或许有人能挡下,但绝不是毒龙洞中的这三人。 “舅爷!别动手!”化鹏飞惊呼。 “笑笑!红仙!”地上的青年一声疾呼,猛力一推将沈红仙推到一旁,自己一个转身,用后背强顶了任笑一掌。 “噗!” 声音如中败革。 “三叔爷爷!!!” 白发的青年身子晃了几晃,随后眨眨眼,勉力一笑,看向沈红仙:“叔,爷爷,没事,红仙你也,你也,没事吧。。。” 话说完,身形倒地。 “啊啊啊啊啊!!!!”沈红仙一声凄呼,也顾不得许多,飞起一脚,踹向任笑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过后,任笑“妈呀”一声,被踹倒在地。 “?!” “?!” 随着任笑倒地,沈红仙和化鹏飞这唯二的两个站着的人都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地上的任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什么情况?”化鹏飞看向沈红仙。 沈红仙听到化鹏飞的问话,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那白发青年的身边,额角青筋跳动,脸色说不出的阴沉:“三叔爷爷。。。红仙记得这任笑是吃过咱们的骨肉酥的吧?一身的功力被限制了九成九,再加上神志不清,这样的一掌,看起来或许有些威势,但应该还不至于打伤你吧?” 白发的青年在地上悄悄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正迎上沈红仙赤红的双眼,赶忙又闭上,微微摇头,呢喃道:“哎呀,好疼,好疼,可能今天药量不足吧,打爷爷这一掌可真是疼的厉害,哎呦,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红仙你快抱抱爷爷吧。” “哦?既然不行了,那就让红仙送你一程吧。”沈红仙抬起脚,“啪”的跺下去,洞中响起惨叫连连。 曲径通幽。 毒龙洞的最深处,也就是这石门之后,化鹏飞原以为会是个密室又或者什么神秘的所在,却没想到竟是一片风景如画,鸟语花香的幽谷。 一亩见方的温泉池旁不愿搭着一个精致的小院落,还有几只鸡鸭散漫的游荡。 小院中间的石桌旁,四人围坐。沈红仙气喘吁吁,化鹏飞憋着笑,至于那白发的青年还有任笑,一个脸上挂着彩,一个抬手揉着胸口,都是一脸的傻笑,区别在于,一个是装傻,一个是真傻。 “咳咳。”白发青年清咳两声,刚要开口,沈红仙眼睛一瞪:“闭嘴!”便连忙“哦”了一声,又开始傻笑起来。 “呼!”沈红仙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没好气的用下巴点了点那白发青年,给化鹏飞介绍道:“这个不靠谱的,我三叔爷爷,沈凌虚,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凌虚子的外号。” “明明是道号。。。”凌虚子委屈的抗议。 “久仰久仰。”化鹏飞客气道,没想到凌虚子眼睛一亮:“真的?你真听过我的大名?江湖上都是怎么说的,快说给我听听。” “额。。。” “闭嘴。” “哦。” 沈红仙无力的扶着额头:“大还丹带回来了,之前你不是说,有大还丹的话和七个甲子功力的高手相助,任笑这病还有的治吗?大还丹带来了,天门来了七个老怪物,如今就在山外等候,现在是怎么个章程,说说吧。” “大还丹真带来了?拿来我看看。”凌虚子伸手过来,化鹏飞也不迟疑,直接将大还丹放到了他的手上。 “嗯。。。手感对。”凌虚子将大还丹放在手里轻轻揉搓一下,点点头,旋又放到鼻子下边一嗅:“香味也对。”最后又深处舌尖轻轻一点:“恩,味道也没错。” “这丹药可是大名鼎鼎的云龙九现亲自去少林寺偷得,还能有错?”沈红仙不耐烦的摆手:“直说吧,想治这任笑,接下来怎么办?” “别急。”凌虚子微微一笑,将丹药放在桌上:“这丹药的色香味都对,可它还不是大还丹。” “怎么不是?”化鹏飞一拍桌子,急道:“这可是我从少林寺。。。” “诶~,听我慢慢道来。”凌虚子抬手示意化鹏飞稍安勿燥:“有病吃药,可有药也不能随便吃,这中间可还需要点儿别的,不然解药也变成毒药,大还丹也是一样。” “还要什么?”化鹏飞不明所以,倒是沈红仙在一旁若有所思。 “药引子。”凌虚子伸手在桌上点点,接着道:“想治任笑的离魂之症,大还丹是一样,老夫的度厄针法,七个甲子功力高手为其打通百汇淤塞是一样,这三样倒还好说,但关键这药引子有些费力。” 化鹏飞斜眼瞥了沈红仙一眼,意思“你不早说”,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前辈,不知这药引子又是什么,只要您说得出,只要这世上有,晚辈一定给您搞来。” “口气这么大啊。真龙血,搞得来吗?”凌虚子戏谑一笑:“当今天子是谁?把他的血搞来一碗,有没有问题?” “这。。。”化鹏飞闻言愕然,半晌才又皱眉问道:“人血有的是,便是一盆一缸也不在话下,但当今天子的血。。。非他不可吗?” “天下气运之所寄,唯一人尔。岂是凡夫俗子可能比的?”凌虚子嗤笑一声,又道:“你也别怨红仙,她没和你说是因为我没告诉她。本来想着这大还丹一条便能卡你几年,没想到你还真能从那群老秃驴的手上搞来,倒是老夫小看了你。这真龙血是最后一条,你要是能做到,那老夫再无二话,十日内保证还你个全须全影的任笑。” “小宝贝你叫我?”任笑不知何时从地上抓了一只鸭子,正“嘎嘎嘎”的说着话。 “没事,你听错了,继续和小鸭子玩吧。” “哦。” 化鹏飞看着这任笑,眼眶泛红,良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当今天子的一碗血,晚辈记下了。请前辈等我消息吧。” “好胆气,那老夫便在此祝你马到功成。” 等沈红仙将化鹏飞送出洞外再回来时,凌虚子手里也抱上了一只鸭子,不过不是玩,而是在行针,一针一针的信手扎下,随后放到地上,之见这鸭子左右晃晃脖子,随后一蹦一蹦的竟跳着走了。 “竟然敢在老夫洗澡的地方拉屎,必须罚它一下。”凌虚子扑了扑手,看向沈红仙:“想问什么,问吧。” 第三百零五章 建武元年初 5 淡黄色的瘴气在温泉上氤氲蒸腾,看似美好,实则致命。但沈红仙显然并不在乎,脱下鞋袜,轻车熟路的从小院的篱笆旁搬了一个小凳子在水边坐下,一双玉足探进水中,发出一声如猫儿般的舒服呻吟,锤了捶双腿,这才开口。 “真龙血?你从哪学的这些方士的鬼话,糊弄化鹏飞那个不通医理的门外汉还行,却瞒不过我。直说吧,大还丹都带来了,你为何不救任笑?” 凌虚子也搬了一个小凳,又翻出一套简陋的渔具,一小钵红虫,来到沈红仙的身边坐下,甩钩入池。 这毒泉中并没有鱼,沈红仙知道,凌虚子自然不会不知,他只是很享受这个动作所带来的乐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这样让他看起来更深沉。 鱼钩沉入水中,红虫也在瞬间被烫成了死虫,凌虚子看着平静的水面,轻声问道:“红仙,身为家主,当为家族利益考虑,你倒是说说,咱们为何要救这个任笑?”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他帮咱们沈家重出江湖,咱们就帮他制任笑的吗。” “哦,重出江湖,这个词儿太虚了,红仙你具体说说,什么叫重出江湖,又是怎么个重出法?” “我已和天门的门主谈妥,只要我们治好任笑,他就在京中给咱们辟一处地方用作沈家重兴之所,受朝廷庇护,天门也会在暗中护持,倒时候咱们沈家的族人就都能再重新光明正大的生活在太阳下了。” “哦,天门门主和你谈妥了?看来你倒是很信他的样子。他为人如何?” “嗯。。。”沈红仙仰头想了想,悠悠的道:“说不上正,也说不上邪,武功高的吓人,手段很是残忍。算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抛开这些,他倒是个重承诺的。只要他答应的事,也不会找什么借口或者玩什么文字的游戏,总会做到。” “听起来还不错,有机会倒是想见他一见。”凌虚子将鱼竿抬起,重又换上一条红虫,再将鱼钩扔进水中:“那对这任笑,你又知道多少?” “他?”沈红仙回头,正看到任笑在地上不知所谓的滚来滚去,收回目光来:“好像有些固执,再。。。就不知道了。” “任笑是老一辈的风云人物,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是正常,以往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没和你说过,主要,其实是怕吓到你。” “吓到我?”沈红仙一愣。 “嗯。”凌虚子点头肯定道:“有些事还是不能跟你说,但你也大了,挑挑拣拣倒是能和你说点儿。 天门这群太监,说到底,不过是皇室的寄生虫,整日里做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脑子。。。都是不正常的。”凌虚子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接着道:“元末的那片乱世,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惨,都说是元顺帝无道,但却没几个人知道,其实元顺帝也只是一个傀儡木偶,一连串的政令下达,其实拿主意的人是另有人在。” “谁?任笑?” “就是他。”凌虚子伸手指指远处的那个天真烂漫的身影,说道:“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当初他在元顺帝身边做大内总管的时候,皇帝拿他可是比亲爹还亲。如果说天下有一百个人死在元庭的暴政之下,其中倒有九十九个和这任笑脱不了干系。” “是,是这样吗?” “呵,若不是他的心太急,做了一件错事,只怕他就成了第一个当上皇帝的太监。”凌虚子顿了顿,目现回忆之色:“咱们沈家当初因着一张人皮面具而被武林黑白两道围攻的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沈红仙应了一声,又疑惑道:“不是说当时还是这任笑领着天门二十四堂援手才将咱们沈家救出来。。。” “天门二十四堂,高手众多,势力也大,又有元庭为后盾,若只想救一个沈家,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困难,但坏就坏在他的心太大。你可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凌虚子微微一笑,自顾自的答道:“他先暗中用扬州城十万百姓的性命相要挟,让正道的三教七派心存顾忌,随后又调动朝廷兵马偷袭各派的老巢。自己则领天门二十四堂将那些不服管的黑道门派一个个的扫了过去。这一连串的雷霆手段,将当时的江湖势力几乎瓦解殆尽,若按当时的态势发展下去,别说救一个沈家,便是十个沈家也救下来了。” “那怎么。。。” “这就是他犯得错事了。”凌虚子摇头叹道:“他的这些手段惹到了两个他惹不起的人,一个叫张三丰,一个叫横天啸。” “啊!是他们!”沈红仙惊呼。 这两人的大名沈红仙可是如雷贯耳,一个陆地金仙就不用说了,另一个则是魔刀门的前任门主,也就是那个破例将魔刀传给东方玉的传奇人物。 “张真人在黄河岸边屠尽脱脱不花五千黄金铁骑,给了白莲教成事之机,而横天啸凭着一把魔刀,与任笑在蜀山金顶战了四日,最后以任笑垂死,横天啸重伤为终。这也是为什么横天啸最后没能来得及回山,而将魔刀传给了东方玉的原因。至于任笑,虽然经七十二日蚕变而练成天蚕魔功第八重,但短短三月,天下大势已成。他苦心孤诣的杀了白莲教主韩林儿,结果又蹦出来一个朱重八,最后他心灰意冷,这才放弃了争霸天下的念头。” 第三次将鱼钩抛下,凌虚子说道:“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任笑这人有野心,在给他一个机会,他未必会做出什么事。第二他的武功高的可怕,若以大还丹之力再助其突破,他会不会练成第九重的天蚕魔功我不知道,第九重的天蚕魔功算不算先天我也不没见过,但就算不是,只怕这天下也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了。 外边的那个天门门主和你怎么谈得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若任笑痊愈,这天门的门主会是他们中的谁,你能肯定吗?” “这。。。”沈红仙一时语塞。 “当然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初既然选你当了家主,沈家的未来自然还是要由你来定。若你说救,爷爷就救他,没有二话。但爷爷只希望,你还是要慎重些考虑。” “红仙明白了。” “好了,听爷爷唠叨了这么一大通你也饿了吧,你去厨房把火升上,爷爷给你做到刚刚想到的新菜如何?” 看凌虚子的脸上又有不正经迹象,沈红仙谨慎的问道:“什么新菜?” “美人洗足汤。” “你去死!”沈红仙一个回旋踢,凌虚子“啊啊”大叫的落入水中:“我不会水,快,快救我!” “淹死你得了!”沈红仙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真是不孝顺。”凌虚子哀怨的抽泣两声,向岸边游去。 第三百零六章 建武元年初 6 所谓江南,是为秦岭淮河以南。 冬日将去,早春未来,这种季节气候的变化在江南最为明显,但江北就没那么好运了。 风雪依旧,越往北去,越是是寒冷。天气这东西,从来不以人的意志而挪移,纯粹看上天的意思,哪怕是朱棣这个燕地的王爷也无能为力。 “大师,可感觉好些了吗?”朱棣将药碗向旁边一送,自有侍立在旁的丫鬟接过。 道衍半靠在床头,微微点头道:“不敢劳王爷过问,贫僧已经好多了,相信再过上一月便可痊愈,只是这一身的武功。。。恐怕只能再从头练起了。” 朱棣闻言,急忙温声劝慰道:“武功只是小道。大师智谋超绝,能抵百万雄兵,何须为这些小事慨叹。” “小事?确实是小事。贫僧向来自负,未想到竟在甘州险些死在一无名小卒之手,疏为可笑。”道衍又叹了一声,旋又问道:“王爷,这旬月以来,因着贫僧的身子,你从不以大事相询。贫僧心中感激。只是现在贫僧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这天下是个什么情形,朝堂上可有什么大事发生,还请王爷详细说说。毕竟咱们的时间有限,可拖不起。” “无妨,无妨。”朱棣摆了摆手,随即哈哈大笑:“也罢,既然大师问起,小王便与大师说一桩大喜事。” “愿闻其详。” “这段日子,若说这天下最大的大事,莫过于我那刚继位的侄儿月前在承天殿前将朝中五品以上大员几乎屠戮殆尽,紧接着又掀起大狱,株连无数,京中的官员及其家眷,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怕不得有两万余人。大师你说,这可不是大喜事?” “又掀大狱?”朱棣这边喜笑颜开,道衍却皱起了眉头:“理由呢?” “正要与大师分说。”朱棣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函递给道衍,说道:“明面上我那侄儿给的由头说齐泰与黄观勾结,密谋造反,但实际上却是因为那东厂的阉狗头子做了一个局,以自己遇袭重伤为引,将幕后指使之人的名头扔在了齐泰和黄观打的头上。最后又让一个小太监死在承天门外,这手段,嘿,真够狠的。” 朱棣这边说着,那边道衍已一目十行的将密报看了一遍。 “仗节死义,只在今日?”道衍抬起头来,沉吟片刻,又问道:“皇帝的耳目并不只是东厂,锦衣卫的纪纲就没有说些什么?” “哦,倒是忘了与大师说。”朱棣听道衍发问,又补充道:“就在那天晚上,东厂番子领圣旨围攻锦衣卫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死无葬身之地,据说是东厂的那阉狗头子亲自出手。” 说到此处,朱棣见道衍面色阴沉,并无喜色,不禁疑惑:“大师,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确实不太对。”道衍点点头,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显得有些森寒:“先帝在时,因着旨意在身,东厂与锦衣卫联合着对朝堂进行了几次清洗,可自从先帝驾崩之后,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其实都低调的很。 锦衣卫不得圣眷暂且不提,东厂的那位厂公可是不同,若有心,做个立皇帝也不是难事,只是他为人低调,又知进退,等闲不会现身人前,有什么事也都是指派解缙,茹瑺等一干亲信代为发声,才得有今日朝堂之局势。何以这次竟会一改作风。。。” 道衍说道这里,抬头看,却见朱棣还是一脸的不解,便又耐心的解释道:“王爷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当知战场上最重要的因素乃是情报。敌优我劣并无关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北平以一城一地而决天下,胜算稍低,但也无妨,只因朝中局势尽在掌握,可现如今。。。” “大师是说李景隆?”朱棣忽然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敛。 “不错。”道衍点了点头:“大战若起,只需稍加布局,朝廷必以曹国公为帅,其乃贫僧为王爷所布之局上一不可或缺之子,可如今曹国公死了,贫僧先前所布之局也便乱了。 这倒也并非全然不可挽回,但关键是那东厂的厂公将整个朝堂清洗,只留亲信,看似朝廷的实力大损,但实际上从今日起,朝堂上将只有一个声音,双拳乱打不如一拳直冲,这其中的道理王爷应该再明白不过。javascript: 而且勋贵武将似乎并不在此次清洗的范围当中,从战力上来说,朝廷并无损失,内定而武兴,这一增一减间的厉害,王爷不可不查!” 道衍一番深入浅出的剖析,朱棣不禁失色。 北平政局一贯也是尚武轻文,北平文官的作用除了治理民生内政以外,其实更多的是担任着后勤调度的作用,正因为他们的尽心用力,朱棣才能屡争漠北,练出百战雄兵。 很明显,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许就是那京城那太监的老谋深算,朝廷也在走北平的这条尚武之路,只看这建武的年号便能明白。 以天下之力而行之,这追赶的速度。。。 朱棣深吸一口气,正了正头冠,站起身对床上的道衍一躬到地:“请大师助我。” “王爷快快请起。”道衍抬手虚扶,待朱棣起身,旋又靠在了身后绵软的靠枕上,闭目思索起来。 朱棣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一丝动作,甚至连呼吸也刻意的放轻,生怕惊扰到对方。 良久,道衍忽然睁开了双眼,看着床顶的幔帐,幽幽道:“一个人的性情大变,总有其根由,当速查之,此其一也。 李景隆之父,故岐阳王李文忠与武定侯郭英相交莫逆,李景隆死于徐如意之手,外界只有传言,当需将这传言坐实,将来或有可为,此其二也。 至于其三。。。”道衍侧头看向朱棣,笑道:“之前据偷天情报回复,那徐如意在江湖行走之时,曾结交了些江湖朋友,后创立天下第一庄,便将他们安顿其中?” “是有这么回事。”朱棣点了点头:“大师的意思?” “这帮江湖人并非孤家寡人,在江湖上总有各自的亲眷师门,若贫僧没记错,那个王永真是出身青城派?呵,让贫僧筹划一番,或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 第三百零七章 建武元年初 7 时间的流逝往往伴随着腐烂的味道。 人们常说它是万能的灵药,实际上它没有任何治愈的能力,若一定说有,那也不过就是用它的漫长来磨灭一切的爱恨、情仇。 纳兰性德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想要表达的便是这样的一种感悟。 人生若当真只如初见,那这世界定然会多出许多美好。 “叮!” 一指轻弹,落指处,剑锋两断。再抬手,剑尖被夹在指尖,指在眼前英武少年的哽嗓咽喉处。 “有胆子你就杀了我!” 直视着眼前英武少年那仇恨,无惧,坚定的目光,徐如意叹了一声,不知第几次放弃了取他性命的机会,随手将寒锋掷在地上,摇头道:“少爷,咱家说过,咱家不会伤你,更不会杀你,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看剑!”蓝春一声厉喝,断剑又砍向仇人的颈间,却在寸许处被一道紫气挡下,不得进,亦不能退。 “狗太监!有胆子你就杀了我!” “说过了,不会杀你。”面对蓝春的咆哮,徐如意苦笑,随后又有些不满:“少爷,人贵自知。你要杀咱家,咱家理解,但这些年你在白莲教中除了这不自量力的暴脾气,难道就没学到什么有用的本事吗?只凭这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徐如意所言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只是陈述一桩事实。蓝春的武功就算不与他相比,放到江湖上也确实只能算作花拳绣腿,四教七派中随便挑出个外门弟子战胜他都不在话下。 不过细想想,蓝春的武功练的如此糟糕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在白莲教的身份,只相当于一个质子。 何谓质子? 一个不能死且又一无所用的闲人,任何的投入都是浪费。所以蓝春在白莲教中的日子和囚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没有自己的牢笼。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握在剑柄的手松开,断剑落地。蓝春退后两步,恨恨的看着徐如意,转身离去。 “督主。”云峥从身后走过来,低声劝慰道:“蓝公子他也只是一时不开窍,迷了心,您也莫要太过在意,等他长大些。。。” “不,这不叫不开窍,也不叫迷了心。国公爷的死,咱家确实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徐如意抬头看着烈烈朝阳,郁郁道:“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咱家在东宫挡住了那五百死士,恐怕最后赢得未必便是朱洪武,国公爷的局中最关键的那一环,其实是被咱家破了。” “可若没有您,恐怕今上在那个晚上也就死了,您夹在中间。。。也不容易。” “世上哪有什么容易的事,活着难,死也难,进退两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徐如意摇了摇头,意味阑珊的指着被撞的破烂的窗格:“一会儿找工匠来修一下,别用木头的了,给咱家换成铜的。省的还要来回儿换。” “是!”云峥点头记下。 徐如意转身在案后坐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看着眼前的云峥和夜雨泽:“刚才说到哪儿了?这么一打岔都有些忘了。” “回督主的话,时方才正说到白莲教那边。”夜雨泽低声回道。 “哦,对对,说到唐赛儿那个小娘皮了。”徐如意笑了笑,身子向后一靠,看着房顶乌漆的横梁,目光深沉:“白莲教原本打算在少林寺和三教七派做个了断,结果被咱家给算计了,不得已站到了那些江湖正道的对立面。 现在三教七派加上江湖上什么巨鲸帮连环庄的臭鱼烂虾的凑了一万多人,想要打下光明顶?终究还是不够看的。” “督主。”夜雨泽想了想,阴声道:“要不要属下领人去做上一场,给白莲教一个厉害的瞧瞧?” “你?”徐如意瞥了夜雨泽一眼,不屑的撇撇嘴:“咱家知道你们都憋着劲儿想把甘州的仇给报了,可不是咱家小瞧你们,别看这段日子你们又从武库里挑了几门功夫,真对上唐赛儿,咱家不出手,你们合在一块儿也未必够她一个人玩儿的。” “属下也没准备要对她出手,只是想着让那三教七派顶在前头,暗中给他们些助力。若是他们争点儿气,说不定。。。” “说不定你就会把唐赛儿变成一个唐疯儿,到时候咱家这个东厂也就不用要了。”徐如意冷声打断了夜雨泽的谋算。 “属下,属下。。。”夜雨泽脸色一片煞白,有心要跪,却知道徐如意最讨厌的便是磕头虫。茫茫然也不知自己是那句话说的错了。 “一会儿自己下去领三十杖,以后说话前过过脑子,咱家丢面子倒没什么,下边儿的孩儿们丢的可是命。” “属下知错。” “嗯。”徐如意摆摆手,叹了一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百姓的话粗理不粗。唐赛儿和咱家手底下家大业大,都是输不起的穿鞋的人,除非你能一刀把她杀了,否则把她的鞋子脱了,她可就厉害了。躲在暗处,咱家找不到她,你们一个个的连脑袋都保不住。” 云峥在此时凑到桌前,小意的说道:“那督主的意思。。。咱们这次就这么看着?” “当然也不能光看着,不然皇上那边儿也不太好交代,再说她掳走了小欧阳,以为咱家真就和她相安两忘了?美得她。”徐如意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在破烂的窗棂前停下。 “云峥。” “属下在。” “一会儿你让茹瑺兵部那边儿写到奏疏送到文渊阁,就说江湖门派似有异动,白莲教似乎也牵涉其中,恐有不测,宜及早提防。” “是。” “雨泽。” “属下在。” “你把刚才给咱家看的密报整理一下,犯忌讳的东西改一改,咱家马上进宫一趟。” “是。” “还有。”徐如意沉吟片刻,又道:“北平那边儿好好盯着点儿,让京里那什么偷酒赌妓的当家的还有牛二都给咱家盯着点儿,北平要是有人进了京,给咱家盯死了,拉屎撒尿也得给咱家报上来!” “是!” 待到云峥和夜雨泽离去,徐如意静默的站着,良久,方才幽幽的一叹:“唐赛儿,道衍,你们还真是让咱家讨厌啊。” 第三百零八章 火上浇油 1 行走在朱红堂皇的宫闱之中,身后没有跟着任何的亲信随从,只是他孤身一人。 四下里总有些扫撒的黄门小宦,还有一队队巡逻的侍卫,以及排成两排,不知要去做些什么的的宫娥来往穿行。 寂寥,因为任何一个看清他身影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活计,跪下磕头,而近些的还要低声称上一句千岁。 千岁这个名头大概是一个多月以前才安到了徐如意的头上,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查过,但一无所获。总之这名头一出现,便如一场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先是宫中,然后便是宫外的南京城,最后便是这个四荒八极的天下。 徐如意并不喜欢这个名头,这是虚名,并不能带来任何实际的利益。无利的同时,还有很大的害处。 太监干政的名声倒还在其次,最关键的,还是宫中每个阉宦看他的眼神。 钦佩?崇敬? 不,应该是欲望和野心,他起了一个坏头,暗箭不知会在何时何地便射向他的心口。 穿过一处回廊,再抬头,已经进入了后宫的地界。 后宫,皇帝私居之所,说的白话些,其实就是皇帝和他的那三千佳丽过日子的地方。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皇帝富有天下,前世的时候,徐如意对白居易的这首长恨歌一直有些疑惑,一个御宇多年的皇帝怎么会连个像样的美色都找不到,以至于还得和自己儿媳妇勾搭扒灰,留下千古的骂名。 等真的走进这皇宫内院,帝王家私都在眼前的时候他才明白,在这男男女女的事情上,皇帝可算是天下第一惨人。 每一个进宫的秀女都是有司从宫外千挑万选而来,想象中,每一个得到入宫门票的女人都该是美得不可方物才对,可实际上呢?坏就坏在“千挑万选”这四个字上了。 牙不齐不可,身长过高过低不可,肤色太白太黑不可,体态过于丰腴消瘦亦不可。。。 审美这东西其实真的取决于个人,楚王好细腰,隋唐喜丰满,而朱允炆私下里曾和徐如意说起过,他喜欢的是性格柔弱,身材火爆的女子。 巧得很,占着这两条的女人都是入不得宫的。 所以当徐如意见到顾云烟和月玲珑的时候,才会想着将他们送到朱允炆的身边。 打铁还需自身硬,有这两块硬锤,料想只要朱允炆不是个钻石心的,怎么也敌不过这美色的诱惑。 可偏偏的,也不知这朱允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真的不喜女色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在里边?顾云烟和月玲珑入宫以来便被朱允炆安顿到了雅芳宫和舒馨宫中,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一面,更遑论宠幸。 徐如意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御花园的腊梅花开的很艳,为这场暖冬平添了许多生机。徐如意来到的时候,朱允炆正在小亭中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喜还是以一副木头人的样子静静地站在他的背后。直到察觉了徐如意的到来,方才低头在朱允炆的耳边轻轻地道了一声:“陛下,徐公公来了。” “啊?”朱允炆回过神来,转头,笑道:“如意你来了,朕正想你呢。” 徐如意也笑着回道:“陛下可别是想起当年奴婢偷鱼的事?” “哈哈哈哈。”朱允炆朗声而笑:“当初的你可是胆大包天,偷烤御花园的鱼不说,还敢请朕这个主人家吃,要是当场被皇爷爷看到肯定摘了你的脑袋去。” “所以是缘分啊,让奴婢遇到了陛下。”徐如意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实在也不怪奴婢,这宫里的饭食您也是一路吃过来的,说难吃倒也不至于,可太精致了反倒让人提不起兴致。” “嗯,你这一说,还真是这个道理。”朱允炆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两个白梨,随手擦了擦,递给徐如意一个:“坐,尝尝,好像是哈密还是哪儿的贡来的,味道不错。” “谢陛下。” 一边吃着梨子,朱允炆开口道:“说说吧,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江湖上有些小风波,奴婢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请陛下定夺。” 朱允炆随手将梨核扔进亭外的小河中,呵呵笑着接过徐如意手上的密报:“江湖事朕懂得不多,再说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林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你看着办就是,朕信的过你,不必事事都来找朕商议。” “这次的事有些不同。” “怎么?” “白莲教也牵涉其中。” “白莲教?”朱允炆皱起了眉头,展开手上的信笺看了一遍,还是有些不解:“朕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江湖上那些门派要去讨伐白莲教,这是好事啊。怎么看你忧心忡忡的?” “陛下,奴婢有个想法,想和您说说。”徐如意清咳一声,一旁刘喜心领神会的将周围伺候的宫娥太监们屏退。 “陛下,白莲教这帮反贼闹了也有百千年了,历朝历代屡禁不绝,屡杀不止,奴婢觉着,揪其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们就和一群老鼠一样,实在太难找了。 百姓愚昧,易受白莲教那些戏法蛊惑,朝廷稍有失政,又或者出些天灾人祸的,总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老百姓蒙着白头巾就开始造反。 等朝廷派兵去了,他们见势不好又一哄而散,最后还是朝廷出钱粮来收拾烂摊子,就和当年蜀地那场大乱一般,朝廷靡费甚巨。一次两次的还好,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啊。” “唉。”朱允炆也叹了一声:“皇爷爷在时也曾与朕说起这白莲教,皇爷爷的意思,白莲教的根子在江湖,或许可以靠武林人的规矩来制约,真要说一了百了的解决,皇爷爷也没什么主意。” “先帝雄才大略,布局江湖,奴婢敬佩。”徐如意赞了一声,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奴婢觉得,眼下这次江湖门派围攻白莲教的事儿倒是个机会,说不定便能在先帝的棋盘上在添一子锋芒。” “哦?”朱允炆奇道:“你有什么主意?” 徐如意淡淡一笑:“无它,火上浇油而已。” 第三百零九章 火上浇油 2 “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白莲教难禁,就是因着这群白莲教的和尚们没有庙。 先帝爷当年派大军将白莲教总舵踏平,又浇灭了光明顶的不灭圣火,气吞万里如虎。白莲教也确实因此而消沉二十余年,先帝爷才集中精力扫平漠北蒙元余孽,安心缔造这盛世江山。可这仇也结的大了。 蜀州一乱,唐赛儿揪起几万暴民与朝廷作对。朝廷最后将这战乱平息,但本质上死伤的还是当地的灾民,也是我大明的百姓,真正的白莲教徒却不见得有多少。 奴婢觉着先帝爷的故智,咱们不妨再用一次,用到了好处,说不得能为这天下再换数十年太平。” 听到徐如意的一番侃侃而谈,朱允炆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你是打算让白莲教把光明顶给建起来?” “陛下觉得呢?” “这事儿不好办,风险太大。”朱允炆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白莲教若是重建了那个什么光明顶的总坛,朝廷若不出兵讨伐,那岂不是便为白莲教正名了?国中之国,朕不能容忍,大明的律法也不能容忍。” “陛下慧眼独具,奴婢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徐如意顿了顿,笑道:“之前东厂听到了些风声,说是那白莲教也畏惧陛下天威,所以此次重建光明顶并非以白莲教的名义,而是另起一家,唤作日月神教。” “日月神教?”朱允炆一愣:“那教主呢?还是那个唐赛儿?” “应该不是。”徐如意有些犹疑,之前他和唐赛儿商议的时候只说不许以白莲为名,却是忘记说好教主的人选,不过想来唐赛儿应该也没有那么蠢。 “嗯。。。再让你手下的东厂好好查查,朕也要想想。这可是个大事。说不定最后要拿到朝堂上去议一议。” “陛下多虑了。”徐如意微微一笑:“那些乱臣已死,这天下已经是陛下您的天下,乾坤独断,日月在握,您的意志才是唯一。只要您做出了决定,奴婢也好,朝廷中的那些文武大臣也罢,所要做的,就是为您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将您的意志实现而已。” 蛊惑的声音在御花园中响起的同时,兵部的奏折也辗转着送到了文渊阁中,由一个小宦官轻轻地放在了方孝孺的书案上。 笔走龙蛇,方孝孺将名款落下,拿眼一扫这刚刚放下的折子,抬手叫住了已退到门口的小宦官:“这位小公公,这是兵部刚刚送进宫中的折子吧,还是放到解大人那边去吧。本官这里的折子实在太多,无暇处理。” 方孝孺温言惜语,小宦官一脸的受宠若惊,慌忙回道:“方大人勿怪,奴婢知错。”说完,上前便要将那奏折拿走,却听那边解缙忽然开口:“且慢!” 将湖笔在笔架上放下,解缙挑了挑眉,沉声道:“正学先生何必如此,如今黄观去了,这文渊阁的差事也就都落在了你我的肩上。所谓能者多劳,一本折子相信也是累不到方大人的吧?” “不敢当解大人之赞。希直才疏学浅,哪里算得上什么能者。若是些文坛政事也就罢了,对于武备沙场的事实在是涉猎甚少,不比解大人大才,还是解大人来批吧。”方孝孺起身拱手,甚至还微微的躬背,显示出一副很谦卑的样子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天下文明的正学先生,读书人的种子能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解缙该当站起身来客套还礼,再说两声“不敢不敢。”客气一番。 可偏偏的,解缙站起了身,却没有给出笑脸,反倒阴沉的很:“方大人,咱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该说糊涂话,更不该做糊涂事。 你不看兵部的行文奏折,这里面的意思在下不是不明白。不过在下倒想知道,方大人这心里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解大人在说什么?希直不明白。” “不,你明白,你当然明白。”解缙绕过面前的书案,迈步来到了方孝孺的面前,直直的对视着:“方大人,那帮清流如今已经不在,尸体估计现在都臭了。朝堂上除了徐公公门下,便只有你们这群清不清浊不浊的老实人。 一山不容二虎,徐公公的意思,朝堂上不应该,也没有必要再存在两个声音。方大人是不是考虑一下?” 说到这里,解缙将手按在了那本蓝色封皮的折子上,拍了拍,随后推到了方孝孺的面前:“兵部的意思,自然也是东厂的意思。东厂的意思,自然就是徐公公的意思,方大人,看一看,写两笔,如何?” 方孝孺垂目看着岸上的奏折,默然不语。平日里方孝孺与解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从没有如今日一般撕破脸。 其实方孝孺也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众人皆醉之时,独醒者必然会受到排斥。 尤其是自己占着这文渊阁首辅的位置的时候,两者的关系必然势同水火。只是这一天来的实在有些出乎意料的早。 “解大人,如今这天下并不太平。”方孝孺长叹一声,唏嘘道:“北有燕王图谋不轨,南有五溪蛮不服王化,东有方国珍袭扰沿海百姓,西有白莲教蠢蠢欲动。 解大人,日前徐公公一番雷霆手段,朝中众臣人心惶惶已是无心政务,希直只是希望略尽绵薄之力,为这天下百姓多添一份福泽。 阉党的名声不好,希直却也并不是就背不得。只不过朝中总还是需要一个像希直这般身居高位又非是阉党之人在才好,关乎天下官员的信仰,也是朝廷的脸面不是?” 解缙的目光愈发的阴狠,阴测测的道:“怎么?按方大人的意思,解缙是丢了朝廷的脸面了?” “希直不敢,只是。。。”方孝孺还欲辩解,忽然见得刘喜从门外走了进来,连忙行礼:“刘公公,您来了。” “刘公公。”解缙也拱手见礼。 “行了,就到这儿吧。方先生也算是掏了心窝子,咱们也不能逼人太甚不是?”刘喜摆了摆手,先对解缙笑道,随后又冲着方孝孺说道:“方先生大才,徐公公也一直是敬佩的,咱们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方先生不要挡了咱们的路,就这一条,方先生,可能答应啊?” 第三百一十章 火上浇油 3 因为刘喜的突然介入,兵部的那封奏折上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方孝孺的票拟,只是由解缙批过后便送去了司礼监。 而方孝孺所做的,只是点了点头,恭敬地说了一声:“刘公公放心,也烦请知会徐公公,希直不会挡路。” 简单的两句话过后,方孝孺知道,自己的心也粘上了墨点。 知行不可一,世道何其艰难也。 辰时一到,皇宫落锁的时候,方孝孺也走出了东华门,管家早已在那处灰布小轿旁等待,两个轿夫蹲在地上闲谈着,见方孝孺出来,赶忙在轿子前后站定,准备开工。 “方大人!” 听到身后那卑鄙小人一声高喝,方孝孺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贯儒雅的微笑,转过了头来:“解学士,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大绅有一言相劝。” “请讲,希直洗耳恭听。” “荀子在劝学篇中有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朝堂上如今已是这般局势,方大人喜也好,恶也罢,都需记住一点。”解缙直直的盯着方孝孺,一字一顿道:“扶不直的蓬蒿,染不黑的白沙,没有存在的必要!” “多谢解学士教诲,希直谨受教。” 辰时出宫,不到半个时辰方孝孺便回到了府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的作息,与老妻闲聊几句家常,又在餐堂用过了简单的饭食,便走进了后院自己那并不算大的书房之中。 房门关闭的瞬间,方孝孺的脸色陡然阴沉了起来,呼吸粗重,双拳紧握,胸膛剧烈的起伏,额头更有青筋暴起。 “欺人太甚!”方孝孺低喝一声,伸手抓起书案上的砚台刚要砸落,却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的又放回了原位。 “吱扭。” 身后的房门打开,方孝孺惊怒回头,见是老妻,方才放下心来,苦笑道:“你进来做什么?” “多年的夫妻本是一体。就算老爷不说,妾身也看得出老爷心情不好,可是在宫中当值时遇到了什么事?妾身虽未读过多少书,但却有一双耳朵,听老爷说几句,老爷的心情也能好些吧。”方夫人说着话,来到烛台旁掌灯,一边又补充道:“老爷放心,妾身已经让管家安排下人们远离,书房左近不会有东厂的人在。” “吾妻知我啊。”方孝孺长叹一声,在书房正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下,书房中的烛光也随之亮起,可总还是有阴影的残留。 “老师在时曾言,为人至理,皆载于《礼记》,礼记精彩,无过于中庸篇的那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一年前来到这南京城,踏入官场,自以为学问思辨之能已备,该到了笃行之时。可今时今日,却忽然又明白孟圣的那句尽信书不如无书的含义。 朝中阉党势大,奸佞横行,皇上年少,更为宫中阉宦蒙蔽。吾虽能明辨是非,奈何无力践行,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方夫人见方孝孺悲怒难言,忙上前轻抚他的后背宽慰道:“老爷,不行的话,不行的话。。。咱们忍一忍也就是了,可不要气坏了身子。 天下不是您的,是皇上的,也是这天下人的。天塌了自然也有个子高的顶着,老爷您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咱家可就完了。” 方孝孺听着老妻絮絮叨叨的说着安慰的话,脸上的愠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惊疑。 “老,老爷,怎么了?可是妾身说错了什么?”方夫人见着丈夫的表情,微微有些害怕,讷讷的问道。 “忍一忍?这可不是你说的话。”方孝孺眉头皱的更紧,手指在桌上点着,沉声道:“往日里和你说些牢骚话,你总会说不行便辞官回家,今日为何却又劝为夫忍耐?说吧,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这。。。这。。。” “怎么,我方孝孺当不起这个家了不成!”方孝孺见老妻迟疑,重重的拍桌厉喝。 方夫人本是农家女出身,三从四德的本分妻子,哪里见过丈夫这般神态,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爷,妾身不敢欺瞒老爷,是。。。是宁海老家那边来了信了。” “老家来信?”方孝孺一愣:“出什么事了?” “贤儿他。。。贤儿他。。。” “那逆子惹了什么祸事?吞吞吐吐惹人心烦,还不从实说来!” “贤儿他。。。”方夫人咬了咬牙,一横心,闭目言道:“贤儿他月前不知缘何迷上了一个青楼妓馆的花魁,终日流连不舍,花下了好大一笔银子。。。” “慢着!”方孝孺抬手打断了方夫人的话,疑声道:“你说什么?花了好大一笔银子?老夫总共也javascript:就给他留了那么十三亩薄田和一处宅院,收些租子读书过活是够的,嫖院的事儿,就算他胆大包天将那些家当全卖了统共也不过一二百两银子,哪里就有什么好大一笔银子?哪来的银子?” “据说是仗着老爷的名头借的利上利的驴打滚。。。” “逆子!逆子!逆子!” 方孝孺气急,一把抓起桌上的瓷壶砸下。 “哗啦”一声,碎片四溅。 “老爷!息怒,息怒啊。” “说。”方孝孺深吸一口气,凝声问道:“他欠下了多少银子?” “三。。。三。。。”方夫人举起三根手指示意方孝孺。 “三千两?!”方孝孺瞪大了眼睛,随后摇摇头:“三千两,罢了,京里的宅子卖了,再加上祖宗传的那两幅字画倒也凑得出来。这逆子,一会儿让管家派人速速给老夫把那逆子带来京师,看老夫。。。” “是三万两。。。” “三。。。。三万?!”方孝孺身形晃了几晃,险些晕过去。方夫人急忙起身搀扶,一迭声的道:“老爷莫急,老爷莫急,这笔钱有人替咱们家出了,有人出了钱了!” “谁?” “是。。。是杭州东厂衙门的千户段五行。。。” 第三百一十一章 思念 夜凉如水,心若坚冰。 徐如意用盆中的冰水将头面打湿,旋又用手巾擦干,精神为之一振。 耳畔远远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哭泣声音,他该过去安抚,但却又提不起兴致来,脸上的寒冷有效的压抑住了心中的热气。 “督主。”云峥走进门来,低声道:“事情都办妥了。明日一早便送凤姑娘出京。” “嗯。”徐如意点了点头,没有做声,伴着耳边的哭泣,眼前浮现的却是初来此世之时,那个在床边照料自己的天真无邪的小宫女。 “暗中,记住是暗中,让地方官给她些照拂,不要惊扰了她。”徐如意吩咐道。 “是。”云峥点了点头,随后犹疑着又开了口:“督主若是心中不舍,不妨就将凤姑娘留在咱们东厂,相信。。。” “呵,留下来做什么?”徐如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留在一个太监窝子里算是怎么回事儿?出嫁从夫才是正道。” 顿了顿,又叹道:“咱家的身边已经带不动累赘了,跟不上咱家脚步的,还是撇掉的好,再说长痛,不如短痛。她想要的,咱家实在是给不起。” 云峥无言,气氛一时显得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徐如意忽然开口道:“你这副表情是做什么,可怜咱家不成?” “属下不敢,只是。。。只是。。。” “别怕,咱家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徐如意摆了摆手,从房中走到了小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云遮月的美景,笑道:“方孝孺那位正学先生,学识品德都是一等一的,但奈何有一个蠢儿子,结果便被咱家找到机会阴了一把。 世上很多事其实都是这一样的道理,一个鸡蛋放在那里,哪怕没个缝,磕两下也就有了,咱们这些苍蝇也就有了机会。咱家在这上边吃了太多的亏,现在想想,还是自己先下手的好。 当个太监也不错,没有老婆孩子,天生的这破绽就比别人少上一半,等父母去了,破绽也就彻底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云峥不知对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只是很简单的明白,这种没有破绽的日子并不快活。就好像自己,曾经想着打一辈子的柴就好,后来又觉得与爱人厮守一生才是快活,最后。。。 自己眼前这位厂公会成为一个没有破绽的金人吗?云峥不觉得,虽然此刻看不见的他的面容,但他可以想象,徐如意那双眼睛中除了冰冷与苦痛,一定还有着一丝难以掩盖的思念。 月是天心不愈伤。 陡峭的断崖巅,一身红衣的小姑娘也同样在看着天上惨白的月光,感受着寒夜的静谧。 两个月来,每天的这个时候,欧阳都要来这地方站上一个时辰,这已是她的习惯。 唐赛儿从来没有过多的限制过她的自由,除了不能下山,其他的随便她去哪里,也随便她做什么。 可她白天的时候一直就在唐赛儿给她准备的房间里待着,直到月亮出来的时候又会到这里来。 唐赛儿也问过她原因,得到的答案是白天的时候外边太吵。 这个理由很合理,毕竟光明顶上如今正在大兴土木。 朱元璋当年的那次围剿实在太狠,太绝。光明顶上不要说像样的建筑,便是一块立着的柱子也找不到了。 两年前光明顶开始准备重建,一年前破土动工。太多的财力物力投了进去,到得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样子。 宏伟瑰丽的一座宫殿,颇有些西域古堡的韵味,尤其是最高处的那个金灿灿的圆顶,也不知是意味着什么。 “想家了?” “你会放我回去吗?” “嗯。。。”唐赛儿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随后摇了摇头:“不会。” “哼。”欧阳皱了皱眉头,侧过脸来看着身旁的白莲佛母,嫌恶的撇了撇嘴:“你靠这么近做什么?离我远点儿。” “好徒弟,你怎么能这么和为师说话,当心为师的不传你本事。”唐赛儿将鬓发别在而后,笑道。 欧阳怒声道:“谁是你徒弟!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爱教谁教谁,我不稀罕!” “白莲佛母的徒弟,那可就是白莲教的圣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皇帝老儿也差不到哪去,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你怎么不稀罕?”唐赛儿无奈的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还行,有点儿脑子,好歹这回没跟本座动手。” “打不过你,最后受伤的还是我自己。”欧阳翻了个白眼儿,随后香肩一垮,无力道:“唐阿姨,唐佛母,你到底看中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求求你了,就放我下山去吧。” “你聪明,有灵性,尤其根骨上佳,适合本座的武功。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你是那位东厂厂公的妹子,只要把你绑在白莲教的车上,本座有信心从你那哥哥的手里得到数不清的好处。这种种加在一起,你说,换你是本座,你会放自己下山吗?” 唐赛儿呵呵一笑,又劝道:“其实你留在白莲教给本座当个徒弟也并不全是坏事,相反,你仔细想想,你的好处可也不少啊。” “不是和你说了,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在你那厂公哥哥身边继续当个小油瓶?”唐赛儿挑了挑眉毛,玩味道:“你该是知道的,你那哥哥人缘可是不好,天底下想要他命的人比这光明顶上的雪花还要多,这次是本座抓了你,下次呢?你就知道不会蹦出个李赛儿王赛儿的?何不如就给本座当个徒弟,本座传你一身的本事,将来你回到你那如意哥哥身边也能帮他啊?” “就,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学啊,东厂的武库之中神功绝学不知凡几,随便我挑,我。。。” “你懂什么。”唐赛儿挥手打断了欧阳的辩白,嗤笑道:“武功这东西不是照着秘籍坐枯禅便行的,不然你以为这江湖上的高手为何多出自我四教七派?师傅的作用可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无星、满月 红衣与白裙在风中猎猎而动,谈话不知在何时终止,取而代之的便是此刻激烈的交手。 欧阳宛如一道红云,缠缠绵绵的围着皎洁如皓月的婀娜身影纠缠舞动。 “这掌法有点儿意思。”唐赛儿妙目微眯,身形晃动间轻描淡写的将欧阳的掌击一一闪过,不费吹灰之力,看样子欧阳的掌法在他的眼中真的就只是有点儿意思而已。 “嗯,这掌法本座未曾见过,江湖上若有人会,应该不是个无名之辈,想来是你那厂公哥哥教的?”唐赛儿点评两句,又道:“这掌法招式阴柔,确实适合女子习练。只是你的动作实在有些生硬,下盘又不稳,隐隐的带着些男子的阳气刚劲。你这掌法大概是受了几个男人的指点?是不是那个王永真?真是误人子弟。行了,这功夫看腻了,换一路吧。” 唐赛儿轻笑一声,抬手一指,招式简单的不堪入目,却直直的穿过欧阳双掌的间隙处,点在了她的胸口:“对了,这一指的名头叫做断金。” “呃!”欧阳闷哼一声,招式断绝,身子连连退去三步方才止住身形。 两人的交手到得现在,大概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确切的说,一直都是欧阳使劲浑身解数的进攻,而唐赛儿只是随手格挡,肆意的点评嘲笑。 欧阳一连换了十数种武功,一直到刚刚的天罗地网势,别说伤,连让唐赛儿还招的时候都没有,但她依旧不气馁,娇喘两声,旋又娇喝一声,并指作剑,刺向唐赛儿的咽喉心口以及正胸檀中。 “繁星剑道?这该是你压箱底的功夫了吧?就让为师给你个厉害的看看吧。也叫你心服口服。”唐赛儿又是一个晃身,潇洒的回头,双手在胸前结不动明王印,口中低喝一声:“不动明王,六欲寂灭,嗔!” 真言一落,欧阳只觉苍茫间来到了一片金光耀目的所在,眼耳鼻舌身意似乎都在慢慢消失。 凭空里,眼前出现一尊十丈高的金面菩萨,淡漠的俯视着自己,身后探出了六条手臂来,持莲花,持金杵,持金铃,持宝瓶,持如意,持金轮。胸前一掌单立,另一掌缓缓探出,向着如蝼蚁般的自己缓缓压下。 “要,要死了吗?”面对这神佛之威,欧阳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心中却忽然想起了最亲近的那人曾说过的话来。 “我知道你每天晚上看星星其实是为了修炼你龙哥哥的繁星剑道。这门剑法其实很厉害,但说实在的,却并不适合你,这种无招的剑法想要登封遭极,捷径是顿悟,而笨办法则是不断地与人交手,伴着生死之间领悟参详周天星斗的奥秘。 顿悟这种机缘谁也说不好,而像你龙哥哥那样不断与人交手的事,你有我护着,这辈子与人交手的机会恐怕都不会太多,更别提生死之战。 不经历生死的磨炼,武道一途终难走远。可你与我羁绊如此之深,我也没有把握便能护得你一世的周全。若是有一日,你遇上了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就用你鹏飞哥哥教你的轻功跑,跑的越远越好,直到跑到我的身边来。 但若是你退无可退,生死临头的时候,那不妨便闭上你的眼睛,将哥哥存在你丹田气海的这道真气引到天灵百汇去。剩下的。。。便听天由命吧。” 天灵百汇乃人身五阳之首,稍有不慎,非死即残。欧阳在东厂的那处武库之中也算是看过百家武学,虽然练的并不多,但除了几门邪功以外,少有见到敢引真气入脑的功法。 无所谓,总之她相信他。 真气上引。。。入天灵百汇。。。 金光中,面临着这虚幻的佛掌,紧闭的双眼慢慢的又睁开了,渗人的白光妖异的激射而出,冷漠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繁星剑道——无星、满月。” “轰!” 汹涌的气劲带着狂雷的轰鸣声在光明顶上的这处断崖边炸裂,烟尘蒸腾而起,砂石如风暴肆虐,将中心的两道身影淹没。 “怎么回事!” “谁!” 鼾声如雷的工匠们还在沉睡,但灵识警觉地一众天尊护法却被这轰鸣声所惊醒,急急地向着声音的源头赶来。 “阿大阿二,出什么事了?”司空玄最先赶到,看到阿大阿二的身影,急忙开口问道。 “可是三教七派攻山了?”无生紧随其后的也赶了过来。 面对二人的责问,阿大沉默片刻,与阿二对视了一眼,最后低声道:“佛母在与人过招,不必担忧。” “过招?和谁过招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司空玄看着烟尘中若隐若现的红白之光,脑中灵关一闪:“可是东厂那太监来了!” “不是。”阿二见众人神色紧张,赶紧横跨一步将众人拦下:“和佛母交手之人。。。是欧阳。” “谁?”司空玄一愣:“刚抓上山的那个小姑娘?她有这种本事?” “阿弥陀佛。”无生口宣佛号,随后冲着司空玄低声道:“佛母的计划之前不是和你我说过嘛,降服这小妖女是必经之路,咱们不便插手,否则味道就变了。 再说,咱们佛母的功夫你心中还没有数吗,怎么也不至于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吧。” “当然不会。”司空玄毫不犹豫的回道,旋又露出担心的神色来:“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旁边就是万丈深渊,万一佛母她。。。” “哪有那么多万一,镇定,冷静。一会儿石真和赵娘子他们来了还得咱们帮忙拦着,不然可就坏了味道了。” “好,好吧。” 事实上,两人的担心是多余的。 只是盏茶的功夫,其他的人还没有赶来,一道寒风拂过,眼前已是云开雾散。 “佛母!” “无事。”唐赛儿微微一笑,依旧还是一身的如雪白衣,右手拎着红衣的欧阳,左手自然的附在身后,背对着断崖傲然而立,除了额头上有些汗珠,衣衫微微有些褶皱外,她还是那个骄傲的白莲佛母,一如往昔。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四人长出一口气,却看不到她背后的那只紧握的手,鲜血在指缝间溢出,滴落。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黑城中的闲人闲事 1 民谚所谓三九四九,沿河看柳。 天气已经全然的回暖起来,尤其是在江南一带,冰雪渐渐消融,枯草与湿润的地面随之显露出来,散发勃勃的生机。 无名的小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坐落于三界之交。 此处所谓的三界,也就是吐蕃国、四川布政司以及西宁卫(今青海省)。理论上来说这小城该是归四川布政司管的,可实际上这小城倒有大半的地界是建在西宁卫的,城中的汉家百姓世代故居与此,但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却是一个个右肩半裸,粗狂豪迈的高原汉子。 种种特性加在一处,也不只是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一个三不管的地界。 王法所不能包容的地方,黑暗与罪恶也就会如细菌般滋生,流浪的剑客,逃亡的恶徒,江湖上的巨寇,甚至是退隐江湖的名宿。 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小镇上,居民们日子并不好过, 那他们为何不逃呢?并非苛政猛于虎,实则利益所在。 利益何来?两个字:销赃。 只要你敢买,就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所以这县城虽然无名,在大明的版图上也找不到,但知其所在的人往往叫他黑城。 “五十年陈年佳酿,上上极品的绍兴黄,卖家叫价三千两,价高者得嘞!!!” 酒馆中间的高台上,小二一声嘹亮的吆喝,吸引了酒馆饕客们的目光。 “三千一百两!” “三千二百两!” “三千五!” “四千!” “五千两!”一个虬髯大汉站起身一声大喝,猩红的目光环视左右:“五千两,还有抢的那就是不给老子面子了!” 一下子加价千两,这汉子看来也是势在必得。其实这个价位基本也就算是极限了,再多也就不值了,可偏偏他喊完价钱又加了这么一句隐含威胁的狠话让人很不舒服。 “谁啊这是?”有不认识的自然就有认识的。 旁边一人低声回道:“横冲直撞马万里,一个混人,也就三五年的字号,有钱的很,就是不知道这钱都是哪来的。” “横冲直撞?嘿,别处还好说,在这黑城里还敢这般嚣张,看着吧,他活不过今晚。” 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马万里一个纵身跃上了高台,来到了小二的身边,大手一伸:“酒拿来!” “客官,您是第一回来吧,咱们黑城的规矩您可能不明白,从来先钱后货。而且。。。”小二笑眯眯的看着马万里:“喊价就是喊价,不能耍横,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马万里不耐烦的一把抓住小二的衣领拽到眼前:“叫你给酒就给酒,老子尝过了再给。。。” “那就晚了。” “噗!” 血光乍现,高大的身影横尸当场,虬髯的人头咕噜噜滚动几下,被凶手停在了脚下:“阎王爷要是问起来,你记得说,你是死于不讲规矩。” “掌柜的。”小二晃晃脑袋,将胸前的褶皱平了平,随后又笑了:“您不是出门儿了嘛,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好货,我就先回来了。”掌柜答了一声,从小二的手中拿过酒坛,看着台下的一个青袍客笑道:“刚才喊四千两的那位是你吧,掏钱,酒就是你的了。” 青袍客显然是个懂规矩的,也没多说什么。掏出一沓银票一举,自有伙计走过来接过。 掌柜的点点头,一抖手,五斤装的酒坛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最后“咚”的一声落在青袍客的桌上。 “钱货两宜,买卖继续。”掌柜的对小二吩咐一声,随后身形一起,飘然跃上二楼,漫步而去。 “下一件,天下第一神厨秘制的桂花糕一盒,价值。。。” 酒馆的大堂中又开始激烈的喊价。 之前收钱的伙计端着茶壶四下的游走,在路过最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的时候,手上不着痕迹的一探一回,几张银票便被塞到了那白衣青年的怀中。 “四千两的酒,两千两的抽红,请客官查收。” 伙计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等待的意思,完全是例行公事一般,说完便转身走了。 青年端着茶碗喝着刚续上的滚烫茶水,看着高台上的买卖,不时从桌上的小碟子中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口中嚼着,怡然自得。 四千两的货就这么一转手,两千两银子就归了中介的的店家。从商人逐利的角度来说,他亏了本。可看他的样子却并不在乎。事实上对于他来说,银子这东西从来都不是问题,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酿酒师,他的名字,叫楚枫。 厅堂中的桌子不少,客人却更多,拼桌的现象很严重,可楚枫却独占了这角落的一桌,只因为桌子的正中央倒扣了一个搪瓷大碗。这是店家的规矩,一百两银子可以讨一个清净,谁若不服,店家负责出面摆平。 一百两银子对于楚枫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他的向往的平静注定不能长久,不论是宏观的人生,还是微观的片刻。 眼角余光中,一个敞胸漏怀的绿袍醉汉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迈进了酒馆。大红的酒糟鼻,布满血丝的朦胧醉眼,浑身的酒气,蹒跚的步伐,这人怕是把酒已经喝得透了,随时倒下也不奇怪。 人人都这么想,但这醉汉却偏偏没有倒,左右晃了晃脑袋,费力的抬手一指楚枫,笑道:“哈,找着了!” 说完,便颠颠倒倒的向着楚枫这边走来。 楚枫无奈的苦笑,又向着正看向自己的伙计微微摇头示意,随后将桌子正中的那个大碗翻了过来。 “哎呦。”醉汉恰到此时坐下,揉了揉尾巴骨,又笑了:“两千两可不少,够咱们逍遥好一阵子了。小楚,有本事,老姜我佩服,佩服!” 这醉汉可是刚进的酒馆,就这么晃了几步的功夫便将未曾的见得买卖说了个真着,真醉?装醉? 醉汉挑起大拇哥赞了又赞,葫芦里的酒将面前的大碗满上,晃悠着端碗起身:“来,大哥敬你。” 楚枫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打开,一饮而尽:“站着太累,喝酒就喝酒,还是坐着好。” 第三百一十五章 黑城中的闲人闲事 2 姜进酒,本名不详,籍贯不详,武功不详,江湖中人唯一所知的便只有其天下第一神探的名头。 就他自己所言,只要他想,天下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以瞒得过他的查探。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有一件事他很感兴趣,查了四年,却一无所获,那便是当年江湖上的鬼剑,如今的东厂厂公徐如意的出身来历。 除去此一桩,天下变再没有可以瞒得过他的了。 世间的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也都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全知的人注定是痛苦的,往往还伴随着生死的威胁。 这种痛苦难以消除,但还好,他找到了可以短暂化解的良药,名曰杜康。劣酒不入喉,这是姜进酒自己的坚持。 那又如何才能满足肚肠里的酒虫呢?姜进酒选中了,不,确切的说是缠上了楚枫,走到哪跟到哪的那种,好像风寒病人的鼻涕,甩也甩不掉。 “你这酒喝得太多,对身体不好的。”楚枫皱了皱眉头,第一百零一次劝道。 “伤身怕什么,不误事就好了呗。”姜进酒从床上支起身子,看着站在窗边正向下观望的楚枫,笑道:“你这惫懒人,平时能躺着连坐都不肯,这眼瞅着都快亥时了吧,瞧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呵,都赶着上光明顶送死啊。”楚枫悠悠回道:“你说。。。接下来四教七派的这场大战,究竟鹿死谁手?” “单以实力论,白莲教凭着莽昆仑,光明顶的七峰十三险那是断无失败的可能,三教七派这次又没有朝廷的助力,有胜算那是笑话。” “那为何他们还敢发动盟主令围攻光明顶?”楚枫转过头来,正看到姜进酒伸出五根手指冲着自己晃来晃去。 “好,五瓶一梦长。” “一言为定啊!”姜进酒拍拍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嘭”的一声倒在了床上:“唐赛儿没有下死手的心,也没有下死手的能耐,唐赛儿自己知道,而三教七派也看出来了。 还有啊,别忘了,天山剑派的慕容清,崆峒派的铁四海死在了少林寺,峨眉的慧真虽然被少林一颗大还丹吊住了性命,但至今重伤未醒。 江湖人混的什么?不就就是个脸面嘛。 三教七派的若是就这么装聋作哑,那以后也就不用玩儿了,那什么武林大会搞不搞得也不吃劲了就。” “但你上次不是和我说少林那庄子事儿是东厂。。。” “对啊,是东厂做的,那又怎么样”姜进酒翻身侧卧,手里抓着被子胡乱团了几下,搂在怀中抱着,毛腿一搭,舒服了,又继续道:“黑锅是谁造的不重要,反正必须得扣在白莲教的头上。不然怎么办?打上东厂和朝廷要说法?面子保了也就够了,真出血的事儿谁干啊。” “打白莲教不也是一样?胜算皆无?”楚枫将窗子合上,走到桌边坐下,可不到片刻,又来到自己的床位躺下:“还有你刚刚说唐赛儿不敢下死手?为什么?” “因为名声。”姜进酒懒懒道:“白莲教叛逆的名声太响,是天生的叛逆。江湖上有正有邪,三教七派以正道自居,邪道的魁首自然就要有白莲教来背。想想吧,她为什么要立个日月神教出来?” 姜进酒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后边的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楚枫侧头一看,这大酒鬼却是已经睡下了。 楚枫和姜进酒不同,他的觉浅,每天在床上躺着总要翻来覆去滚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勉强入梦。此刻刚刚躺下,脑子里却在想着姜进酒刚刚说的话:“唐赛儿为什么要立个日月神教?” 难道仅仅只是顾虑朝廷的脸面,怕引来朝廷的围剿?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当然这并非全部。 说的白些,白莲教自元末一路走到现在,路已经走得歪了。一路的突飞猛进,抓住机会就要闹上一阵子,尤其是蜀地那场暴乱吸引了朝廷的目光,又将自己自绝于武林打破了四教七派间原有的默契,最后更是可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讨到。 自那以后,白莲教徒在江湖上,甚至说是天下间,几无立足之地。一众高层几经商议,最后的结论,白莲教的根子还是在这片江湖,不论如何总要再重新融进去,不然白莲教虽大,坐吃山空,死生不过早晚之事。 少林寺的努力被搅了局不要紧,事在人为。这一次,白莲教准备出点儿血,以白莲教徒的性命为引,以日月神教的名而重生。 唐赛儿的打算其它的三教七派也想到了,这也是为什么在没有朝廷助力的情况下仍敢发江湖令来打光明顶的原因。 一切都只是一场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戏的本子已经写下,这场大战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黑城作为距离光明顶最近的集镇,算是一个重要的戏台。三教七派还在赶来的路上,江湖游侠儿已经陆续赶来。 不是每个来到此地的江湖人都是要赶这场热闹的。楚枫和姜进酒不是,化鹏飞也不是。 黑城外的那片黑风林中,足尖一点,残破的身体从方才落下,重又冲天而起,但还未到顶,一枚虎牙镖便从后边激射而来,逼得他拧腰卸力,一个千斤坠又落到了地上,溅起砂石无数。 “小鹏,别跑了,你跑不了的。”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后边的黑暗中传来,接连的脚步声响起,化鹏飞转过身,冷冷的看着这七个自己理论上的叔伯辈。 “别恨,也别怨,天门的门主毕竟只有一个,咱家也是迫不得已啊。”一个鹰钩鼻的中年模样的如此说着,还假模假样的啜泣了几下:“你说你也是的,老门主现在过得不也是挺好,你又何必一定要他再出来受罪呢。” 旁边一个鹰眉鹤眼的阴气老人笑道:“从十万大山里边开始,你能一路从我们七个老东西手里跑到这儿,老门主确实教了你不少本事,老苏我佩服,不过差不多也就到这儿吧,歇歇,看开点儿也就好了。 放心,老苏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黑城中的闲人闲事 3 好死不如赖活着,化鹏飞不想死,刀子也还没有架在脖子上,他不准备便这么束手就擒。 凭他的武功,一对一的情况下天门二十四堂随便挑一个堂主级的出来杀他都不是难事,更何况如今面对的是七个一齐出手。 不过还好,这不是生死场上的绝命战,打不过他还可以跑。天下第一神偷在轻功的造诣上哪怕不是天下第一,也不会跳出前三之列。也正是凭着这手轻功,他才从一开始发现对方的轨意时一路逃到了这里,活到了当下。 眼前这七个做长辈的为什么要杀自己,对方说的清楚,自己听的也明白。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权力二字。 任笑若是苏醒过来,天门会发生怎样的一番大变动便是化鹏飞自己也不能知道,他也并不在乎。 虽然他与徐如意是所谓的朋友,但那又如何,总大不过一手将自己带大,血脉相连的舅爷,充其量,到时候为他向舅爷求求情,不要杀他就是了。 任笑带大的孩子,又怎么会是一个没有心机的豪爽客呢,只是他掩饰的很好罢了。 一切正如当初徐如意在甘州快活林与顾云烟说的那般,父母兄弟妻儿都不足依,这天地原本就是这般的冰冷与残忍。 七人缓步上前,一步又一步,走的很稳,气机锁定在化鹏飞的身上,衣袍鼓荡,气劲渐渐凝实。 化鹏飞双目微渺,退了一步,旋又停住:“几位叔伯也算是我的长辈,如今要取我性命,化鹏飞无话可说,但有一件事,还请赐教,别让我做个糊涂鬼可好?” 七人脚步一顿,为首的那鹰钩鼻子的老者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取你性命的命令是门主亲自下的,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实际上,早先李景隆到了宁夏卫领兵,而你没有往门主那边传信,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了。” “明白,多谢。”化鹏飞拱了拱手,身形骤然而起,离地三丈有余。 “跑不了!” “嗖”的一声,虎牙镖激射而出。 半空中,化鹏飞身形一阵虚晃,明亮的月色与暗淡的树影之间,道道残影闪过,随即“嘭”的一声,竟闪出了九道虚像。 “左四!右二!”一黑袍老者低喝一声,双拳连打,拳劲纵横。身边六人三三分组,追向黑袍老者所点明的那两道虚影。 螺旋九影虚实无方,一身化九,真假难辨。这黑袍老者能凭目力排除七个已是尽力。好在他们人多,倒也并无关隘。 化鹏飞冷笑一声,拳劲还未及身,忽然半空中回身抬掌,挡下打来的两道拳劲,借力而游,摆脱了追来的三人,却也将真身暴露。 “这个是真的!” 残影消散,化鹏飞身形团起,落在地上如一个圆球翻滚几下,再不起身,直如一条灵蛇蜿蜒匍匐,速度却快的吓人。 七个老者追这一路显然对化鹏飞的种种路数有了了解,也准备了对策。