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之工匠大师》 作者:九个栗子 内容简介:   别家主播大胸大长腿,我家主播是个糙汉子。   别家唱歌跳舞玩游戏,我家天天直播削木头。   陆子安得到了一个工匠大师系统,玩转华夏绝学,获得了无数人的追捧。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正文 第1章 工匠大师系统   陆子安大学毕业后便开始工作,顺风顺水地做到了经理级别,也谈了一个女朋友,那叫一个志得意满,不少朋友甚至私下称他为人生赢家。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事业上升的关键期,突然辞掉工作,说要回去继承父业,研习木雕技艺。   所有人都不理解,尤其是作为他女朋友的霍诗雅更加难以接受,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办完手续后,陆子安特地约了她来咖啡厅,想要和她好好谈谈。   陆子安到的时候,霍诗雅早就到了,连咖啡都点好了。   今天的她妆容精致,穿着大红色紧身连衣裙,海藻般的长卷发染了浅栗色,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娇艳。   两人相对无言,曾经的争吵已经耗尽了彼此的气力,最后还是陆子安先开口。   “诗雅……”   霍诗雅抬手制止了他,很直接地道:“我知道,你爸出事了你心里不好受,这样吧,我同意你接他来阳海市,你别辞职了行吗?”   陆子安不得不再次跟她解释:“诗雅,这跟来不来阳海市没有关系,主要我爸他的手拿不了刻刀了,你知道,他是一个匠人,这对他真的是灭顶性的打击……”   “拿不了就不拿啊,反正也没多少钱。”霍诗雅完全不能理解,皱着眉道:“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每个月打一笔钱给你爸妈我没有意见的。”   “我的工资基本没多少存余,我爸妈来长住的话这么大一笔开销我根本负担不起。”陆子安叹息一声:“我和你说过,我家的木艺是传承下来的,我爷爷也是……”   他的钱基本全被她买买买挥霍了……霍诗雅有些心虚,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爷爷是工艺大师嘛,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非得接你爸的班,那,你就像以前一样,买些木头买些刀,下了班随你怎么刻,我不打扰你了,行不行!”   完全说不通的感觉。   “作为设计师基本天天要加班,我每天加班到很晚,回去哪里还有精力练习?”陆子安满心疲惫:“诗雅,这个关头我爸真的需要一个精神支柱,我……”   “你爸重要我就不重要了?”霍诗雅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勺子,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妈昨天还在问我什么时候结婚,陆子安,谈了一年半,你就这样对我?”   陆子安无言以对。   “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霍诗雅死死地盯着他:“我就问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要回去!”   一边是女友,一边是父亲,陆子安进退两难。   想起他妈离别时的泪眼,他爸绝望中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他闭上眼睛:“是。”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霍诗雅咬着唇怔了半晌,似乎不敢相信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的陆子安竟然会拒绝她。   片刻后,她回过神,抬手将咖啡泼了他一脸:“好,算你狠!我告诉你,我们分手了!陆子安,是我甩了你!你抱着那些烂木头打一辈子光棍吧你!”   “……”   她怒气冲冲地离开,周围不少人指指点点地看着这边。   舌尖沾到了嘴唇上的咖啡,苦得他的心都在抽痛。   陆子安拿纸巾慢慢擦干脸上的咖啡,垂眸盯着杯子半晌,长长的死寂的默然,最后只余一声悄然的叹息。   果然又是分手,在一起一年多,霍诗雅说分手少说都有百来次,她说这是情调,一次两次确实挺有意思,但多了真的腻味……   对她的决定,陆子安没有一句怨言,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肯定会去哄一哄,可是他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连探望他爸的意思也没有,他每次谈到这件事情,她都很不耐烦,为了这事两人吵过好几架了,每次都是他服软,他太累了。   他对她也是真的有感情的,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爸去死。   他爸出了意外右手骨折,虽然接了骨,但医生说他永远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拿起刻刀了。   这对于一辈子为了木艺而生的他来说,无异于双重打击,整个人一下就垮了。   为了让他重新振作,陆子安接过了他的刻刀,才让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经受任何打击了。   除了发了条信息给霍诗雅以外,陆子安没有再联系任何人。   傍晚时分,他悄然离开了居住了数年的阳海市,回到了家乡。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初冬的早晨,很多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陆子安已经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他打开直播间,照旧将手机摆在桌上,调整画面对准自己的手后便开始雕刻。   直播间里没有人,他一个人安静地雕刻着,一刀又一刀。   没多久,直播间里进来了几个人,发了一通弹幕,却因为陆子安根本没有回应而愤然退出。   等到雕刻完毕,陆子安轻轻吹了吹木屑,端详片刻,还是黯然地摇了摇头。   还不到火候啊……   陆子安拿过了手机,这时他才得以翻看前面的弹幕。   【听说你是陆大师的孙子?】   【骗子吧?大师的孙子混得这么差?】   【啧啧,读书不行,工作不行,搞个削木头的直播,笑死人了。】   【哎主播,听说你还是重点大学的?什么大学啊,家里蹲大学吗?】   也有几条是一直看着陆子安雕刻的观众反驳的声音,不过后来在见到陆子安没有回应、而且对方骂的一些话涉及现实隐私后,房管直接把那几个人封掉了。   陆子安看了看,最后一条发言已经是半个小时前的了,直播室里几个人大概也是在挂机。   “好的,上午的直播暂时先到这,我们下午再会。”陆子安平静地说完,直接退出了直播。   他抿着唇握紧手机,低垂的眸子里风起云涌。   长偃市陆云敬,华夏有名的大师,尤其擅长核雕,哪怕后来缠绵病榻都时常有人闻名前来拜见。   两个儿子也特别争气,大儿子陆建伟虽然天资不足,但胜在勤恳老实,慢慢在业内也闯出了点名头。   小儿子陆建丰则没什么耐性,但他脑子灵光,哄得老爷子高高兴兴的,后面生了儿子还是专门请陆云敬取的名,一时老爷子更是偏心了。   俗话说的好,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可惜陆云敬从小就严厉,陆子安跟他并不亲近。   尤其陆皓出生后,差距更是明显,陆子安对他爷爷就更加疏远了。   而陆建丰则直接把陆皓留在了老家,陆皓天天陪在陆云敬身边,受尽宠爱,也怪不得陆云敬死后立下遗嘱,将自己的产业大半都留给了他们。   大儿子陆建伟只分到一栋老房子,要不是手艺还在,恐怕都得喝西北风了。   而这个所有人都同情的陆建伟,刚好是陆子安的老爸。   雪上加霜的是,他出了意外,所以陆子安才不得不辞职回长偃市潜心研习技艺。   唉……   陆子安轻轻地摩挲着刻刀,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匠心呀……   对艺术的要求,需要达到苛刻的地步,磨掉焦躁,才能让自己沉淀下来,只有拥有敬业、严格、追求卓越的精神,才能成就大师中的大师。   繁华都市,人心浮动,他既然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路,便必须摒除杂念,阳海市太过浮华,不适合他磨砺心境。   可惜没有人理解。   他的叹息被呼啸的风声掩盖了,就在他收拾好情绪准备起身做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奇怪的机械声音。   【心境符合要求,工匠大师系统请求绑定,请问是否绑定?】   工匠大师系统?陆子安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2章 升级   大学时他也看过不少小说什么的,里面的主角们系统在手天下我有,难道他也……   “是,绑定。”他没有考虑太多,目前的他已经山穷水尽,不管什么奇遇他都会紧抓不放的。   【绑定成功。】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光屏,工匠大师四个字一闪而逝,然后便是许多的按键,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按键都是灰的。   “雕刻手艺、铸造手艺……拉花手艺……”品类繁多而且有几个还只显示一半显然还可以往一边划。   陆子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将手伸出去,在光屏上轻轻一划。   果然还有很多,不过,这都是些什么?   “书法?复刻?分析技艺?”   对未知的总是比较感兴趣,陆子安轻轻点了一下最后这个分析技艺。   顿时光屏上出现了加粗加大的一行字:【兑换点数不足!】   什么是点数?陆子安扫了一眼光屏,点到最下边的小人上。   【绑定人:陆子安。   年龄:26。   手艺:木雕初级,生疏。   点数:100。   功勋:无】   这些……说了跟没说一样啊,不过,陆子安的目光定在那个“生疏”的评价上,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他的木雕确实不怎么地,但是好歹他也练了这么些年,尤其近两年更是一直非常用功,怎么着也该算是熟练吧?怎么就生疏了?哪里生疏了?   心里有些不服,陆子安尝试着叫了一声:“系统?喂?还在吗?下线了?喂?”   不管他怎么尝试,反正自从绑定成功后,这系统是一句话都没再说过了。   他只能自己摸索着,发现这光屏是可以由他控制着打开和收起的,然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问号,是这系统的说明书。   这说明书就一句话,简单粗暴:【本系统为传承技艺而生,为天地立心。】   全部摸索一遍后,陆子安重新切换到初始屏幕,深呼吸一口气,慎重地点下了“雕刻手艺”的按键。   光屏瞬间弹出新的一页,又是一排的按键,木雕按键下是四个按键:初级、中级、高级、大师级。   初级是亮着的绿色,中级闪着红光,高级和大师级都是暗的。   对了,他好像就是木雕初级啊,陆子安试探着点了一下中级。   【升级成功,升级到下一级需要1000点。】   哇,一千点啊?   陆子安挑了挑眉,点开自己的介绍,果然,他的点数变成了零,看来刚才的升级消耗了一百点。   他关掉光屏,深吸一口气在桌前坐了下来。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熘熘就知道了!   他重新拿起刻刀,挑了块小一点的木头,看形状比较像一匹马,就雕成马吧!   他抿着唇,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木头,刻刀翻飞,不一会儿便雕出了一匹憨态可掬的小马驹。   只一眼,他就发现了其中的区别。   他顾不上仔细查看,将小马搁到桌上就开始翻旁边的柜子。   翻了好几个抽屉,总算在一堆他看不上的成品中找到了那匹马。   两个木雕摆在一起,陆子安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前一个是他上个月雕刻的,他雕的人比较多,雕刻动物总感觉缺了点什么,雕不出那种灵动的感觉,所以当时这匹马雕出来后,他非常不满意,就直接搁在了柜子里……   可是,他刚才雕出来的这匹马生动活泼,歪着的小脑袋神气活现,连扬起来的尾巴都透着小骄傲。   这,这是他近两年来雕刻的最成功的作品!   两者的区别,绝对不会是一个月内能够做到的!   这个系统真的有用!他的木雕手艺真的升到了中级!   陆子安颤抖地拿起小马驹,仔仔细细地观察片刻,犹自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雕出来的。   忽然,他想起什么,将木雕放回桌上,到床上将自己的手机翻了出来。   他直接就发了个视频给他妈,念叨着:“快呀,快接啊……”   好在没多久,他妈就接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小安,在做什么呀,吃饭了没有?”   “妈,爸呢?你快把手机给他看,我雕出了一匹马!”陆子安急切地道。   他妈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走到沙发前:“老建,小安想跟你视频,说他雕出个马……”   陆建伟放下报纸,连忙接过手机:“子安呐……”   “爸,你快看,你看,这是我雕的马!”陆子安激动坏了,没再废话,直接将镜头切换一下,对准了那个小木雕。   他爸捏着手机,声音都有些颤抖:“这,这真是你雕的?”   “对,真的,是我啊爸!”陆子安也很激动:“你不相信是不是?你看着啊,我再雕一个。”   “不不不用了。”陆建伟连忙摇头:“让我再看看……”   他边看还边截了几张屏,眼睛都快凑到屏幕上去了,恨不能直接穿过去仔细看看。   陆妈妈也凑过来,瞅了一眼就惊讶了:“哎呀,这小家伙可神气咧。”   女人总是无法拒绝这类萌物,要不是不在跟前,她都想戳下它气鼓鼓的小脑袋了。   “这雕工!这线条!”陆建伟激动得拍着大腿:“子安,这要真是你的手艺,你已经可以出师了!”   陆子安再三跟他确定再确定,陆建伟才算相信了这是他儿子的作品。   他盯着那小木马很久,声音都有些沙哑:“老天有眼……我陆家!后继有人了啊!”   陆子安看着画面晃动了一下,不禁有些奇怪:“咦,爸呢?”   陆妈妈抹了把眼泪:“他去给你爷敬香去了,怕是想把这好消息告诉你爷爷吧……”   “……”陆子安对此不作评价,他爷爷向来偏心,他对他其实并没什么太多的感情:“那行,妈,我先吃饭了啊!”   关掉视频后,陆子安再次打开光屏,看到自己的属性板有了变化。   点数变成了1,而功勋值变成了2。   这是几个意思啊?陆子安有些迟疑地想了想,他好像就雕了一匹马,给两个人看了……   这点数和功勋值的意思,莫非是雕一个作品涨一点点数,给几个人看就涨几点功勋值? 第3章 抽奖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陆子安饭都不吃了,直接打开了直播室。   【咦,主播你怎么又回来啦?】   【是呀是呀,我都准备去吃饭了……】   陆续又进了几个人,都对陆子安突然改变了向来雷打不动的直播时间表示惊奇。   陆子安调整好摄像头,微笑着道:“为了感谢大家两年来的支持,我决定进行一次抽奖活动,礼品是我亲手雕刻的礼物,只有一个名额,有需要的敲1,先到先得!现在开始!”   屏幕很快被刷屏,不少人都打了好几遍。   陆子安翻上去,笑了:“恭喜【我爱吃西瓜】获得了这份礼物,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木雕?”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等待着那个幸运者打字。   我爱吃西瓜是个宝妈,她平时也很喜欢手工DIY什么的,平时看陆子安的直播就当消遣,说的这个抽奖活动的话她也只是下意识参加,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幸运,一时都有些怔住了。   她想了想,有些迟疑地打起字来。   【我爱吃西瓜:我女儿属兔,我想送只小兔子给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陆子安笑了笑:“请稍等。”   他弯腰在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块比较适合雕成兔子的木头,拿起平刀开始雕刻。   【就这样直接雕?不多准备下?】   【西瓜大姐666,我单身二十年的手速竟然都没抽到!】   【我爱吃西瓜打赏了10个鱼丸!】   【怎么感觉这块木头没挑好啊,有瑕疵呢……】   【……】   不少人边吃饭边看直播插科打诨,屏幕上顿时很是热闹。   陆子安对此一无所觉,自从他拿起刻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了雕刻中。   刻刀翻飞,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滞。   兔子的轮廓慢慢呈现,它抱着一根胡萝卜正在啃,小脑袋微微上扬,警觉的耳朵高高竖起,看上去仿佛正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陆子安在底座上划了数刀,将其刻成了略微倾斜的草丛,整幅画面一下就生动起来。   吹了吹木屑,陆子安换了柄小刀,开始雕琢兔子的眼睛。   看到这里,有人不禁发了个弹幕:【主播你这块木头确实没选好啊,有瑕疵啊,这雕出来也不好看吧……】   这话还算是比较委婉了,有些心理阴暗的甚至在想,难怪说拿出来抽奖,原来是木头有问题啊……   陆子安头都没抬,根本没看到这些弹幕,自然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之所以选中这块木头,正是因为上面有两块红黑色的小点,这样的木头一般不适合雕刻,因为不管雕成什么,有这两点的存在都会将作品毁得彻底,就算非要雕刻,一般人也会将其剜出。   可是陆子安却反其道而行之,细细雕琢数刀,将这两处雕成了兔子的眼睛,整只兔子仿佛一下就活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   打量了一下整个木雕,陆子安轻轻吹掉浮屑,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将它摆到手机前。   “雕好了。”   【哇噻,666!】   【竟然雕成了兔子的眼睛!厉害了我的哥!】   我爱吃西瓜更是激动得打赏了一个火箭:【谢谢!真的很可爱!很生动!】   陆子安微微一笑道:“谢谢西瓜打赏的火箭,你私聊我一下把地址发我哈,我晚点给你发过去。”   看到我爱吃西瓜发的这个火箭,有不少人都感觉很是奇怪,这个默默无闻的直播间每天都有人直播削木头,却很少有人打赏,今天怎么突然打赏了一个火箭?   好奇心促使下,直播间涌进来不少吃瓜群众。   其中一个盯着兔子看了半晌,忽然有些迟疑地道:【主播你这兔子的眼睛……是不是会动啊……】   “看来是行家啊。”陆子安笑了,这是他为了测试中级技艺到了什么程度临时做的改动:“确实是会动的,用的是微雕技巧……”   他拿起兔子,轻轻晃了晃,兔子的眼珠子果然动了动,显得灵动又活泼。   衬着底座带着弧度的草丛,像是风吹草动,正抱着胡萝卜啃的小兔子警觉地听着动静一样,格外的传神。   直播间顿时被666刷了屏,不少人都嚷嚷着这绝对不可能是木头雕的,肯定是塑料制品。   原本在直播间里看着陆子安雕出的人立时反驳起来。   【没看到兔子身上的纹路?木头还是塑料分辨不出来?】   【眼睛没吃油吧……】   【没见识就怀疑别人的成果,呵呵哒。】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陆子安连忙叫停:“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的直播暂时先到这,我先去吃饭,晚点再开直播。”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怎么反应,他直接点了退出。   直播间里却并没有因为他的退出而停止喧闹,后来的这些人得知这兔子竟然是免费赠送的以后,简直羡慕嫉妒恨,外面也不是没有木雕,但是这么灵动的真的没见过啊,甚至还有人私下去问我爱吃西瓜愿不愿意转卖。   我爱吃西瓜自然是全部拒绝了,理直气壮:【这是我送女儿的生日礼物,抱歉,不转卖。】   心里却也有些过意不去,她只发了个火箭哎,会不会太少了点?   正想着呢,陆子安已经加了她的微信,她连忙将地址发过去,附带一个红包和笑脸。   陆子安没有收红包,只是回复说下午会给她寄。   他放下手机,第一时间就打开系统页面,当看到点数变成6,功勋值变成85以后,他兴奋地站了起来。   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只雕刻了两件作品,为什么点数突然加了5点?而且,这功勋值有什么用?   点了点功勋值,弹出另一个页面,却是一些工具和材料,不过起步价就是一千,那还是算了。   在思索的时候,他手指无意识地点在点数上,顿时出来了两行字:   【雕刻普通木雕1,奖励点数1;   雕刻优质木雕1,奖励点数5。】   优质木雕?陆子安想了想,好像自己运用了微雕技术,将两者融合了……   原来越精致的木雕,得到的点数越多吗?这倒是个不错的发现,以后可以多作尝试。   既然已经知道系统的大概规则,他也就放下心来,匆匆煮了碗方便面吃了。   正准备下楼寄快递,忽然有陌生电话进来了。   “喂?你好。”   对方似乎信号不大好,缓了几秒才传来一道低沉的女声:“你好,请问是沈曼歌同学的家长吗?我是她的班主任。”   班主任?陆子安皱起了眉头。 第4章 人小鬼大沈曼歌   说起沈曼歌,就不得不说沈叔。   沈叔原名沈云兵,跟他爸是发小,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就收养了沈曼歌,把她当亲生女儿地疼,一家子过得挺好的。   可惜那年非典,沈叔夫妻俩都感染了,没能救回来,就这么走了,留下当时才13岁的沈曼歌一个人。   陆建伟挺可怜这小姑娘的,可惜不符合收养条件,刚好沈曼歌的亲生父母找了过来,就让他们领着她走了,如今都过了四年了,怎么她班主任的电话会打到他的手机上来?   “喂?请问还在吗?”   陆子安回过神来,连忙道:“哎,在呢,不好意思,刚信号不大好,老师,你是说,沈曼歌吗?她怎么了?”   “唉,是这样,沈同学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当初考进来的时候是全校第一,高一高二是住宿的,成绩也很稳定,但是怎么到了高三反而要走读呢?成绩下降得非常厉害啊……”   班主任如此这般说了一大通,最后总结道:“我一直也联系不上您,这电话还是查了当初给她转学的初中部档案查到的,沈家长,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沈同学是个好苗子,不能就这么毁了——您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肯定是出事了。   陆子安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啊抱歉,我一直在外地出差,刚回来,这样,您能不能发个学校地址给我,我现在过去找您当面谈谈行吗?”   “哎,行行。”班主任眉开眼笑,她就担心家长不配合。   陆子安挂了电话,果然没多久老师就发了信息过来。   咦?还是重点高中呢,沈曼歌这小姑娘不错啊!看来她家人对她应该也确实还可以。   不过为什么她家都没留联系电话给学校?   陆子安阳海市的号码早就废了,他现在用的是他爸的老号码,沈曼歌当初转学是他爸去办的手续,所以老师电话打他这也正常。   不管怎么样,沈叔待他不错,他也不能坐视不管,还是去走一趟看看什么情况吧。   当然,得先把快递寄掉。   班主任吴老师很负责,也很细心,她并没有把叫家长的事情告诉沈曼歌,所以陆子安到她办公室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沈曼歌。   “你是……沈同学的家长?”吴老师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陆子安点点头:“嗯,我是她舅舅。”   原来如此,看来沈曼歌的父母果然不称职啊,不过没关系,有一个负责任的就行了。   吴老师打消了疑虑,倒了杯茶给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沈同学她……”   听她说了两三个小时,陆子安很认真也很配合,吴老师非常满意他的态度。   “那,我把沈同学叫过来,你跟她聊聊?”吴老师笑眯眯地看着陆子安。   陆子安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好像快要放学了,要不我直接带她回去吧,回去后我好好跟她说说。”   “啊,好的,对了,你知道她在哪个班级吗?”   陆子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嗯……那个……”   “高三一班,就从楼梯下去左拐的第一间。”吴老师在心中叹了口气。   连沈曼歌的班级都不知道,肯定也谈不上什么关心,这事看来有点玄,希望他能看在她一片苦心的份上好歹管一管吧。   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陆子安站在高三一班的门外有些头痛。   沈曼歌如今都十七岁了,又有父母,这事他怎么管?但是不管又不行……   想了想,他打了个电话给他爸,万一真有什么事,他爸出面处理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结果电话刚一打通,他爸带着七分醉意的笑声传来:“哦,是子安呐,快,把你的马给我拿过来,你黎叔说想看看呢!”   他爸肯定是在跟人喝酒吧,陆子安无奈地道:“爸,我有事跟你说……”   陆建伟喝得有些大,晕乎乎地道:“啊,啥事啊,你说,乖儿子哎,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爸也……也能给你摘下来!”   “……”陆子安按了按额角:“算了。”   “别介呀!”陆建伟哈哈大笑:“我告诉你们,刑国胜那个老家伙不是搞什么拜师大典吗,我就让我儿子去!我儿子……出师了……嗝,他当初还说什么我儿子不是这块料……老子要打死他!谁都别拦我!”   哐当哐当……杯碎盏摔……   陆妈气极败坏的怒吼声隐约传来:“你掀桌子干什么!你个酒疯子!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陆子安无语了。   不过他爸说的什么拜师大典是什么玩意儿?莫非当初他爸还去求过刑国胜,然后被拒绝了?   他爸怎么都没跟他说起过……   陆子安正思忖着呢,下课铃声响了。   整栋教学楼瞬间就热闹起来,一大群人簇拥而出,要不是陆子安靠栏杆站着,恐怕都得被人群给掀翻。   哎呀糟糕,陆子安有些着急了:他怎么就忘了一放学,他们都是拼了老命往家赶的,这么多人他要去哪找沈曼歌啊?   好在他比较高,只能努力地一边辨认一边喊:“沈曼歌!”   “嘿,曼曼,有人叫你呢!”人群中有个女孩子清亮的声音传来。   陆子安瞬间望过去,楼梯口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转过头来。   她非常白,乌黑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样子格外乖巧。   只一眼,陆子安便确定了,这就是沈曼歌。   虽然隔了四年,但是当初沈叔葬礼上,那个眼神死寂的女孩子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不知道她跟同学说了什么,她独自沿着墙退了出来。   她打量了陆子安几眼,有些迟疑:“你是……陆子安?”   陆子安笑了:“嘿,你还记得我啊。”   沈曼歌比他矮了一个头,费力地仰起头看他:“怎么是你来的?”   嗯?这话问的有意思。   “你想要谁来?”陆子安挑了挑眉,正好人群都走光了,走廊里空了下来,他示意沈曼歌跟他走:“走吧,我请你吃饭,我们边吃边聊。”   “你爸你妈呢?他们没空吗?”沈曼歌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是吴老师叫你来的,你回去吧,这事你解决不了。” 第5章 开直播   陆子安脚步一顿,诧异地看向她:“你知道?”   “嗯……”沈曼歌低着头跟他一道往下走,想了想才认真地道:“其实我是故意考砸的,号码也是我告诉吴老师的。”   “……”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了吗?她好像才十七岁吧?   他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啥来着……好像天天除了打篮球朝妹子吹口哨外就没干过啥正经事。   陆子安有些纠结地看着她:“那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沈曼歌仰着头打量他片刻,抿着唇道:“那我说了,你能帮我吗?”   “能,一定能。”陆子安感觉好奇死了,费这么大的波折,这小鬼到底是想干嘛?   沈曼歌眨着眼睛,声音清脆:“我明年一毕业就满十八岁了,我爸妈的遗产等我成年了就会给我,我不想给段家人,一个子儿也不想给他们,所以我想要陆叔叔帮我。”   她说的爸,好像是沈叔……   “段家人……你指的是你亲生父母吗?”陆子安索性没往下走了,站在楼梯上回过头与她平视。   “不,我爸爸姓沈,才不姓段!”沈曼歌捏紧书包肩带,虽然极力克制,但到底年纪小,还是忍不住泄露了一丝愤恨。   原来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啊……   这事果然棘手,他怎么说也是个外人,他们家的家务事他贸然插手,不大好吧……   见他不吱声,沈曼歌仰起白皙的小脸,傲然地道:“看吧,我就说了你帮不了我,你心里肯定想着是我不听话跟家里人吵架了吧?”   陆子安尴尬地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沈曼歌哼了一声,绕开他往下走:“我之所以想找陆叔叔,是因为他和我爸爸是好朋友,我也不想诉苦,但是段家人把我领回去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他们只是想要我爸妈的钱!”   这……   陆子安斟酌用词:“你是不是想多了,哪个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啊,当初他们认你回去的时候不也哭得挺惨的……”   “呵呵。”沈曼歌走到了一楼,停下脚步回头:“陆……哥哥,谢谢你今天走这一趟,我还是很感激的……”   这话听着像道别啊,陆子安连忙道:“哎,先不说这个,我们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说,走走走。”   伸手拉了下她手臂,他怎么觉着,她穿的超级少啊。   “不会就穿了两件衣服吧,爱得俏冻得叫。”陆子安嘀咕着。   沈曼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走了。   虽然她很克制,但是在进入开着空调的室内的时候,她还是舒服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那就还是知道冷的,陆子安将菜单递给她让她点菜,他则一边倒水一边暗暗打量着她。   校服洗得有些泛白,领口露出的里衣领口好像挺紧的,显然不是很合身。   进来的时候他也有扫过她的鞋,一双单球鞋已经洗得看不出原色了,整个全都褪成了浅浅淡淡的白。   她在段家确实过得很不好,虽然有些不敢置信,但是相对于段家,陆子安还是比较倾向于相信她。   “你为什么高三突然走读了?是因为……嗯,段家人不准吗?”陆子安将一杯热茶递过去。   沈曼歌道了声谢,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舒服得喟叹了一声:“不是,是因为我钱不够了。”   “钱不够?”   “对,我住在段家四年,我花的全是我自己的钱,每个月要付房租和饭钱,去年我算了一下,我的钱只够我交学费了,我就没再给他们钱,然后过完年他们就把我赶出来了。”沈曼歌语气轻松。   赶出来了?陆子安皱眉道:“那你现在住哪?”   “住网吧啊。”沈曼歌笑了笑:“他们不让我拿东西出来,我电脑什么的也早被他们收走了,所以我除了我的书包,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这特么的也太过分了!   陆子安瞪着眼睛看她:“那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我爸妈去年还去看过你的。”   他们回来还说她亲生父母对她很好,一家人过得很温馨。   “没人信我啊。”沈曼歌用手支着下颚,笑眯眯地道:“他们在有外人的时候就对我超级好,等人走了就找我要饭钱,说出去根本没人信。”   陆子安简直不知道说啥好了,正好菜上来了,小姑娘虽然强撑着镇定,但菜香扑鼻时还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只能大手一挥:“先吃饭,等会再说。”   他匆匆扒了几口,见沈曼歌还在细嚼慢咽,拿出烟起了身:“你慢点吃,我去外头抽根烟。”   “嗯。”沈曼歌乖巧地点点头。   陆子安出了门左拐,径直进了一家女装店,照着沈曼歌的身材大概地拿了两套衣服,里里外外全买齐了,走到门口,看到橱窗前摆着的几双毛绒绒的鞋子,顿住脚步招来服务员:“这个也拿两双。”   “好的。”服务员给他刷完卡打好包,递到他手上:“先生慢走,如果尺码不合适随时可以来换的。”   “嗯,行。”陆子安倒不担心尺码不行,毕竟他对尺寸什么的是非常敏感的,应该不会弄错。   进去后,沈曼歌已经吃完了,见到他大包小包地进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奇地看着他,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微微歪着脑袋的模样像他上午雕的那只小兔子。   这样才对嘛,这才像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陆子安朝她一偏头:“吃完了?走吧。”   沈曼歌眨眨眼睛,跟在他后头往外走,陆子安结了帐后将一个袋子递给她:“把羽绒服先穿上,别的到时再换。”   “你,你买给我的?”沈曼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退了一步:“不,我不要。”   “又犯什么傻呢。”陆子安直接将其他袋子搁地上,把羽绒服拿出来,粗声粗气地道:“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是你亲哥!给你买几件衣服咋了,以后你衣服哥全包了!”   给她把衣服囫囵套上,他退后半步打量一眼,帽子有一圈毛绒绒的白毛边,衬得她又娇小又乖巧:“嗯,不错,果然很合身,走吧!”   “去哪?”沈曼歌垂头轻轻摩挲着衣角,她都好几年都没穿新衣服了……   “去拿你东西啊!”陆子安将袋子提起来:“个小屁孩住什么网吧,快点,等会天都要黑了。”   天色渐暗,万家灯火绵延向远方,沈曼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陆子安身后,不知不觉泪水就淌了一脸。   她垂着头抿紧唇,将眼泪全都擦干净,妈妈说过,哭多了会断福缘,她不该哭的。   虽然来的并不是她原本想的陆叔叔,可是陆子安的出现,真的是她生命中出现的最后一抹亮光。   其实她说谎了,她的钱根本就不够她撑到毕业了,她现在身上总共才不到五十块钱。   她的行李也确实是少,跟网吧老板打了声招呼就把东西拿了出来,才两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另一套校服。   陆子安不忍心细问她这学期是怎么过的夜,直接将人带回了家,反正他租的是两室一厅,另一个房间刚好空着。   到家后,陆子安让她万事随意,只当在自己家里,沈曼歌乖巧地应了一声就去收拾房间去了。   陆子安回到自己房间,有些心神恍惚。   这事,要不要跟爸妈说呢,要是说的话,他爸肯定得跟段家人干架吧……   正想着呢,闹钟响了,唔,到晚上的直播时间了,陆子安只得将这些事情扔在脑后,抹了把脸开直播。   一进直播室,他自己都吓一跳:“哈?这么多人啊?” 第6章 我反对这门亲事!   人数竟然有36个之多,这在曾经顶多小猫三两只的直播间真的是个奇迹啊。   要知道他当初开直播只是不想与社会脱节,并没想过能赚多少钱,为了不影响自己研习技艺,平时都关掉声音的,也没有打过广告,来来回回就这十来个人,还经常有他堂哥叫人过来搅事,以至于经常都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陆子安挑挑眉,想着应该是中午搞的那个抽奖活动吸引进来的吧,看来以后还可以来几次这种活动,毕竟如今他可以出师啦,终于可以告别过去深居简出的日子了!   【主播你下午怎么没开直播啊?去哪浪啦?】   【9494,我们等得好辛苦!】   【打滚卖萌求帮我刻一只兔子啊,我也想要眼睛会动的小兔子!】   陆子安匆匆看完,笑了:“抱歉啊,下午有点事耽搁了,兔子就先不雕了,雕点别的……嗯,雕个人怎么样?”   他其实还是比较擅长雕人的,自从得到系统他还没试过呢,想想都有些蠢蠢欲动!   【啊,可以雕人吗?那能不能按着我的样子弄啊?】   【主播看我!我不用眼睛动还给钱!】   陆子安想了想:“也行啊,那我挑战一下,你们有全身照吗?”   【有有有!主播我加你微信!】   众狼友们纷纷嚎叫:【这就加上微信了啊?这波套路我服!】   【666,主播求给张妹子照片联系方式!】   【我也会雕刻啊,妹子们找我啊!】   【全身照,穿不穿衣服的?】   陆子安专门用来登微信的旧手机刷刷刷进了好几条好友信息,他依然是选择了第一个:“嗯,这个叫哚哚的第一个发来的,就你了,是哪个啊?公屏敲个字。”   【哚哚哚:看我名字!是我啊啊啊!抽中我了吗吗吗!TAT】   【楼上的剁肉啊?剁剁剁。】   这机灵抖的,妹子当即就喷回去了:【难不成要学你?风吹屁屁凉?】   陆子安都忍不住笑了:“好的,大家稍等啊,我挑块木头先。”   妹子发的全身照,身材匀称,长发飘飘,穿着条碎花长裙显得很秀气,斜倚在栏杆上,神情慵懒。   根据大概的缩略尺寸,陆子安挑了根直径大约十厘米的木头,拿在手里掂了掂,很是称手:“嗯,就你了。”   【哚哚哚打赏了一个火箭!】   又有不少人跟着火箭涌进来,主播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陆子安拿起刻刀,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因为直丝的木材容易缺损,在选料上必须软硬兼顾,选择质地细密而又畅通,坚韧牢实的,所以他挑的是一块核桃木。   核桃木纹理直,结构细而匀,虽然里外颜色有比较大的出入,但是用来雕人却是非常适合的,细心雕琢下甚至可以呈现出人物灵动的层次感。   陆子安用刀也和外面不一样,别人雕刻一般会先拿笔勾画出轮廓和图案,多数雕刻特别是精细木雕,描形被视为是一种必经得过程和必具的功夫,但是他没有。   当他选好了一块木材以后,它在他眼里就已经呈现了它该有的轮廓,刀起刀落,一个大概的形状已经勾勒出来。   【哇,切了这么多啊,感觉只剩了一半……】   陆子安换了柄平刀,逐步将栏杆和人形雕出来。   他运刀如飞,手非常稳,线条很是流畅。   【这样看着感觉好爽——来自重度强迫症患者的感言。】   【是啊,感觉完全没有停顿的啊,他好像都没再看照片啊……】   【话说回来,主播你能不能搞台电脑啊!手机看着好不爽。】   【朕表示赞同。】   【哀家表示赞同。】   【……】   【哚哚哚打赏了一架飞机。】   不少人都非常赞同这个提议,猜测着主播两年来都是手机直播,恐怕是极度缺钱,所以都纷纷给他打赏起来。   一时火箭与飞机齐发,直播平台很多人都跑进来瞧,一看就呆着不走了。   短短半小时,直播间的人数已经上了四位数,这是陆子安从未到达过的巅峰!   可惜陆子安一开始雕刻就非常认真,根本没有看到直播间里发生的这一切。   终于,他吁了口气,微微伸展了一下手指,指节嘎嘣嘎嘣地响。   他扭了扭脖子:“好的,我再看一下照片,然后就开始刻脸部。”   【哚哚哚打赏了一个火箭!】   【哚哚哚:啊啊啊,好激动!主播大大把人家雕得美一点啊!】   陆子安将照片放大些,仔细观察了她的五官,闭上眼睛思忖片刻,深吸一口气,提刀动手。   他这一次用的是三角刀,刃口呈三角形,锋利集点就在中角上,结合锉刀,不过几分钟就将面部细节雕刻完毕。   当然,眼睛他并没有做特殊处理,否则小姑娘恐怕会感觉有点害怕。   雕琢完毕,他用薄刀密片将木料修得光洁不隙,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轻轻将木屑吹了吹:“好了。”   【看不清啊!主播换电脑啊!】   【对啊,开大灯!】   【哚哚哚打赏了一架飞机。】   “看不清吗?”陆子安将旧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笑道:“嗯,人工打光,怎么样?”   【哇,好漂亮啊,哚哚妹子求交往!】   【哚哚我错了!嫁我吧!!】这是之前的那个风吹屁屁凉。   陆子安笑了笑,将木雕转了个向:“嗯,好像把脸部露出来不大好……刚才没考虑到,不好意思了啊!”   【哚哚哚:没事啦,这个其实是我一好姐妹,我准备送她的。】   【求小姐妹联系方式!】   【……】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谢谢大家的打赏,哚哚妹子,你把地址发我吧,我明天给你寄过去。”   陆子安一边说一边往上翻:“买电脑啊,可以啊,也确实该弄台电脑了,我明天就去买……”   【我突然想到,哚哚妹子照片也给了,地址也给了,肯定姓名电话都得给……】   【主播泡妞手段太高了,但是我反对这门亲事!】   【我反对这门亲事+10086!】   【……】   陆子安失笑着摇了摇头,看看时间,都已经快十点了,他伸了个懒腰:“唔,好的,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我先下啦,大家晚安!”   【晚安主播大大!】   退出直播间,手机微信刷刷来了好几条信息。 第7章 你稳着点!   陆子安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哚哚妹子发来的信息:【请一定收下,你的技艺真的精美绝伦!】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作品!我认为它的价值远远不止这点!】   【大大你还在吗?】   后面跟着的是一条转账信息。   陆子安想了想,倒也没装什么清高,本来嘛,他又不是做善事的,中午是抽奖另说,晚上这个可不是活动。   他也就爽快地收了钱,没想到这妹子好壕,竟然转了8888!   陆子安都有些被惊到了,犹豫了一下才回道:【谢谢。】   【不用谢啊,是我赚到了!啊啊啊,好期待能早点收到!这是我地址:馥安省,然后长偃市东溪花园……】   【好的,明天上午给你寄。】   唔,本来想着可能得动老本,但这妹子转账,买两台电脑都够了啊……   当然,最重要的他还是不会忘的,退出微信后他就打开了系统。   现在他的属性版面又有了变化,点数变成了26,功勋值为1558。   咦,雕人物比较精细所以直接涨了20点吗?简直美滋滋!   陆子安打开兑换页面,他现在的功勋值已经可以在系统里兑换一柄刻刀或者一块黄花梨木了,不过陆子安想了想,还是没有兑换,毕竟后面还有沉香木啊!   他有耐心的,存着功勋值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兑换才是物尽其用。   翻了一遍,他感觉有点渴了,陆子安起身出去,拉开门就被焕然一新的房间惊住了。   我去,他不过是直播了个把小时,怎么感觉换了个屋子啊?   这真的是他的房子嘛?怎么可能这么干净这么整洁……   洗手间里传来水声,他循声望去,全副武装的沈曼歌拿着拖把走了出来。   视线相对,两人都怔住了。   “呃,那个……”沈曼歌迟疑了一下:“我反正没什么事做,作业也做完了……”   陆子安默默闭上了张大的嘴:“你不会是田螺姑娘变身的吧……”   “哈?”   “唔没事!”陆子安小心翼翼地踩着地板砖的角往厨房挪:“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啦,周末会有人上门清理的。”   不过讲真,钟点工真没搞这么干净过。   沈曼歌见他并没生气,放下心来,浅笑着道:“好的,那你的房间我就不打扫了。”   毕竟男女有别,住一起是迫不得已,虽然她很相信陆子安的为人,但私人领域还是不要轻易涉足的好。   “嗯,你也赶紧睡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这边离你学校有点远。另外桌上那钥匙是你的,记得带着啊。”陆子安端着杯子出来,斜倚在门框上看她拖地:“对了,你手机号多少?”   拖着地的沈曼歌握紧了拖把,垂眸道:“……我没有手机。”   “唔,这样啊……”陆子安想了想:“那你知道从这边去你学校的公交车吗?这边有点偏,过去要大半个小时呢。”   “嗯嗯,我知道的。”沈曼歌迟疑了一下,才认真地看着陆子安:“谢谢你,陆……哥哥。”   陆子安咧嘴笑了,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说什么傻话,别拖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嗯!”沈曼歌也笑起来,感觉手里的拖把都变得很轻。   经历了大半年的波折,她终于睡到了正常的床上,再不用将桌子抵在门背后,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对她不利。   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安安稳稳的觉了。   第二天早上,陆子安刚进厨房就看到了灶上小火煨着的粥,哟,还是青菜皮蛋瘦肉粥呢。   他退出去看了眼,才八点钟啊,这小妮子恐怕是六点多就起来了吧?   不得不说,嗯,味道真不错,比楼下买的好吃多了!   因为昨天答应了今天要去买电脑,所以他没有再开直播,带着哚哚妹子的木雕就下了楼。   结果填地址的时候他才发现,哟,哚哚妹子竟然也是长偃市的啊,同城呢,挺巧的哈。   不过看得出,哚哚妹子还是挺谨慎的,因为她只给了小区地址,并没有具体到门牌号。   到电脑城的时候,不少商家才刚开门。   陆子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买华朔电脑,营业员非常热情,确定他是想买台式机以后,从低配置到高配置全部介绍了一遍才微笑着道:“那先生您看,您比较喜欢哪一款呢?”   “唔,那个……”陆子安指了指他们店里挂的吊牌:“这上面说的买一送一是什么意思?”   营业员笑眯眯地道:“这是我们最新出的一款台式机,现在正在搞促销,买一台只要加三千就送一台同款……”   她没说的是,这款电脑配置确实很好,就是价格有点贵,很多人宁愿去自己配台电脑也不愿意直接买,搞了几天活动才卖出去两台,所以她根本都没抱什么希望来着。   陆子安跟着她去试了试,感觉这台电脑还挺符合他的需求的,于是他再列下了一些搞直播的必需品,诸如话筒一类的……   十分钟后,陆子安神情愉快地出来了。   是的他买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仅送一台电脑,还把那些配件都送了,送了两套!   他觉得非常划算!   毕竟他房子里连电视机都没,沈曼歌估计也挺无聊的,小孩子嘛,得劳逸结合,买两台正正好!   店员也笑得很好看,因为他根本没有讨价还价啊!   “唔,还要做什么来着……”陆子安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打了个响指:“对了,给她办张卡。”   虽然沈曼歌答应住下来,不过应该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他也看得出来,小姑娘心气高得很,直接送台手机她恐怕不会要,就把他旧手机给她玩好了,反正还是学生,也用不着多好的手机。   不过这么大的事,他还是决定跟他爸说一声。   老爷子昨天喝醉了,接电话的时候还没醒,带着浓浓的睡意:“喂?”   “爸,是我,我跟你说个事……”   才刚说到沈曼歌被段家人赶出来了,陆建伟就从床上蹦起来了:“啥?你说啥?那些瘪犊子这么不干人事……”后面一长串国骂。   “爸,你稳着点!我还没说完!”陆子安哭笑不得:“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把她接到我住的这了,你也别着急,人小姑娘机灵着呢,没出啥事!”   旁边听着的陆妈一把抢过手机,连声道:“子安呐,怎么出这么大事你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呢?小曼没事吧?啊,没事就好,衣服都没得穿啊?哎哟太造孽了,你可得好好照顾人家,太可怜了……”   陆子安好说歹说,两老人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挂完电话,陆子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爸妈应该很快就会来长偃市了。   刚好他用的是他爸的电话卡,他就拿自己身份证给沈曼歌办了张卡,到家的时候,刚好电脑也送到了家。   结果还没等把电脑装好,竟然有人敲门说是送快递的。   快递?陆子安有些奇怪地开了门,快递员递过来一信封,签收后,他奇怪地拆开来一看,竟然是张请柬。   “刑国胜……拜师大典?真有意思。” 第8章 镂雕   昨天他爸还嚷嚷着说要他去呢,今天人家请柬都送上门了……   陆子安挑挑眉,看来恐怕是他爸的醉话传出去了啊,就是不知道这是刑国胜的意思呢,还是另有原因了……   “陆先生,电脑都装好了。”   “啊,好的,谢谢了啊。”送他们两人出门,临了还递了烟,陆子安回到房间,看到崭新的电脑,立刻就将请柬扔一边去了。   什么大典,哪有直播重要。   新电脑果然光速,打败了全国99%的电脑。   他正在登陆直播平台,他爸就打电话过来了。   陆子安皱了皱眉,直接开了外音,一边输入账号一边道:“爸,怎么了?”   “刑国胜给你发请柬了?”陆建伟简直要气晕了:“说是你都签收了?”   “嗯,是啊。”陆子安扫了一眼被他扔在床上的请柬:“怎么?”   陆建伟喘着气:“刑国胜个不要脸的,简直是令人发指!行行,子安你别急啊,我这就打电话骂他去。”   “爸你等等。”陆子安停下手,拿起手机关了外音:“我准备去呢,你用不着去跟他说什么。”   “那怎么行?”陆建伟急了:“你是不知道他的歹毒用心!我跟你讲,你现在才刚磨砺出来,手艺是上来了些,但是还不够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做,多看,多学,不要去跟人逞强……”   陆子安时不时嗯一声,等他爸把气缓匀了才捻起请柬慢条斯理地道:“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担心我被他们比下去了就会受到打击然后一蹶不振是吧,放心,我不会的……”   “对,我觉得我必须去,人家请柬都送到家了,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会怎么说?”陆子安眯着眼睛笑笑:“怕事,胆怯,以后我出去就根本混不下去。”   这个道理陆建伟当然懂,所以他才说刑国胜用心歹毒!   他思量半晌,才有些迟疑地道:“那……你有把握吗?”   毕竟刑国胜跟他有些不对付,而且这回下手这么狠,来者不善呐……   “当然有。”陆子安玩味地将请柬在指尖转了一个圈:“爸,你放心,拜师大典那天肯定会有人丢脸,但那绝对不会是我。”   陆建伟当然是相信自己儿子的,回想起那匹小木马,他觉得陆子安应该不是在逞强。   他狠狠心:“行,那后天我也去!”   挂了电话,陆子安看着请柬上的地址挑了挑眉,嗯,这地方挑的好,离宁霞县不远,刚好他可以把沈曼歌带回去给他爸妈看看。   登陆直播平台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直播间【小匠人】的名字,想了想,动手改成了【工匠大师】。   一进去,里面竟然还有十来个人。   “上午好呀,哈哈,我今天换电脑了。”陆子安调整摄像头对准自己的手。   【主播上午好!今天雕什么?】   陆子安想了想,决定用自己以前不熟悉的技术来练练手:“嗯,今天我想试试镂雕。”   【镂雕?镂空吗?】   【666,跟那只小兔子眼睛一样的意思吗?】   陆子安笑笑:“镂雕,又称通雕,表现的人物形神兼备,景物错落有致,线条流畅,节奏感强,体现出“多层镂通,剔透玲珑”的南方雕刻风格。”   他一边打开箱子翻材料,一边继续解释着:“它不仅以多层次取胜,而且力求结构巧妙和造型生动,算是一项比较有挑战性的工艺了。”   【好像镂雕一般比较常用于建筑装饰吧?主播准备雕多大的啊?】   陆子安翻了下没看到合适的,索性起身从墙角拿出来一块长宽约20X90的木板:“嗯,我就做块小屏风好了,太大件的不方便直播,唔,等一下啊,我拿一下工具。”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个火箭!】   【我很低调:屏风卖吗?我可以预定吗?】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个火箭!】   【我很低调:屏风卖吗?我可以预定吗?】   我很低调连续刷了好几个,陆子安拿着工具回来的时候都有些被吓到:“啊,谢谢这位兄弟的火箭,你想要这屏风?可是可以,不过我没准备雕多大呢,做出来顶多就是能放到桌上当个摆件。”   【我很低调:没关系!】   “那行吧。”陆子安也没想把这一直留着,自然无所谓:“不过可能要很久,你等下加一下我微信,把地址发我,做好了我给你寄过去。”   直播间里被我很低调的火箭吸引进来不少人,陆子安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欢迎大家,那我开始了啊。”   【木板看上去很薄啊,这能雕出个啥。】   【你懂个屁,主播技艺超群!】   他们吵得欢,陆子安却已经动手了。   第一步自然是凿粗坯。   粗坯是整个作品的基础,以简练的形体表现出他脑海中的造型细节,要求做到有层次、有动势,比例协调,重心稳定,整体感强,初步形成作品的外轮廓与内轮廓。   从木料表面开始,一层层向内剥进,木屑慢慢在他指尖生长,仿佛活过来了一样,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木屑自然分离。   板子不厚,又比较大,所以这一个步骤他就用了半个小时。   【好无聊啊,就是削木头啊,有什么看头。】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很低调:看不懂就滚,少逼逼。】   【你就装逼吧你,还低调呢,我呸!】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很低调:滚!】   他们的争吵陆子安并不知情,他换了柄刀,开始掘细坯。   他的刀法圆熟流畅,有充分的表现力。   哪怕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他的刀法之纯熟,尤其是他以纵纤维组合镂空,镂去多余的部分的时候,每个细节都仿佛经过了度量一般精确到令人赞叹。   【主播没雕好啊!怎么中间留下了那么多废料。】   【对啊,零零角角的,没法看啊!】   【刚才这一刀该直接切下去的……】   【哚哚哚打赏了一架飞机!】   【哚哚哚:你们知道什么呀,这叫带筋法好不好!】   【风吹屁屁凉:亲爱的哚哚你来啦!女神大人求赐教!】   【呕!恶心!】   【恶心+10086!】 第9章 主播技艺超群   【风吹屁屁凉打赏了一架飞机!】   【风吹屁屁凉:都别闹!哚哚快说-0-】   哚哚也没什么架子,发了个笑脸就开始讲解起来:【带筋法,就是在作品的擎空易断的部位留下一小块料,使其与临近的部位牵附,这样就可以避免断裂。】   【哇,哚哚妹子懂得真多!】   【是啊,感觉跟主播配一脸啊,一个刻一个讲解,完美!】   呃……哚哚脸有点红了。   【风吹屁屁凉:呸!哚哚是我的!而且主播都没露过脸,没准长得特别丑呢?】   这话一说,他们倒是想起来了,是啊,主播从来都是对准自己的手,根本没有露过脸啊。   【听说……声音越好听的,一般都肥……】   陆子安的声音是蛮好听,尤其是压低声线的时候,低沉而略带清冷的感觉,让人听了很舒服。   哚哚不由自主想像着一个胖胖的、地中海的男人拿着手机吃吃笑的画面,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道:【少胡说八道了,什么跟什么呀!】   【主播求露脸!】   【……】   这时陆子安已经将外层景物及衬景的打坯、凿坯工序全部结束,开始进行镂雕。   陆子安拿小刷子轻轻将细屑清除,换了柄铲底刀由外及内细心雕琢。   镂空雕刻是创作最关键的阶段,要求施刀的功力、线与面的处理以及各种造型手段的变化,都必须切实服从主题内容的需要,使意、形、刀有机地融为一体。   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可能为外界分心。   直播间里的众人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却也慢慢感受到了那种奇妙的氛围,弹幕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忽然感觉好紧张啊,好担心他一刀不慎就把那一小块给削掉了……】   【我很低调:闭嘴。】   陆子安微微收紧下鄂,灵活运用冲、划、切、刮等刀法将木板雕琢成他想要的模样。   镂雕之所以被他称为挑战,就是因为镂雕比起其它作品来更为细腻精致,呈现给人的是一种立体化多元化的细节美感。   而现在陆子安所展现给众人的镂空技艺,正是手工艺中最复杂、最精细、最顶端的技艺。   他的手非常稳,正因为稳,也才能让众人看得更清楚,他雕刻时,每换一柄刀、每刻画一根细条,都赏心悦目。   而在他的指下,一枝梅花傲然开放,缓缓绽放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的花蕊,随着陆子安的雕琢慢慢呈现。   【好美啊,我忽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10086,还是别说话了,虽然知道大师没看我们,但是总感觉会打扰到他。】   是的,这已经不是在看他雕刻了,这是一场视觉盛宴。   有很多人下意识开始录相,那种美太令人震憾了,仿佛沉淀千年的文化和古韵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沉醉其间。   因为这是他第一幅镂雕作品,所以陆子安并没有挑战太过复杂的画面。   梅兰竹菊,算是比较古雅又比较合适作为桌面屏风摆件的题材。   当他用薄刀密片法把牵附之筋去掉以后,第一幅寒梅也已经刻画成功,他吁了口气,提起屏风一角轻轻一吹。   木屑翻飞,仿佛随着寒风飘落的大雪,簌簌落下后露出铁骨铮铮的寒梅。   在超高清的摄像头下,众人仿佛看到了那花蕊在巍巍颤动。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他连续打赏了数十架才停下来,吸引了一大群吃瓜群众进来,一进来就都不肯走了。   哚哚微张着嘴,当陆子安已经换了柄刀开始第二幅画面的雕刻时才回过神来。   她也打赏了两架飞机,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这屏风卖吗?我高价买!】   【我很低调:滚,我已经跟大师订下了。】   什么呀!这人怎么这样!哚哚气得手都有些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哚哚妹子,你今天来得比较晚,这个高调的家伙确实是和主播预定过了……】   哎呀好气啊!   哚哚咬着手指头,看着画面里那精致的屏风,恨不能直接抢过来。   她之前为什么会让主播去雕那张照片呢,早知道也让他雕屏风啊,别说八千,八万十八万她都给啊!有了这副屏风,她一定……   虽然很想直接微信问大师能不能卖给她,但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今天是她来晚了,以后她一定天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这!她就不信别人还抢得过她!   【最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主播竟然连尺子都没用过。】   【对,果然是大师,线条居然这么流畅,我就不行,我手得抖成麻花。】   画面中,陆子安那双灵巧的手已经将兰和竹雕刻完毕,每一片叶子都精巧入微、玲珑剔透,明明是飘在空中的叶子,却偏偏在尾端与边缘相连,只是轻轻一瞥也能感受得到那种惊险。   镂雕的工艺难度很大,它镂空木板的各个部位,使得雕刻花纹贯穿连通,面面相接,不但增强了作品的立体性,还能使屏风富于层次感。   哚哚迟疑了很久才打下字:【我很低调,你愿意转让吗?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小屏风啊……】   【我很低调:不卖。】干脆利落的拒绝。   哚哚心痛得无法呼吸,不过却也知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如果这是她的她也绝对不会转的,所以没有再问。   陆子安却是头都没抬一下,在他指尖,一瓣瓣纤细优雅的菊花瓣慢慢舒展,众人甚至都仿佛听到了它绽放时的轻响。   【这么细的花瓣,就不怕断吗?】   【滚滚滚,少乌鸦嘴!主播技艺超群!】   陆子安一刀收尾,想了想,将屏风立了起来,花瓣太繁复,竖着比较方便。   于是众人看到,他竟然在这么薄的板子上,将一朵菊花上下起伏了整整四层。   一层层慢慢往里延伸,层次增多,花瓣上下交错,伴随着几片叶子的点缀,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朵真正的菊花在眼前绽放。   【我的天……】   就在这时,陆子安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停了?】   【不会是断了吧断了吧,刚才哪个乌鸦嘴说的,拖出来轮一百遍啊一百遍!】 第10章 失恋了   断了吗?   开什么玩笑!当然没断!   陆子安其实只是……嗯,人有三急,毕竟一上午在外面跑,水喝得有点多。   他把刻刀放下,舒展了一下手指,理直气壮:“我渴了,我去喝口水!”   屏幕上一片打赏,陆子安关了声音起身。   结果门一打开就看到正准备敲门的沈曼歌,他来不及说别的,着急忙慌地跑进厕所,纡解了一番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   正准备回房继续,忽然看到一旁眼睛亮晶晶的沈曼歌明显憋着笑的神情。   “……怎么了?”他一脸茫然。   沈曼歌微笑,很无辜地问道:“嗯,那个……你还渴吗?我烧了水。”   卧槽。   她刚才就在门口,肯定听到了他那句话!   陆子安连忙点头:“啊,对,我很渴!刚才我是去上厕所了!我没在厕所里喝水!哎哟我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越描越黑,他还是放弃治疗吧。   沈曼歌转过身给他倒水,肩膀一抖一抖的,明显快笑死了。   不过还算她有点良心,好歹把水递给他的时候没再笑了。   陆子安一饮而尽,啊,喝了这么久的冷水,终于能喝到一杯温水了!   他喝完水才想起问题的关键,皱眉看着她:“哎?你不是在上课吗,怎么回来了?你刚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曼歌指了指墙上的钟:“今天周五啊,所以学校提前放学了。我找你是想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哇,还可以点菜的哇?她煮的粥都那么好吃,肯定炒的菜更棒……   这么想着,陆子安觉得口水都快溢出来了,眼睛放光地道:“我想吃红烧猪蹄!可乐鸡翅!酸辣鸡杂!”   原来是肉食动物……   “好。”沈曼歌笑眯眯地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中午吃的什么?”   “……”中午?   陆子安默默看向墙上的钟,卧槽,都四点了?   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想还真有点饿了……   “没吃吧?”沈曼歌笑容淡了下来:“我看厨房东西都没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比他小那么多,但是她神情淡淡的时候,陆子安竟然觉得有点凉嗖嗖的。   他尴尬地笑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呃,对了,你等等。”   他跑进去把手机钱包拿了出来:“这给你,这是我旧手机,给你办了张卡,方便联系,钱包是送的,颜色太花了我用不着,你拿着吧!”   沈曼歌愣了一下,迟疑了两秒还是接了:“谢谢……”   她也没客套,她的钱确实不够了,以后等她继承了遗产,一定第一时间还给他!哭唧唧!   “嗯,你赶紧去买菜吧,再有个把小时我就搞完了。”陆子安说着就进了房间。   重新坐回桌前,他感觉自己能超神!   拿起刻刀,鼻尖仿佛都已经闻到了肉香,他干劲十足地忙活起来。   菊花很快雕完了,他便换了柄平刀将每扇屏风中间的凹槽逐渐切深,中间留了两截小木头,这是要用来雕可活动的插栓的。   插栓好做,但是在做完以后,陆子安就皱眉了。   如果可以做成可活动并且四扇屏风可随意切换的活动机关就好了。   他思索了一下,以自己目前的技术来说,有点难度,毕竟那需要将八个小插栓的卡槽雕得非常精致,这就要触及到微雕技艺的细节了,他暂时还做不了那么细致的工作。   真是可惜了……   现在他是中级,也许轻松将微雕和镂雕融合为一体的,得高级才能做到吧?   陆子安一边用薄刀密片给屏风抛光打磨,一边琢磨着。   不过他觉得可惜,其他人可一点都不觉得!   屏幕上一片666和赞叹,尤其是他打磨后全方位的展示时,弹幕简直刷得跟抽风了一样!   【我很低调:大师,我在微信上联系了你很久了,你能回一下吗?】   有人忍不住酸他:【哎哟,原来你也会打这么多字的啊?】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个火箭。】   陆子安从沉思中回过神,扫了眼屏幕,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忘记登微信了。”   他平时都是用旧手机登微信的,现在那手机格式化给沈曼歌了,所以他在自己手机上登了微信号。   刚登上,手机就跟抽风了一样不停地抖不停地叫,足足响了半分钟才停下来。   【主播你手机中病毒了吧哈哈哈!】   陆子安也这么觉得!   不过等它停下来以后,他看了一眼就怔住了:触目惊心的99条信息,全是我很低调发的转账信息!   “啊……那个……”陆子安才惊觉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壕:“低调兄弟,你是不是……发错人了啊?”   一夜暴富什么感觉?这就是了!   【我很低调:没有,我想要屏风,你别给别人。】   “不不不,我不会给别人,答应了给你就是你的,我就觉得……”他觉得这钱有点多。   于是我很低调微信发了一行字过来:【你能不能别寄快递?我怕弄坏了,你在哪个市,我自己去拿。】   这尼玛,他都想送货上门了!   陆子安非常果断地道:【长偃市,兄弟你在哪?】   【我也……你把位置共享给我一下,我现在过去拿!】   哇,这么急切的啊?陆子安有点被吓到,想了想,反正又没事,怕个蛋,直接把自己地址发过去了。   对方没消息了,大概是出发了。   刚好沈曼歌敲了敲门:“吃饭了。”   于是陆子安下了直播,乐滋滋地开始收钱准备吃饭。   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这种感觉真的太爽了!   他不知道的是,虽然他退出了,但直播间瞬间炸了。   【我去,那个声音好听的小姐姐是谁!】   【原来主播早就名草有主!失恋了失恋了……】   【哭晕在厕所,我来得太迟了!】   【风吹屁屁凉打赏了一架飞机!】   不知道为什么,哚哚看着黑掉的直播间有些愣神。   心里有点小失落,又有点释然,最后化为怅惘,她默默地摸出手机发了个朋友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作为一个美女,瞿哚哚自然是不乏追求者的,下面瞬间N多人点赞。   紧接着,有人发了一条评论:我的哚,抛弃他吧,我18CM还持久!   啥意思啊? 第11章 人傻,钱多,速来   哚哚犹豫了一下,总感觉这不是啥好话,没直接问,自己默默去找了度娘。   一分钟后,她脸色铁青地删掉了这条状态,并将那个人也一块儿拉黑了。   饿狼化身的陆子安一出来,顿时被香气包围了,他扑到桌边,感觉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香气里了。   “洗手没?”沈曼歌警惕地盯着他。   陆子安依依不舍地跑去匆匆洗了下手,接过沈曼歌递过来的饭,饭都来不及吃,先吃了一大块肉。   唔,真香!   真的有入口即化,唇齿留香的感觉啊!那些美食小说诚不欺他!   两年啊!他吃了整整两年的方便面加外卖,终于吃到了一顿美味!   他甚至都来不及夸赞她厨艺,一直吃了两大碗才停了下来。   吁了口气,陆子安满足地看向沈曼歌,非常诚心地道:“曼曼,近两年请求你一定不要谈恋爱!”   沈曼歌怔了怔:“嗯?为什么?”   “因为你谈了恋爱就会搬出去,我到时候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了!”陆子安痛心疾首,一想到那个画面,他感觉世界都黑暗了。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沈曼歌哭笑不得,却还是认真地点头:“好。”   哎哟这小模样儿,太乖巧了,难怪很多人都想生女儿,他都想生了!   陆子安没事做,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就撑着下巴看着她吃饭。   沈曼歌吃得很慢,长得漂亮果然干啥都好看,吃饭的样子都赏心悦目。   气氛有点尴尬啊,陆子安想了想:“对了,你房间里的电脑是给你玩的,联了网,你平时查什么资料玩游戏什么的也方便。”   “嗯嗯,谢谢。”沈曼歌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也得赚点钱,她玩游戏还行,也许可以尝试跟陆子安一样做主播……   完全不知道她思维已经偏哪里去了的陆子安还在说:“明天你跟我回趟宁霞县吧,我回去有点事,我爸妈也想见见你。”   “嗯,好。”刚好她也有事情想拜托陆叔叔。   画面正温馨着呢,突然有人敲门。   “你吃,我去开。”陆子安想着应该是低调哥来了,于是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帅小伙,浓眉大眼,西装笔挺显得很有精神,看上去他有些紧张:“你好你好,请问大师在吗?我叫卓鹏,就是直播间的那个我很低调,啊,我跟大师约好了……”   “嗯,我知道,我就是。”陆子安浅笑着让开:“请进。”   “……”我很低调被他这句话给震到了,表情茫然地跟着进来。   陆子安让他站就站,让他坐就坐,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呢?就那纯熟的技巧,大师就算没有七八十,至少也有五十多,怎么可能是这么个年轻小伙子。   说是他孙子他还比较信……   卓鹏愣住片刻,直觉大师恐怕是不想见他,趁着陆子安进去取屏风,偷偷瞄了眼淡然吃饭的沈曼歌一眼:“那个……小美女,你爷爷在吗?”   “死了。”   “啊,不好意思,那……你爸爸……”   “也死了。”   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沈曼歌收了碗,给他倒了杯茶,神情很是淡然:“死了就死了,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   卓鹏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两个人好像精神都有点不正常。   陆子安拿着个盒子出来,直接放到桌上,卓鹏一下就跳了起来,一脸心疼:“轻点轻点,哎呀……”   “放心,不会坏的。”陆子安很淡定,轻轻拍了拍盒子:“嗯,为了物有所值,特地挑的我这最好的盒子,怎么样,满意吧?”   卓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眼珠子都快掉进去了:“哇,近看真的感觉更棒……”   他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一样,一个劲地盯着屏风看,陆子安叫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完了,这孩子脑壳恐怕有问题。   陆子安摊手,在沙发上坐下,沈曼歌泡了茶过来,他们两人就安静地看着卓鹏演戏。   看够了,卓鹏慎重地盖上盒子,一脸视死如归地看着陆子安:“这位兄弟!请你跟大师通报一声吧!我有一事相求,真的,我给五万!”   “五万?”陆子安端茶杯的手顿住了。   少了?也是,凭大师的技艺,五万简直是得罪人!   “不不,十万!”卓鹏激动得手都有些抖:“我知道,大师一定不喜欢我用钱说话,但是我真的,我真的不大会说话……可是我心还是很诚的,你能明白吗?”   明白明白,你钱给的那么豪爽,很明白了。   但是……   陆子安指着自己:“我真的就是你说的大师,这屏风真是我雕的。”   卓鹏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唉,算了,我也知道大师都是神秘莫测的,这回运气好拿到了屏风我已经很满足了,确实不该奢求别的……我还是守在直播间等着下回……”   慢着,他忽然想起,陆子安的声音挺耳熟的。   难道大师不是用的变声器,而是真的是……   他慢镜头地转过身,上下打量他足足有两分钟,才不敢置信地道:“你,你真的就是那个,直播……”   “嗯,是我,陆子安。”陆子安慎重地点头,为了满足他奇怪的幻想,高深莫测地道:“这位小友,你有何需求?”   旁边的沈曼歌听得想笑,她知道陆子安的话正确的翻译方式是:现在我们来谈谈那十万的事情吧?   但是卓鹏不知道啊,他激动得两眼泛光:“真的是您啊,大师,对不住,我刚才太唐突了……”   “没事没事,你现在能说正事了吗?你刚说你想要啥?”   “我想要一个寿字的木雕!我得到了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处理得非常好,想把它作为寿礼送给我爷爷,但是普通木雕我爷爷看不上,技艺不好的更不行,充满匠气的作品我爷爷也不喜欢,你是不知道我爷爷多刁……”   怎么不知道,看你这么啰嗦就看得出来……   陆子安默默听完,直接让他把紫檀木取来,就将人赶出去了。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沈曼歌终于笑场。   陆子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人傻,钱多,速来。”   坐到车里,卓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手指在盒子上慢慢摩挲着。   “你去书房把那块紫檀木给我送过来,对,废什么话,让你拿就拿。” 第12章 拜师大典   十万块,对于陆子安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匠人来说确实是高了点,长偃市几个有些名望的大师作品也不过堪堪七八万,但是他技艺确实不错,尤其是刀法特讲究,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不在乎这十来万。   他爷爷就好这些小玩意儿,去年被他表弟给抢了头筹,今年嘛……   有了陆子安相助,他们都得给他靠边站!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安会屈尊在什么直播间里搞创作,以他的手艺,按理说在长偃市都可以横着走了才对。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他。   把木头送上去后,卓鹏要走了陆子安的银行卡号,直接就转了十万过去。   真的是壕。   旁边的沈曼歌突然道:“你也很壕啊,送我的钱包里全是钱。”   那不是怕她没钱用嘛!陆子安挑眉:“开什么玩笑,送人钱包里面不放钱,这跟老婆饼里面没老婆有什么区别!”   “……”他说的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拿着紫檀木,陆子安笑眯眯道:“行了,你自己玩啊,我进去研究一下。”   沈曼歌乖巧地点头,洗了碗以后,直接搜索最热门游戏。   吃鸡?这是啥……   玩了几把,她除了第一把不熟悉被杀死以外,其他的都是她赢了。   心里大概有了点底了,她也登陆了陆子安那个直播平台,身份证和银行卡全填了陆子安的。   她的摄像头也是只对准自己的手,也没去宣传什么的,直接就上战场了。   她的直播间名字是:【会动的都得死】   这个嚣张到极点的名字带来的效果就是,很多人决定进来开一波嘲讽,顺便打击一下这个可怜的小新人。   但是一进来就被她那犀利的操作给惊到,然后就出不去了……   回到房间的陆子安把玩了一下紫檀木,随手搁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之所以接受卓鹏的邀请,自然不会只是为了那十万,虽然卓鹏不认识他,可是,他认识卓鹏啊……   “喂?”   “爸,卓鹏来了长偃。”陆子安目光在紫檀木上一划而过:“他说他爷爷生日,让我给刻块寿礼。”   陆建伟原本在看电视,听了这话不由坐直了身体:“你是说……卓鹏?东林市卓家?”   “对。”陆子安眯起眼睛笑笑:“他应该也是来参加刑家的拜师大典,既然他都来了,那陆建丰应该也会去。”   “什么陆建丰,那是你叔叔。”虽然对这个弟弟也有不满,但是陆建伟并不希望陆子安礼节上出问题。   陆子安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放心,这一次,卓家未必会站在丰叔那边。”   如果真是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这不是刑国胜的拜师大典吗,怎么卓家也来参一脚……   陆建伟挂了电话,心事重重,不知道为什么,对后天的这场大典,他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临睡前,陆子安查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数据。   点数106,功勋值4668。   屏风有四页,点数也同样翻了倍,现在点数和功勋值的差距有点大了。   经过今天这个屏风的练手,他对自己目前的状态也有了充分的了解。   他的木雕技艺确实只能算是中级,尤其是微雕为初级的情况下,他目前能做到的巅峰大概和刑国胜差不多。   卓鹏给了那么高的价,不过是看在他能帮他做寿礼的份上罢了。   看来还是得勤加练习才行,系统是天赐,但也只能是辅助,技艺熟练还是得靠自己。   第二天他们回宁霞县老家的时候,他把那匹马和那块紫檀木也带上了。   陆爸陆妈自然是高兴得很,忙前忙后的。   宁霞县从前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县城,后来陆子安爷爷出名之后,上头就有意将宁霞县往古雅这方面走,不少房子都修了飞檐,从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走过的时候,很是雅致。   陆子安带着沈曼歌去夜市的时候,沈曼歌就很喜欢提盏小灯笼从那些安静的巷道穿过。   那一刻,她体会到一种跨越了时空的奇妙感觉。   到了刑家拜师大典这天,小小的宁霞县城热闹非凡。   道路两边全都挂了红灯笼,隔一段就有专人引路,红地毯更是从刑家蔓延出来数十米。   气氛非常热烈,刑家为了这个大典也算是费尽了心思。   陆子安和陆建伟是一道去的,递上请柬,有人直接将他们引到指定的位置。   中间两米宽的通道是为拜师大典特意留下的,座位都是朝中间摆放,刑家并没在位置上动手脚,陆建伟坐在第一排稍靠前的地方,陆子安在他身后。   旁边有人大概是好奇,低声问着身边的人:“哥,不是说拜师一般是请师傅去学艺人家里吗?怎么他们这反过来了?”   “别多话。”一道低沉的男声轻声训斥了一句,压低声线解释道:“那是平常人家,这是刑家,他们每隔三年收一次徒弟,共收32名,自然就是一起拜师行礼。”   “三十二……为什么是这个数字啊,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那人没来得及回复他,就听得一声钟响,他快速道:“安静。”然后就再不说话了。   此时大厅已经满满当当,刑家邀请来的人已经都坐好了,外面有人长诺,伴随着阵阵钟声,有木香弥漫。   仪式正式开始。   刑家大弟子枫瑞领着众师弟缓步而入,恭敬地请刑国胜上座,再请师娘。   陆建伟身形僵住,不敢置信地盯着其中一个熟悉的面孔。   陆子安立刻察觉到了他爸的不对劲,顺着方向望过去,看到一脸肃然的陆皓身着刑家弟子服装正低头行礼。   开什么玩笑!陆皓没脑子,陆建丰也傻了吗?   他陆家就算再怎么沦落,也轮不到他刑国胜来做陆家人的师傅!   虽然很想一脚把陆皓踹出去,但是这是在拜师大典上,他只能不着痕迹地一指抵在他爸的背上,轻轻点了点。   镇定。   陆建伟慢慢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只一双眼睛愤怒地瞪着陆皓,恨不能将他脸烧出个洞来。   在刑国胜的带领下,一众弟子向行业宗师鲁班牌位行大礼,上香。   再拜师傅,最后拜师娘。   繁长的赞词过后,由枫瑞带领众新弟子行跪拜礼。   枫瑞面容沉静,声音低沉:“一日之师。”   众弟子恭然长跪,同声齐道:“一日之师。”   枫瑞再拜:“终身之父。”   众弟子一拜到底,长伏于地:“终身之父。”   刑国胜手持戒尺,宣读清规,请立。   在场诸人都站起身来,众弟子鞠躬致谢。   整个过程中,无一人喧哗,无一声异响,每个步骤和细节都充满了仪式感,令人心生震憾。   陆建伟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仿佛看不到与他相隔两个座位的陆建丰一般,但是当他背对陆建丰的时候,陆子安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失落。   他爷爷陆云敬脾气古怪,一生痴迷技艺,并没有收过徒弟,陆家甚至都没举行过像样的拜师礼。   这一直以来都是陆建伟心中的一个遗憾,他觉得传统技艺最难得就是传承,偏偏……   唉…… 第13章 势在必得   陆子安垂眸思忖,系统的说明书,好像有一句就是为天地立心,这句话他记得共有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难道这就是系统找上他的原因?传承技艺……   开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连忙跟着他爸侧身退后一大步。   一名刑家弟子从墙壁处拉出一木板,飞奔而来,木板仿佛无穷无尽,每隔数步发出一声轻响,与地上升起的桌脚相扣。   当木板拉到尽头,桌子也就铺好了。   陆子安坐到陆建伟身侧,一抬头就看到陆皓朝他走了过来。   “大伯,子安,你们来啦?不好意思刚在忙,没时间招呼你们。”陆皓彬彬有礼地道:“听说子安在开直播教人技艺?恭喜了。”   直播?那是什么玩意儿?   旁边的一些老前辈都对这个不了解,所以都没什么感觉。   不过教人技艺?要说是陆建伟倒还可能,陆子安?开什么玩笑?   陆子安微微一笑:“谢谢,不过我暂时还没教过人,只是让人观看我的造作过程而已。”   不少人都看着这边,低声谈论着。   陆皓提高声音:“听说你都自封工匠大师了,怎么还不能教人?嗐,要不是我被师傅看中了,我都想跟大伯学一学呢,没准学个两年也能像子安一样开宗立派了。”   这话真的毒。   就算是刑国胜都不敢说自己开宗立派,旁边众人看陆子安的眼神顿时都有些不满。   陆建伟一拍桌子:“陆皓!你说话给我讲究点!我都没说你,你还有脸往我跟前凑!”   “我怎么没脸了?”陆皓理了理衣袖,将众人的目光聚焦到自己的衣服上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我知道,大伯当初找过师傅,但师傅选了我没要子安不是我的错吧?大伯为什么说我说话不讲究?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你……”陆建伟经不起激,下意识就想揍这混小子一顿,但是被陆子安稳稳地抓住了手臂。   陆子安端坐如松,抬起眼皮扫了下陆皓:“我爸找刑大师是想让他提点一下我的技艺,并没有让我拜入刑家班的意思。”   “呵,谁知道呢?”这种话陆皓是一万个不信:“要不然安哥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怀恨在心,抢了我师傅的单呢?”   什么?   陆子安竟然敢抢刑国胜的单?他疯了吧?   周围不少人指指点点的,几位老前辈对陆子安更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陆大师离去后,陆家果然扶不起来啊……   “抢?”陆子安慢慢地喝了口茶:“你说的是什么单?抱歉,找我的人太多,我一时想不起来。”   “你装什么傻!”陆皓眉眼冷凝地盯着他,恨不能把他脸上平和的笑容给撕下来:“卓家的寿礼!卓鹏是我请来宁霞县的,要不是你不要脸地突然插一脚,他的单原本是我送给师傅的见面礼!”   妥了。   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陆子安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卓鹏啊!哎呀你真的误会了。”   他站起身来,占着比陆皓高了一截的优势轻轻拍了拍陆皓的肩:“这不能怪我啊,人家卓鹏亲自送到我家里,让我务必帮他这个忙,我这也是没办法呀……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都是一家人,你早说我就不接这个单了。”   我呸!   好处都他陆子安得了,现在还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皓简直气得手指头都在抖,现在装什么兄弟情深,早干嘛去了!   “要不这样。”陆子安一脸歉意地看着陆皓:“你跟卓鹏说说,只要他同意,我绝对二话不说就退出,作为堂哥给你拜师成功的贺礼,你看怎么样?”   不就是装大尾巴狼嘛,好像谁不会一样。   卓鹏同意?卓鹏要同意他还在这跟他废什么话!   陆皓气到窒息,愤恨地道:“你根本没天分,我师傅都说了,你不是这块料子,我劝你最好赶紧给我把木料交出来,否则……”   “咳!”陆建丰听到他话音不对,连忙起身斥道:“小皓,跟你安哥道歉。”   陆皓一脸不服地哼了一声,扭脸不吭声。   “呃,子安呐,你别怪小皓,他就这脾气。”陆建丰笑容满面地道:“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小皓他就是这实心眼,想着送他师傅一份大礼结果……这也怪他自己没本事,他要像子安这么争气呀,我就省心喽!”   这话连削带打,旁边的人也都听不下去了。   “建伟,你是得说说你儿子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匠人!最重要的是手艺,耍这种小聪明对他技艺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说话的是两位老前辈,陆建伟自然不可能不吭声,他皱着眉道:“但这是卓鹏……”   “其实我也理解的。”陆建丰眼神沉下来,敛了笑容,面容有些哀戚:“大哥你就是觉着小皓不该拜刑大师为师是吧?我这也是没办法呀,爸在世的时候,什么都没教过小皓,你手又……唉,我这也是不想爸的手艺就这么断在我们兄弟手里了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陆建伟确有不满,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当着众人承认,否则就是与刑家结仇了。   但陆建丰却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道:“而且我这也是为子安着想啊,如果是大哥你亲自动手,我绝不二话,我对大哥的技艺是绝对有信心的,可这……就算大哥对我有误会有怨恨,也不能冲着孩子来啊,这可是卓家,寿礼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啊!”   言辞恳切,好一个真心为大哥侄子着想的亲人啊!   “这话说的对,卓老爷子是行家,可不是半桶水能煳弄的,这做的好也就算了,做的不好可不光光是砸了你陆家的牌子,也是丢了我们宁霞县的脸!”   有了老前辈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出言相劝。   听着他们隐约的指责,陆子安心静如水。   眼前这一幕多么熟悉,当年他爷爷死后,陆建丰就是这样拿着遗嘱逼他爸就范的。   陆建伟哪抵挡得了这架势,本就不擅言辞的他又气又急,面红耳赤地想要与他们辩个高低。   “等一下。”陆子安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陆建丰势在必得地看着他,并不觉得他能够挽回局势。   “说到底,你们就是觉着我技不如人,怕我弄砸了这件事情对吧?”陆子安手往大衣口袋里摸了一下,把那小叶紫檀木轻轻往桌上一搁:“来,你们觉着自己行的,尽管动手,只要你们有把握让卓鹏满意,十万块我拱手相让。” 第14章 木中象牙   小叶紫檀!   十万!?   小叶紫檀,学名“檀香紫檀”,生长极其缓慢,一棵成材的紫檀要生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因出材率极低,资源奇缺,又有“寸檀寸金”之说,价格之昂贵居各木之首,被称为“帝王之木”。   他竟然把这么贵重的木料随手塞在口袋里!   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刑国胜刑大师卖的最高价的一幅作品《丹鹤》也才卖了八万八!   卓鹏自己出的木料,也就是说,单手工费十万?   在座众人都有点懵了,开什么玩笑!   就连在座的老前辈都不敢开口说自己一定能行,毕竟十万事小,小叶紫檀难得啊,看这品相就知道是一顶一的货,万一弄砸了他们要去哪寻一块一模一样的木料赔给人家?   陆子安唇角笑容不改,谦恭有加地看着众人:“在座各位都是前辈,只要有把握的都可一试,但是一旦有人接手,后续有任何问题我都是不会管的。”   太不要脸了!   太,太嚣张了!   他究竟哪里来的底气,竟然当着这么多前辈的面也敢这样说话?   陆建丰很想斥责他一番,然后将这木料收入囊中,但是却因为陆子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敢擅动。   陆皓盯着桌上那块小叶紫檀,激动得脖子旁边的大动脉都看得见跳动。   对,就是它!   他想也不想地冷笑一声,一把抓向木料:“我师傅绝对可以!”   “住手!”却是一直在后边看热闹的刑国胜按捺不住了,他皱着眉踱出来,盯着紫檀木半晌,审视地看向陆子安:“这……真是卓先生亲自送上门的?”   “嗯。”陆子安点点头。   刑国胜思索片刻,扬声道:“枫瑞。”   枫瑞恭谨垂头上前两步:“师傅。”   刑国胜看向陆建伟,微微一笑:“建伟,上次你说想让我指点一下子安的技艺,可惜我并没有看过他的作品,所以说可能不大方便,却不知道怎么传出去变成了那般,希望你别介意。”   我呸,上回他明明就说的是陆子安不是这块料。   但是陆建伟也知道现在情形不同,微笑着道:“当然,对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一般都不介意的。”   “……”刑国胜当面被人骂是狗,却不得不忍了:“东林市卓家的寿礼不同以往,稍有差池丢的可是我们宁霞县人的脸面,事关重大,我觉得最好是让大家都见识一下子安的技艺,也好让大家放心。”   这是什么意思?陆建伟没说话。   刑国胜拍拍枫瑞的肩:“这是枫瑞,跟着我习艺八年,小有所成,我想让他跟子安切磋切磋,就当是小辈之间的比试,你看行吗?”   这番话进退有度,既照顾了大家的面子,也完美地解决了面前的困境,所有人都觉得可行。   一位老前辈捋着胡须点头赞道:“果然有大师风范。”   陆建伟下意识看了眼陆子安,心里有点没底。   陆子安微微点了下头。   这就没问题了,陆建伟挺胸抬头,傲然道:“比就比,只要你不觉得是我们故意欺负人就行。”   他哪来的自信?   枫瑞好歹是刑家的大弟子,习艺八年,肯屈尊跟陆子安比试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他竟然还大言不残说别觉得他们欺负人?   “……”算了,陆建伟脑子有坑,他们不计较。   刑国胜也无语了,挥挥手无力地道:“拿两套工具过来。”   “哎,等一下。”陆皓指着那小叶紫檀:“师傅,既然是比试,总得有个彩头吧?依我看,彩头就这木料好了,技不如人总不能还霸着木料不放吧?”   说的好啊!   所有人都眼睛放光地看着陆建伟:陆子安要是连枫瑞都比不过,难不成还能及得上刑大师?   陆子安皱了皱眉:“但这对我挺不公平啊,这木料本来就是我的,我要赢了就白赢了?”   这……   刑国胜盯着他看了两眼,勉为其难地道:“如果你赢了,我就开特例收你为徒,怎么样?”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陆建伟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陆子安摇摇头,面容沉静地道:“抱歉,我陆子安,姓陆,习的是我陆家的手艺,弘扬的是陆家技艺,绝不会拜他人为师!”   全场寂静。   不少前辈都重新审视地打量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他说出来的。   “……”   不生气,他不生气,今天是他刑家的大典,他不能生气。   刑国胜内伤了,却还是很有涵养地道:“果然有志气,不愧是陆大师的孙子!”   刚好有人送了木料和刀具进来,陆子安也就随手将小叶紫檀往口袋里一塞,在桌前坐下:“就放这吧。”   不少人都心痛不已地盯着他的口袋暗骂:败家子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陆子安,对于最开始惹出这些事的陆皓,却根本没人搭理了。   陆子安别的先不说,熟门熟路地拿出手机登陆直播平台。   “你这是做什么?”   “哦,搞直播。”陆子安头也不抬:“麻烦抬抬手,我要放手机。”   有人见手机有些晃,拿了个支架过来给他摆好:“用这个比较稳。”   “谢谢。”陆子安已经登上去了,对准自己的手,跟直播间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大家好,今天还是用手机,因为我在外面。”   【哚哚哚打赏了一架飞机!】   【哚哚哚:主播求预定!不管雕啥我都要!】   陆子安果断拒绝了:“抱歉,今天的作品另有用处,不卖。”   哚哚表示很难过,默默发了个火箭就不说话了。   盖着木料的红布被揭开后,不少人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刑家提供的木料虽然比不上小叶紫檀,但也是较为罕见的黄杨木。   黄杨木的木纹质地坚韧,纹理细密,色彩庄重,用手触摸光洁滑润,其它木材无可比拟,素来有“木中象牙”之称。   不管怎么说,刑家这种大气和对陆子安的尊重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这也充分体现了刑家的底蕴。   枫瑞作为刑家大弟子,风度自然还是有的,他在陆子安对面的桌子坐下,温声道:“请问你想切磋什么技艺?圆雕还是……”   “圆雕。”陆子安微微一笑:“技法不限。”   明明是很狂妄的语气,但陆子安神情却非常悠然,目光也很澄澈,让人生不起一丝反感。   枫瑞定定看他两秒,才垂眸嗯了一声:“开始吧。”   陆子安指尖在木料上轻轻划过,木料处理得非常好,依据它本身特有的天然形状和纹理方向,他决定将其雕成一尊观音。 第15章 彩头   黄杨木雕主要用于艺术欣赏品,因此雕工非常讲究。   【哇哦,黄杨木啊……】   【好期待,不知道大师会雕什么呢?】   凿粗坯是个技术活,陆子安依然是老规矩,拿起平刀就是干。   旁边不少老前辈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瞧,胡须都一抖一抖的,却到底还是没说话。   毕竟这是切磋,无论建议还是点拨都是不允许的。   枫瑞正在描形,这是精细木雕,描形是一种必经的过程和必具的功夫。   与之相对的是陆子安根本连笔都没动一下,直接换柄刀就开始掘起了细坯。   这种习惯在外人看来就是冲动行事,很多人都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了枫瑞。   枫瑞沉稳地勾勒着线条,头都没抬一下。   陆建伟瞅瞅枫瑞,再看看自家儿砸,瞪大了眼睛,恨不能上去戳他一手指头。   但是陆子安却对外界的变动一无所觉,他的刀法圆转流畅,木屑簌簌飘落间,露出了黄杨木天然的黄润温厚。   四下寂静,空气中属于黄杨木独有的香气很轻,很淡地飘散开来。   雅致而不俗艳,那是一种完全可以用清香来形容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周围观看的众人都不禁放松下来,看向陆子安的目光多了一丝赞许。   【风吹屁屁凉打赏了一架飞机!】   【风吹屁屁凉:大师能不能把这木雕卖给我啊!我喜欢黄杨木!】   【楼上的没听到主播说吗,不卖!】   【难过……我也好想要。】   【想要+10086】   随着刻画的深入,一尊观音已经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   陆子安的造型非常严谨,并追求精美细致,各种刀具在他指间翻转,他甚至都不需要低头去看,指尖划过就能精准地拿起他想要的那一柄。   观音长身玉立,赤足,身披天衣,高挽发髻,胸垂璎珞,右手捧经卷,左手拢衣角。   不过寥寥数刀,人物形态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身形微侧转,衣袂轻扬,于不经意间显露出神采。   刑国胜都忍不住走近了几步,看着那慢慢显出轮廓的木雕激动得心脏都跳动得快了几分。   为了刻画衣纹的繁复及华丽,陆子安运用了圆雕、镂雕、浮雕各种技法,将衣衫的质地、垂感等都很好地表现出来。   而观音的面容他则留到了最后一步,他换回了平刀,利用平刀的豪放将观音的面容描绘得极为古拙。   不少老前辈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暗暗地点了点头。   陆建伟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呼吸在加重,血液的运行在加快。   他努力地压抑自己,才忍住涌上眼圈的热泪,他用激动的爱抚的眼光,骄傲地看着陆子安。   这是他的儿子!   陆家,后继有人了!   子安眉眼淡然,当刀锋轻而缓地从木雕上划过,一尊黄杨木观音已经雕刻完毕。   木雕面容安详,微合双目,如入物我两忘之境,澄明一片。   经过细刀密片的打磨,人物肌圆骨润,体态呈“S”型,庄严中不失女性的妩媚。   那精美细致的衣衫则成了此雕像中最精彩的部分,吹动碎屑,衣角仿佛在风中飒飒翻飞。   “好!”连刑国胜都忍不住大声赞叹,双目迸发出慑人光彩:“好刀法!”   “好啊!”一位老前辈颤巍巍走上前来,细细观摩:“七分天成,三分雕刻,利用木料本身的纹路形成衣纹,果然独具匠心!”   枫瑞盯着那尊观音看了数秒,再看看自己连描形都没做完的木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了画笔,苦笑道:“你赢了。”   【666,这观音绝了!】   【哚哚哚打赏了一架飞机!】   另一位老前辈则捋着胡须叹道:“最难得是神韵,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其他人自然都是赞誉不已,连刑家众弟子也对陆子安很是钦佩。   不说别的,光陆子安露的这一手就够他们受益良多。   当然,除了陆皓。   他死死地盯着那观音,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派的人前些天都在直播间里骂过陆子安,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是陆子安雕的根本是些垃圾玩意儿,所以他今天才特地想让他出个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   他愤恨地瞪着陆子安,咬牙切齿:“是你,你故意害我的是不是!”   陆子安冷漠地看着他,嗤笑道:“我害你什么了?”   “你故意装的自己什么都不会,就是想踩着我出风头!是不是!”陆皓越想越对,陆子安是不认识卓鹏的,如果不是他请卓鹏来参加他的拜师大典,陆子安根本没有跟卓鹏搭上线的可能!   “风头?”陆子安慢条斯理地扫了扫浮屑,挑了挑眉:“你指的是这切磋?我不觉得这算什么风头,不过是让大家对我放心而已。”   可是这样一来,卓鹏的寿礼怎么也不可能给他师傅了!他要怎么办!   陆皓越想越气,越想越急,脸胀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争吵的时候,其他人也在打量着他们。   其实他们这对堂兄弟,五官长得还是有些相似的。   陆皓年纪小些,长方脸,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露出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一米七五的个头,平时穿戴也比较时尚,跟陆子安站一块的时候常常都是他更引人注目一些。   而陆子安因为比陆皓高些,所以看上去略显单薄,浓眉薄唇,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大概是长开了些,眉眼清冷的样子看上去比陆皓成熟很多。   尤其是他这两年一直宅在家里,捂得有点白,顿时把陆皓比得跟个焉了巴唧的腌白菜似的。   短暂的寂静过后,见陆皓没再吭声,其他人便纷纷围拢过去。   “建伟啊,你这教的不错啊,你看你如今也没动手了,要不我把我孙子送去,你也帮着照看点?”   “子安哥,你刚才这镂雕是怎么拐进去的?我一直看着呢,就是没看明白,你这……”   “……”   陆建伟被人堵得严严实实,脑子嗡嗡的响,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等一下。”陆子安站了起来,微笑道:“刑大师,我们这切磋……”   刑国胜笑了起来,额角皱纹舒展:“当然是你赢了,放心,虽然之前没有说好,但是彩头确实还是要有的……”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陆子安敛了笑,认真地道:“那请刑大师将陆皓逐出师门。”   陆皓猛然抬起头,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第16章 鲁班会   “你,你说什么?”刑国胜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请你将陆皓逐出师门。”陆子安身长玉立,眉眼肃然:“我陆氏子孙,习的是陆家技艺,不能拜他人为师。”   “凭什么!”陆皓猛地往前冲,要不是陆建丰拦住他,他几乎都要一拳头揍过去了。   但就算是被抓着,他也依然不停地朝前挥舞着拳头:“陆子安!你混蛋!王八蛋!”   刑国胜也收了笑容皱着眉道:“陆子安,你这个要求未免太过分了。”   “是啊,你们是兄弟,这样也未免太狠了点……”   “年轻人还是要善良点,把陆皓逼得走投无路对你也没有好处啊……”   有了他们的支持,陆皓心里有底气了些:“对!你太过分了!”   “不过分。”陆子安指尖在刻刀上轻轻一点:“如果你不想被逐也可以,那你宣布以后绝不会打着陆氏后人的幌子去接单,尤其不能拿爷爷的名头出去招摇。”   陆皓的怒火更旺了,眼睛里全是红光:“凭什么!那是我爷爷!”   其他人也纷纷皱起了眉头,因为以前出过不少人亡艺绝的事情,所以后来鲁班会时有着重讲过这种事情。   拜师这种事并不是说拜了师就只能习一家之艺了,只要你有能力,只要师傅肯教,你完全可以继承好几种技艺,并没有说学了这家就不能学那家的说法,陆子安这要求也确实太过分了点。   有人出言相劝:“虽然陆皓拜了刑大师为师,但是他确实是姓陆啊,他入门之后回去继承陆氏技艺,这并不冲突……”   陆子安冷笑:“不冲突?好,我问你,腊月二十鲁班会,陆皓你站第几排?”   对啊……他们都忘了,每年腊月二十的鲁班会,所有木匠都得参加,如果陆皓以陆云敬孙子的身份参加,是能站在第一排的,如果是以刑国胜徒弟的身份,就只能站到后三排了……   陆皓每年都是站第一排的,当即想都没想:“当然是第一排啊。”   拜了刑国胜为师,还要拿陆云敬孙子的身份享受荣耀?哪有这么好的事?   陆子安冷笑:“那不可能。”   “这个……子安你这个要求太强人所难了,要不你换一个吧。”陆建丰为难地看向陆建伟。   其实陆建伟也觉得这要求是挺……咳咳咳!   不过这提要求的人是他儿子,他肯定是站陆子安这边的,所以直接忽略了陆建丰投来的求救眼神,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陆子安沉吟着:“换一个?”   他竟然没有直接拒绝?眼看有戏,其他人纷纷点头:“是啊,换一个吧!”   陆子安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们为难,我也不勉强,那我就换一个吧。”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刑国胜隐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略微点了下头:“你说。”   “每年鲁班会都是我爷爷主持的,今年我希望由我爸主持。”   唔,跟前一个要求相比的话这个要求倒也合情合理。   原本前年和去年是该由陆建伟主持的,但是他手伤未愈,所以都是由刑国胜主持的……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刑国胜,前一个好不容易否了,这一个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众目睽睽之下,在陆皓和陆建丰的灼灼目光里,刑国胜咬牙点了点头:“这,自然是应该的。”   “好。”目的达到,陆子安也就拍拍手,笑眯眯地道:“忙活了一上午,我真有点饿了呢,切磋也切磋完了,要不咱先吃饭吧?”   刑国胜勉强维持着笑容:“来,把东西收一收,上菜了。”   气氛顿时热闹起来,有刑家弟子过来收工具。   对,就是那木雕!   刑国胜装作在跟人聊天,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那木雕观音,眼看弟子的手已经伸了过去,他轻吁口气,唇角也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也罢,只要这观音留了下来,让他研究透陆家的技艺,他也不算太吃亏。   陆子安悠然地在桌前坐下,伸手一抚,将木雕观音握在手中,稳稳当当地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   刑国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刑家弟子的手顿在了半空,僵硬地看向陆子安:“那个……”   “嗯?”陆子安很体贴地退后了一点:“没关系,你把工具收走后随便抹一下就行,我不介意的。”   谁管你介不介意啊!他不是来抹桌子的啊喂!   小弟子脸涨得通红,求救地看向枫瑞。   枫瑞迟疑了两秒,知道这应该是师傅的意思,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你好……”   “你好,你叫枫瑞是吧?”陆子安起身与他握了握手,非常亲热地道:“我堂弟这人其实挺不错,就是脾气太倔了点,你多担待着点哈,其实我也看了,你基本功非常扎实呢,尤其是描形……”   原本就不太会交际的枫瑞被他打乱了思路,整个人都懵了,只能被动地点点头,再点头。   “啊,上菜了,我好饿,那我先吃饭啦,你们也太客气了,招待这种小事让你师弟来就行,你赶紧去吃饭吧,啊。”   枫瑞晕乎乎地被推出去了……   走到门外,被冷风一吹,他才猛然清醒:卧槽,发生了什么?   回头望向陆子安,只见他整个人都被敬酒的人给淹没了,连陆子安头发都没看到。   刑国胜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眼神都冷了半分。   那可是黄杨木!陆子安脸皮真厚!   虽然心在滴血,但是为了面子他也不可能真的挑明说让陆子安把观音留下来。   他只能强迫自己转过脸,不看那边。   墙角的陆皓默默地看看他,再看看陆子安,暗暗握紧了拳头。   宾主尽欢,离席时陆建伟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趔趄地由陆子安扶着走出来。   “不用……不用送……嗝。”陆建伟大着舌头笑,朝后边摆摆手。   陆皓隔得远远地看着,面容阴冷,想了想,他换了身衣服从墙边翻了出去。   远离人群后,陆建伟脚步正常了些:“行了,松开我吧。”   陆子安笑着看了看他,松开手道:“装的啊?”   “就他们那酒也想灌醉我?”陆建伟哈哈大笑:“我跟你讲,再来一斤我都……没问题,嗝。”   陆子安无语地拍拍他:“方向反啦,爸,往这边走。”   “我,我知道!嗝!”陆建伟晃了晃头,突然指着天上:“你说我是不是醉了,我怎么看到……陆皓那小兔崽子在天上飞?”   陆子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陆皓从墙上跳下来,直接扑向他。   本能让他退后半步,但是陆皓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口袋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陆皓一把抓到了他口袋里的木头,想都没想就往臭水沟里一扔。   “扑通”一声轻响,三个人全怔住了。 第17章 道歉   “你个败家玩意儿!”陆建伟想都没想就要跳下去,结果刚走了两步酒气上涌,伏一边吐去了。   “你特么傻逼吧?”陆子安一把揪住陆皓的衣领,活生生把他拖着往沟边走了两步,重得走不动,他把他往地上一搡:“陆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陆皓死死地瞪着他,底气很足:“观音掉水沟里了,你就把它给我好了!反正也没人会买了!”   他想的很清楚,刑国胜那个眼神,明明是很在意这尊观音,要说他想收藏是不可能的,研究技艺可能性还大些。   卓鹏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刑国胜指不定心里怎么恼火呢,师傅恼火了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观音掉水里了以后,卖是肯定卖不了了,但是他捞上来擦干净,送给刑国胜研究技艺还是可以的,也能借此挽回一下他在刑国胜眼里的价值。   陆子安顿住脚步,冷笑道:“谁说你扔的是观音?”   什么意思?陆皓有点懵。   陆子安已经看到了浸在污水中的木料,眼看着湿了大半截,已经是废了。   他一拳头就砸陆皓脸上了:“既然你一脑子的水,老子今天就帮你倒点出来!”   陆皓被他打倒在地,伸手想打回来。   再接着一拳头:“还拜刑国胜为师是吧……”   再一拳头:“还要观音去送人是吧?送你个大头鬼……”   三拳头下去,陆皓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大声哀嚎。   “陆子安!”遥遥传来怒吼声,陆建丰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怎么打人呢你还!”   陆子安踹了一脚在陆皓肚子上才退开,理了理衣袖,缓了缓气:“他把卓鹏的木料扔水沟里了,丰叔,你看着办吧。”   什么?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陆建丰脑子嗡的一声,扶陆皓的手顿在半空。   他定睛看了眼水沟里的木料,确定就是小叶紫檀后,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一巴掌扇陆皓脸上了:“你,你这个……”   陆皓都傻了,被他爸这巴掌打醒后,大叫道:“不可能!我明明扔的是那座观音!”   “观音?”陆子安把那观音掏出来晃晃:“你扔水里的就是小叶紫檀,这可是卓鹏的寿礼,你们最好给我个解决办法,什么借口理由我都不想听,你自己跟卓鹏解释去吧!”   说完他也不捞木料,扶起他爸扬长而去。   回到家,醒了酒以后,陆建伟想起那块小叶紫檀心都在抽抽。   “子安呐,这可怎么办,这是卓家的寿礼啊……”   陆子安老神在在地把玩着观音:“放心,没事的。”   “你这孩子,你怎么就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放口袋里呢?陆皓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陆建伟越想越痛苦。   见他实在揪心得很,陆子安想了想放下手机:“爸,你觉得今天人多不多?”   “多啊……”陆建伟有些茫然,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   陆子安笑笑:“我跟你分析一下啊,卓鹏为什么要私下找我?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但是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陆皓挑明了他是要送什么了,你觉得这寿礼还有意义吗?”   “这个……”陆建伟晃了晃脑袋,酒精侵蚀后他思维也有些浑沌了:“你的意思是,卓鹏会换?”   “这个我不清楚。”陆子安笑眯眯地道:“但是小叶紫檀还是得还给他的,所以丰叔这次恐怕要大出血了。”   以陆建丰那视财如命的性子,要他出钱怕是会要了他的命。   “那……”   陆子安给他爸倒了杯茶:“所以呢,等会丰叔他们来的时候,你就做背景板就行,什么都别说,OK?”   品相极好的小叶紫檀就这么泡了水,钱都是小事,问题是卓鹏那边不好交待啊……   特地去询问了一番小叶紫檀的价格,结果联系了各种朋友都根本没货。   好不容易在外省找到个店面有货,品相也很差,卓鹏是绝对看不上的。   走投无路的陆建丰带着陆皓过来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一见面,他先把态度摆正了:“大哥,子安,这事是陆皓的错,我是带他来给你们道歉的。”   陆皓沉着脸,被他爸瞪了一眼后不情不愿地道了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陆子安非常温和地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呢?”   怎么办?   陆皓有些慌乱地看了他一眼:“你,你和卓鹏关系好,你跟他说一下吧,反正他有求于你,不会说什么的……”   之前还说他陆子安是借了他的关系才搭上卓鹏的,现在就变成了他和卓鹏关系好?   陆子安挑挑眉,饶有兴致地道:“你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好办法?”   “陆皓!”陆建丰喝斥了一句,和颜悦色地看着陆子安:“子安呐,小皓他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这……叔也是没办法了呀,大哥,你是不知道,爸走后,这些人情往来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爸留下的那点子钱够干什么呀……”   他诉了一堆苦,说起自己的遭遇简直是眼泪都快下来了。   可惜并没有人捧场。   陆建伟总是一副醉醺醺没睡醒的样,他只能将目光投向陆子安。   陆子安感同身受地点点头,颇为同情地道:“丰叔,你可以卖房呀!”   “……”陆建丰内伤了。   一番交流下来,陆子安跟条泥鳅一样滑不熘手,各种打太极,反正就是咬准了:赔钱,负责!   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不给出满意的答复,陆子安是不会松口的。   陆建丰纠结良久,咬咬牙:“这样,我,我让陆皓回来,不跟着刑国胜学艺了,子安你看怎么样?”   “爸!”陆皓急了,被他爸瞪了一眼以后愤恨地低下了头。   陆子安眨眨眼:“不学了?这可怎么好,不都行了拜师礼了?”   “不学了不学了,等会我们就去推掉……”陆建丰试探地看了他一眼:“卓鹏那边我也会去说,钱……钱也我来赔,就是……这木料我一时半会哪找得到啊……”   “唉,是啊,哪找得到啊。”陆子安跟着发愁。   “那你看……子安你有没有门路……”   陆子安逗他玩了这么久,也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倒也没再为难他:“门路倒是有,就是小叶紫檀难得,尤其又是品相这么好的……这价格……”   真的有?陆建丰心提得高高的,连忙表态:“有就行,有就行,钱……钱不是问题!”   陆子安慎重地点了点头:“我问问。”   他起身到阳台上按了按手机,折回来:“他说有块挺合适的,比卓鹏那块品相更好更大更合适,就是价格有点贵,要……这个数。”   他举起一只手,前后晃了晃。   陆建丰心都在滴血,感觉都出现了耳鸣症状:“我,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有就行……”   目送他们离开,陆建伟瞬间“清醒”过来:“臭小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18章 酸枝木笔筒   陆子安把玩着观音,玩味地笑了笑:“陆皓这性子再不收拾收拾,以后绝对会出大事,这回也只是让他长点记性。”   免得他老是搞些人来他直播间带节奏,他相信经过这件事,陆皓应该会收敛不少。   这倒也是,陆建伟点了点头。   陆子安愉快地笑了:“那爸你休息下,我上去直播了。”   陆建丰急匆匆从陆家出来,寒风吹拂,他紧了紧衣服,加快了脚步。   身后一直沉默的陆皓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没人跟出来以后,压低声音有些惊惶地道:“爸,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闭嘴!”陆建丰本就心惊肉跳,听了这话顿时炸了:“怎么可能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但是他刚才说房子……”陆皓脸色惨白,浑身冰冷:“遗嘱的事情,是不是泄露了……”   陆建丰正准备训斥他两句,见前面有个小姑娘过来了,连忙掏钥匙:“别说了,回去再说!”   盯着那辆车远去,沈曼歌皱了皱眉,他们说的是什么呀,什么遗嘱房子的……   思索片刻,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两人,她便将这事放到一边,径直走了进去。   她走到楼上,听到陆子安正在开直播,不禁好奇地打开门去看,这电脑都没有,他开什么直播呢?   陆子安刚才查了一下自己的数据,点数126,功勋值刚好5000整,想要兑换小叶紫檀木料的话,还差三千功勋值。   刚好到直播时间了,他便打开了直播:“大家下午好啊,我准备做一个笔筒,等等,我找下木料。”   这书房以前是他的,现在一直是他爸在用,他爸拿不了刻刀了以后也没闲着,有时兴致来了会画些画什么的,当然,收藏的木料什么的也都在这。   他挑了一块酸枝木过来,笑道:“其实做笔筒,最好的当然是黄花梨和小叶紫檀啦,不过这两种太难得,咱就不这么奢侈了。”   【哈哈哈,所以主播拿的是什么呀?】   【感觉有点像酸枝木啊,有点红。】   陆子安点点头:“对,这就是红酸枝,市场上多见的红酸枝木纹理较直,有局部似黑酸枝木的栗褐色条纹,业内称之为“绿筋”,就像人皮肤下的青筋——血管,有对这方面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了解一下。”   【酸枝木怎么辨别啊?我看着就是块木头啊!】   陆子安拿起平刀削了两下,将其切面放到镜头前:“心边材区别明显,结构细密,木材手感光滑,剖开后有酸香味,这就是酸枝木。”   【原来是这样,明白了明白了。】   【哚哚哚:大师!笔筒卖吗!!!】   这个……   哚哚妹子陆子安还是记得的,早上还问过他,但现在他依然只能拒绝:“抱歉,这是我准备送给我爸的,不卖……”   【哚哚哚:QAQ!人家一直守在这里的……】   【风吹屁屁凉:哚哚女神!我给你雕个笔筒吧!】   【呸,楼上的死不要脸,妹子要的是大师的好吧!】   陆子安笑笑,只能说是抱歉了:“不好意思了哈。”   【哚哚哚打赏了一个火箭!】   【哚哚哚:没关系!我预定下一个好了!】   这妹子还是挺不错的,也没故意为难人。   陆子安便微笑着道:“好,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发生,下一件作品一定给你留着。”   说完他晃了晃刻刀:“那行,我开始了啊。”   笔筒是文房雅致之物,对用料,器形,雕刻工艺都极为讲究。   他爸性格大气,喜好也偏明代的风格,所以陆子安决定雕一个竹报平安。   红酸枝的优势就在于木质较重,可配以精雕细琢,能给人以一种厚实的感觉。   而且也因为其色彩较深,可体现出古色古香的风格。   陆子安确定好线条,便细细地掘起了细坯,因为是全手工,要做到圆润平整必须全神贯注,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沈曼歌进来了。   看着他沿着木料的纹理一刀刀划出了大致的圆筒,沈曼歌不禁看得有些痴迷。   认真的男人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专心雕刻的陆子安仿佛将她瞬间带回了古香古色的时代。   鼻尖闻到淡淡的酸香味,她不禁在桌前坐了下来,认真地观看着。   【好像来了个人,刚才光暗了一下。】   【是那天的小姐姐吗?小姐姐!说句话呀!】   可惜房间里根本没人看屏幕。   陆子安左手握紧木料,右手一笔笔勾勒,每片叶子都细腻入微。   时间如流水般安静地流逝,当陆子安最后一笔收尾,一个简朴大方、竹叶疏密有致,刀法具有神韵,富有文人气息的笔筒便已完成。   “嗯,得打磨一下。”   他打磨的时候,神情比雕刻时放松不少,也就有了闲情逸致讲解着:“笔筒素来被称为“文房第五宝”,承载梦笔生花的典雅,以艺术个性和文化品位,以侍君子。”   “所以古人不吝赋予它很多品格,曰正仪止,曰思无邪……”   【没听说过,有来历吗?】   陆子安扫了一眼:“来历?这是明代文人朱彝尊的《笔筒铭》——笔之在案,或侧或颇,犹人之无仪,筒以束之,如客得家,闲彼放心,归于无邪。”   【哇,大师好有才华。】   闲话过后,打磨便已完成,陆子安拿起来端详片刻,微微一笑:“红酸枝的条纹清晰又富有变化,虽然价值不如紫檀,但用来做笔筒还是不错的,希望我爸会喜欢吧!”   【蓓蓓蓓:当一件器物有了设计,它的品位与价值得以彰显,我相信你父亲会喜欢的。】   【哇,又来一个学霸妹子啊?还要不要我们这些学渣活了?】   【哚哚哚打赏了一个火箭!】   “谢谢妹子。”陆子安舒展了一下手指,摇了摇脖子:“好,今天的直播就先到这,咱们明天见哈!”   【晚上不直播了吗?大大!】   “嗯,今天晚上我有事,就不直播了。”陆子安笑笑:“拜拜!”   等他关掉了直播,端起杯上的水杯一饮而尽,沈曼歌才轻声道:“陆哥哥,晚上你有事?你又要出去吗?”   哎哟卧槽。   陆子安吓一跳,定睛望过去,这才发现沈曼歌竟然就坐在他对面。   陆子安心里一暖,难怪刚才喝的水竟然是温的……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出去,是木料废了,我想卓鹏今晚会来找我。” 第19章 海黄紫油梨   “这样啊。”沈曼歌目光在笔筒上一划而过,乖巧地道:“那我们下去吃饭吧?我刚才听到阿姨在叫我们。”   “嗯,走吧。”陆子安倒也没想太多,拿着笔筒就起了身。   陆建伟正在温酒,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酒香。   端菜进来的陆妈瞅着他就来火:“你去叫一下子安和小曼呀,就会喝喝喝!”   “哎呀,子安在搞那什么直播,人家能看见咱呢,我才不要去。”陆建伟乐呵呵守着他的小酒壶:“有猪耳朵吗?要是放点小米椒就更好了。”   陆妈瞪了他一眼:“想的美你,没得吃!”   话音未落,手上端的菜搁在桌上,却正是一碟小炒耳尖,陆爸爸眯着眼睛笑得开怀。   陆子安从楼上下来,将手里的笔筒递给他:“爸,这我刚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嗯?”陆建伟扭头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亮了:“哎呀,这雕工!”   他拿在手里细细赏玩,连连赞叹:“良材不雕,良材不雕,有古雅之风!妙,果然妙啊!”   “良材不雕?”沈曼歌帮着摆筷子,奇怪地道:“什么意思?”   陆子安从厨柜里拿碗出来,随口解释道:“就是为了表现好材料,寻求材料天然美的最大化,在工艺过程中尽可能不雕或少雕,就算雕也是利用本身的色泽、纹理或棕眼加以表现。”   原来是这样……   沈曼歌回头看了看那个笔筒,回想起陆子安雕刻时都是利用木料原有的纹路加深作为叶脉,她有点懂了。   “高雅!”陆建伟兴奋得满脸通红:“这雕工方能显得笔筒大方稳重,好啊!哎,子安,把大灯打开,我要拍照片发群里去,给那些老家伙看看。”   陆子安依言帮他打开灯,陆妈端着一盆菜进来,眉头一竖:“吃完饭再弄噻!等会菜凉了!”   “哎呀你不懂……”陆建伟嘟囔着,把笔筒摆到椅子上,撅起屁股努力地找角度。   沈曼歌吸了吸鼻子:“怎么感觉有股怪味……”   “哎呀,坏了坏了……”陆建伟猛地蹦了起来,一个箭步端起自己的小酒壶,心痛欲绝:“煳了煳了,哎呀可惜了哇!”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到底是没能倔得过陆爸爸,他拍完照发完朋友圈,心满意足地重温了一壶酒开始吃饭,全然不管群里突然爆炸的信息跟表情包各种刷。   吃完饭,陆妈还在洗碗呢,卓鹏果然来了。   车子直接停在他们家门口,跟卓鹏一道来的还有个男孩子。   卓鹏拎了一些礼盒,跟陆建伟寒喧了几句,同时也介绍了一下:“这是我朋友邹凯。”   邹凯长着一张娃娃脸,笑眯眯的很是讨人喜欢,嘴甜得抹了蜜似的:“陆大师好!陆大哥好!”   “你好你好。”陆建伟新得了笔筒正乐呵着呢,看谁都特顺眼。   卓鹏连水都顾不上喝就想跟陆子安谈正事,陆子安想了想,带他上楼进了书房。   一进门,卓鹏就急切地道:“大师,这事怎么办?我堂弟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现在正四处托人找小叶紫檀呢!”   言语间挺急切,但神色却还是比较淡定的,陆子安心里有了底。   “你准备怎么办?”陆子安在他对面坐下:“是再找一块木料,还是换别的?”   卓鹏想了想:“换的话……大师你有什么建议吗?”   “小叶紫檀称为帝王之木,想要取代它的话,只有与其并称的海黄了。”   海黄……   海南紫黄梨数量稀少,一时半会也不容易寻得合适的……   “海黄也难得啊,而且要品相好的……”卓鹏有些为难。   陆子安之前就查过了,换小叶紫檀要八千功勋值,但是换海黄却只要五千点,他刚好够。   所以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爸有块藏木,品相极佳……”   卓鹏眼睛一亮:“真的吗?太好了,那就这个!海黄海黄,好呀,比紫檀更好!我爷爷喜欢手串,刚好他有冠心病,高血压高血脂,做个手串给他最好不过!大师,卖我吧,多少钱?”   “嗯……”陆子安皱着眉头有些迟疑:“你确定要海黄?”   “对,就这个!”卓鹏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   他堂弟正在找紫檀木呢,然后他送串海黄手串!   海黄是传统中药,能降血压血脂,他爷爷天天带着,可不比紫檀摆件更好!   陆子安起身往柜边走:“那行,你等一下,我拿给你看看。”   他打开柜子,直接用功勋值兑换了海黄木料。   系统果然没让他失望,当功勋值直接减了五千点后,一块木料无声无息出现在柜子里。   他指尖轻轻摸了一下,忍不住心中惊叹:油梨材质,海黄中的极品!   他拿着木料过去,卓鹏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哇……大师,不得了,这是紫油梨啊。”   油梨的油质感强,棕眼小,密度高,纹理极为柔美。   而紫油梨是海南黄花梨中品质最好的一种料质,纹理,颜色,密度,毛孔脉管棕眼细腻程度,比重等各种品级品质都最高。   “就它了!”卓鹏凑到木料跟前,兴奋得不行:“大师,这木料多少钱,我现在就给!”   “这钱不用你出。”陆子安笑了笑:“陆皓弄坏了你的木料,这钱得由他出。”   卓鹏想了想,点点头:“行,但这木料是大叔藏木,我把减掉紫檀木料的差价给你。”   陆子安没有拒绝,因为这紫油梨确实难得。   “大师,我听鹏哥说你特别厉害,你什么时候会雕这手串?会开直播吗?”跟着一起来的邹凯忍不住插话道。   “这个不开直播。”陆子安笑了笑:“否则卓鹏这一趟就白跑了。”   卓鹏只是笑,不作声,之前那事也只怪陆皓,他相信陆子安还是会保密的。   “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我就现在做吧,刚好做完以后就可以带走你也不用再跑一趟。”   “有时间有时间!”邹凯激动得不行,卓鹏自然更加不会有意见。   陆子安没有开直播,而是盯着这块木料开始琢磨。   如果不是这块木料比较扁,他都想做个茶壶了,可惜厚度不够,只能做手串了。 第20章 艺在微,意在精   一般来说,做手串的话,都是直接进机器,也就是俗话说的“车珠子”。   但是陆子安并不准备直接用机器,因为卓老爷子这种行家,对手串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机器制作的虽然完美,但是它缺少一种灵气。   陆子安将木料放到工作台上,确定好了每颗珠子大概的纹路,便挥刀开料。   这块紫油梨全身上下油性丰富,密度较高,纹理细腻规整,纹理几乎不可见,独留一抹紫光,用来做手串是非常适合的。   将这块木料切割成108块小料和一块长方形的大料,然后便开动机器进行打孔。   然后用一根细直的钢丝从孔中穿过,固定。   他挑了几柄平刀,深吸一口气,对准一块正方形的木料飞快地下刀。   “我的天哪。”卓鹏倒吸了口冷气:“这……”   邹凯瞪大眼睛:“这简直跟机器似的……”   实在是陆子安的刀太快了,他嫌站边上看得不够清晰,想要走近些,却被沈曼歌拦下了。   她神色平静,压低声音:“别过去,会影响他的。”   “对,别过去。”听说会影响到陆子安,卓鹏一把抓住了邹凯退了半步。   空气中,一股非常非常浓郁的降香味弥漫开来。   一块块的小料在陆子安的刀下飞快地旋转,刀背在钢丝上轻轻一划,做好的珠子便轻轻滑向另一侧,刀锋回转,第二块木料便被挡在了陆子安身前。   这过程如行云流水,陆子安持刀的手非常稳,灯光映衬着他专注的眼神,这一幕显得格外神圣。   一百零八块木料全部过一遍,陆子安感觉手腕已经酸痛难耐,最后一刀收尾,他忍不住轻轻吁了口气。   旁边恰好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他也懒得伸手,低头凑过去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   等他喝完了,沈曼歌伸过手轻轻捏住他的手腕:“休息一下吧。”   陆子安嗯了一声,垂眸盯着那块长方形的木料斟酌着。   沈曼歌的手指非常凉,搭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按捏的时候会让他感觉非常舒适,配合着按摩产生的温热,他感觉全身都放松了些。   停了十分钟,陆子安捏起木料:“好了。”   沈曼歌退后半步,陆子安捏起薄刀密片开始进行打磨抛光。   紫油梨内部的油性逐渐渗出,珠子表面的颜色也开始变深,但是气味反而散发出来,渐渐的转变成了淡淡的降香味。   珠子从他跟前滑到另一侧,全部走完以后,手串已经制作完毕。   超级紫油梨,纹理漂亮,品相完美,表面布满了山水纹,非常漂亮。   经细抛光后的珠子,表层变得温润如玉,玻璃釉般光泽。   见陆子安在工作台前坐下了,卓鹏忍不住上前轻轻触摸着。   “哇……”邹凯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珠子的表面,他甚至可以看到莹莹的油光,十分通透,如同琉璃一样的质感,手感非常顺滑。   “我感觉都不想送给我爷爷了,我有罪!”卓鹏哀叹:“神韵内敛百看不厌,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手串啊!”   邹凯头都没抬:“鹏哥,真的,你再找别的吧,这手串让我行不行,我超喜欢这珠子啊!”   “滚!”卓鹏连送他爷爷都有些舍不得,怎么可能割爱让给他。   两人围着这些珠子一颗颗摸过去,全摸了个遍。   邹凯咂舌道:“我去,感觉每颗大小都一样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不是机子车出来的……”   “哎?大师呢?”卓鹏眼睛还粘在珠子上移不开。   陆子安正在雕刻那块长方形的木料,让他为难的是,他遇到了瓶颈。   卓老爷子喜欢龙,他想在这块小木料上雕出一条龙,如果只是浮雕的话有些浪费那么精美的珠子,如果微雕的话,他目前的工艺又达不到他想要的要求……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垂眸盯着木料,平静地道:“别让他们靠近。”   沈曼歌轻声嗯了一声,不顾那两人反对,直接将两人赶出去了。   她关上门,站在门后安静地看着陆子安的背影。   陆子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全身心地投入在了雕刻中。   配饰不宜过大,否则可能会在念诵的时候妨碍记数或给记数带来不便。   虽然不确定卓老爷子只是盘玩还是别的,但他得考虑周全。   而要在小块的木料上雕刻出完整的龙,就只能运用微雕和镂雕技艺。   陆子安感觉自己跟随着刻刀沉入了木纹,沿着线条纹理逐渐深入,他就是龙,龙就是他。   他张牙舞爪,他仰天长啸,他腾飞在空中,他追逐于云海。   而当他融入这块木料的时候,他的身心在淡淡的降香中变得轻盈而安定,他收起了利爪,嬉戏般盘旋在这块木料之上,以护佑的神态。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陆子安感觉自己手中的刀仿佛有了灵性,它有了自己的灵魂,与他的思想产生共鸣,他们无比默契。   在陆子安指下的龙整个腾空,仿佛下一秒便会飞走,却偏偏留连于这淡淡的降香,舍不得离去。   多面透空。   龙并没有缠住任何东西,缠住它的只是若隐若无的香气,只是那一朵朵祥云。   微雕艺术“艺在微”,愈是细微,功夫越精。   微雕也是十分讲究画面和章法的艺术,这就是“意在精”。   龙头格其精美,越往下便越细腻,看似只是一团祥云掩住了龙身龙尾,但如果用放大镜去仔细看的话,依然能看到那薄薄木料后的一片片龙鳞。   刻刀在龙眼上慢慢滑过,整条龙仿佛都活了过来。   尤其是海黄黑中透紫的色调,映衬得整体造型非常稳重而大气,充分的体现了海黄的特色。   陆子安把玩着这小小的木雕,神色难掩激动,他轻声道:“曼曼。”   “嗯?”沈曼歌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身后。   “你看,我成功了!”陆子安欣喜不已地将这条龙递到她面前:“你看!”   沈曼歌仔细地欣赏一遍,惊讶地道:“这是一整条龙,还是下面虚化了?”   没想到她竟然一眼看到了精髓,陆子安眯起眼睛笑了:“当然是一整条龙!”   他拉着她将木雕放到放大镜下仔细观看,沈曼歌小心地用指腹触摸着细致的龙须:“好厉害……好灵动的感觉……”   “当然,因为海黄油梨有着灵动绚丽的纹理,还有超强的质感和稳定性,所以雕出来的雕件都是一流的!”陆子安这才想起房间里好像有两个人不见了:“哎?卓鹏他们走了?” 第21章 超脱于世俗   “啊,没有。”沈曼歌笑了笑:“我怕他们打扰到你,让他们去外面等了,我现在叫他们进来。”   屋外的两人抓耳挠腮,恨不能从门缝里钻进去。   “好。”陆子安攻克了一个难关,心情很愉快:“我去挑根合适的络绳。”   他根据珠子的规格和孔洞直径的大小,挑了根三股为绳的弹性络绳。   当然,这确实是他爸的私藏。   当他把珠子串好,手串也就完成了。   料子质地是非常细腻的,纹理变化多端,给人无法言喻的视觉美感。   尤其是那龙纹配饰,衬着流光溢彩的珠子,可谓端庄大气,沉稳优雅,透着一股深深的高贵雅丽。   “精美绝伦。”卓鹏除了这四个字已经无话可说。   邹凯两眼放光地盯着手串看了半晌,忽然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安。   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陆子安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大师!”邹凯冲到他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神情激动地道:“我想拜你为师!请收我为徒吧!”   “……”他突然来的这一出把三人都惊到了。   卓鹏一脚踹过去:“你奏凯,脑袋里又在寻思些啥呢,你能不能别想一出是一出,别吓到大师了。”   “咳。”陆子安也挺无语的:“呃,说实话,木雕工艺前期打基础是非常枯燥无味的,我估计你玩几天就没兴趣了。”   “我不会的!”邹凯整个人都兴奋了,一想到以后也许自己也能像陆子安这么厉害,他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卓鹏一个爆栗敲他头上了:“别逼逼,惹怒大师了我打死你!”   邹凯痛到飙泪,愤恨地瞪他一眼,固执地盯着陆子安道:“大师,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的!”   “……”陆子安表示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这种公子哥儿一看就是不知人间疾苦没受过罪的,一时意气觉得好玩罢了,三分钟热度,他都懒得敷衍。   他挑了个盒子把手串装起来:“现在还有淡淡的降香味,这盒子密封性很好,尽量别再打开,等你爷爷收到后打开时会有惊喜的。”   “好的。”卓鹏想了想:“我爷爷很会保养的,等他把玩出了包浆,这手串一定更美!”   包浆,在岁月的流逝运动慢慢打磨氧化后才会呈现出来。   自然形成的包浆,含蓄温润,幽光沉静,有了包浆的珠子会显得精光深邃。   可以想象得到,这手串在有了包浆后会有多动人。   陆子安想了想那个画面,也觉得颇为意动。   他们一同下楼,才发现都已经快十二点了,但是楼下竟然还亮着灯。   “爸,你还没睡?”陆子安惊讶地道。   陆建伟摸着笔筒意犹未尽:“马上就睡,马上就睡。”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卓鹏手里的盒子上,警觉地道:“那是什么?”   “呃……”卓鹏下意识紧了紧手,想了想这木料还是人家的私藏呢,犹豫地打开递过去:“这是陆大师给我爷爷雕的海黄手串……”   虽然没有拿出来,但是对于陆建伟这种行内人来说,只一眼,也够了。   “这……这色泽、这纹理、这材质、这雕工!都是一流啊!”陆建伟眼睛都放光了:“给我看看这配饰!”   “爸!”陆子安轻描淡写把盒子盖上了:“很晚了,卓鹏他们要回酒店了,而且油梨香气易散,不能长时间打开。”   陆建伟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他说的有理,只得恹恹地点了头。   好在他一低头就又看到了笔筒,心情又愉快了:“那行,你去送送他们吧,我睡去了……对了,小曼,那壶里是你姨给你做的柠檬茶,你记得喝点,说是啥美容养颜的。”   “好的,谢谢叔叔。”沈曼歌笑容甜美。   “呃……”邹凯瞅了眼旁边落下的一点茶渣,有些迟疑地道:“叔,这是我拿来的那普洱吗?这茶四千多一斤,不是这样喝的……”   陆建伟目光僵了一瞬,随即笑笑,温和地道:“其实吧,你们都太年轻,容易被表面的条条框框迷惑,觉得这个该这样做,那个该那样做,但却往往忽略了我们真正想要的……”   “……”邹凯被他说得迷迷煳煳的,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其实呢,物质的本身就是要给人们带来幸福感和满足感的,人一辈子啊,要活得洒脱,要随心所欲,不能被这些外物局限了思想……”陆建伟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   邹凯恍然大悟,充满敬佩地看着他:“果然是大师,我悟了!”   “嗯,果然一点即通,有前途。”陆建伟笑眯眯。   于是陆子安他们就送对陆爸爸非常崇敬的邹凯他们出去,卓鹏表示将信将疑,但是对陆建伟这种超脱于世俗的情操还是非常敬佩的。   他把盒子放好,拿出两封请柬送给了陆子安,客套话自然是有的,但他没将话说死,只说如果陆子安有时间就去,陆子安想了想,就收下了。   送他们上了车,陆子安和沈曼歌就折身回去了。   刚到餐厅,就看到他爸火烧火燎地在柜子里四处翻找。   “怎么了?”陆子安有些奇怪。   他爸面容扭曲地踩在椅子上,抓狂地道:“剩下的茶叶呢?我怎么找不着了,你妈塞哪去了!”   “呃……”沈曼歌犹豫了了一下,折身到厨房把袋子拿了过来:“陆叔叔你说的是这个吗?”   “对对对。”陆建伟爬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夹紧,不放心,拿了保鲜袋包了又包,珍之重之地放到了自己从不准别人碰的藏柜里。   “……”陆子安无语了:“爸,不是要活得洒脱?要随心所欲?节操呢?”   “你,你小孩子懂个屁。”陆建伟有些不自在,板着脸哼一声:“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市里呢。”   陆子安闷笑,忽然愣住了:“慢着,今天星期几?”   “星期天啊,你日子过混啦?”陆建伟收拾东西随口回道。   卧槽。   陆子安瞪大眼睛:“星期天?那小曼明天不是要上学?”   难怪之前她问他是不是晚上要出去!他真的是,他怎么完全忘了这个事!   沈曼歌轻描淡写:“没事,我跟老师请假了,明天下午去上课。”   “那怎么行!你现在高三了!都怪我怪我。”陆子安抚了抚额头,扭头往外走:“你赶紧收拾一下,我去叫车,我们现在就走。” 第22章 木戒(上)   “可是现在这么晚了……”沈曼歌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道:“这边都没有出租车,你去哪找车?而且你今天也很累了,还是算了吧!”   她说的也是事实,但是陆子安还是觉得不行。   上回她班主任都跟他说过了,她成绩下降得厉害,虽然她说是她故意的,可是毕竟是高三,争分夺秒的时候,还害她请半天假,他这心里就过不去。   陆子安故意凶巴巴地道:“赶紧收拾东西,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就跟着哥走就行了。”   一旁做背景板的陆建伟咳了一声:“今晚就走啊?这么赶的话还不如明早一早起来,赶明早早班车去市里,还能让小曼好好睡一觉,赶紧去睡吧,我到时叫你们。”   陆子安琢磨了一下,这时候颠簸回去也睡不了多久,然后沈曼歌六点多又要起来更不方便,便也没再坚持:“好吧。”   第二天早上才五点多,两人就起了床,赶着早班车回市里。   在大巴车上,陆子安也扛不住地睡着了,迷迷煳煳间忽然被摇醒:“子安哥,到啦,快下车。”   嗯?到了?   陆子安睁开眼睛,四周已经蒙蒙亮了,他才发现已经到汽车西站了。   “西站?”陆子安按了按额角,打了个呵欠:“走吧,坐地铁过去,刚好可以赶上你们早自习。”   沈曼歌停下回头:“啊?不直接回去吗?”   “回什么去。”陆子安一把抓过她手里的袋子和书包,把她轻轻一推:“赶紧的,到你们学校门口找家店吃个早餐洗把脸,还好你带了书包……”   沈曼歌不再说话,沉默地跟在他背后。   即将进地铁站的时候,她忽然拉住了陆子安:“你看。”   嗯?   陆子安困得不行,勉强睁开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天际出现了一抹紫红色的朝晖,一轮火红的太阳慢慢地升起来,星光变得黯淡,整个世界一下就明亮起来。   “真美。”沈曼歌的侧脸被暖阳染得白中透粉,隔得有些近,陆子安甚至能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绒毛。   她的嘴唇薄得有些透明,带着淡淡的浅粉,迎着阳光,鲜嫩欲滴。   最美的是她的眼睛,眸光明亮,宁静如没有微尘的海水。   她在欣赏晨光,他的目光却被她所吸引。   睡眠不足有些神思恍惚的陆子安眨了眨眼睛,呢喃道:“是啊,真美。”   但下一秒他就惊醒过来,喉咙有些发痒,他几乎是狼狈地转开视线,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同时故意粗声粗气地道:“赶紧走吧,你得迟到了。”   后面他再没说话,装作睡意深沉把沈曼歌送进学校,他独自坐车回去。   路上他再三回想那一幕,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不可能对这么个小妮子有什么想法,唯一的解释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情景太动人。   刻意忽略那一秒的悸动,他打开系统界面查数据,只看了一眼他就呆住了。   我去。   点数怎么一下飙升到了658?发生了什么?   长按过后,他发现这系统好像把那手串分开计数了,108颗,它就真的老老实实按颗数算的点数。   然后那块龙形配饰因为发挥超常,所以点数翻了数倍,通俗点说就是越级挑战成功。   嗯,忽然感觉浑身都是劲呢,中级就这么厉害了,他真好奇高级会是什么样。   只是功勋值就惨了,才968点,哎,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洗了把脸,陆子安睡意全消,决定再接再励继续直播,希望升高级的那一天快到来啊!   正在登陆直播间,手机忽然刷刷来了几条短信,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十八万进帐?   呃,十五万来自陆建丰的账号,三万来自卓鹏,陆建丰是不知道他银行卡号的,看来是卓鹏插手了啊。   不知道卓家和陆建丰的交情有多深厚?经过这件事情又能剩余多少?啧。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有了几十万存款了呢,这房子租期好像快到时间了,要不索性买一套吧,最好买得离沈曼歌学校近一点,也省得她天天六点多就得起来……   账号登陆成功以后,陆子安便将这些事情抛在了脑后:“早上好呀,哎呀好像都没人,算了,我直接开始吧。”   他对当时雕刻配饰时那种奇妙的状态很好奇,当即决定再进行一次微雕镂雕结合的工艺。   结果悲催的是,挑木料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适合微雕的木料。   这些都是他用来练手的,以他当初的技艺,用这些木料自然是刚好,但是如今的话,用这些普通木料又觉得有些浪费。   好不容易翻了一块小叶紫檀的边角料出来,又小又薄,尴尬。   微雕讲究选材,一般用于石材,而且质地要求绝对精纯,他目前还没有接触过石雕,只能先用木料权当练手了。   陆子安把玩了两下,无奈地笑了:“好吧,拿来雕对戒指好了。”   刚好微雕的时候别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没人更好。   想到就做,直接刻出两个圆圈,一大一小,镂掉中间的实心部分后,他便开始了打磨。   因为这是即兴作品,所以他一开始并没什么即定的形状,完全是随心所欲。   打磨到中后期,他感觉手里这枚大一些的戒指形状又有点像龙了。   “……”难道是那配饰的影响还没消褪?   陆子安挑了挑眉,索性将另一枚打磨成了适合凤凰的形状。   龙凤呈祥,嗯,不错。   因为龙他之前雕过了,所以再次雕刻时基本没什么阻碍,运刀走势非常流畅。   戒指表面打磨得非常光滑,他在显微镜下进行雕琢,整条龙仿佛是镶嵌在戒指中一样,表面只看得到一条细直的线。   简约而素净,衬着小叶紫檀的深红棕色显得非常雅致。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集中意念,指间刀尖飞转,整条龙身一气呵成。   当龙身雕刻完毕,他将戒指表面凸起的一块木料精心雕琢为龙头。   龙须悠然伸展,整条龙仿佛将在下一秒腾空而起。   这枚戒指雕刻完毕,陆子安吁了口气,扭了扭手腕,喝了杯水准备下一枚。   唔,冰凉的,感觉心都凉透了,胃一阵紧缩。   他揉了揉胃部,想看下直播间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结果屏幕上一连串的弹幕刷得飞快,他看了一下有点不明白,便翻到最上面开始看。   【哚哚哚打赏了一个火箭!】   【哚哚哚:大师!大师!看我看我,戒指能不能卖我?求预定啊啊啊!!】   哚哚哚连着打赏了好几个火箭和飞机,颇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感觉。   【我就不奏凯:大师卖我!我是阿凯!】   【我就不奏凯打赏了一架飞机!】   这种横插一脚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哚哚妹子的愤怒,两人开始对刷起来。   刚开始还能勉强保持冷静,闹到最后两人开始对骂了……   “……”陆子安表示他有点懵。 第23章 木戒(中)   【哚哚哚:死人妖!还装可爱!恶心变态没风度!】   【我就不奏凯:呵呵,你又好到哪里去?剁肉铺的女装大佬?】   【风吹屁屁凉:胡说!女神哚绝对是个萌妹子!】   【我就不奏凯:你又哪来的?怎么,一个人干不过还带帮手啊?】   眼看直播间就要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陆子安连忙打开声音:“呃,你们别吵了,我这做的是一对戒指,婚戒,龙凤呈祥,你们买了也没用啊!”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直播间跟突然卡住了一样停顿了几秒。   【哈哈哈哈哈哈】   【666,在一起在一起,你俩结婚就可以用戒指了!】   眼看三路突然熄火,路人们纷纷大笑。   【哚哚哚:大师!卖我啊啊啊!我姐姐下月结婚!我想送给他们!】   【我就不奏凯:我呸!我还明天结婚呢!大师千万别信他!他是男的!】   陆子安好笑又好气:“行了,都别争了,我之前答应过哚哚哚,下一个作品没有被预定的话优先给她,邹凯你让一下吧,你要真明天结婚,我等会再给你雕一对戒指。”   【我就不奏凯:QAQ,大师你变了,真的,你爱的不是我鹏哥吗?】   【我很低调:邹凯,开门,老子要砍死你。】   邹凯瞬间消音了,估计是被卓鹏私下殴打了,直播间顿时恢复了平静。   当然,这只是陆子安单方面的认为。   【哚哚妹子竟然成功了,我好嫉妒!】   【嫉妒使我丑陋。】   【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嫉妒使我减数分裂!】   【风吹屁屁凉:哚哚女神,你愿意嫁给我吗?下月就结婚,刚好可以用上戒指!】   【哚哚哚:我没骗人,我姐姐真的下月结婚。】   陆子安微笑:“好的,我继续雕刻女戒了,哚哚妹子麻烦你把地址重新发我一下,我换手机了没记录。”   【哚哚哚:好的!谢谢大师!】   陆子安关了声音,将目光聚集在了戒指上。   这枚戒指有三处凸起,他想将它雕成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微雕的刀即是笔,运刀要稳、准、狠,只有这样,才能使刀法和笔意达到完美的统一。   他屏息凝神,把全副心神都倾注于刀下。   雕刻,确切来说,其实是由外向内,一步步通过削减法,循序渐进地祛除废料,将作品的形体挖掘显现出来。   每一刀,都惊心动魄,戒指太小,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全盘尽毁。   尤其是在雕刻凤凰翅膀的时候,每一刀都险象环生。   但也正因为这重重困难,让他觉得这过程变得更加复杂而有意义。   陆子安越来越得心应手,当最后一刀收尾,他感觉无比的满足。   那是一种成功与收获的欣喜,仿佛孕育生命的诞生,仿佛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过程,这便是创造的魅力!   【哚哚哚打赏了一架飞机!】   【蓓蓓蓓打赏了一架飞机!】   陆子安回过神,将戒指放到了放大镜下。   凤凰的头微微昂起,颈自然伸展,翅膀微微张开,仿佛正在起舞,仪态优美。   这个戒指造型极具动态,难得的是边缘层次分明,放大时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羽毛的纹路。   那是陆子安利用木料本身的天然纹路雕琢而成,线条婉转而流畅,色泽沉静华美。   这是真正的色、质、形三者皆具。   两个戒指放到一起,龙有着升腾之势,凤凰高贵典雅,不静不喧,仿佛于尘世中相守相憩的恋人一般,只一眼就让人着迷。   好一个“龙凤呈祥”!   【蓓蓓蓓:谢谢,谢谢大师,我真的,特别喜欢,我相信我老公也会很喜欢的!】   “咦?”陆子安不禁笑了:“你是哚哚妹子的姐姐?”   【是的。】   “恭喜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陆子安笑眯眯:“好了,我得去吃饭了,大家再见。”   关掉直播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向厕所。   一出来才发现,竟然已经快一点了,唉,去外面吃吧。   房东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正在吃饭,听说又要涨价,而且涨的不少,他皱了皱眉,想了想道:“那我不续约了,我过几天就搬走吧。”   他一租就是两年,涨了三次价,他每次都挺爽快的,怎么这次竟然说要走?   房东下意识觉得他是在摆谱,也不肯退让,就说让他明天就搬。   搬就搬,陆子安挂掉电话,决定吃完饭就去买房。   一下午看了好几处地产,他最终看上了一套140平的房子。   南北通透,阳台很大,房间也很正,隔音效果不错,书房超级宽敞,尤其难得的是,这里离沈曼歌学校很近。   为了方便,陆子安直接买了样板房。   其实样板房就是表面好看,家具都一般,不过他没时间慢慢搞装修,先买了住着,以后如果不行再买另一套好了。   因为是分期付款,所以程序还是多了不少,估计一时半会弄不完,陆子安直接发了信息让沈曼歌放学后来这边找他。   等沈曼歌到的时候,他正在指挥搬家公司的人抬东西。   嗯,那些华而不实的摆设他都没要,只留了些基本的家具,书房里的书架更是直接靠墙,放他的工具材料什么的。   真好,新房子就是好,操作空间一下就大了。   索性再打电话给瞿老板订了些好木料:“我相信您的眼光啦,好,稍会把定金打给您。”   瞿老板开了家木料店,人挺实诚的,一直以来合作也挺愉快的。   忙碌到快七点,终于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陆子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正在铺床单的沈曼歌:“走,晚上咱出去吃!”   “好,还要等一会。”沈曼歌麻利地把换下的床单扔进洗衣机,抱了被套去换。   陆子安过去帮忙换好,但还是忍不住奇怪地道:“之前那套也挺干净的啊,为什么要换啊。”   “这种被套床单不是纯棉的,就只是好看,睡一夜就缩成一团了。”沈曼歌一边倒洗衣液一边道:“而且这是样板房,肯定很多人坐过摸过,很不干净的,这些家具什么的也都是,等回来我再抹一遍好了。”   好吧,他是真没看出来。   陆子安表示他完全不懂这些,只得由她去了。   为了庆祝他买了新房,他特地带沈曼歌去了家好一点的餐厅,结果刚准备点菜,就听到有人叫他:“嘿!陆大师!” 第24章 木戒(下)   嗯……还真是巧啊。   邹凯猛地蹿到他们桌边,笑嘻嘻地道:“哎呀我们真是太有缘了,这也能碰到,陆大师你来这里吃饭啊?”   这不废话嘛,来餐厅不吃饭干什么。   “我订了包厢,就我和鹏哥两个呢,陆大师……”邹凯叽里哌啦说了一通,实在吵得很,大有一种他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陆子安简直怕了他,见沈曼歌没意见,他也就答应了。   往包厢走的时候,旁边一个女孩子死命地盯着他瞧。   陆子安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便移开了目光。   “请问,你是陆大师吗?”那个女孩子脸有些微红,似乎不大习惯这样跟陌生人搭话,却还是鼓起勇气很小心地补充道:“是那个直播间的陆大师吗?”   哎?陆子安不禁奇怪地看了看她:“是……你是……”   “啊!真的是吗!?我看他刚叫你陆大师,然后你声音和手又很像,我都不敢确认……啊啊啊,我是哚哚哚啊!瞿哚哚!”瞿哚哚兴奋得小脸通红,扭头打开包厢门:“姐!你快来看啊,陆大师在这!”   不一会,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走了出来,迟疑地看向陆子安:“你……你就是陆大师?”怎么这么年轻?   她们两个身高差不多,又都穿着咖啡色的连衣裙,果然是姐妹,连面容都很相似,说她们是双胞胎绝对没人怀疑。   当陆子安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就没有疑虑了,因为这正是哚哚哚让他雕的那张照片的主人。   陆子安笑笑:“如果你们说的是开直播的那个人的话,确实是我。”   “啊,真的谢谢你,那对戒指我特别喜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们吃饭没有?要不咱们一起吧?”瞿蓓蓓也很热情地招呼着他们。   “不用了谢谢。”陆子安连忙拒绝:“我跟人约好了,我先过去了啊。”   “啊,原来大师也是长偃市的啊,那大师留个电话好吗?您方便的时候我直接过去取戒指就行,就不用寄快递了!”瞿蓓蓓兴奋地道。   陆子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跟她交换了电话号码:“那再见,我们先走了。”   瞿哚哚虽然很不舍,但也不能拦着他们吃饭,只得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远去。   眼看人都进包厢了,她叹了口气准备回包厢,冷不防背后有人阴森森地道:“剁肉铺的女装大佬?”   卧槽。   这个称呼简直了!多大仇!   瞿哚哚心里的火一下就被点燃了!   她猛然回头,瞪着去而复返的邹凯咬牙切齿:“死,人,妖?”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要不是场地不合适,两人恨不能原地拼杀个三百回合。   “虽然你装扮得很像,但是我还是看得出来你的真容。”邹凯猛地凑近她,低声道:“大吊萌妹,你拿什么垫的?还挺像的。”   “……”什,什么鬼!?   顺着他的目光,瞿哚哚低头看了一眼,脸刷地红了:“你……肮脏!恶心!死变态!”   哎,他说啥了啊?   邹凯正准备跟她理论,结果她直接甩上了门,差点砸到他鼻子。   “哼,小变态,别让我逮着你!”邹凯雄纠纠气昂昂地回去了。   卓鹏的招待自然非常周全,又加了不少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咦?这个小美女……嘿嘿。”邹凯拉开椅子坐下,挤眉弄眼的:“大师,这你小媳妇儿呀?”   上次第一次见面他都没好意思问,陆大师当时专注雕刻也没给他们介绍,这次总得认识一下,毕竟是陆大师身边的妹子,打好关系总没错。   陆子安正喝饮料呢,差点没呛到,略尴尬地给他们介绍:“这是沈曼歌,呃……她是……”   他有些迟疑该怎么介绍她,沈曼歌落落大方地朝他们点点头:“我是陆叔叔朋友的女儿,是我爸托子安哥照顾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邹凯有点失望,眼睛在她和陆子安之间扫了一下,为什么他总感觉他俩之间的氛围有点奇妙呢?   隐隐约约有一种恋爱的酸臭味……   邹凯心里头琢磨着,倒是难得地安静下来。   卓鹏等陆子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便擦擦嘴角:“陆大师,这次馥安省举办的木艺大赛你会去参加吗?”   木艺大赛?   陆子安皱了皱眉:“抱歉,我最近一直在雕刻,没听说过这个比赛……”   “哦,是这样。”卓鹏表示非常理解,打开手机翻出一张图推过来:“这是大赛的详情,嗯,我爷爷是本次大赛的嘉宾,宁霞县刑家也派了三个人参加,长偃市也有不少人,但是我觉得如果陆大师你肯出马的话,大赛第一名非你莫属啊!”   也难为他这么长一串话说下来竟然没卡顿。   见是长图,陆子安擦干净手指滑动了一下,全部看完后才微微一笑:“你爷爷想见我?”   卓鹏脸上滑过一抹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你看出来了啊……唉,我本来想把礼物等到他生日那天再送他的,结果他非说要看一眼,后面就舍不得还我了,好说歹说才让他按捺住,结果他兴致一来谁也拦不住,非说想见你一面……”   以卓老爷子的身份,亲自来见陆子安的话确实不大合适。   但是叫陆子安去见他的话,也不合适,所以在比赛中见面的确是比较稳妥的法子。   陆子安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暂时没这想法。”   他目前一心只想升级,对参加比赛出风头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卓鹏犹豫了很久,才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听说……陆皓如今跟了邓师傅在学手艺,刑家很是不满呢……”   嗯?他还真没去刑家了?那还算是有救。   陆子安挑眉笑笑:“这我倒是不知道,他怎么跑邓家去了?”   见他没有不悦,卓鹏放松不少,端起杯子与他轻轻一碰:“哈哈,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陆子安若有所思。   吃完饭,卓鹏非要送他们回去,陆子安想着家里冰箱是空的,得买点东西才行,便拒绝了,带着沈曼歌去了超市。   陆子安推车,沈曼歌挑选,她每拿一样陆子安都表示理解无能。   洗头发就洗头发,什么护发素是搞嘛的?   洗澡就肥皂啊,淋浴露滑熘熘洗得干净嘛?   竟然还有洗衣袋这种东西,简直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拿这么多毛巾?”陆子安更加奇怪了。   沈曼歌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这是洗脸的,这是擦头发的,这是抹布,这是擦桌子的,这是……”   “那你拿这么多枕头做什么?”陆子安拍拍这小枕头,唔,感觉挺软的。   “这是靠枕,你老是坐着容易腰痛,沙发上放点靠枕,你休息的时候会舒服一点。”沈曼歌说着便往前走了。   “……”服,果然女孩子才是会过日子的。   然后沈曼歌还给他买了保温杯,说这样他就可以喝温水了,陆子安想起那杯冰水,默默地举双手赞成她的任何决定。   他们还在挑绿植呢,瞿老板打电话来了,说是木料送过来了。 第25章 牛气冲天摆件   不好让人等太久,陆子安便把银行卡塞给她:“你先排队结账,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去去就回!”   他回去打开门,没一会瞿老板就带人搬木料上来了,同行的竟然还有瞿哚哚和瞿蓓蓓。   “你们……”陆子安有些奇怪。   “哈哈!陆大师你是不知道,刚才我爸说要来送货,然后我瞧那号码,嘿,那不就是你的嘛!”瞿哚哚兴奋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俏皮地道:“刚好就不用你寄快递啦,我们上门取货了哈哈哈!”   陆子安心里担心沈曼歌提不动,便匆匆点了下头:“嗯,那是书房,木料放架子上就行,你们先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哎?”   他跑到超市门口,刚好看到沈曼歌推着车子出来:“还好赶上了。”   沈曼歌看他都出了汗,不禁奇怪地道:“子安哥你不是说有人送货过来?你……”   “我怕你提不动啊!”陆子安伸手去提袋子:“这么多东西,我不来接你怎么拿回去。”   “好吧……”   打了个车直接到楼下,瞿老板已经带着人走了,只留下瞿哚哚和瞿蓓蓓姐妹俩坐在沙发上等他们。   “不好意思啊,我去接她去了。”陆子安把东西放下,径直进了书房:“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拿戒指。”   沈曼歌给她们俩倒了茶,一边洗水果一边顺便把常用的东西都放好。   “抱歉,刚搬过来,家里有点乱。”沈曼歌将果盘放好,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事呀,嘿嘿,小姐姐,你是陆大师的女朋友吗?”瞿哚哚好奇地看着沈曼歌。   呃……   瞿蓓蓓手肘捅了她腰一下,朝沈曼歌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小孩子口无遮拦。”   “没事。”沈曼歌笑笑,并不在意,却也没正面回答,瞿哚哚不禁有些失望。   陆子安拿着两个小盒子出来,笑着递给瞿蓓蓓:“预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瞿蓓蓓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在直播里看到和亲眼见到的感受真的完全不一样。   在灯光下,戒指的色泽沉静华美,龙与凤独有的典雅尊贵根本不是直播间能够感受到的。   “好漂亮……”她甚至都不敢伸手去触摸,怕手上的水渍毁坏了戒指的完美,她感动地抬起头,很真诚地道:“谢谢,陆大师,我真的很喜欢。”   她有一个钻戒,但是因为长年被她爸熏染,她其实更喜欢这种古色古香的工艺品。   她当下决定,结婚的时候就用这个戒指!   “没事。”陆子安笑笑,接过沈曼歌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很自然地道:“小曼,你陪陪她们,我先进去直播了。”   他对这种闲聊完全没有兴趣,刚才他看到不少好木料,心痒难捺,只想动手雕刻。   “啊,那我们也得告辞了,谢谢你们的款待。”瞿蓓蓓起身,轻轻踢了脚其实不大想走的瞿哚哚,两人一同离开了。   不一会,陆子安便收到了十万转账。   嗯,看来这个瞿蓓蓓是行家啊……   陆子安朝沈曼歌点点头:“你赶紧洗洗睡吧,卫生别搞了,明天我叫人过来弄就行。”   “好。”   于是陆子安便开直播了,他看了下自己的点数,目前已经涨到698,两个戒指分别涨了20点,虽然不如手串多,但也算不错了。   可惜功勋值依然不多,这也跟他直播间人气不够有关。   想了想,他决定再开一次抽奖吸引点人气:“嗯,今天我搬新家了,所以决定开一波抽奖,来来来,老规矩啊,等会我说开始,大家就打1,第一个打1的可以获得奖品。”   【也是大师亲手雕刻的吗?】   【我说什么都可以雕吗?】   陆子安笑笑:“是,我亲手雕的,但是只限小件。”   【666,快开始吧!】   于是随着陆子安一声“开始”,直播间疯狂刷屏。   陆子安翻到最上边:“嗯,恭喜【小强】获得了这份礼物,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木雕?”   【小强:哇草!不亏我单身二十年的手速!大师我想要一头牛!霸气的那种!】   【其实你可以让大师雕只小强啊哈哈哈!】   陆子安也忍不住笑了:“好的,那我给你雕一头牛的摆件好了,稍等啊,我挑块木料先。”   于是他就去挑木料了,坐在车里的瞿哚哚看到角上露出的一抹咖啡色,正是她刚才看到沈曼歌在洗的保温杯,心里有些明白了。   他们之间那种自然轻松的氛围……想想还真是有些小羡慕呢!   她默默摸出手机发朋友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温馨而自然,真向往。】   不一会,有人给她点赞并回复了:【虽然感觉会肾虚,但为了我哚,我还是愿意的!】   什么跟什么?这么温馨的话这直男癌又在想些啥?   她找了度娘,查清楚后,脸色铁青地删掉了这条微信,顺便把这个人也拉黑了。   人渣!   感觉她遇到的人里面,唯一正常的男人只有陆大师了,为什么名草有主了呢?   陆子安挑了块红花梨,红花梨虽然不属于国标红木,但也是大家耳熟能详,较为常见的品种。   “虽然它也叫花梨,但是和黄花梨差别非常大,大家别弄混了。”陆子安将木料表面削了一刀,放到镜头前:“看,这切面是橘红色的,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变成红色或者紫褐色,这块木料挺好的,纹理顺直,光泽度很好。”   【哚哚哚:那是,这批木料都特别好!】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就不奏凯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就不奏凯:大师!你要雕什么!我都要!】   “呃,不好意思了,这是抽奖的,已经有主了。”陆子安歉意地道:“因为今天挺晚了,我就不多说了,早点雕完大家也早点休息。”   他说完就关掉了声音,于是他也就没有看到屏幕上两位土财主花式刷礼物,更没看到邹凯和哚哚互怼的美妙场景。   牛是正直、勤劳的代表,而且小强想要的是霸气的摆件,所以陆子安决定雕成牛气冲天的造型。   立体圆雕,就是仿真实动物雕刻,他根据这块红花梨的形状质地,构思出了一头强壮而霸气的牛的造型。   当他拿起刻刀,便将全副心神都沉浸其中。   纯手工立体雕刻,不借助任何机械设备,需要木匠拥有高超的技巧和灵活的创作。   白炽灯下,木屑飘洒,陆子安握紧刻刀,不急不缓地雕琢着。   为了凸显材质的肌理美感,他雕刻出的这头牛昂首倨傲,尾巴上翘,大有冲天之气势。   牛身健硕,筋骨突出,线条矫健有力,显示出峥嵘之姿,将牛全身用力的刚劲表现得淋漓尽致。   整头牛刻画的细致逼真,每个部位肌肉的线条都充分展示了力量之美。   【我就不奏凯:这头牛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啊!小强兄弟你出吗?】   【小强打赏了一架飞机!】   【小强打赏了一架飞机!】   小强连着打赏了十来次,用行动表明了拒绝,邹凯表示生无可恋。   与此同时,因为他们三个这种壕无人性的行为,直播间的人气也迅速翻倍,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达到了六千之多! 第26章 木料区分   当牛眼雕刻完毕,陆子安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修光刀对木雕进行打磨抛光。   这种小型圆雕果然没什么难度,相比之下,他还是对比较挑有战性的雕刻更感兴趣。   当打磨完毕,整个雕塑色泽呈橘红色,整体设计契合了红花梨本身的纹理和走势,形象逼真,朝气蓬勃,绝对配的上“牛气冲天”的名字。   “好了,牛气冲天雕刻完毕。”陆子安扫了眼屏幕:“小强你记得加一下我微信,把你地址发我下。”   【我爱吃西瓜:大师,怎么感觉你今天雕的时候比以前要用力得多啊,骨节都泛白了。】   她观察得还真细致,陆子安笑了:“因为木料不一样啊。”   他随便拿了块椴木过来:“木头是有软硬之分的,像椴木、银杏木、樟木、松木等就比较软,以前我刚开始练习,用软一点的木料比较容易上手。”   然后他拿了两块红木放到椴木旁边:“看,这差别就明显一些,像红木这类硬一点粗一点的木料纹理比较细密,也难雕一些,但是却是雕刻的上等材料,适合雕刻结构复杂、造型细密的作品,尤其以海黄、小叶紫檀为佳,不过那些木料比较难得。”   【原来是这样,就说看着不大一样。】   陆子安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便跟他们说道:“已经挺晚了,大家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退出直播后,他还是感觉挺兴奋的,区区一个圆雕根本无法让他玩的畅快,他拎着刻刀四下转了一圈,琢磨着要不要再雕点啥再睡。   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难道沈曼歌还没睡?   他皱了皱眉打开门出去,她竟然还在抹桌子。   “不是说了让你早点睡嘛,这些明天叫人过来打扫一下就行了。”   沈曼歌笑笑:“没事呀,反正我也没事做,他们打扫的还不一定有我干净呢。”   陆子安在沙发上坐下,瞿哚哚发微信过来了:【大师,能不能给我一个房管呀?(笑脸)】   房管好像有一个,还是去年有人骂他,那人看不下去找他要的,不过不常说话,干的最利索的一件事就是踢人封号。   不过房管什么的没什么好牛的,给她一个玩玩也没什么。   陆子安正准备回复,瞿哚哚又发了:【大师大师,长偃市木艺比赛你会去吗?听说电视台会直播呢!大师你去的话一定秒杀那群渣渣!】   直播?   陆子安眯起眼睛思索着,功勋值可以换木料,他守着直播间只能慢慢积累,但是电视台的话应该一下就能涨不少吧?   或许,这个劳什子的比赛可以去看看。   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没回复,瞿哚哚等不及,发了不少可爱卖萌的表情包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俏皮活泼的样子,陆子安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抬眼看看正在抹电视柜的沈曼歌,再看看微信里各种撒娇的瞿哚哚,顿时明白心里的那种不适感从何而来了。   瞿哚哚的个人信息填的是21岁,读大三,天真烂漫。   沈曼歌今年才17岁,会做饭,会做家务,行事稳重大方,主要是气质太老成,连卓鹏和邹凯都没能发现她年纪这么小,估计只以为她长相比较嫩。   而且陆子安仔细回想这几天来的相处,他觉得沈曼歌本来的性情应该不是这样的,那么,她这样表现的原因是……   害怕?   因为缺乏安全感吗?   “小曼,你过来。”陆子安关掉手机,拍拍沙发:“我有话跟你说。”   沈曼歌顿住了,握着抹布走过来,安静地在他对面坐下。   “这几天我太忙,也没跟你好好聊过,你会不会感觉心里不踏实?”   “……没有。”沈曼歌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努力装得很镇定,但眼底却闪过一抹惊慌。   陆子安了然地吁了口气,果然是这样:“段家的事情,我已经跟我爸说过了,他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嗯,谢谢。”   皱了皱眉,陆子安微微倾身,专注地看着她:“小曼,你是不是在害怕?”   沈曼歌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摇摇头,握着抹布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我不姓段。”陆子安深吸一口气:“你看着我,我姓陆,我不会抛弃你,也不会赶你出去,更不会向你要钱,我照顾你是因为你是沈叔的女儿,我把你当亲妹妹,我爸妈也是把你当亲闺女看待的。”   他顿了顿:“他们让我好好照顾你,是希望你能没有负担地、开心地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费尽心力地打扫卫生、做饭,我们位置反过来了,这样是你在照顾我。”   “我……”沈曼歌有些迟疑地张嘴。   陆子安抬手阻止了她,声音沉静地道:“这些都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你还是个孩子,你就应该穿可爱的衣服,笑得没心没肺,安心享受你的青春,做真正的你自己,不用讨好任何人——这才是我带你回来的初衷!”   沈曼歌双手紧紧地捏着抹布,骨节泛白,水滴答滴答地淌在地板上,她却一无所觉。   她怔怔地看着陆子安,澄澈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雾气,却死死地咬住唇,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看着这样的她,陆子安顿时心软了,柔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好吗?”   “……嗯。”沈曼歌带着鼻音地应了一声,用力地点头,一滴泪措不及防地滴在了手背上,温热的感觉,一路暖到了心里。   陆子安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好了,别哭了,明天还要上学呢,赶紧睡吧。”   看着她进了房间,陆子安点了支烟,啧,青春期的小屁孩啊……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原来也会哭脸啊……   手机又响了,他叼着烟打开扫了一眼,哚哚妹子发了很多条,最新的一条却是卓鹏的:【陆大师,那个比赛你真的不参加吗?明天截止报名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唔,陆子安想了想,回了一句:【我参加,怎么报名?】   卓鹏回得飞快:【你愿意参加了?那我现在给你报名!晚点我把时间地点发你!】   这人真是,陆子安笑了笑:【好的,谢谢了。】   木艺比赛么……唔,还真有点期待呢…… 第27章 真假手串   陆子安顺手也给瞿哚哚回了句:【抱歉,刚有事去了,我现在关电脑了,明天给你房管。】   【好的!谢谢大师!】瞿哚哚兴奋不已,握着手机阴恻恻地笑了:死人妖,看你还逃得过老娘的手掌心!   第二天早上醒来,沈曼歌照旧给他留了早餐。   打包的青椒炒肉的码子,扁粉用碗装着。   沈曼歌另外给他打了个蛋汤,他只需要把汤烧开,把粉放进去煮一下就行。   她依然很细心,但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却让陆子安觉得轻松。   有改变就好,就说明这孩子听得进劝。   粉都没吃完呢,电话就来了。   陆子安一边嗦粉一边接:“喂?你好。”   “陆大师!”邹凯激动得不行:“我买到了一手串!也是海黄油梨!不过不是紫油梨……但是我跟你说,真的特别漂亮!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陆子安:“……”   没两秒他又打了回来,讪讪地道:“那个,大师,你现在在哪啊?”   陆子安无奈地把位置共享给了他,十来分钟左右,邹凯就站到了他家门外。   “你一路飙过来的吧?小心交警找你喝茶。”   邹凯激动得脸泛红光:“不会不会,我开的不快,大师你快帮我看看,这手串还能雕个龙吗?就跟鹏哥那个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手串递给陆子安。   手串非常漂亮,泛红褐色,14颗珠子圆润光滑,纹理密集,有明显黑线和弯曲的纹路。   陆子安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不好,拿过来放在手里掂了掂,上手非常沉,仔细闻闻还有淡淡的黄花梨的香味。   他把玩了一下,挑眉看向邹凯:“这手串,多少钱?”   邹凯眉飞色舞地看着他,还想卖个关子:“嘿,大师你猜猜多少?”   “我不猜。”他从来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邹凯一拍大腿:“才一万!哎哟我跟你讲,那人真是个傻子,说家里人病了急用钱,开口就一万,一分不能少,还有好几人跟着讲价呢,我一看,啧,这么好的货,一万块就卖,他们竟然还讲价也真是太狠了……”   说着说着,他在陆子安意味深长的笑容里慢慢消了音。   邹凯看看他,再看看手串,有些迟疑地道:“大师,怎么了?你别朝我这么笑……怪渗人的……”   “恭喜你。”陆子安慎重地将手串拍到他手里:“你花了一万块,买了个教训——这手串是假的,这是紫檀柳,不是海黄梨。”   “……”邹凯把手串举起来瞅了半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喃喃道:“那哪能呢?明明是一样的啊……而且你闻闻,也有降香味……”   “嗯,紫檀柳没味道,这应该是缺德的卖家把这手串放海黄粉末里熏过,所以会带着香味,过两天就没了。”   邹凯摩挲了一下,入手滑腻,真的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见他还在发呆,陆子安叹了口气:“黄花梨除了极品好料,一般都会有些棕眼,你这一万块的就别谈极品了,但是你看上面有什么棕眼吗?”   还真没,邹凯仔细看了看,只有几个小小的棕眼,几乎不可见。   “黄花梨色底干净,清澈明亮,十分稳定,而紫檀柳偏冷色,颜色深沉混浊,而且纹路也不一样。”   陆子安伸手拿过手串,指着上面的纹路道:“你看这,纹理分布不均匀,且不清晰,缺乏动感和层次感,黄花梨纹路再怎么变,颜色总是清晰分明的,你见过真正的海黄,应该分辨得出来啊。”   邹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我没想那么多,看着挺像的……那大师,还有别的办法吗?单凭颜色我真的没法区分。”   “其实还有个最简单的办法。”陆子安起身端来一盆水,干脆利落把手串往里头一扔。   “扑通”一声轻响,手串沉底了。   陆子安敲敲盆沿:“一般情况下,2.0的珠子,51g左右是沉水的零界,如果达到沉水,不是特别极品的黄花梨,肯定不对了。紫檀柳的重量很重,一上手基本就能感觉出来。”   一般像这种造假程度的手串,有经验的玩家一上手就能明显感觉出来,也就能拿来唬唬他这种傻蛋了。   原来是这样……   邹凯瞅着盆底的手串半晌没作声,陆子安估摸着他在心疼呢,也没搭理他,径直忙自己的去了。   他正准备洗碗呢,邹凯猛地蹿了过来,眼睛泛光:“大师!求你收我为徒吧!我勤快老实能跑腿,还特别会说笑话!”   “你现在说的就是个笑话。”陆子安打开水龙头放水:“别瞎折腾了,你性子不适合这一行。”   “适合的适合的。”邹凯捋起袖子就把他挤开了:“来来来,我来洗,大师你的手这么精贵,怎么能拿来洗碗呢!”   “……”陆子安正好懒得洗,随他去了。   等他洗完碗,陆子安没等他开口,直接道:“我要出去寄快递,你……”   “我跟你一起去!”邹凯兴冲冲地道:“寄什么快递?是昨天那个小强的牛气冲天吗?我能不能看看?”   他吵得他头疼。   陆子安进去找合适的盒子,邹凯就在一边瞅着牛气冲天摆件流口水:“我的天,近看感觉更霸气。”   木纹纹理质朴美观,木质坚而重,结构细腻,做工精致,他恨不能直接端兜里。   直到陆子安把它装进盒子,他才收回目光,心有不甘地道:“那大师,我那手串值多少钱?”   陆子安头都没抬:“五六十吧。”   “……卧槽那个死骗子,别让我逮着他!”邹凯忿忿。   他们刚下楼就碰到了瞿哚哚,她今天显然是化了妆的,穿着小短裙长筒靴,上面套着羽绒服,看到陆子安的瞬间很开心地迎上来:“陆大师!早上好!”   “早。”陆子安看了她一眼,不是很确定她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说冷吧,人家穿着裙子呢,还露了一截腿,说不冷吧,这脸冻得都有点发青了……   “女装大佬?”邹凯从后面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瞿哚哚:“我去,你这身厉害了啊,够豁得出去的,惹不起惹不起,你也不怕冻死啊?”   “冻死也不关你的事!死人妖!”瞿哚哚脸真的青了,愤恨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大师啊。”邹凯挑衅地扫了她一眼:“怎么地,你也来找大师?” 第28章 根艺   这不废话嘛。   不过也正因为这句话,瞿哚哚总算想起了正事,连忙正色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我姐说你报名参加木艺大赛了?是真的吗?你在哪个组呀?”   说着她嘟起嘴哼叽道:“人家微信上问你你也不回……”   陆子安想了想:“是真的,不过我暂时还不知道我是哪个组,抱歉,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哦哦,没关系,那我一定去现场给你加油!嘿嘿。”瞿哚哚很开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是要出去吗?我们一起吧?”   “我们?谁跟你我们?”邹凯瞪了她一眼,踮起脚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女装大佬,收起你那恶心的念头,大师是直的,纯直男,别想带歪他!”   他伸出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戳在瞿哚哚额头,坚定而用力地把她推得退了两步。   瞿哚哚气得浑身发抖。   妈的!这死人妖竟然在她男神面前说她是女装大佬!简直不能忍!   知道有邹凯在她讨不着好,她老老实实跟陆子安道了别,只是在心里默默给邹凯又记了一笔:你给老娘等着!   寄完快递,卓鹏送来了参赛证,顺便拎走了一心要拜师的邹凯。   世界终于清净了,陆子安把玩了一下参赛证,嗯,中级赛啊……   对此卓鹏的解释是上次在刑家拜师大典上,他露的那一手震到了不少人,有几个是这次大赛的评委,所以他们一致认为陆子安分在初级赛对其他人非常不公平,所以把他安排在了中级赛上。   他们猜得还挺准的啊……   陆子安将参赛证扔到一边,打开直播间。   他一边随手把瞿哚哚封为房管,一边跟他们聊天:“今天雕点什么呢?抽奖?不行,天天抽奖哪有这么好的事,天天抽你们也就没有期待感了……雕人物啊,呃,没啥挑战性,不大感兴趣……”   【蓓蓓蓓:大师你可以试试根雕啊!就树根!】   根雕?陆子安心一动:“哎?这个我没雕过,是可以试试看,等下我找找材料……”   【哚哚哚:大师,你窗边的右侧有个红木箱子,里面装的就是树根!】   【哇,楼上和大师什么关系,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严重怀疑这里头有不可告人的PY交易……】   【风吹屁屁凉:呸,哚哚女神是我的!我的!】   一众狼友们鬼哭狼嚎,哚哚直接刷了几个火箭把这些话都刷了过去。   陆子安倒是没看到这些,他只看到瞿哚哚发的那一句就起身了。   径直走到窗边打开箱子,果然放了不少树根树干树瘤什么的。   根雕用材必须选择材质坚硬、木质细腻、木性稳定、不易龟裂变形、不蛀不朽能长久保存的树种。   一般都是黄杨、檀木、榉木这些适合根艺造型的上好材质品种,当然,被淤泥淹没或深埋土中的死根,如古老阴沉根木,更是根艺的佳材,不过那几乎接近化石,太难得了,他目前就别想了。   陆子安翻了一下,目光聚焦在了几块竹根原料上。   瞿老板送来的材料都是经过了初步处理的,陆子安一眼就看中了这块扭曲的竹根原料,当下决定就用这个。   当他把原料往桌上一摆,直播间顿时炸开了锅。   【卧槽,主播你这是准备吃竹笋?】   【不是削木头吗?怎么变成下火锅了?】   【楼上的两只逗比吗?这明显是树根,你特么啃啃看?不崩掉几颗牙齿算你牙口好!】   陆子安噙笑解释道:“这是竹根,这块原料是由于光照不足、缺土少水,又没什么养分,所以久长不大渐渐变形。”   越是把玩他越是欣喜:“年愈久,质愈坚,造型才会这么奇崛遒劲,但是你们别被它的外表吓到,其实这才是根艺的理想用材。”   【原来是这样……但是看着还是很好吃的样子。】   【忽然想吃竹笋了!冬笋炒肉很棒棒!】   【楼上的吃货你够了……】   【吃货+10086】   陆子安没理他们,他正在挑合适的刻刀,摩拳擦掌准备下手。   这块原料扭曲而坚实,倒过来放在桌面的时候,陆子安脑海里第一感觉就是一头霸气威武的狮子。   【大师,感觉这竹根好丑啊……】   【有点吓人,这会雕成啥啊。】   陆子安正伸手去关声音,看到这话不禁停住了,指尖在竹根上轻轻划过:“这不叫丑,这叫独特!根雕造型,选择标准可以概括为四个字:稀、奇、古、怪!根艺作品本身受到“三分雕琢七分天成”的约束,造型越奇异,越适合根艺制作!”   【好的好的大师你别生气,别跟那种傻逼计较……】   【对对对,他们懂个屁,大师你快开始吧!】   “我没生气,我只是不想你们误会根艺。那我开始了啊,老规矩,关声音了。”说完陆子安就直接关掉了声音。   打坯是个技术活,因为原料比普通的木料更加坚硬,所以尤其讲究技巧,否则很有可能两刀下去刻刀就断了。   陆子安用雕刀慢慢地凿出基本结构和大致形象,没有破坏根材本身的肌理。   竹根雕与其他雕刻门类不同,构图时要因势利导、巧用自然。   而且由于壁厚有限,下刀要由浅入深、层层推进,稍有不慎便会全线崩盘。   【怎么感觉大师的刀像是粘在了树上一样,怎么这木头这么听他的话啊?】   【这叫竹根!竹!不是木头!】   【不过大师真的好厉害……】   因为竹根比普通木头要高些,陆子安没有坐,而是半弯着腰,细致地沿着绺花勾勒出根材交结盘错的瘿疖,用流畅的曲线,逐渐将一头昂头怒吼的狮子一步步呈现在众人眼前。   根材的肌理属“天成”,陆子安造型时为了体现材料的美,尤其注重根材的物质结构,预留了足够的空间体量,力求最大限度的体现“人文之精美”。   竹根雕是一种艺术,巧而雅,苍劲与粗犷,力量与柔美完全融合,能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这种精湛的技艺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会令人感受到一种奇异而独特的美感。   【我就不奏凯:我去我去,我又来晚了,不会又是抽奖吧?】 第29章 新的境界   【不是哦,大师说不能天天抽奖。】   【我就不奏凯:666!大师说的对!大师卖我吧卖我吧,这狮子威武霸气简直是我翻版啊!】   【楼上不要脸。】   【楼上不要脸+1】   【楼上不要脸+10086!】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瞿哚哚眼睛放光,干脆利落地把邹凯踹了出去。   “……”邹凯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他不死心地再次进去:【谁干的!谁特么踹我啊!】   【哚哚哚:因为你引起了群攻,我也没办法,只能服从大家的主观意见。】   【我就不奏凯:我呸,明明是你公报私仇!不要脸!】   【哚哚哚:你竟然骂房管!封!】   于是邹凯就被禁言了……   “卧槽……”   对于每个创作者而言,一件好的作品的制作过程无疑也是情感倾注的历程,所以需要集中精力,不被外界所干扰。   陆子安着重对狮子的面部轮廓进行细致雕刻,雕凿时看似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其实这种程度的技艺需要多年的积累。   狮子的头部大而圆,脸型颇宽,鼻骨较长,陆子安巧妙地将一个黑色的瘿瘤雕琢成了狮子的鼻头。   陆子安将根须一根根细细打磨,雕琢成狮子的鬃毛,狮毛虽细,却根根清晰可辨。   而狮子的前肢比后肢更加强壮,为了让它显得更加身姿矫健,形象威猛,根据竹根的走势,陆子安将其雕成了一只脚踏在巨石上的姿势。   嘴巴张开,犬齿及裂齿都用根须细细打磨而成。   尾巴相对较长,为了显得更加真实,陆子安将狮子做成了正在甩尾的样子,尾巴末端刚好伸至狮头附近。   他将尾巴这一片的根须全部磨平,只留末端的一簇深色长须,打理成尾鬃。   将狮身打磨光滑,爪子也雕琢完毕,一头鬃毛披拂,张牙舞爪的竹根雕狮子便已经完成。   屏幕上一片赞叹声,陆子安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哚哚哚打赏了一架飞机!】   【风吹屁屁凉打赏了一架飞机!】   【哚哚哚:狮子好霸气!刀工深峻,线条也非常刚劲有力,大师真厉害!】   陆子安微微皱眉看着这头狮子,手里的刻刀久久无法放下。   不,有哪里不对劲。   威武有了,霸气有了,雕工也算精致,整体说得上是传神,但是他依然觉得不满意。   竹根雕讲究的是天趣和人意的和谐统一,但这狮子……还差点味道。   “威武有余,灵动不足。”旁边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陆子安微微皱眉,盯着狮子沉吟:“灵动……”   【这谁呀?竟然说大师雕的不好,拖出去打死!】   【但是小姐姐声音好好听!】   【哚哚哚:别乱说!先看大师怎么说!】   “你试试将下面这石头雕琢成绣球呢?旁边这块巨石雕成母狮和幼狮?”   这样吗?陆子安眼睛一亮:“等一下……”   他把椅子拖过来坐下,换了柄刀子开始雕琢雌狮和幼狮。   雌狮怀里拥着一只幼狮,以保护的姿态,显示出母子情深。   而雄狮爪下的巨石则改成了绣球,幼狮左爪踏在雌狮的爪子上,右爪往前伸,探向雄狮爪下的绣球。   陆子安将雌狮的眼睛雕刻得尤为细致,它微微垂眸,眼底竟显现出一分慈爱。   雄狮正在昂头怒吼,爪下却滚动着一个圆圆的绣球,像是在逗弄孩子,又像是在缅怀曾经的自由。   【哇噻,大师果然是大师,雕圆球都不用别的工具的吗?还挺圆……】   【9494,厉害了……】   这算什么,邹凯忍不住打字得瑟:【大师还做过手串呢,全手工,比车的珠子还牛逼!我亲眼见到的!】   然而点了发送后,显示正在禁言中,邹凯怒掀桌:“气死老子了!”   陆子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想让这绣球滚动起来!   他采用难度较大的镂空掏挖工艺雕刻,将绣球雕成了内外两个套球,一刀一刀从内球掏出碎屑,随着内球逐渐成形,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头小狮子。   最后一刀收尾,他用手指轻轻拨动绣球,内球灵活地转动起来,一头小狮子在里面上跃下跳,格外活泼。   而幼狮的头微微倾斜,像是好奇,又像是有些害怕,但是在妈妈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勇敢地伸出爪子去拨弄着。   整个画面一下就生动起来。   “就是这样!”陆子安将刻刀拍在桌上,哈哈大笑:“对,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回过头,看到笑吟吟看着根雕的沈曼歌,眼神清澈明亮,像极了这头活泼灵动的小狮子。   “你等下。”他匆匆收回视线,也没看直播间飞快滑过的弹幕,站起来沉声道:“好了,今天的直播先到这,我先去吃饭,再见。”   直接退出后,他抹了把汗,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缓了缓才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怎么在这?”陆子安盯着沈曼歌,一脸的不赞同:“你不会逃课了吧?妹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高三啊!”   “我没逃课。”沈曼歌笑了笑:“今天考试啊,上午的考完了,下午两点才开考呢,我就先回来了。”   考试?陆子安有点懵:“期末考试吗?”   “是啊。”沈曼歌盯着他,一脸谴责:“你不会还没吃午饭吧?”   ……   这真是现世报,刚责备过她,人家马上就还回来了。   陆子安之前太过全神贯注,现在精神头一泄,立刻就觉得饿得受不了了,捂住肚子:“几点了?”   “快一点了。”沈曼歌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快收拾一下吧,我这就去炒菜。”   隐约听到她说还好已经煮了饭,想起那天的美味,陆子安口水都有些控制不住了,扬声道:“我想吃上回那个豆腐!入口即化的那个!”   “知道啦!”   沈曼歌怕他饿出胃病来,所以讲究速度,没搞太麻烦的菜。   一道是陆子安点名要的脆皮豆腐,然后一道青椒炒肉和炒生菜。   味道依然超级好,尤其是这道脆皮豆腐陆子安自从上次吃过后心里头就一直念着,终于又吃到了。   外面的表皮又脆又香,咬开后,里面的豆腐非常嫩滑,甚至都不需要嚼,嘴一抿就往胃里滑了下去。   “子安哥,你多重?”沈曼歌冷不丁地问道。   “一百二十来斤吧,不确定,太久没称过了。”陆子安埋头苦吃。   “太瘦了。”沈曼歌皱着眉头:“感觉你营养不良,你天天这么辛苦,不正常吃饭怎么行……”   她念叨着,陆子安则嗯嗯嗯,一边吃一边努力地点头。   “算了。”沈曼歌见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听,便打消了劝说的念头,只暗暗琢磨着得给他好好补一补。   一桌菜被陆子安风卷残云,沈曼歌吃了一碗就饱了,他足足添了两碗饭。   吃得他肚子圆熘熘,感动得要死:“曼曼,你真好!我以前经常都是吃泡面……”   看着她猛然锐利的眼神,他默默地咽下了后面的话:“……都一点半了,你快去上课,碗我来洗就行,你别迟到了!”   当他再次在桌前坐下来,他依然感觉沈曼歌给他的灵感在血液里流淌,他隐隐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第30章 文化的传承   沈曼歌的思想是非常有灵气的,可以说当时她的一句话,是他整个创作过程中的点睛之笔!   既然传统的形象加上灵动的情感,可以创造出完美的根雕,那么,他是否可以融合她的思想,在创造中汲取养分和灵感,在传承传统文化的同时,实现文化的创新?   对!一定可以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接下来的两天里,陆子安都没出过门,埋头苦练。   不管直播间里这些人怎么叫嚣,他都没有搭理过,一心埋头于自己的制作。   做完就睡,睡醒了又做!   根雕非常耗费气力,好在有沈曼歌的营养补充,身体素质感觉有所提升,倒也不觉得累。   既保留原始材料质地,又添加进人的意识的创作,纯手工雕刻,因材施艺,每件都独一无二。   尤其是先天不足的原材,雕出来的作品反而最具特色。   刚开始还有些不熟练,当做了三四件以后,陆子安便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雕刻那个龙纹配饰时的感觉。   刀即是他,他即是刀!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无比享受,要不是沈曼歌,他可能连饭都忘记吃了。   这天他又在雕刻新的作品,太过全神贯注,直播间狂刷火箭飞机都没一点感觉。   直到有人疯狂砸门,他才猛然惊醒,皱眉嘀咕道:“难道小曼忘记带钥匙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起了身,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雕刻一边拎着刻刀往外走。   门一开,气喘吁吁一脸汗的卓鹏举起的手顿在了半空,他哭丧着脸哀嚎道:“陆大师!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都不开机啊!直播也不看,我的天哪,你还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   “我管你什么日子呢。”陆子安掉头就走:“我还没雕完呢,别打扰我。”   卓鹏简直要给他跪了,一把拖住他的手,努力控制着情绪,小心翼翼地道:“陆大师,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星期五?”   “星期五关我什么事,要进来就进来,撒手。”虽然卓鹏拖着他,但是他脚步依然没有停。   “木艺比赛啊!陆大爷!你真的忘啦!”卓鹏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管,今天你说什么也得去参加,我都给你报了名啦!我爷爷出门前挑了一个小时的衣服你知道吗?我的天,你要不去他能活剐了我!”   对哦。   陆子安这才想起来,好像……是哦,他答应过要去参加什么比赛的,那个什么参赛证还搁他桌上摆着呢……   他拍拍头:“行了,你松开,我去洗个脸这就跟你去。”   把刻刀放回去,他才把手机开机,这两天他根本没心思跟人联系,虽然沈曼歌帮他充了电但是他觉得吵得慌就直接关机了……   他洗了把脸出来,就看到了卓鹏身边的沈曼歌。   “你不是去买菜了?怎么……”   卓鹏连忙道:“因为你参加的是中级比赛,所以会需要一个助手,刚才曼歌说她可以,我就让她一起去了。”   助手?陆子安当即想拒绝,但是看了眼穿戴得整整齐齐,好像还涂了口红的沈曼歌,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看上去她好像蛮期待的,她肯定都没什么机会出去玩,肯定还是会想去的吧,如果拒绝她肯定很难过……   “那你不上课了?今天星期五……”   沈曼歌叹了口气:“子安哥,我昨天就跟你说过,我已经放寒假了……”   “……”陆子安默默地道:“那行,那走吧。”   卓鹏一路飙车,总算在截止进场前把他稳稳当当地送进了赛场。   在车上,陆子安打开系统光屏,发现点数已经满了,但是却无法升级到高级,不禁有些奇怪。   不是点数满了就行吗?明明都1085了,为什么不能升级?   这破系统不会坏了吧……坑爹。   因为是市里组织的比赛,场地也不算寒酸,直接用了市里的体育馆。   近两米高的帘布将场地划分成三处,却并不会阻隔观众们的视线,算是安排得比较妥当的。   比赛一共分为三级,低中高,不以年龄区分,每个人报名时用自己的作品来作为划分级别的标准,当然,像陆子安这种情况算是特例。   所以这样的结果就是,陆子安一踏进去,就跟一个老者面对面了。   呃……尴尬。   毕竟算长辈,陆子安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淡定地拿着参赛证找自己的座位号。   旁边一水的中年男子,有一个还是他爸的朋友……   更尴尬了。   陆子安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在刷MMP:那些人故意的吧!派他来拉仇恨?   他在桌前坐好,门又被打开了,陆子安一抬眼,乐了。   哟,熟人啊。   枫瑞身后跟着一个小师弟,沉稳地迈着步子走过来,然后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   “陆先生,好久不见。”枫瑞微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你来多久了?”   “好久不见。”陆子安也不动声色地跟他寒喧:“我刚来,就比你早一点点。”   枫瑞点点头,很是诚恳地道:“我这几天仔细钻研过你的技艺,我觉得那天我输在了速度上,所以特意练习过,这次比赛,我会尽全力的,也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好的。”他神色很认真,陆子安对他倒是升起了一丝佩服。   不走歪门邪道,认认真真地钻研,输得利落,想赢的态度也坦然,刑国胜收了个好徒弟啊,难怪能当大弟子。   “当!”有人敲了声铜锣:“不得交头接耳!”   前面的帘布缓缓降下,主持人走上主席台,邀请本次比赛的嘉宾卓大师上台致词。   很多人都在认真听,陆子安的目光却停留在观众席上,座位有很多都是空的,大部分都是业内人士。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年轻人中很少有人愿意学习传统技艺和费时费力的手工艺术,传统民间艺术面临后继乏人乃至人绝艺亡的境地。   像这类比赛和展览,前来观看的一般都是业内人士,看着那些空荡荡的座位,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一丝遗憾。   卓大师已经年迈,但是依然精神矍铄,腰板硬朗,他站在台上,神情肃穆:“……工匠守艺,传承千古。工匠若想成器,必定慎独、慎初、慎微!……扎扎实实干活,问心无愧做人,如此才敢承接前代的珍传,才有底气说出对后世的交代,匠人精神方得以传续!”   他一手撑在台上,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炬:“许多技艺濒临失传,这是时代给予我们的责任!我们是手艺人,更确切地说是守艺人!”   “我们要守住华夏的文化,并实现华夏传统文化的伟大复兴!让我们一起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奋斗!”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所有人都起身鼓掌,不少人眼圈都红了。   陆子安忍不住对卓老爷子肃然起敬,不说别的,就这思想境界,就值得他尊敬!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他是不是也可以和卓老爷子一样?   入这一行,他本来就不是为了钱,他确确实实是爱这一行的,但是也许他也可以更纯粹一点,不再是为了他父亲的愿望,而是为了文化的传承而努力?   他用力地握紧拳头,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匠心!传承!   在喧嚣中,他们固执地坚守着内心的宁静,凭着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匠心,创新传统技艺,传承工匠精神,大国工匠,匠心传世。   这,就是工匠大师系统真正的精髓!   系统光屏突然显现,一排红色加粗的大字显现出来:【心境符合要求,点数已满,是否升级?】 第31章 老挝大红酸枝木   木雕工艺的那个高级按键正闪动着红光,陆子安想也没想,直接点了下去!   【升级成功,升级到下一级需要100000点。】   升级了!他终于升到了高级!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浑身清爽、轻松、舒畅,连空气都非常清新!   不过等他看清楚1后面的零,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十万!   这天天雕一两个升个十点百点的,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升到大师级啊!   正在他生无可恋的时候,沈曼歌扯了扯他衣角:“子安哥。”   陆子安猛然回过神:“嗯?怎么了?”   “比赛开始了,他们都去挑木料啦!”沈曼歌疑惑地看着他:“你是在想要挑什么木料吗?”   呃……这个不重要,问题是比赛题目是啥来着?   屋子里已经没人了,陆子安走出去,看到所有人都在台阶下挑木料。   一大堆木料一层层放在架子上,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随意挑选。   哟,竟然还有这么大块的越楠黄花梨,挺大方嘛!   陆子安正挑挑眉,径直走向那块木料,正准备伸手查看,旁边原本手里在取另一块木料的人一把就抓到了越楠黄花梨上。   “……”几个意思啊?   怎么他的衣服这么眼熟呢?陆子安扫了他一眼,眼角看到正弯腰跟助手一起抬木料的枫瑞,顿时明白了。   看来这就是刑家参赛的三人之一啊,这是盯上他了?   “看什么看!”小徒弟被分在了初级,心里正不是滋味呢,当即就朝傻愣在一旁的助手低吼道:“还不快来帮我搬!”   “这这……唉,好吧。”助手都是刑家今年新招的徒弟,但是他也学过分辨木料,心里头不由有些打鼓。   这木料看着很硬,好像是黄花梨吧……   明明师傅说了让师兄取软木的,他们刚才都挑好了,怎么……   陆子安倒也不计较,笑眯眯让开路给他们搬。   参赛的小弟子有些惊慌,他不拦吗?不应该生气吗?不应该上来抢吗?   他都想好了,等他一来抢,他就扔掉木料大声举报,陆子安就会被逐出赛场……   但是陆子安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咦?怎么不走了?需要帮忙吗?”陆子安说着就捋袖子。   “……不用!”小弟子心在吐血,面容都有些狰狞,但还是强撑着:“用不着你假惺惺!哼,看你没木料了怎么雕!”   这才是重点啊……   陆子安来得太晚了,好些不错的木料基本都被人取走了,架子上剩余的木料中就属这块黄花梨最好了……   小弟子见陆子安垂眸沉吟,得意洋洋地往前走,临走还哼了一声。   陆子安哭笑不得,这小家伙怎么这么逗呢?   他正准备仔细瞧瞧还有没有合适的木料,就看到卓鹏带着两人抬着一大木盒朝他走过来了。   卓鹏走到他面前,神色谦和:“你好,陆先生,有位嘉宾给您准备了一块木料,他希望您能用这块木料进行本次比赛,请问你的座位在哪里?”   这一本正经的,装的跟真的似的。   陆子安配合他的演出:“啊,谢谢,在这边。”   “……”   搬着黄花梨的刑家小弟子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木料仿佛着了火,烫得他心都在痛。   陆子安倒也没落井下石,带着卓鹏他们就回了座位。   这时有不少人已经挑好木料回到了座位上,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瞄。   两人将木盒往地上一放,从里头取出一大块老挝大红酸枝木,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放到桌上的时候,还是发出了非常沉闷的响声。   气氛有些凝滞。   大概是刑家小弟子宣传的,初级比赛场地的不少人也跑过来凑热闹,瞧见这块木料就咂舌了。   在明清两代,大红酸枝木与小叶紫檀、黄花梨并称为宫廷专用的“三大贡木”,其价值可想而知。   “哇,老挝大红酸枝木!”   “这他妈是贡木啊……这谁啊,太牛了吧……”   “这么大一块老料,得多少钱!”   “太奢侈了吧,给高级选手用还差不多,中级……太壕。”   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朝这边引颈眺望。   “这不公平!这是比赛!凭什么他一个人搞特殊!”   一片窃窃私语中,唯独这个人的声音最大,最清晰,顿时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默默地望着陆子安。   是啊,这是比赛!   主持人也听到了动静,连忙走过来解释着:“我们提供的木料也有不少名贵的,大家可以随意选择,老挝大红酸枝木虽然难得,但我们也提供了三块,只是品相没有这块好……”   “那既然我们都是这样,为什么他一个人能用品相好的?”   “这是我的意思。”卓老爷子亲自走了过来,温和地解释道:“我曾见到过这位陆先生的作品,我认为他应该被分到高级组,但是他被评到了中级,以他的技艺来说,用和大家一样的木材才真的是对大家不公平,所以我特地赞助了这块藏木,用来提高难度,大家请看。”   他站到桌边,手指在木料上轻轻拍了拍:“这是老挝大红酸枝木老料,结构结实紧密,质地坚硬沉重,密度很大,想要将其雕琢成作品非常考究匠人功底,刀功不合格根本无从下刀。”   “而且今天的考题是做茶盘,限时八小时,连续雕琢八小时软木尚且不易,这种硬木更是难上加难,而我认为陆先生有这个实力,我也非常欣赏他的技艺,所以才会提供这块木料,接不接受还是得看陆先生自己的。当然,我也不是说只对他一个人特殊化,大家如果有需求的,我也可以提供类似的木料,大家看怎么样?”   “……”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安静数秒后,都默默散了。   能站在这台上的没人是傻子,在这种比赛场地上,并不是木料越好就越容易做,关键在于木料是否适合自己的习惯,也最适合自己雕刻,这才是比赛中选材的真正目的。   那块酸枝木好是好,但也确实像卓老爷子说的那样,太挑刀功了,他们是来参加比赛的,又不是来练刀功的。   有人甚至暗暗地想,陆子安要出这风头就让他出,等会他们都完成了,他一个人还在那凿粗坯才好笑呢!   之前搬黄花梨的小弟子犹豫了很久,脸红红地把黄花梨送回去,偷偷摸摸带着助手重新把木料换了回来。   众人散去,卓老爷子和蔼地朝陆子安笑笑,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我相信你。”   “谢谢。”陆子安也明白他的意思,看来卓老爷子想见他是假,想探究他真正的技艺功底才是真。   刚好他才升到高级,正想试试手呢,他还没雕过这么大件的作品,倒还真有些跃跃欲试。 第32章 大仇得报   为了公平起见,每个人的工具都是一样的。   钻头线锯全都有,锉刀也准备了各种尺寸,如果有损坏的可以让助手随时更换。   陆子安挑了柄平凿和锤子,没有直接用平刀,因为木料太硬了,平凿比较节省气力。   外面的白皮只有薄薄的一层,被凿掉后露出了枣红色的木纹,底色较黑,但黑筋不明显,纹理层次分明。   陆子安指尖在木料上轻轻滑过,内心一片宁静,鼻尖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茶香。   茶,百草之首,万木之华。   木料的年轮纹为直丝状,木质坚硬、细腻,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化为了清泉,安静地从木料上流过,整个人顿时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刀锋所至,木料层层分离。   水甘而洁,活而清鲜,慢慢在茶香袅袅中沉淀。   一盏清茶如玉,润泽轻滑,不沾半点烟火的纯净。   在他的刀下,一朵荷花缓缓绽放,他采用的是立体雕刻手法,刀工精湛,花瓣层层叠叠,极富层次感,荷花栩栩如生。   最为精妙的是,那一对嬉戏荷叶间的鱼。   一条鱼半遮半掩于荷叶下,只露出头尾。   另一条鱼头朝盘外,尾巴甩出活泼的弧度,陆子安利用鱼尾翘起的一厘米落差,采用镂空掏挖工艺雕刻,将出水口巧妙地设计在了鱼口上。   他的刀法熟练流畅、线条清晰明快,游动的荷叶边缘错落有致,变化莫测。   看他创造作品,是一种享受。   不知不觉间,很多人的视线都被他所吸引,有些人甚至在观众席上站了起来,引颈眺望。   邹凯手机放在支架上录相,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后边传来一阵骚动,然后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去我去来晚了!啊啊啊!好崩溃!都已经开始了啊啊啊!”她崩溃地低声哀嚎。   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   邹凯扫了一眼,阴恻恻地笑了:“女装大佬?”   刚坐下来的瞿哚哚慢慢地转过头,磨牙:“死人妖!”   慢着,她目光被他的手机吸引,眼睛一亮:“你全录下来了!啊啊啊!发我发我,我入场证掉了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呵呵。”邹凯冷漠脸:“送你一个字:滚。”   “……哎呀,别这样嘛。”瞿哚哚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我以后不禁你言了,好吧?”   “还踢不踢我?”   “不踢了不踢了!真的,你看我真诚的双眼!”   邹凯想了想,掏出另一个手机:“那行,就信你一次。前面的我是用这手机拍的,你连一下蓝牙吧,我现在发你。”   蓝牙?瞿哚哚愣了愣:“不能扣扣或者微信发吗?”   “要不要,不要拉倒。”邹凯斜睨着她。   “要要要。”瞿哚哚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一边盯着比赛场,一边打开蓝牙:“你叫啥?”   邹凯探头过来瞅了一眼:“我连接你……好了。”   瞿哚哚百忙之中低头扫了一眼,看清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头种猪想要跟您配对,配对/不要配对。   看着她面容扭曲,气得快要爆炸却碍于场合不能发作的样子,邹凯畅快地仰头无声大笑:大仇得报!   瞿哚哚愤恨地收起手机,咬牙切齿地骂道:“死人妖!你就是死也是贱死的!”   “哎哎哎,快看,不骗你,陆大师要发大招了。”邹凯连忙正经脸。   这时陆子安换了平刀,刀锋所到之处,荷叶边缘起起伏伏,舒展而雅致。   精湛立体的雕刻,让荷叶优雅且极具张力的生命力在器面得以延续,鱼儿嬉戏极富动态,整个画面一下就饱满起来。   木雕工艺复杂精细,全靠匠人用手中的一把把刀具,才得以在嘈杂的世界里呈现极致的美。   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放下刻刀。   创作过程中最忌被打断思路,废寝忘食是匠人的常态,他们沉浸在艺术中的时候甚至都不曾感觉到饿。   主持人、嘉宾、评委,甚至连观众们都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一个人喧哗。   沈曼歌坐在陆子安身边,她的任务就是每次陆子安换柄刀的时候,将刀上的碎屑擦除干净,以便陆子安下次使用。   时间缓缓流逝,一个“鱼戏莲叶间”的茶盘逐渐成型。   三两荷叶、两尾小鱼、一朵盛开的莲花便组成了一幅生意盎然的画面。   布局恰到好处,线条流畅优雅,完美地呈现出大自然与手工艺浑然天成的美感。   荷叶雕刻大气蓬勃,荷花栩栩如生,边角干净利落,尽显大气。   “蹭”的一声,陆子安最后一刀收尾。   轻轻吁了口气,陆子安微微侧过头,沈曼歌递过来的清茶温度刚刚好。   旁边的枫瑞头也没抬,只他身旁的师弟探身看了看陆子安的茶盘,再看看枫瑞的,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   枫瑞全副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作品里,根本无暇顾及外界。   时间已经过半,他的茶盘却还有三分之一没有雕完。   如果他不能加快速度,很可能最后他会来不及打磨,那对评分是极为不利的。   小师弟很想提醒他一下,却又不敢打扰他,掌心微微渗汗。   其他人的进度也各不相同,陆子安并不是最快的,有做得快的已经正在着手打磨了。   喝完茶,陆子安接过沈曼歌递来的细砂纸。   他用砂纸轻轻地在茶盘上搓磨着,顺着木料纹理对茶盘进行抛光打磨。   当他打磨完毕,整个茶盘终于展露出老挝大红酸枝木真正的光彩。   老挝大红酸枝果然不负盛名,整个茶盘纹理细腻,颜色柔和经久耐看,既显得古香古色,又因画面栩栩如生而不失该有的生机。   “刀功细腻、造型饱满,风格古朴典雅,很适合品茗论道啊。”沈曼歌轻声道。   陆子安正在将打磨过鱼肚里面剩余的浮屑清理出来,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这点评还挺贴切,喜欢茶道?”   “了解过一点点。”沈曼歌微笑着看着那尾小鱼,指尖轻轻地戳了一下它微张着的嘴。   只了解过就这么懂?陆子安挑挑眉:“不错,有天分。”   两人的低语在外人看来像是在交流心得,所以并没引起别人的关注,只有观众席上的瞿哚哚心里有点堵。   邹凯眯了眯眼睛,微微歪过头凑到她耳边:“哟,恋爱的小种子还没发芽就被掐死啦?”   “胡说八道些什么!死人妖,你懂个屁。”瞿哚哚扭脸。   “别迁怒嘛。”邹凯瞅瞅她,再看看台上,咂了咂舌:“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是小曼曼而不是你嘛?我可以告诉你哦!” 第33章 风生水起   虽然内心告诉她不该搭理他,但是瞿哚哚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脸看向他。   “小曼曼,这儿……”邹凯翘起兰花指在胸前画了一抹幅度,挑挑眉:“你懂的。”   然后伸手指指瞿哚哚:“你,这儿……”手起刀落,哐地一下切到底:“你滴,女装大佬,明白?”   “……”瞿哚哚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发抖,她甚至听到了脑海中咔嚓一声轻响,理智的弦完全崩断了。   眼看不好,邹凯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镇定,稳住!这是在赛场!”   因为电视台是直播的,所以很快就发现了陆子安的作品已经完成,而这时候离比赛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好的,让我们来看一看,已经有选手完成了他的作品……”主持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摄像机。   他们的进入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因为在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做完,只是在进行最后的打磨了。   只是不少人的助手还是偷偷地朝这边看着,神情都有些紧张。   主持人原本只是过来走个程序,毕竟这是中级赛,一般不会有太过惊艳的作品,他们的注重点还是放在高级赛场那边。   但是当他看到陆子安的茶盘的那一刻,他有几秒钟的失神。   他主持过很多节目,也接触过各种工艺,自然也有了几分鉴赏的能力。   如今的很多木匠手巧心也巧,知道现在的人喜欢雅致的,都会拼命往雅字上靠。   不过就茶盘来说,很多人的作品雅则雅矣,却不“高雅”,所谓“上品”者可遇而不可求。   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这个茶盘,妙趣自然,造型凝练,无论是刀功还是构思都可称为上上品。   这真的是出自一个仅仅是中级参赛者之手?   他忍不住用指尖轻轻触摸着荷花的花瓣,确实是木头啊……   作为一个专业的主持人,他仅仅失神了几秒钟,但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了。   他回过神,惊喜交加地道:“观众朋友们,抱歉我真的太震惊了,这个茶盘真的,太完美了……对,我只有一个形容词,那就是完美!”   镜头将茶盘整个放大,主持人摩挲着那两条鱼,赞叹地道:“入手滑腻,这古朴的质感、这水墨般的构图,让人无法不联想到一句诗!那就是——鱼戏莲叶间!请问陆先生,您的这个茶盘的名称是?”   镜头立刻切到陆子安,主持人两眼放光,激动地看着他。   陆子安对他这浮夸的表演并不感冒,神色平静地道:“江南。”   “好!好一个江南!”主持人连声应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非常切合题意!那么陆先生,你觉得你这件作品能夺冠吗?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说到后面,他已经是无比激动,声音激昂,旁边不少人的心都高高提起,空气中已经有了一种硝烟弥漫的感觉。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陆子安,仿佛他手里拿着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要冲向终点一般。   “……”陆子安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才慢慢地道:“有。”   哎,这人,怎么一点都不配合。   这慢悠悠的语调!情绪毫无波澜,一点都没有那种激情澎湃的感觉嘛!   主持人表示很无奈,索性不采访他了,直接将话题重新转到茶盘上,围着茶盘讲说了个尽兴,各种溢美之词不要钱的往外抛。   直到另一位参赛者也完成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他是真的喜欢这茶盘啊!   心底琢磨着,等比赛结束了,他一定要找这个陆子安问问价格,看他这茶盘多少钱愿意出手。   陆子安自始至终都是面瘫脸,坐在椅子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不少想过来看的人都望而却步。   但是其实真实的情况是——真特么的饿啊……   终于,时间到了。   所有人将作品搬到了架子上,由评委评分。   每届比赛,高级组的竞争都是最激烈的,评委们也都喜欢在高级组留连,但是这一次,所有评委都不由自主在中级组这边停住了脚步。   《江南》   简简单单的名称,以表茶道取法自然,天人合一之意。   构思巧妙,内涵深刻,它只是静静地摆在那里,在一众或匠气或俗气或才气不足的作品中,如鹤立鸡群,根本无人能与其争锋。   其中一个老前辈拿着放大镜啧啧称叹:“品茶不但是鉴别茶的优劣,也带有神思遐想和领略饮茶情趣之意,好一个江南,如果约上三五好友,用这妙趣横生的茶盘,在江南烟雨中围坐品茗,那该是何等的惬意啊!”   “这这这,你看这排水口,我方才一直在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发现,它的出水口竟然是这鱼嘴!你看这排水孔,竟然掩在鱼尾之下!妙,果然妙啊!”这位评委捋着胡须,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另一名评委用手指在鱼嘴中轻轻摸索,不敢置信地道:“这排水孔竟然打磨得极为光滑,只要保养得当,绝对不会遗留茶渍!这技艺,莫不是镂空掏挖工艺?”   “怎么可能?”旁边一人挤过来,皱眉道:“这是中级组的作品,能做成这般精美的茶盘已是难得,怎么可能有那等技艺……”   但是当他从鱼嘴中看进去,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眼睛的时候,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确实是通的。   “哎,试试!试试不就知道了!”卓老爷子兴致盎然:“快,拿盏茶汤过来!”   “没打蜡,先用清水试试吧。”另一人端了杯清水过来,随意地抬手从左浇到右。   清水轻掠过茶盘,顺着荷叶纹理走过,便引一片风生水起。   莲叶如水墨般舒展,芙蓉出水,不盛娇羞地微微掩在荷叶下,美不胜收。   花瓣上染着几许水滴,沿着纹路垂滴在花下嬉戏的鱼儿身上,从鱼尾处聚拢,从鱼嘴中流出,没有丝毫凝滞,当最后一滴水流尽,整个茶盘甚至连一个水珠都没有。   那唯美的一幕如昙花绽放,美得令人窒息,虽只一瞬,却仿佛已过了千年。   不知道是谁先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这打磨!讲究!”   “若是茶汤,必能将荷叶染成水墨色调,明媚而沉静、灵动而雅致,真正的古香古色!好一个鱼戏莲叶间,这不是茶盘,这是一幅水墨画卷!”   所有人都啧啧称叹,甚至完全将此行目的抛在了脑后,见猎心喜的围着茶盘各种研究。   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老者忽然大步向前,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茶盘上,颤巍巍的手细细地抚着花瓣,声音沙哑、不敢置信地道:“不,这不可能,这是冬阳木雕,这是我白家技艺,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打磨手法,不,这不可能……”   他连连说着不可能,右手用力地捂着左胸,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茶盘,仿佛已经痴了,身形摇摇欲坠,面色也越来越苍白。 第34章 双奖   “白老爷子!”旁边不少人惊呼着上前,幸好旁边人多,总算是在白老爷子倒地之前扶住了他,没让他摔在地上。   “爷爷!”原本在台下观看的白梓航直接翻上台来,从他口袋里掏出速效药喂了下去。   医护人员很快上台将白老爷子抬了下去,直接送去医院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给比赛带来太大的干扰,除了引起一小会的骚动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陆子安在后台隐约听到了点动静,但很快又消失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子安哥。”沈曼歌将手机还给他:“哚哚建了个扣扣群,我把你也拉进去了。”   “哦。”陆子安一边啃面包一边接过手机扫了一眼:“吃货联萌?什么鬼。你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了?都有扣扣好友了。”   “这两天她来找你好多次,你在忙,我就陪着她聊了聊。”沈曼歌头也没抬。   【哚哚哚:啊啊啊,大师也进来了!好棒棒!大师,今天肯定是你冠军,请客呀请客呀!】   【羡鱼:可以。】   他想起卓鹏送来的那块木料,顺手把卓鹏和邹凯拉了进来:【我请客,大家说说想去哪。】   【长歌:吃火锅!】   【哚哚哚:火锅棒!】   【我就不奏凯:别吧,鹏哥这几天上火……】   【羡鱼:要不就海鲜?】   【我就不奏凯:要不我们去吃素菜吧!这几天吃得有点油,不舒服。】   刚发出去,他就发现自己被踹出了群。   【哚哚哚:好呀好呀,就海鲜!】   陆子安根本没发现邹凯被踹出去了,就说先等卓鹏回了信再说。   邹凯龇牙,恶狠狠地瞪着得意洋洋的瞿哚哚:“故意的吧你!”   “谁让你吃素的,我们都是肉食动物,要吃素你自己去吃吧你。”瞿哚哚哼了一声扭开脸。   刚好卓鹏处理完事情过来了,在邹凯旁边坐下,伸手:“手机。”   然后邹凯就在瞿哚哚震惊、惊恐、鄙夷的目光里,毫无愧色地掏出那个“一头种猪”的手机,痛快地塞在了卓鹏手里……   他妈的还有这种骚操作?   瞿哚哚不认识卓鹏,也不好去提醒,只能叹为观止地看着邹凯:“真的,你刷新了我的三观,你这人简直是……太贱了。”   “谢谢夸奖。”邹凯笑眯眯凑到卓鹏旁边:“鹏哥!陆大师请我们吃饭呢,你想吃火锅还是海鲜?对了,你拉我进去一下。”   “……”瞿哚哚表示,她要离这个要不脸的远远儿的。   他们最后敲定吃饭地点的同时,比赛结果也出来了。   初级冠军是刑家弟子,不是跟陆子安抢木料那个。   中级冠军是陆子安,这是众望所归。   高级冠军……竟然也是陆子安。   这个结果宣布出来,场面顿时就炸了。   “什么意思!陆子安明明是中级赛的,凭什么拿两个奖项!”   “对啊!又是送木料又是拿双奖,这没后台我不信!”   “没想到连木艺比赛这么神圣的事情也会有黑幕,失望透顶!”   不少参赛者的反应大抵都是这般。   评委们个个都神色平静,显然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了。   “为了以示公平,我们特地留下了陆先生的作品:《江南》,在场的参赛者和观众都可以依次从左侧上台进行鉴赏,如果你们看过后,依然觉得他的冠军名不符实,那我们会认真考虑是否取缔他的名次。”   老前辈都这样说了,众人就算是有意见也只能先按捺着。   只是不少人都神情激愤,只等着上台后将那茶盘贬得一无是处,看他们怎么下台。   人群有序地集结成队,依次从左侧上台。   每个人都会在《江南》旁边停顿很久,目光凝滞,直到后面的人催他才舍得挪动脚步。   当所有人全部走完一遍,再没人说名次不公了,就连高级组的参赛者都没有一丝不满。   因为《江南》真的太完美了,简洁气派庄重、精雕细琢,纹理漂亮,工艺考究,用卓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他不拿第一谁拿第一?”   再没有人提出异议,陆子安便上台领奖。   他一个人抱着两个奖杯,造型很奇怪,却没有一个人笑话。   就连评委组的人看到他,也只震惊于他的年轻。   他们原本以为能做出这样作品的人,技艺如此精湛,少说也有二三十年的功底,怎么看上去年纪这么轻?   “后生可畏啊……”   陆子安正准备下台,忽然从后台冲出来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子,神情急切,一过来就抓住他的手,气喘吁吁地道:“你,你好,能不能请你跟我走一趟?”   “嗯?你是谁?”陆子安皱了皱眉,随手将奖杯递给沈曼歌,就想抽出手。   “我叫白梓航,是白家的人,冬阳白是我爷爷,能不能请你跟我走一趟?很快的。”白梓航松开手,稍微缓匀了气息就连忙自我介绍了一下。   冬阳白?就是那个自称拥有冬阳木雕绝技的白家老爷子?   白老爷子在行内是有点名气,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找我什么事?”这人莫不是有毛病?莫名其妙让他跟他走一趟,以为自己警察呢?动不动走一趟。   白梓航抹了把汗:“抱歉,我太急了,是这样的,我爷爷刚才在台上看到你的茶盘后就心脏病发作了,现在在医院里,医生说得做心脏搭桥,但是他坚持要见你一面再做手术,我也是没办法了……”   手术不做,坚持要见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陆子安沉吟着,旁边的沈曼歌轻声道:“是为了什么呢?你说你爷爷见到茶盘就心脏病发作,你不会是来敲诈的吧?”   “不是不是,抱歉我没说清楚,不管出了什么事也跟你们没有关系的。”白梓航连连摆手:“现在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真的,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吧,我爷爷性格很别扭,不达到目的他绝对不会同意做手术,我真的要疯了……”   虽然觉得他这要求挺奇怪,但是到底是人命关天,白老爷子也业界老前辈,去看望一下倒也没什么。   陆子安就在群里说了一声,他们刚出去,卓鹏的车就开过来了:“坐我的车去吧,快!”   因为一辆车坐不下,所以瞿哚哚和邹凯被留了下来。   “……”瞿哚哚生无可恋:“我真特么心疼我自己,竟然又被迫跟你站一起。” 第35章 围堵   邹凯斜睨着她:“哟,瞧瞧你这一脸嫌弃的样儿,怎么,看不上我啊,那你自己走啊,我看你在这等两小时能捞着辆车不!”   他甩着车钥匙往车边走,走了几步没听到她跟上来,回头朝她一点头:“发什么傻啊,赶紧着!还吃不吃饭了你。”   瞿哚哚也知道这时候根本打不着车,一咬牙也就跟了上去。   陆子安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白老爷子术前准备已经完毕,他们一进去,所有人都望向他们。   “你……你是……”白老爷子费力地伸着手。   “是,爷爷,他叫陆子安,《江南》那个茶盘是他创作的。”白梓航连忙握住他的手,蹲在他跟前。   白老爷子看着陆子安,艰难地道:“冬,冬阳木雕……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我自学的。”陆子安神色平静:“老爷子,不管你想问什么,也得先做手术,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你不如先做了手术再慢慢问不迟。”   白梓航连连点头:“对对对,爷爷,您看,陆先生我已经请来了,有什么话您手术完了……”   “是不是……镂空掏挖……工艺……是不是白家绝技……你告诉我,是不是!”白老爷子死死地盯着陆子安,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陆子安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才慎重地道:“说实话,我用的确实是镂空掏挖工艺,但是这好像并不是白家绝技吧?据我所知,知道这技艺的……”   “果然是,果然是……”白老爷子老泪纵横,呼吸越来越急促,死死攥住白梓航手的骨节都已经泛白。   “必须马上手术!”医生上前检查后严肃地道。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白老爷子身子一挺,晕了过去,医护人员一把拂开白梓航,当即进了手术室。   白梓航手都有些颤抖,掏出手机划了好几次才打开,然后打了个电话给他爸,让白家人赶紧赶到长偃市这里来。   他捂着脸蹲在地上数秒,才想起什么,猛然站起身来。   陆子安他们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来见老爷子一面只是出于善意,但他并不想参与白家的私事。   他们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不知道具体位置的邹凯和瞿哚哚站在大厅里。   “你们怎么也不打电话,赶紧走吧,吃饭去。”陆子安歉意地朝他们笑笑。   “陆先生!陆先生!”却是白梓航追了上来。   陆子安停下脚步回头,等着他过来。   “对,对不起,真的,陆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白梓航虽然浑身大汗,却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   陆子安想了想,也就跟他往旁边走了两步。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爷爷的事情给你带来了困扰,很抱歉。”白梓航给他鞠了一躬:“谢谢你能来,真的,非常感谢!”   “没事。”陆子安温和地道:“老爷子正在手术,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白梓航迟疑了两秒,才正色道:“陆先生,虽然我不清楚你的技艺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你的技艺不是白家绝技,我爷爷只是太在意这件事情,所以才会失去判断的能力……”   这件事情确实让陆子安心里有些不悦,不过他的态度这般诚恳,他觉得白梓航这人挺不错,微微一笑:“没关系,我相信老爷子没有恶意,只是关心则乱,等他手术过后想想应该就明白了。”   见他并没生气后,白梓航吁了一口气,又给他鞠了一躬:“真的,谢谢,谢谢你的理解,陆先生,谢谢你能来,以后但凡有需要白家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冬阳白家,虽然这些年渐渐势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这个白家长孙的承诺还是挺有分量的。   陆子安也没拒绝,只让他赶紧上去。   他们从医院出来后,因为穿得太少,沈曼歌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陆子安皱了皱眉,将围巾取下来给她戴上,训斥道:“爱得俏,冻得叫,你现在年纪轻不觉得,等以后得了老风湿就知道后悔了。”   一动不敢动的沈曼歌乖乖地任他戴好,老老实实点点头:“知道了。”   陆子安盯着她看了两秒,不悦地道:“你是不是戴美瞳了?那东西……”   “没有。”沈曼歌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伸手将围巾解开系松一点:“你觉得我眼睛变大了,只是因为你系得太紧,你要是再系紧一点,我还能把舌头吐出来给你看。”   “噗嗤。”瞿哚哚掩唇笑得花枝乱颤:“曼曼你好逗。”   陆子安也不禁微笑起来,这小妮子,还挺幽默。   一行人吃完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刚回到自家楼下,陆子安刚按亮楼道的灯就被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的人给围住了。   对方来势汹汹,陆子安下意识握紧了沈曼歌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陆先生,请问你对今天的比赛有什么感想?”   “陆先生,听说你开了一间直播间是吗?都直播些什么?游戏吗?”   “听说你把白大师气得心脏病发作,是真的吗?”   “陆先生请问你的技艺真的是偷师自白家吗?今天的作品用的是否就是白家绝技?”   “陆先生……”   一群人吵吵嚷嚷,将陆子安和沈曼歌围得水泄不通。   “让一下!”陆子安刚开始还能保持冷静,当看到沈曼歌被人推了一把后,也不再客气,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怒声道:“让开!”   有个记者几乎将话筒戳到陆子安脸上:“你现在是在逃避吗?你把白大师害得心脏病发作就没一点内疚吗?”   “请问你现在是在心虚吗?”   “陆先生请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人潮汹涌,陆子安和沈曼歌仿佛是海上飘浮的两叶扁舟,一不小心就会被掀翻。   陆子安死死地握紧沈曼歌的手,一点都不敢放松,这些人情绪这么激动,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而且那些声音太过吵嚷,他甚至只能隐隐约约听到白大师、手术几个词,根本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你们想做什么!”沈曼歌用力地反握住他,眉眼冷沉,目光锐利地盯着这些人:“你们想采访就跟我们预约!想要开记者会我们也会配合!这样堵在我们楼下是几个意思!我们是明星吗?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地址的?你们这是侵犯了我们的隐私!谁给你们的权力这样做!?你们这是犯法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单薄的身躯,声音清亮,眉宇间竟隐现几分锐气,震得众记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36章 惊艳绝伦   趁着他们愣神的这几秒,陆子安拉着沈曼歌就往楼上跑。   两人一路疾跑,进了房间立刻反锁房门,大声地喘息着。   他缓了缓,担忧地看着沈曼歌:“你没事吧?”   “没事,你把我护得严严实实,他们都没怎么碰着我。”沈曼歌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呼吸:“妈呀,你跑得真快,我简直是被你拖上来的。”   陆子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认她没事后才吁了口气:“那就好。”   “你没事吧?”沈曼歌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陆子安站直身体,眉眼冷凝:“你先休息,我看一下什么情况。”   手机打开静音后,剧烈地响了起来,各种电话信息瞬间爆炸。   陆子安直接开为飞行模式,然后翻信息。   看了十来条,他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白老爷子在赛场心脏病发作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但是白老爷子见他的时候现场就那么几个人,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他第一个想法是白梓航,但是想起白梓航这人当时的表现,还是觉得应该不是他干的。   只是人言可畏,这件事情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也有记者过来敲他的门,陆子安冷静地道:“请尽快离开,否则我会报警。”   记者们围了很久,到底还是慢慢散了。   他用电脑登了扣扣和微信,瞬间收到了卓鹏发过来的N多条信息。   【大师,我已经找了人在查这件事情。】   【通稿已经压了下来。】   【你们暂时别出门,最好也别开直播,守在直播间的人特别多。】   【在没查明情况前最好别接受采访,我已经找了我爸公司的危机公关在做准备。】   【……】   如此这般发了很多条。   陆子安独自沉思很久以后,才给他回了一条:【谢谢。】   然后他打开了直播间。   逃避,从来不会是他的选择。   他遇到过很多事情,像爷爷不喜欢他喜欢陆皓,他会跟爷爷直言这是偏心,他会不高兴,得不到回应后他便会疏远爷爷。   像两年前他家出事,他也是先与霍诗雅坦承事实,就算她选择分手他也绝无怨言。   更何况现在这件事情他本来就没有错,他虚什么?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问心无愧!没有道理反而让他藏头露尾!   他打开直播间后,直播间的人数瞬间飙升!   弹幕刷得飞快,陆子安根本没看,一边调整镜头对准工作台,一边淡淡地道:“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直播间,抱歉今天有事去了,所以到现在才开直播。”   【大师有人陷害你吗?我们相信你!】   然而这一条迅速被人刷下去了,很多都是记者的诘问。   陆子安喝了口水,自顾自地道:“前两天一直练的是根雕,今天我决定试试浮雕。”   浮雕!   冬阳木雕正是以平面浮雕为主的雕刻艺术!弹幕刷得更快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直播间,陆子安却完全不受其影响,平静地道:“请稍等,我挑块合适的木料。”   他挑了块A3大小、厚约两厘米的银杏木,轻轻搁在桌上。   “银杏木,又称白果木,木材呈浅黄色,质地纹理轻软而细密。”陆子安将木料在镜头前展示几秒后放平:“这块颜色比较深,是因为经过了处理又放置得比较久,等会我雕刻过后颜色会显得比较浅,好的,解释完毕,老规矩,我关声音了。”   他在桌前坐下,心里一片宁静。   偶尔有人来敲门,他都专心致志,心神完全沉入了雕刻。   深浮雕也叫高浮雕,指所雕刻的图案花纹高凸出底面的刻法。   陆子安指尖缓缓从木料上划过,构思好图案后,他挑了柄平刀。   高浮雕比较接近客观对象,与人们的视觉经验靠近,立体感和空间还原能力比较强。   陆子安寥寥几刀,线条如流云浮掠,勾勒出三两枝摇曳生姿的桃枝。   枝条上几朵桃花含羞带怯地掩在竹叶下,枝条在春风中悠悠点在了江面,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此时此刻,守在直播间的不仅仅只有记者,还有一众比赛后没能找着陆子安的评委们。   “这,这是高浮雕!”卓老爷子两眼放光,一把将笔记本捧过来放到了膝盖上,眼睛恨不能粘到屏幕上去:“但好像又揉合了薄浮雕的技巧,看,这枝条是以线为主的,这,这到底是……”   这间屋子里基本人手一台笔记本,没带笔记本的都暂时借用了卓家的平板什么的,每个人的反应都跟他差不多。   “这个陆子安……到底是什么来头?这刀功!你看看,他这一道涟漪,整个是从木料上划过的,这起起伏伏中运用了三种技艺!”   “陆,陆家……莫非是……长偃市,陆云敬?”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如果真是那个陆家的话,倒是能说得通了……”   “别说话了!快看!他在雕河滩了!”   陆子安的刀仿佛是粘在他的掌心,来来回回间线条流畅,软的花瓣、硬的竹枝,不仅通过线条的刻画,更通过严整的步骤,和多变刀法的穿插,逐渐呈现出三维的立体效果和纵深的远度。   刀锋所到之处,山峦起伏、江河流转……   竹叶,桃枝,春江,水暖。   陆子安仅用桃花初放、江暖鸭嬉、芦芽短嫩等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早春江景的优美画境。   那一首着名的题画诗呼之欲出。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这等高超绝伦的技艺,绝不可能出自白家!   如果白家能有这等绝技,怎么可能声势渐微,沦落到如今连一个接班人都没有的境地!   不知是谁拍案而起:“白家欺人太甚!”   “陆子安这般绝技竟能如此坦然在所有人眼前展露,这是何等胸襟,他们竟然还敢这般污蔑他,不觉得羞耻吗!?”   “太过分了!”   “……”   一众人脸红脖子粗,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激动的:有幸亲眼见到这样的绝技,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回去好好琢磨,有很大的机会能让自己有所突破!   这让他们如何能够不激动!   陆子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以刀就笔,体势灵动,婉转自如,让观者忘了自己,忘了时间,忘了一切。   正在他全副心神都投入在创作中,眼看一幅惊艳绝伦的浮雕作品即将完成的时候,众人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响声。   陆子安房间的窗户,碎了。 第37章 受伤   巨大的响声,四散的玻璃碎片,导致的后果就是,陆子安虽然手还很稳,但是手背却有一道伤痕正慢慢渗出血迹。   直播间突然静了一秒,然后瞬间弹幕疯狂刷屏!   【太过分了!究竟是谁砸的玻璃!拖出去打死!!!】   【就大师这样的能力还需要去偷师?你们偷他的师才差不多!】   【就是!不要脸!还敢害大师,把他人肉出来!】   【……】   看着那些弹幕,卓老爷子面色铁青,甚至顾不上再看陆子安的技艺,愤然将笔记本阖上了:“把这人给我查出来!如果陆子安的手受伤了……他的手也不用留了!”   满屋子人的神情都差不多,只有卓鹏依然盯着屏幕:“爷爷,你快看!”   “什么事。”卓老爷子沉着脸,旁边一人立刻将他的笔记本重新打开递过去。   画面上,陆子安用一张纸轻轻拭净,然后便继续雕了下去,线条连一个多余的划痕和锯齿都没有。   只是那道浅浅的伤痕,像是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了众人心底。   直播间的名字像是一道深渊,里面吹出来的风簌簌作响,吹得他们心都凉透了。   工匠大师。   这样醉心于工艺、外界再怎么纷扰也无法干扰到他对创作的热情,其心境之宽广,情操之高雅,根本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如果这都不叫大师,那什么样的才叫大师?   众记者们自惭形秽,甚至都不敢再发弹幕诘问,有一个倒霉蛋不知死活地发了一句:【陆先生,请问你逃避我的问题是因为心虚吗?】   他其实只是一直在复制粘贴每隔几秒就重复发送,看都没看陆子安在搞些什么,雕刻什么的,他才不感兴趣呢!   结果其他观众瞬间就炸了。   【心虚你个蛋,大师心虚会开直播?妈的智障!】   【哪里来的蠢货,那石头是你扔的吧!】   【肯定是他,竟然敢砸大师家的窗户,把他人肉出来!】   ……   不一会儿,竟然就有技术大拿顺着他的账号一路把他八辈祖宗都给查出来了,刷屏式地将这个小报社记者的个人信息抖了个精光。   刚好又有人发了一些陆子安他们被记者堵在楼下的照片,观众们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于是今天所有堵在陆子安他家楼下的所有记者们全都完蛋了,因为直接骂人会被屏蔽,他们骂人的角度尤其刁钻,杀人不见血地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个个问候了个遍,却真的一个脏字儿都不带,想举报都没法子。   记者们也不蠢,有了一个傻蛋在前边挡着,他们也没去对骂,一个个陆续退了出去。   那个傻蛋刚开始还想以一敌百,结果被喷得他妈都不认识,灰熘熘地退了,直播间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陆子安已经雕刻完毕,因为雕刻的时候用力了,所以手背的伤口又渗出了血迹。   痛倒不痛,就是有点碍事。   “啧。”陆子安扯了张纸随便地按了一下,淡淡地道:“稍等一下,我挑下砂纸,这个打磨比较复杂。”   屏幕上一水的弹幕全都是:【大师,先清理一下伤口吧!至少贴个创口贴啊!】   【对啊,还要看看里面有没有玻璃碎片什么的……】   可惜陆子安并没有看屏幕,也因为关了声音,观众们能听到他这边的声音,他却听不到他们发的礼物的特效声音,所以毫无所觉。   他挑了些粗砂纸和细砂纸,将光线调得亮了一些,才平静地道:“打磨的时候最忌光线不好,尤其是有些细节方面更是要非常慎重,比如说有些纹路比较浅,你如果光线不好,那么它的深浅你就无法真正掌控,粗砂纸一磨,就没了。”   其实他的讲解很平淡,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什么勾人的话语,甚至连声调都是非常平淡,没什么起伏。   但是看着他直播的众人却都停下了刷屏。   不少才入门的小徒弟们更是一个个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们学艺的时候,师傅一般都是先让他们日复一日地学习基础知识,更多的重心是放在雕刻,很少会这么详细地教他们打磨。   而这些看似不重要的细节,却恰恰正是技艺分水岭的真正要素。   “粗砂纸一般适用于粗犷的线条,像这竹枝,用粗砂纸轻轻磨一磨,会让它显得更加挺拔和更具风骨……”   陆子安磨完竹枝便换了细砂纸:“而细砂纸则适用于更细腻的线条,比如这些花瓣,动作要轻,要快,不要在中间停顿,要一气呵成。”   花瓣经过轻轻的摩擦,颜色愈浅,却瞬间显得柔滑细腻,浮屑轻轻一吹,仿佛有幽香浮动,花瓣好像都在轻轻颤动。   “当然,不管用什么砂纸,最重要的是得沿着木料纹理进行打磨,如果反方向的话,就算你技艺再怎么高超,打磨出来的作品也会让人觉得非常次,因为它的纹理会被破坏,视觉上会感觉非常不适。”   他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打磨起来,整幅画在经过他细致的打磨后,逐渐展现出它原本的风采。   光华流转,淡淡的幽光在木料上游动,江水仿佛真的在流动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这是特效吗?怎么形成的啊?】   【别告诉我这是木料本身的效果,我不信!】   【哈哈哈,我也不信,这黑科技吧?】   陆子安打磨完毕,才察觉到什么,侧头望去,刚好看到沈曼歌正将剩余的玻璃碎片扫进垃圾筒。   那些流动的光晕正是那些玻璃碎片折射出来的。   “你放下,别伤到手了,全都是玻璃。”陆子安怕她割伤自己,连解说都来不及,直接起了身。   【哇!我看到了什么!】   【主播的腰好细!】   【呸,楼上的你太色了,听我说:大师的屁股真细!啊呸,大师的腰真翘!】   【楼上哈哈哈哈哈哈!但是大师的身材真的好啊!】   【作为一个小月半美女,我表示羡慕嫉妒恨!】   陆子安伸手去拿扫帚,沈曼歌一把反抓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哦,一道浅印子而已,没事。”陆子安毫不在意地道:“来,我来扫,你没拿手去捡吧?”   “没有,你先别动,我去拿创口贴。”沈曼歌拧着眉头转身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安隐约感觉……她好像在生气…… 第38章 尴尬   这是错觉吧?她为什么要生气啊?   “真的就一道小印子,明天就没了,用不着贴创口贴吧?那玩意贴了不方便做事……”陆子安还想负隅顽抗,跟着一路出去了。   【……谁能告诉我现在什么情况?大师怎么不见了?】   【小姐姐生气辣!给大师点蜡!】   【搁我我也生气,大师技艺虽然高超,但情商简直是负数!】   【情商为负+10086!】   沈曼歌面无表情地给他清洗伤口,然后才贴上创口贴,竟然还是粉红色的Hello Kitty的创口贴。   “……这个,是不是太……”陆子安下意识想去撕掉,这感觉好别扭啊!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准撕!”沈曼歌盯着他:“你圣母……不,你圣父吧?玻璃碎了不能先弄下伤口?别人都打到你门上了,你还跟那给人解说怎么做,我真是不能理解你的脑回路!你就没点脾气的吗?”   明明之前她犯了点小错他都凶巴巴的!窝里横吗!?   陆子安挑挑眉:“圣,父?”   “不然呢?”沈曼歌抱胸冷笑:“你说这事交给你来处理,那叫一个霸气,我以为你要干啥呢,结果竟然还是该干啥干啥,根本都没有处理啊,你还出不出门?这次是运气好只砸了玻璃,下次要砸你头上了呢?当场就交代了你信不信!”   小妮子火气还挺大,陆子安有心想看看她的另一面,索性讨教道:“那依你的想法,该怎么做?”   “当然是直接打回去啊!”沈曼歌理直气壮:“他们堵了我们的门,照我说就该泼他们一身冷水,冻死他们!看他们还堵不堵!敢砸我玻璃,我直接甩他们一脸渣渣!”   “好,够霸气!”陆子安拍拍手,笑眯眯:“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写报道?你信不信明天你就能上头条?顺便去局子里喝喝茶?”   “那,那就偷偷地泼!”沈曼歌有些气弱了。   “傻不傻。”陆子安在她头顶揉了一把:“我又不蠢,别人要真打到门上了我能不还手?我这不是在示弱,这是以退为进。正面去辩解,别人总能找到缺口进行反驳,但是我什么都不说,自然会有人替我来说,借刀杀人而已,他们能用,我们为什么不用?”   是这样吗……   沈曼歌将事情脉络仔细捋了捋,非常诚恳地道:“我错了,子安哥,你才是真正的腹黑。”   她顶多是有点小聪明,陆子安这种才叫杀人于无形,果然阅历还是比智商重要。   陆子安失笑,拍拍她的肩:“行了,今天闹腾一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这事明天就解决了。”   他回到桌前坐下,刚一伸手,直播间瞬间炸屏了。   【哈哈哈哈哈,我看到了什么!】   【好萌的Hello Kitty,大师你媳妇儿肯定特别可爱!】   【瞎了瞎了,大师你气管炎啊?】   【如果大师是络腮胡大叔,你们还觉得萌吗?】   【嘤嘤嘤,我也好想要一个大师这样的男盆友,温柔体贴还任搓揉!】   【大师这创口贴不错呀,在哪儿买的呀?】   陆子安按按额角,装作没看到这些:“抱歉,刚才是个突发事件,暂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明天就先不直播了,我得把窗户装上先。”   寒风呜呜地吹,听着都觉得冷。   【没事没事,大师你先修窗户吧!】   【注意身体呀,可别感冒了,这天气感冒了特别难好!】   “好的,谢谢大家,那今天的直播就先到这,咱们下次再见。”   陆子安退出了直播间。   卓老爷子沉吟片刻,才慎重地道:“今天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背后那人是冲着陆子安来的,就应该还有后手,难说不会安排人采访你们,该怎么说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吧?”   “懂的懂的,卓大师您放心,陆子安这种好苗子我们绝对不会让人害了的!”   “对,其技艺之绝妙,甚是难得,无论如何我们也会保护好他!”   众人纷纷表了一番决心,才陆续离开了。   卓鹏走了过来:“爷爷……”   “你看清楚陆子安用的木料没?”卓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   “看到了……那木料是瞿家送去的,虽然处理得还可以,但是只能说是中等偏上。”卓鹏在他爷爷面前也收敛了很多,没有跟邹凯在一起时的逗逼。   卓老爷子捋了一下胡须,沉吟道:“以他的技艺之高绝,用那样的木料简直是浪费,你说……如果给他换一批木料的话,用什么理由比较合适?”   “这个……”卓鹏仔细想了想,觉得是个难题:“陆子安看着虽然挺好说话,但相信爷爷你也看出来了,他其实挺有想法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这当口开直播还一句话不说就挑得风向完全变了……直接说的话他一定会拒绝……”   卓老爷子赞许地点点头,神色间对陆子安很是欣赏:“对,所以我才更加觉得他应该拥有更好的材料,这事交给你了,你给他换一换,那木料做成精品太浪费了!”   “……”卓鹏眼睁睁看着他爷爷满意地离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不都说了这事难办?还轻飘飘地一句话就把难题甩给他。   实力坑孙啊!你真是我大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超出了某些人的掌控,连远在宁霞县的陆建伟都听到了风声。   他们打不通陆子安的手机,便打给了沈曼歌。   陆子安才洗完澡出来,全身上下就围了条浴巾,准备出来再穿衣服。   刚好沈曼歌拿着电话进来了:“子安哥,陆叔叔的电话,他挺急的……”   视线相对,两人都怔住了。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连陆子安都不知道说啥才能化解这种尴尬……   沈曼歌脸猛地涨红了,把手机往他身上一扔就跑了,心里暗骂:这么冷的天,他怎么都不穿衣服!   “……”陆子安表示自己很无辜,这房子有暖气,温度高得很,他一般洗完澡都是出来穿衣服的……   看着她跑出去,他都不好意思叫住她。   尴尬……   点了个免提,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爸,什么事啊?”   “听说你被人拿砖头砸了?砸哪了?你去医院没?”陆建伟都吓得不轻:“我马上叫车来市里……”   “子安呐,子安!”陆妈妈一把抢过去,带着哭腔道:“你这孩子,那么多人呢,你去出啥风头啊,听说砸头上了?流了可多血?没伤到脑子吧?”   陆子安听得一脸懵逼,啥? 第39章 道歉方式很特别   陆子安听得一脸懵逼,啥?   一番解释过后,他才知道这种传来传去的话中间出了多少误会。   他哭笑不得地道:“真没有,就手背上划了一道小口子,贴了个创口贴就完事了……对,真不用来,现在楼下还有记者守着呢……没事没事,嗯,好的好的,我会小心的。”   好不容易把老两口安抚好了,他挂了电话,琢磨着,这事谁捅到他爸妈那儿去的?   没等他想明白,又有人来敲门了。   还有人来作死呐?   陆子安挑挑眉,径直过去,旁边忽然蹿出一个人,差点把他撞了个趔趄。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沈曼歌,她左手拿着拖把右手拿着扫帚,豪气万丈:“你开!我来打!”   这造型……真是一言难尽。   陆子安哭笑不得,伸手拂开她:“把东西放掉,这次敲门这么礼貌,不会是来挑衅的。”   是吗?沈曼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信他一回。   结果门一打开,竟然真的是几个记者,不过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带摄影师,也没有带话筒。   看到他以后,他们纷纷自报身份。   嗯,都是几家影响力比较大的报社,而且目的也非常统一,都是来约访谈的。   态度非常诚恳,条件也非常优渥,时间也任他挑。   陆子安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记者们觉得非常遗憾,但是也没有强求,温和地与他道了别便离开了。   他们的意思非常明显:这一次来就是来讲和的,他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歉意,不管能不能合作,至少希望陆子安能够不怨恨。   送走了他们,陆子安刚想回去,又被人叫住了。   却是匆匆赶来的白梓航带了一群人过来,一见面,白梓航直接就鞠了一躬:“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先进来吧。”记者刚走,万一杀个回马枪就不好了。   除了白梓航和一名老者在沙发上坐下了,其他人全都站着,叫他们坐都不坐。   白梓航给陆子安介绍:“这是我叔爷爷。”   “你好。”陆子安点点头。   叔爷爷已经八十多了,长相比较严肃,法令纹很深,不怒自威:“陆先生,真的对不起!”   他站起来就鞠躬,陆子安连忙起身扶起他:“老人家你赶紧坐下……”   “白树航!还不给我滚过来!”叔爷爷顺着他的手站直身体,沉声怒喝。   缩在后面的一个男孩子被人直接踹了出来,真是踹,力道也不小,整个人直接被踹摔在地撞在茶几边上,那动静听着都挺疼。   然而没一个人问他痛不痛,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嫌弃。   “对,对,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你的窗户是我砸的,我赔,我全赔……”白树航大概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染着一头黄毛,吓得浑身直哆嗦。   陆子安听出点意思来了:“我窗户,你砸的?”   “是,就是这个不肖子孙,陆先生真是对不住,您对我们白家有大恩,我们却恩将仇报!”叔爷爷中气十足,一脚踩在白树航撑在地面的右手上:“您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我赔您一只!”   “……”陆子安有点懵。   白树航吓得眼圈都红了,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哭出声,只是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沈曼歌冷不丁说了句:“右手。”   陆子安瞥了她一眼,她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意思很明显:她觉得白家人在演戏,辣么大一创口贴,看不见呐?   “好!”白家叔爷爷一抬手,白梓航刷地拉开衣服,递过一把刀。   卧槽,来真格的啊!   眼看叔爷爷废话都不说一句,直接一刀砍下去,陆子安连忙拦住。   “陆先生你别拦着,他行事如此不周全,留着这手也没用!”叔爷爷虽然年迈,力气却不小。   地上的白树航真的吓哭了,平时他整个一公子哥儿,家里管教得严,他染发什么的都是偷偷在外头染,回家的时候就染回去,这回突然听到爷爷被人气得心脏病发作,脾气一上来他顺着水管爬上来一砖头就把他窗户给砸了。   以前他再怎么皮,顶多被训一顿,撑死也就抽一顿,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在家里打得半死,身上全是淤青,要就这样也就算了,结果来这竟然还说要把他赶出白家!   他抓上去抱着陆子安的腿号啕大哭:“陆大哥!陆大叔!陆大爷!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   他已经被吓得要死,却也不敢提要求,只是哭着恳求。   “你求陆先生做什么!这是我的意思!陆先生你让开,我动作很快的,一刀就了结了!”   陆子安哭笑不得:“老爷子,我真没事,就手上一道小口子,你这一刀砍下去,会毁了他一辈子的,而且我要他的手干嘛啊?这又不是古代,咱不兴这套,啊!”   叔爷爷却并没有因为他拦着而故意要去砍,略一沉吟,竟真的收了刀,把刀往旁边一扔,理理袖子:“陆先生说的有道理,砍他一只手反而坏了先生名声,这样,我会将白树航逐出白家,户口也迁出去,明日梓航再重新上门道歉,请求你的原谅!”   老人家雷厉风行,根本没给陆子安拒绝的时间,带着人风风火火地来,又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   客厅马上又只剩下陆子安与沈曼歌大眼瞪小眼,半晌,两个人都无奈地笑了。   白家人真的……咋都这么死脑筋,古板成这样的真是没见过!   最后陆子安辗转了好几个人才弄到白梓航的号码,好说歹说才说服他把白树航留在白家。   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给个教训就行了,真要赶尽杀绝他也做不出来。   白家的态度他也看明白了,这事应该不是他们捣鼓的,白家人都挺死板的,想不出这种阴招。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白家人道歉的方式会这么……特别。   第二天一大早,白梓航送来道歉的礼品中,一盒子藏书简直闪瞎了陆子安的眼睛。   “《浮雕三技》、《清漆技巧》?”陆子安连着看了两本书的书名,知道这是白家绝技的精髓所在,连忙将盒子一推:“这个我不能要。” 第40章 白家绝技   白梓航认真地看着他,正色道:“陆先生,请您一定收下,这是我爷爷的意思。”   “老爷子醒了?”陆子安思索片刻,尽量委婉一点:“说实话,我用不上这个,给我也是浪费了。”   “是呀,今天凌晨醒的,已经脱离危险了。”白梓航定定地看着他,眼睛充满了内疚、充满了真诚:“我知道以陆先生的技艺之高超,是无需白家绝技的,但是我们也确实是拿不出更好的礼物了,我们做不到雪中送炭,所以只能锦上添花。”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是我们全家的决定,以我爷爷的性格,如果您不肯收下的话,树航是真的不可能留在白家了……”   这是道歉,也是补偿,白家已经势微,这已经是他们能够给予的最好的礼物了。   陆子安沉吟片刻,也确实想不出理由拒绝,便只得点头接受了。   白梓航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陆子安叹了口气,随手拿起几本翻了翻。   果然不愧是冬阳木雕世家,毕竟家蕴底厚,木雕技艺从微到精非常全面。   沈曼歌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后斜坐在沙发扶手上,轻声道:“子安哥,我觉得你不该收下这些书,这明显就是烫手山芋啊!”   “我知道它烫手。”陆子安喝了口茶水,眼睛一亮:“嗯?蜂蜜柚子茶?”   “对呀,我自己做的。”沈曼歌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酸甜适口非常舒服:“怎么样,好喝吧?”   “很好喝,比我在外头买的味道都好。”陆子安喝了一大口,口齿留香:“你有这技术,夏天的时候都可以开家奶茶店了。”   沈曼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幽深,冷笑道:“算了,开不了几天的。”   陆子安听出她话音不对,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沈曼歌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着,淡淡道:“不过是我之前没钱,跑去给人打工,段家总能给我搅和了,毕竟我没成年,所以最后都不了了之,很多地方连工资都没给我结,后来我也就不去做了。”   不然她再怎么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只能在网吧里给人打扫卫生洗洗碗。   这个段家……   陆子安垂眸浅浅喝了一口:“你放心,段家给你吃过的亏,我都会给你找回来。”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沈曼歌定定看了他好几秒才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陆子安反正没事做,刚好有人来修窗户了,他也做不了木雕,索性就窝在沙发里看那些书。   一上午的时间,他把那些书基本都翻了个遍,连工人要走了都没动弹。   “怎么感觉你挺不高兴的?”吃饭的时候,沈曼歌奇怪地看着他。   陆子安回过神,倒也没打算瞒着她:“白家的藏书有问题。”   “嗯?”   “缺张少页。”刚好有一本在旁边,陆子安随手拿起来翻到某一页:“你看这,它这上面写的是高浮雕工艺,虽然高浮雕比较偏写实,但是也会需要融合薄浮雕的基础技巧,可是这上面完全没有,这里少了一页,然后就到了厚浮雕的打磨技巧……”   沈曼歌仔细地看了看,皱眉道:“你不说的话,我看不出来,因为它文字上还是衔接得起来的。”   “对,问题就在这里!”陆子安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敲:“每本都有这样的问题,基本都是最精要的地方,缺一张,但是挑的位置非常有意思,就算是缺了,文字段落上还是能够衔接得上来……”   他觉得,他好像发现了白家越来越败落的真正原因。   白家这一代没有接班人,并不是缺人,以白家家风来看,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合适的接班人。   他们缺的,是技艺。   白家绝技是真的绝了,被人为地截断在了白梓航这一代……   不,或许更早,如果白老爷子知道的话,他应该能够带一两个徒弟出来,可是他没有,那就是说明他可能也不知道……   “赶紧吃饭。”陆子安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起了身:“等会我们去趟医院。”   见他进了房间,沈曼歌连声叫他:“你记得打个电话给白梓航呀,我之前好像听有人说他们准备回老家!”   “知道了!”   陆子安给白梓航打了个电话,让他们都在医院等他,白梓航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答应下来,然后就退了票,没有丝毫犹豫。   挂了电话后,陆子安在桌前坐下,随手拿过一块木料,挥刀动手。   冬阳木雕艺术性强,它以浮雕技艺为主,设计上采取散点透视、鸟瞰式透视等构图,布局丰满,散而不松,多而不乱,层次分明,主题突出,故事情节性强,因而深受收藏家喜爱。   而白家的绝技在于镂空雕、浮雕、阴镂空雕等多种手法的揉合,尤其以镂空为最。   冬阳木雕一般采用柔性造型的方式,即运用感性、动态的线和面,尽量避免出现静止、刚性的直线和几何平面,以弧线、曲线及由它们产生的抛面、曲面所构成的造型,具有一种节奏和韵律的美。   而白家藏书缺的那些页面,恰恰是这些细节处理的精要。   缺了这些,白家人就算是基础打得再好,也只能做出普通的木雕,熟练有余而灵气不足。   除非白家能出一个聪明绝顶、能在接受前人知识的情况下依然专注于突破的人。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显然这个人没有出现。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刀尖如浮光在木料上划过。   这块木料是一块鸡翅木,木料比较普通,纹路不够流畅,但是用来做示范还是足够了。   他将这木料切成了正五边形体,每个面用的雕刻技艺都不一样。   刀子深入浅出,分别采用镂空雕、浮雕、浅浮雕、圆雕、阴镂空雕等多种手法,雕刻的都只是一条锦鲤。   每条锦鲤都活灵活现,腾挪扭转姿势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没有眼睛。   当最后一个面雕刻完毕,陆子安长吁一口气,也没有打磨,直接将它装进了袋子里:“走吧。”   沈曼歌已经准备妥当,见他兴冲冲就往门外走,连忙一把拉住他:“你穿上羽绒服啊,屋子里暖和但外面很冷的!今天才一度!”   “啊,我忘了。”陆子安拍拍头,把袋子递给她:“对了,我还要带把刻刀。” 第41章 哚哚的毒鸡汤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白家人全都在病房外等着。   白梓航跟在叔爷爷身后,神色凝肃。   医生护士检查后出来,跟白梓航道:“病人情况还算稳定,确定要转院回江临市吗?”   白梓航眼圈有些红,但还是咬着牙道:“是。”   “那你跟我来一下……”医生边说边往前走,叔爷爷连忙一把拦住白梓航:“我跟他们去,你进去陪陆先生!”   白梓航强抑着痛苦朝陆子安微微一笑:“陆先生,这边请。”   他们三人走了进去,后面有个男子也想跟进去,被人直接扯了出来。   白老爷子身上插着好几条管子,神情委靡,显然白梓航说谎了,他的情形并不好,这一趟回江临,恐怕就是准备后事了。   看到他们进来,白老爷子微微睁大眼睛,神情激动。   “白老爷子,你好,我是陆子安。”陆子安拎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微笑着道:“您送我的礼物我收到了,我很喜欢,所以我也想送您一份礼物。”   白老爷子指尖有些颤抖,看到他从袋子里拿出那个正五边形体以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猛地看向了白梓航。   “爷爷……”白梓航倾身过去,握住他的手。   “出……出……出去……”白老爷子用力地将他往外推,非常坚定。   陆子安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没关系的,老爷子,这本就是你们白家技艺……”   “不不行……出,出去……”白老爷子极度固执。   “好好,我出去,爷爷你别激动。”白梓航听明白了大概的意思,连忙起身:“陆先生,麻烦您了。”   “没事。”陆子安无奈地笑笑。   白老爷子脸涨得通红,好像病情都减轻了很多,期待地看着陆子安。   “您看着啊。”陆子安也没卖关子,直接拿起刻刀就展示起来。   他的动作放得非常慢,一步步地点画出锦鲤的眼睛。   每一笔,都是一张白家绝技缺失的页面。   白老爷子目光痴痴地看着在他指间飞舞的刻刀,仿佛整个人都已经痴了。   最后一刀收尾,陆子安轻吁一口气:“白老爷子,你们白家的技艺仍在,只是缺失的页面你们没能看出来……”   白老爷子忽然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瘦如鸡爪的手上插了输液管,更加显得他格外苍老。   “我的意思是,我将这项技艺教给白梓航,您也就不用这么……”   陆子安说到一半,却被白老爷子更用力地握紧给打断了。   “不,不教……”白老爷子老泪纵横,淌在他枯瘦的脸上:“这,这是报应,白家,欠他的……”   “什么?”陆子安不能明白。   白老爷子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陆,陆先生,请您一定要将这技艺传扬下去,不要让……它真的……变成绝技……”   “好。”陆子安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原以为白老爷子会希望白家继续传承这些绝技的……   白老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面上却带了满足的微笑:“谢谢,谢谢,陆先生,您必能成为大师……您,是我们白家的恩人……我,我死而无憾了……”   他甚至都能撑着陆子安的手慢慢坐起来一些,脸泛红光,整个人仿佛瞬间就恢复了健康。   陆子安心里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却无能为力,只能听从他的话将白家人叫进来。   一看到白老爷子的状态,白梓航僵了一下,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回光返照。   “梓航呐,你送送陆先生,啊,我没事,我觉着我挺好的……”白老爷子一口气说下来,精神已经好了大半。   离开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心里都有些淡淡的伤感。   原本陆子安想把那个正五边形体留给白老爷子的,但是他到底还是没肯。   冬阳白,这是一个可悲又可敬的老人,他留给他们最多的记忆,竟然是他的固执。   两人刚到家,就看到瞿哚哚冻得瑟瑟发抖的在他们门外等着。   “哚哚?快,快进来。”沈曼歌说着打开门,给瞿哚哚倒了杯热水:“快喝点暖暖身。”   陆子安垂眸走进去,直接进了房间。   “呃……”浑身逐渐暖和过来的瞿哚哚朝房里使了个眼色:“曼曼,陆大师这是咋了?”   “他心情不大好。”沈曼歌在她对面坐下,自己也喝了口水:“你来找子安哥吗?怎么不打电话?自个在外头冻着不冷啊?”   瞿哚哚连忙摇头:“不是,我找你,结果你电话没打通。”   怎么可能不冷啊,她都快冻出神经病了!   “找我?”沈曼歌停住动作,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事呀?”   “唔,是这样。”瞿哚哚压低声音道:“是那个卓鹏,找我爸说,想给陆大师换批好木料,但我爸吧,他不想骗陆大师,所以让我来探探风来着,看怎么办好一点……”   沈曼歌摩挲着杯壁,思索片刻后道:“这个事情的话,我觉得你爸爸说的对,不能骗子安哥,他这人……你有话不如直说,如果他察觉了的话,反而会有反作用。”   什么善意的谎言什么的,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陆子安恐怕更加不喜欢。   瞿哚哚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大理解:“为什么呢?”   “这样,我换个说法啊。”沈曼歌耐心地给她解释道:“如果有个人突然给了你一大笔钱,你会怎么想?”   瞿哚哚眼睛一亮:“哎呀,那不高兴死我!”   “……”这天没法聊了。   “哈哈,逗你的。”瞿哚哚摆摆手:“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那我先回去了,我爸还等着呢!”   说着她就起了身,因为她有正事,沈曼歌也没留她。   