此刻见他用出这灵蛇身法,也不慌张。 黑袍子的依旧以空明拳劲乱打,剩下六人一人甩暗器飞镖,一人绕到前方围堵,最后四个则奔着化鹏飞穷追不舍。 劲气四溢,拳影掌风重重而起。化鹏飞蛇行狸翻,不断的找寻着突破的生机一线,但无奈何,面对七个老怪物的合力压制,不要说逃,他所能活动的范围也已是越来越小。 上天已是无路,四面皆敌。入地却未必无门! 化鹏飞一咬牙,身形一窜再落下,只听“嘭”的一声,尘埃四起,人却不见了踪影。 地上猛然拱起了一个土包,向着黑城那边急速而行。 “等的就是你这招!动手!”鹰钩鼻子一声大喝,七人动身占位,随后双掌齐出,一身功力打向脚下的脚下的土地。 “啊!”化鹏飞一声惨叫,破土而出,重又回到了地上,手抚着胸口,一忍再忍,却还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同样的招数用三次也就差不多了,要还是让你跑了我们几个老东西还不如抹了脖子算了。” 胜券在握,七人合围过来,神色也轻松了起来。 “行了老苏,给他个痛快吧。” “好。” “住手!以七敌一,算什么英雄好汉!”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忽然在众人的身后响起,紧接着,密林中一个少年人闪身而出,一脸的正气。 七个老鬼面面相觑,看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由的失笑。苏竹生,也就是被称作老苏的鹰钩鼻子的老者开口笑道:“小娃娃,闲事莫管,你家长辈没有教过你吗?” “费什么话,打杀了了事。”黑袍子摇了摇头,袍袖一甩,随手一道拳劲劈空打向那少年,便又转过头来:“咱们还是先把小鹏。。。咦?” 没有听到意料中惨叫,黑袍子不由疑惑的转过头来,正看到少年双手在胸前抱圆,一手前推一手下按,脚下四平长弓,这是武当太极拳的起手式——揽雀尾,而自己那道拳劲。。。 孟闻雷冷哼一声,双拳连挥,一连七拳打向不远处的少年。那少年不慌不忙,双手在胸前或推或挡,身形进退间却将孟闻雷的拳力化作无形。 “这。。。”七人这下却没了先前的轻松写意。彼此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孟闻雷的功夫他们都是有数的,这破空拳劲可不是一般的功夫,乃是崆峒派镇派的绝学,七伤拳。 江湖上能挡下来的不是没有,但绝不应该是眼前这无名的少年,毕竟年龄的差距所带来的功力的高低可是在那里摆着的。 可信不信的,事实就在眼前。 七人中那使暗器飞镖的老者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少年人,你不明因果乱管闲事暂且不说。偷学别派绝技可是江湖大忌。你从何处学来的武当太极拳?你师傅又是谁?可别说你是武当派的,玄虚玄聪的太极拳都未必有你这火候,不可能教出你这么个徒弟来。你到底是谁!” 感谢“修罗的拔刀斋”“书友140301164651427”“邱”“我喜欢素颜”“云连阡陌”“残翼”六位大官人的推荐票,猫儿感激不尽Orz 第三百一十七章 黑城中的闲人闲事 4 “我叫陈冬儿,是武当派一代弟子。你们又是何人,为何在此恃强凌弱!” “陈冬儿?没听过。老孟,你呢?”几人侧目看向孟闻雷,他是河南布政司一地的天门堂主,江湖之事以他为先。 孟闻雷闭目细思,旋又睁开眼疑声道:“我也没听过这少年的名号,不过这小娃娃会不会是戏弄我们?” “怎么说?” “你年纪大了耳朵也聋了?没听他说他是武当派的一代弟子?”孟闻雷面容似惊似疑,捉摸不定。 他点了这么一句,身边几个没反应过来的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武当派的开派祖师是张三丰,一代开山弟子有七人,人称武当七侠,算算时间,年龄最小的那个死的也有十多年了。 这二代弟子便是玄聪玄虚这一干老道,张三丰云游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他在哪,至于所谓的甘州城外破碎虚空,没有亲眼得见,信与不信实难定夺。 换句话说,如果这自称陈冬儿的少年所言为真,那他就该是张三丰的徒弟,按辈分算,也就是玄聪的师叔。 一个至多不过二十上下的少年人给六七十的老头子做长辈,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 几人要说不信,这陈冬儿的太极拳火候老练,一招一式显然是得了真传。可要说信的话,张三丰虽然游戏人间,但也不至于这么。。。没溜儿?收这么个徒弟不是给自己那帮徒孙们添堵嘛。 “左右咱们天门的事被他看见了便也就不能留他的活口,一个是杀两个也宰,想那么多干嘛?杀了就是了。”苏竹生冷笑一声,伸手一指:“哥几个一起上,把他料理了再说其他。” “有理!” “就这么办。” 六人点头应和,七人随即随后纵身而上,一时间拳光腿影淹没了少年的身影。 身处风暴之中,陈冬儿却是面目淡然,天真稚嫩的脸上涌现一种认真的神色。双手似握非握,脚下迷踪进退,进退腾挪间一个个浑圆划起,将这七人的连番攻击一一格挡,不,是化解开来。 千斤的力道刚也好,柔也罢,都被他卸在一旁,动静之间如行云流水,气度从容。 七人越打越是心惊,七伤拳,飞花摘叶,兰花拂穴手,丧魂指,夺魄掌,波若掌,天山飞仙连环腿,种种神功绝技接连使出却只能将这少年困住,想要取胜非得在百招开外。 他们的时间是充足的,但前提是这少年真的只是孤身一人,后续无援才行。但显然,这种概率实在太低。一个武当门人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了黑城,那定然是与三教七派围攻光明顶脱不了干系。 武当派可能只派出一人前来吗? “正事要紧,扼虎,你先去把小鹏了结了再说。” 苏竹生吩咐一声,身形一错,顶上了一秃顶老者的身位,拳脚如疾风骤雨般呼啸,气势更显磅礴。 杨扼虎也不犹豫,转身便向着身后已晕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化鹏飞飞身扑去,人在半空,一指立在胸前已是蓄势待发。 十步,五步,咫尺。 杨扼虎只需轻轻一指便可取化鹏飞的性命,可就在此时,一声道号喧嚣响起:“无量天尊!!!” 杨扼虎只当未闻,奈何忽然一道拂尘忽然出现,自上而下携千钧力道打向他的顶上天灵。 “该死!”杨扼虎怒喝一声,一个懒驴打滚,身子就势一翻,瞬息间抬手抓向这不素之客裆下要害,朦胧中却只与一枯瘦手掌换了三招,下一刻,人影炸开两旁。 “无量天尊,贫道武当玄聪,见过几位施主。” 陈冬儿那边的战斗仍未止息,杨扼虎鼻翼青筋纠结,怒视着身前的老道,不错,正是武当派当代掌门玄聪。 一袭八卦紫绶仙衣,手持月白清明拂尘,头上一根乌木簪,一手在前持道家礼数,面容似笑非笑令人生厌。 “玄聪,闲事休管,听咱家的一句劝,小心丢了性命!” “咱家?”听杨扼虎恨声威胁,玄聪微微一愣,回头看了看脚下的化鹏飞,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旋又舒展开来:“阁下是天门中人?” 等了片刻,见杨扼虎不答,玄聪又复问道:“天门八卦十六两,不知阁下是盘的是哪一卦?又或者上应的哪颗定盘星?” “看来张三丰和你说了不少啊。。。”杨扼虎先前失言,此刻也就不再隐瞒,沉声道:“咱家南斗天梁,杨扼虎。” 玄聪听得杨扼虎自报家门,点了点头,笑道:“扼虎救父,以二十四孝为名,原来阁下竟是天门的南斗堂主,失敬,失敬。” “废话少说!”杨扼虎猛然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了玄聪的客套话,开门见山:“玄聪,你身后那家伙是我们天门必杀之人,你让是不让!” 玄聪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贫道不让。” “当真不让?” “少室山上徐门主险些要了贫道的性命,贫道的修为还不到家,这段因果实难放下。”玄聪顿了顿,复又言道:“不过师祖日前亦曾言道,乱世将至,徐门主或上应天命,阻者如螳臂挡车,下场难料,贫道又怕死的很。” “那你到底让是不让!”杨扼虎双目泛红,怒气横生。 “阁下非天门门主,贫道也不想与几位为难,这少年贫道便保下了,诸位若不罢休,便做过一场如何?” “当我怕你?!”杨扼虎怒喝一声,便要上前进招,却听得那边乱战中苏竹生高声喝道:“住手!” 眨眼间,云开雾散,风火止休。 “老苏!” “闭嘴!”苏竹生喝了一声,又眯着眼睛打量玄聪,沉声道:“玄聪,少林的事门主和咱家提过,你身后那人你若想保也随你,但咱家可要问你一句,天门当年与少林武当峨眉三教所定的规矩你可知道吧?” “知道。” “那今夜之事?” “贫道必定守口如瓶,否则必为天雷所亟!”玄聪竖起三指向天起誓。 “好,天门便由得你这一次!” 第三百一十八章 黑城中的闲人闲事 5 “掌门师侄爷爷,他们是坏人,为何要放他们离去?” “回师叔的话,因为你我留不住他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大家应该很快也会赶来。” “留不住是好事,真若留住了他们,那武当山的基业恐怕就留不住了。” 对于玄聪的话,陈冬儿似懂非懂,低下身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化鹏飞,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将手掌附在心口感受片刻,抬头道:“掌门师侄爷爷,这人的气息有无之间,脉象微弱,恐怕命不久矣了,我们救救他吧。” “正是因为命不久矣,他们才会如此简单的离去啊。”玄聪叹了一声,也蹲下身来,拈起化鹏飞的手腕闭目片刻,摇了摇头:“七道奇门真气入体,三阳四阴,阴阳格局已破,难,难,难。” 玄聪叹了三声本想找个地方将化鹏飞埋了便是,可迎着陈冬儿不忍的目光,再加上眼下化鹏飞虽殒命在即,却终究未死,留在此地也不是办法,斟酌再三,还是将这化鹏飞先带回武当的营地再说。 决定做下,陈冬儿将化鹏飞背起,与玄聪一道向林外走去。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苏竹生他们七个天门的堂主又走了回来。 “就算没摘脑袋,最后那一下受了咱们七人的合力一击,估计也活不到明日天明。老苏,你何必如此担心?” 苏竹生从地上抓起一把寒土在手中撵了撵,哼了一声:“不摘脑袋,你怎么便知道他就死了?小鹏的功夫是任笑教的,一身的轻功咱们有数,但你就知道任笑没教他点儿别的?”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苏竹生迈步前行:“走吧,找个地方休息一番,这两天说不得还有的忙了。” 寒风一夜,天边又是鱼肚泛白。 黑城的早上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清清冷冷,一样的露寒霜华。 一处简单的早点铺子,四面围着几层厚实的席子,料峭春风被隔绝在外,偶有闯入的也被大铁锅中滚滚的蒸腾的热气消融。 刚起床的人们话总是不多的,于是吃面喝汤时发出的呼噜噜的声响便成了这派棚子里的主旋律。 “舒坦,舒坦。一大早上的就是要来这么一口热乎的才爽利。”一大碗葱肉面汤进了肚子,姜进酒“砰”的一声将碗放下,舒服的乎了一口热气出来:“再来上一口酒,要我现在死了也值了!`”说到这儿,姜进酒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拔开盖子仰头灌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楚枫用筷子缠了两根面条放入口中,嚼了九下方才下咽:“一碗热面,半葫芦酒就能要你的命?你的命可真是不值钱,就没有什么别的心愿了?” “嗯。。。还真有。”姜进酒放下酒葫芦,笑嘻嘻的说道:“热面凉酒,我想拉屎,不然憋得实在难受。” 楚枫举在眼前的筷子顿时僵住,筷子头上一块酱的漆黑软糯的猪肉方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却怎么也送不进口中。 “怎么,不吃了,这肉虽然酱的咸了点儿,可开胃的很,别浪费了。” “今天没酒给你,葫芦里的喝完了自己想办法去。”楚枫起身望外便走。 “别啊别啊,”姜进酒闻言大急,急忙起身追赶:“昨晚还说好了五瓶一梦长。。。” “你恶心到我了,所以七日后再给你。” “我错了我错了。” “没用。” “那你现在去哪?” “回屋,补觉。” 天光已然大亮,街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白日的黑城也一样的平凡,除了目中的江湖客比昨日还要多上许多。 客栈大堂吵吵嚷嚷,大批的江湖客聚集,吃肉喝酒,故作豪放的笑谈江湖预言着江湖大事以及自己即将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楚枫与姜进酒低调的走进来,一个低调的上楼,一个匆匆的向着客栈后边的茅房去了。两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或许又是平凡又差不多的一天。 站在房门前,楚枫刚要推门,却忽然停住,鼻翼扇了扇,又扇了扇,确定了这股血腥气的源头,正是来自自己的房间。 死了人吗?应该不是,不然血腥气不会这么淡。 楚枫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白底青花,上边贴着一张红纸:一梦长。 楚枫拨开瓶塞一饮而尽,一股红晕肉眼可见的从脖颈处上涌,转眼间整张脸都赤红起来。 就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楚枫推门而入,房梁上陡然一个黑影落在身后,一只大手顺势抓在了他的喉间,动作凌厉,但声音却甚是虚弱:“别,别动,不然要了你的命!” “我不动,你也别动。”楚枫淡淡的回了一句,奇道:“要钱?要命?你是谁?” 粗重的喘息声,虚弱的声音,还有扣在喉间的那只颤抖的手,身后这人恐怕是重伤在身,不用自己出手恐怕自己便会倒下。这样的身体还敢与自己动手,楚枫真的很好奇对方的身份。 “醉生梦死,我,我知道奈何水,在哪。带我去,去,十万大山,找沈,沈。。。”话未说完,人已昏死过去。 楚枫目光一凝,伸手抄住对方的瘫倒的身子。 “哎呦?这是谁啊?”恰在此时,姜进酒站在了门口,裤带还没有系好:“什么时候你又喜欢上男人了?” 姜进酒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中,将门带好。 “他说他知道哪里能找到奈何水。”楚枫平淡的说着,将这人放到了姜进酒的床上。 “奈何水?”姜进酒歪着脑袋想着,随即大叫:“醉生梦死?!” “你说呢?” “哎呦喂~”姜进酒怪叫一声,蹦蹦跳跳的走来床边:“秦岭的那眼毒龙泉的水干了我还以为这世上再没奈何水,怎么还有?这可是个宝贝,你在哪找来的?” “自己找上来的。看看,认识吗?”楚枫将床上人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平凡的面目来,惨白如纸。 “哪有我不认识得人,这不是。。。嗯?!”姜进酒看了两眼,忽然惊疑一声,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说啊?谁?” “云龙九现,化鹏飞!” 第三百一十九章 黑城中的闲人闲事 6 醉生梦死,传闻中世间第一美酒。能让人忘忧解烦,美梦成真,往生极乐仙境。 天下第一美酒,已知的,只有天下第一酿酒师楚枫曾酿出一坛来,楚枫自己尝过一口,姜进酒尝过半坛,剩下的半坛因为一些过往而洒在了关外长白山的天池之中。 而在那以后,天下第一美酒也就成了绝唱一声,原因是秦岭中的那汪毒龙泉干了,没了毒龙泉,提不出奈何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楚枫性子惫懒,做什么事都没有兴致,但偏这醉生梦死却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结。他真的想再酿出几坛来,让他能天天看到她。 姜进酒的心中倒是没有情丝百结,但这是楚枫的心愿,而他自己又是好酒之人。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他来说,除去醉生梦死,剩下的酒更像是水,麻木了身体,却不能度化灵魂。 锦被床榻上,化鹏飞盘膝在中,双目紧闭,楚枫与姜进酒一前一后,双手搭在他的前后背心,白气在三人的头顶蒸腾,青红之光在三人脸上涌动不休,汗透衿衫,三人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 良久,楚枫与姜进酒忽然同时睁眼,口中低喝一声,收掌在胸,导气归虚。 少了两人的手掌支撑,毫无意识的化鹏飞又成了软泥一摊。 为化鹏飞盖好了被子,楚枫来到桌边一角坐下,倒了一碗凉茶饮下,盯着姜进酒沉声道:“没认错?真是化鹏飞?那个云龙九现?” “就是他,错不了。”姜进酒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这双招子你知道的,从来不会认错人。” “可如果是他。。。那谁又能伤他至此?” 姜进酒不答,抬头看着房梁,半晌才是幽幽一叹:“如果我猜的错了,那他可能就是又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或者一时不慎中了什么诡计阴谋,才到得如此地步,你知道的,他这一行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如果你没猜错呢?”楚枫又问道。 “那就麻烦了。”姜进酒目光锐利了起来,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化鹏飞:“东厂,天门,若是他们自家人下的手,那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搅和进去。” “他知道哪里有奈何水,我一定要救他。”楚枫轻轻一拍桌面,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 姜进酒挠了挠头:“嗯,我刚才可能没说明白啊,我重说一遍。要杀他的人很可能是东厂,还有天门。东厂是南京城天子脚下的那个东厂,天门是之前与你说过的那个。。。” “我知道,我要救他。”楚枫认真的看着姜进酒:“你不用劝我,只要告诉我他说的十万大山沈,是什么意思就行,剩下的我自己去做,不会拖累你的。” 沉默良久,姜进酒才犹豫的开口道:“化鹏飞的体内七道异种真气肆虐纵横,你我拼进全力也难驾驭。当今之事如果说谁能救他,我能想到的只有两处,一处是东厂,东厂厂公徐如意功参造化,一力降十会,内伤之忧当不在其话下,但我们不能去。” 顿了顿,又说道:“当年江湖一场大乱,天下第一医家金针沈烟消雨散,世人只当其已灭门,却不知他们尚有传人,而且我恰好知道,他们就藏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化鹏飞所说的十万大山,沈,应该指的就是说的金针沈家,而他这种伤势,数遍天下,除了金针沈家,或者说除了金针沈家的那个沈凌虚,我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救得了他了。” “多谢。”楚枫点点头,站起身来:“再会。” “慢着。”姜进酒忽然抬手,摇头苦笑:“再会?再什么会啊。先不说你十万大山绵延万里,你带着个病号能不能找到,单说此地到南疆少说也有三千里之遥,这一路颠簸,只怕还没到那儿这化鹏飞自己就得小命归西,你能保得住他?更何况以东厂和天门的行事手段,暗地里不知有多少风刀雪剑等着你,你能挡得住?” “我想试试,我不想后悔。” “行了,怪我姜进酒不争气,管不住这肚子里的百千酒虫,就陪你走这一遭吧。”姜进酒重重一拍大腿,似乎下了好大的勇气,站起身来:“说好了啊,再酿出醉生梦死,半坛可打发不了我了,最少也得,也得。。。”姜进酒竖着指头比划了半天:“最少也得一坛?” “酿出多少来,分你一半。” “够意思。” “呵。”楚枫笑了一笑,这次没有再道谢,朋友之间承不起一个谢字。 两个时辰之后,黑城的北门,一个乌棚马车悄然而出,走了几里地,远远地绕了一个弯,又向着东南而去。 黑城中少了三个住客,房间空下来,对于掌柜的没有任何的影响,自会有人高价补上。 还是那句话,作为距离光明顶最近的也是最后的一处集镇,在眼下这种时候,绝不会少了过客。 江湖游侠散客们陆续赶来,再之后,三教七派也陆续登场,只是他们却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找了片空旷地驻扎下来。到得这一日,天山剑派也赶来之后,三教七派这些江湖上的巨鳄们到齐,帷幕渐渐拉开,好戏也即将上演。 东厂 徐如意看着一个番子从不知从哪片天空落下的鹞鹰的脖子上解下一个小竹筒,笑道:“终于要开始了,咱家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督主。”夜雨泽从番子手中接过竹筒翻看一下,发现没有什么蹊跷,便转呈给了徐如意:“咱们这次真要将这三教七派一网打尽?” “不然呢?”徐如意笑道:“天罗地网都已布下,箭在弦上,不发岂不可惜?” “可事成之后,只怕三教七派不会干休,咱们东厂在今后恐怕。。。压力不小。” “岂止是压力不小,”徐如意抖手从竹筒中将信纸抽出:“蚁多咬死象,说是两败俱伤也不为过。” “那督主为何?”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徐如意念了一句,说道:“这朝中乱法的儒已经被咱家料理了,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犯禁的侠怎么能不处理一下?攘外必先安内,等到大战一起,只怕就没有时间了。” 第三百二十章 黑城中的闲人闲事 7 夕阳决然的沉落,全不顾云朵的挽留,只留下一抹绚烂的红,弹奏了一曲残阳如血。 张三丰收下陈冬儿做关门弟子的时候曾说道:“江湖并不是一处快乐的所在,一步踏入,再想抽身已是难如登天。你与老道有缘,老道也有心在这片江湖留下一点正气,望你不忘初心。” 那时候陈冬儿还只是在陈家沟中散漫厮混一个小乞丐,衣食无着,吃了上顿下顿又不知在哪里。 对于武林中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客陈冬儿一直心中艳羡,觉得他们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所以对于张三丰的这句慨叹一直不解其意,但也默默地记在心中。 如今他的师父已经不在此世,而他也被交到了玄聪的手上,第一次下山一心想要做个心目中的大侠,可出手救的第一个人却让他有些伤心,也困惑。 自己冒险救下了那个汉子,为什么他要出手将自己打晕,然后一声不吭的跑掉?这个问题陈冬儿想了三天也还是没有想出个答案来。 凉风突兀的侵入,是玄聪手里端着一碗素面,撩开帐子走了进来,看着正对着烛台发呆的陈冬儿,微微一笑:“怎么,还没想明白?” “掌门师侄爷爷。”陈冬儿起身叫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恩,还是没想明白。” “不急,不急,没想明白就慢慢想,有些道理说是说不明白的,只有自己慢慢的悟,旁人说不得许多。”玄聪拍了拍陈冬儿的肩膀,旋又将手中的面碗放下:“来,吃吧,时间还长,别把身子饿坏了。” “哦。”陈冬儿坐下来拿起筷子端起面碗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一旁的玄聪也坐下来,慈祥的看着身旁这个师祖不知从何处给自己找来的师叔,嘴角渐渐的露出笑容来。 上佳的武学天赋,更难得一颗赤子之心,假以时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只是可惜还是太过稚嫩,不识人心险恶,武功再高,恐怕也担不得武当的基业,或许将来年龄大些,经历的多了能长进不少?也不知道自己等不等的起。 想到这儿,玄聪忽然愣住,被自己这没来由的丧气想法惊了一下,自己如今不过六十有二,再活上十年当无问题,怎么会等不起?玄聪摇头失笑。 陈冬儿此时从面碗中抬起头来,正看到玄聪神色变幻,不由奇道:“掌门师侄爷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劳累而已。”玄聪摇了摇头,本无心解释。但想了想,还是说道:“三教七派这次联手围攻光明顶,其实胜算不多,全凭心中一股怨气,想报少室山那莫须有的一箭之仇方才聚集在此。原以为万众一心,不至于太过落于下成,没想到旁人不说,便是咱们三教七派这些领头的人家也是各有打算。” “掌门师侄爷爷是说少林派这次带队前来的那个虚行吗?”陈冬儿问道:“他又惹您生气了?” “唉。”玄聪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生气倒没有,只是有些想不通。也不知道灵心那老家伙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一个虚字辈的晚辈带队。” 这次三教七派围攻光明顶,各家都派出了当家的好手,不能说是倾巢而出,但门中势力确有大半在此。单以武当为例,玄聪自己这个做掌门的都亲自下了山,其他的像唐门的唐三省,华山的岳松庭也都是带了数位长老百千门人弟子前来,峨眉派的慧真师太因为重伤假死不能前来,但也有代掌门慧空师太领队,三教七派的当家人,如今只少了两人,一个少林灵心,一个魔刀门东方玉。 东方玉据说是行宫有误,在闭死关,这理由说的过去,魔刀刀法都知是诡异莫名,出了岔子也算正常,大家也都理解。可灵心那边却只给了一个寺内事务繁忙的理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可要说少林这次虚浮应事倒也不像,毕竟虽然灵心没来,但少林一次派出四位灵字辈的首座长老,六百达摩院武僧,硬实力已超过了其他任何一派,就是不知为何偏偏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虚行来做话事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二更时分,除了风吹树摇,少林派的营地中,一处帐子里火烛摇曳,诵经声低沉回荡。 “叮”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僧人的功课戛然而止。 “如是我闻?世尊的经筵当真如这金刚京中所记?”鬼面人手里举着一个小铜铃铛,又一次出现在了僧人的面前。 “我不相信,只是闲来无事,念来玩玩而已。”虚行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手中盘动摩挲的檀木珠串也停了下来:“施主何来?意欲何往?” “烟雨楼的规矩你都忘了?听命做事,不得多问。”鬼面人的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楼主有令,此次三教七派围攻光明顶,下山时走虎啸岭,过鹰愁峡。到时见得路旁插有红旗处。。。” “施主何来?意欲何往?”虚行第二次问道,打断了鬼面人的滔滔不绝。 鬼面人沉默了下来,只是冷冷的看着虚行。 “阿弥陀佛。”虚行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施主没听懂,那贫僧便再问的明白些吧。施主是来自东厂还是烟雨楼?这命令又到底是厂公所下,亦或是楼主所说?还请施主直言相告。” “有区别吗?”面具底下忽然传来鬼面人玩味的笑声:“我手上这铜铃还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能。”虚行点了点头:“见了这铜铃,贫僧该当不问因果,听命行事。” “那你还问这么多?” “多问,是为了能多做事。”虚行淡淡的回道。 “你能多做什么?你又想要什么?” “以贫僧今时今日的地位,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陈年旧案已经奈何不得贫僧。烟雨楼与贫僧的关系自然也就该终止。贫僧不想一辈子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所以想再攀一树高枝。” “知道你已被内选为少林寺下一任的主持,但自杀生父这样的名声,哪怕没有证据,你也背不起吧?” “少林寺从来不是贫僧想要的,名声这东西贫僧也不在乎,施主错了。” “那你想要什么?” “贫僧想要毁了少林寺。” “等你接任主持之位。。。” “贫僧不想等,太久。” “就凭你现在。。。” “单凭贫僧一人当然不行,所以贫僧再问施主一次,施主是来自东厂,还是烟雨楼?” “烟雨楼本就是东厂所辖又有什么分别?”鬼面人缓缓解下面具,露出一张丑陋的狗脸来:“咱家,东厂二档头,苟小云。” 第三百二十一章 闹剧之始 “虚行,时间到了。” “知道了,师叔。”中年的僧人点点头,站起身来:“华山派的架子已经搭好了?” “三教七派都赶到了,江湖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只差我们少林了。” “那好,咱们这就去。” 天色阴霾,还透着些湿冷,近半个月的风和日丽在这一天又起了变化,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黑城东边不到三里的位置,人头熙熙攘攘,聚集了三四千人。土地已经完全的平整下来,正中央临时搭建了十个高台,每个高台上只简单的摆着一张椅子,插着一面旗。 黑城方圆五十里内,所有的武林中人都在向着这边赶来,准备参加这江湖上数十年未见的大事。是惩恶扬善?是伏魔卫道?他们自己大抵也是不信的,名也好,利也罢,捞些好处才是真的。 道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明面上总还要打出替天行道的名头来。 属于华山派的那座高台上,眼见得姗姗来迟的少林的那个名叫虚行的话事人落座,岳松庭清咳一声,来到了高台的边缘站定,双手微微张开,按下,示意在场中人肃静。 武林盟主的威严还是做不得假的,不到片刻,这片土地的上空便只有风,还在呜咽的来去。 “诸位。在下岳松庭,忝为武林盟主,在此召开武林大会,商议征讨白莲魔教之事,感谢众江湖同道来此助拳!” 内力的鼓荡之下,岳松庭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自古正邪不两立,元末之时,天下百姓饱受涂炭,幸得苍天庇佑,有太祖皇帝携武林同道,天下能人志士驱除鞑虏,光复汉家江山,再造盛世。 然白莲魔教不识天数,屡屡煽动乱事,倒行逆施,霍乱天下。先有蜀地之反,后有少室山之乱,教中妖人更是横行天下,杀伤我江湖同道无数性命,天山派原掌门慕容清,崆峒派原掌门铁四海具都死于那自号佛母的唐赛儿之手,连峨眉派慧真师太亦是重伤昏迷至今。 今岳某不才,在此联手三教七派,号召武林中所有义士豪杰,共同讨伐白莲魔教。为天下百姓计,为江湖公理计,杀上光明顶,铲除魔教!” “杀上光明顶!铲除魔教!” “杀上光明顶!铲除魔教!” 台下呼喊声气势磅礴,刀剑指天,似乎胜利已在眼前。 “愚蠢。”高台上,虚行以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端坐,眼睛眯着,扫视视线中这群热血沸腾地所谓的江湖豪客,嘴角撇了撇,甚是不屑。一个敢与朝廷作对的势力若只靠着你们这些散沙便能制裁,那朝廷未免也太过无能了。 呼喊声中,岳松庭又继续了他的演讲。虚行没有心思听,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的台子上,站在玄聪身后的那个满脸通红的少年,是叫陈冬儿吧?能被岳松庭这几句套话蛊惑,想来也是个无能之辈。 一个无能之辈又何德何能能够被玄聪带上这高台?是他武功高?还是他的出身好? 恰在此时,似乎感受到虚行的注视,一脸热烈的陈冬儿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虚行微笑颔首,却得到了近乎于赌气的转头,这让他微微一愣。 “果然是个没用的,连藏心都不会啊。” 如果他能活过这场闹剧的话自己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 “光明顶就在那群山之间,白莲魔教也就在那里!”岳松庭指着远处莽莽巍峨的昆仑山,高声道:“号称七峰十三险拱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那又如何! 今日我江湖正道齐聚于此,便是登天无路,众志成城之下也定然群邪辟易!” 。。。。。。 一场热烈而粗糙的动员大会之后,这些正道人士们开始向着视线中的那处高峰行去。陆续的还有更多的人加入,三教七派留在各自营地中的人手也汇集进来。 当正式的踏入昆仑山的地界的时候,他们又有条不紊的开始分成了三路。 光明顶确实有七峰十三险的天堑难越,可这只是相对于大军攻打而言。对于他们这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高手来说,只要打通一条或者几条路,让他们能够走上光明顶的白莲教总坛也就够了。 他们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可一股脑的放在战场上做攻城拔寨的事却定然是敌不过白莲教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散兵游斗才是能将他们的战力发挥到最极致的选择。 凭岳松庭的本事,他可以制定出更加繁复高明的计划来,但基于以上这两点,他说定下的战略布局也就简单了很多。说白了,就是拉一个大大的包围圈,行以点破面之术。 七峰十三险并不需要全数打下来,只要能拿下挡在前方的落雪、霞飞、苍云三峰也就足够。 “魔刀门与崆峒一路,主攻落雪峰;天山剑派与衡山一路,主攻霞飞峰;最后的苍云峰则交给唐门和昆仑一路,有一种江湖同道相助,想来应无大碍。”岳松庭看着远处尘烟滚滚,如此说道:“我等稍等两个时辰,再分三路相助。” “添油之法,岳掌门大才。”虚行立掌在前,宣了一声佛号:“只是岳掌门,就算一切顺利,到得光明顶上,大家也必然损伤不小,光明顶上白莲教左右护法,尊者长老以逸待劳,只怕又是一场恶战,不知胜算几何?” 岳松庭颇为诧异的看着虚行,没想到这和尚竟然还懂兵书战册,先前倒是小瞧了他。 沉吟片刻,岳松庭看看周围玄聪与慧空师太,压低了声音道:“大师,道长,师太,其实这次光明顶之战的因果如何咱们心中都明白,还是为了将少室山咱们这些大派丢的脸面给找回来。唐赛儿心中与我等必然也心有默契,所以咱们才能顺利走到这昆仑地界。不过。。。在下暗地里倒有些别的谋算。” “什么?” 岳松庭拿出一个小瓷瓶在几人眼前一晃而过,此地人多眼杂,稍后再做详谈,还请诸位信我。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上山之路 1 “六念无定归于心,心锁百结安天元。” “八脉逆动乱阴阳,会元伊始暗脉藏。” “气归丹田复檀中,功行双关三焦防。” “金关玉锁七情起,任督乾坤谨收藏。” 伴随着唐赛儿低沉缠绵的吟唱,无生和司空玄端坐于蒲团之上,以一种玄奥的律动,一指又一指,点遍了欧阳身背后三十六处死穴要冲,豆大的汗珠从三人的脸颊滴落,掉在地上,碎做几瓣,远处的喊杀声听而不闻。 “噼啪”几声爆响声在唐赛儿的身体中响起,双手连掐印法,紧闭的双目倏忽睁开,整个人腾空而起,飞在欧阳的上方,一掌如江河倒灌,击在欧阳头顶百汇,肉眼可见的,劲风在密室中飞扬旋起,风雷之声呼啸昂扬。 。。。。。。 “报~,魔刀崆峒二派已到落雪峰下十里,门中弟子八百,携江湖散人千余,预计半个时辰后攻山。” “着天将庄贤按原计划行事,不得妄动。” “是!” 光明顶,明王大殿 眼看着精干的探子箭步而去,石真转过头,看着最上那张空荡荡的白玉交椅,皱了皱眉头:“大敌当前,佛母却携左右护法闭关不出,疏无道理。” “佛母行事自有章法,我等不需多言,听命行事便是。”说话的是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也是如今重伤未愈的白莲教天威尊者,风伯魏东风:“一切的计划佛母都已与我等说明,人在不在的也不会起什么变化,绿叶使者何必纠结?” “可并不是一切都明说了,至少佛母准备用那小娃娃做什么文章就没有说与我听。”大殿的角落,三个佝偻老者中一个穿绿袍的呛了一声,旋又看着身旁的黄袍老人:“喂,老蛤蟆,佛母和你说了吗?” “没有。” 得到对方否定的答案,绿袍老者转过头来,摊了摊手:“你看,我们五毒长老都不知道佛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来你们也不知道吧?或者风伯大人心中有数?不妨说与我等一听?” 魏东风冷哼一声,闭目不言,大殿中的气氛一时间清冷了下来。 如今的光明顶上,为了应对这场正道联盟的围剿,白莲教聚集了自己教中的大半力量,左右护法,天威尊者,莲花使者,五神将,五毒长老,除了已经身死的,还有为防不测隐于江湖的,其他的大多已经聚集在此。 大多时候白莲教都是以一副勠力同心的样子示于人前,但实际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分歧总是在所难免。 “啪,啪,啪。” 沉重的脚步声音,众人抬眼望去,却是五毒长老中的蛇长老常冲。 之前那绿袍老者,也就是蝎长老解傲皱眉开口:“不是让你不要来的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还回来作甚?” “有不对的地方。”常冲目光虽然冲着谢傲,但话却显然是对殿中所有人说的。 金藕使者赵娘子应道:“怎么了?” “朝廷有动静。” “什么?!”众人不禁失色,唐赛儿先前所言,对朝廷那边可是信誓旦旦,直言绝不会有朝廷兵马掺和进来,毕竟白莲教不怕所谓的江湖正道,可与朝廷正规兵马相比,还是有着差距。 “听老夫说完。”常冲抬了抬手,皱着眉头犹疑道:“虽然朝廷兵马向着咱们昆仑地界来的,但圈子拉得很大,而且只在出山的几条必经之路上布置,似乎。。。不像是冲咱们来的?”常冲总结道,声音很是不能肯定。 “不是冲咱们来的难道是冲外边儿那些二傻子来的?”石真脸上的纠结之色更甚。 “不好说,不好说。谁知道佛母与那太监头子私底下到底做的什么交易,咱们瞎猜没用,还是等佛母出来再说吧。” “雨师说的有理,一切等佛母出关再说吧。”魏东风看向那边守在通道门口如木雕泥塑的两个壮汉:“阿大阿二,蛇老说的你们也听到了,佛母她可曾与你们说过她何时出关?” “快了。” “不急。” 两人冰冷冷的回答,抱着肩膀,语调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好像真是石人两座。众人显然也是知道这两人的脾气,再加上两人的地位实在特殊,也不能逼迫,当下也只得耐下性子等待。 百无聊赖间,透过殿门向外望去,远远地,三道狼烟袅袅而起,这是早已约好的信号,预示着那所谓的正道联盟正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 “杀!” 落霞峰上,随着铁八方一声怒喝,战斗正式的打向。 山路间的混战没有任何的秩序可言,守卫在此的白莲教众显然并没有坚守营寨的打算,正如岳松庭所言,面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武林中人,一座不能移动的营寨没有任何的意义。 铁八方一双钵大的拳头上下飞舞,在人潮中进步狂轰,口中嘶吼连连,发须飞扬,双目赤红,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雄狮。 “并肩子上!”四五个头目打扮的白莲教徒在乱阵中挥舞着刀剑向着铁八方围过来,待到近前处,一人腾空而起,以一招力劈华山将手中长刀砍向铁八方的头顶砍来,剩下几人显然默契极深,长枪直刺,还有刀剑横扫铁八方的腰间腿弯,短短一瞬,锋芒寒光竟是将铁八方的周身上下笼罩了起来。 “来的好!”铁八方双目圆睁,不退反进,蓄势一拳打向当头的刀锋。 “噗!” 一声炸响,跃起的身影四分五裂,铁八方旋即一个回踢,在刀剑及身之前将敌人尽数踢翻在地。 大开大合的招式,不快,但却胜在势大力沉,身前一丈远近顿时空荡下来。 “痛快,痛快!”鲜血如雨而下,铁八方在脸上胡乱一抹,仰天长啸:“掌门师兄!你在天有灵,看八方与你报仇!” “报仇?不愿与你纠缠罢了。”白莲教徒的后方,一身金甲的将军不屑冷笑,对着身边的副将道:“暗中传令下去,叫兄弟们纠缠半个时辰,然后向山顶退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上山的路 2 厮杀如野火燎原,在这昆仑山中肆无忌惮的蔓延。黯淡的天光依旧照耀,血色在空中变的冰冷。 这是一场彼此互有默契的争斗,大局上,攻守有序。一方的狂冲猛突与一方的进退有度在这山间上演。 将将放出新芽的绿草被人的身体压倒,视线中是一个硬挺的少年人秀雅的白鹤亮翅。 “你是武当派的吧,为何不杀我们?”被击倒的黄衣汉子声音嘶哑,疑惑的问道。身边的袍泽兄弟也已倒下,没有死,只是昏迷而已,胸膛的起伏明示了这一点,也是他此刻不解的来源。 少年左右看了看,确定了自己的安全,方才将架势收起,挠挠头:“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杀人,不太好。” “杀人不好?”汉子被少年的答案逗得失笑,可惜笑声因为胸膛承受的那一记重拳变为了粗重的喘息:“不杀人,那你为何来光明顶?” “行侠仗义。你们是坏人。”少年的这句回答倒是气势十足,只是随后气势又不自觉的弱了下来:“这位大哥,你,你在这儿睡一会儿吧,我还要去找大家。” “奶奶的,遇到一个糊涂蛋。” “嘭!” 陈冬儿又直起身来,在风中静静地站着。耳边依稀能听到厮杀的声响从山顶的方向传来,他该赶快过去的,可他没有。 除魔卫道,仗剑江湖。真正走到了这战阵之上与人以命相搏,陈冬儿才忽然发觉,这个散发着腥气的过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畅快。 杀人的感觉他还没有体会,因为直到此刻,他的手上还没有沾染一条人命,但他却知道自己不喜欢。时方才耳中刀枪入肉所引发的嘶吼咆哮让他失神,让他眩晕。最黑暗的夜色也比不过死人眼中的定格画面,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怖。 所以他跑了,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跑到了这个落霞峰上他也不知是何处的角落,遭遇了这十几个白莲教的汉子。 因着生命的珍惜,他出手将对方尽数打倒在地,前后二三十招,不费吹灰之力;还是因为对生命的珍惜,他没有出手取对方的性命,击昏过去便算了事。 最后的那个汉子为何要叫他糊涂蛋? 大概是因为自己说他们是坏人。人人都是这么说的,可扪心自问,他实在是说不出对方坏在哪里,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的那一下仓促的出手恐怕就是因为这种亏心? 不管了,他不能在这里一直躲着,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陈冬儿重重的跺了跺脚,抿着嘴唇,向着山顶行去。 落霞峰的山头,十数年艰难孕育的盛景在此时又化作了一片修罗场。无数的尸体横陈,铺就一片死亡的道路。白莲教大多的教众已然如潮水般退去,从山的另一面向着光明顶“溃逃”,但总有落在后边的,被铁八方和冷白虎率领门下弟子以及正道人士们纠缠住。 不断地有人影跃起,也不断地有人影倒在地上。他们之间的杀戮可不像陈冬儿那般玩笑,是真正以你死我活的前提而进行的。 “我们胜了!”铁八方凭着一双铁拳将眼前的战阵杀穿,一袭青袍早已被鲜血染头,头顶似乎还有些可疑的粉红色碎屑,回头大笑:“我们胜了!” “开!” 一招夜战八方,刀光四起间冷白虎也走到了近前处,爽朗大笑:“这才哪到哪,还得杀上光明顶才算是了事。” “有理,有理!” 白莲教似乎也不过如此? 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过后,众人尽皆开怀,享受着这短暂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之情。可以想象,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将是他们嘴里不可或缺的与他人吹嘘的资本,说起来的时候无外乎就是:“老子当初在落霞峰上与白莲教妖人大战几百几百回合,杀了多少多少人命。。。” 可他们中有一个人却是特例,这人的名字,叫封玉萧。 东方玉未曾前来,这次魔刀门的领头人是冷白虎和封玉萧。 冷白虎是个实心眼的,可封玉萧不同,说是心机深沉都是轻的,他的心思恐怕没有人能看得清,猜得透。 “怎么了?有啥不对的?”热血豪客们又向着前方杀去,冷白虎注意到了封玉萧的神色不对,走了过来:“问你话呢,说啊?” 封玉萧看了冷白虎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更高处的那座光明顶。 冷白虎愣了愣,随后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小封。。。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了?” “女鬼。”封玉萧点了点头,似乎才回过神来:“红衣服的女鬼。” 如同玩笑一般的回答,冷白虎却没有任何质疑,而是接着问道:“在哪?” 封玉萧抬手指向远处:“光明顶!” “女鬼,光明顶,真的假的?”冷白虎杵着刀,粗声粗气。 封玉萧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刚才白莲教那领头的金甲人你认出来了吧?” “天将庄贤。” “然后他们退了。”封玉萧认真的看着冷白虎,声音飘忽:“白莲教五神将,天将庄贤,从元末一路杀过来的百战之将。功夫高低暂且不说,只从方才的杀斗而言,你可曾看到一丝战术谋略的运作? 从一开始的乱打乱杀,到最后的溃逃。咱们虽然是胜了,但扔下了千多条人命在这儿,而白莲教那边最多只死了七百不到,居高临下,他们的胜算比我们大,他们为何要退?” “这。。。” 知道冷白虎答不出来,封玉萧顿了顿,又自顾自道:“下山前,门主便与你我说过,这次围剿光明顶,最好的结果其实就是让唐赛儿服个软,这也算是咱们三教七派与白莲教的默契。可他们退的太容易了,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冷白虎大手一挥:“别说这些废话,你知道老冷我脑子不如你活泛,门主说让我听你的,你就告诉我怎么办吧。” “怎么办?”封玉萧眯了眯眼,嘴角扯起一丝诡异的笑:“你带着大伙儿继续冲。” “那你呢?” “我抄小路,先去探探。” “好!”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上山的路 3 “你是,你是。。。” 背后是缓缓流淌的山泉,清脆叮咚。陈冬儿手指着身前不远处的来者,最后还是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来,这让他不觉有些尴尬,但好歹还记得对方是魔刀门的。 “封玉萧,魔刀门诛心刀。”封玉萧好笑的挠了挠鼻子:“你是武当玄聪道长身边的那个道童吧?” “我叫陈冬儿” “陈冬儿。。。道号呢?”封玉萧问道。 “师傅没给我起道号。”陈冬儿摇了摇头。 “没起道号?”封玉萧愣了愣。没起道号就说明对方还算不得正式的武当门下,毕竟从玄聪这第三代弟子开始,只要是拜进武当派山门,正式被收为弟子的师傅是一定会给一个道号的。不明前因后果,封玉萧压根就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张三丰的关门弟子。 “一个不入流的道童,这最大的生机怎么会在他的身上?奇怪。” “封大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封玉萧摇摇头,脸上自然而然的挂上了温和的笑容:“我记得武当派是被分去攻打霞飞峰的那一路吧,你怎么跑到落雪峰来了?” “我,我自己,迷路了。”陈冬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他这话半真半假,他跑到这条河边确实是因为迷了路,不过能到这落雪峰却是玄聪有意安排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为了他的成长。 这些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同为三教七派门下的“同盟”,陈冬儿不觉得直接说了对方会对自己如何,只是本能的,他对封玉萧有些防备,总觉得对方并不是如他看起来那般和善。 “哦,迷路了啊。”封玉萧点点头,似乎很简单的便相信了对方:“你说巧不巧,我也迷了路了。”抬手一指身后,又笑道:“刚刚正追着几个白莲教的厉害角色,谁知忽然不见了踪影。先前的喊杀声也没了动静,我是被这水流的声音引到这儿的,可巧,就看到了小兄弟你。” 顿了顿,封玉萧问道:“小兄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封大哥你也不认识路吗?” “不认识。”封玉萧摇了摇头,走到了近前来:“不瞒小兄弟,封大哥是个路痴,不认路的。” “这样啊。”陈冬儿想了想,说道:“我听人说水往低处流,封大哥,要不然咱们就逆着这河水往上走,最后肯定能到峰顶,到时候再往下走?” “逆着河水走?也是个主意。”封玉萧点点头:“那就听小兄弟的,咱们就搭个伴,一起往水源处走走吧。” 一番交谈过后,陈冬儿便和封玉萧走到了一处,开始沿着河“寻找”出山的路径。 心思单纯的人便是这样,没有见过人心的晦暗,便不会明白自己的每一个抉择会通往何处。 阴暗的天空愈发的阴冷起来,日暮的到来,黑暗也开始酝酿。阴云密布,遮天蔽日,但却不是乌云,不像是风雨即来的样子。天空上那轮惨淡的太阳如同苍天的眼眸,平淡而冷漠的看着这昆仑山间的杀戮。 从正午时分算起,只两个多时辰的功夫,三教七派便“踏平”了落雪、霞飞、苍云三座山峰,于他们此行的终点,光明顶的山下汇合,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要知道,朱元璋携天下大势,发兵五万,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攻下了固若金汤的光明顶,而此时他们不过就是一群江湖客,连一门火炮都没有。 虽然此时的光明顶与七峰十三险远不如当年,虽然他们都是武林高手,可是不是还是太过顺利了一些? 岳松庭有些犹疑,可感受着怀中那瓷瓶的坚硬,他没有说什么。 玄聪也觉察到了不对,不过他也没有说话,因为他相信岳松庭,或者说是相信岳松庭的那张底牌。 还有虚行,不过他不相信旁人,他只是自信,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况,他都有绝对的把握去应对,而且。。。 除了他们三人,人群中总还有那么零星的几人也长了些脑子,只是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没有资格让自己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人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面前上光明顶的路似乎要简单很多,一条五丈宽窄的石阶笔直的向着山顶铺陈。视线可以跟随着阶梯上行,但却在一半处便会被云层所阻碍。 所谓光明顶,抛开面前这不计其数的阶梯,以及最顶端的宏伟建筑,实际上不过是一道孤零零的高耸入云的山峰。 三面绝壁,只给他们留下了这一条通天之路。 “众位,修整调息片刻,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便一道杀上光明顶!” “好!” “就听岳掌门的!” 一路杀到这里,众人的身体虽然还在兴奋颤抖,恨不得立刻杀到光明顶上迎接此生最大的荣耀,可对于岳松庭的命令还是选择了欣然接受。 毕竟头顶便是白莲教的精锐所在,他们也需要调整到一个最好的状态去面对最后的决战。 当下,众人纷纷找地方开始调息打坐,有的还掏出些酒肉干粮吃喝起来。 岳松庭四下打量一番,见玄聪一脸的担忧,便走了过来劝慰道:“道长不必担忧,松亭已经将计划准备完全,定然万无一失。” “岳掌门费心了,老道倒不是担心之后的大战,只是有些担心我那小师叔,”玄聪犹豫了一下,说道:“之前老道让他一人跟随崆峒魔刀两派上了落雪峰,如今两派到了,可不见我那小师叔的踪迹,所以。。。” “小师叔?”岳松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玄聪的认真的模样,显然并没有误会在其中。 “是师祖的飞升前收的关门弟子。”玄聪简单的将陈冬儿的身份说了。 岳松庭皱了皱眉头,开口道:“道长不必太过忧心,吉人自有天相。张真人的入室弟子岂会福伯命薄。” “但愿如此。”玄聪心不在焉的笑了一下。 第三百二十五章 无相秘闻 “你是谁?”机械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尖锐,仿佛指甲在铜镜上抓过。 “我是欧阳。” “错了。”那不知何来的声音无喜无悲,平淡的两个字落下后,惩罚也随之而来。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痛处,就好像有千万根钢针,对着周身上下每一个汗毛孔刺了一下。这疼痛只有一瞬,甚至哀嚎声还没有出口,疼痛就已经停止。 欧阳没有哭,没有笑,也没有呼痛。只是那两道柳叶弯眉不自觉的蹙了一下,旋又舒展开。 “你是谁?” “欧阳” “错了。”预料中的处罚再度如期而至。 对于欧阳来说,这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就好像是最深沉的夜空,当抹去星月的存在过后,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够描述它的空洞。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答案她并不知道。她甚至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又怎么可能给出一个来去的记忆。 空间是没有的,时间也在悄然的逝去。 欧阳唯一知道的,就是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在这里,漂浮与虚无当中,回答不知是谁的发问,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惩罚,她甚至已经有些习惯了。 人有五感,色声香味触;佛说六识,眼耳鼻舌身意。 佛的定义之中,多了一个意的定义,而意,也就是心。 心是什么? 是回忆所带来的思索与信念。 在这片无天无地,无时无空的虚无中,欧阳的记忆还在,还能思索,所以她还存在。只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问答与折磨,心里的那根弦正在慢慢的绷紧,变细,细如青丝,牛毛,崩断或许就在下一瞬。 不知又过了多久,枯燥的问答发生了一次突兀的改变。 “你是谁?” “不知道。”欧阳改变了自己的答案,但她的心里还会默默的对自己说上一句:“我是欧阳。” “你是白莲教圣女,日月神教之主。”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变了,同样的冷漠,无情,却似乎有着一抹怜悯与同情在其中:“你重复一遍。” “。。。”欧阳沉默以对,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没有记住。 她没有说出答案,但这一次预料中的刑法却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回响,如洪钟大吕,涌入她的耳中。 “你是白莲教圣女,日月神教之主!” “你是白莲教圣女,日月神教之主!” “你是白莲教圣女,日月神教之主!” 一遍又一遍,如从万丈高崖上冲刷而下的怒涛急流,刺破本已不在平静的湖面。 “我,我是。。。”欧阳想反驳,但她很无力,蚊呢般的声音在巨涛中淹没,甚至没有传入她自己的耳中。 “我是,白莲教圣女,日月神教之主。” “叮!” 心中的那根弦断了,意识终于也终于淹没在了这虚无的黑暗与声浪之中。 。。。。。。 “六欲七情寂灭法,破而后立,正心明道,是为小成。”唐赛儿将点在欧阳眉心的那根玉指收回,动作很轻,很柔,生怕惊动已然入定的小姑娘。 无生双目紧闭,双掌交叠,印在欧阳的背上,也未苏醒过来。 “佛母。”司空玄脸色苍白,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倒不是因为恐惧什么,而是深入骨髓的虚弱,以及疲惫:“六欲七情寂灭法乃是本教至高武学,就这么传给这小姑娘,难道你当真有心要把白莲教传给她?” 这个问题司空玄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之前还想着或许唐赛儿会在功法中动什么手脚,可到了此刻他基本可以确定,唐赛儿传给欧阳的是正宗的法门,司空玄没有练过六欲七情寂灭法,但分辨真假的眼力还是有的。 “至高武学?”唐赛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白莲教的至高武学并非是这六欲七情寂灭法,而是无相功。” “无我无相的那个无相功?” “无我无相的那个无相功。”唐赛儿肯定的点了点头:“宋末之时,如意法王入侵中原武林,一路摧枯拉朽,横行无忌,虽有本教第三十二代佛主杜麻衣出手,力挽狂澜,将如意法王击毙,可自己也是身受重伤,而无相功就是在那个时候失窃的。杜佛主当时已是弥留之际,但至高武学失窃,杜佛主五内俱焚,拼的一口血气,服下时辰到,以惊天毅力试图重书无相功。可惜神思恍惚之下,终究不能将秘籍再现,最后只留下了一本残篇,之后历代教主潜修钻研,加以心血整理,最后取佛法寂灭重生之意创出了本座所练的六欲七情寂灭法。” “原来如此,想不到无相功竟是我白莲教之物。”司空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些教中秘闻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说给你听听也是无妨,不要到处乱说就好。”唐赛儿将目光投向身前双目紧闭的欧阳,幽幽道:“本座原本的打算,是要将她的意志完全抹去,将其练成一个只知听命而行的木偶人魁,但日前崖上的那场争斗,本座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这小姑娘的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她的真气,虽然不多,但却威力惊人,而且。。。”唐赛儿眯了眯眼:“这股真气与本座的所修的真气同根同源,却更加宏伟莫名。” “什么?!”司空玄不由轻呼出声。 唐赛儿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无相功失窃,唐赛儿练的只能算是无相功残篇,而欧阳没有练过六欲七情寂灭法,但身上出现了一道与唐赛儿同源,却更强的真气。 “真气不属于这小姑娘。。。无相功在天门!” “是,但这并不重要。”唐赛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本座与那徐如意交过手,他练得不是无相功,最大的可能是他以什么奇术练了一道无相真气存在这小姑娘的体内来保她的命。 而这等神功绝学,本座不相信那太监头子会传给别人。换句话说,这小姑娘或许是这天底下唯二的接触过无相功的人,而本座要做的,是在她的身上,重现我白莲教至高武学。” 第三百二十六章 顶上之战 1 光明顶 三千六百级登天路的终点,好大的一片广场。金碧辉煌的的明王大殿以金白之色为主旋律,域外的风采与中原的素雅相结合,其形如百丈佛陀,巍峨雄起,沉默的面对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广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一方依靠着身后的明王殿,天威尊者,莲花使者,五神将,五毒长老,率领近万白莲信徒,肃然而立。 另一方自然是以三教七派为首的正道武林。人数上算是平分秋色,说不得多少,隐隐的分成十几堆,经纬分明,为首的却是少林虚行,武当玄聪,峨眉慧空,以及华山岳松庭。 所有人服装各异,但主调却是黑白红三种颜色。 白色的青石地面上,无数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因为这黯淡的天光,无数的火把也在烈烈的燃烧,火油的味道伴着淡淡的黑烟,四处飘荡。 风在这绝顶之上慢慢的止息,似乎怕惊动这一处即发的杀场,黑色的旗帜也在同一时刻垂了下来,安静的,好像睡着的水,沉默的冰。 “日月神教今日于这光明顶上开山立派,感谢诸位武林同道屈尊莅临,蔽教上下蓬荜生辉,魏东风在这里,谢过诸位!” 魏东风一身白衣,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胸膛挺起,石阶上,明王大殿的牌匾之下,他的声音因为这天地的静默而传遍了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日月神教? 直到此刻他提起,三教七派以及那些江湖客们才恍然想起,江湖上之前似乎早有风声传出,再仔细想想,似乎白莲教重建光明顶之初,所打的也是什么日月神教的旗子。 他们是来祝贺的? 笑话,他们是来杀人,是来扬名立万的! 一阵嘈嘈切切的私语声中,岳松庭青衫淡漠,手按腰间三尺,迈步上前:“魏东风,风伯。白莲教便是白莲教,重燃光明圣火乃是白莲教的盛事,何必抬出什么日月神教的幌子,平白惹人发笑! 再者言,今日在这光明顶上,贵我两方心里都清楚。没有什么祝贺,也不存在什么误会。我们正道武林一路越过三峰,杀将上来,所为的,便是要彻底铲除你白莲教!” “此地没有什么白莲教,只有日月神教。不论岳掌门说什么,这一点不会改变!”石真站在魏东风的身后,目光缓缓扫过场中,最后停在虚行的身上:“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白莲教已改头换面,众位又何必咄咄相逼。” “除恶务尽!”没等虚行说话,崆峒铁八方越众而出,抬手直指石真,厉喝道:“你白莲教多年来犯下重重杀孽,双手沾染鲜血无数,祸乱天下,今日只一句放下屠刀,改个名字便想了事?” “铁掌门说的不错,贫尼佩服!”慧能也走上前来,“苍琅”一声拔剑在手:“佛有无边慈心,亦有金刚怒目。想要放下屠刀?你让唐赛儿出来,给峨眉上下一个说法!” 岳松庭左右看着前边铁八方和慧能慷慨激昂,听着身后群情激奋,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皱,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随后朗声笑道:“魏东风,石真,你们都听到了?尔白莲教多行不义,已为天地不容。佛也不度。你们的佛母呢?如此时刻,她却躲在哪里,何不现身一见?” 天知道佛母为什么还不出来,不然我们还用和你们废话? 白莲教一众高层不着痕迹的相互对视,有苦自知。 唐赛儿携司空玄,无生以及欧阳闭关之前只说了一句“等她出来,绝不可打扰”,原本以为不过一两天的事儿,谁想到了如此紧要关头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他们也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们也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凶人,打嘴炮学鸭子只是魏东风和石真的主意,原本他们就是受不得窝囊气的,如今见对方如此叫嚣,怒火更胜。 “桀桀桀桀。”一阵阴沉沉怪笑响彻,蛇长老常冲纵身跃在了场中,神色阴鹜的盯着对面人群最前边的铁八方:“姓铁的,你能当上这崆峒掌门,左右还有我白莲教的一份功劳,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敢来我光明顶上撒野,看来这崆峒派换一个掌门不够,还得要再换一个才行啊。” “你!”铁八方本来脾气便是火爆,闻听此言,脸色涨的通红,显然已是怒极,双拳猛然一握,便向常冲打来。 “小心!” “当心脚下!” “叮!” 眼角余光扫到一个阴影,紧接着一声脆响让铁八方一愣。再看地上,只见一条尺长花蛇在脚边胡乱扭动,“嘶嘶”的吐着信子,拼命地挣扎却挣不脱身上那根三寸银针,未几,便死的透了。 时方才一时激怒,铁八荒却是没有留心脚下,险些着了常冲的道。 “站在这光明顶上的都是走江湖的。刀刃子上舔血,无所不用其极。可总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吧。”黄袍的老者来到了常冲的身后,看着唐门阵营那边,冷声道:“铁八方先动的手,一对一,你为何插手,不要你唐家的脸皮了?当初老蝎子真该在蜀地直接弄死你。” “别的我不管,老夫今日要带司空玄回唐门领罪,他人呢?让他出来!”唐三省的目光深邃,越过了眼中的人群,投向了明王大殿的深处。 “废物。”常冲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嘲讽的瞥了一眼铁八方,冷哼道:“就这点儿本事也能当上崆峒掌门,看来铁四海死了崆峒是彻底没人了。” 金蟾长老在一旁搭腔道:“老常你难得说句人话,依我老金看,这崆峒派早晚得完,不如干脆搬去蜀地得了。” “搬去蜀地作甚?” “给唐门当狗去啊!” “有理,有理!” 两人一唱一和,说到最后哈哈大笑。 铁八方气的浑身发抖,握拳的双手已有鲜血渗出。不管他承认与否,刚才的那一瞬他确实输了,没有唐三省,他大概已经死了。 “我,崆峒派掌门铁八方,要与你常冲一决雌雄,生死无怨。”铁八方的牙咬的咯吱吱作响,满脸青筋暴起:“你可敢应战!” “你说的啊,死生无怨。” 第三百二十七章 顶上之战 2 “封,封大哥,要不。。。咱们回去吧。” 这阴森的山洞,前后左右都是一片漆黑,陈冬儿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火苗微弱,仅有的一点光亮和温暖实在给他任何的安全感。他会武功,可武功的高低从来与性格胆量没有直接的关系,他怕黑,也怕鬼。 相较于陈冬儿的恐惧担忧,封玉萧显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闲庭信步一般悠然道:“回?回哪去?为什么要回?咱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啊。” 听封玉萧的回答,陈冬儿以为对方认识这地方“那这里是哪?封大哥以前来过吗?” “走到头,我们自然就知道了。”封玉萧如此答道。 虽然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百次踏足昆仑地界,但这洞穴他竟是一次也从来没有进来过。 之前倚做向导的河流在身侧安静的流淌,不久,将他们二人引到一处方塘,对面是两个同样样黑暗的洞穴,左边的那个幽深寂静,右边的那个不见也是一般无二,只是隐隐的似乎有风声传来。 “封大哥,咱们。。。” “白莲花开,彼岸幽冥。”封玉萧的目力惊人,所念的是两处洞穴之间的那块三尺高下的石碑上的碑文,神色由疑转惊,喃喃道:“还以为在光明顶上,原来在这儿啊。” “封大哥?”陈冬儿轻轻拍了一下封玉萧的肩头,将其从沉思中唤醒。 封玉萧上下打量着陈冬儿,忽然笑道:“小兄弟,你可真是个福将啊。” “怎,怎么?”陈冬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封玉萧。 封玉萧哈哈大笑:“你可知这是何等所在?” “不,不知道啊。” “若我所料不差,这里该是白莲教历代佛主明王的魂归之所。”封玉萧的神情愈发激动:“白莲教传承千年,底蕴深厚。历代教主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一时人杰之选,武功更是独步江湖。哪怕年纪尚轻,可只要接下白莲传承,武功总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就比如当今白莲佛母唐赛儿,轮年纪不过二十六七,但一身武功已不在少林灵心,武当玄聪之下,少室山上更是以一敌众不落下风。这里边的缘故实在令人生疑。 早年间我曾偶然听过一个密辛,说的是白莲教武功传承之谜就藏在历代教主魂归之所。不瞒小兄弟,当年我曾因为这个似真似假的传言将那光明顶左近转了个遍,可硬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还以为这传言有误,结果今日却和小兄弟误打误撞的走到此处,小兄弟,你说你是不是福源深厚?” “还,还好吧。”陈冬儿挠了挠头,好像没有听懂似得:“封大哥,这里既然是白莲教历代教主的埋骨之地,那,那咱们还是走吧。” “走?”封玉萧愕然:“你就不好奇这洞穴深处的秘密?” “不好奇。”陈冬儿摇了摇头。 封玉萧盯着陈冬儿看了半天,竟真没有发现任何纠结不舍之意,好像他本心就是如此一般。 事实上陈冬儿说的也确实是心里话。 毕竟才走入这江湖之中,心还没有染黑,依然还相信着做人的道理。 什么是做人的道理? 简单的一句,那就是为善去恶。 坑蒙拐骗是恶,杀人是恶,非请即入是恶,挖坟掘墓也是恶。 恶事不分大小,陈冬儿觉得是错的,不能找到理由,他便不会去做,哪怕这里或许埋藏着每一个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藏,他也无心眷留。 眼见得封玉萧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转头的意思,陈冬儿叹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向着来路而去,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人的距离渐渐地拉开,封玉萧就在陈冬儿的身后皱眉看着,以为会看到迟疑,可直到两人的距离由一步变作十步,二十步,陈冬儿的步伐还是那么的坚定。 就这么放他走? 封玉萧回头看看方塘那边的两处洞穴,摇了摇头,忽然开口叫道:“小兄弟,留步。” 陈冬儿转过头来。 “小兄弟一身正气,不愿惊动亡者安息,在下佩服。”封玉萧拱手道:“只是此地干系重大,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发现对我三教七派此行有不可言喻之助力,在下本也是个猎奇之人,是一定要往里走上一遭的。只求小兄弟看在同为三教七派门下的份上,能给在下指一条明路。” 封玉萧侧身指着方塘对岸的那两个洞穴:“小兄弟觉得,这两处洞穴哪处是生门,那个又是死地?” 陈冬儿看看那两个阴森洞口,茫然不解:“封大哥,我,我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实在不知。。。” 封玉萧摊摊手,微笑道:“我知道小兄弟是第一次前来,在下也是一样,既然左右不知前途终点,那在下还是愿意相信运气。小兄弟不必顾虑,随便说就是了。” 封玉萧的眼睛与常人不同,天赋异禀,能看到危险与死亡的提示。 落霞峰上他看到了光明顶上的危险,所以他脱离了人群,向着“安全”的地方走,结果遇到了陈冬儿。 此时此刻,他的天赋完全失去了作用。左右两处洞穴一般无二的给他危险的感觉,不是那种死亡的压迫,却若有若无,就好像一只凶兽的注视。 “那,那就这个吧。”陈冬儿抬手指向右边的那个洞穴:“我曾听人说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右边这个洞里有风声,封大哥不如就走这个吧。” “这条吗?”封玉萧眯着眼看了看右边的洞口,再回头,却见陈冬儿已经又迈开了步子。 这处福源宝地你不动心,可不代表别人不动心。你若出去与人说起,那我可就不好过了。 封玉萧冷冷一笑,身形倏忽而动,如一缕幽魂,悄无声息间飘到了陈冬儿的身后,凌厉的手刀切在了陈冬儿的颈间。 “小兄弟宅心仁厚,就再帮封大哥一个忙吧。”封玉萧拎着陈冬儿走回方塘边,抬手一扔,封玉萧随之纵身而起,足尖在陈冬儿背上一点,水声与双足踏地之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你是个好人,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第三百二十八章 顶上之战 3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第一个喊出这句话的人也不知是谁,但就好像是上天的诅咒,无时无刻不在得到应验。 落霞峰中的那个水塘中,陈冬儿的身体在水中慢慢的沉下,无人可知。而在光明顶上,众目睽睽之下,铁八方的生命似乎也即将走到尽头。 人身五行,心肺肾肝脾分别对应着火金水木土,再加丹田阴阳二气,一练七伤,七者皆伤。 崆峒七伤拳的威力天下与闻,可唯有习练之人才能明白其不易之处,若有高深的内功相配合,这拳法的反挫力道可强壮五脏,但若没有高深的内力,火候不到的情况下,这拳法用一次便相当于往坟墓中又近了一步。 崆峒派有七伤拳,但没有高深的内功心法,铁八方如今年岁不过五十有二,不算年轻,但没有天材地宝的奇遇,一身内力积蓄至今想肆无忌惮的动用七伤拳仍旧还是不够资格。 可眼下面对着白莲教五毒长老,他牙关咬紧,一拳快似一拳,一拳猛似一拳,拳力纵横交错,眼中只有他的对手,额角三根青筋暴起,突突的颤动,似乎下一刻便要炸裂一般,显然体内血气翻腾已达到了极致。 “好小子,想和你蛇爷玩儿命?就怕你没有那个能耐!”常冲冷笑连连,双臂甩动纠缠,身形如一条巨蟒摇动,相对于铁八方的步步紧逼,刚猛进取,常冲只是一味的避让,小心保全自身,开战至今,竟是与铁八方没有一拳一掌的接触。 “糟了。”岳松庭神情一凛:铁八方要输。 七伤拳劲刚猛有余,后续不足。铁八方能放不能收,再过盏茶功夫,恐怕常冲一招也不用出,他自己便要耗死自己了。 在场的正邪两道高手众多,能看出门道的自然不止岳松庭一人,可关键之前唐三省已经插过一次手,现在铁八方又点明生死无怨,他们却是再没理由能将这比斗终止。 岳松庭倒是不在乎铁八方的死活,他在乎的是局势的发展方向。 先前光明顶外三峰的攻防只能算是过场,双方都是未尽全力,只损折了些虾兵蟹将。来到这光明顶上,好戏才算是正式开场。 岳松庭本想着引动一场乱战,最后若是小胜最好,若事有不谐,得个两败俱伤,对他来说,甚至对华山派来说,能领导这样一场大事,也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可胜,可和,唯独不能败。 铁八方与常冲的争斗看似只是一条人命的存亡,但却关乎士气。三教七派的掌门输给白莲教的一个长老,这岂不让正道中人心寒? 如此想着,岳松庭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迹的将手伸入怀中片刻,又在鼻子下边抹了一下,随后身形微动,便要伺机出手,却忽听身旁一个女声厉喝:“今日正道群雄汇聚于此,为的是覆灭你白莲教,替天行道。铁掌门,还当以大局为重,不可一味与小人缠斗。” 却是峨眉慧空师太出手了! 说话间,一手上抬,拇指按在中指第二节,成兰花状,悠然一掌,扶向常冲腰间肾水。 这一招正是峨眉绝技“兰花拂穴手”中的一记杀招。 常冲一人应对铁八方还算勉强,但再加上一个慧空师太把后路封死,那他可就有死无生了。 峨眉素以阴柔轻巧之功见长,轻功亦是不弱,慧空从出手到近前不过眨眼之间。场中没有几人反应过来,常冲也不例外。 不过眼下生死一瞬的时候,常冲面上虽惊,但身法招式却是不乱。双臂如两条无骨之蛇缠上了慧空的双臂,两人身形一时僵持,对身侧铁八方的两记轰鸣重拳竟似视而不见。 不怕死? 只是早有准备而已。 “呱!”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一声蛙鸣,早有准备的蟾蜍长老金哈儿加入了战圈之中,肚皮一鼓一缩,面上红光乍现,双手成掌,嘭的一声接住了铁八方的双拳。 “就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说话还不如老金的蛤蟆叫,早防着你们了。”常冲阴声一笑。 “聒噪!”慧空双目一凝,一声厉喝挣脱了常冲的束缚。 常冲也不在意,上前进招,又与慧空战在了一处,边打边有意无意的往一旁引去。毕竟金哈儿与铁八方拼斗内力,最忌外力打扰。 岳松庭看着场中的两处争斗,脸色更显阴沉。他倒是也能理解,毕竟两派的掌门在少室山上一个半死不过,一个直接身死道消,与白莲教算是仇深似海。 顺便一提,少室山上有东厂在幕后插手之事三教七派中只有少林,武当,华山,唐门,以及魔刀门几派心中有数,其它的像衡山昆仑只是怀疑,不能确定。至于崆峒峨眉以及天山三派就是完全不知了。其他几派也没有暗中知会,所以三派将掌门身死的血仇全然记在了白莲教的头上。 “这样也好,毕竟发作也还需要时间。”岳松庭沉吟片刻,目光不着痕迹的在身后几家掌门的脸上扫过。 场中金哈儿与铁八方的内力拼斗显然也是到了紧要关头,两人的头上都冒出丝丝热气,片刻之间,都已是用出了全力。 铁八方拳劲诡异,七种力道刚柔纠缠,之前与常冲相斗落于下风不过是因为身法不如对方之故,如今有金哈儿以硬碰硬正合了他的心思,本想一鼓作气将拳劲打入对方体内,谁想对方的掌力也是不俗,只一种刚猛力道对冲,将自己的拳劲全然抵挡, 不信你能胜过我崆峒镇派绝学! 铁四海眼中有血丝弥漫,口中忽然一声爆喝,不管不顾将平生积蓄全部真气毫无保留的转为七伤拳劲,不计后果的轰向金哈儿。 所有人都知道这已是最后时刻,二人的胜负在此一举,不由屏息注目,没有人看到,岳松庭的长袖笼罩之下,一根牛毛细针融入微风之中,射向了金哈儿。 “嘭!” 一声轰然炸响,血肉的烟花绽放。 第三百二十九章 顶上之战 4 杀气搅动星斗,剑影刀光带起血色的风声,吸引游荡的亡魂。五月的这个平凡的夜晚,光明顶,离天三尺的广场高台之上,血流成河,一片狼藉而杂乱的情境。 就好像一桶黑色的火药只要一个不起眼的火星便会爆裂开来,在战意盎然的时刻,金哈儿莫名其妙的惨死成了这场战斗的导火索。 不用岳松庭说什么,白莲教那边也没来的及做出任何的指示,杀戮突兀的开始。好像有人喊了一声“杀”?也好像是白莲教那边有人喊了一句“为金长老报仇”? 这些都不重要了。 岳松庭手中青光轮转,一连三剑抢攻,刺穿了一人的咽喉,一人的心脏,最后划过了一人的双目,是为夺命连环三仙剑。 落地的火把燃起旗帜的一角,明烈的火光在黑夜中更加耀眼,未几,又落在尸首上,点燃了一盏人灯,肉香四溢。 眼看着这佛光普照之地化作一片修罗场,岳松庭的脸上不由的挂上了一丝微笑:“疯牛散,用到人的身上效果也是不赖嘛。就这样杀吧,明日日出,便是我华山派立鼎江湖之时!” 大地在震动,人影汹涌交错。分不清阵营的厮杀,每个人心底的火都被点燃,理智渐渐地被淹没。 “情况不对。”阴影之中,鬼面下苟小云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杀急眼了不退倒还说的过去,肠子流出来了倒在地上还不罢休的可就少见的很了。”苟小云抬手指向场中的一处,倒在地上的身体胡乱的挣扎着,肠子拖在地上好像一根尾巴,却还红着眼野兽一般乱吼乱叫:“真是这样的狠人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有人下毒。”东方寒冷声道:“只有下毒这一个可能,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下毒?”苟小云皱眉调息,真气运行周天,忽觉心肺间确有一股香甜之气蔓延,辅一触动,便感到一股说不出的烦躁,眼中也有血丝蔓延。 “你我躲在暗处未曾出手,毒发较慢。那些动了手的,血气翻涌,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什么毒?如何解?”苟小云问道,眼中倒不见什么慌乱之色。主要是看东方寒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来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这毒我并没见过,但却听黑猫司主无意中说起过一次。”东方寒抬头思衬片刻,开口道:“昔日战国齐将田单于即墨应战燕将乐毅。兵微将寡,城低无援,田单所面临的乃是无解之局。却恰逢一奇人献上一策:于夜间用牛千余头,牛角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猛冲燕军,并以五千勇士随后冲杀。田单依计而行,果然大获全胜。” “真的假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苟小云嗤笑一声:“我书读得少,可脑子还是有的。先不说别的,牛这畜生和猫狗可不一样,红了眼六亲不认。那田单把牛尾巴点了怎么就能确定这牛不会反过来冲他的阵?” “因为这些牛吃了药。”东方寒答道:“黑猫司主说,一千头牛的命换一万个人的命,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田单的火牛阵名传千古,为何从未有人复盘?只因得那份药失了传。” “那药叫什么?” “不知道。”东方寒摇了摇头:“据说牛吃了会身体麻木,痛而不觉,稍一驱使,便有进无退。田单在牛尾后点火不是为了将牛激怒,而是为了让这些牛在乐毅的军阵中变成火源。” 说到这儿,东方寒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这药似毒非毒,只要紧守心神,两个时辰药效差不多也就散了,倒也不需放在心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这下毒之人到底是谁呢?又是什么目的?” “你问我,我问谁?”苟小云嘿嘿一笑:“要不了咱哥俩的命就行,反正督主的意思你也知道,他们死的越多,咱们的差事也越好办。最好他们都死得绝了,咱们也不用什么守卫,拍拍屁股回京就是。” 身份与目的的关系,这场战斗中,苟小云与东方寒只能算是两个旁观者,眼下不是他们出场的时候,自然也就无所谓得失成败,只当是在戏园子里听书看戏一般。 魏东风就不同了。 唐赛儿不在,左右护法不在,他这天威第一尊者风伯便算是白莲教的临时决策之人。一身武功在少室山丢了,所以他没有加入眼前的战局,也一样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看。旁观者清,他看到了这杀戮中的丝丝诡异之处,但他却想不出一个答案。 五毒长老,莲花使者,也跳入杀阵之中,五神将中只有天神将站在身前,不住的摇动令旗,呼喝出声,试图挽回早已荡然无存的决策权。 “庄贤。”魏东风开口道:“省些力气吧,眼下的局势已非是你我所能掌握。” 庄贤将旗杆愤愤的杵在地上,恨声道:“五营之中,佛母独留我天字营上光明顶,其它四营都留在山外,这等布局,充其量只能落个不胜不败,有什么用处!” “不胜不败才有大用处。”魏东风叹了一声:“不胜不败,正道得了面子,我们守住这明王殿,算是得了里子。朝廷看不出虚实,这路才能走下去。”魏东风的目光在场中扫过:“偏偏有人想把这场子给掀了。” “你看出什么来了?”庄贤听出魏东风话里有话,不由得开口问道。 “什么也没看出来。”魏东风耸了耸肩,转身向着明王殿中走去:“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找个能看出门道的人来。” “佛母说。。。” “都这种时候了,若是佛母还不出关,那一会儿去叫她的可就不一定是谁了。” 目送魏东风的身影缓缓地走向大殿的深处,庄贤回过身,叹了一声。大踏步向着阵中走去,行不几步,随手从地上捞起一杆长枪,虎吼一声,绽起红花万朵。 第三百三十章 顶上之战 5 无我者无相,无相者往生。 鲛人灯噼啪的燃烧,经久不灭。 空寂的地宫之中,那张龙椅之上,徐如意手捧着无相功的秘籍,细细的翻看。 东汉以降,悠悠千载时光,偷也好,抢也罢,已知的天下最强的四门武功都被天门收在这地宫之中,已做传承。历代门主从来只选一门修炼,但徐如意不同,他练了两门,而现在他要练第三门。 徐如意最开始接触的是白骨禅,甘州一战,心魔缠身,他至今也没有搞明白那场如梦似幻的梦魇中的佛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唯一知道的,在那场姑且算是梦境过后,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了,去哪了,他也不知道,只是自己的心,变得冷了。 葵花宝典他也练了,高深的内力支持,修炼之路势如破竹,只待领悟天人化生之境便可甄得圆满,一切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无路可走之下,他又开始看起了无相功。 唐赛儿说的不错,徐如意确实在欧阳的体内留下了一道蕴含无相功真意的内劲,但也只是蕴含真意而已,似是而非,本质上其实仍然还是白骨禅的真气,只是唐赛儿没有看出来而已。 无相功,能与天蚕、白骨、葵花齐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可到底强在哪里,徐如意至今也不能领悟,经年的参悟,目前只发现了静心这一个功效,颇有些类似于易筋经,可以让人的心冷下来,如古井不波,枯荣之树。这该是一门佛门的武功。 白骨禅也是佛门的武功,但却将人的欲望不断的释放。 佛,是过去的人,人在成佛的那一刻,也就不算是人了。 以此推论,佛门的武功,或许才是真正的邪功。 “也不知你现在如何,是冷?是暖?是笑?是哭?”徐如意将手中的书册合上,放入面前的木匣中摆好,目光望着尽头的那扇大门,渐渐地出神:“唐赛儿,你不要逼咱家。” 。。。。。。 纷乱的修罗场,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乱局之中,一身大红的裙衫,双目中只有一片冷漠之色。脸色苍白的可怕,发丝披散在身后随风而动。她没有任何的兵器,只凭着一双玉手,舞出道道残影,好似三头六臂的女鬼,在人群中肆意漫步,夺走性命无数。 没有人是她一合之敌,实际上她也没有任何的敌人,她就好像是一片红云,一阵阴风,自然而然的存在,哪怕明明看到了这抹突兀的艳红,却仍旧视而不见,直到那狂暴的内劲无声无息的侵入脏腑,意识弥散之际,才知道原来这大红的色彩饱含杀意。 “这。。。这就是六欲七情寂灭法?”无生惊愕的看着那漠然的杀戮,喃喃道。 如此诡异的场景,司空玄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语形容,只下意识的与无生一道看向身旁的唐赛儿。 “不,这是无相功。原来这就是无相功。”唐赛儿眨了眨眼,秋波流转,带着说不出的喜意:“无我者无相,无相方得众生之意,我白莲教的气运到了。” “谁?!” 险之又险的避过身后突如其来的一掌,玄聪惊怒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冰冷的眸子,好似幽暗深渊的万年寒潭,令人心惊。 “你这老道士好像有些本事。”朱唇轻启,玄聪听到的是无数个声音同时响起,男女老幼,如魔音入耳。若非玄聪功力深厚,若非道家心法中正平和,后果不堪设想。 可奇怪的是,这魔音似乎只有玄聪一人听闻,周遭众人依旧还在继续着自己的战斗,就连先前与玄聪交手的白衣教徒眼神一片茫然之后,也转换了自己的目标。夜空下,玄聪与欧阳似乎进入了一片独立的空间,眼中只有彼此,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绝。 “你到底是谁?”玄聪眉头紧皱,额头的苍纹更显深刻,一身道袍鼓荡,乃是功行周天之相,蓄势待发,如临大敌。 “我?我叫。。。我是。。。”欧阳微微低头,朝华玉面上满是挣扎之色,旋又化作先前的冷漠,万语千言齐声道:“挡我者死!” 莲足轻点,青石板碎裂的瞬间,欧阳欺身而上,如一片红云,双掌其出,印向玄聪的胸口。 “无量天尊。”玄聪浮沉搭在肘弯,空出的一手立掌向前,迎向了欧阳的左手,随后四两千斤,一股泥泞的力道牵引,翻手间将欧阳双手前后交叠。 “轰!” 玄聪三只手掌对在了一处,片刻的僵持过后,脚下的十数块青石炸裂激射。烟尘飘起的瞬间,整个光明顶似乎都沉积了下来。 一双双赤红的双眼茫然四顾,最后锁定了烟尘的中心。 “火炮?” “炸药?” 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得一阵阵破风之声接连响起,红色的云上下飘荡,接连不断地爆想令人头皮发麻。 “四两千斤?太极?”一个女声带着嘲讽的笑意,轻轻地响起:“老道士,你够四两吗?又或者,你觉得我只有千斤力道?” “嗡!” 这是掌风,江湖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将弥漫的烟尘吹散。 身穿道袍的老人倒飞而出,随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红衣的姑娘缓缓收掌,将凌乱的发丝随意一拢抛在了脑后。 “呵呵呵呵呵。”轻轻掩唇,笑声中尽显邪魅狷狂:“老道士,说了你挡不住,非要逞能。以后可不要这样喽?”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认出了那道袍的老人是武当掌门玄聪,他们没有认出红衣的姑娘,但能将玄聪重伤而自己毫发无伤的人,他们只能仰望。 岳松庭将玄聪的手腕放下,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你是何人!与白莲教又是何关系!”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石阶上,明王大殿的牌匾下,唐赛儿手指着欧阳,朗声道:“今日光明顶上日月神教开山,感谢众位江湖同道来贺,现在,本座郑重为大家介绍,日月神教第一代教主,东方不败!” 感谢“从不看正版”“鬼狐毒士”“我喜欢素颜”“从不看正版”三位官家的月票和推荐票及评论支持,感谢“邱”“幽冥灬萧寒枫”三位大官人的推荐票, 第三百三十一章 顶上之战 6 “多年来,白莲教与三教七派多有仇怨,死伤无数。有些是我白莲教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算本座对不住你们。但有些是误会,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座也不愿多言。” 唐赛儿淡淡的扫了一眼岳松庭、虚行以及三教七派各家掌门,又接着说道:“在场的都是混江湖的,什么是江湖?拳头大的就是道理,刀子利的就是能耐。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死生无怨。我唐赛儿一个女流都明白的道理你们应该也懂。 所谓的往昔,本座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也就是了。五年内,白莲教消声,不涉江湖之事,众位意下如何?” “不够!”慧空师太满面狰狞,举剑指向唐赛儿,厉声道:“人命债是你一句五年隐退便能抵消的吗?” 唐赛儿轻蔑的看着慧空,随后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欧阳。 欧阳把玩着鬓角一缕垂下的青丝,却是看也不看慧空,脆声道:“白莲沉寂,日出东方。白莲教的恩怨,由我日月神教一肩担下,谁若不服,与本座来说便是。” “咔擦!” 一道霹雳划破阴云,惨白的电光闪过,雨水淅沥沥的落下,将衣衫打湿。 冰冷的雨水为一双双赤红的眼眸添了一丝清明。恍然间,众人忽然发现,广场上多少生命悄然而去,多少同行好友倒在地上无力的呻吟挣扎。 虚行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岳松庭,见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不由失笑。 人算不如天算。 岳松庭的药怕水,冷雨一激,药效骤减。三教七派与白莲教同归于尽的计划也就算是破灭了。不过这雨来的还是迟了些,到底已经死伤几千人,对各派来说也是元气大伤。 “本座听闻,当初武林盟第一次成立之时,这武林盟主便是江湖第一人,武功也是天下第一。”欧阳将目光投向岳松庭,微笑道:“岳松庭,你这武林盟主当得有些久了,去年重阳你便该卸任,却因得一些事故而拖延至今。难得今日三教七派聚的这么齐,不如便将你肩上的担子交给本座如何?” 欧阳抬手虚抓,地上一柄长剑落入手中,随后一掷,剑锋插在地上——立剑 岳松庭看着微微颤动的剑柄,一时沉吟不语,慧空在一旁瞧着,只当这岳松庭见玄聪重伤濒死,心下恐惧,不由大怒,纵声喝道:“岳掌门自持身份,那便让贫尼来出这个头吧!” 这几个字轰轰入耳,直如天上的惊雷。 欧阳有些疑惑地看向慧空:“你就这么着急去死?” “好胆!”慧空箭步上前,手中长剑轮转,直指欧阳的心口,另一手负在身后,蓄势待发,这一招剑中藏掌,气势恢宏博大,正是峨眉绝学三十六路金顶佛光剑式。 欧阳冷冷的看着慧空这一记杀招,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直到最后一刻方才侧身闪过,却没还手。 慧空一剑不中,左手翻掌而出,又被欧阳轻飘飘闪过,不费吹灰之力。 慧空也不多言,剑招掌法绵延而出,凌厉至极,全无佛门武学的慈悲之意。瞬息之间,剑气掌影纵横睥睨,雨点四下激射,竟少有落在身上。 欧阳上身不摇不动,只凭脚下步法玄奥,辗转腾挪之间围着慧空游走不定,讲慧空的剑招掌法一一躲避开来。 呼啸间,慧空已将这剑式前十八路使尽,却毫无建树,不由心生烦躁。有心换一路功夫,但这金顶佛光剑式乃是她最为专精之武功,再换其它,招式衔接有破绽暂且不提,料想威力也大有不如。正自两难之间,却听欧阳开口:“怎么慢下来了?老尼姑你是不是累了啊?” 慧空心中愈怒,原本还有些托大,打着生擒欧阳的主意,只动了八成功力,此刻再不留手,招式愈发凌厉,好似化身一条灰龙,在红云中上下飞腾。 “好!” “师太好功夫!” 观战众人大声喝彩,却没听到欧阳的轻声低吟:“再快点,再快点儿啊?” “我要你的命!”慧空一声大喝,漫天剑光掌影忽的一收,只有一掌平推,似慢实快,头顶屡屡白气蒸腾,面上金红之色闪烁,剑意化于掌中蕴藏,在场有见识广博的不由惊呼:“金顶霞飞,佛光万丈!” “哦?已经是最后一式了吗?没意思。”欧阳轻笑一声,随后也是一掌平推迎上,同样的力负千钧之相,甚至连出掌的角度,动作也一般无二,只是脸上金红之色更显浓烈。 “轰!” 雷声同时响起,双掌接触的瞬间,没有片刻的停滞,慧空的身影倒飞而出,三丈远近,撞碎明王大殿外的一根支撑石柱,落在了地上。 一如先前的玄聪,唯一不同的是,她倒没有立时昏迷过去。 “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与雨水融做一处,落在地上。慧空挣扎着想起身,终究伤重难行。 “师父!”一中年尼姑几个起落来在慧空身旁,扶其坐起。 “你,你。”慧空抬手指着欧阳,气息微弱:“你从何处,何处,偷学我峨眉,功法!” “现学的呗,谢啦。”欧阳嗤笑一声,转过身来:“姓岳的,你来?还是再找个送死的?” “方才这妖女的最后一招分明与慧空师太使得相同的功法路数。现学的招式倒还有那么一分可能,可功法。。。难道这妖女真的是现学现卖? 方才烟尘之中看不清晰,还以为她使了诡计才打伤的玄聪道长,如今看来。。。” 谋定而动是岳松庭一贯行事的风格哪怕欧阳的话让其颜面大损,哪怕背后众人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也没有立时出手尤其他自知武功不如玄聪,一对一难有胜算,还需另想良策:“武林盟主之名,除盖世武功,还需让江湖同道心悦诚服,众望所归。再者言,姑娘的武功确实高明,但未必便是天下第一,毕竟少林灵心大师,魔刀门东方掌门未曾前来,你就算胜过岳某也算不得什么。” “岳掌门说的对,只要老子有一口气在,便不服你!” “武功高又怎样,想做武林盟主,在等一百年吧!” “我不服!” “我反对!” 一众江湖人接连出言附和,岳松庭将争论从武功的深浅转到德行的高低显然是一招妙棋。 “有本事你把我们全杀了,不然我们就不服你!” 也不知这句狠话是谁喊得,很明显,他并不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有道理。”欧阳娇笑一声,开口道:“把你们都杀了,自然就没有人反对了。” 春雷再闪,天地惊蛰 第三百三十二章 红竹筒 上 东厂 门口两个守夜的番子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哈欠,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疲惫,不过还好,这夜总算是过去,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该有人来接班,他们也可以歇一歇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 一连三日的大雨,直到此时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他们两个恨不得旱上一年才好,毕竟他们又不种地,而雨中当值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喂,一会儿去哪儿?”左边的番子肃穆而立,直视前方,话是从嘴角挤出来的,声若蚊呢。 “回屋睡觉。” “不去喝一杯解解寒气?” “要去你去,最近势头不对,督主心情不好,还是小心为妙。” “额,也,也是哦。” 最近督主心情不好,这不是个秘密,察言观色是东厂中人必备的技能。但他们的督主具体为了什么而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小人物自然不会知道,不过总归在这东厂之中当差,风声雨声总是避不开的。 “听说。。。好像和大小姐。。。”两人正想八卦一番,身后脚步声音来到了近处,回头,却是来接班的弟兄。 “怎么来的这么迟?” “够早了,你这驴蛋别不知足。”番子笑骂一声,紧了紧雨披,在屋檐下站定:“劝一句,别乱嚼舌头,咱们的命可不值几个钱。” “知道,知道。老子回去睡觉总行了吧。” 说笑几声,守夜的番子刚要走,还没走几步,忽听马蹄阵阵。算时间,这骑者应该是城门刚开便入了城。 街上虽然行人稀少,但无故骑马奔行大小也是罪过,若是伤了性命众目睽睽之下也难办。四人抬眼望去,那骑者驾着马正向着东厂大门而来,再细打量,衣着也是东厂式样,一手举着一面小黑旗,高声喊着:“西南急报,督主特令,不可阻挡!” 也对,除了八百里急报也就只有东厂的传令官有胆子在京中纵马。 东厂门前,骑者翻身下马,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令旗!” “督主何在?几位司主何在?”骑者将黑旗扔过去,急声问道。 “督主昨夜入宫去了,至今未回。即是急报,不如送与夜司主过目,随我来。”守门的番子挥手示意,引着这骑者往里而去。 。。。。。。 屋檐下,夜雨泽伸了一个懒腰,神完气足,看来昨夜睡得不错。应该与名字无关,不过他确实很喜欢雨,尤其是夜雨,伴着雨声入眠他总能做上一个好梦。 昨夜的梦中,他梦到自己立下了好大的功劳,督主特意将关在东厂后宅的那个玉生烟赏给了他。 说实在的,夜雨泽倒也不是多么喜欢那个女人,中人之姿略强一点,他见得多了。所以夜雨泽对她的感觉不是喜欢,更准确的说,应该叫好奇。 那女人确实有些古怪,从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好像庵里的姑子,可夜雨泽很清楚对方的出身,这种矛盾让他很疑惑,忍不住想探究一番。 “等我立下功劳,一定从督主手里将你要到手来。” 正想着,那边脚步声响,骑者几步赶到近前跪倒在地,双手将一漆成了红色的竹筒高举:“西南急报,烦请夜司主过目。” “西南?”夜雨泽目光一凝,伸手接过竹筒,查看一番,发现密封完好,点点头,开口问道:“你是哪里的斥候?鹰隼急报怎么会落入你手?” “回司主的话,小人乃是京东洪县洛大人麾下,三日前鹰隼落在衙门里,脖子上便挂着这竹筒。洛大人说这是西南急报,便命小人快马送来请京中诸位大人过目。” “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谢司主大人赏,小人告退。” 这边骑者躬身退下,夜雨泽将竹筒颠了几下,皱起了眉头:“老狗和东方他们两个搞什么鬼,竟然还用上了红筒,难道出事了?不应该啊。” 有心将竹筒打开,但想了想还是作罢:“督主不在,我一人不好开这竹筒,还是与指挥使说一声才是正理。” 想罢,夜雨泽揣起竹筒,向院外走去。刚出门,却正好见到云睁迎面而来:“小夜,督主回来了,正在议事厅等咱们。” “额,那倒是正好。” “什么正好?” “西南急报,老狗他们用的红筒。”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哦。” 两人纵起轻功,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议事厅,厅门紧闭,两人正待敲门,却听得里边徐如意以一种异常阴沉的声音问道:“所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两人对视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也,也不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回道:“他中了我们七人合力一击,这天下虽大,当也无药可医。” “别说那些没用的,咱家问你,武当那老不死的将他救走之后呢?你们没继续跟着?” “跟了,只是我们跟了两天才发现他跟本就不在武当的营地,想来,可能是找地方埋了?属下还在尽力查找。” “说了半天,不还是下落不明?咱家给了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让你们提头来见。如今你没把他的脑袋带来,是准备用自己的脑袋顶上了?”徐如意的声音愈发的清冷,云铮知道,这里边的老者怕是凶多吉少了。 “门主!”老者急切的回道:“属下回京之前已经得到线索,似乎有人暗中带那化鹏飞往云滇而去。” 陡然听到化鹏飞的名字,夜雨泽心中一惊,结合前言,难道督主要杀化鹏飞?侧脸偷瞄云铮,见其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显然对此事早已知晓。 督主手下除东厂之外还有第二股势力?夜雨泽一时想不出头绪。 “所以你知道他没死,刚才是故意哄骗咱家?” “属下不敢。只是。。。只是。。。” “行了,你好歹也是我天门二十四堂的堂主,咱家不会随便要你的命,再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咱家要看到这桌上摆一颗脑袋,不是他的,就是你的,明白了?” “属下明白。” “滚吧。” “是!” 第三百三十三章 红竹筒 中 “进来吧。” “是。” 夜雨泽与云铮推开议事厅的大门,屋内空空荡荡,徐如意坐在正当中,手里端着一盏热茶,先前与之对话的老者却不见踪影,好似不曾存在过一般。 “督主。”两人上前几步,撩袍下拜。 “起来。。。嗯?”徐如意放下茶盏,正欲开口,却看到了夜雨泽握在手中的竹筒,黑影倏忽闪过,漆红的竹筒已然易主,夜雨泽愣了几瞬,方才反应过来,手中空空如也。 “哪来的?” “洪县那边。。。” “知道了。”徐如意开口打断夜雨泽的回答,食指一扣,一弹,将竹筒封盖打飞,从中拿出一纸书信展开,细细读了起来。 厅中一时沉寂,只有三人的呼吸连带着窗外的雨声交错。 门窗都是紧闭的,四角的火盆中银丝雪花碳静静地燃烧,暗红隐现,丝丝银屑悄然剥落。屋内很暖,但夜雨泽却打从心底感觉一股凉意,浑身汗毛直立,头皮发炸,下意识的将呼吸声放的更轻,头放的更低,身上却止不住微微的颤栗。 他怕什么? 他做过无数的坏事,但却没有一件错事,只要与东厂的规则相合,他便问心无愧,至于正邪好坏之分,不过是一个别人憋在心里的词缀,不值一提,他也不需在意。 “我在害怕什么?”夜雨泽为自己的恐惧而惊愕,鼓起勇气将目光瞥向身旁的云铮,见他也是脸色苍白恐惧,才恍然明白,这厅中,有一股杀意在酝酿,如山间饿虎睁开了双目,鸟兽具惊。 。。。。。。 惊雷透过层层雨幕,刺破漫天积云,一缕光芒一闪即逝,天该是已经亮了。 曾经的定远侯王弼的侯府,如今的天下第一庄,庄主王永真还是一如既往的行着儒家的克己之道,早早地起床,在贴身书童青城的伺候下洗漱过后,到书房读书。 他的每一天都是从读书开始的,书只读一本,名叫《论语》。 小儿用来启蒙的读物,他早已倒背如流。所以说,他看的并不是书中的文字,先贤的智慧,他读的,只是那本书本身。 这是他师父送他的第二件礼物,第一件是他腰间的长剑,在那个耻辱的夜晚不知遗落在何处,如今又拿在了谁的手里。 这书也是他给欧阳开蒙的读物,只是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书页空翻笑寂寥。 “咚,咚咚。” 轻轻地敲门声惊醒了梦中之人。从回忆中抬起头,书房的门口,青城一脸的胆怯,讷讷的看着他。 王永真皱起了眉头,他相信青城是知道自己不愿在读书的时候被打扰的,却还敢敲门,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来了。 青城怯生生的看着王永真,也是很害怕的样子:“主,主人。” “说。” “有,有个老人家要,要见你。” 王永真没有说话,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青城,眼中的意思很简单:该如何做难道还需要我来教吗? “主人,他,他。”不过一十一二岁的孩子,见得如此凌厉的眼神,一时间怕的带上了哭腔:“那老人家,青城是在你房中发现他的,他自己不知怎么溜了进来,青城,他,我,他要见你。” 青城的话说的有些颠倒,但王永真还是听懂了,随之而来是更深的疑惑:“为何不喊人捉拿?” “他说,他说他是青城掌门,丹阳子。” 作为王永真贴身的书童,名字又被王永真取做青城,他很清楚丹阳子这个道号所代表的意义。果然,听到丹阳子这三个字,王永真手中那珍视异常的书卷落在了地上,发出“扑”的一声闷响。青城一愣神的功夫,王永真已经消失,身旁有风经过,从屋内吹向屋外。 。。。。。。 青城有一处因为紧张而说的错了,丹阳子并不在王永真的卧室,而是在卧室外的那屋檐下,背着手,抬着头,看天光,听雨哭。 “师父!” “你来了。” 久别重逢,王永真一身为雨水浸透却毫不在意,激动地不能自已。丹阳子却显得要平淡的许多,衣服也被雨水打湿了大片的样子。 “师父!不孝弟子王永真。。。”王永真又叫了一声,来到近前便要撩袍下拜,却被丹阳子抬手扶住:“雨中湿凉,寒气重,咱们师徒二人还是进去说吧。” 一声师徒,一如往昔。王永真脸上的雨水顺着双颊留下,比方才多了许多。 开门,恭敬的将丹阳子扶在圆桌旁做下,王永真回身来到衣橱旁想找两件干衣为师父披上,却被丹阳子叫住:“不必了永真,屋内火盆烧的挺旺,暖和,衣服一会儿也就干了。你过来坐坐,让师父好好看看。” “师父。” “坐吧,你我之间,一别经年,就不必那么多的俗礼了。”丹阳子笑着打量王永真,点了点头:“好像胖了点儿,也高了点儿。” 王永真在丹阳子的身旁做下,双手放在膝上,低着头,小心翼翼,傻笑。 “师父,您,您怎么来了?” “想你了,就来看看。”丹阳子抬手向王永真的肩头,最后却只是拍了拍他的手:“永真,师父此来,有些事想和你说说。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师父。”王永真闻听此言,心下一惊,猛抬头便要发问,见丹阳子摆了摆手,接着道:“青城派这些年发展的不错,明里暗里的,周边府衙尤其蜀王那边对咱们青城派多有照拂。在蜀中一地,咱们青城派的名声已经不弱于所谓三教七派中的那个唐门了。 别人都说是你师傅我领导有方,再兴青城,可实际上师父却知道,这里边啊,大多都是你的功劳吧。” “没,没有。”王永真连连摇头:“其实,其实弟子没做过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你在这儿,别人自然就知道该做什么。”丹阳子摇了摇头,忽然慨叹:“所谓兴亡,细想想,果然是大人物们的一念之间。” “师父。”王永真轻声开口,想要出言劝慰,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久居京中,上位者的一言一行所带来的能量,他再明白不过。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红竹筒 下 一言兴邦,一言亡国。 一言而决生死,一言以定诸侯。 这便是权利的魅力。 王永真很清楚的知道隐与其后的黑暗与血腥,但更明白师父丹阳子一生的孜孜以求不过便是重振青城派,让青城武学领袖群伦,名扬天下。 这很难,即便是青城派最辉煌的时候,也比不得少林武当这些曾有先天宗师照拂的大派,所谓的高手也就那么几个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因于此,王永真知道当师傅口中说出那句青城派在蜀地声势有超越唐门之势时的激动。 屋内暖风屋外雨。 师徒二人就着一壶热茶,诉说着几年来的过往,讲述着其中的喜悲,相互间都小心的,斟酌着,绕过了敏感的话题,一切的温暖好像丹阳子此来就只是单纯的想念,想看看自己昔日的爱徒一般。 丹阳子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说,王永真猜不出。不过最初的激动渐渐退散之后,他的心又有些冷了下来。 不管在这江湖上他的名声如何,在这南京城中,他也算是皇上的亲信,在这天下第一庄中,他是庄主。丹阳子想见他,何其光明正大,无论如何也不用隐藏行迹,行此鸡犬之事,暗中相见。 他要躲避谁? 这南京城中有谁需要他躲避? 王永真想知道,却又不愿知道,怕空中虚幻的泡沫被戳破。 “犹记得当年你年方十七,在那青松林中,那块磨剑石旁,为师将那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传给了你,那时候你是名副其实的青城首席弟子,未来的青城掌门。为师视你如己出,一心想着将振兴青城的重任交于你,却没想。。。”丹阳子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地低沉下来,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似乎想遮掩什么,茶盏重重的顿在桌上:“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为师的偏心,却没想到会害了你,永真,你不怪为师吧?” “怎么会,师父,徒弟怎会怪你,都是命。”回忆往昔,王永真的深色也黯淡下来,抬手重新为丹阳子将茶斟满,也叹了一声:“徒儿没那个福分。” 学得回风舞柳剑法的那一日他是青城派首席弟子,如今他是背靠东厂的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这一得一失,有时他自己想起也是一阵迷茫,不知缘从何来。 “永真,”丹阳子看着王永真,目光很是复杂的样子,声音飘忽不定:“其实,为师知道也一直相信你当初是被冤枉的,只是那时候他们三个事情做得太绝,天衣无缝,为师。。。也没有办法,不得不放你远走江湖。 不过你放心,当初的事情终归该有个结果。为师虽然不能给你一个公道,但却可以给他们三个畜生一个报应。” “师父,你?” 丹阳子抬手,话锋一转,说道:“江湖上最近出了件大事,三教七派围攻光明顶,你虽居于京中,但也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王永真点了点头。 “为师之前和你说过,咱们青城派是传的道家龙门一派的衣钵,内修金丹,外引天心。这次三教七派与白莲教的恩怨,一开始师父本来是准备亲自带你的师弟们去助拳,但后来偶得一梦,颇为不吉。之后以祖师传下的法门算了一卦,却是大凶之相:骑马马不走,坐车车不行。若向西南,十死无生。你知道的,那光明顶算起来便在咱们青城山的西南。 为师知道,祖师传下的法门易理你们这辈没几个信得,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总有它的道理。为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推脱练功正在紧要关头,便将华山派的邀请给推了,只让你那三个好师弟领了三百多人下山。为师我便在那CD城中等候消息。结果。。。” “结果?”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丹阳子忽然笑了,志得意满,一副畅快之情:“三教七派连同那些江湖豪客游侠,共计万余,在光明顶上被日月神教新主东方不败携麾下教众,以白莲教失传已久的无上绝学无相功将那些人一口气杀了个七七八八,最后逃下山的据说不过百多人,如今大多也下落不明。你那三个师弟却没有那下山的运气,你的仇,师父报了。” “什么?!”王永真听得此言,心下打是惊寒,江湖正道精锐死伤近万,恐怕再过百年也回不过气来,这倒不提,可青城派也死伤三百弟子,这也是了不得的损失,说是元气大伤也不过分,他的震惊主要来源于此,丹阳子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笑,只因为给自己报了仇,这。。。 “永真啊,”丹阳子轻捋颌下白须,笑容不减:“那东方不败是何来历,日月神教又是个什么路数师父不知道,光明顶上的战事必然也不像师父说的这么简单。师父此来只是想和你说两件事。” 丹阳子竖起一根手指比划着:“第一,你的仇,师父算是给你报了,这青城派师父本来是想交给你的,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你在这京中,前途更是远大。至于青城派,为师前年又给你收了一个小师弟,天赋一般,不过却是个老实人,守成有余。以后若你方便的话,照拂一下就好,若是不能。。。就忘了青城吧。” “师父您说的哪里话,徒儿。。。” “第二。”丹阳子摆摆手,又继续道:“来的路上,有人找到了为师,自称是北平燕王的家奴,武功。。。深不可测。 他想让师父劝你投效北平,暗中助力。为师一届江湖人,说的好听是青城掌门,一派之尊,说的难听些其实就是个老道士,井底之蛙一般,对这天下大事一窍不通。不过为师讲不出道理,却又为你算了一卦。” 丹阳子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天下气运或有大变,南京龙气外泄,天子或有劫数在身。师父无意为你拿主意,也不求你将来飞黄腾达,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有个善终也就够了。” “师父。。。” 第三百三十五章 老乞丐 殚精竭虑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父子之情关乎天性,除却一些特殊的例子,绝大多数情况下,父母对子女的心始终如一,就如他们口中常说的那样:我还能害你吗? “师父无意为你拿主意,也不求你将来飞黄腾达,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有个善终也就够了。” 丹阳子说出这番话时,那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老实巴交又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农,躺在病榻上,将黝黑粗糙的手轻轻放在儿子的手背拍了拍,不舍得做着最后的叮嘱与祝福。 王永真双目中罩上了一层水气,叫了一声“师父”,嗓子眼一阵酸涩,剩下的话梗在了喉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丹阳子叹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想说的,该说的,能说的,丹阳子已经都说过了。至于那些想说的,不该说的,也不能说的话,或许就应该让它待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最后随皮肉一同在棺材里腐朽。 临近中午的时候,丹阳子走了,一如静悄悄的来,走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便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除了那一壶茶水,丹阳子甚至没有给王永真侍奉一餐的机会。 独自一人,看着师父消瘦的背影披着青色箬笠矫健的越过那偏僻的墙头,王永真在雨中静立,良久。 “庄主,走了便是走了,总是留不住,何必伤怀?” 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半干不湿的石板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入王永真的耳中。 王永真心中一惊,不动声色的回头,只见说话的却是一个老乞丐。 头上花白的头发伴着泥水打着绺子,结成一坨一坨胡乱披散,脸上皱纹沟壑横竖隐在污泥之下,一双眼似闭似睁,胡子邋遢,嘴巴半张着,里边泛着黄。衣着更是破烂不堪,说是布片也对,说是麻袋也不错,脱下来扔在桌上觉没有人能看出这是一件衣服来。 早春的雨中,天气湿冷,老乞丐裸露的皮肤隐约可见青红冻疮。身体不会撒谎,显而易见,这老乞丐没有武功在身。 一个看似寻常的老乞丐为何不在街头等死,而在这天下第一庄中? 说来也奇,月前不久,这老乞丐来到庄中,指名道姓要见王永真,说要毛遂自荐,自称天下第一乞丐。 乞丐这东西还有天下第一?什么样的乞丐才能算是天下第一? 对于王永真当时的笑问,老乞丐给出了一个有趣的答案:“人活七十古来稀,我今年八十有一,我被乞丐养大,当了一辈子乞丐,身无一技之长,却能活这么久,若我算不得天下第一的乞丐,谁又算得?” 对于老乞丐的答案,王永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也不知道一个天下第一的乞丐有什么用处,但左右庄中不差这一口闲饭,便也就让他留了下来。 这老乞丐倒也真是敬业,王永真给的一应供奉,衣食住行全都不要,还是在这庄子里干他乞丐的老本行,好饭不吃,好水不喝,好衣不穿,幕天席地。 一开始王永真还有些好奇,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在这庄子中老乞丐的人缘最差,毕竟谁也不愿和乞丐搭边,尤其是这么专业的乞丐。身上那股子连屎都不如的味道,号称三丈之内,寸草不生。 也就是今日雨不休,王永真心下激荡,才没有注意到阴影中的存在。 “不冷吗?”王永真随口搭话。 老乞丐咧着一口大黄牙:“嘿,冷暖自知。” 王永真又问道:“吃了吗?” 老乞丐抬手一指饭堂的方向:“大人物们吃剩的才能轮到我。现在去那可就是砸自己的饭碗了。” 王永真看看这老乞丐手边的那个根本就不能算是碗的破瓦片,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心中有鬼,他总觉得这老乞丐话里有话,又不能肯定,一时间犹疑不定。 “想杀我?”老乞丐一挑眉毛,又笑了。 见王永真不答,老乞丐又道:“最好别。你那师傅偷偷来看你为的是瞒过东厂的耳目,不给你添麻烦。俗话说人老成精,你师父这高来低去的又是雨中,东厂未必能有所察觉,可以赌一下,可你要是把老乞丐我杀了,嘿嘿,那可就是黄泥掉裤裆了。” “哦?你认识我师父?凭长相?” “那背影,我当年在蜀地见过一次,肯定不会认错。”老乞丐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忘了和你说,老叫花我的记性也不错。” “眼力好,记性也不错吗?”王永真的微微沉吟:“相信老人家耳朵也很好用吧?” “耳聪目明,记性好。其实嘴也不错的,能吃能喝。” “那管好自己的嘴,多吃几顿饭不好吗?”王永真庆抬足,踏着一地的水花,向着老乞丐走去:“确实,杀了你会有些麻烦,但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会往外说什么,留你的麻烦恐怕更大。” “哈哈哈哈!!!”老乞丐仰天长笑:“若老叫花我这么大岁数还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这八十一年可真是白活了,也活不到这八十一年。 庄主,老叫花子好歹也是在你这庄子讨生活,那就随便指点你几句算是交个保护费吧。” 王永真的脚步没有停顿,同样的节奏,一步步上前。 “这当庄主和当乞丐其实道理差不多,吃谁的饭就得念谁的好。丹阳子说的倒没错,紫薇暗淡,北斗光明。南京龙气外泄,但却不多,自有一道天河紧锁。只是这天河中不知何时出了一颗异星,上不应天,下不应地,光芒闪烁,血气萦绕,似有妖气弥漫,而且,离着紫薇帝星急近。” “这便是你的遗言了?”王永真还在走着,不停。 “玄虚的东西你好像听不懂哈。”老乞丐挠挠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那师父恐怕有危险,燕王既然能派人在路上拦住你师父让他来劝你投靠,难道会不留些后手?只是你师父不和你说而已。” “嗡!” 王永真的手掌在老乞丐的额前三寸停下。 “想救他?”老乞丐又笑了:“找你该找的人去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刀山地狱的恶鬼 谁才是该找的人? 王永真知道老乞丐指的是他那位手眼通天的好友,东厂的厂公,但临在出庄的时候,他想了想,终究又放弃了。 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山崎龙也,徐如意三人的关系淡了下来,甚至有些渐行渐远。是距离?王永真觉得更多的还是行事的手段。 徐如意那毫不留情的杀戮让他觉得不能接受。尤其是当他从甘州回来之后的那场清洗,以及欧阳被掳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更没有说过一句话。 其实王永真知道,只要他开口,徐如意仍旧还会帮他,只是他就是不想开这个口。 “其实不用找他也行。只要将师父带回来就好?”王永真想了一阵,转身又回了庄子,他要找一个庄客借样东西。 雨中的古都静谧悠扬,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厚重之感。 丹阳子头顶着雨笠,低着头,紧了紧身上的雨披,一路向着正南急行而去。穿过正阳门,又走出了该有十里远近,路旁一辆青布马车就那么停着,一匹英武骏马被拴在不远处的树下,看来马车的主人是早已等待多时。 “公,公公。” “只有你一个人?”这阴柔的声音有些疑惑,一只惨白的手遍布刀疤剑痕,拈起车窗帘子的一角,掀开,旋又放了下来:“你那好徒弟呢?不来?还是因什么缘故要吃些再来?” 丹阳子低着头,沉声回道:“他不会来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那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咱家之前给你吃药的时候应该和你说过吧,只要每半年服上一颗解药,你吃的那药非但对你的身体无害,反倒有益。而若你得不到解药。。。” “无非一死罢了。”丹阳子抬起了头,全不在意的样子。 “不只是死,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似乎是觉察到了丹阳子视死如归的态度,那声音的主人忽然有些恼怒起来:“你信不信咱家现在就杀了你!” “请便。” “那你信不信咱家杀伤青城山,撅了你青城祖庭,断你青城道统!” “请便。” “那你又信不信咱家现在就杀进南京城,取你那徒弟性命?” “你敢?”丹阳子忽然一怒,随即脸色又归于平淡:“永真背靠东厂,与皇帝有交,又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若公公有本事在南京城里取了他的性命,那也不用在这里和老道我说这些废话了吧。” “嗯,也是,咱家确实没这个本事。不过。。。嘿,”嘲讽的笑声过后,阴柔的声音变得玩味起来:“自己的性命不放在心上,祖宗道统也不在意,怎么咱家一说起那青城弃徒你的话便多了起来?看来那王永真与你的关系可不大对头啊。” 丹阳子的脸颊不自觉的抽搐几下,努力用平淡的语气回道:“老道不知公公在说些什么。” “不,你知道的。”车里的笑声更甚:“老道,你也是傻了,真要是什么都不在意何不一走了之还来见咱家?咱家先前也是傻了,其实何必用你亲自去和那王永真说?只要把你擒下了,那王永真怎会不乖乖听话?” 秋水流光,丹阳子拔剑在手,一剑直刺,破开雨帘,刺进车窗之中声音的源头。 “噗!” 长剑入肉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丹阳子面上一喜,正欲抽剑再刺,可长剑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绝强的力道,丹阳子使劲力气也不能将剑拔出。 “啊啊啊啊!!!!”丹阳子仰天长啸,聚起一身功力运在左手,霍然轰出,打在马车上。 “轰!” 车厢炸裂的瞬间,丹阳子绝强的一掌被车主接住,天光下,庐山真面再无一丝遮掩。 这是个人?还是个妖怪? 周身上下,凡是裸露在衣袍之外的皮肤尽数被漆黑的角质覆盖,周身上下除了双目中的眼白,以及人体的形状,再无一丝人的模样。 丹阳子的长剑就刺在这黑色怪物的肩头,透背而出,伤口处却无一丝鲜血流出。 “丹阳子。别费劲儿了。若不是用的着你,上次见你时你便死了。省些力气不好吗?”黑色怪物笑罢,空出的一手轻描淡写的挥起一记手刀,黑色的光影闪过,“唰唰”两声过后,伴随着一声惨叫,两只断臂飞起在半空。 黑色的手间不容发之际又抓在了丹阳子的脖颈处,用力紧缩。 “咯。。。咯,咯。” “真难听,和母鸡叫唤一样。”怪物啐了一口:“放心,你可是个宝贝,咱家可不舍得弄死你。” 丹阳子脸色由青转红,最后墨紫一片。 “毁了咱家的马车,咱家还要给你医治,唉,难怪大师说咱家有佛缘。”怪物招了招手,树下的马儿踏着碎步跑过来。怪物挥手将已经昏死过去的丹阳子扔在马背上:“嗯。。。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留点儿痕迹给那姓王的看。。。有了!” 随手抽出插在肩头的长剑,随即轻刺两下将丹阳子的两条断臂如串糖葫芦一般串在一起,迈步走向近处的一棵树旁。 随手撕下好大一块树皮,并指做剑,刷刷点点几下,随后又将两条断臂钉在树上,这才翻身上马。 一身如墨的角质慢慢的向着心口处退散,眨眼间露出本来面目:光洁的皮肤上刀剑之疮纵横勾连,怕不下百十道,便是头面上也是一般无二,仿若从刀山地狱爬出的恶鬼冤魂。 “徐如意,为了王爷,也为了咱家自己,你必须死,和你有关的也活不得!”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血腥气慢慢消散,新鲜的血液在雨水的冲刷下混进泥土中成为草木的养料,一切渐渐归于平静,还好,钉在树干上的长剑不会长腿走掉,深刻的字迹也不会被抹去。 “汪!汪!呼哈呼哈。。。” 大概一个时辰,又或者更长些的时候,王永真牵着一条大黄狗来到了此地,成为了那棵树下。 断臂还在滴着血,光秃秃的树干上只有短短的八个字: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三百三十七章 少林恨 “你,回来了?” “小僧就站在这里。” “他们都死了?” “一个不留。” 听到肯定的答复,禅房中,形容枯槁的灵心似乎在这瞬间又苍老了数年岁月,睁开眼,静默的看着眼前一身血色僧衣的和尚。 “方丈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小僧?方丈选小带队上光明顶,就该知道结果。更何况。。。”虚行上前一步,微微探身:“这本来也是方丈您自己的打算吧? 同行的长老中,达摩院灵敏长老,般若堂灵犀长老,灵光长老素来与你不和,剩下的那些大多是些尸餐素位之辈,你派他们与我同行,方丈,你与小僧的手也一样肮脏啊。” 见灵心仍不搭话,虚行脸上嘲讽的意味更胜:“被我说中心思,无言以对?” “阿弥陀佛。”灵心双手在胸前合十,低头道了一声佛号,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虚行,旁的我却不问,我只想知道,灵通呢?他为何也死在那光明顶上?” 虚行脸上的笑容收敛下来,灵心摇头:“自你入寺以来,灵通待你一向极好,上次你以一指禅暗杀宋义,虽然有我遮掩,但并非没有人怀疑,只是灵通一力作保方才不了了之。 此次随你下山僧众,确实是我安排的,你杀了也就杀了,但灵通。。。我只是想看你的心中是否还有那最后一丝慈念,你。。。” “慈念?呵,那东西早就没有了啊,何必要试,直接问我不就好了?”虚行冷笑一声:“当年我娘重病之时,你和我那见了佛祖的爹为何不能动一动善念?” “她已是重病在身,无药可医,这是天数。” “天数?她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未婚生子受尽多少屈辱,这源头是谁?这也叫天数?” “阿弥陀佛。” “好,我娘她命不好,那我再问你,阿青呢?她不过是这山上一个牧羊女,只因与我相近,你们便要下毒手害她性命,这也是天数?” “阿青她并非。。。” “行了方丈,哦,不对,是大伯。都这个时候了就别骗我了。”虚行摆手道:“小僧第一次带队下山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回寺中了,不然就算大伯你是方丈也保不住我吧? 今夜说不定便是咱爷俩今生的最后一面,何不与侄儿说几句实话?说起来,小僧明里暗里查了这么二十三年,也只知道是我爹动的手,方丈你肯定也是知道的。 小僧奇的是我爹那人是个武痴,一向憋在达摩堂练功,我和阿青的事他是如何知晓的?大伯可能为侄儿解惑?” 灵心看着虚行,静静地看着,良久,方才长声一叹:“你十九岁的生日,灵通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去找你时你不在房中,只当是你偷偷出寺游玩,便与你爹提了一句,方才现了端倪。” “哦,这样啊。”虚行点点头:“我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虚行。” “嗯?” “你的问题大伯回答了,你要走,大伯也不能拦你,只是大伯也有三件事要问你,你能否也与大伯说说?” “侄儿知无不言。” “光明顶上,你是当事之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三教七派合力,虽然尤有劣势,但如何也不至于全军覆,唐赛儿没有那个本事。” “唐赛儿是没有,但东方不败有啊。”虚行耸了耸肩,轻声道:“一开始那个岳松庭下药,想要推三教七派火并白莲教,结果下了雨,然后那个所有人都没瞧得起的日月神教教主便杀了出来。。。” 虚行三言两语间便将那晚的局势诉说了一遍。 “然后呢?那东方不败说要杀光所有人便动了手?” “对啊。”虚行点点头:“她开了口,唐赛儿也未阻拦。。。”顿了顿,虚行忽然拍了拍脑门:“哦,本来算是势均力敌的,但那东方不败实在太强。大伯你知道的,光明顶只有登天一条路,她守在那里,然后。。。” 虚行摊了摊手:“侄儿我见势不好,也是装死人才躲过一劫的。” “她的武功真有这般强横?”灵心皱着眉头,仍有质疑。 原本以为是白莲教用了什么水火之类的毒计,没想竟是这般简单的过程。 “小僧比不得,玄聪也没有拦住她。” “原来如此。”灵心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看向了窗外的某个方向,随后又收回目光,接着问道:“离了少林,你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你可有去处?” “这就不劳大伯费心了,小僧抱了一棵大树。” “不知是哪方势力,竟能令你对少林弃如敝履?何不说与大伯听听?” “东厂。”虚行眉毛一挑,笑道:“大伯觉得少林比东厂而言,孰高孰低啊?” “你?!” 骤听东厂二字,灵心霍然起身,惊怒难以言表,手指虚行胸膛鼓动:“你,你竟如此决绝?!” “没办法啊。”虚行轻描淡写的回道:“除了那里,侄儿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能耐能把这破庙给毁了。” “我早已说过,方丈之位我一定会传给你,你就不能。。。” “等不了,再说当了方丈也没用啊。”虚行摇摇头:“就像皇帝不能造自己的反,少林方丈也不能烧自己的庙不是? 行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大伯想问些什么?” “你心中。。。便如此之恨?”灵心涩声问道:“你爹和我当年只是为了将少林传。。。” “罄竹难书。” “你爹已经死了,若我也死了,你可能放下心中的仇恨?” “你舍得去死?”虚行啧啧冷笑:“你死了我娘也活不过来,阿青也不能再开口一笑。你死不死的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大伯,我知道,你和我爹只是想把少林交给我,但我从第一天起就说过,我不想要,是你们一定要给我,还绝了我的路。 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有心中的恨,看着吧,我要亲手毁了少林,毁了这个断情绝欲的囚笼!” 第三百三十八章 如是我闻 灵心看着虚行双目中有若实质的恨意,血丝蔓延在黑瞳的周围,全无一丝佛性,更无一抹善念,心中不禁怅然。 眼前的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虽贵为少林的主持方丈,又能如何。 杀了他吗? 灵心做不到,这毕竟是他的侄儿。 留下他? 灵心双目微眇,在考虑其中的可能。虚行有一点说的错了,虽然他这次带队下山少林全军覆没,罪过不小,但少林家大业大,损失的起。尤其同行的各门各派损失亦是极为惨重,并非只少林一家。灵心以方丈的身份开口力压,保下虚行并没有什么难度,最多也不过面壁几年的惩罚而已。 道理都是明白的,可世间事并没有多少是讲道理的。 虚行对少林的恨如山高似海深。却一直隐忍至今方才正式决裂,凭着了解,灵心知道他既然敢来,必然会有脱身之法,而最重要的一点,灵心看不出这样做的好处。 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必然无善果。 多年的积恨一朝爆发,若自己强行将他留下,只怕立时便是生死之争。 “罢了。罢了。”灵心叹息了一声,又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双手合十:“你执意要走,老衲亦不强留。只有最后一请,还望你能答应。” “你说说,我听听?” 灵心一指身旁的蒲团,说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入寺时所学的经文便是金刚经,你只用了三天便将通篇莫背下来,天资绝世,我与你爹甚是欣喜,还曾偷偷饮了一壶酒以做庆贺。今日你要走了,能否再背一次金刚经与我听闻,算是与我,与你爹,最后做一场始终。。。” 如是,我闻。 。。。。。。 诵经声在禅房中轻唱一夜,天将破晓之时,诵经的僧人却已经来到了半山松林间的那处凉亭之中,东方寒倚着亭柱闭目,而苟小云则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小册子聚精会神的读着。 “两位,小僧来迟了。” “确实迟了。”东方寒睁眼一瞥,旋又闭目:“灵心那老和尚为难你了?” “未曾,只是让小僧颂了一夜金刚经。”虚行摇了摇头,随后又转过头看向苟小云:“二档头为何以如此目光看小僧,可是小僧脸上落了什么灰尘?” 苟小云低头看看手中的册子,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随后又抬起头来:“厉害啊,真是厉害。” “小僧不明白,还请二档头明言。” “杀人不算本事,杀父可真是能耐了。就冲这一点,你比老子厉害多了。”苟小云挑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就为了一个女人?” “是两个女人,两个对小僧最重要的女人。”虚行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将话锋一转:“两位档头,少林之事已了,感谢二位相陪。如今我们是否启程回京面见督公?” “不急,不急。”苟小云嘿嘿一笑,将手中的册子随意一卷塞进怀中:“你也算是有些本事,想进东厂,我和东方自然做的了主。不过要想进督主的法眼,那可不是我俩上下嘴皮一碰的事了,得有个投名状。” “投名状?”虚行有些不解。 苟小云晃晃脑袋,笑道:“就是杀人喽?怎么,不会?” “倒不是。”虚行笑道:“只是没想到凶名赫赫的东厂,入门的规矩竟然和那些山寨流匪一般,是随便杀一个就行?” “你说呢?”苟小云翻了个白眼。 “别闹了,还是我来说吧。”东方寒轻咳一声,开口道:“北平燕王近年来厉兵秣马,不臣之心人尽皆知,造反不过早晚的事。但朝廷需要时间,督主也需要时间。这中间涉及的东西太多,你不要多问,问了我们也不懂。你只要知道,督主需要你去北平做一件事就行了。” “何事?” “找一个人。” “找谁?” “烟雨楼楼主,徐夫人。” “他?”虚行目光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原来烟雨楼真的被督主收为麾下了。” “去北平最大的客栈住下,徐夫人自会与你联络。” “之后呢?” “之后的事徐夫人自会与你细说,你听他的安排就好。” “明白。” 北平 曾经的南宫彩云,如今的徐夫人,潜伏在一条满是污秽的臭水沟中,头顶着一块破布,鼻子以下尽数埋在水中,躲在阴影处,一动不动。身上数处刀剑之疮在污水的侵染下带来剧烈的疼痛。他咬紧了牙关,甚至不敢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只怕引起岸上巡视兵卒的注意。 “应该,不会潜在此处吧?” “应该不会。” “你们几个,沿着这臭水沟子往下找找。你们几个往上。剩下的随我来,挨家挨户的搜!” “是!” 接连的脚步声过后,此处又归于了平静。南宫彩云没有动,因为那脚步声还未走远。良久,久到南宫彩云感到自己已经到达意识的极限的时候,他才带着一身恶臭走上了岸。 他并非是孤身一人来到北平,凭着烟雨楼的资源,他暗中调拨了北平左近近百杀手一同前来。原以为必然可以将北平杀一个天翻地覆,可结果却是如今的险死还生。 归根结底,南宫彩云没有做过杀手,不明白黑暗对于杀手的重要性。 杀手与其他的行当不同,单枪匹马才能隐蔽,极度的自有与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才能将战力发挥到极致,人多只能造成负面的限制,对于完成目标没有丝毫的帮助。 今日是南宫彩云踏入北平的第三十四天,一个月出头的功夫,便被逼上了绝路,带来的杀手如无意外应该也都死绝了,换来的,只是北平两个毫无用处的通判以及几个府衙捕快的性命。 事到如今,南宫彩云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并不是高强的武功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智慧与谋略才是重中之重。 还好,徐如意给他派来来的助力应该就快到了,他要做的,只是活着,至少要活到他来的那一天为止。 第三百三十九章 劝色 “噼里啪啦” 声声的爆竹声响之中,东直门外隔了三条街巷左右,一家二层楼的茶馆新开了张。 时间选的很不错,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这种天气里不管何时,喝上一杯热茶总是一种极致的享受,而且廉价。 满地的红纸碎屑,刺鼻的硝烟味道弥漫,闻起来很难受,但人们也只是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咧着嘴开怀说着“恭喜”“贺喜”“大吉大利”的吉祥话一边往茶馆里边走。 开张的第一天,酒馆的规矩是三折,茶馆则是一个铜钱即可。掌柜的出了血,客人若不说几句好话未免太不像话。 “公子爷,奴婢打听过了,这茶馆背后的东家似乎有些面子,把快嘴于给挖了过来,今日应该能听他说上一段。” “快嘴于?”人群的最后,一身锦帽貂裘的朱允炆微微一愣,才猛然想起了这个早已被丢在角落处的名字来:“他也来了啊。呵呵,走吧,一起去看看。” 一主二仆随着拥挤的人群挤进了茶馆,十两银子的元宝递上,掌柜的识趣的给安排了二楼的一个视角极佳的隔间,地方不算大,一桌四椅,角落处还摆了一个小架子,上边摆了一个花开富贵图案的瓷瓶,即素且雅。 “刘喜?”朱允炆将手中的折扇拍在桌上,撩袍落座。 “公子爷。” “记得加糖。”朱允炆吩咐了一声,刘喜转身与小厮轻车熟路的下去安排,桌面上只剩下他与徐如意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就着桌上的几样粗制的糕点果子,等着茶倌上茶。 “记得爷爷曾经说过,若是天下的百姓天冷时都有一间漏屋避寒,饿了都能有半碗茶饭,皇帝便算是尽到了责任。若是隔上几天还能吃上一片咸肉,那便是远胜李唐的千秋盛世。” “知足方能长乐。”徐如意左右看了看,随后微微摇头:“公子爷,百姓们的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好养活。可就是这天下多了些不知足的,隔三差五的总是跳出来闹事,百姓们的日子才不好过。先帝杀了许多不长眼的,天下才太平了几十年。现在却是轮到您了。” 徐如意话中深意,朱允炆自然是明白的。下意识的望向北边的方向,随后也叹了一声:“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您心软了?”徐如意皱眉道。 “没有。”朱允炆摇头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公子爷,徐公,难得出来散心,又何必提那些不愉快的?”刘喜将一切安排妥当,推门落座下来,笑道:“公子爷,奴婢方才和掌柜的打听了一下,一刻钟之后快嘴于登台。至于要说的什么书,奴婢问了,不过那掌柜的卖关子,奴婢也就没有逼问。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段新鲜的。” “新鲜的好,没听过的才最有意思。”朱允炆从从盘中拿起一颗化生剥开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宫中实在憋闷,也只有在外边才能觉得乐趣。” “刘公?”徐如意不满看向刘喜,刘喜连忙摆手:“可不怨奴婢,公子爷最近和万道长修习紫气金丹法,禁欲禁荤,奴婢有劲儿也使不上啊。” 见刘喜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朱允炆也笑了:“不怪他,修道最重清心。朕,哦,我也只是一时牢骚罢了。” “公子爷。”徐如意点点头,状似无意的问道:“量天下物力而奉于至尊,锦衣玉食,美色佳丽,陛下又何必修道呢,可是宫中又有谁惹得您烦心?” “那倒没有。只是。。。太寂寞了。”朱允炆想了想,眼中满是落寞:“爷爷去了,那便只是一个大房子,而不是家。”环顾四周的吵吵嚷嚷,朱允炆的眼中忽然有些羡慕:“都说百姓不易,其实帝王也是不易,拥有的太多未必是好事,还是万道长说的有理,超脱才能自在。” “呵呵呵呵。”徐如意轻声笑道:“公子爷一叶障目,身在此山中啊。” “哦?何解?” “公子爷。房子和家的区别不过是里边住的人罢了。房子里住的皇帝和嫔妃,那房子便叫做皇宫,是个关人的笼子。若住的是丈夫和妻子,那便是家了。若是再添上一个孩子,那家也就算是完整了。”说到此处,徐如意看看朱允炆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又接着道:“陛下,甘州回来,奴婢给您带的那两件礼物,您好像不太喜欢?” “倒也不是,只是。。。”朱允炆挠了挠头:“为了那两个女子,如意你险些丢了性命,朕每次想起,心中总有些不舒服,所以。。。” 听得朱允炆此言,徐如意方才恍然,原来根子是落在自己这里。