瞿哚哚出了门以后觉得沈曼歌那话挺有道理的,觉得该记下来,摸出手机发朋友圈:【不要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突然有人对你特别好也要想想对方是否有所求,都是成年人不要太天真。】   她自觉这是个毒鸡汤,美滋滋地等着别人给她点赞夸她是个内外兼修的美少女。   结果一个名叫“我就不奏凯”的混蛋竟然给她评论:别人对你好也不一定是有所求。   这什么时候加的?死人妖冤魂不散啊!她板着脸正准备把他拉黑,突然又有人评论了。   她满怀期待地点开,结果大概是有了不好的开头,第二个评论的人更混了。   【别人对你好都是想跟你上床,我不一样,我沙发也行,阳台也行。】   这车翻的措不及防。 第42章 印章   瞿哚哚站在寒风中,气得浑身直哆嗦,删掉这条微信的同时也拉黑了这俩智障。   她默默想了想,她好像还没到本命年啊,怎么就这么背呢?   沈曼歌也看到了她这条微信,正准备给她点赞就发现她已经删了,不禁一头雾水。   正好陆子安出来了,她连忙收了手机道:“子安哥,你……哎?”   陆子安将散在沙发上和桌子上的所有白家藏书全收了起来,厚厚一撂叠好放到箱子里。   这个过程,他没有回应她的话,仿佛是一个木头人一样。   沈曼歌察觉出他状态不对,也没打扰他,只默默帮着递过书本。   重新阖上箱子,陆子安指尖在箱子上轻轻叩了叩。   “曼歌。”他张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帮我去买一套文房四宝过来,纸要复古的,竖列,墨要浓,要毛笔。”   虽然觉得他要求有点奇怪,但沈曼歌还是点点头:“好。”   “尽量快一点。”   沈曼歌没有耽搁,立刻出门,隐约感觉陆子安好像精神有点不太对,却也来不及多想,直接打车去了新华书店。   离开的时候,她好像遥遥听到了陆子安的一声叹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屋子里的陆子安指尖从厚重的红木箱子上缓缓划过。   白老爷子的选择和胸襟,让他敬重的同时,也为他惋惜。   一旦他真的将这些技艺传扬开来,白家在行内的地位将不复存在,白家后人将会遭受多少灾难?知晓如今这些事情的人恐怕会恨死白老爷子。   他这是为了传扬技艺,甘愿留下一世骂名啊……   这样一个可亲可敬的老人,陆子安不忍心他受到那种对待。   “对了,还需要一枚印章……”陆子安自言自语地起了身,打开系统页面。   现在他的点数是198,但是他的功勋值已经飞涨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了:100086。   十几万……   陆子安打开兑换页面,直接换了一块最极品的香樟木老料,才花费了仅仅三万功勋值。   之所以不换更名贵的木料,是因为冬阳木雕原材料的种类主要以香樟木、松木、山白杨为主,既然他要做的事情和冬阳木雕有关,自然还是选择与其相关的木料最好。   老料木性已稳定,不易开裂变形,用来雕刻印章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虽然以他如今的技艺来说,雕刻一枚小小的印章不在话下,但陆子安依然非常投入。   说起来,这还真是他的第一枚印章。   刻刀将木料切割成两块,长的是印章,短而扁的是印墨盒。   陆子安提起刻刀,用切刀刀法慢慢在木料表面雕琢。   陆子安印。   其实做一枚印章很简单,刻出轮廓线后,去掉多余的部分,短程碎刀连续切割就好。   一步一个脚印,犹如书法中的涩笔,能表现出遒劲凝炼、厚实稳健的气象。   然后细刻、深刻,用纯正的冬阳木雕技艺雕制,每一面都是非常复杂而华丽的古典花纹。   一枚小小的印章,共用了白家十多种绝技,尤其是名字上面的纹路更是全部精雕细琢而成。   当他用细砂纸细细打磨过后,轻轻将浮屑吹掉,一枚手感光滑,亮度柔和,做工精细的印章便已完成。   此印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当他把印墨盒也雕刻完毕的时候,沈曼歌刚好到家。   他铺好纸,眉眼凝肃:“曼歌你先出去吧,吃饭也不用叫我,我做完了就会出来的。”   “好。”沈曼歌给他添了杯温水在保温杯里后就出去了,体贴地给他带上了门。   陆子安不知道的是,在他忙这些事情的时候,直播间已经炸了。   【听说主播你的技艺是偷师自白家?白老爷子气得心脏病发作已经不行了?】   【楼上的有毛病吧?凭大师的技艺还需要偷师?】   【网上已经曝出他前两年的作品,差距大得离谱!】   【如果不是偷学了白家绝技,他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大这么突然?】   【对啊,给解释啊,你们的主播呢?怎么缩起来不敢见人了?】   这时候的瞿哚哚发挥出了她超于常人的怼人绝技,绝对不带脏字儿,却总能噎得人说不出话。   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人身攻击的她就直接封号踢出去,忙得不可开交。   被人骂是权限狗,她理直气壮:【对啊,我就是有权限,我就是牛逼,你不服你咬我啊!】   卓老爷子也来火了,利用关系压下了不少稿子,但是各论坛却几乎都被刷屏了,人力根本不足。   这时候微博突然出现了一个大V,名字非常奇怪,叫什么“我就不奏凯”,直接挺身而出声援陆子安。   他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微博大V,平时的画风非常奇怪,最常干的事是怼黑粉,但是偏偏偶尔发出的视频却都是精品,尤其是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反差非常大。   但就是这样的他,偏偏吸引了近百万的粉丝,大部分都是女生,其中不乏脑残粉。   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凯凯说什么都是对的!   而且她们觉得博主并不是人格分裂,反而特别具有反差萌!   反正他干过的事没几件正常的,所以他突然声援一个莫名其妙不知道哪出来的陆大师的时候,她们一点都不奇怪,依然坚定地站在了博主这边。   于是各论坛再次被刷屏,不过这次刷的都是些正面的,将记者们采访木艺比赛评委们的视频截图发了出来,直接打脸。   但是很快,这些贴子就被扒出来都是“我就不奏凯”博主的粉丝水的,除了这些截图没一点实质内容。   微博迅速出现了另一名大V博主,发表了一篇长博文:《长偃市大师后人竟靠偷师他人出名,不知大师作何感想》。   文里列出了种种实捶,图文并茂,从陆子安两年前默默无闻到现在拿双奖慢慢剥析,时间线卡得非常严谨。   【“陆大师”的洗地党快来啊,不是求捶吗?】   【求捶得捶,他们还有脸来吗?】   【那什么就不奏凯的,我看你还是直接滚蛋吧!】   【剽窃,不叫偷,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楼上的我要给你买橘子,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我去去就回。】   诸如此类,把邹凯喷了个狗血淋头。   正在房间准备写作业的沈曼歌听到陆子安的手机一直响,忍不住起身去看看,才发现陆子安手机搁在了客厅。   她想了想,拿起来看了看,只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第43章 一捶定音   陆子安的手机被各种短信轰炸了,沈曼歌挑了几条重要的看了看,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家人正忙着带白老爷子回江临市,恐怕根本就没人上网,这些消息他们恐怕还不知道。   她沉吟片刻,决定先将这件事情和白梓航说一声。   因为陆子安的手机一时震动根本没法用,所以她是用自己的手机发的。   编辑好短信发出去后,很快就收到了白梓航的回复:【收到,谢谢,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然后网上很快出现了一篇长文,自称为白家后人的作者直接自曝了一个惊天消息:白家绝技已经失传。   文章有条有理,非常客观地坦承了白家的过失,向所有人道歉,并直言自己就是冬阳白的孙辈,只学了些皮毛,真正的绝技并没有传承下来。   措词非常简洁,全文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用什么特殊的句式,只是平铺直述说出事实。   【我知道这会让大家感到失望和愤怒,但是令我们非常欣喜的是,这些绝技又重现了……】   文中笔锋一转,直接写明陆子安的技艺之精绝,绝不是传承自白家,却偏偏与白家的绝技有同曲异工之妙。   【陆大师才华横溢,实乃当今木艺界少有的奇人,最让我们感激的是,他胸襟宽广,让我爷爷在人生尽头见到了已经失传的技艺,此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这篇文章作为答谢……】   【白家所有人都将敬陆大师为尊,他使白家免于遗臭万年,我们对他充满了感激,所以请大家不要妄加猜测,更不要误会陆大师,他的品行之高洁非我们所能企及。】   后面对陆子安的技艺进行了次浅显的分析,再次阐述了陆子安技艺绝不是出自白家的结论。   此文一出,网上哗然。   “我就不奏凯”的粉丝们直接刷曝了之前那个大V的评论,一个个拿着截图和文章链接打脸。   【来来来,之前谁说求实锤的,爸爸满足你!】   【这出反转戏真他妈精彩,老子都看蒙了。】   【木艺界也有这种八卦,服了服了。】   【博主别怂啊,继续干啊!赶紧再出博文打脸!】   【所以说在事情落下帷幕前别轻易下结论,反转又反转看的我一脸蒙逼。】   【楼上的,辣个成语是动词哟哟哟。】   【这车开的我措不及防。】   吵吵嚷嚷的,逼得博主直接关闭了评论,其心虚的态度不言而喻。   于是“我就不奏凯”的博主再次发出博文,要求之前污蔑陆大师的人出来道歉赔偿,并且会给他们送律师函。   可能是他逼得太狠,这名大V还真的又重发了一篇博文,要求解释陆子安技艺突然大涨。   【对啊,不是因为白家的话,他是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厉害的?】   眼看又要掀起新的一轮舆论风暴,这时候,卓家突然站了出来,卓老爷子亲自现身说明。   陆子安是长偃市陆云敬的孙子,雕刻方面非常有天分,又从小耳濡目染,六岁就会削木头人,只是一心想考大学所以并没往这条道上走。   后来陆大师辞世,陆建伟出事,陆子安才下定决心传承木艺。   他一直都在进步,他的成功不是偶然,而是有着一步步扎实的功底,厚积薄发,两年后才展现出风采。   他甚至展示了陆子安的木雕,一步步从粗陋到精美,虽然变化很大,但是其对线条独有的处理方式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然后木艺界多位老前辈也现身说法,证实了陆子安这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   一捶定音。   所有黑陆子安的人再无踪影,这出闹剧只是让更多的人对木艺有了更深切的认知。   当下浮躁的环境下,真的是有人是认认真真、沉下去做着一些事情的。   就算你做不到,也请不要轻易去质疑。   有很多人甚至默默去找了度娘,在了解中对传统工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傍晚的时候,江临市所有媒体都发布了一代木艺宗师冬阳白的讣告。   沈曼歌正在看电视,看到消息连忙切到江临台,看着那则消息怔怔发呆。   “果然还是迟了。”身后有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   她猛然回过头:“子安哥?你做完了?”   “嗯。”陆子安掩唇咳嗽一声:“可惜来不及了。”   沈曼歌怔怔地看着他,陆子安的手指被墨水染黑了,面色苍白,神情疲惫,他为什么会这样她都清楚。   她鼻尖一酸,轻声安慰道:“没事,白大师已经没有遗憾了。”   “是啊。”陆子安叹息一声,随手拿起一块帕子慢慢擦着手指:“对了,我手机呢?”   “呃,子安哥,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沈曼歌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才犹豫地道:“就是这样子,你准备怎么办?”   陆子安微微皱眉沉吟片刻,缓缓笑了:“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依。”   “没明白。”   “哈,没事,不过不是坏事,有饭吗,我饿了。”陆子安没想说太具体。   沈曼歌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吃饭,连忙起身:“有的,我还给你煲了汤……”   陆子安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心里倒是轻松不少。   他有想过会有人发觉他的异常,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解决的方式和角度会这么新奇。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众前辈作保,以后就没人会再跑来质疑他突飞长进的原因。   毕竟系统的存在,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   因为饿得狠了,所以沈曼歌先让他喝了点汤垫垫底,陆子安正在吃饭,忽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沈曼歌跑去开门,不一会神情奇妙地回来了:“子安哥,他们说自己是什么长偃市手工艺协会的,还有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的……想要见你……”   刚好吃得差不多了,陆子安想了想就放下碗:“我去洗个脸,你请他们进来坐一下吧。”   于是沈曼歌把人请进来,给他们泡了杯茶后,陆子安换了身衣服出来了。   他面容沉肃,看上去气质清冷而优雅:“你好。”   沈曼歌差点没笑出声,真会装,不过好像不少艺术家都这样的,不管家里什么样,在外头形象还是要注意的,毕竟这样比较符合大家对大师的想象。   像陆叔叔就是,在外头表现得神秘莫测,谁知道他最喜欢在陆婶跟前赖皮?   “陆先生,你好你好。”对方的态度格外热忱。   他们没有卖关子,直接说明了来意:“如今传统工艺逐渐淡出人们视野,我们迫切地需要重振传统文化,陆先生的形象和经历都非常符合我们的需求,既励志又感人,尤其这次的事情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应该趁热打铁……” 第44章 拍案叫绝   “所以我们想请陆先生担任这一届的华夏木雕竹编工艺美术博览会的特邀嘉宾,跟我们一起为宣扬传统文化而努力!”   作为代表发言的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的副会长刘子宁,四十来岁就当上了副会长,交际能力非常好,口才那叫一个熘,一长串下来都不带停顿的:“这是这次博览会的内容,陆先生你可以看看,我们的诚意是非常足的,如果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提出来,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虽然都来自不同的机构,但他们的目的都难得的非常统一,刘子宁说完后,他们便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安。   这个博览会,陆子安是知道的,他接过这本小册子,翻到木雕这一项目仔细地看了看。   条件确实优渥,也充分体现了他们对他的重视。   陆子安思索片刻后,朝沈曼歌道:“曼歌,你进去把我桌上的《木雕十技》拿出来。”   《木雕十技》?书吗?怎么都没听说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沈曼歌将书递给陆子安后,陆子安放在茶几上,轻轻在书上一点:“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申遗。”   申遗?就这么一本书?   刘子宁迟疑地看了看那本小册子:“那我能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陆子安一指抵在书上轻轻往他那边一推。   薄薄的一本,拿在手里轻飘飘的,都没什么份量。   但是当刘子宁看完第一页,他心里像开了锅的沸水怎么也不能平静,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这是……”   当他全部看完,眼睛都已经冒光了:“陆先生,你这……”   其他人面面相觑,更加好奇那本《木雕十技》里面写着什么。   “你看看署名。”陆子安提示道。   刘子宁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这个,翻到封底,他只扫了一眼就呆住了:“这,陆先生你……”   “冬阳白家是木雕世家,难道你们忍心这样坚守本心的家族就此退出木雕界?”陆子安微微一笑:“我会把这本书多印几本,一本留在白家,用来替换他们之前的绝技。”   是的,他想出来的折中的办法就是,替换并传扬。   技术是他提供的,白家也就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他们出人出力,他出技术,一举两得。   他没猜错的话,这些事情应该是白老爷子口中欠的那个人做的,既然对方藏头露尾,他就直接将其逼出来!   身为行内人,要斗就正大光明斗技斗艺,用这些个手段的,他打心眼里看不上!   他想将传统工艺发扬光大,首要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切,这次的事件渲染到这一地步,已经为他扬名立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奠定自己在业界内的地位,成为所有人眼中真正的大师!   刘子宁强自镇定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是这样的,陆先生,申遗呢,认定的标准是传承三代以上,传承时间超过100年,且要求谱系清楚、明确,你当然是符合的,可是白家……”   “以我为主,白家为辅。”陆子安淡然道:“这样行吗?”   “这样可以的。”刘子宁没有迟疑,当即表示要跟会长打个电话,陆子安同意了。   刘子宁很快就回来了,笑容满面地道:“陆先生,申遗的流程我都可以找人给你走,不需要你操心,但是可能需要你现场演示一下,作为申遗的备案,顺便我也需要拍几张照片录一下相。”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陆子安站起身来:“可以。”   其他人纷纷起了身,神情难掩激动。   之前他们也守在直播间看过陆子安雕刻,但这完全不一样啊,这是亲眼见到!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兴奋!   陆子安在桌前坐下,活动了一下手腕:“香樟木,雕……人物吧。”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一个个都自己拎把椅子排排坐。   陆子安翻了块长方形的香樟木过来,沿着纹路略微思索便平静地道:“唔,满花,倒确实挺适合的……”   满花,故名思义,就是全是花纹,这样的木料非常美,但是如果技艺不到家就容易喧宾夺主。   刀锋落在木料上,以冲刀直接凿出粗坯。   冲刀行进爽快,一泻千里,很像书法中一拓直下的笔法,能表现出雄健淋漓的气势。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除了刘子宁还苦逼地录相以外,其他人都是兴奋得眼睛都瞪得熘圆,生怕错过精彩的画面。   陆子安以层次高、远、平面分散来处理透视关系,雕饰被框纳在巨大的圆盘里,以透雕的手法雕琢出祥云朵朵,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各景物连绵不绝,陆子安刀法如此之快,竟无一刀错漏!   正中间凸起一大块木料,众人不由畅想着:雕人物,这明明全是景啊,怎么雕人物呢?   却见陆子安换了柄平刀悠然起步,刀锋去处,线条起伏,木屑纷落,不过几分钟,一个曲线妖娆的女子便呈现出来。   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刀尖锋利地从木料上划过。   一名倒抱琵琶的女子扭腰舞动,似乎有些害羞,半掩桃面,含羞带怯地露出她诱人的长腿。   乌黑头发自后梳起,盘云高挽,簪着的发钗因她舞动而微微倾斜,散出的几缕发丝随风飘扬,每个弧度都勾人心弦。   她身体微微倾斜,脚尖点地,明明与地面相连接的地方如此窄小,却偏偏立得非常稳,哪怕陆子安举着她平置于桌面也没有一丝摇晃。   陆子安的雕工是经过卓老爷子这群老前辈肯定的,精质的雕工呈现出的作品极为精致洗练、玲珑剔透而不伤整体和牢固。   当陆子安将半成品反过来雕刻的时候,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低声惊呼:“透空双面雕?不,这不可能……”   “嘘!”沈曼歌轻声制止,其他人也纷纷朝他瞥来嫌弃的眼神。   而陆子安却恍若未觉,动作流畅,连一点停顿都没有。   对了,这时他们才想起来,这是一个连窗户被人砸了都没反应的主。   线面结合的造型技巧,构图更为饱满,表现内容丰富,刻划层次分明。   在陆子安的刀下,一个愉悦起舞的女子逐渐完整,灵动妩媚,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因为陆子安适当保留了平面,具有以小观大的艺术效果,更让人觉得意境深远,仿佛耳边都隐约听到了那动人的琵琶声。   当最后一刀收尾,陆子安轻吁一口气,拿起细砂纸细细打磨,也有了闲情逸致闲聊:“要不要来猜猜,这个作品的名字是什么?”   刘子宁想都没想:“嫦娥奔月!”   “……”陆子安手顿了顿,笑而不语。 第45章 反弹琵琶伎乐天   “不是吗?”刘子宁瞅着那祥云屋宇,凝神苦思。   其他人纷纷猜测着:“仙女下凡?仙女献桃?”   “呸,哪来的桃子,不懂就别瞎说……”   “是不是想错方向了……是不是飞天?敦煌那个……”   沈曼歌盯着那女子的姿势,有些迟疑地道:“有点像反弹琵琶……”   所有人都重新仔细地观察着木雕,发现确实如她所说,这女子一举足一顿地,出胯旋身使出的正是“反弹琵琶”的绝技。   沈曼歌歪着头看向陆子安:“反弹琵琶伎乐天?”   陆子安含笑点头:“对。”   反弹琵琶是敦煌艺术中最优美的舞姿。   它劲健而舒展,迅疾而和谐,反弹琵琶实际上是又奏乐又跳舞,把高超的弹奏技艺与绝妙的舞蹈完美是揉合,优雅迷人地展现出来。   在陆子安的雕琢之下,人物造型丰腴饱满,神态悠闲雍容、落落大方;线条写实明快、流畅飞动,天衣飘飓,有“吴带当风”的韵致。   尤其陆子安使用的是冲刀,一气呵成的刀法使得整个木雕显得更加典雅、妩媚,令人赏心悦目。   刘子宁对着木雕翻来覆去拍了个尽兴,犹自有些不甘,恨不能直接带走。   但是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开这个口,离开时颇有些依依不舍。   第二天,长偃市官方出通稿了。   特别长的篇幅,着重描写了陆子安技艺之精绝,阐述了陆子安高尚的情操和文化修养,配图是《木雕十技》的封面,也算是正式为他正名了。   然后这篇文章被迅速转发到了微博,长偃市手工艺协会、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也纷纷转发了,陆子安新建的微博认证账号瞬间涨了三万粉丝。   这场轰轰烈烈的对喷案,最终以几个传播谣言特别厉害的人逮捕归案为落幕。   喧闹过后,陆子安名利双收,成了最大赢家。   卓老爷子特地打电话过来慰问,最后一句话直接拐到了《江南》上,说自己很是喜欢,想问陆子安出不出,如果不出的话就找人给他送过来。   卓家这回帮了他这么大的忙,陆子安也不至于这么不会做人,直接就说送他了。   不过没多久,卓鹏直接给他转了五十万过来,这价格对他这种刚冒头的匠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高的了。   看着沈曼歌身上那件羽绒服,好像还是他那次在学校门口给挑的……   陆子安想了想:“小曼,你想不想去逛街?”他扬扬手里的卡,非常豪气地道:“哥发了笔横财,你想买啥哥都包了!”   然后他惊恐地看到,沈曼歌眼睛一亮,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女人于购物方面的天赋真的是与生俱来的,沈曼歌不仅给自己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还给陆子安也买了不少。   “这……我不喜欢衬衫……”陆子安连连摇头表示拒绝:“还是T恤舒服。”   “哎呀,你就该打扮打扮,穿衣服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衬托出你的气场,气场懂吗!”沈曼歌不容拒绝地递给了营业员,顺便还拿了些白色衬衫休闲裤什么的:“你身材这么好,天天穿件T恤简直是浪费,我跟你讲哦……”   陆子安表示说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大包小包地下了楼,路过化妆品专柜时,陆子安看了她一眼:“你要不要买些这个吧,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个?”   “好呀!”沈曼歌买买买一上午,心情飞扬,直接飞过去了。   陆子安看着她选中的瓶瓶罐罐,表示理解不能:“这些……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沈曼歌开心地给他解释:“这是爽肤水,这是BB霜,这是乳液,这是……步骤很多,很讲究哒!”   “……”陆子安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要是用错顺序……或者混一起了,会怎么样?”   沈曼歌认真地看着他:“会爆炸的。”   于是陆子安默默地往回撤了撤,太可怕了……   吃完饭回家,他就直接累瘫在沙发里了,然而沈曼歌竟然还精神十足,各种拆包装。   “你不累啊……休息会吧……”   沈曼歌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在屋子里飞来飞去:“我不累啊,这算什么,我以前在网吧里打扫卫生的时候,经常要扫好多地方不能停呢……”   好吧,你开心就好。   陆子安看着她来来去去,不一会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毛毯,房间里传来说话声。   “卧槽卧槽打死他!爸爸你真棒!”   听了这句话,陆子安瞌睡瞬间就吓没了,这,这他妈好像是道男声吧?还有爸爸?到底几个人在沈曼歌房间里呐?   他气势汹汹地踹门而入,都准备好揍人了,结果发现竟然是邹凯以一脸迷妹的姿态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沈曼歌……玩游戏。   沈曼歌又杀死一个人,邹凯兴奋得满脸通红:“爸爸你真厉害!666,马上能吃鸡了!”   这是什么套路?他有点懵。   “哎呀,陆大师你醒啦!”邹凯蹦达起来,目光还有些舍不得离开屏幕,嘴巴叭叭地道:“鹏哥说让我跟你说一下,有人找他要你联系方式了,好像是跟你雕的一座什么飞天像有关……”   说到后面,他总算是强行收回了目光看向陆子安,好奇地道:“什么飞天像啊,我能看看吗?”   陆子安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冷着脸道:“你跑曼曼房间里干什么,有事你找我说,你跑进来干啥?”   刚好沈曼歌取下了耳机,将缩到脖子里的头发撩了出来:“是他等得无聊,我才让他进来看我玩游戏的,子安哥你睡醒啦?”   “嗯。”陆子安看向邹凯:“走吧,我带你去看木雕。”顺便给他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叫曼曼爸爸!   “好的!”邹凯乐滋滋地跟着走了。   沈曼歌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去,片刻后慢慢露出了一抹浅笑。   到了书房后,邹凯没急着去看木雕,而是认真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其实鹏哥还有件事让我转告你,他说白家老爷子的丧事,你最好别去,白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陆子安嗯了一声,卓鹏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还是挺靠谱的,他既然特地叫邹凯来说一声,必然有其用意。   他本来就没想过要去,毕竟路途遥远,他与老爷子也只是一面之缘,做到如今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   “对了,听说邓家把陆皓给赶出来了,陆大师你知道不?”邹凯眼睛放光地围着木雕转悠,头也没抬地道。   陆子安挑了挑眉:“赶出来了?” 第46章 榆木梳妆柜   “哇哇哇,你不知道的啊?”邹凯兴奋地在椅子上坐下,天生多动症似的扭动着给他讲八卦:“这事吧,其实也怪不得邓家啦,他们也算是倒了血霉了,摊上那个个主儿……呃……”   他突然想起陆皓好像是陆子安他弟来着,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   陆子安点了支烟,摆摆手:“没事,你继续说。”   “就陆皓不是才进去嘛,当然是从最基础的学起咯,然后他不甘心,各种找师兄切磋,然后还不能输,一输他就发脾气跑得没影……”这些事儿邹凯都是当笑话听的,说起来得心应手:“次数多了邓家就烦啦,好说歹说说不听,索性直接把人给轰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陆子安摩挲着下巴,挑了挑眉:“他们那块小叶紫檀怎么样了?”   “小叶紫檀啊,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也是个人才。”邹凯一拍大腿:“他们就想着装作不知道,拿吹风机吹干了去卖,你知道的噻,臭水沟的水再烘干,啧,那味道……”   其实如果将外层都削掉,好好处理一下还是可以的,只是那样恐怕就只剩了一点点,陆建丰估计会舍不得。   这也确实是陆建丰干得出来的事儿,陆子安叹息一声:“然后呢?”   “然后买主也不是善茬,当场就火了,直接把那木料给扔火炉里,毁了。”   说实话,听起来挺解恨的,但是陆子安却并没什么愉快的情绪。   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陆建丰他们丢人,不照样丢的是他陆家的脸。   其实陆皓年纪还小,如果现在狠下心好好教育,性子还是能扭过来的……   但是他们自己想不通的话,他也无能为力。   陆子安对这些事有些兴致缺缺,索性转移了话题:“好了,现在你可以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了,为什么叫曼曼爸爸?”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邹凯有点怂:“辣个,啊,我突然想起来有妹子约了我吃饭,要不咱下次再聊吧……”   说着他就脚底抹油准备开熘,陆子安直接将他逼回座位,阴恻恻地道:“会有妹子约你?你以为我会信?我就问你单身多久了?”   约了妹子他还会跑来找他?信了他的邪!   “扎心了啊!你这简直是在问我年龄!”邹凯哀嚎,决定坦白从宽:“好吧好吧!我说,这不是我是个游戏博主嘛!”   “嗯。”   邹凯说起游戏就眉飞色舞:“然后呢,我也玩辣个吃鸡游戏,我的操作贼帅我跟你讲,只是还是比不过曼曼啦,她玩游戏真的熘,杀人如麻啊我的天,简直是枪神!”   “但是她不准我叫她曼曼,我就只能叫爸爸啦!其实我也不想的,要不大师你跟曼曼说一下呗?”邹凯笑容谄媚,期待地看着他:“你跟她说的话,她肯定会听的!”   她不准他叫曼曼?曼曼……   难怪听邹凯叫曼曼的时候总是不对味,原来应该叫爸爸……   陆子安将这句话回味了一下,立刻表示了赞同:“对,不准叫曼曼,叫爸爸!”   “……”邹凯表示生无可恋。   因为时间比较晚了,索性留邹凯在这吃了饭。   实在是太好吃了,邹凯吃得两眼放光,肚皮撑得熘圆:“我的妈呀,陆大师,你简直是人生赢家啊……”   对上陆子安不解的眼神,他指指自己的肚子:“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的美味,曼曼又这么温柔体贴……呜,忒他妈嫉妒了我……”   这么一想,还真的是呢!   陆子安认真地点头:“我深表认同。”并下定决心要对曼曼更好一点才行。   等送走了邹凯,他再次打开直播,竟然还有好几百个人守在直播间。   【小强:大师,我收到木雕了,很喜欢,你能再给我雕个东西吗?】   陆子安想了想拒绝了:“抱歉,今天我想做个别的,暂时不接单。”   【大师要做什么?手串吗?听说你做的手串比车出来的还漂亮!是真的吗?】   【手串太没难度了,大师要不你雕个把件玩玩呀,我买!】   【重要的是后面两个字吧,不要脸。】   【哚哚哚:不要吵架,要和谐文明!不然我会封的哟!】   【房管妹子萌萌哒,求好友!】   乱七八糟一大堆,陆子安看得头疼,他索性不看了,直接道:“我想做个柜子……嗯,梳妆柜。”   【哇,梳妆柜!大师这么巧的手做什么家具啊!浪费啊!】   【对啊对啊,有做柜子的时间,都能做多少手串了!】   【楼上的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对手串念念不忘。】   陆子安并没将他们的吐槽放在心上,毕竟他家这是样品房,房间里的家具都不怎么样,梳妆柜直接就没有。   他今天进去的时候可是看到了,沈曼歌把买的那些瓶瓶罐罐全堆桌上了,又有台电脑占了桌子的另一半,剩下的那点儿地方怎么写作业。   所以,他决定给她打个梳妆柜,他还没做过这么大件的,想想还真是有些手痒呢!   “因为做的东西比较大,我就不只对着手了,老规矩,先关声音了啊。”陆子安直接对准了工作台前的一块空地,他将在这里制作梳妆柜。   【这福利!我的妈呀,突然感觉贼幸福!】   【哇,大师好帅啊!】   【我宣布,我恋爱了!我有老公了!】   【呸,老公是我的,你们都别跟我抢!】   【楼上的……你好像是男的……】   【细思极恐……】   陆子安已经去挑木料了,所以并没看到这些,这次瞿老板送来的木料也有大的,厚厚一撂堆在角落里。   他翻出来几块笨重的榆木,拍了拍,木材弹性挺好,感觉挺满意的。   榆木木性坚韧,纹理通达清晰,强硬适中,用来做梳妆柜是最好不过。   首先自然是开料,做这种大型家具就不能像做小件一样那么随意了,陆子安为了保证完美还是进行了拉锯料定位和画线。   拉锯料定位是在大概确定各部件的木料上,将画线定位好,如打榫的位置,开槽的位置,都要做到精确。   【啊,这腰线真好看,老夫的少女心……】   【呵呵,你们这群花痴,也不想想,大师一男的用个屁的梳妆柜?给谁的心里没点数?】   【是给我做的!大师我爱你!】   【我更爱!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瞿哚哚表示这他妈没法管了。   陆子安全部画好线后,便开始进行打孔和裁料、打槽。   因为他不想用大型机械,所以压根就没买。   他直接用拉锯裁料,按照他画的线逐渐将部件锯出来。 第47章 姜丝可乐   陆子安正锯得欢呢,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沈曼歌扒着墙,好奇地道:“子安哥,你在拉二胡吗?”声音嘎吱嘎吱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屏幕上一片哈哈哈666,连瞿哚哚都笑得手一抖就打赏了一个火箭。   陆子安拉锯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盯着她,微微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啊,我玩游戏去了!”沈曼歌立刻缩回了脑袋,逃之夭夭,妈呀,这样子的陆子安贼恐怖!   等她跑了以后,陆子安垂眸继续锯,唇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笑意随着嘴的轮廓荡漾开去,眼里的温柔简直要溢出来。   【我去,笑得一脸宠溺啊……】   【呸,明明是笑得一脸荡漾!】   【小姐姐好萌啊啊啊,我恋爱了!】   【现在我知道大师为什么要做梳妆柜了。】   【这么萌的小姐姐,别说柜子了,要我的命我都给!】   瞿哚哚也笑得半死,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酸涩的感觉,因为曼曼真的敲可爱的啊!   谁会不喜欢香香软软又萌萌哒的小姐姐呢?   她要是个男的她绝对跟陆大师抢曼曼!是她男神都没用!   她掏出手机,这次她学乖了,没发微信,而是发的扣扣说说:【爱自己,才会有人爱你。完善自我,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加油!】   她自己觉得超级正能量!然而她低估了人类的下限。   有人给她点了赞,然后回复:【说不上你哪里好,就是想看你洗澡。】   看着熟悉的ID,瞿哚哚终于没忍住:【邹凯,你变态吧?恶不恶心呐你?】   【我就不奏凯:谁让你又把我封了的,哼。】   【啧啧,还哼呢,你好娘。】   【我就不奏凯:哎,你好你好,乖女儿。】   “……”瞿哚哚咬牙切齿地删了说说,顺便再次把邹凯拉黑。   这邹凯有猫饼吧?明明她都没加人,他怎么加上她好友的?   不过这念头也只在脑海里转了一下,当陆子安已经开始打孔了,她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陆子安已经将木料锯好了,然后就是打孔和打槽,因为没有打孔机、挖槽机,所以他是直接拿刻刀掏挖的,屏幕上一水的说他奢侈,拿木雕的手艺来做柜子。   但是他却越做越起劲,做这一步的时候,得在木料上画线,决定锯割开榫(sun)、凿眼的位置,然后再开槽。   这是因为木工活尺寸大了可以改小,但是如果尺寸小了就真的没辙了。   用据拉榫的时候,一般来说都需要合理放线,以此保证榫口和卯眼有修整、校正的余料。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他心有墨线,画线完毕后他已经不需要这些后续步骤,他有足够的把握可以让榫口和卯眼的连接绝对匹配。   这是源自一个对自己手艺有绝对把握的木匠的自信。   【大师你真的什么机器也不用吗?】   【好牛啊,而且他都没用过一颗钉子!真的不会散架吗?】   【楼上的我给你科普一下:知道啥叫榫卯不?比钉子稳当多了!】   打好槽孔后,陆子安拎了小马扎过来坐着,拿着刻刀将木料的四角加工成圆角。   刀法快准狠,经他的手加工后的圆角对称、和顺、光滑,不仅没有缺角,甚至连刀痕都没有留下。   【强迫症晚期表示非常治愈。】   到这一步,基本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陆子安拎着平刀将每个部件都打磨得平整光滑,尤其是四条脚,需要完全没有一点倾斜、平整如玻璃。   看着他拿着砂纸打磨,很快完成后便开始了组装,众人都忍不住有些心痒痒。   【感觉做个柜子挺容易的嘛!改天有空的时候也许也可以练练手。】   【呵呵,楼上的你可以试试,我包准你料都裁不开。】   【你以为直接组装就完了?这才刚开始呢。】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一切才刚刚开始。   陆子安将其部件和下架分开组装,并不是直接就能将零部件组合成梳妆柜,而是需要分别对零件进行精细加工的同时,进行各部件的组合。   经过他装配后的木料是相互垂直的,榫口连接处是严丝合缝的,中间的误差不会超过一毫米。   整体装配非常考究工艺师的技艺,因为不能犯一点点错,比如地面不平,就容易装出歪斜的柜子,如果腿上的受力不匀,家具就容易变形。   陆子安将各种部件备齐,按次序摆放,并按顺序组装好。   他胸有成竹,不差分毫地掌握好榫卯的紧密,为的就是让接口严丝合缝,百分之百地吻合。   紧了硬拷会导致木材裂缝,松了则会使柜子扭动散架。   终于,经过数小时的制作,陆子安用他精湛的技艺将梳妆柜的框架装配得浑然一体,天衣无缝,这前期的准备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   旁边冷不丁递过来一杯水,他慢慢站直身体,感觉骨节在嘎嘣嘎嘣地响,舒适地吁了一口气,随手接了过来。   他看都没看,毫无防备的喝了一大口,瞬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唔!”   【哈哈哈哈,这表情包我收了!】   【仿佛在说:啊,有毒!】   【666,小姐姐倒的是什么呀!】   “你这是啥呀!又辣又烫!”陆子安费力地咽了下去,盯着那黑漆漆的水问道。   沈曼歌眨眨眼:“姜丝可乐啊!你没发现你有点受寒的症状吗?喝了睡觉明天再做呗,这么大个柜子你不会想通宵做完吧?”   通宵?   陆子安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折身回去退出了直播:“啊,都一点半了……大家晚安,剩下的明天再做。”   见他退出了直播间,沈曼歌打了个呵欠:“我真佩服你,你都不困的嘛,我打了一晚上游戏都困死了。”   “你又打游戏。”陆子安严肃地看着她,顺手将杯子搁到了桌上:“你作业做完了吗?期末考了多少名?偶尔玩玩可以,天天玩可不行,耽误学习不说,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沈曼歌摇头晃脑,举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我作业已经做完了,第二,我期末考了年级第一,我早就自学完了高中所有课程,所以并不会影响学习,第三,我没有天天玩,我只是……呵欠……偶尔玩玩而已。”   “行了行了,困成这样还不赶紧睡觉。”陆子安说着就想推她出去。   结果沈曼歌一动不动,斜倚在墙上朝他伸出手:“快,把水喝完,杯子给我。”   “我等会喝!我自己洗!”陆子安赶她去睡觉。   沈曼歌迷迷煳煳顺着他的力道走了两步,忽然猛地停下回头,睡意顿消,盯着陆子安的眼睛,狐疑地道:“我说,你不会是害怕喝姜汤,所以故意转移话题吧?”   “……”妈的现在的小屁孩咋这么鬼灵精。 第48章 玄光刀   陆子安扫了眼那黑煳煳的汤水,打心眼里发憷,但还是嘴硬地道:“我没有!只是太烫了我想晚点喝!”   “姜汤就是要趁热喝。”沈曼歌忍不住想笑,斜睨着他:“你快喝,喝完我就走。”   看着她眼里的戏谑,陆子安咬咬牙,鼓起勇气端着杯子闭眼一口气喝光了,将杯子往她手里一塞:“赶紧睡觉!”   等沈曼歌走了,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连忙漱口才感觉好些了。   天哪,姜丝可乐简直是黑暗料理界当之无愧的王者!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感觉手腕有些酸,果然做惯了小物件,突然做这么大件的,运动量过大,身体会有些受不了。   他盘膝坐在床上琢磨着,忽然想起功勋值不仅可以兑换材料,还可以兑换工具。   他眼睛一亮:哎?如果能换一把不费力气的刻刀,这问题不就解决了?   打开系统界面,他现在的点数又涨回来了些,207点。   离十万……   嗯,只差一点点了,成功就在眼前!   他努力让自己忽略了这悲惨的事实,将目光转向功勋值。   上次兑换用了三万点,所以他现在只有81200的功勋值,打开兑换页面,最便宜的刻刀是一柄名为玄光刀的刻刀。   只看了一眼,陆子安就被它迷上了,刀身细而长,刃如秋霜,锋芒内敛,虽然还是暗着的刀身却仿佛流动着光芒。   这就是他所需要的刻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反正功勋值可以再得,换了!   陆子安满怀欣喜地点上去,结果却发现不能兑换。   卧槽,最便宜的也要十万点功勋值,他还差了一万多。   一万多而已!陆子安翻身下床,精神奕奕:开个直播刷一波,很快的!   他出去的时候,沈曼歌正在煎蛋,穿着小兔子的睡衣轻声地哼着歌,摇头晃脑的。   看上去心情很好呀,陆子安靠在门上笑道:“不是放假吗,怎么也起这么早。”   结果人家一点反应都没,陆子安有些奇怪地走过去,隔得近了,才发现她戴了耳机,忍不住好奇地道:“你听什么呢,这么入神。”   “咦,你起来啦。”沈曼歌取下一边的耳机,顺手塞他耳朵里:“你听听看,好听不。”   耳朵里有轻灵的女声传来,声音很干净,低吟浅唱,温暖而明净。   【此去经月转瞬之间芙蓉飘香,君可知否孑然一身难成红妆……】   陆子安点了点头:“声音很好听,曲调也挺优美的,新出的?”   “你没听出来?”沈曼歌笑着冲他眨眨眼,调皮地道:“不觉得这妹子唱得特别好听?”   唔……正好耳机里的歌声唱到“君莫忘”,那特别的小转音听起来很是熟悉,陆子安忽然灵光一闪:“你唱的?”   “哈哈哈哈。”沈曼歌乐不可支:“对呀对呀,我翻唱的,还行吧?”   “岂止是行,简直秒杀一片歌手。”陆子安见她要铲鸡蛋了,便把耳机还给她:“回头发我一下,我弄成铃声。”   沈曼歌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好呀!”   吃完饭陆子安便继续回书房雕刻了,为了玄光刀,他拼了!   打开直播间,只有小猫三两只,毕竟太早了,没什么人。   “早上好,昨晚没雕完的,今天继续。”陆子安晃了晃刻刀:“昨天大体已经成型,今天呢,主要是雕出花纹。”   尤其是有好几个抽屉,还要做出拉手及边纹,也是一个大工程啊。   他将梳妆柜摆正,从正面开始雕琢。   花纹藤蔓缠绕、盘曲绵长,从左侧的柜角往上蔓延,每隔一段便伸出枝条,结出一个葫芦形状的突起,小巧而精致,葫芦上也有精细的花纹,显得格外美观。   【卧槽,一个柜子还能这样玩!】   【主播这柜子卖不卖!就冲这雕花都值回票价了!】   【小强打赏了一架飞机!】   【小强:大师,卖不?】   【楼上的两只你们昨晚没来?这柜子是大师女票的,不卖的。】   因为这个梳妆柜只左边做了一排抽屉,右边可以用来放脚,所以右边陆子安没有过多装饰,免得显得太繁杂。   藤蔓的枝条沿着桌沿绕了一圈,最后蔓延到了镜子的边缘,缠绕出一朵朵盛放的茶花,雅致而清新。   从沈曼歌喜欢的歌曲风格就知道,她喜欢古风,茶花雅致而古典,她一定会喜欢的。   花朵层层叠叠,在左侧垂下数片叶子,花枝垂落在桌面上做的一小排盒子上。   盒盖上落满了花瓣,最后只剩下了最上方的抽屉留出的突起,陆子安想了想,将其雕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茶花作为拉手。   用粗细砂纸仔细地打磨一番,这个梳妆柜便算是完成了。   陆子安退后半步,边端起茶喝边打量着。   柜子花纹清晰,色泽美观大方,看上去好像没毛病,但就是跟房间的色调有点不搭。   “要不上点漆吧?”陆子安摩挲着下巴思索着。   旁边冷不丁传来沈曼歌的声音:“为什么要上漆啊?刷了漆就不好看了啊。”   “哎?”陆子安回过头,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但这颜色不怎么搭……”   “那有什么关系!”沈曼歌瞅了瞅,心里喜欢得要死,却还是强抑着道:“喜欢它的人自然会喜欢——这是别人订的吗?还是你准备送人的?要不你问问他本人呗。”   陆子安靠在桌沿,笑着道:“送人的。”   “哦。”果然是送人的,这么一个梳妆柜,总不至于是送男的的吧,那就是送给妹子的了……哼!   沈曼歌手指头戳了一下那个小花苞,恹恹地道:“我去玩游戏了……”   “那我一个人抬的话会把它磨坏的,要不你给我搭把手?”陆子安笑眯眯地道。   沈曼歌心里充满了愤怒!   昨晚做到那么晚!早上一早起来就又在做这个,竟然是送给别人的!   送给别人的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她帮忙抬!敲里妈!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心里疯狂地刷屏MMP,但面上她还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好,抬到哪里?”   “抬到……你房里。” 第49章 字如其人   陆子安噙着浅笑看着她呆在原地,惊讶地瞪着眼,张着嘴,呆愣愣地仰着头看他。   “傻了?”他揉了她头发一把:“没骗你,真是送你的,本来还想刷下漆,既然你说不用就直接抬过去吧。”   沈曼歌脑袋跟着他的手晃了晃,小脸激动得通红,兴奋无比,陆子安以为下一秒她就要欢呼雀跃了,结果人家傲娇地一扬头:“那好吧!我帮你抬!”   陆子安微笑着跟直播间的观众们打了声招呼:“我先把柜子抬过去,下午再开直播哈,大家再见。”   屏幕一水的:【我特么特地起个早床就为了吃一嘴狗粮?真心疼我自己!】   【主播撩妹技巧666!】   【送完柜子顺便啪啪啪!】   【楼上你好邪恶,应该说为爱鼓掌!】   陆子安表示这些人都太邪恶了,没眼看,直接退了直播。   两人将梳妆柜抬进沈曼歌的房间,正在调整它的角度呢,忽然听得有人敲门。   “你先调着,我去开。”陆子安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直接去开门。   却是卓鹏跟邹凯过来了,卓鹏正跟陆子安打招呼呢,邹凯从后面探出个头,笑嘻嘻地道:“陆大师早啊。”   早吗?都十一点多了。   “早,快进来吧,外边冷。”陆子安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泡茶。   卓鹏开门见山:“陆大师,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不用大师大师的,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就行。”都这么熟了,老这么见外挺别扭的,陆子安笑笑:“你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你上次做的《江南》不是给我爷爷了嘛,他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天天惋惜说没有合适的茶壶和碗,我刚好得了一大块小叶紫檀,所以想让你帮忙看看能不能给他做一整套茶具出来,省得他老念叨。”卓鹏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挺麻烦你的……”   陆子安想了想:“做茶具倒不难,但是你茶具做小叶紫檀,那个茶盘木料不一样啊。”   “那没关系!”卓鹏见有戏,笑容都灿烂了些:“我一朋友吧,经常到处旅游,他也没啥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各种木料玉石什么的,这回的小叶紫檀就是他帮我找的,我是想先做套茶具,茶盘嘛,到时如果有更合适的再说。”   这样啊……   陆子安微微沉吟了片刻,便点了头:“也行。”   卓老爷子的寿宴快到了,卓鹏还给了他请柬,那他尽量这两天做出来吧。   “啊,那太好了。”卓鹏说完就拿出一本小册子:“还有一件事,就是有人找到了我这边,说想问一下这上面的字是谁写的。”   什么字?   陆子安放下茶杯,伸手把那册子接了过来。   打开后他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本册子,只是类似于证书一样的纸质,里面放的,竟然是他那本《木雕十技》的封面。   “这是什么意思?”陆子安一头雾水。   “字,就是这个字。”卓鹏指了指那四个字:“这不是当时出了通稿吗,上面配了这张图,书法大家韩哲看到了说这笔字苍劲有力,连声叫好,还专门去找了刘副会长,回来说那墨迹很新,纸也是新的,应该是新写不久,所以想找出这个人……”   “……”陆子安指腹在本子上摩挲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那是……我写的。”   “……”   卓鹏和邹凯面面相觑,只知道陆子安木雕技艺强,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手好字。   “哇,大师你也太厉害了,韩大家说这字没有二十年的功底写不出来,你,你几岁开始练的啊?”   邹凯更是好奇:“哇,我字跟鸡爪子爬一样的,要怎么才能练成这样?有技巧吗?”   “我四岁开始练的,技巧嘛其实没啥技巧。”陆子安笑笑:“天天练,定时限量,完不成就竹条抽,然后腕上放石头,慢慢换成鸡蛋,一年一年往上加鸡蛋。”   说得轻描淡写,但背后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作为一个工匠,书写与绘画只是基本功,扎实的基础才能建就高楼,所以一般都是从小练起,随便拎一个木匠出来,他的字画都是能见人的。   对于自己的字,陆子安心里也是有底的,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宣扬出去,更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被人知晓。   卓鹏敏锐地察觉到陆子安不怎么愿意说这些,连忙笑着转移了话题,制止了邹凯的追问:“哈哈,这样的话就太好了,韩大家是说想要一幅你的字,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感觉字如其人,想跟你交个朋友,你看……”   陆子安摊手:“字倒无所谓,笔墨也是现成的,但是我没纸。”   上回沈曼歌给他买的纸都是那种小册子,不适合。   “啊,我去买我去买!”邹凯正默默地吃着沈曼歌放茶几上的零食呢,闻言一下就蹿了起来,叼着薯片嘎吱嘎吱两下嚼完了:“那子安哥你能不能顺便给我也写几个字啊?”   “可以。”   邹凯走了,陆子安见沈曼歌还没出来,有些担心,便起了身:“那你先坐会,我进去看看。”   一进去,沈曼歌正坐在梳妆台前美呢,听到他来的声音,她回过头,乐滋滋地道:“子安哥,你太厉害了,你看这个抽屉还能动呢!”   桌上的一列小抽屉,用力往左边拉上面的小花苞拉手的时候,会涮地一下滑开,里面可以放各种各样零碎的小玩意儿。   “哎呀,这设计太棒了,我可以放好多化妆品。”沈曼歌说着把书桌上的各种瓶瓶罐罐也挪了过来,欢快得跟只小黄莺似的。   “果然女孩子爱美是天生的吗?你对这些玩意怎么这么了解。”陆子安忍不住有些好奇。   沈曼歌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去年冬天不是没事做嘛,我看到有人招化妆助理,就跑去应聘了,虽然没做到半个月就又被搅和了,但是这些基本的我还是了解了,只是以前没钱买而已。”   陆子安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原因,沉默了一瞬才道:“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沈曼歌停了手,歪着头看他:“其实这也是好事呀,至少我学了很多东西呢,要不是这样我根本都不会想到去接触这些东西,所以你永远都不需要说对不起,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乖巧得让他心疼。   他不敢想象,她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是怎么坚持本心,做到现在这样乐观向上的。   陆子安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怜惜地道:“好,我不说,外面还有客人呢,你玩着,我出去招待一下。”   “好!”沈曼歌眼睛弯成了月牙。   陆子安回到客厅,发现邹凯已经回来了,一看到陆子安就兴奋地道:“大师,我想好了,你帮我写一幅字吧,就写【天下第一大帅比】!” 第50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卓鹏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大师你别理他,他间歇性精神病又发作了。”   邹凯就这逗比性子,陆子安直接伸手拿起纸:“那去我书房吧,这边不好写。”   因为是要送人的,所以陆子安决定写草书,但是在动手之前,他打开直播间:“稍等一下,我顺便开下直播。”   这可都是功勋值啊!为了他的玄光刀,怎么着也得开着的!   卓鹏和邹凯当然都没意见,邹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子安哥,你能不能也给我个房管啊!顺便把瞿哚哚的下了!”   “可拉倒吧,就你这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性子,别到时直播间里的人全给你怼走了。”卓鹏翻了个白眼给他。   陆子安径直打开了直播间:“对,搬完柜子了……什么啪,纯洁一点……为什么又开啊,因为我准备写两幅字,对,现在先不雕了,下午再雕别的。”   他习惯性地点了声音:“老规矩,关声音了啊。”   为了让他们看得更清晰,他将摄像头对准了桌面。   邹凯已经给他铺好了宣纸,墨也已经打开。   陆子安沉吟片刻,提起笔,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一行字一气呵成,不带半点停顿。   因为他之前说过练过腕力,所以卓鹏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手腕看,确实非常稳,哪怕在书写这么飘逸的字体,他的手腕依然非常平稳。   书法是汉字的书写艺术,技法上讲究执笔、用笔、点画、结构、墨法、章法等,与雕刻关系密切。   其两者最大的共通点就是,稳。   木雕需要持刀稳,书法需要持笔稳,稳而快,方能显其精妙。   草书,是为书写便捷而产生的一种书体,有章草、今草、狂草之分。   草书讲究速度,落实在线条上就极能体现运动的美感。   狂草非常简便快速,笔势连绵回绕,在狂乱中尽显艺术之美。   陆子安以画入书,融隶入草,笔势狂放不羁,一泻千里,极为张扬恣意。   一笔写就【上善若水】四字,陆子安走到另一侧去写要送给邹凯的字。   听着卓鹏与邹凯对他的字各种夸赞,他心里却涌起一股悲凉。   他忍不住回想起曾经日复一日练字的场景。   其实那时候,他和陆皓的关系还很好,那么大一个小不点儿,天天跟在他后头喊哥哥,他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他练字挨打,陆皓还会抱住爷爷哭,他一哭爷爷就不打了,把他抱出去了再回来打完剩下的数。   后来是怎么变的呢?   后来陆皓就长大了,跟着他一起练字,他写差了,爷爷从来只是装模作样地打一下,而陆子安却从来都是实打实的。   他表现得再好,他爷爷也是爱搭不理,陆皓再调皮捣蛋,爷爷只觉得他是活泼可爱。   然后陆子安就渐渐明白,偏心这种东西,存于骨血,与外物无关。   为什么呢?   他提起笔,满腔愤怒溢于笔端,仿佛在通过书写问陆云敬那一句从来不曾问出口的话:为什么?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虽然不责怪,但到底心底意难平,只是他选择将这一切压在心底,不想去怨恨而已。   “好!”邹凯啪啪地鼓掌:“写得真好!”   虽然觉得这字真是挺好看,但是他心里挺虚的,这,怎么一个字都不认识啊……   要完,他好歹也读了个大学,怎么感觉突然变文盲了一样。   陆子安轻吁一口气,搁下笔斜睨了他一眼:“哦?你觉得好?来,念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着他眼里戏谑的笑意,邹凯硬着头皮走过去,努力地辨认着:“十,十……这个是不,呃……啊,我知道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卓鹏嫌弃地一巴掌煳他脑袋上:“叫你读书你养猪,现在知道丢人了吧?这是《江城子》!”   “……”邹凯皱着眉头,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是啥:“江城子,十,十啥来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   邹凯连忙叫道:“哎哟我去这个我记得的!不思量,自难忘!”   “算你还有救。”卓鹏望着这字,心里头直痒痒,头一回觉得自家爷爷是如此碍事。   你说他要没说要陆子安雕茶具吧,他也许还好意思开口要字,这都让人家雕茶具了,他还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去说还要一幅字。   贪得无厌容易没朋友的……   斜了眼喜滋滋的邹凯,卓鹏轻咳一声,头一回如此温和地道:“那个,阿凯,你看,这个你也看不懂,要不就……”   “谁说我看不懂了!”听他这话锋就知道要糟,邹凯直接护在桌前:“我跟你讲,这是我的命!”   他老是运气不好抢不到木雕,好不容易搞到幅字,虽然看不懂但这不防碍他装逼啊!   卓鹏一把将他拨开:“行了行了,我又不要你的,让开,我再看看。”   寥寥数字,因是一笔挥,所以显得格外洒脱。   字迹激越而奔放,用笔遒劲,笔锋凌厉,字字如刀,刀刀刻骨,一种悲凉而豪迈的气势扑面而来。   他连着拍了几张,实在是喜欢得很,忍不住发到了朋友圈里。   收了手机,他看向陆子安:“这墨要干还要一会儿呢,要不咱先去吃饭吧!?我请客!”   陆子安想了想,觉得留他们吃饭的话要做好多菜,那沈曼歌肯定会好累的,于是他点点头:“那行,我去叫一下小曼。”   一行人吃完饭回来,墨也干了,卓鹏从后备箱搬了几块小叶紫檀的木料上来就走了。   陆子安把玩了一下木料,这批小叶紫檀没上次的好,不过用来雕套茶具玩玩还是可以的。   当他打开直播间,说要雕一套茶具以后,直播间顿时刷屏了。   【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这么好的木料、工艺,竟然要拿去做一套只能看不能用的茶具。】   【我很低调:没办法,人家说一般的茶具配不上大师雕的茶盘。】   【这个逼装的我给82分,剩下的18分我以666的形式给你!】   陆子安正在选刻刀,选好后便微笑道:“好的,我关声音了。”   他静气凝神,指尖在木料边沿轻轻滑动,这块木料花纹精巧细腻,用来做茶壶茶杯都不合适。   他喃喃道:“用来做点杯垫吧……” 第51章 茶具   【杯垫有什么好做的,还不如雕朵花。】   【我也觉得,唉,失望。】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很低调:不想骂人,请稍微保持点耐心好吧!】   所有人都盯着陆子安,刻刀在他指间轻而柔缓地划过木料,看似轻易,其实切开这种硬木需要用非常大的力道。   将一块紫檀木切割成六块薄厚相同的木板以后,他满意地换了柄刀。   想要最大程度地保存木质中最为精华的元素,那就需要匠人在雕琢时尽量不要破坏它的纹路,逆刀是最不可取的。   陆子安不急不缓,将木板的外壳慢慢地削掉,线条起伏间,仿佛芦苇在风中荡出的弧度,自然而清幽。   然后他从木板中心开始削减,逐渐往外蔓延,整块木板像是在他掌心转圈一样。   【看不懂他要做什么,感觉像是在做碗。】   【同看不明白+1】   这块木料的年轮非常完整,有树心,陆子安往里挖了大概半厘米,便将壁底打磨平整,顺便将周围也磨得光滑细腻,一个浅浅的碟子便完成了。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他提刀沿着纹理勾勒出线条,浅浅淡淡的几笔便让原本纵横交错的纹理形成了从中心往四周散开的脉络。   【啊!我知道了!这是荷叶!】   【我也看出来了!天哪,这手也太巧了吧!感觉像在变魔术!】   【刚才好像也是你说失望的吧,大妹砸。】   【呵,女人。】   陆子安将这荷叶翻转过来,将底也磨得光滑平整,再沿着脉络打磨,直到这个碟子变成悠然舒展的荷叶,才将其往桌上一扣,在底端挖了一个浅浅的坑。   有了这个浅坑,再将这个杯垫放在桌面的时候,它就能保持平衡了。   陆子安没有停,重复着这个动作,将剩下的五个也做成荷叶,他并没有刻意雕琢成一模一样的,而是根据每块木板的纹理雕刻的。   一样的杯垫,细看却又各有千秋意韵,六个挤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是陆子安将每个杯垫高的一边偏向同一侧的时候,真的像是有微风拂来荷叶随风摇摆的感觉。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卓鹏连续打赏了好几架飞机,邹凯忍不住了:【鹏哥土豪啊,求包养!】   【我很低调:我是你爷爷。】   【我就不奏凯:卧槽你个不要脸的,我还是你爸呢!】   【我很低调:我是你卓爷爷。】   【我就不奏凯:好,卓鹏你找死是吧,老子成全你!你给我等着!】   这一次卓鹏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一会儿,他回复了:【刚才是我爷爷发的……】   屏幕上一长串儿都是:【哈哈哈哈哈哈……】   连续做了六个杯垫,陆子安做出点感觉来了,拿起一根细而略微弯曲的小叶紫檀木料,掂了掂,自言自语地道:“唔,这个可以拿来做个茶勺……”   木料底端有个粗大的节瘤,顶端有三个分叉,都不是很长,做茶勺的话其实有些不太合适。   陆子安想了想,拿着刀刷刷两刀将中间的木料削得薄而圆润,底端的节瘤掏挖成勺子的形状。   顶端的三个分叉比较难办,正常的做法是将其削掉两个分叉以便雕琢,但是陆子安没有。   他用削减法将左右两个分叉的木料一层层削掉,削得薄而光滑,再换了柄刀慢慢地沿着木料的纹路画出细而密的网状翅脉。   这一个过程非常细致,尤其是这种左手拿着木料右手拿刀的动作是非常有难度的,因为它完全无法固定,全凭手感。   【卧槽卧槽!我看到了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还是木雕吗!】   他们刷屏的同时,陆子安已经将两只翅膀雕琢完毕,另一枝条他直接雕成了蜻蜓的尾腹。   蜻蜓的头部也是一个节瘤,只是雕琢得不是特别细致,但是衬着精雕细琢显得格外精美的翅膀,反而有一种它正在飞动所以略显动态模煳的视觉错觉。   将其细细打磨光滑后,陆子安的目光又盯上了另一块木料。   有了蜻蜓,怎么可以没有荷花呢!   是的,这一块木料他直接将其做成了茶漏,精致小巧的一块紫檀木,在他手里直接被掏空了。   茶漏是用来在置茶时放在壶口上,以导茶入壶,防止茶叶掉落壶外的,所以这朵荷花只有花瓣,没有莲蓬。   花瓣层层叠叠,把手尽头做成了含苞欲放的荷蕾,中间手握的地方木料微微起伏,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有水珠从花瓣上滴到花苞上时会有多美。   陆子安做得兴起,索性将另一块木料做成了茶船,一片微微凹进去的荷叶,触摸时可以感受到紫檀木独有的温润手感。   最大的那块木料则做成了茶叶罐,盖子是一片荷叶倒扣,罐子上有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做成的浮雕。   茶针顶端做成了一个小莲蓬,茶夹上也有荷花的浮雕,看上去雅致而清新。   “呃,还有……”陆子安伸手去摸,摸,咦?   他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木料竟然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大师一个茶杯都没做,把木料全霍霍完了。】   【大师我现在给你送木料,你也帮我雕个东西可以不!多的木料全送你!】   【同求!】   【同求+1!】   陆子安表示很尴尬,这,卓老爷子好像是说想要套茶具,他做的倒也是茶具,但是……   算了,不管了,先把茶荷和茶则做了再说。   他直接起了身:“嗯,稍等一下啊,我找一下材料……”   翻了好一会,总算翻到了两块合适的竹子,他满意地坐回桌前:“好的,我继续来做茶则。”   茶则是用来盛茶入壶的用具,陆子安手起刀落,直接将一侧的竹节给削了,再从中间往没有竹节的这一侧削掉一小半,一个茶则就基本成形了。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茶则,陆子安也能玩出新花样,他将竹节雕琢成一根弯曲盘绕的竹枝,竹叶悠然纷落,落在茶则中间的鲤鱼浮雕上,整幅画面顿时生动起来。   他将茶则打磨完毕,感觉有些口渴,便没有急着做茶荷,正喝水呢,忽然听到门响了,他回头望去,看到一群人涌了进来,一个个眼睛放光,急吼吼地朝他冲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干架了一样。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陆子安有点懵:“你们……”   “都让开让开,别吓着人家了!”卓老爷子的大嗓门一如往日的宏亮,其他人也终于想起了陆子安根本不认识他们,一个个顿住脚步让卓老爷子先走。   卓老爷子挺胸抬头走过来,明明盯着那些茶具眼睛都在发光,却还矜持地道:“唔,子安呐,你别管他们,你继续,继续啊,我们只是来看看,看看。” 第52章 功夫茶   陆子安的目光越过他,在抱着《江南》茶盘的卓鹏身上掠过再转回来:“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是来找你喝茶的。”后头邹凯苦逼地抱着一个大箱子挤过来,悲伤地道:“陆大哥,大师,大爷,我的字没了,没了啊啊啊啊啊!”   实在是他的表演太过诚恳,陆子安一个没忍住,就……笑了。   邹凯一脸哀怨:“你竟然还笑!你的良心呢?”   不好意思,良心这种东西,他没有。   “行了行了,赶紧把东西放下。”卓老爷子等不及了,直接让邹凯把箱子往地上一搁,后头又拿出来几块木料:“子安呐,你看,你刚才不是说没木料了吗?我们给你送过来了,你看还缺多少?不够还有!”   陆子安大概明白了:“哦,好的,其实如果是做别的就不用多少木料了,如果还要做茶杯和茶壶的话就要不少……”   “哎不用不用。”卓老爷子笑眯眯地摆摆手:“我都带了!你继续做你的,我们等着。”   刚好沈曼歌过来了,后头还跟着瞿家两姐妹,便一同搬了些椅子过来,把书房坐得满满当当。   其实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一个个眼珠子瞪得熘圆。   但是陆子安定了定神,拿起刻刀后便将这些外物都抛在了脑后。   还是木雕比较重要。   茶荷的作用和茶则、茶漏类似,皆为置茶的用具,只不过茶荷更兼具赏茶功能,陆子安想了想,便暂时没做茶荷,先拿起邹凯递来的木料开始做茶筒。   茶筒是用来盛放茶艺用品的,陆子安想了想,为了与整套茶具相呼应,他将木料削成了一个葫芦形状。   腰身微凹,然后绕着整个葫芦雕出一个圆圈,再细细地将这个圆圈修改成竹枝缠绕的形状,左侧的节瘤则雕成一朵正在绽放的荷花,仔细观察的时候还能看到那嵌在竹枝中的荷梗。   细节才最打动人,尤其是这种天然典雅的风格,没有刻意追求豪华,反而有一种妙趣天成的感觉。   葫芦上并没有过多的花纹,只有紫檀木本身的纹理纤细浮动,变化无穷,尤其是它的色调深沉,更是显得整个茶筒稳重大方而美观。   “一寸紫檀一寸金,只有此等技艺雕琢出的作品,才当得此说。”与卓老爷子同来的一位老前辈捋着胡须赞道。   卓老爷子没有说话,只微微眯起眼睛看上去很是淡定,但是一翘一翘的胡子却暴露了他愉快的心情。   在陆子安的手下,一个古色古香的茶筒很快完成,他将其细细打磨一番,紫中带黑的色调,让这个茶筒显得深沉而古典。   陆子安把玩了一下,手感滑润细腻,香气幽雅,满意地点点头:“好了。”   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卓老爷子沉声道:“好了?”   “嗯。”陆子安微微一笑,递茶筒递过去:“你们想品茶对吧?一套茶具基本成型,要不老爷子先试试?”   卓老爷子还没来得及回复,后边的老前辈就替他回答了:“好!”   于是陆子安起身退开,看着他们往地上铺了张毛毯,不知道他们从哪搬来一张矮几,往桌边一坐,前期准备工作便已完成。   “来,子安,过来坐。”卓老爷子拍拍他旁边的位置。   “不了,我看看就好。”陆子安笑眯眯地摆摆手,沈曼歌也没坐过去,乖乖的站在他身边。   卓老爷子看看门边缩成鹌鹑的邹凯,倒也不勉强,只嘀咕道:“一个个儿的……”   瞿哚哚小声道:“我姐茶艺超赞的,哎,我手笨,学不来,曼曼你会功夫茶不?”   沈曼歌摇了摇头:“我没学过。”   旁边的陆子安看了她一眼:“有兴趣就去学,没兴趣看看就行。”   “嗯呐,嘻嘻。”   当《江南》的茶盘摆到桌面的时候,直播间瞬间炸屏。   【我的天,这个茶盘真是美爆了!】   【别告诉我这也是大师做的,啊啊啊!】   【楼上的才通网?你没看电视直播嘛,这就是大师做的,还得了双奖呢!】   【呵呵,那些输给他的人真是LOW爆了,要是我跟大师比,分分钟就让他跪下来……给我做人工呼吸!】   【老子反手就给你……一张过去的CD~】   【二营长,你他妈的意大利泡……那个友呢,拉出来让同志们爽爽!】   【妈的智……智勇双全就是说的你!】   【……别吵吵了,都开始了。】   瞿蓓蓓独坐一端,抬手将茶具一一在茶盘上摆好。   还没开始倒茶,众人便已醉了。   茶筒上插着茶则茶针茶匙等物,茶匙的尖端是一只翩翩欲飞的蜻蜓,映衬着雕成荷花状的茶漏,竟恍惚间有一种【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妙趣。   整套茶具上清晰可见极具装饰性的天然纹路,一圈圈犹如久远的年轮,呈紫黑色,静穆沉古,偶尔切换角度观看的时候,会有缎子一样亮泽的反光,仿佛已经穿越时空,给人一种远古的纯然气息和梦幻般的迷离光泽。   饮茶的境界为廉、美、和、敬,不必刻意追求豪华,刚好与陆子安雕琢的茶具本质相呼应。   炉子也是他们自带的,茶杯小如核桃,乃瓷制品,其壁极薄,小小巧巧的一只,简单素净,极美。   茶壶很小,只有拳头那么大,薄胎瓷,半透明,隐约能见壶内茶叶。   之前卓老爷子一直嚷嚷着配不上配不上,但当它们与整套茶具摆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有了精致的茶具做缓冲,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景色,没有半分突兀。   瞿蓓蓓显然是茶道高手,选用的茶叶色是香味俱全的乌龙茶,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茶则,倒半壶茶叶,水开即冲入冲罐中之后盖沫。   然后便是冲杯,以初沏之茶浇冲杯子,目的在于营造茶的精神,气韵彻里彻外的气氛。   洗过茶后,再冲入虾须水,此时,茶叶已经泡开,性味俱发,便可以开始斟茶了。   斟茶时,三个茶杯并围一起,形成一个“品”字,意指重品德。   以冲罐巡回穿梭于三杯之间,这样轮流不停地来回斟,动作流畅而自然,瞿蓓蓓白皙的手指衬着紫檀木厚重的色调,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直至每杯均达七分满,此时茶水也刚好斟完,剩下的余津瞿蓓蓓一点一抬头地依次点入三杯之中。   这过程一般被称为“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   最妙的是,当壶中茶水倒完,三个杯中茶的量,色须均匀相同,由此可见瞿蓓蓓茶技之高超。   屏幕上一熘儿的打赏,不少人在问这个妹子的名字,甚至还有不少人嚷嚷着要娶她。   陆子安偷偷地打开系统界面,看着不停增长的功勋值,心里乐开了花。 第53章 兑换成功   哇,已经十万多了!可以兑换玄光刀了!   真是心痒痒,可惜他们没走他都不好兑换。   他正在琢磨着呢,忽然听得身边某人突然加重的呼吸,疑惑地望去。   却见一盏茶汤从茶盘上淌过,曾经被众人念念不忘的、昙花一现的情景重现眼前,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茶香,流动的茶水仿佛被施了魔法,使整套茶具都生动起来。   微风轻拂,荷叶款摆,蜻蜓点在花苞上,翅膀微微颤动,流水潺潺,一尾锦鲤跃出水面,好奇地接住一滴从花瓣上滴下的水珠。   有水珠滴在茶盘的荷叶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在微风吹拂中,纷纷落下,最后消失在荷叶中央,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如诗,如画。   众人趁兴而来,尽兴而归,临走几位老前辈都拍拍陆子安的肩,叹一句后生可畏。   退出直播间后,陆子安微笑着送他们下楼,回楼上第一件事就是进书房兑换玄光刀。   结果一进去,发现邹凯竟然缩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往外边望。   “……你怎么在这?”陆子安都惊了:“你刚不是一块下楼了吗?”   邹凯嘿嘿笑了两声,眉飞色舞地道:“我趁着你们讲话的时候又跑回来了。”   “……”陆子安无奈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那个……”邹凯瞄了眼门口,小声地道:“安哥,我知道我不是这块料,我不跟你学木匠了,你跟曼曼说一声,让她收我做徒弟我跟她学玩游戏行不?”   陆子安抱胸,冷冷地道:“我不同意。”   “为什么!?”邹凯抓狂了:“真的,就让她把我带出来就行,我也不强求,能让我顺利吃鸡就好!你是不知道,我天天遇撒逼,遇到的玩家都装逼得要死,一口一个垃圾,也不想想,他们要牛逼能匹配得到我?”   这个逻辑……是的,完全没有问题,确实是邹凯定理。   陆子安直接将人轰了出去:“乖,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把门关上,将书房里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人了,他才深吸一口气,打开系统界面,点击兑换玄光刀。   和上次兑换木料一样,点击兑换后,玄光刀便从系统界面具现出来。   当冰凉的刻刀落在掌心,陆子安轻轻握紧,刀身细而长,刃如秋霜,转换角度时能看到光华流转的明澈。   好刀!   陆子安欣喜不已,直接坐在桌前,拿起一块木料试了试手。   这是一块刚才剩下的小叶紫檀废料,刚才用他的刀的时候,入木沉缓,需要用很大的劲,所以做小件物品的时候还没太大的感觉,但是做梳妆台的时候就会感觉手腕酸痛。   而现在这柄玄光刀,轻轻一削就削掉了一块,切面平整而光滑,而他甚至都没用太大的力气!   陆子安如获至宝,拿着它仔细研究一番,最终得出结论:玄光刀最适合镂雕,不能把它当成平刀用。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发现,他重新打开系统界面,发现另一把刀需要的功勋值更高,数了数后边的零,他感觉自己是条咸鱼了。   “系统,在吗?能不能打个商量?”   没有任何动静。   算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先存功勋值吧!   总有一天,他能够攒够一整套的刀具的!   “子安哥。”沈曼歌敲了敲门:“吃饭啦,你弄完没?”   “嗯,弄完了。”陆子安连忙放下刀起身。   吃完饭后,陆子安想了想:“你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去东林市。”   “东林市?去干嘛。”沈曼歌眼睛瞪得圆熘熘的。   “卓老爷子大寿啊,顺便我也过去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木料,东林市有个木料市场,也许能买些不错的回来。”陆子安顿了顿,笑眯眯地道:“顺便带你去玩一下,东林市偏北,也许这几天会下雪呢。”   下雪?沈曼歌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好啊好啊!”   看着她端着碗过去洗,走路都一蹦一跳的,陆子安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个小妮子,真好哄。   其实一直以来和瞿家的合作还是挺愉快的,但是这一次的木料确实已经是瞿家能买到的最好的成色,非要更好的也是难为他们。   但是身为匠人就是如此,越做就越希望木料更好难度更高,他不想为难瞿老板,但如果有更好的他还是想换一下。   “对了。”沈曼歌在厨房里探身出来:“上次哚哚和我说过,说卓鹏找她爸,想偷偷地给你换批木料,我让他们直接跟你说,他们说了吗?”   陆子安一怔:“没有,那我打个电话问问。”   刚掏出手机,他收到了一条银行的转账信息,卓鹏一次性转给了他一百五十万。   正准备打电话给卓鹏呢,人家给他打过来了:“嘿嘿,安哥!明天有空没?”   “嗯?有事吗?”   “是这样,你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说过一朋友嘛,就喜欢到处旅游买材料的,他明天回来,说想见见你,你有空吗?”卓鹏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声音顿时清晰了很多。   陆子安沉吟片刻,知道自己不用问了:“行,你明天过来吧。”   转过脸,看到洗完碗出来的沈曼歌,陆子安有些尴尬:“呃……那个……”   “没关系的。”沈曼歌努力让自己微笑:“我们晚一天去也可以的!”   看着她明明很失落,却强撑着的样子,陆子安都有些心疼,摸摸她的头发,他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早点睡吧,明天他们来得早的话,我们下午就走。”   “嗯嗯。”沈曼歌乖巧地点点头:“那你也早点睡吧,今天雕了一天了都,晚上就别做了。”   “好。”   各自回了房,却都有些睡不着。   陆子安脑海里总是回想起她失望的神情,隐隐有种冲动想打电话给卓鹏说让他明天别来了,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样不行,于是辗转反侧。   沈曼歌也在床上烙煎饼,一时想起陆子安摸她头发时的温柔,一时又想起段家人,想来想去,想得心烦意乱。   最后她猛地坐了起来,一推门,刚好看到陆子安也推门而出。   她下意识地眨眨眼:“子安哥,要不要咱们开黑吧?” 第54章 玉雕《女娲补天》   开黑?陆子安想想,自己好像已经好几年没玩过游戏了。   “我不会,要不我先看你玩一局吧。”   于是沈曼歌就打开电脑开始玩,为了方便陆子安观看,她开的是外音。   刚捡到一个平底锅,有个队友刚好跟她碰上了,请求连线,沈曼歌随手就接了,对面是一个萌妹子的声音传来:“歪?是小姐姐嘛?”   “……是。”   “哇,真的是小姐姐耶,我好喜欢小姐姐的……”萌妹子绕着沈曼歌转来转去:“小姐姐带我吃鸡吖!”   沈曼歌有心想秀一把技术,自然不会拒绝别人抱大腿:“好。”   于是两个妹子一路欢腾,陆子安看着沈曼歌轻描淡写收人头的样子,心里头忽然有点憷。   他好像带回来一个不得了的妹子啊……   正打着呢,那妹子忽然道:“小姐姐,我有个小秘密想告诉你,你想知道嘛?”   “不想知道。”   “……讨厌啦!”对方软绵绵撒了声娇,突然切换了声音,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嘿嘿,小姐姐,其实我是男生哦,你有男朋友了嘛,咱们……”   突如其来的骚,唬得沈曼歌手一抖,就这一两秒的停顿,她被人一枪爆头。   卧槽。   对方又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笑意拼命地解释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退出游戏后,沈曼歌平静地起身:“好了,睡吧。”   陆子安忍俊不噤:“你玩得挺好的,这只是意外……”   沈曼歌以手捂脸,表示自己没眼看,等陆子安走后,她抓狂地关了电脑:“死人妖!气死我了,别让我逮着你!”   平时把把顺,好不容易在子安哥面前秀一下技术结果被人爆了头,简直人间悲剧。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门,陆子安他们正在吃饭,开门后发现卓鹏带了两个人过来,一个是刘子宁,另一个不认识,应该就是他说的那个喜欢收藏材料的朋友了。   在沙发上坐下后,卓鹏给他介绍:“这是我朋友,吴羽,这是陆大师。”   吴羽长相斯文秀气,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是温雅,彬彬有礼地与陆子安握了手:“你好,陆大师。”   各自打了招呼后,刘子宁先说明来意,他取出《木雕十技》的复印本,连同一个红色的小本本一起递了过来。   “这是……”陆子安疑惑地拿起小本本。   刘子宁憨厚一笑:“是这样的,陆先生你申遗的文件呢,我已经递上去了,不过批复还需要时间……”   “这个是省木雕工艺协会那边看了你的作品,觉得非常好,所以特意邀请你加入他们的协会,因为考虑到陆先生比较忙,所以直接让我把协会证给你带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陆子安看了看,他虽然对这些协会没什么兴趣,不过倒也觉得没什么关系:“谢谢。”   “另外的话,敦煌的文化展示博览会主办方辗转联系到我,说看过我拍摄的视频,觉得陆先生雕刻的反弹琵琶非常细致,他们希望陆先生能够帮忙做一整套的飞天仙女木雕,到时陈列在展会中展出,不知道陆先生有没有兴趣呢?”   陆子安微微皱眉沉吟着:“这个……”   “当然,陆先生不用急着回答我,这是主办方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想法的话可以随时联系他。”刘子宁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陆子安双手接过,微笑着点头:“好的,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那我先走啦,你们聊。”刘子宁看出他们有事要谈,自然不会留下来碍事。   吴羽与卓鹏交换了一个视线,满意地点点头。   陆子安送完刘子宁重新坐下来,吴羽推了推眼镜,直接开门见山:“陆先生,我想给你提供材料,我收集的材料都是非常不错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而且价格绝对优惠,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可以啊。”陆子安正好缺好材料呢,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两人商议好交货由卓鹏负责后,便愉快地签定了合同。   “另外呢,我有个朋友是玩玉雕的,他看到了陆先生雕的那尊反弹琵琶的雕像,引发了他的灵感,雕了一个《女娲补天》,你看,这是他的作品……”   吴羽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张图片,陆子安便凑过去看。   这尊玉雕选用的是和田玉籽料,玉质细腻缜密,形体修长,皮色璨然,尤其线条的勾画非常显功底,很显然,吴羽已经很谦虚了,他说的这位朋友恐怕是位玉雕大师,绝不仅仅是玩玩而已。   画面中的山子雕构思巧妙,由半块玉石雕琢而成,将琼楼玉宇的人间仙境与女娲融入了同一幅画面之中。   楼台亭阁华美古典,女娲素衣飞天,罗带飘逸,双手托举五彩神石,凌空补天,给人很震憾的视觉效果。   吴羽推了推眼镜,缓缓道:“他完成后,总觉得缺点什么,画面不够灵动,没有陆先生的作品《反弹琵琶》的灵动,所以想问一下陆先生你有没有好的建议……”   仔细看了看这张图,陆子安指着衣带:“这里有没有细节图?”   “有的。”吴羽滑了两下,滑到另一张侧拍图,放大:“你看。”   陆子安嗯了一声,指着图中的飘带:“你看啊,这张图便能看出,女娲的飘带是与山石一体的,这样虽然很稳,但却有种厚重感,显现不出飘逸的感觉,虽然线条已经足够逶迤,但是要与这飞天之势相衬的话,我觉得应该采用镂雕工艺,把飘带与山石分开,尾端可以垂坠于楼阁上……”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到空白的地方:“然后这里不用留白,可以雕一株迎客松,然后这下面略带浅黄的玉石可以略带弧度,雕琢成山川河流的感觉,那样整幅画面就能充满动感了。”   吴羽认真地想象一番,眼底渐渐蕴含了浓浓了笑意:“妙,果然妙啊!秀丽山川、再加上飘逸的衣带,上下呼应,用镂雕的话,就不会显得这么死板,好,我这就跟他说!你们先聊!”   他起身到阳台上打电话,兴奋地将这个构思跟朋友说了一通,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一回头就吓到了。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竟然直勾勾地望着他,他眨眨眼睛:“我去,搞什么?妹子,咱们……认识?”   “你玩游戏的吗?”沈曼歌似笑非笑。   “……玩啊。”吴羽有点懵,却还是非常谦和地笑笑:“小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孩子家家学习要紧,不要玩游戏。”   然而沈曼歌并不吃这一套:“你的ID?”   “呃……”吴羽推推眼镜,有些迟疑地随便编造了一个:“嗯,强壮的小熊。”   沈曼歌却没错过他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心虚,了然地点点头:“果然是你,幽萌?” 第55章 貔貅与龙龟   “……”卧槽,简直措不及防。   突然被人爆了马甲,吴羽表示很恐慌,下意识地否认:“我不是!我……”   看着沈曼歌笃定的眼神,他知道负隅顽抗没有用,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吧,是我,女侠,你是哪路好汉?”   沈曼歌斜倚着门框,声音平静地提醒他:“昨晚,吃鸡,人妖局。”   她就说他的声音耳熟得很,纯粹只是诈一诈,没想到他竟然招了,这人表面上挺唬人的,原来……   卧槽怎么可能?世界真特么的小!   吴羽心里有苦说不出,这简直是天大的悲剧,害死了的人竟然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噩梦啊!   他还是玩太嗨了,想着反正没人知道,玩游戏就见一个撩一个,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鬼了……   所以还是不能随便撩啊!   沈曼歌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怕被人知道自己的恶趣味?唔,这么软萌的名字,有点不愿为人知的小癖好吧?”   “你,你想干什么?”吴羽底气不足。   沈曼歌露出一抹纯真的微笑:“没什么,只是想和你多玩几盘游戏而已,可以吗?”   他能拒绝吗?   他回到座位上,总感觉非常尴尬和别扭,匆匆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陆子安扫了眼心情明显变好些了的沈曼歌:“刚跟他说什么了?把人吓成这样。”   “唔……随便聊聊。”沈曼歌俏皮一笑:“嘿嘿,我去玩游戏啦!”   见她哼着歌往房间走,陆子安扬声叫道:“我现在去订票,下午去东林市,你收拾一下行李哈,记得带厚衣服,那边冷。”   “知道啦!”   陆子安订好票,也特地打开直播间说了一下这几天暂时不做直播,直播间一片哀鸿遍野。   【风吹屁屁凉:我都习惯了每天挂着直播间等直播了……】   陆子安温和地安抚了一番,并答应回来后一定给他们带来更好的艺术,才退了出来。   坐在椅子里,他轻轻抚摸着玄光刀,对东林市一行充满了期待。   泱泱华夏,地广物博,他如今对自己的手艺有了大概的把握,便也想见识更多的人才。   一个人想要进步,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广博的知识,丰富多彩的生活阅历,才能蒙养一个大师的诞生。   艺术需要创造,需要求新,东林市人才济济,这一次过去兴许会有更多的收获。   吃完饭,他们便出发了。   抵达订好的旅馆的时候,时间才刚好四点多,两人放了东西便一块儿下楼找地方吃了饭。   吃完饭时间还早,两人决定随便逛逛。   长街很热闹,各种店铺都有,当然,毕竟东林市出了个木雕宗师卓大家,所以最多的还是木料店,偶尔也有几家卖玉石或者卖工艺品的,但是都没什么人。   陆子安随便挑了一家门面比较大的店铺,看向沈曼歌:“进去看看?”   “好啊。”沈曼歌对这些东西也挺感兴趣的。   门店装修得非常古色古香,一水的木架子,上面全摆着各种各样的木雕,正中间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铁木根雕貔貅,很有古代的气息。   陆子安围着貔貅转了一下,心里摇了摇头,这根雕其实挺难得,但是可惜是雕琢的时候有些地方不够细致,难免显得工艺粗糙,尤其是貔貅的左前足,大约是木料本身就短了些,所以匠人在雕琢的时候索性直接没做利爪。   虽然看上去气势还是足,却因为少了一只腿而显得不够威武。   店铺老板是个略秃顶的中年男子,看到他在根雕前停了很久便连忙迎了上来:“老板是喜欢这尊铁木根雕貔貅吗?太有眼光了,这貔貅可是原木雕塑,用的材料是铁木的根材!”   他拍拍貔貅的背,一脸算你有眼光的神气:“这貔貅表面为原木抛光上蜡处理,这工艺最能突出原木的精美,你看看,这木纹,绝对的清晰,那可不是外边那些普通货可以相比的,怎么样,喜欢的话我给你这个价。”   他比了一个手势,陆子安心里只觉得好笑,这根雕原本技艺就不够精细,更何况还有这么明显的瑕疵,根本提不起价,更不用说这么贵了。   只是打人不打脸,他也不想触人霉头,所以他摇了摇头:“我只是看看。”   老板嘿嘿地笑:“哦,看看啊,看看好,你看一下有没有别的喜欢的,跟这貔貅一起买的话我给你最大的优惠!”   陆子安嗯了一声,在店里四下看了看,最后在一个龙龟摆件前停了下来。   这龙龟不大,木料虽然是酸枝木,但是没有油脂,木质很一般,雕琢的工艺也很普通,看得出匠人的技艺并不精妙。   但是难得的是它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认真地雕琢了出来,并不因为它小而直接忽略,甚至连龙龟身下的金钱堆上都把每一块都雕上了花纹图案,显得很是精细。   艺无止境,精益求精,是一个艺术家所应具备的品质。   虽然目前这人的技艺还不够精妙,但是却已经足够展现作者的匠心。   陆子安拿起它仔细地欣赏,唇角不自觉带了一抹浅淡的微笑,他仿佛能看到它的作者是如何一刀一刀认真地雕琢,虽然刀功不够,也说不上什么技艺,但他却是在尽他最大的努力,让它能够显得更完美一些。   他喜欢这样认真的匠人,当下决定就买这个了。   继续转了一下,在角落里又找到几个这样的小摆件,他索性一并拿了,才走到柜台去结账。   老板并没跟过来,他正压低声音跟柜台前站着的男孩子说话:“……你送的那些东西都卖不出去,你这天天来问有用吗,卖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哪有木料,我这是卖成品的,我没木料,钱,钱也没有,没卖出去哪有钱……”   男孩子嗫嚅着道:“……可是没有木料,我就不能再继续雕了……”   “不雕也是好事,不是叔说你,你年纪轻轻,到街上随便找份工作不比你做木匠强?你瞧瞧卓家的孙子,人家爷爷还是大师呢,不也没走这一行,你瞧怎么着,人家当上了大老板,那才叫风光……”老板一边玩手机一边训斥,忽然察觉到有人来了连忙收了手机站起身来。   他抬头看到陆子安抱着一堆东西过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结果定睛一看,笑容僵住了:“呃,老板,你怎么挑了这些……” 第56章 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   站在台前的男孩子缩着脖子,头垂得很低,一双手非常粗糙,这么冷的天气,穿着一身运动装,显然家境并不富有。   陆子安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将怀里抱着的这一堆小玩意儿一个个放到柜台上:“我就买这些,老板,多少钱。”   “这,这个……”老板有些为难地道:“你都要?”   “对。”陆子安刚好将龙龟放到柜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咯嗒:“多少钱?”   老板犹豫了一下:“五百。”   一共十个,木料一般,技艺一般,说五百其实也贵了,但是陆子安并没想跟他讨价还价,直接掏出手机:“能扫微信吗?”   “哎,可以可以。”老板连忙拿出一块贴着二维码的板子:“那我给你拿袋子装起来,我给你挑个好的,包准你拿得出手,送人是没一点问题的!”   他正弯腰找合适的盒子跟袋子,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男孩子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只一眼,他整个人就呆住了:“这……”   老板正好找好了包装盒,盒子挺高档的,有十个凹槽,用金色的丝绸垫得很美观。   他直接把它们一个个放到盒子里,盖上盖子装进袋子里,看上去倒还是挺高档的,双手递给陆子安,他笑容满面:“老板你真是太有眼光了,这可是咱们一个大师傅雕制的,技艺……非常古朴!老板果然是独具慧眼……”   旁边站着的男孩子满脸通红,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地底突然生出条缝好让他钻进去。   “……”陆子安真心不想拆穿他这虚假的谎言,只能无奈地笑着点点头,提着袋子就往外走。   后面的男孩子微微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手用力地攥成了拳头。   陆子安走出去一段距离,正准备进一家规模挺大的木料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材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你……你好。”   他回过头,看到刚才工艺品店的男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疑惑地道:“你好,有事吗?”   “是这样……”男孩子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票子,很小心地递到他面前:“我,那几个木雕是我做的,我去别的店问过,他们说最多能卖十块钱一个,老板给了我两百块……你,你,这一百还给你!”   他把钱塞给陆子安就准备跑,陆子安叫住他:“这是你应得的,你的作品很有灵气,你不该以钱来衡量它的价值。”   男孩子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他,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张着嘴愣了好几秒钟才惊喜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说我的作品有灵气?”   “是啊。”陆子安笑笑,将钱还给他:“只是你显然应该没经过系统的培训,刀法有所欠缺,但基础还算是打得比较扎实。”   一语中的!   男孩子又兴奋又激动,甚至都顾不上钱了:“先生,您一定是行内人吧?您是木匠吗?我其实还做了好多!我都放在家里,您想不想看看?您要喜欢的话可以随便挑,我都送给您!”   被认同的快乐远甚于卖出高价的喜悦,一说到木雕,他整个人的精神劲完全不同了,浑身都在发光。   陆子安不知不觉便点了头:“好。”   沿着长街走到小巷,穿过长长的巷道,中途大概是因为聊得多了些,男孩子逐渐变得话多了些。   于是陆子安他们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应轩,今年19岁,是个孤儿,初中毕业后就没读书了。   他从小对木工特别感兴趣,做这些也只是出于爱好,平时在饭店里做服务生。   他住得挺偏的,一个人在一楼租着间三十平方的小房间。   推门进去,屋子里全是碎木头,有凿坏的有雕坏的,各种半成品摆了好几排。   “你们先坐,嘿嘿,我去倒水。”应轩手脚麻利地把椅子擦了擦,拎着水壶出去了。   不一会,他端了两杯茶过来了,憨厚地笑道:“嘿嘿,我去隔壁大婶家泡的,我现烧的话要等太久了。”   “没事。”陆子安喝了一口,看着他踩着椅子把柜子顶上的一个大箱子给搬了下来:“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很轻的!”应轩小心翼翼地把他以前雕的各种小玩意儿全都摆到桌子上,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嘿嘿,您看看有没有个喜欢的,我直接送给您!”   确实都是些小东西,尺寸都不大,有些甚至还夹杂着各种凹凸不平的瘤。   应轩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的钱不够买太好的木料,我放到古大叔店里的都是我买的木料,这些都是别人送我的废料,还有些是我自己捡的……”   陆子安拿起他雕的一朵花,五片花瓣很简单,看不出是什么品类,但是难得的是他连叶子的脉络都雕得非常细致,只是很可惜,打磨的时候没注意,反向擦磨了几下,破坏了纹理。   “这是我上个月雕的!”应轩有些小得意:“还有这个,您看看,虽然木料不大好,但是我都是很认真地雕的!”   “嗯,看出来了。”陆子安随便在地上捡了块废料,抬手:“把刻刀给我一下。”   刻刀?应轩有些奇怪,但还是把自己的一柄平刀递了过去。   刀倒是打磨得挺锋利的,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你看好了。”   他右手持刀,刀锋缓缓在木料上划过。   在他的指下,原本下面缺了一大块的废料逐渐变成了一枝悠然舒展的桃枝。   盛放的桃花,一朵紧挨着一朵,挤满了整个枝丫。   枝条非常柔软,轻轻两刀,花枝往下坠,便无形中透露出花朵之繁茂。   有的桃花伸展着五个花瓣,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刀,便已经将花蕊都雕琢得非常清晰,衬着舒展的花瓣显得清淡高雅。   掩在花瓣下的有些花骨朵儿,紧紧抱住,层层叠叠,像是一个个绒球簇拥在一起,很是热闹。   为了让应轩看得仔细,他的速度非常慢,线条起伏间,他切换了三种技艺,将花瓣雕琢得薄而透。   应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张着嘴,呆愣愣地望着在陆子安掌心缓缓盛放的桃花眼都不敢眨。   最后一刀收尾,陆子安一边寻找磨砂纸,一边轻声道:“每个木雕都有它独具的寓意,这桃枝取自程大昌的《六州歌头·东风着意》: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所以这桃枝要重点突出桃花的腻与娇。”   应轩连连点头,一副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的样子。   陆子安随手拿起一块砂纸准备打磨,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砂纸不能反复使用,你这块已经不能再用了。”   “啊……哦哦。”应轩有些窘迫,却仍没把眼睛从桃枝上移开:“陆先生,我,我能看看它吗?” 第57章 收徒的条件   陆子安失笑,将桃枝递给他。   他连连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下,才捧起桃枝,反反覆覆看了很多遍,欢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陆子安心里也挺愉快的,透过应轩,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和应轩一样,对雕刻充满着好奇,每天都勤加练习,只是后来……   “你很有天份,但是木雕这东西还是讲究技巧,不是你一味练习就能练出来的,你最好找个师傅好好学学,把基础打好,凭你的手艺,应该也会有人愿意收你的。”陆子安说完便起了身:“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应轩嗯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嘭地站起身来,腿撞到了桌脚都不觉得痛,脸涨得通红:“那个,呃,陆先生,你是不是卓家的?”   卓家?陆子安摇了摇头:“我不是。”   不是啊……东林市除了卓家,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木匠啊?   应轩眼睛瞟了下那枝桃花,神色坚毅,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我想拜您为师,请您收下我吧!”   虽然眼前这个人仅是一面之缘,他也没听说过什么姓陆的大师,但是凭着陆先生露的这一手,他愿意一赌!   陆子安失笑:“你现在觉得我很厉害,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更厉害的,我目前自己还在探索中,还没到收徒的地步,收了你只能是耽误你。我看你的风格更倾向于冬阳木雕,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尝试着往这方面多练习一下,你有电话吗?”   “啊,有。”应轩连忙拿出手机。   两人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陆子安微笑着道:“我晚点发些资料给你,你可以试着练一练,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当然,最好的还是你找个师傅,手把手地教进步会更快。”   应轩用力地点头,眼里满是坚毅:“我会努力的,但是我不会拜别人为师,既然陆先生觉得现在不合适,我可以等!只要陆先生愿意收我为徒,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你……”陆子安还想再劝,应轩却已经劝他们了:“天快黑了,我送你们出去吧,巷子里没路灯,很黑的。”   回去的路上,沈曼歌忍不住问道:“子安哥,你为什么不收了他呀,我觉得你技艺已经很好了呀。”   “要做师傅,首先要保证能够腾出足够的时间来教导徒弟,其次要对各种技艺了熟于心,能够针对每个徒弟的资质进行指定性的培养。”陆子安摊开手:“我现在一个条件都不符合。”   “但是我觉得他挺诚心的。”   “所以我没有拒绝。”   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遥远的,应轩的确是个好苗子,他也挺欣赏他这种韧劲。   走出巷道,冷风吹得透心凉,陆子安这才觉得浑身冰冷,见沈曼歌还想说话,连忙拦了辆车:“快走吧,太冷了别感冒了。”   回到酒店,陆子安正在掏房卡开门,忽然听得沈曼歌低声惊呼道:“谁!”   然后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嗷”的一声惨叫:“是我是我啊啊啊!”   “邹凯?”沈曼歌收回脚,眉头一竖:“你躲在那鬼鬼崇崇的做什么?”   “哎哟我去……”邹凯捂着腿痛得直蹦达:“我不是想吓你,我是想吓瞿哚哚……”   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笑,正是跑去上厕所才回来的瞿哚哚:“哦?想吓我啊……”   瞿哚哚猛地踹在他另一只腿上,然后愉快地跟沈曼歌打了声招呼。   刚好门打开了,两妹子手拉手地进去了,陆子安同情地看了邹凯一眼:“你进来吗?”   “进进进,哎哟疼死了。”   在沙发上坐下,瞿哚哚艳羡地看了眼房间:“我去,总统套房啊,有钱。”   陆子安笑笑:“因为卓老爷子的宴会,这边的酒店全满了,只有套房没被预定。你俩怎么会一起过来?”   “谁跟他(她)一起过来了!”两人异口同声。   然后瞿哚哚跟邹凯互相厌恶地对视一眼,停顿了两秒,突然怒喝:“看什么看!”   再停顿两秒:“别学我说话!”依然是非常同步。   沈曼歌哈哈大笑:“我觉得你俩真的好配,哈哈哈哈……”   “谁跟他(她)配了!”   连这一句都对上了,瞿哚哚一脸惊恐地看着邹凯:“你特么不会是外星人吧?竟然能连通我的脑电波!”   “卧槽,还好这一句没同步,老子要是外星人,第一个把你人道毁灭。”邹凯表示他受到了惊吓:“谁要跟女装大佬配啊,我特么性取向很正常好吧!”   嬉闹过后,终于说起了正事。   瞿哚哚刻意忽略邹凯,认真地看着沈曼歌:“曼曼,你明天准备什么时候去?我想跟你一起进去……”   于是两个妹子叽叽喳喳地聊裙子和化妆去了。   陆子安朝邹凯挑了挑眉:“你呢?不会是来找我商量穿什么西装的吧?”   “当然不是!”邹凯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是这样的,鹏哥得到个消息,说明天陆皓也会来,他好像最近迷上了找人切磋,还真搞出点名堂来了……”   他说了好大一长串,陆子安却没什么反应,陆皓怎么玩是他的事情,他如今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鹏哥也没别的意思,就让我跟你提个醒儿。”邹凯顿了顿才道:“另外那个敦煌的电话,你打了吗?”   “呃,还没,我没来得及。”陆子安笑笑:“我等会就打。”   沈曼歌她们似乎讨论好了,说有点饿在订夜宵,邹凯听到吃的两眼发光,直接蹿了过去,时不时跟瞿哚哚斗一下嘴皮子,可以说很勇敢了。   陆子安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接了敦煌的这个事情。   虽然过程会很复杂,但是如果能放到展厅陈列的话,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体验了。   电话打通他说自己答应后,对方很是激动,报酬定的虽然有些低,但是也在陆子安能接受的范围内,对方甚至说要来接他去敦煌,但是陆子安拒绝了,只说让他把木料送到长偃市,他雕好了就会通知他。   刚打完电话,夜宵送来了。   “啊我去开我去开!”瞿哚哚连蹦带跳地过去,拎了两个大袋子过来。   她把袋子搁茶几上,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道:“我跟你讲,我最喜欢东林市的热干面!啊啊,好美味的!我还点了别的……”   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邹凯愤恨地戳筷子:“我的呢?”   “你的?”瞿哚哚翻了个白眼儿,直接将一快餐盒扔他面前:“喏,你的。”   邹凯忽然有点担心这玩意儿是炸弹,小心翼翼地拿筷子挑开,他脸都绿了:“瞿哚哚!”   “怎么地。”瞿哚哚拎着筷子很冷漠地看着他:“想打架啊?这不跟你挺合适嘛,怎么,身为同类不好意思下手啊?”   沈曼歌望了一眼,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邹凯望着她手里的筷子有点虚,咬咬牙一筷子戳在盒子里的腊鸡上,举起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你等着。”   “哟,我好怕。”瞿哚哚故意将热干面夹得老长:“嗯,真香。”   送走了他们两个活宝,沈曼歌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了,子安哥,卓大师大寿,你有准备礼物吗?”   “当然有。”陆子安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你赶紧休息吧,明天要早起。”   是的,第二天就是卓老爷子大寿。   一大清早,瞿哚哚直接带着裙子过来了,一来就钻进沈曼歌的房间,两人鬼鬼崇崇地窝在房间里不知道搞什么。   毕竟是正式场合,陆子安还是穿了身西装,唔,挺不习惯的。   因为知道女孩子出门前要很久,所以他也没去催。   他刷了半天手机,一连过了好几关游戏,沈曼歌房间的门总算是打开了。 第58章 福寿双全   “我以为你俩今天不去了呢。”他抬头扫了一眼,收了手机准备起身:“走吧。”   按掉手机,他猛然回头,看到沈曼歌微微低着头,提着裙摆缓步前行。   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没有过多的修饰,裙摆层层叠叠地往上伸展,如一朵盛放的花朵般优美,但是因为裙子材质的原因,就算铺了这么多层,裙子也并不蓬,很有垂坠感。   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胸前包裹得很严实,却反而有种禁欲的美感,仿佛一只小猫咪,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朝他走来,裙摆摇曳,走动间如弱柳拂风,如峨眉婉转,素面朝天却依然美得动人。   明明穿着这样诱人的裙子,偏偏她面容纯真,眼神清澈,仔细盯着时好像还带着浅浅的怯意,仿佛一个不小心误入人间的精灵。   “子安哥。”沈曼歌在他面前停下,抬起头有些期待又有些害羞地道:“好,好看吗?”   岂止是好看。   他忽然发现,她好像真的不是记忆中那个小屁孩了……   陆子安怔怔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光滑的肩膀上停顿了两秒,皱眉道:“谁让你穿这样的?你还是个学生,怎么能穿成这样!”   “这样怎么啦!”瞿哚哚从沈曼歌身后探出头:“这不挺好看的嘛!”   好看是好看,但是……   陆子安总感觉有些别扭:“但是她还未成年,就该穿得青春活泼,搞这么成熟做什么。”   “哈?”这回轮到瞿哚哚懵了,惊讶地看向沈曼歌:“曼曼竟然没成年?”   她下意识瞄向沈曼歌的胸前,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瞬间感觉被暴击。   沈曼歌的手拉了拉裙子,疑惑地看向陆子安:“子安哥,真的不好看吗?这裙子也没多成熟啊……”   看她挺喜欢这身打扮,陆子安迟疑了两秒:“就,太露了……”   “啊,对了。”瞿哚哚将条毛披肩搭到沈曼歌肩上:“当然会带披肩啦!”   加了条毛绒绒的披肩,倒感觉好些了。   陆子安移开目光,故作从容地道:“行,先走吧,已经挺晚了。”   下楼的时候,瞿哚哚趴在沈曼歌耳朵旁悄声道:“我说了吧,男人都是鳝变的。”   之前还一副惊艳的样子,转眼就说不行,啧啧。   邹凯的车停在楼下,看到他们下来,按了两下喇叭。   陆子安和沈曼歌坐在后座,瞿哚哚拉开车门就坐在了副驾。   她今天也精心打扮了一番,靛蓝色的裙子优雅而华丽,尤其是胸前欲露不露的沟壑更是非常吸睛。   “我去……”邹凯盯着她打量几眼:“下血本了啊……”   瞿哚哚瞥他一眼,很是得意地撩了撩头发:“现在知道姐姐有多漂亮了吧!”   “呵呵。”邹凯虽然心里也挺惊艳,但是还是忍不住怼回去:“用了不少棉垫吧,等会掉出来两个就搞笑了。”   “……呵,男人。”   寿宴在卓家大宅内举办,大宅分前后两座大宅,前座二层是卓家的游乐场,地下一层分别设有室外及室内泳池,另有一个多功能运动室。   一楼则是饭厅、客房及健身室等设备。   大宅后座是起居室,另外有娱乐室、图书馆等。   大宅外的停车坪上停了不少豪车,邹凯径直开了进去,停在了地下停车场里。   坐电梯上去,直接就到了大厅里。   邹凯在前边引路,一边道:“陆大师,你们的位置在前面一些,我带你们过去吧。”   有专人上前接过陆子安的贺礼,恭谨行礼,送入偏厅。   舞台上有当红歌手正在献唱,音乐回荡在华丽而具有古典色彩的大厅里,很是有绕梁三日的感觉。   走到一半,瞿哚哚就被叫去了她爸那一桌。   陆子安的桌次挺靠前的,其他位置都已经坐了人,陆子安扫了一眼,好像都不认识。   邹凯彬彬有礼:“陆大师,您的座位在这里,请坐。”   平时再怎么闹腾,这种日子还是得稍微讲究的。   他给他们拉开椅子,陆子安和沈曼歌便都谢过后坐了下来。   很显然,在座的其他人都认识邹凯,所以对他如此慎重对待亲自引路的陆子安他们都非常好奇。   “陆大师……”桌上一个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沉吟着,目光扫过往外走的邹凯,邹凯和卓鹏关系很好……   他眼睛一亮,探身看向陆子安:“陆大师,请问你是不是长偃市的?”   陆子安扫了他一眼,略微点了点头:“是,你是……”   “啊,我……”男子跟夹在他和陆子安中间的人换了个座位,很高兴地道:“你好你好,我姓韩,叫韩哲,我很喜欢你的字,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谢谢你……”   陆子安也总算想起来韩哲是谁了,就是托卓鹏找他要字的那个书法大家:“久仰久仰。”   “你的字苍劲有力,笔势雄健洒脱,我几位老友见到了也都啧啧称叹,直说年轻一辈难得有此等功力,一直对你很神往想与你探讨一番……”韩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高冷,跟陆子安一见如故,聊得很是愉快。   其他人也从话锋中隐约听出了点意思,不禁都暗暗打量着陆子安,猜测着他的身份来历。   从字聊到墨,韩哲表示很遗憾,因为陆子安上次给他写的字的墨不是现研的。   陆子安也很无奈,当时说得太急,他又不是专门玩书法的,自然没准备研墨。   他们一直聊到宴会开始,直到卓老爷子上台讲话才停下,但韩哲还有些意犹未尽。   到了祝寿环节,众人不禁都露出好奇的神色,不知道今年卓家后辈们会找到些什么样精妙的宝贝呢?   卓家后辈排成一排,各自捧着自己的寿礼一个个呈上。   站在最前面的原该是卓鹏,不知为什么却变成了卓鹏他堂弟卓伦。   此时他正捧着一个正方形的盒子,端端正正搁到托盘的红色绒布上。   盖子拿起,四边的木板自然展开,露出里面精致而小巧的【福寿双全】木雕。   木雕的线条非常古雅,两个大寿桃鲜嫩饱满,桃树上还有两支灵芝,表面有一轮轮云状环纹,被称为“瑞征”或“庆云”,是吉祥如意的象征。   但是众人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它的材质所吸引,相比之下,精湛的雕工反而不足为其。   “小叶紫檀!果然是小叶紫檀!”   那独有的纹路,绝对是极品小叶紫檀! 第59章 寿宴扬名   “平时一小块都难得,他竟然找到了一块这么大的极品木料!”   “紫檀有价,孝心无价,恭喜老爷子啊!”   众人纷纷夸赞着卓伦的用心,这份寿礼确实非常不错,本身老爷子就是木雕大师,素来喜欢这些小物件,更何况又是这么好的木料,要知道紫檀易得,极品难寻,这卓伦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啊。   卓老爷子眯起眼睛,笑呵呵地收下了这份寿礼,还难得地夸赞了一句:“不错。”   卓伦送完寿礼,便站到老爷子身侧,笑眯眯地道:“祝爷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好好。”卓老爷子非常慈祥地拍拍他的手:“有心了。”   “为了爷爷开心嘛,这是孙儿应该做的。”卓伦接过旁边递来的茶,双手捧了递给老爷子:“爷爷,喝茶。”   卓老爷子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口,刚好另一个孙辈又上来了,他便也没再跟卓伦说话。   卓伦也没有下去,很自然地站在了老爷子身后,帮忙传递送来的寿礼。   这一幕众人都看在了眼里,不少人都暗暗思索着这是否出自老爷子的授意。   接下来的都是些平凡无奇的寿礼,除了年龄最小的八岁小家伙送了幅自己画的画博了大家一笑外,基本没什么特别的。   卓伦似乎才想起什么,奇怪地道:“哎?鹏哥呢?”   众人纷纷在人群中搜寻着:“刚刚他不是还在正门迎客,怎么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还好,最后一个孙辈祝完寿,卓鹏总算是出现在了台下。   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子,姿态非常从容地走上台:“爷爷,祝您泰山不老年年茂,福海无穷岁岁坚。”   “快,打开看看。”卓老爷子早就等不及了。   那串海黄手串,出自陆子安的手艺,他一直念叨着呢!   卓鹏点点头,搁到托盘上,直接打开,取出手串递给老爷子:“因为刚站门口出了汗,怕汗渍沾在手串上,所以我特地去净了手,爷爷您看看喜欢吗?”   一句话轻描淡写就解释了自己刚才的缺席。   “哎,喜欢,当然喜欢。”事实上,老爷子爱不释手——总算是拿到手了!   “卓老,这是……海黄?”台下一人犹自不敢相信,刚好祝寿环节已经完成了,他索性走上台去仔细观察。   本意是想去查看其木料,不料细细观察却反而被其精湛的雕工所吸引:“这手串,怎么看着不大像是车出来的……”   卓老爷子笑呵呵地点点头:“有眼力!这108颗珠子,可全都是人工雕琢,细细打磨而成,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精美?”   听了卓老爷子的话,不禁吸引了更多的人涌上前去欣赏观看。   “慢着,这材质……这不仅是海黄,更是紫油梨啊!我刚才竟只看雕工去了竟然没发现!”   “我没洗手,哎呀,老卓你拿起来一点,我看看这配饰!”   “嘶!这是龙?微雕啊?我的放大镜呢,把我老花镜也拿来!”   一群人吵吵嚷嚷,把卓老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卓鹏非常懂事的吩咐人送了水过来,顿时每位前辈对卓鹏都是赞誉有加:“真是思虑周全,有前途。”   被众老人越推越远的卓伦瞥了卓鹏一眼,卓鹏察觉到他的视线平静地回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会合,然后再平静地移开,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并没有人察觉到这一幕。   陆子安他们离得其实不远,不过因为现场挺吵的,所以并不清楚那群人是在吵什么。   陆子安隐约感觉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头望了一眼,一大群人围着卓老爷子像是在贺寿,应该是他听岔了。   菜陆续地上来,沈曼歌因为披肩裹着肩不好夹菜,他只得暂停了跟韩大家的聊天,专心给她夹菜。   “这个吃不?”   “嗯。”沈曼歌胃口很好:“我不挑食的。”   陆子安笑着点点头,有点满意:挺好养的。   不一会,沈曼歌碗里堆成了小山,她连忙拦住陆子安:“慢点慢点,一下子夹太多吃不完,子安哥,你也吃啊。”   “好吧。”那他吃会儿再夹。   于是其他人都在聊天喝酒,只有他俩在开开心心地埋头苦吃。   “那些老爷子怕是说得太高兴了,怎么饭都不吃了……”邻桌有人嘀咕着。   另一人喝了口酒,啧了一声:“你管那么多干啥,你还怕他们没得吃啊?”   那倒也是。   陆子安正投喂得开心,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卓鹏:“咦?卓鹏你怎么没去吃饭?”   卓鹏抱歉地道:“陆大师,是这样的,几个老爷子闹着想见你,我实在没办法,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候跟我去一下?”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这桌的人听到还是没问题的。   原本就对陆子安很是好奇的众人此时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子安:这,何方神圣啊?卓鹏竟然还亲自来请?态度还这么谦恭?   几个老爷子?他们不由望向台上,却看到原本还在围着卓老爷子的众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这边。   不是吧,难道他们刚才搞得那么热闹,竟然是为了想见这个年轻人?   陆子安沉吟了几秒便起了身:“也是,我也是该去给老爷子贺寿的。”   他端了杯酒上去,笑着跟卓老爷子道:“敬祝您福,禄,寿三星高照,阖府康乐,如意吉祥!”   “哎哟这嘴甜的。”旁边一老爷子一把拉住他:“不用这么客气,来来来,你先跟我们说说,你这龙纹是怎么雕的?”   陆子安一看到手串便了然了,原来他们这么急吼吼地把他叫过来是这个原因。   他把酒杯搁一边,温和地道:“这是用的镂空掏挖工艺,糅合微雕技巧,将其分为三层,一层层地雕琢最后便是这样子。”   然而他完全搞错了众人关注的方向。   一人迫不及待地道:“你学艺几年了?师从何人?”   “有没有兴趣带徒弟?”   “你这是冬阳技艺还是独创手法?”   “你这……”   问题一个接一个,陆子安被问晕了头,只能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着。   与此同时,他的名字与其之前的经历也迅速在大厅里传扬开来。   卓伦站在角落里,遥遥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身侧一名瘦瘦高高的男子面容阴冷,压抑着怒气道:“这不可能,你是不是送错了寿礼,这什么陆子安是哪里蹦出来的?扬名的本该是我,怎么会变成了他!?” 第60章 正宗的冬阳绝技   今日卓家宴会,来的均是社会名流与行内精英,更有不少已经封刀退隐的老前辈也来了,只要能在宴会上得到他们一句夸赞,他绝对能业界扬名,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卓伦冷冷地道:“这就得问你了,有空在这发脾气,不如好好想想你的雕工为什么这么烂,人家一串车出来的手串都把你比到了尘埃里,你也好意思给我说你是纯正的冬阳木雕传人?”   “我本来就是!白家已经宣布失传,我才是唯一的冬阳木雕传人!”文康用力地握紧拳头,暗忖着解决的办法。   卓伦却没什么耐心跟他耗了:“你今天如果能把他比下去,我们的交易就继续进行,如果不能……”   他跟卓鹏又没仇,不过是看不惯他在外头浪得要死在爷爷面前就装乖的样儿,才会老是跟他对着干,但坏心还是没有的,卓鹏当然也知道。   这事能成更好,成不了对他又没影响,他干嘛还要费时费力的?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多泡几个妞。   听出他未尽之语,文康额头青筋直跳。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爷爷之前为了打压陆子安,已经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钱财,结果血本无归,连最后的底牌都被陆子安给掀了,如果此行不能成功,他还会有这么好的翻身的机会吗?   文康咬牙道:“我会有办法的!你等着!”   “呵,行,我等着。”卓伦拎了张椅子坐下,朝台上微一点头:“去吧。”   略微踌躇了几秒,但确实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文康一咬牙硬着头皮就上了。   陆子安正在跟几位前辈聊书法,这是韩哲带来的几个老友,个个都对陆子安的那手好书法很感兴趣。   “不知陆小友会在东林市停留多久?我想邀请小友去参加我们书社的活动,就在明天下午,这边毕竟不大方便,还是在书社更方便。”   “对,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互赠一幅笔墨是最好不过……”韩哲心心念念的全是字画。   他们比他年长,态度也很热忱,陆子安反正准备后天才回长偃市,便没有拒绝:“好的,那你把地址发我一下吧,明天下午什么时候?”   正在互相加微信把他拉群呢,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叫他:“陆子安。”   陆子安点了确认才回过头:“你好……”   唔,这人他也不认识。   文康打量他一眼,神色温和地道:“听说那手串是你雕的,那颗龙纹配饰蕴涵了冬阳白家的绝技,我想请问你的冬阳木雕技艺是从哪里学的?”   他的态度很谦和,陆子安倒也不觉得他唐突,今晚问这个问题的他并不是第一个。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平和地道:“我的雕工确实与白家技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并不是同宗,事实上我习的是我陆家技法。”   系统是不能暴露的,所以虽然不是很乐意,但是还是只能拿他爷爷出来当挡箭牌了。   其他人均对他的这种说法报以善意的微笑,看他的目光里充满赞赏。   现今的年轻人里,愿意传承技艺的越来越少,也许他们可以拿他当正面例子教导一下家里那群不成器的小子们……   文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实话,我爸爸、爷爷一直都在研究冬阳木雕的技艺,我爸爸更是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终于研究成功,而白家又宣布技艺已经失传,所以我看到陆先生的作品后感觉非常震惊……”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也吸引了更多的人望向这边。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等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才恳求道:“所以我想和陆先生比拼一下技艺,就在所有人面前,就在这里,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让大家见证一下我们谁的才是正宗的冬阳绝技,可以吗?”   可以说,他说话非常有技巧,成功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措词却又非常委婉,不仔细分辨也听不出其中的火药味。   卓鹏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刚好听了这句话,毫不客气地道:“文先生,请慎言!”   “我听不懂你的话。”陆子安神色平静:“你的意思是你掌握了真正的冬阳木雕绝技,所以来怀疑我偷师了你家的技艺吗?”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由想起了当初网上那场来得突然消失得轰烈的战斗。   有人直言道:“白家都已经出面说明了,他们的绝技已经失传,这又是哪里来的所谓正宗的冬阳绝技?”   其他人纷纷应和:“就是,长偃市官方也出了文件,已经把谣传的人都抓起来了,怎么这人还死揪着不放……”   闻讯赶来的邹凯更是开启了毒舌模式:“哪里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以为陆大师是什么人,什么小猫小狗都敢找他比试?”   文康被逼得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所有人见证一下到底谁才是正宗的冬阳木雕!”   “我不是说过了?”陆子安摊手:“我习的是陆家技艺,不是冬阳木雕,你想证明什么呢?”   “陆先生不必生气。”却是卓伦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地道:“刚好我准备了一个节目,是给大家切磋用的,所有人都可以参加,以给我爷爷贺寿的木雕为主题,大家随意发挥,各凭本事,奖品是一台平板电脑,怎么样?”   “卓伦!”卓鹏竖眉怒喝:“你给我闭嘴。”且不说其他人,单说陆子安一套茶具爷爷就给了一百五十万,他能把区区一个平板电脑放在眼里?   然后他看向陆子安,直接诚恳地道歉:“非常抱歉陆大师,我事先并不知情,这件事情是我处理不当,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子安却没看他,目光在文康脸上停留几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切磋是吧,我接了。”   很多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接受,陆子安并没解释,只沉默地回到了座位。   原本他没想太多,但是当文康说自己拥有正宗的冬阳绝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白老爷子。   那些被篡改的书籍,白老爷子口中亏欠的人,难道就是这个文康?   有些怀疑,又不敢肯定。   毕竟之前那人以那种恶劣手段抹黑他,按理说是不会挑这种场合跟他比试的。   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已经将白家绝技补全,只要这文康展示出白家绝技他便能识出,这才是他答应切磋的真正原因。   既然陆子安答应了,卓鹏虽然很抗拒这样的节目也只得亲自去安排,至于卓伦,他直接把他痛骂了一顿后把他弄去搬货了。   有了卓鹏的加入,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   参加的一共有三十二个人,都是些年轻小伙子,陆子安在第二排第三个,文康在第一排第二个。   沈曼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提着裙子上台,和上次比赛一样在陆子安身侧坐了下来。   在一众要么没带人,要么带也是带了兄弟的选手里,她简直是绿叶丛中一点红,尤其又这般美艳,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连文康都隐约瞥了她一眼。 第61章 一目了然   对上陆子安警告的眼神,他挑衅似的笑了笑。   陆子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顿了顿,忽然扬眉一笑:“要不要玩点儿刺激的?”   文康毫不怯场:“行啊,怎么玩儿?是想换彩头吗?”   他半侧靠着桌子而坐,下巴嚣张地冲沈曼歌点了点,意思不言而喻:如果彩头换成旁边这位小美女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陆子安冷笑一声:“用同一根材,各雕一半,以技艺取胜,怎么样?”   同一根材……根雕?   文康微微皱着眉头,脑海中思维迅速飞转。   根雕他也练习过,而且因为他一直习的都是冬阳白家的绝技,所以还是有点把握的。   尤其是白家绝技中有一项技艺是“住山吃山”,意思是借用材料的形状及纹理走向自然地塑造作品,如果陆子安雕刻另一侧的话,他也许可以借用他的想法,不仅造型能更简单,而且还可以留下更多的空间给他展示技艺!   越想越觉得可行,文康两手倒撑在桌上,很是潇洒地一点头:“行啊!只要你不觉得我欺负你就行。”   “呵。”   于是两张桌子拼一起,卓鹏亲自挑了块不错的黄杨木根材,黄杨木重、质坚实,两个人抬到台上,搁到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只是这样一来,文康便坐到了陆子安对面,他歪过头,自以为帅气地朝沈曼歌一笑:“小美女,你有男朋友没?”   沈曼歌面无表情:“没有。”   见她搭腔了,文康强抑着内心的激动:“那你看我怎么样?我就喜欢你这种温柔似水的小美女!”   沈曼歌镇定地扫了他一眼:“不行。”   “为什么?”   沈曼歌优雅地微笑:“多照照镜子,很多事情你就明白原因了。”   “……”文康没料到看似温温柔柔的小妹子说话这么狠,感觉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痛得挠心。   他顿了顿才顽强地道:“小美女,你太伤我的心了,你没听说过吗?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沈曼歌垂眸沉吟。   陆子安有些不郁:这有什么好想的!就说他丑!丑就对了!   似乎是觉得有戏,文康凑得更近了些,眼睛亮晶晶,很是期待。   “抱歉。”沈曼歌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歉意:“我不觉得有趣。”   “……”文康感觉万箭穿心,不再说话了。   刚好其他人也准备完毕,卓鹏宣布开始。   文康大概还因为刚才不愉快的对话有些恼火,拿着木锤与凿子哐地就一下,桌子都晃动了一下。   陆子安丝毫不受影响,手一伸:“平刀。”   于是沈曼歌迅速递过平刀,配合非常默契。   这根材略扁,一人一半的情况下,其实并不是很好雕刻,因为根材已经固定不能再转动,所以也就不能随意调换角度进行雕琢。   他直接提刀削掉表皮,露出里面纹理细密,色黄如象牙的质地。   黄杨木生长缓慢,古语曾有云:千年难长黄杨木。   《本草纲目》也有记载:“黄杨性难长,岁仅长一寸,遇闰则反退。”   而黄杨木雕是以圆雕技艺为主的木雕艺术,因为常用来雕刻神佛等题材,所以选用的材料都偏向光洁滑腻、无疤无节的木料,用黄杨树的树根为材料的,极为罕见。   所以当众人看到卓鹏搬出的根材竟然是黄杨木的时候,都有点懵:这到底是切磋还是刁难啊?黄杨木根材,怎么雕?   因为不少人提出异议,卓鹏不便一一解答,只微笑着道:“用黄杨树根材的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黄杨树根雕是先有根材,再根据根材的特点进行构思,挖掘主题,也即如毕加索说的“面临自然,发现自然”,这可说是“因材施艺”。”   他顿了顿才道:“我特地挑了这样的根材,就是为了检测创作者的想象能力,只有能洞察材质的潜力美,能丑中见美、朽中取奇、乱中得巧,这才是真功夫。”   原来如此。   邹凯在一旁兴灾乐祸地笑:“文先生技艺精绝,这等难题自然不在话下,你们就别瞎操心了,等着看他展现奇迹吧!”   陆子安早已习惯创作时有人观看,所以他们再怎么折腾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但是文康就不一样了。   他原本因为沈曼歌的那些话就有些激愤,于是凿粗坯的时候就用力了些,表皮虽然去除干净,有些纹理却已经被破坏,可以说开场做得不是特别好。   尤其是台下众人一起哄,他更是手心都有些渗汗,迟迟下不了决心做什么造型比较好。   但是当他看到陆子安正在雕刻的迎客松后,心里顿时有了底。   原来陆子安想雕的是《松鹤延年》啊……   看那树枝走向,定是会延展伸长的,他便可直接借用这松枝,省下的部分可以雕刻更精美的人物……   那他就雕个《福桃寿星》好了,人物雕刻总是更加精细的,岂不比陆子安雕些花花草草来得好?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干了。   他用镂空掏挖工艺勾勒出一个半倚半躺的寿星形状,其手持玉如意,座下童子手捧寿桃,寓意非常好。   尤其是他的雕工非常细致,连寿星的胡须都一丝不苟地雕琢出来,完美地凸显出他的技艺之精妙,更难得的是,陆子安那边的松枝果然如他所料略微往侧边延伸出来,刚好掩映在他寿星的上方,不仅没有遮盖住寿星的风采,反而做了他作品的陪衬。   文康得意地扫了一眼,见陆子安已经转去雕刻白鹤,便扭脸继续雕琢自己的童子。   陆子安刚好放下平刀,一伸手,沈曼歌便递上锉刀。   一双白鹤立于清池右端,整个造型都是顺形立意,探神达韵,极为自然。   刀锋在根材上游离,木屑纷落,粗犷的表皮、折皱的迂曲,别人都是直接将其削减直至光滑平整,他却是充分借助其自然形态,在局部巧施刀法,精雕细刻。   如果说文康是发现树根的肖形是什么,像什么,就做成什么,他追求的是表面的躯壳。   那么陆子安在这一道工序中的想象能力,则是巧借自然,呼唤它内核的灵魂,赋根材以生命、情感和思想,这是一个再发现再创造的过程。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第62章 日久生情   悬崖绝壁,高山流水,一切都在陆子安的刀下逐渐诞生!   这是一个奇妙的过程,陆子安将外界纷扰都抛之脑后,他感觉自己已经随刀而走,游离于这黄杨木根材之中。   松是百木之长,长青不朽,是长寿和有志有节的象征。   鹤为长寿之鸟,表现祈福祝寿之意。   陆子安以木为本,以心为媒,刚开始还显得很是缓慢,但是随着整体构造的成型,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种奇异的感受在他胸中流淌,这高山是他,这流水是他,这欲腾空而起的仙鹤是他,这苍劲的松枝也是他!   洞隙的剔透,纹理的多变,在他看来这都是根材赋予他的灵感,他娴熟的技法赋予根木以生命,一层层剥离塑造,无比畅快!   刻刀挥舞,飘逸的线条勾勒出朵朵飘浮的祥去,松树下一座露出半边檐角的凉亭更是使得整个造型立体感十足!   “这才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   “但是文先生的作品也不错啊,你看他的雕琢真的很细致……”   可是就算卓伦安排的这些人再怎么吹捧文康,众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被陆子安所吸引。   似乎嫌这样做着不够畅快,陆子安直接站起身来,袖子一捋,大刀阔斧地将另一侧坑坑洼洼的凹痕直接改成了嶙峋的怪石。   整个创作如泼彩水墨,笔触自然洒脱,构图严谨,层次分明,最难得的是完全无损根材整体的天然形质美,真正做到了形似和神似的自然融合!   最后一刀收尾,陆子安接过沈曼歌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取过磨砂纸开始进行打磨。   