心中虽然有些感动,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做的也还是要做。 不着痕迹的向刘喜那边递了一个眼神,刘喜点头,开口道:“公子爷,您对奴婢们的心意,奴婢们感激在心,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只是您如此苛待自己,奴婢们心中实在难受的紧,相信徐公心中也不好受。” “是啊,公子爷。”徐如意也开口劝道:“奴婢本无根之人,贱命一条,您能念一句奴婢的好奴婢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得了。只是看您整日里形单影只,奴婢这心里,心里。。。” “朝堂上对此事也颇有微词,毕竟此事事关国本,陛下也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徐如意和刘喜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劝着,朱允炆的脸色渐渐地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拍拍桌子,似笑非笑:“行了行了啊,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呢,我都不急你们又急个什么,这都是你们两个操心的事儿嘛?” 三人彼此对视,不禁哈哈大笑。 笑声未罢,茶倌拎着硕大的瓷壶敲门而入。与此同时,楼下一声醒目声音,将一众茶客的目光汇聚。三息过后,快嘴于悠然开口:“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三百四十章 快嘴鱼的幸福生活 故事总是由人来编的,说书人所要做的,只是在某日某时某地,选出一个值得传唱的故事说与一众听者,以此讨些小钱应付生计。 每行每业都有各自的难处,说书这种凭嘴皮子“要饭”的日子格外艰难,快嘴鱼也不例外。若是混的好,也不至于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里来讨生活。 相比于不计其数的南北漂泊的艺人们,身边还拉扯着一个女儿的快嘴鱼生活不仅艰难,而且危险。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他的危险来自于何处是显而易见的,他做好了忍气吞声的准备,也做好了随时卷铺盖跑路的打算。可这些想法在最后都被压在了箱子底下。 说起来,他至今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一辈先人的祖坟冒了青烟,自来到南京城这天子脚下,他的日子忽然光明了起来。每日里得到的打赏银钱总是不多不少的卡在一两银子上下。 一两银子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于他这样的穷苦人来说,那就代表着十数日的衣食无忧。 手头渐渐地宽裕让快嘴鱼心情愉悦,但更愉悦的莫过于莫名其妙的得来的保护伞。艺人讨生活的路上难免要给各地的码头上些保护银子,这算是一种隐于黑暗中的规则,只能服从。但快嘴鱼不同,他从未交过一分一厘的保护费,不是他不愿意交,而是没有人愿意收,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没有一个人敢收。 一年多前他还在之前那个茶倌说书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两个新出道的地痞闹事,结果三句过场都还没说完便被人给拖了出去,之后,南京城里便再也没见过这两个人。 一开始他还怀疑是掌柜的面子大,但后来通过一番闲谈他才知道,原来根源还是落在他自己的身上。 “诶呦,于大爷您说笑了,小老儿哪有那等本事,还是全仗了您老的帮衬啊。” “掌柜的,我不过一个说书的,还得借您的保底讨生活,我能帮衬什么?” “你不知道吗?你可是入了神牛帮牛二爷的法眼了!他可是放下话了,别的地方他管不了,只要在这南京城里,谁要敢与你过不去,就是与他牛二过不去。。。” 神牛帮牛二爷? 这个名字对于快嘴鱼来说陌生的紧,他勉强还算是个老实人,极少接触黑白两路。废了十多天的功夫方才打听明白,原来这神牛帮就是南京城最大的黑帮,而牛二,原来只是一个屁也不是的小混子,只凭了一年的时间便赤手空拳的打下了一个神牛帮,和京中的四大行首都平起做的存在。 牛二是个大人物。 快嘴鱼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可个结论所带来的问题却有些难住了他,牛二为何要罩他? 快嘴鱼很确定自己往上数八辈儿的亲戚,连同村的都算上,就没和姓牛的人打过交道(他老家叫鲤鱼村,全村只有两家姓氏:李、鱼,一场大旱过后村子也就没了。) 想来想去,最后终于隐约的记起,自己刚来京城的时候似乎曾见过一个极为讲规矩的混子带着一个莽莽撞撞的兄弟来讨平安银子,而这个混子的名字似乎叫做牛二? 凭借着一股“我这辈子就是个穷命,好事儿不可能落到我头上来”的迷之自信,某一个夜晚,快嘴鱼把攒下来的银钱打了一个小包,又将家伙事儿收拾了一下,便拉着女儿准备跑路。 结局当然是失败了,窜了三条街不到就被十几个壮汉给拦了下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拐弯抹角的将他妇女二人带到了曾经的牛二,如今的牛二爷的面前。 “牛,牛二爷,小的身无长物,也就这些年勉强攒下了二百多两银子,您要想要的话,就,就。。。” “别不要脸了。你那两个破子儿都是我哥赏你的,不然你个说书的也能攒下这大笔银子?凭个什么?” “锤子,不得无礼。”牛二一身锦衣大褂,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大椅上,手里咕噜噜的转着两个铜球:“快嘴鱼对吧?” “牛,牛爷。” “给你的钱就是你的,我不会要回来,我丢不起这个人,天底下也没有这个规矩。”牛二看着快嘴鱼,又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女儿,吓得小姑娘将怀中父亲的手抱得更紧,瑟瑟发抖。 “你这女儿说实话,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牛爷!” “别急,听我说完。”牛二抬手道:“但也只是有那么几分姿色而已,我若想要女人,也不至于非得要你女儿。实话说与你听便是,也省的你瞎琢磨。” 顿了一顿,牛二站起身来,冲着某个方向拱了拱手,随后开口道:“你入了几位大人物的眼,我牛二只是给人家跑腿办事儿的狗,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对你不利,反倒会一直罩着你。 以前每天给你补一两银子是不想惊到你。现在既然话都说白了,那就给你涨点儿,五两吧。你也不用顾虑太多,每天给你的银子你就拿着,都是你该得的。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钱该怎么花就怎么花,你是个知进退的,想来应该不会让我太为难。 我对你的要求,或者说上面那位大人物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待在茶馆里头老实儿的说你的书,只是不能离了这南京城。说白了,这南京城就是关你的笼子。听起来不好听,但南京城这么大,应该也够你活的了。” “就,就待在这南京城就行了吗?”快嘴鱼小心翼翼的看着牛二,脑袋里嗡嗡的转不过弦来。 “对,不难吧?”牛二笑道:“虽然猜不透那位大人物的意思,不过想来总有用到你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你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的会面到此而止。 大人物到底是谁,牛二一直没有告诉快嘴鱼。只不过在这次谈话之后,快嘴鱼就算是正式的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直到半月以前,牛二又见了他一面,递给了他一册薄薄的话本,让他准备准备,到这东直门外不远的茶馆坐堂,提出了第一个要求:“在开张的那一天,把这故事说了,大人物们会到场。” 第三百四十一章 此间乐 “好一个天真有趣的书生,难道真的是个柳下惠不成?众位,这可不是什么柳下惠,就是个呆头鹅啊。。。” “哈哈哈哈哈。。。” “人头做馒头,笼屉里的香味根本就不是白面,而是血与肉的混合,头发凌乱地披散,配着一双双不能瞑目的双眼,阴森的客栈外陡然传来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阴风呼啸。。。” “嘶~” “黑山老妖乃是天界正神出身,不管正邪,一身法力乃是此界之极。燕赤霞虽是天下闻名的剑仙,但终究还是肉体凡胎,面对黑山老妖胜算充其量也不过三成,但要加上一个宁采臣,嘿嘿。” “怎样?” “只怕还要倒减两成,难于登天啊!” 在又一阵的大笑声中,快嘴鱼将手边的那块“穷摔”在桌上用力一拍,拱起了手:“众位,小的是个实在人,凭着一张碎嘴子给众位三老四少说个故事换碗稀粥。老话说的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众位有钱的。。。。” 快嘴鱼这边说着,一边示意他的女儿去讨赏钱。 楚楚拿着那个小笸箩挨桌的转,不时的停下说几句吉祥的话。快嘴鱼嘴里也不闲着,不过一双眼滴溜溜的却是四下乱转,他想找找那位牛二爷口中说的大人物。倒也没有想着找到了要做些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见见,纯粹的好奇而已。 楼上的雅间,朱允炆扶栏而立,看着下边说书的快嘴鱼,看着来回来去讨着赏钱的楚楚,也看着一众叫好催促的茶客,脸色莫名。 “陛下,陛下?”刘喜轻轻叫了两声。 “啊?何事?” “没什么,只是看陛下您似乎愣了神,所以。。。” 茶果点心已经上齐了,小厮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左右的隔间刘喜特意花银子一并包了下来,所以此刻倒也不用再隐瞒身份,直接叫起了“陛下。” “没什么,有日子不见,也不知这快嘴鱼从哪里赚来了这么个好话本,该不是他自己写的吧。”朱允炆摇头笑了笑,正了身子:“一会儿楚楚上来的话记得多赏点儿,嗯,就五两吧,也别太多了。” 徐如意笑道:“陛下多虑了。京中如今正是升平世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心向善。陛下想的话多打赏些也是无事,不会害了他们。” “这样啊,那,那就赏他。。。十两吧。”朱允炆想了想,将赏钱翻了一倍:“不是朕吝啬,给的多了怕他卷铺盖回老家当财主,以后可就听不到好书了。” 刘喜道:“陛下若是有意,奴婢带他入宫?” “那也不必,听书就得在茶馆里,不然总是变了味道。”朱允炆叹了一声,端起面前的温热的甜茶吹了吹,抿了一口:“书生与女鬼之间的情爱,呵,虽是话本虚构,但听起来倒像是真的。若是人与人之间怕就要假上几分了。” “陛下何出此言?” “宫里的那些女人总是入了宫才见到朕,她们心里想的,眼里看的恐怕只有那座皇宫,给朕留的位置怕是没有这张桌子大。 如意,你说,若是换个人来当皇帝,对她们是不是也没差?” 如此幼稚的话出自一个皇帝的口中,徐如意该说一声“慎言”然后大加劝慰。 只不过这是为人臣的做法,为人奴,为人友所能做的却不同。 徐如意沉吟片刻,轻咳一声,笑道:“陛下,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以爱而合,一见钟情的事情在这个世道本就是天方夜谭。 快嘴鱼口中的宁采臣与那聂小倩也并非一见钟情,其中不也是牵涉了许多阴差阳错? 话本中都写不出的事,陛下何必强求? 男女之事奴婢不懂,但有些道理总还是通的。” “什么道理?” “开端不能选择,但结局未必不能美满。陛下若不试一试。。。就算当了神仙又能有什么乐趣呢?” “这。。。”朱允炆看看徐如意,又看看刘喜。正要说话,却听得房门被敲响,紧接着便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声:“里,里边的几位大官人,可,可有闲钱能赏我父女几个?” 刘喜将门打开,正看到楚楚端着笸箩站在门口。 楚楚与朱允炆的眼神一对,开始只觉得熟悉,错愕片刻忽然想了起来:“是,是你!” “楚楚姑娘还记得在下?”朱允炆爽然一笑,站起身来走到近前:“一年多不见了吧,姑娘一向可好?” 楚楚脸色一红,低下头来微微一福:“楚楚,楚楚问公子安。” 不得不说,别看朱元璋的长相拿不出手,可也不知怎么,到了朱允炆这儿却来了个画风突变。不能说是个十足十的美男子,但也担得起丰神俊朗这个形容,尤其配上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当真勾人的很。 “刘喜。”朱允炆将手伸了过去。 “奴婢在。” “拿银子。” “是。”刘喜伸手入怀,掏出个银元宝来轻轻放到朱允炆的手上,一时的气氛,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刘喜称呼的不妥之处。 朱允炆又将银子放到了小笸箩中,笑容更显温和:“记得帮在下给令尊带好。” “知,知道。谢公子赏。”楚楚红着脸,晕晕乎乎的又退了出去。 “陛下。” “嗯?” “好本事!”徐如意撩起袖子夸张的朝着朱允炆比了个大拇指。 “那是!”朱允炆的回答也是干脆,还配了个鼻孔朝天的骄傲神色。 一晃神的功夫,楼下又是“啪”的一声“穷摔”响,快嘴鱼又继续说起了倩女幽魂的故事,朱允炆也又凑到了围栏边全神贯注。 小小的一个茶馆,仿佛整个京师的缩影,此间甚乐。 但京师对于天下而言,却是全然不同。就比如南疆的那座深山之中,有三人正在参天巨木之间,重重瘴气之中艰难的穿行。 或者更确切的说,艰难的只有两个人,因为第三个人已经昏迷过去,只是躺在一个简单的木排上被拖着走。 “喂,酒鬼,还有多远?” “我也就四年前偷摸的在那附近转了一次,哪能记得那么准?不过应该也快了。” “最好快点儿,不然只怕咱们身后那几个妖怪可就追上来了。” “放心,我有数。” 第三百四十二章 纠结 “这里也是你们能随便来的地方?” 十万大山,金针沈家的藏身之所。洞口处还是以往的景象,树,草,没有花,却有人。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得地上的树影摇曳,沈红仙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三个不速之客,两个站着的不认识,那个昏迷不醒的倒是很熟悉。 “只凭着你们能找到这地方,我就该杀了你们。”沈红仙微微一笑,秋波在楚枫和江进酒的脸上扫来扫去:“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理由?暂时没想到。”江进酒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了化鹏飞“躺尸”的那个木排的边缘,又打开了腰间的那个大酒葫芦:“喂,到地方了,是你非要来的,你来说吧。” “在下楚枫,见过沈家主,这位是在下的朋友,江进酒。”楚枫抱拳拱手,轻施一礼。 “不认识,也没听过,更不重要。说点儿有用的。”沈红仙不耐烦的摆手。 “没有什么有用的。”楚枫笑了笑,一指身后的化鹏飞:“在下与他有点儿不值一提的小买卖。在下要做的,就是将他带到沈家主的面前来。” “然后呢?” “在下也不知。”楚枫耸耸肩:“在下这位朋友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却要坚持来沈家主面前,想来是有什么自信沈家主能救他一命吧?” “笑话。”沈红仙嗤笑一声:“先不说我能不能,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救他?” “这个问题不该问在下,在下也不可能答得出来。在下只是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沈红仙眯着眼盯着楚枫的双眼,很专注,很认真,直到他确信自己准确的抓住了那目光中的一抹焦急,随后翻了个白眼:“买卖,买卖。你把他送到这儿来,假设我救了他,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听得此问,楚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道:“他说他知道哪里有毒龙泉。” “毒龙泉啊。。。”这三个字沈红仙说的意味深长,目光却是看着地上的化鹏飞:“胆子不小啊。” “什么?” “没什么。”沈红仙转身便要往洞中而去,只是迈出几步之后,身形顿了一顿:“你们在这儿等着,一会儿给你们信儿。” 石门后的那处绿肥红瘦的清幽山谷,袅袅的黄色雾气在那方温热泉水的上方蒸腾。凌虚子坐在泉边的一块石板上泡着脚,任笑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撅一撅的蠕动,玩着正常人不可能理解的游戏。鸡鸭叽叽喳喳的在小院中乱跑乱叫,最后被沈红仙一脚轰散。 “小红仙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来的是谁?”凌虚子手上抓着一把碎石子儿,一颗一颗的往水里扔。 “又回来了。” “谁?” “化鹏飞。” “他?”凌虚子扭头看着沈红仙在身旁坐下,笑道:“不是说三个吗?还有两个?” “楚枫和江进酒?” “这两个又是谁?” “我怎么知道。”沈红仙哼了一声。 凌虚子挑挑眉毛,轻笑:“我猜猜啊,那化鹏飞该不会是死了吧?” “没有,但也差不多了。”沈红仙点点头,随后气道:“他也不知从哪找了这么两个家伙,直接就找上门来,一副吃定我们的样子,救他?凭什么?” 凌虚子问道:“看出什么伤了吗?还有救?” “极重的内伤。”沈红仙随手抓起手边一颗石子在手上颠了颠,又甩了出去,石子水面上打起三个水漂,沈红仙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若是去甘州之前,我会让那两个家伙赶紧给他准备后事,不过。。。” “天蚕魔功,不摘头挖心的话想死也不容易呢。”凌虚子打断了沈红仙的话,手中的石子甩在水面,打出了四个水漂,正好比沈红仙多了一个,满意的点点头:“上次见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任笑到底也是违了他们天门的规矩,给他那个外甥孙留了一条命。 不过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要不就教全套,要不就不教。废了半条命只给他留了这么一道护脉真气却又不教修炼搬运之法,那就是无根之水,顶多也就是救他一命。不,或许只是半条命。” “嗯,”沈红仙点点头:“身上有稀薄的乌黑茧丝缠绕,但不凝实,恐怕撑不到破茧蚕变的时候。” “不不不不,不是恐怕,而是一定的。”凌虚子伸出一根食指来连连晃动:“应该说没有外力相助,他绝对撑不到蚕变的时候。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当个活死人了。” 说到这儿,凌虚子看向沈红仙,脸上的笑容淡去,变为一副认真的面孔:“家主,可是想救他?” “我。。。不知道。”沈红仙摇了摇头,也不说救,也没说不救,答案中的纠结之意显而易见。 虽然在京城的时候与化鹏飞有过一段交集,交情谈不上有多么深厚,但总也算不得浅薄。 不救吧,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不是全然的路人,尤其。。。他和古月真的关系很不错。 可要说救,只怕打伤他的人却不会答应。沈红仙不是傻子,天下间想杀化鹏飞的人不在少数,但能杀他的却几乎没有,只因为他的绰号是云龙九现。 以此推论,能将他重伤至此,甚至于若没有任笑暗中传他的那道护脉真气便要魂飞魄散的人,恐怕只有那帮太监了。 更何况,犹记得上次化鹏飞来时可是说带了天门七个堂主来的,那可是七个甲子级功力的绝顶高手。换言之,眼下化鹏飞到的此等田地,情况无外乎两种,要不然便是他与那八个怪物被更强的势力围攻,最后他一人重伤逃脱,要不然他根本就是被那七个怪物打伤的。 再结合天门与东厂遍布天下的耳目势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也就是他上次没有带那七个老东西一起进山,不然他大概已经凉了。”凌虚子身子一仰,躺在了地上:“不用太纠结,家主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妨让我先救他一时片刻?让他活过来不简单,但让他醒一会儿倒是不难。” 第三百四十三章化鹏飞的交易 “你很幸运,还没死。” “想要救你,代价很大。” “这其中的代价并不只是指的人力物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最好省些唇舌。” 昏迷是个什么感觉?没有人能说的出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和睡着了差不了多少,都是没有感觉得一躺,意识还存不存在,梦里的自己是不是自己完全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直到忽然的醒来,回到这个真真假假的天地间,才能重新支配自己的身体。 眼珠轻轻地转了两圈,还未睁开的时候,便有这三句话传到了耳朵里,随后缓缓地流进脑袋,开始被分析,理解。 “我还没死啊。”化鹏飞睁开了眼睛,费力的侧过头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在一处洞穴之中,回想意识消散前的情景,答案不难得出,自己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金针沈家。 他没有尝试起身,而是又将眼睛闭上了。作为习武之人,他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活不成,也死不了。身上的经脉断续难辨,想要做出更多的动作只会让疼痛更加的剧烈。他要省些力气,来回答沈红仙的问题。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断,相当于现代人时制的十五分钟。这或许是化鹏飞人生中最后的意识清醒的十五分钟,他却似乎并不珍惜,只是闭目不言。沈红仙和凌虚子在一旁站着,等待。直到时间过去大半,才终于等到化鹏飞开口。 “你们骗我的吧?”化鹏飞的第一句话,没有问对方怎样才肯救自己,也没有问代价是什么,却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沈红仙一愣,没有明白。凌虚子却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们是骗我的。”化鹏飞的语气从疑问转为肯定:“想救我舅爷,大还丹和那甲子功力的高手可能是必须,但那所谓的什么真龙血,是骗我的。 你们只是提前看出了徐如意对我,不,是对我舅爷有杀心,所以才会随便编了个真龙血的笑话来糊弄我。 血就是血,都是腥的,哪有什么不同。” 化鹏飞的声音很虚弱,有气而无力,但却没有什么断续,很平,很稳:“当初一个有东厂支持的完好无损的云龙九现都不能让你们出手治我舅爷,如今一个被东厂督主钦命追杀的化鹏飞更不值得你们救。我回到这里来自然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白费力气,只是有个想法,或者交易想和你们谈谈。放心,很公平的,应该不会让你们太为难。” “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沈红仙冷漠的回道:“随便你说什么。” “你们沈家想走出这十万大山,想重新站在太阳底下,便离不了朝廷,或者说东厂的支持。可你该也感觉到了,那个徐如意已经变了,拿捏着我舅爷已经不能再作为与他交易的筹码,如今他还有什么理由为了你们一个沈家而得罪天下武林? 若是看重你们的医术,你们虽藏身在这十万大山,但凭着他的本事,找上门来并不是难事,一纸令下,你们敢说一个不字?那代价恐怕就是你这洞中的数十条性命吧。” 沈红仙眼角一跳,轻抿薄唇,脸色阴沉的可怕,却没有作声,再看凌虚子,不惊不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让我见见我舅爷。”化鹏飞说道:“让我见见他,随后你们可以拿着我的脑袋上京交给徐如意,这算是你们的投名状,他一定会满意的。 少了我,这天下应该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想着要救我舅爷,他徐如意或许能有一点良心能饶我舅爷一命,让他痴傻一生,若是最后还是决定要斩草除根,那我在下边也不怪你们,全当是命。如何?” 最后的两个字落下,这洞中顿时陷入了沉默。化鹏飞又昏迷了过去,沈红仙与凌虚子相视无言。 化鹏飞说的道理浅显易懂,一切都赤**裸裸的摆在了桌面上,几乎没有谎言在其中。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山中的他们并不知道,江湖已经在光明顶上化为了灰烬,已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再与朝廷,与东厂为敌。 所以理论上来说,即使任笑在他们手中已经算不得筹码。但单凭金针沈家的招牌,徐如意未必便不会庇佑,毕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叔爷爷。”沈红仙的声音有些苦涩,透着一股子犹豫:“怎,怎么办?” “你是家主,叔爷爷怎么看有什么用,还得你自己想想。” “自己想啊。” “也不要想着去问那你大爷爷那个老顽固,他那脑子少根弦的,肯定和你扯什么风骨气节的东西,你知道的,没用。” “也是。”沈红仙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看着沈红仙一脸的纠结迷茫,良久,凌虚子也跟着叹了一声:“有这么难想吗?这化鹏飞不是把话都说的透了,照着做就是了啊。” “话是这么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红仙忽然觉得,或者大家就在这山里一直生活下去才是条明路吧。任笑是他的师父,又将一个偌大的天门传给了他,最后他却还要动手。红仙的脑袋不好,但也明白,在山里做人虽然憋屈,却总好过出去给别人做狗吧,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可能就会被主人给杀了吃肉。” “已经太晚了。”凌虚子摇了摇头:“你口中的那位厂公已经知道了我们沈家的存在,再想躲是躲不掉的,不然只会死的更快。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牵涉了权、利在其中,总会变得丑恶。 化鹏飞到了进了十万大山,到了沈家的事瞒不住的,咱们总要站到他的面前,以前的决定对也好,错也罢,再提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想想眼下才是正理。别想太多,你如今是沈家的家主,不管你怎么做,我们都会一直跟着你,死生无怨。” “死生无怨吗?”沈红仙喃喃道,目光渐渐地坚毅:“叔爷爷,去把任笑带过来吧,红仙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覆水难收 宫门辰时落锁,皇帝若一旦被发现不在宫中会引发极大的恐慌。还好,快嘴鱼的那个女鬼与书生的故事总算是在卯时三刻的时候说完,朱允炆与刘喜来得及赶回宫中,而徐如意也回到了东厂。 茶馆中的生意依然兴旺,快嘴鱼却已经不在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没有名气的昆曲班子甩着云袖,咿咿呀呀的唱着《琵琶记》。 朱允炆先前饮茶的那个雅间门口,快嘴鱼手里握着一个十两的银元宝,身后是他的女儿楚楚,一脸的忐忑。 快嘴鱼轻轻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推开门,隔间中已是空空荡荡。 “闺女,”快嘴鱼回头道:“把你之前看到的再和爹说说?” “嗯,好。”楚楚点点头,努力的回忆着:“女儿敲门之后。。。” 过程并不复杂,功夫不大,楚楚便将经过说了一个大概。快嘴鱼并没有听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本能的,他觉得这个所谓的朱公子就是他要找的人,也是牛二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物。 细细思索女儿口中所说,快嘴鱼忽然开口问道:“闺女。” “嗯?” “你刚才说朱公子的其中一个随从自称奴婢?” “对,对啊。”听到爹爹发问,楚楚自然的答道,旋即又觉得有些不太确定:“可能,是女儿听错了吧。” 想来也是,一个男人,哪怕是做下人的,也没有自称奴婢的道理。 快嘴鱼却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或许。。。真的是为天大的人物啊。”心中的猜测不能立刻得到证实,但其中的恐怖却难以言表,脑袋里嗡嗡的响。或许,他家的祖坟不是冒了青烟,是直接变了烟囱吧。 “你在想什么?” 快嘴鱼浑身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却见说话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面目丑陋的矮胖子,一身锦袍,背上一把长剑缠金缀玉。而那位声明赫赫的牛二爷则一脸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小人于怀忠,见过大人。”快嘴鱼很有眼力,二话不说便拽着女儿楚楚跪地磕头。 “原来叫于怀忠啊。名字起得倒是不错。”云铮点点头,走到快嘴鱼的面前,抬脚踩在他的背上:“名字起得好,故事讲得更好,就是脑子不太好用。” “小人。。。” “咱家没有问你,你最好不要说话,听着就好。”云铮哼了一声,阴声道:“你说书的时候,咱家一直在下边看着,你一双眼珠子贼溜溜的乱转,想找谁,心里想的什么,咱家一清二楚。 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但最好不要说出来,更不要做什么,不然被咱家知道了,你会死。哪怕你跑到了天上,你也会死,明白吗?” “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云铮满意的点点头,踩在快嘴鱼背上的脚重重的一顿,随后又抬起来落在地上,转头看着牛二:“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大人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下去吧。”云铮一脚揣在快嘴鱼的肩头。 “是。” 待快嘴鱼领着女儿出去,牛二将门关上,走上前来低声道:“大人,之前督主吩咐的事儿,小人最近收到了一点儿风声。” “说。” “五天前,似乎有人看到一个老道士进了天下第一庄,不知见了谁,也不知说了什么,大概待了两三个时辰,又走了。” “老道士?”云铮皱了皱眉:“后来去哪了?” “出了城,再之后王爷牵了条狗也出了城,最后又一个人回来了。” “五天前。。。怎么今日才说起?” “大人恕罪,小人本想着把那老道的身份查明白再与大人言明,只是那老道脸生的紧,所以。。。”说着话,牛二从怀中掏出一张宣墨画像展开,双手递上。 云铮接过来看了看,自然也没有认出来,便又将画像收好,笑道:“你也有心了,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云铮站起身来往外便走。临到门口的时候转头道:“你那兄弟最近有些乱来,你回去好好管一管。爱钱,爱女人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眼睛得放亮一点儿。芝麻官也是官,吃的皇粮,拿的俸禄,不是他一个混混能动的。这次的事儿咱家替他压下去了,再有下次,别怪咱家手辣。” “给大人添麻烦了,再有下次小人亲自摘他脑袋下来。” 。。。。。。 同样是皇宫,日子却别样的寂寥。 能发出这种感慨的,在这南京城里,恐怕只有月玲珑一人。怀抱以身饲虎之心走入了这片比楼兰城还要大上几分的汉家皇宫之中,实际上却好像一个被遗忘的玩偶,被遗弃在了名为清芳阁的宫殿。 “殿下醒了?”青丝断穿着一袭青灰色宦官袍,左手拖着一个硕大的黑木托盘正在桌上布菜:“饿了吧,奴婢伺候您用膳。” 没有任何的回答,月玲珑的眼中好像完全的无视了青丝断的存在,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坐下。 “今日御膳房准备了蜜汁火方,三丝汇,醉鸭,还有一蛊乌鸡汤,公主殿下尝尝,反正闻着味道还不错。”青丝断笑了笑,也不生气,对于月玲珑的冷漠似乎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说着。 夜幕降临,西风冷楼阙。 月玲珑手里捧着一把琵琶胡乱的拨弄着,发出并不连贯的音节。在灯烛的映照下,美的不可方物,美的我见犹怜。 “莫要心急。总会有机会的。”青丝断笑道:“方才刘公公派人传了话过来,说大概也就是这一两日,或许那汉家的皇帝便会过来,到时候。。。” “我没有心急。我知道该怎么做。”月玲珑淡淡的瞥了青丝断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 “是奴婢多嘴了。” 宫殿中又陷入了沉默。 曾经的真与情就在二人的沉默中渐渐地消散。其实两个人心中都知道,在这片陌生的天地,他们二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可有些东西,变了便是变了,不能再回到过去,于是才有了覆水难收的慨叹。 第三百四十五章 伏低登高 开端或者不能选择,但结局却取决于两人的努力。 若只是孤身一人,便是做了神仙,又能有什么乐趣? 旬月前的那场雷击将道极殿毁于一旦。但对于此时国库充盈的大明王朝,重建也不过只是朱允炆的一句话而已。 铜铸鎏金的八卦丹炉前,两个锦绣蒲团之上,朱允炆与万从心掐诀对坐,呼吸着炉中飘散而出的丹药氤氲,修炼着万从心所谓的紫气金丹法。 关于修仙的事,万从心也并不全是蒙骗。至少这紫气金丹法确实是全真教的不传之密。休息着身轻体健,百病不生。这也都是切实可见的。 丹气的味道渐渐淡了下来。 某一刻,万从心睁开眼,拾起身前的铜击子敲了一下,磬声悠扬。 “陛下,心若不静,仙法难成。” “万仙师,朕。。。” “陛下不必多言。”万从心抬手,笑道:“修道者随缘,随心。不可强求。若有业障需当破之。陛下心中所想,贫道略知一二,但却不能相助。只有一言,或有助益。” “还请万仙家解惑。” “不入世,难言出世。不渡劫,难谈破劫。大道三千,情字最真。仙道未必便是寂寞,也并非寂寞方可成仙。”说到这里,万从心站起身来,逍遥而去:“陛下,何时心静了,不妨再与贫道共同参悟天机。” 朱允炆看着万从心的身影渐行渐远,一时踌躇。正自思索间,刘喜又悄然从殿外走了进来:“陛下。” “嗯?” “该用膳了。”刘喜轻声道:“今日朝中无甚大事,天下安泰。文渊阁两位大学士送来的折子司礼监也都批完送到文华殿,静候陛下批阅。” “不用了,直接发下去就好了。”朱允炆摆摆手,在刘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坐的时间有些长,腿脚酸麻,所以两人走的都很慢。 宫闱广大,殿阁万千,但并没有所谓的寝宫和膳宫,一切全凭皇帝的意思。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要皇帝有心,他就算是在乾清宫,太和殿上吃饭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宫殿的用途约定俗成,皇帝不愿违背而已。 朱允炆在前边走着,刘喜在身后半步亦步亦趋,不过手里提竿吊着的红灯笼却探出了朱允炆半身,再然后是十数宫娥太监的仪仗。看起来是朱允炆在领路,但实际上却是身为大内总管的刘喜。 “奴婢看皇上您今日心情不错,所以让尚膳监那边多做了几道,都是您爱吃的,备在了福华宫。” “福华宫啊?” “文华殿西边一点。” 走了能有一刻钟的样子,朱允炆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一处灯火通明的殿阁道:“那里,朕记得是叫。。。雅芳斋吧?” 听到朱允炆的问话,刘喜抬头望去,眼中飘过一丝笑意:“回陛下,正是雅芳斋,庆妃娘娘的那个雅芳斋。” “哦。”朱允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队伍又向前走去。 自徐如意将月玲珑和顾云烟送入宫中,两人便被朱允炆封了嫔位。月玲珑的封号为珍,而顾云烟则得了一个庆字。所居之所正是二人方才所提到的那个雅芳斋。 相比于月玲珑清芳阁中的清幽寂寥,雅芳斋中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除了配下的几个宫娥丫鬟伺候,亲近的实际上也只有一主一仆。 “也不知道快活林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甘州城没了,估计也没什么生意。也不知道他们吃。。。嗯,肯定是饿不着的。少了一个甘州,还有西域和草原,只是生意肯定是不如以前了。我这个老板不在,他们肯定少不了偷懒,等我回去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顾云烟百无聊赖的坐在窗边,望着天上昏暗的月光,脑子里满是回忆。 老吉推开门,将手里的汤婆子放在桌上,随后走到了床边。 “今天或者明天,我就要去陪那个皇帝上床去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早晚的事情而已,他将你送到这宫里来肯定不会只是让你做个花瓶,再说,这不也正是你所希望的?”老吉顿了顿,笑道:“你选的路,不需要旁人去说。” “又没问你这个。”顾云烟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看着“又聋又哑”的老吉:“在我面前装了四年的聋子哑巴,一进了宫就会说话了,我一直不问,看你的样子是也不准备说了?” “你不问,我怎么说?”老吉摇了摇头,笨手笨脚的为顾云烟整理床榻。 “那我现在问了,你说不说?” “不想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其实很多事都只是我下意识的忽视了,实际上你的破绽还是挺多的。”顾云烟笑道:“喂,你会武功吧?” “会。” “我就说嘛!”顾云烟拍拍手,又接着道:“凭着你剔骨削肉的那套本事,料理活人肯定也不差。 你为何要跟在我身边,连那嘟噜肉都不要了,你是我什么人?” 老吉不做声,顾云烟却不打算放过的样子:“你该不会是我爹吧?” “不是。”这个问题老吉倒是回的很干脆:“我认识你娘,但却不是你爹。” “只是认识而已?” “只是认识而已。”老吉将被角掖好,又将枕头拍了拍,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当皇后,也帮不上你,你不必追问我的跟脚,我也不会说的。” 说着话,老吉便向外走去:“早些睡吧,若是。。。” “若是什么?” “若是你现在后悔了,就跟我说,我或许有办法带你逃出去。” “你?”顾云烟来了兴致,站起身走到老吉的身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戳了戳老吉的胸膛:“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宫,皇帝住的地方,你一个做人肉的厨子能跑的出去?还想带着我?”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总是有条路可以试一试。” “什么路?” “说来听听。” “等你真的后悔的时候再说不迟。” 第三百四十六章 灾兆 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一座城池。 南京城,天子御宇四方之所在,在这个时代,即使将五洲四洋全部算上,也是第一等的城市,不论从文化,面积,人口,以及经济,都是无与伦比。 东厂,作为这座城市,甚至于是整个大明王朝的阴暗面,在此经营近七年之久,凶焰滔天,上有四司档头坐镇,中有千万缇骑番驿支撑,下有如繁星蝼蚁般数不胜数的密探四下游动,可若想掌控这座大明都城,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贵有自知之明。 对于这句古训,徐如意深得其中三昧。所以东厂在南京的行动方针只有一条,就重避轻。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不论文臣武将,府内府外安插十数到数十个密探那是必不可少的,其他的还有些要害职司,重要人物也必然是重点的关注对象。 大量的人手安排下去所带来的直接结果,便是每日晨昏车拉马拽的送进东厂之中的几箱子几箱子的卷宗信笺。 层层的筛选,汇总,在筛选,再汇总,最后摆到徐如意书案上的依旧还是得有一米多高的一摞。 还好,毛笔行书落字宽厚松散,定心审阅的话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也就能看完。 毫不夸张的说,单从工作的总量上来看,徐如意或许比不上朱元璋,事实上也没谁能拍着胸脯自信超越,但单就成效上来说,他却是该与朱元璋不相上下。 至少要比之前整日里修仙,如今却又沉迷女色的朱允炆要强的太多太多。 “嘭!” 最后一叠折子在掌心合拢,随手甩在书案的一角,再抬头,已是暮色苍茫。 夜雨泽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此时徐如意抬头,方才走了进来,还好,手里只有薄薄的一本小折子。 黄皮的折子。 徐如意看了他一眼,晃晃脑袋,重重的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宫里的?直接念吧。” “是。”夜雨泽应和一声,轻声道:“刘喜公公送来信说,皇上今日停了与万从心的修行,流连庆妃娘娘的雅芳斋。晚饭也是与庆妃娘娘的那里。” “这是连着第三天了吧。”徐如意冷笑一声:“顾云烟倒是好本事。” “刘喜公公觉得这苗头不好,想问是否该使些手段,让皇上雨露均沾?” “用不着,蜜吃多了不如屎,顾云烟就是练成了洞玄子三十六式也总有使尽的一天,不妨事,叫刘喜别乱插手。” “是,属下知道了。” “嗯。”徐如意点点头,懒懒的睁开眼:“咱家刚才把今天的密文看过了,有一条说的有些简单了,咱家再问问你。 今天,那郭英去耿炳文府上去了?” 夜雨泽略一回忆,点头答道:“回督主,日前那耿炳文自称偶感风寒,近日卧病在床,有传言称耿炳文这次恐怕不是小病,以郭英与其交情。。。” “咱家问,你给个直接的答案,不要胡乱分析。” “是。”夜雨泽斟酌措辞,接着道:“郭英确实于申时前往耿炳文府上探望。” “说了什么?可有古怪之处?” “都是些寻常家话,两人塌边所言,探子未曾听到有不妥之处。” “塌边所言,旁边儿没站人喽?” “没有。” “有点儿意思。”徐如意直起身子,十指交叉拖着下巴,面上似笑非笑:“咱家没记错的话,郭英今日出城寻猎去了?” “却有此事。”夜雨泽肯定道:“只带着大儿子郭信与十个亲信家将,其中并无我东厂暗桩。出城一个时辰有余,收获颇丰。” “嗯。”徐如意点点头,看着夜雨泽:“耿炳文的病,到底是真是假,可有查明?” “未,未曾。”夜雨泽低头沉默片刻,低声道:“督主是觉得。。。这里边儿有问题?” “咱们在这俩老头儿府上可插了不少人手,郭英随便出城一次却恰好避开了所有的桩子,可能是个巧合,不过再加上耿炳文这病。。。呵,还是小心点儿的好,这时候可不对。回头你找人好好查一查耿炳文,看看是真病假病,给咱家来个准信儿。” 夜雨泽点点头,小心记下。 “咱家只是让你查,别乱动手。将来可还用得上。”徐如意想了想,又继续道:“之前云铮说的那个老道士,找到了没有?” “这。。。”夜雨泽犹豫,还是摇头:“属下将这南京城方圆十里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想来,可能已经走了?” “可能?”徐如意抬手抓起桌上的砚台重重砸在夜雨泽的脑袋上怒吼道:“查到就是查到,没查到就是没查到,可能是个什么答案?你在糊弄咱家?” “属下不敢,督主恕罪!”夜雨泽跪在地上叩头俯首:“属下接着查,一定将那老道士。。。” 徐如意被气笑了,起身绕过书案,一脚将夜雨泽踢倒在地:“都他妈半个月了你就给咱家说一句可能,现在又想打包票,那你倒说说,你什么时候把那老道抓来?抓不来咱家就拿你的脑袋作数?”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不敢就说些做得到的,别他妈乱念咒!”徐如意冷哼一声,转身,又止步:“你让下边儿分两条线儿,一拨儿往西,看看青城山那边儿。一拨儿就在这京里查,看看最近是不是有没有北边儿的耗子窜进来了。” “属下遵命。” “起来吧。” “是。”听得徐如意吩咐,夜雨泽才小心的站起身来,束手而立。 徐如意重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呼出一口浊气来,看看夜雨泽,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娟扔了过去:“擦擦吧,一脸的血,走到外边儿平白丢了咱们东厂的威风。” “督主。” “唉。”徐如意忽又叹了一声,疲惫的揉了揉鬓角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咱家这两天右眼皮直跳,这可不是好兆头,你让下边儿的都长点儿眼。” 夜雨泽将白娟捂在头上的伤口上,轻声道:“督主若不放心,王爷那边儿的暗桩,要不要动一动?” “先别动,那桩子可有点儿意思,咱家可要看看他能做到个什么程度。” 第三百四十七章 郑家入京 夜雨泽走后不久,云铮又来到了书房的门外。屋内无烛,夜色与月光将他切割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却逃不过徐如意的一双天聪地明。 “进来吧。”徐如意招手,身姿慵懒,左臂抬起旋又落下:“又怎么了?” “额。。。其实。。。也没什么事。”云铮小心翼翼的走进房中,身后背着那把独孤利剑,双手捧着一个小香炉。 “下边儿的孩子们孝顺,搞来了几盘安息香,属下觉得味道不错,便想给督主一品。”说话间,香炉轻轻地放在了徐如意面前的书案上,火光一闪即逝,眨眼间,如丝如絮的青烟袅袅而起。 “安息香啊。安息国的贡品,偷得?” “不是不是,属下问过了,是安息国使臣特意送来的,督主您吩咐过不许乱动手,孩子们都记着呢。”云铮摇头,又轻声道:“那几个御医说,这安息香得来不易,怎么个不易法他们说了一通,属下没有记住,只是最后有一句说这东西辟恶,安息诸邪,静心凝神最是有效。” “生克之道查过了没有?” “查过,有孕之妇不可闻,与我等却无干系。” “嗯,”徐如意点点头,笑道:“味道还不错,你有心了。凳子不少,自己找地方坐吧。” “不敢当督主赞,都是属下该做的。”云铮躬身一礼,随后在左边一张近处的椅子上坐下。 气味之分无外香臭,万变而不离其宗。但徐如意从这安息香的气味中却闻到了一种名叫“雅”的感觉。静谧的黑暗中,身上确实松快了不少,右眼皮也不那么跳了。 总归是云铮的一番心意,心情好了,徐如意也就愿意多说两句:“不得眼的话就点根儿蜡,咱家记得你怕黑吧?” “倒也不是怕,就是不太喜欢而已。”云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将角落处的一根烛台上的蜡烛点了,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抹光亮。 “东厂这么大,可说到底,咱家也就只信你一个人,毕竟你是真正和咱家一路走过来的。”徐如意声音中慨叹莫名。 云铮笑道:“可惜云铮脑子不好,功夫也不好,不能为督主分忧。” “不能妄自菲薄。”徐如意一挥手,冷笑一声:“张三丰上了天,这功夫再高也不在咱家的眼中,更挡不住咱们东厂的千万缇骑。至于脑子,哼,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督主。”听出徐如意话中之意,云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夜领着查察司这么大的摊子,难免有个疏忽,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咱家说的不是他,不过他也不是个好玩应。心倒是没长歪,就是脑子里总是想些不该想的。”徐如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与王永真密会的那个老道,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他那个师父,牛二给你那副画像虽然画的有些糟,但你当夜雨泽会认不出来?他不说就是了。” “督主,小夜他。。。” “别担心,他心还是红的,不然咱家直接就砍了他。无非就是想压回大的,把王永真拉下来在咱家眼前抓个彩。”徐如意嗤笑一声:“上次他听到咱家对化鹏飞动了手,就以为咱家是要动王永真,真他妈是个天才。” 淡淡的瞥了云铮一眼,徐如意又摇了摇头:“不用和他说,若是姓王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咱家不会动他,夜雨泽也没胆子和咱家玩请君入瓮那些脏招。” “属下知道了。”云铮点头。 “所以说,脑子太聪明了不是好事,哪天你要真是开了窍,说不定咱家只能把你的脑袋摘了。”徐如意笑了笑,又接着道:“玩笑归玩笑,查察司的摊子大,看的都是厂子外边儿的。你那罚恶司帮咱家看着这个家才是大事。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这。。。倒有件事想与督主说说。” “怎么?” “督主可还记得那个江南第一家?” “江南第一家?”徐如意皱了皱眉,好半晌才想起些嶙峋:“姓郑那一家子?” “正是。”云铮沉声道:“再过一月便是郑家那老太君的八十寿数,郑家派了排场进京,说是想给朝廷捐些银子,以做感激。” “这是个什么由头,不就是想在皇上和朝廷眼前露露脸,也亏他们想的出来。”徐如意晃晃脑袋,脖子处骨节“咔吧”作响:“郑家在朝中还有点儿势力,嗯,就给他个面子,回头让皇上给他写个字儿就。。。等等。” 徐如意话锋骤停,抬头看向云铮,神色玩味:“咱们东厂的那位周大司主去见他那个旧主子了?” “这次郑家领头进京的,确实是那个郑志忠,也递了文书想见老周,只是被推了。”云铮笑道:“其实这都不是大事,只是督主问了,属下也就顺口一说。” “推了?没见?”徐如意眉头又皱了起来,手指在书案上点动,发出“哆,哆”的声音:“周不言这人有些迂腐,可却是咱家这东厂中最有“良心”的,老东家求见一面也不算过分,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不像他啊,私下也没见面?你能肯定?” “这。。。”云铮沉吟,最后还是老实的摇摇头:“老周他好歹也是咱们东厂的司主,属下也不能做的太过。若是他暗中使些伎俩,有无接触属下也不能肯定,只是明面上倒也没见他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 情谊如纸薄,疑心似刀利。信任这东西最经不起推敲,只要有一丝怀疑便会被无限的放大。此时徐如意心中对周不言产生了怀疑,高高在上的东厂赏善司司主也就被打落了云端。 “花银子买,用刀逼,你下去安排一下,务必给咱家敲实这周不言到底和郑志忠见没见过面。” “是。” “还有,给咱家查一查,这姓郑的这次进京到底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要真就是送银子就算了,要是还有些其他的。。。”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去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病将 一身寻常的侠客服,头上戴着一顶少见,但却并不稀奇的侠客帷帽,牵着一匹老瘦的骡马,随着穿行的人群缓步走进了这座古老的都城。耳边厢犹有城门守卫的私语声传来。 “别惹他,这帮走江湖的可不好惹。” “老大,咱们怕的什么,难道他还敢在这城门口闹事儿?” “新来的,不懂就别瞎说。你没有看到他那双手?连手上都全是刀剑之疮,身上还不定什么样,又背着多少人命。真一刀捅死你了,高来高去的上哪找?” “那,那我也。。。” “行了,城门税交了,文牒没问题,也不是北边儿来的,你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一阵微风拂过,帷帽的垂帘掀起一条细缝,线条阴柔的脸上正如那老城门所说,遍布狰狞疤痕。偶然瞥见的顽童只一眼,便嚎啕奔走。 “哼。”一声冷哼过后,马三宝迈步,几个闪身便再无痕迹,彻底的容身于这座锦绣国都。 人类是矛盾的动物,简单而又复杂。 所有行为只为了心中的欲望,这是简单;而为了这简单的目的,无论多复杂的手段,精明愚蠢,都能信手拈来。 跟着朱元璋一路尸山血海的杀过来,战阵上的耿炳文手段沉稳;群星陨落,血色弥漫的洪武一朝,他将侯门富贵以及那张丹书铁券握到了最后,耿炳文无疑也是精明的,最起码担得起一个知进退的评价。 可便是这样一个沉稳而又知进退的将门公侯,无疑也有他迷茫的时候。 偶感风寒是真的,但卧病在床却是演的,命不久矣更是一个笑话。算命的曾说他能活到耄耋之年,如今他方才花甲,还早着呢。 可半月过去,他还是在床上扮演者病号的角色,宫内送来无数的赏赐慰问,理论上倒是发了笔财,但金银之物又怎会放在他的眼中。 这其中有阴谋? 并没有,确切的来说,是为了躲避阴谋。作为耿炳文的长子,未来的爵位继承,耿璇心知肚明。 明哲保身,说白了就是缩头乌龟,这可算是耿家的家训了。关于这一点,耿炳文对耿璇这个长子言传身教,耳提面命,只可惜,对于耿炳文的教导,耿璇心中的见解却截然不同。 “父亲,皇上性格懦弱,亲近阉宦,对朝中文武树番屠戮,已是君臣离德之相。反观北平,燕王雄才大略,手下兵甲十万,猛将如云,正是气吞天下之势。儿子看得出,郭叔也看得出,天下人也不是瞎子,父亲为何偏要装聋作哑?” 耿炳文被椅着高软的靠枕,皱眉看着在床边“据理力争”的儿子,并不做言。 “父亲时常教导儿子明哲保身之道,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绑在建武皇帝的烂船上不过朽木同休,或可平安一时,却非长远之计啊!” 耿炳文依旧没有答话,就这么皱眉听着,听着。直到儿子说的累了,停了,他才开口:“说完了?” “说,说完了。” “那就听我这个当爹的说说吧。”耿炳文点点头,笑道:“能知道从长远考虑,这是好事。不过什么离心离德的废话就不必说了,爹问你一句,北平实力再是雄厚,终究不过一城一地,燕王也只是一个王爷,而且还是四王爷,上有秦晋二王,名不正言不顺。与坐拥天下的皇帝相比,胜算几何?” “皇上有意削藩,只要稍加推动,到时天下藩王并起,皇上便是坐拥天下也。。。” “稍加推动?怎么个稍加推动?”耿炳文反问道:“若是黄子澄不死,皇上大刀阔斧的力行削藩,那自然是天下烽火之态。可如今黄子澄都化了灰,皇上行的是一个拖字诀,你怎么推动?” “这。。。”耿璇一时语塞。 “而且啊,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 “这两年,嗯,应该说是先帝驾崩以来,藩王们可越来越少了。”耿炳文的笑容渐敛,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先帝在位之时,统共分封二十三个藩王,伊王唐王早逝,暂不去说。潭王进京为先帝吊唁之后,回返途中因伤心过度,神思不属而落水身亡。沈王因刁民之刺身死,韩王珉王酒色无度也是时日不久,庆王多病,齐王痴迷海外寻仙。 除了这些和那些亲近朝廷的,中立的,剩下的也就只有秦晋燕楚周宁这六位藩王野心勃勃,你觉得,这是巧合?” 耿璇瞪圆了眼睛,对心中的猜测不敢置信:“父亲是说?!” “那位厂公真是好本事,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天下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连皇家的血脉都敢动手,不得不承认,手段却是够辣,够狠,也够忠心。” “忠心?” “是啊,皇上的性子,岂会容许他用这等下作手段。”耿炳文清了清嗓子,看自己的儿子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有些不忍,又宽声劝慰道:“其实啊,燕王也并非全无胜算。打仗的是兵,更是将。不管怎么说,朝中如今除了我和你郭叔,确实再无可战之将,这也是事实。” 耿炳文话中有话,耿璇自然听得明白。自李景隆死后,郭英对皇帝心存不满,这点在朝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耿璇自然也知道。 “想什么?让我也投靠燕王?”耿炳文苦笑:“你这个蠢材,就不怕重蹈了李飞的覆辙?” “李飞?”好熟悉的名字。耿炳文想了半天,才恍然间记起,原来父亲说的是曾经的韩国公李善长之子,如今押在锦衣卫的那个疯人。 “你以为你爹为什么要装病。”耿炳文摇头苦笑:“郭英性子急,藏不住事儿,只怕已经引起了东厂那边儿的怀疑,若是激起了那阉人的凶性,嘿,先帝念着旧情给李善长留了一个疯儿子,就怕你爹我这条命不够保你一条小命的。” “爹,原来你是为了我才。。。” “行了,今天给你说了太多,别到处乱说。”耿炳文拍拍儿子的肩膀,忽又莫名的冲着窗外道:“五千两银子,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侯爷放心,小人什么也没听见。”窗外,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诏狱 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轮班的两个牢头百无聊来的在那张破桌子上喝着酒,吃着寒摻的小菜。诏狱中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活不成又死不了的,在这诏狱之中,被世人所遗忘。 洪武朝时的锦衣卫在毛镶和蒋瓛的领导下威吓四方,传到纪纲的手里头,虽然一直受着那东厂的压迫,但双方之间还是别着苗头,不能说是平起平坐,但用一个“有来有往”来形容也还算是恰当。 可如今纪纲也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成了那个啥也不是的赛哈智,论资历,能耐,武功,手段,除了他能心甘情愿的给东厂当狗这一点外,锦衣卫之中比他强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我也能当狗,怎么偏这姓赛的能做指挥使!”其实这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来,今天这野蕨菜拌的不错,我特意吩咐街口的咸菜老周多加了醋,你尝尝。” 一双筷子伸到盘中,夹起一撮蕨菜放入口中,精瘦的牢头一边嚼着,一边骂:“日子真是不如以前了,以前看诏狱可是出了名的肥差,花了银子都难进,如今竟然成了这么个糟心样儿。” 对面,一脸大胡子的牢头撇着大嘴,说道“肥肉都在东厂那个天牢里押着,咱们跟着那位赛老大,能有口咸菜吃就不错了。” 两人就这么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糊弄差事,时间过得倒也快。劣酒寡淡,也不知道添了多少的水。菜都吃的差不多了,两人倒是越喝越清醒。 “娘希匹,马尿还兑水,老子明天非得砍了他不可!” “这可真是,卖假酒卖到咱们锦衣卫的头上来了,咱们非得亮亮家伙不可。”大胡子也是连连点头:“厉害的惹不起,一个卖酒的还治不了了?” “哼,妈的,这不上不下的,真够憋气的。”瘦牢头一拍桌面,龇牙咧嘴的。 “算算时间,送饭的差不多也该来了吧。”大胡子看了一眼身后天窗上的日头,笑道:“老办法,还是沾那疯子的便宜呗。” “哦,对,我都糊涂了。”瘦牢头抓了抓肚子,咧嘴一笑:“也不知道今儿个能送来啥好吃的。” 两人口中的疯子其实就是押在这诏狱之中的一个囚犯而已。疯子这个词并不带有任何贬低的含义,这人是个疯子,事实而已。 所以说投胎真的是一门学问,同样是疯子,一百个里边九十九个都活不长,偏偏关在诏狱的这一位却活的有滋有味。 只因为他爹名字叫李善长。 事实证明,曾经的韩国公即使已经化了灰,从某种角度来说,名头还是依然好用,最起码能保他儿子一个衣食无忧还是不在话下的。 牢头儿吃的野菜,犯人们吃的糠加沙子,只有这李飞,每顿大鱼大肉从不短缺。甚至每个月还有女人来陪几晚,这日子,美的飞起。 “疯子都有女人玩,这他妈的。” “听说有一个都怀上了,不过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那位公公便没把这女人断了。” 说话间,甬道之中有脚步声音传来,一个人的,很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起身,知道是东厂安排的专门给李飞送饭的人来交差了。 大胡子背对着甬道的入口,瘦高个面朝着,来人的穿着打扮不似往昔,浑身上下笼罩在一件款到的兜帽斗篷之中,看不清面容。 手里倒确实拎着一个食盒,只是这打扮实在让人起疑。 “换人了?”瘦高个愣了愣,倒也没多想,毕竟换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喂,新来的,不懂规矩吗?”瘦高个拍拍桌子,冲着黑袍人叫道:“先拎过来让我们哥俩验一遍,不然吃出事儿来算谁的?” 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站在原地,片刻,迈动步法向这边走来,与此同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在这诏狱之中:“这可真是,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得。咱家本来都没想动你俩,你俩却偏得开口拦咱家的路,有意思,有意思。” “啥?你说啥?”瘦高个的还没反应过来,那大胡子却面色一肃,豁然站起转身,腰间绣春刀也握在了手中:“你到底是谁?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咱家的名字就不说了,你们肯定是没听过。至于这地方,不就是锦衣卫的诏狱吗?真不怎么样。”黑袍人四下看看,语气轻蔑。 “你可知擅闯此地是什么罪过!”瘦高个此时也知道眼前的情形不对,也把桌上的刀拔了出来,色厉内荏的喝骂。 “这样也好,李飞关的那个地方咱家没太听懂,正好就由你们带路,也省的麻烦。”轻微的笑声,双手抬起,将兜帽摘在脑后,露出本来面目。 “啊!” “鬼,鬼啊!” 大胡子失声惊叫,那瘦高个吓得差点儿掉了魂儿。叫声不似人响,手中的刀胡乱的挥了一下,不管不顾的砍向眼前黑衣的厉鬼。 “叮!” 刀砍在了对方的头上,发出金铁交加之声,没有伤,更没有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 瘦高个好像彻底的失去了理智,绣春刀胡砍乱销,眨眼间怕是得有二三十下砍在了对方的头面上。一旁的大胡子静静地看着,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头皮发炸。 “看来你是派不上用场了,那咱家就不留你了。” “噗!” 瘦高个的身体被洞穿,整个的挂在了厉鬼的右胳膊上。心脏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犹自跳动不休,直到被捏成几瓣碎肉。 “你,也疯了?”满头满脸的刀剑之疮,马三宝侧脸看向大胡子。 “大,大大大,大人想知道什么,小人,小人,啊!”看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刀上,大胡子又是一声怪叫,赶紧撒手。 “嗯。”马三宝满意的点点头:“咱家只是想找个人,你把咱家带过去,咱家就饶你一命,如何?” “大,大人。要找谁?” “故韩国公世子,李飞。”左手的食盒放在桌上,推翻,一颗人头咕噜噜的滚了出来,摔在地上。 第三百五十章 杀鸡儆猴 “公,公公,就是这儿了,这人,这人就是李飞。” “开门。” “是。”随着马三宝的一声吩咐,大胡子的牢头不敢推辞。哆哆嗦嗦的从腰间解下钥匙环,找出那根对应的,将牢门打开。 “公,公公。”大胡子转过身,低着头讷讷道:“小人,小人,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这里倒是没你的事儿了。”马三宝点点头,笑道:“不过咱家倒是有个朋友要找你。” “谁?” “阎王爷。”挥手间,血液在木栏上扫过,缓缓流下。 李飞脸上呆傻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不知道他的世界里又是怎样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不过这都并不重要。 马三宝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食盒中有东厂那个送饭人的脑袋。走的时候手里还是那个食盒,食盒里也还是装着脑袋,只不过脑袋变成了李飞的。 如此,锦衣卫诏狱一行,最终留下了三头、三身、四条命。 “咔啦!” 上好的官窑瓷碗被夜雨泽在地上摔得粉粉碎,瓷片四溅,将地上番子的额角打出一个小口子来,血丝流下。 “小夜,别乱发脾气,最起码也得先搞明白因果,找对了人才是。”座上的云铮将手中茶盏放下,微微一笑,但脸色其实阴沉的可怕:“这年头这是怎么了,想要吃斋念佛却总有人非得把脑袋往上来凑,不砍都不行。” “你先下去吧。”一旁的黑猫淡淡的吩咐一声,番子叩头退下。黑猫挑眉看着夜雨泽:“别说一个,就是千八百个脑袋东厂也丢得起。但问题是,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查? 督主的行事你是知道的,出事了不怕,就怕你推脱,无能。眼下督主估计也快回来了,心里头有什么计划?” “这消息咱们是一起知道的,满打满算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咱家心里乱糟糟的,能有个什么想法。”夜雨泽颓然落座,叹了一声。 “你要是没主意,咱家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 “你说。。。李飞的脑袋,能有什么用处?” “一个疯子的脑袋,谁知道有什么用。当不得吃,卖不得钱的。”夜雨泽皱眉。 云铮不满得看着黑猫:“有话就直说,屋里就咱三个,卖什么关子” “嘿。”黑猫笑了笑,说道:“敢惹咱们东厂的只有三种人,不知哪里来的疯子,江湖上的傻子,还有北平的那帮子反贼。 这三者中,能用上李飞的脑袋的人,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北平吧?” “那头秃驴又想的什么阴招?” “那谁知道了,查呗。”黑猫摊手:“不过人头这东西,扛在肩膀上不稀奇,拎在手里可就少见了。那杀人的既然将李飞的脑袋给拿走了,那肯定是要送给谁,总不至于随便找个臭水沟子扔了,你不妨顺着这个线儿,先找着那个脑袋再说。” “有理。” 。。。。。。。 黑猫的分析入情入理,严丝合缝。马三宝拿了李飞的脑袋确实是要送人的。仗着一身武功,并不复杂的手段,这枚脑袋在此刻,终于摆在了桌面上成为了一件展品,而观众共有三人:耿炳文,耿璇,以及郭英。 “哪来的。” “捡的。”郭英压着怒,狠狠地看着耿炳文:“你问我这脑袋的来历,倒不如问问是谁下的狠手。 飞儿已经是个连手都没有的疯子,还有人杀他,还送到我的面前,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哦,那你倒说说,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耿炳文起身将一旁的黑布拿起,盖在李飞的脑袋上。 “我觉得是东厂的那帮死太监,知道老子烦他们,就拿飞儿的脑袋跟老夫玩杀鸡儆猴的那一套。” “那你想怎么样?”耿炳文站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凭那帮太监的本事,你想给飞儿报仇难如登天,就怕你自己也得把命搭在里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两个老不死的,手底下无兵无将,人家要想杀咱们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老子身子硬,等得起。现在没兵不代表以后没兵。老子惹不起那帮太监自然有人惹得起。”郭英将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也站起了身来:“现在老子就要你一句话,来日战阵之上,你是向着燕王还是向着皇上!” “。。。。。。” “你个老乌***缩着良心也没了是吧?你不想想,当初你死守长兴州,若没有他李善长力谏,朱重八能发兵救你?你他妈能活到现在? 好啊,如今人家门第败了,一家死绝了,你就翻脸不认账了是吧? 朱重八霸道,蓝大帅的事儿咱们不说,就当你逼不得已。现在朱重八都死了,你还这么一副没卵子的样子,你怎么不干脆也去东厂认个干爹去?” “郭叔。”耿璇起身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够了!”耿炳文忽然一声大喝,将脚边圆凳踹翻,涩声道:“一家老小的命都掐在人家手里,你叫我怎么办?嗯? 我耿炳文活到今天,吃过了见过了,死了也够本儿,可我三个儿子今年最大的也才四十,四个孙子最小的才满月,他李飞的命是命,我这一家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善长对我是有恩,但他一家老小都死绝了,我家就合该陪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东厂那边儿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你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往我这儿跑不就是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我告诉你姓郭的,真他妈把老子逼急眼了老子就把桌子掀了,谁也别想有饭吃!” 啪!啪!啪! 郭英拍手称赞:“好好好,你这话说的才有个拿刀的架势。不错,老子就是想拉你下水,不过老子脑子不够用,带兵打仗行,勾心斗角就没本事了。 老兄弟们死的干干净净,如今就剩咱们两个了。我你是知道的,心里藏不住事儿。如今我就看朝廷不顺眼,你就直说吧,愿不愿意帮我一把。” “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第三百五十一章 登门 朱棣面前,道衍曾以老龟来形容徐如意行事作风,不含任何的贬义,只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稳中求胜,步步为营。 可世间本没有十拿九稳之事,正确的抉择只是根据现有的情报进行缜密的分析,最后做出的一个相对稳妥的判断。 李飞死了。 徐如意在迈进东厂大门的第一时间,夜雨泽就将已知的消息和盘托出,并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判断——凶手出自北平。 凭着对道衍的了解,徐如意觉得这可能性很大,但他并不在意。归根结底,人死如灯灭,重要的还是对活人的影响。 李飞死了,谁会收获利害? 徐如意一时还想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凭着灵光一闪,他来到了长兴侯府,他决定与耿炳文见一面。 侯府门前,郭英与徐如意对面相逢,随后擦肩而过。 对于郭英的怒目相视,徐如意只是谦和的笑了笑,算是回应。 一路被耿璇引入耿炳文的卧室,病床上,神色枯槁的耿炳文已经沉沉睡去,徐如意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耿璇:“病的就这般严重?不是说偶感风寒?” “回公公的话。”耿璇低着头,眼神飘忽:“太医说将养几日也便好了。只是最近家父食欲不振,精神不佳,也不知为何,病情就越发的严重了。” 徐如意点点头,目光在这屋中扫过,最后在中间的那张圆桌上定格,那里,似乎有一丝血迹。 因着这丝血迹,他也开始注意到这屋中还未散去的淡淡的血腥气。 “小侯爷。”徐如意笑了笑,略一拱手:“先帝立东厂,命咱家提督天下密谍侦缉百官。因着职司的关系,咱家在朝中文武,勋贵的府上都安排了些孩子。但并无冒犯之意,相信小侯爷是明白的。若是因此而引得小侯爷心中不快,咱家在此向侯爷赔个罪,万望海涵。” 耿璇抱拳拱手:“公公职责所在,为皇上进忠,家父与在下无话可说。” “有些事情做在暗处,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明处,免得生了误会。”徐如意点点头,随后冲着外边高声道:“进来吧,咱家有话问你!” 门外,一身青衣布袍的老管家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在徐如意的面前跪倒,口称督主。 徐如意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耿璇,见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微微一笑,冲着地上的老者问道:“今日都有谁来探望过侯爷?” “回督主的话,今日除去前军都督府都督参事左瑞金外,便只有郭老侯爷一人来过。” “两位侯爷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闲聊而已。”老管家的声音很沉稳,好像事实如此。 “哦。”徐如意点点头,声音玩味:“郭老侯爷是空手来的?” “不是。”老管家答道:“有一支老参,两颗上等灵芝,还有些滋补的药物。” “没了?” “其他的,属下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这回答倒是有些意思。 “行了,你下去吧。”徐如意挥挥手:“差事做的不错,一会儿随咱家回东厂,咱家给你些奖赏。” “谢督主,属下告退。” 老管家起身退了出去,将房门再度掩上,徐如意哈哈大笑:“老侯爷好手段,竟将咱家东厂的探子都给收买了,佩服,佩服。” 耿璇一脸惊惶,开口问道:“公,公公何出此言?” 徐如意不答,看着床上的耿炳文:“戏法漏了底,侯爷的病还要装下去吗?” 片刻,耿炳文睁开了眼,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地坐了起来,抬眼看着徐如意:“徐公公,此言何意?老夫不甚明白,还请直言。” 徐如意摇了摇头,径自来到桌旁的圆凳上坐下:“老侯爷,咱家是个阉人,伺候皇上的。您是随着先帝一路尸山血海杀过来的将军。咱家知道您心里看不起咱家,咱家也能理解。 只是有些是来不得半点儿含糊,还是要说个明白才是。 朝廷的敌人不在朝廷,而在北边,相信老侯爷也是明白的。先帝雄才大略,只是有些事做的有些过了。以咱家的身份不好评价,但相信老侯爷心中有数。 燕王素有反意,朝廷与北平终有一战,或许便在今年,最晚不过明年。朝中无将帅之才,真到了那一天,千军易得,但这领兵的差事必定是要落在老侯爷的肩上的。” 耿炳文虚弱的咳了两声,摇头道:“老夫年老体衰,上不得马,握不得刀,恐难当大任。。。” “老侯爷当得起,也必须当得起。”徐如意定定的看着耿炳文,沉声道:“武定侯能为超群,但明人不说暗话,皇上也信不过他。” “皇上便能信的过老夫?” “咱家信的过老侯爷,所以皇上也一定信的过老侯爷。”徐如意顿了顿,又说道:“故韩国公之子,李飞死了。老侯爷可知?” “不知。”耿炳文很自然的摇了摇头。 “那便当老侯爷不知吧。”徐如意也不深究,又说道:“咱家只是想告诉老侯爷,韩国公死时,李飞之所以能活,是因为咱家和皇上在先帝面前力保之果。这么多年,虽然李飞一直被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但咱家一直锦衣玉食的供着,从不曾亏待于他。 一个疯人,咱家养的起,杀了他,对咱家没有任何的好处,反倒会引得武定侯爷不快,激怒一众勋贵。咱家虽然狂妄,但并非自不量力之人,还请老侯爷明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聪明人未必不会做错事。”耿炳文不置可否,如此说道:“李飞之死若非东厂所为,那公公以为谁是凶手?” “北平。” “证据?” “只是猜测。”徐如意站起身来,轻掸衣袖:“今日天晚,咱家冒昧而来,只是想澄清这莫须有的误会。这几日或许有人对侯爷说了什么,或许没有。咱家只希望侯爷能三思而后行。 李飞之死,咱家一定会给侯爷一个交代。不论如何,京中出了这等恶事,咱家和东厂也是脸上无光,皇上脸面也不好看。” “那便有劳公公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契机 再回到东厂,徐如意枯坐在书房之中沉吟不语。 桌上摆着那摞子高耸的本章,他此时却无心观看,或许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古语有云:守业更比创业难。 何解? 因为目标的明确。 就好比征战天下,每一个敌人都堂堂正正的站在青天白日之下,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动用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迎战。这个过程或许艰难,但却没有迷茫,每一步都在向着目标前进。 而轮到守业的时候,情况便大为不同。 你不在拥有隐于阴暗的资格,敌人的存在无从估量,或许在远方,或许在身边。甚至于是自己心中的迷茫。 王永真与丹阳子的密会,无疑是针对他本人的一个阴谋。 李飞之死,有人在挑动勋贵集团与东厂的矛盾。 而郑家此次入京,虽然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但他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这之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不觉得这天下有什么可以对他造成切实的危害。可他相信,那幕后的黑手,或者更准确的说,北平的那个和尚,一定有无数的后手还在准备。 烦恼在于,他只能被动的应对。 北平,终究还是离得太过遥远了。 如果说巫蛊诅咒那一套切实有效,徐如意不介意扎上十个百个草人每天拿针捅几下,浇泼尿什么的。 或许,也并非全无对策吧。。。 “雨泽。” 听到徐如意的召唤,门外,夜雨泽轻声而入:“督主。” 徐如意幽幽的看着他,开口问道:“你觉得,谁,用什么样的手段,能要的了咱家的命?” “督主?!”夜雨泽大惊失色。 “咱家问你,你答便是,咱家没有别的意思。”徐如意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了解自己的弱点,才能做出相应的对策,不是吗?” “是。”夜雨泽点点头,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督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若单以性命存亡而论,属下实在找不出任何祸源。” “这倒是实话,凭咱家的武功,想死也不容易。接着说。” “想杀督主很难,属下无法可想。但督主身为东厂提督,实际上与东厂已是二而为一。对东厂不利也便是对督主不利,而东厂。。。并没有督主您的不败金身。” 夜雨泽的话让徐如意陷入了思索之中。 岂止是没有不败金身,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 这些年来,东厂之所为就没有多少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如果说对江湖各门各派,文武百官的一系列阴谋还可以推脱一句为朝廷大局不得已而为之,那其他的怎么说? 最明显的莫过于人命还有金钱。 云铮吃人,夜雨泽好色,黑猫暴虐,一个个身上血债累累,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无辜人的血。 也就周不言还能强些,贪财而已,但巧取豪夺之下怎么也不是一个守法的良民。 东厂四位司主都是如此,上行下效,下边的那些缇骑番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厂在民间的名声恶劣,阉人的身份是其一,但更多的还是行事的作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元璋建立东厂之时曾说,东厂一应资费开销由宫中内库供应,但事实上,摊子铺的这么大,真要全然依靠宫中,只怕朱允炆连饭都吃不起,哪怕徐如意豁出老本,将天门地宫中的金银,以及一身的杀戮点都变卖,最多也只能支撑三年。 皇家提供的那点儿杯水车薪的金银对于如今的东厂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不能与外人言的灰色收入才是东厂走到今日的根本。 对于下边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徐如意并非不知,实际上,他是一清二楚,只是他不愿说,也不能管。 管了,东厂的招牌也就算倒了。没有真金白银铺路,别说他是东厂的厂公,就算他是皇帝说话也没有用处。 “如果他是想对咱家的东厂出手,那契机会是什么呢?” 。。。。。。 一次次笑话一般的刺杀,面对着徐如意轻蔑的目光,蓝春赶到无比的绝望。绝望所衍生的情绪无外乎两种:强者奋发崛起,弱者自暴自弃。 蓝春无疑是个弱者,在徐如意当着他的面将一壶加了砒霜的茶水饮下却不见异色之后,他终究选择了放弃。 他离开了东厂,徐如意同意了。他也想离开南京城,但徐如意没有同意,给出的理由是他没有自立的能力。 他想反驳,但对方没有聆听的时间。 一切抗争无果的情况下,他隐姓埋名,来到了一间酒楼中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帮厨。待遇不错,最起码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二钱的银子。 东厂对他的监视仍在,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很清楚,他不会感激。一个自暴自弃的人心中唯一的想法只是混吃等死而已。不接受东厂的施舍已经是他最后的尊严。 夜凉如水。 一天的忙碌过后,蓝春草草的用湿抹布抹了一把脸便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有一个酸臭的气味,有他的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大厨那双潮乎乎的破鞋。账房住在隔壁的屋子,一墙之隔挡不住他轰天震地的呼噜声。还好,蓝春已经习惯了。 迷蒙间便要到了周公接引的时候,一个漆黑的身影飘到了他的床边,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蓝春猛然睁开双眼,正要喊叫,却听一个低低的声音言道:“随我来,我能帮你报仇。” 报仇,就凭你? 对于这黑暗中的声音,蓝春是一个字也不信,面对一个不惧刀剑猛毒的东厂厂公,除了天上从未显灵的神仙,谁能帮他报仇? 捂在嘴上的手拿开,人影转身向外走去,旋又停下:“你不来吗?” “你是神仙?” “不是。” “那你就走吧,别打扰小爷睡觉。”蓝春翻了个身,嘟囔道:“你要是能杀就杀,我这个废物是帮不上你什么忙的了。” “你都已经是个废物了,还怕什么?再试试又有何妨。” 感谢“书友160821164933089”“邱”两位官家的月票推荐票,感谢“幽冥灬萧寒枫”“醉似忧人”“tianma722228”“鎏阳dalao”四位大官人的推荐票,猫儿感激不尽Orz 第三百五十三章 怕死 夜色中的玄武湖宁静,深远。如同一块精致的宝石,在天工雕琢之后轻轻地按下,只留着平滑光洁的一面倒映着天上如玦的明月。 此时已是春深时候,夏至未至,虫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天神便有这样超凡的伟力,用杂乱的虫鸣,湿润的空气,以及水面一闪而逝的粼粼波光洗去人心中的烦恼。 只是,烦恼或许可以暂忘,但不能得到救赎的灵魂难免悸动。 脚步声在这黑夜中悄不可闻,却恰到好处的将虫鸣声压下。某一刻,人言在这风中响起,打破了湖边的祥和。 “杀人,不代表一定要亲自将刀捅进对方的心口。在这个过程中有所参与,推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死了,目的达成,你的仇不也算是报了吗?” “他是杀不死的。” “你说什么?”蓝春的声音低不可闻,马三宝不得不再问一次。 “那个太监是杀不死的!他是不死之身!”蓝春的又重复了一次,不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只是平淡的叙述,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恐惧:“刀剑砍在他的身上却连衣服都不能砍破,剧毒入喉也是面不改色。他,是杀不死的。” “功参化境确实有这份能为,并不稀奇。比方说我,剧毒什么的虽然没有试过,不过一般的刀剑确实不放在眼中。”马三宝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掰断。 随手将碎片仍在地上,马三宝转头看着蓝春又道:“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没用对的方法。咱家方才的话你应该是没有听进心里,那咱家便在说一次。徐如意也是咱家要杀的人,你愿不愿意帮咱家一把?” “咱家?”蓝春脸色诡异,反问道:“你也是太监?” 马三宝点点头:“咱家确实是太监,但却不是宫里的太监。你该回答咱家的问题了,咱家问了两次,不想再问第三次了。” “你。。。有多大的把握?” “十成。” “我要做什么?” “杀一个人。” “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命。” 休止符按下,两人的对话因为马三宝冰冷的回答而告一段落。蓝春向前走了几步,在湖边坐下,曲着腿,双手抱膝,低头无言。 以自己的命换杀父仇人的命。这个交易从某种角度来说还算是公平。 若是在他第一次听闻爹娘身死,凉国公府付之一炬的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别说是一条命,哪怕是虚无缥缈的灵魂他也在所不惜。 而若将时间换到几个月前,他刚刚被唐赛儿送到徐如意的身边,他依然还是毫不犹豫,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所遵循的,是人生在世最基本的法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可当时间推移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回答却发生了天地之差。 诚然,父仇不共戴天,可在东厂呆的这几个月的时间,他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 东厂做的不是好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东厂厂公也是一个恶人,但他们的恶念恶行归根结底是来自于龙椅上的那个皇帝。 因为皇帝的放纵,东厂得到了至高的权利,生杀予夺。 因为皇帝的愚昧,无数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被拖死狗一般拉到了菜市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斩首示众。 那个夜晚以及接下来一个月的腥风血雨,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父亲并非死于什么构陷或者株连,他其实是死在了皇权的残忍,与帝王的无情。 他真正的杀父仇人其实从来不是那个东厂的太监,而应该是那个已经驾崩的,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 没有皇帝的准许,只凭徐如意一个太监,还没有资格敢对他当时位居凉国公的父亲动手。 更有可能,徐如意也是被逼迫的。 这个道理蓝春明白的并不晚,但在东厂的那段日子他还是一次一次的行那要离荆轲之举,只是因为他心中的不甘与茫然,尤其潜意识里,他相信徐如意,相信那个当初在他身边为他讲故事的书童朋友,他的勇气只是来源于他对徐如意的信任。 对,信任,他就是知道对方不会杀他,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为什么,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报仇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值不值得?这是蓝春此刻的疑问,也是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我,还没有成亲,我是蓝家最后的一丝血脉,我死了,蓝家也就绝户了。” “父亲应该也不会希望我死掉吧。” “他是东厂的厂公,功参化境,圣眷无双,没人能够杀死他的,你也不行。” “我。。。不想死。” “只有你不想死这句才是真的吧。”马三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蔑,不屑,不齿:“凉国公一世英雄,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猪狗一般的儿子。” “随你怎么说吧。”蓝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的玄武湖,没有反驳。 “咱家会回来找你的,下次再见,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把命给咱家。”阴测测的声音过后,蓝春在回头,那个奇怪而丑陋的太监已经消失不见。 “爹,娘,对不起。春儿怕死,真的怕。。。”眼角有些湿润,用力的眨了眨,晶莹挂在了睫毛上,很快,便消散在了寒风之中。 因为宵禁之政,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巡夜的几个校尉还有打更人在黑暗中往来。等蓝春摸着黑回到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还有两个时辰便又要到了开门迎客,开始自己又一天的帮厨生涯。 这日子很苦,但却可以苦中作乐。负山而行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累,太累。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迷糊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睡去,却转瞬惊醒。 一场短暂的噩梦,梦中,他的爹娘站在一条河的对面,一身白衣带血,面色苍白,眼睛无神的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责备,又似乎在劝慰。 他奋不顾身的跳进了那条并不宽阔的河流之中,拼命的向对岸游去,直到水下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将他拉进了黑暗之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人心不可见 任笑死了。 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盒子就那么静静地摆在徐如意面前的书案上,里边,应该就是他的人头。 地上,苏竹生、孟闻雷他们五个伏地而拜,不敢动,亦不敢言。 徐如意就那么看着,看着,良久,方才开口:“这,就是你们给咱家的答复?” “门主,属下无能,那化鹏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属下,属下。。。” “所以你们便把任笑的脑袋拿来给咱家交差了?” 五人无言以对。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从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太监,到如今权势滔天的东厂提督。其中的艰难险阻,九死一生不足为外人道。 世上不怕死的人很多,有能为的更是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但为何徐如意却能得到今时今日的一切,只因为机缘二字。 而这机缘,归根结底只来自一人,那就是在最一开始将天门交给他的任笑。 做人当有底线。 徐如意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他自认是个有底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做非人之事。 不错,他确实要杀化鹏飞,原因是任笑。 化鹏飞希望任笑能恢复神智,重掌天门,而徐如意不愿,也不能放弃天门门主之位,两者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再加上一些蛛丝马迹的印证,他决定杀掉化鹏飞。 这份杀意的根源虽然在于任笑,但徐如意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任笑,只是希望他能够在十万大山,在金针沈家的那个洞窟之中安安静静,平平安安的活着,直到寿数尽了的那一天。 这是他的本愿,也是他的心意,不然他当初直接让沈红仙动手便是。 可化鹏飞如今最多只能算是生死未卜,而任笑的脑袋却被摆在了眼前。徐如意的心,很乱。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算是永绝后患,自今日起,他便是天门至高无上的门主,再无一丝隐患,他应该高兴,可他就是不能体会到这种情绪,胸中只有悲伤,愤怒,还有说不出的沉重。 这便是名利,这便是人心。 唯人心与日光不可直视。 徐如意站起身,在红木方盒的盖子上轻轻地拍了拍,随后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天上的那轮烈阳出神,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但他就那么看着,坚持,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大片的云从天边飘过来,缓缓地将那轮红日遮蔽,天光微微的暗淡,徐如意的心也愈发的冰冷。 “你们,先出去吧。咱家要一个人静一静。”徐如意叹了一声,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 等这屋中的门窗重新掩上之后,徐如意打开了红木盒子,一股腐朽的臭气弥散开来。即使用生石灰炮制过,些许的腐败依旧还是在所难免。 任笑的眼睛是闭上的,徐如意将他的脑袋从盒子中取了出来,笑了笑,又放了回去。 “干爹,对不起啊,儿子不孝,好像一不小心把你给杀了,儿子无心的。” 。。。。。。 “你们闯了大祸了!” 这是李彩娱赶到仁心堂后见到苏竹生他们五个说的第一句话。 皇宫对于天门来说没有秘密,对于东厂也是同样的。而当天门的这几个老家伙想要商量些什么事又不想让徐如意知道的时候,钱刻木的这家药铺子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外人,除了伙计李二以外便只有他们这些老家伙。东厂的番子虽然无孔不入,但至少在这里还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门主让你们去杀小鹏,你们能杀就杀,杀不了就回来,有咱们一帮老兄弟一起扛着总不能让你们把命给丢了,你们怎么就自作主张把老门主的脑袋给摘回来了?!哪还有心思喝什么茶水!”李彩娱劈手将李二端上来的茶杯打翻在地,嘴上噼里啪啦的骂道:“现在好了,你们把老门主的脑袋摘了,这就是在小门主的心里扎上一根刺儿,咱就是想帮你扛也扛不下来,你说说,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苏竹生沉声道:“人不是我们杀的。” “什,什么?”李彩娱愣了一愣:“你再说一遍?” “我说,老门主不是我们杀得,我们只是把他的脑袋给切了。” 这个回答不合逻辑,李彩娱皱着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我来说吧。”温卧病在一旁低声道:“我们几个一路追着小鹏进了十万大山,但那地方你也知道,沈家藏得地方咱们几个都没去过,不好找。废了两天的功夫好不容易找着了,结果就看到老门主他,他。。。” “到底怎么样!” “他清醒了。” “什么?!”李彩娱大吃一惊:“那你们还能活?” “你听我说啊。”在温卧冰轻声细语的叙述当中,时间回到那个诡异莫名的午后。 。。。。。。 “你们啊,真是不孝,亏得咱家用二十四孝的故事取了名字,结果你们连咱家这个外甥孙儿都不放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五个叱咤风云的天门堂主便跪在了任笑的面前,闭目等死。 “行了,咱家没想着杀你们,知道你们也是为了活命。”任笑摆了摆手,脸上忽然挂上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事情咱家听鹏儿大概说了,遵从门主之令行事,本就是天门的铁律,倒也不能全愿你们。 现在看看,咱家当年将天门交到那孩子手里还真是英明。天门在他手里起死回生,还从朱重八的手里打了一个东厂下来,本事不小,尤其还敢对咱家下手,心思有够歹毒。 也只有这样的心性和手段才能给天下的的无根之人找一条明路。 咱家老了,活了这么些年月其实也早就活的够了。咱家这条命,小如意若是想要,说一声,拿去就是。只是鹏儿毕竟是咱家家里头最后的一点儿血脉,年级还小,若是死了总是太可惜了,你们说呢?” 顿了顿,见五人不敢作声,任笑又接着道:“这样吧,咱家也不愿为难你们。你们就在这里等上十二个时辰,明日此时,咱家自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让你们能回去交差。” 第三百五十五章 江上杀机 白日的玄武湖静谧,深沉。重重大雾在这清晨时分还未散去,鸡鸣前的此时,若是站在岸边,隐约间能看到几点微光在江上飘荡。 玄武湖有鱼,朝廷没有禁令的情况下,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湖上自然也会有渔。 这是条乌蓬小船,乌棚的两端出入有厚实的帘子遮掩,将这棚子里小小的空间封闭,形成一处绝对的空间,其中的一切恍然间都被从这个世界抹去。 一张矮几,一蛊鱼汤,一盘花生米,一壶清酒,一双碗筷,却有两人围坐。 很明显,这两人中有一人是不请自来的恶客。 “老鼠不一定要藏在地下,原来也能在水上漂着。” “听说有一种水老鼠,好像天生会水,可能说的便是咱家了。”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满上,主人家抬眼看着对面之人,笑道:“这南京城里号称三千黑番,都没有找到咱家,阁下倒是好本事。” “谈不上什么本事,南京虽大,想要藏人不难,但想要藏鬼却也不容易。”这恶客抬手指了指主人家的头面,又点点对方的双手:“以马公公这幅长相,顶着太阳都能吓死人,恐怕也只有山,水,这两处所在能容得下吧” “嗯,这倒也是。”马三宝点点头,也不以为恼,轻声回道:“咱家这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着这岸边少说也有三百余丈远近,阁下踩着一条柳枝便漂了过来。。。咱家一直以为达摩老祖的一苇渡江乃是谣传,见了阁下方知自己目光之短浅,井底之蛙也。” “不敢当,不敢当。”对于马三宝的赞誉,这恶客摆手推辞,但脸上的笑容更深,更甚。 “没什么不敢当的。”马三宝摇摇头,伸手从矮几下边摸出一个碗来摆在对方面前,倒上一杯酒:“咱家没想到有人能找上来,所以也就没准备多余的杯子,还请海涵。” “无妨。” 杯碗在空中一碰,饮,放。 “阁下这份功力,当世罕见,咱家闻所未闻。原想有此等功力者或只有东厂的那位厂公,还好,还好,还好。” “还好怎样?” “还好阁下有胡子,还好咱家见过那位厂公,还好你我二人是友非敌,否则。。。” “否则又怎样?” “否则那位厂公恐怕真是要当个千岁千千岁了。” “马公公说的不错,你我是友非敌,那徐如意却是在劫难逃。”恶客哈哈大笑。 待到笑声渐息,马三宝方才又开口道:“凭那位厂公的名声,天底下敢和他做对的人可是少的很,以前倒是有一些,不过都死了。阁下倒是好胆量啊。” “北平的燕王爷与道衍大师不是一直活的好好的?死的只是那些没有用的罢了。”恶客撇了撇嘴,一拍膝盖,说道:“哑谜说一阵倒还有趣,成事却需坦诚。在下化鹏飞,见过马公公。” “云龙九现?”听得化鹏飞这三字,马三宝愣住了,面上惊疑不定。 “云龙九现。”化鹏飞点点头。 “云龙九现的那个化鹏飞?”即使如此,马三宝还是又问了一次,以确定这不可思议的答案。 “怎么,不像?”化鹏飞反问道。 “嗯。。。倒也不是。”马三宝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这份绝顶的轻功对的上,有个云龙九现的样子,不过阁下这身功力。。。听说云龙九现并不善武道?” “内力这东西是能速成的,看公公年岁也不过三十有余,这一身功力难道是按部就班的修来的?” “是咱家用命换来的。”马三宝幽幽的说道。 “在下也是一样,用命换来的。”化鹏飞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夹杂极致的仇恨,双目一时赤红,血丝蔓延:“用我舅爷的命。” “那敢问阁下的舅爷又是何方神圣?” “任笑。” “任笑?”马三宝念了几遍,又看向化鹏飞。 “天门前任门主,任笑。在下的武功,是为天蚕魔功。” “天门?前任门主?天蚕魔功?”马三宝细细的琢磨着这几个字的含义,良久,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原来如此。。。” “便是如此了。”化鹏飞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在下来这南京城里也有一阵子,这几日见公公行事,道衍大师的意思恐怕是想将那东厂毁去吧?” 马三宝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说道:“东厂厂公功参造化,甘州一战以一敌万,更与张真人交手而不落下风。这份功力,已超脱了阴谋所能制约的范畴。 大师的意思,切断东厂,徐如意,朝廷三者之间的联系,使其成为天下之敌。到时王爷乘势而起,登临九五,徐如意不过一丧家之犬尔。” “然后呢?”化鹏飞嗤笑道:“咱们不动刀子,道衍大师难道想让他自己抹了脖子?” “除非一无生绝地,借住地水火风之天威。不然单凭人力,谁能擒杀与他?” “他确实功参造化,但却未必无敌于天下,公公谬以,道衍大师谬以!” 马三宝正襟危坐,拱手道:“愿闻其详。” “天下能人辈出,英雄无数。若但以武功论,能胜徐如意者凤毛麟角而无有。但若聚集一众高手,却未尝不可杀之。” “那却不知阁下口中所说的高手都姓甚名谁?” “功力如你我者不需多,三人即可。” “三人?”马三宝古怪的看着化鹏飞,摇了摇头:“那不知功力如你我者,阁下又知道几人?更不知这几人可愿出手?” “你我自然不必多说。”化鹏飞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藏边密教活佛是其一,白莲佛母唐赛儿亦是其一,昆仑光明顶上日月神教新主东方不败,一路行来听闻功力亦是通玄,或者也能算上。” “这些人。。。哪个你能请的动?”马三宝玩味的看着化鹏飞:“密教活佛不下雪山,唐赛儿与徐如意关系匪浅,东方不败只听唐赛儿号令,你说的这些人,呵,不与你我作对便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帮忙?” “那我再给你加上一人如何?” “谁?” “当今圣上!” 第三百五十六章 身不由己 孤独的感觉总是那么突如其来。 忽然间睁开双眼,脑袋有些昏沉,身体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睡眠而恢复过来,只有一种令人绝望的慵懒。 下午不要睡觉,黄昏时分苏醒过来时的那股幽暗与深沉会令人失去对时间的掌控。 朱允炆的目光无神的看着床顶的帷帐,双目的余光两分,一分落在身旁的佳人,一分透过纱幔投在了窗隙间的那轮暗淡的日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应该想些什么。 一条青葱藕臂搭在了自己的胸膛,肘尖柔软的触感引起了帝王的注意,身侧的佳人呼吸声忽然有些杂乱,轻轻地,也睁开了那双明亮而朦胧的双眼,微微的一笑,雨露春娇。 “醒了?”朱允炆轻声问道。 “嗯。”顾云烟的唇间发出一丝呢喃,令人骨酥肉烂。 朱允炆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她,宠溺的一笑:“要是乏就再歇息一阵,没什么打紧。朕会让人把饭菜给你送过来。” “陛下,您又要走了啊。。。”娇媚的脸上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一种委屈,不舍,还有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放手:“陛下,您若是累了,臣妾,臣妾。。。” “行了,爱妃的心意,朕已知晓。”朱允炆伸手拍了拍顾云烟的头,又为她把被子掖好,方才站起身来,顾云烟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刘喜?” 随着朱允炆的召唤,房门两分,刘喜猫着腰走到了近前,身后又有六个小宦官一同走了进来,手里捧着锦绣龙袍,铜盆,毛巾。 朱允炆张开双手,一边任由小宦官们摆弄,一边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的话,申时三刻,还有半个多时辰宫门便要关了,出宫,恐怕来不及了。”对于朱允炆的心思,刘喜了如指掌。不用明说,只要一个眼神,刘喜就能猜到他的想法。 “哦,那。。。下次吧。”朱允炆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陛下。”刘喜又开口道:“今日的折子,是否还叫司礼监那边。。。” “嗯,直接发下去就好,没什么大事儿吧?” “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件小事还需陛下亲身操劳。” “怎么?”朱允炆疑惑道:“哪又找什么灾了?还是谁又贪了银子了?” “那倒没有,陛下多虑了。”刘喜笑了笑,上前为朱允炆将腰间的玉带紧了紧,说道:“前几日与陛下说过,江南郑家的老太君寿辰将至,因为是个整寿,便派了儿孙进京,为陛下备了些礼物,感谢皇上多年照拂。” “哦,”朱允炆点点头,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眉头:“都是些虚礼,好生麻烦。嗯,还有几天?” “七日。” “明日吧,明日上午,你让郑家派个人进宫一趟,朕和他说说话,再叫礼部那边安排一下礼仪,看看朝廷这边需要准备个什么章程,你去看看,回头与朕说一声,朕照做就是了。” “陛下放心,奴婢记下了。”刘喜低声应诺。 。。。。。。 东风巷,郑家别院,久候多时的郑志忠终于等到了自己要见的人。 曾经的老仆周安,如今的东厂赏善司司主周不言,就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的表情都很平淡,平淡的就好像两个陌生人,只是偶然的一次相遇,坐下闲谈。 郑志忠将手中的书卷用力的握了一下,随后合起,放在桌上,幽幽的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周不言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该来的。” “为何?” “与东厂为敌的人,下场一定会很惨。” “你便知道我此来是与东厂作对的?” “难道不是吗?” 郑志忠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反问道:“你说你不该来,怎么还是来了?” “督主让我来的,这中间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周不言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声:“老奴不知道家主心中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收手吧。” “收手?恐怕很难。”郑志忠苦笑一声,看着周不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别看这书房里就你我二人,但这明里暗里,恐怕有无数双耳目散布吧?” “确实很多,”周不言点点头:“而且老奴也不知道是谁。” “我也不知道。”郑志忠摊了摊手:“但我能告诉你,这里边恐怕不光有东厂的人。” “还有谁?” “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说。说了,恐怕我郑家就没了。”郑志忠艰难的说道:“老周,这江南第一家你是待过得,里边是个什么样子你也是亲眼得见。 我虽然是郑家长房长子,但我说的话,真当回事儿的可没有几个。前些年还好些,有我那老娘给我撑着腰,可如今。。。” “是。。。二房三房又闹事了?”周不言问了一声,随后愧疚的说道:“老奴给家主添麻烦了。” 周不言虽然不掌查察司,但一些并非机密的消息还是不会瞒他的。 他也知道,郑家虽然世代聚居一处,不行分家之法,但人多了,难免会有远近亲疏的存在。二房与三房的当家关系亲近,更多的还是因为嫉妒郑志忠这个家主手中掌握的郑家的资源。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二房与三房便自然而然的站到了一起。 而郑志忠,为了维护郑家诗书礼仪的外表,除了忍让,也是别无他法。 可自从周不言被拉进了东厂,二房与三房的态度也愈发的嚣张,对于郑志忠的攻击也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想,郑家的人和东厂拉上了关系,良善的名声未免有损,郑志忠对那两房不成器的弟弟的管教也不能理直气壮。 “倒也不全是你的事。”郑志忠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叹道:“老周,凭咱们的情谊,有事我也不用瞒你。可这次的事情,唉,只怪我无能,让那两个畜生惹下了祸事,我郑家,已是身不由己。” 桌面上,指尖轻轻地划动,写下了两个字:甘、燕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分则两害 燕字很好解释,说的必然是北平的那位燕王爷,甘字该怎么说就有些让周不言想不通了。 这倒也没什么,总有能想通的人。有这两个字在,周不言便能交差了。 走出郑府大门,坐上了轿子,周不言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阴笑。 郑志忠以为他顾念旧情才来,实际上并非如此。他自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自从被当初因缘巧合的被卖到了东厂,他与郑家的恩怨其实便算是了解了。更何况,作为东厂的司主,他能得到大把的金钱,绝世的武功,还有每月重阳的那颗解药。 他其实是忠于东厂的,或者说他是忠于钱的,只不过不知为何,在东厂之中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或许根源也出在这个钱字上边吧。 郑府书房 郑善如以郑家长子长孙的身份,一身正气的将来郑家耀武扬威的东厂太监赶走,走回书房,脸上又变得怯懦起来。他很怕见他的父亲,尤其害怕那个随时可能出现在他父子面前,将手抓在他头顶再与父亲对话的那个恶鬼。 “送走了?” “送,送走了。” “把门关上吧。” “哦。”郑善如回身将门关上,左顾右盼的走到父亲桌前站定:“爹。。。” 这声音刚落下,一只手突如其来的附在了他的头顶,紧跟着便是尖细阴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你说的,都说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郑善如点了点头,视线越过儿子的头顶,落在那张鬼面之上:“公公答应的,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你儿子的解药已经被他吃了,就在他今早喝的茶里,放心。至于你的,还得等事成之后。” “公公的谋划,成不了。”郑志忠笑了一笑,颇有些看破的意味。 马三宝惊奇道:“你猜到了咱家的谋划不成?” “没有。”郑志忠摇了摇头:“在下不知道公公的计划是什么,但凭着郑家的那张牌,还搬不到权倾朝野的东厂厂公。” “你那张牌只是个引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咱家还有事,告辞。”马三宝嗤笑一声,松开抓在郑善如头顶的手,推开门,扬长而去。 “你们成不了事的。”玄武湖,远来的花船静静地停靠,随波摇曳不休。花厅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活死人无数。阿大阿二也在其中,而他们的主人却正与化鹏飞激烈的交手。 两个人,在这方寸之间却是打出了一种千军对垒之感,无数人影残像在空中流连,残影转瞬即逝。很难说两人此刻确切的所在,只有“轰隆隆”的拳掌碰撞之声,还有彼此举重若轻的交谈。 “佛母还没有将在下的话听完,便知道行不通?” “你打不过他,”唐赛儿顿了一顿:“加上马三宝也不行。” “再加上佛母呢?” “五五之分。” “若再加上一个与你我同等分量的。。。” “那倒有些看头,你说的是谁?” “现在还不能说。” “嘭!” 虚室生雷,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这一次,二人的身影却没再消失。 “天蚕魔功?厉害,厉害。”唐赛儿拍手笑道:“任笑对你还真是没的说,连看家的本事都不藏私。” “佛母见笑了。”化鹏飞拱手:“方才与佛母所说之事,还请佛母慎重考虑,合则两利。。。” “分则两害?”唐赛儿哈哈大笑,打断了化鹏飞的话:“跟那太监头子做买卖,本座把光明顶又建了起来。现在你又来跟本座说什么两利两害的废话,你倒是说说看,利是什么?害又在哪里?” “佛母稍安勿躁,还是咱家亲自来说吧?”厉声一啸,马三宝一身黑袍,走进了这花厅之中,与化鹏飞并肩而立:“北平阉人马三宝,见过白莲佛母。” “幸会,幸会。”唐赛儿敷衍的拱了拱手,翻了个白眼:“喂,闲话废话就别说了,直接说点儿实际的。你就告诉本座,为何要与你北平合作便是,要知道,本座当初可是与那太监头子谈妥了买卖,他把光明顶还给本座,本座。。。” “白莲教便帮朝廷掣肘北平,咱家说的可对?”马三宝眯着眼睛,悠然道:“此等鬼魅伎俩如何能逃得过王爷的法眼?” “是那秃驴的三角眼吧。”唐赛儿哼了一声。 “佛母,不知此次进京所为何事?为何身边只有阿大阿二,不见一众护法使者?”马三宝欠了欠身子:“佛母可真是信人,竟将他们都送去了北平,就不怕王爷一怒之下。” “就凭他?我白莲教在北平。。。哪里来的?” “这个?”马三宝抖了抖手上的月白袈裟,翻转一下,将蓝线勾勒白莲花纹朝着唐赛儿:“这是咱家出北平之前道衍大师交给咱家的,说是若有缘得见佛母,可以拿来做个本钱。” “就凭这不知道哪里淘来的破袈裟?”唐赛儿嗤笑道,拳头却在身后慢慢的捏紧。 “还有柄扇子来着。”马三宝随手将袈裟撇在地上,又从袖间掏出一柄玉骨折扇一抖而开,扇了两下:“这扇子,佛母可认得?” “你威胁本座?” “不是威胁,应该是。。。”马三宝歪了歪脑袋,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形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就是威胁。白莲教徒遍布天下,北平有多少,王爷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这几位显眼的还是好认的很,进了北平就被捞出来了。佛母,现在可能听咱家说几句?” “讲!” “佛母来南京,无非是要与徐如意商议北平之事。不错,佛母确实是拿回了光明顶,但佛母当知他徐如意的为人,因为有求于佛母,他给了一个光明顶。可等到北平之事过了,佛母如何便知他不会翻脸?这便是咱家所说的分则两害。” “帮你们,你们就比他强到哪里去?” “自然是有保证的。”马三宝又从怀里那出一卷黄绸:“王爷若是登基,愿尊白莲教为国教,佛母为国师,圣旨已经写好,佛母可愿一观?” 第三百五十八章 破裂 圣旨这东西,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块明黄色的绸子上写上几行字,最后再盖上相应的印玺。 如此而已。 换而言之,在这个技术落后的年代,伪造圣旨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你胆子够大,嗯。。。还得有点儿,小钱,毕竟黄绸子这种专属皇家的御供可不是大街上随便找个绸缎庄子就能买来的。 以上,之所以费这一番唇舌介绍这块与众不同的布料,其实只是想说明并强调一点,皇帝,或者说朝廷承认的,由太监捧着宣于天下的圣旨才叫圣旨,不然,就只是一个找死的白痴捡了块破布而已。 唐赛儿将手中这块由一个王爷写下的圣旨看了又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扔,但想了想,还是折了几折揣进了怀里:“永乐?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心善佛佑,为民永乐。 本座没有记错的话,这词儿最初还是出自我圣教的吧?不愧是朱重八的儿子,不要脸的本事真是一脉相承。” 唐赛儿这话说的倒不假,第一个在史书上将“永乐”二字留下的并非朱棣,而是方腊,北宋末年的那个方腊,也是一样的将这个词作为了国家的年号。 很可惜,方腊的永乐朝只存在了不到一年变被北宋朝廷扑灭,后世的人们只会铭记明成祖朱棣这位胜者的光辉。 “佛母不要误会,王爷只是想表达心中敬重之情。”马三宝微微欠身,姿态放的很低:“不管承认与否,朱明天下得自贵教,先帝爷以明为国号,其意自明。我家王爷也是一样的意思而已。” “一样的意思?什么意思?等他登基了再上光明顶点把火呗?” “有圣旨在。。。” “有个屁的用处?”唐赛儿冷笑一声,玩味的看着马三宝:“反贼唐赛儿手里的圣旨有谁会当真?等朱棣翻脸了本座能怎么办?去敲登闻鼓还是到孝陵去骂街?真是个笑话。” 马三宝皱起了眉头:“这只是为了表示我家王爷的一个态度,不然佛母又想要什么,不是不能谈的。” “谈?和谁谈?你?还是你?”唐赛儿伸手点指马三宝和一旁沉默不言的化鹏飞,笑道:“你一个阉人能做的了你家王爷的主?” “佛母。。。” “够了。”马三宝还欲再言,却被一旁的化鹏飞抬手拦住:“马兄弟难道还没看出来吗?唐佛母并无相谈的诚意。对吧,佛母?” “你说呢?”唐赛儿哼了一声,下巴微抬,这是下意识的骄傲:“我白莲教上下与朱明伪帝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这天下本就当归我圣教所有。 先不说他朱棣说的话算不算。就算这圣旨真算数,国教?国师?本座不稀罕!” “如此说来,佛母是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马三宝阴着脸,手上的那柄玉扇展开又合上,来回的摩擦着,其意不言而喻。 “威胁?” “是。” “随便你。”唐赛儿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佛母是要让我们走?” “不然呢?留你们过年?” “倒也未尝不是个主意。北平虽寒,可也别有一番意趣,佛母不想去看看?” 马三宝如此说着,黑色的甲壳肉眼可见的蔓延,由人,向妖魔转变。 化鹏飞活动了一番筋骨,捏动十指骨节卡吧吧作响,笑而不语。 “嗯。。。以二敌一,又在这船上,本座确实不一定敌的过你们。”唐赛儿笑道,脸上全无紧张畏惧之色。 “那佛母何不束手,也省了我二人一番功夫?” “那倒不用。”唐赛儿摇了摇头,又说道:“你们是两个人,本座可也是有帮手的,出来吧,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随着唐赛儿一声呼唤,这厅中陡然阴冷起来,一股肃杀之气弥漫,空气仿佛凝结,寒露凄切。 会是谁?! 马三宝与化鹏飞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严重的凝重。说是害怕倒不至于,只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冷漠令他们心中发寒。 “叮” “叮当” “叮当” 环佩声响,珠箔迤逦。随着玉手撩珠帘,美人至,虚室生光。 大红的瑶裙,华服锦绣。长摆在地,玉面璀璨,眼角尤有胭脂红妆。 倦然的秋波在化鹏飞与马三宝的脸上扫过,流露出明显的厌恶神情:“真丑。” 旋即又看向一旁的唐赛儿,问道:“先前就听这前边吵闹,惹人心烦,连觉也睡不踏实。是他们闹事?” “好像是吧。”唐赛儿瞅着化鹏飞与马三宝:“是你们要闹事吗?” 马三宝眯着眼,黑色的甲胄散射寒光。 一旁的化鹏飞死死地盯着这红衣美人,一脸的不可思议,诧然,欣喜,失落,心绪反复不能言表。 良久 化鹏飞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试探着唤了一声:“欧阳?” “欧阳?”红衣美人左右看看,青葱玉指点着自己的鼻尖:“丑东西,你是在叫本座?” “这声音。。。你就是欧阳!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鹏哥哥。” “什么哥哥妹妹的,来这儿认亲来了?”红衣美人四下环顾,莞尔如千树桃花,海棠万朵:“打坏了东西要赔,打扰了本座午休要罚,你是给钱,还是拿命?” “唐佛母。”化鹏飞一字一顿,看着唐赛儿,沉声道:“玩火,自焚。” 唐赛儿双臂伸展,交错,最后在胸前结作莲花宝瓶手印:“白莲花开,净世业火。白莲教做的就是杀头的买卖,我唐赛儿本来就是玩火的人,难道你是第一天知道?” “你还敢来京城?他会杀了你,他一定会杀了你!” “他会想杀我,但他却杀不死我。”唐赛儿轻描淡写的回道:“本座承认他的武功已经胜于我,但我二人联手,想逃却还不是难事。更何况。。。本座敢带她来,自然是有目的的,就不劳你操心了。你现在是自己走,还是本座出手送你走?” “哼!”化鹏飞转身迈步,身后,一个娇媚清冷的声音传来:“本座,东方不败。” 第三百九十五章 年少情怀总是春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那个东方不败。。。就是欧阳?徐如意的那颗掌上明珠?” “是,一定是,我不会认错。”化鹏飞点点头,声音异常的肯定。 从花船上下来,马三宝和化鹏飞就直接钻进了玄武湖旁的树林之中。毕竟是东厂经营日久的城池,能不露面还是不露的好。市井总有密探往来,树林子里就要强上不少。 也不能说绝对的安全,但他们有绝对的把握将所有的可疑抹杀。 随手将一片落叶抓在手中,揉的粉粉碎,副又一圈打在身旁的树上,一声炸响过后,二人合抱的巨木应声而倒,断口处木屑横飞。 “便这般愤怒?”马三宝不解的看着化鹏飞,心下诧异:“嗯,虽然不知道唐赛儿用的是什么办法,但那东方,哦,是欧阳。”看化鹏飞赤红的双眼,马三宝很自觉地改了口:“那小姑娘的武功很明显已是到了一个极为高深的境地。这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有什么不好?” “她不是武林中人,也不该是武林中人。”化鹏飞摇了摇头,在身旁的树墩子上坐下,叉着手,低着头:“江湖啊,一旦走了进来,就不可能再退出去。我舅爷当初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教了我轻功,而没有教我其他的本事。欧阳也是一样,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她的武功如何如何,可。。。” “那如此说来,唐赛儿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马三宝喃喃道。 “你说什么?” “别冲我急啊,玩火自焚这话可是你说的。”马三宝摊了摊手:“你想,咱们本来想拉着唐赛儿一道出手,可现在,虽然她没答应,但她自己作死,徐如意也不会放过她不是?” “或许吧。”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两人侧耳倾听,似乎是两拨混混为了什么赌坊还是妓院的平安银子。 化鹏飞笑了,站起身便向那边走去。 马三宝在他身后问道:“你去哪?” “杀几个人玩玩儿。” “嗯。。。”马三宝沉吟了一下,摇摇头:“我还有点儿事儿,就不陪你了,记得别留活口。” “放心。” 道衍在北平所做下的局,唐赛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因为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徐如意的性命。所以如今的情况虽然有些微妙,但马三宝却也不甚在意,只要最后能将东厂拿下来就好。 距离谋定的开场之日,算上今天,还有七日。无数的手段做下,布局已经基本成型,只差了两环,也是最关键的两环:王永真、蓝春。 对于这两人,王永真那边他倒不是太过担心,毕竟手里抓着丹阳子,王永真没有第二个选择。只是蓝春那边。。。 “确实难办啊。”马三宝眯了眯眼睛,坐在街角的茶棚之中,透过帷帽纱帘的缝隙处,看着对面的酒馆儿。 时间临近饭点儿,酒馆儿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平日的小二不知为何不在,蓝春端着餐盘,肩上搭着一快长抹布正在忙碌着。 想让一个人做事,无外乎威逼,利诱这两种手段,万变不离其宗。 而对于一个已经心死的孤儿来说,什么样的利诱能够让其动心?马三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钱、女人,这两个都不会是蓝春想要的,从眼神便能看出来,不需要任何的解释。 而威逼。。。用性命威胁一个人去做一件必死的事,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左右都是死,他凭什么要随你的心意?而若是用他所在乎的人。。。一个孤儿哪里还会在乎别人的性命。 所以说,孤儿什么的最讨厌了。 马三宝冷哼了一声,却忘了他自己也是一个孤儿来着。 “实在不行,能不能换一个人呢?”马三宝这样想着,还没理出个头绪,却见到不知何处而来的一个小姑娘站在了酒馆的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冲着里边招呼:“小春,小春。” 蓝春听到声音,再回头,疲倦的脸上满是欣喜:“楚楚姐,稍待,我马上便来,你先坐会儿。” “好吧。”楚楚点点头,那边掌柜的也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楚楚小姐,今天怎么不见你爹来啊?” “我爹他忽然来了点子,写故事呢。”楚楚嘟着嘴,在掌柜的招呼下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显得很热络。 快嘴鱼因着牛二的缘故,在这南京城中不大不小的也算个人物。凡是这个圈子里的,都愿意给个面子。不管求不求得着,交个这样的朋友总不会是坏事。 “行了,小春,累了就歇歇,陪楚楚小姐说会儿话,不差这点儿。我帮你顶着。跟老李说一声,把肥鸡准备好,一会儿给楚楚小姐带走”掌柜的呼喊一声,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酒馆儿不大,也就没那么多规矩。账房,小二,掌柜的本来也就是乱的很,也不怕出什么差错。 蓝春笑着向掌柜的道谢,倒没立刻便过来,而是先跑到后厨把客人刚点的菜记下,又从掌勺师父的汤头锅子里拎了两块猪大骨,淋上酱油,这才回来坐下。 “楚楚姐,尝尝,可香了。” “偷嘴,也不怕掌柜的捶你。”楚楚点了一下蓝春的额头,蓝春回以一个傻笑。 那边儿掌柜的看着,也笑了:“这孩子,也不挑两块儿肉多的。” 楚楚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从里边拿出好些果子点心:“尝尝吧,我从玉香堂那边买来的,挺贵的呢,不过还真好吃。” “玉香堂啊。”蓝春露出一个回忆的神色。 “怎么了?” “没什么。”蓝春拿起一个块梨酥吃了起来,香甜软糯。 楚楚和蓝春一边吃着,一边也就聊了起来。两人的相识,说起来连他们自己也都有些淡忘,好像就是快嘴鱼经常领着闺女来这酒馆里吃鸡,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要说男女之情,应该还不算,最多有些懵懂。或者更确切的说,蓝春对楚楚有些好感,而楚楚还迷迷糊糊的。 年少情怀总是春,这种感觉,只有经历,才能明白。 “呵,真好啊。”街对面,马三宝,笑了。 第三百六十章 血参 佛 人 佛眼 人眼 东厂有一间特别的房间,里边没有桌椅,没有书架,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魑魅魍魉。有的,只是一个蒲团,以及一尊雕像——释迦牟尼世尊的金像。 一丈高下的金像,双目微垂,俯瞰着尘世间不得超脱的蝼蚁。 “这种地方有这么一间佛堂,很奇怪吧。”徐如意负着手,在佛像前抬起头,与那双空洞的双眸对视:“无从验证的谎言很难被拆穿,但在这里,会简单一些。” “东厂多负骂名,但大门的牌坊上却悬着精忠报国的牌匾,入门处也是岳武穆的塑像,呵,厂公的心思倒是很难猜呢。” “是啊,很多时候,咱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徐如意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凌虚子:“本来以为来的会是沈红仙,没想到却引出了你这位老前辈。他们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死,有时候也没那么容易。”凌虚子将鬓角的一缕白发撩起,在指间打了一个环:“红仙那孩子有些怕你,想想,我便来了。对闻名天下的东厂厂公有些好奇,今日一见。。。” “如何?” “不虚此行。” “何解?”徐如意双眉一挑,等待凌虚子的回答。 “人心中当有敬畏。”凌虚子沉吟片刻,没头没尾的平淡开口:“不管是谁,总是要怕点儿什么,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没有恐惧的人不算是人,而是兵器。 老夫虚活这几十年,勉强的也算是阅人无数。善、恶、正、邪,看的多了,也看的淡了。不过似厂公这等天人,却是生平仅见。” 凌虚子顿了顿,指着身前的佛像:“佛堂为静心之所,安宁祥和之地。但厂公的佛堂确是一处战场。厂公与满天神佛的战场。厂公是要战胜这天意吗?” “咱家活着,本就是对这天意的忤逆,自然要战。若是顺而从之,咱家便不应该在这南京城,往北而去才是正理。” 徐如意话中的含义凌虚子自然是不明白的,总觉得其中隐着什么惊天的秘密,但一时还是不能领会。 片刻, 徐如意一双丹凤眼眯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凌虚子:“干爹他。。。真的死了吗?” 凌虚子不假思索的点头:“千真万确。” “有何凭证?” 凌虚子疑惑地看着徐如意,这是他的反问:难道你没有看到那颗人头? 徐如意摆了摆手:“先人的智慧无有穷尽。活人带张人皮面具都能以假乱真,死人的脸,呵,未必便能做的真,尤其是从你们金针沈家带出来的脑袋,看得见,摸得着,咱家也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 天蚕魔功,天底下看过的人屈指可数,练过的恐怕还不过这五指之数。但你应该是知道的,凭干爹的修为,想死,很难。” “厂公是在自欺,当时。。。” “咱家不想听。”徐如意抬起手,打断了凌虚子的辩解,幽幽道:“你既然敢跑到咱家的眼前,故事自然是编的圆满了。咱家恐怕是看不出破绽的,就不必费那个时间了。” “那厂公想听些什么?” “化鹏飞,他人在哪里?”徐如意的目光越发的锐利,在这昏暗的静室之中如有精光爆射,利剑弯刀刺向凌虚子的心底。 “他。。。还活着。”凌虚子以一种极度平淡的语气回道:“天蚕七变,他还活着。至于身在何处。。。老夫确实不知。” “活着啊。。。”徐如意的声音很复杂,失望,但也有庆幸:“活就活吧,好好的活着,老实的活着,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咱家的面前了。” 徐如意走出了佛堂,又想着前厅而去。那个什么天下第一酿酒师和天下第一神探还在等着,自己也想去看看。 今天是第三天,拿到任笑的人头的第三天。 两天的静默枯禅徐如意想了很多,却无有收获。他好像拿起了什么,又好像放下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他没有等待的资格。 穿过两条回廊,前厅遥遥在望。巡逻的番子和仆役在看到他身影的第一时间便跪倒,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敢起身。 远处似乎有喊杀声响起,只转瞬间便归入沉寂,融进这浓浓的夜色当中。肯定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想要惩奸除恶的江湖豪侠来取他的性命,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守门的番子躬身接过徐如意随手解下的大氅,待他走进厅中,将厅门轻轻地掩上。 楚枫正襟危坐,看到徐如意走进来,将身旁一脸醉态的江进酒抓起来,两人拱手施礼。 “草民楚枫。” “江,江进,进酒” “见过徐公公。” 徐如意看着两个人,皱了皱眉,旋又舒展开来,颔首道:“能背上天下第一之名,二位必有惊天之能。咱家对真正有本事的人一向佩服,此处无有外人,便不必多礼了,坐。” 三人落座,徐如意将目光投向已经神志不清,却犹自抓着手里酒葫芦不放的江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江进酒之名倒是深得诗中三昧。两位来咱家这东厂,不知有何贵干?” 楚、江二人是与凌虚子还有苏竹生他们一起来的。 凌虚子和苏竹生是为了送人头,但楚、江二人却不是。按照苏竹生他们的说法,是回京的路上偶遇这二人,因为觉得他二人有用,便将他们带来东厂。 对于这个说法,徐如意是一个字也不信,权当放屁。 不错,天下第一庄招揽天下第一之士。这二人对徐如意或许确实有用,但这天下第一庄的建立也不是一天两天,早怎么不来?别人或许还能用鼠目寸光、孤陋寡闻这些理由来解释,可天下第一神探? 如是,徐如意直截了当的问道:“简单些吧,从咱家这里,你们想要些什么?银子?还是女人?” “血参。” “血参?”徐如意眨了眨眼,对这答案很是意外:“这东西。。。咱家有,可咱家为什么要给你们?” 楚枫站起身,深施一礼:“这要徐公公来说,一颗血参,上刀山下油锅,我二人万死不辞。” “是吗?”徐如意看向江进酒:“你呢?” “一,一样。嗝。” “好。”徐如意拍拍桌子,点头:“南京城最近混进了几只老鼠,告诉咱家他们要做什么,咱家便把血参给你。” “一言为定。” 第三百六十一章 自证 酒后乱性这个词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说出来的,但很显然,没有任何的依据,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或者说借口。 酒喝的再多,身体虽然会失去控制,但心不会。在意识消失之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其实他都一清二楚。 交易达成,楚枫掺着烂醉如泥的江进酒走出东厂的大门。 转过街角,离开番子们的视线后,楚枫停下了脚步,侧头低声:“喂,去哪?” 江进酒嘿嘿笑道,开口便是浓烈的酒气:“黄昏将至天色晚,这种时候,当然是去找地方睡觉啊?” “哦。”楚枫点点头,刚要迈步,肩头却被江进酒抓了一把:“错了,那边儿。” “哪儿?”楚枫疑惑发问。 南京城对他们二人都不算陌生,前边拐角再过上两条街便是酒肆客栈,而江进酒指的东华门方向,那是公侯宅邸之所在,他们可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 “花钱住的店哪有什么意思,白住还拿钱才叫本事。” 曾经定远侯王弼的侯府,如今的天下第一庄。 王永真看着眼前的楚枫和江进酒,皱着眉头:“两位便是天下第一酿酒师与天下第一神探?” “楚枫(江进酒),见过庄主。” “两位愿入在下这天下第一庄为皇上,为朝廷效力本是这天下人的福气,只是。。。两位当真别无他求?” 王永真与徐如意的问题虽然一样,但得到的答案自然不同。 “我二人在这江湖飘了十几年,空得了这么个天下第一的名声,得了面子,却丢了里子,过的甚是落魄。 江湖自在,终非长久之计,路再走下去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二人累了,也倦了,说的直白些吧。 听闻王庄主得当今圣上首肯,立天下第一庄,招揽天下能人异士,愿以厚禄而求壮士。 我二人不才,也算是天下第一之辈,愿投庄主麾下以效犬马之劳。”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王永真想了想,点点头算是认可,起身拱手道:“两位大名,在下如雷灌耳。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王永真摆了摆手,谦然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只不过。。。”王永真痰嗽一声,话锋一转:“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坏的。 两位能否将一身能为为在下显露一二,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这。。。倒也不难。”楚枫想了想,微微一笑。伸手将手边的茶碗拿起来,闻了闻,从怀中拿出些瓷瓶小罐排在桌上,又挑挑捡捡的往茶中加了些,未及,一股清新竹香酝酿飘荡。 “竹叶青,嗯。。。急于求成,味道恐有不佳,请庄主品鉴。”楚枫端着茶盏走到王永真的面前,就这几步的路程,茶碗中竟有热气蒸腾,酒香愈浓。 “好内力,好手段。”王永真接过茶盏,也不犹豫,仰起头一饮而尽大呼畅快:“好酒!” “见笑。”楚枫躬身一礼,走回座上坐下。 “那江先生。。。”王永真看着江进酒,江进酒睁开一只眼,似笑非笑:“王,王庄主,嗝。。你,你要我,怎么证明啊?” “这倒是有些难了。”王永真愣了愣,旋又笑道:“这样吧,先生只消说出一件与在下有关,而在下又不知之事,在下便承认先生天下第一之名如何?” “与你有关,你又不知。嘿,嘿嘿,嘿嘿嘿嘿~”江进酒怪笑连连,直了直腰,指着王永真:“王庄主你认真的?有些东西还是难得糊涂的好啊,知道的太多,日子可不好过。” 王永真洒然一笑:“先生但说无妨。在下宁愿活的难些,也不愿活的糊涂。” 说话间,王永真向左右使个眼色,一众家丁护院施礼告退。 “他可不能走。”江进酒一把抓起楚枫的手:“我俩之间没有秘密是其一,万一王庄主一会儿想杀人灭口,还得指望我这兄弟救命不是?” “不会,不会,先生多虑了。既如此,楚先生便留下吧。” “嗯哼!”江进酒起身,重重的咳了一声,指着王永真:“王庄主出身青城派。生母早逝,生父不知。乃由师傅丹阳子一手带大,授予青城秘传回风舞柳剑法。” “对,但这些我都知道。”王永真点点头。 “王庄主,你有没有想过,这天底下孤儿寡母可多了,青城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算是个名门。你这资质也算不得上佳,你就没想过你娘哪来的那么大面子能把你送上青城山?” “家师。。。” “宅心仁厚?顺天应道?这是骗你玩儿的,也就是和外人说说。至于真正的原因嘛。。。” “请讲。”王永真的手在此时,不着痕迹的抚上腰间的细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得很有必要。 “丹阳子还未做青城派掌门之前,十八艺成,下山游历时曾邂逅一贫家女。猜猜她是谁?” 王永真面沉似水,死死的盯着江进酒,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知。” “丹阳子原名王世龙,你说巧不巧,也姓王。” “真巧。” “师父师父,师者如父。王庄主这里。。。嘿嘿,可不是如父这般简单。。。了。” “苍啷”一声,剑已出鞘。 回风舞柳,婉约杀机。 这一式柳叶风残划出剑花朵朵,在江进酒“简单”二字出口之时,杀机四起。 “王庄主,少安毋躁。”楚枫闪身而入,双掌舞动间如蝶雀穿花,力尽处风雷涌动。 “就是啊王庄主,我话还没说完,急什么?”江进酒打了个哈欠,端起自己的茶碗呜噜噜漱了口,哗的吐在地上,一抹嘴:“首先呢,我哥俩嘴巴严得很,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王庄主放心。 其次,王庄主,你就不想知道你师父此刻身在何处?” 倏忽,雨住风歇,长剑入鞘的同时王永真已在座上,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阁下知道我师傅的下落?” “不知。”江进酒摇摇头,指指自己的酒糟鼻子:“但我是天下第一神探。这个答案,王庄主可满意?” 第三百六十二章 贾文和 神探再如何神,终究还是不能脱离人的范畴,不像街上摆摊算命的那些半仙,随便看个字,扔几枚铜钱便能斩钉截铁的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 天下第一庄不小,毕竟是当年的定远侯府。七进的院落,说是府邸也对,说是园林也不错。不得不说,至少天下初定的那几年,朱元璋对于一干老兄弟们还是不错的,至于后来的事情,说的太多也没什么用处了。 小桥流水,却无人家。 花园的那条人工开凿的小河,蜿蜒着贯穿,从地下来到上边,随着水车日夜不停的转动,又被卷向了不知何处。 