文康也没有再看他,因为此时的他正在进行对寿星的脸部精神面貌的刻画,运用精雕细刻的雕艺技法来表现。   当他雕完面部,吁了口气,活动手指的同时忍不住瞥了眼陆子安。   却见陆子安正悠闲地靠坐在椅子里,捧着热茶在细细品味。   “你就做完了?”文康惊讶地道,心里却涌起一丝喜悦:要知道一件复杂的工艺品制作的过程都是非常繁复的,陆子安托大,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做出来的必然是低劣的作品!   正在他准备看一下陆子安的作品的时候,旁边忽然飘来一块红色的绸缎,扎扎实实将那幅《松鹤延年》给盖住了。   此举顿时引起台下正看得认真的观众们一片嘘声,但在卓鹏的调解下还是很快平息下来。   “你……”文康望过去,刚好看到放完绸缎坐下去的沈曼歌。   沈曼歌看都没看他,扎起一小块苹果递给陆子安。   陆子安接过来,扫了眼她手上的柚子,皱了皱眉:“我来剥吧。”   她还涂了指甲油,别等会跟柚子发生反应中毒了。   “哦。”沈曼歌刚好不喜欢剥,直接掰了一块柚子给他剥。   “……”还有没有点纪律性了?自觉呢?良心呢?   这还在比试呢!文康忿忿不平地想。   台下的瞿哚哚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声笑道:“哈哈,曼曼干的漂亮,气死他!哎,曼曼跟陆大师好甜啊,日久生情,这样的感情真美好。”   旁边有人嘿嘿一笑:“这是个动词哦。”   瞿哚哚还盯着台上,下意识地回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日久不一定会生情,但一定会生孩子。”   瞿哚哚收回目光,果然看到了邹凯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她冷漠地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感觉空气都被你污染了。”   “……”邹凯表示不行:“我正直播呢,不能离开的。”   瞿哚哚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他手机正开着直播间,一把将摄像头拍开:“别拍我,你不是一个十八流的游戏主播吗?为什么直播这个?”   “嘿嘿,这叫引流,你不懂了吧,我跟你讲哦……”邹凯滔滔不绝。   结果他才起了个头,瞿哚哚就直接换了地方,留下一脸懵逼的他举着手机跟个撒逼一样。   屏幕上一大片的哈哈哈哈:【666,你不走我走。】   【主播你太污了,妹子被你气走了!】   【求妹子联系方式,主播我会替你好好疼她的!】   这边插科打浑,台上的其他人也都做完了,只有文康一个人还在努力奋斗。   其他人原本都在干等着,桌上的果盘都没动,结果陆子安剥柚子,沈曼歌吃得欢快,他们也默默将魔爪伸向了果盘。   原本凝重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甚至有人还喃喃着:“这特么不是技艺比赛,这是吃货比赛吧?”   “唔嗯嗯!”沈曼歌忽然拉了拉陆子安,指向右侧。   陆子安望了一眼,发现那人很是厉害,竟然将一个苹果雕成了愤怒的小鸟,提着它摇摇摆摆地走路,看着还挺有趣的,吸引了不少目光。   “喜欢?”他将手里剩下的柚子肉递给她。   “嗯!”沈曼歌眼睛亮晶晶。   这种玩意儿……   陆子安拿来一柄全新的没用过的刻刀擦拭干净,拿起一只苹果:“喜欢什么?”   “……皮卡丘!”沈曼歌鼓着腮帮子迫不及待地道。   很好,这个他知道。   雕这种东西实在太简单了,陆子安涮涮数刀下去,圆滚滚的苹果就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皮卡丘,眼睛是刻意雕深些显现出来的苹果核,肥肥的小尾巴更是可爱得很。   比较尴尬的就是,嗯,皮卡丘的两腿中间是苹果梗。   陆子安雕刻完毕,看着那苹果梗感觉有点奇怪,抬手就是一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男性都感觉胯下一紧,下意识并拢了双腿。   “哈哈哈,好可爱!谢谢子安哥!”沈曼歌丝毫没留意这一幕,捏着小皮卡丘很是开心。   看着美女的笑容,其他人也忍不住摩拳擦掌,纷纷效仿,于是苹果全遭殃了,一时众人桌面出现了各种奇怪的小东西。   等他们玩一段落,文康的作品也终于完成了。   他耗费了极大的精力,雕制成功的作品也的确非常精细,尤其是那老寿星,更是纤毫毕现,格外传神。   但是与之相对的是,他直接将背后的另一半给省略了,唯一的装饰便是陆子安这边伸过去的松枝,后面的根材被他削得光滑平整,整体看去的话,倒也勉强能说是半颗寿桃。 第63章 噼雕   文康满意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站起来愉快地道:“我完成了。”   “好的,现在所有的作品都已经完成。”卓鹏跳上台来,拿着话筒道:“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今天胜出的人会是谁!”   “等一下。”却是陆子安擦干净手指站了起来,悠然看着文康道:“你的作品已经完成了吗?”   文康有点懵,他刚不是已经说了嘛,他怎么还要问一遍。   虽然觉得奇怪,但他还是点点头:“是的,我的完成了。”   “好吧,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因为我的还没有完成。”陆子安低声跟沈曼歌说了一句话,她点点头起身就走了。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明明早就做完了,怎么现在突然说没做完……”   文康心里打了个扑棱,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皱着眉道:“明明你都玩了这么久,怎么你反而说自己没完成?”   “我确实是没有完成,这节目并没说限时吧?”   看着陆子安脸上隐约的笑意,文康攒紧了拳头,暗暗安慰自己:他一定是自己做得太差了担心会输,所以故意拖延时间,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他梗着脖子道:“确实是不限时,但你一直拖着也不行吧?等会晚会都要开始了。”   刚好沈曼歌走过来了,陆子安摇摇头:“放心,十分钟就行。”   “十分钟能干嘛……”   “就是啊,卖什么关子啊……”   “最讨厌这种了,搞得神秘兮兮的,走走走,去楼上打球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没一个人动,要知道能在这守这么久的都是行内人,都已经跟着看了这么久了,谁舍得最后关头放弃啊。   沈曼歌一手拎着裙子,一手垂在身侧,小心翼翼地走上台来,姿态很是优雅。   但是当众人看清楚她右手拿着的斧头的时候,简直都要无语了。   礼服加斧头,这是什么搭配?   陆子安上前两步接过斧头,走到两张桌子的侧面,将盖在根材上的绸缎掀开,然后抬起握着斧头的手……   “等一下!”文康心里咯噔一声,连声叫道:“你想干什么,不要输不起啊,你这样的行为也未免太恶心了,比不过我就故意破坏我的作品,你的人品太低劣了!”   陆子安瞥了他一眼,冷笑:“放心,绝对不会碰到你的作品。”   “不行!”文康厉声喝斥着想去拦,但是已经太迟了……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尽全力一噼!   根材发出“嘎吱”一声闷响,然后陆子安握紧斧头把一撇,根材应声而裂,从上至下彻底分为了两半。   “……”   这一幕不仅惊呆了文康,同时也将一票吃瓜群众看得傻掉了。   这特么是什么骚操作啊?   陆子安将斧头扔在地上,拿起自己的刻刀,单手将根材转了个向,根据噼后呈现出来的奇特纹理,依树拟形,就势而凿,不一会,便形成了陡峭嶙峋的绝壁。   有了这面绝壁,更突显出山势的险峻,整幅作品仿佛瞬间被拔高了水平面,充分展现了木块内在的结构美,造型古朴而粗犷,自然而生动,整个画面顿时真正有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陆子安用的这一技艺,正是黄杨木根雕中最为奇妙的“噼雕”手法。   噼雕,故名思义,即用刀斧将木块噼开,根据噼后产生的形状纹理,运用夸张写意手法进行创作,力求神似。   这样大胆而创新的手法,曾一度被称为繁花似锦的华夏工艺美术园圃孕育出的一朵奇葩。   因为被陆子安这神来之笔惊到,其他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被他的作品所吸引,文康却在望着自己被噼了一半的仙桃发呆。   他之前构思得好好的,这是一整个根材,一人一半,但它整体还是完整的,所以他雕琢出的作品借了陆子安的松树,然后把背面削成了仙桃的一半,这样一来,只要不明说这是两人的作品,一般正常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幅作品。   而他的《福桃寿星》明显比陆子安的精致太多,别人看到以后第一个感受便是他的技艺更精妙一些……   但是万万没想到,陆子安竟然会在最后涮了他一道,直接把整个根材噼成了两半。   “陆子安!你故意的!”文康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地道。   你才看出来啊。   陆子安面不改色:“有吗?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一人一半,没毛病啊。”   旁边的沈曼歌憋笑憋得很辛苦,默默腹诽着陆子安果然是只腹黑。   伴着文康的怒吼,众人终于移开目光望向文康的《福桃寿星》,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说之前的造型像半只桃子,那么此刻被猛然一刀切的根材看上去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包子。   台下邹凯贱兮兮地赞叹道:“哎呀,文大师果然技艺高绝啊,妙啊!这包子惟妙惟肖,连馅都做得可真,里头还有两个小人儿可以吃呐!”   不少人忍不住低声地笑了起来,邹凯见有人捧场更是丝毫没有顾忌地招呼道:“馅料丰富!鲜美多汁!都来买都来看啊,一块钱一个童叟无欺!”   “别,别吵吵!”文康涨红了脸,粗着脖子道:“我,我还没做完!”   “这会怎么又没做完了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刚才你不是说你做完了嘛!”   陆子安倒也不落井下石,摆摆手,淡然地回到座位上:“行,你继续。”   于是文康捏着刀,站在根雕前却迟迟下不了手。   枝桠已经被他削平,外皮也全部打磨平滑,想搞个陆子安那样的松树是别想了,连想雕个亭子都不可能。   他只能试探地将被噼开的这一面削削减减,大概学着陆子安的样子打造成悬崖绝壁,然后正面却根本无力回天。   但是他的寿星做得太精致,没有了陆子安的松枝做缓冲,整个画面与根雕背景格格不入,看着总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最后他只能将根材削减了大半,做成一棵扭曲的老松,虽然总算是让整体显得稍微没那么奇怪了,但是却没了原来那种悠然闲适的感觉,繁复的松树填补了空白,却又让人觉得空间逼仄。   文康顿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这已经没法再修改了。   原本就让人盯着这边结果的卓老爷子中断了聊天,听完来人的反馈后,笑着起身:“哎呀,听说几个后辈搞了个活动,倒有点意思,我准备过去瞧瞧,你们几个老家伙一起去不?”   这些人自然都笑着应和:“那就去看看吧!” 第64章 高山流水   看着一群老前辈簇拥着卓老爷子赶来台前,所有人都有点茫然。   这原本只是卓伦安排的一出闹剧,他们也只是觉得干等着无聊,所以顺便看个热闹,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完全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   文康的额角渐渐渗了汗,握着刻刀的手也有些不稳。   他紧张得浑身血管都要爆炸似的,目光落在已经无力回天的根雕上,刀尖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咬咬牙才放下刻刀,退开半步,不无遗憾地道:“我也……完成了。”   “好的,现在所有作品都已经完成了,这一次是真的完成了!”卓鹏强调,台下发出哄笑声。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次切磋胜出的会是谁呢?”卓鹏说话间,有卓家安排的人上台把所有桌子都拼在了一起,作品摆了一熘长,最显眼的自然是陆子安和文康的根雕。   既然卓老爷子他们都来了,这评委的工作自然就交给了他们,现场也没人会有异议。   原本在别处游玩的其他人听说了这边的动静,也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卓老爷子他们并没有直接忽略其他人的作品,而是认认真真地赏鉴着所有作品。   他首先笑眯眯地拿起一个光滑可爱的寿桃木雕:“这是谁的作品呀?”   一个青年走了出来,似乎有点紧张,面色泛红,走到他跟着:“是,是我做的。”   卓老爷子拍拍他的肩:“别这么紧张嘛,我只是个糟老头子,又不吃人。”   这话说得有趣,不少人一起笑了起来,青年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神情放松了些。   “这就对了噻,嗯,你这个寿桃雕得很精美,虽然雕工尚且欠些火候,但是你这认真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你的祝福我感受到了,多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卓老爷子将其交给捧着托盘的卓伦收起来。   青年激动得脸通红,急切地道:“真,真的吗,太太好了,谢谢,谢谢卓大师,我,啊啊啊!”   他语无伦次,大概是觉得太丢人,索性闭上嘴巴,朝卓老爷子鞠了个躬就跑下去了,卓鹏跟在后头追着说他还没拿奖品,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其他人的作品卓老爷子和其他几位前辈都是这般鉴赏一番,认真鼓励,不少之前觉得这种活动没意思的人都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能得这一声好,他们就算是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有卓鹏的加入,所以奖品也进行了调整,不论名次,参与便有奖,奖品是一款最新出的手机,看得众人一阵眼热。   不少一直守在台下的木匠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终于,其他人的都已经看完,卓老爷子先行拿起文康的作品。   这一刻终于来了,一直提心吊胆的文康紧张得指尖都有些颤抖,面色惨白地看着他。   “《福桃寿星》……这寓意极好啊。”卓老爷子举起来细细观看:“哎呀,这雕工真是精细,你瞧瞧,这胡须跟老头子我的胡须简直一模一样啊!哈哈哈!”   旁边一位老前辈点头赞道:“雕工确实细致,这童子栩栩如生,挺有意趣,来,你们也来看看。”   见他们只是赞扬,并没有直接指出他作品的问题,文康高高吊起的心总算是平静了些,当卓老爷子叫他前去的时候,他也终于能镇定下来。   “是的,这是冬阳技艺中的多层次镂雕,用的是……”他滔滔不绝,极力想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技艺。   众人微笑着聆听,等他说得差不多了,卓老爷子才点点头:“很好,线条极富张力,雕工精巧细致,很是难得,我很喜欢,多谢你的祝福。”   他将根雕递给卓伦,旁边的卓鹏连忙将奖品递给文康。   “……”这是怎么回事?   文康有点懵。   不应该先评选出胜负吗?说好的切磋呢,怎么真的变成一个活动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卓伦却给他使了个眼色,文康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失态,勉强镇定地走到了另一侧。   他就是想看看,他们为什么不给他第一名,那个陆子安的作品果真就那么好吗?   然后卓老爷子这才拿起陆子安的作品,一边说一边看向陆子安:“《松鹤延年》?这莫非就是噼雕工艺?”   “是。”陆子安笑笑:“不过,它不叫《松鹤延年》。”   哎?不叫《松鹤延年》?这构图明明就是这名字啊……   众人本就对这作品充满了好奇,当下更是忍不住起了身将卓老爷子团团围住。   “这松枝形态极美啊!三分人工,七分天成,构思之巧妙当真难得。”   “那你是没看到这边,瞧瞧,噼雕手法,什么叫因材施艺?这就是了!”   众人将这作品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为什么不叫《松鹤延年》,莫非还有别的寓意?   陆子安的这件作品,巧藉天然贯穿于创作的始终。   这块具有自然形态美和创作价值的根材,在他合理而慎重的取舍下,自然美的“奇”与人工美的“巧”,自然地结合起来,使整个作品的艺术风格浑然一体。   他巧妙地利用根的自然形态,如枝、须、洞、节、疤、纹理、色泽、态势等,使这些天然特点和神韵,让整个根材的奇美得到合理的利用和充分的体现。   众人越是品鉴,越是欢喜,只觉得这作品叫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意境极其难得。   这时,不知道是谁惊讶地道:“等下,哎,别动,我看看这是什么……”   他推了推老花镜,几乎都快贴到根雕上去了。   “快,把放大镜给我拿过来!”   台下立刻有人跑去取了放大镜递上来,他迫不及待地将这处放大,仔细一看,摇头笑叹:“果然精妙绝伦,妙,妙啊!”   其他人觉得他卖关子很是烦躁,索性夺了放大镜自己看,结果一个个看完后都良久无语。   那处凉亭看似只是景中一角,却万万没想到它才是这个作品的主题!   亭中两人对坐,一坐一立,其中一人正在抚琴。   “这,这是……高山流水!”卓老爷子握紧放大镜不肯撒手:“好一个高山流水,妙啊!”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我,我能看看吗?”   卓老爷子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是脸涨得通红的文康正紧张地看着他。   “当然可以。”卓老爷子将放大镜递给他:“来,你看吧。”   文康凑过去,将那凉亭放大,终于看清楚了那一对木雕小人。   抚琴者正是伯牙,旁边那人陶醉作聆听状自然就是钟子期。   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这便是《高山流水》的由来,而这两人与这凉亭融为一体,自然而然地与情景相映,当你仔细欣赏时,仿佛都能听到那铮铮的琴音。   只此一景,便不难看出陆子安胜出他许多。 第65章 福禄寿三星报喜   他想起自己之前那般得意洋洋的劲头,再想起陆子安提出根雕时的情形,臊得他无地自容。   旁边的陆子安看出他情绪不大对,虽然这文康的身份存疑,但他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这是卓老爷子的寿宴,所以低声道:“这只是个活动,不是比赛,平常心。”   他是好意,文康也听出来了,但是他却更加不能理解。   为什么?明明他爷爷上次害得他都被人砸了一砖头,他不是应该恨他吗?   明明爷爷说他的技艺已经无人能敌,可是他却看得出来,陆子安于木雕上的造诣比他强出很多。   他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涨,将放大镜还回去,放下陆子安的作品,忽然伸手拿起了搁在一边的刻刀。   这个举动吓了一直盯着他的卓伦一跳,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喝斥道:“文康,你特么别发神经!这是我爷爷的寿宴!”   “你帮我改一下。”文康却根本没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子安:“我的那个根雕,你如果能给我改好,我就相信你真的比我强。”   陆子安微微皱眉:“那是你的作品,这只是个活动,你不用这样。”   每件作品都是匠人呕心泣血之作,一般情况下是不能给人修改的。   但是文康非常坚持:“如果你能修改得更好,我就心服口服。”   其他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看着格外坚持的文康都感觉有些奇怪,却因为不清楚内情不好开口。   最后是卓伦将文康的手往前一推:“陆先生你就答应他吧,这人特别倔,你不答应他估计不会消停。”   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安觉得文康的固执让他感觉很熟悉。   “好吧。”陆子安接过了刻刀,站在《福桃寿星》前仔细观察着。   那棵扭曲的松树是整幅作品的败笔,文康输也是输在这一点上。   陆子安略微打量了一下,发现文康这一半根材跟他的那一半有所不同,形态和枝杈并不多。   他沉思片刻,直接落刀在了那棵老松上。   在他的刀下,那扭曲的松树逐渐被雕琢成了两个人形,他因材施艺,一步步进行取舍、雕琢,不一会儿,便雕出了笑容可掬的福星和禄星。   垂至地面的松枝被他略微修改了一下,改成了一朵朵祥云,连绵悠远,串连在福禄寿三星之间,让整幅画面显得更加完整而自然。   最后只留下多出的一根粗大的枝杈还没有雕琢,他换了柄刀子慢慢进行雕琢,不一会儿,一只活泼而灵动的仙鹿便呈现出来。   “这是《福禄寿三星报喜》吧?”   “完成了吗?”   陆子安放下刻刀,摇了摇头:“还需打磨。”   旁边有人递来砂纸,他接过来开始进行打磨处理。   经过他的打磨,黄杨木独特细腻的纹路逐渐呈现出清莹光澈的色泽,轻轻吹掉木屑,平滑流畅的线条使优质的木质花纹更自然。   这才是真正的精细雕琢,造型非常讲究。   每个细节都是精品创造,连那正跳跃回头的仙鹿都显得栩栩如生,只有这般浑然天成的工艺,方能尽显自然与艺术的融合。   文康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已经离他远去。   陆子安的雕工明明比他精湛,却将线条勾勒得与他极其相近,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这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种对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功夫,绝不可能是他爷爷说的不过知晓皮毛。   到底是陆子安以前在藏拙,还是爷爷在骗他?   可是陆子安刚才的所作所为看上去并不像那种会故意陷害他的人,能在这种关头提醒他不能失态的,会是爷爷口中不择手段的人吗?   他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在问他服了没有,服了吗,了吗,吗……   那是……白老爷子的声音,还有他爷爷的责骂,还有他爸爸的声音……   不,他爸爸不是已经死了吗?   文康仓皇四顾,目光在人潮中搜寻,他在哪,他在哪?   “你怎么了?”卓伦发现了他的异常,低声询问道。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目光看向他。   文康脸色惨白,踉跄着退了半步,忽然直接奔下舞台逃离了现场。   “文康!”卓伦不放心,连忙跟了出去。   文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不少人窃窃私语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子安却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打磨,不禁微微皱着眉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好的,这次活动就到这里……”卓鹏连忙出声掌控局面,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趁着其他人都在看根雕,邹凯把陆子安带到了后面的客房里,瞿哚哚领着沈曼歌后脚跟了进来。   “那个文康怎么回事啊,逼着陆大师雕刻,又突然跟疯了似的跑了,神经病。”瞿哚哚忍不住吐槽道。   虽然她是为他打的不平,但是陆子安还是皱眉道:“不要背后议论人,他这样自然有他的原因。”   瞿哚哚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   “子安哥你休息一下吧,我看你刚才时不时扭一下手腕,是不是累了?”沈曼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陆子安点点头,无奈地道:“黄杨木太硬了,尤其又是根材,所以比较费力。”   邹凯连忙道:“陆大师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里面那间房有床的!”   刚好陆子安连续雕了这么久也确实挺累的,反正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他也就没拒绝:“那好吧。”   他睡下了,瞿哚哚和邹凯自然得离开。   沈曼歌怕陆子安睡过头,错过了晚会,索性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坐在边上看。   给他们关上门,瞿哚哚出来后,忍不住吐槽道:“我怎么觉着看上去好像是曼曼在照顾陆大师啊,这当牛做马的,搞屁啊,不应该是陆大师把曼曼宠成小公举吗?”   “每个人的相处方式不一样呗,没准在背后他们又是反过来的呢?”邹凯吹了声口哨:“怎么,很奇怪?你要想的话,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啊,这样就觉得正常一点了吧?”   瞿哚哚斜睨着他:“呵呵,我咋这么不信呢?”   “为啥不信啊,真的,只要你给我草,我绝对给你当牛做马。”邹凯嬉皮笑脸。   “哈哈,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是吃草的,可以啊,你……”话说到一半,瞿哚哚看着邹凯脸上猥琐的笑容突然住了嘴。   慢着,这草的音好像不大对……   仔细回味两秒,她一巴掌就扇过去了:“死变态!滚开!离我远点!”   邹凯早在说完后就跳到了一边,这一巴掌当然没打到,眼看她还想打,他果断地跑了出去,门外遥遥传来他嚣张的笑声。   瞿哚哚穿着高跟鞋,当然不可能追得上,只能气得小脸通红,怒骂道:“别让我逮着你!” 第66章 说来话长   这一觉陆子安睡得很好,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灯光柔和。   沈曼歌竟然还在看书,他一边起身,一边奇怪地道:“你在看什么书啊,这么入迷。”   沈曼歌回过头来:“啊,子安哥你醒啦?”   她晃了晃手里的书:“没什么,就这书架上的,《工艺品名品鉴赏》,你想看吗?”   “算了。”这种书他以前都看吐了。   陆子安起身去洗漱,出来后看她还在看,忍不住道:“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嗯。”沈曼歌想了想,支着下巴道:“我爸特别喜欢木工,估计是陆叔叔带他玩的,小时候还给我做过木头枪呢,那时候他还经常跟我讲些关于木匠的神鬼故事,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是套的故事模板,只是把里面的男主全都换成了木匠。”   陆子安想了一下,唔……   嫦娥与木匠,七仙女与木匠,田螺姑娘与木匠……   画面太美不敢想,这种脑洞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还给我做了一箱子的玩具什么的,我都锁保险柜里了,嘿嘿。”沈曼歌笑得很是满足。   “好吧,我就说你怎么能对木雕这么了解,原来因为沈叔的缘故,我还以为你天生的呢。”陆子安手在桌上轻轻一敲:“那你看完了没?快开席了,我们出去吧。”   “嗯,看完了。”沈曼歌把书放回原位。   瞿哚哚一腔怒火没处发泄,正憋屈着呢。   听到门响,她转头看到沈曼歌,直接就扑上来了:“曼曼!”   一嗓子叫的把沈曼歌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瞿哚哚委屈得不行:“你都不知道,啊啊,好气啊,邹凯那个混蛋竟然跟我开黄腔!而且这都不是第一回了,我要杀了他!杀死!剁碎!喂狗!”   “……”   等她吐槽完,陆子安和沈曼歌也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沈曼歌皱着眉道:“邹凯怎么能这样?也太过分了!哚哚你别气了,走,我带你找他去!”   “我追不上,他跑得特别快。”瞿哚哚又委屈又生气,眼眶都有些泛红:“曼曼你以后也别理他了!”   “好,不理他!”沈曼歌温言安抚着她。   陆子安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直接道:“让邹凯给你道歉,走吧,我们出去找他。”   三人还没来得及动呢,门突然被人打开了,邹凯急吼吼地跑进来,满头满脸的汗:“卧槽卧槽,快让开,让我躲躲……”   “你还敢回来!?”瞿哚哚眼睛一扫,直接拎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要去拦他:“站住,老娘要拍死你!”   “卧槽。”前有狼后有虎,邹凯被迫急刹车,气都喘不赢了。   他权衡再三,只能苦着脸道:“哚,哚哚大人,我错了……真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先帮了我这一回,我绝对……”   “阿凯?”后面一道带笑的男声传来,一人斜倚着门框,垂眸点了支烟,浅笑道:“你跑什么呀,咱又不是外人。”   这人哪来的?   这抽烟的姿势有点小帅啊……   瞿哚哚有点迷煳地想着:不是外人,那是……内人?   陆子安挑了挑眉:“吴先生?”   吴羽跟陆子安打了声招呼:“陆大师,你也在这啊,正好,我带了几块好料子过来,等会带你去看。”   陆子安笑笑:“好,原来你跟邹凯认识啊……”   “岂止是认识……”吴羽笑眯眯,一副说来话长的神情:“我……”   “卧槽快闭嘴,老子不认识你!”邹凯满面惊恐地大叫。   “……”这到底闹的哪一出啊?   吴羽也不生气,慢悠悠走进来:“阿凯,你这也太没良心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   “卧槽求你别说了,你别过来,啊啊啊!”邹凯嗷嗷叫着,环顾四周不知道往哪逃,脑子一抽竟直接拉开窗户跳窗跑了。   这反应,童年阴影也不过如此了吧……   “……”众人都懵了。   这吴羽到底干过什么呀,把邹凯个小魔王吓成这样?   “啧,怂货。”吴羽吐出个烟圈,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煞是好看。   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他瞥了瞿哚哚一眼:“咋地,妹儿,受委屈了?”   瞿哚哚眼睛一亮,期待地道:“嗯嗯!吴大哥,你是邹凯什么人呀,他怎么看上去很怕你呀!”   “呵……他不是怕,是怂。”吴羽直接在她端着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怎么地,他欺负你了?”   “对啊!呜呜呜,他一直欺负我!”瞿哚哚拿出她二十来年积累的卖萌经验:“吴大哥,你是怎么做的呀,他怎么那么怕你?”   吴羽打量她一番,目光在她胸前停了两秒,点点头:“他可能是会欺负你。”   在瞿哚哚发飙之前,他挑挑眉,压低声音道:“想不想知道治他的法子?”   “想想想!”瞿哚哚眼睛亮晶晶,只差没摇尾巴了。   吴羽咧开嘴笑笑,朝她勾勾手指头,在她耳边如此这般一番。   瞿哚哚听得脸都皱了起来,迟疑地道:“这……能行嘛,而且,我也不会啊……”   “好说。”吴羽摸出手机:“来,加哥微信,要多少哥都有。”   旁边的陆子安和沈曼歌听得一脸茫然,对视一眼:他们在搞什么?   吴羽发完后便看向陆子安:“陆先生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咱们去看看材料吧?这批材料有两块成色不错的,我感觉你会喜欢。”   “我没什么事了,走吧。”   瞿哚哚反应过来,在他们走出去之前扬声道:“那个,吴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怕这个吗?我看他平常挺……那个的啊。”   脚步一顿,吴羽抽了口烟,神秘莫测地道:“这个啊,还是让邹凯自己跟你说吧,哈哈哈。”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默默地在心里给邹凯点了根蜡。   保重吧,阿门。   这一次吴羽带来的木料确实都挺不错的,瞿老板给他送的跟这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果然好东西是不可能批发的。   陆子安很满意地点点头:“行,这些我都要了,多少钱?”   “咳咳,谈钱就俗了。”吴羽把烟掐了,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说话:“我想要陆先生给我雕个倒流香,时间嘛,随你安排,我不急,只要你给我雕了就成,这批货就当手工费了,行不?”   陆子安沉吟道:“我们又不是只交易这一次,我觉得……”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吴羽挑眉一笑:“行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把材料给你一块儿送回长偃市,你就不用操心了,走吧,吃饭去,前边这么热闹该是开席了。”   他这么豪爽,陆子安也就随他去了,反正如今他雕件玩意出来也不便宜,应该也不算他占吴羽便宜。   因为有些人还有事,所以晚宴没有参加,桌上空了几个位置出来,吴羽直接坐在了他旁边。   韩哲想跟他换,结果人家一句冷冰冰的不换,直接把韩哲想再跟陆子安聊聊的机会都给掐没了。 第67章 一物降一物   于是吃完饭,韩哲但凡逮到空档就提醒陆子安明天下午的聚会,一副生怕他爽约的样子。   陆子安哭笑不得:“您放心,我一定去,真的,绝不骗你。”   吃完饭,陆子安被人逮住各种寒喧,沈曼歌看到瞿哚哚往后边休息室去了,不一会邹凯也跟了过去,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之前的事情她可还记得的,邹凯这人虽然没什么坏心,但是瞿哚哚明确说了不喜欢,如果继续的话怕是得闹出事来。   她轻轻拉了一下陆子安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子安哥,我去趟洗手间。”   “嗯。”陆子安点点头。   沈曼歌从过道上穿过,直接拉开了休息室的门,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邹凯的声音。   “我错了,真的我错了,你,你别哭了……”   他竟然把哚哚弄哭了?沈曼歌的火蹭地就冒上来了。   刚抬手准备进去,就听到瞿哚哚哼了一声:“你知道错了不?”   虽然有点鼻音,但是女孩子都能听得出来,这……好像是在假哭啊。   “知道知道,我错了我错了,真的,求你别哭了,我……”邹凯恨不能举双手双脚投降:“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在微博上看到个段子拿来逗你一下,没别的意思……”   瞿哚哚大声地抽噎了一下:“那你以后还欺负我不?”   “绝对不!真的,我要再混你就抽我!我不带还手的!”邹凯连忙给她扯纸巾,抽了一把出来,全煳她脸上。   瞿哚哚嗯了一声:“那行吧,你出去吧,看在你这么诚恳地认错的份上,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了。”   邹凯在心里给她磕了个头,再次夸赞了一番她的美貌,并保证绝不再犯,才迫不及待地跑了。   躲到一边的沈曼歌看着邹凯远去,才拉开门走了进去:“哚哚?”   走到沙发前,看到瞿哚哚把脸埋在抱枕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难道她猜错了?她不是装的是真的在哭?   沈曼歌连忙走过去:“哚哚?你没事吧?邹凯他又惹你了?”   “没。”瞿哚哚抬起头露出一只眼睛,闷声道:“他出去没?”   “出去了,已经走了。”   瞿哚哚这才把脸全部露出来,哈哈大笑:“笑死我了卧槽,他再不走我都憋不住了。”   “……”沈曼歌一脸茫然:“你果然是装的。”   “开什么玩笑,我是很气啦,但也不至于哭。”瞿哚哚拍着枕头大笑:“这法子是吴大哥告诉我的,果然有神效!嘿嘿嘿,他说的另一个法子肯定更有用……”   沈曼歌看着她布满算计的笑容,心里打了个笃,默默为邹凯念了一遍金刚经。   一物降一物,邹凯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哎?对了,曼曼,我刚听说明天你们会参加韩大家主办的书社活动?”   沈曼歌点点头:“是啊。”   “好,我也去!嘿嘿嘿!”瞿哚哚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一看就知道是在想什么坏点子。   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想着陆子安还在等她,所以沈曼歌也没细问,只确定她没事便回了大厅。   陆子安已经没跟人聊天了,正站在一边等她,看到她出来:“好了?”   “嗯。”   “想不想去跳舞?”陆子安抬抬下巴,外头草坪上已经布置了一个舞池:“等会还会放烟花,你是想再玩一会儿还是早点回去睡觉?”   沈曼歌穿了一天高跟鞋有些不习惯,脚脖子有些累,跳舞她也不会,索性摇摇头:“我不想跳,要不我们回去吧。”   “也行。”陆子安对跳舞也不感兴趣,便四下看了一眼:“那等我跟卓老爷子说一声就走。”   结果卓老爷子正在舞台那边跟人聊天,围的人挺多的,陆子安便让沈曼歌在花柱下等他:“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沈曼歌等了一会,感觉有点无聊,看陆子安还在等卓老爷子跟人说话,索性回厅里拿了一小碟子蔓越莓饼干决定边吃边等。   饼干香甜酥脆,味道挺不错的,她吃得眼睛一亮,琢磨着:要不,她也学着做做烘焙?   正在她吃得开心的时候,前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一朵巨大的烟花就在空中绽放。   前一波的烟花还没完,第二波烟花已经补上,在空中绽放出一个巨大的寿字,边上的小烟花像是一朵朵牡丹。   “真美。”她喃喃。   “是啊,真美。”旁边一道男声响起,伴随着舞池悠悠的曲调,一个男子走到她身边,优雅地朝她伸出手。   呃……这是什么节奏?   男子见她怔住,露出自认为最帅气迷人的笑容:“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吃你一块饼干?   沈曼歌两秒内脑补完毕,不等他说完,迅速拈起最后一块小饼干,把空盘子给他看,理直气壮:“你看!没有了!你喜欢吃就自己去拿吧!里面还有很多!”   “……”   这妹子咋不按套路出牌呢?她的羞涩呢?怎么眼里就只有吃的?   刚好陆子安走了过来,沈曼歌高高兴兴迎了过去,他也就直接转脸邀请了另一位女子。   “他刚跟你说什么?”陆子安一直观察着这边,看到有男的朝沈曼歌走过来才结束了谈话赶过来的。   “没什么,他想吃我的小饼干,我没给。”沈曼歌把最后这块饼干举到他面前:“子安哥,给你吃,挺好吃的!”   陆子安不由失笑,人家那姿势明明是想邀舞好吧……   随手拿过来嚼了两下,他点点头:“是不错。”   两人一道回了酒店,沈曼歌脱了高跟鞋就吁了口气:“啊……舒服。”   “既然这么累,明天就别穿了,穿休闲一点。”陆子安把外套挂衣架上:“没破皮吧?”   “没,这料子还行,我也没走多少路,就是不大习惯。”沈曼歌想了想:“那明天不是要参加书社活动嘛,穿得很休闲没事不?”   “没事,是个活动又不是酒会,就穿普通衣服就行。”   因为反正是在下午,所以第二天早上陆子安也没准备起太早。   结果八点钟都不到,就听到外头传来的尖叫声。   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等听清楚是沈曼歌的声音以后立刻爬了起来,穿着睡衣就跑了出去。   “怎么了怎么了?”   沈曼歌整个人都巴在窗户上,指着外面兴奋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啊啊啊!我去我去,雪!快看!下雪啦下雪啦啊啊啊啊!”   “……”陆子安无语了。   “你快看啊下雪啦!”沈曼歌从左边蹦到右边,然后嫌在屋子里看不尽兴,登登登跑进房间,没多久就全副武装地出来了。   陆子安表示不可思议:“你竟然还带了手套?”   然而沈曼歌根本没理他这一茬,她整个是蹦蹦跳跳着蹿出去的。 第68章 冬阳竹编   怕她出什么事,陆子安只能匆匆在睡衣外头套了件羽绒服就跟了下去。   “啊啊啊,真的是雪啊!”外头已经有了一层雪了,估计是昨晚就已经开始下了,沈曼歌非常兴奋地抓起一团雪,跑到陆子安面前:“子安哥,你快看,这真的是雪啊!”   陆子安很认真地点点头:“对,这就是雪。”   旁边经过的两个人对他们投来诧异的眼神。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陆子安读懂了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俩绝对是南方人。   是的,沈曼歌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厚的雪。   所以陆子安完全理解她的这种兴奋,为了不让她太显眼,他索性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跟着她一起玩雪。   树枝上的雪很蓬松,握在手里咯吱咯吱地响着。   沈曼歌一点都不觉得冷,笑容无比的灿烂,树枝上结了根冰棱子,她竟然掰下来瞅了几眼就咬了一口。   “……这个不能吃。”陆子安拦都没拦住:“这么冷的天,你等会吃凉了拉肚子就好笑了。”   “哎呀好啦我不吃了,我就是看着它很好吃的样子。”沈曼歌只能玩了一下把它扔了,一脸惋惜。   因为雪还不够厚,而且也不够硬实,所以雪人是堆不了了。   沈曼歌索性两手用力地揪了个小雪团出来,给它扎了眼睛嘴巴:“看,像不像皮卡丘!”   “……”陆子安很想点头,但是他的嘴巴还是无比的正直:“不像,像个馒头。”   “哎,要是下得更大一点就好了。”沈曼歌伸手去接天上飘落的雪花:“超大超大的那种。”   陆子安想了想:“那可能得到更远一点的北方才行,等你明年考完我带你去。”   “好!”   两人正玩闹呢,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陆子安停了手转过身,看到冻得脸红扑扑的应轩朝他们跑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件棉袄,但是依然有些单薄,跑到他们跟前,咧嘴笑道:“陆先生,我刚刚就说感觉像你们,没想到真是呀,嘿嘿。”   “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上去坐坐吧?喝杯茶。”   “不啦不啦,我给老板送东西,马上就回店里了。”应轩想了想,笑道:“陆先生,您发给我的资料真的特别实用,我练了几个木雕,感觉比以前做得好多了!”   说着他又有些懊恼:“可惜没想到能遇到您,我都没带在身上。”   对这样勤快又老实的孩子,陆子安还是比较喜欢的,温和地道:“没关系,你可以拍照发给我看,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就行。”   “哎!好!”应轩还想说点什么,结果路口一个人叫他了,他只能依依不舍地跟他们道别:“那我先走啦,下次再见!”   看着他远去,沈曼歌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头,呵了口气:“子安哥,你真的准备收他做徒弟吗?”   “再说吧。”陆子安扫了她冻得红通通的手一眼,严肃地道:“赶紧上去,玩这么久也够了,别感冒了。”   两人回到房间里,全身一下就暖和了。   洗漱完,刚好早餐也送过来了。   沈曼歌忍不住好奇地道:“其实上次我就觉得,你对他特别好,是因为他的手艺很好吗?”   手艺嘛,其实一般般。   陆子安想了想:“我只是……看到他的时候,难免想到以前的自己。”   “嗯?他跟你以前很像吗?”沈曼歌咬着薄饼看着他。   “是有点像。”都有种谜之自信,以为自己练一练就能成大师。   陆子安笑笑,目光有些悠远:“那时候,我爸手出了事,家里也乱了套……后来我就想着,我爸愁的是没人接班,我就哄他说我认识一朋友,对木艺很感兴趣,基础的都会,可以来接他的班,他挺期待的,也愿意配合治疗了,我就辞了职回来,结果才说完就被我爸拿着棍子打出了门。”   沈曼歌瞪大眼睛:“为什么呀?叔叔想要人接班,你也愿意回来,这不是刚好吗?”   “但是那时候我的手艺并不怎么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陆子安喝了口粥,叹了口气:“我爸就觉得,没个十几二十年的磨砺我成不了材,为了虚渺的未来放弃了之前的工作很不应该。”   尤其是他还分了手,当时他爸气得差点没中风,要不是所有人都帮忙劝,他爸是一定要赶他回去继续上班的。   “所以你才会留在长偃市……”   陆子安点点头:“对啊,没办法,我爸就那倔脾气,就这样都足足半年没理我,后面才慢慢又跟我说话的。”   他也没存款,要不是离职后拿了一笔钱,加上退的保险和公积金,这两年他都不知道怎么过。   所以有时候他都会想,如果没有系统,他又会怎样呢?   磨到三四十岁,终有小成,如刑国胜一般收几个徒弟,重振陆家班,教会他们陆家技艺,也就算是完成了这一代的传承……   他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做什么,问题是现在他有系统,不是么?   “行了,吃饭,等会都凉了。”   因为下雪出行不便,所以除了沈曼歌忍不住又下楼玩了两趟雪外两人基本没出去。   韩大家可能是太兴奋了,他们刚吃完饭,他的车就到了他们楼下,结果到书社的时候,其他人一个都没来。   “呃,要不我带你们到处逛逛?”韩大家也有些不好意思。   陆子安自然是答应了。   说是书社,其实是一个大园子,曲径回廊,亭台轩榭,墙壁上有砖砌的各种各样的镂空图案,非常精美。   林木郁郁葱葱,最多的便是假山和池沼,因为有雪,所以从池上木桥走过时,要非常小心。   长廊大多数都是两边无所依傍的,欲隔而不隔,似界而未界,反而更增加了景致的深度。   转了一圈,最后韩哲在一间厅房前停了下来:“这边是竹编社,我看你们挺冷的,里面有地暖,要不我们先进去歇一歇吧。”   陆子安倒还好,走了一圈反而有点暖和。   但是因为他们总在聊天,沈曼歌无聊,就时不时忍不住去玩雪,所以冻得手指头跟萝卜头似的。   取得他们的同意后,韩哲敲了敲门:“徐姐,在吗?”   很快就有人应声过来开了门,屋里顿时一股热浪扑了过来。   徐姐年约四十来岁,气质从容淡然,岁月的风霜在脸上刻下的沟壑却掩饰不住她曾经的美丽,她微笑着跟韩哲打了声招呼,便招呼他们进去。   穿过外厅绕过屏风,屋里暖气很足,整个人一下就暖和了,呆久了甚至还觉得有点热,几个人便把外套搁在了衣挂上。   几个人在桌前坐了下来,旁边的架子上放着很多竹编成品,桌上正搁着徐姐没做完的竹编,粗细匀净的篾丝编织成小巧的竹篓,显得很是精美。   沈曼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因为是别人的东西所以没有擅动。   徐姐给他们倒了茶过来,见状忍不住笑了:“这是竹编,小姑娘感兴趣的话要不要试一试?”   “啊,可以吗?但是我不会……”沈曼歌有些踌躇。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点简单的。”徐姐说着便进里间抱了一捆竹条出来:“我这边也没电视什么的看,有兴趣的话都做着玩玩吧,权当休闲了。”   见韩哲都取了一些,陆子安也跟着拿了一些竹条过来。   对于竹编,他也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冬阳竹编与木雕齐名啊。 第69章 天下第一帅   冬阳竹编历史悠久,工艺精巧,是传统工艺美术园地中的珍宝。   曾有大师甚至创造出了“竹编书画艺术品”,开创了竹编艺术新的领域,将传统竹编工艺提高到更高的层次。   只可惜如今竹编技艺后继乏人,这项技艺已经失传,竹编行业也已经很久不曾出现惊才绝艳的大师了。   他分神的这会,徐姑姑已经在开始做示范了:“竹编分起底、编织、锁口三道工序,先用经纬编织法起底,像这样,对,一横一竖地排列,然后左手按住左下角,右手一根一根地穿搭……对,就是这样。”   沈曼歌手指修长,轻轻挑起竹条一根一根地穿插着,虽然比不上徐姐的速度,但竟也有模有样。   “咦,小姑娘很有灵性嘛。”徐姐诧异地看着她:“以前真没学过?”   沈曼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学过,只是我妈妈是服装设计师,以前教过我不用针用毛线织围巾的办法。”   徐姐了然地点点头:“对,跟那个意思差不多,来,再加两根进去,往这边,哎,对。”   看着她学得挺像那么回事的,陆子安也来了兴致,手指翻飞,很快就追上了沈曼歌的进度,这种基础性的东西还是难不倒他的。   大概编出一块正方形的竹块,正准备折角编成竹篮,韩哲手机响了。   是书社那边人都到齐了,打电话来问他们去哪了。   “他们肯定是看到我车了。”韩哲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看向陆子安:“那我们先过去吧?”   陆子安嗯了一声:“那这些……”   “没事啦,放这边等会我也能用的。”徐姐笑容温婉地站起身来:“我送送你们。”   沈曼歌还有些意犹未尽:“我觉得这个还蛮有趣的,子安哥你会做吗?”   “不怎么会,学学也许能行。”陆子安这么想着,心思一动,打开系统界面的竹编技艺。   结果一看那评价,他差点没气死。   【竹编技艺:看客】   是的,这一次连生疏都不是,初级都没有,直接就是一观众。   不生气不生气,跟系统生气也没用。   看了看,好像木雕的点数不能通用,看来系统这是下狠手啊。   他决定了,回头他就搞些竹条,天天编,升到初级能要多少点数,慢慢就上来了,一千点也很容易的,看系统还给他评价看客不。   不过目前的重点自然还是木雕。   其实这次来东林市,陆子安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技艺越熟练,他就越感觉自己知识的匮乏,他需要接触更广袤的世界。   或许,敦煌那个订单会是一个转折点……   还没等他想完,就已经到了书社大厅。   “哎呀这位就是陆小友啊,果然玉树临风。”   “来来来,墨都研好了,专等着你了。”   陆子安被人簇拥着,直接就往桌边去了。   沈曼歌正准备跟过去,看到邹凯站在右边的台阶上朝她招手。   “你在这干什么?”沈曼歌皱眉看着他。   邹凯嘿嘿笑了一声,指了指台阶下的摄像机:“我不是喜欢录点视频什么的嘛,这回是被我爷爷逮过来当苦力的!你跟我站一块吧,陆大师身边挤太多人你啥都看不着,我们站高点反而看得清些。”   仔细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沈曼歌表示非常赞同!邹凯心地还是很好的!   结果刚站稳,邹凯就低声道:“曼曼你看,从这个角度,有没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你想象一下,你就是女王,陆大师就是你的臣民,你拿着小皮……”   一声惨叫强行截断在喉咙里,他后头的话嘎然而止。   沈曼歌优雅地收回脚:“别惹我,明白?”   明白明白,很明白了。   众人非常期待,陆子安也就没客气,想了想就挥毫写下【高山仰止】四字。   笔是书社准备的狼毫笔,手感极好。   狼毫用的并不是草原的狼,而是黄鼠狼的毛,这种笔比兔毫稍软,弹性较大,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   他写的是行草书,行草书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书随心动,笔由心发,方能显示行草的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陆子安行笔沉着而痛快,借助于八面出锋,自然地显示出墨色浓淡,湿中有干,干中有湿,浓中有淡,淡中有浓,简简单单一幅字紧密却又互相揖让,竟仿佛拥有千万般变化,极富节奏感。   “好字!”旁边一老者一抚掌:“笔速急掣,狂狷一路,好!”   另一个连连点头:“果真是妙啊!于变化中有呼应,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这才是墨趣!”   “一气呵成,笔速快而精,于细微处见笔力,确实不错,陆小友习字有二十来年了吧?”   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   “难得,确实难得,年纪轻轻这般沉稳,果然是后生可畏。”之前抚掌夸赞的老者点头赞叹,忽然话锋一转:“小凯,来,过来,你也写一幅。”   正在查看自己拍摄效果的邹凯僵住了,面容有些扭曲,嗫嚅道:“爷爷,我,我不会……”   邹老爷子眉头一肃:“邹凯,我平常怎么教你的?作为一个男人,说话要有魄力,要有胆识,畏畏缩缩像什么样!”   邹凯脖子一梗,壮了壮胆子,大声道:“老子不会!”   “哎哟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了,你给我下来!”邹老爷子来火了,直接拿了条戒尺就过去了。   邹凯吓得哇哇大叫,直接往门外蹿。   陆子安看得很是兴味,看来,邹凯这性格是遗传啊。   其他人显然早就习惯了,对这一幕视若无睹,重心全放在了他的字上。   沈曼歌悄悄摸摸的走过来,低声道:“子安哥,你有没有发现,邹凯挺怕他爷爷的。”   “嗯,正常吧,怎么了?”陆子安随口问道。   沈曼歌弯唇一笑:“嘿嘿,他上回不是说你给他写的字被人抢了嘛,你再给他写一幅吧。”   咦,这么好?   陆子安斜睨着她:“邹凯拿什么贿赂你了?”   “没有。”沈曼歌压低声音:“就给他写他想要的那幅字【天下第一帅】。”   看着她眼底的促狭笑意,陆子安大概明白了点什么,失笑道:“邹凯得罪你了?”   “哎呀没有,就逗他玩玩儿,写嘛写嘛。”沈曼歌扯了扯他的衣角,心里头想着邹凯总是嘴贱,就该治他一治,哼。   她难得提个要求,陆子安当然得满足她。   于是邹凯好不容易把老爷子哄开心了,一进门看到那幅字就震惊了。   “啊啊啊,就是我想要的,天下第一帅,陆大师你太棒了!”邹凯兴奋不已。   是的,为了让他能看懂,陆子安写的行楷。 第70章 心中有丘壑,自然万物生   邹凯还在兴奋,邹老爷子一戒尺就抽过去了:“不学好,长得好能当饭吃吗?让你学,让你学点东西天天就知道瞎玩……”   于是邹凯一阵鬼哭狼嚎又逃出去了。   沈曼歌表示很满意。   刚才闲聊的时候,邹凯各种吐槽他爷爷,基本把底都给抖光了。   他爷爷最欣赏的是满腹经伦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拿长相说事的人,尤其厌恶邹凯夸自己长得帅。   更不用说邹凯还让人给他写幅这样的字,老爷子不打扁他才怪,这一回邹凯应该没那么容易把他爷爷哄好了,嘿嘿。   他们正说话呢,韩哲过来了,温和地道:“陆小友,谢谢你赠给书社的这幅字,我们会把它裱起来好好收藏的,为了感谢你的赠送,我代表书社所有成员想邀请你进入藏书阁观赏。”   藏书阁?   看这书社的规模,能在东林市这样大的园林里建书社,尤其参与者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书法爱好者,能被他们珍而重之珍藏的绝对不是凡俗之物。   陆子安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增长见识的机会,当即就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韩哲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去里间取了钥匙,便领着陆子安他们出去了,屋里众人犹自盯着墨迹未干的字欣赏品鉴着。   藏书阁位于书社左侧,为三层楼房,楼上通为一间,楼下分为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承之”,意在防火。   园林布局也十分精致,四周种了非常雅致的竹林,如果不是有人带路,还真不一定能迅速找到藏书阁的位置,足可见其隐蔽。   开门进去,里面有人迅速走了过来,韩哲跟他比划了一下,他便折身打开了一间房门。   韩哲解释道:“他是聋哑人,现在打开的这间里面收藏的是一些名人书画。”   房间里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全都是字画,或裱或框,或卷于架案。   陆子安一张张欣赏过去,最后在一幅名为《江山揽胜》的画前停了下来。   这画笔力劲挺,笔墨恣肆却遵循法度,画风清逸潇洒。   其风韵集合了众家之长,却又在表现手法上有所创新,体现了对传统的传承和创造性延伸到人文理念。   但却并不是单一的取法某家,亦非东拼西凑以示丰盈,这是在古今涉猎之后的取舍,是在自己风格追求之中的博观。   这种审美体验极具个性特征,虚实得体,浓淡相间,静动结合,表现出一种宁静、纯情、空灵和美的气氛,观之依觉意犹未尽。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脑海里思绪飞转,却始终抓不住那最重要的一点。   “陆小友有没有觉得这笔锋很熟悉?”却是韩哲微笑着道:“笔力遒劲,并不一定就得凌厉,运用得当它其实也可以温雅绵长。”   对。   就是这个!   陆子安眼睛一亮,他的短处正在这里!   有系统的帮助,他的技艺确实一日千里,但是思想境界却没有跟上,以至于做出来的作品美则美矣,却不够空灵宁静。   那次雕琢竹根雕狮子的时候,他就有这种隐约的感觉,只是那一次有沈曼歌的帮助,他化险为夷顺利度过了那个难关,但是却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喃喃道:“书画可取万家之长融为自己的风格,那,木雕呢?”   韩哲没想到他悟性如此之高,赞许地点点头:“天生万物,不离其宗,木雕技艺博大精深却又与各行各业相辅相成,书画能创造新的风格,木雕自然也能。”   “天生万物,不离其宗。”   的确如此!   韩哲引着他往外走:“我与卓大师交往甚繁,对木雕也算小有涉猎,小友昨日的作品虽气势磅礴,雕工精湛,我却只看到了它的凌乱无章,我们讨论一番,觉得问题出在你的心境上。”   是的,真正的大师当心胸宽广,心中有丘壑,自然万物生,所以他们的作品才能温和从容,淡雅而宁静。   陆子安认真地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您,韩大师。”   “哎!不过是朋友之间的探讨,谈不上谢。”韩哲连连摆手,带他在一楼二楼转了一圈。   陆子安感触颇深,很多时候甚至往画前一站便是半个小时。   这时候沈曼歌和韩哲都是自行观看其他作品,耐心地等待着,这个过程对陆子安来说非常重要,不能打扰。   三楼是间阁楼,就不是书法字画了,而是各类木雕竹编。   韩哲一边引路一边解说:“这些都是我们社员这些年四处搜罗收集的一些木雕,木雕技艺源远绵长,流派众多,可惜如今很多都已经败落,甚至连冬阳白家都已失传,实在可惜。”   这里面的木雕类型丰富,风格众多,陆子安一路辨认过去。   冬阳木雕,黄杨木雕,荃州木雕,金漆木雕,龙眼木雕,远京宫灯,朱金木雕,剑川木雕,东林木雕船……   他在阁楼中来回往复,时而皱眉时而欢喜,整个人如痴如狂,有时甚至忍不住拿起一支笔在空中挥舞,仿佛正在雕刻着心中的作品。   有时他会低声吟唱,沉浸在这些作品唯美的意境之中,时间的长河在他眼前缓缓流动,以作品为基石,他与这些创作者进行着灵魂深处的交流。   当他走出阁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一次升华。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庄重地给韩哲鞠躬行礼:“谢谢韩大师的指点,我受益良多。”   “不用不用,不必谢我,其实这是卓大师的意思,他觉得如果他直接指点你,你可能也会理解,但是到底不如你自己领悟来得直接,所以才会让我带你来这边。”韩哲笑笑,关上门带他下楼。   陆子安这才想起沈曼歌,不由四下张望道寻找。   韩哲连忙解释说因为担心沈曼歌一直站着等会无聊,所以他让她取了些书籍在二楼静室休息。   静室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里面有几张桌椅,是书社的人进来看书的场所。   但是陆子安的目光却不自觉被角落里摆着的一个大木桩所吸引,木桩形状端正,下粗上细,呈宝塔形状,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应是极为难得的沉香木料,怎么没有雕琢,就这么放在角落里?   韩哲给他倒了杯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便笑了:“这块沉香木料啊,其实是上一届社长楚大师捐给书社的,本来是想请卓大师雕琢成藏书阁的模型,但是卓大师已经封刀,后来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只能搁置一边。”   他给陆子安添了盏茶,才微笑着看着他:“楚大师一直引以为憾,说让我寻找合适的木雕大师……” 第71章 一点即通   像韩大家这种身份的人,就算有求于人,也会先将自己的诚意摆上台面。   他们说话讲究留一半,并不完全点明,留回绝的余地,不会让人感到为难,这才是说话的艺术。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指尖微动,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神情坚毅地道:“韩大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一试。”   对于他们的帮助,他非常感激,刚好他也想知道心境开阔之后,对自己的木雕技艺有多少提升效果。   韩哲立刻就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你们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工具上来。”   “好。”   沈曼歌想了想,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子安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   她把手机伸到他面前,上面是她同学发的朋友圈,一只奶萌奶萌的小猫咪正在喵喵叫。   猫!   陆子安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你,你别告诉我……”   “嘿嘿,我可以养一只嘛,我同学家的猫咪生宝宝了,她妈妈说没人要就要扔掉,感觉挺可怜的……”   “不行,养猫是不可能养猫的,永远都不可能养猫的。”陆子安正色严辞表示拒绝:“它会抓墙,会挠门,再好的木雕到它手里也活不过三天,不养,不能养。”   记忆最深刻的是曾经有只野猫跳进他爷爷的书房,抓坏了他的书桌腿还砸了他的砚台,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所以陆子安对猫这种生物的记忆只有恐惧。   “哦……那好吧。”沈曼歌恹恹地坐了回去,手指头戳着屏幕上猫咪的小脑袋叹了口气。   明明这么可爱,子安哥为什么不喜欢呀,哎……   韩大家再上来的时候,书社的人也全都跟过来了,邹凯苦兮兮的扛着摄像机提着工具箱走在最后边。   他们把沉香木搬到桌上,椅子都拖开,周围清出来一大块空地以免影响陆子安发挥。   静室焚香,陆子安以铜盘净手,沈曼歌递来素净的毛巾擦干水渍。   他指尖缓缓从木料上划过,心神宁静。   沉香。   沉香极其珍贵,被誉为“植物中的钻石”。   不过沉香和沉香木性质完全不同,就像牛黄和黄牛一样,价值天差地别。   没有结成油脂之前,沉香木只是一般的的瑞香科乔木,结成油之后,油脂部份称为沉香,才真正具有了价值。   沉香质地坚硬,对雕工的技艺要求很高,其难度远大于其它木材。   这是因为沉香凝聚了油质和木质两种特征,质地不均匀,外表和内里的油脂走向不易拿捏,所以不易下刀。   陆子安正伸手去取刻刀,一旁摆弄着摄像机的邹凯冷不丁地道:“陆大师,要不要开直播?你直播间都快炸了!好多人要给你寄刀片!”   唔……陆子安点点头:“可以,曼曼你拿我手机开吧。”   于是邹凯认真拍摄,沈曼歌便开始直播。   她的操作非常简单粗暴,打开直播间后就关了声音,一句话都不说,将手机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摄像头对准陆子安就算完事了。   不过哪怕是这样,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已经很感动了。   【呜呜呜,老公人家想死你了!】   【大师你终于开播了!今天雕什么呀!这是在外面嘛?】   【哇!以老夫多年经验来看,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沉香啊!】   【大师大师,我是沉香,请问我该怎么打败我舅舅?】   【楼上的,你可以正月里剃个头。】   【裁判答题,稳中带皮。】   一众疯狂刷屏的家伙。   陆子安眼里心里只有跟前的木料,根本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刀锋落于木料表面,用刀不疾不徐,但准确无比,刀身仿佛粘在木料上一般,沿着右侧缓缓沉下,微微起伏数次,便将这一面削得光滑而平整。   有社员不安地看了韩哲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怎么削这么平,不会弄砸吧?   韩哲神色如常,淡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看到他这么淡定,其他人也就纷纷松了口气,他们还是相信他的眼光的。   陆子安换了柄刀子,从顶端开始慢慢削减,力通腕指、气贯刃尖,力浮于锋线,偏偏勾勒出的线条却极为温润内敛。   他凭借内心从容不迫自由无羁的状态发散创作,整个人仿佛遁入了绝对自由的境界在写意。   随着木屑纷落,一座座亭台楼阁逐渐显现出形状。   众人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慢慢……歪起了脖子。   【卧槽,感觉脖子断了。】   这同时也是在场的所有人的心声。   是的,因为陆子安雕出来的楼阁全都是横着的,连竹林都是歪的。   当雕刻告一段落,陆子安吹了吹木屑,伸手轻轻将木料掰正。   除了之前搁置在桌面的那一侧还没有进行雕琢外,其他地方已经变成了亭台楼榭,林木掩映的美丽景色。   亭子小巧玲珑,却不显得小器,这小,是别致的,是妙处横生的静。   亭台楼阁映在青松翠柏之中,明明陆子安只是走过一遍,却竟然一座未差地将其重新描绘了出来。   假山怪石,奇石林立,一条曲折蜿蜒的长廊将各个景色完美地串连起来,匠心独具。   陆子安用刀也非常巧妙,普通勾勒时以刀身平削,精细雕琢时刀尖微挑,一刀两式,一明一暗,这种精湛雕工的展现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忽然感觉大师的技艺又进益了,是我错觉吗?】   【不,我也有这种感觉。】   【而且感觉刀锋也内敛了很多,但盯着看的话还是能感受到气势。】   【原来大师不开播是去修炼了啊……666】   随着时间的流逝,直播间的人也渐渐增多了。   陆子安专心致志地雕琢着,轮廓勾勒完毕,他换了柄刀开始进行精细加工。   到了这一步骤,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竹林在陆子安的刀下层层分离,他以掏挖工艺将里面半掩的藏书阁雕琢出来,这个过程非常精细,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溃。   最难得的是,因为之前他是侧着雕的,所以竹林微微倾斜,看上去好像正被微风吹动一般。   韩哲忽然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侧头一看,卓老爷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随着陆子安刀下藏书阁的雕刻一层一层深入,卓老爷子唇角渐渐扬起了笑容。   果然是一点即通啊,不再局限于冬阳木雕的技艺,仅这一层阁楼陆子安便用了黄杨木雕、荃州木雕等几种手法,取众家之长,却又融合了自身对技艺的见解,大胆地运用背光处理手法,创作出精致、大胆的视觉效果。   看来长偃市又要出一名大师了……   这下他总算是可以将陆子安介绍给各位老朋友了……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陆子安已经将其他的楼阁也雕琢完毕。 第72章 东林失传绝技   除了他去过的地方都精细雕刻了以外,其他他没去过的地方他都采用了虚实相间的效果。   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楼阁,望着那边朦胧的景色,仿佛已经身临其境,静听着流泉拨清韵、古槐弄清风。   陆子安意在刀先,逐渐镂雕出楼阁门窗和栏杆等等,每一根线条都精细入微。   慢着。   卓老爷子忍不住挺直了嵴背,微微向前倾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   这工艺,怎么那么像东林木雕船技艺中已经失传的微工制模?   不,不止,甚至还出现了镂空锼花!   陆子安持刀的手轻柔而沉缓,逐渐在栏杆上锼镂出各种花纹,冰裂纹、灯笼框、盘肠、角菱花、六方菱花、正搭斜交等,让人目不睱接。   更难得的是他完全没有画线,镂出来的花纹却都端端正正,没有一处歪斜。   尤其是那门窗,陆子安还雕出了榫卯的结构,他甚至是直接将门打开再进行的里面细节的雕琢!   卓老爷子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绝对没有看错,这就是微工制模!   这是东林市已经失传的绝技,他绝对不会认错。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试图研究,但却总是领悟不到其中的精妙,虽然也能做出船模,但是门窗却都只是装饰,并不能拆卸,顶多拆些别的零部件。   陆子安到底是何等怪才?   他不可能是跟陆云敬学的,陆云敬根本不知道东林绝技,而且之前陆子安的作品中最多的也就是冬阳木雕技法,怎么突然之间……   等一下。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脸,看向正看得认真的韩哲:“陆子安有没有去阁楼?”   “嗯?”韩哲怔了一下,笑了:“当然有啊,不是之前你和我说的?让他全看一遍,没准能突破,瞧,他真突破了。”   岂止是突破,他这很明显是顿悟了!   “阁楼上,有一艘东林木雕船,对不对?”卓老爷子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紧张,手指头都有些颤抖。   韩哲点了点头:“是,有一艘,是当初楚大师在一位藏家手里买回来的。”   这就是了。   卓老爷子激动地喘着气,望着桌上逐渐成型的木雕,心中油然生起一种激情:陆子安这个怪才,不,他不是怪才,这是鬼才!   只是看了一艘木雕船就能有如此进益,如果他再看到其他技艺呢?   会不会,他也能将那些技艺都重现人世?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仿佛自己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我去,大师这个木雕厉害了。】   【好想买啊,放在家里一定超赞!】   【大师卖吗卖吗?开个价啊啊啊啊!】   【你知道沉香有多贵吗?】   【你知道沉香木雕有多贵吗?】   【刚去找了度娘,我受到了惊吓,有钱人的世界我无法想象。】   这时陆子安已经在开始雕琢外墙,这一刀连绵不绝,沿着外墙缓缓起伏勾勒出纹路。   当最后一笔收尾,陆子安就着沈曼歌的手喝了口水,立即开始进行打磨。   等到华灯初上,屋外的雪都停了,这个耗时整整七个小时的沉香木雕也总算是完成了。   陆子安吁了一口气,随即屋子里众人也跟着吁了口气。   大家环顾四周,看着各自脸上如出一辙的放松神情,不禁都笑了。   精雕细琢而成的沉香木雕,没有金的浮夸,没有银的绚丽,古朴浑厚,深沉润泽,别具风韵,透着一种沉稳而大气的气场。   所刻的假山层峦叠嶂,奇石错落,映衬着曲径回廊和池沼,逶迤生姿,景色十分幽致。   竹林树梢微微倾斜,仿佛给房间捎来了一股山野之风,不过是这般安静欣赏,便已觉清雅。   看上去好像是取法自各家技艺,但是在某些细节方面的处理上又有陆子安全新的突破。   比如那凌厉却又内敛的檐角,与周围景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只有你在盯着蹲在飞檐上的瑞兽看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仿佛它下一秒便要扑上来一般。   动静结合,虚实得体,陆子安真正领会了那画中的意境。   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样的作品已经不需要任何夸赞,只需要静静地观赏即可。   直播间也没有再刷屏,过了很久,才有人默默地发了一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其他人都表示非常赞同。   卓老爷子用力地拍了拍陆子安的肩:“技艺心境均已大成!悟性不错!”   陆子安接过毛巾轻轻擦了擦手,微微一笑:“谢谢……不过我感觉还不够熟练,有些线条其实还可以更圆滑一些……”   “已经很难得了。”卓老爷子并不吝啬他的赞美,只是到最后也没有说别的。   他不想给陆子安太大的压力,等他再熟练一点吧,揠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法子。   沈曼歌突然想起瞿哚哚昨天说过她也会来,好像一整天都没看到啊,她不禁发了条信息给她。   过了几分钟,瞿哚哚才回复:【我妈身体不大好,我们全家都赶回长偃了。】   啊,沈曼歌没想到会这样,连忙回道:【没事吧?】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应该没什么事吧,曼曼,我先不回了啊,我要去买饭了。】   【好,你小心点,祝阿姨早日康复。】   瞿哚哚没有再回复。   因为时间挺晚了,所以韩哲说请大家吃晚饭,这个提议立即一票通过。   都挺饿的,所以直接找了个最近的酒楼,也没怎么挑档次了。   众人纷纷去取车,陆子安和沈曼歌站在门口等着韩哲开车过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子安?”   陆子安回过头,见是陆建丰,皱了下眉,但还是点头打了声招呼:“丰叔。”   “你们在这干什么?这么冷的天。”陆建丰从大门出来,搓了搓手:“没车?走吧,我车停那边了,去哪?我送你们一程。”   他的态度这么好,陆子安神色也缓和了些:“不用了,谢谢丰叔,我们在等人,他去车库取车了。”   “哦,那行,那我先走了,哎哟冻死了。”陆建丰笑呵呵地跟他们摆摆手就走了。   陆建丰怎么也来书社了?刚才明明没看到他……   不过转念一眼,这园子这么大,没准只是机缘凑巧没碰到罢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陆子安这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没想了,刚好韩哲车子过来了,他连忙领着沈曼歌上了车。   坐在车里,沈曼歌却皱起了眉头。   刚才那个男人,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73章 谁主张谁举证   因为时间确实不早,所以韩哲索性在半路定了菜单,进包厢就开始上菜。   沈曼歌一直在琢磨着自己在哪见过这个丰叔,所以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陆子安给她夹了一筷子剁辣椒炒鸡胗。   这酒楼的菜还算是不错,鸡胗洗得很干净,也没有什么异味,吃起来嚼劲十足,味道还是挺好的。   沈曼歌咬了一口:“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陆子安正准备问她在想什么事,卓老爷子他们已经倒了杯,他想了想,也就接了,敬了老爷子一杯。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本来韩哲还想送陆子安他们回酒店的,但是因为他喝了酒,邹凯就应下了这件事情。   开车的时候,他恍若不经意地道:“曼歌,怎么今天没见着哚哚?她不说今天要来吗?”   沈曼歌还在想事呢,随口回道:“哦,她妈妈好像出事了,她已经回长偃市了。”   “……哦,是这样。”邹凯不说话了。   到了酒店,陆子安感觉酒劲有些上来了,晃晃头:“曼曼你自己玩,我去睡会儿。”   沈曼歌嗯了一声,忽然又叫住他:“子安哥,你今天遇到的那个丰叔,有儿子吗?”   “嗯?有啊。”陆子安打了个哈欠:“叫陆皓,就上回在刑家……哦,对,刑家拜师大典你没去。”   “刑家……是我们回宁霞县的那次吗?”沈曼歌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她记起来了!   陆子安半眯着眼睛点点头:“是啊,那回陆皓脑子进水了,扔了块紫檀木,丰叔还带他来我家道歉来着……”   这就对了!   当时就是在陆子安他家门口,她遇到的那一老一少,其中一个就是今天遇到的这个丰叔!   只是当时不过是扫了一眼并没细看,所以印象不是很深,但是他们说的那些话她却还是大概记得的。   遗嘱……房子……   “唔,我真得睡了,你想知道什么我以后再跟你说。”陆子安感觉头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沈曼歌连忙点点头:“嗯呐,你快去睡吧。”   她坐在沙发上,手机在指间慢慢转动着。   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跟子安哥的爷爷有关,事关遗嘱,应该不是小事,她该怎么和子安哥说这件事情呢?   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子安哥能接受吗?他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一整晚,她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到八点半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知道陆子安醒了。   还是告诉他吧,不管怎么样,这是他的家事,应该由他自己决定怎么做。   下定决心后,她洗漱过后便走了出去,一见面陆子安就吓了一跳:“哇,你修仙了啊?这黑眼圈浓的。”   沈曼歌摇摇头,很严肃地道:“子安哥,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她的神情太过肃穆,仿佛要开会似的,陆子安也就正色看着她:“好,你说。”   “我曾经见过你叔叔。”沈曼歌一点停顿都没有,语速飞快:“当时是在你家门外,我回去的时候看到他们在门口争吵,说到了遗嘱和房子什么的,其中一个男的就是你叔叔,另一个年纪轻的应该是他的儿子。”   一口气说完后,她整副心神都放松下来,困意袭卷:“我说完了,我再去睡一会。”   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昨晚肯定被这事烦的一晚上没睡好,陆子安虽然很惊讶,但还是温和地点点头:“嗯,你去睡吧。”   他坐在沙发里点了支烟,思绪万千。   当时出了紫檀木的事情,丰叔来找他,他说过让他卖房子,那只是一个拒绝帮忙的借口,当然最后丰叔也并没有卖房子。   他只以为他是舍不得,难道,其实房子并没有过户给他?   可当初明明爷爷死后律师拿了一份遗嘱出来,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他爸却是见过的,他爸总不至于连爷爷的字迹都认错。   那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遗嘱……   陆子安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打了个电话给他爸:“爸,我跟你说个事……”   更令他奇怪的是,他爸听了后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道:“这个事情,我知道,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说吧,电话里面说不清楚。”   “你知道?”陆子安简直要被气笑了:“爸,你有没有搞错,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吭声的啊?陆建丰做出这种事情,你还替他瞒着?妈知道这事吗?”   “那是你二叔。”陆建伟的声音难得地严厉起来:“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妈这边我会去说,你有什么疑问就回来找我,我会跟你讲。”   陆子安感觉气得胸口疼:“好,我这就回。”   “哎,等下。”陆建伟迟疑了一下,才道:“小沈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我联系了张律师,把她的事情单独做了一份报告,张律师是说没问题了,具体的情况我记不清,你跟他联系一下吧。”   陆子安顿时来了精神:“好,你把张律师联系方式给我下。”   这件事情他从带沈曼歌回家后就一直着手在办,后面是他爸说他出面可能更好,所以就交给他爸了,现在终于有眉目了。   张律师很快就接了电话,言简意骇:“沈曼歌的情况,我做了一份书面说明,证明了她被遗弃又被沈家收养的事实,根据《婚姻法》第二十六条规定和《收养法》第二十三条规定,沈曼歌与生父母及其他近亲属间的权利义务关系,因收养关系的成立已经消除。”   虽然并不清楚这两条法律的内容,但陆子安最关注的还是另一个重点:“但是她四年前养父母去世,她又被段家带回去了,会对结果有影响吗?”   “嗯?”张律师顿了顿才道:“但是段家并没有将她的户口转回去啊,我这边也没有查到任何相关证明,除非沈曼歌亲自出面证明他们履行了养育她的义务,否则她与段家依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这样就太好了!   陆子安连忙道:“那太感谢你了,张律师,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这几年沈曼歌在外面工作时段家人一直骚扰,不让她工作,就是想逼她回段家,但是前三年她住在段家的时候他们也一直是找她要了钱的,这些对结果有影响吗?”   “我说过了,这边没有证明,他们也没有备案,法律讲究的是谁主张谁举证,除非他们能证明自己履行了抚养义务,否则对结果还是不会有影响的。”   张律师翻了一下文件,才继续道:“只是现在有一件事情可能得转告沈小姐一下,就是她之前托律师买的一套小产权房子,里面好像是她用来存放东西的,现在已经被段家人占据了,我这边已经采集到了证据,具体处理操作的方式可能得问一下她本人才行。” 第74章 此生不悔入华夏   什么?   陆子安简直要气笑了:“这种事也干得出来,这段家人也太无耻点了吧?”   真是欺负沈家没人了是吧?当沈曼歌好欺负呢?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房子,沈曼歌当初怎么还跑去住网吧啊……   “从法律角度上来讲,他们这属于非法侵占,但是得由当事人出面处理才行。”张律师的声音冷静而淡然:“当然,最重要的是得让沈小姐确定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理,如果她选择默认这个行为的话,可能会对后续的案件处理有影响。”   毕竟别人占了你的房子,你都选择了默认,那后面真的打起官司岂不是更加被动?   万一段家请的律师抓住这一点说沈曼歌与段家还是有亲情的,那才叫憋屈。   张律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不怕案子棘手,怕的是当事人软弱,扶不起,所以事先打剂预防针先。   陆子安自然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当即果断地道:“张律师你可以尽管放心,您担心的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我们也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我们现在在东林市,我马上订票赶回来。”   “那好,那你们到了以后给我电话,然后来一趟律师事务所,我已经起草好了文件,得沈小姐签字才行。”张律师也松了口气。   “好的,麻烦了,谢谢您了张律师。”   挂完电话,陆子安直接订了最近的十一点半的航班。   因为时间还早,他也没心思再雕什么东西了,自顾自把东西全收拾好,等十点的时候把沈曼歌叫起来,吃了点东西就去了机场。   飞机上没有开机,结果落地后刚开机便瞬间收到了一堆的信息和未接来电。   “先回去把东西放了吧?”陆子安准备到家里再把这事跟沈曼歌说,免得她着急。   沈曼歌其实还困得很,勉强点了点头:“嗯,好……呵欠……”   坐在车里,陆子安这才有空打开看了看信息。   结果几乎全是一样的内容:【陆大师,你火啦!】   什么鬼?   好像卓鹏的电话最多,他直接打了过去,还没响到三声卓鹏就接了起来:“陆大师!你终于开机了!”   陆子安嗯了一声:“我之前在飞机上,刚到长偃市,你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   “啊,是这样,不是昨天你在书社写字和雕刻的时候,邹凯给你拍了视频吗?”卓鹏带着笑意道:“他昨晚搞了个通宵,做了一个精品视频,放到了网上,听说点击爆炸,已经把他以前发的所有视频都超过了,还有很多打赏,陆大师,恭喜你,你已经成了网红啦!”   “……”陆子安表示有点懵,茫然地道:“视频?网站?什么网红?”   网红不是一般都是大胸大长腿蛇精脸的美女吗?他一个做木雕的糙汉子怎么也成网红了?   “呃,你等一下,我发链接给你,你还别说,邹凯这小子做视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我都看得热血沸腾。”卓鹏顿了顿:“好了,发你手机上了,你记得看一下,嘿嘿。”   “好。”   打开链接,发现这是国内知名的视频弹幕网站,名字很长,简称C站。   点击后直达【我就不奏凯】UP主的最新视频,画面出现了两秒的空白。   “咦,这是什么?”沈曼歌探身过来看。   “邹凯做的视频,听说做得不错,点击挺高的……”陆子安索性全屏一起看。   【前方高能,多备纸巾。】   【三刷飘过……】   【BGM一出就泪目是怎么回事……】弹幕全都跟这些相似。   因为弹幕众多影响观看,他索性直接关了弹幕。   一滴水墨缓缓晕开,一段长笛悠然响起,音乐逐渐扬高,水墨中间出现一支舞动的毛笔一气呵成写下一个字,笔锋未收,却不得不随着墨迹变浅而渐渐消失。   然后便是一段空灵的古筝,那声音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   一笔泼墨,一人持刀而立,刀锋如利刃在沉香上悠然划过,仿佛划过了华夏厚重的五千年。   空灵之声令人忆起那山谷的幽兰,高古之音仿佛御风在那彩云之际。   幽静的树林,潺潺的流水,来去的锦鲤,信步的野鹤……   亭台楼阁在他指间逐渐展现,正在众人看得认真的时候,筝声陡然拔高!   雕刻的画面渐渐黑白,狼毫在纸上一笔而下,苍劲的笔力仿佛在发泄着胸中的怒火与不甘。   笛音就在这时候插入,曲调深厚而雄浑,和着那铮铮的琴声简直将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笔锋遒劲,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和着那越来越激昂的筝声,众人仿佛透过这字看到了那近乎癫狂的原始的生命力。   狼毫在末笔与刻刀重叠,有人指尖微挑,竟然将那雕出来的木门轻轻打开了!   一声复古的吱嘎声响,仿佛将众人带到了古典的世界,木屑纷落,画面从左至右将整个木雕慢慢展现出来。   在笛声筝音逐渐低微的时候,有人指尖轻轻划过那精美绝伦的檐角,留下轻轻一叹。   筝声渐渐消失,黯哑的笛音轻轻撩拨着心弦,让人感觉心都揪成了一团。   画面中出现了精美的木雕全景,只可惜如昙花一现,转瞬便已化为粉末,被风吹散,笛声也逐渐变轻,仿佛华夏曾有的辉煌也渐渐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就在这时!峰回路转的一道筝音猛然拔高,突破长空,那凌厉的笔锋划开黑暗,荡开的水墨化身成龙,发出一声低浑的长吟,最后凝结成气势磅礴的四个字:《高山仰止》!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音乐嘎然而止。   直到结尾的BGM响起,陆子安与沈曼歌都久久未动。   可能是他不小心点到了打开弹幕,屏幕瞬间被弹幕占满了。   【视频好棒!可惜如今都很少有人愿意静下心去观赏这样的艺术了!】   【化为粉末的究竟是这字,还是我们的文化?感觉心都跟着一起碎了。】   【泪目!好久没看到这么用心的视频了!感谢UP主!辛苦了!】   【这样的视频才叫真正的良心作品!】   【突然感觉书法是多么的优美和触动人心!直击灵魂的感觉!】   【前面我都没有哭,但是听到那声叹息我真的哭了QAQ想给他个抱抱……】   【视频好像在说我们的文化也跟画面一样逐渐在消失……哭……】   【虽然全程没有露脸,但是这一定是位超级厉害的大师!】   【这木雕技艺简直绝了!我想拜师!】   【一种由然而生的骄傲豪情是怎么回事!我想告诉所有人!这是我们华夏的传统文化!】   【此生不悔入华夏!】   【此生不悔入华夏!】   【此生不悔入华夏!】   最后不知道是谁发了这一句,众人纷纷复制,最后这句话直接屠屏了。 第75章 悬崖上的花   陆子安也感觉胸口梗得难受得不行,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并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他不过是在一步步提升自己的技艺,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却从未想过在别人看来是怎样的感受。   在看这个视频的时候,他感受到了那种悲痛传统技艺逐渐失传却又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国之精粹正在逐渐消失,这是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   可是当他看到这么多人为此而惋惜、悲叹,甚至直言想为此传出一份努力的时候,他心里涌起的更多情绪,是自豪,以及感动!   是的,虽然很多技艺都已经失传,很多人都不愿意再学习这些传统技艺,但是有更多的人在为传扬华夏文化而奋斗着,他并不孤独!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忽然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文化的价值在于使用,只有使用才是传承的最好方式。   华夏文化源远流长,如果能让让这些失传的技艺重现于世,那对国外现今涌入华夏的各类艺术必然会形成巨大的冲击!   传统文化的复兴,将会造成怎样的轰动?   想想华夏文化百花齐放的情景,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中万丈豪情油然而生!   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利用邹凯的视频造出的声势,再宣传一波,然后他再推出一件让人拍案叫绝的作品,吸引众多工匠的注意力!   然后与他们一同努力,实现这个现在看来还很遥远的梦想!   而眼下刚好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敦煌展览主办方跟他邀的作品。   那么现在他需要思考的就是,这件作品要怎样才最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等他们的木料送到,他便可以着手开始制作了……   正在他深思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递了张纸巾给他。   陆子安疑惑地转过脸,发现沈曼歌正在默默地擦眼泪。   “……”陆子安哭笑不得:“我没哭。”   沈曼歌努力透过朦胧的视线看了他一眼,鼻音浓重:“哦。”   看她哭成花猫样的脸,陆子安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失笑道:“别哭了,你当时也在现场,怎么还会被弄哭啊?”   “我,我忍不住。”沈曼歌抽噎了一下:“别看我,丢脸。”   “……”陆子安这下真是忍不住笑了:“好,我不看。”   刚好也到楼下了,两人上去放了行李,沈曼歌第一件事就去洗脸。   出来后感觉好些了,就是眼睛还是比较红。   陆子安拍拍沙发:“来,坐,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他还没说完,沈曼歌的脸色刷地白了,猛然站起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你说,段家人去了我买的中伊山水城那套房子?”   见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陆子安连忙安慰道:“是,但是你别担心,张律师说已经取证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过去把他们赶走……”   “走!”沈曼歌掉头就走,一边冲一边吼道:“我要报警,他们这是强盗!”   陆子安拦了辆车带她过去,在车上通知了张律师,张律师听了沈曼歌的意思后,建议他们直接报警。   于是他们到中伊山水城的时候,警察也已经到了现场。   他们正准备去敲门,沈曼歌拦住了:“我来!段家人可会演戏,你们在的话他们肯定不会露出马脚的!”   张律师想了想,也赞同了她的说法,让所有人都躲在了台阶下,顺便录音,保留一份证据。   没了后顾之忧,沈曼歌早就按捺不住了,直接一脚踹在门上,墙都抖了一抖。   因为放假了,今天又是周日,所以段家人全都在。   她连着踹了几脚,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怒骂声。   “哪个遭瘟的死戚类,踹我家门找死啊!”刘桂花一路骂骂咧咧,开门见到是沈曼歌脸拉得老长:“又是你这死妮子,不是不要我们养吗?又死回来作死啊?”   “这是我的房子!你们凭什么住进来!”沈曼歌气得嗓子都有些破音了。   “你的房子!哈!你的房子!你XX还在我肚子里的房子里住了十个月呢!我住你一套房子咋啦!”刘桂花知道她来者不善,死堵着门根本没有让她进的意思。   沈曼歌丝毫不退让:“我告诉你,你这是犯法的,你最好赶紧给我滚蛋,别逼我把你们告上法庭!”   “哎哟个遭瘟的要赶亲爹亲娘走咧,这是要我们去死啊……”刘桂花一路哭爹喊娘,嚷嚷得整栋楼都听到了,不少人望向这里,看到有警察又缩了回去。   里面的段光伟也走了出来,跟着她一起骂沈曼歌。   眼看段光伟还想动手,陆子安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拉在身后,直接一脚把段光伟踹得摔了个倒仰。   世界突然安静了。   刘桂花迅速反应过来,想还手,警方直接上来,将他们全都控制住了。   陆子安带着沈曼歌退后,冷眼看着段家人在看到警察后突然就变得畏畏缩缩可怜兮兮的嘴脸。   “警察同志,是他们打人类,你们抓他们啊,抓我们做啥子……”   张律师面无表情地通知他们将起诉他们的违法行为,得知自己可能会坐牢,刘桂花跟疯了似的,直说这房子是沈曼歌的,他们是沈曼歌的亲生父母,有资格住进这里。   “根据国家法律规定,你们对年幼的沈曼歌造成了遗弃罪,而沈家收养了她以后,你们与她的权利义务关系已经消除。”   这种复杂的内容刘桂花根本听不懂,但是那个关系已经消除她还是明白了。   “啥?她是我生的,丢了她是她没用,现在不是捡回来了,咋还能消除呢?你消除就能说我不是她娘了?”刘桂花一脸茫然。   他们十六岁的儿子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带走,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微笑,看到沈曼歌竟然还舔着脸上来叫姐。   沈曼歌直接把他也赶了出去,心痛不已地看着面目全非的房子。   “曼曼……”   沈曼歌愣了半晌,忽然往里屋冲,里面的房间也一团糟,到处都是污渍,她直接跨过去,伸手打开衣柜。   衣柜里原本放着的沈爸爸沈妈妈的衣服已经全都被扯掉了袋子,显然都被穿过了,原本满满当当的衣柜已经只剩了一小半。   但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一边哭,一边在衣柜里面摸索,用力将里面那块板子推向了另一侧,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沈曼歌颤抖着伸出手,把里面放着的箱子打开。   全都是一些零碎的东西,有些是木雕,有些是玩具,还有几个布娃娃。   “还好,还好,你们还在……”沈曼歌哭得肚肠寸断,爬进衣柜抱着箱子不肯撒手。   她哭得天昏地暗,最后抱着箱子哭得晕过去了。   陆子安刚开始还劝,后面便只默默地给她擦眼泪。   平时习惯了她坚强又俏皮的样子,这样的沈曼歌让他觉得心疼。   她曾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如今却会做各种美味,会玩游戏是住过网吧,成绩好是迫不得已只能提前学会,腾出更多的时间赚钱……   别人只看到她比同龄人成熟,只看得到她的优秀,却看不到她为此在背后流过的泪水和汗水。   见了段家人的嘴脸,就不难想象她曾经吃过多少亏。   如果不是她心性坚韧,恐怕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她就像在悬崖上长出的杂草,一阵风吹过就会摔下深渊,她却偏偏顽强地生长,开出了最美的花。 第76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   这样的沈曼歌,让他怎么能不怜惜不心疼?他恨不得把世间所有最美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低声道:“曼曼,我们回家。”   至于这套房子里的东西,陆子安直接叫了个搬家公司,挑出沈曼歌的东西让人搬去了他家。   很好分辨的,段家人的审美与沈叔他们的审美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   “那,陆先生,剩下的这些……”搬家公司人员有些迟疑。   “不用管。”陆子安神情淡漠。   抱着沈曼歌回到她,她在睡梦中依然眉头紧锁,喃喃叫着爸爸妈妈。   他知道,她叫的是沈叔他们。   她会时不时惊醒,醒来时需要第一时间看到她的那个箱子,最后陆子安没有办法,只能把箱子擦干净给她放到了床边。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陆子安除了陪伴,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在她哭泣的时候,他只能安静地拥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他还在。   无关友情,无关爱情,无关信念,无关信仰。   他只是想告诉她,他在这里,她不是一个人。   时间一晃就是整整两天,这两天里,张律师根据沈曼歌的想法,把那套房子卖掉了。   张律师直接将段光伟和刘桂花告上了法庭,以遗弃以及非法侵占的罪名。   窝里横的段家人吓得半死,一直想来找沈曼歌,却苦于根本联系不到,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蹿。   后来甚至还跑去找学校的老师,可惜他们连沈曼歌在哪所高中都不知道,最后跑去找了沈曼歌初中部的老师,电话打到陆子安这边来了。   陆子安烦了,直接找人把大概的事情经过打印了些传单,发到了段家人住的小区里。   不是喜欢闹吗?不是不要脸面吗?那就让世人看看你们的嘴脸吧。   段家人的嚣张迅速萎了,世界顿时清净了,后续的事情陆子安直接交给了张律师,这些事情他处理起来更有经验,相信他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把这些事情都跟沈曼歌说了,温柔地道:“所以快点好起来吧,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别太难过了。”   第三天早晨,他依然起得很早,洗漱完正准备下楼买早餐,就听得沈曼歌房间的门打开了。   沈曼歌虽然面容难掩疲惫,但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的颓然,她朝他微微一笑:“子安哥,早。”   “早。”陆子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地。   能挺过来就好。   两人都没有再提段家的事情,仿佛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样。   只在吃完早餐的时候,沈曼歌很认真地道:“子安哥,我想学服装设计。”   服装设计?陆子安疑惑地看着她。   “我妈妈就是服装设计师,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造型艺术服装设计师,可惜她没有等到那一天,我想为她完成这个梦想。”沈曼歌神色坚定。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陆子安温和地道:“这是你的人生,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沈曼歌点点头:“我知道的,离高考还有时间,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嗯,好好考虑清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要轻易做决定。”   “好。”沈曼歌沉思片刻,用最灿烂的笑容表达了她最深切的谢意:“谢谢你,子安。”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放开我的手。   陆子安顿了顿,才摸摸她的头:“傻话。”   确定沈曼歌已经恢复了以后,陆子安也终于有时间将自己的重心放到雕刻上了。   因为那个视频的缘故,这两天有不少记者想采访他,也有几个节目想邀请他去做节目,但是他都拒绝了。   他现在一心只想做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敦煌展览会就在下个月,他该做什么样的作品才能够达到自己的目标?   主办方送来的是一块品质上佳的黄花梨,木色金黄而温润,虽然及不上紫油梨,但一米长的大料着实少见,足见他们的诚意。   陆子安并没有急着动手,他在想,在现有的基础上,如果技艺要再提升一个层次,他应该怎么做?   飞天是佛教造型艺术。   飞天的职能有三:一是礼拜供奉;二为散花施香;三为歌舞伎乐。   古代匠师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加入许多现实世界中的因素,将其对佛的崇敬与供养表现得琳漓尽致。   他上次的木雕反弹琵琶,只有其形而无其神,既然是做大件的木雕,就必须考虑到这件作品的艺术境界。   他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查了很多资料,画了无数线稿,修修改改,每个朝代的飞天的优劣都分析了一遍,最终决定将飞天的造型定在隋朝。   据史籍记载,隋炀帝特别喜爱飞天,他在宫中曾让匠人为其创造“活动飞天”。   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大门上挂帷幕锦幔,装饰木雕飞天,经过机械传导,飞天可上下升腾俯仰,卷动锦幔上升,但在当时已经是很难得的技艺创新了。   而陆子安却想更进一层楼,让那些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技艺重现,让世人为之而惊叹而动容。   他确定好思路,便开始着手做准备。   隋代敦煌飞天不仅绘制精美,而且色彩斑斓,所以陆子安决定使用荃州漆线雕的工艺,赋予木雕以鲜艳的色彩。   漆线雕为纯手工制作,相当繁复,首先便需要准备各种原料,比如漆线泥的原料就包括沥粉、大漆、熟桐油等,还有粉底原料白土、牛骨胶、桐油,以及安金填彩的原料等等。   在取得他的同意之后,邹凯也带着东西住到了他们的客厅里,二十四小时跟拍。   直播间则交给了瞿哚哚管理,所以她也住了过来,就住在沈曼歌的房间。   当然,第一道工序是做底胎。   陆子安打开系统界面,倾尽这些天积累的功勋值,再次兑换了一柄玄光平刀,和镂雕刀交互使用,他的速度顿时提了上来。   飞天基本上为中原式女性造型,或面相清瘦,身材修长;或丰肌丽质,婀娜多姿,眉宇含情。   陆子安手中的刀所到之处,木料层层分离,以莲花火焰摩尼宝珠为中心,一群飞天在天花流云中穿行,姿态潇洒不拘于形式。   或持花,或演奏横笛和笙、或拍鼓,更有反弹琵琶与反弹箜篌穿插在一众手持乐器的伎乐飞天中,体态婀娜秀丽,富有韵律感。   【为什么感觉这次做的很粗糙?大师好像都没做仙女们的衣服。】   【对,我去过敦煌,里面的壁画都是非常丰韵的,怎么大师的这么瘦。】   【感觉失真了。】   【有些的脸还是很还原的,身体嘛,可能大师另有后招?】   花费了整整五天的时间,陆子安终于将这块大料凿成了粗坯。   然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77章 文化传播大使   当粗坯全部完成,已经到了第六天的中午。   陆子安放下刻刀伸了个懒腰,骨节噼噼啪啪作响。   一旁守着的沈曼歌连忙道:“子安哥,要不先吃饭吧,吃完再做,也不急于这一时。”   “好。”陆子安拍拍身上的木屑起了身。   于是瞿哚哚便跟直播间的众人打了声招呼:“好的,大家下午见。”   【粗坯做完了会做什么?】   【是啊,求剧透!】   瞿哚哚回头望向陆子安:“陆大师,大家都在问你下午准备做什么。”   “下午?”走到门口的路子安回过头,微微一笑:“备料和搓线。”   【备什么料?】   【搓啥线?不是木雕吗?难道用毛线把它包起来?】   但是这些疑问,瞿哚哚却不会再回复了。   为了让陆子安保持体力,沈曼歌给他做了很多滋补的。   “来,子安哥,多吃点。”沈曼歌给他舀了一碗浓浓的鸡汤。   “这个……”陆子安有点小惊恐:“会不会太补了?”   这五天基本天天都是各种补,他昨晚都流鼻血了……   沈曼歌神色淡然:“嗯,就这几天,等你做完了我就不补了。”   “……”要不是工艺必须精细,他都想直接完成了。   刚吃完饭,陆子安正在准备材料,忽然有人来访。   瞿哚哚在洗碗,所以是沈曼歌去开的门,一开门她就愣住了:“卓先生……”   卓鹏打头军,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人,一个个眼睛放光地往里看。   “呃,沈小姐,陆大师在吗?”卓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加温和友善,他朝身后扫了一眼,有些为难地道:“有几位领导有要事相商……”   沈曼歌点点头:“在的,请进。”   陆子安大概地看了一圈,发现除了上次来的刘子宁外,其他人一个都不认识。   “啊,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啊。”卓鹏见他没有在雕刻,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位是长偃市董副市长,这是荃州木雕协会的楚会长……”   陆子安也没想到这些人来头竟然这么大,握手寒喧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他做什么了?怎么副市长都出来了……   结果众人纷纷夸赞他果然有大师之风,淡然从容,实在难得。   “……”沈曼歌只能表示这真的是你们的错觉……   因为来了十多个人,沙发上都坐不下,有几个就只能拎了张椅子坐着。   董副市长年约五十来岁,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眼神明亮格外精神:“陆大师,我们都知道你挺忙的,就开门见山了啊。”   陆子安笑着点点头:“您请说。”   “我们市准备塑造全新的、以人文为主的城市形象,着重宣传我们长偃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经过我们多次讨论,觉得陆先生非常符合我们精神文明的主旨,所以我这次代表市长,特地来邀请你担任长偃市文化传播大使,为建设更好的长偃而努力!”董副市长抑扬顿挫,一番话说得很是激情澎湃,说完还鼓励地看着陆子安:“不知陆大师意下如何?”   果然大佬就是大佬,官话一套一套儿的。   陆子安笑着点头:“我很荣幸。”   他还想着怎么把知名度扩大呢,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不用自己操心,还有官方支持,简直不能更美妙了。   他带来的几个人连忙跟陆子安敲定了大概的细节,确定事情办妥,董副市长也就满意地走了。   沙发上只剩下荃州木雕协会的几个人,楚会长清了清嗓子:“嗯,陆大师,是这样的,我们这几天也一直有在看你的直播,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你是不是想做漆线雕?”   他们看到视频后就赶去了东林市,结果扑了个空,被沉香木雕吸引在东林市呆了几天。   然后今天一到长偃市就看到陆子安说要备料和搓线,别人听不懂,但是他们是知道这代表什么的,连酒店都没去,直接赶了过来。   这话一出,陆子安便明白了他们来的意图,他倒也没想过要瞒着别人,大大方方地点头:“对,这件作品用漆线雕工艺最合适。”   众人对视一眼,楚会长有些急切地倾身向前,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子安:“那我想请问一下陆先生是跟谁学的漆线雕?”   他自己是荃州木雕的传人,自然知道漆线雕有多难,他练了十年都卡在瓶颈,做出来的作品依然匠气,始终领悟不到漆线雕那种随心所欲层层叠叠的精细雅致。   陆子安明明之前的作品都偏向冬阳木雕,他为什么会突然学会了荃州漆线雕?   这一定是有高人指点!如果这人也能指点他们一番……   “嗯,准确地说,并不是跟人学的。”陆子安声音沉静而平和:“是卓大师和韩大家给了我一个机会,自行领悟的。”   这怎么可能呢?   楚会长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情有些扭曲:“自己领悟?哈。”   这个陆子安真是什么谎言都编得出来!他才多大点年纪?自己能领悟漆线雕?   冷静。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陆先生,说实话,来之前我们去过东林市了,你的那个沉香木雕的确精美绝伦,但是我们却都看得出来,其中运用了荃州木雕的技艺!”   楚会长不轻不重地将杯子搁到茶几上,压抑着怒火道:“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希望能请这个人也指点我们一番,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不过分。   站在他们的角度,自己家的绝技自家人都没几个完全掌握,结果外人比他们还精通,心里肯定是郁卒的。   “有什么要求都是可以说的嘛,有话好商量,但是这样煳弄我们就不大好了。”   但是陆子安也很无奈:“真的不是别人教我的……”   见他油盐不进,楚会长有些恼怒,不过到底还是经历过大事的,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尽量温和地道:“如果实在不方便,我们也不勉强,但是我想知道,陆大师你是准备把漆线雕的过程也直播出去吗?”   说完他看了邹凯一眼,又补了一句:“还会录相做视频?”   陆子安点点头:“正常情况来说,是这样的。”   “这怎么行!”   原本还保持镇定的众人立刻炸开了锅,纷纷说着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不知道谁扬声说了一句:“你这是慷他人之慨!这是我们荃州的技艺,你当然无所谓,不然你陆家的技艺你怎么不直播呢?”   陆子安挑了挑眉:“我一直在直播啊,还播了两年了。”   “……”众人哑然。   陆子安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大家是什么意思,漆线雕存在了这么多年,流传下来极为不易,现今真正精通者不过寥寥数十人,不仅是因为它难,而且是因为要完全掌握其精髓需要年月的积累。”   众人连连点头,就是这个理。   结果陆子安话锋一转:“所以我直播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有人想偷学也不一定学的会,难道你们中间就没有跟着师傅学了很久还没学会的吗?”   众人目光隐约瞄向某个人,楚会长老脸一红。 第78章 原创漆线雕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陆子安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下午会先在别的木雕上试手,得确定万无一失才会做到飞天木雕上去,大家如果有空的话可以留下来一起研究研究。”   这话是真的很给面子了,众人眼睛一亮。   虽然不是很乐意自家捂得严严实实的技艺就这么任人看,但是想想陆子安说的确实也有道理,没有师傅带,这门真没这么好进,而且现在陆子安愿意当着他们的面做的话,也许有不懂的还可以请教一下,倒是两全其美了。   楚会长也不蠢,略微思索片刻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意见,很愉快地同意了。   于是瞿哚哚打开直播,陆子安随便挑了几块木料用来练手,一字排开摆在桌面,然后便开始备料。   将矿物颜料、砖粉等多种材料混合在一起,陆子安开始了捶打。   这个捶打的过程是非常枯燥的,但也最能体现匠人功底,力度和时间要拿捏得恰到好处,直至形成像面团一样软硬适中,可搓、可塑又富有韧性的“漆线土”,这个工艺才算是完成了。   他捶打的时候没有人说,但是等他弄完了,开始准备搓线了,就有人提问了。   “那个,陆大师,我想问一下,你中间加的这些调料,是油漆吗?”有人指尖轻轻拈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感觉又好像没有油漆味一样……   陆子安摇摇头:“不是油漆,这是我买的矿物颜料。”   矿物颜料?   矿物颜料即是无机颜料,属于无机性质的有色颜料,一般是用天然矿石经选矿,粉碎,研磨,分级,精制而成,保存时限长,而且色彩鲜艳明丽,用来制作工艺品确实是极好的。   只是……   楚会长皱眉道:“但是我们荃州漆线雕不是用矿物颜料的,我们是最后贴金箔……”   “对,相似但不相同,这是敦煌壁画所采用的颜料,我做的是飞天木雕,自然要与之相呼应。”陆子安将手擦干净,神情淡然:“所以我说就算别人看了也没有关系。”   反正他们的核心技术仍在,他不过是借用一下方法而已。   “……”   想起之前他们还质疑他,众人脸上不禁一阵火热。   好在陆子安并没落井下石,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便开始搓线了,众人吁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暗暗感佩他的胸襟。   搓线是漆线雕中非常重要的一关,因为漆线雕的所有图案都是靠一条线来完成,线的粗细及匀称度关系到整个图案的精美度。   陆子安拈起一团漆线土,左手控制漆泥的滚动,右手则用木块来回搓动,双手配合用力,搓出来的线竟然又细又均匀,最重要的是一直到手里的漆线土用完也没有一点断裂。   他将漆线土缠绕在光滑的木棍上,然后用刻刀一点一点地将其盘绕在木料上。   非常繁复的花朵在他指下悠然绽放,漆线在他手里仿佛有了千般变化,无论是舒展的花瓣还是微皱的叶子,都非常清新自然。   他连着试了三条,渐渐有了手感,随手将这三个样品往旁边一搁,便开始搓他真正需要的线了。   趁着他在忙着搓线,其他人轻轻地将这三个样品拿了起来仔细观摩。   在灯光下的花瓣极为立体,颜色非常鲜艳,仿佛真的是在木料中开出来的一般。   楚会长端着一朵牡丹仔仔细细地看,当他看到一处不明显的凹痕的时候,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将目光转向陆子安,这时陆子安正在专心致志地将漆线紧密地盘绕在一个捧花的飞天仙女木雕上,原本平整无起伏的花篮里顿时出现了层次丰富色彩明艳的各色花朵。   在创作的过程中,陆子安不是以线为主,而是线、色并用。   这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工序上由原来简单的条、雕、刻发展到条、盘、缠、堆、雕、镂等十种纯手工工艺流程。   大量用颜色铺排,加上飞天仙女身上的裙子纹样繁复,重重叠叠,几种色彩排列出火焰纹样衬托,显得光辉烂漫,极富想象力。   这样的漆线雕简直是闻所未闻,不仅省去了表层贴金这个复杂的步骤,而且因为一步成型,线条优雅而舒展,完全没有了荃州漆线雕贴金箔前经常出现的气泡。   一条条色彩鲜艳的漆线慢慢勾勒出飞天仙女头戴宝冠,隆胸细腰的优美身姿,她凌空在祥云中盘旋,手中的花盘上一朵朵鲜花欲坠未坠,色彩艳丽热烈,视觉效果极为强烈。   【哇,厉害了,这才是真正的漆线雕吧?】   【我只见过金光闪闪的漆线雕木雕,这是新出的吗?】   【感觉是大师的原创,感觉好牛。】   【这届的敦煌展览会门票会飙升吧吧吧吧?】   【是的会涨价,但是不怕,乖女儿,爸爸买给你。】   陆子安太过聚精会神,汗水粘在他眼睑上,他左手拿着漆线右手拿着刻刀,根本腾不出手,甚至他也没办法开口说话,甚至只要再眨下眼,汗水滴到漆线上就完了。   还好沈曼歌细心地看到了,连忙用毛巾给他擦干净,才避免了功亏一篑的惨状。   陆子安抿着唇继续将最后几条飘带缠绕上去,玄光雕刀或雕或缠,或精细地镂空,将一个无拘无束在空中飞舞的仙女描绘得淋漓尽致。   干净利落的一刀将漆线斩断,陆子安吁了口气:“成了。”   这个仙女散花的木雕总算是完成了,在灯光下,这个木雕极为立体,她只凭借飘曳的长裙,飞舞的彩带而凌空翱翔,姿态优雅,生机勃勃。   陆子安用这种独特的漆线雕手法,真正表现出了那种无拘无束,任意飞翔的状态,完美地表现出了那种动感和生命的活力!   不知是谁轻声呢喃:“心在一艺,其艺必工。大师果然是大师。”   陆子安放下刻刀,微微一笑:“很好,漆线土刚好用完,明天继续。”   临走前,楚会长深深地向陆子安鞠了一躬:“谢谢你,陆大师,我悟了。”   陆子安怔住了。 第79章 缺憾也是一种美   楚会长却没有细说,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下楼的时候嵴背挺得笔直。   他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此途会有收获,只是想着不能让陆子安太过肆意妄为,但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因为这个比他小了两轮的青年而突破了禁锢他十年的关卡。   那个浅浅的凹痕,如果换成他,一定会停下手来精心雕琢,直到将其修改到完美无缺才会继续下一步。   可是陆子安却反其道而行之,有了一点点缺陷,他直接将其做成了一个小缺口,一眼望上去仿佛像是小虫子啃的一样,浅而小,不仅不影响美观,反而让花朵显得更真实,仔细欣赏时会忍不住为这种匠心独具的创意而惊喜。   他卡在这个瓶颈整整十年,为总是无法做到完美而遗憾,却从没想过,缺憾也是一种美。   站在楼下往上望,他轻轻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拍前浪,如今果然是青年人的天下了。”   “我也觉得他挺不错的。”旁边一人也感慨万千:“我以前就没能学会漆线雕,今天看了陆大师露的这一手,我感觉我好像还没入门。”   线与色运用自如,种种技艺切换起来完全不需要停顿,这种能力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接受陆子安的技艺远比他们精湛的事实。   众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倒都是坦然地承认自己心服口服。   “这么厉害还这么努力,不成功才是真的奇怪。”楚会长哈哈大笑:“走吧走吧,吃饭去。”   关上门,陆子安还在思索楚会长悟了什么,沈曼歌已经头痛了。   她左手撑着下巴,有些忧愁地看着桌上这一大桌的饭菜:“他们怎么都不肯留下来吃饭,可我都已经准备了他们的份了啊,我们四个怎么吃得完呀!”   他们来的时候可是想着要找茬的,后面又有所受益,怎么好意思留下来吃饭。   陆子安听了这话不由笑了:“下次有人来你别急着做饭,像今天这么多的人,你做起来也太累了,就直接出去吃。”   “不累啊。”沈曼歌指了指桌面:“菜都是直接在私房菜馆点的,我就给你炖了补汤。”   听到补汤两个字,陆子安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转移了话题:“哚哚和邹凯呢?”   “在里面呢,邹凯好像在做东西,哚哚去叫他了。”沈曼歌说着舀了碗汤,特地还把底下的墨鱼也舀了一大勺递过来:“来,喝吧,今天的是墨鱼汤。”   墨鱼……   陆子安其实以前还挺喜欢墨鱼汤的,但是这几天真的,吃腻了。   听着这个名字,都想吐。   硬着头皮接过来,他镇定地道:“天太冷了,再等下去菜都凉了,我先去叫他们,等会再喝。”说完便准备把碗放回桌上。   “哎,不急。”沈曼歌挑挑眉,指尖压在他腕上:“你喝,我去叫。”   陆子安:“……”   “喝啊。”沈曼歌说着就起了身,一边走一边看着他。   知道逃是逃不过的,陆子安只能咬咬牙一口灌了。   屋里的邹凯正在电脑上做东西,一副全神贯注的癫狂模样。   瞿哚哚扫了几眼,发现根本看不懂,斜睨着他:“刚才直播间说是我爸爸的人是你吧?”   “我没有,不是我,别瞎说!”邹凯依然紧盯着屏幕。   “是么……”瞿哚哚对此表示怀疑:“好啦,先吃饭吧,等会菜都凉了。”   邹凯咬着牙:“我不会凉!我一定要做完!”   “这一时半会做不完,你难道还让陆大师他们一直等着啊,他们都还饿着呢,你可长点心吧!”   “点心?什么点心?”   “……”   等到沈曼歌过来叫了,邹凯总算是停下了动作:“好啦,基本做完了,我先保存下。”   一顿饭吃得个个肚皮熘圆,战斗力极强的四人竟然把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嗝,感觉吃自助餐我都没这么饱过。”   邹凯却一扫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睛放光地盯着陆子安:“陆大师,你今天晚上还做吗?还是说明天早上才继续?”   “唔。”陆子安看看时间,都已经十点半了:“今天就不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做。”   “好!”   沈曼歌和瞿哚哚一起洗碗,沈曼歌忍不住问道:“哚哚,怎么我觉得,你这几天对邹凯态度有所改善啊。”   “嗯……他帮我妈转了院。”瞿哚哚也有些后怕:“当时结果没出来,我妈也没什么感觉,但是情况挺严重的,医生说再晚些开刀恐怕我妈会有生命危险。”   原来是这样,沈曼歌若有所思:“那他还挺好的。”   “是啊,就是嘴贱了些,心倒是不坏。”瞿哚哚笑笑:“所以我决定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啦,以后他不惹我我就不拿绝技玩死他了!”   “……”原来你还记着啊。   “对了,曼曼,陆大师说你以前住过网吧,可你不是有套房子吗?”   沈曼歌顿了顿,无奈地笑了:“段家人一直跟踪我,我怕他们知道那套房子的存在,所以一直没回去过,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是知道了……”   瞿哚哚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   “没事啦。”沈曼歌擦干净手:“都过去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笑声,陆子安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索性冲了个澡就睡了。   第二天刚吃完早餐,他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创作。   瞿哚哚一打开直播间就受到了惊吓:“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多人。”   直播间的人数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飙升到了三万,而且还有往上升的趋势。   旁边摆弄着摄像机的邹凯斜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我视频白做的啊。”   他昨晚可是连夜把昨天拍的漆线雕工艺精减一番,做了一个优质的宣传短片,有官方相助,不仅袭卷了微博,还顺便上了趟电视,影响力是绝对足够的。   【微博观光团打卡。】   【嘀,观光卡。】   【嘀,萌妹卡。】   原来是这样,瞿哚哚便点点头跟直播间的人们打了声招呼:“老规矩哦,关声音啦,不过大家有疑问可以提问的。”   【我们提问了,陆大师就会回答吗?】   “你误会了。”瞿哚哚理直气壮:“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知道的,我就会帮着回答,我不知道的,那就是我没看到。”   嗯,可以的,屏幕上一片666。   谈笑间,陆子安已经调好了漆线土,正在开始搓线了。   昨天的仙女撒花木雕已经完成,今天要做的是与它相连的吹奏横笛的飞天仙女。 第80章 反弹箜篌伎乐天   与撒花仙女不同的是,吹笛仙女这种富有动态感的木雕其实是最不容易做的,因为不仅要保证它的稳定性,还需要将木雕人物在动作时牵到的衣服的纹路都考虑进去。   陆子安通过切、旋、削、戳、刻等手法,让那些颜色艳丽的漆线在他手中变成了仙女身上飘扬的长裙、舞动的飘带。   原本浅黄的横笛用漆线轻轻包裹一层后,经过陆子安的精细雕琢,碧绿中隐隐泛着玉一般的光泽,玲珑剔透。   这个过程非常细致,耗时自然也极长。   有些人觉得厌烦,退了出去,但同时却也有更多的人涌进来。   他们的问题也一个赛一个刁钻。   【为什么不用透雕?是他不会吗?】   【哚哚哚:陆大师使用透雕的时候你还没进来。】   【我觉得不应该用颜料,不仅褪色而且也不是真正的荃州漆线雕了。】   【哚哚哚:这是矿物颜料,不会褪色,而且陆大师并没说这是荃州漆线雕。】   陆子安心无旁骛,漆线与刻刀齐飞,刀法娴熟,通过圆雕、平雕、透雕、镂空雕等表现手法表现得出神入化,令人眼花缭乱。   原本简单到显得有些单薄的木雕在他手下逐渐丰满,面容秀丽的吹奏横笛的仙女渐渐完整起来,尤其面容以深浮雕刻画,层次分明,耐人细赏。   最妙的是,当吹笛仙女雕琢完成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她周身的祥云竟隐约与昨晚做的撒花仙女木雕首尾衔接。   看上去好像连在了一起,但仔细看的时候仿佛又是两个单独的整体,这不禁让人大感好奇。   【会不会所有木雕做完以后全是这样的啊?】   【对啊,如果能动就太好玩了!】   【我宣布!我特么要请假去敦煌了!】   【加我一个!就为了大师的这木雕我也要去!】   【楼上+1】   做完吹笛仙女,陆子安并没有停下来,漆线还有很多,他直接继续下一个。   这个是反弹箜篌伎乐天,位于隋莫高窟276窟窟顶北坡,这也是敦煌壁画中唯一一例反弹箜篌的仙女。   背身弹箜篌,这个动作有悖于人体自然规律,实属想象中的艺术造型,可想而知陆子安想将其变为实物有多困难。   陆子安的刻刀在木雕上轻轻划过,一条条漆线自然地粘在了木雕上,化为她身上华丽的衣裳,飘带飞扬,动作自然流畅。   头束双髻,反弹箜篌,斑斓的色彩成了极富韵律的音符,尤其那扭动的腰肢与欲露不露的纤腿,虽然还未完成,却已经让观者充分感到到了那种强大的震撼力和感召力。   陆子安并不像前两个木雕一样将其身体完全勾勒出来,而是为了强调箜篌的存在而通过飘带和祥云去渲染和烘托。   他以线条极尽精微地表现出卷云、柔水、繁花、缠草,用明暗效果烘托出仙女皎好的面容和优雅的舞姿,在仔细盯着她看的时候,你仿佛能听到隐约的箜篌声。   有极个别的人鸡蛋挑刺地说仙女没有腿,但是立刻有人反驳。   【没看到那露出来的膝盖吗?那不是腿吗?】   【就是,其他的掩在裙子下面了好吧!】   【但是我确实是没看到它的腿啊!】   【那你实在好奇不如自己去掀开看?】   【……小妹妹,叔不是坏人,但也经不起你这样的诱惑。】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陆子安基本上都是处于这样的拼命状态,一个个飞天仙女在他手下逐渐完整,当最后一个完成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澡都没洗,倒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我来的时候大师已经开始,我睡的时候大师还在继续。】   【心疼,这样超负荷的工作,给我再多钱也受不了。】   【我也觉得,感觉大师简直是超人。】   沈曼歌给他洗脸洗手,仔细地清理完指甲缝里的污垢,给他盖好被子才轻轻地走了出去。   瞿哚哚以葛优躺的姿势瘫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看着她:“陆大师没事吧?”   “不知道。”沈曼歌忧心忡忡:“我看还是得给他补一补,咦,邹凯呢。”   “在里面鼓弄电脑呢,大概是在做视频。”瞿哚哚感觉腰酸背痛,但还是艰难地翻身坐起来:“我陪你一块去买菜吧。”   “不用啦,你休息吧,我很快就回来了。”好像这些天里最轻松的就是她了,他们三个一个个都累得要死。   结果她刚出去,就在楼下碰到了风尘仆仆的卓鹏。   “沈小姐,你出去吗?去哪,我送你吧?”卓鹏面上难掩疲色,却还是保持着风度。   沈曼歌摇摇头,有些奇怪地道:“不用了,我就去买个菜就回,卓先生你是来找子安哥的吗?”   “嗯,是啊,有件事比较棘手,我拖了好几天,今天看到陆大师终于做完了就赶过来了。”卓鹏望了楼上一眼:“陆大师睡醒没?”   “没有呢。”沈曼歌想了想,把钥匙递给他:“要不你先上去休息吧,他们三个都累瘫了,到时你给我开门就行。”   卓鹏想了想,觉得她和陆子安关系好,告诉她没准还能有额外收获,索性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刚好我有车,也省得你提回来。”   沈曼歌推辞了几次他都坚持,她也就同意了。   在路上的时候,卓鹏便把事情经过跟她说了一遍。   原来问题还是出在了那个沉香木雕上面。   因为当时陆子安完全是凭心意雕刻的,并没考虑太多因素,于是雕出来的木雕大部分用的是荃州木雕工艺,然后门窗又是用的东林木雕船的技艺,于是两个市就闹矛盾了。   荃州方面觉得这个木雕既然采用了他们的技艺,那他们拿出来做宣传是没问题的。   于是趁着邹凯的视频热,荃州方面发布了铺天盖地的通稿,全是宣传荃州木雕的,还顺便带了一波旅游热,带动了全市GDP。   年长的觉得宣传了传统文化,年青的觉得倍有面子,尤其还有钱赚,每个人都美滋滋的。   结果东林市人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他们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把东林市还没发出去的稿子堵死了。   图片,一样的,文字,差不多,连木雕都是同一个,宣传的却是两家技艺两个城市,这算怎么回事? 第81章 东风螺补汤   东林市觉得,东西在他们这,雕的也是他们的书社,这毫无疑问就是他们的东西啊,怎么想报道一下自家的东西还被人截胡的?   不满,非常不满!   民众各种怨怒,觉得东林媒体不作为,这速度连人家荃州都赶不上,亏木雕还在东林市呢!   卓鹏最后总结道:“因为这木雕是我爷爷搭的线,现在压力就全摊我头上了,上面让我想个办法出来,我头都要炸了,只能跑来长偃市说想办法,其实我都呆在附近的酒店看几天直播了。”   他无奈地笑笑:“沈小姐,你怎么看?”   这事……   沈曼歌蹙着眉头思索半晌:“我觉得……这事很难办。”   原本听前半句,卓鹏还以为她有办法,眼睛一亮,结果听了后半句,他差点没握住方向盘。   这不跟没说一样嘛!   “不过……我觉得吧,这事不该全压你一人身上,这是他们没沟通好啊,关你什么事嘛。”沈曼歌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道。   卓鹏一把拍在方向盘上:“对啊!就是这个理啊!”   然后他脸垮了下来:“可惜我爷爷不这么想,人家找他,他直接甩手把这事扔给我了。”   论坑孙,他爷爷是专业的。   “这样啊。”沈曼歌摊手:“那我也没办法咯,你问问子安哥吧,也许他有办法。”   很好,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买了菜回去,陆子安还在睡,卓鹏虽然很捉急,但也只能耐心等待着。   陆子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饭时分,醒来洗了个澡,总算感觉恢复了精神。   听到里面的动静,沙发上坐着的众人连忙布桌摆筷,准备开饭。   “咦,卓鹏?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子安坐到桌边才发现卓鹏竟然来了。   “我上午就来啦,只是你在睡我就没叫醒你。”卓鹏笑笑:“我有事找你,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再说。”   陆子安感觉挺饿的,也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行。”   “江湖规矩。”沈曼歌将一个汤盆放到桌上,朝陆子安伸出手:“碗拿来。”   陆子安头皮有点发麻:“我都快做完了,就不用再补了吧?我感觉这些天补得我上火了都。”   “你不还没做完嘛,肯定还是要继续补啊,而且这个汤不上火的!”沈曼歌笑眯眯地道:“这是温补益气的方子,对四肢酸软、困倦乏力等症状都非常有用!”   你之前的汤也都是这说法。   陆子安略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我能问一下,今天这是什么汤吗?”   “东风螺补汤!”沈曼歌非常自豪地轻轻敲了一下汤沿:“这可是我养了好几天的东风螺,绝对干净!而且还用了很多中药,巴戟天、北芪、当归、枸杞子什么的,绝对补的!”   其他人还没啥反应,邹凯扑哧一声乐了。   沈曼歌温柔地看着他:“邹凯,你笑什么呀?”   “啊,这是补……咳!就是不好意思啊,我刚突然想到个笑话,你知道吧,特别有意思的,我笑点低,一时没忍住。”邹凯虽然很想提醒陆子安,但最终觉得还是保命要紧。   陆子安看着他的表现心里隐隐有点凉,但想着好歹也是沈曼歌一番心意,只得将碗递了过去。   这味道,嗯,真是一言难尽。   见他喝了,沈曼歌便问卓鹏他们要不要,卓鹏跟邹凯这么多年交情不是开玩笑的,看他那表现就知道这里头有名堂,哪里敢吃。   沈曼歌倒也不勉强,反正她熬的也不多:“那行,我先温着,等子安哥你晚上忙完再喝好了。”   邹凯一个劲地乐,憋笑憋得很痛苦。   吃完饭,卓鹏便迫不及待地跟陆子安说了这件事:“……大概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安哥你觉得这事怎么办才好?”   唔,陆子安觉得这事……根本就不叫事啊。   “那木雕那么大,让他们换个角度拍啊。挑几处精细的,有东林市风格的风景放大做噱头,然后把那门窗的工艺写清楚,不就行了?”陆子安简直有些好笑:“觉得相似就调色啊,打光不同角度不同,别人又怎么看得出来?”   “我也这么想,还提出过请摄影大佬来拍,但上面拒绝了。”卓鹏叹了口气:“现在事情麻烦在市民都很关注这件事情,一两个人看不出,百来万的人肯定能看出来的,如果不能给出个满意的答复,他们肯定会有意见。”   这个……   陆子安想了想:“呃,其实要认真说起来的话,我现在做的这件飞天就有用东林木雕船的技艺啊,你也许可以和敦煌那边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   “哈?真的?”卓鹏一下来劲了,开什么玩笑,敦煌那边还是他给搭的线呢!肯定没问题啊!   他眼睛都泛光了:“我能不能看看?顺便拍两张照跟那边商议一下?”   陆子安笑了:“行是行,不过我还没开始雕,准备休息一会就开始的。”   “简直太棒了,我要给你疯狂打CALL!陆大师你简直是我救命恩人!”卓鹏越想越乐。   来之前就跟他爷爷说好的,只要这事办妥了,他爷爷半年之内都不会再使唤他了,简直美滋滋!   陆子安经过短暂的休整过后,感觉体力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不禁琢磨着,可能……曼曼那补汤还真的有用?   再次回到工作台前,整个木雕立于桌面,看着很是壮观。   这些飞天的造型动态多变,俯抑斜正,腾飞俯冲,不拘一格,每个都独一无二。   每个木雕都形象逼真生动,做工更是精细雅致,更难得的是,单独看的时候,它们是完整的整体,放在一处的时候,它们首尾相连,无比的和谐,从左至右,连绵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栩栩如生。   艳丽的色彩一点都不显得低廉,反而因为其层次分明的构造和大气雅致的线条,显得非常古朴和典雅。   看着看着,卓鹏总算是看出点意思来了,他掏出手机找了几幅敦煌壁画的图片,拿着与面前这木雕仔细一比对,惊恐地发现,不仅颜色没有差别,就连那动作都无比的还原!   “我的天哪。”卓鹏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感觉你这作品一旦送到敦煌,他们恐怕得疯。” 第82章 三龛窟   瞿哚哚凑过来瞅了一眼,也惊呆了:“哇噻,还能有这操作?”   是的,就是有这种操作。   在还原的基础上,用许多精细的装饰填补了由平面转为立体所造成的空缺,不仅让人充分体会到了雕刻的意境美、刀法美、神态美,而且通过通过艺术表达,使文化和审美得到了融合。   这,才是一个匠人所赋予他每一件作品独特而深刻的内涵!   【什么什么呀,你们这样卖关子不道德啊!】   【对啊,在看啥呀,简直要被好奇心逼死了。】   可惜刷得太快,瞿哚哚又没看这边,根本没人理他们。   经过卓鹏的分析,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说出去的好,可以让大家对敦煌展览会有更深一层的期待感。   于是瞿哚哚回来的时候,屏幕上刷的弹幕大概分两类。   一类是哀求派:【小姐姐你最好啦,告诉人家一下嘛!】   一类是威胁派:【摆什么谱啊!说不说,不说老子不看了!】   瞿哚哚笑眯眯地道:“这个嘛,等大家去敦煌参加展览会就知道啦!嘿嘿!”   弹幕刷得更快了,她摇了摇手指:“这个话题暂时过去吧,我不能说的啦,嘿嘿,威胁也没用,我软硬不吃!”   旁边的邹凯突然蹲到了地上,捂着脸双肩剧烈抖动。   