水车旁的草地上,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就那么懒洋洋的躺着,晒着太阳。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抓着肚皮,那酸臭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刺鼻。 “嘿,一直想着您老会不会哪一天就死在外边儿了,没想到却藏在这儿。嗯。。。倒也是个好去处,能吃,能喝,能藏,也就能活。” 听见这别有深意的调侃,老乞丐睁开一只眼看看说话的人,又闭上,翻了个身:“认错人了吧?老叫花子可不觉得见过阁下。” “嗯。。。应该是没认错,我这双招子可还没有认错人的时候。”打着酒嗝,江进酒在老乞丐的身旁倒了下来,四仰八叉的,将手中的酒葫芦也递了过去:“尝尝?天下第一酿酒师酿的,味道可当真不赖。” “老叫花子没福气,吃的了残羹剩饭,可下不去佳酿琼瑶。免了,谢了。”老乞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天庄子里边做鸡,老叫花子可得赶早,说不得能捞两块鸡屁股尝尝,去晚了别让那帮小兔崽子给扔了。阁下愿意待着就待着,老叫花子可不陪了。” 江进酒眯眼看着老乞丐迈步,眯了眯眼,忽然笑道:“贾文和,至正元庭一品宰辅,元顺帝,不,应该说是大内总管任笑门下第一智囊,号称毒士,就吃些残羹剩饭,您老那金贵肚子能消化的了?” 老乞丐停下了脚步,站定身形。左右看看,又回过身来。一头缭乱华发,脏乱的胡子在这瞬间有如狮髯,双目精光一闪而逝,复又归于浑浊:“你到底是谁?” “好说,好说。姓江,草字进酒。”江进酒摇晃着酒葫芦,笑道:“放心,这地方空旷,周围可能有人看着,可绝没人能听到咱们说话。老先生的身份,眼下还是秘密,我江进酒的嘴可是严得很的。” 贾文和冷冷的看着江进酒:“只有死人的嘴才能算是严,活人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的。” “可惜,老先生现在只是个叫花子,手底下可没人使唤,而您自己的武功也杀不了我。美得很,美得很。” “老夫还活着,脑子能转,杀人未必就要亲自动手。” “别这样嘛,帮我一个忙,就几句话,何必弄得鱼死网破?”江进酒挠挠头,呵呵笑道,倒是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味道。 “你既然知道老夫的身份,可知道当初任笑想听老夫说话又是个什么价钱?” “知道,知道。”江进酒点点头:“一个字一两银子嘛,可惜我是个穷鬼,可没那么多钱。” “那我为何要帮你?” “老先生当年富甲天下,如今不还是做了个乞丐?钱那东西要那么多也没什么用,老先生就当发发善心?” 贾文和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嗯。。。给老先生找个金饭碗如何?”江进酒想了想,试探道:“能保命的金饭碗。” “金饭碗何在?” 江进酒指着东边的方向,笑道:“东厂。” “金饭碗?”贾文和缓缓地摇摇头:“那儿可算不得什么金饭碗。建武皇帝和那二傻子大铁锅(元顺帝本名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蒙语意为铁锅)可不一样,那徐如意也不是任笑。 不过老夫当年算是欠他天门一个情,你既然提到了,想来你找老夫帮的忙也与他有关?” “正是。” “你且说说,老夫听听。” 听闻此言,江进酒盘腿而坐,直了直腰杆,将南京城自己了解到的消息从王永真,郑家,李飞的死,事无巨细,凡是觉得能扯上点儿关联的,甚至是徐如意的脸色,态度,都一一的说了一遍。 贾文和也坐了下来,闭着眼,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手在膝盖上不时的拍着,发出“啪,啪”的声响,这是他的习惯。 一炷香的功夫,江进酒将该说的都说了,自觉没有了遗漏,方才住口,顺便将自己手中的酒葫芦又捧到了贾文和的面前,双手。 贾文和睁开眼,看看酒葫芦,又看看江进酒:“说完了?” “说完了。”江进酒点点头。 “想找北平那几只老鼠?” “找人是来不及的,找出他们的目的才是关键所在,不然玩呗也不会来麻烦老先生。这应该也是那位厂公的意思。”江进酒看着贾文和,说道:“查人查案是我的本事,但那都是已经发生或存在的。我需要老先生告诉我还没发生的事。” “脑子还不算太笨。”贾文和颇为赞许的看着江进酒,伸手接过酒葫芦,灌了一大口,说道:“北平与南京,争得是那把金椅子。朱元璋杀了一批,东厂杀了一批,朝廷里边儿剩下的都是些只知道阿谀奉承的酒囊饭袋。北平要是真举了旗子,胜负至少五五之数。对造反这种买卖来说,可就不少了。 北平的五成胜算来自朝廷的无能,朝廷的五成胜算则来自东厂。不得不说,那个小娃娃还是有些心术手段的。 北平这次派的谁来并不重要,布的局却肯定是为了铲除东厂。东厂一除,燕王可就真是天命所归了,这是他们的目的。 前边的手段如何不去说他,此局的重中之重却在一人身上。” “何人?” “皇帝。”贾文和悠悠的说道:“老夫说过,建武皇帝不是元顺帝,徐如意也不是任笑。元顺帝再如何愤怒,动不了任笑。而建武皇帝若是发了火,东厂?呵呵,笑话一般。” 第三百六十三章 烂柯寺 “说咱家的东厂是个笑话,胆子倒是不小。心思毒不毒还看不出来,这舌头可是够毒的了。” 人吃五谷杂粮,自然免不了出入五谷轮回之所。 酣畅淋漓一番之后,江进酒提着裤子,哼着没有调的曲子,一出来,却正看到了东厂的厂公,把玩着一样玉器,轻言细语。 江进酒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酒也醒了一大半:“您,您老都听到了?” “你说呢?”徐如意抬头瞥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向着一旁的树荫下走去,江进酒提心吊胆的跟上。 “天视地听,传音搜魂。此类功法不好找,也不好练。称得上稀,却还算不上奇。你猜,咱家会是不会?” “公公法相天地,神通广大,自然是会的,会的。”江进酒说着,一双眼睛四下乱瞄,想找自己的好朋友来救场,虽然也知道他可能救不了。 徐如意摆摆手:“别找了,咱家没想把你怎样。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顿了顿,徐如意开口道:“天下第一神探,确实名不虚传。咱家跟着你走了这么不到一天的功夫,总能从你嘴巴里听到些有趣的见闻,实在厉害。咱家很想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说着话,徐如意将手里的玉器平平的举在江进酒的面前。 青莲为座,羊脂法身。 三面六首,五色流转。 阳光从树影间交错的落下,为这尊玉佛披上一层五彩的霞光。只是看,便惶惶然令人失神。 价值连城,这毋庸置疑,毕竟是当初道衍用来换他人头的东西。不过相比于这玉佛的价值,徐如意更想知道这玉佛的来历,或者说,是道衍的来历。 还是那句话,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徐如意站在了明处,而道衍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神秘。 他曾经使过很多手段,人力物力想去探究根底。直到昨日江进酒离去,他才猛然想起,这位天下第一神探或许知道些什么? 于是也就有了东厂厂公的这番锦衣夜行。 “这是。。。”江进酒细目观瞧片刻,忽然一声惊呼:“三,三面佛!!!” “认识?” “认,不认识,但是听过。”江进酒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脸上的轻佻醉意荡然无存:“不知厂公由何处得来此物?” “你不需要知道,现在是咱家问你。”徐如意满意的看着江进酒,笑道:“把你知道的,告诉咱家,咱家想听。” 江进酒看着徐如意,点点头,低头沉思半晌,缓缓开口道:“佛教缘起于天竺,东汉永平十八年,汉明帝遣使臣迎请天竺高僧迦叶摩腾、竺法兰至洛阳,兴建白马寺,佛法正式宣扬于中土。 有皇室的支持,佛教在极端的时间内兴起,但自然也会引起我中土各教派的反对。明面上留有余地,但暗地里。。。” “玩脑子,那帮阿三比猴子也强不到哪去。”徐如意嗤笑一声,摆摆手:“接着说。” “嗯。”江进酒又接着道:“日子久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迦叶摩腾与竺法兰二人起了争执。迦叶摩腾认为佛法根本只在普度众生。只要坚持这一点,其余不过细枝末节。为弘扬佛法计,其他的条条框框,清规戒律都是可以变通,甚至放弃。 但竺法兰不同。他认为佛教便是佛教,佛法便是佛法,变了也就是变了,不再配称为世尊的信徒。 双方针锋相对,最后举行了一场宏达的辩法。而辩法的结果,竺法兰输了。” “里边有皇帝的关系吧?”徐如意笑道:“一个能够改变的信仰才能够通明进退,也才符合皇室的利益。竺法兰是与天下为敌,岂有不败之理。” “厂公明鉴,但结局又有变数。”江进酒点点头,又摇摇头:“迦叶摩腾赢得了辩法的胜利,但中土佛教也开始了分裂变化。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律宗,一众流派似是而非,都宣扬自己是佛家正统,直至后来鸠罗摩什西来,达摩东渡,佛教再也没有归于一统。 而竺法兰辩法落败之后飘然而去,先后去了吐蕃,滇南,留下了密教与南传佛教的种子,但临终之际,却又归于中土,于秦淮边一小庙圆寂,留下这一尊三面佛。而那小庙的名字,唤做烂柯,烂柯寺。” “烂柯寺。。。烂柯寺。。。”徐如意喃喃的念了几遍,对这名字着实陌生,开口问道:“这烂柯寺现在何处?” “毁了,也有人说这烂柯寺从来便不曾存在。”江进酒答道:“烂柯寺听起来是座寺院,但实际上,真正听过这名字的才会知道,这其实是对苦行僧人的统称。 不食一切荤腥,不占一切因果,克制一切欲望,旨在超脱尘世,肉身成圣。他们自称世尊信徒,但实际上他们却不信佛。他们笃信佛为过去人,人是未来佛。信佛不如信己。 因着这信念实在过于特异,所以历代烂柯寺传人都是极少极少,多时也不过三四十人,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五六人。” “他是烂柯寺的?”一双三角眼凶光激射,在徐如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应该不是,不然也不会去北平?权欲难道不是欲望?” “烂柯寺的传承虽然艰难,但在元末之时曾经名扬一时。” “因何?” “烂柯寺出了一个另类,不知缘何走到了先帝的身边,立下了汗马功劳,天下能重归于汉氏有其三分功绩。” “另类?姓甚名谁?” “姓刘,名基。” “刘伯温?!他是和尚?!”徐如意惊道。 “也不算,应该说是佛道儒三修。修道于终南,学儒于南阳,而一身佛法却是起于烂柯。”江进酒挠挠鼻子:“这事儿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知,而自烂柯寺灭之后,恐怕此时也就只有厂公与我知晓。。。” 眼神瞟在徐如意手上的三面佛:“嗯,或许还有这佛像的正主也是知道的。” “拿在咱家手上的东西,就是咱家的。谁想抢?拿命来换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童谣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 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抬, 七兔子挖坑, 八兔子埋,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 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 九兔子说, 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静室 轻轻地哼唱着这首怪异而恐怖的童谣,一遍又一遍,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按照过往的习惯,这个时辰,道衍应该是在这里对着那尊三面玉佛诵经,但自从失去了那玉佛,恍然间,原来已经好久没有念过经文了。 马家集之后奔走于京城、甘州,时间不足,早晚功课不得不放弃,回到北平之后,重伤的身体情况如枯木朽枝,流连病榻之上他也无暇顾及功课。但他的伤好的也有一段时间了,今日,他似乎终于又忆起了自己僧人的身份。 他的头上没有没有点过佛家戒疤,所以头发又长了出来。他不是个阉人,所以胡子也钻出了下巴,得有个二寸长短。 一把剃刀在手,虔诚的将自己重又恢复到了本来面目,一个时辰之前,道衍又来到了设于王府之中这间独属于他的禅房。 不能再将玉佛摆在面前,无佛的禅房,果然还是叫静室更加贴切吧。 道衍愣愣的坐在蒲团上,发呆。忽然回忆起这首童谣,便轻轻地哼唱了起来。三角眼中的光彩有些莫名,当日色西沉的时候,他也缓缓地融入了这静室的黑暗之中,歌谣还在轻轻回荡。 “大兔子病了,为什么五兔子会死掉?九兔子为什么哭?十兔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四个问题是他十四岁的生日的时候他师父第一次将童谣唱给他听时问他的。他一向自诩聪慧,却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给出了答案。 满以为师父会如何的欣喜,但结果却是他被打了七十二戒尺,赶到了苏州妙智庵去扫塔,重新又拜了一位在塔林中扫地的老僧为师,据说那老僧是他原本的师父的师兄。 直到今日,他仍然还记得自己那第一位师父给的理由:“你的心太恶,太毒。这不是件好事,我终究还是将你带上了一条邪路。 既然你从儒道之法中不能领会善念,那便去修佛参禅吧。希望你能从真正的佛理中领悟慈悲,为这天下生民带来福泽。” 这本来就是我的志向啊? 道衍奇怪,甚至有些愤怒。在他为自己规划的人生中,他会在十五岁那年高中,如朝为官,用十年的时间官居一品,再用十年的时间谋朝篡位,将江山从蒙古人的手里抢回来,最后用余生来造福天下。 他会青史留名,他会开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国。 可因为他的一个回答,一个绝对正确的回答,他在十四岁那年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妙智庵的一个和尚,还是那种最底层的扫地和尚。 高官厚禄,锦绣前程一时都与他再无关系,反倒是青灯古佛成了他的宿命。 他恨,但他还是老实的在那间寺庙中安顿了下来,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僧人。 种田,早晚两餐饭,诵经,还好新的和尚师父会武功,也愿意教他,不然他真的觉得自己会熬不下去。 后来,他偶然间听闻他原来的那个学究天人的师父出山了,开始帮助一个叫朱重八的乞丐打天下。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选择辅佐一个乞丐,但那个乞丐无疑是走了狗屎运,皇帝是当定了的。 最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朱元璋登基的那一天,道衍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扫地和尚。 再后来的一天,就在他自己都觉得心死的时候,朱元璋下令,要召集天下年轻的高僧为诸位皇子祈福。 莫名其妙的,他被京中的使者带去了京城。 他又见到了那个将自己遗弃的师父,只是眼神的一次交错,虽然彼此的样貌都已变得陌生,但他还是认了出来,他也确定,对方也认出了他。 或许并非遗弃,他还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道衍心里明白,他应该选择当时还是太子的朱标,可他没有。 鬼使神差的,他在朱棣面前说了一句“大王若愿用我,贫僧愿意送一白帽子给大王。” 当时的朱棣听闻此言显得很愤怒,然后默默地选择了他作为自己的祈福僧。 之后的不久,他随着朱棣去了北平。 离开南京城的那日,皇架前,文武群臣之中,他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自己那个差点将自己遗弃的师父。依旧只是一次眼神的交错,但这一次,他看到了冷漠,和失望。 你为何失望? 除了他,谁能让我一展胸中的抱负? 我一身通天彻地之能又能在何处施为? 在北平的时候,他很想给他写一封信,为自己心中的愤怒做一次宣泄。可他不能,也不敢。 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的存在,一封书信很可能会让彼此万劫不复。 这些问题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答案,胸中的疑惑最后还是憋在了心里。他没有机会再问,因为他死了。 皇帝的一个念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那位老师便死了。虽然当时的他已经是位居诚意伯,名满天下的第一谋士。 道衍很悲伤。 而老天爷最擅长的便是雪上加霜。 紧随其后的,他的那个和尚师父也死了,被一群所谓的江湖客乱刀砍死的。 这一切一定与朱元璋脱不了干系。 道衍收到了一封信,是他的绝笔。 信中写了很多,很多,但最后的却写着一句:愿你好自为之。 什么叫好自为之? 道衍想笑。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无所不为,为所欲为。 这就是他的好自为之,这才是他的好自为之! 你若不做此想,为何不静静地死去,为何还要给我这封信,告诉我这些过往? 那封信被道衍烧掉了,化作灰烬,洒在了自己的心里。 他要用必生之力,让这天下祸乱。 他要用百万人的血来祭奠自己的两位师父,为他们报仇。 同室操戈,叔侄相残。 你的朱明天下,我要亲手将他毁去。 这是道衍的誓言。 第三百六十五章 同门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一长两短。 朱棣站在那间静室的门前,声音低沉:“打扰大师清修,小王百罪。但有一事相商,烦请大师一见。” 这座燕王府,乃至这座诺大的北平城,虽然理论上归于朝廷所管,但实际上他燕王朱棣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可在这小屋前,他的态度却恭敬异常。这是对于自己手下肱骨应有的尊重,单从这礼贤下士的态度上来说,朱棣确有雄主之姿。 黑暗的回忆被这敲门声打断,所谓的清修其实本来也并不存在。 一声佛号过后,门扉两开,道衍站在了朱棣的对面,微微躬身:“王爷。” 朱棣在前,道衍在后。两人便向着前厅而去,却没有进那静室。 “两个时辰之前,北平通判李铎死于书房,一剑穿心,凶手不知所踪。” “却是一件好事。”道衍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他心思动摇,虽名为王爷所用,实则贪得无厌。起始之日,恐非是能为王爷尽忠之人。之前贫僧所定之策中,本也没有护他性命的打算,王爷该是知道的。” “只是。。。”朱棣点点头,皱着眉头:“城中最近聚集许多江湖人士,明出暗入。虽然先前全凭大师良策杀了一批,可现在又来了更多。小王知道大师是想行那借刀杀人之策清洗北平上下。可现在李铎即死,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是不是可以放一放? 哦,大师莫要误会,非是小王心慈手软。而是城中上下如今人心惶惶,文武无心政务军机。长此以往,对我北平终有不利。” 是有人又说了什么吧? 道衍摇摇头,说道:“王爷所言也是有理。烟雨楼易主,终也是一遭祸患。先前一网得擒,如今再要撒网却是有些难处。毕竟这帮江湖客非军非民,确实难缠。”道衍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王爷莫要心忧,贫僧心中已有计较。此事便交与贫僧去安排便是。” “大师何往?”朱棣见道衍转了方向,出声问道:“您的身体。。。” “无妨,贫僧心中有数。”道衍笑道,却径直往府外而去。 这时候已是夜半,距离子时也是不远。 城中除了巡城的兵将与更夫,已在无百姓往来。 道衍提着一只灯笼,月白的僧袍和高亮的脑袋显得很扎眼。几波兵丁想要上前询问,可看到对方腰间悬着的那块王府令牌又赶忙退去。 道衍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信步而行,穿街过巷,大街上转一转,胡同里也走一走。他在找人,只是他并不知道对方在哪里,所以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让对方来找自己。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铛~” 一声锣响,子时已至。 抬头看看,月上中天。再低头,陋巷的尽头,一个僧人忽然出现,迎面走来,单掌立于胸前持佛礼,同样是一袭月白的僧袍,借着月色观瞧,眉清目秀。 “无生,见过师兄。”走到近前,无生轻声说道。 “说过了,贫僧并非是你的师兄。。。算了。”道衍摇摇头,开口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帮贫僧一个忙,贫僧便将那司空玄、石真那几个还你,如何?” “师兄请讲,师弟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道衍幽幽道:“不然,贫僧便把他们都杀了。” “师兄。。。” 道衍抬手,说道:“你我本没有多少情面,烂柯寺即灭,最后一丝牵扯也就算是断了,再说那些虚妄也是无用,不如说些实在的。 徐如意派了人来北平行那荆轲要离之事,搅动风雨。你白莲教在这北平有实力也有势力。帮贫僧找到他们,杀掉,贫僧便放人,如何?” “不可能的。”无生摇摇头,涩声道:“师兄当知,与东厂合作之事乃是佛母亲自定下的决断。无生只是一护法,并无权力更改。” “不,你有。”道衍笑道:“唐赛儿不在,司空玄石真他们又被贫僧擒下。在这北平左近,你便是白莲教的话事人。白莲教上下等级森严,只要你说话,下边的自然会听。你怎可用职司二字来搪塞?” 无生看着道衍,神色纠结,道衍就那么微笑着,一双三角眼眯缝起来,等待。 半晌 无生长叹一声,恳求的看着道衍:“师兄天纵之姿,师弟能想到的,师兄自然不会不明白。烟雨楼如今乃归于东厂麾下。师弟若是与其对上,那便是与东厂决裂。若是以往倒也没什么。可如今光明顶已然重建。若是惹得那厂公气恼,调大军讨伐,那师弟便是白莲罪人。 即便司空玄他们此时活了,我等也无颜与佛母面前回话,师兄所请,非是师弟不愿,实不能也。”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道衍点点头,忽然问道:“那若是贫僧告诉你,他徐如意恐怕命不久矣,你又当如何?” “什么?”无生愕然。 “你听到了,何必再问。”道衍笑道:“贫僧已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算算日子,再过五日,便是他徐如意不容天地之期。两地消息往来,嗯。。。十日功夫,你应该便会收到消息。若此,你可愿帮贫僧这个忙?” 无生低头掐指默算片刻,抬起头来:“我等身陷北平,佛母如今该已是收到消息。十日长短,相信佛母也会亲身前来。若真如师兄所说,那或许不用无生开口,佛母自会有所决断。” “知,但这十日之内,还需你暗中做些安排。查清对方跟脚,倒是也可省些功夫不是?”说到此处,道衍转过身,向着胡同的另一端扬长而去:“这十日中,北平不可再有伤亡。贫僧不管你如何去做,只要记住,北平死一人,贫僧便摘你白莲教一颗脑袋。死两人,贫僧便拿两人抵命。贫僧手中的筹码不算多,但其中的分量你自己把握就是。” “师兄!” “言尽于此。” 无生呆立原地,看着道衍在巷口消失,这夜。。。很凉。 第三百六十六章 无心插柳 南京城外的关帝庙地处偏僻,已是废弃多年。帝君神像上的油彩也已经风华的不成样子,周仓的泥胎捧着青龙偃月刀静立一旁。 庙宇的存在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并生的文化。汉初崇道,道家庙观遍及天下。等到佛教兴起,寺庙也是一座一座的。 南宋偏安,因为政治的需要,开始歌颂蜀汉三国。于是人们又开始大肆兴建关帝庙。 可每一次时代的更迭,在这个过程中,总有无数的寺庙庵观又被废弃。 这倒也是无可厚非,没有香火,出家之人也只能另想饭辙不是? 于是这城内城外,山林胡泽,留下了无数的荒废院落,说是庙宇,实际上说是个不要钱的旅店倒更合适。 旅人在此安歇,血液也在此流淌。 “别杀我女儿,你要多少钱?我,我都给你!我有钱,只要你放了我女儿,我,我一定不会告官!” 角落三五具乞丐的尸首堆叠,地上的血迹让快嘴鱼喊得声嘶力竭,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边是厚厚的一摞银票宝钞。因着这动作太过慌张,上边的几张飘落下来。 快嘴鱼弯腰去捡,手上的票子却是一股脑的都散落在地。 马三宝奇怪的看着蹲在地上的快嘴鱼,又看向站在其身后的蓝春,有些不解:“这是这小姑娘的爹?” “是。”蓝春的肩头微微颤抖,双目赤红,死死地看着马三宝,压抑着心底的愤怒:“放了她!” “会放的,咱家是个阉人,也不缺银子,要她也没用不是?”马三宝笑了笑,错开身,露出身后供桌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放心,咱家没伤她。” 蓝春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过了,帮咱家杀个人。” “杀谁?” “杀。。。” 马三宝的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快嘴鱼似乎突然醒悟了什么,一个高跳了起来,指着马三宝:“你,你说你是阉人?你是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老头,别自己找死。” “你,你是不是宫里来的!”事关女儿性命安危,快嘴鱼却是完全无视了马三宝语气中的森寒杀机,忙不迭的说道:“我,我认识牛二爷,认识你们东厂的厂公大人,与皇帝也有交情,你,你不能伤我女儿,不然我就叫他们砍你的脑袋!” 牛二是谁马三宝并不关心,也不在意。不过这人说他认识徐如意和皇帝。。。 马三宝左看右看也不觉的这中年书生能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儿,心里好气又好笑,也有些疑惑。 “有点儿意思。”马三宝古怪的看着快嘴鱼:“你是谁?做的什么营生的?你可知道欺骗咱家是个什么下场?” “我,我没骗你!我是个说书的,我。。。呜呜,你放开我!你想害死我家楚楚不成!” 蓝春无奈的松开手。 他知道对方是北平来的,与朝廷可是对头,生怕快嘴鱼说出些有的没的,可奈何马三宝将手掐在了楚楚的脖子上。 “蓝少爷何必心急,让他说啊,咱家也想听听呢。” “公,公公。小人是个茶馆说书的,故事说的不错,皇上经常来茶馆给小人捧场。小人,没有欺骗公公。” “皇上来听你的书?”马三宝想了想,觉得这话匪夷所思,但看对方的神情又不像是随口蒙骗,又开口问道:“皇上给你捧场?他穿着龙袍金冠去的?” “那,那倒没有。”快嘴鱼讷讷道,旋又抬头:“他,他真是皇上!” “如何可知?” “他每次来时身边总是带着随从,有时一个,有时两个。小人曾听到那随从自称奴婢!是个男的!” 家丁随从常以“小的”“奴才”自称,只有丫鬟才用“奴婢”这个称呼。如果说这天底下有什么例外,那必然是宫里的阉人。只有太监这种非男非女的存在才会自称奴婢。 而且按照大明律法,只有皇帝与王爷才有资格用阉人服侍,否则以谋逆论处。 听到这里,马三宝心里倒真是信了几分。 还要再问,庙门外却有脚步声响起:“他说的是真的,那人确实是皇帝。旁边跟着的那两个人便是徐如意和刘喜。” 化鹏飞的身上干干净净,只是手上却赤红一片,不知是谁的血干在了上边。 “回来了?怎么这么慢?”马三宝皱着眉头。 “两拨尾巴,一波城里的混子倒还好说,还有几个是东厂的探子,所以麻烦些。”化鹏飞一边说着,从蓝春的身旁走过,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微服私访?皇帝很闲吗?” 化鹏飞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当初。。。确实经常去茶馆听他说书。” “如今也是一样的!”快嘴鱼听出言外之意,赶忙接道:“昨天,昨天皇上还来了。你们赶紧放了我女儿,不然我便让皇上砍了你们的脑袋!” “砍我们的脑袋?”马三宝嗤笑一声:“咱家还想要他的命呢。” “什,什么?”快嘴鱼愣了。 说到底,快嘴鱼只是一个说书的,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女儿在对方的手上,辅一听闻对方太监的身份,他还以为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但如今脑袋稍稍冷静了一些,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之中他倒是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难道对方是反贼? 求助的回过头看着蓝春,蓝春也看着他,叹息了一声:“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你要我杀谁,说吧。” “本来是要你蓝大少爷帮忙的,但现在好像又不用了。”马三宝微微一笑:“两位先在这里歇息一番,明日咱们再聊吧?” 话音刚落,马三宝人已到了蓝春的身后,“啪,啪”两记手刀砍在蓝春和快嘴鱼的后颈处,两人应声倒地。 诸葛亮的锦囊妙计终归不过是演义话本中的一个故事,做不得真。智谋再如何的高绝,能够预测一个大概的走向已是不易,如何能够堤防一应变数? “唉,真是难。”马三宝摇摇头,也叹了一声:“要不就不来,要不就一股脑的都来。咱家是个出力的,又不是动脑子的,这可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主意。” 第三百六十七章 肉食者鄙 昏君还是明君,这个身后之名只有在王朝覆灭之后,史家才会的给予一个相对公平的解读,然后又被当时的君王按照需求给改的面目全非。 所以真正能够对帝王心术做出一个正确的解读的人,实际上只有他自己。 或者昏聩无能,或者精明强干。除了极少数的情况以外,精英式的教育之下很少会出一个糊涂虫。真有那糊涂的,实际上大多也只是乐得装糊涂罢了。 朱允炆长于千古一帝朱元璋之手,他是个笨蛋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相反,他很聪明。 懦弱,少断,重情。 对于一个君王来说,这是他人性上的弱点,但不能代表他的智谋的高低。 君权已有旁落的迹象,倾于阉宦之手。 人心是善变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景象,这个念头就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如意不会伤我害我。”每当这个念头有生长的欲望,朱允炆总会这样对自己说。可总也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其实并不妥当。 这样的局势会让他失去对天下绝对的掌控,可他又有些懒得改变。 没错,就是懒。 此时的人们还不能理解惯性的存在,但求稳,求安,却是大多数人对于生命的定义以及生活的本能。于是也就有了故土难离的典故。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佳人在怀,群臣俯首。 君王的责任是为天下百姓谋福,他的皇爷爷做出的选择是凡事亲力亲为,将朱笔牢牢地抓在右手,左手举着刀,谁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让他不舒服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挥刀。 而朱允炆却发现,若想天下百姓富足,他所做的似乎只是放手。不管是抓着朱笔的右手,还是握着刀的左手。只要放开,天下自会向着该去的方向去。 那还要我这个皇帝做什么? 这个问题渐渐地成为朱允炆心中最深的疑惑。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因为他不知道和谁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挺好。 夏日天长,今日朱允炆又鱼龙白服的走出了宫门,带着刘喜向着那茶馆行去。 小贩子沿街叫卖,南北各路的奇腔怪调不绝于耳。满目的琳琅,鼻子里还有着一股子酱香的味道,侧目看去,街旁的大铁锅中炖着羊肉咕嘟嘟冒泡,酱料加的足,香味自然也就浓郁,旁边围着好些个百姓。 只是一个眼神,刘喜自明其意。走上前去分开人群,银子送上,端了好大的一香肉回来:“公子爷,您尝尝。奴才验过了,没问题,就是有些烫。” 朱允炆拿起晚上的木叉扎了一小块放进口中,鲜香满口:“味道还不错,就是有些咸了。下饭倒是不错。” 刘喜低声回道:“可能最近的盐价又降了些,这卖肉的也是烧的。” “盐价怎么又降了?朝廷的盐税。。。” “涨了。春夏盐税银子比去年涨了五十万两。”刘喜笑道:“公子爷有所不知,天下盐税分官私两条线,朝廷盐税得其六,私盐贩子得其四。而这私盐银子里,扬州的盐商吃的最肥,能占上九成。” 顿了顿,刘喜又接着道:“徐公公给扬州的盐商下了帖子,让他们吃相不要太难看,这不,又让了利钱出来,比去年多缴了半成的税。” 诸如这等不能宣于朝堂却又人人皆知的规则,刘喜和徐如意从来也不瞒朱允炆。朱元璋对于这种事是眼里不容沙子,但朱允炆不同。市井中转了几圈,与牛二见过一两面,朱允炆对于这种黑暗的规则有了自己的理解,总结起来大概就是水至清则无鱼一类的道理。 “半成便有五十万两?扬州的这些奸商。”朱允炆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弯腰将手里的肉放在路旁的一个不知言语,只会磕头的小乞丐的面前,迈步要走,想了想,却又停了下来:“吃吧,别留,别被人抢走了。” 其实哪里还用朱允炆说,这小乞丐磕完头便已是狼吞虎咽了起来,也不嫌烫,看架势要不是这碗太硬他可能连碗都要给吃了。 小乞丐吃完了肉,将碗放下,感激的看着朱允炆,嘭嘭嘭又磕了三个响头。 看来确实是不能说话。朱允炆摇了摇头:“对了,如意呢?走了这么远了怎么还没看到他?是已经到茶馆安排去了吗?” 平日里朱允炆出宫,除了刘喜贴身不离以外,徐如意若在宫中,也会一道出来。若是不在宫中,东厂探子一来一回的功夫,他得了消息经常也是半路迎上。 今天在这街上转的时间长了些,徐如意还没有过来,朱允炆不由的有些奇怪。 “嗯。。。”刘喜挠了挠头,也是茫然不知:“可能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吧。” “哦。”朱允炆点点头,与刘喜又向着茶馆走去。 有要事耽搁?他倒是比朕还要忙啊。 好朋友为自己的江山社稷操劳,朱允炆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应该欣慰,可心里真正的感觉,就是很难说清。是担心?好像是吧,但担心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太明白。 时辰刚刚好,茶馆里座无虚席。几个茶倌端着长嘴儿的铜壶四下穿梭,一地的瓜果皮核。掌柜的见大主顾来了,眼睛一亮。一边吩咐着伙计准备老一套,一边点头哈腰的迎上前来,隐着朱允炆向着楼上的雅间去:“公子,那屋小人我只给您一个人留着,谁来给多少银子我也从没让进过,您放心,干净着呢。” “有劳掌柜的。”朱允炆点点头,回以一个和善的微笑,刘喜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谢大爷赏!” 覆辙雅间的围栏,左右观望,快嘴鱼坐在台边的一张方桌,手里端着一个茶碗,愣愣的出神。却是没有看到楚楚的身影。 “也不知道今天这快嘴鱼会说段儿什么,”刘喜将门关上,走到朱允炆的身后:“陛下可想点一段儿?” “还是别了。”朱允炆摆摆手:“书还是新的好,就是不知道这快嘴鱼有没有新故事说。” 许是感受到了朱允炆的目光,快嘴鱼忽然抬起了头。视线相交的瞬间,朱允炆笑了,快嘴鱼手中的茶碗却跌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第三百六十八章 指鹿 人有见面之情。 生活中常会听到人们说什么“等我找到他一定怎样怎样。。。”、“我若见到他,肯定如何如何。。。”一类的话。 这里的怎样和如何通常会用些诸如大卸八块,扒皮去骨一类的恐怖行径来替代。可真等到见了面,能够切实的旅行自己誓言的却寥寥无几,可能一声叹息,或者记下似重实轻的敲打也就放过了。 这便是所谓的见面之情。 还没见面的时候赌咒发誓的不放过对方,可真等见了面,往事回眸,誓言也就变成了微不足道的牙疼咒。 相逢一笑泯恩仇?这很难,却未必不可实现。 “你不该回来。” “可我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了,可你至少不应该出现在咱家的面前。” “因为你会杀我?” “因为咱家会杀了你。” “我也很想杀了你。” “这很好。” 东厂的后巷,月缺如勾。 迷蒙的月华洒下,徐如意的面上有如披上一层薄薄的银纱。一双夺目的丹凤眼微微眯缝着,看着自己的老友,而两人的对话,以上。 往日的过往不必细说,不过不论从哪个方面去看,总是徐如意亏欠了化鹏飞。 天门是任笑给他的,能给,自然就能收回去,这是天地礼法。 化鹏飞是任笑的甥孙,想救他舅爷也是无可厚非。 徐如意可以给出这样那样的理由来表达自己的无可奈何,但真若此时当面,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说的。给我的东西你有拿回去的可能,我便杀了你。 原以为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不同选择,事实上路从来只有一条。 果然,还是不能放过。。。 磬 挥手间,乌墨如漆的君子剑斜指着身前,徐如意的嘴角勾起一丝怅然的笑,摇了摇头:“咱家的武功你是知道的,你跑不了。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还有什么心愿未完?咱家可以帮帮你。” 化鹏飞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就那么一双赤手空拳,自然的垂在身侧,嘴角也是一抹笑,透着辛辣的讽刺:“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想看你死,你愿意吗?” “不行。还有吗?” “那没有了。” “那你便安心的上路吧。” 心冷,剑寒。 粗陋的甚至称不上招式的一剑,只有令人悚然的快。如一道急电,比这未浓的夜色更加深沉,上一秒两人还是三丈远近,下一瞬已是四尺又三寸的距离,恰为一臂又一剑的长短。 剑尖顶在了化鹏飞的心口,没有血,自然也就没有伤。 “十三太保横练?”徐如意挑了挑眉毛,点头:“不愧是天蚕魔功。这份内力的积蓄确实惊人。” 化鹏飞轻抬手,并指做剑,将心口处的寒意拨向一旁:“我打不过你,但有这份内力做底,还有我这身轻功,短时间内你也杀不死我。” “短时间?”徐如意退了两步,淡淡的回道:“一柱香?一盏茶?你还是要死。” “说不定死的便会是你呢?”化鹏飞也笑了,脚尖轻点,人已跃在半空,一晃身,九道虚影以九宫阵势纵横闪烁。 “螺旋九影,不错,可惜还不够看。”话音落,徐如意的影渐渐地缥缈起来,虚幻间溶于这片夜色之中。 “嘭!嘭!” “嗖!嗖嗖!” “唰!” 几声剑吟拳响,九道影子也消失无踪。这小巷里好像空无一人,但激烈的交手声却接连响起。 这方狭小的天地,无处不是二人的战场。 尘烟被卷起在半空,风暴肆虐,气劲纵横。 曾有人说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也有人言,内力即至化境,天地万物,无不所用。摘叶飞花,亦可杀人无形。 辟邪剑法与葵花宝典赋予了徐如意如鬼似魅的速度,半步先天的修为带给了他无所穷尽的内力,可有时候,最强的防御才是生存的道理。 化鹏飞的速度或许不如徐如意,但身法绝世;内力也比不得徐如意的境界,但七层的天蚕魔功短时间内也无力竭之虞。虽然处于劣势,但他善于应用自己拥有的一切,躲闪腾挪,咬着牙,凭借着一身速成的横练功夫,努力的坚持着。 他不需要反击,因为他不可能对徐如意造成任何的伤害。也没有必要反击,只要时辰到了,他就是最后的赢家。 只要时辰到了,只要那个说书的把书说完,就好了。 快嘴鱼今天的书说的很慢,连开头的定场诗的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反倒引起了一阵笑声。他说的故事也很无趣,确切的说,都算不得是故事,更像是一段陈述,对于某一段历史的陈述。 无趣的故事不会卖座,但下面的茶客们却听得聚精会神,脸上更是带着惊诧神色,针落可闻。 茶馆的掌柜的满头大汗,他不知道快嘴鱼哪里来的胆子敢说这种故事,但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如果不出意外,快嘴鱼死定了,自己也死定了,甚至可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将功补过,只有将功补过! 掌柜的垫着脚,猫着腰,走出了茶馆,随后定了定心神,向着富贵赌坊如疯狗般的狂奔,心中暗暗祈祷:“牛二爷,您老可一定要在啊!” 晚风轻拂,快嘴鱼的说书声犹在耳边萦绕。 “秦皇即死。当为公子扶苏继位。可赵高却有意立胡亥为帝。缘何?只因扶苏精明而胡亥驽钝。 一个驽钝的君王才能让他的权欲得到伸张。而一个精明的帝王只会将权利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中,不容他人染指。 赵高有野心,却终究还是一个太监。而权利虽然掌握在帝王的手中,可治理天下的却是文武百官。 眼下的情形对于赵高不利,所以他需要一个外援以为倚柱。 举目四顾,有资格,又有可能与他合作之人,只有丞相李斯。 一番密谋之后,秦皇的车架上开始充斥熏人的鱼虾腥臭之气,一道圣旨也被使者送向了边关。” “扶苏与李斯即死,赵高深困二世于阿房宫中,美色酒肉相惑,二世乐而不自知。” “赵高指着殿上麋鹿,笑道:此马也,汝等以为何?” 第三百六十九章 原罪 有的人天生正确,有的人存在即是罪恶。 世界上有这么两种人,每每在王朝的兴衰之间扮演着不光明的角色。 一种叫做女人,另一种名为太监。 万古的骂名,永世不得翻身的耻辱柱上,这两类人的名字存在的最多。君王的昏庸离不了美色的迷惑,文武大臣的懦弱无能少不了太监阉宦的欺压震慑。 从三代伊始,远有妹喜妲己褒姒,近有杨玉环;而从太监的角度来说,赵高老祖宗之后,每一代总要出一两个名人遗臭万年。 人们总说黑暗血腥无过于政治,从这种将整个群体打上罪恶的标签再踢入十八重地狱的行为就是这种黑暗的体现。 其实仔细想想,女人也好,太监也罢,为了生存而依附、谄媚皇帝有错吗?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的道理世人皆知,可真正喜欢听忠言,饮良药的人又有几个。更何况是帝王这种已经摆脱人类定义的存在? 作为他身边的存在,女人也好,太监也罢,敢说忠言,送良药的不是没有,只是下场,呵。。。 为上者饰功过。 君王愿意将手中的权利分出来,那作为历史的记录者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既然这天下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那皇帝永远是正确的好了,文武大臣也不能有错。将过错推脱给受他们治理,给他们供奉的百姓似乎有些不太好,那作为异类的女人和太监自然也就成了浑然天成的背锅侠。 秦政苛暴,民不聊生。 文人们作出如此的定论的同时却又歌颂秦始皇统一六国的丰功伟绩,称其为千古一帝。 修长城,跃马金堤,开驰道,一文字。 民不聊生的根本原因成了秦始皇的功绩,史官们将其中的血腥气淡淡的拂去。可秦二世而亡的事实很难抹灭。 那怎么办呢? 赵高!就是你了! 平心而论,赵高是个能人。 一个能够一纸杀扶苏,一言戮李斯的人岂会是个庸人?说是通天纬地之才也不为过。 他当时的依靠只有一个孩童心智的帝王胡亥,而他面对的却是天下门阀士大夫,尤其他本人还只是一个最为低贱的阉宦之身。 凡是有胆量往他身上吐口水的人是否该想想,若将自己放在他的位子上,是否能够活过秦始皇的铁血专治,取得哪怕只是相近的地位权柄? 说这些也是无用了。 人们只记得赵高在时,阿房宫付之一炬,却看不到那把火早在秦皇在世时便已燃起。 就好像人们只看到了妲己在时,纣王鹿台自焚,却不知道当时朝廷的精锐远在北海征讨不臣,武王只是把握了一个绝佳的机会,钻了一个空子。 也好像如今,人们只知道东厂的厂公杀伐无数,权倾朝野,却看不到人们日益富足的生活和北平潜在的威胁。 权利不能被一个太监掌握,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他是一个太监! “大楚兴,陈胜王!秦有赵高,二世而亡。” 快嘴鱼的声音在颤抖,故事也终于接近了尾声。恐惧的极点是愤怒,他很恐惧,但却没有愤怒。那目光中只有祈求,在楼上凭栏而立的朱家公子的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又转还下来,落在了墙角的那张桌子上,黑色衣袍,黑色帷帽,他是个恶魔,手里握着他的女儿的性命。 整个茶馆静的深沉,静的可怕,人们的呼吸声都被下意识的放轻,但随着快嘴鱼故事的完结,却成了这里最大的声源。 没有人鼓掌叫好,因为他们不敢,他们害怕东厂密探的存在,害怕自己和这不知死活的说书先生一道没了性命。 这说书的死定了,只是早晚的事,嗯。。。应该就是今晚了。 没有人有任何的怀疑,敢与东厂为敌者唯有死路一条。东厂已经用过往坚实的证明了这一点。 但听众们的目光却异常的炽烈,落在快嘴鱼的身上,仿佛燃起了火光。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很痛快。 好! 太好了! 厉害! 太监就是该死!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诉说着同一个意思,而朱允炆也看出来了。 朱允炆转身在小桌旁坐下,刘喜跪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刘喜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现在必须跪着,用行为来表达自己在帝王面前的谦卑,现在不是能争辩的时候。 谁,谁都好,把那疯子给咱家撕了,咱家保你八辈子富贵。 刘喜心中的祈祷得到了回应。 牛二,身穿一身亮丝锦袍,手里磨动着两个铜球,四方八步的走进了茶馆,身后跟着十七八个打家混子,都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左右环视,又好像不经意的往楼上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台上抖成了筛糠一般,满脸苍白的快嘴鱼的脸上,笑了。随手扯过一把空置的椅子,拖着,“嘭”的一声落在了台前最近处,坐了下来:“说啊,怎么不说了?听说你姓于的今天说的故事挺有趣,是我牛二来晚了还是你说完了?不要紧的,一摸一样,你再给我说一遍,我想听。拿钱。” 身后的一个汉子挥手将一锭金子扔到了台上,落在快嘴鱼的脚下。 “。。。。。。” “不给面子?”牛二皱了皱眉眉头:“瞧不起我姓牛的?” “不。。。不不不不不。。。敢。”快嘴鱼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看着两眼翻白,快是要晕过去了。 “不守规矩。”牛二哼了一声,豁然起身,转过头,一脚踏在了椅子上,霸气十足:“老子南京牛二!是个混混头子!是这南京城里最凶,最恶的混混头子!也不怕告诉你们,老子手上有人命,而且不止一条! 老子知道你们面上敬着心里骂着,可老子不在乎! 知道老子为什么能走到今天,想吃肉吃肉,想喝酒喝酒,想玩女人玩女人嘛? 因为老子懂规矩! 该老子拿的,老子决不往外送,该老子干的事儿老子绝不往外推! 不错,老子确实是倚着东厂过活的,也不怕告诉你们,老子是东厂指挥使,罚恶司司主云公公的干儿子! 可老子还要说一句,这他妈就不是个丢人的事儿!” 第三百七十章 盗亦有道 “老子杀过人!老子认东厂的太监做干爹!老子从不觉得丢人!” 牛二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天生的。扯着嗓子喊得时候如同糟冰般刺耳。但一股子气势勃然而发,颇有些披靡四方的威武。 所谓的霸气,便是能人所不能为,言人所不敢言。 牛二有靠山,这是显而易见的。对于这靠山到底是谁,南京城里的老老少少多有猜测,隐约也知道可能是东厂的那帮太监,但从没有人敢去问,牛二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他们觉得说出来是打牛二的脸,却不知道,牛二自己其实从来没有避讳过这事儿。 他不觉得这很丢人,他是这么说的,内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就像此刻,就在这茶馆中,牛二明知道楼上皇帝的存在,明知道当着这三教九流的一众茶客自己所说的这些会造成怎样的一番不可预料的后果,但他还是那般的坦然。 他是个混混,但他自认是个守规矩的混混,这是他自己的人生之道,也是他的傲骨所在。 “太监怎么了?”牛二的目光如烈阳大日,在这堂中四下梭寻,触之者无不低头侧目。 “吃谁的饭,念谁的好。撂碗打厨子的事儿老子干不出来,也看不得别人干! 老子牛二,在这南京城里本来是个一文不名的混混,卖血、卖命,才能从贵人手里边讨一口馒头吃。承蒙督主不弃,收入门下方有今日的前程。 自从老子坐上这个位子,老子不敢说对咱们南京城的三老四少有什么功劳,但最起码还有点儿苦劳吧? 四大行,下三滥子,地痞混子,凡是愿意听老子话的,老子都给他们一口饭吃。凡是对你们下死手的,不听老子话的,老子都一股脑的扔进下水沟子里头了。 你们自己拍拍胸脯,咱南京城有多久没有那逼良为娼,奸淫掳掠的天杀事儿了,这他妈不是老子管的吗? 你们瞧不起太监,难道被老子一个大字不识的混混保平安就光宗耀祖了?” “你!李老六!”牛二一掌拍在近处的一张桌上,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看着桌旁一个憨厚汉子,喝道:“你老婆逛灯市儿叫外来那帮野狗叼了走,你报官,顺天府那帮子狗皮管你了吗?” “没。。。没管。”汉子嗫嚅道。 “我牛二知道你的事儿之后,领着一众兄弟给你讨公道,搭了四条人命进去,才把那帮子杂碎切了,人头放你桌上的时候,老子收你一个铜子儿没有?” “没,没有。” 牛二哼了一声,迈步又来到另一老翁身旁,问道:“老疙瘩,你儿子玩牌九把老婆孩子自己都给扔进去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子没脸给你要儿子。可你求到我牛二身上,我是不是把你孙子给要回来了?” 老翁起身欲拜,泣不成声:“牛大爷高义,老汉我。。。老汉我。。。。” “你岁数能当我爹了,叫我牛二就成。坐着吧!”牛二脸色温和了一些,双手按在老汉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你孙子不是个聪明,给果子店当学徒虽然没什么前途,但好歹也是个营生。有事儿再来找我便是。” 牛二接着有点了几个人出来,词锋凌厉,所说的事儿也都是人尽皆知的仗义之行,南京城每每有人提起无不称赞。 “我牛二是个混混,哪怕今天也是一样。做事有规矩,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觉得这是天下第一等的道理。 可老子也要吃饭,成天给你们这帮老少爷们擦屁股,也不挣多少银子,没说发个大财什么的。兄弟死了不少,更惹了不知道多少大人物。老子暗地里算过,谁要是能把老子这颗脑袋摘了,换个万八千两银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老子为什么还活着?老子为什么还要给你们干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你们知道吗?!” 等了片刻,无人应对作答,牛二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样子,自顾自的答道:“本来也没想着跟你们说,但今天你们敢说东厂的不是,我牛二就必须站出来!”朝天拱手抱拳,牛二朗声道:“我牛二不才,蒙厂公他老人家和干爹的器重,捧到了今天的位置。他们交代给我的差事只有一条,那就是给这南京城里定规矩,保你们这些穷头老百姓的平安。 这些事儿他们不能做,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对,也不愿受你们这些不识数的误解,所以才让我牛二做。 你们受了天大的欺侮可以来找我牛二,我牛二惹了祸事却是东厂的几位公公给我兜着。 眼看着你们的日子好过了,腰里头有点儿闲钱,就有空来骂闲街了?你们还是个人吗?我牛二从来觉得,卵子那东西不是长了就算有的,你们在座的在我看来,比东厂的几位公公差的他妈远了!” 一口浓痰啐在地上,牛二转过身,看着台上低头不语的快嘴鱼,冷声说道:“老子知道,有人抓了你的闺女威胁你,让你今天乱放狗屁。老子没本事,还没把你闺女找回来,不过你放心,东厂的几位公公,甚至干爹他老人家也已经知道了你的事儿,亲自出手,你女儿一定没事儿!” “牛,牛二爷。。。”快嘴鱼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牛二却一摆手:“你先别磕头。事儿老子给你办,但你说了这么大一段儿书坏厂公他老人家,坏我干爹,坏东厂公公们的名声,这事儿你怎么说?” “小人,小人忘恩负义,愿意一死。。。” “别说那没用的。你死了你闺女能活的了?”牛二哼了一声:“今天也没别的说的,打你一顿,床上躺三个月,我觉得公平。” 一行同来的十几个大汉露胳膊挽袖子,齐齐跃上台去,围着快嘴鱼乒乓一顿暴打乱捶。快嘴鱼抱头在地,呼痛却不求饶。他知道这是他自己应得的。 “你们记住了。这南京城有我牛二,有东厂的几位贵人,才能有你们的好日子过。谁要敢随便张嘴喷粪,别让老子知道便罢。一旦让老子知道了的话。。。”牛二嘿嘿冷笑,寒声道:“老子就让你们看看我牛二不讲规矩的时候是个什么样!” 第三百七十一章 提醒 做过那把独一无二的金椅子的人,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皇帝。 手握生杀,众生俯首仰望,山呼万岁的同时,称其为真龙天子。 天子是个如何的模样不能定义,但真龙这个称位实际上才是最为贴切的。 既然是龙,那所思所想所为就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他们的喜怒不再只是单纯的情绪的表达,更代表着这天下的走向。 匹夫一怒,伏尸五步,天子一怒,流血漂杵。 他们是固执的,只要他们认定的事情,很难有人能将其扭转。他们对别人所说的话总是半信半疑,只有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才会往心里放。 所以朱元璋创建了锦衣卫与东厂,而徐如意也利用这一点,塑造了快嘴鱼这个说书先生的存在。 朱允炆知不知道自己所见所闻都是别人安排的?他不知道,所以他总能从快嘴鱼的故事中有所“启发”。 所以赵高的故事他听了,也往心里去了。 牛二之后所说的那番话他也听到了,他也以为对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也往心里去了。 现在,牛二领着手下走了,茶客们也悄无声息的散去。掌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领着伙计们,默默地开始收拾厅堂中的一地狼藉。 呻吟声在台上断断续续,快嘴鱼的手断了,还是没有呼痛,兀自的咬牙忍耐。几次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滚了几滚,还是失败了。 不得不说,在打人这一点上,牛二带来的那几个还真是行家里手,下手轻重有数。牛二放话说让快嘴鱼躺三个月,估计一天也少不了的。 除了厅中的这些人,楼上那间雅室,朱允炆坐在桌边,静静地品着铁丝丝的绿茶。水不能说凉,还算温热。 朱允炆端起茶杯喝一口,想一想;再喝一口,再想一想。 碗中的茶尽了,他就临起壶来续上,继续喝,继续想。 刘喜? 这位大内总管还在地上跪着,五体投地的姿势最能显示自己的谦卑。他应该起身服侍自己的主子,可他不敢。 快嘴鱼的故事说完了,牛二的道理也讲完了。朱允炆心里如何想的刘喜不得而知,但察言观色是他这个做奴婢的看家本事,现在还不到雨过天晴的时候。 牛二是一片好意,他想用自己的一番道理为东厂的太监正名,刘喜心里一清二楚,可是。。。 过犹不及。 功归于上的道理牛二还是没有领悟。 庇佑万民,泽披天下是好事,可功劳却不能归于太监的手中,哪怕这个太监是东厂的厂公也不行,必须将功劳放在皇帝的头上,也只能放在皇帝的头上。否则虽然能掩一时之过,却难抵日后清算。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陛下。”刘喜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地板,他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好像生怕惊醒一条沉睡的恶虎:“该回宫了。” “啊。”朱允炆抬头左右看看:“时辰已经过了吧?宫门。。。是不是已经锁上了?” 朱允炆说的没错,时辰确实已经过了,按照规矩,半个时辰之前,宫门应该就已经锁上了。 “奴婢。。。奴婢。。。”迎着头顶朱允炆莫测的目光,刘喜咬牙,再咬牙,再咬牙,嘴唇颤了又颤,说道:“奴婢有办法,能,能领陛下回宫。” “你有办法?”朱允炆低头看看刘喜,笑了:“朕这个皇帝都没有办法,你却有路子。这个大内总管倒是没有白当。” “陛下!”刘喜豁然抬起头:“奴婢。。。” “别想太多,朕是夸你的。”朱允炆摆了摆手,站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对了。”一脚已在门外,朱允炆忽然停住了脚步,淡淡的说道:“那个什么李老六的媳妇被人掳了,高辅明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没管?你回头让如意把顺天府上下好好查查,如果太不像话的话。。。就按律查办。” “奴婢记下了。” 。。。。。。 关帝庙 素净的小姑娘依然天真的在关帝像前的供桌上酣睡。马三宝不在,化鹏飞也不在。理论上来说只要小姑娘醒来便能自行离去,或者被人发现,带去一个其他的什么地方。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虽然马三宝在这南京城中只有化鹏飞这一个帮手,可他还是为自己手中的人质找到了一个看守。 “咱家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你。” 云铮提着剑,迈步走进这关帝庙中,孤身一人,如是说道。 “没想到吗?”王永真淡淡的一笑,看着云铮:“东厂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不是我,你怎会这么快找到这里。就你一个人?” “还有几个孩子在外边儿,咱家没让他们进来。”云铮的目光在这庙中扫过,看到桌上的小姑娘还有呼吸,心中大是安定:“你是自家人,有些事还是别让孩子们看见的好。回头是岸,你现在站过来还来的及,你与督主有交情,咱家也会帮你分说。你。。。还有路走。” “你来的晚了。”王永真叹了一声,风轻云淡:“这小姑娘还活着,你找过来了。可我师父还在他们手上,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很快。” “很快是多久?”王永真脸上闪过一丝苦涩:“师父他已经丢了一双手臂,若你找回来的只有一颗脑袋,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信我东厂?” “我是不信我自己的命。”王永真握住了手中的剑柄,寒光料峭而起,却在半途又中断,收剑回鞘:“还有四日,这四日里,我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就在庄子里等着。四日后的子时,若我能见到我师父,我便亲自上东厂磕头认错。可若到时候见不到我师父。。。” “见不到又怎样?”云铮嗤笑一声,嘲讽的看着王永真:“你的庄子是我东厂建的,你庄主的位置也是督主捧上去的。你能翻得了天?” “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你只要传话就好了。”王永真笑了笑,与云铮擦肩而过:“徐如意有本事,但天底下能治得了他的人还是有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夜央 闲适的一天,忙碌而压抑的夜晚。 夜雨泽与周不言是竖着走出的东厂,现在却是横着回来的,被人抬回来的。 一身的血迹,两人都已是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吊着。 这不是他两人的幸运,能活到此时主要归功于两点,一是手下拼死相争,二是两人自己苦苦坚持的求生的意志。 坚持,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只要见到督主,他们就能活了。 拼尽全力的挣扎到东厂的大门口,又被手下们七手八脚的抬回内堂,终于,送到了徐如意的面前。 两颗百花玉露丸送下去,两人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放心的陷入昏迷。 云铮站起身,又接着说起了今晚关帝庙中的见闻:“王永真只说还有四日的时间可以供我们应对,还说天下自有人能治的了督主。” 黑猫拿着那把小刀蹲在夜雨泽的身边,冲着他身上比划了几下,抬头道:“这伤口不像兵刃所为,倒像是。。。人的指甲?”黑猫想了想,点点头肯定道:“就是指甲不会错。这份功力确实不俗。” “啪,啪” 徐如意拍了两下膝盖,站起身来,笑了:“东厂两个司主领四个千户,三十二个百户去堵一个马三宝,竟然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咱家也是没话说了。 四天。。。咱家没记错的话,四天后是郑家老太太的寿辰吧?朝廷是怎么个操办,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云铮点点头:“倒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早朝的时候把郑家那几个叫上殿去嘉奖一番,晚上再在五凤楼摆宴,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尽皆到场,陛下席间赐字一幅,再给些珍玩玉器之类的。哦,当夜不行宵禁。” “四品以上官员尽皆到场?咱家呢?可有提及?” 云铮面露难色:“未曾。” 徐如意虽然身为东厂的厂公,但却不入品流,不在九品中正制之中。这倒不是可以针对,实际上自古以来,太监就从来没有领过朝廷的俸禄,富也好贵也罢,都是皇帝嘴皮子一碰,赏的。 太监当官,古往今来或许只有一个不算例子的例子,那就是北宋末年经略幽燕的广平郡王童贯。 除了童贯以外,太监不论权利大小,在外有什么“立皇帝”,“內相爷”的绰号,真要较起真来,他们还是奴才辈儿的。 徐如意有此一问也源于此规。 四日后的五凤楼大宴,刘喜可以去,以伺候皇上为名。他这个东厂厂公却是去不了的。 “督主,要不属下与礼部那边打个招呼,把名单改一改?相信不会有什么纰漏。” “改不了,也不用改。”徐如意摇摇头,笑道:“咱家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帮大头巾可能是故意的。看来这是场鸿门宴啊。” “他们还敢不老实?!” “顺手而为,总有那不老实的。” “督主,属下倒有个主意。”黑猫在一旁阴测测的说道:“听这意思,此局的关键却是要让郑家的那几个崽子和皇上见面才有后续。 四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回大宛国私下给咱们进的那三匹汗血,您让属下挑一匹,属下往浦江郑家跑一趟,送那郑老太太归西,让他喜宴变个丧宴,这宴会也就开不成了。他纵有千般算计,头儿给他掐了,也叫他。。。”黑猫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笑的阴森可怖。 “你这办法。。。” “报!!!!”门外一番子一连声的急喊,从门外跑了进来,跪在堂中:“秉督主,门外牛二求见,说有要事要面禀督主。另,宫中刘公公也差人送来急信,差人已在前厅等候,请督主决断。” “没什么决断的,让他们进来吧。”徐如意挥了挥手,不一时,一个小宦官弓着身,与牛二一同走了进来。 “牛二(小锄头)见过督主(祖宗)。” “起来吧。”徐如意坐在乌木交椅上,看着小太监:“刘喜让你传信?说说吧,咱家听着。” 小锄头却未说话,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书信,迈着小碎步,送到徐如意面前的书案上,退后两步,又磕了一个响头:“二祖宗说,事儿都写在心里了,督主看了自有决断。还让小人把信送到了立马就回,剩下的事儿小人不能再听。” “那你下去吧。” 小锄头磕头告退。 徐如意从信封中抽出信纸,慢慢的看了起来。另一旁,云铮和黑猫在座上双目微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牛二站着,但看地上夜雨泽和周不言还躺着,想了想,又跪了下来,静静等候。 四四方方一张信纸,想写个千言万语的也不可能。徐如意以为这刘喜在这信中该是怎样的一番长篇大论,但实际上却只有短短八个字:皇上有疑,庆妃有孕 这八个字说的是两件事,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能归做一件。 刘喜久在宫中,作为大内总管,他陪伴朱允炆的时间比徐如意还要长,他既然说朱允炆心中有疑,那必然是确凿无误,只是不知这个疑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至于庆妃有孕这四个字,徐如意知道,是刘喜以天门天字堂主的身份所说,也代表了李彩娱,楚埋儿那几个老东西的意思,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又或者,他们一直就是这么个主意? 良久 徐如意将手中的信纸在烛上点燃,仍在了地上,看向牛二:“皇上今天出宫,都做了什么?” “督主,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督主责罚,是杀是剐,属下绝无怨言。”牛二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额上已是血肉模糊:“您让属下看着快嘴鱼,结果今天他。。。” 牛二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将今日茶馆中所发生的的一切,自己所知,所见,所闻,全都说了一遍,至于他到场后的所言所为,更是一字不漏,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前后大概两炷香的功夫,牛二的话说完了,又将头磕在了地上,堂上陷入了静默,只有徐如意的指头在书案上一下一下的点动发出“哆”“哆”的声响来。 “好厉害的和尚,咱家佩服!” 第三百七十三章 去势 月上中天,紫金山之巅。 葱葱郁郁的树冠随着夜风摇动,娑婆声响。 树影虫鸣之间,放手,一身满身血迹的化鹏飞被扔到了地上。有蚂蚁闻到了这甜美的味道,两条触须左右点动,向前试探。 还有一条五色斑斓的细蛇从树下的空洞中探出头来,丝丝吐信,还没来得及庆祝这突如其来的恩赐,忽然又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信子吐在外边也收不回来。 “嘭” 三角的脑袋炸成了一朵红花,只有一节身子无力的抽搐着。 化鹏飞也在抽搐,因为疼痛。 与徐如意一战,一炷香的功夫,浑身上下内伤不计,只是外伤便有四十余处,其中一处割在颈侧,一处刺在心口,都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再深一点点,他这飞鹏就要变成死鹏。 还好,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咬紧牙关,将喉咙间的呻吟吞进了肚子,化鹏飞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你。。。你是谁?救我,有什么目的。”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化鹏飞没有说一个谢字,只有怀疑。这叫自知之明。 能够以一掌的代价从徐如意手下救出一个命悬一线的化鹏飞,这份修为自然不用多说。黑衣罩身,黑布碰面,甚至头上也用黑巾包裹着,只留一双眼睛漏在外边,说明对方不愿表露身份,至少不愿意在徐如意面前表露身份,说明对方惧怕东厂的势力。 惧怕东厂,却又敢从东厂厂公的手中救下一个必杀之人,左思右想,对方一定不会是路见不平。有所图,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救你,不是为了你的命,而是为了天门。”黑衣人的声音异常的苍老,更带着一股行将就木之感,仿佛下一刻便要作古,给人一种腐朽的感觉。可莫名的,化鹏飞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他肯定,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只是一时间却又实在不能记起。 会是谁呢? “天门四大绝学乃是老祖宗们拼了命,从江湖上给抢来的。定下规矩,只有历代的天门门主可以参修。任笑他既然选了徐如意做门主,那便不能再将功夫传给旁人。小子,你练了天蚕魔功,却又没做过天门的门主,只这一条,你便该死,任笑也该死!” “既然该死,那你为何不杀我?”化鹏飞嗤笑一声,扯动脖子上的伤口,脸颊狠狠地抽动了两下,接着道:“学都学了,你要是想杀我就赶紧动手,不杀我就说点儿有用的。不然一会儿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也得咽气儿。” “你死不了。”黑衣人哼了一声,冷声道:“小子,你可愿意做天门门主?” “你说什么?”化鹏飞愣了。 “做了天门门主,你修天蚕魔功便不算违例。便救你。” “当代的门主是徐如意,你算是那颗独苗蒜,说让我当我便能当?”化鹏飞嘲弄的看着黑衣人:“再说,就算徐如意死了,给我当,我也不当。” “舍不得那嘟噜肉?” “就是舍不得。”化鹏飞直接了当的回道:“小爷虽然不是那种好色如命的,但偶尔还是得找个女人解解馋,消消火。没了这办事儿的家伙不得憋死?” “嗯,这倒是个难题。”黑衣人点点头。 “你笑什么?”化鹏飞眉头皱的更紧,心里头咯噔一声。对方黑纱附面,看不清表情,话中也没有笑意,可化鹏飞就是知道,这黑衣人笑了,而且笑的那么不怀好意。 “帮人排忧解难,便笑了。”黑衣人轻轻一指,凌空向着化鹏飞脐下三寸一点,一缕阴柔的指力破风。 “你做什。。。啊!!!!!!!!!”化鹏飞化为说完,剩下的便只有一连声凄厉的惨叫出口。 疼痛使人无力,因为浑身的精气神都要用在对抗疼痛上。 