怎么了?抽风了?瞿哚哚表示茫然。   旁边的卓鹏嫌弃地踹了他一脚:“污者见污,邹凯你该搞点去污粉洗洗脑子,看能干净点不。”   “算,算了……”邹凯笑得直不起腰:“来瓶硫酸都没用。”   他们说话间,陆子安已经调好了漆线土。   “哎?”卓鹏凑过去道:“这就是漆线土啊?”   陆子安嗯了一声,拿出两柄玄光刀:“你退后。”   “哦!”卓鹏连忙退开十步,生怕影响到他。   屏幕上的刷屏也慢了下来,大概都是觉得看直播要紧。   陆子安取出一块长方体的黄花梨木料,这也是敦煌那边送过来的,跟飞天木雕的木料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棵树。   敦煌展览会主办方现在也有不少人蹲在直播间守着呢,看到这木料不禁哑然。   他们原本的意思其实是这块小料是送给陆子安的,结果没想到他竟然也拿出来用了。   其实这些天看到那精美的飞天木雕就已经非常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了,连上边的领导看了陆子安的宣传短片后,都对他们这个举动赞不绝口,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意外的惊喜。   “快,你快去跟上边汇报。”某人推推旁边的同事。   旁边的同事很不乐意:“你去,我要看直播。”   两人你推我往,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算了,先看直播吧!”于是迅速又坐了下来。   此时的陆子安已经开始了雕琢。   以平刀削减,以镂雕刻刀进行细微雕琢,钩钩砍砍,平平斫斫。   优美的刀法之所以形成,是技术达到纯熟的表现。   在陆子安的刀下,木料逐渐被做成了覆斗形的顶,南、西、北壁各开一龛,只这个造型一下就让直播间炸屏了。   【卧槽卧槽,我去过敦煌!这特么是三龛窟吧!】   【难道主播是想做敦煌的缩小版吗!那也太厉害了!】   【楼上的你想多了,全做出来陆大师估计会瞎。】   【东林市那个沉香木雕就是这个意思啊,他把整个书社给做出来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连卓鹏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陆子安刻刀挥舞自如,藻井内岔角绘童子形飞天,外岔绘有翼兽,方井外框饰以忍冬狮子联珠纹。   他不仅完美地重现了这一切,而且还精妙地在西侧的木料上雕出了一内外层方口圆券龛,龛内塑一趺坐佛、二弟子、四菩萨。   当把南壁和北壁都雕出各自的佛身和菩萨的时候,卓鹏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他默默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他爷爷:【我感觉自己已经是条咸鱼了。】   卓老爷子回得很快:【少吃点盐,雕得不错。】   “……”算了,三年一代沟,他不该对他爷爷抱有太大的期望。   陆子安将每个场面都雕琢完毕,各场面间以树石花卉、塔庙寺院、流泉莲池、行云飞花等景物作为分隔。   有些地方甚至精细到肉眼无法分辨的地步,他雕刻时都是在放大镜下雕琢的。   卓鹏看着他拿着镂雕刻刀在木料上勾来划去,内心毫无波动。   呵呵,弄得再牛他也不会惊讶了。   但是当陆子安吹掉浮屑,试探地将西壁轻轻拉出再推回原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能打开的?”卓鹏感觉这一晚上他懵逼的次数都比以前一年还要多。   “当然。”陆子安将木料转了个角度,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不然怎么说会用到东林木雕船的工艺。”   那个眼神卓鹏看懂了:亏你还是东林人,还是卓老爷子的孙子,这都看不出来。   被嫌弃了。   卓鹏泪牛满面,但是却一点都不觉得丢人:换他爷爷来估计也会问这么个傻问题,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爸爸问我为什么跪在榴莲上看直播……】   【楼上等我,我也跪……】   在陆子安的精心雕刻下,各式各样繁复精美的图案浮现出来,整个木雕竟然是全方位可以展开的,缩拢时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料,展开的时候便是一整个洞窟。   陆子安慢条斯理地将各个部位都雕琢完整,甚至连龛顶的花纹都用薄浮雕的形式展现出来。   看着他流畅自然的动作,只让人感觉时光都被艺术的停滞了下来。   那华美的颜色、优雅的线条、大气的造型,当然不可忽视的还有那精美绝伦的雕刻,都完美地体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意境之美。   它的美,在于它的雄、雅、幽。   陆子安拿着细砂纸细细打磨一番,吹掉浮屑,还是比较满意的。   “做完了吗?”卓鹏迫不及待地道。   “当然没有。”陆子安搁下刻刀:“但是今天就做到这里了,你过来拍吧,明天的修饰就不属于东林木雕船的工艺了。” 第83章 口是心非   那是什么工艺?卓鹏下意识地想着,但是心里的兴奋盖过了好奇,他立刻蹿了起来:“好!”   陆子安舒展了一下筋骨,整个瘫在了沙发上。   沈曼歌拿着个小木锤过来:“子安哥,我买了一个按摩的,要不我给你捶一捶吧?”   呃,陆子安想了想就点了头:“那行吧……”   他趴在沙发上,沈曼歌先是拿着小木捶给他捶了几下,然后便打开手机,翻到相册里保存的图片,开始照着里面的手法给陆子安按背。   “掌推法……”她一边推一边嘀咕着:“轻而不浮,重而不滞……”   陆子安本来有些腰酸背痛,被她这么按来按去的,倒确实是舒服不少,尤其是当她按到他脖子后边的嵴椎的时候,更是舒服得他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就是,嗯,力道太小了点。   沈曼歌按了一会儿,感觉手有点累了,索性翻到后边一张图:“唔,肘推法……”   手肘在陆子安背部滑动,用力更为均匀,但是这样的话两个人就不可避免地会发生肢体接触。   尤其是她半弯着腰,吐息喷在陆子安脖子后面的痒肉上的时候,陆子安一时没控制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沈曼歌怔了怔,有些迟疑地道:“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不是不是。”陆子安咳了一声:“我感觉可以了,挺,挺好的,就是有点渴,我去喝点水吧,我困了想睡了……”   “哦,好吧。”沈曼歌把茶几上的保温杯递给他:“你说你有点上火,我给你加了枸杞和白菊,喝了就早点休息吧。”   陆子安坐起来去接,两人指尖相触,沈曼歌的手依然有点凉,但是陆子安却感觉跟被火燎似的,喉咙更加干涩了。   加了枸杞和白菊的水有种淡淡的香味,并不难闻,还有一点点甜。   陆子安喝了大半,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先去睡了。   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沈曼歌摩挲着指尖,微微笑了。   哟,害羞了啊?真有意思。   陆子安一边洗澡,一边反思着。   曼曼还是个小妹子呢,估计都没谈过恋爱,能懂啥,他要真有什么想法,恐怕他爸都得削死他。   人家小姑娘好心照顾他,这几天各种给他补,还给他按摩,他怎么能产生那种想法呢?   太禽兽了!不,禽兽不如!   经过一晚上的心理建设,陆子安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已经能够正常地对面沈曼歌了。   吃早餐的时候,卓鹏他们三个都一个个睡眠不足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陆子安有些奇怪:“你们昨晚通宵啦?”   “差不多吧。”卓鹏强撑着精神:“我们把那个木雕翻来覆去地拍了个遍,又修图,那边催得要死,五点多才把照片发过去,累得跟狗一样。”   “不,你错了。”邹凯顶着两黑眼圈瞪着他:“狗,没我这么累。”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吃完早餐,陆子安便如往常一样洗脸洗手准备开始工作。   结果正在往脸上擦面霜的沈曼歌突然停住了动作,死盯着他瞧。   陆子安有点懵:“你干嘛。”   “哇,子安哥你脸上起皮啦!好干燥的样子!你是不是都没涂面霜啊!”沈曼歌皱着眉头。   面霜那种东西,他感觉太粘乎了,不喜欢。   陆子安摇摇头:“没涂,我要拿刻刀,手不能滑。”   “那怎么行……这样。”沈曼歌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直接往他脸上一伸:“你别动,刚好我刚才挤多了,来,我给你涂匀……”   她的手又软又滑,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   陆子安退无可退,简直要被她逼到墙角去了。   这特么,她是在调戏他吧?是吧?   不,不会的。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好心,她没有别的意思……   陆子安各种在心里做建设,然而镜子里的自己脸正慢慢地红起来。   等沈曼歌退开后,他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淡淡地道:“你瞧你,手劲这么大,把我脸都搓红了,以后不用帮我涂了。”   “好。”沈曼歌笑眯眯:口是心非的家伙。   一切准备妥当,各归各位。   陆子安端出昨晚调好的漆线土,面上一层已经有些干了,但是颜色却变得比昨天要深了一些。   他轻轻一拈,将其再次调匀,搓出来的漆线便会产生一种渐变的奇妙色调。   昨天打磨好的三龛窟木雕端放于桌面,陆子安用漆线土磨成薄薄的垂幔,铺于四披。   垂幔虽然薄而半透,但却因为漆线土的特性而非常稳固,并没有出现裂隙和断开,甚至连一条细微的皱纹都不曾有。   【这特么是怎么做到的!我感觉我产生了幻觉!】   【感觉肯定是大师往里面加了胶水。】   【而且得是强力胶!】   原本有浅浅渐变色调的漆线土,大概是因为太薄,所以此时看上去竟然没什么太大的色差,倒是有点可惜。   陆子安将垂幔支起,在龛外四周以漆线点缀出千佛,用刻刀轻轻勾勒,仔细看时会产生层次丰富的视觉错觉。   每个雕像的脸庞、肢体的肌肉都雕琢得非常圆润,施以各色漆线土点缀,使其肤色白净,表情随和温存。   整个三龛窟木雕经过一番精雕细琢,竟完全褪去了昨晚那种纯色的单调和简朴,题材丰富、色彩瑰丽,整体看上去极为宏伟。   陆子安用刻刀的刀尖微微挑了挑垂幔,确定它是可活动的以后,才取过之前的飞天木雕。   飞天木雕用的最多的便是镂雕和透雕技法,所以此时取过来的时候需要托于底盘上,否则容易往下坠。   陆子安用飞天木雕将三龛窟木雕围了起来,这样看上去感觉更为奇妙。   每个飞天仙女都占一个面,她们动作协调,既保持平衡,又显露出女性化的优美身段。   尤其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它们身上用漆线土制成的衣服已经渐干,颜色不但没有变浅,反而有隐隐加深的趋势。   这时候便能看出陆子安的技艺之精妙了,那些衣服,竟然连内外几层都表现得非常清楚,衣褶线条流利,色彩艳丽绚烂。   【感觉有种壁画中的仙女活过来了一样的感觉……】   【那天谁让人去掀裙子的,我真的觉得可以掀啊!这裙子真像纱的!】   【大师!卖同款吗!我不要一整套!给我一个就行!】   【忽然发现了新商机,我觉得大师你可以搞一系列的周边啊!】   【楼上+1!】   瞿哚哚一直在看,自然也看到了这几条,不禁琢磨着,好像是可以哈…… 第84章 周而复始,轮回不止   她思索着,也许等陆大师忙完了这个木雕以后,她是可以跟他提个建议……   不过现在来说还是太早了,她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还是先看雕刻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陆子安雕琢的时候,众人感觉他手里拿的不像刀,反而像笔。   那种随心所欲的雕琢,像是在宣纸上作画,尤其是那种皮肤纹理的表现手法,与笔墨以柔细之笔勾皴十分相似。   就在这时,陆子安突然换了柄刀。   他拿着一柄细而长的刻刀,持刀而立,不再是精细雕琢,而是沿着三龛窟木雕上原本留出的空白慢慢切入。   每个空白仅一厘米宽,两侧都是已经雕琢完成的壁龛,所以他能使用的就只剩0.3厘米左右。   而在切入的时候,必须保证用力均匀,线条笔直,只需一刀偏离,整个木雕便会前功尽弃。   【特么的大师胆子也太大了,这应该最开始就做啊!】   【对呀,现在都做完了才开始弄,我好紧张啊!】   刻刀缓缓切入,没柄而出。   连续两刀,陆子安慢慢将其下方削减2毫米,然后开始了一刀比一刀深的横斫雕琢。   【我看不懂了。】   【同,忽然怀疑自己的智商。】   事实上,连瞿哚哚都看不明白陆子安这是在做什么。   陆子安每一刀都极为用力,看着好像就是在同一处各种补刀,奇怪的是竟然连一点木屑都不曾被刻刀带出。   这样的动作持续数次后,陆子安才吁了口气,换了柄薄的刀从正上方切入。   一刀切下,刚才已经切开两侧的木料缓缓从主体上分离,陆子安将其慢慢拉开,继续深进。   当整块木条被拉平的时候,众人才发现,木条最下方竟然被陆子安雕成了榫卯。   然后陆子安再在平整的木条上雕琢出一道道的三角浅沟,左右相连,镂雕完毕后,沉而缓地往外一拉!   整块木条慢慢被拉长,缓缓向上倾斜,当陆子安停下的时候,整条的长度竟然舒展了两倍!   【卧槽,这个操作太牛了,大师收徒弟吗!】   陆子安将木雕转了个面,继续刚才的动作。   直到四条都雕琢完毕,他才拿起磨砂纸细细打磨好。   但是旁边的卓鹏却皱起了眉头,从他的这个角度来看,每条的尺寸并不都完全一样,好像有两条长一点,有两条又短一点,而且每条的长度全都不一样。   他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没睡醒吧,陆大师怎么会出错呢?   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换了几个方向仔细地瞧了瞧,却感觉好像每个地方看到的都是这样的。   不可能吧……怎么会出现这种差错呢?   他有些焦急,见陆子安拿了块小木料在削着什么,他索性拿了根尺子过去量。   “你干什么呢?”陆子安抬眼就看到他一脸担忧地量来量去,不禁有些好笑。   “陆大师,这,尺寸不一样啊!”卓鹏感觉后背都有些潮湿,做到这一步有多难他是清楚的,如果在这最后关头前功尽弃……   早知道他该一开始就提出量一下尺寸的,不过这都是雕出来的,好像也没法量。   补是补不了了,要不削掉一截?   陆子安扫了一眼,顿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你慌什么,我故意的。”   “哈?”卓鹏呆住了,指着木雕的手都有些抖:“这这这这个,它们不一样长……”   “对啊。”陆子安举起手里的木料吹了吹,风轻云淡地道:“要一样长干什么,又不是拿来升国旗。”   卓鹏虽然看不懂他是想做什么,但对陆子安的绝对信任还是让他松了口气:“我的天呐,吓死宝宝了。”   【一个大男人,竟然称自己是宝宝!哈哈哈哈哈哈!】   【可爱,想……】   【楼上的你够了,人家还是个宝宝——我能排你后面吗?】   【纯洁的我完全看不懂,但是我也想排队。】   瞿哚哚闷笑不已,庆幸卓鹏没看直播,否则他恐怕得撞墙。   陆子安削好几个小东西,然后将其牢牢卡在伸出的这四根木条的前端。   这是啥?众人都好奇不已。   突出来的一小块,是圆形的,但又很扁,后面很细,打磨得非常光滑,这个感觉跟整个木雕一点也不搭啊……   陆子安吹了吹浮屑,轻轻摇了摇,确定它们的稳固后,才托起原来的飞天木雕。   他将吹奏横笛的仙女往第一个木条上一搭,众人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响,都有点懵。   断了?断了吗?肯定是断了吧卧槽!   每个人心都在滴血,恨不能冲过去把木雕给抢下来——放手啊混蛋!   然而陆子安却已经拿起了另一个飞天仙女,跳过中间的反弹箜篌,直接拿起了手持莲花的仙女,往第二个木条上一搭一扣。   连续四次,最后的反弹琵琶的仙女则和第一个撒花仙女相连。   依然是一块轻微的咔嗒声响,然后陆子安便松开手,仔细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做的啊!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能看到木雕的正面,完全看不到陆子安在里面搞了什么鬼,不禁都心急如焚。   一旁的沈曼歌也一直心悬在半空呢,见陆子安收了手,不禁小心翼翼地道:“好了?”   “嗯。”陆子安扫了她一眼:“过来。”   沈曼歌有点懵地走过去:“怎么了?”   陆子安弯唇一笑:“你推一下这木雕。”   推?卧槽不要啊!这特么都各种响吱吱了,再推一下不会散架啊!   然而众人内心的咆哮并不能被人知晓,沈曼歌对陆子安毫无条件的信任让她直接点点头:“哦,怎么推?”   “往左或往右都行,记得只推这外边的飞天。”陆子安笑眯眯。   “哦。”沈曼歌神情麻木地伸出手,轻轻一推,木雕纹丝不动。   要不是指尖有些抖,他们都快相信她一点都不紧张了。   陆子安笑了:“你用点力啊。”   沈曼歌咬咬牙,拼了!反正是他让推的!   索性加了几成力道,用力一推!   木雕竟然动了!动了!   飞天仙女们一上一下,缓缓地舞动着,祥云朵朵,线条流畅,绕着中间雄伟的三龛窟木雕慢慢地转着圈。   中间静止的三龛窟木雕精美绝伦,繁复的雕刻工艺更显示出其尊贵独特。   整体造型迂回曲转,尽显优美的线条艺术,尤其四周缓缓舞动的仙女木雕生动传神,仿佛喻示着天地万物的无穷无尽,周而复始,轮回不止。 第85章 那时候,太年轻   绕着木雕,在展开的三龛中,随处可见做工精美的各种树石花卉、行云飞花装饰,枝叶蔓蔓,造型高古。   木雕底部由片片莲花瓣围接装饰,雕工自然,用漆线土染就的颜色玲珑剔透,尤其由浅及深,色调浓时几近墨黑,令人感觉幽深莫测。   整个木雕层次分明、细腻精微,在造型设计上已经突破了传统的长方形、圆形、扇面型等框式结构,雕刻工艺和构图线条的完美,体现出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尤其是这般全方位地展开,更觉色彩瑰丽,完美地体现出对比强烈的艺术效果。   四周有飞天仙女缓缓舞过,众人仿佛能听到遥远的梵声突破长空袅袅而来,将众人带往神秘莫测的敦煌,在那一幅幅壁画间飞翔游走。   明明是木雕,这般旋转时却只有轻微的声响,大概是沈曼歌用力并不大,所以木雕最终还是慢慢停了下来。   【求再来一遍!我录晚了啊啊啊啊啊!】   【上回的大拿呢!快出来发视频啊啊啊啊!】   【那是我家阿凯哦,为阿凯疯狂打CALL!】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啊?”卓鹏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陆子安挑眉笑笑,伸手去拆:“其实很简单……”   “别动!啊!”卓鹏和邹凯几乎是异口同声。   屏幕上全都是刷的大同小异的内容:【住手!放开那个妹咂!】   卓鹏缓了缓,小心翼翼地拉住陆子安的衣袖帮他把手挪开,看看木雕没变化,才吁了口气:“陆大师,真的,不用你讲得太细,你就大概地说说就行了,别拆,千万别拆。”   “……”陆子安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每个木雕都有祥云,用镂雕的手法在它们后面雕出一条圆滑的线,然后把它往上面一卡,它就自然会滑动了……”   不明觉厉,但是感觉好牛逼。   “好的好的,大师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就好。”卓鹏眼睛都快粘到木雕上了。   “好吧。”陆子安也就从善如流,直接出去了。   卓鹏把手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飞天再次转动起来,众仙女凌空在祥云中盘旋,悠悠如油画缱绻。   他喃喃道:“我感觉这要送去敦煌,他们怕是得疯。”   邹凯瞪着熊猫眼,艰难地看着他:“我看我们怕是得疯在他们前头,你信不信他们会让我们重做。”   这个他们说的自然是东林市那群大佬,其中最恶劣的当属他亲爷爷。   卓鹏猛然惊醒:“对对对,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关机!”   悠扬的铃声响起,邹凯摊手:“很遗憾,太晚了,当然,如果你敢挂你爷爷的电话我算你牛逼。”   屏幕上一片幸灾乐祸的哈哈哈。   【挂!是个男人咱就挂!】   【稳住!别怂!接起来就秒挂!】   【歪?啊,爷爷我这里信号不好……】   【哎,大孙子,爷爷在楼下看着你呐!】   【楼上的龟儿子你憋跑!】   他们笑得再欢,电话还是要接的,卓鹏深吸一口气,努力微笑,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像在骂娘:“喂?哦,爷爷呀,对对,嗯好的好的,没问题……不会有意见,怎么会有意见,谁说的,我没有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你说你在看直播?”他猛然顿了顿,敛了笑面无表情地道:“好,不假笑,这就做,做了就发你。”   邹凯拍桌狂笑。   “笑什么笑,你爷爷也在,他让我转告你好好做,做不好就削你。”卓鹏毫无同情心。   邹凯笑容渐渐消失:“……难兄难弟啊咱这是。”   客厅里的陆子安喝了杯水,直接倒在了沙发里:“我去,终于做完了……”   沈曼歌跟着他走了出来:“子安哥你看会电视吧,我去买菜。”   陆子安摆摆手:“我不看电视,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呀,你挺辛苦的,就在家里看会电视吧。”沈曼歌说着话,换了件羽绒服就出来了。   正在换鞋呢,陆子安已经过来了:“刚好我在家里窝了这么多天,出去走动走动也好,就当顺便锻炼身体了。”   那倒也是。   既然陆子安都这么说了,沈曼歌也就没拒绝了。   两人一道去菜市场,这一次沈曼歌并没有再买什么炖汤的,陆子安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回去的时候,他坚决没让她提东西,这点菜根本没什么重量,费不着让她拎得气喘吁吁的。   看他确实拎得挺轻松,沈曼歌也就没再坚持,歪着头笑道:“子安哥,这些天找你的人很多呢。”   “是吧,我反正都调的静音,没时间看。”   沈曼歌笑眯眯地道:“听说有很多人想跟你约见面呢,卓鹏平时交际用的手机都被打爆了,全是托关系想找你做木雕的。”   “是吗?”陆子安挑了挑眉,想想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最近没空,遇不到合适的也不想做。”   “为什么呀?这也算是大家对你技艺的肯定呀。”沈曼歌嘟囔着道:“其实我倒宁愿你做些小东西,那样你也就没这么辛苦。”   陆子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后才道:“外界的肯定只是浮云,重要的是,我想做出自己内心认可的东西。做一个木匠大师并不是最终目的,自己做出满意的作品并享受这过程才是。”   唔,好像挺有道理的。   沈曼歌点点头:“我也发现了,你做的东西都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好看了。”   “哈哈,是嘛?”   “对呀对呀。”沈曼歌摇头晃脑:“陆叔叔都夸你呢,说你如今可听话,以前调皮得很,他压着你做你都不肯。”   是啊,那时候的他满心思只想逃离家里对他的各种管控,一心想考到外地的大学去,根本定不下心再拿起刻刀。   他爸肯定也是失望了吧?百般压迫下他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最后家里也只能妥协,任他远走高飞。   又有谁能相信,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呢?   陆子安弯了弯唇,轻描淡写地将过往一笔划过:“那时候,太年轻。”   刚走到楼道口,看到拐弯处有个人靠在墙上抽烟,他背对着窗户,眉眼隐在阴影中,只有手中的烟头一明一灭。   可别是知道了他地址的记者什么的吧?但也不大像啊……   陆子安不禁微微皱眉,将沈曼歌掩到身后,逆着光望过去,努力辩认着。   “陆大师,看啥呢,这费劲巴拉的,是我啊,吴羽。”那人抬起头,一副郁卒到想杀人的模样:“你怎么让邹凯那么个牲口住你屋里啊?可混蛋,差点没把我手给夹断喽。” 第86章 蛇纹木   “吴先生?”陆子安微微一笑:“抱歉,光线太暗了看不大清楚,走吧,外边冷,咱们进去聊。”   吴羽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强撑着,潇洒的用手指头将烟头摁熄在地上:“还好,不是太冷。”   看看他冻得乌青的嘴唇,陆子安表示:信了你的邪。   坐在沙发里,虽喝了杯热水,吴羽总算是放松下来,面带微笑地道:“陆大师,我这次来呢,是代表江临市博览会对您正式提出邀请,主办方特地派了我过来全程陪同,行程方面的事情陆大师你都可以交给我,我办事,你放心!”   这话说得挺有技巧,其实说白了就一句话。   当初答应的时候陆子安还没这么大名气,他们怕他爽约,所以特地派个跟他有点关系的熟人过来。   陆子安不禁有些想笑:“江临市博览会好像是在下月初吧?这不是还有十来天嘛?”   “没有呀,就下个星期!”吴羽瞪大眼睛,暗自感慨还好他来了:“因为跟另一场博览会的时间发生了冲突,所以提前了几天,主办方特地发了邮件给你,还发了信息呀,你都没收到吗?”   “呃,抱歉,这几天太忙,我没来得及看。”陆子安也没想到会这样:“那行,我这几天把手上的事情收拾收拾就过去。”   吴羽犹豫了一下,才道:“呃,是这样,陆大师,主办方的意思呢,是如果您可以拿一件作品参加展出的话,就更好了……”   这个……   陆子安皱起了眉头,吴羽跟卓鹏关系挺好的,而且为人也豪爽,他也不想直接拒绝,但是之前并没有说,现在突然让他拿一件作品出来……   他不愿意。   首先不谈时间上来不来得及,就单说材料他都不一定能寻到让自己满意的。   太小件参加展出没有必要,既然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也是希望能拿去充当门面的,顺便也趁他现在风头正劲刷一刷知名度。   可是凭什么呢?   陆子安并不想上赶子做买卖,这博览会他之所以答应参加是因为白家和申遗,如果上次就说他可能会答应,但是这样突然加要求感觉像在要胁他一样。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他眉眼微敛,神色平静地道:“抱歉,时间来不及。”   吴羽这些年四处搜寻各种材料,当然是个人精,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不乐意了,爽朗一笑:“那行,那我回头跟他们说一声,也是嘛,这几天看你直播那么累,时间又这么赶,怎么可能来得及,我当时就说他们了……”   他这人非常会聊天,陆子安自然也不至于生气,很快就把这点子不愉快扔开了,两人说起各种木料,倒是聊得挺投机。   “那回我看到一树桩,这么大!”吴羽比划了一下:“当时那人扛着,说要拿回去砍开晒晒当柴烧,哎哟我去,我特么心都在滴血,那可是绿檀木啊!”   绿檀木确实难得,陆子安不禁饶有兴致地道:“那后来呢,你买了吗?”   “买啦。”吴羽乐滋滋:“那樵夫不识货啊,他说就山上挖的,我赶紧让他带我上山,唉,可惜的是木料一根没见着,也不知道是被人偷的还是被人拿去当柴烧了,真是可惜。”   确实挺可惜的。   吴羽见多识广,说起自己一些有意思的旅行经历都非常生动,陆子安听得挺起劲的。   甚至暗自琢磨着,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许,他该多走走,多看看?   说到兴起,吴羽索性翻出手机里的照片:“你看,这就是我上回找的一块好木料,瞧瞧这颜色,这芯质,啧啧……”   “哎,等下。”陆子安看到张感兴趣的图片:“这好像……是蛇纹木啊。”   “对对对。”吴羽眯起眼睛,一副怀念的样子:“这块木料说起来也挺有趣的,当时我其实没抱多大希望,不过是旅游的时候习惯性地去了趟木料城,结果竟然淘到了这块好料。”   蛇纹木是世界上最名贵的木材之一,数量非常稀少,采伐难度极大,所以价格非常昂贵。   其木材密度大且强度高,堪称是世界上密度最大、最硬重的木材。   心材有不规则黑色斑点和花纹,花纹变化无常,多数像蛇纹,这也是它的名字由来。   而这种独特的深色花纹部分是由树脂形成,光泽强,结构细,文理直,心材极耐腐、抗虫驻,切面光滑,抛光性好。   吴羽眨眨眼:“陆大师对这块木料感不感兴趣?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就把它取来,刚好它就在长偃市呢!”   这块木料着实难得,花纹瑰丽,确实是难得的好料子。   但是也正因为它太过贵重,陆子安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它挺难得。”   虽然吴羽很有钱,出手也很阔绰,但他也不能做出这种夺他人所好的事情。   “哎呀,没事啦,我一直留着也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木雕大师,但是如果是陆大师的话,我觉得完全没问题啊。”   “真的不用……”   正说着呢,卓鹏刚好出来了,看到吴羽还有点不敢相信:“羽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被邹凯那小王八羔子关门外头吹了半天冷风。”吴羽没好气地道:“你们窝里头干啥坏事呢?”   “别瞎说,我们三个人呢。”卓鹏打了个呵欠在旁边坐了下来:“你来找陆大师啊?有啥事吗?”   “嘿嘿,三个人也能干坏事啊。”吴羽挑挑眉,抛了个你懂的眼神过来:“这不是我入了很多协会玩嘛,他们这回就找上我了,让我来接陆大师去江临市参加博览会来着,哎,你去不?”   卓鹏略微思索了一下,有点迟疑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你真的准备参加吗?”   陆子安怔了怔,没想到会这么问:“嗯,当然,我之前答应过的,怎么了?”   “唔……”卓鹏皱着眉头道:“上回我爷爷寿宴上那个文康,你还记得不?”   陆子安点点头:“记得啊。”   “我后来问过卓伦,他说这个文康,跟江临市白家有点关系。”卓鹏其实不大习惯这样背后说人,所以言语比较干涩:“听说他们之间是有着血仇的,具体的不清楚,不过源头好像出在白家……”   他点到为止,也没说破,但是陆子安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经过上回那风波,陆子安这一次去江临市,只要稍微表露一下自己的立场,站在一边就绝对会得罪另一边。   文康这人上次看着还可以,至少还能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但是背后那人就说不好了。   上回能搞那样的动静出来,这回他要正面杠上,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没有过多思考就做下了决定:“我还是去。” 第87章 天地有大美,众生有轮回   答应了的事情,临时反悔不是他性格。   “好吧。”卓鹏只能点点头:“那我也去好了。”   第二天敦煌博览会主办方的人一大早就赶到了长偃市,一共十个人,为首的是负责场地安排的娄主任。   娄主任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清瘦,尽管眼角布满了密密的鱼尾纹,但是眼睛却非常有神。   场面话说了一箩筐,最终说到了主题:“关于陆大师创作的作品,上级领导非常重视……我们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陆子安笑笑,引着他们进去。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漆线土都已经干了,尤其经过陆子安打磨抛光,颜色比之前更艳丽许多。   原本以为在直播间里看到就已经足够震撼,但是当众人亲眼见到这精美的木雕的时候,只觉得再美的词汇也描绘不出这般极致的美。   娄主任胡子都一抖一抖的,目光痴痴地盯着木雕,喃喃道:“果然是大师手笔……请问这件作品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众人都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目光在缓缓旋转的飞天上微微一顿,沉吟片刻后轻声道:“就叫它《轮回》吧。”   时光如尘,光阴似沙,他希望能够藉由《轮回》,让大家感受到敦煌壁画那些华丽的画面与震撼心灵的极致的美,让它透过木雕,触摸灵魂。   “轮回?轮回!”娄主任手指轻轻推动飞天仙女,慎重地点点头:“天地有大美,众生有轮回。岁月如流水,万物自葳(wēi)蕤(ruí)。好,好一个轮回!”   陆子安微讶,这娄主任竟仅凭一个名字便猜出他作品中蕴含的意境,倒真是难得。   而娄主任却已经将三龛窟打开了,看到那精美绝伦的微雕,细致到连他都动容的细节,他不禁感叹道:“妙啊,以多层次取胜,而且力求结构巧妙和造型生动,以一见十,十见百,这种表现手法直接加强了画面的层次感,果然精妙!”   “主任,你看这垂幔还能动呢!”旁边一个青年很是欣喜地伸手碰了碰。   “哎,别动!你没洗手。”娄主任低喝,连忙阻止了他,自己伸手小心地掀开这垂幔,啧啧赞叹:“你瞧瞧,这种精细的物件果然还是得自己亲自来看,电脑上哪看得到这些细密的花纹……”   是的,由漆线土磨碾而成的薄薄的垂幔,原本因湿润而消失的渐变色在风干后渐渐呈现出来,布满了大气而随性的纹路,最难得是陆子安在上面雕琢出的浅浅的经变场面,虽然不甚明显,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但是当你仔细辨识的时候,会油然而生一种感动。   毫厘之间最见匠人功底,这种细致入微的技艺,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创作者满满的诚意。   娄主任没有伸手去碰触那些图案,只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看完,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如果我没看错,这似乎是——薄意?”   薄意,即极浅薄的浮雕,这样的浮雕雕刻层薄且富有画意。   薄意艺术是在明末清初石章的博古纹饰和锦边浮雕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手法,它一般使用于玉石之上,名冠石界。   娄主任的神情很复杂,上一次见到有人使出薄意技艺,好像还是三十年前……   更让他意外的是,说陆子安不是在木石之上,而是在薄薄的漆线土上使用的这项技艺……   陆子安也挺惊讶的,好眼力!这位娄主任看来真的是行家啊!   他面带微笑点点头:“是,因为垂幔太薄,薄浮雕刀锋太锐,容易将其刺穿。”   薄意比“浅浮雕”还要浅,因其浅刻如画,又有“刀画”之称。   “薄意”雕刻的制品,一向以“重典雅、工精致、近画理”而着称,它是融书法、篆刻、绘画于一体,并且介于绘画与雕刻之间的独特艺术。   想要练就这项技艺,不仅需要苦练,更重要的是心境要上乘,并且要有深厚的书画功底。   娄主任再次打量他一番,如果不是他这几天也跟着在电脑前看了直播,他真不敢相信这般技艺竟是出自一个区区二十来岁的青年之手。   他忽然相信了卓大师在界内圈子里说的那些话,陆子安年纪虽轻,但前途的确不可限量。   他亲手挑的那两块木料,经过陆子安鬼斧神工般的刀法雕刻后成了一件灵气乍现的工艺品。   辉煌的古迹重现,东林木雕船技艺体现出其独有的剔透玲珑的雕刻风格。   景物错落有致,画面由此体现远近、大小对比强烈的艺术效果,远视时更加传神。   尤其那形态各异的飞天仙女,衣纹轻盈透体,造型栩栩如生,人物清新隽逸,形象更丰盈、饱满。   娄主任小心翼翼地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心底无比地肯定:这件《轮回》,在这次的博览会中绝对会是最吸睛的存在!   此物一出,谁与争锋!   确定了漆线土已经干了,不会发生意外情况后,娄主任将飞天仙女小心地取下来,把三龛窟都收拢起来,一摆手:“箱子。”   然后陆子安就看到他们拖出了一个巨大的箱子,打开后几乎是《轮回》的十倍大小。   里面塞满了极软极蓬松的鹅绒,刚一打开便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立刻有几个人上前拢住鹅绒,从中间取出几块丝绸,仔仔细细地将《轮回》两部分分别包了又包,裹了又裹,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箱子里。   陆子安表示叹为观止,其实木雕制品,一般没这么容易坏的……   娄主任得了心爱的作品,欢喜得立即就要赶回敦煌,甚至都没肯留下来吃饭,急匆匆地就走了。   他们走后不到十分钟,陆子安便收到了他有史以来收到的最大额度的汇款。   整整八百万。   这其间自然少不了卓家的推动,若不是卓老爷子给他造势,他技艺再如何精绝,在没有打出名头之前,想拿到这样的高价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陆子安思索片刻,决定请大家吃饭,毕竟这几天他们都挺累的,都是为了他在奔忙。 第88章 倒流香   这个决定一宣布,立刻全票通过。   两个妹子当然还是要稍微拾掇下的,所以出门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陆子安走在最后,沈曼歌想了想:“啊,子安哥你带钥匙的话我就不带了。”   “嗯。”陆子安正在反锁门,忽然目光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哎,等下。”   “嗯?怎么?”沈曼歌回过头。   陆子安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看了看,压低声音:“别动。”   因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所以沈曼歌乖乖的没有动,当陆子安的脸凑得越来越近的时候,心里甚至有点小激动。   子安哥开窍了?要吻她了吗?啊啊啊,她还没准备好,还是先拉拉手吧?   都没表白就抱抱亲亲会不会不大好啊……哎……嗯……嗯?!   没有一点点防备,眼皮突然一痛。   陆子安嫌弃地瞅了眼手上粘的塑料,伸手轻轻一弹就弹掉了:“你怎么粘了条胶带在眼睛上都不知道啊,不难受的吗?还好我给你撕掉了,好了,走吧。”   “……”   走了两步没听到动静,他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快走吧,他们都在等了。”   沈曼歌冒火的眼睛里写满了感叹号,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忍耐力才能够让自己不甩他一鞋拔子。   不生气,不生气。   这是子安哥,对她超级好的,她不能打死他。   好生气哦,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到饭店后瞿哚哚很快就发现了沈曼歌少了一片双眼皮贴,问清楚过程后笑得人仰马翻。   陆子安正在点菜,所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吃完饭后,瞿哚哚止住了笑意,说起了正事:“陆大师,前几天你直播的时候,有人提出想买周边产品,其实我觉得这个很可行啊,你看你单纯做木雕的话,精力有限,做一样东西也是独一无二的,虽然能卖高价,但是量产是不大现实的,如果能走周边的话,肯定能大赚一波。”   “哎,这个可以。”邹凯叼着鸡爪子,举起油腻腻的手:“我赞成,可以开个网站卖,建一个自己的品牌,各种小玩意儿都能做啊。”   卓鹏思索片刻也点了点头:“这个确实是可以,故宫就有这些,香囊啊纸扇啊还有纸胶带,都做得很是精美,价位也在普通大众能接受的范围内。”   就连吴羽都觉得可行:“我去很多地方旅游的时候也会买些小物件做纪念,最好是做精致点,有特色点,这样别人掏钱也掏得心甘情愿。”   这样吗?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一边给沈曼歌剥虾一边思考着。   他一直以来的观念就是,文化的价值在于使用,只有使用才是传承的最好方式。   卓鹏说的故宫的周边他是知道的,那些精美的小物件曾经掀起过一波古风热,那么换到木雕呢?   “这倒也不是不可行……”陆子安沉吟道:“但是首先,我目前还不出名,而且作品也少,还不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现在注册品牌感觉有点太早了……”   “哎呀不早不早。”邹凯甩了甩油乎乎的爪子:“现在就是个好时机啊!你怎么不出名,你火了好吧!我视频是还没做完,等敦煌这边定了稿,微博刷一波,电视台这边给我们搞几条广告,我跟你讲,分分钟就火了!”   瞿哚哚也连连点头:“是啊,而且也不用你操心什么,你尽管去你的各种博览会,只要你点个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做就好了!”   她反正是闲着没事干,家里的事情有她姐接手,她是不想天天到处去送货的,早点做些小生意倒是挺不错。   “就你俩,忙得过来吗?”陆子安微微皱眉。   “没问题的啦!网站找人做,照片什么的都现成的,让邹凯设计点小东西出来,我去联系印刷厂什么的,很快的,刚好我的单反借给曼曼,陆大师你在江临市做东西的时候就让她拍了第一时间发给我们,绝对赚!”瞿哚哚说起赚钱眼睛都像要发光。   这个……倒确实可行。   陆子安也不是什么啰嗦性子,直接就转了五十万给他们做启动资金。   不过,他也就仅限于此了,后边他就真的会做甩手掌柜了。   因为他拍板了,第二天又要去江临市,所以卓鹏他们都去准备去了。   瞿哚哚要准备各种资料忙得起飞,沈曼歌也跟去帮她,屋子里顿时清净下来。   于是屋子里突然只剩下了陆子安一个人,他玩了会手机,觉得没意思。   忽然想起来之前答应过吴羽要给他雕个倒流香的,他想了想,起身翻木料。   反正闲着没事干,趁早做出来吧,免得以后忘记了。   吴羽送的木料自然都是好的,陆子安也没刻意去挑材质,全凭眼缘。   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一块长而弯曲的黑酸枝木料,形状有些奇特,尤其最下边的那一小截扭得跟麻花似的堆成了团,一看就跟外边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嗯,这个不错。”陆子安拿到手里掂了掂,很重,凹凹槽槽好几条道道,用来做别的肯定会浪费,拿来做倒流香倒是挺好的。   把邹凯留下的摄像机打开,他打开直播,清清嗓子:“嗯,对,今天是我开的,小姐姐?小姐姐出去玩了,两个?都玩去了,对……只留了我一个,谢谢同情。”   把摄像头对准桌面,他微微弯唇:“老规矩,我关声音了。”   等他把木头摆到桌面后,屏幕顿时疯狂刷屏了。   【哈哈哈哈,我第一回看到扭成这样的木料。】   【666!木头版的社会摇,还有谁!】   【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你是我的奥比奥!】   【前面的猥琐,房管快封他!】   陆子安是看不了这么多的,索性直接忽略不计了,把玩了一下这块木料:“它形状是有点奇怪,但是其实做出来还是挺有意思的,这是黑酸枝,质重、坚硬,致密,弯曲强度、抗压强度高,用来做工艺品很不错的。”   普通的黑酸枝一般是栗褐色,但是这块比较偏向黄檀分类,呈紫黑色,等做成之后,烟雾缭绕,黑白相衬,一定会非常美。 第89章 因材施艺   陆子安越看越心喜:“我准备用它来做一个倒流香香炉,好了,我开始了。”   因为它硬度很高,所以陆子安也没想非得跟自己较劲,直接拿了玄光平刀。   刀身沉缓,陆子安不急不徐地沿着木料纹理将一片片半弧形的木屑削离,一层层推进,逐渐顺着木料本身的凹槽挖出了一个比较大的坑洞。   又因为这木料本身是弯曲盘恒的,所以这洞自然也是弯曲的。   他因材施艺,线条不以厚重取胜,而是在恬淡中展现其刀意的畅达与精致。   最下面弯弯曲曲的木料上有一大块节瘤突起,陆子安想了想,换了镂雕刻刀进行细微雕琢。   【感觉像只鸟。】   【明明是只鹅。】   【尔等都给朕退下,朕要开始装逼了:这,就是鹰!啊,我化身为鹰,飞翔于蓝天……】   【噫,好恶心,竟然飞翔……】   陆子安吹了吹,碎屑翻飞,那个节瘤逐渐被他雕成了两只鸳鸯,扁扁的嘴巴,短短的颈,他特意选用了几个小节瘤,加以雕琢,便成了鸳鸯圆熘熘的小眼睛。   一只欲往下跳,跳前回头鼓励地看着自己的伴侣,另一只跟在它身后,非常亲密地伴着它。   陆子安是根据节瘤的角度与大小去雕琢的,两只鸳鸯极富立体感,以静止形态表现运动过程,显得非常生动传神。   因为造型比较真实,所以要特别注意作品的各个角度和方位的和谐统一,比例要真实、合宜,只有这样,最终的作品才能经得起观赏者全方位的“透视”,也正因此,对创作者的技术要求则更高。   把两只鸳鸯雕琢完毕,陆子安的目光聚集在了木料第一个弯曲拐角的突起上。   【竟然是鸳鸯!老子看个直播都吃狗粮!汪汪汪!】   【肯定是送给哪个小姐姐的,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农村已整改,套路深似海。】   陆子安微微皱眉,发现光线有点暗,便直接开了灯,然后提刀将这处突起雕琢成了繁花累累的花枝。   欲露而不露,在花枝左侧的木料上镂出一个古典而雅致的窗户。   窗户明明是打开的,却只半透,隐约可以看得到里面的木芯,却又仿佛被什么遮住了似的。   一根枝条上微绽两朵桃花,剩余的花骨朵儿颤颤巍巍,有几朵花瓣缺了一片。   然后陆子安在底下那些扭成了一团的木料上随意挥下几刀,再雕出几朵有些残缺却依然很美的桃花,旁边累累花瓣一直蔓延至被他挖空掏平的浅坑中。   所有线条都非常柔和,于洒脱之中见灵秀之气,展现给人的是一种自然与率真,清畅温雅的奇妙感觉。   将所有木屑清理掉,陆子安放下刻刀:“嗯,打磨一下就差不多了。”   正在他即将打磨完成的时候,门响了,却是卓鹏他们都回来了。   “子安哥,你吃饭了吗?”沈曼歌把大灯打开。   吃饭?   陆子安看看时间,诧异地道:“哎?怎么就六点半了?”   一看他这样沈曼歌就知道他肯定没吃,她叹口气:“你做完了嘛,我打电话给你也不接,还好我给你带了饭。”   【秀,蒂花之秀,汪汪汪!】   陆子安点点头,把浮屑吹了吹:“马上就好了,把这最后一点打磨完了就行。”   “好,那我去把饭热一下。”沈曼歌说着就出去了。   卓鹏几个顿时围了上来。   “咦,这是什么?”邹凯抻着脖子瞧:“看不出来。”   “桃花……吧……”卓鹏不是很确定。   吴羽两眼发亮:“哇,这是倒流香香炉吗?陆大师,不会,不会是……”   “嗯,是你的。”陆子安刚好打磨完了,确定没问题了,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你看吧,我吃饭去了。”   “……”吴羽措不及防,手都在发抖,捧着香炉恨不能把它供起来:“哇……”   【羡慕嫉妒恨!竟然是给小哥哥的!】   【大师不是有女盆友了吗?为什么还送鸳鸯给小哥哥?】   邹凯瞄到这两条,顿时乐了:“哈哈哈哈,鸳鸯!”   “什么鸳鸯?”吴羽有点茫然,把香炉放到桌面,准备好好看看。   “就这个啊,这两只是鸳鸯!你不信你自己看。”邹凯哈哈大笑:“大仇得报,我就看你把这香炉带回去,你老妈会不会天天拿它怼你脸上!”   “……”看清鸳鸯的瞬间,吴羽整个人都不好了。   嗯,是的,他年纪不小,天天在外边跑,他妈最操心的就是他个人问题。   “没关系。”吴羽很快就把这点子小事情抛在了脑后:“反正我房子多,藏起来不给我妈看到就行。”   【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心疼地抱住胖胖的穷穷的自己。】   卓鹏也挺心痒痒的,虽然这香炉目前只觉得雕工精湛,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是陆子安出品,必属精品,他相信这香炉绝不止如此。   他忍不住用手肘捅了下吴羽:“哎,你去找找安哥这边有没有塔香吧,咱试试啊!”   吴羽也挺兴奋的,想都没想就出去了:“好。”   结果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哎,你咋不去嘞。”   “那这又不是我的!”卓鹏理直气壮:“你要送我我就去啊。”   “……算了,去就去。”   结果他一到客厅就后悔了,嗯,客厅气氛很凝重啊。   陆子安正在吃饭,旁边坐着面无表情玩手机的沈曼歌,瞿哚哚缩在沙发上大气都不敢出。   “咋啦?”吴羽无声地问瞿哚哚。   瞿哚哚用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指了指陆子安。   这又发生了什么?吴羽停住脚步,小心地问道:“陆大师,你这有塔香吗?”   陆子安如获大赦,连声应着:“有的有的有的,我这就去给你拿。”   “你吃饭。”沈曼歌放下手机,声音平和:“你放哪了?我去给他拿。”   “……书房架子下面最左侧的抽屉里。”   等沈曼歌走了,吴羽才敢走过去:“我的妈,这妹儿不发威则矣,一发威简直吓人,陆大师,你干哈啦?”   陆子安也有苦难言:“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啊,就她热饭的时候,我说不用热了,饿死了,冷的也能吃,然后她就生气了。”   “……”吴羽默默地吐槽道:“我对你的情商表示无语。”   陆子安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一片好心,我就是觉得也不会太冷……”   而且他当时确实是饿了,怎么这小妮子说生气就生气了呢? 第90章 花弄影   吴羽想了想:“我只会调戏妹子,哄妹子还是得邹凯来,你等着,我去叫他。”   不一会,邹凯笑嘻嘻地来了,往旁边一坐,压低声音:“陆大师,鹏哥把曼曼绊住了,特派我来拯救你于火海之中……”   “说人话。”   邹凯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嗓子:“我跟你讲,哄女孩子就得哄,夸她漂亮!帮她干活!给她买买买!”   听着他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陆子安将信将疑:“真的?”   “我凯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泡妞从未失手!”邹凯拍着胸膛:“我给你打包票,绝对行!”   陆子安迟疑道:“信归信,你能不能先给我解释解释,她为什么会生气?”   “……”邹凯悲痛地看着他:“哥哇!你真的笔直笔直的!”   “你弯?”陆子安怀疑地看着他。   邹凯连忙正色道:“不,我也直,但我跟你不一样。”   他坐正身体,仔细地分析:“你今天犯了好几个错你知道吧?首先,不接她电话,不回她信息,这也就曼曼脾气好,换成别的妹子早炸啦!”   “……”好像,是他错。   “然后曼曼给你带了饭回来了,你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去吃,而是继续你的雕刻,嗯,这是对的,但是然后呢,曼曼在给你热饭,你应该夸她感谢她的付出啊,她怕你吃了会胃疼才给你热的,一心为你好,你怎么能那样说呢?如果换成你,热脸贴过去,人家吧叽一冷屁股坐你脸上,你开心不?”   他哇啦哇啦一大段下来,陆子安有点晕。   虽然还是不大理解,不过他现在已经很确定了:曼曼就是生气了,那就得哄。   想想邹凯好像是跟谁都能混得开,就连之前怼得天翻地覆的哚哚如今都化干戈为玉帛了,也许,他的话还是能信一信的……   于是吃完饭,看到沈曼歌出来了,陆子安便酝酿了一下情绪,抑扬顿挫地道:“曼曼,你今天真漂亮。”   沈曼歌收起碗,微微一笑:“哦,是左眼睛漂亮还是右眼睛漂亮?”   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陆子安仔细看了看,大概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了,他伸出魔爪:“噫!你别动,你这边的眼睛……”   沈曼歌拿起碗掉头就走,瞿哚哚笑晕在沙发上。   完了,好像更生气了。   没关系,还有第二招。   求生欲极强的陆子安追过去:“曼曼,我帮你洗吧!”   “不用。”抹布死命地搓搓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洗?”   沈曼歌停住手,眸中寒光四射:“我怕我半个人洗会吓死你。”   “……”无言以对。   好,只剩最后一招了。   陆子安咬咬牙,顽强地道:“那个,曼曼,你喜欢make love forever吗?我给你买!”   啥?沈曼歌手一顿,怀疑地看向他。   有用!   “嘿嘿,你喜欢的风格嘛,中文名叫浮生若梦,还挺文艺的哈!”陆子安非常配合地笑。   沈曼歌提到半空的心又跳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子安哥,我没生气,你不用哄我,邹凯那个王八蛋的法子不适合你,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钢铁直男就行,我很快就能习惯了。”   “……”陆子安懵逼地点点头:“哦。”   “另外。”沈曼歌微微一笑,非常温柔地道:“那个叫make up forever,我希望你下次别跟人说那句话了,我怕你会被人打死。”   因为就连她,现在都有种把盘子全煳他脸上的冲动。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哪有这么骚的名字!那也太奇怪了!”   他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你不生气就好,那我先进去啦!”   瞿哚哚刚爬起来,听了这句话又笑倒了。   然而陆子安完全不明白笑点在哪里,想起倒流香香炉,他连忙进了书房。   “哇,陆大师!”邹凯一看到他就连忙挤眉弄眼:“嘿嘿,怎么样,我教你的法子有用吧,怎么样,曼曼没生气了吧?”   “没生气了,但是跟你的法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陆子安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决定离他远一点。   吴羽将打火机递过来:“陆大师,我们一直等着你呢,你来点吧!”   陆子安看了眼他难掩激动的眼睛,摇摇头:“你点吧,我看着就行。”   反正他都来了,吴羽也就没推辞了,点燃塔香,放到了最顶上陆子安留好的平台上。   倒流香,又被称为“下流香”,但是并不是意义上的“残格下流”,而是指产生的烟雾不会像一般青烟一样往上飘,而是像水流一样向下行。   这样会在视觉上给人一种烟往下流出的境象,看起来很是雅致。   吴羽点上香,耐心地等待几分钟,烟像流水一样,从上往下慢慢流动,给人与众不同的视觉盛宴,闻起来也是淡淡幽幽的感觉。   雪白轻盈如薄纱的烟雾沿着那条凹槽缓缓流动,烟雾萦绕在弯曲萦回的木料中,在那扇半透的窗户中溢出来些许,然后从另一侧缓缓淌出。   它慢慢往下落,仿佛仙云流淌,最终在池底汇成一汪深潭。   从窗户溢出来的云雾绕在桃枝上,沿着枝条袅袅落于地面,惊起那对鸳鸯,仿佛下一秒便要跃入池中,使得整个画面充满了动感,瞬间成了一幅意境悠远的胜景,甚是神奇!   【哇,感觉好美啊……】   【仿佛是个古典女子迈着兰步慢悠悠走下来……】   【感觉一切浮躁都已经随烟飘散,心神宁静,好喜欢,想买。】   【+1,小哥哥你卖吗?】   眼前这一幕让卓鹏感觉喉咙干涩,他甚至都不敢用力呼吸,怕吹乱了气流惊扰了这美景。   吴羽欢喜之情溢于颜表,轻声地道:“陆大师,这个叫什么名字?”   “嗯……”陆子安想了想:“取义自北宋词人张先的《天仙子》,至于名字……花弄影?”   吴羽喃喃道:“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折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简直太贴切了……”卓鹏点头赞叹道:“清而纯、静而雅,张先以工巧之笔表现一种朦胧的美,而陆大师你却是将这种朦胧飘忽的景物和幽冷宁谧的意境全都变成了实物……太厉害了……”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要弄两只鸳鸯在这里?”邹凯表示一脸茫然。 第91章 江临北山   此话一出,换来三个人嫌弃的眼神。   “怎么?本来就是呀,你看你这又是花又是影的,搞的很唯美,弄两只鸳鸯到这游干什么。”邹凯觉得自己没有错。   “沙上并禽池上瞑,并禽,意思是说成对的鸟儿,一般指鸳鸯。”卓鹏深吸一口气:“出去你不要说你认识我。”   邹凯:“……又不是我一个人不懂,吴羽你笑什么笑,你个天天逃课的家伙又能好到哪里去!哼!”   他这完全是拉人垫背,只可惜,他找错了对象。   “其实换种说法你就能听懂了。”吴羽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抽出根烟啪地点燃,斜了眼邹凯,曼声道:“你把鸳鸯换成两个人,这首诗顿时就好理解得多了。”   嗯?换成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他这个调调,邹凯就感觉后背发麻,他警惕地看着他:“你又要变身了对不对,你说!你是不是要变身了!”   【变身是什么鬼,哈哈哈哈。】   【小哥哥声音都变调了……】   【求变身!哈哈哈哈!】   吴羽干脆利落地关了直播,吸了口烟,陡然变了种女生腔调,声音绵腻软糯:“一对小情人儿泡温泉,云破、月来、花弄影,那第二天可不就得落红满地无人收嘛……”   弄字着重强调,尤其最后边还拖长了音调顺便撒个娇……   云雾缭绕,漫过铺了满地的花瓣一丝丝地往外溢,还真有点像是泡温泉的感觉。   尤其若隐若现的鸳鸯你侬我侬地相依相偎,白色的烟雾缠绕着黑紫色的木雕,煞是风流缱绻。   不,打住,不能再想了。   邹凯脸色惨白,扶墙而出:“卧槽卧槽,你闭嘴,闭嘴……”   他落荒而逃,吴羽得意地哼一声,瞬间恢复了正常声音:“小样还敢跟我斗。”   一旁的陆子安目瞪狗呆,他好像明白为什么邹凯这么怕吴羽了,这这这……真正的女装大佬啊!   完美地切换于两种形态之间毫无停顿,他喃喃道:“突然有点同情邹凯……”   “不用同情他。”卓鹏凉凉地道:“他是活该,你是不知道,他初中的时候装妹子去骗男的带他玩游戏,各种卖萌发嗲从未失手,直到最后一头栽在了吴羽手里。”   栽?   陆子安疑惑地看向吴羽:“我很好奇,你干什么了?”   “嗯?其实没什么。”吴羽慢条斯理地吐出个烟圈:“在网上我一般都是个迷人的萌妹子,通话视频都完全没问题的,那谁让他自己作死,跑我家来堵我呢?”   陆子安忍不住想象了一下……   清晨,一个对初恋女孩怀着美好期待的少年兴奋地等在心爱的女孩家门口,然后门一开,另一个少年出来了……   画面太美不敢看,这特么简直是心理阴影的存在啊!   他忽然就理解了邹凯看到吴羽就想跑的感受。   “好了,把《花弄影》收起来吧,明天去江临市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吧。”陆子安也有点困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吴羽那翻译闹的,他现在说这木雕名字的时候都感觉有点别扭。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直接去了江临市。   江临市是锦江省省辖地级市,风景美丽,整个城市的绿化很好,空气很清新。   而他们此次的目的地冬阳市,隶属于地级市江临市,是一座人文荟萃,教育鼎盛的的历史文化名城,也是白家老宅的所在地,本次博览会就在冬阳市举行。   他们将在江临市安排的酒店跟其他嘉宾碰个头,互相认识一下,也大概了解一下博览会流程,周日再去往冬阳市参加博览会。   因为他们离的最近,所以他们到的也最早,吴羽便提议下午去附近景点玩一下。   北山是道教名山胜地,现为国家级风景区,风景优美,尤其如双龙洞冰壶洞等都非常深奥高峻,洞中遍布石笋、钟乳石,还有悬挂瀑布,非常罕见。   沈曼歌很开心,跑去买了很多零食,说是路上吃,临出门前又犹豫:“拿太多的话会不会爬不动啊,到时反而是负累……”   “我们开车上去啊,你以为真的全程都爬上去啊,看到风景好的地方就玩一下就行。”   “哦,这样啊。”沈曼歌点点头,兴奋道:“对了,还有单反,我要拍照给哚哚看!”   她一路蹦蹦跳跳跟只小兔子似的,陆子安不禁有种奇怪的感觉。   嗯……像是爸爸带着女儿去郊游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沈曼歌应该真的几年没出来玩过了,以前沈叔还在世的时候倒是常带她各种旅游,可惜……   四人一路游山玩水,陆子安和沈曼歌都玩得很开心,一路拍照赏玩一点都不觉得累。   卓鹏和吴羽两人……嗯,狗粮吃了个饱。   一玩就玩到了傍晚时分,吴羽提议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路过景区门口的时候,陆子安忽然皱起了眉头。   “哎,等一下。”他坐直身体,回头望去:“吴羽,能不能返回去一下?我刚才好像在那里看到个熟人。”   熟人?   吴羽已经踩了刹车,当即点点头:“可以,我到前边掉头。”   十分钟后,车子在门口停了下来。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有两个人正在垂头收拾着摊子上的东西。   陆子安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正在将桌上东西都收回袋子里的白梓航老练地道:“喜欢的可以随便看看,二十块钱一个,童叟无……”   因为来人既没说话,也没伸手拿东西,他不禁有些奇怪地抬头望去。   只一眼,他便僵住了:“陆,陆大师……”   陆子安伸手拿起一只小猴子的木雕,刀锋细腻,打磨光滑,可惜有其形却无其神:“这个,你做的?”   “唔……嗯。”白梓航踹了旁边傻乎乎的白树航一脚,使了个眼色。   白树航连忙松开袋子,啪地立正:“陆大师好,陆大师早!陆大师请问你要什么,我都送你!”   “……”早吗,天都黑了。   陆子安指腹摩挲了一下木雕:“吃饭了吗?”   “啊?”   “吃饭了吗?没的话一起吧。”陆子安放下木雕:“把东西放后备箱吧,刚好车子大,坐得下。” 第92章 为了你好   陆子安留下一句他去车上等就走了,白家两兄弟面面相觑。   “哥,咱去不?”白树航有点怂,上回被摁在陆子安面前摩擦摩擦,导致他现在一看到陆子安就想给他敬礼。   白梓航没有立刻回答,他全身紧张得像块石头,心里乱得很。   来这里卖木雕是他的主意,家里人现在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恐怕得翻天。   陆大师来LJ市肯定是为了参加冬博会吧……   白树航察言观色,知道他也没底,不禁叹道:“唉,早知道我们这几天就不来了,等冬博会结束之后再来就好了……”   白梓航把袋子勒紧,用力到骨节泛白:“走,跟陆大师去!”   不管会发生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让陆子安替他们隐瞒!   虽然每走一步,他的脚步都沉坠得像灌了铅,但他还是坚持往前走,最后坐到车上的时候,后背全是冷汗。   他硬着头皮跟众人打了声招呼,沈曼歌已经换到了副驾,扭头盯着白树航几秒,微微一笑:“嗨,又见面了。”   她她她还记得他!   白树航吓得往后一倒,紧张得额头冒汗,他也记得她!   这女的超级残忍,他叔爷爷要砍他手,她还给指出是哪只!早知道她在车上他就不来了!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恨不能直接跳车。   好在附近就有个不错的饭店,很快就到了,一行人直接弄了个包厢。   吃饭的时候白家两兄弟都食不下咽,白梓航是愁的,白树航是吓的。   吃完饭,陆子安给白梓航递了个眼色:“走吧,出去抽根烟。”   白树航跐熘一下站起来:“我我我也去!”   “小孩子抽什么烟。”沈曼歌把果盘转到他面前:“吃水果。”   “……哦!”白树航腿肚子一软就坐下了,胡乱拿了颗葡萄往嘴里一塞,酸得他牙都软了。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陆子安走到酒店门前的喷泉旁边停下了,递了根烟给他。   白梓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连忙掏出打火机给陆子安点燃。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去卖木雕的废话。”陆子安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我只想知道,你准备以后就这样了?”   以后?   “说实话,我没想好。”白梓航吧哒吧哒抽了两口,眉心紧皱:“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是陆大师,你别劝我,我不会转行。”   果然,一如既往的固执。   陆子安皱了皱眉:“我不是说要你转行……”   “我想过转行。”白梓航打断了他,垂着眼睛,低沉而快速地道:“我家的技艺在我爸这一代就断了,我们这一辈已经走不通木雕这条路了,当时从长偃市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转行。”   “……”   “爷爷死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下去,家里的产业能卖就卖,兴许下一代能再出一个天才,将我白家技艺传扬光大……”白梓航捏着烟的手都在抖:“我我答应了。”   “我,我知道,如果被人认出来……”白梓航牙齿都在打颤:“陆大师,能不能请求你,别告诉别人?我来这里卖木雕,是我的主意,我就是想着能赚几块是几块,好歹管着树航不让他出去瞎玩……我们家人口多,每天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以前都是我爷爷扛着,现在事情全压在叔爷爷身上,他也没办法,已经卖了两套房子了……”   陆子安前边听得一头雾水,最后总算是明白他在害怕什么了:“我不会跟人说,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   白梓航这才抬起头看他,有些迟疑地道:“那……”   “我申遗了。”陆子安平静地看着他:“《木雕十技》,以我为主,以白家为辅,目前一共印了十本,其中一本留在了白家——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白梓航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面前是条绝路,已经山穷水尽,却忽然有人告诉他早就给他架了梯子——这怎么可能!?   白梓航发了半天呆,都忘了手上的烟了,被烫了一下才想起要掐灭:“你,陆大师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跑到旁边打电话。   看着他神情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悲切地手舞足蹈打电话,咆哮声被风吹散,却还是隐约能听见。   “磨树航的性子?那你也得跟我说啊……为了我好……”   陆子安站在背风处慢慢将烟碾灭,一句“为了你好”不禁让他想起了当初他那撕心裂肺的咆哮。   “这是我的梦想!”年轻的他恨到浑身发抖:“你们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什么为了我好,我呸!传承传承,你们眼里就只有传承!我呢!我不是你们传承的工具,我是个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想读阳海大学!我不想留在这个小县城,我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不想一辈子窝在家里削木头!”   “对!你厉害!你是大师,但是我不是!你后悔!我才后悔!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我?我只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那一次的吵架,惊动了所有亲戚。   当时的他已经濒临绝望,所以口不择言到后面他一直不愿再想起那一幕。   原以为那是他最后的狂欢,却没想到截止报名前,他爸答应了。   寒风肆虐,有蒙蒙细雨吹拂在脸上,不疼,但是痛。   从前年轻气胜,只想着爷爷偏心,既然他这么疼陆皓,那就干脆让陆皓去做这个传承好了,于是一意孤行,却从不曾感知他爷爷是否也曾有过妥协。   如今想来,当时他爷爷端坐在红木椅上,握着老烟斗的手,好像在颤抖……   “陆大师!”白梓航一脸兴奋和激动地冲过来:“叔爷爷说想请您去家里做客,不知道您有时间吗?”   陆子安定了定神,嗯了一声:“有,什么时候?”   反正今天玩了半天也可以了,这几天有雨,爬山什么的是不可能了,去白家看看也好。   “明天后天都可以的!如果您明天有空的话,就明天上午吧,我来接您!”白梓航压抑着开心很认真地给他鞠了一躬:“谢谢您!陆大师,您是我家的大恩人!”   “闹什么呢。”陆子安拍了他肩膀一下:“走吧,进去吧,外边下雨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家人就开了三辆车过来接他们,怕是天没亮就出发了吧。 第93章 隔窗听雨   因为吴羽他们还有事,所以这次来的只有陆子安和沈曼歌。   白家老宅离冬阳市中心约二十分钟的车程,坐落于青山绿水间,清雅古朴,曲径通幽,给人一种非常淳静的感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木雕世家,不仅地理位置佳,而且连后边那一片都是他们的。   白家人全到齐了,每个人都穿戴得非常精致,显然是为了这次见面费了心思的。   白叔爷爷精神矍铄地迎了出来,微笑着请他们落座。   一番寒喧过后,其他人都起身离开,白梓航微笑着道:“沈小姐,刚才来的时候,我看你对外面的猫咪挺感兴趣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沈曼歌眼睛一亮,扭头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去吧,别站风口上。”   虽然是蒙蒙细雨,但外边还是挺冷的。   “陆大师您放心,我会把猫抱进房间里跟沈小姐玩的。”白梓航连忙道。   等他们走了,白家其他人也纷纷退下了,陆子安便知道,这是白叔爷爷故意支开其他人。   “陆大师,实不相瞒,如果不是你昨晚告诉了梓航,我仍然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白叔爷爷捋着胡子叹了口气:“家里的小辈于技艺上天分不够,练了这么多年还是在原地踏步,唉!”   陆子安表示理解不能:“既然这样,那您怎么不把那书给他们看呢?”   白叔爷爷虽然固执,但是也不蠢,自然知道这本《木雕十技》于白家而言有多珍贵,他一直不肯将这事说出来,就是在等陆子安的表态,免得他这张宣扬出去,陆子安后悔了却又没后路可退。   直到这时他才相信,陆子安是认真的。   他心中一暖,起身走至陆子安面前慎重行了一礼:“老朽不说别的,从今往后,陆大师您便是我白家最尊贵的客人。”   陆子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准备避开,但是白叔爷爷却坚持,最终陆子安没能拗得过他,只得受了。   枯坐无聊,老爷子便邀他去静室喝茶,白树航偷偷熘了进来,站边上给他们倒茶烧水无比殷勤。   两人谈古说今,有些观点竟然不谋而合,尤其于诗画一方面,白叔爷爷的见解都非常独到。   一番交流下来陆子安觉得,除却白叔爷爷固执的性情,他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李白,诗仙,可惜就好一口酒!竟纵身江中捞月而亡!”白叔爷爷抚桌长叹:“可惜了哇!不过杜甫也不错,哎,陆大师,你说说,你觉得他俩谁写的诗更好?”   “唔……”陆子安想了想:“我个人比较喜欢李白。”   白叔爷爷连连点头:“哎对!李白好啊,豪迈!欲上青天揽明月……”   旁边一直装小白兔的白树航终于憋不住了:“我觉得苏轼更厉害!”   老爷子心情挺好,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哦?苏轼?你说说,怎么个厉害法?”   “他是个吃货啊,跟我特像!”白树航见他没生气,嘻嘻一笑侧着坐在他旁边:“你看,他写的诗可好玩:春天到了!可以吃鸭子了!还有笋也出来了!河豚也很嫩!好开心嘿嘿嘿嘿!”   “……”白叔爷爷憋红了脸:“滚出去。”   白树航哈哈一笑:“叔爷爷您别生气嘛,本来就是啊——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诗翻译过来不就是我刚说的那样!”   陆子安仔细一想,笑了:“还真是。”   “对吧对吧!”白树航来劲了:“你看他写的别的诗,也全是吃的,吃野鸡写《野雉》诗,吃鳊鱼写《鳊鱼》诗,吃鲍鱼写《鳆鱼行》,就算是喝碗粥也要写首诗《豆粥》,整个就是一吃货!我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白叔爷爷抚脸没眼看。   陆子安却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虽然都是些歪理,但仔细一斟酌又确实是这样,说明他肚子里还是有不少墨水的。   他忍不住好奇道:“那你觉得他和李白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区别啊。”白树航琢磨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桌上:“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潇洒一个浪!你看,苏轼写啥都是这调调: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而李白就厉害了,他写啥的感觉都是:去你的小破船,老子可以飞!”   “胡说八道!”白叔爷爷一拍桌子:“你给我滚出去!”   陆子安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哎,别,不过一玩笑,老爷子别太在意。”   白树航可是个顺杆爬的主,被他叔爷爷嫌弃了直接一呲熘就凑陆子安旁边来了,嬉笑道:“陆大师,你不生我气啦?”   “我本来也没生气。”   “真的吗?太棒了!那您能不能教我镂雕哇?”白树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其他都还行,就是镂雕总是不得要领,所以想让您指点一下嘿嘿嘿,您不用动手,就我当着您的面雕,如果有错的您点拨我一下就成。”   白叔爷爷立刻皱起了眉头,神情一肃:“白树航!陆大师是我请来的贵客,你怎么说话的?赶紧道歉!”   “不用不用,我倒觉得白小弟这性格挺有趣的,反正也没事。”陆子安笑容未敛,喝了口茶看向白树航:“行,你去准备吧。”   “哇,您真的答应啦,太棒了!”白树航一蹦三尺高,乐滋滋地道:“嘿嘿,那陆大师,叔爷爷,你们聊,我这就去准备东西!马上就回!”   他一阵风似的卷出去了,白叔爷爷摇头叹息:“这皮猴子……陆大师,见笑了啊。”   陆子安微一摇头:“没有的事。”   白叔爷爷见他的确不在意,便也舒缓了神情,给他添满茶水:“你听,雨下大了。”   好像是,陆子安凝神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   屋子里燃了清清淡淡的熏香,屋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窗户上。   隔窗听雨,是一种心境,一场与灵魂的对话,喝了口茶,陆子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沙沙的雨声,伴着指尖的温茶,沉淀在袅袅升腾的氤氲雾气中,优美而绵长。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神情,白叔爷爷不禁暗暗点了点头,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瞧瞧人家的孩子,怎么就教得这么好,他家的,唉,除了梓航还不错,其他简直拿不出手,尤其这个不着调的树航,唉……   下一秒,门被推开了,白树航提着个竹篮兴冲冲地进来了,身后跟着白梓航和抱着一只猫的沈曼歌。 第94章 貔貅抱球   “子安哥,你看!”沈曼歌抱着猫咪走过来,笑得心满意足:“它好可爱呀!”   陆子安抬眼望去,那猫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喵。”   “你冷吗?坐这边吧。”陆子安拍拍右侧。   沈曼歌就抱着猫依言坐了过来:“还好,不怎么冷。”   白树航搬了两张椅子过来,把工具木料一一摆好,回头望了眼白梓航,见他不过来,他便看向陆子安,可怜兮兮地道:“陆大师,能顺便看一眼我哥的嘛,他的镂雕也不怎么好!”   如果到现在还看不出这个小滑头的想法的话,陆子安就白混了这么些年。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这种情谊倒是难得。   他看向白梓航,点点头:“你也一起吧。”   白梓航眼里迸发出一丝惊喜,这才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俩一开始雕刻,陆子安便看出来,白树航说的什么“别的都还行,就是镂雕总是不得要领”这句话,完完全全就是说的白梓航。   至于他自己?唔,大概是“除了镂雕,其他的都刚入门”。   于是他才下刀,白叔爷爷就坐不住了:“你看看你,这线条怎么拉的!”   “我错了,您放我一马吧!”白树航老老实实重新勾勒线条。   白叔爷爷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淡定的陆子安决定不跟他计较。   结果过了没一会,他眉头一竖:“你这镂的什么?花呢?花瓣都镂了你准备雕个啥?”   “我错了我错了。”白树航仔细地看了又看,觉得无法补救了,索性换了一个面继续雕。   结果没几刀又用力过度把刚雕出来的叶子给削了,他连忙叫道:“叔爷爷,您放我一马,我等下就能雕好了!”   白叔爷爷拿着纸卷直接抽他头上了:“我刚放你一马,我现在又放你一马,我等会还要放你一马,你当我是什么呢!放马的啊!?”   跟邹凯和他爷爷不同的是,白家家风严谨,白树航虽然调皮却也不敢跟长辈顶嘴,老老实实挨了几下,再下刀就稳了很多。   白梓航比他沉稳很多,一开始线描便全身心投入,哪怕闹成这样都只是担忧地看了一眼便又重新投入了进去。   他拿的是一块巴掌大的椴木木料,在木料上画好了线描图,才开始准备下刀。   刀尖锋锐,落于松软的椴木上时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他们这是为了请教技艺,所以没有用难度较大的硬木。   刚开始的行刀都比较稳,白叔爷爷也看得暗暗点头,神情欣慰了许多。   等到整个木雕的粗坯完成,白梓航也松了口气,轻轻吹掉木屑后,换了柄镂雕刻刀开始进行细节雕琢。   这时候陆子安便看出来,白梓航做的是个“貔貅抱球”的手把件。   貔貅抱球,寓意着有求必应,而且造型比较简单,做手把件的话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做这些前期的线条什么的,白梓航都是没得挑,刀功熟练动作流畅,每刀都用力均匀,显然基础打得非常好。   只是当他开始雕琢细节的时候,短板就渐渐显露出来。   手把件,言下之意,手上把玩的物件。   像这种拿在手上盘玩的文玩器形,在雕工方面,要求圆润流畅,不用太过讲究精细,因为太过细致的工艺,比较扎手,也难免磕磕碰碰的受损。   白梓航做手把件是非常适合他目前的情形的,但是可惜的是他依然像之前雕的那只猴子一样,有其形而无其神。   虽然觉得他的手法很有问题,但是陆子安还是没有直接指出来,只是喝茶耐心地观看着。   白梓航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短板是镂雕,不过本着现在是来请教的,并没有一丝遮掩,直接就将自己的不足展露了出来。   于是最后完成的貔貅抱球手把件,看上去并不像是貔貅抱着一个球,而像是它不小心粘到了球上面。   白梓航有些羞愧,脸涨得通红地递到陆子安面前:“陆大师,我完成了……”   “好。”陆子安伸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白树航说你别的技艺还不错,就镂雕还有所欠缺,你怎么看?”   “呃……我觉得他没说错。”白梓航老老实实地道:“我的镂雕总是没办法做到圆滑,尤其是拐角,一般都是用磨砂纸磨掉的。”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你重新拿一块木料给我。”   白树航早就放弃治疗了,闻言立刻把他削得七零八落的木料往后边一塞,掏出另一块木料递了过来:“陆大师,给你。”   陆子安伸手拿过来掂了掂,也是块椴木,不过材质倒是还不错。   “拐角处一般不要用镂雕技艺,用圆雕,像这样……”他左手握着木料,右手持刀从木料上轻轻划过。   刻刀在他手上一往无前,木料一层层慢慢分离,甚至根本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左手各种换角度。   “这是怎么做到的?”白梓航眼里泛着灼热的光芒。   陆子安将木料转到另一面:“很简单,你看这,刀要沉,手要稳,腕部用力,指尖微微往下压……像这样……”   旁边的沈曼歌一边抚着猫咪的毛,一边偷偷地看着他。   沉浸在雕刻中的陆子安比平时多了一分清冷,他微微抿着唇,盯着刻刀的双眼专注而虔诚。   沈曼歌不禁看得有点入迷,感觉子安哥好厉害啊,感觉他雕刻的时候充满仪式感与神圣感。   “创作心态要平和,刀锋要隐,不要露锐,尤其像这种带有弧度的线条,笔划之间要尽量淡然韵致,内刚外柔,点画才能圆融俊朗……”   白梓航默默地点头,取过被白树航削得稀烂的木料默默跟着学。   他悟性虽然不高,但胜在勤奋老实,扎扎实实的练,很快便掌握了其精髓。   “至于镂雕,这种精工细刻,是一种象征一种信仰,因此你运刀的时候要讲究心境,手要稳……对……”   演示完毕,一只古雅可爱的貔貅抱球便展现出来,白梓航将自己的跟它比了一下,顿时羞得脸通红。   下午白梓航便带着他们四下转了转,在烟雨朦胧中游园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至少沈曼歌很喜欢。   直到吃完晚饭,白家人都舍不得让他们走,最后还是陆子安借口沈曼歌认床才得以离开。   沈曼歌依依不舍地把猫还了回去。   白叔爷爷大度地一挥手:“是家里散养的,小姑娘喜欢就带回去好了!”   “不了,谢谢。”沈曼歌虽然很喜欢,但也不想夺人所好,这猫一看就知道跟白梓航关系很亲密。   陆子安在车上还想安慰她一下,结果沈曼歌神情坚毅:“没关系,我一定会有猫的!” 第95章 特邀嘉宾才貌双全   沈曼歌对猫的执着让陆子安很不解,在他看来,那种毛绒绒的小东西有什么好的?还不如雕个木头的,想怎么玩怎么玩,还不用喂东西也不怕摔坏。   想起刚才陆子安说的借口,沈曼歌忍不住笑了:“哈哈,子安哥你肯定不怎么骗人,什么我认床,我们这回去不也是住宾馆。”   陆子安愣了一下,笑道:“没有啊,熟悉一晚也算是熟悉了嘛。”   回到宾馆,卓鹏和吴羽都在房间等着他们。   等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吴羽便将一份文件递了过来:“陆大师,其他嘉宾都已经到了江临市,根据主办方的安排,明天中午大家会一起吃饭,下午各自准备一下前往冬阳市,后天就是开幕会了。”   陆子安拿起这份文件仔细地看了看,这是本次博览会的有关事项通知,时间地点展品范围和博览会具体活动安排都非常详细。   目光在展品范围这里顿了顿,陆子安沉吟道:“我听说这次的展会有一千来个,另外还有几个冬阳木雕竹编的独立展区?”   “对。”吴羽点点头:“参展范围有木雕、根雕、红木家具、竹编竹雕、古建园林、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创产品及特色工艺品等等,范围很广,这几个独立展区是每年的惯例,是属于冬阳本地的几个木雕竹编世家的,他们的展品是可以直接在现场进行拍卖的。”   这样……   陆子安指尖在这一页点了点:“白家,在里面吗?”   白家?吴羽怔了怔,笑了:“当然,冬阳白家一直都是冬博会的领头羊,以往每届他们家的展品都是作为压轴拍卖品的。”   “哦,是这样。”陆子安若有所思。   等他们走了,陆子安陷入了沉思。   沈曼歌想了想:“子安哥,你是在担心白家吗?”   “嗯……不是。”陆子安微微皱眉:“我只是觉得,我大概明白了文康为什么非得死揪着冬阳木雕绝技传人这个名头不放了。”   作为冬阳木雕世家,白家在行业内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文康上次的刀法,很明显的白家风格,而且他又口口声声他才是冬阳绝技的传人……   仔细联合一下那次的风波,就不难想到,文康他们就是盯着白家在木雕界的地位来的。   毕竟在冬博会中这样的特殊待遇很难得,如果他是文家人的话,就一定会盯着这次的展出作品。   白老爷子已经去世了,白家目前青黄不接,如果这届博览会连一件像样的作品都拿不出来,文家再强势顶上,说不得就能力挽狂澜……   “肯定是为名为利呗。”沈曼歌一边吹头发一边道:“我看呐,上回那文康肯定还会来。”   “来就来吧。”陆子安把文件放到茶几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先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冬阳市呢。”   饭局的安排很是周到,并没有特意安排座位,所以大家都是随便坐的。   陆子安扫了一眼,唔,一桌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听他们说话的口音,应该大部分都是冬阳本地人。   不过彼此都还是比较友善的,虽然不认识,也还是互相点头微笑致意,也算是混个脸熟。   下午众人赶到冬阳市,第二天便是博览会开幕会。   开幕仪式在室内举行,参加者中包含10多位国家级、省级工艺美术大师,好几个省市的工艺美术协会和各行业的采购商代表和极少数的观众。   记者们原本都有些萎靡,毕竟这种新闻没点噱头,也不知道宣传一下,光靠着几个通稿能吸引多少注意力,也就只有爱好者会看一看了,他们也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拍拍几张照片算完事。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搞完,可别跟上回一样,派上去的代表念两小时稿子,搞得我连饭都赶不上。”其中一名记者把玩着手机,有些无聊地道。   旁边另一个电视台的记者也叹了口气:“就是啊,这些大师什么的采访还是拉倒吧,唉,十八个!一个说一句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我看还是遥遥拍张远景交差算了!”   等到仪式开始了,十八个特邀嘉宾才在主持人的邀请下一个个走了出来。   他们的座位安排在舞台下第一排,出场的时候,年轻的陆子安在一众发须花白的大师之中格外显眼,轮到他走向座位的时候,镁光灯闪耀的频率都增加了许多。   “哎哎,快看,我的天,小鲜肉啊!”   “啥?”某记者连忙把手机一塞抬头望去:“哪呢哪呢?他们还请了明星来助阵?”   “什么呀,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师!等会应该会介绍吧?”   “哎哟我去,这气场!跟一众大师站一起都完全不落下风啊,等会多拍他几张!”某记者推了推旁边的摄影师。   有人甚至连明天的标题都想好了:【传统文化人才辈出,特邀嘉宾才貌双全!】   【江山代有人才出,冬博会史上最年轻嘉宾!】   现场众记者忍不住都摩拳擦掌起来:原以为又只能遥遥拍张大场面的照片,然后发篇严肃的通稿,却没想到逮到了这样一条大鱼!   经过短暂讨论,他们一致决定将本次开幕会的焦点都对准陆子安。   毕竟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出现一个又帅又年轻还有内涵的年轻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至于这人技术怎么样,管他呢,新闻就是要有噱头!   再说了,能成为这么严肃场合的特邀嘉宾,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个草包的!   不仅他们在讨论,就连台下的观众们也有不少人不禁都偷偷讨论着这个年轻嘉宾的身份,也有认出了陆子安的,低声议论着。   主持人一个一个地介绍,当介绍到陆子安的时候,陆子安起身微微点头致意,顿时场内的议论声更多了。   “哇,原来也是个大师啊,好年轻!”   “也很帅啊,一点都不像来参加博览会的,说是演唱会我都信!”   “啊,我认识他!他是个雕木头的!我看过他的直播啊!超级高冷!可以连着几个小时不说话的!”   “……那你也是闲得慌,几个小时看个不说话的直播。”   虽然场面有点乱,但主持人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很快就控住了场面,只是临到结束的时候,连他都不禁多看了陆子安几眼。   没办法,实在太突出了,陆子安气质清冷,虽然气场很强大,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才二三十岁,跟其他大师相比还是很打眼的。   嘉宾代表是冬阳竹编大师,胡须花白,讲话抑扬顿挫,非常有力,速度也是非常的慢。   众记者都快按捺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退场的时候,嘉宾们先走,结果刚一起身,后边一团记者蜂拥而来。   刚才作为代表的竹编大师忍不住微微一笑,哎,这些记者们肯定是刚才没拍够,专门来采访他的吧? 第96章 金凌竹刻   竹编大师心想着,这些年轻人啊,别的都好,就是太闹腾了。   不过他还是很体贴的,为了让他们更方便采访他,他特地顿了顿脚步。   然后……   记者们与他错身而过,直接奔向了后面。   “……”他完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停。   听着后边传来的喧闹声,他忍不住顺着他们去的方向望去。   陆子安的位置偏右,所以是倒数第二个离场的,前边的人还没走,他便只站起来了,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你好你好,请看一下镜头!”   “陆大师!请问能采访一下吗?”   “作为本次特邀嘉宾中最年轻的大师,请问你有什么感受?”   来之前也知道会有记者采访,而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所以陆子安并没被吓到,他微微一笑:“感受啊,很荣幸。”   “请问本次博览会您有作品展出吗?请问你最擅长什么?”另一个记者语速飞快。   陆子安将椅子拉开一点,从容自若地道:“我最擅长木雕,根雕也会一点。”   虽然他两个问题只回答了一个,但记者已经很满意了,眼睛都在放光,后头不知道是谁扬声叫了一句:“大师,你多大了?”   没想到会被问这样奇怪的问题,陆子安措不及防愣了一下:“26。”   其他人都已经走了,他们这里却还吵闹不休,工作人员便过来询问情况,记者们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也没再拦着他,陆子安终于得以脱身。   晚上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觉着自己今天表现应该还是不错的。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卓鹏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笑了。   陆子安袖子奇怪地道:“怎么了?”   “安哥你没看新闻吧?哈哈,唔,等一下……”卓鹏打开手机,翻到页面把手机递了过来:“你看。”   别的陆子安都没留意,但是上边用的照片让他很疑惑:“哎,为什么会用这张照片啊?”   上边一共八张图片,他一个人就占了两张,第一张玉树临风,站在一群年迈的大师之中格外显眼,感觉像是上边有束光打到他身上一样,白得晃眼。   第二张则让人一看就想笑,镜头近了很多,上边的他样子没变,但是神情却有点茫然,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懵了一样。   “哈哈,不知道,不过这张照片也挺有意思的啊。”卓鹏打开评论:“你看看评论。”   【哇,白的发光!求问小哥哥用的什么牌子的防晒霜!】   【前边道骨仙风,后边就有了人气!反差啊啊啊啊!感觉好萌!】   萌?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跟这种字眼怎么沾得上边。   陆子安嫌弃地把手机推回去,嘀咕道:“这年头的小孩子都不知道脑子里头装的什么鬼。”   展览为期四天,他们这些特邀嘉宾今天只需要去走个过场亮个相就行,所以已经有不少人行李都打包好了。   陆子安是准备在这里看完才走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锣鼓喧天,一场规模宏大的工艺美术盛会——华夏冬阳木雕竹编工艺美术博览会在“中国木雕之乡”锦江冬阳隆重举行。   统一亮相过后,陆子安趁着没人发现他,悄悄地带着沈曼歌从后台走了。   木雕根雕都在前面,他为了不被记者逮到,索性绕到了最后面特色工艺品这区。   这边人虽然也有,但是很少,他们两个走在人群中虽然有点显眼,但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工艺品上,倒也很少留意到他们。   工艺品展柜非常雅致,展品都是直接放在柜面上任人欣赏,但是不能触碰,如果有喜欢的可以跟柜台人员留下联系方式另行购买。   泥塑、青铜器、皮影、埙、农民画、还有些手工陶器和布鞋都非常有特色。   最后陆子安在一幅长约一米的玉米秸秆画前停了下来,这是满族的特色工艺品。   他们利用当地丰富的玉米秸秆资源,经过清洗、漂白、消毒、噼剥、熏蒸、粘贴等多道工序后,采用裁剪、雕刻、熏烫等多种技法,制作的成品非常精美。   眼前这幅《锦绣前程》,黑绒布上的秸秆组成而成的凤凰牡丹色彩夺目,不仅低碳环保,且表达的花鸟栩栩如生,质感强烈,一点也不输大师级画作。   “子安哥你在看什么?”沈曼歌原本在盯着刺绣的布鞋看,见陆子安停下了便走了过来。   “你看,这是玉米秸秆画。”   沈曼歌抬头望去,微微皱眉道:“我刚也看到了,我还以为是刺绣的呢,玉米秸秆也能作画?我看看……”   她的手微微扶在墙面,陆子安突然走近一步,盯着沈曼歌的手指头看。   沈曼歌有些奇怪地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你得了灰指甲?”陆子安皱起眉头:“买药了没?”   “……”沈曼歌转脸看向自己的手,气到肝裂,将手伸过来晃了晃:“看清楚,这是指甲油,而且这也不是灰色,这是深咖好吧……算了,我跟你说你也不懂。”   陆子安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明明是关心她啊,怎么她好像生气了?   不过好在沈曼歌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她就自我调节好了。   她凑近一些,便看出这确实不是刺绣,秸秆独特的纹理让整幅画微微凸起,比刺绣更具立体性,她喃喃道:“哇,真是秸秆哎,这简直是变废为宝啊。”   陆子安微微点头:“是啊,很聪明。”   谁能想得到,平凡到随处可见的秸秆也能变得这么美呢?它褪去了粗砺,化为艺术品,整个身份立刻就变的不一样了。   他不禁微微沉吟着,秸秆能这样,那么其他的呢?   两人继续前行,各种各样奇妙的小东西让人眼花缭乱。   等到他们走到竹雕区的时候,陆子安在金凌竹刻展区前停了下来。   金凌竹刻,是华夏传统竹雕艺术的重要艺术流派之一,与伽定派并驾齐驱,成为中国竹雕艺术的双璧。   金凌派擅长竹刻书法,以浅刻为主,线面结合,很多地方倒是与木雕有共通之处。   眼前的这一幅作品,上书《志存高远》四个篆体,笔锋凌厉却又并不张扬,只在仔细琢磨时方能体会那种暗隐的锋芒。   背景为高山流水,雕镂不深而层次不减,表面略加刮磨,寥寥数笔却意境深远。   “随形施刻,自然成器,格调高雅,难得的是构思非常巧妙,背景虽深却一点也不抢眼,真是很不错。”陆子安感觉自己又有了一些领悟。   “这位先生看来是内行人啊,见解很是独到。”却是金凌竹刻展区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走了过来。 第97章 以画法刻竹   他早就留意到了陆子安,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也只有真正了解并喜欢文玩的人才会如此细细品鉴赏玩,而不是走马观花。   陆子安微微一笑:“不敢当,不过是略有了解。”   “我姓唐,请问……”   陆子安温和地道:“唐先生你好,我姓陆。”   唐老板便将他引到一个竹雕笔筒前:“那陆先生觉得这笔筒如何?”   眼前的这个竹雕笔筒,刻的是泛舟图,借由竹子的纹理,以用刀很浅的浮雕技法描绘出栩栩如生的景色,映衬着竹子本身的色彩,显得古朴而典雅。   陆子安沉吟道:“风软扁舟稳,行依绿水堤。孤尊秋露滑,短棹晚烟迷……”   唐老板爽朗一笑,接了下去:“夜静月初上,江空天更低。飘飘信流去,误过子猷溪!哈哈哈哈,陆先生眼光果然精到,却不知师承何派?”   “唔,我没有学过竹雕,我习的是木雕技艺。”陆子安也没打算瞒他。   “木雕……”唐老板微微拧起眉头,仔细打量他一番,点了点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今天上新闻了的那个……嘉宾?陆大师?”   陆子安摇头笑道:“不过是媒体造势宣传罢了。”   “那也已经很不错了!年轻有为啊!”唐老板一抚掌:“来来来,陆大师进来坐。”   “呃,坐就不坐了吧,等会影响你的生意就不好了……”陆子安连忙推辞。   毕竟展览会不常有,难得的这种好机会可以让更多人看到竹雕,他也不想惹人讨嫌。   “哎,没事的啦。”唐老板笑道:“头一天人一般都在木雕那边,等明后天他们才会来我们这区,进来吧,外头冷。”   他都这样说了,陆子安也没再说别的,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布置得比较简单,就放了张沙发和一张茶几供人休息。   喝了杯茶,唐老板搬了好几个竹雕作品出来,跟陆子安聊得很是起劲。   “竹雕成为一种艺术,其实到唐代才逐渐被人知道并喜欢,尤其是明清时期大盛。”唐老板口若悬河:“【伽定三朱】你知道吧?”   陆子安点点头:“清人金元钰在《竹人录》评述过“伽定三朱”:朱氏擅名竹刻,比之山阴父子,虽羲、献自有分别,然源流一也……盖以刀代笔,惟简老朴茂,逸趣横生一派,最易得神也。”   寥寥几句,便将朱氏一门“以画法刻竹”风貌描绘得淋漓尽致。   “哎,对对对就这个。”唐老板喝了口茶:“哎呀朱鹤,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主啊,我还有本作品集呢,里头有不少他的作品,可惜就是保存下来的太少了,这种技艺又难得……”   他起身从里头取出一本相册:“你看,这是朱鹤的《竹雕松鹤笔筒》,如今收藏在南津博物院里头。这线条,多美,浑厚质朴、构图饱满,整个器身无一遗漏……”   陆子安指腹轻轻划过照片,这刀法是用的高浮雕,直接将笔筒的整个筒体雕刻成古松的主干,虬枝附丽而生,松针规整而古拙。枝上立双鹤,互为俯仰顾盼之姿,极为雅致。   “啊,这是清代前期的,还带有明代的遗风,但是这些人聪明啊,用的技法就丰富多了,浅刻、浅浮雕的技法同时并用,可惜如今很少人能做到了……”唐老板一脸遗憾。   陆子安翻看着这些精美的工艺品,越看越心动。   唐老板对各类竹雕如数家珍,甚至连木雕都能说出几条道道,两人聊得很是合拍。   最后他意犹未尽地叹道:“其实我还照着这笔筒做过呢,就是没雕出来,哎,你等等啊,我记得我好像带了,我去找找!”   “哎……”陆子安叫都没叫得住,哭笑不得。   这人,咋这么风风火火的。   沈曼歌拿着相册翻了翻:“这人也真是心大哈,也不怕我们把他东西全搬了。”   “是挺豪爽的,不过东西是搬不出去的,他没什么好怕的。”陆子安忍不住盯着她的手指甲看,这颜色,灰不熘秋的……   沈曼歌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还盯着她手看,有些好笑又好气:“子安哥,你以前没见人涂过指甲油?”   “见过啊,不过她只涂大红色。”陆子安随口回道。   “……她?”   陆子安猛然回过神,咳了一声:“唔,没事,我只是没见过你这种颜色的,所以才误会了……”   “是吗?”沈曼歌微微眯起眼睛,歪着头,轻声道:“子安哥,你谈过恋爱没?”   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安隐约感觉,她好像有点不大高兴……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淡然地道:“谈过啊,你问这个干啥。”   “哦,谈过啊……”沈曼歌似乎来了兴致,笑着坐到他旁边:“讲真看不出来哎,你这么直男,哈哈,我都不敢相信,该不会是你骗我的吧?”   陆子安皱了皱眉:“谈恋爱怎么了,我都二十好几了,谈恋爱那不正常嘛,骗你干什么,只不过跟她交流也比较少,那时候工作忙,总是要加班,也没什么时间……哎,你问这些干什么,你个小屁孩。”   “就随便,问问嘛。”沈曼歌嘟了嘟嘴:“我都没谈过哎,这不就,好奇嘛。”   开什么玩笑!   陆子安眉头一竖:“我跟你讲,你可千万别谈恋爱!你现在高三,正是关键时刻!不要早恋!我跟你讲,不靠谱!你现在谈的,以后都是别人的老公!”   “别人的老公!”沈曼歌眼睛一亮:“哎呀妈呀,想想都刺激!”   “……你!”陆子安第一次感觉自己词穷了,又急又气:“你,你这。”   沈曼歌哈哈大笑:“好啦,逗你玩的啦,我不会谈的。”   陆子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刚好唐老板出来了,他便只能先把这事搁一边了。   “陆大师你看,这就是我雕的……”唐老板兴冲冲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跟他分享。   一旁的沈曼歌连忙让开位置,坐到边上摆弄着手机,强装出来的笑容消失了,眸光渐渐幽深。   谈过恋爱啊……   尼玛,谈过恋爱还这臭德行,前女友该不会是被他活活气死的吧?   陆子安一边听着唐老板说话,一边忍不住看向沈曼歌。   她应该,没生气吧?她刚问那些有的没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只看得到沈曼歌的侧脸,她似乎在想事情,手肘托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嘴唇和下巴之间划来划去的,指尖细嫩白皙,衬着水润的红唇,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他感觉心跳得有些快,根本没听清唐老板在说什么,随口嗯嗯了几句。   “哎呀,那就太好了,陆大师你木雕那么厉害,竹雕与之相通肯定也很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取刻刀!”唐老板兴奋地起了身。   陆子安猛然回过神,哎,发生了什么? 第98章 留青雕   可是唐老板压根没给他问的机会,兴冲冲地进去了。   陆子安只能问沈曼歌:“曼曼,他刚才说什么了?”   “呃,啊?”沈曼歌回过头,一脸茫然地道:“说什么?我怎么知道说什么?”   “我以为你在听呢……”   沈曼歌心情不大好,送了他一个白眼儿:“我在玩手机呢,真是的,你们聊天我难道还一直听着啊!哼!”   察觉到她好像不大高兴,陆子安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说什么都不对,索性不吭声了。   然后唐老板搬了一堆工具出来:“来来来,陆大师你随便挑,看你喜欢哪个。”   陆子安大概明白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想想倒也觉得没什么,刚好没什么事,雕就雕吧,伸手取了一个南竹竹筒出来:“就这个吧。”   “哎,这个挺好。”唐老板笑呵呵地把工具摆好,坐到一边期待地看着他。   陆子安想了想:“你等一下……”   他掏出手机,打开了直播间:“嗯,早,对,在外边……今天不做木雕了,试试竹雕……”   【哇,竹雕!厉害了!】   【没有小姐姐了吗?】   【旁边那个大叔是谁,大师你抛弃小姐姐了嘛!】   【果然男人爱的还是男人,呵。】   “……”唐老板看得一脸懵逼:“这都是些啥?”   陆子安无奈地笑笑:“我的直播间,唐老板您别介意。”   “你开直播?做木雕?”唐老板感觉不可思议:“直播不都是些小妹子跳舞吗?”   【对对对,大师就是直播中的清流!】   【嘿嘿,我们是吃瓜群众中的泥石流!】   唐老板看得一愣一愣的,陆子安微微一笑:“好了,我开始了。”   这块南竹处理得很好,陆子安把玩了一下,沉吟道:“应当是三年竹吧。”   “对,就是三年竹。”唐老板激动地道:“这是去山上挑的,挑好了连根拔起,分截成段,运回来才处理的。”   陆子安点点头,左手握着竹筒,右手取过刻刀,轻描淡写削掉一些竹青,却又不完全削掉,留下几片黄色显得很是奇怪。   刚开始他的动作比较沉缓,慢慢地,速度就快了些。   陆子安的心神放空,脑海里好像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刀锋肆意而灵动。   一旁的唐老板开始还微微皱眉,但没多久便舒展了眉眼,暗暗点头。   等到陆子安换了柄刀开始进行细刻,刀工清浅地划过,留下的花纹浅淡而清幽,明明只是些浅薄线条,他却仿佛触电了一样,呼吸都加重了些。   这,这是!   他目光痴痴地看着陆子安手里的刀,紧张得两手握得很紧,甚至连额上都渗出了汗珠。   陆子安吹了吹碎屑,换柄刻刀,将多出来的一些竹青轻轻削减掉。   那些留出来的皮料原本看上去很是杂乱,但是在他的刻绘之下,逐渐变成了四字行书。   古貌古心。   背景是浅浅绘就的梅花傲雪,看似寥寥几笔,并不能完全说其绘出了梅花之形态,但是任何一人望去,都会觉得这就是梅花。   仅以线刻,并不多加精心雕琢,这与陆子安平时对木雕百般精雕完全相反,他于竹雕一技上并无太深的了解,一笔一划全凭心意,运用的也都是木雕技艺,没有太多技巧。   他甚至连梅蕊都不曾点出来,虚虚一扫便于花上勾出累累白雪,仅是一根浅到几乎不存在的线条,却偏偏让人有种它将梅枝压弯的感觉。   整个画面刀法简洁,除了四个竹青浅刻而成的水墨般的字,其他甚至都没留下什么痕迹。   “留青雕,这一定是留青雕。”唐老板扯过一张纸胡乱地给自己抹了把汗,紧张地看了眼陆子安,深怕惊扰到他。   留青雕又名皮雕,是皮雕中的凸刻法,将图文留于竹青上,其余铲去为底。   陆子安不仅使用了留青雕技法,还使用了浅刻法,慢慢削减,分出层次,使其具有深淡的墨色效果。   这种技艺雕出来的,是留青雕之上品。   这怎么可能呢?唐老板感觉后背都一片冰凉。   他明明是金凌竹刻的传人,刚才却一直给陆子安介绍伽定三朱,就是因为——他压根不会金凌技法。   虽然他一直都是学的金凌竹刻,但是在雕刻的过程中,他总是感觉欠些火候。   浅刻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而细刻又名毛雕,以刻线条为主,大多一笔以一刀刻成,这种技艺更难。   难,并不是难学,而是心境难以达成。   他雕刻的时候,总是想让它尽善尽美,感觉线条没雕好,便想补救,结果一刀,两刀,补得多了,便变成了深雕,与金凌派这种肆意洒脱的风格相差甚远。   一年,十年,他仿佛离金凌竹刻越来越遥远。   所以最后他虽然还会尝试,却也已经不会再强求,所以他索性不再专注于雕刻,转而替师傅打理俗事,四处奔波。   可陆子安明明是木雕大师,他是如何对金凌技艺这般了解的?他忍不住频频看向陆子安。   然而陆子安却根本没有看他,他的手指微微推动,竹筒非常自然地转到另一侧。   梅枝虬劲,挺立于寒风,仿佛有茫茫大雪倾压,它自巍然不动。   陆子安充分地利用了竹筒的天然形态,没有因为要表现自己的主题而对竹青进行大的修改,而是根据竹青的纹路走向施刀,所以画面显得生动自然,没有丝毫牵强附会之意。   唐老板忍不住回想当年入行拜师时,师傅曾经以非常崇敬的姿态,跟他说起过的一个人。   金凌派创始人,濮仲谦。   张岱在《陶庵梦忆》曾经详细描述过他,评价极高。   关于其人,张岱说:“南京濮仲谦,古貌古心,粥粥若无能者。”   关于其艺,张岱言:“其技艺之巧,夺天工焉。其竹器,一帚、一刷,竹寸耳,勾勒数刀,价以两计。”   而眼前陆子安的技艺与雕刻方式,看上去竟隐约与濮仲谦的风格相似……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陆子安已经雕完了。   木雕他还会精细打磨,这竹刻他甚至只是微微用指腹刮去一些浮屑,便将其轻轻放到了茶几上。   “咯噔”一声轻响,唐老板猛然惊醒。 第99章 兔死狐悲   唐老板怔怔看着那个笔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伸手取过笔筒,细细抚摸过那些浅浅的纹路,最后停在了那竹青雕刻而成的四字行书上,古貌古心。   这是张岱对濮仲谦的评价,金凌派这种随心写意的自然天趣,刻出的景物颇具国画的笔情墨趣,他连边都没措着,却在一个木雕大师的刀下再次见到了这种巧夺天工的技艺。   “果然还是有天赋一说的吧……”唐老板喟然长叹:“陆大师,我现在真的相信,你确实是没有学过竹刻了。”   陆子安退出直播间,疑惑地道:“嗯?怎么说?”   “如果你学过竹刻的话,你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表现手法。”唐老板捧着笔筒,苦笑道:“木雕与竹刻的技法相通,但是又有其不同,最大的区别在于,竹刻的留青雕技艺与木雕的浅浮雕的表现手法完全不一样。”   陆子安皱起眉头仔细思索:“抱歉,我没听得太明白。”   “好,我这样跟你说吧。”唐老板举起笔筒:“陆大师,你觉得你这件作品能卖多少?”   卖多少?陆子安摇摇头:“我不确定,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做竹刻,不过我想,价格应该不会高。”   “对,确实很低。”唐老板轻轻将笔筒放回茶几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虽然伽定派非常出名,但是金凌派也不错,所以你才会将这四个字刻上去,可是,唉,陆大师,你不知道如今这行情啊。”   陆子安确实也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以前看书的时候,相比三朱,他更喜欢濮仲谦的肆意洒脱。   “我和你讲,如今这些薄雕浅刻,人工根本及不上机器!”唐老板起身从案上取下两个香筒:“你看看,你能看出区别吗?”   陆子安一手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这个是人工的,线条飘逸,拐角有刀痕,右边这个则太过圆滑,没有那种雕琢的痕迹,看是好看,却没有灵气。”   “好眼力。”唐老板给他鼓掌:“但是你能看出来,是因为你是内行,如果你给一个外行人看,你觉得他会买哪个?”   陆子安眉心微皱,目光在两个香筒间来回穿梭。   单论画面的话,当然是没有刀痕的更加精美……   “他一定会买这个机器刻的。”唐老板大手一挥:“我这,全都是我师傅师弟们的心血,有些甚至一个就要雕个把月,只为了一根线条他们就要各种思量,每片花瓣都要凝神静气,确定万无一失才下刀,一旦一刀深了浅了歪了斜了,整个作品全部报废。”   陆子安点点头:“毫厘之间,最见功底。”   “对,没错。”唐老板越说越激动:“可是换来的是什么?耗时越长,价格自然也得越高,可是像这样一件作品,我师傅的也许还能因为他有点名气而上千,但我师弟的能卖出三百都是顶天了,三百块,能干嘛?”   “而机器,他们只需要把它设置好,涮涮涮几下就把一幅画给刻完了,一天能印几百份!每个卖出十块钱都算赚!你说,我们拿什么跟人家去比?我心里也推崇金凌竹刻,但事实却是,这种浅刻浮雕机器能做的更完美,反而伽定派的深浮雕,因为很多地方直接用的是镂雕技艺,机器无法复制,所以反而市场前景一片大好!”   唐老板说到最后,直接站了起来,从中间拿过好几个成品:“这样的,这样的,你看得出来是机器刻的吗?”   陆子安敛了笑意,眉眼沉肃:“虽然我能理解,但是唐老板,你这是真假混卖啊,机器刻的跟人工雕刻的怎能混为一谈?你这可以说算是欺骗了吧?”   “欺骗?”唐老板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语气沉重:“不,我从来都是直接告诉顾客,哪种是人工刻的,哪种是机器刻的,但是最后你猜怎么着,他们一般都会选机器刻的,为什么?因为好看。”   说到最后,他已经几近哽咽:“金凌派自创始以来,曾出过那么多奇才,甚至有大师能在只有一张纸薄度的竹筠上雕刻60层!你知道那是多少年的功底吗?可是最后又如何呢?可悲的是,如今我金凌竹刻竟然日渐势微,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师都没有!他们要么转而专攻伽定竹雕,要么索性转向了竹根雕,因为那些机器刻不出来!”   而浅刻的金凌竹刻则首当其冲,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陆子安沉默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语言在这一刻是苍白无力的,尤其科技日渐发展,金凌派传人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可能金凌竹刻最终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从唐老板这里离开后,陆子安没有再去看其他的,伽定竹雕那边有不少人在看,可能明天的人会更多,到时唐老板一定会更加难过吧?   虽然唐老板嘴里一直推崇伽定派,但他心里还是非常热爱金凌竹刻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真情流露。   从竹雕区出来,陆子安在门前顿了顿,没有进木雕区,转而直接回了酒店。   站在落地窗前,他看着美丽的冬阳风景,心中有些茫然。   虽然他习的不是金凌竹刻,但是在掀开表层美丽的幻象后,见到那血淋淋的真实,他心里也有些难过。   兔死狐悲。   飞速发展的科技对传统工艺难免会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如今是有所局限,所以还不甚明显,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研究出能精细到镂雕的机器,传统工艺又该何去何从?   期盼别人的同情,给予自己支撑的力量是不够的,重要的还是得自己立起来。   木雕可以结合众家之长,那么竹刻呢?   浅刻能被复制,这是无可避免的,但是也许可以想一个办法,让它无法被取代……   陆子安脑海中思绪飞转,从竹雕联想到了木雕,木雕如今其实也遇到了很多冲击,只是因为到底文化底蕴在这里,所以市场前景还是比较好,但是他觉得,这还不够。   可是如果融合众家之长的话,必定会对原本的派系造成冲击……   “子安哥,吃饭了。”沈曼歌直接把饭端上来了。   陆子安哦了一声,坐到桌前。   沈曼歌涮地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他:“给。”   顺手接过来,陆子安顿了两秒,又转回去,盯着那个分外眼熟的“筷筒”,有些僵硬地道:“曼曼,这个,你拿来装筷子?”   瞥了眼那个筷筒,沈曼歌轻描淡写地点点头:“那你当时走得那么快,唐老板追上来说是你的,我就直接塞我包包里了,刚才服务员拿了一把筷子过来没地方放,我就随手放里面了,哎你觉不觉得,还挺合适的。” 第100章 乱真雕刻法   她抓起筷筒晃了晃:“你看,大小都挺合适,也蛮好看,挺好啊。”   陆子安仔细地看了看,筷子是酒店提供的高档鸡翅木筷子,斜斜搁在笔筒里,筷子顶端刻着精美的梅花,衬着竹筒上面浅淡而雅致的纹路,竟然有几分暗香浮动的韵味,仿佛木与竹融合成了一个整体。   他忽然眼睛一亮。   对啊,为什么金凌竹刻只能用于竹料上呢?   太局限、太着相了。   他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唐老板那句话:木雕和竹雕是相通的。   真,假……   夹菜的动作顿在了半空,他脑海中的构思逐渐成型,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饭都不吃了,把碗一放就起身了。   沈曼歌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先吃,我去去就回!”   冬阳市少什么都不会少木料店,楼下就有好几家手工艺品的店子,倒是竹筒只有拐角一家在卖。   陆子安买了一套刻刀和一大堆竹筒木料,因为买的多,所以人家直接给送了上来。   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都拿开,他直接一敲台面:“都放这里就行。”   沈曼歌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忙碌,直到人全走了才疑惑地问道:“子安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陆子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越想越妙:“给,这我手机,有什么事你看着回。”   说完他就直接拿起刻刀开始了雕刻,旁边的木料竹筒堆成了山。   没有任何章法,他似乎完全只是在凭着手感而雕刻,木料换到竹料,一块接一块,体验着完全不一样的刀感。   沈曼歌皱着眉头在旁边看了一会,觉得完全看不懂他是在干嘛。   这根本就不是在雕刻嘛!倒像是……在练刀功一样。   其实她猜的没错,陆子安就是在练刀功。   他想做一个新的尝试,将中国汉字书法、传统装饰图纹与中国传统雕刻相结合。   秉承传统,而不拘泥于传统。   如枯木又逢春,老树发新芽,他想在继承中国汉字书法传统雕刻的基础上,采用金凌派那种不拘一格的雕刻手法,糅合木雕技艺,创造出一种新的雕刻法。   他相信,这种全新雕刻技艺的诞生,一定会给人强大的震撼和无限的想象空间,给目前死水深潭一般的木雕竹雕界带来一股全新的气息!   经过一整夜的研究和不断练习,当凌晨的第一抹阳光照进窗户,陆子安也终于放下了刻刀。   他,成功了。   听到动静,抱着毛毯睡在沙发一角的沈曼歌猛然惊醒,揉着眼睛道:“子安哥,你做完了?”   陆子安嗯了一声,激动地将手里的作品递到她面前:“曼曼,你看这个!”   “唔,不就普通的木雕嘛……”沈曼歌打了个呵欠,伸手接了过来。   这个笔筒看上去很简洁,黄杨木被掏空,用竹刻的技艺在上面浅刻出生动的翠竹,利落明快、棱角分明。   而右边的一行诗句则采用的是浅浮雕技艺,糅合了竹刻的留青雕,四句诗仿佛是用墨写上去的,抚触时甚至还有竹青的滑腻手感。   沈曼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怎么感觉像木雕,又有点像竹雕啊……   她正准备问,结果一抬头看到陆子安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陆子安一脸茫然。   “你看看你,一身的木屑,我的天哪,这地上……”沈曼歌坐了起来,发现地上的木屑竟然把茶几四周都堆满了。   陆子安低头看了一眼,随手拍拍身上沾的木屑,毫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拍拍就没了,怎么样,看出来没,这是木雕还是竹雕?”   沈曼歌有点迟疑:“呃,有点像木雕,又有点像竹雕,感觉,像木的……”   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又不确定了:“但是这么轻,感觉又像竹的……”   “哈哈,这就对了。”陆子安满意地一笑:“远看似木,似木是竹,这就是以假乱真!”   沈曼歌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他:“我听不懂!”   “这是我新想出来的雕刻法!”陆子安将手里的刻刀愉快地在指尖转了个圈:“乱真雕刻法!融入书法笔画,以木雕为主、竹刻为辅,似木非竹,似竹非木,你觉得,这种雕刻,机器做不做得到?”   沈曼歌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可能。”   她之前在唐老板那里也是看过不少作品的,竹刻就是竹刻,跟她手里这个完全不一样,这应该就是木雕。   但是这重量……她又有些不确定了:“那子安哥,现在这个到底是木的还是竹的?”   “当然是竹雕。”陆子安左手轻轻一拂,便将笔筒从她手上取走了:“你看,这对着光细看,还是能看到那种属于竹子的独特纹理的。”   如今的人都有种猎奇心理,一般的竹雕他们不感兴趣,就像唐老板说的那样,有便宜又精美的作品,人家为什么非得买贵的?   既然他们找不到买贵的的理由,那么,他就给他们理由!   陆子安挽了朵刀花,直直将刻刀甩在了茶几上,捧着笔筒进房间去了:“我睡一会,你定个闹钟,八点钟叫我一下!”   沈曼歌闻言看看时间,唔,才五点半,倒头又睡了。   七点整,沈曼歌醒来后洗漱完毕,便叫了保洁人员进来清理。   看到一大堆的碎屑,保洁都清理了半个小时才弄完,多加了清理费。   全部清掉以后,沈曼歌发现陆子安竟然一晚上把那一堆材料全给刨光了,不仅木料没剩下,连竹筒都全成了渣渣。   她悄悄地进了陆子安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笔筒。   拿起来细细把玩一下,真的太真了,很难想象竹筒能做出这样细腻的木质纹理,如果不是手感不同,她真的不会相信这会是个竹筒。   陆子安睡得很沉,她想了想,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仔细一看,果然扎了很多细小的竹刺。   唉……   她找前台拿了根针,细细地给他把两只手上的刺都给挑了出来,针在肉里面挑来挑去的,陆子安依然睡得死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到八点了,她才推推他:“子安哥,八点啦。”   陆子安刚睁开眼的几秒还有点茫然,等她又说了一遍八点了,他才猛然惊醒:“哦,对,八点了!”   他伸手摸到笔筒,一翻身就爬了起来:“我……”   “啊!”沈曼歌捂住眼睛:“子安哥,你怎么都不穿衣服的啊……” 第101章 龙凤呈祥壁挂   陆子安又连忙缩到了被子里:“啊,那个,曼曼,你先出去下,我穿下衣服。”   这不能怪他啊,他平时睡觉也都是不穿衣服的啊!   而且早上身上全是毛刺木屑,他肯定得脱了衣服睡啊!不然不得痒死啊!   只是刚才竟然一激动就忘记了……   好在沈曼歌什么也没说,脸红红的出去了。   陆子安吁了口气,翻了套干净衣服,洗漱完做好心理建设,出来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自然地道:“曼曼,你吃早餐了吗?”   沈曼歌正站在桌边把一碟碟配菜摆出来,闻言摇摇头:“没有,我这不是买了就进去叫你嘛,谁知道你竟然没穿衣服。”   “……”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子安干咳一声,在桌边坐下,含煳地道:“唔,抱歉,我平时都……算了,赶紧吃早餐吧,我都饿了。”   “哎。”沈曼歌把另一碗粥推过来:“那碗是我的,我不喜欢吃葱,换一下。”   他都喝了一口了……   “你不早说。”陆子安尽量让自己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换过来继续喝。   “明显看得出来嘛,我以为你知道的。”沈曼歌坐下来,把配菜往他这边推了推:“放点菜吧,这萝卜丁和酸藠头味道还蛮好的。”   陆子安哦了一声,端起小碟子往碗里倒了一小半,结果就看到沈曼歌就用他刚才那块勺子直接舀了一口粥吃下去了……   吃下去了……   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你,不是,你怎么……”   沈曼歌疑惑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里的勺子,哦了一声:“这是我的,你的在这。”   陆子安看了一眼,她碗挡住的另一侧有块沾了粥的勺子正搁在盖子上。   还好还好。   沈曼歌暗笑不已,面上却嗔道:“切,多了不起哦,你以为我想用你的勺子啊!”   本来陆子安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了,她这一说他差点没呛着,连连摆手:“没有,真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呀。”沈曼歌用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是怕我用你的勺子呢,还是怕我不用你的勺子呢?”   这是一道送命题。   陆子安选择答案C:“我是担心你会嫌弃。”   “哦,是这样啊……”沈曼歌点点头,目光在他嘴上停顿了几秒,才慢慢地道:“唔,还好吧。”   还好吧是几个意思?嫌弃?不嫌弃?哪个都不对啊!   陆子安要抓狂了,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怎么可能呢,他们年纪相差这么多,小妮子春心萌动也不该是对他啊。   不不不,一定是他想错了,可是她刚才的眼神……   “那你刚用了我的勺子哎,你嫌弃吗?”沈曼歌歪了歪头,眉眼弯弯。   这题会答,清华北大。   陆子安只能选择辍学:“……咳,快吃吧,我好饿,粥都要冷啦!”   他匆匆舀了一大勺,烫得龇牙咧嘴也硬着头皮咽下去:“嗯,真好吃。”   沈曼歌吃了个酸藠头,决定暂时先放他一马。   吃完饭,他俩便一道前往博览会。   木雕区的人数依然是最多的,只是没有昨天那么拥挤了。   陆子安的心情很迫切,所以没有再去绕,打算直接从木雕区穿过去到竹雕区找唐老板。   结果快出去的时候,文康彬彬有礼地跟他打了声招呼:“陆先生,好久不见。”   陆子安匆匆点了下头:“你好。”   文康伸手拦住了他:“陆先生我昨天没看到你呢,听说你是这届博览会的特邀嘉宾,我新雕了一个木雕……”   “抱歉,我赶时间。”陆子安赶着去办自己的事,不想跟他瞎掰扯:“我们下次再聊,好吗?”   “真的只耽误你一会儿的时间。”文康笑容满面地退了两步:“我上次与陆先生切磋过后,回来日夜反思,终有所成,这次是特地来谢谢陆先生您的,这次我一共带了四个作品来参展,第一件就是香樟木龙凤呈祥壁挂……”   陆子安有些薄怒,他不喜欢这种不知进退,胡搅蛮缠的人。   他微微皱着眉,按捺着火气道:“抱歉,我有急事,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好吗?”   文康却固执地道:“就看一眼,一眼就行了,好吗?”   “你……”沈曼歌当时就忍不住了,正准备怼回去,却被人打断了。   “陆大师。”却是瞿蓓蓓惊喜交加地走了过来:“呀,我刚才看到说有点像你们,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真的是,好巧呀!”   陆子安神情舒缓了一点:“你好。”   “陆大师,你准备去看竹雕吗?我带您去吧?”瞿蓓蓓很热情。   文康连忙道:“他准备先去我的展柜看看呢!”   “你的展柜?”瞿蓓蓓微微皱眉:“你谁啊?你的展品是什么?”   “我姓文,是新的冬阳绝技的传人!”见望向这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文康挺胸抬头,非常自豪地大声道:“我的展品一共有四件,都是凝聚了冬阳木雕最精湛的技艺的作品,第一件是香樟木龙凤呈祥壁挂,集……”   瞿蓓蓓打断了他的话:“陆大师有事要去忙,不如我去看看你的?刚好我有一件陆大师的龙凤作品,咱们一起品鉴赏玩一下,你看怎么样?”   几人挡在这出口附近,后边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文康也不想闹出太大的麻烦,只得见好就收,狐疑地看向陆子安:“她真有你的作品?”   陆子安点点头:“对,确实是有,一对龙凤对戒,那瞿小姐,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陆大师,你去忙你的吧,这边交给我就行。”瞿蓓蓓冲他们眨眨眼。   她比瞿哚哚更加成熟稳重,陆子安对她也挺放心的,当即便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了,我忙完一定尽快赶回来。”   “好的,拜拜。”瞿蓓蓓开心地朝他们挥挥手。   陆子安和沈曼歌匆匆离开,文康心里其实还是有点迟疑,但也开不了口叫住他们。   “走吧,文先生,刚好我也想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冬阳绝技。”瞿蓓蓓温柔地笑了笑,神态尽显优雅。   旁边不少人的眼睛一亮,忍不住跟着一道过去了。   文家的展柜比较偏,但是因为展品确实很精美,所以聚了不少观众正在欣赏。   摆在最前面的便是一幅一米二宽的龙凤呈祥壁挂,雕工精湛,造型古朴,美观大方。 第102章 差距   壁挂带有香樟木本身独有的自然淡雅的幽幽清香,空气中弥漫着清馨怡人的味道,使人呼吸舒畅,神清心宁。   原本不少人都是冲瞿蓓蓓来的,到了这里后却真的被这壁挂吸引了视线。   有人上前细细看刀痕,低声道:“看着像是……白家技艺……”   冬阳白名气太大,在场的人都是对木雕有所了解的,自然知道白家。   “白家?”文康微微皱眉,却也没生气,只凝声道:“这是我文家绝技!看看这镂雕弧度,看看这线条纹理,每个角度都完美无缺!”   他顿了顿,露出一抹冷淡的嘲讽的笑容:“在座的各位恐怕都想着这是白家技艺吧?恕我直言,白家今年恐怕是连一件像样的展品都拿不出来,压轴?呵。”   瞿蓓蓓目光在壁挂上划过,在龙凤上顿了顿,微一点头:“还不错。”   不错?   文康皱着眉头:“哦?看瞿小姐的语气,竟像是行内人?难道你能看出作品的好与坏?你刚才说的陆先生的对戒呢,能不能拿出来我欣赏一下?”   “唔,差不多吧,我不是匠人,我只是对木雕有些了解。”瞿蓓蓓选择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文先生的这件作品确实很不错,单论雕工是没得说的,就是这个构图不是很严谨,陆大师的对戒比较小……”   文康微微一笑,虽然不甚明显,但那种眉眼间的三分讥诮在瞿蓓蓓看来还是比较刺目的:“原来只是有些了解……那瞿小姐,那你说说,我的构图哪里不严谨了?”   他的态度有点咄咄逼人,瞿蓓蓓都有点怔住了,她平时的交际圈里,哪个不是人精?不说八面玲珑,至少是不会当面这样子的。   不过匠人嘛,有点脾气也正常。   瞿蓓蓓微微一笑:“冬阳木雕,讲究层次丰富细腻,文先生这幅壁挂,构图虽然饱满大气,但是太过讲究雕工,却忽略了层次,失了格调,尤其是龙雕得太过精美,如果凤凰也用这样的表现手法的话,可能整体还会显得比较搭,但是这只凤却并没有龙那般精细的雕琢,脖颈处的羽毛也只虚虚勾勒几笔——仔细看的话,会感觉这并不是一个整体。”   众人跟随着她的指点去细看,便暗暗点了点头。   这幅壁挂单论雕工是没得说的,但是如果究其构图便有失严谨。   龙凤呈祥,讲究的是构图均衡、对称,如果这壁挂是送人结婚用,恐怕刚送过去就会被新娘给扔出来。   文康面红耳赤,自己看的时候不觉得,被她这般无情地指出来才恍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误。   因为陆子安给卓老爷子雕的龙形配饰上次出尽了风头,所以他觉得如果自己雕出来一个比陆子安更厉害的,那么陆子安现在有多风光,他的起点就有多高,因此着重刻画了龙的精美,却忽略了凤……   可是现在这是在博览会!他如果承认了这次的展会也就没希望了!   “我,我这正是为了体现刻划层次分明才故意这样做的!”文康定了定神,挺直嵴背:“你不懂,这种以小观大的艺术效果,正是需要以高远叠压的层次处理方式来表现的!”   不少人窃窃私语:“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瞿蓓蓓简直要笑了:“文先生,你这话也就拿出来煳弄煳弄外行了,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你这是采用的“画工体”,画工体讲究安排位置的疏密关系,动态变化丰富而生动,景物层次分明又有来龙去脉、重叠而不含煳。可是你的这条龙……”   “行了!”文康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那又怎样?如今的冬阳,能做到我这样的,有谁?”   冬阳白。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想法,但随即便意识到,白老爷子已经去世了……   瞿蓓蓓想了想:“陆大师。”   又是他!文康不怒反笑:“呵,我见过他雕给卓老爷子的龙形配饰,虽然还不错,但是他那是透雕,跟我这多层次浮雕还是有差别的,论雕工,我并不输他。”   “不,我说的不是卓老爷子的那一个。”瞿蓓蓓扬起手:“我说的是我这对戒,龙凤呈祥。”   名字竟然都一样?   文康眯起眼睛,看了眼她指上的那个戒指,嗤笑道:“这缠了一堆毛线的,也叫戒指?”   呃,这是因为戒指有点大……   瞿蓓蓓小心地取下来,将毛线一点点扯掉:“是因为当时雕的时候陆大师并没想过要卖,所以我买过来才发现有点大了,这次过来就是准备让陆大师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戴稳。”   当她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毛线都扯掉,戒指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   外观简洁、清雅,雕工精致洗练、玲珑剔透,看似古朴,但仔细观察时便能看到隐在线里那精雕细琢的龙身。   与之相对的是凤戒也雕琢得非常雅致,色泽清淡,保留了原木天然的纹理色泽,格调非常高雅,正是冬阳木雕中的“白木雕”。   单看一个戒指,只觉其深沉内敛,雕工精美,但是当两个戒指放到一处时,却感觉两者似乎彼此有所呼应,龙头微微抬起,将凤戒叠在下面的时候,凤尾竟刚刚好卡在这缝隙中,龙凤相辅相成,缠绕嬉戏毫无违和感!   “龙凤呈祥,这才是真正的龙凤呈祥!”有人啧啧称叹,甚至拿出相机连连拍摄了好几张。   当看过这对戒,再看文康的壁挂的时候,一眼便能看出其差距。   差距不在于雕工,而在于心境。   文康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对戒指,心中一片悲凉。   等陆子安办完事急匆匆赶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剩了瞿蓓蓓一个人。   “嗯?文康呢?”陆子安疑惑地看着她,后边的展柜也已经搬空了……   “他,他走了。”瞿蓓蓓也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我只是指出了他的不足,却没想到他竟然一气之下就走了,还让人把展品都带走了,我拦都拦不住。”   毕竟这不是闹着玩的,半路退出是会被记档案的,下回他想再进博览会可没这么容易了……   以文康那脾气,她拦不住是正常的。   陆子安点了点头:“他性格就那样的,听不进劝。”   “对了,陆大师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说到这个,陆子安心情总算是好了点,虽然文康的事让他挺糟心的,但还好唐老板这边的进展还挺顺利的。   瞿蓓蓓笑了笑,把戒指取了出来:“你看,这是我的戒指,呃,有点大,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办法能让把它变小一点?”   变大容易,变小却有难度啊。 第103章 尺寸不合   陆子安想了想:“你把你和你老公的手指尺寸给我一下,我回去想想办法。”   “哇,真的可以啊,太好了。”瞿蓓蓓连忙把盒子递给他,从包包里翻出两个戒指:“这是我和我老公以前的戒指,陆大师你按这个尺寸来就好,麻烦你啦!”   “应该的,当初也是我考虑不周。”   跟她道别后,沈曼歌忍不住问道:“子安哥,你就这样把笔筒给了唐老板,你就不怕……”   “嗯?”陆子安正在思索怎么解决戒指太大的问题呢,听了这话怔了怔,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不禁笑了:“谈生意嘛,总要拿出点诚意的,再说,虽然我用的是金凌竹刻的技艺,但是如果没有我的指导,他们是做不出效果的。”   沈曼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就是感觉唐老板有点投机取巧,不是很靠谱。”   “但是他的人品还是不错的。”陆子安把玩着戒指,微微一笑:“能坚持本心这么多年,哪怕明知前途难测也一直在努力为本派同门寻找出路,虽然方法未必对,但是这份心意还是值得肯定的。”   “好吧。”沈曼歌琢磨了一下:“子安哥,那你觉得他们能答应嘛,他们出人出力,却只得四成?”   陆子安挑挑眉,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指点她的时机,便停下了脚步:“那你觉得,正常的应该是多少?”   唔……沈曼歌想了想,唐老板他们出人,出力,子安哥就出技术,按常理来说,五五开应该差不多吧……   “一半一半?”   陆子安忍不住笑了:“曼曼,你太天真了。”   “我找他们合作并不是因为同情,只是我一个人不可能大批量生产,而他们刚好是金凌派的传人,与我创造的乱真雕刻法有共通之处,所以交给他们比较合适。”   “但他们合适,并不一定就是说非他们不可,我寸步不让,他们才会重视,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再找别人就是了,吃亏的又不是我。”陆子安摊手:“唐老板混迹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什么人精他没见过,你表现得太过软弱,他绝对会把你吃得渣都不剩。”   这便是生意之道,有时候一味的退让别人并不一定就会感激。   升米恩,斗米仇。   做生意不是做慈善,他不会干这么蠢的事给自己招麻烦。   沈曼歌思索片刻,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子安哥你为什么不直接自己收徒弟教呢,白白把技艺让给别人了,感觉好亏。”   “还不到时机,而且这不是亏,盯着这点子蝇头小利没必要的,眼光要放长远。”陆子安笑笑,伸手摸摸她的头:“以后你就明白了。”   沈曼歌若有所思。   回到酒店,陆子安取出戒指细看,大概地比对了一下,男戒还好,只大了一点点,但是女戒却大了一圈,不是很好弄啊……   这戒指是小叶紫檀的木料,用太次的肯定不行,还好上次吴羽给他的木料他带了几块小的,他便在里头翻了翻。   最后他看中了一块紫红褐色的红豆杉木料,颜色跟戒指也比较搭。   沈曼歌拿了本书在旁边看,见他准备动手,忽然道:“哎,对了,子安哥,哚哚说让你这几天做东西都开一下直播,她好宣传一下网站。”   “哦……”反正直播对他没啥影响,陆子安随手就开了。   直播间人没有特别多,陆子安一边整理工具一边道:“上午好,哈哈,是啊,不是在家里,嗯?酒店啊……”   【和妹子开房?】   【虽然老公你绿了我,但我依然爱你!】   陆子安表示这话他没法接,只能装作没看到:“今天我要做一个调整,是以前做的一对戒指。”   他把戒指拿出来,直播间顿时刷了屏。   【卧槽,我要买!男神卖我!】   “抱歉,这是别人已经买了的,只是尺寸不合,拿回来加工。”陆子安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尺寸不合……】   【我很大啊,给我戴肯定合适!】   【XXX同学请你坐下。】   【大师,我好奇你准备怎么做?】   陆子安拿起红豆杉木料看了看,想了想,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准备,用镶嵌的工艺把这个尺寸修改一下。”   众人纷纷表示不懂。   