可当疼痛突破一个极致的时候,人反而会变得力大无穷。 眼下化鹏飞便是如此。 本来还如一条死狗躺在地上,现在却好像一只忽然被浪头打上了海滩的鱼虾,整个身子来回翻腾,手脚乱舞,站不起来,但周遭草木却遭了殃,脚边的树木应声而倒,砸了下来,被黑衣人挥掌打向一旁。 “你!狗贼,贱人!你是谁!你,啊!!!” “你不得好死!” “你断子绝孙!” “你!啊啊啊啊啊啊!!!!” 化鹏飞痛呼中夹着自己所知的最恶毒的诅咒,黑衣人在一旁笑看眼看着,不以为忤,反倒有些甘之如饴的感觉。 “你。。。你到底,是。。。谁!” 终于,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了,化鹏飞弹动几下,这回连眼睛也闭上了。 “不重要。”黑衣人摇了摇头:“你现在身子不行,动不得刀。不过这一指却将你下边儿废了,有没有的也没什么区别,回头补上一刀就好。 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当天门的门主?” “你。。。也是天门的人吧。”化鹏飞气若游丝。虽然这黑衣人从始至终话语里连一个对自己的称呼也没有,但从字里行间,化鹏飞还是隐约的有了些猜测,呢喃着说道:“你是我舅爷的平辈还是长辈?” “很聪明的小子。”黑衣人赞许的看着化鹏飞:“还猜到什么?” “平辈儿的我应该都认识的,最少也应该听我舅爷提过,可你。。。你是我舅爷的长辈吧。” “还有吗?” “天门门主,你既然这么稀罕,为什么不自己当。” “因为咱家当年输了一场赌注。”黑衣人的瞳仁猛地一缩,身上有一股阴冷的气势旋绕,声音愈发的冷厉:“徐如意为当代天门门主,却不以天门为基,反倒抽调天门传承为朝廷所用,此叛逆也。 小子,论心术手段,你差的太远,远比不上徐如意。可咱家看了许久,这徐如意做事有欠分寸,天门之劫恐怕就在眼前。而他又过于自负,天门自他之下,连副门主也没有立下。 你能耐一般,可做个守成的还勉强算是合格。又练了天蚕魔功,算是咱家现在唯一的选择,也是天门唯一的选择。 北平那和尚布的局咱家看的明白,天罗地网。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便是天门之主。你若不从,咱家便杀了你!”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信物 又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候。 人这一路走来,其实不过是一个舍与得的过程。 有限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逝,遇到不同的人,收获不同的情。舍去不同的情,再收获不同的利。 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以此为衍生,又有了情义不能两全,忠孝不能两全,等等诸如此类的推辞与接口。 为何世间有如此之多的所谓不能两全? 因为弱小。 足够强大的人不需要做出决定,素手摘星才够潇洒。弱小的人首尾难顾,自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无奈。 盖世的武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徐如意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极致,只要再把北平的朱棣给掐死,这个世界将变成他手中的一个面球,任他玩弄。 “督主,王永真所言,属下思虑再三,恐怕指的是。。。”云铮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头顶指了指:“以咱们东厂的势力,只要督主一声令下,咱们犹有一搏之力!” “督主。”黑猫也道:“宫里的上上下下全在东厂与天门的掌握之中,如今那女人怀了龙种,曹操能做的,咱们未必做不了。” “是啊督主,皇帝崇道,天下皆闻。咱们哪怕。。。让他昏迷不醒想来也不会有谁说什么。” “勋贵那边是个麻烦,但也不是治不了,毕竟手底下没兵,京中的兵马要害咱们都掐在手里。” “文官那边有解缙茹瑺压着,咱们。。。。” “方孝孺可未必。。。” “我们可以。。。” 牛二已经走了,话题在云铮与黑猫看过刘喜的那八个字后便转到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方向上来。 夜雨泽和周不言还在地上昏迷着,云铮站了起来,脸色通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激动,又或者是害怕? 手舞足蹈的好像一只站起来的大乌龟。 黑猫也一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做派,叽叽喳喳的与云铮讨论。一方提出意见,另一边立刻给个对策或者补充。 拿主意的终究还是徐如意,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云铮和黑猫的话他都听到了,却一个字也没往脑子里进。他将手上的那枚冷翠玉扳指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书案上,目光就这样愣愣的聚焦在上边。 烛火明灭,在扳指上交织出一种温暖的红绿光晕。徐如意的思绪慢慢的飘到了他得到这扳指的那一天。。。 “如意,你要不是个太监的话,朕肯定赏你个老大老大的官做做。” “可惜我是太监啊。” “可惜你是个太监,皇爷爷也已经让你当了东厂的提督。朕好像也没法再封赏你什么了呢。” “已经足够了,陛下。奴婢已经知足了。” “对了!还有。。。。啊,不对,给你个世袭你也传不下去。。。” “多谢陛下的好意,能帮着陛下把这江山治个百年太平,能让陛下过得舒心,笑口常开,奴婢便知足了。” “不然我们拜把子吧,朕听人说,天底下最好的朋友都是要结成生死与共的兄弟呢。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朕是皇帝,你是皇弟,岂不妙哉?” “陛下,若我做了您的弟弟,奴婢可就是忘了本,这宫里奴婢也没有脸再待下去了。” “没事儿,就咱们俩,不让别人知道。” “陛下,还是不要了吧。。。” “朕是皇帝,朕命令你!嗯。。。结拜需要怎么个规矩如意你知道吗?” “额。。。交换一件信物就好。” “信物吗?嗯。。。这个扳指,听皇爷爷说是朕满周岁抓周的时候抓的,有些大了,朕一直带在脖子上从不离身,便算是朕给你的信物吧?该你了该你了,你要给朕些什么?” “奴婢身无长物,便,便教陛下一套武功如何?” “嗯。。。也好,如意你的武功得过张真人的指点,必然厉害的很。” “一套轻功,算不得什么的。” “叫什么名字?” “凌波微步。” “够了!”徐如意一掌拍在骗钱的书案上,书案化作了细细的粉尘飘散。桌上的一应物事,文房四宝也一并全都掉落在地,只那扳指被徐如意抓在了手中:“皇上只是起了疑心,又不是动了杀心,你们这是做什么? 造反吗?还嫌这天下不够乱?陛下在则大义在,陛下若是不在,你能堵住那些泥腿子的嘴,藩王呢?先帝将皇位传给孙子辈的本来就有些不妥,继位一年多再传给个没出生的?要是个女孩儿呢?!” “督主!” “督主!” 云铮和黑猫惶然跪地,讷讷不知何言。 “咱家能做到今天的位置,咱们这些残废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那就是陛下信咱们的忠,信咱们的义。 陛下信我,我们才能无往不利。陛下若是不信我,咱家便是翻了天也是死路一条。现在倒好,陛下那边什么也没说,你们这边儿便胡说八道,你们的脑子都是摆设不成!” “督主。。。” “听好,你们给咱家听好。”徐如意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语调轻柔:“你们不要慌,凭咱家的功夫,只要咱家不想,天底下没人能要咱家的命,就算架上了法场,鬼头刀也砍不下咱家的脑袋。 咱家的权势,陛下给的,陛下想收回去就收回去,咱家不在乎。 至于你们,锦衣卫死了多少个指挥使,现在不还是一样。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皇上就算。。。也不会动你们的。东厂锦衣卫不可裁撤,这是先帝临终所嘱,陛下至孝,你们放心就是。” “督主。。。”云铮涩声道:“难道,就这么认了?” “咱家说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一定的事儿。”徐如意摆摆手:“咱家想明白了,那贼秃的局其实就是想挑动皇上与咱家的不和。不管四日后郑家做什么,都只是个引子罢了。 陛下若信我,咱家就是披着龙袍也不打紧,陛下若不信我,咱家说什么,做什么也是无用。 黑猫。” “属下在。” “东厂这阵子跳的厉害,都撤回来吧,这几天也不用再有什么动作,到时候再说吧。” “是。” “云铮。” “督主。” “以防万一吧,给那些大头巾打个招呼,管好自己的嘴,别给自己招祸。” “是。” 第三百七十五章 警告 随着徐如意的一声令下,整个南京城顿时陷入了一种如封似闭的状态。 昨日还有满街的可疑人士一双眼睛四处乱瞄,黑衣番子四下巡视,今日忽然都一齐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们心中感到好奇,但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时候,嘴里所说的,还是昨日晚间牛二爷的那番自白。 南京城真正的保护神原来就是平日里众人畏之如虎的东厂太监。这样的认知让每个与闻之人心中惊异。 “假的吧?”这是人们的第一个反应。可再仔细想想,就算是假,可有些东西总是真的。 不说别的,牛二往日里得罪了不少的达官显贵却能平平安安的活到今天,似乎也只有东厂才能有这份通天的能耐能罩的住他。 一番热烈的讨论,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慢慢的,东厂的名声在这一日间似乎有洗白的趋势。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牛二为他们出了力,保了他们的平安,又把功劳挂在了东厂的头上,老百姓如此所见,如此所闻,也就如此的信了。 细想想,东厂再凶,再恶,似乎也都是冲着朝廷里边的那群当官儿的去的。至于那帮当官儿的,嘿,就像王大爷李大叔赵大娘说的那样:“当官的哪有一个好东西!” “太监不实忠义,不读圣人之言,下贱之极,岂有善行也!”读书的在酒馆茶肆里振臂疾呼,想要矫正百姓们的浅薄见地,当然,不敢用这么直白的词汇,但意思总是相近的。可惜,只引来百姓们的嘘声一片。 徐如意当初提携牛二只是为了多一条情报的源头,却没想到牛二竟能在这京城之中创下如此名望,确实是有些本事。 “小二,结账,多的就赏你了。”在这酒馆中看了一场“秀才遇兵”的戏码,解缙的心情非常的愉悦,痛快的在桌上放下五两银子,也不要找钱,径自向外走去。 理论上来说,解缙也是读书人的一员,甚至可以说是读书人的开模。可是因为和东厂的关系,他背上了阉党的名声,被天下读书人所不齿,当着面自然是不敢,但私下里,尤其是这些还没走入官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秀才举子,那真是什么的骂的出来。 解缙不好与他们计较,也计较不过来,憋气总是难免的,如今见他们吃了瘪,那滋味可真是说不出的酸爽。 不过等上了轿子,轿帘放下来的瞬间,解缙的脸色又随之阴沉了下来。 风头不对,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从早上接到东厂善后的命令,他就有了这种想法。祸源何方,他暂时还没有想到,毕竟他没有自己的情报网络。 解缙心中郁闷。他白日里曾经到东厂求见徐如意,想要问个究竟,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也是让他甚是郁闷。 不过有些事情就算不知首尾也是可以做出判断。就好像隔壁住着小偷,只要家里丢了东西,不需要任何的证据,第一反应一定就是邻居偷得,不是也是。 东厂出事,自己一定会受到牵连。自己若是出事,那那个人一定会很高兴。 “老许。”解缙撩开侧帘,管家老许自然而然的上前:“老爷。” “去姓方的府上。” “是。”老许答应了一声,随后快步上前,招呼着前边儿轿夫转向。 京城中姓方的人家多如牛毛,有些权势家宅称得上方府的也不算少。但能够让解缙咬牙切齿的叫上一声姓方的,那就只有方孝孺一人了。 小半个时辰,轿子在方孝孺府前停下。管家上前通秉,不久之后,解缙就坐在了方府的客厅品起了茶来。 粗茶,说不上什么味道,水倒是够热,烫的解缙龇牙咧嘴。 “大绅兄前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方孝孺拱着手,笑吟吟的总了进来,满脸的和气。 “解缙何德何能,哪里当得起正学先生的远迎,传扬出去岂不惹人笑话。”解缙坐在座上,也不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便算是回礼。 方孝孺还是笑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在上首坐下:“大绅兄似乎心情不好?” “确实不好。” “不知何事?可有在下能帮的上的?” “你倒确实帮的上。”解缙哼了一声,斜眼看着方孝孺:“最近我右眼皮直跳,感觉最近有事儿要发生,孝孺兄可能解?” “这。。。在下才疏学浅,却是不通岐黄之术。” “与灾病无干,只怕是小人作祟,欲要对我解缙不利!” 解缙有涵养,至少装作有涵养的样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在方孝孺的面前,尤其是这种私下的场合,他总是很难克制,他也很难说个为什么。只知道每次这么冷嘲热讽一番心情总会好上不少。 此时,方孝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着解缙,淡淡的说道:“大绅兄所说的那个小人。。。可是指的在下?” “就是你。”解缙指着方孝孺:“你是不是又在做什么阴谋勾当?小心别祸及家人。” “大绅兄也是读过圣人之言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就算在下真有阴谋,难道你一问,我便照直说了?” “我不是来问你的,而是来警告你的。”解缙哼笑道:“你最好不要搞些乱七八糟的伎俩,否则。。。哼” “没有,也不敢。”方孝孺摇了摇头:“大绅兄,你有东厂徐公照拂,在下又怎敢无端寻衅。还是那句话,大明盛世之下,实则忧患重重。在下只想尽绵薄之力为百姓做些小事,无心涉足朝堂争斗。更何况。。。”顿了顿,有道:“凭东厂情报之缜密,就算在下真有密谋,恐怕也瞒不过徐公的法眼吧?大绅兄又何必亲自登门质问。” 说道此处,方孝孺端起了茶杯,茶盖轻扣两下,也不喝,正是送客之意。 “告辞!” 眼看着解缙离去,方孝孺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双眼睛眯了起来:“这或许真的是个机会。。。” 第三百七十六章 祝融驾前 四日,飘飘然而过。 早朝还没结束,五凤楼便依旧忙碌起来,太监宫女足有二三百人,端盘拎碗,抬桌搬凳,穿梭其中。 领班的管事们时不时的大声吆喝,厉声责骂,偶尔看到不顺眼的还要动手。还好,虽然打破了些碗盏,但总归还是有条不紊的继续下去。 朝廷与郑家的晚宴定于寅时起,今日宫门不落,礼部也没有话说。 早朝在巳时便结束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些压抑。殿上君王殿下臣,一个个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预感吧,今日的晚宴定然不会平淡。 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的吃过饭,喝些热茶,换上洁净的衣袍,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便骑马坐轿向着皇宫进发。 他们身边都跟着家将随从,但等走到宫门口便也就舍了。下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入宫的。 夜,一道白光划破天际,经过北斗,落在帝星紫薇之畔,明灭不定。 星月之下,五凤楼灯火通明,即使站在洪武门外都能清楚地瞧见。皇室为郑家行宴,这是皇帝对顺民的嘉奖,也是郑家无上的荣耀。 今夜不行宵禁,人们沿街漫步,街上的灯烛与宫内的光华遥相呼应,构建好一番盛世景象。 一切都那么的和谐,美好,只要不往东直门那边去看。 东厂在东直门外,随着这黑夜一同沉寂。远望去,硕大的牌坊就好像一张巨口,大门口两盏孤零零的白灯笼尤似两颗獠牙,择人而噬。 “呵,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身子长了,心却没长。” “我觉得也挺好,不像你我,身子残了,心也是冷的,不像个人。” “人是做不了大事的,能成大事者如虎,如狼,飞龙在天。”李彩娱手扶着宫墙,将目光收回,投向宫内的盛景:“还记得吗?以前皇帝请宴的地方可不是五凤楼。” “怎么会不记得呢,也才。。。”楚埋儿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唐身葬,还是一张冰冷冷的死人脸:“老唐,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洪武六年四月初八。”唐身葬回道:“朱重八在庆功楼大宴文武,嘿,那一把火,可烧死了宫里一千三百四十八个孩子,你怎么会忘?” “怎么能忘呢,只是看看你还记得没有。”楚埋儿笑了笑。他确实没忘,只是不想提。 “这一晃,二十八年就过去了。”李彩娱叹了一声,忽然笑了:“朱重八想一把火全杀了,结果刘伯温领着徐达跟着一块儿下了楼。 火放起来又灭了,咱们这些苦命的却受了牵连,成了他朱重八的撒气包。 老门主管这个叫报应,马副门主管这个叫命数。你们呢?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楚埋儿摇了摇头:“我脑子不好用,想不出来。” 唐身葬默然。 “这是报应,也是命数。”一个阴柔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黄扇枕踱着四方步,优哉游哉的走来,脸上却似笑非笑:“咱们做太监的,只要踏进了这紫禁城,就是要给皇帝做猪狗的,喜欢了就给个笑脸,不喜欢了就杀了吃肉,天定而已。” “地字堂堂主,谈笑杀人黄扇枕,什么时候也认命了?”李彩娱故作疑惑地看着黄扇枕。 “谁~说咱家认命了?”黄扇枕嘻嘻一笑,森然道:“人分男女,身怀阴阳。顺之成人,逆之成仙。咱们太监算是男人吗?算是女人吗?不男不女的阴阳怪物,不逆天,不成仙,岂不白瞎了这副身子?” 李彩娱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都安排下去了?” “嗯,都安排好了。”黄扇枕点点头:“老陆和老吴已经领着孩子们把家伙都布置下去了,老赵压着御马监,刘喜守着皇帝,福禄寿压着文武大臣。只要你我点点头,这五凤楼的凤凰可真就要涅槃了。你。。。怎么说?” “小门主那边,没有动静?” “咱们天门在这宫里经营了多久,小门主几时才插进来的人手?这事儿压根儿就没和他说。免得横生枝节。” “你。。。做的对。” “天门门规第二条,令出于上,门主之令,不得有违,违者立诛不赦。”唐身葬淡淡道:“咱们却是违了老祖宗定的规矩。” “天门门规的第一条,历任门主当以天下无根之人为手足,以天门基业为重,为天下无根之人谋万世福泽。你觉得,咱们那位小门主做到了吗?”黄扇枕冷冷的回道,伸手指着下边漆黑一片的东厂衙门:“咱们当初把小门主送到朱允炆身边,为的是什么?和皇帝做朋友,傻得叫人心疼。 不错,如今有了东厂,咱们太监的权势已经走到了巅峰,天下无不侧目。可细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汉末以降,十二位老祖宗立下天门之后,成就在小门主之上者可不在少数。高老祖,李老祖,童老祖,几位老祖宗那功业可比小门主如今还要高上几重,结果呢? 和皇帝做朋友,童老祖拿地宫里的银子给皇帝买燕云十六州,最后又怎么样?” “咱们这些残废人,恐怕天生便当不得这天下的担子。”唐身葬靠在城墙上,无力的垂下头。 “那你是忘了当年。”楚埋儿声音激亢:“当初元顺帝那时候,老门主带着咱们兄弟纵横天下,谁能相抗?不论是皇帝,什么文武大臣,四教七派,咱爷们说一句话,比老天爷都好用。这天下,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归了咱们了。” “最后不还是差一点点吗?” “你!” “够了!”李彩娱厉喝一声,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很疲惫的样子。看看黄扇枕,看看楚埋儿,走到了唐身葬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道:“自家兄弟,好不容易活到了今天。得失成败,最后的福祸也落不到咱们头上,真有好日子的那天,估计咱们也都到下边去见列祖列宗去了,还吵个什么劲儿呢。这样吧,让我老李拿个决断。” “你说。” “小喜子还守在皇帝身边不是?咱们也去看看。真要是皇帝翻了脸,咱们就动手。若皇帝不说话,咱们。。。就算了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起 五凤楼 文物群臣分作几排,按品级高低左右而坐。一人一桌,上有琳琅佳肴。琴音轻动,水袖长舞。教坊司将这些罪人的家眷训练的极好,在这大殿的正中摇曳着动人的身段,唇间朱砂,眼角青黛,说不尽万种的风情。 这舞蹈说不上名字,琴乐之声也没几人能说出名堂来,但羞涩可餐,却是令人食指大动。 长兴侯因病未来,武英候却不知为何也告了病。少了这两位老人家的镇压,武将们喝的多了,渐渐地有些吵嚷起来,对着眼前的舞姬与左右品头论足,笑声自姿虐,却不失一番真性情。 对面文官那边就要好上许多,风度涵养尽显,吃菜只是偶尔一口,饮酒也只是微微一抿。偶尔捋须轻笑,没长胡子的也摇头晃脑,好似在酝酿什么绝世的诗句。 好演技,真的是好演技。 户部尚书夏元吉看着这堂中的各人的演绎,心中赞叹:“朝堂果如戏台,人人皆是名旦。” 朱允炆看着下首处郑家这一桌,见他眉头深锁,全无笑意,不由得疑惑道:“郑先生,今日该是老令堂大寿,大喜的日子,何故闷闷不乐?可是这宫里的菜味道不佳?”转头又看看他同桌面目稚嫩的少年:“你想吃些什么?说出来,朕让御膳房给你准备。” “我不要吃的。”少年摇了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随便说,朕都准你。” “我要陛下还我爹爹清白。。。” 。。。。。。 桌上的佳肴色香味俱全,热闹欢愉的气氛却已不再,郑志忠跪在地上,一副崖山蹈海的慨然之色,身旁跪着他的儿子郑善如,还有一个八九岁,稚嫩的少年。 歌休舞止,乐伶早已退出殿去。贵人们的目光聚焦在这三人身上,最后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郑先生是说,这少年是反贼齐国忠的儿子?” “皇上,他确实是前甘州知府齐国忠之子,齐报君。”郑志忠抬起头,平淡的看着高高在上的万民之主,声音不卑不亢:“半年前,东厂为追查燕王世子行踪,追至甘州。因故,与甘州知府齐国忠齐大人起了糙芜,便屠了齐国忠满门老小,只有这忠仆一人带了这孩子逃了出来,算是为齐家留下了最后一丝血脉。” “因故?何为因故?又因何故?!”朱允炆还没说话,解缙却豁然而起,指着殿中郑志忠厉声道:“齐国忠勾结草原鞑靼,西域暴民,意图不轨,忤逆朝廷,乃是铁证如山的事实。甘州城外,东厂三千卫士卫国尽忠,无一生还,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皇上!”解缙来到场中,双膝跪地:“徐公公当时也在城中,臣听闻,是时,徐公公甚至有绝命书传回宫中,已是报了必死之念,本身亦是险死还生。姓郑的信口雌黄,居心叵测,臣请治其欺君之罪!” “解大学士,不知您口中所的铁证如山,到底是一份怎样的铁证?可能拿出来与天下人一观?” “甘州天火焚城,已是废墟一座。便是有人证物证又如何拿的出来?”解缙反问道:“你刚才说因故,我在问你到底是因的何故,为何不答?” “因为一个女人。” “哪个女人?” “玉生烟。”郑志忠看看解缙,又左右环视殿上文武群臣,说道:“此女乃是甘州一青楼头牌,深得齐大人长子齐玉帛之喜爱。却没想到恶了东厂。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东厂查察司司主夜雨泽,好色如命。在甘州城中见了这玉生烟,便起了歹意。也因此,与齐公子结下仇怨。” “因为一个女人?” “太监也会好色?太监如何能好色?” 在座文武议论纷纷,质疑不断。可大多都是那与东厂不甚相近的。真正与东厂有交情的却是沉着脸,低着头,不敢多言。彼此偶然的一个对视,眼神中却是对郑志忠这番荒谬言论信了七分。 太监如何就不能好色?夜雨泽好色之名在圈子里可是如雷贯耳,只是大家不敢多提而已。 郑志忠膝行几步,抬手将身后少年的上衣脱下,露出瘦弱的脊背,上边三个斗大的青字纹刻:“报君恩” “岳武穆刺字在背,一生精忠报国。齐大人背上也有刺字,写的勿忘天恩,兢兢业业,恪守一方。更在儿子幼子背上可下报君恩三字,取名报君。忠义之心天地可鉴。 陛下,只因为一个女人,东厂群监便刻意构陷,灭忠臣满门,更污其一生清名。草原鞑靼犯边是真,但齐大人却是忠于陛下,忠于朝廷的啊,还请陛下,明鉴!” “请皇上还家父清白。”清亮的童声此时显得无比嘹亮,尖锐,那一双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君王,这天下唯一有可能为他报父仇之人。 这目光是如此的明亮,让朱允炆下意识的侧目。 对于徐如意的忠诚,朱允炆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这种信任不是简单的花言巧语或者是多年的陪伴所来,而是徐如意多次出生入死,拿命拼来的。 幼年时御花园之后的舍命一搏只为给自己出一口气,一直到甘州城寄来的那封写着风华玉碎的绝命书,还有后宫的那两个用性命换来礼物。 一路走来,朱允炆从来没有见过徐如意做过哪怕是一件对自己不利的事。因为对徐如意的信任,东厂的一些所作所为,与朝中群臣的勾结龌龊,朱允炆选择了视而不见。 可是他还是会害怕,会恐惧。 害怕这份真挚的友谊会因为权欲的影响而变得污秽。无数次,每当心里产生犹疑的时候,他总会将这份怀疑狠狠地踩上几脚,再用土埋起来,希望他会永远的消失。可很多时候,命运的双手总是会将这怀疑的种子从土里挖出来,捧到他的眼前。哪怕他闭上眼睛,也要扒开他的眼皮,掰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直视。 直到此刻,避无可避。 如意。。。不,如意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下边的人自作主张,一定是那个夜雨泽! 第三百七十八章 恶趣味 “徐公公。”楚枫与江进酒一前一后的走入了书房中,拱手施礼之后,开口道:“您找我们。” “对,咱家找你们。”徐如意笑了笑,伸手一指两侧的椅子,示意二人落座,复又指指两人座旁方桌上的小木盒:“咱家当初让你们帮忙找人,虽然最后没抓到,可交给你们的事却是帮咱家做到了。咱家这人讲理,你们要的血参,在那盒子里,拿了,咱们便算是两清了。” “多谢。”楚枫点点头,将木盒拿在手中打开,一股药香氤氲,令人精神一震。 江进酒似乎今日并没有喝多少酒,虽然脸上还是一片不健康的红,浑身酒气熏天,但目光却十分清醒:“人在茶馆,公公没有抓到,折损了许多人手。人在玄武湖上,公公却视而不见。今日来时,小人偶然听闻,那马三宝又上了岸,就在此时,此刻,如果公公去武英候的府上走一遭,说不定能将他堵个正着,不知公公是不是要去一趟?” “不去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武英候的死活还是要靠他自己,咱家管不了太多。”徐如意摆摆手,随口问道:“可知蓝春何在?” “公公之前没有让小人查蓝少爷的下落。” “随口一问,不知道就算了。” “在长兴侯的府上。”江进酒答道:“想着公公可能会问到,便顺手查了一下。” “厉害,厉害。”徐如意挑了挑大拇指,点头道:“咱家在这南京城经营多年,自以为管的铁桶一般,没想到真要找个人还不如你江进酒随手为之。若不是时候不对,咱家可不能放过你这个人才。” “公公口中所说的不放过,不知是要杀我,还是要用我?” “杀放在用前,咱家在你心中便如此暴虐?” “不敢,不敢。”江进酒笑了笑,轻声道:“公公与皇上多年的交情,便这般没有信心吗?” “不是对皇上没有信心,而是对那和尚太有信心。”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点了点,徐如意叹了一声:“能谋天下者,不得善终。而那是一个谋了天下,又得了善终的人。明里暗里交手几次。咱家得了面子,他得了里子,从来没有吃过一次亏。布来要咱家命的局,咱家怎敢小瞧?” 江进酒不解道:“公公如此高看于他,为何还要坐以待毙?” “因为咱家天真啊。”徐如意呵呵笑道:“人都说情比金坚,又说真金不怕火炼。咱家听得多了,就想试试,咱家与皇上的这份羁绊到底算不算真金,又是多大的火,能够把咱家给炼了。” 江进酒沉声道:“人心不能试的,任何一段情也经不住真正的考验。” “就当是咱家犯一次傻吧。”徐如意挑着眉毛看着对血参爱不释手的楚枫:“天下第一酿酒师对吧?咱家查了查,听说你有个心愿,想要酿出醉生梦死对吧?” “是。”楚枫将木盒合上,小心的放进怀中,淡然的看着徐如意。 “假的就是假的,喝醉了看到的也是假的,做不得真。”徐如意忽然笑了,笑的那般阴险,不怀好意:“那个女人,咱家付出些代价,能让她再活过来,你信吗?” “不信。” “嗯,不信倒也正常,要是有谁对咱家说这种事咱家也不会相信。”徐如意转头看向窗外,片刻一探手,一个黑点儿摄在了手中,一握,又放在了桌上:“你来看。” 楚枫站起身走到近处,那黑点儿原来是一只蚂蚁,个头还挺大,算是蚂蚁中的健将,只是已经被捏死了。 “咱家要是能让它再活过来,你会信咱家之前说的吗?” 楚枫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看着啊。”徐如意将右手扣在蚂蚁上,片刻,淡淡的白气从指缝间溢出,再抬手,那只死蚂蚁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活的,六足连动,奋力向着桌边跑去。 “现在信了吗?”徐如意身子微微后靠:“北冥重生法,这不是这个世界的武功,你们应该是没有听过的。 咱家只是想说,武学的神奇你们这些凡人是不会明白的。神话传说有时候可能未必只是虚构,只是凡夫俗子眼光浅薄罢了。 现在咱家说,咱家能够将你心里那个女人复活,你信吗?” “公公需要在下做什么?”楚枫问道。 “嗯。。。你和江进酒关系不错,也称得上是情比金坚,赴汤蹈火的好兄弟吧?”徐如意看看江进酒,下巴点了一下:“把他杀了,咱家便帮你得偿心愿,如何?” “公公是认真地?”楚枫又问道。 “真,比金子还真。虽然代价有些大,但咱家今日就有这个兴致。怎么样?考虑一下?赌一把?” “。。。。。。” “你犹豫了吧?”徐如意转头看向他身后的江进酒,语气玩味:“你的好朋友犹豫了,你害怕吗?” “不怕。”江进酒哈哈大笑道:“一命换一命本来就不亏,更何况是换我兄弟心上人的命,那可就不是不亏,而是大赚了。 公公可是说好了,只要我江进酒死了,你就复活我那弟妹?” “酒鬼!”楚枫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可不是胡说。”江进酒潇洒慨然:“一个屁用没有的酒鬼,又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本来也活不长,这买卖可是大赚,如何能不做?” “嗯。。。倒是咱家小瞧了你。”徐如意想了想,又道:“那这游戏再变变规矩。咱家虽然不知道你江进酒有什么执念,不过活死人的事儿咱家都能办到,这世间该也没什么能难倒咱家的。你不妨说说看,随便你开价,咱家都给你办到。” “条件是老楚的性命吧?” “对。”徐如意点点头:“就在这书房,就在咱家眼前,你二人厮杀一场,活着的找咱家兑账,如何?” “看我二人厮杀对公公到底有何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徐如意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就是想看,别无他意。” 第三百七十九章 敌作友 生死从来都是只有神灵才有资格掌握的禁忌领域,凡人哪怕只是窥探都会引来神灵赐下的报应,所以每个追求长生的帝王都不免短命,埃及的法老们兴建通天的陵寝也没有招来太阳神的眷顾。 徐如意不是神,他其实并不会起死回生的手段,更何况是将肉身腐朽的逝者从冥界召回。所谓的北冥重生法说到底也只是武功,而并非法术。只能让肉身完整的还没死透的肉体从新焕发生机,代价是其本身十数年的阳寿。 “我相信徐公公有通天之能,或许也会起死回生之法。但我却舍不得兄弟的性命。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只是买卖做到最后,我不会快乐,会自尽,她也会随我而去,最后就是一个三人同死的下场,又是何必。” 徐如意对楚枫的这个回答很满意。虽然在这番话之后两人没有打个招呼便径直的离开显得很无礼,但他仍然很开心。 同生共死的誓言至少此刻还在坚持,两人的友情便容不得旁人的质疑,这样很好,他也不用背上失言的骂名。 透过窗棂的缝隙,枇杷树上栖息的乌鸦抬起了头,伸长了脖子,两只喙子微微的张开,两指宽窄的缝隙,恰好是月亮的轮廓,从徐如意的角度来看,好像将天边的圆月也叼在了口中。 “哦,对了,十五了,怪不得月亮这般的好看。”徐如意喃喃的说道。 今天是五月十五,建武元年五月十五,也是圆月,与八月十五一样的圆。没由来的,团圆这个词浮上了徐如意的心头。 “说起来,我还从没有好好的过上一个中秋呢?”徐如意苦笑,摇摇头,站起身来,想找谁一起聚一聚,却发现自己仍然还是一个孤家寡人,唯一的好朋友,或者说兄弟,现在在五凤楼,可能随时会说出要自己性命的话来。而自己最疼爱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却该是在光明顶上做她的东方不败。 这样也好,与自己划清界限,天各一方,或许才会快活吧。 徐如意忽然想走一走,就推开了门。可还没走出两步,一转身,墙头上一道倩影婀娜,一身白衣似雪,披着月华清光,仙气缥缈。叶眉下一双星眸俯视着自己,似笑非笑,有同情,有怜悯,还有慈悲。 “咱家觉得你这眼神很讨厌,最好收起来,不然咱家恐怕会忍不住把它挖出来。” 琼鼻微微一皱,轻哼一声,佳人从墙头越下。向着这边走来:“功参造化的东厂厂公,天视地听,竟然没有发现小女子的存在?不知可是心中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你我应该是敌非友吧,不怕咱家杀了你?是觉得咱家不能?还是觉得咱家不敢?” “怎么会是敌?应该是友吧?小女子不才,却也是天下第一的魔头,朝廷最大的反叛,白莲佛母,与厂公做个朋友应该也不算是太过高攀吧?”唐赛儿笑了笑,歪着头:“说不定太阳再升起时,朝廷的叛逆又要多上一人,厂公不想聊聊吗?” “呵。一起走走?”徐如意发出了邀请。 “荣幸之至。”唐赛儿洒然应邀。 东厂很大,人也很多。即便是夜间,巡逻的番子依然穿行不惜。可凭这两人的本事,肆意而行,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好像两只幽灵,漫步在平行的世界中。 “还记得咱家第一次见你,你差点儿要了咱家的性命。就在那玄武湖畔。”徐如意率先打开了话匣子,一面走,一面说道。 “那时候本座可没将你放在眼中,若知今日,当时必要亲自出手取你性命,哪怕如那钱刻木所说,与天门全面开战也在所不惜。” “早知三日事,富贵一千年。幸亏你当时不知今日。” “也不全是。”唐赛儿眨了眨眼:“当时就觉得你古怪,就差一点儿就要出手了,你命好而已。” “咱家的命可一点儿也不好。好的话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徐如意摇摇头,微笑:“每次见你都是来与咱家谈买卖的,这次来南京又想做什么?” “光明顶回来了,三教七派除了魔刀门,少林武当还吊着一口气,其他的都被你东厂的给抄了老底。当初你答应我的都做到了,我这次却是来与你交货的。北平那边,需要我白莲教做些什么?” “随机应变吧,也可能用不上了。”徐如意叹了一声:“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他要是还想要,咱家才能使得上力。皇上自己不想要了,咱家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何必。。。” “对你那位陛下便这么没有信心?”唐赛儿瞥他一眼 “有些事情,也是咱家做的有些过了。”徐如意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岔开问道:“欧阳她,还好?” “白莲教两分。钱与人,大多都留给了她,本座只是领着些精锐出来了,想着在北平把欠你的账还了,然后去关外重开天地。” “你倒是实诚,这都说给咱家听?” “朱棣要是造了反,成与不成这天下都要乱几年,趁着机会打下片基业才是道理。总和老鼠一样的哪一年是个头儿?”唐赛儿的神色有些疲惫,也叹了一声,忽然抬头问道:“对了,那孩子身上的无相功。。。你教的?” “啊,算是吧。” “你练成了吗?” “啊,算是吧。” “练成了就是练成了,没练成便是没练成。什么叫算是?”唐赛儿有些不满得哼了一声:“总是你问我答,如今我也问你一句。你现在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比张三丰如何?” “天蚕无量,魅影生香;无我无相,彼岸佛殇。”徐如意开口吟了这四句,看向唐赛儿:“江湖四大神功,咱家都练了,却都差了那么一步便得圆满。张三丰的武功如何很难说,咱家与他交过手,但当时他没用全力。很难做出比较。不过如今咱家的武功。。。”徐如意抬手指着远处巍峨的宫墙,淡淡道:“咱家能一掌推平它,你信吗?” 第三百八十章 推 南京城的四面城墙是皇家最后的尊严的守卫。朱元璋在修筑南京城的时候出了大力气。 高,厚,坚实。 作为一面城墙所该有的一切特质都已完全,很难想象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将它推平。但这话是徐如意说的,唐赛儿虽然很难想象,但还是选择了相信。 转过一处回廊,前方烛光点点。 耳边厢也传来悉悉索索的的谈话声,却是后厅里云铮他们几个在商议对策。 徐如意停下了脚步,也不用刻意,那声音就一清二楚的传入了耳中。 “宫里最后的一个消息,可能要从小夜你这里开刀。” “皇上还在犹豫,一切还是未知。” “如果。。。咱们。。。怎么办?” 如果什么,黑猫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督主这次选择了不作为,咱们便真的什么也不做了?”这次说话的却是周不言:“夜司主不过是个引子,皇上若真抓了夜司主,那接下来咱们几个也落不了好,便是督主,恐怕也难自保。” “不用你说,都是行家里手,路数还有不明白的?”云铮笑了一声,悠然道:“不过咱家倒觉得,就这么静静地待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指挥使何意,还请明言。” “咱家没读过多少书,大字不识一筐,不过这两年倒是找了些说书的先生听过许多故事。 自古而今,咱们这些做太监的,地位越高死的越快,从无例外。 皇上和督主交情深厚,不过,呵呵,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督主若是倒了,咱们也跑不了。有道是早死早超生。如今朝廷被咱们把着,御马监,三大营,五军都督府咱们都说得上话,正是好时候。 这一天来的越早,真撕破了脸咱们能动的手段也就越多。 督主的能耐,咱家知道,死不了的,只是不愿意出手。皇帝现在炸刺,你们说,是不是好事?” 唐赛儿侧脸看着徐如意,轻声调笑:“不识字的都比你看的明白,你就不想再进一步?” “那个位置不是太监能做的,他们的心太大了。一个没有明天的梦,做来也不美,何必徒劳。”徐如意有些疲惫的摇摇头,自己一手建立的东厂忽然让他觉得陌生起来:“夜还长,陪咱家出去走走吧,这里让咱家有些憋闷。” “你是东道,你说了算吧。” 街上的繁华让人倍感孤寂。二人就那么默然的走着,兜兜转转,也不知怎么,两人竟走到了一片鬼蜮之中。 “这是。。。韩国公府?” “咱家当初用他儿子的性命相要挟逼李善长自尽,顺便还阴了朱棣一手。 咱家当初只是让李善长把儿子搞疯了就好,没想到他竟把儿子两条手都给砍了。还一把火把全家老小都给弄死了。 这里让咱家真正见识了这个世道的真实。” 这里曾是南京城中仅次于紫禁城的府邸,占地面积,其中的奢华景观更是为天下有心功名之人的向往,可到的如今,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奇怪的很,在南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留存这样一片废墟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但那场大火之后,朱元璋还是选择了无视。哦,对了,后来凉国公府那边也是一样,朱元璋就这样将这两片焦土地狱留了下来。 现在想来,对这一文一武两位过往英雄的故居的保留,应该是朱元璋对天下人的一个警告:顺吾者昌,逆吾者亡。 许是看出了徐如意的心中的想法,唐赛儿开口颂道:“若有信者一心向往莲生善果,合十颂念我佛真意,当受接引,转降白莲净土,世受平安喜乐。” “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不信。” “你这佛母都不相信却想画个大饼让咱家皈依?” “死后的佛国存不存在有什么意义?我唐赛儿要在此世建立一个真正的净土,那才是信徒的福报。”唐赛儿一脸的狂热,双目中如有精光闪烁:“众生需要一个神来禁锢心中的恶念,保持自己的谦卑。神是完美的,所以是不存在的。皇帝不是神却拥有神的权利,所以该死!” “总要有一个领路之人,神不能做事,做事的总要是人。”徐如意淡淡的回道:“吐蕃那地方和你说的佛国也差不多,日子过得又好到哪里去了?” “我。。。谁?!”唐赛儿还欲反驳,忽见前方有一人影伫立,不由惊呼。 “无量天尊。”道人脚踩七星步伐,缓缓上前,拂尘搭在肘间,单手施礼:“贫道邵元杰,见过徐公公,见过唐佛母。” “邵元杰?”唐赛儿没听过此人名号,看身旁徐如意一脸凝重,轻声问道:“认识?” “不认识。”徐如意摇了摇头,开口问道:“先帝驾崩,先生身上枷锁也就算去了,何故还在此地流连?” “为了见证今夜。”邵元杰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咱家讨厌装神弄鬼的人。”徐如意皱眉道:“真人有话最好明说。” “公公请看。”邵元杰伸手指向夜空,徐如意与唐赛儿顺势抬头,只听邵元杰缓缓道:“紫薇黯淡,天外无名窃居在畔。天意已是昭然。 大明皇统如何只在今夜公公一念之间。就这一念,贫道甚是好奇,不知公公到底要作何抉择。” “哦。”徐如意拉了长音,摇头笑道:“原来也是来看咱家笑话的。” “不是看笑话,而是见证历史。”邵元杰认真道:“公公今夜乃有死劫一桩。恰好,贫道却能尽上一点绵薄之力,所以想听听公公的意思。” “什么意思?” “若贫道老老实实的待着,什么也不做,或许公公能够龙飞九天。若我出手,恐怕公公会命丧黄泉。” “听起来,咱家似乎应该先杀了你?” “不。”邵元杰摇头道:“说不定一会儿公公会希望贫道出手呢?还有两个时辰便见分晓,若公公无事,不妨与贫道一同小酌几杯?唐佛母也同来如何?” 第三百八十一章 侯府 寒夜垂钩,夜风起涟漪。 之前的管家被拉回东厂去喂了狗,新任的管家是个本分人,将少年带到老人的的身后道了一声:“人带到,老奴告退。”便弓着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随着老管家的离去,凉亭中只剩下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密室中要小心隔墙有耳,但这里没有墙,就要安全很多。 “当初你走失,你爹和我们几个撒下了许多人手,甚至皇上那里也求到了,可却音信全无。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爹也是这般想的。你说你是蓝春,可有何凭证?” “没有。”蓝春摇了摇头,回道:“我说我身上有什么记号你也不会认得。剩下的只有爹娘给的这个身子,别无他证。老侯爷认便是认了,若是不想认,蓝春便是举出什么如山铁证老侯爷也不会相信。” “伶牙俐齿,你爹可没你这副好口舌。”耿炳文手上一抖,尺长的锦鲤跃上水面。耿炳文将鱼抓在手中,看了看,又将鱼钩取下,鱼也放回了水中。 “就当你是吧。说说看,需要老夫做什么?”说这话时,耿炳文已经将鱼钩又甩了下去,目光投在水面上,依旧没有回头。 “有人让我来杀你。”蓝春淡淡的说道。 “嗯。。。杀我?”耿炳文笑了笑:“老夫的死活对你可有什么好处吗?” “他说你死了,徐如意也会死。” “那你呢?你能活吗?” “应该也是活不了的。”蓝春低下了头,声音有些低沉。 “你爹的死,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是你的仇人,老夫是狗,徐如意是刀,你用自己的性命换我二人的性命,值得吗?” “不值得。”蓝春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可若不杀你,他便会杀了许多无辜之人,所以。。。对不住了。” “原来是受了胁迫。”耿炳文将手中的鱼竿放下,转过头来,看着蓝春,笑了:“你真的不像你爹。你爹那人一身傲骨,从来不受胁迫,也从来不曾低过头。你现在竟然会受人要挟,你爹在下边恐怕都得害臊。” 蓝春的脸红了,红的发紫,猛然喊道:“我爹都被你们杀了,我来找你们报仇难道不该吗?!” “应该啊,老夫没说不应该。”耿炳文慈善的看着蓝春:“老夫的手上总归是沾了你爹的血,你想杀老夫,天经地义。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是因为别人的要挟而来,还想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老夫有些失望罢了。” 耿炳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来,往这儿刺,老夫给你个机会。” 蓝春的手在颤抖,耿炳文却在笑:“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蓝春呼喊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向着耿炳文冲了过去。 “嘭!” “噗!”好大一口鲜血然后了胸前的衣襟,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倒在了地上,耿炳文一手攥着匕首,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胸口,弯着腰,皱着眉,俯视:“你真的不像你爹,什么本事也没有,杀人都杀得这么不爽利。” “你,杀了我吧。”蓝春闭上了眼睛。 “不了,人老了,心也软了,面对你这故人之子,老夫也下不去手。”耿炳文随手将匕首仍在一旁,在石凳上坐下:“和老夫说说,为何杀了老夫便能让徐如意也死。说的明白些,老夫看看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蓝春道:“我不知道,他只说让我杀了你,或者至少让你重伤,入不了宫,剩下的便交给他去做。” “不能让老夫入宫?”耿炳文想了想,心中大概也就勾勒出了一个轮廓来,喃喃道:“老郭他,看来是铁了心了。” 郭府,武英候郭英的郭府。 郭英顶盔掼甲,一头花白一丝不苟的疏在脑后,盔在膝上,双手拄着自己的盘龙大环刀,坐在堂上:“老耿那边儿你都安排好了?” “万无一失。”马三宝阴测测的笑道:“侯爷放心,今夜只为除东厂阉宦,请老侯爷出手,只是为了怕那群阉人狗急跳墙,调御马监卫军入宫而已。侯爷所为具都合乎朝廷律法,绝无僭越。不会有什么干系。” “皇上不能有事。” “皇上自然是不会有事的。”马三宝回道:“东厂联结宫中阉宦反叛意图弑君,但总归只是一群太监,只要御马监不出手,宫中的乱子自然有御林军处理。” 郭英深深地看了一眼马三宝,沉声道:“你是北平燕王的人吧,皇上若是死了,你可是大功一件。老夫凭什么相信你?” 马三宝回道:“王爷志在九五不假,也比现在的那位皇上更有资格坐这天下。但王爷和奴婢曾说过,想要这锦绣江山,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手中的刀剑。 捡来的江山总会被旁人给捡去,只有凭着胯下马掌中刀打下来的,才能守住。侯爷以为呢?” “燕王,确实是个成大事的人。”武英候点点头,赞许道。 对于郭英这等武人来说,礼义廉耻的那些读书人的花花道他只有不屑。江山是谁做,他也不是那么的在意。年轻的时候与朱元璋一路打天下,以为朱元璋是个仗义的,结果到最后。。。 一个个老朋友横尸街头,惨死当场,郭英心里恨如江海。他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跟错了人,也恨自己的无能。 耿炳文为了活命能够六亲不认,郭英能做的只有闭目不见。 他曾以为自己最后也是一个下场,可没想到朱元璋最后竟然将自己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 是看不起我吗? 耻辱,但不管如何,总算是活下来了。看着朱元璋死,看着朱允炆继位,自己捧着丹书铁券,郭家也将名副其实的与国同休。郭英以为自己该是将一切都放下了。 可随着李景隆的死,随着李飞的死,郭英才发现,原来那份怨恨从来都不曾消散,而是一直在心底蔓延。 东厂若是倒了,朝中的阉党必然也会受到颠覆。朝局乱,则燕王得利。 这其中的道理郭英都明白,但他不在乎。 就让这天下乱,就让朱元璋的孙子被自己的叔叔杀了,郭英觉得若是能看到这一天,他一定会很开心。 “你去吧,老夫知道该如何去做。” “一切就仰仗侯爷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抉择 『愛♂去÷小?說→』,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这是三国时,孙策临终前对孙权所留下的最后遗言,也是对国事的最后一次叮嘱。 孙策不放心孙权的能力,所以为他留下一文一武两位托孤之臣。而朱元璋同样也不放心自己懦弱的孙儿,所以也做了一番叮咛。 “朝堂政事问方孝孺,武备军务自有耿炳文与郭英担当,以东厂与锦衣卫相制衡提督天下。” 这是朱元璋为朱允炆的朝堂所定下的基调,他自信,只要按照朱允炆按照他的话去做,哪怕他真的没有能力,哪怕他做个醉生梦死的昏君,朱明天下依然会稳若泰山,万年不朽。 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发展到了今天,龙椅上,朱允炆却猛然发现,一切都以脱离了掌控,也脱离了皇爷爷的布局。 堂下,郑志忠领着儿子和所谓的忠臣遗孤口口声声要他这个皇帝主持公道。 公不公道的只是朱允炆一句话,他可以说,也可以不说,甚至可以说一声“容后再议”,用一个简单的拖字诀将这件事慢慢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事化了的最后结果,恐怕这郑家连带那小孩都会死,死在东厂的手里,可朱允炆并不那么在意。为了朝局的稳固,也为了与徐如意的兄弟情义,他愿意,也可以对郑家几百口人的性命视若无睹。 他应该这样做的,可朱允炆阴沉的目光,却让人知道,他在思量,在斟酌。 他是帝王,所以他有资格沉默,可他不明白为何这堂下文武也是如此? 解缙仍然跪在地上,双目微垂看着身前三尺处的片片青砖。 兵部尚书茹瑺端着酒杯,就那么端着,不喝,也不放,目光看着桌上的菜肴,好像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礼部尚书,刑部侍郎,一个个动作僵硬着,有的直接装作喝醉了酒,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文官如此,武将勋贵们呢? 朱允炆看过去,一个个方才还是一副英雄好汉的豪迈样子,如今却跟见了苍鹰的鹌鹑家雀,缩着脖子,视线游移,甚至连敢与他对视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朕的朝堂?这就是朕倚为巩固,治理天下的文臣武将? 适度的党争有利于皇权的稳固。这个道理朱元璋教过朱允炆,所以朱允炆默许了阉党的存在。 阉党可以存在,但总应该还有一个反对的声音,哪怕只是轻轻的一声也好啊? 朱允炆在疑惑,终于,后知后觉的看向左手边最前列的方孝孺,却刚刚好的错过了他对一众“清流”的那个轻微的摇头与凌厉的眼神。 朱允炆失望了,这朝堂上竟然只有一个声音,而这个发声之人竟然不是自己这个皇帝。 皇权,真的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吗? 这便是如意给自己构建的朝廷? 目光落在身侧垂手低目的刘喜的身上,他低着头,还是那么谦卑。朱允炆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就是觉得他在笑,嘲讽的笑。 恍惚间,他回想起了皇爷爷还在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场晚宴,只是没有这般盛大,与座的只有六部的尚书,几个侍郎而已,那时候父亲也还在。 同样的也是一番歌舞之后,皇爷爷和善的看着身居宰相之位的胡惟庸,好像只是拉拉家常一般随口问道:“朕听说,爱卿你的儿子被压断了腿?” “是啊皇上!”胡惟庸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向朱元璋哭嚎着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失去了双腿是多么的可怜,自己是多么的痛心,对大明江山痛失一位贤才又是怎样的惋惜。 年幼的朱允炆被父亲抱在怀中,听着胡惟庸的哭诉,看着那一干文臣低声的附和以及对那凶手义正言辞的谴责。 那时的朱允炆还小,他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好笑,看一帮老头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有趣。 父亲的怀抱很温暖,但为何父亲看向皇爷爷的表情却那样的担忧? 皇爷爷似笑非笑的,好像也很开心的样子,只是朱允炆总觉得皇爷爷的笑容很怕人。 “听大家伙儿的意思,这车夫确实是个该死之人,罪在不赦,朕一定要好好罚他!” “吾皇圣明!”文官们山呼万岁。 “按朕所定下的大明律法,行为不当致人伤残该当何罪啊?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 “哦,朕想起来了,好像是押送顺天府,查明因由,打四十板子,罚抄银钱千两。嗯。。。但既然他伤的是当朝宰相的公子,那朕就打他八十板子,罚他一万两银子,再将他发配边疆充军如何?胡爱卿,这样可解气吗?” “皇,皇上。。。臣,臣。” “怎么了,不满意吗?”朱元璋笑了,走下御阶,弯着腰拍了拍胡惟庸的肩膀:“总归是朕的子民,总归是一条性命,坏了你儿子的一双腿,罪不至死吧,胡爱卿觉得呢?” “可,皇,皇上。。。臣,他。我。。。。” “说下去,朕听着呢。” “他,臣,他已经死了。” “死了?”朱元璋诧异的瞪着眼睛,疑惑道:“怎么会死的呢?不会是胡爱卿你动的手吧?” “皇上,臣当时一时激愤,不加思量,臣,臣。。。。” “这样啊,没事,朕都明白的。”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走回了自己的龙椅上坐下,用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吃下,又喝了一口酒,轻轻地说道:“可朕虽然明白,但大明律法不容情面,杀人就要偿命!” 随着朱元璋的一声令下,得有二三十锦衣亲军“呼啦啦”从殿外涌了进来,手里镣铐枷锁齐全,不顾胡惟庸的哀嚎,好像拖死狗一样就把他拖了下去。 宴席也就此结束。 “皇儿,你要记住。皇帝就是皇帝,只要一天还坐在这龙椅上,他就是一言九鼎的至尊。天下没有人能要挟你,只要你想,你可以杀任何人,只要你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人会反抗,他们也不敢反抗。所谓的帝王之术,就是杀人,杀对的人,让所有人都怕你,你的江山才会长久。” 这番话是朱元璋对朱标说的,朱允炆也听到了。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却有些明白了,自己应该杀人了。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八十三章 难,灾,劫 杀人,就要偿命。 朱允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的红晕更加浓艳,再开口,声音却透着一股冰冷无情:“既然郑先生为故人之子舍命而奏,于情于理,朕都要给予先生,给这孩子,也给这满朝文武,天下子民一个交代。刑部尚书何在?” 座上刑部尚书杨靖一个激灵,瑟瑟然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到正当中跪下:“臣,刑部尚书杨靖,请聆圣喻。” “有人死,有人喊冤。大明律法与民做主,这件事朕左看右看,总是要落在你刑部的头上,杨卿家以为呢?” “陛下,这。。。这。。。”杨靖讷讷不言,解缙在前边跪着,背对着他,他也无从探寻对方的意思,偷眼向侧边一看,茹瑺皱着眉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杨卿家?”朱允炆又开口道:“你是朝廷的刑部尚书,审理案子这种事情也是你的职责所在。朕电你并非是有意为难,你就不必再去请教其他几位大人的意思了吧?”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皇上!” “好了,就这样吧,朕给你一道口谕,你且听好。”朱允炆站起身,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案,无偏无倚,朕对你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只有清白二字相嘱。不论是谁,只要错了,朕便不姑息。你可听得明白了?” 迎着皇帝锐利的目光,杨靖该如何说,又能如何说,汗如雨下,却又不敢迟疑,磕了一个头,苦脸道:“臣,遵旨。” 朕不是想将你怎样,只是想给你一个警告而已,只是一个警告,如意。。。你,会明白吧? 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不一刻,琴乐叮咚,舞步翩跹。舞姬回摆着瞭目的云袖,小心翼翼的,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样一个小插曲过后,得到了皇帝的允诺,郑志忠领着自己的儿子还有齐报君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解缙和杨靖也是一样,所有人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宴会继续。 听到楼上皇帝最后做出的抉择,李彩娱“噗”的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脸颊狠狠地抽了一下,阴声说道:“无偏无倚,你这话说的就他娘的有毛病。你装傻,咱却没空陪你戏耍。” 黄扇枕倚着墙,抱着手“老李,怎么说?” 楚埋儿耸耸肩:“还能怎么说,动手呗。” “老唐?” “可。” 再无一人反对,李彩娱也咬牙道:“那就他奶奶的干这一票!” “且慢。” “又怎么了?” 唐身葬摇摇头道:“有件事儿还没说的明白。点火容易,可真要烧死人还得有一段儿。托朱重八的福,咱们这位皇上可是有功夫的,而且不弱。咱们几个联起手来倒也不惧,可若是门主赶来了。。。” “门主若是来了,自然会有人出手的。” “谁?” “嘿嘿嘿。。。。”黄扇枕诡异的笑着,别过脸去,却没有细说。 李彩娱几人皱了皱眉,有心追问,可多年的交情,出生入死的弟兄,对方既然不说自然会有他的道理,想了想,李彩娱也就放过了:“那就不多说了,点火吧。” 可巧,有风起。 。。。。。。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王摩诘珠玉在前,一语道破世间虚妄,可赞,可饮,可叹。” 徐如意一手拎起硕大的酒坛狂歌痛饮,邵元杰在笑,唐赛儿却抬手一扫,将第八个酒坛的泥封扫在地上。 “时辰到了,公公却往那边瞧。” 随着邵元杰抬手虚指,徐如意举目望去,烟中的火,火中的楼阁,绚烂瑰丽,令人神往。 “失火了吗?”徐如意愣了愣,又不以为意的笑道:“自有宫中禁军照拂。” “宫中的禁军,合有五千七百六十八人。”邵元杰说道:“公公可知,宫中的宦官又有几何?” “四千三百六十八人在册,实有五千零二十七人。那又如何?” “这把火可不是意外,火起五凤楼,公公觉得会是谁放的?” “。。。。。。” “文武百官却不去说他,陛下有武艺在身,想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纵火之人可会放过他?” “。。。。。。” “贫道掐指一算,御马监的兵马虽近,可想入宫,却也没那么容易呢。” “公公这是何意?”胸前的衣襟被徐如意抓在手中,四目相对,只有一尺距离,邵元杰似笑非笑,徐如意双目赤红,杀气凛然:“你还知道些什么,说!” “公公若去,陛下能活,公公却有死劫一场;公公若不去,陛下必死无疑,公公却能龙翔九天,立千秋不朽之功业,更能。。。活。”邵元杰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声音轻灵若九天空响,回荡在徐如意的耳边:“公公,你不在天数之中,乃是老天爷给这世道的唯一变数。朱元璋的文难,不见血光,公公度过了,乃有滔天的权势;张三丰与公公甘州一战乃是武灾,公公也度过了,半步迈过先天,乃有无上的武学修为,更得了这世间可说唯一的仙缘;现在这一难,乃是老天爷给公公的心劫,公公,你要如何选择?” “你以为咱家会如何?” 邵元杰将手放在徐如意的手上,微微用力,想让他松手,可看徐如意并没有这个意思,便只能无奈的耸耸肩,继续道:“贫道不妨便明说了吧。若公公决定救驾,贫道便立时作法祈雨,公公往五凤楼赶去,一切也都来的及。若公公决定放弃,天子驾崩,满朝文武所剩了了。珍妃腹中乃是一皇子,到时公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借东厂之势,天门之力,只需将北平诛戮,公公便是这寰宇第一人。天门历代的夙愿,任笑一生所求,公公唾手可得。公公,何去何从?” “太监是做不得皇帝的。” “任笑只差了一步,只差了张三丰那一步而已。而公公不是任笑,世间也没了张三丰。不是吗?” 第三百八十四章 风临火山 皇宫很大,殿閣众多。每间殿閣都有同一个主人,那便是皇帝,可并非每一间殿閣中都有自己的居客。 如此庞大的基数下,火灾,或者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祝融之厄,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失火的原因五花八门,甚至每一年,因为被雷劈而引发的火灾都要有个五六起,平均下来两三个月就要来上一次,失火,再平常不过,尤其是在这个房屋以木质结构为主流的时代。 多年的演练,对于火灾的应对已有了一套完善的应对。很多时候,火势方起,太监们便开始轻车熟路的提水推车,拉着水龙“奔赴前线”,绝大多数情况下,甚至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响动来,火便会被熄灭,什么损失也不会有,或许最后只是哪面墙壁变得黑了些。 也因此,当五凤楼大宴的君臣们从不寻常的味道中感觉到有失火的可能性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有那好心的可能还想一想:“不只是哪个烛台引了帘子,扫撒的宦官可是要倒霉了。” 不慌而不忙,乃是贵人们多年养气的成果,现下正是为皇帝展示自己从容胆色的时候。 平和与安稳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一盏茶,一炷香,又或者是一刻钟的功夫,东风带来了滚滚的浓烟,却始终没有走水呼救的呼喊,猛然间才有人意识到了这背后那可怕的可能性。 虚假的镇定过后,混乱的爆发更加猛烈。 一楼的大堂已是火蛇狂舞,再想走出去不掉一层皮已是不能,也就在这个时候,皇宫中才后知后觉的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呼救声:“走水啦!走水啦!五凤楼失火,速速救驾!”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急促有力的锣鸣钟响。 太监宫女们急切的奔走呼喊,四方的御林禁军笨手笨脚的也加入到了救火的行列之中,若有人能从云端下望,便会发现这场救援行动的蹊跷之处。 宫娥们喊得凄厉,四处乱窜,太监们高呼走水,却有不少人举着火把四下行凶。至于禁军,他们有救援的心,却没有救援的能力,当意识到手中的刀枪救不了火的时候,他们便化身成了一群无头苍蝇。 风中的呼喊声不知何时已经将“五凤楼”这三个最关键的字眼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各处殿閣的名称。 只从这呼喊声中来看,五凤楼失火,武英殿失火,英华殿失火,太和殿,乾清宫,甚至连东宫的各处宫殿也一齐走了水,更准确的来说,好像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到了此时,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出了阴谋的存在。 谋逆,这不是往日阴谋构陷时的一个煊头,而是真正的,有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要谋逆弑君。 心知肚明,却依旧不敢宣之于口。 “怎么回事?火势如此,怎么没有人通报!刘喜,你这个大内总管是怎么当得!” 面对朱允炆的质问,刘喜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涕泪具下:“陛下,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你!” “陛下!”解缙厉声谏言:“一楼已不是可行之路,为今之计,只有跳窗了!” “陛下万金之体,如何。。。”不知何处传来质疑的声音,迎来解缙愤怒的咆哮:“不然你说怎么办!” “跳!” 。。。。。。 皇宫化火海,御花园中却还是一片清净之地。若是忽略风中嘈杂的嘶吼声,这里却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混乱没有波及这里,因为这里有水,也因为始作俑者们的刻意而为。 “火既然点了起来,咱爷们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不成功,便成仁。” “便是不成功,也不会成仁的。”与李彩娱的惆怅不同,黄扇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弥散的烟火,露出迷醉的神色来:“小喜子若没将皇帝带到这里,替罪羊便是御林军的大统领。皇帝若是被带到这里,咱们便把他杀了。” “若是没杀掉呢?” “没杀掉,咱们跑了就好。咱们几个在这宫里藏了多少年,皇帝都不知道咱们的存在,若是撒到这片天下,他更不可能找到我们,谁也不能。”黄扇枕说道这里,脸上的笑容更甚:“早就看这破地方不顺眼,这下总算是痛快了。” “老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了我们?”李彩娱看着黄扇枕,皱着眉头。 “当然,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老李你没有嘛?” “有,但我的秘密只是些私事,无关大局。”李彩娱反问道:“你呢?” “你猜到什么了?”黄扇枕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杀皇帝还说的过去,可文武百官若是也死绝了,这天下可就乱了。” “乱了不是正好?” “天下乱是天下的事,北平却还是北平。”李彩娱摇了摇头:“皇帝身死,朝堂一空,北平那边儿趁势而起,情势却是大为不利。” 风火之中,四面八方,陆续有刀兵之声响起,有人抽刀,抽刀便会见血,口号也从“走水”变成了“诛杀叛逆”,修罗的目光终于又投向了这片人间第一富贵之地。 “为何不利?”黄扇枕露出疑惑的表情,轻声道:“一个皇帝死了,自然会有另一个皇帝继位。咱们这个皇帝不太听话,咱们换一个听话的有什么不好?” “你觉得朱棣会是个听话的?”李彩娱失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不听话,我们就再杀了他,再换一个,还不听话,就再杀,再换,杀人又不是什么难事。”黄扇枕背着手,走了两步,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悠悠道:“皇宫不管在哪,总会有一个皇帝,有皇帝,天下就有数不清的和咱们一样的苦命人要到这宫里来做下贱人,就算不愿,爹娘也会逼着。 给太监一个家?不可能的,自己的家里怎么可能住着一个叫皇帝的主子。老刘和老张死了,咱家忽然就明白了,咱们太监想要当家,只有两个可能,皇帝是太监,又或者天下没有了皇帝。” “这不可能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 御马监 好像多米诺骨牌,只要一个轻轻的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会按照命运的安排,在不知什么时候化身为名曰报应的存在,来到你的面前。 朱元璋设立二十四衙门,又称二十四监,用来统管宫中所有的阉宦宫女。各有所司,却总有高低之分。 司礼监出现以前,确切的说,是司礼监抓起披红大权以前,御马监是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 即便如今被司礼监压了一线,但也是强势的衙门,毕竟是握着刀的。 虽然名义上,御马监做的是“掌御马及诸进贡并典牧所关收马骡之事”,但实际上,却统领着南京城中最强的军队,直属皇帝统领的腾骧四卫。 喂马的奴如何能够成为骑马的主? 这个问题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其实不然。 在这个时代,陆地上最强的兵种就是骑兵。骑马的人到处都是,可养马的人却没有几个,尤其是能把马养明白,养成战马的人。 养马的人必然会骑马,反过来却未必。两种职司合二为一,似乎让养马的御马监来充当马主是唯一的选择了。 于是,御马监便成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名为二十四监之一,主事的也是太监,但领的却是一群吃人舔血的兵。 明眼人能够想到上面的道理,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御马监的存在其实另有缘由。 