陆子安笑笑:“就是花丝镶嵌技艺也叫细金工艺,不过我当然不会用细金工艺,我说的是用细金工艺里的镶嵌手法,古人常说的“宝钿”是指宝石镶嵌,与之不同的是,我是用木雕来镶嵌。”   古人传统的镶嵌技艺要求极高,做工必须要严丝合缝、恰到好处,如建筑中的榫卯结构一般。   真正技艺高超的老师傅们是不屑于拿胶粘的,他当然也不愿意这样浪费自己的心血。   陆子安说完后便不再看屏幕,心里大概有了底,拿起刻刀开始进行细镂。   红豆杉木料在他手中被掏挖出一个细细的孔,从孔到边有一条窄窄的缝隙,然后他慢慢地将里面打磨得光滑平整。   【表示看不懂这操作,掏个这样的东东是干啥?浪费一块好木料。】   【大师能做无用功?吃瓜坐看楼上被打脸。】   【前排出售花生瓜子和饮料嘞。】   他将一柄细凿刻刀轻轻地推进去,微微用力旋转,将缝隙变宽,然后把男戒慢慢卡了进去,等到它到了这条缝隙中间,他便把另一柄刻刀从后面缓缓推进,再旋转,再将里面的刻刀拔出来。   等到把戒指固定到他之前掏挖好的空隙,他便拔出刻刀。   “咯嗒”一声轻响,木料直接将戒指卡紧,严丝合缝,不露一点痕迹。   【卧槽,怎么做到的!】   这个戒指放完后,陆子安便在另一侧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将女戒卡了进去。   【虽然看了两遍,咸鱼表示依然没明白,这戒指还取得出来吗?】   陆子安不急不燥地将浮屑吹掉,擦了又擦,确定戒指已经被固定,摇都摇不动,才慎重地开始下刀。   木料被一层一层逐渐消减,最终留下一个扁扁的球体将两个戒指的一侧完全包裹。   他屏息凝神,循序渐进慢慢将这个球体逐渐雕琢成了一朵朵悠然舒展的牡丹。   花瓣层层叠叠,看似繁复,但是每朵都非常小,最大的一朵甚至都才五毫米,所以并不会显得厚重。   最重要的是纹理细腻,陆子安雕刻得极为细致,哪怕这么小的花朵,细细观看时连花蕊都非常清晰。   【之前谁说浪费了木料的?自己出来认错。】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啪啪啪!响不响!】   【可是这是两个戒指啊,这样把它们弄到一起,怎么戴?】 第104章 撩汉宝典108式   陆子安以镂雕技法为主,刻画出一朵朵雍容大方的牡丹,构图饱满,花瓣细腻入微。   经过这些天的使用,他对浅浮雕技法已经极为熟练,用花瓣表面木料的去留厚薄来表现笔触的浓淡深浅。   然后他利用木材的肌理营造仿真的效果,并结合浅浮雕及浅刻技法,追求工笔画的意境,最后成型时整丛牡丹竟完美地与两个戒指融合在了一起。   花丛的颜色虽然比戒指略浅,但却因为浅的这半分色调,丝毫没有抢夺龙凤的风姿,反而更觉雅致。   陆子安慢条斯理地吹掉浮屑,手指按住刀背缓缓向下,刻刀沉而缓地切入树叶与牡丹之间,切面光滑平整,刀面微微倾斜,沿着戒指的弧度完美地将绿叶与花朵分割开来。   【卧槽,还有这操作!】   【水土不服就服你。】   【老奶奶都不扶就服你!】   陆子安拿起一块磨砂纸,细细将这镶嵌上去的花朵和绿叶分别打磨光滑,然后拿过瞿蓓蓓给的那两枚戒指比对了一下。   嗯,很好,分毫不差。   鉴于直播间的人强烈要求,他便将戒指拿近了一些。   男戒上缠绕的一根枝条沧桑古劲,绿叶虽小,却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仅仅两片,却并不突兀,缠绕在青藤上与龙尾相接,无比契合。   而女戒则是数朵雍容华贵的牡丹,由大至小,最大的一朵在戒指内侧,由一根绿枝引导着往外蜿蜒盘踞,最后一朵正好在凤尾左侧,花枝灵动,每片花瓣的动感都倾注了创作者的无限心思。   陆子安用两枚戒指,将“减”的艺术在镂雕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多重镂雕将整个戒指的空间感完美体现,尽善尽美没有一丝的多或少。   “这两枚戒指是可以完美契合的。”陆子安一边说,一边将两枚戒指重叠。   一声轻响,龙上凤下,两枚戒指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那丛牡丹优雅舒展,绿叶微微向下倾斜,成了最优雅的点缀。   “当然,也是可以这样的。”陆子安将它们打开,一左一右直接碰在一起。   这便是他之前雕刻时的模样,这丛牡丹完美地将两枚戒指联合起来。   左龙右凤,龙是升龙,张口旋身,回首望凤;凤是翔凤,展翅翘尾,举目眺龙,周围瑞云朵朵,龙凤嬉戏于牡丹丛中,这幅画面完美地阐述了什么叫真正的“龙凤呈祥”!   【哚哚哚打赏了一个火箭!】   【我就不奏凯打赏了一架飞机!】   【哚哚哚:大家都来关注一下哦,大师的周边网站地址:XXXXX】   【风吹屁屁凉:女神哚!呜呜呜,人家好想你!】   【我就不奏凯:恶心,变态,不要脸。】   然后风吹屁屁凉与邹凯两人就谁更变态不要脸展开了长达数十分钟的互怼礼物刷屏,直到瞿哚哚忍无可忍将邹凯踢出直播间为止。   陆子安将戒指放好,愉快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好的,今天的直播就到这,我们下次再见。”   看看时间,竟然都已经快一点了。   沈曼歌打了个呵欠,把书搁一边起身:“等你好久了,你等一下,我把饭菜放里面温着呢,我去端出来。”   “嗯,好。”陆子安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   沈曼歌今天吃得比他快,吃完又回去看书了,很认真的样子。   等他吃完饭,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子安哥你休息一会,我把东西收拾一下……”   “你就放门口就行,会有人收的。”陆子安刚好走到沙发边,随手拿过沈曼歌盖在沙发上的书:“你看什么书呢这么起劲……”   “啊!不许看!”沈曼歌回头发现他的动作,惊恐失色地扑了回来,但是,还是晚了。   陆子安速度自然比她快了太多,见状下意识把书高高举起。   沈曼歌比他矮,蹦来蹦去也根本抢不到。   “给我给我!”沈曼歌急得直跳:“不准看!”   “这个不是书吗?又不是日记,好,我只看个书名……《撩……汉宝典108式》……???”陆子安不敢置信地将书名念出来,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曼歌抢夺的动作顿在半空,神情僵硬,手慢慢握成拳,脸一阵青一阵白。   撩汉108式?   汉108式?   108式?   式……   陆子安把书拿到眼前,看了四遍,确定自己没眼花,也没产生幻觉。   卧槽,发生了什么?   陆子安慢慢转过头,盯着她道:“你,撩汉?你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沈曼歌一言不发地走回来,坐到沙发上,眼圈慢慢红了。   唔,小妮子有心事了啊,看样子还挺喜欢那人,陆子安一时有点踌躇。   想想曼曼也马上十八岁了,她长得漂亮,性格也很好,成绩也不错,尤其还会炒菜会体贴人,这样的女孩子学校那些小屁孩肯定把她奉为女神啊。   虽然他说要她别早恋,但他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又怎么不知道校园恋情是根本控制不住的?   再说了,因为段家的缘故,她本来就比同龄人成熟,有点小心思也是正常的。   这么一想,他也逐渐接受了这个设定,虽然有种自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酸涩感,但他还是很快就调节过来。   酝酿了一下情绪,他决定以知心哥哥的角度去跟她谈谈。   “曼曼。”陆子安在她旁边坐下:“我不是反对你哈,我也是你这年纪过来的,高中嘛,谁还没谈过一个两个的,这很正常,你别害怕,我没有怪你。”   沈曼歌眯了眯眼睛,狐疑地盯着他:“一个,两个?你不是只有一个前女友吗?”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你别管,我只是打个比方。”   沈曼歌哦了一声,不过看那神态不像是信的样子。   陆子安表示很心累,但还是不气馁,决定换个角度:“你现在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刻,哥不是说不准你谈恋爱,但是不能影响学习,明白吗?人生是自己的,你只有有了光明的前途,才有去想七想八的资格,换句话说,如果你没考上大学,那个男孩子考上了,你觉得他会看得上你吗?”   “他不是这种人。”沈曼歌坚定地道:“而且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这件事情不会影响我的学习。”   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   陆子安没好气地道:“你啊,也别太相信他,我跟你讲,男人,呵,别看表面人模狗样的,内里可坏着呢,你别傻乎乎脑子一热就啥都听他的,有些事还是得跟我商量,知道不?”   沈曼歌紧了紧手,慢慢地道:“内里……很坏?” 第105章 司马昭之心   “那可不。”陆子安觉得有必要给她上一课,免得她傻乎乎被外边的坏男人给骗了。   于是故意吓唬她道:“你瞧瞧邹凯,蠢吧?看着二了巴唧的,其实泡过可多妹子,这种嘴巴不把门,油腔滑调的尤其不能要。”   沈曼歌认真地点点头:“他不油腔滑调。”   陆子安略微思索了一下:“唔,那你看吴羽,表面看着斯文吧?其实这种最可怕,就跟你常说的腹黑一个意思,这种男人啊,勾妹子一拿一个准,但是他是不会负责的知道吧,就是那种标准的三不男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专骗你这种小女生。”   “哦……”沈曼歌想了想:“他跟吴羽有点像,但……”   “看吧,我就说了吧!像这种男的,你看的这什么书没屁用!”陆子安大乐,一拍大腿:“我跟你讲,这种男人焉坏焉坏的,你可得放机灵点,不要让他欺负你,唔,你可以尽情的欺负他!他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知道了不?”   沈曼歌老老实实地点头:“知道了。”   陆子安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嗯,这才乖。”   “那子安哥,你前女友欺负过你吗?”沈曼歌眨眨眼睛,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感觉怎么答都是错啊!   陆子安第一次感觉这么棘手,纠结,抓狂,最终只能面无表情地道:“她当然……也有!我跟你讲,这,就是男人该承受的,你不要舍不得,你看,就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也是有人欺负过的!”   沈曼歌紧了紧拳头:“哦……这样啊,那你一定很爱她吧?是你追的她吗?你这么直,是怎么追到人家的啊?”   “咳咳!”陆子安咳了好几下,觉得这事说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顺便转移话题:“啊,那个,时间不早了哈,睡会午睡……”   沈曼歌扁了扁嘴,叹息道:“其实你是在骗我吧?就说你这么直怎么追得到女孩子……我也没啥恋爱经验,但是我觉得你的说法不靠谱,我还是该对他好一点,他还约我去旅游呢,说开大床房……”   “哎哎,你听谁说的啊,谁造的谣啊,谁跟你说这些,玩蛋呐?还大床房?这孙子。”陆子安有些捉急,抓了把头发:“行,你不信是吧,我跟你讲!”   他阔马金刀在沙发上重新坐了下来:“对,我直,讲真,我大学也喜欢过妹子,不过没追上,后面毕业了上班了,我,咳,前……女友她跟我告白……”   “哇!”沈曼歌星星眼:“好厉害,她主动的啊?”   “呃,也不能这么说……”陆子安抚额:“一半一半吧,反正后面就那样,我又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她动不动就生气,后面两个人三观不合就分手了,所以我绝对没骗你,我是真有过经验的!这男的约你去旅游,卧槽,司马昭之心啊,你赶紧的,给我削死他,别让他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明白?”   沈曼歌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行,我不想打死他。”   “哟,还舍不得了呐。”陆子安嗤笑:“得,我白说了,你不肯动手就算了,反正以后让我逮着那小子,我自己动手削死他。现在你告诉我,哪个孙子跟你讲的我前女友?”   妈的,这是皮痒痒了啊,敢情他这两年修身养性就都觉着他是只羊了吧?   “是陆叔叔说的,然后阿姨也补充了。”沈曼歌无辜地眨眨眼。   陆子安与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张嘴:“咩。”   然后直接回房间了。   “哈?”沈曼歌瞪大眼睛:几个意思啊?   陆子安睡了一觉起来,通知了瞿蓓蓓来拿戒指,结果她说明天上午来。   外边下雨了,天气也冷得很,他便没出去,窝在沙发上陪沈曼歌看电视剧。   沈曼歌一边吃薯片一边跟他瞎掰扯:“你看,这个女主,就一受气包白莲花,有人要欺负她,然后男主英雄救美……对,啊,看吧,我就说吧!”   “你都猜得到你还看?”陆子安表示理解不能:“换个台吧,随便看点别的。”   “没用。”沈曼歌傲然昂起下巴:“别的也一样,我照样能猜到。”   好吧好吧,你说了算。   陆子安翻个白眼,伸手拿了片薯片,看着屏幕上那个女的做作地哭成傻逼然后晕倒在男主怀里。   “嗯,然后男主要去谈机密的事情了,女主要路过,她听到了!一激动要踩到树枝!然后摔碎碗!啊,就是这样,棒!”她乐滋滋地再吃一块薯片。   陆子安表示理解不了她这种恶趣味:“这种拍烂了的情节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画面一跳,男女主拥吻了。   陆子安心都停跳了半拍,内心天人交战。   少儿不宜!他看看也就罢了,沈曼歌可是个刚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关了吧!   太明显了也不好,等会反而引起她的关注……   正琢磨着呢,沈曼歌哈哈大笑。   “你笑啥?”陆子安有点紧张。   “你看,他们借位拍的,哈哈哈哈,蠢死了,嘴巴都没对上,舌头都不伸一下……哎,啧,你关了干嘛!”沈曼歌怒了。   陆子安捏着遥控器,简直要气晕了:“伸舌头?你在哪知道的这些事情?你是不是还看小黄书了?”   小黄书算什么,她看的小说不说上万,几千是有了吧,BGBLGL哪种没看过啊,XXX的她都看过,只是现实中没谈过恋爱而已好吧!   沈曼歌吃完最后一块薯片,慢吞吞地站起来:“老古板。”   顺便送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她扭头就回房间了,陆子安风中零乱。   古板就古板,你加个老是几个意思啊?   他很老吗?   一顿晚饭吃得不尴不尬,陆子安正准备洗洗睡了,结果突然有人敲门。   从猫眼里看到是卓鹏,他打开门:“卓……”   卓鹏跟他打了声招呼:“安哥,你让一下。”   他直接拎起身后的人一把拉了进来,陆子安定睛一看,奇怪地道:“白树航?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白树航冻得浑身直发抖,身上全湿透了,嘴唇都煞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他,牙齿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赶紧把他弄进去泡一下。”陆子安也啥都不问了,直接把人往浴室推,然后跟沈曼歌道:“曼曼,你给他煮个姜丝可乐。” 第106章 过犹不及   “好。”沈曼歌直接回房间了,还好她带了。   卓鹏帮着把白树航衣服扒了,直接泡进浴缸里。   陆子安拿了套比较小的衣服过来,刚好姜丝可乐也煮好了,直接推门进去了:“好点没?”   “好多了……麻烦了陆大师……”白树航缩在浴缸里,跟只小鹌鹑一样儿的。   “别说这些没用的,把这个喝了。”陆子安直接递过去。   白树航看着那黑不熘秋的有点慌,但还是端了过来,等听到沈曼歌在外头问还烫不烫,他立刻就怂了:“不烫不烫。”   妈呀,是女魔头煮的!他眼都不眨就灌了下去。   看得陆子安一阵惊奇:“你不觉得难喝嘛?”   他能说他根本没尝出味吗?舌头都是麻木的,白树航眨眨眼:“还,还行……好,好喝!”   好吧,可能每个人味觉不一样。   一切忙活完后,白树航清清爽爽地坐到了沙发上,其他都没什么,就衣服有些大不是很合身。   陆子安确定他没事了,才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弄成这样。”   白树航下意识地看了卓鹏一眼,卓鹏冷笑:“你可别看我,跟我没关系,你爱说说,不说的话刚好吴羽车钥匙在我这,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他只是刚好在楼下碰到了顺手把他带上来,但是关于他们那些破事他是没时间管的。   回去?回去这件事情就算尘埃落定了。   白树航咬咬牙,坚定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文康找了主办方的廖主任,说你找人砸他场子,他那个展柜弄不下去了,现在他在要求廖主任给他安排另一个展位!”   “嗯?”陆子安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跟自己有关,略一思索:“你的意思是,文康把这事推我身上了?”   “不,他没有。”这正是文康聪明的地方,白树航恨到咬牙:“他说因为他最好的展示作品还在途中没有运到,这件有瑕疵的就被你安排的人堵得下不来台,他想宣扬真正的冬阳木雕绝技,所以要求廖主任给他公平竞争的机会。”   联系前情,陆子安终于恍然大悟。   他就说文康不至于那么蠢,怎么可能在这种公开场合被指出毛病就发脾气退出,敢情人家一开始就是瞄准了他的身份来的。   所以是瞿蓓蓓还是他根本不要紧,只要这事完成了就行,他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就是想换展位。   陆子安作为博览会的特邀嘉宾,主办方当然不会希望有人往他身上泼污水,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事他们自然会以平息事态作为第一目的。   而文康找的这个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往小了说不过是两人闹了点脾气,他觉得下不来台想主办方给个面子,往大了说是陆子安肚量太小不容人,逼得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得不退出。   两者权衡,主办方自然会选择息事宁人,更不用说文家还找了人说话,事情自然办得更利索。   陆子安饶有兴致地道:“我猜一下,他想要的这个新展位,应该就是你们白家的特殊展位吧?”   “对。”白树航点了点头,一脸忧愁:“本来叔爷爷的想法是拿去年我爷爷的练手作拿出来做压轴作品进行拍卖,但是文康把这条路子堵死了,他说他不希望我们家让出展位,想要公平竞争……我呸!”   “这样啊……”陆子安若有所思,指尖在沙发扶手上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你跑来找我,有别人知道吗?”   白树航怔了怔,摇了摇头:“我偷偷跑出来的……”   “那你回去吧。”陆子安打断了他的话,眉眼沉静:“抱歉,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陆子安微微一笑:“文康步步紧逼,你们却一再退让,这让我不得不相信你们确实是亏欠了文家,我之前的援手是因为感叹老爷子人品,但这件事情已经了结,我为什么要去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   他们自己都掰扯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去淌这趟混水,平白惹得一身骚?   白树航惊讶地看着他,冲动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忍了,艰难地道:“但是,这件事情,明明……”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卓鹏低声道:“慎言。”   白树航闭上了嘴巴,但眉宇间显然很是失望,有不甘不服,却也不敢贸然开口得罪陆子安。   陆子安也不想解释太多,直接送客:“这衣服我也不常穿,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就送你了。”   原本白树航还不怎么愿意走,但是卓鹏根本不容他拒绝,直接带走了。   关上门,沈曼歌疑惑地看着陆子安:“子安哥,你怎么……”   “嗯?”陆子安挑挑眉:“怎么?”   沈曼歌沉吟道:“我看你对白家挺好的,我以为你会帮他们来着……”   陆子安笑了,伸手揉了她头发一把:“傻姑娘。”   “哎,你说说嘛,你之前跟白家人那么热切,还去他家吃饭喝茶,现在怎么又啥事都不理了,我很好奇哎!”沈曼歌穷追不舍。   他伸了个懒腰,顺势在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很简单啊,一句话,过犹不及。”   见沈曼歌依然一脸懵懂,他叹口气:“你觉得,白树航说谎没?”   沈曼歌茫然地道:“说谎?他?不至于吧?”   怎么看白树航都跟个二傻子似的,他也会说谎?   陆子安嗤笑:“你个傻白甜,你说这么晚了,从白家到我们酒店,这么远的距离,他没车,怎么来的?打车?今天下雨,冬阳市的出租基本全在博览会附近,他们家打得到车就见鬼了。”   沈曼歌若有所思。   “而且这么大的事,以他叔爷爷的性格,就跟申遗的事情一样,如果不是想让白树航知道,他能听到一点风声?”陆子安摊手:“很显然,让他来找我是白家的意思,但是白树航自作聪明搞砸了一切,洗洗睡吧,挺晚了。”   但是他还没走到房门口,又有人敲门。   却是白树航去而复返,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他目光如炬,坚定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我想跟您单独说一会儿话!如果听我说完您依然坚持,我也不会强求!” 第107章 过往   陆子安思量片刻,点头答应了。   再次在沙发上坐下来,白树航深吸一口气:“我家以前确实亏欠了文家,但是我觉得我家跟文家早就已经两清了!是他们纠缠不休!”   沈曼歌倒了杯茶过来,一脸期待的坐下来等着听八卦。   白树航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捧着茶沉声说起了那段过往。   “其实文康和我是同母异父的……哥哥。”白树航眸眼微沉,不复平日的懵懂:“我妈怀文康的时候,文康他爸失踪了,杳无音信,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我爸娶了我妈,不忍心文康没人照顾,就把他也带了回来。”   “刚开始挺好的,我小时候跟文康的关系也不错,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亲哥,后来我爸生病死了,我妈也没想再嫁人,就留在白家带我俩,但是后来文康他爷爷来我家做客的时候,看到了文康。”   独生子失踪多年,文老爷子看到文康时的反应自然不需多想,白老爷子跟他关系很好,在取得白树航妈妈的同意之后,文老爷子便经常来看文康。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进展,结果文康他爸突然回来了。   “我家的家规是不准外姓之人进祠堂,擅闯者,杖责三十。”白树航握紧茶杯,抿了口茶水:“那年文康十二岁,他带着他爸闯进了祠堂,翻看了《浮雕十三技》。”   在白老爷子的坚持下,文康的爸爸最终还是认了错,他还算是有点担当,虽说自己是无意闯入,但还是愿意按白家家规接受惩罚,因为心疼文康,所以直接一个人扛了六十棍。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大概是觉得失了颜面,出了白家后直接跳进了池塘里,白树航的妈妈刚好看到了这一幕,连忙下去救他,却两个人都没能救起来。   “后来,文康就跟着他爷爷走了,我家还在出丧,爷爷的房间又着了火,家里一团糟,等到所有事情都整理完,爷爷发现家里的藏书全都被人动了手脚。”   “事情就是这样。”白树航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陆子安:“就因为文康他爸死了,爷爷一直觉得亏欠文家,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文康他爸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是活该,我还没让他们赔我妈的命呢,凭什么说白家欠他文家的?”   陆子安沉吟道:“可能你知道的只是表面,不然文家不会坚持要怼到底,你爷爷也完全接受你们亏欠文家这样的说法,如果按你的说法的话,这并不合理。”   白树航仔细思考了一下,也有点迟疑:“爷爷没跟我说过……但是陆大师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爷爷好像挺虚的……要不我回头再问问叔爷爷?”   “嗯……”   见陆子安沉吟,白树航有些着急:“陆大师,我来找您,叔爷爷是知道的,爷爷都死了,也没追究他们毁了我家藏书还偷学了我家技艺的事情,我们两家就算两清了,所以决定要怼回去,至少不能让他们抢了我家的地位和独立展区!”   说完他又觉得有点不太对,连忙补充道:“我们没有把您牵扯进来的意思,叔爷爷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跟上头说句话,哪怕是稍微延缓一下期限都行。”   唔,这样啊……   陆子安打量他几眼:“你叔爷爷的意思是让白梓航准备作品?”   “对,梓哥这几天一直在练习,已经小有所成了!”白树航两眼发光。   陆子安哂笑一声:“你当木雕是削萝卜呢,一两天就能练出来。”   “……”白树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给。”陆子安将平刀递给他:“削两刀。”   白树航一脸懵逼地接过来,慢慢地开始削木头:“怎,怎么了?”   见陆子安盯着他的手看,他也不敢停,慢慢将木料越削越小。   “行了。”陆子安想了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跟家里报备一声吧,今晚不回去了,我去准备点东西。”   “好的!”白树航眼睛一亮,也没敢细问,老老实实地打电话。   陆子安给吴羽打了个电话:“你那有没有根材?要稍微好点的,对,根雕,顺便帮我带两套刻刀过来,嗯,行。”   吴羽来得很快,顺便带了四个根材过来:“这是我这两天搜集的,是人跟我预定的,你先用着,不够我再去找。”   “嗯,够了。”陆子安拍了拍其中一个树根:“谢谢,你把票给我,我等会转你。”   吴羽也没客气,直接把订单给了他:“你按这个的九折就行。”   等他带来的人全走了以后,陆子安直接转了账。   白树航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道:“陆大师,我跟叔爷爷打过电话了……您想做什么?是要帮梓哥作弊吗?梓哥不会答应的……”   “作弊?”陆子安嗤笑,直接将一套刀具打开:“你想太多,给,把这根材给我掏空,每个孔的直径不能超过一厘米,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保证圆的完整。”   打孔?   白树航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伸手拿起了刻刀。   见他开始认认真真忙活起来了,陆子安端着茶杯悠哉悠哉坐在旁边看。   沈曼歌悄无声息地凑过来:“子安哥,你怎么又答应帮他们了?”   前后不一啊,看不懂。   “白家的诚意都摆过来了,要求也不高,还算是有自知知明的,但是我不插手就算了,插手就必须得有个好结果。”陆子安悠然地喝了口茶:“文康想踩着我的名声往上爬,又不想付出点代价,哪有这么好的事。”   沈曼歌俯身趴在沙发上,吐气如兰,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道:“那你也该找白梓航啊,这个白树航傻不拉叽的,能行嘛?”   她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他耳朵上,陆子安脖子缩了下,皱眉道:“别凑这么近,痒。”   随手把她脑袋往旁边推了一把,他下巴朝白树航一点:“我也是刚刚想到的,上回看过他的雕刻,嗯,基本是刻一刀垮一片,我心里模模煳煳有个想法,先看看行不行得通吧,不行就再想辙。”   “好吧。”沈曼歌恹恹地道:“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陆子安嗯了一声,目光聚焦在白树航手下的根材上,头都没回一下。   尼玛。   沈曼歌转过身,拿起那本撩汉宝典,重重地在第17页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啧,什么趴在他肩膀对着他耳朵呵气,会让男人欲火焚身无法自控,我呸! 第108章 根雕艺术   沈曼歌气鼓鼓地回房休息了,白树航悄悄松了口气。   啊,女魔头走了!放鞭炮庆贺!   结果乐极生悲,一刀子下去削了一大块。   陆子安冷冷地道:“你在削萝卜皮?为了显示你力气大吗?”   “……”白树航怂得缩着脖子不敢作声,默默地将那一大块挪到一边,继续雕。   结果好不容易雕了个正常的,后边有个节瘤扎不进,他只能一刀接一刀地插,结果前面几刀没扎进,后边一刀扎得太深,用力拔出来的时候又掉出来一小块木料。   陆子安呵呵冷笑:“拔出萝卜带出泥,你是在做表演吗?九浅一深?要不要顺便找人给你配个音?”   可怜的白树航整个都缩成了一鹌鹑,脸爆红。   算了。   陆子安放下茶杯,提起刀:“看着。”   “哦!”白树航乖乖地坐正,眼都不敢眨。   陆子安指着根材:“镂雕,讲究刀稳,遇平则平,像这样,平整的面,你不用讲究什么技巧,老老实实一刀一刀掏挖就行。”   木屑簌簌纷落,刀尖逐渐往里,停在了一处节瘤上。   陆子安停下动作,刀尖轻轻在节瘤上一敲:“遇节遇瘤则折,折,不是让你把刀尖折断,而是像这样,以斜切的角度往里探入,从四周往中间慢慢削减……但是因为这是根雕,所以你得注意,不能留雕痕不能伤及整体部位的纹理。”   白树航鸡啄米似的点头,下意识拿着刻刀在他面前的根材上跟着学。   见他有所进步,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多做几个我看看。”   白树航虽然吊儿郎当,但好歹也是学了这么多年的,刀感还是有的,只不过以前不认真罢了。   现在认真练起来,竟然也没再出什么乱子,安安稳稳地镂了一个直径一厘米的圆出来。   陆子安提着刻刀在他那圆的周围轻轻敲了一下:“这儿,你自己看,有棱角,圆是没有角的,这不是让你做方形体,明白?尽量多削几刀,做到光滑平整,像我刚才说的,不能留雕痕。”   卧槽,难度太高了。   白树航苦着脸点点头:“好的,我会努力哒!”   见他开始雕琢下一个圆了,陆子安朝他伸手:“手机给我。”   用自己微信跟邹凯说了一声,然后拿白树航的手机加了邹凯微信,邹凯很快就通过了好友验证。   他直接发了个视频给邹凯:“在干嘛。”   “玩游戏呀!”邹凯乐滋滋:“嘿嘿,事情都忙完啦,今晚我要通宵!对了,安哥这微信是你小号嘛?”   “嗯,不是小号,辛苦了,通宵可以的。”陆子安表扬了他一下,然后话锋一转:“那你顺便帮我一个小忙?”   邹凯闻言眼睛一亮:“安哥您说!上刀山下火海,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个男人!”   “唔,倒不用那么麻烦。”陆子安将摄像头对准白树航:“你就帮我盯着他,不让他偷懒就行。”   卧槽还有这操作?   邹凯皱着眉头道:“这孙猴子哪蹦出来的?他干啥了?居然需要人盯梢。”   陆子安笑笑:“没什么,只是因为他得做一通宵,而我准备去睡觉了,既然你也通宵,那就刚好。”   他将手机固定到茶几上,对准白树航:“好好练,每个孔之间的间隙不要超过五毫米。”   说完他就拿起自己手机悠哉悠哉地回房间了,留下白树航和邹凯大眼瞪小眼。   两人心里都是各种MMP疯狂刷屏。   当然,陆子安还是给白树航留了一床被子的,唔,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善良。   第二天早上他起来验收成果,白树航已经抱着被子睡得鼾声震天。   检查了一下根材,上面已经布满镂穿的孔洞,有的大有的小,也有雕垮的,但更多的是直径一厘米左右,每个相邻孔洞的间隔基本在三至五毫米内。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有救。   把白树航叫醒,吃完早餐,陆子安将他带到另一根材前。   这是一棵红豆树的树根,很显然是枯死的,表面凹凸不平,各种虫蚁蛀蚀的痕迹很明显。   倒着放在地面,根须零乱地朝四周伸展,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唬人。   “来,抬过去。”陆子安捋起袖子,跟白树航一道将这树根抬到了茶几上。   陆子安朝树根点点头:“说说,觉得它像什么?”   这个……像什么?像树根啊……   白树航纠结了,哼哧哼哧半天,嘟囔道:“像,像树枝……”   “很好。”陆子安一拍手:“那你就把它做成树枝。”   “啊?”白树航傻眼了:“这个,做成树枝?”   陆子安点点头:“当然,既然你觉得它像树枝,那就把它做成树枝。”   “……”   看着他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陆子安叹了口气:“没做过根雕?”   “做过。”白树航搓了搓手:“爷爷说过我比较适合根雕,以前他还在的时候经常让我练习,但是叔爷爷让我从基础练起,所以我如今一直在练刀功。”   白老爷子的眼光还是很精准的,陆子安点点头:“根雕艺术,讲究的是三分人工,七分天成,它是受根材的限制在自然的根须走向以及结、疤、洞等条件下进行创作的,这是原则。”   白树航基础有,但是他不适合中规中矩的木雕,他容易紧张,按步就班就会把一切搞砸,但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会有新发现。   陆子安在木雕上轻轻一敲:“雕琢过多的是木雕,既然你觉得它像树枝,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做成树枝,你不需要过多思考它做成之后是怎样的,就遵循自己的第一想法,按照自然根须进行三分人工的雕琢删减使雕琢部分不露雕痕即可。”   这样也行?   白树航眼睛一亮:“随便我使用什么工具随便我用什么方法?不一定限制于刻刀?”   “当然。”陆子安将吴羽带来的另一套根雕工具打开:“铲刀、刮刀、攒子、木锤、钢锉,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我不在乎你的过程,你也不用考虑你的操作是否符合规矩,只要按着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   “好!”白树航大声地应了一声,眼睛放光地围着树根转了两圈,然后便开始准备去皮去腐。   去皮去腐一般的作法是将根料放入水中浸泡月余,然后再小心剔除表皮,内表皮用小笔刷或钢丝刷蘸水剔除。   但是时间紧迫,没有时间给他们慢慢泡,而且这树根朽质挺多的,所以白树航直接采用了火烤法,他拿起喷灯,调整了好几次火候,才小心地开始对树根进行喷烧。   火小达不到效果,火大会将根料内部木质烧成炭化,所以这个度是非常考验匠人观察力的。 第109章 禅意   陆子安端了杯茶远远坐着看他均匀地将朽质烧除,然后用钢丝刷、铜刷将其炭化部分以及毛刺和淘槽、凹洞等变化较大的残皮刷掉。   很显然,白树航没少干这事,喷烧后的根料用刷子求得净化效果的同时也完全没有伤及木质纹理。   然后白树航便拿起平凿,对着上边那丛零乱的树根直接就是几凿子,原本光洁可爱的根枝顿时折了好几根。   旁边的沈曼歌坐不住了:“子安哥,他这全削掉了没事不?”   “没事。”陆子安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你看,他有分寸的,削掉的都是不可控的根枝。”   沈曼歌哦了一声,递过来一半石榴:“你吃不吃石榴?”   撩汉大法第18页:与他分享你正在吃的东西,他伸手拿的时候会与你对视,温柔地道谢,而你要做的,就是温婉一笑,风情万种,让他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摆好了姿势,目光也准备好了,结果陆子安头都没回:“哦,谢了。”   然后他直接把整个都拿过去了……   整个都……拿过去了……   沈曼歌盯着空荡荡的手掌心,深切地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了?”陆子安眼角余光见到她伸着的手,以为她舍不得,便将桌上的另一半石榴塞她手里:“这还有一半。”   “哦。”沈曼歌木然地吃了一颗,呸,真涩。   陆子安一边吃石榴一边看着白树航对根材进行削减,看得出,白树航渐渐找到了感觉。   他的雕刻个人风格很重,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点都不啰嗦,非常简洁明快,这种性格完美地补充了他不够精练的刀功。   与白梓航不同的是,他不求全,他完全是随心所欲,在型的基础上突出神的主题。   一刀下去,削坏了就削坏了,这条弄坏了他就换一条整,把那条弄坏的索性连根削掉,几刀下去完全看不到它原本存在的痕迹。   这时候便能看出昨晚通宵的成果了,已经习惯了将拐角都削平整的他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把棱角削平。   他的创作是非常大胆的,根材有不自然的蚀痕,他也没想过要去填补,顶多把它打磨得光滑一些。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起身走了过去。   这时白树航已经基本完成了,抬头有些犹豫地看着他:“陆大师,就是……这上边太空了些,要不要搞几朵花?”   “不需要。”陆子安看着那枯枝很是满意,闻言斥道:“一件去繁就简、不拖泥带水的作品,已经充分表达了它的神、韵、美,为什么要画蛇添足?根雕就是根雕,雕琢过多那是木雕!”   白树航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其实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就是感觉它太空了点。”   “不空。”陆子安朝他点点下巴:“把最下边好好清理一下,做成底座。”   底座很重要,是根雕艺术作品不可或缺的。   一个好的底座,不仅能支撑主题作品,达到稳重协调,突出主题烘托作品的观赏效果,而且还能作为渲染陈设环境的辅助品,能使观赏者在最佳视角对作品有更深一步的认识、欣赏。   而白树航的这个作品本身就已经有了底座和支撑点,再加个配座就显得杂乱无章画蛇添足,反而影响效果,所以直接将下端做成底座即可。   白树航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进行雕琢,最后一刀下去,把底面削平,上面一小截索性削成圆柱体,不仔细看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一个老树桩。   不仅显得干净利落,而且这样半写实的做法,反而让人有种这就是一个老树桩的感觉。   “这样行吗?”白树航忐忑不安地看着陆子安。   “可以。”陆子安换了几个角度观看,指了指最左边那一条树根:“这个也削掉,太多了,然后就打磨吧。”   还削?再削就真成光秃秃的树杆子了……   但是白树航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削掉了那条树根。   正准备打磨,沈曼歌扬声道:“先吃饭吧,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   白树航吃饭的时候还念叨着根雕,随便扒了几口就回去对整个作品进行精细的打磨。   他非常仔细地删减根料截口部位,用刀锉,粗、细砂纸进行打磨。   凿口刀痕处经打磨后与整体根材的纹理色调逐渐统一和谐,达到自然过渡行云流水之势,突出自然又还原于自然,充满意趣。   当他全部打磨完成,整件作品由里及外地呈现光泽,色泽非常柔和。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白树航也觉得这是自己最成功的一件作品,但心里还是有点慌:“这,这样真的行吗?”   “别怂,是真的可以。”陆子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它的名字,你想好了没?”   名字……   白树航拍拍身上的木屑,想了想:“要不就叫……南国?”   这个名字取自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根材是红豆木,这个名字也是很合适的。   但是陆子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够准确,这个名字只能算是中等。”   白树航纠结了:“呃,我的语文水平只能到这里了……”   盯着那枯枝看了良久,陆子安沉吟道:“要不就叫……待春归吧。”   待春归?白树航怔住了,慢慢扭头认真地看向根雕。   这件作品属于观赏系抽象派的枯枝艺术,树根被雕琢成了苍劲的树枝,光秃秃的树枝顽强地朝上伸展。   弯曲交错的树枝都偏向左侧,仿佛正在坚强地抵抗呼啸的寒风,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张力,表现出一种美丽生命在消失时的那种寂灭的,有些残酷的美。   物哀、静寂,这是一种禅意,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样的残酷意境,却拥有一个美好而充满希望的名字,待春归。   联合红豆木的相思之意,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一个人在寒风中苦苦等待,虽时日难挨,但是心中却有希望,只等春风一来,万物复苏,他便能等到归来的爱人,开成花枝满簇!   白树航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痴痴凝望着那树枯枝,鼻尖竟然一酸。   说是根雕,但这种意境与如今的白家多么相似?   他们正在严寒中苦苦煎熬,只待春来百花开,他们便要一飞冲天,恢复曾经的木雕世家的荣耀!   “好!”白树航感觉心中热血澎湃,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就叫《待春归》!” 第110章 竹报平安   响声巨大,把正仔细观看的沈曼歌给吓了一跳,差点连捧着的石榴都掉了。   陆子安瞟了一眼,直接一爆栗敲白树航头上了:“好就好,拍什么桌子?”   “对不起……我我我我太激动了……”白树航都不敢捂头,恨不得把自己手给剁下来。   妈呀,女魔头不会打死他吧!   陆子安点点头:“给你在隔壁订了间房,你洗洗睡吧,顺便好好想想词,明天就是博览会最后一天了,到时肯定会让你上台解说的。”   “好哒!”   话是这样说,白树航其实一整晚都没睡好,拍了照片给叔爷爷看过以后,叔爷爷把解说词给他润色修改了一遍,他翻来覆去地背,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家就来人了,其他人白叔爷爷都没准他们进来,只让他们在门外等。   带来的还有白梓航的作品,原本准备用来做压轴的《竹报平安》双面镂空精雕摆件。   平心而论,白梓航的确进步非常大,原本他的基础就很扎实,尤其在经过陆子安的指点后,他原本缺失白家绝技的精髓也被填补完整,技艺更是突飞猛进。   这幅《竹报平安》摆件非常精美,竹子亭亭玉立,婆娑有致,有君子之风。   整幅作品关键在于对竹枝叶的取舍、概括,线条自然、一气呵成,表现竹的无限生机,浓淡相映、妙趣横生。   这样的雕刻技法,完美地趋避了白梓航对镂雕透雕不够精湛的短处,整体非常大气,完美地表现了冬阳木雕的精妙。   这幅作品可以说是白梓航这些年来的巅峰之作,但是陆子安却摇了摇头:“你这幅作品很不错,进步很大,但是不能拿去作为压轴作品。”   这是大实话,白叔爷爷与白梓航对视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过文康的那幅龙凤呈祥,虽然有瑕疵,但他的技艺比我要精妙得多。”白梓航握紧拳头,神情沉重。   白叔爷爷抚须长叹:“但目前来说,这已经是梓航能做到的巅峰之作了……”   “还好有树航。”白梓航的目光转向茶几上的《待春归》,眼神里充满期待:“这幅作品做的好,名字取得更好!一定能博得满堂彩!”   白叔爷爷也赞许地点点头。   “你小子,好样的!”白梓航一拳头拍白树航肩上,笑得很是开怀。   白树航哎呀哎呀地叫着痛,龇牙咧嘴地做出怪模样。   旁边的白叔爷爷一拐敲他腿上了,嘴里斥责着没个正经,眼里却漾满笑意。   真好。   白叔爷爷正色道:“行了,就用树航这个根雕作为压轴展示品,我们出发吧。”   小心翼翼将根雕放进箱子抬下楼,白家人便跟陆子安他们告别了。   陆子安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去了博览会。   因为今天冬阳市的六个木雕竹编世家今天会出展,而且会当场拍卖展品!   原本空着的独立展区已经布置完毕,一边三个互相对应。   因为还没开始,所以陆子安带着沈曼歌先去了竹雕区。   远远就看到唐老板神色不安地往这边眺望,看到他们就喜笑颜色开地迎了上来:“陆大师!哎呀,我这两天一直在等您呢。”   “怎么了?”陆子安笑着走进去:“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上回的提议……”   “答应,答应,我们全都答应!什么时候签合同?我都已经拟好了,也打印出来了,您等着啊,我师傅也赶过来了,我这就让他过来。”唐老板无比的热情,端茶倒水忙前忙后,态度无比谦恭。   陆子安微微一笑,端坐如松。   上次唐老板太过震惊,竟然忘了让陆子安留联系方式,陆子安自然不会主动去说,所以这两天唐老板几乎是抓心挠肺的,睡都睡不安稳。   好不容易盼着他来了,自然恨不得马上签了合同才好。   很显然他师傅也是这么想的,住的是离博览会最近的酒店,时刻守着电话,这不,接到电话连忙赶了过来。   易师傅已过花甲之年,头发花白,穿着一身中山装,腰杆笔直,大概是走急了些,面色红润,眼睛深邃明亮,显得很是精神。   他一进来陆子安连忙起身,结果易师傅一冲过来就握住他的手,激动不已:“陆大师!您别起来!果然后生可畏啊,老头子我代表全派传人谢谢您!您是我们金凌派的大恩人!”   用的竟然是敬语,陆子安连忙道:“您过奖了,我……”   易师傅摆摆手,中气十足地道:“不必自谦!好就是好,咱们行内不以年龄论尊卑,只以技艺定高下!来来来,您快坐下。”   一阵寒喧过后,易师傅总算是答应了不再用敬语,陆子安也放松了些。   唐老板拿了合同过来:“这是完全按照陆大师您说的拟定的,来,陆大师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可以签了。”   递了一份给沈曼歌,陆子安拿起来仔细翻看着。   条条款款,具体到了每个细节,洋洋洒洒好几大页,确实如他们所说,没有一处坑,完全就是按照陆子安上次说的内容撰写的,不过是更详细了些。   “可以的,就这样吧。”陆子安接过笔:“是一式两份吗?”   “对,是一式两份。”易师傅已经签好了,两人交换签完,各种盖章。   易师傅签完后,手都有点抖,强抑着激动道:“那行,陆大师,木雕展会快开始了,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看明后天哪天合适,我准备工具,我们上山挑竹子去!”   陆子安也没想到这位易师傅会是这么爽快的人,想了想:“那就明天吧,刚好昨晚停了雨,晾一天,明天上山就不滑。”   “哎哎,行的行的。”易师傅抚着胡子连连点头,欢喜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些。   从竹雕区出来,沈曼歌忍不住笑道:“这位易师傅倒是位妙人。”   陆子安笑着点点头:“是啊,挺有意思的一位老人。”   “呀,听那边在打锣呢,肯定已经开始了,快走快走。”沈曼歌拉着陆子安往前加快了脚步。   两人赶到时,主持人已经到了白家的展区前:“这就是本届博览会的压轴大戏!为了让大家有更完美的体验,让大家能够看的舒心!玩的开心!我们一共准备了两件作品!”   主持人声音激昂:“一件是新起之秀,文康,文先生的作品,另一件,当然是我们冬阳远近闻名的木雕世家白家!白树航先生的作品!” 第111章 相思之木,等待春归   主持人一挥手,旁边站着的两个人将桌上的两个盒盖揭开,露出里面用红绸盖着的两幅作品。   “大家肯定都在疑惑为什么文先生的作品会出现在白家的展台上,然而,这正是本届博览会最大的看点之一!文先生的技艺之精绝,绝对出乎大家的意料!现在让我们来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主持人捏住文康那绸布的一角,用力一拉!   红色的绸缎如流水倾泄,逐渐露出里面一尊精美的五十厘米高的实心紫檀木根雕。   竟然也是根雕!   陆子安挑挑眉梢,露出一抹兴味的笑容,有点意思啊。   看得出,这尊根雕是文康的巅峰之作。   整个树根被雕琢成了雍容华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丛,花朵栩栩如生,一柄如意优雅地置于花丛中,精湛的刀功将如意微微压弯枝条却又被花瓣托住的感觉描绘得淋漓尽致。   台下响起一片低呼声,不少人蠢蠢欲动,琢磨着拍这件作品要多少资金。   “看!这就是文先生精心雕琢的《吉祥如意》!常言道十檀九空,像这样高大的紫檀木可不多得!”主持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打飘儿:“这雕工尤其难得!这如意的造型非常别致,将树根分成两个部分,却又有种两个岛屿相连的感觉。”   他指尖轻轻摸过那如意:“这如意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根材的自然弧度,从整体着手,不拼、不接,牡丹与如意相辅相成,结构虚实巧妙,相交得体,实在是难得的上乘之作啊,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不少人连声应道:“是!”   还有人扬声道:“别卖关子了,快开拍吧!”   主持人笑了:“咳,大家别着急啊,我们当然还是得按老规矩,请文先生上来做一番作品自我阐述的。”   他微弯腰,优雅地伸手:“下面我们有请《吉祥如意》根雕作品的创作者,文康,文先生上台!”   文康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神情悠然地出场了,他接过话筒,落落大方地道:“大家好,我的参展作品是《吉祥如意》,这件作品倾注了我和我爷爷数月以来的心血,其实说起来,这根材的来历也是一段比较有意思的故事……”   他顿了顿,目光遥遥在陆子安脸上定了两秒,才若无其事地移开:“故事起源于数年前,那时我父亲还年轻,他结识了一位忘年交,两人感情好到什么地步呢,好到,那人叫我父亲去淘树根,他二话不说就去了,不远万里,走进山窝窝里淘树根。”   陆子安眯了眯眼睛,心弦一动,莫非……   旁边沈曼歌低声道:“淘树根?是挑树根的意思吗?”   陆子安点点头:“嗯,就是有些人嫌外边的树根不够自然,有些根枝被破坏,便自己进深山老林里找老树根挖出来。”   “哦……”沈曼歌若有所思。   而台上的文康正继续说:“我父亲运气不大好,竟然摔下了悬崖,同行之人找了数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得返程,消息传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他微微一笑:“可是他没死,不过他伤得很重,被人救了以后又伤到了脑袋,记不大清事,晕晕沉沉过了快十年才总算恢复了,回到了家乡。”   台下一片嘘声:“我们是来看展会的,谁要听你这言情八点档的破剧情啊!”   也有人持反对声音:“哎,听着挺惨的,说完吧年轻人。”   主持人也没想到文康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连连朝文康使眼色,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见文康不为所动,他连忙往后台张望,心里嘀咕着:这人怎么回事啊!脑子有坑吧?让他做阐述,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是干啥呢?   “那时候我母亲已经另嫁,也生了一个儿子,不过我父亲回来的时候,我继父这时候已经去世了,所以我父亲希望能够重续前缘。”文康丝毫不为所动:“但是因为世俗牵绊,他俩无法在一起,他俩最终选择殉情而亡……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礼物,便是这……寄托了他们最美的祝福的,紫檀根材。”   听到殉情而亡时,台下也有人唏嘘不已,有感性的听到最后更是眼眶微红。   文康的神情却依然轻松而闲适,眼底没有一丝悲哀,仿佛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情。   他微笑着道:“根艺,是凝固的思想,是静止的生命,但是这个寄托了我父母美好祝福和希冀的作品不是,它是有灵魂的,我相信它会让拥有它的人梦想成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让您《吉祥如意》!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虽然文康这弯转得有点急,但好歹还是贴合了主题。   而且作为一个儿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至善至孝,如今的年轻人里懂得感恩的人不多,父母抛下他殉情,算是不负责任的父母了,他能这样想已经很难得了。   哪怕就冲着这点,他们也愿意把掌声送给他。   文康优雅地鞠了一躬就下去了。   主持人松了口气,暗骂他总算还是圆回来了,连忙笑着道:“好的,谢谢文先生为我们带来一段这么感人的故事,现在我们来揭晓白树航,白先生的作品!”   红绸摇曳,当它轻轻落地的时候,桌面那尊造型奇特的根雕作品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什么呀,玩我们呢这不是,特么也是根雕就算了,怎么还杵几根树杈子在上头?搞笑呢嘛。”   “你们搞错了吧,这个怎么可能是白家的作品,滚下去!换真的上来!”   “就是,刚才那个狗屁不通地说了个酸叽叽的爱情故事,这个该说啥?”   也有真正的内行人盯着那作品沉吟不决:“我感觉这……”   主持人掌心都有些冒汗,连忙大声道:“正如大家所见到的一样,对,我们白树航先生的作品,也是根雕!名字非常的具有诗情画意,叫《待春归》!”   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那人的叫嚷,微笑道:“当然,这绝不是树枝插上去的,这真的就是树根,不过是白先生用他精湛的技艺将其雕琢成了逼真的树枝!”   这回台下没人再说话,每个人都在沉思默想。   待春归。   主持人请白树航出来阐述,白树航大步走上台:“大家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作品《待春归》。此作品选用的是有“相思木”之称的红豆木,红豆木不易开裂,颜色喜人,我没有上漆也没有打蜡,它拥有的正是其本身的色泽。”   台下不少人暗暗点头,目光粘在根雕上无法移开。   这个作品乍一眼看上去虽然简单,但细细品鉴后便觉得很有意趣。   相思之木,等待春归。 第112章 痛并快乐着   是等待春天,还是在等待将于春天归来的人?   等待本身就是一种伤人的东西,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但更多的人却乐此不彼的痛并快乐着,只因为他们坚信,那人必有归期。   就如这《待春归》一般,待到春来百花开,那人便会踏着花香回到他的身边。   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道轻声呢喃般声响,有人在飒飒寒风中歌唱:“……陌路过客里,无人似他当年模样,他日重逢,笑叹一句别来无恙……”   清透婉转的歌声极为动人,很多人都不禁随着曲调露出迷茫而悲伤的神情,看着根雕的眼神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在心有戚戚焉中完成欣赏与互动,这,正是白树航这幅作品最能够打动人的地方!   白树航指尖轻轻弹了一下树枝的部分:“大家看,这真是树根,《待春归》故名思义,就是等待春天的到来,所以整体造型着重强调的就一个,自然!我没有进行过多的雕琢,只在天然材质的基础上,加上我的巧妙构思,带给红豆根材以新的升华!”   他微微一笑,眉宇间虽然依旧有些稚气,却又平白添了三分傲然:“我知道大家觉得我年轻,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和我的作品一样,都在严寒中苦守,等待春天的归期!”   曾经冲动幼稚的少年,终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然依然略显稚嫩,却已经学会扛起肩上的责任。   陆子安眼中漾出赞许的笑意,台下众人也不由自主露出了与他相似的笑容。   沈曼歌嘀咕道:“这个二傻子,早上背的词一句没用上。”   “估计是文康说的那些话对他造成了影响。”陆子安笑笑:“走吧。”   “咦,不看了?”沈曼歌惊讶地道。   陆子安挑眉一笑:“胜负已分,不是么?”   文康说的故事再感人,那也是个故事,哪有真正触动灵魂的作品来更动人。   前面说得那么悲情,后面又说要把他爸妈留给他的根材给卖掉,真正这么重要会舍得卖?不过是煽情罢了。   在场的人谁又是傻子?为了这雕工愿意掏钱的人肯定有,但是到底还是及不上《待春归》就是了。   “你说文康说的这个什么故事是真的嘛?”沈曼歌琢磨着,眉头紧皱:“你说文康说的他爸的那什么忘年交,会是白老爷子吗?我总觉着哪里不对劲,要真有这么真挚到殉情的感情,他妈为啥要嫁进白家?”   陆子安弯唇一笑:“故事嘛,总是半真半假,每个人的角度不一样,对事物的看法自然就不同。”   白树航和文康两个人说的故事,主角是同一个,但是却完全偏向了两个不一样的方向。   无论谁是谁非,单论行事风格和手段,文家就已经落了下乘,所以他还是比较倾向于白家,可能等以后有个立场公正的人才能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吧。   沈曼歌哦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反正……他说的那么惨,这玩意我是不敢买回去的,感觉怪渗人的……”   “……”陆子安哭笑不得,拿着合同卷成的纸卷敲了她一记:“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这有什么渗人的。”   “本来就是嘛……”   两人渐行渐远,站在通道口的文康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白树航在离他一米处站定,冷冷地道:“你说谎。”   “我说谎?”文康抱胸冷笑:“是你被骗了吧,怎么,不肯相信白老头有这么坏?”   白树航握紧拳头,额角青筋直跳:“爷爷已经死了,你们偷走了我们家的藏书,也学会了我家的绝技,你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样,我想让文家替代你白家!”文康猛然逼近一步,声音冷凝:“你夺走的一切,我通通都要拿回来!”   “我呸!”白树航再也忍不住了:“你要不要脸?当初要不是我爷爷收留你,你特么能读上书?你个白眼儿狼!我他妈夺走你的一切?你脑子呢?你来我家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文康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要不是白老头,我爸妈原本会结婚,我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哪轮得到你来我跟前蹦跶?你爷爷害死了我爸妈,还不准我讨回公道?”   “你放屁!我还没说你爸害死了我妈呢,爷爷都死了,你当然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了!”白树航到底年轻,气得跳脚。   文康鄙夷地打量他一眼:“随你怎么想,反正今天一过,陆子安是不会再帮你们了。呵,我倒想看看,没了这座靠山,你们能撑多久。”   从他在后台见到白树航的根雕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既然是这样,他也没想着还要将根雕拍出高价,倒不如换个角度为自己谋得更大的利益。   说完他就施施然走了,白树航站在原地,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咬咬牙回去找白梓航商量去了。   陆子安带着沈曼歌离开木雕区,在其他展区转了转,倒是淘了不少精致的小东西。   沈曼歌察觉到他心不在焉,不禁迟疑道:“子安哥,你是不是不喜欢逛街啊,要不我们回去吧?”   “没有。”陆子安把玩着一个小手串:“我只是在想,既然竹子可以做成木,那么木料可不可以变成竹子呢?”   既然竹雕与木雕相通,那么反过来应该也是可以的啊……   沈曼歌想了想:“应该不行吧?木头有纹理啊,再怎么打磨也还是会有痕迹吧?”   “那倒也未必,我可以雕琢成竹蔑编织的样式,加入木雕技艺,那就可以将竹雕和木雕糅合在一起……”陆子安越想越觉得可行,忽觉意动:“我觉得可以一试!不过这木料得好好挑选才行……”   想要这样做的话,这木料就不能挑颜色太深的,原色必须与竹子相近……   但是颜色太浅,做木雕又显得不够稳重……   两人走着走着就出了展区,沈曼歌忍不住去逛各种小店子去了。   陆子安思绪飞转,构思着将木材雕成竹子的大概形状和步骤,竟然丝毫没发现,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直到被一阵笑声惊醒。   “怎么了?”他一脸茫然。   沈曼歌晃了晃手里的衣服,捂着嘴轻笑道:“子安哥,你是要看我换衣服嘛?”   “啊?”陆子安回过神,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竟然跟到了更衣室前,咳了一声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好在店里人不多,老板正在招呼别的客人,倒也没人看到这一幕。   “子安哥,要不我们去市里面找找有没有你想要的木料?反正现在还早。”沈曼歌走了出来,一边转换角度看效果一边道:“你看我这件衣服好看不?”   “不去了吧,晚上这边有闭幕式,会演出打铁花,我挺感兴趣的。” 第113章 徐闻黄花梨   陆子安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第一反应是:这黑不熘秋的……   但是为了活下去,他还是昧着良心点了点头:“好看。”   “打铁花?”沈曼歌来兴致了,眨巴着眼睛道:“那是什么?”   陆子安沉吟道:“就是烟火,把废铁熔化成铁汁,向天空抛洒,火星四射,和烟花差不多,不过更好看,是邀请的雀山那边的老艺人来的,听说还不错。”   “哦,这样啊……”沈曼歌拎起另一件衣服,笑着道:“那这件呢,漂亮吗?”   陆子安扫了一眼:“漂亮。”   他回答得太快太果断,沈曼歌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拿过一件超级丑的衣服在身上比了一下:“那这件?”   陆子安毫不犹豫:“好看。”   果然,沈曼歌默默地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走吧。”   “不看了?”   沈曼歌如今都快习惯了,以前还会气一下,现在已经淡定得很了:“不看了,我们去木料店吧,刚好我也挺好奇你要怎么把木头做成竹子。”   陆子安也大概有了思路,便带着她转个弯进了木料店。   结果转了几个店铺,都没有遇到合适的木料。   冬阳市这边学木雕的人多,学徒嘛,一般买木料都是买软木,所以店铺都是软木居多,就算偶尔有些硬木,也都是比较贵重的、颜色比较深的木料,都不符合陆子安的需求。   正准备再找一家,瞿蓓蓓打电话来了:“陆大师,抱歉抱歉,上午实在没忙过来,我现在过来取戒指的话,您有空吗?”   “呃,我现在在外面,没在酒店。”陆子安看了看大概的位置:“我这边离酒店有点远,要不你下午过来吧,我吃了饭就回去。”   瞿蓓蓓连忙道:“好的!麻烦您啦陆大师。”   “没事。”陆子安挂了电话,想了想,觉得还是得买辆车,虽然他不怎么出去,但真要有什么事还是有台车比较方便。   他看向沈曼歌:“曼曼,你会开车吗?”   “开车?”沈曼歌花容失色: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难道子安哥看到了她跟哚哚的聊天记录?不不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道:“开什么车?”   陆子安笑了:“那还能开什么车,小车啊,难道你还能开火车?”   “哦哦哦!”原来子安哥说的开车真的是开车啊,沈曼歌拍拍胸口吁了口气,愉快地道:“不会。”   “那回头我们回长偃市了你就去学吧。”陆子安笑道:“我准备买台车,你考个驾照的话,到时出行也方便,刚好快过年了,回去也省事。”   沈曼歌乖巧地点点头:“好的!”   两人一道吃完饭,又逛了几家,没找到合适的便回去了。   瞿蓓蓓接了电话就来了,看到修改后的戒指欢喜得不得了:“我的天呐,也太美了!”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戴到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   “我的天……”瞿蓓蓓掩唇惊呼,缓缓转动手掌,戒指从每个角度看上去都特别的精美,每个角度看过去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是真正的360度无死角。   尤其是新添的牡丹花丛,虽然加了花朵,但因为打磨得足够光滑,所以一点也不扎手。   “我好喜欢!”瞿蓓蓓惊喜不已:“谢谢您,陆大师!我真的,特别开心!”   “你喜欢就好。”陆子安微微一笑,正准备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瞿小姐,我想问你一下,你那里有没有颜色浅一点的,唔,最好是偏黄的硬木?”   他这也是突然想起了瞿老板,瞿蓓蓓来冬阳肯定也是因为木料,兴许她这边能有合适的?   偏黄……   瞿蓓蓓想了想:“金丝楠木?要多大的啊?”   陆子安连忙摆手:“呃,金丝楠木就不用了,我用来练手的,所以需要稍微大一点。”   这也怪不得瞿蓓蓓一开口就是金丝楠木,毕竟在她看来,挑选的木料必须得配得上陆子安的技艺,次一点的她都不好意思提。   她想了想:“我这边倒有一块徐闻黄花梨,也挺大的,但是不是心材,是一块边材,唔,料子不是特别好,开黄花的,料子偏黄,你要不要看看?”   徐闻黄花梨分为黄红两种。开红花的树,木材为红褐色;开黄花的树,木色金黄而温润。   徐闻是地名,位于华夏大陆最南端,这里的黄花梨品质极高,只可惜由于过度开采,产量大不如前。   陆子安欣喜地点点头:“好啊,我不需要太好,就一般般就行,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送过来?”   “唔,明天上午行吗?因为晚上闭幕式,我得在晚上前把这边的木料都运回去,所以时间可能来不及。”瞿蓓蓓很抱歉地看着他。   虽然有些可惜,但陆子安还是爽快的答应了:“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把钥匙留前台,到时你直接去拿就行。”   “好,那晚上见啦,陆大师。”   瞿蓓蓓走后,陆子安索性又买了一堆木头上来,呆在酒店打开直播练了一下午的刀功。   要不是沈曼歌叫他吃饭,他恐怕还得继续练下去。   两人吃完饭,便直接去了开幕式现场,虽然到得早了半个小时,但来的人已经不少了。   原本的展台已经全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高低排列的座椅,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不少人都买了荧光棒什么的,陆子安一度怀疑他们是来参加演唱会的。   他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眉头微皱,打铁花是个比较危险的节目,需要的场地很大,他们这蓬子都不拆,暖是暖和了,但是他们就不怕起火?   等得无聊,中途沈曼歌跑去买了一堆吃的,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脑袋上多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小发箍。   “嘻嘻,子安哥,你看,好不好看?”她晃动脑袋,脑袋上那对装了弹簧的发光的猫耳朵也一摇一晃的。   陆子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你再摇一下。”   “嗯?”沈曼歌以为他没看清,便再摇了摇:“怎么啦,好看不?”   他真的很想问她:你有没有听到水声?   陆子安嫌弃地瞅了眼那对丑不拉叽的玩意,昧着良心道:“好看。”   沈曼歌喘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嘻嘻一笑:“来,给你戴上。”   “……别!”陆子安躲避不及,被她逮着往胸前夹了个发光的小夹子,看着像只……   “这是猪?”陆子安弹了它一下。   “哎别取,这不是猪啦,这是佩奇!”沈曼歌给他扶正:“别戴歪了。”   陆子安看着她挺开心的样子,没忍心吐槽她这奇葩的眼光:“坐好,快开始了。” 第114章 打铁花   已经满座,伴随着一声锣响,人声逐渐低微。   四面灯光全暗,舞台帘幕缓缓拉开,中间啪地亮起一束灯光。   一阵清脆如小溪叮当的琵琶声响起,丝毫不突兀,巧妙地将所有杂音全部压了下去,然后便有人以秦琴相和,整个空间顿时被空灵的乐声包围。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享受地聆听着。   帘幕全部拉开,露出舞台上的八人乐队,或坐或站,笛声悠悠,笙箫同奏,却并不杂乱,曲调高雅而流畅。   这正是江南丝竹八大曲中的《霓裳曲》,风格秀雅精细,在合奏时各个乐器声部既富有个性而又互相和谐。   刚开始还好,有些人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尊重,老老实实听着。   但时间有点久了,他们便不耐烦了,嗑瓜子的接电话的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人在嘀咕着说月白妹子什么时候来。   陆子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台下声音太大,台上的演奏完成时甚至有几秒都没人反应过来。   还是他们谢幕的时候众人才赶紧鼓掌,陆子安气得有点肝疼。   主持人上台炒热气氛,他皱眉看向沈曼歌:“月白是谁?”   沈曼歌眨眨眼:“我刚听他们在议论,好像是个新晋的明星,长得很漂亮,人气挺高的,这里很多人都是她粉丝。”   好吧,他明白了。   陆子安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两个节目反应也差不多,他心里越来越烦燥。   想好好听个曲子根本就听不了!周围的人群全都在骚动,直说月白快来了快来了。   要不是为了看打铁花,他早就走了。   还好,打铁花安排在了下一个节目,他吁口气,坐下来安静等待着。   舞台后的蓬布缓缓降了下来,只留下一块透明的塑料遮掩着,众人一眼便看到了夜空。   远处有呼喊阵阵,地势低而宽阔的前坪上搭起一个丈余高的大棚。   沈曼歌轻声道:“子安哥,那是啥?”   陆子安眼都不错一下,随口答道:“那是花棚,上面铺的是新鲜的柳树枝,树枝上绑了很多烟花、鞭炮什么的,中间的杆子上也绑了。”   化铁水的熔炉架在平地上,师傅们倒进煤炭,用鼓风机吹,通红的炉火烧起来,便有师傅将铁汁注入花棒。   花棒其实就是新鲜柳树棒,棒的顶端掏有直径3厘米大小的圆形坑槽,用以盛放铁汁。   盛有铁汁的花棒叫上棒,未盛铁汁的花棒叫下棒。   打花者赤裸着上身,头上反扣一葫芦瓢,迅速跑至花棚下,用下棒猛击上棒。   铜锣敲响,古乐齐鸣,伴随着打铁花师傅的呼嘿声,十几个打花者一棒接一棒,一人紧跟一人,往来于熔炉和花棚之间。   一棒铁花冲天而起,另一棒接踵而至,棒中的铁汁冲向花棚后,遇到棚顶的柳枝立刻迸散开来,冲向夜空,犹如火树银花,绚丽多姿,光彩夺目。   漫天铁花,如雨似瀑,如伞如盖,引起众人一片惊叹。   “哇哦!好漂亮啊!”   “太牛逼了,他们都不怕烫的嘛!”   沈曼歌也很惊讶:“哇,真的太厉害,他们速度好快啊!真的,我都担心他们会被烫到,这可是铁水哎!”   “打白不打红,打快不打慢!”陆子安满目赞叹,笑着解释道:“这些老艺人在击打手中木棒的时候,用力是非常巧妙迅速的,打出的铁花很大,散开之后形成的铁花雨非常细小,落下来以后就变成细碎的铁屑,温度迅速降低,即便落在身上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所以打铁花的过程容不得半点的马虎,全程都是胆大心细。   铁花又点燃了棚上的鞭炮、烟花,顿时,铁花倒悬如火山喷发,鞭炮齐鸣似两军激战,雾岚氤氲,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很多人都在各种摄像,有些人甚至都站了起来。   陆子安欣慰地笑了,看来传统文化果然还是……   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骚动,前面很多人都站了起来,激动地尖叫着,声音甚至盖过了打铁花的声响。   “啊啊啊,是月白女神来啦!”   “女神女神!”   很多人从他们面前挤过,左边迅速空了一大半,而那在空中盛放的璀璨铁花,竟然已经没有人再看。   陆子安固执地仰起头,定定地望着那空中那逐渐燃烧殆尽的铁花,一直坚持到它消失的最后一秒都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心中一片悲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铁花已经停下来了,夜空恢复寂然,师傅们安静地收拾着用具。   在一声更赛一声的呼喊中,主持人上台宣布下一个节目是由月白献唱。   观众席中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喊声,无数人挥舞着荧光棒无比激动。   陆子安慢慢地起身,离开了现场。   沈曼歌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到了一样的难受。   她回首望去,月白已经上台,灯光璀璨中她如花娇颜分外精致美丽。   与之相对的是,表演完打铁花的那些老艺人已经收拾好用具,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   回到酒店,陆子安坐在沙发前,点了支烟。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打开直播间,就像这几年一直做的那样,什么也不做,安安静静地做他的木雕,他们或许会发几条,或许什么也不会发,一切都那么自然而随意。   他打开直播间以后,才不到五十人。   【哇,好惊喜,没想到大师这么晚了还开直播!】   【大师,你别削木头啦,做点东西嘛!】   【对呀对呀,听说月白也去了冬阳耶,大师你有没有见到她呀,嘿嘿。】   陆子安抽了口烟,吐出个烟圈:“今天人很少啊。”   【今晚有游戏决赛呀,他们都去看游戏直播去啦!】   【这个平台本来就小嘛,人也不多。】   【是的,太小了唉,要不是为了大师我都懒得来。】   陆子安没再说话,眯起眼睛慢慢地抽完了整支烟,屏幕上刷了很多话,有些人见他什么都不做,一怒就退了。   直播间里人更少了,陆子安慢慢将烟摁熄,退出了直播间。   说不难受是假的,他小时候曾经见过一次打铁花就一直念念不忘,循着儿时朦胧的记忆,追寻神秘无“烟”之花,却沉醉在绚烂的铁花中。   那样场面恢弘、气势磅礴、喜庆吉祥的传统独特表演,却在一个女明星面前一败涂地。   他内心仿佛有滚烫的铁水在流淌,灼得他的胸腔都一阵炙热,像是难过,又像是更有冲劲。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他想做点什么!   他无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第115章 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沈曼歌慢慢吃完一个苹果,看着陆子安的脸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她起身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子安哥,那个月白的名气还挺大的啊。”   “是啊,名气挺大的。”   沈曼歌想了想:“其实我觉得打铁花很好看,但是跟平时的烟花也差不多,大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顶多发发朋友圈装一下文艺,真要说起来,确实不如亲眼见到月白来的激动人心。”   是这样吗?   陆子安垂眸沉吟不语。   “我曾经看过一句话,我还挺喜欢的:在爱的记忆消失前,请记住我。”沈曼歌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无比的严肃:“对于亲情如此,对于这些传统文化,又何尝不是?子安哥,我觉得,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去管外界有多少纷扰,坚守本心!”   听了她的话,陆子安沉思良久,最后才慎重地点点头:“谢谢你,曼曼,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他决定将自己做成一个跳板,让更多的人通过他了解到更多华夏的传统文化。   无非就是提高曝光率嘛,他也可以的!   以前也有人跟他说过让他换平台扩大知名度,尤其是在有了点名气后,也有其他平台和电视台的人找他,但他都没有理会,因为他更注重于雕刻。   虽然功勋值可以兑换东西,但目前的他并没什么需求,功勋值再高他也顶多是换工具能用一下,可现在的他不这样想了。   他想要更多的人看到这些东西,去关注,去了解,进而爱上这些平时他们很少关注的事物。   反正现在这个平台也没多少死忠粉,换了也没什么。   说干就干,他直接就打了邹凯电话:“对,我要换平台,就你上回说的那个最大的平台,嗯,行。”   邹凯的效率极高,不过几分钟就把账号密码发了过来:“陆大师,都用的你的资料,已经通过审核了,你现在就可以登录,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旁的事你都不用管,我来处理。”   陆子安正在翻木料:“嗯,行,辛苦你了。”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啦,嘿嘿嘿,为大师做事我很荣幸的啦!不用说谢。”邹凯笑嘻嘻。   陆子安挑了块黑鸡翅木,大小尺寸都挺合适的。   然后他便直接登录了新的直播间,这个平台的人果然非常多,为了拉高他的人气,他们不仅给了许多广告位还给他连线了一个人气比较高的女主播雪舞。   直播间人数瞬间飙升到了五万,这在以前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雪舞撩了撩长发,娇俏一笑:“嗨,大师你好呀,我是雪舞。”   陆子安声音沉静:“雪舞你好,大家好,我叫陆子安,初来乍道,请大家多多支持。”   【哇,小哥哥声音好好听啊!是要唱歌嘛?】   【这名字是什么鬼,工匠大师……唱歌还是玩游戏哒?】   【刚看了滚动横屏,哇,是个木雕大师加盟了哎,铺天盖地的广告,平台下血本了昂!】   【雪舞小姐姐为什么跟他连线,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   雪舞笑眯眯地道:“哎呀大家不要闹啦,这位可是非常有名的木雕大师呢,特别厉害!”   【小哥哥长得这么帅,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   【就冲着这个,大师这个PY我交定了!】   【我爱大宝健打赏了一架飞机!】   【我爱大宝健:逼逼啥呀,赶紧整吧!】   【对呀对呀,大师你会做什么呀?是用这木头做嘛?好丑啊。】   陆子安看着他们嬉笑打闹,倒也没什么尴尬的,看到这个问题微微一笑:“这是黑鸡翅木,我准备雕个有趣的小玩意,希望能让大家看的开心吧,那我现在开始了。”   “好的好的,大师你做吧,嗯,我来给大家唱歌吧!”雪舞嘻嘻一笑:“大家可以点歌哦!”   陆子安没有再关声音,既然决定了前进的方向,这些不可避免,倒不如从现在开始习惯。   他扶正木料,略一思量便开始下刀。   旁边的沈曼歌安静地听着雪舞妹子唱歌,雪舞的声音很空灵,歌也很好听,一片一片刷礼物的。   她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心中琢磨着:回头她就转来这个平台,然后跟子安哥连线,嘿嘿,这雪舞妹子的人气……唔,也只比她高一丢丢嘛!   圆刀排列,平刀切削,陆子安有条不紊地对这块木料进行着雕琢。   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考虑这是什么流派,那是什么绝技,想用什么用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随心所欲,不再局限于刀法技艺,他的线刻流畅,落刀利索,木屑翻飞间竟然恍惚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很多人都是被雪舞的名气吸引而来,但最终却因为陆子安的精湛雕工而留了下来。   【我真的感觉我恋爱了怎么破,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真的太厉害了,我特么看人搞雕刻都看得热血沸腾是几个意思!】   【说明你虚火旺盛,需要找衣衫褴褛的小姐姐去去火了……】   陆子安以浮雕技艺在木料上分出层次,表现出整个题材的立体感。   然后用圆刀雕琢法,以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凹凸形成体积,并在表面造成自然、浑厚、拙朴的美感。   与平刀结合起来,一步步雕琢出一个高举双棒的男子,花棒光滑细腻,男子的肌肤与衣服却粗糙毛涩,两者形成强烈的质感对比,使整个作品产生了一种丰富有趣的表现力。   沈曼歌喝茶的手顿在了半空,安静地看着陆子安飞快地将整个木雕做出十来个面。   她看出来了,这是打铁花。   从举花棒到打出铁花,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那璀璨的一幕在陆子安刀下重现眼前,心底的感动竟然没有丝毫折扣。   中间的是花蓬,十来个小人绕着它进行着各种动作,花蓬上连柳枝和鞭炮都精细地描绘了出来。   花蓬上的杆子非常直,陆子安吹了吹木屑,将整个作品倒过来,在底部雕琢出一个倒三角椎,然后将木雕主体下方的木料削减一厘米,将两者分别打磨光滑,然后往三角椎上一套。   做完这一步,陆子安花费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打铁花》木雕终于可以宣告完成。 第116章 醉在这绚烂里,何其荣幸   【这是什么呀,感觉像是一幅连环画?】   【我好像在哪见过……】   【我知道,这是放烟花吧!】   陆子安微微一笑:“不,这是打铁花。”   他将整个作品平放于桌面,认真细致地将所有浮屑吹净:“好的,大家请看,这,就是雀山铁花。”   【雀山铁花?我听过啊啊啊,听说很漂亮的!】   【隐约听说过,但是不知道是干嘛的。】   “对,非常漂亮。”陆子安眼中闪现出一抹怀念,声音轻幽:“打铁花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它几乎与华夏的冶炼史同步兴起,素来有民间焰火之最、中原文化奇葩、中华第一铁花的美誉,说白了,其实就是流传于京晋豫地区民间传统的烟火。”   雪舞早就没有唱歌了,忍不住瞪大眼睛道:“原来是这样……大师能不能把它转一下?刚才我看你雕了很多个面耶。”   “嗯,可以的,它本身就是可以转动的。”陆子安伸出手,按在木雕上微微用力。   凭借着打磨光滑的倒三角椎底座,整个木雕轻巧而缓慢地转动起来,速度不快,也就让大家能够更清楚地看到每一个面的细节。   打花者奔跑,跳跃,有力地击打花棒,每个动作都栩栩如生,尤其是这样连绵不绝,众人仿佛真的看到了火红的铁水被抛出,向四周喷射飞溅一般。   动感,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突然想去看一下真实的打铁花。】   【+1,大师,真正的打铁花也像你雕刻的这么好看吗?】   “比我这个更好看,非常绚丽,那样的场景,只见一次便会终生难忘。”陆子安很认真地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大家真的能去看一下,我非常喜欢看打铁花,每当我看着夜空中飞溅的铁花,我都会由衷谢技艺高超的打铁花艺人,是他们一路坚持,一路传承,才让我再次见到这般瑰丽的技艺,醉在这绚烂里,何其荣幸。”   【妈的,说的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虽然酸唧唧的,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下次一定去看看!】   雪舞怔怔看着那木雕,由衷赞道:“大师你真的好厉害,我以前在一个慈善晚会上见到过打铁花,确实很漂亮,您真的把那种感觉都雕出来了……”   但是她当时真的没仔细看,仅匆匆一瞥,只记住了那一瞬间的璀璨。   “谢谢。”陆子安的目的就是这个,非常配合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将这个木雕一次次推动旋转,一点也不嫌烦。   转得慢的时候,众人便欣赏它每根线条每个动作的美感,转得快的时候,众人便能看到一套完整的打铁花的动作,于眨眼之间璀璨绽放的铁花,美得让人忍不住沉醉于其中。   就像陆子安说的那样,醉在这绚烂里,何其荣幸。   看看时间,都已经快一点了,陆子安跟大家道了别,便退出了直播。   邹凯很快打了电话过来:“陆大师,你们在哪个酒店?地址发我下,我现在过来找你们。”   “现在?”陆子安有点懵:“现在一点多!”   “我已经落地冬阳啦哈哈哈哈!”邹凯兴奋不已:“你微信共享下位置给我啦,我马上就到。”   陆子安就把地址发了他,门牌号也跟他说了,扭头奇怪地看着沈曼歌:“你说他为什么不找卓鹏和吴羽?”   “根据他以往的表现来看。”沈曼歌打了个呵欠:“我猜他肯定是又作死了。”   唔,陆子安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沈曼歌直接睡去了,陆子安也有点困,索性去洗了个澡,刚折腾完邹凯就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东瞅西看的:“曼曼睡了吧?”   “睡了。”陆子安打了个呵欠:“你这么晚跑来干什么?”   “卧草还好我没打醒她,不然死定了。哎呀这不是你换平台的事情嘛,我跟你讲,有很多东西要注意的,比如你今天晚上的直播像素就不够清晰。”邹凯把一个大背包放了下来:“看看我带了什么!高清户外直播相机,还有……”   他叽叽哌哌说了一大堆,陆子安听得昏昏欲睡:“好,谢谢,我觉得……呵欠……我们可以明天好好谈谈,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合作,你专做户外直播,全程跟拍什么的。”   “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邹凯兴奋得脸通红:“这大平台资源丰富,我们得固定一下直播的时间,时间要长,内容要丰富,这样吸引的观众才会多,然后要……”   “行行行,都可以,你看着办。”陆子安实在是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真的困了,你全权处理吧,我都听你的,我明天还要去上山挑竹子呢,我先睡了。”   邹凯兴奋得直接原地蹦跶了一下:“好,太棒了噢耶丝!安哥你赶紧去睡吧,这些琐事都交给我就好!”   等陆子安睡了,他摸出手机给瞿哚哚发信息:【初步协商完成,陆大师同意合作!】   瞿哚哚也是夜猫子,回得很快:【棒,那你是怎么谈的,我负责什么?】   卧槽,这茬忘了。   但是这点小事难不倒他!邹凯求生欲极强地回复:【谈好了,我主外,你主内!】   这一次瞿哚哚没有立即回复,而是一直显示正在输入,邹凯以为她是要发一段长长的话来表扬他,却没想到,过了几十秒,她才回了三个字:【去死吧!】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他却透过这三个字看到了将近一百字的脏话。   “……”邹凯表示,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第二天一大早,卓鹏就过来了,带来了一份详细的规划方案,作为转换平台及发展前景的说明。   陆子安作为主策划及持行者,拥有最大的权力,他决定了他们前进的方向。   卓鹏则负责外交,邹凯负责户外直播及各类宣传的制作,哚哚负责室内直播与网店的维持。   “虽然还不够完整,但基本的内容已经囊括。”陆子安在桌面轻轻一敲,愉快地道:“很好,那我们这个草台班子也勉强算是搭成了!”   “还有吴羽负责物料,只是他现在不在冬阳了,等回了长偃市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卓鹏笑道:“现在换了新的平台,陆大师你可能得好好考虑一下每天直播的内容,最好是不要雷同,人嘛,都是图新鲜的。”   陆子安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对了,吴羽怎么突然离开了?”   卓鹏阴恻恻地看向邹凯:“这就得问阿凯了啊……” 第117章 图个开心   “别看我,不关我的事。”邹凯理不直气也壮:“他自己怂,不能怪我。”   沈曼歌饶有兴致地道:“哎,说说,你干啥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邹凯还是不敢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干巴巴地道:“呃,那个,就是我把陆大师给他雕的那个鸳鸯戏水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他妈……”   鸳鸯戏水?   沈曼歌惊奇地看向陆子安:“你还给吴羽雕过这么……的木雕?”   “什么鸳鸯戏水。”陆子安嫌弃地瞥了眼邹凯:“人家那是倒流香,名字叫花弄影。”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邹凯搓着手嘿嘿地笑道:“反正都一样,阿姨翻遍了吴羽的房子,终于找到了,这不,他就赶紧回去了。”   沈曼歌表示茫然:“但坑了吴羽一把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图啥呢?”   谁让吴羽上回又惹他,故意勾起他的少年噩梦!   “图个开心!”邹凯觉得自己可厉害了,叉会儿腰!   妈的智障……   三人直接起身:“好饿,我们出去吃早餐吧。”   “哎,我愿意说了我说我说呀,你们别走……”   临出门前,陆子安突然想起几天没看系统了,打开系统界面看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功勋值下多了一项。   信仰点:1点。   这是什么?陆子安有点懵。   他试探地长按了一下,上面浮现出一行浅淡的文字:传扬打铁花技艺,增加1点信仰点。   但是具体的信仰点使用说明依然没有,卧槽这系统太狠了,出新东西不但不提醒,连介绍都没有!   “啊,等下,你们先帮我点个,我去趟厕所。”陆子安躲回洗手间,冲着系统界面喊了好几声:“系统?喂?真的放养啊?喂!卧槽我服。”   算了,不理他就不理他吧,反正他会研究出来的。   传扬一项技艺就增加一点,比功勋值来得费劲但是有意思!   这么麻烦才得来的,肯定比功勋值要有用得多,功勋值能换材料和工具,这信仰点是做什么用的呢……   他连吃早餐的时候都在琢磨这个,还没吃完,易师傅就带着唐老板和自己的几个徒弟过来了。   刚好今天还出了点太阳,也稍微回温了点,倒是挺适合爬山的。   卓鹏送他们到山下便说撤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哟,鹏哥,你这不行啊,年纪轻轻就肾……唔!”邹凯捂着膝盖蹲了下去。   若无其事收回脚的卓鹏微笑依旧:“好的,祝大家玩的开心,再见。”   “陆大师,请。”易师傅笑眯眯地请陆子安先行。   陆子安连忙婉拒:“一起走吧一起一起。”   跟在易师傅身后的几个小徒弟一窝蜂冲过来:“啊,我来提吧!”   他们不仅抢走了沈曼歌的大包包,还把邹凯的东西也全提走了,没抢到的竟然还一脸遗憾。   看那架势,简直恨不能把陆子安抬上山去。   陆子安到底没能拗得过易师傅,只能走在前面了。   这是冬阳市比较偏的一座山,风景很好,但是因为离市区远,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   小路蜿蜒,杂草丛生,走在路上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哈喽,大家早上好啊!今天呢,我们陆大师将带我们上山挑竹子。”邹凯已经开始了直播,他倒退着走到陆子安面前:“来来来,给个特写的镜头啊,大家说,咱们主播帅不帅!”   【帅帅帅!】   【帅得我一脸血!】   【男神男神!户外看起来比昨晚还要帅啊啊啊!】   邹凯摸着自己的脸愉快地笑了:“啊哈哈,谢谢大家夸赞我啊,毕竟今天我才是主播。”   【卧槽太不要脸了。】   【就是就是,我们是夸大师的!我要收回我的赞美!】   “收不回了哈哈哈!不过也不用收回啊,我本来就这么帅!”邹凯叉腰仰头大笑三声。   陆子安和沈曼歌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加快了脚步。   回过神来的邹凯连忙追上去:“哎呀等等我呀!”   爬到半山腰,太阳也已经完全出来了,冬天的阳光一点也不晒,暖暖的照在身上,非常舒服。   陆子安走走停停,易师傅总是说再往上点,最后他在一块巨石上停了下来,朝后边的易师傅遥遥摆了摆手。   等了一会儿,易师傅才赶上来,喘着气道:“哎呀,人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年这种山我都是随随便便就爬到顶了……”   唐老板给他扇着风:“师傅,要不就这儿的吧,这里的竹子已经很好了,如今到这边来采竹的人少,应该能找到不少合适的。”   陆子安也点点头:“是啊,我刚看了看,有不少生长期在四年间的竹子,易师傅要不咱们就到这吧。”   “喛,那行吧。”易师傅终于还是点了头。   于是陆子安便带头往竹林里走,邹凯兴奋地跟在他身后:“大师,有人问你为什么要是四年的竹子!”   陆子安手在竹子上拍了拍:“竹子分为三阶段,前两年是幼龄竹,2—3年竹为壮龄竹,4—5年生竹为老龄竹,太幼和太老的竹子都不适合雕刻,所以一般竹刻以三至四年间的竹子为最佳。”   【哇,才知道竹子也分年龄段,长知识了。】   “但是留青竹取材与一般的竹刻不同,它必须选在秋冬时节入山,要选两三年未出笋的毛竹,因为嫩的质地太软,雕刻容易变形,老的纹理粗糙且有斑。”陆子安一边说,一边轻轻拂过不少粗长却有斑的竹子:“像这些就不可以。”   易师傅连连点头:“对,你们都看着点,要选竹质坚实、竹面平整、竹筠看不出立纹的。”   后面跟着的小徒弟们一个个听得非常认真。   一行人边走边聊,邹凯听得一头雾水:“是现在挑也了就可以直接做吗?”   “当然不是。”陆子安拍拍竹干:“砍好后,要扛着下山,不能沾地,免得破坏了竹青。到了平地就断成合适的长度,放进有明矾的水中大火煮青,再阴干半年,等过完梅雨季,留青竹刻最重要的材料才算是完成了准备工作。”   【我去,这才算是完成了准备工作?】   【这搞个材料就去了大半年啊……】 第118章 奢侈的手艺   邹凯把这两句给念了出来:“真的是这样吗?”   陆子安点点头:“是啊,留青竹刻取材最是严格,耗时极长,雕刻也非常讲究,所以精美的留青竹刻从来都是文人用来赏玩的珍品,这是一门奢侈的手艺,一般条件下是不可能大规模流通的。”   跟在后面的易师傅怔了怔,眼底掠过一抹黯然。   陆子安还有半句没有说,不能大规模流通,就意味着不可能靠手艺煳口。   虽然陆子安研究出了乱真雕刻法,可以将金凌竹刻更好地展现于人前,他也觉得这是金凌竹刻转变的希望,但他对人们接受竹刻的前景依然觉得不容乐观。   终于他们挑好了一根非常好的竹子,唐老板他们带齐了工具,把整根竹子连根拔起,没有损伤一点表皮,然后便扛着下山,到平地再断成合适的长度。   因为这块巨石很平整,易师傅年纪也大了,陆子安担心他出事,所以便说不爬山了,就在这巨石上休息,等弟子们返回则直接教他们竹刻技艺。   有微风吹拂,带来丝丝的凉意却并不会觉得太冷。   沈曼歌站在陆子安身侧,微笑道:“好漂亮啊。”   的确,远处的白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散去,从山上往下看,山坳里随风轻摆的竹林格外的美。   尤其是站在这样的林子里,听着竹林声响,更是感觉身心宁静,全副心神都宁静下来。   【哇,小姐姐声音真好听,求再说两句!】   “竹刻艺术,意在心境。”坐在自己带来的小马扎上,易师傅微笑着道:“所以常出来走走是有好处的。”   陆子安点点头:“看四季的轮变,看细微的生长,每种风景带给人的感受都不一样,所以有人说,真正的意趣,在山水之间。”   【这是哪儿啊,感觉真的挺漂亮的,是旅游景区吗?】   【主播你镜头转一下呀,我都看到小姐姐的衣服了!】   “这是冬阳郊区的竹山,风景确实还不错哈。”邹凯看了后一句果断摇头:“镜头是不会转的,永远都不会转的,给你们看了我会被打死的!”   【为什么??】   【小姐姐的声音听着好温柔的不会打你的啦!】   呵呵,那是你们的错觉。   邹凯坚持己见,为免他们争吵不休,索性四下转了转,带他们看风景去了。   闲聊一会,易师傅的徒弟们折返了,陆子安想让他们休息一下再开始,结果一个个激动得两眼放光,额角还掉汗就连连摆手:“不累不累,真的,陆大师您开始吧!”   陆子安接过竹筒,正准备席地而坐,结果沈曼歌拿出她的大包包:“等一下!直接坐地上会着凉的!”   然后就在大家目瞪狗呆的表情里,她拿出毯子垫在石头上,然后是折叠椅,然后上面再盖一块软乎乎的椅垫,愉快地拍拍手:“好啦,你可以坐了!”   “……”旁边一众坐在地上的徒弟们:扎心了啊,老铁。   陆子安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好的,那我开始了。”   “首先,要在竹面上打好画稿,运用各种雕刻技法操刀。”陆子安拿起平口刀:“平口刀铲去空白处,要注意力道不要过大,用力要稳,要慢,不要急于求成。”   众徒弟各自拿一竹筒学着雕刻,他们都是有底子的,还是很容易的。   “刻留青部分,用平口、圆口刀。”陆子安换刀:“竹青最表面的一层可以用来表现景物的近处和亮光部分,像这样,在露出的竹肌上又深刻一层表现远景,使作品更富有立体感。”   这部分他们也没问题,因为毕竟都是学金凌竹刻这么多年的。   陆子安满意地点头:“下面要将竹雕琢成木质,但是你们得观察它本身的纹路,根据其本身纹理进行雕琢,将你看到的,像木纹的地方进行精细的加深,造成一种视觉错觉……”   到这一步,众人就开始乱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对呀,这里的线条是怎么能这样转呢,竹刻不是……”   陆子安仔仔细细地将同一动作来回展示数遍,再三解说,他们总算是弄明白了,见他们有所进益,他才平静地道:“运刀讲究精准爽疾,潇洒雅致,线条苍劲简练,竹雕虽然在制作程度上有局限,但也可以利用这些局限来造景、来破型,定于新的意境!”   他吹了吹浮屑:“为了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并将竹雕艺术融入人们的生活,可以稍稍减去繁复的雕刻,多一份简约的自然气息,但是同时也要在上面尽量呈现你的修养和文化。”   陆子安浅刻浮雕都极为精通,刀法简洁轻快,技艺纯熟,寥寥数刀,将强劲的风势表现得生动传神。   一幅竹林初冬的景色跃然竹上,景色细致逼真,竹林微微起伏的线条体现出风的感觉,整个作品意趣盎然。   沈曼歌斜靠在一棵竹子上,遥遥看着陆子安。   竹林飒飒,背倚青天,他就这样毫无痕迹地融入了这幅画面,看着竹筒的眉眼认真而深情,令人怦然心动。   心跳得有些快,沈曼歌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哟……你在拍什么呀!”邹凯贱兮兮地凑了过来,因为他们在讲那些细节,他不能直播,现在正无聊呢。   “我在拍景色啊。”沈曼歌手一抖差点把手机都给摔了,但还是强撑着镇定地拍了几张景色:“我发给哚哚看!”   发给哚哚?   邹凯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道:“嘿嘿,要不要给我拍一张发给她?”   “你?”沈曼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抬手给他拍了张就发了出去。   瞿哚哚很快就回复了:【哈哈哈哈哈哈,这特么是头猪吧?】   沈曼歌点开看了一眼照片,也忍不住笑了,鼻孔拍得超大……   “卧槽给我删掉!”邹凯怒了:“我还没准备好呢,你这真是……”   【哇,好漂亮呢,羡慕,这是哪啊?简直是世外桃源!】却是瞿哚哚看了前面的两张风景照。   沈曼歌认真地回复她这是哪里,本来邹凯还想抢的,结果看了瞿哚哚那句世外桃源一下就没绷住,笑得手都没力气了。   “你怎么了?”沈曼歌警惕地看着他,见邹凯笑得扶着竹子站都站不直,索性换了根竹子:“二傻子。”   “二?二怎么了。”邹凯缓了缓,边笑边道:“天才比人才不就多了个二,你觉得我二,那是因为我是天才!”   沈曼歌瞅他一眼,眼神很明显:怕不是个傻子吧?   陆子安他们这边的教学告一段落,正准备收拾东西下山呢,却听到前边有人声传来,显然正在往这边走,声音越来越清晰。 第119章 留得枯荷听雨声   “竹山风景果然独好,竹子的长势也非常喜人啊……”   众人起身收拾,陆子安正准备叫沈曼歌拿她的大包包过来,就听到有人叫他。   “陆先生?”   他回过头,看到一群人朝这边走过来。   仔细地看了看,很好,好像都认识,又好像一个都不认识。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看到他似乎很开心,快步走过来:“哎呀,真是太巧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陆先生。”   陆子安一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他的样貌,一边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啊,是挺巧的……”   男子并不生气,依然笑容满面地道:“我谭波景啊,你忘啦?就前几天的开幕式!就是坐在你左边第三个的呀,记得了不?”   哦,原来也是特邀嘉宾,陆子安笑容真切了些:“我当然记得的,谭先生……”   “对对,就是我。”谭波景把他介绍给身后的十来个人:“这位陆先生可是极有才华的,非常不错,别看他年轻,那技艺确实是没得说,是这次冬博会最年轻的特邀嘉宾呢!”   跟着他来的众人连连夸赞,那简直是往死里夸,夸得陆子安都有点无奈了。   “咦?这是什么?”却是谭波景看到了陆子安手上的竹筒,好奇地道:“这是竹子吧……”   陆子安嗯了一声:“是竹刻。”   “哎?你不是做木雕的嘛,竹雕也会?”谭波景颇为疑惑。   陆子安笑了笑:“嗯……略懂。”   “嘶……慢着。”谭波景皱了皱眉,盯着看了几眼:“我看这刀功,不像是略懂啊……这是刻的什么?刻的是哪句诗?感觉意境很是深远啊……”   呃,他这刻的就是眼前这竹林啊,不知道他是从哪看出意境深远的。   陆子安把玩了一下竹筒,这谭波景虽然自来熟了些,但倒也是个挺有趣的人,他也不想当众驳他面子,索性点点头:“是啊,是首诗,就是……”   “哎,别说,千万别说。”   谭波景笑了笑,挺直腰板故作神秘地道:“看这作品应该是尚未完成,不如陆先生你继续做,我们各自来猜猜这画中诗意如何?没猜出来的请客啊,也不早了,我看山下那馆子就挺不错的!”   跟着他来的众人自然附和:“可以啊,以前都是看画作诗,都玩腻了,现在看画猜诗,倒也挺有意思的。”   “我们可都是专门研究这个的,老谭等会可别说我们欺负你!哈哈哈!”   众人朗声大笑,气氛很是融洽。   陆子安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反正也做了一半了,便重新坐了下来。   原来这些人都是诗社的,都是些退休的老爷子,天天没啥事就到处看风景吟诗作画,倒也挺有意思的。   而谭波景则是冬阳竹编谭家当家人,竹山这边他常来,今天也是老朋友聚会,说起竹山风景不错,过来陪他们游山玩水的。   陆子安提起刀,以画法刻竹,运刀酣畅不失细腻。   竹刻画面结构完整协调,虽为浅刻,仍有柔缓起伏,陡猝高下,修竹清雅,寥寥几刀便勾勒出船坞和临湖的凉亭。   翠竹、清水把这座亭轩映衬得格外清幽雅洁,格调高古雅致,颇有远离尘嚣之感。   众人不禁微微皱眉,这是什么诗呢……   翠竹、湖水、凉亭、船坞……   有人低声呢喃道:“莫不是门泊东吴万里船?”   “不,不像。”旁边一人摇摇头:“那是初春,而且也不该是翠竹,该是翠柳才是。”   其他人都在看竹刻的画面,谭波景的目光却粘在陆子安手中的刻刀上久久无法移开。   这刀功!   浅刻、深刻、留青俱精,刀法细腻全面,在各种技艺之间切换自如,他看过那么多人雕刻,除了白大师,真没见过谁刀法运用得如此酣畅淋漓!   而且由于陆子安书画基础扎实,做出来的竹刻作品工致雅静,极具大师风范。   当他轻轻以指腹刮摩掉浮刺,吹掉浮屑,整个作品也算是完成了。   画面上是一处凤尾森森的竹坞,清幽之至,遗世超尘。   浓重的阴云沉积不散,寒霜的迟到才留下了几枝枯萎的荷叶在风中舞动,听上去仿佛是秋雨潇潇。   右侧有大面积的留白,反而给了人想象的空间,仿佛远处那隐约的竹纹都化为了几重山水,几重城池。   谭波景忍不住在心中默念: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李商隐的诗,素来只能体会和品味,而这竹刻却精细地将整首诗的意境和情思都描绘了出来,实在是难得……   “喛?老谭你可不能赖皮啊哈哈哈。”   谭波景被人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早就猜出来了……就是陆先生这刀功实在太精湛了,我都看入神了。”   众人善意地笑了起来:“怕不是想不出来在犯愁吧?你说你猜出来了,你倒是说说,这刻出来的是哪首诗?”   陆子安微微一笑,将竹筒递了过来:“谭先生。”   “啊,好。”谭波景拿到手里,近看更觉这雕刻手法细腻独到,整体清雅,给人以平和的视觉感,不过这般欣赏把玩便已觉精妙无比。   越看越心喜,谭波景轻声一叹:“好啊,这雕工如行云流水……”   “哎哟你先别顾着夸陆先生的雕工了,你就说,他这刻的是哪首诗!”这些老爷子一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谭波景一扬眉:“当然是留得枯荷听雨声啊!你别告诉我你们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果然他也看出来了。”众人大笑。   谭波景却是越把玩越心喜:“哎呀你们看看,这线条!这构图!我看看我看看……”   他将竹筒举起来,眯起眼睛:“就是这栏杆怎么像是木的……”   “怎么会,我们站这看着的,就是竹子做的,怎么会是木的?”有人笑话他,伸手拿过去细看。   “哎呀,好像还真是木的啊……”他推了推老花镜:“这,不应该啊,也不像是粘上去的……哎,你看看,这。”   他们一群人互相传递,将竹筒翻过来覆过去地看,最后谭波景疑惑地看向了陆子安:“陆先生,你这……”   “对,这是一种新的技艺,叫乱真雕刻法。”陆子安微微一笑,理了理袖子:“似木是竹,竹木相融,取真假难辨之意。”   “乱真雕刻……果然精妙!”谭波景忍不住握紧了几分:“陆先生,这,试问能否割爱?我实在喜欢得紧。”   “……”陆子安表示这个真的纯粹练手之作,没想过要卖,毕竟之前还在拿它教学……   见他为难,谭波景连忙道:“抱歉,不方便的话就……”说着就把作品递了回来。   陆子安摇摇头,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纯粹是练手之作,作不得数的。”   “练手之作?”谭波景真的惊讶了,都已经递给陆子安了又一脸心疼地握紧舍不得撒手:“你不会要把它扔了吧?” 第120章 平地花纹刻法   陆子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浅笑道:“如果谭先生喜欢的话,下次我专程为您雕琢一个也可以的。”   “当真?也是这个乱真雕刻法?我还挺喜欢……”   “对。”陆子安顺势将竹筒拿了回来,放进沈曼歌的包包里。   谭波景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比较喜欢苏轼的诗……”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山下走,谭波景带来的人也一起聊得很是欢快。   有个跟易师傅聊得兴起,听说他们也会这门技艺,欢喜不已,当即就下了订单。   旁边几个听说都是陆子安亲自教的,也跟着下了单,也不急着要,就图个新鲜有趣,还各自留下了喜欢的诗词随他们发挥。   易师傅几乎是一路飘下山的,这样的机遇实在太过难得。   他都快习惯了做一堆堆竹刻却卖不出去的情况了,而现在,东西都没出来呢,人家订金都给了……   唐老板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偷偷拉着他师傅低声道:“师傅,这个事儿呐,我看,搞得!”   “那还要你说。”易师傅捅了他一把,听到有人叫他,他连忙应了一声,笑着跟过去了。   下山前邹凯打了电话,所以他们几个还是坐卓鹏的车子去饭馆。   在车上,邹凯一边看录相一边点头:“安哥,户外拍出来的感觉要比室内的好很多,我觉得以后可以增加一些户外的拍摄。”   “嗯,随你。”   正说着呢,邹凯手机响了,他点开一看,是别人给他发的一个小视频,他随手就点开了。   4G网速!超级快!真的,一秒就加载完了!   但就是这时候,邹凯突然想起发视频给他的这个人……好像是吴羽……   卧槽!他反应过来了,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车子里瞬间响起了羞耻的娇喘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邹凯迅速点掉,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一脚刹车停在路边,卓鹏声音很平静:“下车。”   邹凯屁都不敢放,老老实实下车,心里刷了满屏的MMP。   连续挂掉邹凯几个来电的吴羽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   呵,跟我斗,玩不死你!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交换了联系方式,这个谭波景还是挺有意思的,把陆子安拉进了他们冬阳木雕竹编的交流群,陆子安顿时多了好几个微信好友。   唯一的小插曲就是,谭波景听说他亲自挑了根竹子,当即就说要那根竹子做的作品,等上半年都愿意。   陆子安觉得,嗯,这人真是挺有意思的。   回到酒店,陆子安便想收拾东西订机票,明天一早回长偃市。   但看沈曼歌一副站着都能睡着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便道:“曼曼要不你去睡会吧,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沈曼歌也实在困得不行了,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好。”   进了房间,她还是强撑着意志力去洗了个澡才睡的。   陆子安本来也想睡,结果刚走进去,就看到茶几上摆着一块大约一米长的黄花梨木料。   他瞬间就清醒了,是了,瞿蓓蓓今天给他送木料过来了。   手指从木料表层滑过,陆子安眼睛一亮:这材质,这手感,他绝对不会认错!   这就是徐闻黄花梨!   虽然有些瑕疵,料子也不是特别好,但是已经足够了!   这样的边材非常难得,尤其是种金黄温润的色泽,用来雕琢成竹色是非常合适的!   他索性洗了个澡,再泡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盯着木料思索雕琢成什么比较好。   喝完咖啡,他大概有点头绪了,便拿出刀试了试手,确定好方向,便打开了直播间。   【哇,大师好~】   【大师下山了哇,竹子呢?】   陆子安微微一笑:“今天不做竹子了,我继续做木雕,不过说是木雕也不够准确,因为我准备玩点新花样。”   【捆绑PLAY?】   【大师需要我贡献出我珍藏多年的蜡烛吗?】   正把手机摆正对准茶几的陆子安表示,这话他没法接。   索性直接忽略了,慎重地开始下刀。   想在木料上做出竹的效果,首先得让它凹凸更加明显,而这种技艺,其实曾经出现过。   伽定派除了三朱,还有一个非常有名的人,叫周芷岩。   他在朱氏画法刻竹的基础上,更出新意,一变前法,创作出了“平地花纹刻法”。   这种刻法的凹凸皱褶非常深刻,雕刻中的宽窄深浅、长短斜正、勾勒烘染等都是“神明于规矩之中,变化于规矩之外”,刻出来的效果极为惊艳。   可惜因为周芷岩的功力太深,这种技艺难度太高,所以仿刻者极少,到如今更是已经失传。   如果,他能将这刻法重现于世呢?   陆子安屏息凝神,不借画稿,以刀代笔直接在木料上沿着木料本身的纹路刻出一条斜径。   路随山转,有一妇人立于竹篱门前,倚山俯水之势便变得宽展,为了让它显得更真实,陆子安特地以浅浮雕及平刻为主,创造出凹凸皴法。   【好牛啊,感觉像是在画画……】   【画画能有这质感?这才是真·3D!】   【666,请收下我的膝盖!】   【大师!我要给你生猴子!】   陆子安并没看屏幕,刀随心往,山石的轮廓基本上是一刀剜出,由此向上,树木掩映,通过小桥,又是平坡,布篷游艇,容于其中。   他刻的山水树石、茂林丛竹,刀法变化多端,平刀致如,薄刀轻披,寥寥数刀便已描绘出下端一角的坡陀花树,围绕着山庄。   屏幕前,有人猛然站起身,端在手里的茶水洒了他一身他都没有在意,扬声叫道:“爸,爸,你快来看啊!”   “看什么。”   “这主播用刀刻出了《游春图》!爸,这是爷爷以前念念不忘的展子虔的《游春图》啊!”年轻男子喜形于色。   刀刻?   这人放下报纸皱起眉:“刀怎么能刻出《游春图》?不可能……”   他走到电脑前,只看了一眼,便猛然怔住了。   那线条,那构图,竟真的与《游春图》一模一样!连画笔不能到之处,陆子安都以寸刀刻画了出来,整体比展子虔的画更加立体而精致!   “你让他等一下,我这好像还有……!”他急匆匆地走进书房。   年轻男子呆住了:“这是直播,我怎么让他等!” 第121章 怂   “不行你就让他先别做,等一下!”他爸头都没回。   ……这题出的很棒棒,绝对是亲爸。   还好可以录像回放,嗯,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他想了想,敲了一行字。   【大师,这个作品是别人预定的吗?如果不是可以卖给我吗?】   正在他乐滋滋等着陆子安的回复的时候,直播间的弹幕突然停了几秒钟。   心里隐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片刻后,他被满屏的弹幕弹得眼前一黑。   因为所有人全都复制了他那句话,满满当当刷了一屏幕。   陆子安通过劲细的线条描绘出各种花树点满山野,桃红柳绿,相映成趣。   他没有刻意地去扣挖掉那些不完美的地方,而是在木料原有的自然形态下进行雕刻设计,非常注重细节的雕刻手法。   这样雕刻成的画面构图才能疏密有致,错落自然。   【看是好看,画质感人。】   【哎,好像大师还在外地,用的手机,将就吧先。】   其实陆子安刚开始是顺着木料纹路刻画的,结果越刻发现这画面越像《游春图》,便索性根据那画来雕琢了。   只是这木料太大了,才浅浅地勾了一个轮廓,还没有开始进行精细雕琢,天都已经黑了。   沈曼歌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地推开门:“子安哥,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我去我去,妹子竟然跟大师住一起!】   【金屋藏娇啊这是,服了服了,果然是人生赢家。】   【这个狗粮我不吃!】   【对方拒绝了你的狗粮,并踢翻了你的狗碗,同时打了你的狗头!】   【走之前看了看你的狗脸,走之后帮你关上了你的狗门——】   【想想又回来取了你的狗命!】   他们闹的欢腾,陆子安盯木料盯久了,感觉眼睛也有点酸涩,索性晃了晃脖子站起身来:“随你,你想吃什么?”   “火锅!”沈曼歌一脸期待,说到吃的她眼睛都仿佛会发光:“我想吃鱼丸了!”   【来来来,哥哥请你吃!】   【叔也请你吃!】   屏幕上一片片刷鱼丸的,都是要求看妹子正脸的。   陆子安咳了一声:“好的,今天的直播暂时先到这,我先去吃饭,大家也快去吃饭吧,拜拜。”   刚好这条街上就有一家火锅,沈曼歌期待满满地点了一大堆。   结果一动筷子就皱起了眉:“咦,这辣椒都不辣!”   陆子安先把各种丸子下进锅里:“那你去那边自己调吧,我给你调的中辣。”   “好。”沈曼歌去加了些回来,一尝还是摇头:“哎,可惜了,这辣椒油都不辣。”   “少吃点辣也好。”陆子安给她涮了些羊肉片放碗里:“吃多了上火。”   沈曼歌叹口气:“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没有辣椒的火锅简直就是融化了的冰淇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对了,冰淇淋!   她跑去舀了一碗冰淇淋球过来:“嘿嘿,子安哥,你要不要?”   “不要。”陆子安瞥了一眼,皱起了眉:“你又吃冰又吃辣,等会你胃痛别跟我哭。”   沈曼歌俏皮一笑:“嘿嘿不会的啦,你看,冰是冷的,辣椒是热的,我同时吃,它们就中和了!”   “呵呵,我信了你的邪。”   沈曼歌告诉自己不能多吃,结果因为太饿又吃得太欢快,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回了酒店,陆子安也没想着再雕刻了,准备明天上午起来继续做,反正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回长偃。   他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洗洗就准备睡了。   结果沈曼歌大概是吃多了,顿时就悲催了:“我睡不着。”   陆子安打了个呵欠:“那你就玩会手机,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才怪,沈曼歌哼了一声:“我基本都是越玩越精神。”   陆子安想了想:“要不先躺床上,我给你打电话聊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这个可以有!   沈曼歌兴奋地睡下来,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他:“聊点什么呢?”   “随你。”陆子安闭上了眼睛。   “唔,要不你说说你以前在哪上的大学?哎,子安哥……”沈曼歌说了一通,才发现对面半天没动静:“喂?子安哥?”   陆子安没有任何回应。   她爬起来,推开他的房门一看,人家睡得可香着呢!   “我去,秒睡啊!”   她转身准备回房睡觉,摸到门把又顿住。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简直天赐良机啊……   你说,这么好的情境她要不干点啥,简直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社会啊!   做了番心理建设,沈曼歌握了握拳头,单膝跪在床边,看着陆子安沉静的睡颜心跳如擂鼓。   她她她,就亲一下不犯法吧……   陆子安睡着以后没有了平时的严肃,轮廓看上去温柔了很多,嘴唇泛着粉红的色泽,微微有点上翘。   沈曼歌用力地按着胸口,生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会把陆子安给惊醒。   越来越近……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脑袋整个晕乎乎的,一片空白。   快要碰上的瞬间,她忽然又怂了,狼狈地蹿下床,只脸颊微微擦到了陆子安的嘴唇。   哪怕只是这样,她都感觉自己半边脸都在发麻。   回到房间她都久久不能平静,又忍不住有点后悔。   哎,当时怎么就怂了呢,就该直接亲下去的!   可是,这是她初吻啊……   沈曼歌心乱如麻,瞿哚哚刚好发视频给她,她看都没看顺手就接了。   “哇,你在搞什么。”瞿哚哚惊讶地看着她:“你大晚上的跑步去了?脸红成这样。”   “我我没有。”沈曼歌捂脸:“你别看啦,我现在不方便,要不下次再视频吧!”   瞿哚哚眼睛噌的亮了:“哇噻,曼曼,你不会是直接把陆大师给睡了吧!”   睡,睡了?   沈曼歌脸红得要滴血了:“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我我只是想亲他一下……”   反正都被猜到了,她也没再隐瞒,强装镇定把事情经过给说完了,心里其实还是有一丝懊恼的。   瞿哚哚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沈曼歌瞪大眼睛。   “是啊。”瞿哚哚笑笑:“说真的,我妈一直催我找男朋友,但我真的,不敢去尝试,如今的人,大多都习惯了速食爱情,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谈恋爱不上床,开什么玩笑,大家都这么忙——很少有像你这样认认真真去爱一个人的感觉了,至少我是感受不到的,所以我很羡慕你。”   “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这么怂……” 第122章 认真且怂,天真且勇   “认真且怂,天真且勇。”瞿哚哚挑挑眉:“这样的感情很真挚的好吧,而且曼曼你真的很可爱喛,哎,可惜我不是男的,不然我绝对追你。”   沈曼歌啐了她一口:“去你的。”   “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不行。”瞿哚哚琢磨着:“我看陆大师现在还是把你当妹妹看……唔,上回你穿那裙子的时候他还有过惊艳,但后面就完全扔脑后了,他真的,太直了,笔直笔直的。”   沈曼歌说到这个也挺苦恼的:“是啊,我现在都快习惯了。”   “我觉着吧。”瞿哚哚咂巴了一下:“首先你得改变你在他心里的定位,这身份不变,你怎么着他也不会有变化。”   唔,有点道理……   两人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了一番,最后几点睡的,沈曼歌也不记得了……   因为昨天木雕没做完,陆子安一大早就起床了。   看看时间,才六点半,沈曼歌一般会七点多才起床,便找了《游春图》复习了一下细节,才打开直播间。   “早上好,呃,还没吃早餐,对……”陆子安将手机摆好位置:“我先把右边这里进行一下精雕就去吃,吃完再把剩下的也一起做完。”   【棒棒棒,大师你好勤快!】   【大师我也在冬阳呢,我下面给你吃吧!】   【哎,我就跟你不一样,我鞭长莫及啊……】   【老司机带带我!】   陆子安拿起刻刀,开始进行细节雕琢。   山峦树石皆用刀尖重新勾勒轮廓,而不加皴斫,线条无甚大的粗细提按变化,但却显得朴拙劲朗。   因为展子虔用的是笔,而他用的是刀,所以想要完全还原展子虔那种画山石不作皴斫,画松干不用松鳞,画松枝不作细针,即山不似山,树不似树的笔法特征还是比较难的。   陆子安凝神静气,刀尖如流水般在木料上缓缓淌过,刀法有轻重变化,虽未用皴法,却仍能看出山石树木的质感。   连那山顶坡脚的点苔,也劲健爽朗,显得浑朴谨拙。   右上部分是山峦起伏的崇山峻岭,刀尖将木料纹理稍稍加重便数峰叠起。   下方以柔滑线条勾勒出土坡,低坡丛树,山路逶迤,既为崇山峻岭的下段延伸,又作为辅垫,使整个画面具有稳重感。   左下部轻轻两刀便将低峦小山的轮廓加重稍许,与右上边山脉遥相呼应,形成对比。   【好奇中间的人物要怎么刻。】   【我刚截了个屏去识图,哇噻,这是《游春图》啊!】   【还有这操作!我去看看!】   陆子安肚子叫了一声,看看时间,都已经快八点了,不禁皱了皱眉,放下刻刀:“唔,中间的吃完饭再继续吧。”   看了眼弹幕,他点点头:“对,这是《游春图》,因为木料的纹理跟这幅画很相近,我就索性将它雕刻成了《游春图》。”   【春宫图?哪呢哪呢?】   【皮这一下你真的开心吗?】   陆子安:“……游春图。”   看着屏幕上一片哈哈哈哈666他无奈地笑了:“好了,大家都去吃早餐吧,我也饿了,呆会见。”   退出直播,陆子安犯愁了。   曼曼怎么还没起来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过今天挺冷的,八点也不算晚,会不会是她赖床了?   是叫还是不去叫呢,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思索了一分钟,陆子安敲了敲她的房门:“曼曼,起床了吗?”   连着叫了好几声都没动静,陆子安这下是真的着急了,拧动门把,发现门没锁,他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窗帘拉得很紧,屋子里黑漆漆的,他打开灯,床上拱着一团。   “曼曼?”陆子安走上前去,看到沈曼歌蜷缩成一团,就一张脸露在外面。   她脸色煞白,微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子安哥……”   “你怎么回事?”陆子安着急了,伸手在她额上一贴,不烧啊:“你怎么了?生病了?”   沈曼歌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跟只小猫似的恹恹的没点生气。   看她这样,陆子安也是真着急了,把衣服给找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她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呼,还好,跟他不一样,曼曼还是穿了睡衣的。   “你做什么……”沈曼歌费力地抓住他的手腕。   “带你去医院啊,做什么。”陆子安拍拍她的手:“松开,我给你穿衣服。”   沈曼歌艰难地道:“不用……”   “不准说话。”陆子安直接给她套上羽绒服。   沈曼歌身上没力气,根本无从反抗,说了几遍陆子安都不予理会坚持要带她去医院,最后他要穿裤子,她爆发了:“我不用去,我就是好朋友来了!”   “……哈?”   沈曼歌抚着脸没眼看:“我,我躺一会就好了……”   说白了就是沈曼歌昨天又吃冰又吃辣,终于成功地把自己作死了。   天知道陆子安听到这答案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没事,没生病就好。”陆子安强行镇定:“那你躺着,我去给你买早餐。”   沈曼歌艰难地洗漱完毕,脸色更难看了,吃完早餐才勉强恢复了些血色。   看她这样,陆子安真是挺担心的:“真没事?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沈曼歌摇摇头:“我就休息一会就好了。”   陆子安连忙起身:“那行,你再睡会吧,好好休息,啊,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叫我,我就在外头。”   “嗯。”   陆子安踌躇地回到沙发上,有心想打开直播继续做木雕,但是却又担心等会万一她要喝水,万一她哪里不舒服……   他一做东西就是什么都顾不上的,等会她万一怎么喊他都没听见咋办?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陆大师……”却是白家来人了,白叔爷爷站前头,后边白梓航白树航一个不落。   陆子安将他们引进来,给他们倒了茶,一番寒喧过后,总算是说到了正题。   白梓航非常恭敬地将一张支票放到了茶几上:“陆大师,请收下我们的谢意。”   这是什么?陆子安扫了一眼,六万块:“这是……”   “这是树航的《待春归》最终拍卖成交价。” 第123章 游春图   白叔爷爷轻捋胡须笑道:“陆大师,我算是明白了,树航这小子于根雕一艺确实心思独到,多亏了陆大师的指点啊,不然原本是块璞玉,倒是被我强按着练刀功给埋汰了。”   陆子安笑着摇了摇头:“根雕和木雕本身就是最为接近的艺术,有一定的艺术创作上的共同之处,可以说是一脉相承,是同宗同流的两支分支,白树航原本就有木雕的功底在,就算没有我他最后依然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向。”   白叔爷爷将支票拿起来,塞到陆子安手里:“但是这其中要多走多少弯路,浪费多少时间却不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了结的,陆大师,你就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这个我真不能收。”陆子安认真地道:“我不过是指点了他一番,没有别的情况其他人或许不会误会,但是如果这钱一给,外头说啥就不可控制了,心意我领了,我也知道您的意思,但钱我真不能收。”   这年头信息这么发达,万一传出去,说的好听是白家感激他的指点,说的不好听的或许就会直接说是陆子安操的刀。   旁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会毁了白树航。   做这一行,名声最是要紧,名气坏了,你技艺再高超也没用,所以当初文家DISS他的时候就是直接泼他一身污水,要不是他成功反转,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白叔爷爷还是同意了他的这个观点。   “咦,沈小姐呢?”白梓航疑惑地道。   “她有点不舒服,在休息,怎么了?”   白梓航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我看她上次挺喜欢猫的,我朋友家刚好有窝小猫满月了,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胜在老实不乱折腾,如果沈小姐喜欢的话我就给她送一只过来。”   猫……   陆子安皱了皱眉:“她确实挺喜欢的,但我就是担心猫会抓坏木雕……”   “啊,不会。”白梓航连连摆手:“像我家养的那只猫,就是从小就有刻意训练过,但凡是雕了花的东西它都不会碰。”   “这样啊……”   想起刚才沈曼歌虚弱的样子,心里也确实挺不好受,如果有只听话的小猫咪的话,她一定能更快地好起来吧?   陆子安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那就多谢你了。”   她毕竟年纪还小,虽然生性坚强,但有时候总感觉都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如果养只猫能让她恢复一点孩子气,倒也值得,大不了以后他的书房门锁好就是了。   白梓航去取猫去了,白叔爷爷便跟陆子安聊天。   目光在占据了大半茶几的木雕上滑过,白叔爷爷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这……莫非就是《游春图》?”   陆子安点点头:“是,不过才做了一半。”   但是这已经很好了,白叔爷爷忍不住起身走到它的正面细细欣赏:“杏桃绽开、绿草如茵,相互对应又相辅相成,在画的基础上加深了层次,这才是真正的超然物外啊,这人物还没雕完是吧?”   “对。”陆子安站到他身侧,垂眸看着这幅半成品:“展子虔的画面布局极有特色,这块木料的纹理走向竟然与《游春图》极为相似,倒是很难得。”   “那也得遇到像陆大师这样技艺精湛的大师才行。”白叔爷爷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旁的不说,单这变化多端的线条,就非一日之工。”   对画面及运刀的比例、深度等都能有十分准确的把握,并根据其特点,进行处理和变化,这功底可不是练个几个月就能出成果的。   陆子安笑笑,没说话。   “啊,是不是我们来了打扰陆大师雕刻了,要不您继续吧,真的,不用管我们。”白叔爷爷连忙道。   陆子安迟疑了两秒,觉得如果说实话不大好,沈曼歌也睡着了,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便没有拒绝:“那我开一下直播。”   直播间还有不少人守着,陆子安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开始了雕刻。   【感觉大师好温油啊,帅到炸裂!】   【我就不奏凯:虽然很想低调,但我不得不说,我才是最帅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瞬间满屏都是这句话,后边的白树航看得一愣一愣的。   陆子安面容微肃,手中的刀稳而缓地将中间的大片水域勾勒出来,波光潋滟,湖天一色。   一小船悠然点缀其间,船内以微雕技艺雕琢出三四人物,姿态不同,形态各异。   在陆子安的刀下,人物全以细劲的线条勾描,纤如毫发,木料的纹理为其增添了一分柔美,人物形态虽无太大的变化,却神采奕奕。   【厉害了,四个人!这船质量好棒!他们不怕掉江里吗?】   【这车开的老子方向盘都飞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笑闹,陆子安丝毫不受影响,倒是白树航偷偷看了好几眼,神色很是好奇。   白叔爷爷刚开始看得微微皱眉,但是随着直播间人数慢慢增多,表情渐渐舒展开来。   虽然大部分人是在看热闹,但也有很多人是真心喜欢这门技艺。   他们嬉闹的同时,也有不少人的谈论逐渐深刻。   【《游春图》是隋朝画家展子虔画的,是他传世的唯一作品,特厉害!】   【听说这是迄今为止存世最古的画卷呢……】   【啊对对,我听说过,说这幅画保存过程非常坎坷,尤其是一个姓张的出了很大的力……】   【张伯驹。】   【对对对,就是他!】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不好意思走错会场了。】   白树航忍不住偷偷笑了,看向陆子安的眼神也明亮了许多。   陆子安非常注重发挥木质本身的美感,相形度势,因材得意,技艺之精湛甚至感觉超越了他爷爷。   拥有这样的技艺,他根本不需要搞这什么直播,举办一场个人展览,宣传一下抬高身价,把作品的价格提到一个令人望而兴叹的层次,档次自然就上去了,搞个拍卖一件作品千把万,一辈子吃喝不愁——何必搞什么直播?   费时费力不讨好,还容易被人说自降身价。   这么想,他也就这么问了:“陆大师,你为什么要开直播?” 第124章 佛系系统   陆子安刚好已经雕刻完毕,正在喝茶准备打磨,闻言怔了怔:“一开始没想太多,只是想有个跟外界联系的通道。”   “那现在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问过我。”陆子安放下茶杯笑了笑:“我把直播这件事情坚持下来,一是习惯了,同时也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关注并认识这些传统的技艺。”   他垂下头,指尖微微点在茶几上:“像打铁花,像这些山水画,其实这些东西还是有很多人感兴趣的,只是他们一来没有没有这个精力去研究这些基础的知识,二来对这些东西没有一个系统的认知。”   “我做直播,无非就是把这些基础性的东西给他们讲解一下,让他们看到并初步了解,比如我之前做过三龛窟的木雕,以后去敦煌的时候看到壁画,如果他们看到后能啊地一声:这个我见过,这是反弹琵琶伎乐天!这是反弹箜篌,整个敦煌仅此一例!——这样,我的直播便可以说是成功的了。”   【说的太好了!】   【这波广告满分!我已经订了去敦煌的票了!】   白叔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种想法是极好的,只是你这什么直播太高科技了……”   “《游春图》以全景方式描绘了广阔的山水场景,图中除描绘了山水树石外,还描绘了白云出岫,杂以楼阁、院落、桥梁、舟揖,并点缀着踏春赏玩的人物车马,展示出一幅杏桃绽开、绿草如菌、水波粼粼,春风荡漾的春日融融之景象。”   陆子安的手指在《游春图》上轻轻划过:“现存帝都故宫博物院绘画馆。画上有宋徽宗题写的“展子虔游春图”六个字,于北宋时收入宫内府,历经宋徽宗赵估、宋代贾似道,元代为鲁国大长公主所有,明代被严嵩收藏,清代再度入宫,1924年溥仪带出宫,后转入古书画收藏鉴赏家张伯驹手中,1952年张伯驹献给国家——像这样的历史课一般的宣讲,谁能仔仔细细听十分钟?”   白叔爷爷若有所思。   “传统与科技并不冲突。”陆子安挑了挑眉:“重要的是看怎么用,怎么理解,与生硬的科普相比,我更愿意用轻松的以寓教于乐的方式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切,直播只是它的外壳,可内里却是严肃认真的文化。”   【说的太棒惹!】   【一上课就想睡觉,但是大师的直播我看的津津有味!】   【对!因为很有期待感,会好奇最终成品是怎样的,而且作品完成的时候超有成就感!】   【所以鲁迅说过:寓教于乐才是真正的学习之道!】   【鲁迅:这话我没说过。】   【确实,我是前一个平台追过来的,大师的直播真的与众不同!】   【上一平台追过来的打卡。】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加一。   白叔爷爷认真地思索片刻,非常慎重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陆子安平静地坐下来对整幅作品进行细致的打磨,眸中满是赞赏。   陆子安的能力如此卓绝,却没有固步自封,而是认认真真地在做一些事情,从帮助白家到竹刻技艺创新,他在一步步地成长,难得的是其胸襟宽广,大大方方地将过程展示于人前,并不惧被人偷习。   决定一个人的上限不是能力而是格局,不拘泥于眼前这点蝇头小利,目光长远胸襟宽广——这才是真正的大师气场!   等到陆子安打磨完关了直播,白叔爷爷非常直接地道:“陆大师,日后如有需要白家出力的地方,请您务必直言,千万别客气。”   陆子安有些诧异地与他对视数秒,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的确是在筹划一件大事,果然老人家还是比较敏锐的,竟然只凭着对直播的一番讨论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有白家的加入,加上之前荃州协会的人,筹码逐渐在增加,只是,还不够……   白梓航把猫送来的同时也提过来两个大大的保温筒。   “这是什么?”陆子安有些惊奇。   “这是腊八粥。”白叔爷爷笑着道:“今天是腊八,我想着你出门在外,肯定也没时间熬粥,就给你盛了些过来,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腊八了啊……   陆子安神思恍惚了几秒,才道了谢接过保温桶放到餐桌上。   “对了,这是沈小姐的猫,什么检查都做过了,证件也在这。”白树航将竹篮放到椅子上:“这些是猫粮,可以泡发了以后喂,但是不能给它喝牛奶……”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陆子安只能点头点头再点头,嘀咕着怎么养只猫也这么费事啊……   白家人走了,陆子安有点迟疑地看向装着猫的篮子,呃,这小东西不会闷死了吧?怎么都没点动静……   正准备揭开盖子看看呢,他手机响了,他扫了一眼接了起来:“喂?卓鹏。”   “喂?陆大师,我得到一个消息。”