缘由是一个人,一个叫赵鹿亲的老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直接管理整个御马监衙门,也是腾骧四卫这只禁军实际的管理者。 说他老,是因为他的年纪,已经五十有七,在这个时代来讲已经是土埋脖子的人了。可他仍然是御马监的掌印,朱元璋没有撤换过他,朱允炆也从没有过这个念头。 明面上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能为过人。 老则老矣,尤胜古之廉颇汉升,朕之肱骨也。 能得朱元璋夸赞之人屈指可数,若再加上太监这个特殊的身份要求,那赵鹿亲可算是唯一。 不得不承认的是,赵鹿亲对得起朱元璋的这份夸赞,生撕虎豹,胸有韬略,日进升斗肉米,开四石弓不费吹灰之力。这份能为岂是等闲? 最重要的,他足够忠诚。他走到朱元璋的身边的时候,朱元璋还不是大明的天子,只是有一个吴王的名头。 赵鹿亲那时也不是太监,而是朱元璋的亲军校尉,用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是最高级别的保镖。必要时也随朱元璋一同上阵杀敌。 后来,因为一桩恶事,为了救朱元璋的性命,他成了一个废人。可朱元璋记得他的好,认同他的忠,于是也就有了领兵的御马监。 “只要你还提的动刀,朕的御马监也就是你的。” 能为自己当残废的人,又是个太监,朱元璋放心他,也没有不放心的理由。 可以说,在洪武朝,能在朱元璋这个厌恶宦官的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宦官只有两人,一个是已经死去的老张,一个就是这赵鹿亲。 朱元璋信任他们,但很可惜,他不知道天门的存在。不然的话,他就会知道,宫里的太监,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该杀。 老张是天门的人,赵鹿亲也不例外。 鹿乳奉亲,二十四孝中的典故,也是赵鹿亲名字的来处,更是任笑所遗留的痕迹。 他本来就是个天阉,切不切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走到朱元璋的身边是任笑的最后一个安排,为了杀小明王韩林儿所布下的一手闲棋,暗子。 韩林儿死的出奇的顺利,暗子没用上也就继续暗了下去。后来的一切,虽然有些小小的意外,但。。。没错,都是戏,演给朱元璋看的戏,很成功的一出戏。 人生如戏,戏又如人生。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当局者迷,却总有曲终人散。 拿起桌上的那轴黄绸,在手上颠了又颠,无声的一笑,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愈显刻薄之色。 这黄绸现在还只是一卷黄绸而已,里边加盖了皇帝的玉印,却没有一个字的旨意。换句话说,这是一卷空白的圣旨,写什么就是什么,是朱元璋给他的。 很难想象英明神武的朱元璋会给他一个太监这样的东西,但这就是事实。 这东西怎么用? 朱元璋的意思赵鹿亲心里一清二楚的。 御马监禁军不属兵部所管,出动的唯一要求是皇帝的亲旨,否则以谋大逆论处。 可皇帝也许会遇到身不由己的情形,这道空白的旨意便能派上用场。 今夜,宫中起了火,经久不灭。更有喊杀声隐约而来。似乎正是启用这张黄绸的时候,这是他作为御马监掌印的职责。 可。。。 桌上还有一卷黄绸,那是真正的圣旨,有印,也有令:“耿炳文谋逆,当诛之!” 这道圣旨是假的,毋庸置疑。 乱命是其一,更重要的,这是黄扇枕给他的。 “皇帝死了,死无对证,没有人能拆穿你。” 黄扇枕是这么说的,找不到可以反驳的漏洞。但赵鹿亲却还是犹豫了。 这是黄扇枕的命令,又不是天门门主之令。以他巽字堂堂主的身份,不理会又能怎样? 可不理会。。。他又该怎么做? 入宫勤王吗? 皇帝可是准备对太监动手的,死了似乎也不错。 按兵不动?似乎。。。有些对不起手上这卷空白的圣旨。 太监阴毒,却也是人,是人,自然有情。不论如何,从始至终,朱元璋对的起他。 罢,罢,罢 赵鹿亲连叹三声,将手上的黄绸在案上展开,提起了笔,沾饱了墨,挥毫上下,笔走龙蛇。 “来人!” 门外小校闻声而入,撩袍下拜:“公公有何吩咐?” “鸣聚将鼓,校场点兵,圣上的旨意到了!” 。。。。。。 “圣上的旨意到了!”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校场上人头攒动,战马长嘶,赵鹿亲顶盔掼甲,罩袍搠带,声如洪钟大吕:“宫中御林军大统领张希武率御林军作乱,意图谋逆弑君。 吾为御马监掌印,秉圣上旨意,率尔等入宫勤王保驾,立时入宫。 圣上旨意在此,违令者,斩!”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云遮月 “不是张希武。” 临踏进御花园只有一步之遥,跟在刘喜身后的朱允炆突然停下了脚步,顿了顿,再次肯定道:“张希武不敢叛朕,他没有这等野心。即便他有此心,也不会用这种明火执刀的手段,五千御林军也不会跟随。” “陛下。。。”刘喜在前边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低着头:“宫中如此情势,若非御林军,又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说呢?”朱允炆深深地看着刘喜,负着手,脸上有惊,有怒,有疑,更有哀。但直到此刻,心中的怀疑终归没有得到证实,他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更希望,他,在这其中没有牵涉。 “奴婢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宫中有御林军,有太监,有宫女。在这皇宫大内,或许有朕看不到的,但不会有你这个大内总管管不了的。刘喜,是你吗?” 迎着朱允炆的目光,片刻的沉默之后,刘喜缓缓的抬起了头:“陛下,御花园到了,不想进来看看吗?” “真的是你?” 刘喜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是能做主的,进了御花园,陛下就都明白了。” 刘喜转过身,迈步踏过了身前的那扇拱门。朱允炆也没有任何的忧郁,一步一步的跟了上去。 退?跑? 这不是皇帝的选择,至少不是洪武血脉的选择。 不知是第几次来到这片皇家的园林中,还是那般熟悉。以那座万春亭为中,四方布局对称而不呆板,舒展却不零散。葱郁树灌茂盛满目,假山怪石点缀其中。人力开凿的一方池塘不见源头,粼粼的波光将漫天的星月打碎。等待着帝王的驾临。 “啪!啪!啪!” 清脆的三声拍掌,万春亭中几个老者走出了黑暗,走进了朱允炆的视线当中,为首的却是一个身形富态的,脸上笑容可拘,遥遥躬身一礼:“咱家,李彩娱,见过陛下。” “只是见过吗?”刘喜退在一旁,朱允炆看着对面的幕后黑手,眯起了眼睛:“此为皇城大内,朕为大明天子。你既以奴辈自称,何以不行跪拜之礼?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吗?” “呵呵呵呵。”听着朱允炆的话,李彩娱笑着回道:“陛下面前,人人皆为奴仆,一个称呼而已。再者言,咱家虽是阉人,却并非陛下心中所想,往日所见之辈。咱家,乃是天门震字堂堂主,李彩娱。” “天门?哪个天门。”朱允炆嗤笑一声,不屑道:“以天自名,却是好大的胆子,可朕这个天子却怎么不认得?” “只是不想让陛下知道罢了。”李彩娱说着话,晃了晃脑袋,双臂随意的舒展了一下,身上噼啪一阵爆响,脸上还是那般和善的笑容,但目光却如恶虎归山:“李彩娱,送陛下上路。” 远处的喊杀之声愈隆。 街上的繁华已经不再,无关而又无辜的百姓经过多次鲜血的洗礼和教训,早在预感到不寻常的第一时间躲回了自己的家中。门窗紧闭,听天由命。 御马监的铁蹄“踏踏”而过,溅起尘埃无数。视野的前方,是那座朱墙背后的天子所居。 今夜宫门不该落锁,可眼前的东华门还是锁上了。 那门外,是林立的刀剑,严阵以待。 赵鹿亲的眼神很好,从对面军兵的着装军备上,他便知道了对方的出处——五城兵马司。他还从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认出了领兵的将领,正是武英候,郭英。 不愧是郭英,没有皇命在身,没有实权在手,只凭着武英二字,便敲开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门,带出了五城兵马司的三千精兵,还有只做备案的四门洪武大炮。 如黑洞洞的炮口一样,铁盔下,郭英的目光也冷冷的看着长街尽头如期而至的御马禁卫,一身杀气升腾。 这宽阔的长街,哪怕是有这四门洪武大炮,也很难能挡的住御马监的铁骑。郭英久经沙场,自然不会不明白。所以他将宫门锁上了,他要让身后的三千兵卒在这皇城之下成为一群哀兵。而哀兵,必胜。 “这样。。。也好。”不知为何,马上的赵鹿亲看着这番意料之外的景象忽然松了一口气。抬手将面上的银狮覆面按了按,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也冷了下来,随之喝道:“御马禁卫,随老夫,杀!!!” 轰隆隆如雷鸣般的炮声轰然炸响。乌黑的铁球伴随着刺鼻的硝烟与明烈的火光趟过了冗长的街道。一路的血光,残肢断骸四下溅射。 沾染了血色的空气格外的焦躁,天边,不知何处飘来的一片乌云遮住了皓月。 马上的骑士挥舞着刀剑,同样无路可退的惊马奔驰踢踏,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迎接着宿命的到来。 。。。。。。 “你要去哪?”白衣的佛母拉住了黑袍的厂公,问道。 “咱家要去看看。” “只是去看吗?天门谋反,宫内已是一片糜烂,宫外御马监与五城兵马司正面对上了。你去又能如何?” “咱家能让他们都滚蛋。” “皇城如此之大,只你一人,又到哪里去找皇帝?” “咱家自有办法。” “你会死!” 衣袖被甩开,徐如意看着唐赛儿,笑问道:“你是希望皇帝死,还是担心咱家的安危?” “你若死了,本座的光明顶怎么办,北面的布局也尽付流水。”唐赛儿看着他,认真道:“皇帝死了对你是一件好事。” “咱家知道,可咱家也没办法啊。”徐如意点点头,怅然一叹:“人就是这么奇怪,总会做一些没人看得懂,却又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就好像你,一介女流,却做了天下第一的反贼头子。不会累吗?你为什么又不放下?” “不一样的。。。” “其实是一样的。”徐如意如此说着,几个纵身,身形消失在了这夜色当中,只有一个声音缥缈回荡:“放心,咱们的交易没有完成,咱家不会死的。” 第三百八十七章 惊雷 所谓武功,说什么强身健体的都是些糊弄凡俗的鬼话,杀人,才是唯一的用处。 自上古之时,老祖宗与天斗,与地斗,与洪荒蛮兽拼死相争,所为的,不过就是吃肉,喝血,活下去。所以才有了武器的出现,所以才有了武功的存在。 武功的本质又是什么?无外有二:无坚不摧的力道,电光火石的速度。 朱允炆是皇帝,皇帝杀人只需要轻飘飘一个眼神,轻描淡写的朱笔一勾。十丈之外,决人生死。可十丈之内,人尽敌国。皇帝也是人,当身边无人可用之时,当敌人走到了身边的此刻,他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自己。 朱允炆没有过任何与人亲自交手的经验,可面对算上刘喜,李彩娱、楚埋儿在内的天门四位堂主同时出手,却不落丝毫下风,可知朱元璋的那句“凭此一身皇道真气,天下大可去的”不是虚妄。 御花园中,草木摧折,百花零落。万春亭也已是一片残垣,顶盖掀开,只留六根亭柱孤零零的立着,石桌却滚到了那菏泽之中。 刘喜,李彩娱,唐身葬三人围着朱允炆拳脚齐出,招招死手,楚埋儿站在三丈外眯缝着双目,双拳握紧,间或遥遥一拳,拳影突兀,正是少林大金刚拳法。陆怀亲不善近身缠斗,只在左近游离掠阵。 再看朱允炆,举手投足间也不见如何精妙绝伦的招式使出,可势大力沉,无人敢挡。面对攻来的招式,能躲即躲,躲不开的即便中了也不见什么影响,好似无物。 “皇道真气,果然名不虚传。”黄扇枕负手而立,看着场间激烈的交手,点头称赞。 朱元璋会武功,他知道;临终前以刘孝感,老张之助将一身修为传给了朱允炆,他也知道。 可他们几个却都不知道这皇道真气到底是个什么名头。本想着就算如何高深,也不至于让一个门外汉登临一等高手之列,却不想今日一见,如此了得。 黄扇枕侧头看了看,忽然阴阴一笑,单掌探出在身前如风中摇柳,摆了几摆,晃了几晃,飒飒间隐约有白色粉末飘散。 “闪开!”黄扇枕一声大喝,脚下一点,掌在身前,一招青龙探海,如离弦之箭,冲向朱允炆。 “等你半天了!”李彩娱双拳齐出,与朱允炆双掌一碰,猛然身形一低,借着反冲之力仰倒在地,双脚勾连着揣在朱允炆小腿的迎面骨上。 朱允炆身形一晃,想躲,却不防刘喜和唐身葬二人扣抓在肩头,楚埋儿得空更是一道拳劲冲在腹间。 弹指刹那间,朱允炆真气一滞,再一眨眼,只听“噗”的一声,黄扇枕如柴枯手已印在了朱允炆的心口,闻其声,如中败革。 “啊啊啊啊啊!!!!”朱允炆一口紫红鲜血喷出,随即一声咆哮,双臂猛地一挣,一股圆形的气浪扩散,竟将黄扇枕李彩娱几人一股脑的甩飞了出去。 “噗,噗噗!”朱允炆又吐了两大口血,可胸间闷闷之气却没有丝毫减轻。再细调息,更有一股阴毒气劲如跗骨之蛆,在周身游走,带来刺骨之寒。 “陛下,不好受吧?”黄扇枕从地上爬起来,大拇指在嘴角重重的一抹,擦去未及咽下的狼狈殷红,笑道:“这是咱家苦脸四十八年的化骨绵掌,专破内家高手护体真气。如毒入骨,没有精修至阳内力的高手相助,则这化骨真气便要跟你一辈子,每日每时耗你真气内力。待你内力耗尽,便是你身死之时。全身筋脉尽段,骨肉酥软,死相倒是安详,再过四十九日,一身骨头如朽木黑炭,触之即碎。就好像。。。你那死鬼老爹一样。” “你说什么!”朱允炆目眦欲裂,忍不住大声喝问:“朕命你再说一遍!给朕说个明白!” 李彩娱挣扎起身,大喝道:“老黄!” “都这个时候了,说说又怕的什么。”黄扇枕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如今场中,众人皆是有伤在身,但朱允炆的最重。黄扇枕为人阴鹜,所思所想,若是能多说些刺激朱允炆心神激荡,让自己化骨掌劲发作,不战而胜才是最好。 “你爹和那帮子掉书袋亲近,掉书袋子的成天说咱们坏话,你爹也没个脑子,非得信,咱们也是没有办法啊。”黄扇枕摊了摊手:“陛下若是现在去看看你爹,嘿,估计那骨头不用砸,直接就能冲杯饮子喝,就是味道可能不咋地。 还有啊,咱几个是天门的堂主,你想不想知道天门的门主是谁? 不说话?你不想知道?咱家好心眼儿,偏要说给你听。我天门得门主也是个太监,而且是你身边最信任,最最亲近之人。” “你。。。胡说。” “咱家还没说是谁呢,陛下就知道咱家是胡说八道的?”黄扇枕挑挑眉毛,哼笑一声:“陛下觉得神宫监的一个最低贱的小宦官哪里和当年的皇太孙能有那般缘分? 陛下觉得一个小太监,哪怕有先帝与陛下的照拂,就能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建起一座诺大的东厂来?房子好盖,人手何来? 陛下也练了武功,陛下觉得一个小太监想有这天下第一的武功,是多大的福缘能够造就?” “你叫黄扇枕?”朱允炆的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冷冷的听着,冷冷的问道:“朕一定会杀了你,还有你这天门,朕一个也不会留。” “陛下好气魄,咱家佩服。”黄扇枕拍手而笑:“只是陛下可知,这宫中五千太监,十有八九都是我天门之人?又不知,这个时候了,陛下这一身真气还剩几何?咱家现在倒是有了些力气,这便再给您补上一掌如何?” 黄扇枕说着,右手又在身前摆动起来,面色泛白,片刻,阴森一笑:“陛下,该上路了。” 身形电射而出,同样的一式平平无奇的青龙探海,单掌在前,依旧印向朱允炆的心口处。 三丈,两丈,一丈,咫尺,方寸。 “咔擦!” 天边一道惊雷。 “嘭!” 血色如烟花绚烂。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八门落日 只一拳,龙形的气劲轰然而出,堂皇大势伴随龙吟之声将黄扇枕七尺之身淹没。李彩娱等人只觉得眼前一道刺目之光闪过,雷动心神。在细看,朱允炆将拳缓缓地放下,黄扇枕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地上一摊污血,恶臭扑鼻。 “他。。。这,这怎么可能!”李彩娱喃喃不敢置信。 刘喜愕然,唐身葬和楚埋儿揉了揉眼睛,直觉眼前的这一幕好似虚幻梦境。 可是。。。 朱允炆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闭上了眼睛,微微抬头。 百年的功力,这是朱元璋临终前传给他的最后一张底牌。 但何为百年功力? 乃是先天境界之下,人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作为一个皇帝,这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朱允炆从来没有认真地练过武功,或者揣摩过这份底牌的存在。真气贮存于丹田之中,只在用时方有些许留出,带来些力道速度的提升。 直到方才,心绪翻飞,怒气冲天。一身血气鼓荡之下,黄扇枕打入他身体中的那股化骨阴气冲击到了丹田左近,就好像是引燃炸药的那一点火星。 丹田中海量的真气再也压制不住,哗哗作响,以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击而出。沿着百八经脉摧枯拉朽,联结中丹田膻中穴位,再冲前后任督主脉。 一蹴而就的通脉过程,带来的痛苦是难以形容的。 可愤怒的情绪与仇恨的欲望却是天下一等一的灵丹妙药,让他抬起了手,打出了无可阻挡,毁天灭地的一拳。 那所谓跗骨销魂的化骨阴气,已经湮没。 一声长啸如九天龙吼,在睁开眼,目中精光不可直视:“朕不喜欢杀人,但你们该死。” 没有丝毫的感情,往日的懦弱与踌躇不见丝毫的痕迹,朱允炆首先看向了左边离得最近的刘喜,抬步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动作不是很协调的感觉,似乎还不能适应身体突然的变化,但步伐却那般沉稳,有力。每一步,都是一个寸许深厚的脚印留下:“小喜子,你跟着朕的时间也是不短了,朕一直信任你,推心置腹。阉宦不可信,书中有言,皇爷爷也说过。朕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朕相信你,就好像朕相信如意一样。朕觉得你们是不同的,你们忠于朕,你们是朕的朋友。你。。。很好,对得起朕。” 刘喜站起身,鼓起身上十成的功力打在了朱允炆的心口。 “嘭!” 朱允炆低头看看,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狠意,忽然抬手掐住了刘喜的脖子,慢慢收紧:“如意在朝中结党,朕看见了,但朕可以容忍,只要他是为了朕好,为了朕的江山好。你是大内的总管,朕的起居由你照料,喜怒哀乐由你把持,朕其实也是有感觉的,但朕也能容忍,只要你是为了朕好。为了皇爷爷给朕的这片江山,朕可以做一个道士,也可以做一匹种马。但前提,你们不能害朕,不能害朕的江山。” “陛,陛下。。。”刘喜双手抓在朱允炆的手腕上,双目泛白,双脚胡乱踢踏,好像咬着钩子离了水面的鱼。 朱允炆就这么看着,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微笑,直到,刘喜最后的一挣,垂下了头颅。 “该你们了。”朱允炆轻轻一松手,目光在场中缓缓巡过。 “老李,怎么回事!” “皇帝怎么。这。。。” 正在此时,前后六道身影从御花园东侧翻墙而过,轻功提纵,眨眼间便走到李彩娱的身边来。 “皇道真气,皇帝的武功比咱们想的要可怕。” “别说话。”吴拾器将一枚朱红丹丸塞进李彩娱的口中。同来的五个老者向着朱允炆那边一拥而上。 “你怎么把他们领来了!”李彩娱指着孟闻雷,苏竹生他们五个,疑惑道。 他们五人之前被徐如意派去杀华鹏飞,最后却带回来了任笑的脑袋。 徐如意本要杀了他们,是李彩娱连着宫中八卦堂主,朝中的福禄寿三星,以及天府星钱刻木一同求情,才把死罪给免了,只打进东厂九重天牢之中如猪般养了起来。用他的话说:“老死在这儿,是咱家给你们最后的仁慈。” “门主不在东厂,我瞅着机会把猫崽子给放到了才把他们五个整出来的。”吴拾器皱眉道:“眼皮子跳的厉害,想着多人多力,没想到还真就用上了。” “不够。”李彩娱咬了咬牙,忽然喝道:“老孟补乾字堂位,老苏补坤字堂之位,扼虎拿巽字堂位,结八门落日阵!小丁和卧冰去宫外帮老赵!” “老李!”吴拾器一愣,忽然惊道:“至于的吗?!” “特别至于。”楚埋儿在那边站起身,狠狠地一抹嘴角,恨道:“老子的大金刚拳打在这小皇帝身上连个反应也没有,不结阵就等死吧。” “好!”吴拾器重重一点头,喊道:“结阵!” 话音一落,朱允炆身边苦苦坚持的五人虚晃一招忽然而退,温卧冰、丁蚊血二人也不滞留,飞身而去。 剩下李彩娱八人身形疾走,以八卦方位,八丈距离将朱允炆围在正中。 朱允炆左右看看,忽然一笑:“朕说过,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朕倒要看看你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八人也不答话,手上翻出一根金针噗的一声扎在头顶天灵百汇,一股阴森鬼气袅袅而起,双目尽皆泛白,黑瞳不再。 “八门落日,开!”八人齐声一喝,冲向正中朱允炆。 诚然,朱允炆对于武功一道是个门外汉,八人的阵法与所谓的以八打一又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出来,可此时身处其中却能一眼看出不同来。 力量与速度翻了一倍不止的同时,恍惚间,自己却好像并非是在与八人对战,却好似一人。同一时间,没人一击,或拳或掌,或鞭腿直踢,无不封锁周身上下所有方位,双拳可敌四手,却难挡前后所有路数。 凭着强横功力不做防御,只朝着面前一人猛攻,身上吃痛不已不说,面前这人每次格挡总有两人在其背后合力而助。 第三百八十九章 龙吟水上 “十二位老祖一开始开的这套阵法叫做十二金人阵,据说与始皇帝还有些关系。后来列祖列宗去芜存箐,在这十二金人阵上再加演化,炼出了二十四神煞破天阵,以煞御神,以神诛仙。只是天门二十四堂主天南海北的难有一聚,想要布阵多有不便,于是慢慢的又有了这最后的八门落日阵。” 说话的老者一身夜行锦衣,头上包着缠头,脸上蒙着黑巾,只留一双鹰目看着场中,语气中似乎有着一丝缅怀,说不清,道不明。 化鹏飞站在侧后,倚着御花园的院墙,不屑的哼了一声:“似乎威力也不过尔尔。” 老者回头瞥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不过尔尔?朱允炆的皇道真气咱家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但确实很强。不过天门的传承也不是你一句尔尔便能轻言。知道为什么李彩娱让丁蚊血和温卧病走吗?因为这阵势走到极处,这八人眼中便再无一丝人性,四方皆敌,他怕误伤。” “连自己人都打,真行。”华鹏飞嘴硬了一句,也不再多言。 “前辈。”马三宝似乎看出了些门道,又或者知道些什么,轻轻道:“那我们站在这里。。。” “怕了?” “那倒没有,只是。。。” “放心,激战正酣,他们看不到这里。不过现在说两句没什么,八门才走到伤门。等会儿阵法走到景门的时候却要小心,不然。。。你们记得默运老夫教你们的收魂敛息之法,没事儿。”鹰眼的老者摆摆手,又喃喃自语道:“应该不至于开死门吧?不过话说这什么皇道真气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咱家怎么没听过呢?” 看场中,虎啸龙吟,厉鬼阴风。地上的青石小路已如尘粉一般,周遭草木尽受无妄灾劫。一切正如老者所说的那般,李彩娱八人如同传闻中湘西尸鬼,一双双白瞳死死地盯着被围在当中的朱允炆,招式不似人为,口中“赫赫”低吟如不朽之行尸还魂一般。 “八门落日,杜。”八人忽然齐齐一声低吟,招式从大开大和走向阴柔奇诡,四肢上下似乎摆脱了关节的束缚,如群蛇乱舞,卷向朱允炆。 “肃列而行,分而击之!”朱允炆想到朱元璋在时曾经提起的行兵之道,身形忽然也缥缈起来。 倏然双臂一式横扫,强将八人的合围打开一个缺口,脚下轻点,也不知是如何的一个飘然动作,跳出了战团。 再不犹豫,趁八人扑来之前,提气丹田,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明黄色锦绣龙袍在夜色中辗转腾挪,脚下踩着六十四卦方位,忽而未济,忽而大有,身向归妹,转至中孚,恍恍然如谪仙下凡,龙吟水上。 以硬碰硬的打法朱允炆面对李彩娱八人的八门落日阵不能说败,但途有招架之功,最后只怕是个胜负难料,或者两败俱伤的局面。可如今用上这凌波微步来,形势一时逆转。 李彩娱八人头上金针似乎真的封了八人的神志,直将他们化作行尸走肉,全以兽性而行,不能细思朱允炆步伐中的易理精要,便再难围困,阵法威力大减。 “嘭!嘭!嘭!” 朱允炆闪身来到杨扼虎身后,一拳打在后心要害,随又两拳左右趁势而出,在为其助力抵挡的唐身葬和楚埋儿的头上补了两拳。 三声闷响余音未落,八人转身,朱允炆又已翩然而走。 唐身葬与楚埋儿功力深厚,受的两拳又非在要害,倒还没什么,可杨扼虎首当齐冲,全无防备之下要害受了这等龙象力道,面色陡然一阵潮红,神志却是略略的清明了些,丰富的战斗阅历迅速的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来,眼下自己等人竟是被这小皇帝凭着这好看的身法玩弄股掌! 杨扼虎人如其名,生性好勇嗜杀,岂能容忍。咬着牙,手在自己头顶百汇一拍,将那金针露在外边的毫厘尾端也一股脑的拍了进去,浑身一阵筛糠般的颤抖过后,口中举锤落铁般冰冷,平淡的说道:“八门落日,景!” 话音一落,八人的身形忽然齐齐一顿,随后方位挪转,两两掌心相对,围了一个圆圈出来。 “这又是什么路数?”朱允炆一时忌惮,在不远处也停下了脚步来,疑惑的看着。 平地风雷,借着月色观瞧,只见八人面上血色尽退,一片惨白,毫无血色可言。但那双双白瞳却化作赤红一片,好像头上的血液全都灌到了眼睛中去。 “这。。。”阴影中,马三宝刚要发问,却见鹰眼老者锐利的目光射来,饱含杀气,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敢出声就死!” 马三宝这才想起老者之前说的,若阵法推演至景门开,务虚隐蔽存在,当下连忙以老者先前所传之法屏息敛气,观想空无。只是却不明白老者为何这般小心,也好奇这阵法到了这一步究竟是个怎般模样。 马三宝的问题,或许也只有鹰眼老者一人可答,因为他见过这阵法的行功路线以及阵图。 布阵八人以那金针刺魂之法激发身体潜力,对寿数乃是极大的损耗,用上一次,少活个十年八载的再平常不过。若是哪个身体弱点儿的,或者本身有什么其他隐患,直接死了也不奇怪。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听李彩娱要起八门落日阵之时吴拾器会如此惊讶。 可如此大的代价,还只是开阵的条件。随着阵法演化,金针的作用下,大脑对身体的压制逐渐失控,后患与威力并增。 人的潜力无穷亦有穷,平日里大脑将其控制在身体可适应的水平之下。练舞强身只是为了一步一步的将身体的潜能释放。可这阵法所为,便是要突破压制,就像火药,在短时间内释放所有的潜能。 景门之前倒还好说,可一旦入了景门,自身功力,头顶金针,再加上彼此功力互通刺激,就好像引信燃至终点,炸裂,已是必然。 李彩娱八人缓缓地张开了嘴,一股淡淡黑烟腾腾而起,紧随而来的,是百鬼夜哭,鬼狱阴风之吼! 感谢“幽冥灬萧寒枫”“鎏阳dalao”“喝一碗茶吧”“鑫请好”“书友20170102112703038”五位大官人的推荐票,猫儿感激不尽Orz 第三百九十章 开门 如咒似怨的凄厉鬼啸,声浪以肉眼可见的威势在空气中荡起涟漪,在御花园中回荡,空中隐约存在的流萤虫火在这瞬间化作了灰灰,丧失了生存的权利。 朱允炆站的最近,受着音波的攻势最为猛烈。虽有神功护体,可脸色也不自禁的白了那么一瞬。 一瞬的恍惚,再抬眼,半空中三道身影跃起在空中,以三才阵势拳掌齐出。远近还有一丈,可气机却以牢牢的锁定,朱允炆肯定,四方八面,不论自己向哪躲,都一定会受此一击。 狭路相逢,何者能胜? 细薄的双唇微微一抿,朱允炆的脸上也带起了武者独有的坚毅,双拳收在腰间,双膝下意识的微微一屈,以一个二字钳羊马的桩步定住身形,目光看着头顶的三人,也看着远处那五双赤红的眼睛。 他始终记得,他的敌人可并非只是三人,而是八个。 还好,他记得。 三道凌厉的拳劲以泰山压顶之势同时落下,朱允炆双掌迎了上去,只听得轰然一声炸响,如雷动九天。一道乌光闪过,空间仿佛被撕裂,内力激荡。五道身影亦如电闪雷轰般冲到朱允炆的近前,为首的他还隐约记得,是李彩娱! “嘭” 轻轻一响,朱允炆避无可避,与李彩娱双掌相对,内力如怒海洪涛般展开了最原始的比拼。 内家功力比拼乃是最为激烈凶险,远胜招式往来。 须知,高手过招,哪怕相差悬殊,总有一个往来反应,弱者赢不了也总有那么一线生机可以逃跑。 可对掌拼功不同,除非两人同时撤力,不然必是一死之局,若是两人功力相差仿佛,那恐怕还是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朱元璋给朱允炆留下的皇道真气凝实浩瀚不假,可他面对的是潜力激发,透支生命的天门震字堂堂主李彩娱。 尤其,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擂台比武。 “嘭嘭嘭嘭嘭!!!!” 一连串的掌声过后,又十四只手掌印在了朱允炆身前背后,同时八股异种真气冲向了体内。 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曲或直,或炙如火或寒如冰。八道真气如八条毒蛇,蚕食朱允炆体内的皇道真气。 画面在此定格,极动转为极静,御花园中就这样陷入了静默之中。 黑暗中处,那三个阴险的旁观者这时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来。 “想不到这便是本能驱使下所作出的最大胜算,竟然是内力比拼。”鹰眼的老者沉吟一声,点头笑道:“也是,相比于那九天云动的身法轻功而言,八而合一的内力确实有更大的胜算。” “前,前辈。”马三宝上前一步,疑惑道:“胜负已分,我们要不要提前。。。” “还不急,再等等。”老者摇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皇帝的武功来历咱家不知,难保没有其他变化。八门落日如今不过只开到了景门,你看他们的眼睛。。。” 指着场中,又回手探出两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景门开,他们的身体已经处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状态。时间一长,也不用多,咱家估计三炷香,若是还没分出胜负,那胜负也就不再定论。” “所以咱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出手,直接。。。”华鹏飞在一旁抬手在喉咙前边一划:“提前在皇帝面前把脸露了,一会儿才好动作。” “不行。”老者挥手否决了华鹏飞的提议,嘲讽的看了他一眼:“别看你天蚕七变,内力高绝,可真要上去,不碰便罢,但凡你敢碰他们中任何人一下,哪怕摸摸头发丝儿,嘿,那力道反噬而上,他们的死活不好说,你?运气好些当场蚕变,运气不好咱家还得给你收尸。” “哼!”华鹏飞冷哼一声。 鹰眼老者吸了一口气,又说道:“再等等吧,他们还能再耗一会儿,咱们等的起。而且,正主儿还没登场呢。” “也该到了啊。”马三宝喃喃道,心下也是疑惑。 。。。。。。 东直门外,人仰马翻,尸横遍野。士兵们挥刀舞剑踩着尸体,战在一处。这是一场很奇怪的战斗,一方觉得自己是在阻拦反贼入宫,另一方则觉得自己是要冲破反贼的阻拦入宫勤王救驾。 无义之战不可胜也。而当两只精锐都坚信自己的奋战之心时,所爆发出的战力不可直视。 如一只幽灵漫步,行走在尸山血海之间,刀光从容的在身边缭绕,不曾闪躲,也不曾有片缕衣角割落。残肢断骸接连飞起,雨落胜血,亦不曾有点滴打湿黑蟒锦袍。 他要去见皇帝,用自己最辉煌的姿态。 一步,一步。徐如意走到了那四门已经滚落在地的,被称作洪武铁炮的四支粗重的铁通边,停下了脚步。 看了看,又想了想,笑了:“同为大明将士,为天子尽忠,何以竟在这东直门外杀做一团,直叫亲者痛,更惹仇者快。” 阴柔的嗓音轻轻诉说,并非声嘶力竭的呐喊,却传遍近万厮杀汉的耳中。刀风剑影为之一滞,活人无数。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大好的身子,不开疆拓土,不平定叛逆,却在这宫门前因为些阴险算计死的不明不白,是咱家的错。” “你。。。你是。。。。谁?”近处,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颤声发问,好像面对的是庙中神佛的突然开口。 “咱家是来救你们的人。”徐如意举目四顾,又笑了:“原来你在这里。”话音一落,身形已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茫然四顾间,却正看到一身甲胄的武英候飞上了天,炸裂。碎肉,断骨,血如雨下。 震撼之中,徐如意却又来到了紧闭的宫门前,信手而推:“左右咱家也在皇上面前说不清了,便杀了你这不忠之人。你们所有人,速速撤去。谁若敢入宫中一步,明日东厂会请他一家老小喝茶。法不责众这一套,咱家这里可行不通呢。” 十丈朱门,九九门钉,千钧机关无人开启,可只凭一人之力,门,开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来战 荒芜的小园中,一张孤零零的香案上摆着一个金红小鼎,三柱清香烧成了一高二低的山字形。片片黄纸被一股旋风束缚在空中,道士身披一身八卦紫绶仙衣,手持木剑立在当中,双目微阖。 “太元浩师雷火精,结阴聚阳守雷城。 关伯风火登渊庭,作风兴电起幽灵。 飘诸太华命公宾,上帝有敕急速行。 收阳降雨顷刻生,驱龙掣电出玄泓。 我今奉咒急急行,此乃玉帝命君名,敢有拒者罪不轻。” 双目缓睁,无神的看向天际,雷云至,狂风起,龙神驾临。 “急急,如律,令!” 黑云压城城欲摧,蔽月遮星作万端。随着邵元杰一声令下,天上雷公电母显出真容。酝酿多时的雷云终于化作神威降下。 徐如意负手立在紫禁之巅,头上银蛇狂舞,风雷大作。电光不时地将他的一张玉面闪的煞白。二目之中精光爆射,一寸一寸的将这庄严宫殿扫过,入耳处,喊杀声犹胜天地雷霆。 死亡令人恐惧,可见惯了死亡,恐惧会化成一种淡然,这叫习惯。 皇宫是人间可见的祥瑞所在,也是自古而今怨念汇集之地。 英勇的士兵与低贱的宦官们杀做一团,高高在上的文武官员老爷们裹挟其中,受了无妄之灾。 火势欲凶,但总抵不过这潇潇雨幕。 “轰隆隆!”一声雷响过后,第一滴雨水落下,打湿了肩头的金蟒头颅。这是一个信号,大雨瓢泼落下。 只要他想,这雨水一滴也落不到他的身上,但这不是他的选择。丝绸所织就的锦绣蟒袍美则美矣,却没有防雨的功效。短短的一瞬,便收在了一处,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却坚毅的身条。 冷,身上冷,心也很冷。 风雨之中,他看到了御花园中的对峙已到了生死关头。 他可以阻止,但之后呢,又该以何等面目去面对? “八门落日,惊。”楚埋儿一声机械般无味的诉说,八道身影中有一个倒下了。心口一个大大的窟窿,青红脏器还有颤动,但心脏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八人成阵,如今缺了一人,阵算是破了,但朱允炆所承受的却是十倍压力,皇道真气再是神异,在身周这一众天门老怪的舍命相搏下终究还是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般走到了尽处。诚然,只要给他一个缓和的机会,内力便能自生。可很明显,他不会得到这种机会。 喉头一甜,借着便是满口的腥气,血,喷了眼前李彩娱一脸。转瞬又被雨水洗去。 “朕,朕。。。” 朱允炆想说的是杀人的令,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那个消瘦的身影,俊美的面庞,温润如玉的笑容。含糊间真正出口的也成了不甘的叹问:“真的。。。负了。。。朕,吗?” “没有的。” 冥冥中一个声音在朱允炆的耳边响起,直如错觉。还没来得及体验死生轮回,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指如削葱根,掌如烈火心,精致的好似天女垂怜,坚定的如擎天之柱。 一股柔和的力道流进了朱允炆的体内,与那所剩无几的皇道真气融为一处。 “轰!” 一股斥力凭空而起,天门七堂主陡然倒飞而出,刺破雨幕,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生如何。 朱允炆想回头看看相助之人的面容,可头转了一半,脑袋猛地一疼,却是内伤发作,也晕了过去。 伸手将自己这位天下最最尊贵的好友揽在怀中,一颗金色的丹丸撬开牙关送了进去,掌力一震,确保他吃了下去。徐如意将他抱到不远处硕果仅存的那根亭柱下倚着,摆了一个看起来还算舒服的姿势,又把腰间的君子墨剑放到朱允炆的怀中,方才站起身来。 “看了半天,不累吗?” “你们的目标应该不是陛下,不然刚才应该是有机会的。” “看到咱家来了你们也不跑,反倒把拳头捏的这么紧,所以你们是来找咱家的?来送人头的?”徐如意笑眼看向西北处围墙的阴影,忽然愣了愣:“原来是你们啊,还真是来送人头的。” 凭徐如意的目力,虽然三人都以黑巾遮面,但还是从露出的痕迹中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毕竟除了当中那个鹰眼的老者只有一面之缘外,其他两人可都是老相识了。 “徐如意,没想到吧?”华鹏飞一跃在前,拳头捏的嘎巴巴作响,面色狠厉:“我一人打不过你,不知加上这两位,你的胜算又有几何?” “咱家放了你一次,你还敢回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徐如意耸耸肩,看着黑色的角质在马三宝的脖子上,脸上,手上蔓延嗤笑一声:“真够丑的。”又看向当中的鹰眼老者:“这位。。。老东西?抱歉,咱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你倒是神秘的很啊,功夫不错。” “过奖。” “咱家回去想了又想,也没看出你的武功路数。可能报个字号?” “你可以去问阎王爷。” “阎王爷不好见啊。” “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那好吧。”徐如意笑了笑,抬指朝着三人轻轻弹了一下。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指风裹挟着三点雨水激射而出。 飞花摘叶?不,只是试探而言,这三点雨水足矣。 视线之中,华鹏飞如金翅鹏鸟凌空而起,手上一点寒芒,不知何时却是戴上了一个指虎。马三宝抬手,雨点打在掌心,身形略略一顿,复又踏步而来。 一个躲,一个人硬挡,心性已是明了,从这轻功和内力而言,徐如意承认勉强还算入得眼。 可唯有这鹰眼老者,拇指扣着中指,同样的一弹,那雨滴倒卷而回。 紫气流转,混元不破。 徐如意细目看着那鹰眼老者,忽然来了兴致:“真的不错,那便让咱家试试你的本事吧?” 手上一翻一握。雨帘被一股吸力收摄成一个水球包裹在徐如意的右手。内力一催,一只霜华冰剑已然握在手中。 “来受死?” 第三百九十二章 殇 上 “嘭!嘭嘭!” “唰!” “嗖嗖嗖!!!” 御花园中,天门八位堂主躺在地上,声息皆无,朱允炆昏迷不醒,怀里虚抱着那把君子墨剑,也是一般模样。 瓢泼的雨落,满天的雷动却还是敌不过这内力激荡,溢散的劲气摧枯拉朽般将方圆数十丈的山石草木横扫一空,尘土起,又被雨水打落。 四道黑影,如刹那流光,在这四下闪动。 玄奥的招式,快如雷霆。身形疾走如流星陨落。 没有交谈,也没有呼喝之声,只有剑光破空,拳掌相击的声响。 早在这场战斗之前,马三宝对徐如意的定义只有一个强字。两人的第一次交手,他在破土境被对方以一招释迦掷象之法生擒。 那是两人第一次的交手,也是马三宝自踏上武道一途之后第一次品尝失败的滋味。 幸运的是,他没死,他见识到了强者的实力,这让他欢欣。 东厂的地牢之中,他练成了十七年蝉的脱壳境,想着再与其一战雪耻,却在甘州城外被对方的一个护卫给打到了重伤濒死,待到醒来时,他听说了对方与天下第一,陆地行仙张三丰的一战,胜负不知如何,但张三丰破碎虚空,徐如意还活着,更阵斩数万。 这个数字或许有些水分,但马三宝自问,若将自己放在同样的条件下,他做不到。 但他仍旧还是没有放弃,因为借着生死之间的感悟,他终于走到了十七年蝉的最后一境,蝉动。 一身黑甲如金似铁,三石强弓莫能破之,马三宝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所以当朱棣和道衍令他南下的时候,明知其中艰险,他依旧没有退缩,潜意识里,他还想一战。 道衍看出了他的想法,可不知为何,没有阻拦。只是将需要他做的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之后叮嘱了一句:“该做的都做了之后,随你。” 因为有这句话,因为心底的躁动,马三宝与华鹏飞一拍即和。 终于走到了此刻,怀着必死之心,马三宝对徐如意出手了。他自知不如,可凭着对自己的了解,暗衬总不会差的太远。可没想到,对方的恐怖完全超过其想象。 哪怕是拼劲全力,也只是勉强的跟上对方出手的节奏步伐。 可即便是这样,对方的注意力却主要还是放在了那鹰眼老者的身上,对待自己与华鹏飞,完全就是随手一击,肆意为之。更令马三宝感到耻辱的是,自己依旧只有招架之功,全无反手之力。 耻辱! “知~~~~~~~~~”马三宝忽然张口,如蝉鸣,声音尖锐刺耳,由低到高,手上招式也愈发的凌厉逼人。掌刀横劈竖斩,直取徐如意颈间项上,道道残影倏忽间便是十数次斩击,最后陡然长身而起,身在半空,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如宝刀屠龙,力劈华山。 招未落,势已生,口中的嘶吼愈发凄厉起来,令人心乱。 “聒噪。”徐如意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低低念了一声,俊美到妖异的脸庞上无丝毫喜怒,手上聚雨而成的霜华剑舞动成一帘璨然的华幕,锐利的剑意划过空气,马三宝哪怕有角质的保护都能感到皮肤隐隐作痛。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化鹏飞鬼魅般地出现在徐如意的身后,粗粝无光的指虎毒蛇般袭来,快如闪电却又悄无声息,正顶在了徐如意的后颈正中。 屈屈凡铁,能奈我何! 徐如意仗着功力高深本想硬撑一招,取了马宝三性命,奈何鹰眼老者也运起双臂,袖口顿时灰飞,露出两条烙铁似通红发热的臂膀,正面对上徐如意霜剑,相碰的瞬间,竟是炸出水雾,趁此机会,马三宝掌刀落在徐如意的头顶,却得一股巨力反噬,倒飞而出。 “死!”华鹏飞怒吼,也要发力。。。 “你说谁?”冷漠的声音清凉如雨,徐如意身子朝着鹰眼的老者,头却转过了一百八十度,直面华鹏飞,尖锐的指虎在他的脖子上画了一个半圈却连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你?!” “我什么?”徐如意诡异的一笑,反手一掌,却未得手,化鹏飞蝶舞般脱身而去。 “也就这点儿本事了。”徐如意的头缓缓地又转了回来,向着老者抚掌道:“好本事!好功夫!” 雨水滴落在鹰眼老者双臂上,如掉在烧红的铁板上般发出“滋滋”响声。 “少林铁臂拳练法苛难,练到大成双臂浑似生铁,可这生铁在咱家面前和薄纸也差不了多少,可传闻有人为更进一步,以烙铁印双臂,可练得一手火烙铁臂拳,当真是一流横练外功,攻守兼备,咱家可算是见识了。”徐如意瞥了眼霜剑,冷冷道。 “哪里,徐公公这手御外物而随心所欲的功夫已经是超凡入圣了,我真是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天才,可惜你行事走偏了。”鹰眼老者冷哼道。 “哦?你是和尚还是太监?” 马三宝在一旁回复了下心情,咬牙道:“好你个徐如意,咱家今天就是蜕去三十年阳寿也要拿下你!”说罢怒目圆睁,浑身角质一阵蠕动,又是蜕下一层,令人没想到的是这难看漆黑的角质内层竟是洁白如雪。 马宝三撕开褪掉的角质,新长出的一层角质更加狰狞,比起之前,角质之上竟是长出了许多细微的倒刺,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徐如意厌恶道:“更丑了!” 话音未落又是斗在一起。化鹏飞的阴狠,马宝三的凶残,鹰眼老者的刚猛,皆是令人胆寒的强大,今天聚在一起却只是为取一人性命,只因......此人强得非人! 这处本该是清新淡雅雨景的皇家园林,此时已是一片狼藉,万春亭早已倒塌,青砖碎裂四散,风中传播着激荡劲力的声音。 化鹏飞使尽浑身解数,堪堪避过了徐如意的一掌,惊出一身冷汗,虽然他如今功力大成,但毕竟在他以前的日子里少有跟人交手,如今只能偷袭辅助,对徐如意的威胁是最小的,可他总感觉徐如意有点不对劲,在刚才的交手中但凡徐如意肯吃一点亏,有数次机会可以拿下化鹏飞,哪怕杀不了,也能让他失去战斗力,可如今的状况是徐如意和他们纠缠上百个回合未有结果。 鹰眼老者面色阴沉,自己之前放下狠话,要送徐如意见阎王,现在他脸隐隐地疼,真不知道这个小怪物怎么练的功夫,自己作为。。。,三人联手奈何不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瞥向徐如意身后的朱允炆...... 没人趁这个机会去结果他,因为他们三人都知道,一旦想绕过徐如意解决朱允炆,那徐如意的反应没人可以想象,变数太大,不过只是让他清醒过来扰乱徐如意的注意...... 鹰眼老者趁徐如意被马宝三纠缠之时,突然挥舞通红的双臂,腾起一片水雾,然后口舌发力将一滴津液吐出,射向朱允炆。 徐如意瞬息散去水雾,可还是没料到这点,那滴津液就这样击中朱允炆的人中穴。 徐如意瞬间暴怒:“你!” 徐如意感觉一股战栗感从百汇穴传来。鹰眼老者只觉身体一寒,只见到徐如意满脸怒相,却双目一片空洞,甚至逐渐泛起深邃的白,豪光隐现。 “如意?” 朱允炆轻轻的呢喃般的喊声传来,徐如意眨眼间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幅模样不曾出现过。 徐如意转头,身形一闪而逝,来在朱允炆的身前,轻唤道:“陛下......” 马宝三三人相觑一眼,没有一个人趁此机会动手,显然刚才那种压迫感不是个人错觉。 “如意,你有什么话对朕说的吗?” “回陛下的话,待奴婢剿灭完这些反叛罪人再与陛下详谈。” “反叛,罪人?”朱允炆深深地看着徐如意,又闭上了眼睛:“好......好!” 马三宝三人已经忍不住动手了,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终归是要开打,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三人合击,徐如意转身过来用平和的声音说道:“咱家要认真杀人了!” 如此说着,徐如意轻飘飘一掌,打向三人。 这一掌,不见如何的精妙,招式甚至可以算是粗陋不堪,比江湖把事,小儿打架还有不如。可落在三人眼中,仿佛漫天都是掌影,无一是虚,避无可避。 退? 此时若退,何时可进!破釜沉舟,只此一击! 惨白的电光撕裂,紫薇星斗愈发的黯淡。 马宝三一脸狰狞:“不!不可能!”狂吼着,想再用上十分之外的三分力,却猛见得徐如意淡定的表情凝固了,君子剑从他的胸膛冒了头。 “滴答” 血 落下 第三百九十三章 殇 下 “为,何。” 极尽人间豪华的皇宫,在雨水的洗刷下,显现出少有的寂凉感,平时无时无刻不穿行宫中的太监都不知了去向,只余下之前短暂混乱产生的鲜血尸体。 朱允炆脸色木然,这一天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大到褪去了他一身九五至尊的龙气,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怯弱迷茫的少年。 他看着没入徐如意背部的君子剑,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和仇恨,最沉重的是眼底那一抹痛苦。 马三宝三人先是一愣,然后尽露出喜色。 “哈...哈哈!”马三宝捂住脸,仿佛怕自己的大笑撕裂了嘴角的角质层。化鹏飞抚摸着产生了裂纹的指虎,脸色有些复杂,想笑,又不知为何感觉心里头空虚得紧。只有鹰眼老者冷喝道:“别掉以轻心!他可是徐如意,不摘下来他的脑袋,我都不放心!” 说罢其余两人顿时醒悟,再度摆开了架势。 至于徐如意,他觉得很冷,不只是因为带着温度的血液离他而去,那来自心头的凉意在热血流出之前早已传遍全身。瞬息间,眼前景物如走马灯般变换,人、雨、皇宫都消散了。 徐如意看见了一个人,他自己,徐如意看见了自己,盘腿而坐,双目闭瞌,宝相庄严。心头那一抹凉意化作蚀身之毒,消解了眼前“徐如意”一身血肉,变作了一具温润玉色的白骨。 徐如意冷冷道:“是你!”眼前白骨随着徐如意意动做出“皱眉”的动作,颌骨开合,契合着徐如意的话语,白骨无皮无肉却能让人清晰的感觉到“他”在皱眉,诡异非常。 随即白骨又变作一副诡异笑相:“痴儿,累了吧?放下吧,歇一歇......让我来帮你。” “何须你帮?” “那你如何不躲?如何不闭脉锁血?你要寻死?” “死又何妨?” “痴儿!人之七情,汝犯哀寂,所以败之,无情无欲便无败。你不是不舍主仆之情吗?让我来,我能帮你。毕竟,你这身子,可是八百年来我最满意的了。” 指虎碎心脉,角刺裂丹田,铁臂断颈椎。 朱允炆毫无反应,静静地看着徐如意被虐杀,剑还握在手中,就那么看着。 这一瞬,朱允炆只是一具空壳了,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有什么下场,反正他的世界已经塌陷,他不在乎被掩埋其中。 “终于......终于!王爷的伟业完成了!不对!以后该叫陛下了。”马宝三狰狞地看着朱允炆,却不急着动手,反正朱允炆在他眼中已是待宰羔羊,他要好好享受一下胜利者的快感。 化鹏飞随手丢掉指虎,就在这时他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杀了徐如意,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啊,既然舅爷大仇已报,自己就回去给他守孝三年吧。 鹰眼老者双臂暗淡下去,看着徐如意尸体,感慨良多,徐如意在天门历史上所有门主中也算第一的奇人,可惜胳膊肘往外伸,自己留他不得。接下来还有一步谋划,自己得先把这化鹏飞送上天门门主的位置,给接下来北平的那个皇帝来个交代,然后......天门就得交给自己这乖徒弟手上了,鹰眼老者略带慈祥的看向兴奋的马三宝。 马三宝深呼一口气,对着朱允炆说道:“看在您是王爷侄子的份上,给您一个痛快。” 朱允炆不理睬他,马三宝也不以为意,乐呵呵的将手掐向了朱允炆的脖子。 一朵洁白的花朵闪过,马三宝的手臂掉在了地上,马三宝愣了一下,痛苦才传来。 徐如意的尸体挂在剑上,垂着头,圣洁的火焰熊熊燃起,舞动间仿佛一朵盛世白莲,恍惚间,马三宝几人看见一具白骨在对他们拈花而笑。 “这。。。这是什么!” 泥土和砂石在莫名的颤动,一股浓稠的杀意降临,威压这整个皇宫紫禁。轻轻的一声叹息过后,九天雷霆狂然而落。 整个南京城被这恐怖的杀机震慑,人人闭目,小儿止啼。 千万个声音有老又少,有男有女,出自一口,齐声喝问:“此片天地,何者可信?何者不可杀?纵情为我,放浪形骸,方为世尊我佛。你自千般阻我,终为天地所弃,今当如何?” “当。。。。杀!” 鹰眼的老者、马三宝、华鹏飞眼见得徐如意一番诡异的自问自答后,火焰不见,转而蒙蒙的黑烟自其三百六十窍弥散而出,黑烟中隐隐有万千张怨毒的面孔溢散,尺长的豪光柔和而温暖,透漏着无限的慈悲,而慈悲的极至便是冷漠与无情。 马三宝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浑身战栗不已,必死的觉悟让他与徐如意一战,可那是面对着一个人,而现在,眼前的存在,是佛,也是魔。 余光偷看,老者和化鹏飞与自己也是一般的模样,如砧板鱼肉,战战而不能自已。 “逃!!!”老者一声爆喝,三人不管不顾的转身,再无一丝对抗的念头,纵起全身功力,足下连点,恨不得肋生双翅。 两只素白的手臂从黑雾中探出,成爪,轻轻一摄。马三宝三人只觉得身后一阵强大的吸力袭来,百川归海,无可抗拒。华鹏飞轻功最高,身子已经跃上了墙头,也一样的无力,似笼中鸟,任他如何煽动翅膀,也不能摆脱脚上铁链的拉扯。 马三宝学着老者的样子,以一个千斤坠,顿马桩的架子将双脚深深陷在泥土之中,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地上多了四趟四寸深浅的沟壑而已。 “逃不能逃,那便拼了!”鹰眼老者怒吼一声,在三人被黑雾笼罩的瞬间狂吼。 “拼了!” 黑雾将四人的齐齐的笼罩,一阵激烈的翻涌过后,忽然归于平淡。一个骷髅头被扔了出来,接着又是第二个,又是第三个,咕噜噜的滚动,停在了一个泥坑之中。 “陛下。奴婢和您说过,奴婢剿灭完这些反叛罪人再与陛下详谈。”黑雾向着中心涌去,最后如一道虹吸,尽数被徐如意吞进了口中:“怎么就不能等一等呢?” 脚下,零落着几百根惨白的骨头,血肉与那三个骷髅头一般,不知去了何处。 “你。。。你。。。”朱允炆被眼前的一幕惊的不知何言,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的又送了一下,徐如意低头,微微一笑,伸手如迦叶拈花,右手食指和中指夹在剑尖,缓缓地向外拔,墨剑带着殷红的血,离开了朱允炆的掌握,从徐如意的胸前透体而过。 “真是好剑,可惜弑主不祥。”徐如意轻轻念了这一句,左手抓在剑柄上双臂一震,“咔啦啦”墨剑化作实数碎片落下。 胸前的伤口还在滴着血,徐如意转过了身,温和的看着朱允炆:“陛下,为何如此?” “因为你骗了朕,朕拿你作骨肉兄弟,你却骗了朕!朕便杀你!”朱允炆双手紧紧地攥着拳,血从掌心落下,放生怒吼:“你是什么天门的门主,你为何瞒朕!你专权自用,屠戮满朝文武,结党营私,揽功于己身,却将骂名放在朕的身上,你当朕不知道吗!你再看这宫中,朕只是想用你一个手下警告你一番,你却举兵谋反,血染宫廷,朕难道看不见吗! 厂公,督主。好一个厂公,好一个督主!你不是朕的奴婢吗?你不是朕的兄弟吗?朕给了所有,你的本分呢?你的忠义呢?一声令下,宫中宦官具反,好威风,好煞气!那朕呢?朕这个天子又算的什么?算的什么!!!!” 双拳连打,吼声中,百十拳疯狂的打在徐如意的胸前,毫不留手,劲气纵横间将二人脚下的零落白骨都迫在了一旁。 滂沱的雨水哗啦啦的落下,雷声却悄然而止。 徐如意不挡,也不避,甚至也不回话,只是那么看着朱允炆,双目中激射的白光令人猜不透他的情绪,但嘴角那抹微笑却透漏着讽刺。 “你算什么!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给的!朕能给你,便能拿回来!能拿回来!” 朱允炆喘息着,用尽了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摊坐在地上,脸上的雨水落入口中,有些淡淡的苦涩:“皇爷爷,孙儿无能,孙儿不孝,没能守住您给孙儿的江山。孙儿这便去向您赔罪了。”抬起头,怒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或者仇敌,朱允炆闭上了眼睛:“你动手吧!” “好啊。”点点头,抬手如龙腾,落掌似山崩。轰然一声,掌心贴在了朱允炆的天灵顶门。 “嗯?”朱允炆身子一震,片刻,却又茫然的睁开了眼睛:“你在羞辱朕吗?” “他要杀你,你。。。还要拦我!”徐如意微微颤抖着,没心攒起一个大疙瘩,满脸的青筋,似乎在挣扎。 “这是我的身体,只有我能做出决定。” “他要杀你!” “我。。。高兴!” “你会死!” “我说了,我高兴!”身形猛然的一定,紧接着,徐如意双膝一曲,跪倒在了朱允炆的面前,眼中那诡异的白光消散,一双眸子温婉的看着朱允炆:“奴婢,参见陛下。” “你。。。总归是我的!你逃不了的。” “陛下,奴婢或许便要去了,有几句话想和陛下说说。”顿了顿,徐如意微笑着道:“有些事不是奴婢能选的,奴婢没有办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但有一点奴婢希望陛下知道。”徐如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奴婢从不曾辜负陛下。奴婢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陛下能够过得开心。陛下珍惜这片江山,奴婢自无所不用其极,也要为陛下守住。陛下待奴婢如兄弟,奴婢便以性命报答。陛下既然倦了,那奴婢,便把这条性命给陛下吧。” “如意,你?”朱允炆看到无数黑色丝线一样的东西在徐如意的身上蔓延,先是薄薄的一层,然后又一层,然后有一层。。。 “陛下,太监这辈子,其实就是守着陛下过得。不忠不义的其实就是几个,今晚这一切,只是偏巧让这几个不忠义的占了先机而已。 奴婢说这些也不知陛下能听进几分,不过东厂。。。是忠的,宫里的,也不是人人该死。 陛下,算是奴婢最后的一点请求吧,给他们一条生路,将来北边儿打来了,您可能还用得上他们呢。” 掌心一凉,一个晶莹剔透的扳指被放到了朱允炆的手中。黑色的丝线彻底的覆盖了徐如意的面容以及周身上下,却还未停歇。 “陛下,下一面或许便是来生,我们。。。便不要再见了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天下糜糜 对于时间的存在,后世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说法。 时间并非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定义,而是真实存在的一条长河。又有两只真实存在的怪兽,一只叫做过去,一只叫做未来。 名为过去的怪兽自长河的伊始进发,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不停地吞噬,不停地追赶着。而名为未来的怪兽则从长河的结束开始,也张着巨口,向着这边走来。 诚然,时间的长河很长,很长,长到无量量劫,但总有一天,这两只怪兽会在这长河的某一点重逢,而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便是这天地归于混沌的时候。 方孝孺没有听过这个说法,更没有见过这两只怪兽的存在,但对于末日的来临却有着深切的感受。 自燕王起兵,如今已是三年光景。而当初那位风华天下的厂公也在那个黑茧之中待了三年。 那一夜,满朝文武屠戮殆尽,留下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他方孝孺,另一个则是长兴侯耿炳文。 诚然,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空下来的位置便被下边的酒囊饭袋给补上来了,但真正有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文一武,面对着自北平动地而来的滔天杀气,维护着声名狼藉的建武王朝。 清君侧 这是北平起兵时所用的借口。 方孝孺看过缴文,平心而论,他觉得很有道理。抛开慷慨激昂的文笔不谈,只是讲道理,建武朝自皇帝继位以来,对满朝文武的血腥杀戮相比先帝也是不相上下。阉宦弄权干政也是真的,奸臣结党也是不假。 方孝孺想来想去,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反驳的点。 可如今,朝堂上已然清明,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也变成了一个不知道如何形容的黑球,被埋在宫中三丈深的地底下。还要怎么样呢? 说这些也是无用,对于北平那边来说,反都反了,难道因为你几句话就算了?未免太过儿戏了。 民心向背的情况下,天下糜烂。 耿炳文领着朝廷拼拼凑凑得来的最后的四十万将士迎了上去。面对着北平的精兵强将,打是打不了的,但距城而守却没有什么问题。 拖,拖到死。 这是方孝孺和耿炳文合力做出最终的战略,以朝廷的积蓄拼北平一城,没有不胜之理。 道理是这般讲的,但守得住城,却守不住村。 山东一省被朱棣整个的当做了自己的补给之地,予取予求。百姓如何不去管他,但有一粒米,必做军粮,但有一文钱,必做军饷。杜工部的三吏三别在山东一地处处皆是,朝廷,却无力去救他们。 披着一身霜雪回到府中,方孝孺将帽子卸下来挂在架子上。老妻在身后为其脱下皮袍抖愣着:“老爷累了吧,先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烫壶酒,今天想喝点儿酒,心烦。” 方夫人对一旁的管家吩咐下去,便又来到近前为其揉着两鬓的太阳穴:“皇上。。。他。。。” “啊,今天又没见着。”方孝孺闭着眼睛叹息了一声:“三年了,要不是每年的端午能见他一面,老夫还以为他。。。。唉,算了,不说了。” 方夫人见他发怒,赶忙帮他抹着前心道:“别生气,气大伤身。毕竟。。。那人与陛下的关系特殊。” 方夫人本事劝慰,没想到方孝孺就像被点了火药桶一样,怒气更甚:“特殊?特殊又怎样?他是皇帝,皇帝的责任是天下,是这天下!为了一个太监就颓废至此,如何能够担的起这个天下。” 这种话方孝孺三年前是绝不敢说的,东厂与锦衣卫的存在让天下人都学会了说话过脑子的好习惯。可如今不同了。 皇帝消极怠工,锦衣卫也就还是那副死样子。东厂因为那场阉宦之祸,虽然不知为何没有被皇帝诛灭,但总归失了依托,也成了丧家之犬般的存在。 眼看他朱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人都说徐如意是奸贼,但现在看看,为夫与耿侯爷顶着这个烂摊子能撑过这三年还多亏了他。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能用白莲教来掏北平的老窝,确实厉害。” “那是白莲教所为?”方夫人惊诧到。 自燕王正式兵出北平,白莲教也同时揭竿而起。 对于朝廷来说,这等局面应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样,可谁成想,白莲教竟然与朱棣打到了一处。 也没有什么正面的对抗,就是各种阴损的偷袭,劫粮草,打游击,行刺军中将领,地方官员,招招打在朱棣的痛处。甚至有一次还不知怎么就聚集了近万兵马攻击北平城。 若不是朱棣回师,恐怕便要折戟沉沙了。 这个中的原因世人多有猜测,最流行的说法,就是朱棣看上了唐赛儿,激怒了白莲教。方夫人本来也是这般想的,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那个阉宦。 “不止呢。”方孝孺今天的话似乎有些多,哼了一声,又说道:“前一阵子传的那个阴兵过境知道吗?” “嗯。。。妾身略有耳闻。听说是因为燕王桀骜,冲撞了九幽阴司阎罗,故而派下黄泉阴兵前来。。。妾身还听说,他们一个个都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在夜晚降临,杀戮。。。”方夫人说到这里,又疑惑道:“这,也是那阉宦所为吗?” “应该是了。”方孝孺点点头。 老管家这时候把酒也端了上来,摆在桌上。方孝孺喝了一杯,身子暖和了过来,但话却少了起来:“就这样吧,皇帝那副样子是指望不上了,老夫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撑到几时,耿老侯爷听说也病了。唉,撑一天算一天吧。” “老爷。。。”方夫人左右看看忽然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 “怎么?” “妾身。。。妾身。。。” “老夫老妻,有话直说便是,你怕什么?”方孝孺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 “妾身,有个想法,就是。。。”方夫人讷讷的道:“朝廷,最后。。。北平。。。燕王他。。。” “不要说了。”闻弦而知意,方孝孺抬起了手:“男儿顶天立地,死又何妨。既然清白而来,自当清白而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刹那永恒 三年前的南京一场大火,整个皇宫紫禁有大半化作灰烬,至今仍在重建。而三年后的今日,北平,也起了一场火,烧在燕王府,也烧在整个北平城。 火光中的杀戮,杀戮引起的大火,一片修罗道场。 “你想到了?”一身大红的衣裙,欧阳兰花指捻过青丝,眉眼似秋水流波。 “听闻唐佛母在关外建城,贫僧还在想这关内局面由谁主持,没想到竟是东方教主。” “很奇怪吗?” “奇怪,但也没那么怪。”道衍温和的笑着,城中的哭喊声充耳不闻:“贵教上下似乎对这北平城执念甚深,一次两次三次。贫僧也有些倦了,便送与贵教了。只是贫僧有一问相询,还请东方教主实言相告。” “说说看?” “三年前的那一场,到底,是唐佛母的意思,还是东方教主您的呢?”道衍困惑道:“明明南京的那位已经死了,明明贵我两方合力,利大于弊。为何最后会有那玉石俱焚的决断?” “那件事啊。”欧阳掩着嘴唇轻笑:“被抓了说明便是无用的。不过看在他们有些资历的份上,本座松了他们的枷锁,没想到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冲出这北平城,那看来便真的是不该活了。” “原来如此,看来并非佛母的意思。那贫僧却是真想知道,东方教主做下这等大事,最后又是如何对佛母交代的?” “咔啦啦”,廊柱经不住烈火的焚烧,倒塌下来,摔做两段。身后的王府大厅摇摇欲坠,瓦砾落下。 “谁知道呢?反正她宠我。”欧阳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反掌之间,笑意更甚:“听说你武功没了?准备受死了吗?” “她宠的恐怕不是你。”道衍叹了一声,摇摇头:“这天下之局已是走到了尽处,贫僧的最后一策此刻应该也已经送到了王爷手中。贫僧的身体,也是时日无多。西方极乐地贫僧是不做多想,倒是九幽黄泉路可以考虑一下。东方教主可愿意与贫僧同往?听说那八百里曼珠沙华乃是一大盛景。” “好笑。”欧阳嗤笑一声,一掌横推,绝强的掌力呼啸而至。 道衍双掌合十,面目安详:“南无阿弥陀佛。。。” “轰!” 手掌打碎那颗光头的同时,城中接连的雷霆炸响,一股刺鼻的硝黄气息蒸腾而上。。。 。。。。。。 “王爷,当您看到此信之时,贫僧该是与北平城,与白莲教一起归于尘埃。未能为王爷守住北平城,甚憾。然则,白莲教一去,后方再无顾虑,此为一利。二利者,征战三年,军心疲惫。此时城破家灭,三军逼为孤军哀师。以复仇之念做军心战意,当有奇效。 朝廷挟耿炳文家眷于京中,令其领兵在前,扼守归德怀庆二府,此策甚妙。贫僧虽为王爷请来哀兵,然久攻之下,胜算不过三七之数,仍显不足。故贫僧有最后一策献上,书于下文,甚险,还请王爷斟酌。 二世子随于王爷军中,当是无忧。大世子已被贫僧托于妥善所在,不日当抵王爷军中。贫僧知王爷不喜大世子,但贫僧有一言相付:得位不正,可一而不可再。嫡长传承,方是长久之道。 言之所尽,贫僧于黄泉路上百拜顿首,惟愿王爷登临九五,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细细的将这绝命书读了三遍又三遍,朱棣方才收回怀中。 “朱能何在!” 账外一大将顶盔掼甲走进帐中:“末将在!” “聚将鼓,点兵三军!” “得令!” 。。。。。。 建武四年十月初一,大雪。燕军大将张玉挥师十万强攻归德府徐州城,三日不休,长兴侯耿炳文率军驻守,战况惨烈,城池几度告破。初四夜,有阴兵过境,偷袭燕军后营。长兴侯领兵出,两面夹击之下,大破燕军,斩首无数,张玉战死,不见燕王踪影。是为徐州大捷。 建武四年十月十日,燕王挟大将朱能、邱福,领兵三万,一日破扬州、两日破泗州。江防都督陈瑄以舟师降燕,燕军渡江,下镇江,直取南京。 建武四年十月十三日,南京金川门破,南京陷落。 “如意,没想到少了你,朕真的没有守住这片江山。”朱允炆挥手扫去黑茧上尘土,轻轻地拍了拍:“别说,这个时候了,没想到你东厂的那批手下还在帮朕,反倒是那帮文武大臣都降了,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依靠着黑茧缓缓地坐在地上,朱允炆扭头道:“朕当年可能真的错了吧,给你赔个礼哈。 你当年送给朕的那两个活礼物还记得吗?朕有儿子了,而且是两个,要是有机会领你看看。你的武功那么高,随便教他们两手,估计他们就会很厉害了。 皇爷爷最喜欢的那个琉璃瓶你还记得吗?当初咱俩还纳闷儿为什么皇爷爷不带进陵中。今天我发现啊,原来装瓶子的那个锦盒里原来另有玄机哦,你猜是什么?猜不出吧?”顿了顿,朱允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皇爷爷信上说,如果我真的守不住这江山,城破的那一天,便剃了头发从武英殿的密道走。哦,还有一把剃刀来着,不过我给扔了。 当皇帝挺没意思的,当和尚估计更好不到哪里去。朕有些想你了,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大黑球啊?真有意思。不过三年不吃不喝,估计也。。。你别急,朕这就下去陪你了。” 一个翠玉的扳指举在空中,朱允炆睁一目眇一目,对着太阳看了又看,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无数的人影挥刀持剑,提枪弯弓,沿着宽广的宫道喊杀过来。有马,马上有将军,其中一个穿着金盔金甲,一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很熟悉。 “四叔,天下是你的了。”喃喃的一声,朱允炆张开了嘴巴,掐着扳指的手也松开了。 “噗!” 一只光洁如玉的手在朱允炆的耳边刺破了蚕茧,将那扳指抓在了手中。 “?!” 又一只手探出了蚕茧,撕开了一个更大的窟窿。赤条条的男子走了出来,浑身上下泛着一股玉色的光华,内里的骨骼好似都清晰可见。 “难道是他?他不是死了吗?”朱棣眯着眼睛,挥了挥手。 士兵向着前边围拢过去。 “陛下,好久不见了。” “如意,你。。。你不是太监?”这是朱允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日后的建武大帝回忆中最大的遗憾。 “本来是的,但张真人的地仙金丹效果不错。”徐如意微微一笑,一如三年前的御花园中,说道:“待奴婢剿灭完这些反叛罪人再与陛下详谈。” “如意。。。” “陛下?” “小心。” 朱棣大喊道:“勿要伤了陛下!”但同时却又向着身旁朱能使了一个眼色。 “放箭!”朱能喝道。 徐如意向着天空望去,箭雨呼啸破空,遮蔽天日。目之所及,刀枪以走到了近处。徐如意双手虚抬,劲风狂飙而起,将空中的百千羽箭定住,再一推,箭簇以更加迅猛的速度沿着来时同样的轨迹倒飞而回。 有人举枪突刺,有人挥刀劈砍,更有无数人跟随。 徐如意叹了一声,双手十指如穿花之碟虚点。每一次点动,总有一颗大好的头颅炸裂。 徐如意向前走着,十步,便是百多条性命不再。二十步,身前十丈已再无一人站立。 “鬼。。。鬼啊!!!”有人哭嚎着转身落跑,但更多的人却红着眼睛迫近:“鬼又如何,杀之!” “杀!!!!” 晴空一声雷响,紫光隐现。 “时候到了吗?”徐如意抬头看看,笑道:“老天爷,再等等啊?很快的。” 竖起一根手指自左向右的划过,只见一道光华璀璨,无数残肢断骸飞起,血肉成块的落在地上。 淡然的与马上的朱棣对视,点了点头。 “你?!”这一瞬,朱棣只觉得仿佛看到了阎罗殿中,判官提着朱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下。下一刻,隐约的听见有人喊着:“王爷!” 朱棣的头颅也如西瓜般破碎,紫色的雷光与此同时,于九天之上落下。 这是所谓的天诛地灭,还是张三丰的破空飞升? 徐如意转过了头,看向朱允炆:“陛下,详谈不了了,那便来世再说吧?” 身体化作无数的光点消失在了这猛烈的雷光之中,随后,又是一道玉色的光,在这紫雷中逆空而上,势无可挡。 “如意。。。”朱允炆握着翠玉的扳指起身大喊,又化作呢喃:“朕,以人间天子之名,祝你,如意。” 漫天仙乐梵唱,似须臾,又似万年。 (大结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