卓鹏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要告诉你——陆皓出事了,具体情况陆建丰没说清楚,我现在正准备去长偃市看看情况。”   “……”   陆子安握手机的手紧了紧,深呼吸几次,才尽量平静地道:“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应该是没有,陆建丰是说我过去陆皓就有救了,应该不是车祸什么的。”卓鹏想了想:“我猜是跟他前阵子总是找人切磋有关,陆大师你别着急,有什么情况我都会及时跟你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   说实话,没危及生命的话,他真的不着急,就是不知道陆皓是惹上谁了……   今天腊月初八,再过十来天,腊月二十,就是鲁班会了啊……   他也该开始为鲁班会做准备了……   他打开系统,本是想查一下有多少功勋值了,结果竟然看到信仰点变成了2。   长按过后,出现了一行字:传扬《游园春》历史,增加1点信仰点。   这真是佛系系统啊,完全放养,什么都随他自己折腾!   陆子安甚至怀疑如果它会说话的话,肯定是他问什么它都非常平静地:可以,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第125章 腊八粥   对了,做敦煌的时候他没有介绍!   而刚才因为白叔爷爷的缘故,他对《游春图》做了一个简洁的讲解和历史介绍……   这个有点意思,这是真正的传扬华夏文化啊,做一个木雕介绍一次就涨一点,积累起来应该也快!   因为暂时不知道信仰点有什么用,所以陆子安还是查了下功勋值,大概地评估了一下,换一整套工具的话功勋值还差很远,但是换些基本的刻刀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刀具不能上飞机,索性回了长偃市再换吧。   是的,他现在的目标是:换齐一整套木雕工具!   关了系统界面,他舀了一碗腊八粥端进了沈曼歌房里。   “曼曼,你好些了吗?”   沈曼歌嗯了一声:“好点了。”   “你饿不饿,白家送了些腊八粥来,你要不要喝点?等会我再去买饭。”陆子安打开灯,把碗搁床头柜上。   沈曼歌躺了一上午,舒服了不少,人也恢复了点精神:“腊八粥?哇,好香。”   红豆桂圆熬得又大又软,在黏煳煳的稠液中莹莹地透着亮光,煞是好看。   袅袅升腾的热气里泛着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舀起一勺,在那钻进鼻腔的香味不断的诱惑之下,美美地吃上一口,黏糯滑软的口感一下就征服了沈曼歌的味蕾。   “好好吃!”有了吃的,感觉不适感瞬间降低了!   看着她吃得这么香,陆子安总算吁了口气:“喜欢吃就好,慢点吃,还有很多,他们拿了两桶过来。”   两桶!?这个单位她不得不表示震惊!   “对了,子安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准备改签,你别担心,等你好些了我再……”慢着,他突然想起了外边还有只猫,好像托运动物的话对航班有要求吧?   看着他突然僵硬的神色,沈曼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反正也就两三个小时,没关系的啦!”   “呃,不是,外边还有只猫……我们要怎么弄回长偃市?”   “……你说什么?”沈曼歌眼睛一亮:“你说什么?猫?啊啊啊啊啊!真的是猫吗?我没听错吧?你不会骗我吧!”   “是真的,说是你喜欢……”   “我喜欢我喜欢,我特别喜欢!”   什么不舒服,什么粥,全抛脑后了,她一掀被子就想下床,陆子安连忙摁住她:“哎你别动,我去给你拿过来!”   沈曼歌连连点头,那模样简直要多乖有多乖。   陆子安出去拎着篮子过来,盖子一打开,一只黄澄澄、毛茸茸的猫头露了出来。   “哇,好可爱……”沈曼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它嗅了嗅她的手指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喵。”   “橘猫啊。”陆子安把盖子完全打开:“这丑东西。”   “哪里丑啦,这么萌,啊,这小肉垫!”小猫咪抓着篮子边缘费力地爬出来,顺着沈曼歌的手臂走过去,趴到她胸口,不动了。   卧槽……这特么是色猫吧?还真会挑地方啊?   沈曼歌一脸幸福地摸了摸它:“哇,好乖呀,太可爱了……子安哥,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艰难地将目光收回来,陆子安面无表情:“就叫咖啡吧。”   “咦?咖啡?为什么。”   “有只猫不叫加菲吗,但这猫能吃,比加菲多两张嘴。”   唔,好像有点道理,沈曼歌迟疑地点了点头:“行吧……”   陆子安瞥了眼那猫:“你别让它睡……习惯了,这种猫没几月就能长得很大,到时万一再要这样睡会把你睡扁……不是,会把你压扁……算了,你把猫放进来,我把它带出去睡。”   沈曼歌手足无措地把猫咪抓下来,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胸前。   呼,还好,还没扁。   眼角余光看到她这动作的陆子安无力吐槽,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坐回桌前,他正在边喝粥边查猫怎么托运,邹凯拖着个大箱子过来了:“哇,好香啊,安哥你在吃什么好吃的。”   陆子安给他也盛了一碗:“腊八粥,白家送的,尝尝吧,味道不错。”   “刚好我还没吃饭。”邹凯也没跟他客气,坐下来连着吃了两碗,听到一声猫叫,他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哟,这可爱的丑东西!”   “……你觉得可爱?”   “是啊,本来就可爱啊。”邹凯伸手戳了下它的小脑袋:“还橘猫呢,嘿嘿,刚满月吧?”   陆子安嗯了一声,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这是准备回去了?”   “是啊,你不是说今天回长偃嘛,我也订的今天的票,不过跟你们不是一趟航班。”邹凯想了想,试探地道:“安哥,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把它带回去啊。”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邹凯兴奋地道:“我最喜欢小动物啦,我家还养了狗呢,我给你看照片!”   欣赏了一番,陆子安夸了好几句,邹凯乐滋滋地把这事揽了下来。   猫被他带走了,沈曼歌也坐不住了,坚决不让陆子安换航班,于是两人当天就飞回了长偃市。   家里倒是挺干净的,他们虽然不在,但保洁每天还是会来打扫,所以回来两人也不用做什么事情。   邹凯还没落地,瞿哚哚已经跑过来了:“曼曼,猫咪呢,在哪在哪!”   “跟着邹凯呢,他比我们晚一班航班,还没落地!”两个人讨论一番,决定出去买些养猫咪的东西回来。   陆子安则把《游春园》的包装拆开,慎重地把它放到了书房里。   出来看着外面风挺大的,有点担心沈曼歌,便发了条信息:【外边冷不冷,别等会又难受了。】   没几秒,沈曼歌就回复了:【敲冷冷,要子安哥哈哈手手。】   这是什么鬼!?   陆子安迟疑了一下,想着她人不舒服,还是满足了她的需求。   【哈哈哈哈哈哈哈手手手手。】   “……”沈曼歌一脸懵逼地看着这条信息,僵硬地转过脸看着瞿哚哚:“我发现,你说的办法也不靠谱。”   瞿哚哚探头过来看了一眼,摊手:“陆大师这真的没救了,放弃治疗吧。”   等邹凯到了,卓鹏也赶了过来,陆子安也没叫外卖了,直接在饭店订了一桌。   正吃饭呢,陆子安突然收到一条信息,入账二十万,备注瞿哚哚,他不禁奇怪地看向她:“这是怎么回事?”   瞿哚哚探头看了一眼,笑了:“哦,对,这个,我忘了和你说了,这是你之前的那个直播平台,我已经把账都结清解除了合约,各种道具打赏折现,一共二十万,我让他们直接转你卡上了。” 第126章 急事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想了想,问卓鹏道:“上次你不是说要签合同,合同你带来了吗……”   “哦,合同我带来了。”卓鹏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一人一份。   陆子安签完后,直接给他们一人转了二十万。   “哎?”三人都愣住了,瞿哚哚更是一脸茫然:“陆大师,这是……”   “你们一直帮我办事,跑前跑后的,总不能让你们白干吧?这一笔先按我个人意愿来分,以后的就按合同走。”陆子安淡定地把合同往旁边一放:“吃饭吧,等会菜都凉了。”   既然决定要合作,就不能小气巴啦的,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哪有这么好的事?   三人对视一眼,倒也没扭捏,爽快地道了声谢就收下了。   瞿哚哚笑眯眯地举起饮料:“那为了庆祝我们的合作,来,干杯!”   其他人一道站起来碰了杯,陆子安喝了一口,眼明手快按住了沈曼歌蠢蠢欲动的手:“你喝你的热豆浆。”   沈曼歌悻悻地道:“我也没想喝……”   陆子安斜睨着她笑:呵,以为他会信么?   “刚好,东林市那边的宣传马上就要发出来了,我再把博览会给宣传一波,我们网站肯定日销量肯定还能提一提!”瞿哚哚干劲十足:“然后我把广告一打,这样双管齐下,肯定会有更好的效果的!”   邹凯刚喝一口饮料,直接呛到了,弯腰一边笑一边咳嗽。   “……”瞿哚哚深吸一口气,伸出脚踩到他鞋面,用力地碾了一下。   “嗷……”邹凯脸瞬间青了,努力深呼吸憋回笑意,坐直身体。   因为这几天卓鹏也一直有看他的直播,想亲眼看一下《游春图》,所以他们吃完饭又回了陆子安住处。   只是到了书房以后,卓鹏先说起了另一件事情:“安哥,呃……是这样,陆皓他这次惹到的,是易家的独生子易天影,他跟易天影斗艺,斗输了,他们的筹码是……右手。”   “你说什么?”陆子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赌的什么?”   “右手。”卓鹏叹了口气:“易天影年纪也不大,又是易家的独苗苗,那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我出面也没有用,他反正一口咬定愿赌服输,说要右手就要右手。”   这种明显就是家里管教不住的,说什么都白搭。   可是要真少了只手,陆皓这辈子也就算到头了啊……   陆子安皱着眉头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真要动手他也会要坐牢的吧,他家里人就不管?”   “管,怎么不管,但是管不住,现在陆皓不见了,不知道被他藏哪去了,我是建议直接报警,但是陆建丰说什么都不肯。”卓鹏也挺发愁的。   陆子安心也沉了沉,定了定神,他将卓鹏引到桌前:“你先看看这个……”   卓鹏细细地欣赏着木雕,从线条到纹理,只感觉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美。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竹子的时候,他整个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了半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这……明明是木雕啊,怎么会有竹的质感……”   触手细腻,没有一点木料的沉滞,打磨得极为精细的表面仿佛如绸缎一般丝滑。   “这是怎么做到的?这……在直播间看根本完全看不到这效果!”卓鹏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微微一笑:“这是采用的周芷岩的平地花纹刻法,在这个基础上使用……”   他们在书房研究技艺,沈曼歌和瞿哚哚在客厅里喂猫咪。   “我也想喂猫,为什么要我夹核桃!”邹凯表示忿懑。   瞿哚哚轻蔑地笑了一声:“哦?你也想喂猫?那你想不想看我穿男装?我穿西装很帅的哦!”   “别!别别别!”邹凯举起手:“我砸,我真的,马上!”   拿夹核桃的慢慢夹了一会,他觉得不够快,眼珠子一转,目光聚集在了门上。   一开一关就是一个,倒是比之前快了许多。   邹凯夹得欢快,这样夹了十来个,突然又惆怅了:“哎,我说,这门夹的核桃,还能补脑吗?”   瞿哚哚头也没回:“别人吃不行,给你吃肯定没问题!”   正玩得开心,忽然有人敲门。   沈曼歌把东西往瞿哚哚手里一放,起身朝门走去。   那人似乎比较心急,敲门的声音加重了些。   “来啦。”沈曼歌警觉地从猫眼里看了看,确定只有陆建丰他一个人后,才拉开门疑惑地道:“你好……”   “子安在不在?”陆建丰直接探身往里面瞧:“他在吧?我有急事找他!”   沈曼歌皱着眉头道:“你有什么事……”   她原本是打着好商好量的意图去的,结果说不到两句话,陆建丰就没了耐心,直接推开她冲了进去。   “陆子安!子安!”他大声地叫嚷着,神情激动。   陆子安侧耳倾听几秒,拉开门走了出去:“我在这,有事?”   陆建丰回头一看,眼睛一亮:“哎呀,子安,你果然在家,哎呀,我有急事找你……”   说着他就伸手来拉陆子安,陆子安微微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进来吧。”陆子安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有的没的,尤其是沈曼歌年纪还小,他不想让她再接触到这些不好的东西。   陆建丰进来后,看到卓鹏也在,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道:“子安呐,是这样……小皓他跟人打赌,结果输啦!你看能不能跟人说一声,赔钱也行,这事就这么过去……真的,赔多少钱都行,实在不行我上街捡破烂去!”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句间拳拳父爱厚重得简直要溢出来。   陆子安微一挑眉:“易家怎么和你说的?”   “哎哟,那易家小崽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怎么说都没有用,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现在小皓在他手上,我也怕万一做了点什么,那小子混起来伤到了小皓,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陆建丰一个头两个大,抹了把虚汗:“你说,这可咋整呢?” 第127章 遗嘱原件   陆子安面无表情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能不能给想想办法?”陆建丰焦急地道:“子安你看,你现在认识了那么多人,这又上电视又采访的,找人给捎句话,让易天影先把小皓给放回来成不?他想要什么都好商量,我现在就想要他把人给放出来。”   “报警吧。”陆子安一看到他就想起上次沈曼歌跟他说的关于遗嘱的事情,心里别提多腻歪了,根本不想搭理他:“易天影已经违反法律了,你直接报警就行。”   陆建丰拧着眉头,怒道:“怎么能报警!这一报警易天影要是干出点什么事,你把他关十年、关一辈子也没有用,现在重要的是小皓的安全!”   “你冲我吼什么?”陆子安冷冰冰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易天影虽然较真了些,但说到底他没错!是陆皓自己自找的,都是成年人了,敢做出这种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你跑我这闹是想做什么?是我让陆皓跟人赌的?是我让他输的?”   陆建丰怒睁着眼,额角上的青筋都鼓胀出来:“他毕竟是你弟弟,都是一家人……”   “那你们又有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陆子安讥嘲一笑:“丰叔,我本不想把话说得太绝,但是既然你提起这茬,那我倒想问一下,关于爷爷的真正的遗嘱,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真正的三个字着重强调,他唇角扬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再没了平时的温和。   “你……”陆建丰的心猛一咯噔,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掉头急匆匆地走了。   这样子落在陆子安眼里便成了心虚。   陆子安有了更加不好的猜测,一直都很平和的心忽然有些焦躁,伸手摸到烟,想着这是书房而且卓鹏还在又缩了回来。   缓了缓情绪,他神色淡然地朝卓鹏点点头:“抱歉,我们继续吧。”   卓鹏刚才其实是想退出去的,但是因为陆建丰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特地走出去好像反而不大好,所以索性没动了。   对于陆子安与陆建丰之间的谈话,他其实还是挺震惊的。   怎么听着,倒像是陆老爷子的遗嘱出了问题啊……   不过这到底是陆家的家事,他自然不会随便去询问。   卓鹏想了想:“我想问一下,这件《游春图》,安哥你愿不愿意出?”   “嗯?”陆子安诧异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是准备我做一件你就收一件?”   想想他家好像是收了陆子安好几件作品了,卓鹏也有些不好意思:“呃,其实不是,是有人拐了好几道才找到我,他们好像是看过直播的,直接说想要买这幅作品,托我帮忙问问,你看……”   陆子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要求:“抱歉,这幅作品暂时不卖。”   不是说不给他面子,但是这是他做的第一幅将木料雕琢成竹质的作品,他还另有用处。   卓鹏却只听到了暂时二字,思忖着以后陆子安要想卖的话他肯定会是第一个知道的,倒也没多大差别,便点点头:“好的。”   陆子安正准备说话,手机却响了,他看了一眼,见是他爸,便跟卓鹏道声抱歉,走到一边接了起来:“喂?爸。”   “我跟你妈现在上车了,你把你地址发我一下。”陆建伟声音低沉:“小皓那事……你真没办法?”   听了他这句话,陆子安感觉心里像塞上了一块石头,胸口憋闷得很不舒服:“对,丰叔跟你投诉我了?”   “他没说什么……唉,你这孩子,算了,我到了再跟你好好说。”陆建伟挂了电话。   听他爸这语气他就知道,这么急吼吼地赶来,八成还是为了陆皓。   陆子安眯了眯眼睛,自嘲地笑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卓鹏看出他心情不大好,掏出手机看了看:“啊,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陆大师我下次再来看吧。”   “哦,那好吧……不好意思。”   邹凯和瞿哚哚也跟着卓鹏一道走了,陆子安坐在沙发里,把地址发给了他爸。   “子安哥……你没事吧?”沈曼歌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陆子安摸到烟又缩回了手:“你好些没,要不要再去睡一会。”   沈曼歌脸微微一红,摇了摇头:“不用了,已经好多了。”   “哦。”陆子安想了想:“对了,你把猫拎你房间去吧,我爸妈等会会来,我爸不喜欢猫。”   沈曼歌看出他心情不好,乖巧地点点头,把猫安顿好以后,给他倒了杯茶,拿了本书坐在旁边看。   空气中弥漫着清悠的茶香,陆子安感觉自己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沈曼歌没有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尝试安慰他,但是这样宁静的陪伴,却让他感觉非常熨帖。   陆爸爸他们来得很快,车子直接停在楼下,两人甚至都没带什么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临时做的决定。   “哎呀,这房子不错,真漂亮。”陆妈妈很是高兴,在屋里转了一圈一直很满意地点头,走到阳台却皱起了眉:“陆子安,你也别太懒了,曼曼还在读书呢,你怎么能把事情全扔给她做!”   陆子安一脸茫然:“啊?”   “你啊什么啊,你看看,你晒衣服那是从来不扣扣子的,这衣服一看就不是你晒的,你说说你,你卫生请了人回来做,家里的事情就不知道稍微帮着分担点……”陆妈妈一边念叨一边顺便帮忙把衣服撑了出去。   “……”这真是他亲妈?   陆建伟拧着眉头沉声道:“行了,这些事你帮忙做做就行,子安,你书房在哪?”   “这边。”陆子安神色不变,带他进了书房。   在桌前坐下,陆建伟直接地道:“你是怎么知道遗嘱的事情的?是不是陆皓跟你说漏嘴了?”   陆皓也知道?陆子安心都凉了半截,冷笑道:“爸,你可真有意思,这么大的事情,你知道,陆建丰知道,陆皓知道,单单就瞒着我一个!?”   “胡咧咧什么!那是你叔!”陆建伟肃眉呵斥道:“不告诉你自然是为了你好!你们年纪轻轻的知道些什么,一个个脑袋瓜里头不装事,我是你爸,我还能害你啊?”   陆子安最烦的就是这句“为了你好”,忍不住回道:“你把人家当亲弟弟,也得看他有没有把你当哥,人家把遗嘱都改了,你还让我叫他叔?”   陆建伟听了这话,怔住了,惊奇地看着他:“你既然都知道改了遗嘱,你怎么会这样说?是不是陆皓没说清楚……算了,你自己看吧,给,这就是原件。”   他直接拿出一文件夹递了过来。 第128章 立场不同   陆子安迟疑地看了他爸一眼,伸手接了过来:“我看看……”   遗嘱的内容非常简单,甚至连子辈孙辈一个名字都没写,是律师以陆云敬的口吻书写的。   【谁传承陆家技艺,所有遗产便都归他所有,无论姓氏无论性别,但凡继承我遗产者,需做到几下几条:   一、终生不得转行;   二、不得转卖不动产及我收藏的文物;   三、十年内必须找到合适的传承人,并倾囊相授以免断绝传承;   四、不得强迫他人,传承人必须得是木雕爱好者并准备一辈子干下去的;   五、……】   洋洋洒洒十几条条款,每条都非常苛刻,但是如果是真心想做这一行的人也勉强能接受。   陆子安捏着这几张单薄的纸,疑惑地道:“这遗嘱不挺正常?为什么要改?”   陆建伟没好气地道:“还能为啥?这玩意能拿得出手?你爷那性格你是知道的,我们哪能犟得过他,不只得答应。但是你爷这儿孙满堂又不是绝户,要是真按着这遗嘱来,让外人住进陆家祖宅,别的亲戚不得戳我们嵴梁骨?”   “……”   “当时你过得好好的,要你按这遗嘱来,你那书不白读了?你叔就跟我商量说,弄份假的遗嘱,哄着陆皓来学……人为利往,陆皓又不傻,这么大一块蛋糕在前头摆着,他自然就兴冲冲的来了。”陆建伟哼笑:“你叔有别的想法,我当然也是知道的,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陆皓是他亲儿子,他舍得就行。”   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不是没地方住没东西吃,要这么多干啥?   要拿自己儿子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反正他是舍不得的。   陆子安挑了挑眉:“爸,你有点腹黑啊……”   “什么黑不黑的,当时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哎,可惜后头才发现,我们都想的太简单了,陆皓吧,别的都好,就是没定性。”陆建伟长吁短叹:“从小被你爷惯坏了,是押着他学都学不成,他自己其实也是想学的,但就是坐不住,我又是打又是劝啊,还是不成。”   陆建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来我也算是想开了,你爷说的还是有点道理,强迫确实不是个事,后头我出了事,你说你有个朋友愿意学,我也就……唉。”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直说?”陆子安皱着眉看着他:“就算是真给了别人我也能理解啊,为什么要骗我?”   “一个是怕你说漏嘴了,二来呢,这也是你爷的意思。”陆建伟抽出张纸:“这你爷说的,我来的路上大概照他的意思写的,你看看。”   陆子安接过这张纸,细细地看着。   【长孙继承衣钵是天经地义的,所以我对安伢子一向严厉。   三岁习字四岁学画,五岁拿刻刀,他的童年过得非常辛苦,我也知道,但是我也没得办法。   我竭尽全力想让他学得扎实,这样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些,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事已至此,也就不说些谁对谁错的话,如果他自己愿意回来学,就好好教,如果不愿意,就不要逼他了,切记切记。】   他爸还在絮絮叨叨:“所以也不能怪谁,亲兄弟明算账,当初我是答应了的,陆皓要能学出来,咱就按这遗嘱来,也就跟你叔改的遗嘱一个意思。你自己想想,当时你在阳海市谈了朋友,又在那边上班,肯定最后也是在那边生活,家里这些房子你拿着有什么用,我干嘛要去争这点子东西?多劳多得,没劳就没得,你好歹是个大学生,这点道理你不懂?”   偏心是真的偏心,倔也是真的倔。   他爷爷就是这样的人,固执到让人崩溃。   认真讲起来,你也不能说他错,他老一辈的思想就是这样,如果不是那一次他闹得太大了,兴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所以还是立场不同。   他认定了他爷爷偏心,所以当初听到说东西全给二叔家了他也不过是冷笑一声,并没有去怀疑过。   而在他爸看来,这事陆皓还挺吃亏,毕竟当时他过得挺好的,陆皓还从头学起,出头之日遥遥无期,一辈子或许就这么搭里头了,所以东西全给陆皓他也没意见,至少没给外人不是。   陆子安以手抚额,只觉满心无奈:“爸,讲真……你这处理办法也太简单粗暴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还有啥说的呢?”陆建伟叩了叩桌面,表示不能理解:“明摆着的嘛,你现在已经出师了,也是自己愿意学这个的,就按这遗嘱来呗,东西全归你,你把陆皓捞出来,他后头想怎么着不都随他!”   “爸你也想得太简单了……你觉得,丰叔能答应?”陆子安简直哭笑不得,陆皓都学几年了,这当口说变就变,他们父子俩不得爆炸啊?   “呃,按遗嘱来就是这样,具体怎么搞……我反正是随便你的……哎你自己慢慢想,我出去看看,你这房子朝向倒是还可以哎……”陆建伟说着就起身走出去了。   陆子安点了支烟,歪躺在椅子上重新看了一遍遗嘱。   虽然他爸没说,但他也看得出来,他爷爷,其实应该也有过悔意。   无论是口述的那张纸,还是这遗嘱里特意申明的第四条,都是说的不能强迫。   只是偏心这种东西,存于骨血,他爷爷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是偏心,等到他强烈反弹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这些房子啊存款什么的虽然也挺可观,但是这些东西……烫手啊。   光这些条款就能玩儿死他了,更不用说其中很多跟他目前想走的路根本就是冲突的……   以他目前的技艺,够他一辈子想干啥就干啥了,为了这点子东西赔上自由还是拉倒吧。   陆皓从小享受了那么多偏爱,也是时候付出回报了。   陆子安嫌弃地看着那些条条款款,忍不住轻轻弹了下边沿:“算了,这些玩意还是给你心爱的小孙子吧。”   他都有点期待,陆皓看到这份真正的遗嘱时候的神情了……   他愉快地走出去,刚出门就看到沈曼歌神情有些诡异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陆子安疑惑地看向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不是。”沈曼歌看向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子安哥,你之前说,陆叔叔不喜欢猫?”   陆子安点点头:“是啊,他以前看到猫就要打出去的。”   “……你过来看看。”沈曼歌侧身让开。   陆子安狐疑地扫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往里头望去。   他爸竟然趴在地上,撅起屁股,不知道在往床下看啥子,他妈也在旁边,半蹲在地上往床底下瞅。   这是干啥呢?陆子安正准备进去看看,就听到他爸以一种温柔得简直要溺毙的语调道:“咖啡,哦小乖乖,快出来,这里有好吃的……”   卧槽。 第129章 公益宣传片   陆子安瞪大眼睛:“爸,你们……”   “嘘!”陆建伟眉头一竖,非常严肃:“小声点,别吓到咖啡了!”   “就是,曼曼人不舒服,你赶紧做饭去,你别想着偷懒。”陆妈妈夫唱妇随。   沈曼歌闷笑,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米握在手中装话筒:“你好,陆先生,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看她强忍笑意的样子,陆子安斜睨了她一眼想逗逗她:“我能说脏话吗?”   “不能。”沈曼歌乐得眉眼弯弯,配合着他玩梗。   “那我就没啥好说的了。”陆子安拂开她,拿起手机就在外边订了一桌。   吃完饭回来,陆爸陆妈一进屋就找咖啡去了,陆子安按按额角:“你看着点,我去书房了。”   沈曼歌乐不可支:“去吧去吧,哈哈哈。”   说着,她打开电视机,陆子安便往书房走,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沈曼歌的惊呼声:“子安哥,你快看呐!”   “怎么了?”陆子安疑惑地走回去坐在沙发扶手上,看向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广告,正是之前跟他提过的,关于东林市传统文化宣传的公益广告。   沈曼歌直接退回去一截,画面跳到广告刚开始的那一幕。   刚开始是一片空白,缓缓推近,随着一声轻微的“滴答”,一滴水珠落入水面。   一道琵琶声清脆响起,犹如一个信号,画面顿时生动起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水波潋滟,墨色由浅至深,最后化为一柄刻刀。   一道薄纱从刀刃轻轻拂过,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个舞动的女子。   她手指纤细,衣袂飘飘,精切的几个细节都极为逼真。   画面由大变小,女子也从黑白逐渐增添了色彩,飘带竟然无风自动,化为一条在风中飞扬的绸带,带着她往前飞去。   琵琶声渐微,一片静寂中忽然猛地出现了一道鼓响。   【咚!】   女子身下是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   画面尽头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建筑,它缓缓展开,女子在其中穿行,藻井内岔角绘童子形飞天,外岔绘有翼兽,方井外框饰以忍冬狮子联珠纹。   沿途经过的树石花卉、塔庙寺院、流泉莲池、行云飞花等景物虽然只是一掠而过,却都栩栩如生。   华美的颜色、优雅的线条、大气的造型,完美地体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意境之美,让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当进入到最深处,女子停住了,她缓缓转身,精致的眉眼妩媚而深情,张嘴欲言……   一串琵琶叮咚作响,嘈嘈切切错杂弹。   她唇角微勾,身形渐渐与背景重合,最终化为了壁上一抹倩影,与画面完全融合,美得惊艳又震撼人心。   画面忽然快速倒退,最终将整个洞窟都笼罩其中,然后画面中忽然出现一双手,优雅地轻轻一推。   “咯嗒”一声轻响,那美妙的场景竟然直接被推进去,成了一尊三龛窟木雕。   画面缓缓旋转,全方位地展示着这尊雄浑,静穆的建筑。   当四面都展示完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画面色调逐渐变浅,最终化为茫茫沙漠上的一串踏实而清晰的脚印。   一阵狂风袭来,沙粒飞扬,一柄刻刀从天而降,正正扎在沙上。   刀扎在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沙砾滑落,露出下面古朴的木板,上面浮现出一版隶书:   【华夏传统技艺源远流长——东林木雕船工艺】   【东林市宣传办/敦煌展览会宣传办】   下边一行小字:【木雕大师陆子安作品】   全程没有一句旁白,都是以音乐推进,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让人为之心悸,为之心怀激荡。   “刚才我眼花了?我怎么好像看到了子安的名字?”却是陆建伟抱着咖啡站在边上瞪着眼睛看着陆子安。   陆子安怔了怔:“是我,刚才这木雕是我做的。”   “……啥?”陆建伟定定看了他两秒,扭脸跟陆妈说道:“这果然是你儿子,他不该姓陆,该跟你姓王。”   陆妈嗔了他一眼,颇为怀念地道:“哎呀你别说,刚才那广告还真好看,一点都不像广告。”   是的,虽然从头到尾连一句宣传语都没有,但是真的,比任何广告都更有吸引力。   这已经不是一则广告了,这完全比得上一部电影预告片。   沈曼歌也总算回过味来了,听了这话点点头:“说真的,我是看着子安哥把那木雕做出来的,但是这个宣传片里面很多画面真的让人根本无法想象这竟然是个木雕,完全跟真的一模一样啊……”   专心撸猫的陆建伟手僵住了,扭脸看向她,震惊地道:“你说啥?刚才这个,真是子安雕的?”   “对呀!”沈曼歌点点头:“当时我还拍了张照片呀,发您微信上了,您忘啦?”   “哎,你拿着。”陆建伟把咖啡递到陆妈手上,打开手机翻微信。   陆妈也凑过去看,不一会果然翻到了那张反弹琵琶伎乐天的木雕照片。   “……这,好像是跟刚才那女的有点像……”两人嘀咕着。   刚好又到了那个广告,他们连忙举起手机比对了一下,惊奇地发现,嘿,还真是!不过电视里的上了色,沈曼歌给他们拍的是还没上色的……   “我的天哪,哎哟哎哟我的老天爷呀。”陆建伟举着手机,乐得都忘了东南西北了,一个劲地傻呵呵地笑:“哎哟,我这回去得拜拜祖宗菩萨,我陆家是这祖坟冒青烟了呀!”   陆子安抚额,这特么是系统的功劳加上他自己的苦练好吧,跟他祖坟有个毛的关系啊……   正想着呢,他手机响了:“喂?”   “陆大师!是我啊阿凯!东林市的宣传已经开始啦,电视上已经可以看到啦,多模式全面推广嘿嘿嘿!”邹凯美滋滋:“对了长偃宣传办电话打我这儿了,他们想跟你约个时间拍宣传片,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陆子安皱了皱眉:“宣传片?”   “对呀,你是文化传播大使嘛!可不就得宣传一波,呃,他们的意思是最好能出个跟长偃市文化相关的木雕……”邹凯有些迟疑地道:“如果约近期的话,时间会不会来不及?”   如今他有了两柄兑换的刻刀了,功勋值加上这一波的宣传应该可以再换五柄,效率将大大提高,时间应该来得及。   陆子安这么想着,便直接道:“我没问题,就是这个星期日你方便吗?”   毕竟邹凯对拍摄什么的还是比他了解一些,一道去的话可以省不少事。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瞬,然后便传来邹凯笑到几乎窒息的声音:“……我,我跟他们说,哈哈哈哈嗝……” 第130章 画中仙   陆子安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笑点,淡然道:“嗯,随你,你看着办吧。”反正宣传方面的事都交给他了。   挂了电话,他认真地想了想,长偃市文化相关的木雕……   要古朴,历史悠久,最好又要亲民,为大众周知,宣传时易于被人们所接受……   做什么比较合适呢?   长偃历史悠久,传统文化繁多,但要挑出一个为民众熟知并与木雕一技相关的还是得好好琢磨……   坐到桌前,他想着要不先雕点东西找找思路吧,随手便打开了直播间。   结果扫了一眼直播间人数,他都震惊了。   十,十万?他没看错吧?   【哇,大师大师!】   【终于开直播了啊啊啊!大师你太厉害了!】   【电视微博视频全方位轰炸,这次的推广牛逼啊!】   【东林市官方这是下血本了啊!感觉好棒,其他地方就没见过这么宣传传统文化的。】   【敦煌展览会:后面也有我的署名,没看到?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荃州市宣传办:有句MMP我一定要讲。】   【江临市宣传办发来贺电。】   【XX市宣传办发来贺电。】   陆子安忍不住笑了:“是啊,这次的宣传力度确实蛮大的……宣传片后续?我看看。”   他直接给邹凯发信息:【这宣传片还有后续吗?】   邹凯回得超级快:【有的,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东林市的,广告比较短,全的C站有,已经发了,叫《画中仙》,第二部分是《飞天》,第三部分是《轮回》,宣传片还没出来。】   呃,说白了就是把一个木雕分成了两部分,分三批发出来,这商业头脑可以的。   陆子安点点头:“宣传片有后续的,现在发出来的是宣传东林市木雕船工艺的,C站有全的,叫《画中仙》,后面还有两部。”   【疯狂地点开各种视频看广告的我……】   【默默+1,第一次感觉广告比电视好看!】   【哇!太棒惹!我等会就去看!画中仙,这名字好赞啊!】   陆子安拿起一块木料随手练着平地花纹刻法,也没想要做啥,只是随心所欲地顺着木料纹路进行雕琢。   雕着雕着,他忽然眼睛一亮:对啊,杖头木偶啊!   长偃市传统文化有湘剧、花鼓戏、湘绣、剪纸和湘菜等,但是这些都跟木雕搭不上边,但是花鼓戏里的分支杖头木偶可以啊!   跟飞天仙女木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如果加入一些别的元素,一定更有意思!   就是一般的木料都比较重,不够轻便,如今很多木偶都使用了纸胎,如果要轻的话……   他翻了翻自己的存货,找出了几块木料,愉快地叩了叩:“就你了!”   这是世界上密度最小的木材——轻木,纹理直,结构细而均匀,稳定性较好,十分轻软,用来做木偶最好不过。   他迅速查了一波资料,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上午我出去采办,下午就开始雕刻,欢迎大家明天再来。”   【这么早就睡?】   【没有夜生活的单身狗表示心酸。】   【前面的小帅哥要不要考虑下我呀,刚好我也单身。】   【哇,真的吗小姐姐!那个……如果我长得吓人你还喜欢我吗?】   【……这要看长字怎么读了。】   众人纷纷起哄,倒是没人再说陆子安睡得早了,有人挡了伤害,陆子安迅速退出了直播。   下一秒,瞿哚哚电话就来了:“陆大师!你要买些什么,我帮你买啊!你要一个小时的我二十分钟就能搞定!绝对质优价廉!以后这些繁杂索事你全交给我和邹凯就行,你就全心全意雕刻就好了!”   真这样的话倒也确实省事,陆子安也就没拒绝:“那行,我整理一下,晚点发你。”   发完清单,他拿起一块木料大概地研习了一下自己构思中的技艺,也算是练练手。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还在吃早餐,瞿哚哚和邹凯就来了。   瞿哚哚直接让人搬了几个箱子进来,放到了书房里,邹凯则进去把拍摄设备都安置好。   “你们俩吃早饭没?吃面不?”陆爸爸热情地起身招呼道。   “吃过了吃过了,叔叔您坐,不用管我们的。”瞿哚哚笑眯眯。   陆爸爸邀请了两次,见他们确实吃过了也就转身准备回去继续吃。   结果陆妈将咖啡抱到了他的椅子上,陆爸爸怔住了。   见他没地坐了,陆子安便道:“妈,把咖啡放地上吧!”   陆妈还没说话呢,陆爸眉头一竖,瞪了他一眼:“那怎么行!地上凉不知道哇?”   然后他看向咖啡的时候瞬间又变成了笑脸:“哎呀,我家咖啡真聪明,地上凉对不对?你就坐椅子上啊,暖和吧?嗯,真乖!”   “……”   咖啡懒洋洋地喵了一声,顺便扫了陆子安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陆子安总感觉那一眼像是王之蔑视。   然后这顿饭,陆爸硬是站着吃的,叫他坐他也不肯坐,边看着咖啡边吃,好像看着猫能下饭一样。   瞿哚哚准备的确实都是精品,质量都很不错。   吃完早餐,陆子安清点了一下材料,确定所有材料都齐全了,他满意地点点头,打开了直播间。   【终于开了!都等得我饥渴难耐了!】   【你是个男的吧……口味有点重啊……】   【怕个毛,懂不懂什么叫迎男而上?】   【……大清早的还没吃早餐,我有点晕车。】   【别吵吵!大师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木雕啊?我都好奇死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我准备做一个杖头木偶,它属木偶艺术类,古称傀儡戏,是华夏艺苑中一枝独秀的奇葩,历史非常悠久。”   【有多悠久?木偶……能动吗?】   陆子安的声音带着一种他个人独有的气定神闲:“木偶源于汉,兴于唐,《淑浦县志》曾记载有邓大酞的《竹枝词》:梨园弟子不知耕,一担傀儡随处行。但过重阳风雨后,村村演剧赛秋成。”   刻刀在指尖一荡,几乎不需要用力,刀尖便轻轻点在木料上,陆子安挑眉一笑:“木偶,得名于琢木为偶,以木杖来操纵动作完成,它内部虚空,眼嘴可以活动,颈部下面接一节木棒或竹竿,表演者一手掌握两根操纵杆进行表演,因而又称“举偶”,所以能动。”   【哇噻噻……能动!好神奇啊!】   【感觉跟皮影戏差不多哎,也是拿根棍子叉着动。】   【差太多了好吧,木偶是模型!皮影是平面的!】   陆子安索性不看了,直接拿起刀开始工作。   偶头制作是木偶工艺的精华,也是木偶制作的重点,所以他直接从头部开始做起。 第131章 轻木木偶   从头部开始做就得先削出一个头型木料,然后雕琢出五官。   轻木质轻,但是如果刀速不够快,刀不够锋利,木料表面容易起毛。   而面部雕琢又是非常考验技艺的过程,容不得一丝马虎,所以想要将两者完美地融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刀慢,起毛了的话就得多削一层,多削一层整体便会不搭,削多了这块木料就没了。   刀快,技艺不到家的根本雕琢不出细节。   但是陆子安可以,刻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灵气凝在矫捷的刀影里。   木雕逐渐被勾出轮廓,然后便是眉眼,鼻梁,微微翕动的唇……   刀是手的延伸,小小的刻刀下,仿佛是一个生命缓缓绽放开来。   【感觉好像挺简单的,回头我也学着做做。】   【大师:你会不会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感觉这木偶的眼睛大师雕得好细致,该不会能动吧。】   【主播技艺确实还算可以,木偶会动我信,但是眼睛会动……夸张了吧。】   【不会动才雕得久,能动我直播吃翔!】   【坐等你吃翔。】   他们嘻嘻哈哈,陆子安却依然稳如泰山。   当面部雕琢完成,他便开始进行精细的打磨,打磨是只能做减法不能做加法的工艺,一旦做错了,是很难弥补的,所以手法必须轻柔、仔细。   他吹掉浮屑,将做好的头部搁置一边,因为马上便要开始在头部装置机关了。   为了让木偶更灵动,所以一般会需要装入活眼,提高木偶的表现能力,增加木偶表演的趣味性和动作性。   当然,活眼不是说是真的眼睛,不过是让它可以动罢了。   他取过一块边角料,细细雕琢打磨,然后用漆线雕的工艺将其上色,一双灵动的眼睛便完成了,精细到连睫毛都很清晰。   然后将木偶头内部掏空,把眼睛的部位挖出来,再将眼睛固定在挖空的眼睛部位。   相对于眼睛,木偶额头和下巴部分的制作则较简单,不过在雕琢上更费功夫一点,因为牙齿要一点点打磨,要让每颗牙齿都能上下吻合。   看花容易绣花难,木偶头的雕刻比想象中要难上许多。   因为木雕的表情是不能改变的,而一个故事在演出过程中,人物的表情,又不能一成不变,所以陆子安便需要将它的表情雕琢成“中间表情”。   这种中间表情的好处是,放在哪里都合适。   木屑像花瓣一样在他手中坠落,当眼睛装进去后,他便把做好的眼部机关分别插入钻好的左、右后眼角孔内。   轻轻提动机关,木偶的眼珠便往左边一撇。   千言万语,抵不过这风情万种的一瞟。   站在一侧的瞿哚哚都感觉呼吸一滞,明明是她站在旁边看着的,明明知道这就是一个木雕,但是那个眼神却让她有一种这木偶活了一样的感觉。   【啊啊啊啊我的天哪,这眼睛做的好真啊!】   【这个眼神!绝了!果然是大师!献上我的膝盖!】   【来来来,刚才那个谁,快出来直播吃翔啊。】   【记得要大吃一斤!少一钱都不行!】   陆子安其实倒不是在显摆,不过是正常的调试罢了。   调试很重要,这个步骤关系到木偶的眼神是否传神,由于眼球是有弧度的,必须做到让眼球与眼窝完美结合,眼珠才不会太凸或太凹,这样木偶表演起来才会更加灵动。   用一根长线来带动机关进行活动,调好各机关位置以后将露在头部外面多余的辐条剪掉。   这样,木偶头内部的机关就安装完毕了。   陆子安放下刻刀,吁了口气。   趁着他休息的当口,沈曼歌轻声道:“先吃饭吧,等会菜凉了。”   “嗯,好。”刚好他也确实有点累了,陆子安扭动了一下手腕:“好的,那我先吃饭去了,下午见。”   【这口狗粮噎得我咽不下去。】   【正在吃饭的我感觉也要噎死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很多人秀恩爱总是选择中午?】   【……因为早晚会有报应。】   弹幕静了一秒,然后便被666疯狂地刷屏了。   陆子安出去的时候,他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咖啡就趴在她身上,听到声音,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现在相信了,他的确不需要担心它会搞破坏弄坏他的木雕,因为它根本懒得动。   白梓航说它是经过训练的,难道他们的训练就是教它怎么懒?   “做完啦?那吃饭吧。”陆妈说着就起了身。   陆爸爸也跟着出来,心疼浪费电,一边去关电视,一边皱着眉头道:“哎?又看还珠格格啊,这都第几部了?金锁都当上皇帝了……”   嗯?陆子安听得一头雾水。   沈曼歌哭笑不得:“陆叔叔,这是武则天传奇……”   那又是什么?陆建伟脸都不红一下,大手一挥:“咳,吃饭吧吃饭吧,我都饿了。”   陆子安拎开椅子,卓鹏打电话过来了。   因为人多所以有点吵,他索性去了阳台:“喂?”   “安哥,陆皓已经被放出来了。”卓鹏似乎在走路,声音有点喘:“易老爷子看了那个宣传片,把易天影揍了一顿,让他把人给放了,他没你联系方式,打电话跟我说想问下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时他带易天影专程登门道歉。”   “哦,不用了,你跟他说一声吧,我没空,也不想见。”陆子安非常干脆。   易家如果态度强硬到底,他兴许还能高看三分,毕竟本就是陆皓输了,他们按规矩办事,合情合理。   但是这显然是因为看到他现在有点名气就缩了,软骨头,他没有与之往来的想法。   卓鹏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事实上易家找上他的时候他也是挺嫌弃的。   之前他出面易家一点面子不给,现在又让他帮忙递话,啧。   所以陆子安这样冷淡的态度,在他看来还是蛮爽的,忍不住笑道:“那行,我等会就回了他们。陆皓人没啥事,就被吓唬了几天,估计出去后就老实了。”   “但愿吧。”陆子安对此不作评价。   他拉开门,沈曼歌刚好过来叫他,笑嘻嘻地道:“子安哥,打完啦?吃饭了。”   “嗯,打完了。”陆子安说着就走了过去。   沈曼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歪着头凑过来:“哎,子安哥,你有没有觉得……我很香?”   这是瞿哚哚告诉她的必杀技之一:女人的香味。   这可是市面上最香艳的一款香水,别称为男友杀手,意思是男人根本无法抵抗。   陆子安深吸了一口气,唔,确实香,香得他当场就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道:“怎么的,化妆品腌入味了?” 第132章 精木偶   啧,这味浓的。   “……”沈曼歌震惊地看着他,愣了几秒,她面无表情地道:“吃饭了。”   陆子安有点疑惑,但还是没作声,想着可能是他刚才可能说错话了,琢磨着等会补救一下。   于是吃完饭,他没有急着继续雕刻,而是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陆妈直接把人赶出去,带着小咖啡在厨房洗碗,陆爸也跟过去了。   趁着还没开工,沈曼歌和瞿哚哚躲房间里折腾了一会儿才出来。   陆子安不禁有点好奇,她俩又干啥了?   不一会,沈曼歌走了出来,跟瞿哚哚亲亲密密地坐在一起讨论新出的《画中仙》。   陆子安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几眼,目光很直接。   被他盯了好几次的沈曼歌忍不住有点紧张,瞿哚哚按了按她的手,低声道:“稳住,他一定是发现你涂了口红,觉得你特别漂亮正目眩神迷呢!”   是的,这是瞿哚哚特地推荐给沈曼歌的小灯管口红,桃子色透明质感玻璃唇,简直少女得不要不要的!   一般来说,男人都无法抵抗这样的美丽,会忍不住想亲吻,亲吻前当然需要告白,然后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沈曼歌也有点紧张,尽量维持着心跳让自己显得更自然一点。   陆子安瞅了几次,到底忍不住了,扯了张纸巾递给她:“把嘴擦擦吧。”   “……啊?”沈曼歌茫然地抬起头。   陆子安冲她温和地笑笑:“嘴巴有点油,吃完饭忘擦嘴了吧?给,擦擦。”   他心里很得意,瞧曼曼这感动的样子,一定是觉得他非常体贴!这样她就不会不高兴了吧?   沈曼歌僵硬地盯着这张纸,伸出的手有点颤抖。   眼看大事不好,瞿哚哚连忙给邹凯递了个眼色:你傻啊,快救场!   “啊,陆大师,该开直播了啊,快快快,等会就晚了。”邹凯一把揽过陆子安,把他推进了书房。   临走前陆子安还把纸巾塞到沈曼歌手里,语重心长:“还是要擦干净,有油容易长湿疹的。”然后便被拖走了。   瞿哚哚目睹了整场惨剧,张大嘴巴半晌无言,末了拍拍沈曼歌的肩,憋笑道:“真的,我对你寄以十万分的同情,曼曼,实在不行,咱就换一个攻略对象吧,啊?陆大师这真没救了。”   沈曼歌捏着这张纸简直哭笑不得,她抚额:“我发现你说的这些办法都行不通,这种什么诱人啊什么的,只适合对暖男使用,子安哥一直男,他根本分辨不出什么牌子的口红香水什么的。”   “呃……也有点道理哎。”   “嗯呢,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该想点别的办法。”沈曼歌琢磨了一下:“嗯……我想想。”   陆子安被邹凯拉进来,还觉得很是奇怪:“你推我做什么……”   “陆大师,你真的是大师逑……曼曼嘴上涂的是口红啊,那不是油,那口红就是那种颜色!”邹凯叹了口气:“陆大师,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陆子安犹自沉浸在那竟然是口红的震惊里,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回道:“谈过啊,谈了一年多,分了。”   哎?   邹凯眼睛一下就亮了:“哇,竟然谈过?何方女侠如此胆肥,嘿嘿,为啥分手的啊,能说不?”   “观念不合,她家里人本来也不喜欢我,一直想要她分手找个本地人,然后我要回长偃市,那不就……”陆子安忽然回过神来,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推开他:“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呢?”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邹凯措不及防被推开:“哎哟我去,安哥,你别说话说一半啊,后来呢?”   然而陆子安根本不搭理他,直接就开播了:“下午好,我继续把木偶做完。”   【大师,我去查了一下,发现木偶分好几种呢!你这是属于哪种啊?】   陆子安笑了笑:“杖头木偶因为造型结构和表演风格的不同,分做大木偶、中型木偶、精木偶三种,我这个属于精木偶,成品为40厘米高。”   【大的有多大啊,也能动吗?】   “大木偶有一米四高,也能动。”陆子安晃了晃刻刀:“只是那一般流行于川北仪陇马鞍场一带,而我要做的是长偃市的传统文化,所以做的是精木偶。”   【一米四……还能动……】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收起你的想法!这车我可是要开去幼儿园的!】   陆子安把木偶的头立起来,放到一侧,开始做木偶的身体。   一根命杆(与头相连)和两根手杆(与手相连),做成了外操纵的形式,这样的多弯把式命杆,可以使表演者负担减轻,增加木偶的表现力。   杖头木偶分两种,一种是内操纵,一种是外操纵。   “内操纵”就是宽袍大袖,把操作杆藏在衣服内,便于表演戏曲程式,动作灵活,栩栩如生。   “外操纵”就是把手杆露在外面,这样的话就要求表演时得时刻小心不能露出杆的痕迹,过程虽然对表演者的技艺有更严格的要求,但是因为手杆在外,身体塑形自由,整体感增强,突破了传统造型的局限,更合人物与时代需要。   而且这手杆制作的时候,陆子安运用了很多榫卯将其连接,更方便表演者控制。   他细细地将每个细节都雕琢得极为精细,最后甚至连木偶的手指关节都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这样的话动作是非常丰富的。   【感觉这木偶真的能跳舞……】   【岂止能跳舞,这个也就是小了点,大木偶和真人没太多区别吧……】   【细思极污……】   陆子安把身体做好以后,拉动机关,木偶手臂款摆,弧度优雅而自然,眉眼温和,竟然有几分妩媚的感觉。   【卧槽卧槽!真特么能动哎!】   【哇靠,木偶戏真的有这么灵动吗?那我也要去看看!】   【恕我直言,我一直以为木偶就是圆脑袋下面戳根棍子……】   【大师的木偶真的刷新了我的世界观,原来木偶还能这样玩的……】   左右上下都进行了一番调试,陆子安将每个关节都打磨光滑,再三确定没问题了才把它放到一边。   接下来便是上妆和装扮了。   要给木偶上色,现今很多木偶师傅都是直接用白色丙烯颜料,刷出来的虽然白,但是太白了,很失真,然后上涂一层层漆料,整的跟个猴屁股似的,不仅不好看还有点吓人。   陆子安不禁琢磨着要怎么改动一下,才能让木偶显得更自然,而不是那种妆容极厚与社会脱节的感觉…… 第133章 碎尸万段   陆子安琢磨着,想要木偶的妆容变得更自然的话,一定得加入点别的元素……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观看的沈曼歌:“曼曼,去把你的化妆品拿过来一下。”   “嗯?”沈曼歌有点茫然:“要什么化妆品?”   “呃,就口红啊什么的……全都拿过来吧,我对这些东西不大了解,顺便你可以告诉我分辨一下。”陆子安的求知欲还是很强的。   沈曼歌惊喜地站起来:“嗯!好的,我去去就回!”   虽然子安哥真的很直,但是肯改变就好了!以后一定不会出现这么糟心的事了!   因为很开心,所以她把自己的口红粉底什么的全都搬了过来,这全都是瞿哚哚给她推荐的,要不是拿不下,她连爽肤水都想搬过来。   全摆到桌面上,陆子安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口红不都是红的,有差吗?你买这么多支,用得完吗?”   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涂口红,但是真没仔细盯着看过,所以对这些是真的不了解。   以前霍诗雅也说过他,怪他不仔细不体贴,他那时候忙成狗,天天加班,哪有时间听这些闲事,索性拿了张银行卡给她随她自己买,世界顿时就清净了……   【大师你糙得理直气壮啊!】   【哈哈哈,跟我老公一模一样!】   【大师这是要转美妆直播了吗?如果是给小姐姐化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对呀对呀,镜头转向小姐姐!我们要看小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小姐姐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陆子安打开一个口红看了看:“这是……”   “哦,这个是小羊皮306,蕃茄红,很显白的!”沈曼歌笑眯眯地给他解释。   嗯,颜色还行,陆子安放到一边:“那这个呢?你都给介绍一下吧?”   旁边的瞿哚哚也来了兴致,跟沈曼歌一起介绍起了各种各样的口红,直播间里时不时刷起666,表示叹为观止。   【原来口红真的每支都不一样,我根本看不出来啊,不都是红的……】   【忽然想起我曾经给妹子送礼物,我照着她的口红给她买了四支一样的……】   【这就是你单身的原因。】   【扎铁了,老心!】   陆子安则拿起两支口红看了看,按照沈曼歌的指示在手背试了试色,果然有点意思:“这个会褪色吗?”   “不会呀,怎么会褪色?”这问题太奇怪了。   “行了,你把这些都收了吧,这两支我征用了,回头买了还你。”陆子安将口红拧出来。   沈曼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到陆子安手起刀落。   她的TF限量白管,那么漂亮的奶油橘,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被碎尸万段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两秒后,弹幕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首勇气送给大师逑!】   【我特么猜到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尾……】   【如果这是我老公,啪,你死了。】   【感觉直播间下一秒就要变成大型分尸现场。】   【前面的帮忙叫一下救护车啊!】   【没救了,已经凉了,散了吧啊,大家。】   【那天,大师走得很痛苦,火化的时候还诈了尸,一直喊没有死,最后用铁链绑着烧完的。】   【火很旺,烧得嘎吱嘎吱响,烧了三天三夜。】   【家属很坚强,一个哭的都没有,还有一个想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一大片刷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的。   陆子安一无所觉,低头忙碌着,沈曼歌深呼吸,再深呼吸。   要镇定,镇定,不能打死他,这是她子安哥,对她特别好的!   她默默把东西抱起来走出去了,瞿哚哚怕出事,连忙追了上去。   陆子安将口红碾成末,然后将其融化,进行了精密的调整,取出大半与漆料溶成一体,做成自然白皙的肤色做为底漆。   全部刷上一遍后,陆子安便去翻了些布料,根据木偶的大小进行裁剪,慢慢地进行缝合。   等到漆干了,他回到桌边:“现在就要开相了,也就是为木偶头部的眼睛、眉毛及嘴部着色。”   【感觉给人偶化妆挺有意思哎,大师你还有这种人偶卖吗?】   【我也想买,感觉跟SD娃娃差不多,挺有意思的。】   【你们就不觉得有点恐惧吗,这眼珠子会动,我觉得挺渗人的……】   【我只觉得兴奋,可惜是木头的会硌人……】   【这莫非就是单身久了,看头老母猪都觉得它眉清目秀?】   【放我下车!这车方向盘甩脱了,安全带也没了,太可怕了!!!】   陆子安调好颜料,第一步自然是上腮红。   刚才剩的大半口红溶液派上了用场,陆子安拿起毛笔,沾少量点在木偶颧骨最高处,然后用海绵块将颜料快速上下晕开,操作手法非常轻柔,动作也很快。   做完这一步,木偶的肌肤便呈现出一种健康的色泽,白里透粉,非常细腻。   【忽然觉得,小姐姐的口红死得很有价值。】   【虽然也心疼TF白管,但还是默默+1。】   然后便需要勾画眼睛,眼睛的绘制很关键,也是最耗功夫的。   陆子安之前做的眼球非常精细,用漆线土制成的眼珠打磨光滑后泛着琉璃般的色泽,这样便无形中增加了面部整体的难度,因为如果其他地方太过粗糙,整体便会不搭。   他屏息凝神,顺着眉毛的生理结构由内向外描绘,一气呵成。   为了体现出立体感,眉毛一般要上两遍色,第一层用浅灰颜料打底色,第二层,用深色的颜料勾画。   然后便将眼睛四周也涂上一层薄薄的颜料,让眼球更完美地与眼眶融合,然后再装上长长的睫毛,确定好眉毛及眼睛的方向后,陆子安慎重地在瞳孔附近点上了白色高光点,这样会显得木偶的眼睛更为传神。   嘴唇则要容易一些,选用鲜艳、温和的颜料,用画笔均匀的涂抹于嘴唇表面,陆子安在下唇中部涂了些亮色,这样的话,嘴唇看上去会显得丰满而娇嫩。   这样,一个美目盼兮的美人便完成了。   【哎哎哎,大师,美人还是光头啊!它木有毛!】   【哈哈莫非大师做的是尼姑?】   陆子安喝了口茶,气定神闲地道:“别急啊,我喝口茶再进行头部装饰。” 第134章 半是凡心半是仙   喝完茶,陆子安便继续工作。   为了体现出头发的体积感,他在木偶的头部铺了一层海绵,用热熔胶将海绵固定,然后进行修整,最后把海绵与发际线的头皮边缘粘牢。   然后拿出头套裹在海绵上,用热熔胶把头套按在海绵上,按的时候他非常仔细,没有露一点点海绵在外面,以免影响美观,头套粘完后同样的工艺依次粘头发、鬓角及刘海。   他这个步骤进行了好几次,最终的成品头型显得非常蓬松,仿佛真的就是木偶本身的长发一般。   然后陆子安便将这些头发进行了梳理,手法干净利落,将头发盘在头顶,然后粘上头花,拿一根针从两边的发髻上穿过,再披上薄纱。   【卧槽!这个造型!】   【啊……西湖的水,我的泪……】   【前面发歌词的别跑,我特么直接是唱出来的!】   【我的妈呀,这特么是白娘子啊!我是看白娘子长大的啊!】   【反正没人知道:我小时候还拿蚊帐扮过白娘子——我是男的。】   【刚想说我也一样,看到后面默默删了,我们不一样。】   【突出其来的骚,闪了老子的腰。】   接下来便是量体裁衣,陆子安将布料熨平,然后把原本裁剪好的布料进行缝制。   布料是他特意标注了要求的,拥有细腻入微的湘绣花纹打底,里衣是深色绵麻布料,有大朵的绣花。   外衣是白色绸缎,陆子安将里衣处理好后,刚一拿起这绸缎就怔了怔。   他抖开绸缎,将上面的绣花展示在镜头前,赞叹道:“看,这就是湘绣中的织花线,每根线染色都有深浅变化,绣后出现自然晕染效果,很是难得,这种极为工细的绣品俗称为羊毛细绣,凭借针法的特殊表现力和绣线的光泽作用,使得这尺绸缎身价倍增啊。”   【我还以为是机子打的呢,还真是人工刺绣啊?】   【这绣花真漂亮,针脚也很工整啊,就是颜色跟绸缎太相近了看不大出来。】   【这么好的料子用来给个木偶穿也太浪费了吧?】   【传统文化做出来的绣品给传统的木偶穿有什么问题?给你穿就不浪费了?】   陆子安手指轻轻抚过绸缎丝滑的表面,甚至都不敢太用力,免得掌心的茧子会将绸缎刮丝。   穿外衣也缝制完成,为了营造更好的舞台效果,领口袖口处用了亮片进行装饰。   下摆极长,遮盖演员手的同时也更方便操作木偶。   腰带勒紧抚平,一件完整的木偶就制作完成了。   微一抬手,木偶面如芙蓉,腰如杨柳,杏眼桃腮,一袭白衫衬出她的秀逸绝伦。   唇角微微带着笑意,两眉俨然淡淡春山,双眸恍若盈盈秋水,风姿绰约,描不尽她的风流媚致。   【哇……感觉这木偶能秒杀各种娃娃了……】   【特么我竟然对个木偶有种恋爱的感觉,我是不是没救了……】   【是的没救了,等死吧!】   【感觉好像暖暖的3D版,我也想买个回来玩!】   【大师,你会不会唱一段呀,演示一下啊!】   陆子安刚好看向屏幕,看到这句话不禁怔了怔,挑眉笑了:“我唱?我不会,唔……我倒是记得一小段台词,我念一下台词吧?”   【期待!大师才艺双绝,求嫁啊啊啊!】   【都愣着干啥,鼓掌啊你们!】   【啪啪啪!】   顿时屏幕上飞机与火箭齐发,弹幕全是666。   陆子安将木偶扶正,轻轻拉动机关,木偶长袖如流水般荡开,动作精确细致,白色绸缎在空中甩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他轻声吟道:“原来前世姻缘定,莫怪今生总痴情,百年胶漆初心在,此生终不负卿卿……”   木偶一双眼睛欲诉还休,秀发披肩,皓腕微抬,杨柳般纤细的小蛮腰儿以曼妙的姿态轻轻舞动,显得无比妩媚。   陆子安将机关拉高再放回,衣袖甩出两个波浪,白色绸缎轻轻扬起,再优雅落下,美好的如同幻景。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空消……”   众人仿佛跟着这一道水袖重回了那断桥之上,雪后初晴,楼台上下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有一种冷艳之美。   而在那美景之中,白素贞终与许仙重逢,谱写出一曲千年佳话。   【半是凡心半是仙,蛾眉空付一千年。断桥难断尘寰事,西子湖畔续前缘。】   【好!写的好啊!好湿好湿!】   【文盲童鞋,这是婺wù剧《白蛇传》里的词……】   【我倒觉得这句更好: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   【五更,许官人肾真好……】   【就服许仙敢日蛇……】   陆子安控制木偶做出许多经典的动作,关节扭动自然,动作非常流畅:“谭奇书曾有言:有口无口,且将肉口传木口;是人非人,聊借真人弄假人。这便是说的木偶,精木偶操作稳重细腻,水袖十分优美,如果能配上唱功绝佳的演员,一出《断桥相会》绝对会是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说罢他轻轻叹息:“可惜我不会唱。所以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再见。”   关了直播,他先去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后看到邹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怎么了?”陆子安皱眉看着他:“又抽风了?”   邹凯伸手指了指沈曼歌的房间,低声道:“安哥,真的,论作死我没输过别人,我只服你。”   “……”陆子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邹凯小声地道:“曼曼回房间后一直在玩游戏,我的天哪,那真的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一个活口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她连队友都杀!”他顿了顿:“现在很多人都在骂她牲口。”   “什么?”陆子安一下就怒了:“这也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邹凯眼睛一亮:“你也觉得过分了吧?你看能不能说说她,让她……”不要这样了,至少别再杀队友……   “必须说!”陆子安肃容道:“曼曼不就杀了几个人嘛?竟然敢骂她牲口,她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骂,这也太难听了!”   邹凯目瞪狗呆,眼睁睁看着陆子安冲进去了,半晌才默默道:“……卧槽。” 第135章 他是我的   这脑回路,也真是绝了!   这特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问世上还有谁比陆子安更适合沈曼歌!谁!   陆子安走进去的时候,沈曼歌还在直播。   有很多被她屠了然后跑来直播间骂她开挂的,也有很多她的粉丝反怼回去的,当然更多的都是吃瓜群众。   旁边瞿哚哚拿着笔记本守在直播间封人,但是人太多了,不少带节奏的更是封都封不过来。   沈曼歌根本没看弹幕,淡定如常,操作着角色守在桥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屠一双。   其实玩到这个时候,她也不怎么生气了,果然玩游戏就是好,杀人杀多了,心里也不烦了,人也不焦躁了,一口气杀上十来个,整个心态都稳了!   当然,这也就是她,要换成别人,一小时落地成盒四五十次,一直坐飞机,怕是不到十分钟心态就得爆。   但是她无所谓,陆子安不觉得啊!   虽然第一反应是曼曼怎么会搞直播,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骂她啊!   他站瞿哚哚后边看了两条,眉头紧皱,直接抓着话筒怼了回去:“你们要脸吗?嗯?自己技不如人跑这来骂?谁给你们的勇气?梁静茹吗?开没开挂你们没点数?这不都开着直播不会自己看?堂堂一个大男人杀不过妹子还有理了,竟然还跑来直播间喷,丢人不?既然想要赢,玩的时候脑袋就瞎别晃荡好吗?全是水咣当咣当的,能赢才真是见鬼了!”   这一长串说下来,一个脏字儿不带,却偏偏骂得人哑口无言。   直播间的弹幕都停了几秒钟。   【卧槽这特么谁啊,这嘴叭叭的!】   【就是,难道主播是女装大佬,现在终于忍不住现原形了?】   【哇咧……就说个女的怎么可能技术这么好!】   【真特么恶心,还装妹子。】   沈曼歌也愣住了,扭头看向陆子安:“子安哥,你怎么来了?”   陆子安一巴掌拍桌上,粗声粗气地道:“我能不来吗?瞧瞧这些人都骂了些什么,不行咱就不播了,放心,哥养得起你!你想买啥买啥,我养你一辈子!听话,乖啊,咱不需要为了赚这点子钱任人骂成这样!”   旁边的瞿哚哚和邹凯对视一眼:卧槽,男友力MAX啊!   【我去我去!老天爷啊,上帝你欠我一个哥哥啊!】   【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虽然我是男的!】   【卧槽,难道重点不是在主播她哥不让她播了吗!!!不要啊!主播你别理那些傻缺!】   直播间瞬间一片哀鸿遍野,连潜水的人都全都出来了,纷纷将之前那些喷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骂完了就各种刷屏让沈曼歌继续直播。   “子安哥……”沈曼歌也很感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   陆子安拍拍她:“别生气了,为傻逼生气不值得,知道不?你告诉我,最开始是谁惹你生气的?我帮你削他!”   嗯……   这个问题,很棒棒。   沈曼歌现在心情好,决定放他一马:“算了,不重要啦,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   果然是他家的乖宝宝,脾气真好。   陆子安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记住了啊,不开心就不播,咱不缺这点钱。”   【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这特么秀得我头疼。】   【手净欲摸杯,待我买橘归!!!!】   【主播你别听他的啊啊啊!】   沈曼歌没看到弹幕,只冲着陆子安俏皮一笑:“好,不过我现在挺开心的,直播也就图个乐子,子安哥你别气了,我没事的啦!”   见她确实没生气,陆子安才放下心来:“嗯,那行吧,那你玩,我先出去了。”   【主播求你哥的联系方式啊!】   【主播妹子!我肤白貌美大长腿,能插个队做你嫂子吗!?】   “不行。”沈曼歌粉脸通红,美目含羞,想起刚才陆子安袒护的话语,淡淡的羞涩和甜意涌上心田,脸颊有些滚烫,但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欢喜,眼角眉梢都漾着浅浅的笑意,愉快而霸道地一扬头:“他是我的!”   陆子安从沈曼歌房间里出来,接到了卓鹏的电话:“陆大师,周日的采访和拍摄已经安排好了,那天还会来一个神秘的嘉宾,听说会给你们安排一些互动,你稍微做一下准备。”   “神秘嘉宾?”陆子安有点懵:“多神秘,到底干啥的?”   卓鹏也很茫然:“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是直播,是录播,你放心吧,我盯着的,不会出岔子。”   “那行吧,谢了。”挂了电话,陆子安刚走到客厅,门铃响了,他看了看,好像他爸妈不在家,难道是他们下去遛弯没带钥匙?   他打开门,却发现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你们是……”   “你好你好,您就是陆大师吧?”站在前面的男子年约四十,有点微秃,笑容满面很是和善:“我叫彭大江,雀山人……”   只听了这个地名,陆子安便明白他们所为何来:“原来是彭先生,请进。”   沈曼歌听到动静出来泡了茶,在沙发上坐下后,彭大江首先拿出一堆证件,一水儿在茶几上铺开,有些拘谨地道:“这,这个,陆大师,这都是我们的证件,我没有骗人,我真是雀山的……”   陆子安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给惊到了,闻言哭笑不得地道:“我知道,我没有不相信你们,你赶紧把这些收起来吧。”   好说歹说总算让他们把证件收了,彭大江便从旁边那个年纪轻些的男子手里取过礼盒,恭恭敬敬放到了茶几上:“陆大师,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一定收下。”   “不用不用。”陆子安连忙推辞。   “请您一定收下,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意思。”彭大江诚恳地道:“事实上,我这次来是有求于陆大师您的。”   陆子安想了想,怕是这东西不收,他是连来意都不肯说明的,也就没再推拒,手微微一伸示意他也坐下:“好,您请说。”   “我们在电脑上,看到了您的一个视频,实不相瞒,看到的时候……”彭大江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旁边跟着的男子也抹了把眼泪。   彭大江顿了顿,控制住情绪,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到底还是逼了回去:“……真的,我都不敢想我们雀山铁花能有这样的机会,在那么多人面前,由您亲自向大家讲解,真的,我们特别感激,还是有人记得我们的……谢谢,谢谢真的,我看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您那么精湛的技艺,竟然用来雕刻我们的铁花,我都不,不敢相信……”   他情绪太过激动,说得眼眶都泛红,情动处甚至忍不住站起来,朝陆子安深深鞠了一躬。   那种难过和骄傲糅杂在一起的情绪,经历过的人都能懂,没有经历过的人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心里的动容却一分都不会少。   这对他们日渐势微的打铁花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所以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激动了。 第136章 我是他的未婚妻   陆子安连忙扶住他让他重新落座,温和地看着他:“我一直很喜欢打铁花,它对我而言,不是情怀,而是一种感动,其实是我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坚持和传承,没有你们的努力,这项技艺一定早就失传了。”   “不不不,我们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彭大江连连摆手。   看着他略带羞意,显然不擅于人交谈的窘迫,陆子安站起身来:“请稍等。”   他从书房取出那尊黑鸡翅木雕《打铁花》,轻轻放到茶几上,推到彭大江面前:“彭先生,这就是那尊木雕了。”   彭大江连连点头,眼睛粘在木雕上都舍不得挪开:“对对,就是这个,真漂亮,比电脑里的还要好看,这个小人儿,哎,二愣,你看看,这跟你一模一样呢!”   青年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过话,神色很是拘谨,却还是忍不住往茶几上眺望,眼睛里写满了欢喜。   陆子安微笑着道:“这个还可以动的,我在它底座上雕了一个倒三角椎,打磨得很光滑,所以它整体是可以慢慢转动的,只是到底还是摩擦力比较大,转不了几圈就会停。”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木雕便开始旋转起来。   整个木雕轻巧而缓慢地转动着,打花者奔跑,跳跃,有力地击打花棒,在夜空中绽放的感动重现于眼前,栩栩如生极富动感。   彭大江俩人看呆了,等到木雕停了又连忙伸手去转,乐此不疲。   旁边的沈曼歌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话。   她爸跟她说过,其实像这些木雕,碰触时应该先净手的,以免手上的汗渍浸污了木雕……   她看着陆子安平静的侧脸,忽然有些感动。   陆子安比谁都清楚地知道这个原则,却并没有阻拦,甚至连一丝不满都没有流露。   这是他的心血,他当然也心疼,只是他为了不让彭大江他们难堪而选择了沉默。   这样内心温柔、与人相交永远带着一分善意的陆子安,她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欣赏够了,彭大江有些忐忑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我这次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合适的照片向人展示我们打铁花的过程,所以我们想拍些照片,用来做宣传……”   陆子安直接道:“可以,刚好我这有个摄影师,他是专门负责这个的,邹凯。”   邹凯连忙正色道:“彭先生,请问你是想做什么广告?是视频还是传单还是画册?有没有构思?具体是做什么的?”   一下子这么多问题砸过来,彭大江有点懵:“您稍等一下。”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份合同:“陆先生,是这样,我咨询了律师,说这个是要取得您同意的,就跟人的肖像权一样,所以我特地请他给列了这份合同,有关的盈利我们……”   陆子安起身弯腰按住他的手腕:“彭先生,关于这些的费用,您已经支付过了。”   “付,付过了?”彭大江有点懵。   “是的,付过了,闭幕式那天晚上的那场打铁花,就是最好的酬劳。”陆子安微微一笑:“你们慢慢聊,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他穿上外套直接出去了,沈曼歌连忙跟上。   陆子安打了个电话给他爸,说自己不回去吃晚饭了,他并没有提及彭大江他们,以他爸热情好客的性子,肯定会留他们吃晚饭的,这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挂了电话疑惑地回头,见是沈曼歌忍不住笑了:“你跟出来干什么,外边这么冷。”   沈曼歌嘟着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为了让他们不拘谨就自己出来,这边这么冷……”   得,刚说她的她立马又还回来了。   陆子安哭笑不得地伸手给她拢了拢围巾,拍拍她的肩:“行,都出来了就走吧,哥带你吃大餐去!”   沈曼歌眼睛一亮:“我想吃牛排了!”   “行!今晚都听你的!”陆子安言笑晏晏。   索性订了家比较高档的餐厅,两人打了车过去。   下了车需要走一截,两人便慢慢走过去。   这家店离步行街比较近,沈曼歌笑眯眯地道:“啊,那我们就可以放开了吃,吃饱了就去逛街,顺便当散步消食了!”   陆子安斜睨她一眼:“想逛街就直说,我又不会说你。”   “嘻嘻!子安哥对我最好了!”沈曼歌忍不住拖着他的手摇了摇,脑袋蹭一蹭。   她难得的撒娇模样让陆子安觉得很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傻,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   沈曼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然也没松开他,就这么挽在他臂间朝前走,摇头晃脑振振有词地道:“那我怎么知道,万一哪天突然出现个大帅哥把你拐跑了呢!所以不能随便立FLAG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大帅哥。”陆子安打趣道:“怎么,你上回说的喜欢的男孩子黄啦?这几天都没见你拿那本书看了。”   “哎,别提了。”沈曼歌悠悠长叹:“那就是块木头,还是河底淤泥里沉淀了数千年的铁木,我只能耐心地等待它开花了。”   陆子安听得一头雾水,不禁摇了摇头:“果然是小孩子,尽胡思乱想。”   “……陆……是陆子安?”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疑惑地回过头,看到一男一女迅速朝他们走了过来,几步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两人都是一副精英装扮,这么冷的天,还穿着薄薄的西装,帅是帅气,就是不知道他们冷不冷了……   陆子安神色不变,微微朝他们点了下头:“清橖,刘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真的回长偃了。”清橖身材清瘦,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近来可好?”   “他能不好吗?”清橖的态度很温和,刘樱说话就没这么客气了,她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们一番:“陆子安,你可真行啊你,两年前一声不吭就这么跑了,你知道诗雅有多难过吗?我知道,不就她爸妈看不上你嘛,你要是个男人就努力做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狠狠地打他们的脸,你掉头跑了是几个意思啊?我真不稀得说你我……”   沈曼歌刚开始还面带微笑,后面敛了笑眼神也冷了下来。   陆子安正准备说话,她伸手在他腰上揪了一把,陆子安疼得浑身一哆嗦,疑惑地看向她。   递了个眼神给他示意他别说话,沈曼歌平静地看着刘樱:“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语气,我们跟你也没这么熟,请你不要用这样的态度跟我们说话,子安跟诗雅已经分手两年,当初是和平分手,诗雅也同意了的,我相信她不会在背后故意说子安的不是,请你不要在这里挑拨是非好吗?你毕竟不是当事人。”   哟,这番话一说,顿时与刚才咄咄逼人的刘樱高下立现啊。   陆子安都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立刻坚信她让他别说话是正确的!   清橖也颇为惊讶,刘樱就更不用说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这么个小姑娘给怼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道:“我怎么不是当事人了?我是诗雅的闺蜜!你又是谁啊,子安子安的,你也不是当事人啊,你插什么嘴!”   沈曼歌微微抬起自己挽在陆子安臂间的手,面带微笑,笃定而自信地道:“我是子安的未婚妻,你说我是不是当事人?” 第137章 冷暖自知   卧槽。   这话一出,清橖和刘樱忍不住重新打量着她。   这时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路灯下的沈曼歌皮肤白皙,面容秀丽,唇角带着清淡的笑意,眼神清澈而明亮,即使是这般随意的穿着,也依然完全无法掩盖她的青春靓丽,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从容,竟有一种出尘绝俗的美。   也实在是沈曼歌这番话震住了他们,让他们光顾着看沈曼歌了,竟然忽略了陆子安。   陆子安其实心里也是各种懵逼,虽然知道沈曼歌这是在替他解围,但是真的觉得曼曼不需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啊!   他原本是想直接挑明了说的!   但事已至此,难道他还要去拆曼曼的台?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刘樱狐疑地看向他问他是不是真的的时候,他虽然心里满屏的卧槽,也只能硬撑着头皮演下去了。   “对。”陆子安微微一笑:“你们呢,什么时候结婚啊?”   经过这两年的沉淀,刘樱想从他脸上是看他心里真正的想法还是有难度的。   刘樱心里犹自有些狐疑,听了这话有些尴尬地道:“咳,我跟他已经分手了,这次是机缘巧合一块来长偃市出差的。”   清橖很淡然地点点头:“唔这风口子上风挺大的,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吧?”   “不了。”陆子安朝他们笑笑:“我跟人约了,他们在等我们,就不陪你们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刘樱还想说什么,但清橖已经微笑着道别了,她虽然有点不甘,也只能跟他们说了再见。   “走吧。”沈曼歌神色淡然,挽着陆子安继续朝餐厅走去。   天知道她其实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这一幕,自从她知道陆子安有前女友后就一直在脑海中构思。   见到他前女友要怎么表现,见到他前女友的朋友要怎么表现,见到他前女友的家人又要怎么表现。   每个情景都在她脑海中反复练习了无数次,精细到了每个细节每句台词,甚至连自己的微笑都是恰到好处地控制好的。   天知道她多怕陆子安拆她台啊!   她心跳快得简直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察觉到她身体很僵硬,陆子安心里有些好笑,现在怂了,刚才怎么那么能呢?把他都吓到了。   等到走出去很远,他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事了,他们看不到我们了。”   “哎哟我腿软。”沈曼歌直接趴他手上了:“你扶着我点,我站不稳。”   陆子安连忙搂住她,生怕她摔地上:“不行就缓缓再走,不着急,啊。”   “嗯!”沈曼歌调整了一下姿势,心安理得地趴在了他肩膀上:“我就缓一下就好了。”   忍不住又折返想探明真相的刘樱远远看着,没想到他俩竟然在人潮中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咬着牙道:“看来还真是啊,这个陆子安,可真行,老牛吃嫩草了嘿。”   她掏出手机,连着拍了好几张。   刚想发给霍诗雅,忽然又顿住了,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删掉了这些照片。   有什么意义呢?既然他们都订婚了,就算告诉诗雅,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是添堵罢了。   “走吧。”   清橖疑惑地道:“怎么又删了?”   刘樱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爱情这玩意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明白,还去管别人的,可拉倒吧,别到时候越帮越忙。”   等到沈曼歌没事了,陆子安才慢慢松开她:“真没事了?”   “真没事了。”沈曼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是不是有点怂?”   陆子安摸摸她的头:“怂是正常的,刚才你那霸道样子我都有点被震住了,哈哈。”   “去你的。”沈曼歌嗔了他一眼:“他们是谁啊?”   “刘樱是霍诗雅的闺蜜,清橖是刘樱的前男友,我们以前一个公司的。”陆子安正准备跟她说说刚才那件事情,结果还没开口,电话就响了。   却是邹凯打来的,语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气很急:“陆大师,你在哪?你快回来吧,有人找你,说是搞湘绣的,有急事!”   “什么急事?”陆子安很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   邹凯也是满头包:“她们好几个人呢,火急火燎的,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跟木偶有关。”   他还在忙彭大江的事情,也确实分身乏术,陆子安嗯了一声:“行,我马上回来。”   沈曼歌听到有正事,也连忙拦车,两人急匆匆赶回去,竟是把之前那事抛在了脑后。   到家后,陆子安前脚才踏进门,立刻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陆大师,您肯定是被骗了哇,怎么能用那样次的绣品做木偶服呢,这拿不出手啊!”   “就是,哎哟我一看就急了,这样的听说还要上电视,那不是笑掉别人大牙了嘛!”   “就是这个理啊!你说这要给人知道那是湘绣,那还不给人戳我们嵴梁骨啊!平白糟践了大师的木偶哇!”   “……”   陆子安听了几耳朵,算是听出点名堂了:“等一下等一下,我大概明白了,你们是说我给木偶做的衣服用的绣品不够好是吧?”   “哎,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为首的五十来岁的阿姨点点头:“陆大师你好,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凤娘,是这样,我们看到了你的直播,那木偶做得真是好啊,就是这个衣料太次太拉低档次了……我们觉得还可以更好!”   陆子安微一挑眉,凤娘?   湘绣中,绣娘是分等级的,一共初中高三个等级。   高级绣娘,俗称凤娘、凤姐,想被评为高级绣娘条件极为苛刻,入行相当年限,最少10年以上,还要掌握12大类122种针法等一系列很难达到的要求,没想到眼前这看上去很普通的阿姨竟然是一名高级绣娘……   他请她们在沙发上坐下,不急不忙地道:“您请说。”   张凤娘缓了缓:“首先吧,就是这个衣服,那绣工一看就知道是熟手做的料子上裁下来的一块,布料差,虽然针脚还行,但是它的线有问题啊,那线是接了线头的,而且涤染的时候也不够好,做出来都不上档次!”   “是这样啊……那你不说的话,我真的看不出来。”陆子安毕竟是外行,能看出那是什么线已经很不错了。 第138章 货比货得扔   陆子安说的也是实话,他能看出那是什么线已经很不错了。   张凤娘就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咳,抱歉啊,我太激动了。”   “没事。”陆子安并不生气,想想如果他看到有人拿跟他家很像的东西出去做代表,说这就是他的技艺,他绝对砍死那人的心都有。   他其实还挺欣赏这样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技艺行事急切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其次呢,就是那个木偶的头发啊,陆大师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张凤娘笑了笑:“你木雕做的那么精致,机关也精巧,怎么能用那么粗糙的头发呢,一点也不细致,而且竟然还是用胶粘上去的,哎呀,我这一看呐,我心都瓦凉瓦凉的啊!”   她的性子挺雷厉风行的,说话时声音宏亮表情丰富,陆子安觉得这人,嗯,真有意思。   他忍不住笑道:“因为这是练手作,加上那头发已经挺好的了,所以我没有计较太多……”   “那叫什么好啊。”张凤娘直接弯腰从袋子里掏出一些头发递了过来:“您看看,这是我们用真丝织成的,绝对跟真发的手感一模一样!”   陆子安拿在手里,那种质感确实和之前的假发不一样,他皱眉思索片刻:“你们跟我来。”   他进书房后便打开了直播:“大家晚上好,啊,我还没吃,对,等会去吃……是之前的木偶有些地方要修改。”   【为什么要修改啊?那个木偶很漂亮了啊!】   【难道是要给它装上腿弄得跟真人一样吗?大师我支持你!】   【反正都被裙子挡了,做得跟真人一样也没什么用啊。】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收起你可怕的想法吧,会一步到胃的大兄嘚——别夸,要脸。】   陆子安没眼看,挡都挡不住,索性装作没看到一般淡定地看向张凤娘:“这个就是。”   几个绣娘正一脸好奇地看着电脑里的弹幕,听到他说的,便将目光转向了桌上那个小木偶。   “哎,对就是它了。”张凤娘伸手摸了一下它的头发,摇了摇头:“这头发刚开始看着还行,搁久了就会开始发毛,然后慢慢就卷曲缠成一团,最后你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反倒毁了木偶。”   陆子安刚才已经看了她们带来的头发,自然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点点头:“那行,我现在把它下下来……”   他拿起刻刀,沿着鬓角缓缓切入,刀很稳,动作很慢,完整地将整个头套从偶头上刮了下来。   好在他当时装的时候没有全部涂满,倒也不是特别难,只是弄掉头套以后偶头还粘了很多热熔胶,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祛除。   【啊,我的白娘子又没有毛了……呜呜呜!】   【不哭不哭,还有眉毛呢!】   【眉毛不是真的毛,那是大师画的。】   【我特么都快笑死了,大师你这是搞什么啊?女法海?】   确定木偶头上一点胶也没有了,陆子安便放下了刻刀,看了眼弹幕,他云淡风轻地道:“这位是湘绣的代表,张凤娘,湘绣绣品主要用真丝丝线在真丝织物上绣制图案,我之前买的绣品不够好,是我的失误,她们这是特地赶来为我们湘绣正名的。”   【我去,那么漂亮的绣品还说不够好?】   【那要怎么样的才叫好啊?这年头,人不如偶啊!】   【人不如猫人不如狗,现在连个木偶都不如,天哪!】   张凤娘她们倒没看到屏幕,她们回身取出一片绣品,白色的真丝织物上勾勒着非常别致的花纹图案,虽然也是白色上面绣白色的丝线,但是不同的是这件绣品一拿出来,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那花纹,微微晃动间,色彩变化自然,每个角度看上去好像都不一样。   虽然之前那件衣服上的刺绣也不错,但是两者放在一处一比较,高下立现,张凤娘她们这片绣品构图严谨,典雅奢华,充分表现出了湘绣的华丽之美与古雅之美。   【货比货得扔啊……】   【美哭了,这真的要用来做衣服吗?】   【捂着钱包瑟瑟发抖:请问这样的绣品做一件旗袍要多少钱?】   【你别想了,估计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张凤娘眉眼舒展,很是自豪:“我们湘绣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是以画稿为蓝本,“以针代笔”,“以线晕色”为特色,纳天地自然,集风月雅物,集万千风情于一针一线之中,交织着华夏文化的博大精深,这才是真正的湘绣!”   屏幕上一片666。   张凤娘抱歉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您先去吃饭吧,我们给您把木偶的衣服做出来,头发也需要修整一下,等您吃完饭回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反正开着直播,陆子安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我们吃得早。”众绣娘连连点头。   陆子安便出来吃饭,陆妈刚好端了汤出来:“快坐,马上吃饭了。”   陆爸往里面望了一眼:“她们几个,吃过了?要不叫人一起出来吃吧?”   “她们吃过了。”陆子安坐了下来:“快吃吧,我都饿了。”   彭大江他们早就走了,于是桌前依然只有他们几个人。   陆妈吃了一会,忽然皱眉看向沈曼歌:“小曼呐,你生日好像就在这几天吧?是哪天来着?你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   “呃……没关系的啦阿姨……”沈曼歌有些不好意思,在陆妈的再三催问下红着脸道:“就下周星期三。”   星期三?   陆子安一筷子没夹稳,一根菜梗子直接滑下去砸到了咖啡:“你生日……十八岁?”   最近太忙,他真的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   咖啡喵的一声,伸出小爪子舔了舔。   “是的喽!”陆爸一筷子敲他手上了:“小兔崽子,看看把咖啡都弄脏了!”   “……”陆子安皱眉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爸,从遗传学的角度上来说,你骂我小兔崽子其实对你和我妈也有不利的。”   陆爸愣了一下,扭脸看向陆妈:“呃,老婆,我没说你是母兔子……” 第139章 油纸伞   陆妈嫌弃地瞥了他俩一眼,和颜悦色地看向沈曼歌:“小曼呐,你喜欢什么蛋糕?两层的还是三层的?要玫瑰花还是要牡丹?我看花开富贵的蛋糕就挺不错的,还能用奶油给你画两只大鸟呢!”   一旁的邹凯捧着碗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抖。   “什么大鸟,那是凤凰。”陆爸嘟囔着。   “别!”陆子安一听这个就头皮发麻,连忙道:“妈,蛋糕就不用您操心了,这些事都我来,我来,您就玩猫,啊,真的这事就不劳烦您了。”   “……嗐你这臭小子。”陆妈悻悻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瞿哚哚两眼放光:“哎呀,曼曼你下周生日啊,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十八岁生日哎,好难得的!一定得好好庆祝!啊,对了。”   她正色看着邹凯和陆子安,尤其非常认真地盯了陆子安一眼:“你俩都得送礼物啊,这可是成年礼,绝对不能随便煳弄啊!!”   陆子安点点头:“这个自然。”   沈曼歌一边埋头苦吃,一边腹诽:其实,子安哥把自己送给她就好了,她不介意的……   等吃完饭了,陆妈他们又去洗碗了,沈曼歌偷偷问陆子安:“哎,子安哥,那什么花开富贵是什么意思啊,听着挺有意思的。”   陆子安瞥了眼厨房,压低声音道:“你千万别听我妈的,她当初跟人订了个爱你一万年的玫瑰花蛋糕,哎哟我去,那叫一个俗,奶油画的花涂满了蛋糕表面,还是红配绿!我都下不去嘴——她一直惦记着花开富贵的蛋糕,那更油,她的审美异于常人,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你一定要坚持立场啊!”   “哦,是这样啊……”沈曼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迟疑地看向他:“哎,你刚才说她订过一个什么蛋糕?很俗的那个?”   “爱你一万年。”陆子安说完以后才感觉不对,连忙补救道:“那个……”   沈曼歌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哦,原来是这个名字啊。”   听到了想听的,她根本不想再听陆子安补充,悠哉悠哉开电视机去了。   陆子安只是比较直男,但他又不蠢,这小妮子自以为足智多谋,但他哪能察觉不出来这是在撩啊?   他不禁有些怀疑:难道,曼曼又看了哪本新的撩汉大法,在拿他练手?   心里埋下了这样的种子,过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沈曼歌一举一动都非常可疑。   不行,看来改天还是得跟这小妮子谈谈这事,还有那什么未婚妻的事情也一起说!   但是现在当然还是木偶要紧,陆子安起身进了书房,绣娘们正埋头在桌前理顺发丝。   见到他进来,张凤娘连忙站起身来,有些纠结地道:“陆大师,这个,别的都没问题,就有一点比较麻烦……我们这绣线太滑了,胶粘不住,所以我们在把它们绣到头套上面,可能还需要多一点时间……”   陆子安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不着急的,你们慢慢弄,需要帮忙吗?”   “啊不用,我们几个人一起,应该也不用多久就能弄好了。”   陆子安点点头,扫了眼屏幕,发现大多弹幕都是说无聊想看他雕刻的。   他想了想,在屋子里转了一下,倒让他找到了些楠竹,这还是那次从东林市回来他想学竹编让人给找的,一直放架子上没用过。   搬了另一张桌子过来,他让张凤娘她们转移到了这张桌子上,自己在镜头前坐了下来。   【啊大师肥来了!开心!】   【大师还是你雕东西吧!随便雕什么都行!看她们绣东西太无聊了!】   【大师,网上出现了一个视频跟你的声音特别像哎!是不是你呀!】   【啊那个我也看了,德国骨科啊!】   这是什么鬼?陆子安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什么骨科,我准备做一个油纸伞,对,就是道具,毕竟是《白蛇传》嘛,没有油纸伞哪行呢?”   他拿起楠竹,轻轻敲了一下:“这是楠竹,楠竹是竹子家族中,生长最快,材质最好的竹种,恢复一棵60英尺的楠竹只需要59天左右的时间,承受得住油纸伞巨大的销售量,同时楠竹韧性强、弹力强,所以用来加工成伞骨所需的批子和衬子是非常合适的。”   【批子?衬子?那是啥?】   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陆子安是服气的:“通俗来讲,就是伞撑,都是竹条,只是行内话是这样说而已。”   他说话间,手里的刀快而稳地将一个竹筒分成了七十个竹批子。   “当然,正常的油纸伞是有很多道工艺的,比如说它需要浸木顶什么的,我这伞反正不会淋雨,就只做个好看,不搞那么多工艺了。”陆子安微一用力,将每根竹批子都划两条线。   【哇,这竹条削得好细啊!】   【强迫症表示非常治愈!】   陆子安将这些竹条经过刨槽加工,衬子的长度大约为批子长度的一半左右。   跳子,也就是开伞后抵住不让伞阖上的小机关,这是油纸伞中最小的部件,用来支撑几乎整个伞骨和伞面的重量。它运用的是最简单的力学原理,靠竹子自身的韧性,借力反弹。   陆子安将这些骨架材料都准备齐全后,将其打磨光滑,指尖在竹条上轻轻一弹:“好,接下来要进行组装了。”   “普通的油纸伞需要二十八个批子,这是为了达到整个伞面的受力均匀,是合乎力学原理的,不过我做的伞小,就做二十个就够了。”他将大辊子上的长线分缠到小辊子上,做得非常仔细:“这道工序叫道线。”   【啊我知道,降落伞就是根据伞的这个原理而发明出来的。】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要缠这么多下?】   陆子安给批子缠线的时候并不是只缠一道,而是要缠五道以上,他缠好线后看到了这条弹幕,微笑道:“这是在固定批子间距的同时,也是在为后面的煳伞做准备。”   缠好线后,一把伞的基本雏形就已经完成了。   陆子安将跳子装好,因为不用考虑承重和防雨,所以很多步骤都省略了,他推了推,伞架已经能够撑开关上。   他挑了挑眉,把玩了一下:“好的,接下来我就要切纸然后煳伞了。” 第140章 妹控   “哎,等一下……”却是张凤娘站了起来,有些期待地看着他:“陆大师,其实最开始的伞面都是以丝帛为主的,我们带了很多绣品过来,要不您挑一块看看?”   这倒是可以哎,刚好用纸的话还要考虑易破等麻烦,毕竟他没准备搞涂桐油再去晒干这些工序。   陆子安愉快地点点头:“行,我看看。”   他随便翻看了一下,最终目光停留在了一幅《荷鹤图》绣品上。   “《荷鹤图》……”陆子安沉吟着:“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荷鹤图》好像是湘绣的开先河之作啊……”   张凤娘的目光落在这幅绣品上,神色也颇为动容:“是的,它是湘绣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曾经为湘绣成功进入第一批国家级非遗名录做出特殊贡献。《荷鹤图》在湘绣史上的地位,可以用“一绣开先河,诗画书绣印;一梦芙蓉盛,湘绣万世名”来评价。”   【没听说过,感觉开眼界了。】   【能不能拿起来看看啊?】   陆子安将绣品举起来:“看,美吧?唔,这上面还绣有一首诗:素萼羞蒙别艳迟,鸟花归鹤在瑶池。无情多恨何人识,月晓雨清影荫时。这个……好像是情诗呀!”   张凤娘连连点头:“是的,《荷鹤图》的背后其实是一则非常凄美的爱情故事,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回头去搜搜看。”   毕竟这是陆子安的直播间,她也不想占用太多时间。   【刚从度娘回来:《荷鹤图》助湘绣成功“申遗”!】   “是的,申遗所要求的历史性是指连绵不断的历史,虽有2000多年前的“湘绣”物件,但在接下来的唐、宋、元、明等朝代都是断代的,偌大的长偃,竟找不到一件民国以前的湘绣作品。”说到这里,张凤娘都有些哽咽:“后来曾应明找出了《荷鹤图》,为近代湘绣历史提供了强大的佐证,完善了申遗的基本要件,湘绣这才成功跻身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虎摸,这些事不专门去了解的话真的不会知道。】   【我很低调打赏了一架飞机!】   不少被张凤娘感动的人也跟着连着刷了不少飞机火箭,直播间顿时又涌进来一大批吃瓜群众。   因为这绣品不厚,为了让伞面显得更好看,陆子安先在伞面上煳了一层白色的丝帛,等确定已经非常稳固后,才轻轻拿起这幅绣品,非常仔细地将其固定在了伞面上。   绣品绷得非常紧,所以一点褶皱也没有,尤其是绣品雅致而清丽,衬得伞面格外的美。   【哇……为什么大师出的每件东西我都想买!】   【我刚去搜了一下这绣品的价格……】   【别说了,我想静静……】   “哇,好漂亮呀!”却是一直坐在旁边安静观看的沈曼歌眼睛亮亮地看着它。   陆子安瞥了她一眼:“喜欢?”   “嗯嗯!”沈曼歌拼命点头。   后面的瞿哚哚默默地想着:这不废话嘛,这么好看的谁不喜欢啊!   陆子安将这伞往她面前一递:“给,你先玩吧,等以后找些好点的竹子,给你做柄真正的油纸伞。”   “哇,太棒惹!”沈曼歌非常开心地接过来,打开,再关上。   虽然伞很小,撑开来直径才二十厘米,但是这精致的做工和美到令人炫目的刺绣已经完美地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沈曼歌走过来,轻轻将伞打开,伞面上的刺绣清丽绝俗,一下就震住了众人。   陆子安轻声道:“油纸伞已经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油纸伞集合了濒临失传的手工艺、文人墨客之书画和富有中国文化元素的典雅造型,是非常适合怀旧的艺术品。”   旁边的张凤娘也赞叹地连连点头:“陆大师您手艺真好,这伞做得真精致!”   油纸伞本身文化内涵丰富,文化气息浓厚,在灯光照射下,伞面更加显得古典浪漫、高贵典雅,充满着梦幻,充满着旖旎的风情。   衬着沈曼歌清丽柔美的面容,整把伞透着一种婉约而扣动人心的美。   “但是这个绣品很贵的吧……”沈曼歌有些犹豫:“要不子安哥你以后还是给我做纸面的吧,这种绣面的不能淋雨,也不能撑出去,美是很美,但是太奢侈了。”   “这有什么,你喜欢就行了。”陆子安轻描淡写地道:“不行就做两把,一把拿着玩,一把打出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种话谁不喜欢听?哪怕最后不能实现都够沈曼歌开心很久了,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好呀,嘻嘻!”   【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嘻嘻怪!呜呜呜!大师被抢走了……】   【我草,我真的相信了,这特么就是那个视频里面的骨科兄妹!】   【对对对,我也看过!各种上热搜的那对,妹控兄控!】   【大师这是你亲妹妹吗!我的天呐,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不过大师真的帅爆了啊!啊啊啊我的菜,大师草粉吗!】   这又是啥?陆子安看得一脸懵逼:“热搜……”   他上热搜了?那不是只有明星才能上的吗?   他疑惑地嘀咕道:“这是在说什么?骨科又是什么意思?”   然而没有人理他,弹幕的画风已经渐渐变了。   【这种物质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女孩子需要的是金钱吗?是的。】   【我难道是这样的女孩子?我这么肤浅的吗?是的。】   【你怎么能这样,你以为你一个就能代表我们所有女孩子吗?是的。】   【我们是这种见钱眼开的人吗?虽然我是男的,但我还是要说,是的。】   【XXX你座位上有钉子吗?】   【橘子树不够,桃树行不行?】   【裁判答题,稳中带皮。】   陆子安看得一脸茫然,看向沈曼歌:“你能看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咦?看不懂哎。”沈曼歌装傻充愣,心里知道怕是直播被人录下来坏事了,但表面还是保持人蓄无害的微笑:“大概是在说段子吧?子安哥,那你忙,我去玩游戏去。”   她得赶紧去看看那视频有没有把她那句“他是我的”给弄进去,要弄进去她就完蛋了! 第141章 出淤泥而不染   “嗯,去吧。”陆子安倒没放心上,刚好这些绣娘已经把头套编织完成,他便看那边去了。   张凤娘整理了一下头发,确定没问题了才把头套递给他:“陆大师,已经做好了。”   “好的。”陆子安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发现这副头套的头发虽然非常多,但是非常的轻,拿在手里真正的丝质顺滑,这样的头发,如果下面用热熔胶去粘真的太可惜了。   他想了想,将头套放到木偶上试戴了一下。   乌发如瀑,虽然还未挽髻,但那种黑到极致泛着幽幽紫光的长发衬着木偶精致的面容,也已经美得令人窒息了。   【大师你这样不行,真的,你这样我们以后怎么找女朋友!】   【我忽然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是木头的啊大哥!你污得我简直没眼看!】   【惹不起惹不起。】   【人不如偶啊……】   别的都还好,头套尺寸什么的都非常合适,但是就是这些头发太滑了,哪怕是装在头套上,也滑到根本无法在木偶头顶固定,只要手一松开就往下滑。   张凤娘也有些迟疑:“这个,是不是不好弄啊?”   她只想到了把头发用刺绣的工艺固定到头套上,但是要把它固定到木头上,她真的不知道了……   “没事。”陆子安拿起一根头发拉了拉,弹性很好:“这个不容易断吧?”   “那绝对不会断的!”张凤娘非常骄傲自豪地道:“陆大师您尽管放心,这种丝线经过我们多种工艺结合,它的承重能力是非常强的!”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嗯,那就行。”   然后他把头套取下来搁到一边,对着偶头沉思片刻,拿起刻刀直接就是一刀切了下去。   这一刀不仅吓坏了各位绣娘,连瞿哚哚都吓懵圈了。   弹幕都没了,所有人都傻了一样看着陆子安:不会是刺激过头了,陆大师疯了吧?   他们期待着陆子安把刀子拔出来,毕竟现在处理一下还能掩盖过去。   但是并没有。   陆子安持刀而立,下刀如有神助,不需要任何工具,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步骤,直接将木偶的头顶那一块都给剐了下来。   他将头套反铺在桌面,拿着切下来的木偶的头盖骨在上面比来比去。   他一点都不着急,但是吃瓜群众看着突然就没了头盖骨的木偶美人忍不住了。   【几个意思啊?怎么突然把脑袋给挖空了?】   【你这样会没朋友的啊!这木偶已经是我心上人了我跟你讲。】   【之前那么美,突然来这一招我的心脏受不鸟了啊啊啊!】   【抓狂!大师你家在哪,我要给你寄刀片!】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我要投诉!】   陆子安确定好以后,便开始在头盖骨上用掏挖工艺开始挖坑,每个都非常小,间隔也都一样大。   这样的技艺是非常考究匠人功底的,因为已经是成品,确实不能再画线,否则再削掉一层就会非常明显。   所有人都看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甚至就连站在旁边的瞿哚哚都不懂。   邹凯皱了皱眉,低声问她:“你能看懂陆大师在搞嘛吗?”   “你都不知道,我问谁去?”瞿哚哚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别离我这么近,走开。”   她其实也挺迷煳的,她看过的木雕不说上万,几千件总是有的,但她真没见过木偶的制作过程,莫非陆子安这样是特殊的加工工艺?可是之前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她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该不会,在这之前,陆子安自己也没想过要这样做吧?   事实上,她基本猜对了。   陆子安也是刚刚才想到这样做的,用热熔胶其实是最简单也最普通的办法,虽然粗暴了点,但是优点是粘性强,非常稳固,而且只要粘好了基本不会显露痕迹。   但是张凤娘她们提供的这头发连粘到头套上都不行,更何况粘到木头上?   所以他也是临时想出来的办法:榫卯。   榫卯是在两个构件上采用凹凸部位相结合的一种连接方式,特点就是在物件上不使用钉子,利用卯榫加固物件,技艺好的可以严丝合缝地卡住,不露一丝痕迹,完美地体现出中国古老的文化和智慧。   这个技艺他之前运用过很多次,但是想要将头套用榫卯的方式固定在木头上还是挺考验技术的,因为必须得考虑到头发的细度,要卡死,不露痕迹才行。   他掏好洞,用磨砂纸包住刻刀的刀尖伸进去细细地将里面打磨光滑。   【咳,这个动作我忽然想到一个词:白驹过隙。】   【我看不懂,但是我突然想起了一幅对子。】   【上联:XXX下联:XXX哎哟我去全被和谐了。】   【说明你污!我来给你补一个才华横溢的横批:深入浅出。】   这些弹幕看得瞿哚哚眉头皱得死紧,忍不住出言警告了一番:大家都要和谐一点哦,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然后所有人纷纷开始刷那二十四个字,旁边的邹凯憋笑憋得很难受。   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陆子安吹掉浮屑后,便拿起之前剩下的边角料开始削。   【这是真正的削木头了。】   【大师的手指好长啊,手控福利!】   【你们女孩子的关注点真奇怪,像我就只看得到大师的屁屁。】   【你们都忘了刚才房管妹子的警告了?小心被踹出去!】   【我发现这个直播间的人都特别的污,但是我出淤泥而不染,我是小清新。】   【呸,臭不要脸的。】   终于,陆子安削好了,拿一个试了试,确定没问题了,便把头套反过来铺到了剐下来的头盖骨上面,然后撩起头发,仔细地将打磨好的小木块用小木锤慢慢敲了进去。   他做的非常细致,张凤娘她们也帮忙把头发撩起来方便他做事。   如此一来,众人便根本看不到他到底在里头做些什么,但是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现在的他们也大概地想到了陆子安是想做什么,除了觉得不可思议以外,倒也没什么太好奇的,毕竟这种工艺,普通人都是躲起来偷偷做的,哪有陆子安这么光明正大拿出来直播的。 第142章 老天爷赏饭吃   陆子安将各木块都固定好,然后仔细地用刀尖将木料表面梳理一番,让头发将其掩盖住,因为木块非常小,经过调整后,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等他放下刻刀,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呼气的声音。   他疑惑地抬起头,有些好笑:“这是个很简单的榫卯,不复杂的,不用紧张。”   “哎呀,你说是这样说,但是这么精细的,一下子弄出来几十个,我们怎么可能不紧张。”瞿哚哚撇撇嘴。   【默默+1,我刚才本来在喝奶茶,等大师弄完都凉了。】   【我在吃担担面。】   【我在吃凉皮,嘿嘿嘿,还有臭豆腐哦!】   【我在……特么的,劳资没得吃,你们这群魂淡!】   【……】   成功被带了节奏,屏幕上全是各种吃的,看得瞿哚哚都饿了。   陆子安将头盖骨拿起来往木偶头上试了试,大概估算了一下尺寸,便用刀子将木雕两侧的耳后各掏出了一个小孔。   与之对应的是,头盖骨下方的木料上也用刻刀掏出了两个一样大小的方形孔洞,而且非常深。   最后一刀,两个孔被打通了。   【我又有个非常巧妙的想法……】   【呵呵,这么小都有想法,别拿出来说了,真鸡儿丢人。】   【就是,你退裙吧!】   【是褪裙吧,文盲。】   【我是老实人,你们别欺负我,是退群对吧?】   陆子安照旧将里面打磨光滑,将木屑清理干净,然后便将头盖骨盖了上去。   拿起一块比较长的木料,削出一根木料比对着那个尺寸慢慢削成一根方形的木棍,再打磨光滑。   然后将木偶侧着放置在桌面,把这根方料插在那个打通的孔洞上,确定没问题后,拿起小木锤慢慢地敲了起来。   “当,当,当。”   【忽然想唱歌,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   【但是你们不感到很可怕吗?他就这样掏两个孔,而且是在两个物品上,竟然完全吻合!】   【对,我也刚想说,更可怕的是他削根木条就能打进去!】   【默默地感觉头都有点痛,后背发凉。】   【不是,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没见过他用尺子啊,他没量过啊!】   这时候众人才真的想起来,不管是以前做东西,还是现在做这个榫卯,陆子安真的从来没有用过尺子,没有用过墨斗,所以做的东西从来不需要多留一层以便削除墨迹。   但是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每次做出来的东西,还真的都是非常完美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   【这……我该说什么?老天爷赏饭吃?】   陆子安削掉最后两边多出来的一小截木料,将其截面打磨光滑平整,然后吹掉浮屑,伸手抓住木偶的头发。   “别!”这几乎是所有人下意识从嗓子里喊出来的声音,弹幕上更是一片鬼哭狼嚎威胁痛骂。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陆子安粗鲁的行径,他直接用力一扯,不仅扯,他还弹了弹,仿佛在感受头发的弹力一样。   “咦?”邹凯狐疑地看了一眼:“竟然没事?”   是的,哪怕陆子安这么粗暴地扯来扯去,又是拉又是拽的,头发纹丝不动。   陆子安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会有事,已经钉死了的。”   他舒展了一下手指,将木偶立于桌面准备给她盘发,但是大概是握刀握久了,手指竟然一时有些打不开。   沈曼歌握住他的手,慢慢地给他揉捏着各指节,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指腹柔软,力道也刚刚好,陆子安忍不住放松了些,就没拒绝她的服务。   张凤娘忍不住道:“陆大师,要不我们帮您把木偶的头发盘起来、把衣服换掉吧?你看你都这么辛苦了。”   唔,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陆子安抱歉地道:“那太麻烦你们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张凤娘不愧是绣花的手,那叫一个巧,与陆子安之前那样盘得松松的发髻完全不同的是,这么顺滑的发丝在她手里仿佛是变魔术一样,盘成了高高的发髻,再戴上发叉和薄纱,简直美艳不可方物。   然后她们把木偶的腰带拉掉,再把衣服也扒下来,一件一件地换上用她们的绣品做成的古装服饰。   【看着她们扒木偶衣服,我竟然……】   【微微一硬,以示尊敬。】   【对着这么美的木偶都产生邪念,你们简直是禽兽啊摔!】   【我们好歹是禽兽,你呢?禽兽不如!】   当所有步骤都完成,所有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木偶身着一袭白色的纱衣,唯美又不失仙气,与之前那般妩媚动人不同的是,这身装扮将白素贞的善良仙气,诠释得淋漓尽致,垂落的发饰,犹如仙子下凡一般。   就连陆子安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木偶确实更符合《白蛇传》中白娘子的设定。   “哎呀,真漂亮!”张凤娘帮木偶把衣袖整理妥当,满意地点点头,慈爱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家闺女一般。   不过也确实差不多了。   看着她们几个绣娘都喜欢得不行,眼里很明显的想合影却又不好意思提的样子,陆子安笑道:“你们可以拍照的,没关系。”   “啊,可以吗?”   “真的行吗?可这是要上电视的吧?”   陆子安觉得这些阿姨都挺有意思的,笑着点点头:“真的可以的,没关系。”   这又不是去参加什么比赛,噱头当然是由宣传办去找,他难不成还要把木偶遮着掩着创造神秘感?可拉倒吧。   “陆大师你放心,我们只自己偷偷看,朋友圈都不发!”绣娘们到底是喜欢得紧,知道如果错过这次肯定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也就没再客气,纷纷掏出手机跟木偶合影起来。   陆子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地方让给她们发挥,然后跟直播间的人打了声招呼:“好的,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我们下次再见。”   关得干净利落,直接把某人发出的弹幕给忽略掉了:【让木偶动一下啊,动一下!】 第143章 温水煮青蛙   等他退出直播间,把地上东西收拾了一下,张凤娘她们也已经拍好了。   陆子安便直接问张凤娘这些绣品的价格,毕竟这些可都是真正精细的湘绣,一幅作品价格都绝对不会低,他也不可能贪这点子小便宜。   谁知道刚起个头,张凤娘她们手都要摇断了。   “真的不用,不用,陆大师您肯用咱们湘绣已经很感激了,这等于是给湘绣打广告了不是,而且这些绣品都是我们自己绣出来的收藏品,也不是拿出来卖的。”   其他人纷纷点着头,任凭陆子安怎么说她们反正是不肯要钱。   最后陆子安只得作罢,她们便欢欢喜喜看着手机里拍摄的照片,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了她们,都已经快十二点半了。   瞿哚哚最先举手:“我饿了!我们出去吃夜宵吧!”   “外面太冷了,不出去了吧,要不我们打包回来吃好了!”沈曼歌表示瑟瑟发抖,听着外边呼呼的风声都感觉冷。   “那也行。”瞿哚哚表示赞同:“我想吃周白鸭的鸭架子和鸭掌,还要一份热奶茶,最好再加一份麻辣烫!”   邹凯兴冲冲地道:“那我要个蛋炒粉!还要一份牛肉丸!”   沈曼歌跟陆子安商议过后,把想要的列了个清单:“给,就这些。”   “……为什么给我?”邹凯一脸懵逼:“不是你们打包回来吃吗?”   虽然他着重强调你们,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邹凯弱弱地反抗一番,最终无果,还是被粗暴地踹出了门。   不过好歹还拖了瞿哚哚下水,邹凯表示很满意。   陆爸陆妈都睡了,邹凯他们也走了,屋子里顿时只剩下陆子安他们两个人。   大眼瞪小眼愣了几秒,沈曼歌伸了个懒腰:“我去洗个澡,子安哥你也去洗一下吧,等会直接吃完就睡,美滋滋!”   “你等下。”陆子安冲她招了招手:“来,你过来,坐这。”   一看他这架势,沈曼歌就知道要糟,看来又要喝心灵鸡汤了啊……嗝。   她乖乖的在沙发上坐下,眨巴着眼睛道:“子安哥,怎么了?你要跟我说神马呀?”   “……”陆子安本来板着脸很严肃,被她这一闹差点没绷住,眉头一肃,喝道:“别笑,我认真的!”   “噢!”沈曼歌坐正,手手放到背后:“我坐好了。”   妈的这搞不下去了……   陆子安拍了她肩一下:“别闹,行了,我就问你,你那时候说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呀?”沈曼歌一脸无辜:“什么时候的话什么意思呀?”   “就,在步行街,遇着刘樱他们,你说啥,未婚妻的。”陆子安盯着她:“什么意思?”   沈曼歌不敢放松,浑身紧绷地看着他:“就这个?”   “当然还有。”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还有说蛋糕那个事儿,我怎么觉着,你在拿我练撩汉大法呢?”   我呸!   要不是她脾气好,她当场就能把陆子安直接从这楼上踹下去,连着沙发一道扔楼下面,掉一滴眼泪算她输!   沈曼歌挑了挑眉:“还有吗?”   “没了,应该还有吗?”   原来他并没有看到那个视频,也是,他一直在忙,哪有时间去看,要不是她叫他看,那天东林市的宣传短片他恐怕到现在都没看到。   知道这一点以后,沈曼歌整个人都放松了:“哦,就这事啊。”   她风轻云淡地道:“步行街那儿是给你解围罢了,蛋糕嘛,没什么意思,就那个意思,你说不喜欢阿姨准备的就你去准备咯,我都行的。”   是这样吗?   陆子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心里有些踌躇。   这小妮子鬼精鬼精的,可别是想了什么歪招想去试试,又怕没效果所以拿他练手吧……   看出他的疑惑,沈曼歌其实有点想笑。   她确实喜欢他,心里也很希望他能快点知道,但是她非常清楚,无论如何,告白必须由陆子安先开口。   这绝对不是她矫情,而是她非常确切地知道,陆子安的性格就是这样,对感情反应很迟钝,否则也不至于这么久才发现了一点苗头,只怕他心里恐怕还觉得她喜欢的是别人,甚至……他心里可能现在还把她当妹妹看待。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开这个口,毕竟现在陆子安对她还没那方面的感觉,如果太明显了,把他吓跑了怎么办?   现在好歹还有个距离上的优势,直接告白的话,万一他一紧张把她送去寄宿呢?那就真的是完蛋了。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定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主动权在她,她可以调控进度,着什么急呢?   温水煮青蛙慢慢来,不急,等到陆子安慢慢掉到网里来,爬都爬不出去的时候,她便可以收网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先在外人面前把身份坐稳。   她想了想,起身坐到陆子安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臂,拖长了单调嗲嗲地道:“哎呀……怎么了嘛,人家也只是想帮帮你呀,你看那个臭女人,嘴巴叭叭叭的,多讨厌呀!她还凶人家……”   “停,别,别这样。”陆子安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血槽瞬间清空,脑袋一片空白,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之前想要问啥都全给忘了:“我求饶,真的,你别这样说话,我想打人。”   沈曼歌哼了一声:“那你还逼问我不?”   “不问了不问了,怕你了祖宗。”   这还差不多。   沈曼歌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可别说漏嘴了啊,以后在外面遇到坏女人的时候,我就是你未婚妻!知道了不?”   “这个……”陆子安皱了皱眉:“这样不行,会坏你名声的,而且刘樱他们在阳海市,这次也就是出差,刚好碰到了,以后哪有什么机会见面……”   “我不管我不管嘛!”沈曼歌瞬间演技大爆发,嗲得他六神无主七窍生烟:“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人家……”   “我答应我答应!”陆子安举手投降:“怕你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第144章 我们不合适   沈曼歌斜了他一眼:“谁让你不答应的,怪我咯。”   那不然怪他咯?陆子安没好气地想着。   “哎,那你先说说,你跟你前女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别到时我在外头说漏嘴了。”沈曼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陆子安摊手:“看,你也觉得麻烦吧,所以还是不要了,啊,乖,听话。”   “不行!”沈曼歌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你说嘛,咱们这就是对下口供!又没什么的!”   陆子安慎重地思考了一下,像今天这种情况,说实话,沈曼歌出手确实比他开口方便很多。   一不得罪人,二来呢,也算是打了脸。   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想起刘樱那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心里其实也挺愉快的。   而且沈曼歌还挺有分寸的,万一真有什么事她帮他挡一下也确实要好很多。   反正他跟霍诗雅的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么想着,他便点点头:“呃,我跟霍诗雅的话,当初在一起的时候……”   大学里他没有谈朋友,一是没心思,二是没时间,加上他爷爷死了,后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闹得他根本没想过这些事儿。   所以工作后霍诗雅突然追他他其实是有点懵的,不过当时他也有点想谈个女朋友了,加上霍诗雅长得漂亮,也不少人羡慕,他也就答应了。   霍诗雅是阳海市本地人,家里条件不错,又是独生女,所以性格比较霸道,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摩擦不断,所以她经常动不动说分手。   只是大概是有先见之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告诉过陆子安,她说分手是情趣,所以他得去哄她,陆子安也没谈过恋爱,就照着她说的做了。   具体说起来,他们这种恋爱谈的其实不大像恋爱,毕竟他当时工作压力非常大,常常加班,非常忙,所以顶多约约饭,每月看一两场电影,有空就去玩一下,没空就几天不见面。   霍诗雅自己也爱玩儿,有个不管她的男朋友她很自在,偶尔小性子上来了就会埋怨他不体贴,后来他把银行卡给她以后她便知道他没救了,索性不管他了,自己找乐子。   其实她这种性格也挺常见的,两人到后来虽然不常说话,但也算相安无事,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合拍吧!   如果不是他爸出了事,两人再努努力,磨合两年,等她爸妈同意他们了,或许他们也就结婚了。   陆子安摊手:“就这样,只能说是三观不合,她觉得还没结婚,不该她先去见我爸,但是事实上是我爸当时病得很厉害,但是她依然坚持,我劝了几次劝不动心也就慢慢凉了,后来决定回来,她说分手,我就同意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怎么说呢,我们都有错,也都没错,非得要追根究底的话,可能只能说我们不合适。”   “SOGA,原来是这样啊……”沈曼歌若有所思,眨巴眨巴眼睛:“哎我说,子安哥,这个刘樱以前是不是看不起你呀!”   陆子安唇角微弯:“是啊,她觉得我那岗位没前途,一直希望跟我合作开公司,但是我喜欢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当时根本就没存款,怎么开公司?异想天开嘛这不是。”   至于借钱什么的,他根本没考虑过。   “哦,酱紫。”沈曼歌点点头,大概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难怪嘛!   她就说怎么谈过恋爱的子安哥还跟个愣头青似的,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懂,敢情前女友根本没对他进行过任何训练。   不过这样也好,方便她啊!   直男好啊,好下手啊,虽然笨了点,但是至少不会直接被吓跑啊!   撩汉宝典108式里面写的很多都不靠谱,但有一条她是相信的:先从肢体接触开始。   得先让他慢慢熟练跟她的互动,这样以后在外面有些亲密的小动作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但是对他有意思的女的则会主动退避三舍,嗯,很棒棒。   “哎,子安哥,你别动,你这里有……脏东西。”沈曼歌一手按在他手臂上,探头看向他的脸。   “有什么?”陆子安疑惑地看着她。   沈曼歌一脸严肃:“别动!”   越凑越近,陆子安甚至都感觉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一个劲地往鼻子里涌了,她才伸出冰凉的手指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呀,原来是块木屑,我还以为是只虫子呢!”   一块木屑搞这么大动静……   陆子安瞥了她一眼,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没等他说话,瞿哚哚和邹凯已经回来了,沈曼歌开心地接过他们手里的吃食,欢快地吃了起来。   有了吃的,陆子安也很快就忘了自己之前想说的话了。   等到睡觉的时候,陆子安大概是吃多了点,有点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打开了系统界面。   看到信仰点的时候,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嗯?怎么变成了6点?   他长按过后,发现系统依然很实诚,木偶、湘绣、油纸伞全都算在了里面,连那幅《荷鹤图》也算进去了。   其实也涨得挺快的嘛!   想想系统的习惯,好像每次都是整数啊,会不会到十点的时候有意外的惊喜呢?   他顺便兑换了另外五把玄光刻刀,琢磨着要做点什么比较好。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正在吃饭呢,门铃忽然响了。   “我去我去!”邹凯非常主动地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提着袋水果和两个礼盒的陆建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缩头恹脑的陆皓。   “呃,大哥大嫂都在呢。”陆建丰这次进来神色就和善了很多,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子安也在啊……”   陆爸连忙起身招呼着:“在呢在呢,吃饭没?媳妇,快添两双筷子。”   陆子安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也就顺势起身。   看得出,陆皓很不自在,吃饭菜都不敢夹,光顾着扒白饭了。   等吃完饭,陆建丰也总算是说起了正事:“喛,这次可多亏了子安啊,咳,之前是叔不对,我那时也是急昏了头,你看……”   陆爸连忙摆摆手:“哎呀,都过去了过去了,小皓没事就好,我跟你讲,只要人没事!别的都好说!”   “哎,对对,是这个理。”陆建丰瞟了眼陆子安,推推陆皓:“去,跟你哥道声谢去。” 第145章 乐极升杯   陆皓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着看了眼陆子安,嗫嚅道:“谢谢子安哥……”   “不用谢我,是他们主动放你的。”陆子安神色温和:“听说你跟人赌右手?这么有信心的吗?”   陆皓脸红得滴血,握着拳头不吭声。   “嗐!小孩子嘛,不懂事!”陆建伟朝陆子安使了个眼色,连忙把陆皓一把带到自己这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你别理他,他就这性子,一点也不知道迂回,尽瞎说实话,其实没啥坏心,就是不中听,你别跟他见气,啊!”   “……”陆皓脸一阵青一阵白,不吱声了。   陆建丰也有些尴尬,朝陆子安笑了笑:“子安呐,叔的意思呢,是按照你爷的遗嘱来……你应该看了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连陆建伟都不怕,就跟陆子安面前就有点虚。   这小子打小闷不吭声的,动起手来一打一个准。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子安很淡然地点点头:“我看过了,我觉得可以,就按遗嘱的来吧,既然陆皓接了爷爷的班,那么这些东西本就应该给他继承,我没意见。”   陆建丰眼睛一亮,连陆皓都忍不住露出了一分惊喜的神色。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   “哎呀,果然是有大出息的人!”陆建丰乐得见牙不见眼,但还是比较收敛:“那大哥你的意思……”   陆建伟虽然搞不懂陆子安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非常配合:“子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那太好了,两全其美!”陆建丰一拍手,愉快地笑了。   陆建伟想了想:“别的都可以,但是长偃市河东的那栋老房子得给我,当时本来就是用的我的钱买的,只是当时写在了爸的名下。”   那栋老房子……   位置比较偏,虽然旁边有个湖,但是离房子有点远,后面还被块荒地挡着,过都过不去,冬天冷得死,他都没去看过。   这么想着,陆建丰爽快地答应了,难得他们都没别的意见,赶紧把事情敲定下来是要紧。   他顾不上别人会不会笑他急切,直接打了个电话叫了律师过来,当场拟定了文件。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都这么痛快地签字,陆皓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签字啊!”陆建丰回头瞪他。   “爸,我,我怎么感觉有点……哎,你别拉我!”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陆建丰怎么可能让他退缩,直接拉着他的手让他签了字。   在律师的见证下,这事就算是办妥了。   陆皓心里很是忐忑不安,但是眼看着文件签完,他们准备告辞了也没出啥岔子,想着应该是没事了,也慢慢放下心来。   送他们到门口,陆子安忽然哦了一声,拍拍脑袋:“你稍等一下。”   “怎么了?”陆建丰和陆皓对视一眼。   陆子安笑眯眯地把真正的遗嘱的复印件拿出来递给他:“这个你拿着,不用感谢我,我是雷锋。”   被他整的一头雾水的陆皓狐疑地打开文件袋……   陆建丰解决了心头大事,神情也轻松了很多,爽朗一笑:“嗐,子安你这孩子,就是调皮,还雷锋呢,好啦,大哥你们回去吧啊,我们先走啦!”   关门的时候,陆子安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陆皓的哀嚎:“不,怎么会这样!爸,我们回去吧!这个不行的啊,你之前跟我说的不是这样子的啊啊啊……”   他愉快地关上门,拍拍手:“好了,圆满解决。”   能这样解决陆皓他们一家子,简直是意外的惊喜,一想到以后陆皓将被摁在陆家祖宅天天练刀功,不会再出来瞎晃荡他就高兴!   一高兴,他开直播的时候就有点浪:“早上好,今天我决定搞个小活动!”   【什么活动?线下约吗?】   【大师草粉吗?我肤白貌美大长腿,可攻可受!】   【是不是又是抽奖呀?啊啊啊,是跟之前的平台一样的吗?】   陆子安点点头:“对,就是抽奖,老规矩,抽中的可以直接点一个木雕,当然难度不能太高。”   这话一出,直接间顿时炸了。   【是按礼物排名吗?】   【是不是在粉丝榜抽?我现在就刷礼物!】   所有人都生怕自己晚了抢不到,一片片各种火箭飞机乱放。   虽然这样有些费钱,但是小道消息已经出来了啊,陆子安给敦煌展览会雕的那件作品《轮回》,手工费几百万呐!   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平常一个木雕好几百万一般都是古董,就算不是古董那作者也得是死了的,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还有人拿了个什么牛出来说也是陆子安亲手雕的,被证实后直接被人高价收购了——听说也是抽奖抽的,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就在眼前,他们能不激动嘛!   “好的好的,大家别激动。”陆子安笑道:“别着急啊,我先来说下规矩……”   趁着他在忙抽奖,邹凯把手机往瞿哚哚面前一伸:“看,这个可爱不?”   瞿哚哚扫了一眼:“布娃娃?还是皮卡丘?你几岁啊,别闹了好不好,装啥嫩啊。”   “哎不是啊,这是送给曼曼的生日礼物,她不挺喜欢皮卡丘的嘛。”邹凯笑嘻嘻地道:“怎么样,好看不?”   “丑,难看,丑哭了。”瞿哚哚把他手推开:“反正要是换成我,你送个这玩意,还不如送我一袋子水果。”   “我送你一个大西瓜!”邹凯忿忿地收回手机:“哪丑了?这不挺可爱嘛,你好看,你咋没做成玩偶呢?”   “……”瞿哚哚阴恻恻地看着他:“你找死是吧?”   “哎,你看看,你又生气了吧,我跟你讲,你就得多笑笑,笑多了这里就能长。”邹凯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   虽然理智告诉她不该相信他,但是平胸确实是她最关心的点,瞿哚哚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有啥科学依据嘛?”   “哎这可不止科学依据了。”邹凯神秘兮兮地靠近,压低声音:“不有句话说的嘛,爱笑的女孩子胸都不会小,因为——乐极升杯!”   说完就跑,贼刺激!   等瞿哚哚反应过来想杀人的时候,邹凯早没人影了。   陆子安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他愉快地宣布:“好的,恭喜这位幸运的朋友余林生,请问你想要我雕什么?”   【我想要一个手办,游戏手办。】 第146章 稳住,我们能赢   哎?游戏手办?陆子安表示很震惊。   直播间里所有人也都怔住了,开什么玩笑,这不是闹嘛,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运气,好不容易抽到的机会竟然用来雕个手办!   虽然没有人说,但是每个人都默默想着: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余林生:我想要个死亡之翼耐萨里奥的木雕手办!】   【哇靠,一上来就开大啊!】   【不知道这是啥,我觉得还不如雕个哌。】   【我的哌天天不回家……哭唧唧。】   【话说为啥都是男蛙啊?】   【因为女蛙补天去了……哈哈哈!】   【因为女娲在高地守家……】   【你是真的皮,李时珍的皮。】   陆子安以前倒也玩过游戏,但对这个是真没啥印象,临时找了一波度娘:“哦,是这个龙啊,你有没有图片什么的?毕竟我找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角度什么的。”   【余林生:有,怎么发你?】   “你私我一下,我加你微信。”陆子安掏出手机。   站在一边的瞿哚哚眼珠子一转,脑袋瓜子迅速运转起来:哎,对啊,可以搞手办什么的放网站上卖呀!   就是可惜不能大量生产,这货源也太少了……   陆子安收了图片,大概琢磨了一下尺寸,挑了块东北榆出来:“呃,因为你说的这个手办要用到透雕镂雕工艺,所以还是用榆木吧。”   榆木木性坚韧,纹理通达清晰,硬度与强度适中,一般透雕浮雕均能适应,刨面光滑,弦面花纹美丽,有“鸡翅木”的花纹。   陆子安将木料表皮层削掉,现在用的七把刀都是系统兑换的,用起来格外顺手。   将那图片上的影像记清楚后,他便提刀开始动手了。   首先自然是把粗坯打好,对于如今的陆子安而言,像这种人物动物形状的圆雕真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尤其又有系统的刀的配合,一个粗坏他很快就打好了。   具体的形状根据木料本身的纹路而定,最终确定的样子是这黑龙两脚半拢,微微弯曲,翅膀张开,带着力量的弧度,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突然觉得手办也挺不错的。】   【是啊,完全没想过木头也能雕成手办。】   【我觉得还是得看是谁做的,大师哪怕是雕一坨屎,恐怕都会好看。】   【你太重口味了……】   【这是条有味道的弹幕……呕!】   众人嘻嘻哈哈间,陆子安已经将整条龙都精雕了出来。   底下的木料雕琢成被毁坏的城堡,经过他的特殊处理,看上去仿佛是被这龙爪抓裂的一般,非常有视觉冲击力。   尤其那对翅膀上,木料的纹路被他雕琢成了凸胀的血管,看上去非常自然而且极富表现力。   最重要的是,整个木雕是微微向前倾斜的,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一般,偏偏这样重心偏移的木雕却依然非常稳,一点都没有晃动的感觉。   【忽然想到了比萨斜塔……】   【您已切换至2G/3G/4G网络】   【……】   弹幕瞬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便疯狂反扑。   【卧槽那个魂淡你别跑,吓死老子了!】   【特么的我一激动把水给洒了,全泼键盘上了,赔我键盘!】   陆子安将细节全部处理完毕,拿出磨砂纸细细地进行打磨,心里觉得颇为遗憾。   啧,这完全没挑战性嘛!   算了这种活动还是拉倒吧,做起来完全没有成就感。   把整个木雕打磨光滑后,陆子安将它在镜头前进行了全方位的展示:“好的,余林生童鞋,请你把地址发我一下吧,我下午给你发过去。”   然后没多久,他的手机亮起来了:【明天一起带过来吧,我是市宣传办的余林生。】   陆子安正拿着小刷子刷碎屑刷得欢快呢,看到这条信息都怔住了。   这年头,竟然还有用真名做网名的啊?   也真是个人才,该不会是个老爷爷吧?那怎么抢沙发抢得那么快,这手速没点年头练不出来吧?   结果一翻朋友圈,好家伙,全是些毒鸡汤,这绝对是个老阿姨。   究竟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带着这样好奇的心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床了。   是的,他对这个余林生非常感兴趣。   结果都坐到了办公室里,他都没见到那个余林生,倒是采访他的主持人挺客气的,姓吴,是个年轻漂亮的知性女子,行事稳重大方。   “陆大师您请坐,他们已经在准备了,等一下会有人进来给您化妆,就是稍微调整一下,然后就可以开始拍了。”   陆子安点点头:“好的,谢谢。”   吴小姐微微一笑:“不用客气的,那等会见,陆大师。”   等她走了以后,沈曼歌悄悄地凑上来:“子安哥,你有没有看到,刚才进来的时候,有两面大鼓。”   “看到了,怎么了?”   沈曼歌低声道:“我觉得那鼓是给你准备的,因为我刚听他们工作人员在说今天只安排了你这一个采访录制。”   陆子安想了想,皱眉道:“应该不会吧,而且我这也不算采访,只是拍一则宣传短片而已……”   刚好化妆师进来了,沈曼歌也就没再说话了。   化妆师非常有礼貌地跟陆子安打了声招呼:“陆大师你好,我来给你画下妆,眉毛修一下。”   修眉毛陆子安能接受,给他喷发胶也可以,但是当她拿着粉扑往他脸上招呼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了了。   “这是干什么,不行,这个我不要。”他如临大敌,看着那玩意眉头皱得死紧:“把它拿开,熏死了。”   化妆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个是粉扑啊,用来上妆的……”   “不需要,我不喜欢这个,你拿走吧。”陆子安直接站起身来,严辞拒绝。   好说歹说总算是说服了化妆师不弄这个了,陆子安吁了口气,正准备坐下,就有人敲了敲门:“陆大师,要开拍了。”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小紧张的,毕竟这是要上电视的啊,这就跟之前的直播比赛不一样了,那种小规模的比赛,看的人并不多,但这种公益广告宣传力度超级广,那绝对是铺天盖地的啊,想想都紧张。   “稳住,别怂,我们能赢!”沈曼歌给他打气。   陆子安故作冷静地瞥了她一眼,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有点想笑,倒真的放松了一些。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他大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怔住了:“怎么是……你……” 第147章 惊喜   “怎么是……”陆子安感觉脑袋被敲了一记闷棍,脑海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叫住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进了后台。   那个背影!   他绝对不会认错!   他下意识地想跟过去,却被人拦住了:“陆大师,节目马上要开始了,请跟我这边来。”   陆子安只得顿住脚步,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这只是个采访节目,那人应该不会来吧……   应该是他想多了。   四周暗掉,中间灯光明亮,舞台的布置比较简洁,中间摆着两张单人沙发和茶几,这样能让采访显得更亲民。   主持人款款走上台落座,微微笑:“欢迎大家收看……”   一通开场白过后,吴小姐朝台下伸出手:“下面有请我们本期节目的特邀嘉宾——木雕大师陆子安陆先生上台!”   然后直接播放一些音效,鼓掌声什么的,陆子安表示有点想笑,说好的严肃的采访呢?这音效是什么鬼!   其实坐下来以后,他倒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因为——坐在这上面真的啥都看不到啊!   太亮了,下边一团黑,不过他知道,四周肯定全都是眼睛,工作人员不过是隐在了暗处而已。   采访自然会问一些问题,这之前有跟陆子安提过大概的内容,所以陆子安回答得还算是游刃有余的。   最后吴小姐总算说到了重点:“听说陆大师为了咱们这期节目还特地准备了一件作品,唔,是杖头木偶,对吧?”她笑了笑:“其实我还没见过杖头木偶呢,挺好奇的。”   陆子安点点头:“是的……”   他打开沙发旁的盒子,取出里面的木偶:“这就是杖头木偶,古代称“杖头傀儡”,是以木杖来操纵动作完成的。”   吴小姐眼睛一亮:“哇,好美啊,这个木偶真的,好精致……”   的确,在灯光下,木偶乌发如瀑,面容秀丽绝伦,晃动间衣袖轻晃,仿佛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吴小姐看向旁边的伞:“啊,还有把伞哎,哇,也好精致啊!陆大师,这伞也能撑开吗?”   陆子安点点头:“是的,它是可以打开的……”   说着他拿起伞,轻轻一推,柔和的光晕投射在伞面,绣成的荷花、荷叶与仙鹤栩栩如生,在伞上描绘出动人的光影。   “哇,真的太美了,陆大师这是用的咱们湘绣的作品对吧,真精致……”吴小姐连连赞叹,突然话锋一转:“陆大师,谢谢您为我们带来这么精美绝伦的作品,今天呢,我们节目组也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希望您能喜欢。”   来了!   千万别是霍诗雅啊,那就不是惊喜是惊吓了!   随着一阵鼓掌的音效响起,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台下。   当陆子安看清他的面容的时候,这一次真的是怔住了,甚至在那人朝他走来的时候,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真的是他!他没有看错!真的是……   “让我们热烈欢迎,华夏第一鼓王——赵阳赵老师!”吴小姐带头鼓掌。   这一次的掌声虽然依然是背景音效,陆子安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笑,甚至还有些激动。   赵阳已经年迈,头发花白,但是气势依然很足,走上台时周身仿佛自带肃杀气场。   接下来主持人对他的一番介绍,陆子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真的是赵阳啊,他的偶像啊!   他特别崇拜赵阳,喜欢他喜欢了好多年了!   大学时,他曾千里迢迢跑去观看赵阳的演出。   那时候的赵阳还年轻,在舞台上光芒万丈,以一首《侠客行》边打鼓边唱,带着西北口音的嗓音唱的人仿佛置身黄土高坡,整首歌充满了原始粗犷的感觉。唱的全场观众都跟着歌声燃了起来,起立鼓掌经久不息。   那一幕一直是陆子安心底的绝响,后来赵阳宣布退出的时候他一度非常难过。   所以他真的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样的场合,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赵阳,有一瞬间甚至有点懵。   “陆大师,请问您觉得可以吗?”   陆子安猛然回过神:“啊,可以。”   看出他刚才走了神,吴小姐非常体贴地道:“那太好了,让我们来共同期待一下,陆大师与赵老师同台合作演出,这真的非常难得,我相信这绝对会是一场视觉盛宴!”   合作?演出?   赵阳温和地看着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陆先生有没有喜欢的曲子?”   陆子安下意识地道:“就那首《出塞》!”   当然是出塞啊!一曲《出塞》成绝响,说的就是他赵阳!   似乎没想到他会点这首,赵阳怔了怔,笑道:“这曲子比较雄浑,这木偶……”   “赵老师您放心。”陆子安情绪缓和了些许,神色淡然而坚持:“它没问题的,这首曲子最合适。”   赵阳也就没再拒绝:“……那好吧。”   台下的邹凯忍不住低声道:“哎,你看,安哥眼睛都在发光哎,我说,这赵老师,不会是安哥的偶像吧?”   不得不说,他真相了。   陆子安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紧张,全身的肌肉都绷紧,有点别扭,他舒展了一下手指,将目光移向木偶。   想了想,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小盒漆线土,轻轻拈了一些,慎重地加在了木偶上。   简单的准备过后,他们便开始了。   木偶的操纵杆握在他手里,就像是赵阳手里的鼓棒一般。   【咚!】   一声浑厚的鼓声过后,是一连串密集而低沉的鼓点声,瞬间将人们带回了那荒凉大漠。   与此同时,陆子安操纵着的木偶,也动了。   她慢慢抬起手,和着鼓点缓缓地移动,长袖萎地,眉眼微垂,虽没有太大的动作,却渲染出孤寂、苍凉的气氛。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赵阳的唱腔非常独特,雄浑豁达,尽显曲调中的旷世悲凉。   木偶长袖掩面,每一步都踩着鼓点,无一章节错漏。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木偶素手轻挥,慢慢加快动作,在鼓点强烈时身形飞快地旋转,长袖挥舞几乎看不见它真容,最终在鼓声将尽时猛然顿住。 第148章 《出塞》   水袖如水倾泄缓缓划落,扫过她弯弯柳眉,露出半边如花娇靥,既让人动容,又耐人寻味。   曲调未尽声已远,赵阳用带有浓郁西北风味的嗓音使得整首曲调气势流畅,一气呵成,配合着鼓点描绘出这旷世悲凉!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却不自觉被那美丽的木偶所吸引,这样美貌的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   她慢慢转身,侧脸美若天仙,长睫微垂,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呵护。   然而画面最终定格,展露出的却是她另一侧恐怖至极的容颜,那可怕的凸起破坏了整幅画面的美好,却意外地不会让人感觉厌恶和害怕。   她周身弥漫着的凄凉悲伤与鼓声歌声相辅相成,虽无一字言语,却将那种悲凉而绝望却又心怀希冀的感觉演绎得淋漓尽致!   【砰砰砰砰砰……咚!】   一串密集的鼓声淌过,最后的重音收尾惊醒了众人,定睛望去,哪有什么绝望的女子,明明不过是一偶人静立于桌面罢了。   “哇……”吴小姐震惊地看看赵阳再看看陆子安,犹自不敢相信:“配合得完美无缺啊,赵老师,陆大师,你们真的是第一次合作吗?”   赵阳也很讶异:“陆先生对音乐非常敏感,很难得啊……”   “其实,我是赵大师您的粉丝。”陆子安微笑着道:“当年您在城楼画廊的那场演出,我也在现场,您的很多歌曲我都非常喜欢,尤其是边打鼓边唱的《出塞》、《黄河谣》我经常循环播放。”   说起西苎的城楼画廊,赵阳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神色很是怀念:“原来是这样……”   两人一同聊起了那场演唱会,说到兴起赵阳甚至提起鼓棒来了一小段《黄河谣》,陆子安每个鼓点都能跟上,把一个木偶演绎出了人的形貌,最难得的是这个木偶可塑性极强,演什么像什么。   赵阳后面也发现了这点,好奇地盯着看了看:“哎,她这脸上是……”   “哦,这是我为了《出塞》给她加的一点漆线土。”陆子安伸手慢慢地将那漆线土取了下来,木偶顿时恢复了容貌。   吴小姐适时地加入进来:“好神奇,漆线土,是陆大师上次做的作品《轮回》里用的那种工艺吗?”   “对。”陆子安也从见到赵阳的激动里回神了,配合着她说起了传统文化:“漆线雕是一种古老的工艺,目前可考的有1400多年的历史,堪称艺苑奇葩,华夏一绝。”   “历史这么悠久啊……”吴小姐认真地点点头:“陆大师您给我们介绍一下吧,感觉这小小的木偶囊括了很多种传统技艺呢!”   一旁的赵阳也点点头,饶有兴致地拉了拉木偶的手。   “好。”说起这些工艺,陆子安眼睛里仿佛都在发光:“我做的这个木偶叫精木偶,小巧玲珑却动作精确,剧目可观,文武兼善,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它虽然面容不改,但其实只要操纵者技艺稍微好一点,其实它是可以演出多种剧目的。”   吴小姐好奇地打量着木偶:“她的这身妆扮,加上这把油纸伞,应该是白娘子吧?”   “对。”陆子安提了提操纵杆,木偶水袖一甩,两手偏向一侧,摆出白娘子的经典动作,立刻便有了温婉如水的感觉。   “哇真的太厉害了……”   陆子安顺便介绍了一下油纸伞和湘绣的美丽,到最后他甚至已经忘了这是在采访了,谈兴大发,与赵阳一起说到了传统音乐和婺剧湘剧各自的特色。   台下的众人一脸懵逼,主持人心里也在各种卧槽。   主动权完全掌控在了陆子安手里是怎么回事!   这是采访啊,采访!   好在陆子安自控能力还是很强的,稳定地把控着聊天的方向,让话题延伸,渐渐地漾开去,又不动声色地把它们收了回来。   刚好他递了个话头回来,吴小姐连忙接住,直接就说了结尾词。   采访结束了。   陆子安很愉快,赵阳却意犹未尽,目光在木偶上停顿了几秒,趁着没人留意这边,他递了几张票过来:“陆先生,今晚我在剧院有场演出,比较小众,前来的都是业内人士……”   他还在头痛要怎么说比较妥当,陆子安已经欣喜地接下了门票:“赵老师您的演出?您放心,我一定会去的,七点半……”   两人交谈一番后便道了别,陆子安拿着门票看了又看,心里也挺激动的。   赵阳的演出哎,难道是《黄河谣》?还是《出塞》?还是《流浪》?   不管哪首他都很喜欢!想想还真是挺期待的!   与此同时,网上开始疯传一段视频。   虽然是游戏的影像,但是所有人的重点都不在看视频,而是在听音频。   里面的妹妹被人骂成狗,哥哥霸气维护,还说让她不要再直播,他养得起她云云。   如此言论一下就点燃了所有美少女的心,评论底下全是各种求嫁。   但是视频结尾,那个妹妹霸道地回应说哥哥是她的,又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测。   【骨科啊?】   【不是亲兄妹吧……】   【目测郎无意妾有情,相思苦啊……】   【直接给钱就行了嘛,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啥,这操蛋的爱情。】   下午的时候,陆子安的采访出来了,除了三十秒的剪辑宣传视频外,还有完整版的采访节目在长偃市各台播放。   开始很多人除了觉得陆子安学识渊博之外,还觉得这些技艺挺有意思的。   甚至有人追到了直播间来询问陆大师什么时候开播,但是也有敏锐的,一下就察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这个陆大师的声音,跟热搜上面视频的声音超级像啊!】   这个言论一出,立刻有很多人响应,甚至有厉害的大拿直接重叠了音频,证实这里面的男声就是同一个人。   因为晚上陆子安要去看赵阳的演出,加上卓鹏也处理完了事情也过来了,所以晚饭他们是在外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陆子安总感觉有人在偷偷看他。   莫非是节目播出带来的效果?   陆子安这么想着,便把订桌改到了包厢。   结果吃完饭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竟然被人堵在了男厕所门口。   唔,这个位置,很尴尬啊……   这是一个脸蛋红扑扑,有些紧张的小女孩,她仰起头看着他,兴奋地道:“请问,你是陆大师吗?就是那个小姐姐说的子安哥对吗?”   陆子安愣了一下,点头:“是啊。”她说的小姐姐是曼曼吧?   “哇!”小女孩特别开心,原地蹦了几下:“太棒了,我就说是的!”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对娃娃,直接塞他手里了:“我特别喜欢看小姐姐的直播呢!她玩游戏超级厉害的!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第149章 断臂木偶   说完她就跑了,一路还能听到她的笑声。   “……”   什么意思?   陆子安低头看着她强塞过来的两只皮卡丘,这是曼曼喜欢的……这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   她说的小姐姐的确就是沈曼歌,可是为什么会有什么永结同心这种话出来?   他思索片刻,想起上次直播间的弹幕说热搜,他没急着回包厢,而是找了个角落,掏出手机开始下载APP。   注册后他直接打开热搜榜,一条一条翻下去。   最后发现他们的热搜名称非常奇怪:#骨科兄妹#。   不过这个不重要,听着里面自己的声音他还有点想笑,左右看看把声音调小了些。   结果视频中他的脚步声远去后,沉寂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他是我的!”   陆子安有那么一瞬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返回去仔细听了两遍,确定这就是沈曼歌的声音。   看着视频上的弹幕,他慢慢敛了笑,皱起了眉头。   曼曼,喜欢他?   回到包厢,他食不下咽,看沈曼歌的一举一动总感觉她是在撩他。   果然是太年轻了,满脑子的浪漫主义幻想,也不想想他们年纪相差这么大,要不是沈叔他们去世了,怕是他靠近她三尺之内都会挨揍。   正在他思考要怎么跟沈曼歌谈谈这事的时候,沈曼歌凑了过来。   “子安哥,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来了!   陆子安寒毛直竖,甚至都开始琢磨她要是表白他该怎么样才能够不那么伤害她:“你说。”   “我想去学刺绣。”沈曼歌眨眨眼睛:“就是湘绣,那位张凤娘,我觉得太厉害了,我以后是想学服装设计的,我觉得学刺绣对我以后有益处。”   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陆子安怔了两秒才点头:“可以。”   为了表示他的支持,他当即就打电话给张凤娘问了一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跟沈曼歌说了一下,把张凤娘的电话给了她。   坐回座位后,沈曼歌依然能感觉得到陆子安时不时地盯她一眼,便知道,直播间的事儿应该是暴露了。   那短期还是按兵不动吧,免得引起反扑,先让子安哥放松警惕再说。   于是接下来哪怕一起去看演出,她都表现得非常淡然,并没有故意往陆子安面前凑。   陆子安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也许,曼曼并不是那个意思吧?   到剧院的时候比较早,观众才寥寥几个,看了他们的入场券,检票小哥满脸笑容地看着他:“请问是陆大师吗?赵老师跟我特别讲过,说如果您到得早可以带您到后台看看,您想去吗?”   咦,还可以这样?陆子安瞬间把其他事全抛脑后了:“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检票小哥对讲机跟另一个人说了一声,有人接替他后,他带着陆子安他们从过道绕去了后台。   一边走他一边介绍:“今天晚上的木偶剧是经典的《断桥》,赵老师是作为特邀嘉宾过来捧场的……您这边请。”   他的态度非常谦恭,却并不惹人讨厌,难怪能让赵阳亲自指定。   瞿哚哚忍不住低声道:“这个小哥好棒哎,感觉跟他相处很舒服。”   顺便斜了眼旁边的邹凯,那意思很明显:跟你不一样!   接收到她的白眼,邹凯一点都不生气,他凑过来一点,低声道:“原来你喜欢鳝与人交的啊?啧啧啧,口味真重。”   瞿哚哚懵了,她就夸个小哥哥,哪里口味重了?   后台有人在化妆,陆子安看了看节目单,大概看出这人应该是花鼓戏《刘海砍樵》的演员。   旁边的女子在吊嗓,专心致志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打扰,陆子安他们脚步都不由自主放轻了些。   绕过长幔,他们看到了一排木偶,有人正仔细地给它们擦拭着。   陆子安的目光在一排木偶上划过,最后落在了最里侧那个断手的木偶上。   “哎,你们是谁呀,怎么到后台来了?不能碰木偶的啊。”一边哼着调子一边擦拭木偶的青年男子站了起来。   小哥连忙过去跟他说明,陆子安则径直走了过去。   这个木偶已经坏掉了,头发用久了大半已经脱落,露出下面的木头坑坑洼洼的显得很难看。   尤其是它的左手齐根断了,这样的话操纵杆根本无法再使用,因为不管怎么操纵它总会倾斜。   “原来是陆大师,这个木偶坏掉啦,只是它陪了我师傅很多年,我师傅舍不得扔掉,就放在了这里,其实用不了了。”   陆子安探看了一下发现,这个木偶能动。   这技艺非常精巧,跟旁边的木偶完全不一样,不仅眼睛能动,连嘴巴也可以动,而且最重要的是,它的手脚似乎也是每个关节都能动。   并且跟他的木偶不一样的是,这个木偶的关节不是靠榫卯连结,只是不拆开来看他也看不出来这是用的什么技艺。   陆子安开始琢磨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木偶带回去拆开看看……   如果直接开口的话,肯定会被人赶出去吧……   见他盯着这木偶不放,青年有些担心他跟他开口要,索性偷偷跑去打电话给了他师傅:“师傅你快回来吧,有个陆大师在看你的那个木偶,对,就是那个断了手的木偶!”   他师傅在前边看台呢,听了这话连忙赶了回来。   陆子安正仔仔细细地盯着这木偶看,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这个,陆大师……”老师傅走得太急有点喘:“这个木偶真的坏了。”   “我知道。”陆子安站直身体,看向他,神色淡定从容:“我能把它修好。”   老师傅怔住了:“啊?”   陆子安微笑着道:“我能把它修好。”   他能修好?老师傅有些迟疑,皱着眉打量着他。   虽然别人称他一声大师,听说还是赵阳带来的,但这年纪轻轻的,真的靠谱吗?   “陆大师,实不相瞒,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木偶,也算是一个古董了,虽然它坏掉了,但是这木料真的是好木料,有人曾经高价买我都没出……”老师傅还是想委婉地拒绝。   陆子安想了想:“这样,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木偶放你这儿做抵押,我修好了再换回来就可以了,你看行吗?”   “你的木偶?”老师傅怔住了:“你自己做的?”   “对。”陆子安看向邹凯:“阿凯,麻烦你帮我去拿过来。”   木偶就放在邹凯后备箱里头呢,准备看完演出带回去来着。   “好的没问题!”   邹凯很快就抱着个大箱子回来了:“让让,让让啊!开水开水!”   把箱子放到台上,老师傅心里头还在嘀咕:这是中型木偶吧,他这演出的都是精木偶,拿他的木偶也没有用啊……   然后邹凯把盖子打开,掏啊掏,最后从一堆堆的棉花中……掏出了一个布包。 第150章 最爱西湖二月天   “……”旁边眼巴巴望着的几个人表示无语。   青年更是撇了撇嘴:这特么是个什么宝贝啊,搞的跟古董似的。   邹凯打开布包,里面精致的木偶便露出了真容。   看着桌上那美艳绝伦的木偶,老师傅又惊又喜,眼睛蓦地亮了,一直沉着的脸也露出了笑容:“这又是出了什么新技术?是纸做的还是什么做的?”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轻轻抚了一下木偶的长发,入手滑顺柔软,完全是真发的手感。   难道这是用真人的头发做的?   陆子安摇摇头:“这不是新技术,是用轻木做的。”   轻木?   老师傅试着把木偶拿起来,真的很轻,但是拿到手里就能感受得到那种跟纸和泡沫完全不一样的手感。   他惊喜地拉动操纵杆,非常流畅,每个动作都毫无阻碍地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这是怎么做到的?用木头怎么能做得这么精致?而且这妆也……”老师傅对这木偶简直是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够。   旁边这一排木架上全都是他们的木偶,女性角色的脸上都涂了鲜艳的腮红,时日久了逐渐转暗,显得黯淡无光,与桌上的这个木偶简直是天壤之别。   陆子安看他这样子,知道这独臂木偶已经到手了,眉眼含笑:“这是用的胭脂调和而成,所以看上去妆容会比较自然。”   旁边的沈曼歌正在仔细查看这些木偶,抚顺木偶衣服的同时若有所思地捻了捻它们的衣料。   正准备换另一个木偶查看的时候,听到陆子安这句话,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呸,还我的TF白管命来!   陆子安正准备说话,却忽然察觉到她这个眼神,猛然转过头来,谁知沈曼歌却已经扭过脸去了,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是他的感觉出错了?   “这刺绣,是湘绣吧……”老师傅忍不住凑近些去看:“了不得啊,这针脚密的,得是凤娘才能做到吧……”   到底是行家啊。   陆子安点点头:“是的,还有一柄油纸伞,伞上的刺绣也是凤娘出品。”   邹凯立刻从箱子里取出油纸伞,陆子安接过来撑开。   “哎呀哎呀。”老师傅眼里都闪耀着欢乐的火花:“好好好,今晚我就用它了!”   “那这断臂木偶……”   老师傅顿了顿,还是笑道:“你拿去吧,修不好也别在意,反正已经坏了,只是得先说好,就算你修不好,也得把它还给我。”   “这是自然。”   陆子安说着便取下独臂木偶,想要把它放进木箱里。   “哎,等一下。”老师傅拦住他,从底下拖出另一个小箱子:“哎呀,你看你这位白娘子,她这么娇弱是不是,还是用你这个箱子装的好,这个木偶就还是用我们原来的箱子装吧,稳当,不会坏的。”   他看了看这个箱子,犹觉得不够妥当,恨不能在外边再包裹几层才好。   陆子安其实也跟他差不多,觉得这独臂木偶就光放在箱子里不够妥当,但是人家主人都觉得可以,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是走的时候跟邹凯打了声招呼,让他在箱子里多塞点泡沫什么的。   在后台转了一圈,赵阳过来跟他们聊了一会,前面便开始敲锣,木偶戏要开始了。   陆子安他们的座位还挺不错的,在第二排,出来时座位上黑压压的一片,竟是座无虚席,只是可能不少都是冲着赵阳的名头来的。   邹凯看着边上的宣传画,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瞿哚哚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怕不是有病哦?   “讲真,白蛇传我看过很多遍,但我只记得一句台词。”   “哪句台词?”   邹凯根本憋不住笑:“就那出许仙给白素贞插簪子的时候,许仙问:娘子,你快照照镜子看我插得好不好看。”   这个……瞿哚哚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印象……   “然后,白素贞就说:不用了,官人每次都帮我插得很好看……哈哈哈哈唔!”邹凯正笑着呢,下一秒脸皱成了一团:“卧槽你自己让我说的……”   锣声鼓声和成一片掩盖了他的低声哀嚎,灯光变暗,帘幕缓缓划开。   丝竹一响,陆子安就皱起了眉头,这调子,听着不大像是《断桥》啊……   “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   女声轻吟浅唱,音色婉转动人,配着丝丝袅袅的琴音,仿佛将人们带去了西湖。   清明的雨细如牛毛而缠绵,小舟飘摇,烟雨迷蒙。   实在是唱得非常好,有不少人鼓起了掌,但也有更多的人提出了质疑。   “不是演《断桥》吗?这怕是西湖初见的戏吧?”   “如今怎么搞的,竟然连节目单都发错了……”   “实在是太儿戏了!态度如此不严谨,这出戏不看也罢!”   有比较严谨的老人家已经发怒了,觉得受到了欺骗。   下一秒,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台前,吸引了所有目光。   一位衣袂飘飘的女子撑着伞舞动,乌发如瀑,袖若流水清泓巍巍荡开又收回,大气的水荡一摆,竟恍惚有翩然若仙的感觉。   一举手一抬足都极为优雅,尤其是周身浮动的白色烟雾更是为她增添了几许仙气。   身侧桃红柳绿,似真到了西湖碧波面前。   她撑着伞,略有惆怅:“西湖清雨,怎能遮拦我下凡的坚贞,灵山云境偶有日夜,我闭目养神犹见千年前的你……”   她举目四顾,似在寻人,抬头回眸,每个动作都牵动人的心弦。   船在江中航行,烟雨蒙蒙,她撑着一柄油纸伞,一颦一笑都是画。   女声渐微,琴声瑟瑟,丽人彷徨而失落地站在桥下,虽看不清眉眼,却仍让人心生怜惜。   台下有人开始坐不住了,恨不能上前好好哄慰美人一番。   有人甚至在低声暗骂:“搞什么,许仙呢?”   琴声幽哑低喑,如泣如诉,雨声渐大,她却依然静立如故。   台上遥遥出现一架石桥,有人站在那桥头以歌声相和:“一把伞骨,撑出三十六重恩爱,离人雨絮,也掩不住你微湿的华丽……今世的果当是来世的因,千年前的恩你已还报,千年后,你要再走一趟西湖,好好等我许仙。”   只是直到最后帘幕落下,许仙也没有真正现身,那一抹凄艳的背影竟成了众人心中抹不去的黯然。   有人愤而起身:“到底搞什么鬼!好好的《断桥》演成了《西湖初见》,许仙甚至都没出现!”   “别急别急,肯定会有解释的吧……”   果然,下一秒帘幕又重新拉开,老师傅和其他演员都现身谢幕。   听到他们的质问,老师傅神色淡然:“很抱歉临时改变曲目,我也是被逼无奈,因为我也是刚得的这个木偶,实在是心喜难捺,没忍住直接换了木偶,却发现根本没有其他木偶能与够与她并肩。”   嘴里说着抱歉,但是心里却十分淡定,这木偶,便是他的底气所在! 第151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老师傅的脸上挂着几分慈祥和严肃,冷静地道:“当然,临时改场还是要不得的,所以刚才的《西湖初见》只唱了一小段,等赵老师演唱过后,我们会将《断桥》演完,只是我们会用回原来的木偶。”   “为什么要用原来的木偶?这木偶不是挺好的?”   老师傅笑了,他将新的木偶和他原本的木偶摆在一起:“大家请看,如果是这样的许仙出现,你们能接受吗?”   灯光下,美貌的白素贞周身隐带仙气,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也有一种下一秒便能腾空飞起的感觉。   而旁边的许仙木偶却没有一丝人气,那就是一个木偶,正是他们常见的那种杖头木偶,红膛脸,吊眼睛,往日看习惯了不觉得,此时与那白素贞一比,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拥抱在一起的画面。   看到了他们的表情,老师傅摇头苦笑:“所以并不是我不严谨,而是……我也没有办法。”   让他放弃新得的木偶,他实在舍不得,但要让新旧两木偶同台演出,那也不行,因为相差太远,太出戏了。   因为他只得临时改变曲目,由白素贞一人唱了一整出戏。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台下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是谁突然嚷嚷了一句:“那再唱一遍!刚才没看够!”   “对!再来一遍!不要许仙了!”   之前光顾着怀疑纠结去了,此时一回味,发现确实与平日所看的木偶戏不一样,那木偶眉眼动人,不似一般的木偶这般死板,举手抬足皆有其韵味。   老师傅有些迟疑:“但我们原本的曲目是《断桥》……”   “哎呀,老师傅,咱们要学会变通嘛,你这得了新木偶总得多出来亮亮相不是。”   “就是哎,你们为啥不搞一套啊,就弄一个白素贞多没趣,再弄个小青出来,演《双蛇斗》嘛!”   “《双蛇斗》不好看,我看《水漫金山》就不错!”   他们争辩不休,沈曼歌低声道:“子安哥,《双蛇斗》是什么?小青跟白娘子打架的?”   “呃……是也不是。”陆子安微微倾身解释道:“这是京剧的戏本,白素贞是武旦,青蛇前面是净,后面是武旦,是说白素贞修行于峨眉山,思念凡尘,遂下山。过青峰山,遇青蛇。青蛇本为雄,欲娶白素贞,白素贞不允,二人打斗。青蛇不敌,化为女身,二人结为姐妹,一路同行。场景甚多,其中以双蛇打斗最为卖座,所以才取名《双蛇斗》。”   沈曼歌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而此时老师傅他们已经折衷取了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等赵老师表演完后,完整地将《断桥》演完,不过许仙则以远景出现,不影响整体观看。   他们退下后,赵阳很快便出场了。   没有任何开场白,上来就是一阵激烈轩昂的鼓点,他的歌就是一幅画,一首诗,一段人生历史,能让人产生共鸣。   陆子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不同的是当年他只能遥望,如今却坐在前排。   一首完整的歌听到最后,仿佛划过的是他这些年经历过的岁月。   这样的情绪一直蔓延到听完《断桥》,直到回到家里,取出那独臂木偶,陆子安瞬间把所有悲凉都抛在了脑后。   看看时间,也不晚。   他洗了个澡出来,直接打开了直播间。   【哎?大师今天这么晚了还开直播呀?】   【前排求眼熟,大师快看我看我!我是你的脑残粉啊!】   【啧,一群花痴,我就跟他们不一样,我喜欢的是大师你的木雕!大师你眼熟我吧!】   【山外青山楼外楼,你在装逼爹在愁。】   陆子安早都习惯了他们互怼的节奏,将独臂木偶摆到桌上:“嗯,今晚可能不会雕东西,我想看看这个木偶的结构……”   他把手擦干净,小心地将木偶的头取了下来。   每个艺人对自己的木偶都是极为珍惜的,尤其注重木偶的保养,老师傅一看便是爱木偶之人,怎么自己最喜欢的木偶会断了一只手臂?   想知道原因,就得先了解这木偶为什么能动,那就得先研究它是处于哪个阶段的。   华夏木偶造型艺术的轨迹,大体分三个阶段。   一是三雕七画阶段,这是由艺人先雕头形,再画脸谱,造型主要靠画脸。   二是雕绘结合阶段,一般出现在明清以前。   然后便是可塑性与随意性阶段,这是现、当代木偶造型艺术家利用现代科技产品所设计的木偶。   陆子安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个木偶的雕刻与绘画,感觉它应该是处于雕绘结合和现代木偶造型之间的风格。   造型比较古朴,面上漆料虽然有些黯淡却依然没有开裂,说明原本还是保养得不错的。   他按了按木偶的头顶,一寸一寸地逐步摸索,终于在前鬓处摸到了一片浅浅的凸起。   以指轻按数秒后,他缓缓用力将整个头盖骨往一侧推移。   “咯嗒”榫卯结构被打开,头盖向一侧滑开一厘米,然后陆子安便将其往上拉,从卡位处将整个头盖取了下来。   【掀起了你的头盖骨,让我来看看你的脑。】   【你的小脑没长好,怪不得走路常跌跤……】   【大半夜的毛骨悚然……】   陆子安没有急着看木偶头里面的机关,而是反过来仔细看着取下来的头盖骨。   这边缘应该是涂的清漆,触摸时光滑细腻,哪怕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依然能看到其里面打磨得极为精细的刀痕。   别的都很正常,但是上面好像还不止涂了清漆,好像还有别的。   陆子安提起刻刀,仔细地在上面一层一层地刮了起来。   哪怕只是这块头盖骨,匠人都涂了整整七层漆料,不仅包裹得极为严实,而且底下的打磨也是非常考究,如果不是按到了机关,哪怕再用力也是打不开偶头的。   陆子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刻刀顿在桌面:明明是普通的木偶,平常的演出根本不需要做这么严密的防护,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匠人如此谨小慎微?   他琢磨了一下,将木偶的身子拿了起来,将断臂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终于在一处极深的凹痕处,看到了水浸过的痕迹。 第152章 水木偶   水渍?   杖头木偶完全不可能遇水,就算是擦拭保养都会非常注意,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深的水渍痕迹?   “难道……”陆子安有些不敢置信地将木偶的身子整个提了起来:“难道这竟然是水木偶?”   华夏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木偶种类,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些傀儡戏形式在华夏艺术舞台上已经消失了,其中就包括水木偶这项技艺。   【水木偶是啥?是说木偶里面装的是水?】   【老是听人说脑子进了水,今天总算是见到了真实案例哈哈哈哈……】   【听说下雨天不打伞和脑子进水更配哦!】   陆子安摇了摇头:“不是这样解释的,水木偶原名水傀儡,其实就是水上木偶戏。唐代杜宝撰《大业拾遗》载:隋炀帝以三月上巳会群臣于曲水,以观水饰。水饰就是水傀儡的最初形态,后来更名为水木偶,如今已经失传。”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仔细地将整个木偶全部都拆开了。   机关制作非常精巧,没有榫卯,是因为榫卯结构不能入水,哪怕涂了再厚的漆,长时间的磨损也会露出内里的木料,所以这个木偶的关节都是用非常细小的鱼线固定的。   比如肘部,在两边的木肢边缘打磨出一圈细小的圆,以鱼线勒紧,固定,操纵机关时磨损的便只有鱼线,设计非常精妙。   只是可惜后人并不知道这水木偶的具体操作方法,直接自己加了操纵杆进行演出。   这就完了。   水木偶因为是在水中演出的,所以每个机关都比较精巧,为了不沉入水下会使用轻木,力求轻便易浮于水,所以动作无法做到像杖头木偶和提线木偶一般精准细致,但因为有水的遮掩所以这种缺陷并不明显。   可是艺人直接操作的时候没有了水的过渡,以杖头木偶的操作方式来操作水木偶的时候,会发现很多动作无法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便会下意识以为自己用力不够,一加力,好,机关松动,浸水的地方渐渐往里渗,最后腐蚀了木料,左臂便脱落了。   而且最麻烦的是,水木偶跟杖头木偶不一样,想要以杖头木偶的修理方法去修水木偶根本就行不通。   陆子安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老师傅把它看得很重,却又没有拿去修过了……   看看这木偶使用的木料正是轻木,他愉快地笑了起来:“这倒是方便我了。”   他这刚好就有轻木!   正准备去取木料,忽然有人请求连线。   哎?陆子安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会动的都得死……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不过好像又有点印象,好像在哪见过……   直接拒绝。   谁知道这人竟然挺锲而不舍的,又立即申请了。   再次拒绝。   对方果然就停止了申请,然而他还在找木料呢,门直接被推开了,沈曼歌探进个小脑袋:“子安哥,你接一下呀,那个主播是我呀!”   “……是你?那个会动的都得死?”陆子安愤怒多于惊讶:“你不是明天要去学刺绣吗?这么晚还不睡觉?”   “就睡就睡,你连一下嘛!”沈曼歌笑嘻嘻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怕。   陆子安瞪了她一眼,点了申请。   然后沈曼歌回了房间,连接后陆子安就看到自己直播间的人数猛然飞涨。   他大概估算了一下,唔,应该又可以换柄刻刀了……   这次是换刻刀好呢,还是换凿子好呢?   他取了两块木料过来,拿刀比对了一下木偶的另一只手臂,将这块木料切成了三截。   雕琢成手臂自然不费什么力气,尤其有了系统提供的刀,刀刃极好,都不用打磨,一直都非常锋利。   把关节处按照水木偶的样子做好,比对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了,他便将其打磨光滑。   可惜现在手头没有鱼线,他找了一下,在旁边的桌子上找了些张凤娘她们上次剩下的白色绣线。   试了试弹性,也不错,陆子安嘀咕着道:“先试一下吧……”   把偶身一截一截地接起来,陆子安查看了一下原本的鱼线,感觉换了可能会更好。   “看来明天得去买鱼线。”陆子安吹了吹木屑,自言自语地道。   把整个木偶拼接起来,他把所有松动的机关全都重新进行了调整。   当头盖骨也装上去以后,拉动操作杆,木偶便开始根据他的操作慢慢动起了手臂和脑袋。   【感觉没有大师做的那个精巧。】   【动作好僵硬,像僵尸……】   陆子安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因为受到了演出环境的限制,所以水木偶是无法做到杖头木偶的精巧的,不过水木偶演出时比杖头木偶更加富有意境,水是流动的,整体画面会更生动。”   谈及这个,他一边调试着木偶,一边沉吟道:“隋代杜宝《大业拾遗记》说,隋炀帝尝为水饰,“有七十二势,皆刻木为之。或乘舟,或乘山,或乘平洲,或乘盘石,或乘宫殿。木人长二尺许,衣以绮罗,装以金碧,及作杂禽兽鱼鸟,皆能运动如生,随曲水而行。”所有画面全都是由木偶完成,景色逼真,又有真实的水流,可想而知其情景有多动人。”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   【感觉挺有意思的哎,大师这在哪里能看到?】   【+1我也想看。】   陆子安叹息着摇了摇头:“这项技艺如今已经失传,我也只能是看看能不能恢复这个木偶,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我去买些鱼线再来把它完全修好。”   最好再问一下张凤娘她们还能不能再做一个头套,这样承载了前人精妙匠心的木偶值得更好的对待。   他退出直播间后,手机忽然提示收到了沈曼歌的一笔转账信息,随便扫了一眼,竟然是整整十万块钱。   这是什么意思?   他拿着手机直接去问沈曼歌,谁知道她一脸风轻云淡:“就是我用了你的钱啊,四舍五入差不多就是这么多啦,我不一直直播嘛,刚好平台给我结了账,我就把钱还你咯。”   “为什么要还我?我不都说了……”   “子安。”沈曼歌定定地看着他:“我的成长经历注定了我跟别人不一样,我非常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所以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你可以疼我宠我,但是不要把我当小辈,我下周就要成年了。” 第153章 北大还行   特地告诉他她成年了是几个意思?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他该怎么说?   陆子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   见他这样,沈曼歌也只能见好就收,不管怎么样,能让他正确认识到他们是平辈就行,不然他天天把她当闺女似的养,她也心塞塞啊!   “嘿嘿,吓到你了?”沈曼歌笑眯眯地歪了歪头:“好啦,就这样嘛,我住你的吃你的,肯定还是要给钱嘛,不然我心里也过不去啊!”   好像受到的挫折比较多的女孩子,是会比较敏感,尤其是于钱方面很是脆弱,如果纠结下去反而不妙。   陆子安也就没再拒绝,当机立断转移话题:“我本来也没把你当晚辈……不过不管怎么样,你游戏还是要少玩,虽然你说你成绩不错,但是毕竟高三了,等过完年你还是得去参加补习班,这阵子你学刺绣的时候回来也要多复习一下,别到时高考考砸了——对了,你准备考哪所学校?”   沈曼歌点点头,想了想:“目前我还没想好要读哪所大学,不过我听说北大还行。”   “……”陆子安表示学渣受到了暴击,顿了会才道:“这话到外边千万别说,你会被人打死的。”   沈曼歌哈哈大笑:“我逗你的啦,对了,你让我带去的那个手办根本就没人找我要啊,我问了那里的工作人员,根本就没有一个叫余林生的人。”   “没有?”陆子安疑惑了:“他明明说了他……算了,你把手办给我吧,我等会微信问问他。”   还好是加了微信的。   然而他发了几条人家都没回,也不知道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陆子安索性睡了,管他呢,他自己都不着急他操什么心。   第二天正吃早餐,陆妈的快递到了,她兴奋得面都不吃了,直接去拆包裹。   陆子安瞅着那么大一箱子就奇怪:“妈,你买啥了?这么大个箱子。”   “电饭煲!”陆妈很高兴:“听说是国外的呢,高端!声控!煮饭也好吃!你大姨出国旅游给我带的,这不,给我寄来了。”   “……真是吃饱了没事做。”陆爸嘀咕道:“煮个饭还声控,这玩意还能知道你喜欢几分熟的啊?”   陆妈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过来,给我装好。”   陆爸刚好吃完了,嘿嘿一笑连忙过去帮忙安装。   装好了以后,陆子安也挺好奇的,跟过去看他们怎么弄。   陆妈清洗后照常放了米和水,兴冲冲地跟它说:“煮饭!”   “……”电饭煲毫无动静。   “喂!煮饭!让你煮饭啊!”陆妈喊了好几声没反应,急了,拍了拍它:“脑壳坏掉啦?叫你煮饭!”   陆爸噗哧一声乐了:“它不是脑壳坏了,是脑子进水了。”   陆子安也看了一下,表示这个他也玩不懂。   倒是沈曼歌拿着说明书看了很久,意味深长地道:“阿姨,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   “哎?你说,这是为啥?”   沈曼歌举起手里的说明书:“这是C国的电饭煲,它听不懂中文……”   静默四秒后,陆子安哈哈大笑,连陆妈自己都没能忍住,笑得眼泪水都飙了出来。   笑够了,她拍了拍电饭煲,颇为遗憾:“你咋就不学中文呢?”   因为陆子安也要去找张凤娘,所以他们便一道出了门,到了湘绣城后,张凤娘听了陆子安的来意,便爽快地答应给他再做一个头套,当然这一次就不免费了,但是也只收了成本价。   陆子安便去买鱼线,回程的时候再来拿头套。   沈曼歌则没跟着他去,跟着张凤娘去学刺绣去了。   他买了鱼线和一些觉得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一座喷泉。   陆子安不禁停住了脚步,怔怔看着这喷泉。   喷泉……   越兰也有水木偶,但是他们的是演员潜在水下,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条件也极为苛刻,演出效果也不够好。   曲水而行……   如果演出场地做成一个喷泉的形状呢?   周而复始,水木偶可以随着水流波动而上下浮沉,每隔一段有水流推动,这样的话也就可以减少阻力,艺人可以更自由地运作操纵杆……   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立即打电话给瞿哚哚,跟她订了一批大木料。   然后回湘绣城拿了头套和一些丝线,他直接回去了。   打开直播,他愉快地道:“上午好,对,材料已经买好了,我先把木偶修好,然后我要做个大木盆。”   【木盆?古代那种洗澡的盆吗?】   【那是浴桶吧,美人出浴什么的……】   【是送给昨晚的小姐姐吗?】   【哇,看不出啊,大师你们已经到这一步了啊……】   陆子安表示很心累:“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啊……我做木盆别有用处的……”   然而弹幕纷纷表示不信,他也很无奈。   他到柜子里找东西的时候,顺便找系统兑换了一个刨刀和一个大锯。   准备好东西,就只等瞿哚哚送木料来了。   他把昨晚装好的木偶又重新拆开,全部重新上线。   上好线以后,把身体的部分拆下来上漆,尤其是原先断裂的地方更是慎之又慎,刷一遍后便立在一侧等它们干了以后再刷另外六遍。   然后便要开始着手处理头发了。   有了新的头套,但是也不能使用他的那个木偶的办法用榫卯把头套卡进去。   用热熔胶的话也不大靠谱啊,陆子安琢磨了一下,从工具箱里头翻了瓶UV无影胶出来。   把原先的头发全部取下来,然后用刻刀慢慢将上面的残胶袪除,尤其是坑坑洼洼的地方,陆子安也小心地进行了修补。   把头发经过调整安装上去后,陆子安仔细地把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吁了口气。   瞿哚哚看着手机上陆子安松开手了,才推门而入:“陆大师,木料送过来了,你书房放得下吗?”   “放……”陆子安看了看,也确实还是不够,不禁有点犯愁:“哎,先放客厅吧,我等会做的时候把木料切割好了再拿进来好了。”   跟在瞿哚哚身后的陆妈擦了擦手:“刚好你爸去了老房子那,那边地方大,他说准备翻盖一下,等建好了咱就搬过去,随你折腾。”   陆子安眼睛一亮:“哎,这个可以有。”   正一道搬木料上来的邹凯听了这话,连忙跑了过来:“陆大师你要建房子吗?我可以给你介绍呀,人手绝对够,最快的速度给你建好!”   陆子安想了想:“那行,你直接跟我爸谈吧,首先说好,我的书房朝向得好,而且要大,越大越好!架子要多!”   “好的,绝对没问题!”邹凯嘿嘿地笑:“我办事,你放心!”   陆子安回头看到木偶的漆干了,又刷了一层,便拿着大锯出去割了根一米长的木头进来。   一直忙活到中午,他总算是把客厅这些木头全都给切割成了合适的长度。 第154章 精益求精   他拿了块木料看了看切面,很是满意:“好的,先吃饭,下午再做别的。”   邹凯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是真要做起事情来还是挺靠谱的,他带人去了一趟,把尺寸全给量了,顺便跟陆爸确认了一下大概的朝向,然后便根据每个人的需要开始设计房间里的风格及以后大概的装修。   听完他的汇报,陆子安把定金转了过去,尾款等全部弄完以后结。   这样一来确实给他省了不少事,尤其是给他节约了很多时间。   吃完饭正准备开工,唐老板打电话来了,声音非常激动:“陆大师,我们的竹刻卖出去啦!而且又有了一批新订单!哎呀哎呀,陆大师你真的是太厉害了,我师傅说这批订单特别多,还准备多教几个徒弟……”   易师傅嫌他说得太啰嗦,索性直接拿了手机自己说:“陆大师,是这样的,因为这批订单比较大,然后马上也要过年了,时间比较赶,我是想着可以把基础的这些刨和削教给我新带的几个徒弟,这样可以节约点时间,您看这样行吗?”   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自己解决就行了吗?他的徒弟,本身就由他自己决定该教点什么啊。   陆子安有些奇怪地道:“当然可以啊,这个你自己决定就好。”   “哦,好的好的,我是想着这乱真雕刻法是陆大师你独创的,我们回来都有非常小心,没有泄露过,您放心,我这几个徒弟也都很听话的,绝对不会传出去。”易师傅再三保证。   陆子安其实觉得没必要这么谨慎,但是想想,这样也好,如果赝品太多的话,对易师傅他们也会造成冲击。   挂了电话没多久,他就收到了易师傅一笔转账,所有收入支出都列了表格发了过来。   虽然第一批钱没多少,但这至少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开了直播后,陆子安的心情依然很好:“下午好,我准备开始着手做木盆了……”   看看水木偶的漆干了,他又刷了一遍。   【木盆……大师坐入盆中,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后边接上——】   【原来是个漂亮的小姐姐!她裹着浴袍坐进盆里,慢慢地掀开浴袍……】   【她害羞地道:看!我的比你的大!】   个个都是人才啊,陆子安哭笑不得:“你们该去写小说的,真的,有这脑洞分分钟月入十万啊。”   他把镜头调了一下,因为这大件的东西就不能搁桌上做了。   拿着锯子将木头锯成木板,薄厚一致,一块一块地铺开,铺成一个正方形后,他便一块块地拿起来,锯成特定的形状。   锯好后,他把木板卡紧,确定不会晃动了才拿起刨刀:“刨木材是有正反之分的,正着是顺纹理刨,反着是逆纹理刨,跟雕刻一样,得按纹理走向才能做出好的作品。”   【那逆纹理刨的话会怎么样啊?】   【会爆炸吗?】   陆子安想了想,拿起一小截废料刨了一下:“看,这样逆纹理刨,会把木质纤维拉起,这样刨一下留下的遗憾,得顺纹理刨三次才能弥补。”   然后他不再看屏幕,而是专心致志地刨起了木板。   淡淡的木头香味弥漫在空中,薄而透的木花打着卷从刨刀口冒出来,那画面非常清幽雅静。   因为是顺纹理刨的,所以刨过后的木料表面都非常光滑,陆子安刨过正反面后,把它们立起来卡住,侧面也刨平,然后便开始做榫卯结构。   榫头和榫眼在同一块木料上出现,并且得和另一块木板完全契合,这尤其讲究工艺的精巧。   真正技艺精湛的人,两块木结构之间就能严密扣合,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所以古代常以榫卯的结构来评定工匠手艺的高低。   把长长短短的木板拼在一起后,便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木盆的底面做好,陆子安便把之前准备好的小木板一块块地照着做来的榫眼用小木锤锤进去。   叮叮当当的响声虽然很枯燥,但是看着一个木盆就这样神奇地被造出来,守在电脑前的观众们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卓鹏也回了东林市,正陪着卓爷爷一起看直播。   卓老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目光却是死死地定在了旁边待刷漆的木偶上。   他看了很久,才有些迟疑地道:“你说,刑国胜能不能做这样的?”   “刑国胜……”卓鹏回忆了一下刑国胜的作品,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做不了,他做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挺唬人的,但是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其实有短板,尤其是透雕他根本不擅长。”   所以刑国胜的东西通常都是非常大气,以古朴取胜,市面上没见到过他的精雕作品。   “这就是了……”卓老爷子沉吟道:“我原本是想着,陆子安虽然是陆云敬的孙子,但是听说他们关系并不好,所以一直觉得陆云敬怕是把技艺都传给了陆皓,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那么回事。”   卓鹏点点头:“陆皓技艺远逊于陆子安,陆子安真的当得起一声大师,爷爷你有没有发现,他好像没做过重复的东西,每件作品都在精益求精,而且技艺也越来越高超。”   这个卓老爷子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想了想:“既然他能把这水木偶给修好,你说,他能不能修别的?”   “您的意思是……”   卓老爷子喝了口茶,皱着眉头道:“那件《轮回》我看了,我跟娄主任也谈过,他说之所以一下给了八百万,是因为那作品才带回去,博物馆那边就跟他定了,说展览会结束后直接送去博物馆珍藏,他仔细研究发现,陆子安用的漆线土,竟然跟壁画上的颜料极为相近,尤其颜色特意做旧了些,不仔细分辨的话甚至看不出来……”   卓鹏一听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连忙摇头:“爷爷,这事我觉得不行,陆大师对咱家挺不错的,我们也不能害他啊,毕竟这事办得好就好,办得不好那可是千古罪人,您忘了当年的章……”   “哎。”卓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我当然不会害他,要不这么着吧,你安排一下,把家里那个梁祝的漆线雕带去,看陆大师能不能给修修,不管他能不能修好……敦煌那边心里也能有个底。”   “行。”卓鹏正准备走,忽然卓老爷子又叫住了他:“上回听说陆大师在东林教了个孩子,却又没带回长偃,估摸着是没看上,你去看看他愿不愿意跟你叔学学,也是个好苗子,别浪费了……”   于是刚回家没多久,卓鹏又出门了。   陆子安把所有木板都固定好,确定没有问题了以后,拿起刻刀和凿子,开始在木盆底凿榫眼。 第155章 想都别想   陆子安凿榫眼的动作让很多人都表示不解。   【这是做什么?想像浴缸下面搞个洞放水吗?】   【看不懂。】   【这个洞啊……我有个……】   【你怕不是个泰迪精吧?】   木盆底部非常厚,陆子安凿好榫眼,把旁边留好的木板一块块打进去。   每块小木板两侧都有榫卯结构,这是为了让它们能够连接得更加紧密,防止漏水。   然后他将操纵杆安置在底下,以鱼线牵引而出,穿过上面的盖子,共十八根。   这机关其实很简单,底下一个小木球,像跷跷板一样,左上右下右上左下,如此周而复始,加上水流的推动,木偶便能动起来!   因为木盆不大,精木偶也不适合,得做更小一些的才行。   陆子安挑了些小块的轻木,将其雕琢成木偶,有了前两个木偶打底,加上有系统兑换的刻刀,他做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做好了一个。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颅内的机关,因为木偶比较小,所以制作起来很麻烦,所以陆子安也没考虑太精细的,只将木偶的手用鱼线缚住,然后绑在操纵杆上。   如此制作了一共十八个,整个木盆里顿时全都是小木偶。   陆子安吹掉所有木屑,尝试着轻轻按了一下其中一只小木偶。   有木球的存在,它被按下去后立即又弹了起来,另一侧的木偶沉下去,然后再弹起……   周而复始。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把整个木盆加上小木偶全都刷了一遍漆,然后开始制作漆线土。   他自己不过是凭着感觉和构想在做这个,却不知道这样的创作在别人眼里是多么惊人的行为。   虽然他这些过程很枯燥,尤其是雕偶头的时候动不动就是个把小时没点动静,便直播间的人数却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   所有人都好奇,他到底能做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陆子安自己其实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中途一有空就把水木偶刷层漆,等到他把漆线土调好,那个水木偶也已经涂完漆了。   继续把水木偶搁一边等着漆干,他开始对小木偶们进行精细的雕琢。   漆线土被陆子安手工搓成漆线,然后在涂有底漆的坯体上用漆线盘、结、绕、堆,雕出各种精致而浮凸的纹样、图形,每个木偶的动作神态都完全不一样,或抚琴或吹箫,或站立或萎地,用各色漆线缠绕而成的工具尤其精美。   然后最后,他雕了一朵朵莲花,小心翼翼地堆放在中间突起的木盆中间。   这几朵莲花有的大有的小,没有莲叶,只有花,虽然是木制的,但由于陆子安技艺精湛,雕琢而成的花朵花瓣精细,纹理清晰,一点也不觉得单调。   全部做完以后,陆子安皱了皱眉,总感觉哪里还差点儿……   他想了想,雕了些小花灯,底部用鱼线串连,间距相同,连成一个圆。   木盆周围用绿色的漆线雕琢了些花藤后,大概的模型便完成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把所有东西都喷了一遍漆:“好的,今天便先这到里,等明天干了再来看效果吧。”   【那个大木偶呢?大师快去刷漆!】   陆子安笑笑:“不用了,已经刷好了,我看看……嗯,已经干了,我把它组装一下……”   一步步慢慢地将整个木偶装好,陆子安仔细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唔,忘了,这妆还是得重新弄……你们稍等一下啊。”   走到沈曼歌房间,门开着,沈曼歌竟然已经回来了,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陆子安走过去:“曼曼,你在干什么呢?”   “绣花啊,师傅有事去了,我就把东西带回来练了。”沈曼歌头也没抬:“有事吗?”   “有点事情。”陆子安目光在她那堆口红上划过:“嗯,我上回拿的那两只口红,你还有吗?”   “没了。”沈曼歌扭了扭脖子,悲伤地看着他:“那个色很难买的,这些都是哚哚送我的,其他的她都囤了很多,但是TF白管她也只有一只。”   陆子安哦了一声:“有很多啊,那我看看……”   哎,重点不是在只有一只吗?沈曼歌心里一咯噔:“你想干啥?”   “我拿两只用用。”陆子安说话间已经挑好了:“就这两个,谢了,改天还你。”   “……”沈曼歌僵硬地低下头,捏着绣花针的手情不自禁加了几分力,恨不能突然化身容嬷嬷。   好气哦!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陆子安用两只口红调出合适的色调,把水木偶的妆容全换了一遍,眼睛也用漆线土重新雕琢了一番。   经过他的妙手修整,原本破损不堪已经只能报废的木偶重焕新生。   他把木偶的头发挽起,没有合适的饰品,他索性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条削了两下作为簪子插在了发间。   完成后的水木偶秀发乌黑如云,五官非常精致,凤眼含霜,鼻梁透挺,柔弱的外表下似乎又透出几分坚强,整体感觉气质清冷,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美感。   陆子安皱着眉头看着,总感觉有点眼熟。   是哪里眼熟呢?   他一边给木偶穿戴衣裳一边琢磨着,当他的目光再一次从木偶的眉眼上划过时,他的手顿住了。   这木偶的眼睛和眉毛!   他明明是随意勾勒,却竟然有五分肖似沈曼歌!   简直越看越像,他心里有些慌乱,顾不上想别的,直接提笔将眉毛加重了些,眼睛也加了些漆线土。   再看时木偶英气更重,虽然还是很美,却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眉眼摄人心魄的惊艳之感了。   直播间顿时一片哀声怨道。   【大师你审美不行啊,刚才那样才叫美啊!】   【就是,刚才那真的超级漂亮,你这改成什么了啊。】   【无法接受,还我的小美人来!】   陆子安哼了一声,这木偶又不是他的,到时要还给老师傅的,难道让他们拿着肖似沈曼歌的木偶到处跑?   想都别想!   他将鱼线扣在操纵杆上,轻轻一提。   美人身形优雅,摇曳生姿地往前走了两步,腰肢儿袅娜,步态优美轻盈。   一提手,水袖拂面,衣袖带动了她纤腰上的丝带,悠悠荡上半空,如欲凌风飞起。   水木偶一旦做得精致动人,行动间自有一种杖头木偶所无法达到的风情万种,如水般娇柔妩媚。 第156章 心旌动荡   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有一批这样的美人儿于水面行走,或歌或舞,该是多么美妙的画面。   只是这般想着,陆子安都觉得心旌动荡,目光投向那个木盆,眼神都热烈了几分。   【我要舔屏了……】   【这么可爱一定是……】   【哇,这简直是鸟枪换炮啊!】   【炮什么……炮火连天?】   【老司机带带我!】   眼看画风又要往奇怪的地方拐了,陆子安当机立断:“好的,今天先到这里,我们明天再来一起看这水盆的效果吧!”   说完便关了直播间。   他想着今天直播间人数不少,功勋值或许又可以换柄刀了,直接打开了系统界面。   结果竟然看到信仰点的图标变成了绿色,他不禁觉得有点奇怪,之前好像是灰色的啊,怎么突然变了?   他点开一看,发现信仰点竟然升到了十点,长按过后出现了一行字:可转换其他技艺10点,是否转换。   原来修复了水木偶,信仰点直接加了4点。   难道是……修复这种已经失传的作品,增加的信仰点会比较多?   陆子安心里也有些激动,但是看着那个兑换页面还是没有直接兑换。   他大概算了一下,这个工匠大师系统的评级跟现实中完全不同。   比如他学了二十几年,也算是小有所成,但是在这系统评估时却成了初级,后面升到中级,竟然就已经与刑国胜不相上下,甚至还可以说是略胜一筹。   由此可见这系统的评级有多严苛,虽然10点不多,但是仔细算起来,他当初与刑国胜差了三十年磨练,一项技艺从初级升到中级需要一百点,10点可相当于整整三年时间的苦练啊!   不,这系统这么死板,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   陆子安翻了翻自己的技艺面板,他的书法系统评定本身就是中级熟练,如果加个十点,是不是就能升到高级?   但是他点击兑换书法技艺点数的时候,系统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子安了然,果然不出所料,看来这信仰点兑换只能是兑换初级的,后边还是得靠自己苦练。   谨慎起见,他没有贸然兑换这个点数。   吃完晚饭后,沈曼歌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坐在沙发上跟哚哚发信息。   陆子安也忙活了一天,晚上没准备再开直播了,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哎,过去点。”陆妈直接推推他:“我要看电视。”   陆子安只得往那边挪了挪,没一会,陆爸也来了,他只能再挪。   他几乎是被挤到了沈曼歌旁边,背对着他的沈曼歌毫无所觉,正发信息发得欢快。   其实陆子安心里还有点虚,尤其是沈曼歌身上的香气往他鼻子里飘的时候,他感觉手脚都有些飘。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想着自己画出的水木偶跟她神似就有点心虚,尤其想起沈曼歌对他本身也有点那种意思,更是感觉……纠结。   禽兽啊,人家还是个小姑娘!   正在他思考该以什么动作起身不那么明显的时候,卓鹏打电话来了。   他吁了口气,理直气壮地拿着手机上阳台了:“喂?”   卓鹏坐在应轩家的桌子旁,冷得声音都有点打颤:“陆大师,我在应轩这儿,这孩子死活不肯跟我回卓家,说是答应了要等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哦,对了,应轩,他答应过等机会合适就收他做徒弟来着。   陆子安想了想,把大概的过程跟卓鹏说了一遍:“你近期来长偃吗?要不你顺便帮我把他带过来吧,刚好可以让他来我家过年。”   “原来是这样,那行,我刚好有事要跟你说来着,等我到长偃市了再跟你好好说。”卓鹏实在冷得受不了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看来回头得催邹凯赶紧把房子弄好,不然这人一多,住都没地方住。   毕竟曼曼是个年轻女孩子,要跟别的男的住一块绝对不方便,在房子没建好之前还是给应轩租间房子住吧……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回了客厅,却看到省遗协会的副会长刘子宁竟然来了。   “陆大师晚上好啊。”刘子宁连忙起身,笑容满面地道:“这次的宣传非常成功,尤其是网络上的反响非常好,市长对您也是赞誉有加啊。”   陆子安笑笑:“不敢当不敢当,您请坐。”   然后刘子宁对着他好一通吹捧,最后才说起来意:“我这次来呢,也是市里面的意思,因为毕竟陆大师您还没有得过什么奖项,所以我们的建议是您最好能拿一两件作品去参加一下比赛或者评定什么的,一来呢,也算是为您的招牌镶一下金,二来呢,也方便我们对您做更多的宣传。”   他说得很隐晦,但陆子安还是听明白了:“是不是我的这个文化传播大使的名头有人觉得不大合适?”   没想到他一点即通,刘子宁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叹了口气:“真的很抱歉陆大师,这方面当初也是我处理的经验不够丰富,我是觉得您的作品非常有灵气,然后这个整体形象也符合我们的文化传播大使的设定,所以向市里面推荐了您,后面的事情您也是知道的……”   他苦笑着道:“但是有几位木雕大师也盯着这位子呢……这就觉得您名头不够响亮跟我们闹别扭呢。”   站在刘子宁的位置,那是左右为难,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两位大师因为长年坐着雕刻,比较胖,加上年纪也大了些,又镶了金牙……整体形象是绝对不符合要求的,毕竟是传播大使,形象绝对得过关。   但是他也不可能跟人家说,哦,你长得太丑了,不符合要求吧?   虽然事实如此。   刘子宁有些迟疑地看着陆子安:“我一直都在看您的直播,其实像这次的这个水木偶就很好啊,虽然是改的,但是至少能动,我看那些机关也挺精致的,如果不行的话就您上次雕刻的那个白娘子也不错……”   陆子安沉吟片刻:“那最近有什么比赛或者评定吗?”   “有的有的,像这次省里就有两场,这个别的不用您操心,只要您能提供比赛作品,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就行,我现在是把其他事都分出去了,专门过来跟您这边的。”刘子宁说着就笑了起来:“而且您也太低调了,这要换成别人,不说旁的,商业演出肯定会接几场,您这天天呆在家里做木雕……唉……” 第157章 善于技,精于艺   陆子安只是笑笑没说话,商业活动什么的,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是商业互吹,有什么意思?   相比之下,他宁愿呆在家里多做点东西,至少还能得到一点身心的愉悦。   “我现在手头只有一个木雕,您稍等。”陆子安直接起身拿了《打铁花》木雕出来:“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刘子宁也在网上看到过这个木雕,论雕工和题材都是没得说的,尤其立意非常好,他当即就拍板了:“行,那就用这个吧,那陆大师我先走啦,等比赛完了我再帮您把木雕送回来。”   陆子安起身送他到门口:“好的,可以的,谢谢了。”   回到沙发上坐下,陆爸一边撸猫一边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随便拿了个木雕就完事了,怎么的也得弄个好一点的不。”   “这个是近期做的,已经挺好的了。”   “挺好的?”陆爸手顿住了:“匠人,没有什么挺好,只有更好!”   见陆子安不以为然,他坐直身体:“做东西呢,讲究一个“道法自然”,道法自然是什么意思?就是善于技,精于艺,目无全牛,天人合一……”   陆子安微微皱着眉看他:“对啊,我现在的作品都是物我两忘的境界下完成的啊。”   陆爸把咖啡交给陆妈,凝声道:“你跟我来。”   去了客房,陆爸拖出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书递了过来:“我看了你技艺也确实有所长进,如今也是时候把这本书传给你了。”   “什么?”陆子安拿过来翻了一下。   “《陆氏技艺》,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你爷爷逐字逐句翻译的,你于木雕上的确是进步极快,现在我也看出来了,你做的东西越来越麻烦,这样的确能体现你的技艺精湛,但是从立意上,你是错的。”   他这论调也未免太过绝对,陆子安甚至都顾不上说这书是他爷爷的了,皱眉反问道:“哪里错了?”   此时的陆建伟神情严肃,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大道至简,你一味地追求技艺精绝,反倒是落了下成,艺术,从来就不是讲究奇淫技巧之术,它重要的是心境!心境未至大成,你练得再精妙也不过尔尔。”   陆子安垂眸沉吟,自从获得系统之后,他一直苦练技艺,力求每种技艺都熟练精通,但此时想来,有些木雕的确太过繁复……   “我看过你的作品,就拿东林市那个木雕来说,要不是因为你是根据实物雕琢而成,恐怕你根本拿不出手。”陆建伟手指在书面轻轻敲了敲:“一件作品,得先从它的立意开始说,那件作品虽然能够显示你的技艺非常精妙,但除此之外呢?整件作品的主题是什么?”   没有。   陆子安面色惨白,张了张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的,被那么多人争相吹捧,他有点飘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木雕除了技艺精湛以外,竟是言之无物。   既没有融情于景,也没有触景生情,它就只是那栋建筑的缩小版,纯粹的景色,没有任何情感的融入。   难怪系统对技艺的评定只有区区四个等级,因为它早就知道,技艺从来重要的都是艺,而不是技!   每次升级都需要心境达成,其实这其中已经包含了它给予的提示了,只是他自己没有领悟得到!   如今他爸这一当头棒喝,彻底地敲醒了陆子安。   “你的那件《轮回》就很不错,但是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好,比如专攻一处壁画,将那壁画完整地展现出来,把它的历史与沧桑感完全描绘出来,一定能给人更大的冲击力。”陆建伟拍了拍他的肩:“你回去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陆子安晕乎乎地回了书房,静坐了很久。   大道至简。   匠人存在的价值,在于将流逝的艺术定格在永恒的形态。   化繁为简……   他拿起刻刀,什么也没想。   沿着木料的纹路,刻刀缓缓而行,黄色的木料表面有不少突起,陆子安没再将其剐除,而是顺势而为,将其雕琢成了一些山坡。   一条路弯弯曲曲地在木料表面淌过,完全不像是刀雕出来的痕迹,仿佛它本身就存在于木料表面一般。   木料由黄及深,渐渐变红的地方被陆子安轻轻两刀带过,那最红的地方仿佛有一轮红日隐于其下,分外耀眼。   那条路面坑洼不平,如果是过去陆子安一定会进行精细雕琢,但是此时的他却没有再动刀。   透过这块木料,他仿佛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大漠,夕阳,烧红了半边天的云海,驼队绵延不绝,安静前行,组成了这“大漠长龙”的美丽景象。   这一切隐在这木料之中,随便一瞥便觉惊艳绝伦,但仔细分辨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太过认真地盯着看,便只能看到一块粗砺的木料,上面好像被人画了一条线,仔细看又没有经过打磨,尤其是大片的黄色到深红的渐变,看上去很是粗糙。   但正是这样的粗糙,才造就了这幅景色的厚重感。   陆子安吹了吹木屑,指腹缓缓从粗砺的木料表面划过,低声道:“壮志西行追古踪,孤烟大漠夕阳中。驼铃古道丝绸路,胡马犹闻唐汉风……”   妙是妙,但可惜还不够精。   到底还是这木料不够好,他将木料倒过来,将其雕琢成了一只小蜗牛,看着挺可爱的,但是当你将它倒置的时候,无意的惊鸿一瞥绝对能带给你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倒是挺有意趣的。   陆子安自己把玩了一下,颇为心喜,目光复杂地从《陆氏技艺》上划过,他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将它打开。   因为心里惦记着水木偶的结果,陆子安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却没想到沈曼歌竟然比他还要早。   他出去后看到沈曼歌在厨房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看看时间,才七点不到,她这是闹什么呢?   远远听着好像还在哼歌……   他忍不住走过去,沈曼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戴着耳机,一边煎蛋一边哼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有病啊起得这么早……” 第158章 推陈出新   陆子安听清后没能忍住,一下就笑出来了。   听到声音,沈曼歌取下耳机,也有些不好意思:“子安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陆子安下意识回道:“因为我有病啊……”   “……”沈曼歌怔了怔,噗哧一声乐了:“子安哥,你变了。”   “哈哈,还好吧,你今天怎么又自己做早餐了?这几天不都外面买回来的嘛。”不过这蛋倒煎得挺好看的。   沈曼歌握着锅铲一脸愤怒:“楼下的早餐店竟然关门了!这离过年还有这么久呢!真的是他们也太过分了,仗着有人喜欢就为所欲为!”   她顿了顿,斜睨着陆子安:“子安哥,你说过不过分?”   陆子安认同地点点头:“对,过分,太过分了。”   吃完早餐,陆子安便打开了直播。   出乎他意料的是,直播间的人数竟然还挺多的。   陆子安有些奇怪地道:“咦,你们都没放假吗?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人会很少呢。”   【地球不爆炸,我们不放假!】   【其实……我是来凡间修仙的,这黑眼圈就是证明。】   【日月教教主驾到,尔等还不跪迎!】   【瞎得瑟什么,我是昆仑派掌门人我说什么了吗?】   这些人真有意思,陆子安笑道:“原来都是前辈,失敬失敬,好的,我要开始试验水木偶是否成功了。”   【都让开!大师要开始装逼了!】   陆子安确认漆已经全干后,慎重地将两张高椅拼到了一起,然后将木盆放到了上面。   拉了条水管过来,他将水管插到这个孔里面,卡紧。   “稍等一下,我去开一下水龙头……”   水龙头打开以后,水直接往上涌,看上去仿佛真的是个喷泉一样,控制了水量冲击力以后,上面的莲花被推动,却又不会完全掉下去,随着水波载浮载沉,远离喧嚣,收敛着剔透的花瓣、幽婉的芬芳,看着它,心便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水沿着木板往下溢出,当木盆里的水到达一个高度以后,木偶们被托起,里面的小木球被水流冲得上下浮动,木偶们也开始一上一下地跳动起来。   当水已经比较多以后,陆子安打开了另一侧的一个小圆孔,让水从这里流出,下面用筒接着。   或站或坐,每个木偶都完全不一样,水声汩汩,四周的花灯也随着水波悠悠飘荡。   看还是好看的,但是总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陆子安皱眉盯着这件作品看了很久,直到桶里的水快接满了,他才关掉了水龙头换了个空桶。   木盆里的水逐渐流尽,陆子安一动不动。   他爸说的大道至简是有道理的,但是他却并不完全认同。   怎么说呢,他爷爷和他爸爸的思想,有些局限,太自视甚高,他个人觉得,技艺技艺,技是基础,艺是升华,二者该是相辅相成才是,单有一项都不能成为真正的大师。   就算你心思再怎么精妙,你这做不出来还不是白搭?   就像他现在这水木偶一样,你说它怎么就不会动呢?   陆子安伸出手推了推木偶们,下边是卡死的,只能上下动,不能左右转……   这样的话观众们看第一次可能会觉得很新奇,但第二次看到的时候便会觉得,不过如此,所以他直播间每次一做东西,观众很多,但是做完了就做完了,看完了他们就走了,粘性极低。   这就跟如今的传统文化处境一样,其实挺尴尬的,你做得不上档次吧,别人不喜欢,做得太上档次了吧,曲高和寡,别人只会夸赞很厉害很好看,但要真的说个所以然又说不出来。   不上不下的,那叫一个糟心。   要怎么样才能触及灵魂呢?当然是由面及里更深入地了解。   陆子安拎了张椅子过来,盯着这木盆陷入了沉思。   【大师在做什么?入定了?我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   【嘘,这不是直播,这是我的养成游戏,我的哌正在思考。】   【你说他等会会削木头还是去看书……】   陆子安的目光盯着这木偶,神思却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大业拾遗》中记载的水木偶极富动态,栩栩如生,言辞间对水傀儡赞誉有加。   然而,刘若愚的《酌中志》里面前面着重描写了轻木雕成的水傀儡如何精巧,最后却以一句略带贬意的语句轻巧结尾:乍观之似可喜,如频作之亦觉繁费无味。   所以太过繁复、太过精细无法被众多人熟知的,刚接触自然能够取得一声赞赏,看多了一样觉得……也就这样。   有什么办法,能恰当地完成这个过渡?   让艺术真正地进入生活,而不仅限于品鉴?   他伸出手,将木盆撤下去,把上边的这些木偶全都分别取了下来。   雕出数个木球,每个球都掏出一个孔,孔直径5毫米,中间比较大,两端较小,在两个木球中间插上木杆,木杆两头各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凸起,卡好后木杆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却不会掉出来。   然后将一个小木偶固定在这木杆上,左右手的鱼线绕过木杆相连。   将这个小木偶摆到桌面,他轻轻推了它一下。   木球滚动,木杆跟着往前跑的同时带动了鱼线,木偶的手便会悠悠摆动,这个木偶手里拿的是横笛,鱼线牵动时竟仿佛它真的在吹笛一样,木偶前后晃动却绝对不会倒下,衣袂飘飘,栩栩如生。   【哇这个可以的,还能动!】   【前仰后合?解锁新姿势啊……】   【……我不想坐火车,列车长!停车!我要去幼儿园!】   但是陆子安却没看到这边,他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眼睛一亮:“对,就是这样!”   这样的木偶降低了难度,但是却可以广泛应用,放在家里做摆件也很精巧,送给孩子做玩具也很不错,尤其是水陆两用,娱乐性增强的同时也兼备观赏性,这样的传统文化一定更能被人接受!   水木偶为什么会失传?真的是前人太聪明,后人笨到无法复制?   不,是因为时代的选择。   如果不会推陈出新,适应时代的发展,千篇一律的木偶人表演自然就会被淘汰!   水木偶本身带有娱乐性质,这项技艺推出后,多作推广,挖掘得更深入一些,结合其历史推出全套的木偶,做工精美的同时富有意趣,最好再带个讲解的小册子,买回去能看又能玩,还顺便了解了一项传统技艺,寓教于乐,何愁没人喜欢? 第159章 大道至简   长此以往,原本会这项技艺的人自然会跟上,便能形成产业链,从而带动整个颓糜的文化体系!   由此及彼,其他工艺其实也可以这样,就像竹刻一样,只要选对方向,一定能够有别的出路!   只是这个想法一旦诉之于众并开始实行,必定引来如他爸这般的守旧派的强力反对。   道阻且长啊……   那么这第一步,就由他来实施好了!   他看着桌面的木偶愉快地笑道:“为了庆祝水木偶重现,我决定这个木偶作为抽奖活动的奖励,来,老规矩,最先打1的人可以获得,我开始数数了啊,1……2……3,开始!”   然后瞬间刷屏,他翻到最上边,看到那个名字怔住了:“又是余林生?这个……余先生,你上次的奖品还没拿走呢,这次的……”   【余林生:你下午在家吗?我直接到你家来拿。】   【这人竟然知道大师地址,这里面一定有内幕!太黑暗了,哇QAQ我要哭了。】   【大师你直说吧,你跟这个什么林生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PY交易!】   其他人纷纷应和,陆子安摊手:“没办法,谁让你们手速没练出来呢?”   不过心里头也有些奇怪,这个余林生,到底是什么人啊?   虽然众人吵着让他重新来过,但他也没有同意,只微笑道:“大家别担心,剩下的这些木偶后面都会在我店铺出售的,如果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说罢他低头看向另一个木偶,这个木偶是坐着的,正在弹琴,直接放到木杆上的话离地太近,琴太厚重,手动起来有难度。   有什么办法能让琴变得更薄一些?   陆子安拿起刻刀,却没有急着下手,而是用刀尖慢慢地在木料上轻轻划着。   他好像在思考,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一道,两道,三道……   看上去毫无顺序可言的几道线条过后,陆子安突然提气!   一刀干脆利落地削下,众人还没得来及反应过来便又是一刀续上。   原本杂乱无章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纷纷主动地脱离木偶,最后留下的古琴薄如蝉翼,却因为木料本身的厚重感加上表层有刷漆,一点也不透。   古琴变薄后,轻轻拉动鱼线,偶人的两只手便轻轻地在琴上抚过,仿佛真的在弹琴一般。   陆子安也颇为心喜,反复抚摸着古琴,回味着刚才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这种刀法是他从未见过的,也从未用出来过的!   拿过昨晚雕出的那只小蜗牛,这是他昨晚用来自嘲的蜗牛,他们都一样,空有一番抱负却迟未寸进。   他翻转到另一面,那幅落日图在他眼里格外清晰。   大道至简。   陆子安微微一笑,刀尖从木料纹理上轻轻划过。   仿佛情人温柔的抚触,那种指尖划过肌肤冰凉的触感,直达心灵,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栗!   然后,他一刀挥下!   蜗牛被无情地抹平,只剩下两个微微突起的拱形,背面的路也被陆子安削平,刀锋如浮光在木料表面掠过,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那是浩瀚的沙海,起起伏伏沉淀着的是数千年的岁月。   没有了古道,所以才会有壮士西行追古踪。   没有了夕阳,木料表面甚至只有一两条隐约的纹路,细辨时才能看到那浅浅的痕迹,正是荒漠孤烟,木料本身带有的渐变色调晕染了整幅画面,没有夕阳,却又整个画面全都浸在夕阳中。   最后的成品甚至不需要打磨,陆子安直接将其轻轻放到桌面,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他的心境,本就大成。   升至大师级,不仅需要技,也需要艺,系统评定本身就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他一直刻意追求精湛的刀功,想要研习各种技艺,顾此失彼罢了。   还好,还来得及。   【大师你雕了什么啊,笑的这么满足,我们都看不清啊!】   【就是!又雕得那么快,啥都看不清啊,退订退订。】   【观赏效果差评!宝宝心里苦!】   是的,原本木料就只有巴掌大,经过层层削减,如今已经只剩了一个乒乓球大小,又离镜头极远,加上陆子安是握在手里雕的,他们自然是啥都看不清。   陆子安正准备回复,手机忽然响了,他索性站起身来:“好的,今天的直播暂时先到这,我们下午再见。”   退出直播后,他接了电话:“喂?你好。”   “陆大师,在忙吧?很抱歉打扰你创作,实在是这边出了点小问题,我做不了主……”刘子宁也感觉很不好意思:“省里的比赛我给您报了名,原本的程序都是直接把作品送去评比就行了,但是这届比赛的几位评委提出了新规定,说是参赛者得亲自到场……您看……”   原来就为了这个,陆子安刚研究出一种新刀法,心情正好得很,爽快地道:“可以的,什么时候?”   “就……明天上午的半决赛了……”   刘子宁还是有点本事的,平时带件作品空降并没什么问题,毕竟身为协会副会长,这个面子还是有人给的,毕竟他带来的作品也不可能差劲,这不过是省了一些前面的程序罢了。   但是今天真是见鬼了,他一过去就被逮到了,对方不仅纠缠不休,还嚷嚷着说这件作品是陆子安的,关键是他还该死的猜对了……   都到了这一步了,要刘子宁收手也不可能,否则不是坐实了罪名?他当然只能硬着头皮分辨说自己只是代办,陆子安本身是报了名的。   毕竟来之前他这些细节还是有做好的,甚至连初赛成绩他也没有弄太好的分数,只堪堪晋级,想来对方查也查不到什么。   原本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的,却没想到素来眼高于顶的评委们这次竟然纷纷出言相劝,说只要陆子安按规章办事,一切都好说,几顶大帽子压下来,倒好像陆子安不来是本场比赛的损失、是他刘子宁对比赛不够重视一样。   刘子宁隐约感觉,自己是被人给阴了……   却偏偏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种感觉,别提多憋屈了。   得到了陆子安肯定的答复后,他也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跟众评委确认明天陆子安会来后,自觉丢脸没好意思再呆下去,抹了把汗,匆匆离开了。   厅里的评委们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160章 老朋友   “我说老李,这样行吗?我看这陆子安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啊……”   被称老李的评委年约六十,翘着胡子冷哼一声:“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这什么《打铁花》,啧,毫无灵气!”   “不过这雕工确实了得……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底,也很难得啊……”   “呵,充其量也就是个雕工不错的木工,匠?还差得远呐!”老李剐了那木雕一眼:“这次比赛的题目……哼哼,没有了雕工为倚仗,做出来的东西必然难登大雅之堂,我看那些人还怎么捧他臭脚。”   这倒也是。   众人纷纷点头,直说陆子安又开直播又搞什么活动的,毫无大家风范,他们也是该给他好好上一课了。   陆子安他们刚吃完饭,就有人敲门,噫,应该是余林生来了吧?   门一开,陆子安怔住了:“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啦?”明亮的阳光下,高大的男子剑眉星目,抱胸而立,斜着眼看着他:“哟,士别两年,当刮目相看呐,我们陆总监,摇身一变成陆大师了呐!啧啧啧,惹不起惹不起。”   这阴阳怪气的,陆子安冷笑一声:“冯小狗,你长进了啊。”   他大步走出去,两人非常熟练地击拳。   冯小荀嘿嘿笑道:“哎呀我错了我错了,陆大佬,你真是太牛了你,你晓得吧,我特么看到这期采访的时候我都快吓懵逼了好吧!”   “哈哈,你不是说回家养猪了吗?”陆子安一手肘捅他腰上挡掉了他前来揽肩的动作。   冯小荀摊手,无奈地笑了:“哎,我倒是想呢,结果我妈那脾气,啧啧啧,当初我在阳海市的时候,那真是天天电话哭啊,想死我了啊,结果我一回来,前几天还行,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到一个星期,哇咧,把我嫌出臭狗屎了,哎,女人呐,就是鳝变的啊!”   两人边聊边走了进去,陆妈也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去泡茶去了。   冯小荀是他大学同学,因为荀字太像苟,所以外号就叫冯小狗。   大学时他们是室友,两人关系一直挺好的,只是毕业后冯小荀一直没找到工作,家里又催着回来说要继承养猪厂,他索性就回来了。   然后陆子安家里出事,又换了号码,为了练手艺连各种通讯工具都没怎么上过了,所以两人已经是两年没见了。   但是因为往日的情谊在,两人倒也没什么距离感,照样说得热火朝天的,冯小荀那是一本正经地吹牛。   “其实不养猪也挺好的,我如今就混电视台呢,这台里美女多啊!”冯小荀很认真:“我是想好了,三年!三年之内我要把媳妇娶了,再生个大胖小子,然后再混个主管当当,哎呀这日子美的。”   陆子安嗤笑:“出息,那你在电视台是干嘛的。”   “我?我还算是沾了你的光呢。”冯小荀谄媚地笑道:“嘿嘿,大佬求笼罩啊,我就说了一句你是我大学同学,台长就把我从小打杂的调去帮忙了嘿,本来那天我准备找你拿那个木雕的,结果后头忙晕了头完全没时间去。”   虽然也是打杂的,但是好歹能在大佬们面前露露脸,混个眼熟也很不错了。   陆子安挑挑眉:“你……余林生?”   “咳。”冯小荀摸了摸鼻子:“这不是这名字实在太……我就取了个艺名,艺名啊。”   陆爸不在家,沈曼歌也去学刺绣了,陆妈端了茶过来:“小冯现在过得怎么样啊,结婚了没?”   她没听到冯小荀之前的话,陆子安正准备提醒,就听得冯小荀一脸认真地开口了:“阿姨,我今年27岁,这么多年我还是一个人,不过我有车,车型是大奔c63,在帝都和阳海市还有长偃市都有一套全款房,我没有靠父母,也没有靠朋友,这些都是靠我一个人自己努力想象出来的。”   刚开始陆妈还认真听着,一脸赞叹,听到后面她也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还是这么皮,行了,你们聊,啊,子安好好招待啊。”   两人说起来这两年的际遇,也是长吁短叹,直道世事无常。   “对了,你前女友你还记得不。”冯小荀一边喝茶一边道。   “嗯?记得啊,怎么了?”   冯小荀斜睨着他:“哈哈,我当初就说了,这妹子你HOLD不住的,讲真,你俩这性格啊,啧,悬。”   陆子安不急不慢地嗑瓜子:“怎么说。”   “因为她作啊,你又是个不急不火的性子,只要不惹毛你你基本都是无所谓的态度,那妹子能受得了?你还不秀恩爱,人妹子自己无聊不就到处找乐子,瞧你们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我就觉着你俩不靠谱。”冯小荀说着也觉得好笑:“只是我也没想到你说断就断了。”   陆子安继续嗑瓜子:“性格不合吧还是。”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啊!”冯小荀摇摇头:“反正这性格我是受不了,动不动说分手,我当时就在想,你什么时候让她梦想成真哈哈哈。”   陆子安不想再聊霍诗雅,索性转了话题,带他去拿了木雕和木偶。   冯小荀夸赞了一下木雕,顺便吹嘘了一下自己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然后自然而然地说到了明天的比赛:“哎,子安,最近省里有个比赛你参加没。”   “嗯,如果你说的是明天举行半决赛的比赛的话,我参加了。”   “哎呀你参加了?那我们台肯定会派人过去的!”冯小荀眼睛一亮:“很好,我决定自告奋勇去参加明天的拍摄!哎呀,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啊!”   陆子安哭笑不得:“这就走了?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要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冯小荀拍拍陆子安的肩,一脸感慨:“兄弟你要加油啊,听说这次比赛会来可多老前辈,你是不知道吧,如今这些有点名气的大师都是些牛鼻子,我上回跟我师哥去采访,哎,人家调子可高,扯些之乎者也的东西跟人拽文,我说听不懂,人家一白眼就梭过来了,啧啧啧。”   “有些东西白话说出来不是那个味,说古文也是正常的啊。”   “不不不,不一样。”冯小荀想了想:“我跟你打个比方啊,就跟北大和北大青鸟的差别一样,比如说我要去吃饭,人家说的是,我要去eat饭……就这种意思,你能感受到我的绝望吗?”   要古不古,要中不中,一句话里非得夹一两个古词以彰显自己品位,别人却根本听不懂……   陆子安想想那个场景,也有些醉了:“这样的话还真是挺奇怪的。” 第161章 人人尽说江南好   “所以说,你千万得小心了,尤其是有些东西,看不懂也要装懂,嘿嘿,装逼谁不会对不对。”这番话也说得上是推心置腹了,要不是两人是兄弟,这种糗事他真不会拿出来说。   虽然他没细说,但陆子安也已经明白明天恐怕不会那么轻松,不过他心里也是有底的,毕竟省级比赛可跟上回小打小闹的不一样,参赛者的含金量也完全不同,刑国胜小徒弟那种级别怕是初赛就筛掉了。   为了迎接明天的比赛,陆子安没有再开直播,将新领悟的刀法又练了几遍,慎重地取名为薄刃留刀法。   第二天是邹凯来接的他,毕竟直播不能总断,所以今天的外景还是由邹凯负责。   “咦?曼曼呢?她不去吗?”邹凯探头往上看。   陆子安摇摇头:“她最近忙着学刺绣呢,没时间。”   “好吧。”邹凯一边开车一边道:“安哥过两天就是曼曼生日啦,你有想好送什么礼物没?”   这个事情……当初霍诗雅就特别喜欢买包……   陆子安琢磨了一下:“你说送个包什么的可以不?”   “送包啊?”邹凯嘿嘿一笑:“最近流行一句骂人的话,就是我去年买了个表,咳,包也同义,我觉着,送包还是不大好吧?”   倒也是……   陆子安想了想:“那我雕把剑给她?木的,或者送套针,她不最近在学绣花……”   “……”邹凯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真的这样送,相信我,你会被打SHI的。”   陆子安求生欲极强地问道:“为什么?那你觉得送什么好?”说着他开始打开手机,搜索感动的礼物,出来一些什么刻字的U盘啦,女孩子收到会流泪的工艺品啦,干花什么的,他伸过去:“这些呢,你觉得怎么样。”   “不不不,这些什么女孩子会哭,那一定是被气哭的,你千万别信,我想想……”邹凯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沈曼歌喜欢啥:“真的,安哥,我也没办法提供什么建议,但是我觉得吧,最好是能让曼曼感受到诚意的礼物。”   诚意……   一直到进入比赛会场,陆子安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邹凯开了直播:“早上好啊宝贝们,有没有想我呀!”   【没有,快滚!】   【看到你的脸顿时食欲全无,还我们大师来!】   【哪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死边去!】   邹凯很受伤:“好的好的,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再见吧,这什么比赛我也不直播了,你们看电视去吧!”   说着他故意将镜头对准整个比赛会场转了一圈,今天的比赛定在了长偃市最大的体育馆,还财大气粗地将整个场地布置得极为低调奢华。   台上用木制的亭台将每个参赛者隔离开来,三面都用薄纱围住,对着观众席和评委席的这边是完全敞开的,一切都非常的公平公正公开。   台下有各种绿植装饰,除了应景的花卉,甚至还有不少是艺术家为了本次比赛暂借出来的高级盆栽,邹凯旁边就有一盆红花红素,吸引了不少人拍照,只是因为都被围栏隔离了,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哎,好的,大家也看到了是吧?那我们就愉快地说再见吧,刚好我也能安心观看比赛了。”邹凯愁眉苦脸地哀叹道:“毕竟我长得丑啊,也没个人夸夸我……”   【小哥哥你今天特别……算了,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特别丑。】   一众人嘻嘻哈哈地吐着槽,邹凯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关掉直播,四下转了一圈,倒是给他们介绍了不少名贵花卉。   比赛四周的观众席上虽然也有空缺,但是比起上次的还是多很多,看来还是有很多人重视传统文化的嘛!   陆子安也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心情都好多了。   只是当比赛题目一出来,他就怔住了:“词牌?”   怎么还会有题目?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吗?参赛作品不是早就做好了的吗?   台前核雕大师李大家微笑着道:“因为这次大家参赛的作品立意各不相同,我们竟一时无法做出取舍,出这个题呢,也是希望藉此机会,能带大家重温古韵的出尘,从而评出真正的优秀作品。”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就连原本有些不满的参赛者们也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李大家继续解析道:“词牌,就是词的格式的名称,也称为词格,是填词用的曲调名,比较着名的如渔家傲、昭君怨、行路难,题材不限,立意不限,发挥的空间还是很大的,当然,如果有不习惯写意的,也可以写实嘛,啊。”   然后他便吟起了诗,极富感情色彩的一首《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博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写实与写意……   虽然不甚明显,但众人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李大家是倾向于写意的。   陆子安挑了挑眉,按照主持人的讲解拉开桌子底下的抽屉,嗯,很好,所有刀具一应俱全,看来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准备好的。   每个人的木料也一样,仅有三种种类可选,一是材质坚硬的榉木,二是纹理清晰的黄梨木,三是常人根本不会选择的黑檀。   单从木料上来看,主办方算是下血本了,出手非常豪气啊。   但是仔细辨别却能发现,这木料其实就是个坑。   榉木材质坚硬,木纹细且较直,但颜色较浅,想要塑造富有意境的作品还是有点难度的。   黄梨木一般用来做圆雕,适用性强,想要切合题意比较考究匠人功底。   至于黑檀就纯粹是给人添堵的,因为这种木料非常珍贵,材质细腻,成品极为美丽,打磨后形成的包浆亮丽非常,见者无不心喜,但是它极难雕琢,易钝刀具,如果要钉钉甚至需要先打孔,可见其坚硬程度,尤其是在这种比赛场合,想要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简直是异想天开。   想要稳当就得挑榉木,想要切题就要黄梨,但是两者各有缺陷,其他人都有深厚功底,这点子麻烦自然不放在眼里,唯独陆子安于写意方面是最大的短板。   所以不少人虽然很是喜欢这黑檀,但在慎重的考虑过后还是选择了其他两种,只有陆子安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评委席上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第162章 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   陆子安静坐了几分钟,刚开始有些人不知道他是谁,倒也没什么反应,但是也有不少人是看过他直播的,尤其是最近他风头正盛,又上电视又搞宣传的,慢慢地就有人认出他来了。   台下顿时有人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是不是有黑幕啊,这个陆子安是在静坐抗议吗?”   “感觉像,我看过他直播,平时好像还挺温和一人。”   “如果不是太过分了,他也不至于这么当面给人脸色吧……”   传言之所以叫传言,就是因为它越传越像,而且每个人添油加醋,到最后说法已经完全变了,有人甚至言之凿凿就是因为有黑幕所以陆子安才坚决不动手的。   评委席上的众人刚开始还不以为然,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原本不过是李大师觉得这陆子安太过浮躁,明明有些天分,却不知道好好练习,天天搞些这个那个的,简直是胡闹,所以才想着给他个教训,这次陆子安要扛过去了,也许就成了龙,要扛不过去,就还是条虫,就不能再由着他这么瞎蹦跶抹黑匠人形象了。   这样的想法众评委也是深以为然,所以才配合了他,却没想到事态发展如今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直播间的众人也从开始的疑惑到了愤怒。   【大师是不会有错的,有错也一定是他们错了!】   【大师辛辛苦苦传扬我们传统文化,他们就是这样对他的!】   【就是!大师一点都不藏私,他们自己学都学不会还敢黑他!要脸吗?】   【举报他们!我去打电话!】   邹凯也看不懂,但还是耐心地安抚道:“大家别急啊,陆大师也许是在找思路呢,别着急,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因为比赛一开始他就不被允许上台了,他只能拐到后台去问工作人员。   然而他没想到,后台竟然挤爆了。   几乎每个工作人员额上都有汗,各种小跑着安抚往后台挤来的群众,保安都维持不了秩序,但也不敢硬拦,毕竟这些能到后台来的人都是最前排的VIP专座,能搞到这种座位的能是普通人?   整个后台乱成了一锅粥,电话此起彼伏,他们根本无暇旁顾。   有人高声在问:“他还没开始吗?还没啊……快,让主持人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主持人听到耳机里的声音后,心里也是一咯噔,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已经安排了人过去询问了,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啊,大家快回座位吧……”   评委席的众人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面面相觑的同时也有些狐疑。   这个陆子安,年纪轻轻的,看那手上茧子都没多少,甚至作品都没参加过拍卖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甚至有人尿遁到厕所偷偷发信息问小辈:【那什么直播,是不是跟电视台一个意思?】   不管怎么说,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看着台下越来越大的讨论声,甚至还有人直接问他们知不知道内情,他们也没敢像从前一样高调地拂袖而去。   一个两个人这样,观众都会站在他们这边,毕竟普通人还是比较听信权威的。   但是如果大部分人都这样,那么观众的思路就会被带偏,很多人会想着空穴不来风,都说得这么有板有眼的,一定是有猫腻。   法不则众,他们竟然拿这些愤怒的观众们毫无办法。   有人准备上厕所,一起身就被怼是不是心虚,他们只能僵硬地重新坐下来。   最后众评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主持人小跑着往比赛台那边走,暗自咒骂这台子怎么搞这么大。   主持人刚开始还是快走,后面被导演喷了一通连忙跑了过来,缓了缓就直接道:“请问32号参赛者陆先生,你怎么一直没有开始?是工具准备得不够还是……”   陆子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想事情?   大佬你想事情也打个招呼嘛,吓死人了有木有……   主持人吁了口气,微笑着道:“原来陆先生是还没构思好啊,那您继续,我不打扰您了。”   “不是。”陆子安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想……决赛是定在什么时候?”   主持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后,后天。”   今天周一,陆子安微微眯了眯眼睛,后天是周三,那不行,曼曼那天生日。   他点了点头:“那我可不可以今天做两件作品,一件用来参加今天的半决赛,一件用来参加决赛?我后天有事。”   李大师当时就坐不住了,直接拍案而起:“这怎么可以?这是绝对不行的!这样是违反比赛规则的!”   旁边的评委低声劝道:“老李,你消消火,你先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嘛。”   他暗示地扫了眼台下,李大师回过神,果然台下不少人都愤怒地瞪着他,他僵了一下,忿忿地坐了下来。   主持人也很为难:“这个……陆先生,这个我做不了主,要不我先去问问,你先开始做?不然时间也比较赶,到时会来不及……”   是了,还有时间限制啊!   众评委眼睛一亮,这陆子安现在想出多大风头,后边就会栽多大跟头,果然还是得给他点厉害瞧瞧,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搞出这么多事。   都这时候了,还揪着比赛规则不放是没有意义的,毕竟他们之前就改变了规则,但是他们或许可以改变一下思路。   李大师是最看不上这种不专心搞雕刻,天天在外头搞宣传的人,原本对陆子安的几分欣赏也完全成了鄙夷,当即就冷哼道:“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既然他这么嚣张,那一定是有底气,我看不若就给他这个机会吧,时间不变,半决赛和决赛的作品都得完成,嗯……我们现在也许可以商量一下决赛的题目……”   当主持人过来询问他们意见的时候,李大师一派道骨仙风地站了起来,矜傲地捋了捋胡须:“我们方才商议过了,32号才华横溢,竟有如此底气,必是技艺精湛已至臻境,如今木雕界人才凋零,有如此后辈亦是颇为难得,吾等极是心喜,遂决定同意他的请求。”   一番话文绉绉的各种绕口,但大概意思还是很清晰的。   主持人最怕的就是他们不同意,陆子安不松口,见他们肯退步便吁了口气,连忙道:“那,请问决赛的题目是……”   “生命。”李大师唇角微微上扬:“决赛的题目就是生命,因为32号此举不合规矩,为示公平,32号的作品完成后当场封印,等决赛时再取出,决赛时题目不变,也算是对其他参赛者的补偿。” 第163章 长相思   这条件非常苛刻,真要较真起来可以算得上为难。   但是陆子安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很好。”   他的目光在三块木料上划过,最终停在了黑檀木上。   词牌啊……   是李白“笛奏龙吟水”而名之的水龙吟?   还是用取自唐玄宗天宝年间着名歌伎念奴的念奴娇?   所有人都在好奇,而陆子安却只是拿着刻刀在木料上轻轻勾画了几点。   当木料表面全都布满这种奇怪的点痕以后,陆子安微提一口气,挥刀直走,灵活自如地运用如笔墨般的浓淡刀锋、轻重缓急尽在掌握地将很多点都连接了起来。   左边突出的一大块,他将其雕成了倚山而立的半边凉亭。   观众席爆发出一道喝彩,直觉陆子安挥刀潇洒自如,与旁人完全不一样,煞是好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评委席鸦雀无声,李大师微微皱眉看着陆子安手中的刀沉吟道:“你们看,陆子安的刀功……像是篆刻刀法吗?”   不,不像。   陆子安此时所用的刀法,他们竟完全认不出来,像留刀法,又不大像,反口圆刀?也不像。   事实上,这正是陆子安自行领悟的薄刃留刀法,这种刀法运刀时刀锋极锐刃极薄,存意而不存形,故无刀可言,只用于转折处之虚笔。   “这难道是陆云敬的私藏?如果真是这样,他就这般大喇喇地拿出来现,也未免太过愚蠢。”   李大师瞪了他一眼:“不可能,云敬会些什么刀法我还能不熟悉?而且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陆云敬最是讲究画面构造的合理性与细节雕琢的细腻,刻一刀看一刀,细工慢雕,做出的作品都极为精巧,但那是因为他惯用核雕,作品精细,虽然创作的过程断断续续的,但也不影响整体,所以看不出问题。   可是陆子安如今塑造的可是一整幅精雕作品,像他这般一气呵成的,根本就与陆云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只是想要形成陆子安这般气韵生动之感,需要一定时间与功力积淀,胸有成竹才能挥刀自如……”   评委们也不是瞎子,有没有真本事还是看得出来的,心里顿时对原本李大师所说的陆子安纯粹是瞎胡闹的说法有了怀疑。   而且与他们之前猜想的也完全不同,陆子安这一次没有着重雕刻人物,而是将重心放在了景物的刻画上。   亭边有一棵高大的杨柳,柳树的枝条甚是纤细嫩幼,尖端轻轻点在了湖面,湖面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婉约的画面。   而在有了主题和内容后,陆子安也非常注重气质和精神的表现,他并没有直接描绘两个离别的人,但却于柳絮、于长亭、于这千里烟波中尽显萧索之意。   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中曾说过一句话,此时用来形容陆子安的作品竟极为切合:“极乎神而尽乎微,资于假而迫于真,象生意端,形造笔下。”   若还有人说陆子安仅是雕工尚可,立意不行,怕是这些评委会第一个动手打人。   李大师目光沉沉地靠在椅子里面,一句话都不说了。   邹凯这些天跟着陆子安也学了不少东西,自然也看出了点名堂,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偷偷将镜头对准了评委席,直播间顿时笑翻了。   【总感觉大师又要造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期待。】   【哎呀,瞧瞧那几位评委的脸色,啧啧啧。】   【评委大师们,脸色这么难看怕是便秘吧?清肠茶了解一下?】   【话说,他们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大师啊,按理说不该鼓励新人吗?】   对于这个邹凯倒是知道点的,他清了清嗓子,偷偷将镜头对准了李大师:“呃,这位呢,是有名的核雕大师,与陆大师的爷爷是故友,如果说他是在故意陷害陆大师呢,怕是站不稳脚跟的,但是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毕竟是直播间,他也不能说得太清楚,像这般似是而非的话说出来效果最佳。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没说出来的,观众们会自己脑补。   他正低声跟直播间的朋友们互动呢,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   “啊,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咦?”邹凯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扰民了,结果一回头竟然看到了熟人。   白树航笑得一脸纯真:“嘿嘿,我刚才就看到你了,跟你打招呼你没理我。”   “人太多,根本没听到。”邹凯斜睨着他:“怎么,又要我盯你打洞打一晚上?”   他这话说得原是没毛病的,那天晚上白树航突击技艺,的确是陆子安让他盯着白树航盯了一晚上。   但是他们两个懂,直播间的人不知道哇!弹幕瞬间就炸了。   【打洞……是我太污了吗?深刻反思。】   【不,是你太纯洁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原来主播好这口……】   【竟然还是年下攻?好重口啊……不过我喜欢!】   邹凯回头看到弹幕,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一本正经:“咳,好了,我们赶紧看比赛吧,也不知道大师到底做的是什么……”   【喂,别转移话题啊,我们来讨论讨论这个攻受的问题啊……】   然而邹凯视而不见,他是根老油条,再是清楚不过,像这种问题你纠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越澄清越复杂,你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索性不说。   此时陆子安还在埋头苦干,有人却已经站起来宣布自己的作品已经完成。   主持人连忙走到他身边:“这位12号选手,叫任如画,哈哈,名字如此富有诗情画意,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很有意思呢,让我们来看看,他的作品是什么?”   任如画面色微红,好在皮肤颜色较深倒也看不出来:“主持人好,我的作品是《长相思》。”   “长相思啊……”主持人肚子里也是有些墨水的,微微沉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这可是诗仙李白的作品啊,任先生的立意可是说的这首词?” 第164章 雨霖铃   主持人自觉说得很切合题意,颇为自得,等着众人赞叹的眼神。   他这倒也不是瞎说的,任如画这作品上有一层白白的东西,应该就是立意为霜降吧?   出乎意料的是,任如画摇了摇头,粗声粗气地道:“我,我的作品不是用的这首,我用的是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山一程》。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任如画身高一米八,身材强壮,袖子半挽在臂间,看着不像是搞雕刻的,仿佛把裤腿一捋就能下田,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外形竟然会有如此纤细的心思,他真的能将这首婉约的诗词融入自己的作品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镜头对准了他的作品。   他选用的是黄梨木,他大胆地留下了木料表面一层薄薄的白皮,却又在下方掏空,做出一处处凹陷和凸起,远远望去,竟真的像是万千帐蓬。   沿着木料起伏的曲线,下方一处凌乱的木料被他寥寥几刀点成了破旧的城池,不甚明显,需要精细勾勒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有下刀,任白皮将一切覆盖,倒像是皑皑白雪将一切都掩埋了一般。   “好!”李大师拍案而起,目光灼灼:“待我看看……”   他嫌在大屏幕上看得不够得劲,索性起了身走上台前,细细赏鉴着。   “这是真正的写意啊,落刀纵横,意不在似,格调清淡朴素,自然雅致,利用木料本身的纹理来突出主题,年轻人,你很有想法啊!”李大师极细致地对整个作品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了解,每看到精妙处便捋着胡须甚是满意地点头赞赏。   尤其是在看到那处被风雪掩盖的城池时,更是抚掌叫好:“落刀成山水,有大开大合的北方旷远之境,没想到这届比赛竟有如此能人,我看……”   我看冠军非你莫属。   后半句话几欲脱口而出,突然想起陆子安,舌尖抵在唇齿又将其咽了回去。   是啊,陆子安呢?   他回头望去,帘幔重重,陆子安眉眼清冷,神色淡然,竟丝毫不受他们的影响。   陆子安手中刻刀轻盈挥舞,熟练地运用水墨画中的一变勾斫之法,一块坚硬的黑檀生生在他手中变成了柔软的绸缎,任他随意发挥,没有一点阻碍。   各种技艺在他手中仿佛信手拈来,胸有成竹,整幅作品一气呵成!   因为运刀极为细密,他甚至都不需要再行精细打磨,只略略磨去粗砺尖角便拍掉碎屑:“我的也完成了。”   他是最后一个动手的,却是第二个完成的,而且还是用的黑檀,这样的速度给了其他人一些压力,有些人甚至来不及抬头便进入了更紧张的创作。   虽然黑檀极重,但是因为陆子安的这块黑檀并不大,所以一人便能拿动。   工作人员将他的作品搬至舞台前,回头一看却发现陆子安并未跟过来。   “哎?陆先生……”主持人有些疑惑。   陆子安沉静地点点头:“你们先看,我还有一件作品没完成。”   他还真准备一次做两件啊?众人面面相觑。   主持人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时间:“陆先生……就剩下一个小时了……”   “嗯,来得及的。”陆子安朝他微微颔首,目光已经转向了另一块木料。   李大师垂眸盯着陆子安的这件黑檀作品,面色凝重,却是没有贸然开口。   陆子安没有亲自送过来,甚至身都没起,如此态度若是以往他必然得大冒光火,可是现在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这件作品陆子安没有说是什么名字,但只需要看一眼,只一眼,那三个字便已在唇间。   《雨霖铃》   陆子安非常认真地雕琢了凉亭与柳树,画面中虽然没有人,但每个细节都显现出人存在的痕迹。   或是亭中的半盏清酒,或是那欲发的兰舟,黑檀本身独有的变化莫测的黑色花纹似名山大川,如行云流水,胜碧玉琼瑶,在陆子安的刀下竟仿佛将整个画面都渲染成了凄凉之意,满怀萧瑟与怅惘。   如果说任如画的作品是虚虚实实,意为景先,那么陆子安的作品则是虚实相间,既有景物衬托,又有意境幽深,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李大师围着这《雨霖铃》观看半晌,心中震撼莫名,回头望向陆子安,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样写实与写意完美地融合为一体的作品竟然出自陆子安之手。   【哈哈,一脸茫然.JPG。这个表情超级赞,截下来做表情包。】   【他在怀疑自我,怀疑人生。】   【主播再近一点呀,大师的作品都看不清啊,只能勉强看到凉亭……】   邹凯也很无奈:“不能再近啦,再近我就要爬到台上去了。”   “嘿,凯哥。”却是白树航拍了他的肩一下:“你跟我来,从这边走可以拍得近一些。”   他俩绕过舞台,在后台的一个拐角处有一架梯子,白树航拍拍梯子:“上吧,我给你扶着。”   【上吧,随便你怎么来。】   邹凯咳了一声,正准备爬,忽然福至心来:“刚才闹那么大动静,该不会……”   他就说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那么大的声势,原来是这家伙在捣鬼。   “嘿嘿。”白树航鬼精鬼精地冲他嘘了一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嘿,你小子,行啊你。”邹凯笑容满面地爬上去了。   陆大师是他们家的恩人,他怎么可能坐视他被人欺负,煽风点火带节奏什么的,他从小最是熟练,完全没难度,白树航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与此同时,其他参赛者也纷纷完成了创作,每个人的作品都各具特色,有的着重写意,有的反其道行之着重写实,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泛泛之辈,简直是百花争艳,台上一片热闹非凡。   众评委也总算是恢复了本身的文化底蕴,舌灿莲花地将每件作品都分别做了详细的品评。   但是也毫无例外地,每个人选出的第一名,都是《雨霖铃》。   白树航挑了挑眉:“咦,李老头竟然也选的是陆大师的作品呢……” 第165章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跟陆大师又没仇。”邹凯啧了一声:“哎,这主持人站的位置也太巧了,刚好把陆大师的作品挡住了,好气啊!”   白树航嘀咕道:“但是看着像是有仇一样……”   【就是,这老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肯定是因为见不得大师好,所以想害他!】   【这主持人生动形象地体现了什么叫虎背熊腰,五膀三粗。】   【三粗……人不是只有两条腿吗,怎么是三粗?(阴笑)】   眼看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偏,邹凯不得不正视白树航的问题,如果再选择性忽略的话,这些话一旦传出去,绝对会影响陆子安的形象。   “唔,反正现在拍不到,我就跟你说道说道。”邹凯想了想:“其实像李大师这种情况很正常,你听说过艺术院系的鄙视链没?”   那是什么?   白树航茫然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就……他们都觉得油画系就是画行画的,国画系那就是快速画行画的,雕塑系那就是摔大泥的,版画系就厉害了,那是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哈哈哈哈!”   白树航:不明觉厉。   邹凯笑完又正色道:“像这位李大师呢,他是做核雕的,像这种精细工艺,比圆雕更加耗神更加精密,而陆大师的爷爷陆云敬,那是我们长偃市远近闻名的核雕大师,所以……”   白树航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他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上其他人?”   “也不算吧,可能有部分因素是缘于陆云敬大师他才……”   白树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邹凯以为他明白了,很是高兴,结果下一秒白树航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迷惑:“道理我都懂,但是行画是什么意思?”   “……”邹凯差点没一头栽下去,没好气地道:“自己找度娘去!”   【小哥哥不用找度娘了,我帮你查!】   【行画是从国外引进的一种艺术品复制的方法,存心“媚俗”,从骨子里以迎合、讨好观赏者为目的。】   【行画作品艺术性很肤浅,艺术价值也较低。】   事实上,这还算是说得比较客气的。   有些原创画家的作品也有媚俗、迎合的形式或风格,为了销量价格压得极低,这类人就算作品卖得再火也难逃“行画”二字的阴影,最终除了自毁招牌没有一点作用。   这类人的存在导致行画与原创之间的划分界限更加模煳了,业内人士一般以画行画为耻。   白树航没在这个问题是纠结,抻着脖子往台上瞅:“凯哥,陆大师来领奖没?”   “没呢。”邹凯把镜头对准陆子安,仔细瞧了几眼:“大师好像还没做完……”   主持人也有些糟心,迟疑着要不要去叫陆子安一声。   这种事情真是说不好,你叫得好就好,叫得不好万一破坏了他的灵感,那责任他可背不起,要是更糟糕一点,吓到了陆子安,对他手上的作品造成了损伤,那可就不是一句道歉能够弥补的。   可是节目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再不叫他过来也不大合适啊……   主持人往边上走了几步,与李大师低语了几句。   邹凯眼睛一亮,连忙将镜头对准了桌上的作品:“来,让我们仔细看看,陆大师的作品《雨霖铃》……”   当那件作品被放大,每个细节都变得清晰,完整地呈现于镜头前的时候,直播间的弹幕都停了几秒。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整件作品虽然有精雕细琢的柳树和凉亭,但是画面却没有一丝生机。   于深浓秋意中的蝉即将迎来死亡,柳树的嫩叶也已经泛黄,残酒半盏,兰舟待发,是什么让一切都这般萧瑟悲凉?   是离别的愁绪,使一切都毫无生机。   虽然这件作品描绘的是柳永与他的妻子的故事,但是众人却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自己心底深深隐藏着的那份悲伤。   每个人都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亲人、恋人、朋友,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但痛苦却都相仿。   年轻时每一次的分离都痛苦难当痛彻心扉,时不时拿出来念叨与人诉说自己的悲伤,与其说记住的是那个人,不如说记住的是那种悲伤的感觉。   而随着年龄渐渐变大,大多数都会选择将内心的苦痛隐藏起来,心底藏着的人,埋得深的回忆,通通都不愿意轻易与人分享。   更多的,是在夜深人静时,倒上一杯酒,独自浅酌,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那湖面的微波,点点的雨痕,更是整幅作品的点睛之笔。   秋雨并不存在,但是每个人看着那湖面,却都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一次,没有人捣乱,也没有人故意歪曲语意,甚至都没人刷屏。   这四句话缓慢地划过屏幕,仿佛在众人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重重划过一道伤痕。   真正好的作品,是能够打动人的,能够让人产生共鸣。   其他作品没有做到的,这件《雨霖铃》,它做到了。   邹凯不知道他们是想到了自己什么悲伤的回忆,但是他自己反正是怔怔看着那作品,沉默了很久。   有位宝妈或许是没能忍住,发了两条弹幕:【老公!这是你走后的第四年,你在天国还好吗?宝宝特别乖你看到了吗……】   【你托个梦给我吧,哪怕一次都好……你不在,我再苦再累又能与何人说!】   她发完就退出了直播间,大概是平复心情去了。   邹凯从这一句里面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剧情,心里更加难受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大师实在太厉害了,这是真正的软刀子,一刀扎进去,血都不流。】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却看到李大师正大步朝陆子安走去,不禁奇怪地道:“咦,他难道是要去找陆大师吗?”   陆子安神色平静,刻刀挥舞,快的时候甚至只能看到一片刀影。   越做到后面,他越得心应手,一柄刻刀在他手中将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横纵之间仿佛隐有金石之声! 第166章 拯救   李大师仔细分辨了一下,判断出这应该是两柄刻刀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他觉得很奇怪,好好的雕刻,陆子安这是在搞啥呢?   当他走到陆子安的座位前,他的目光顿在了桌面即将完成的作品上。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呼吸都好像停顿了一秒。   桌上的木雕显示的是两只鹿,一只倒地仰着头,旁边的一只鹿正努力地用自己的头将它顶起来,浑身肌肉都在用劲,起伏的肌肉极为逼真。   这,真的还是木雕吗?   陆子安两手都握着刻刀,正在精细雕琢着鹿身的细节处理。   他左手的刀锋速度极快地将木料剖开,右手干净利落地削下,一缕缕的木丝飘落,鹿身竟然逐渐呈现出一层浅浅的绒毛,看上去像是真的皮毛一般。   将眼前的这部分雕刻完毕,陆子安吹了吹碎屑,伸手将木雕转了一个面向,头也不抬地道:“还有十五分钟,稍等。”   “不着急,你慢慢弄。”李大师连忙摆摆手,想了想,从隔壁拿了把椅子,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他做。   陆子安没再说话,慢慢将另一只鹿的皮毛也精心描绘出来。   他十分注重木雕的细节处理和雕刻质量,尤其是厚角上的浅浅绒毛更是充分显示出他驾驭木雕艺术的能力和炉火纯青的雕刻技艺。   这到底是写实,还是写意?   李大师第一次觉得有点茫然。   好像不管怎么判定,都对它不公,因为它将写实与写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当你仔细看它的局部的时候,会觉得它是写实,因为陆子安将两只鹿雕得栩栩如生,看上去真的像是两只活生生的鹿,光滑的皮毛仿佛在引诱你轻轻地抚摸。   可是当你看到它的整体,你的目光将不会再看到这些细节,你会被整个木雕所赋予人的情感所震撼。   因为那只倒地的鹿,明显已经是死了。   它的皮毛浅而黯淡无光,浑身的肌肉也已经松驰,它的同伴却浑然不知,还在努力地想让它重新站起来。   看着它们的时候,耳边仿佛能听到它喘粗气的声音,以及隐在喉咙深处的一声悲鸣。   起来啊,只要站起来就能活下去!   它还在徒劳地努力,可惜它永远都不知道,它想帮助的同伴已经离开。   鹿如此,人又何偿不是这样?   如今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脆弱,受点委屈就嚷嚷着要去死,气话说出来容易,却不知道听到的人简直心魂俱裂。   见过太多的父母在失去孩子后绝望的哀嚎,也见过叛逆的孩子冲父母吼着说“你们别管我!”时的狰狞。   那些父母就如这挣扎的鹿,奋力想将他们救醒,但是他们自己却已经放弃。   他们永远都不知道,留下来的父母将承受多少悲痛。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虚妄。   李大师怔怔地看着这两只鹿,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   等到陆子安放下刻刀,轻声道:“好了。”   他才猛然惊醒,神情复杂地看向他:“还有时间,你可以再修改一下。”   “不必了。”陆子安用小刷子将最后一处刷干净:“已经做完了。”   李大师嗯了一声,感觉喉咙有点哽,他定了定神,站起来道:“我来拿吧。”   陆子安舒展了一下手指:“不用,我反正也要去台上的。”   陆子安端着作品走上台,所有参赛者不由自主地分立两侧,目光定定地看着这两只鹿,眼睛都直了。   跟在后头的李大师突然想起一件事,懊恼地拍拍额头:之前明明说好会将这件作品封好,等到决赛时再取出来参赛的,刚才他怎么竟然完全忘了?   后台的邹凯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与有荣焉地道:“看,大师做完了!哇,他们都让开了位置,看来大家都很有礼貌呢!好棒!”   但是直播间的画风却完全不一样。   【这一幕,隐约有点熟悉……】   【夹道欢迎……】   【夹痛了谁?】   【卧槽,神回复啊!】   陆子安将自己的作品轻轻放到台上,评委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走了过来。   “这皮毛的质感……真的是木雕吗……”   有人忍不住伸手轻轻措了一下,惊疑不定地道:“真的是木的……”   看着鹿的厚角和皮毛,几乎可以感觉到风吹过它们的身体,这也正是让所有人感觉惊奇的地方。   “我只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刻刀……真的能做到这个程度吗?”他疑惑地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微点下颔:“是的,刻刀可以做到。”   “我曾经见到过一个高人,他的画有如实物,画出来的动物栩栩如生,仿佛真的能跳下来奔跑一般,但是真的没想到木雕竟然也能做到这个程度……”   陆子安微微一笑:“准确地说,木雕原应比画更加真实才是。”   只是原本的木雕受限于材质,无法做到像画画那般富有神韵罢了。   众评委围着这木雕观察了很久,有人迟疑地道:“这皮毛,是不是粘上去的?”   “不是。”上台后一直没说话的李大师开口了,他冷静地道:“我亲眼看着他制作的,每根线条每根绒毛,都是他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   其他参赛者也忍不住凑了过来,一起认真地欣赏着。   大屏幕上适时呈现出这幅作品的精细画面,台下瞬间响起一片惊呼。   这样的木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传统木雕的理解范围。   主持人担心又出现不可控的情形,定了定神道:“陆先生,请问这幅作品的名字是?”   陆子安神色平静,目光直视着作品,声音清冷地道:“拯救。这件作品的名字,叫《拯救》。”   拯救?   怎么会是拯救呢?   李大师下意识地皱眉道:“但是这只鹿已经死了!”   陆子安目光坚定:“它的眼睛虽然闭上了,但是它的腿还在用力!它不想死,所以它的同伴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   主持人递过一个话筒给他:“那么,请问陆先生,这件作品的立意是什么?”   “拯救我们的传统文化。”陆子安接过话筒,目光炯炯:“这只奄奄一息的鹿,就象征着我们的传统文化,虽然它现在已经越来越势微,在时间的长河中苟延残喘,有些人甚至觉得它已经死了,但是它没有!它们还没有放弃!它们的传承人也没有放弃!” 第167章 世人皆俗   众人怔怔地看着他,全场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事实上,陆子安在做这件作品的时候,脑海里、心里想着的,全都是当初卓老爷子的那番话。   他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语气低沉:“可能很多人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传统文化明明都还好好的,哪轮得到我来说救不救,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曾经很多璀璨的文化,如今都已经消失了,尤其是有些小众的文化,更是全靠传承人在死撑。”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陆子安沉痛地道:“我前些天得了一个木偶,受损很严重,我把它修好后发现,它竟然是早已失传的水木偶……可能在座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说过水木偶的名字,但事实上,它拥有悠久的历史,具体可以追溯到汉代。”   “哇……这么久,那不是两千多年了……”   “是啊是啊,我只看过木偶戏,水木偶是真没听说过……”   陆子安严肃地道:“就以木雕来说,传承者都偏老龄化,如果没有新鲜的血液注入,水木偶的过去就是木雕的未来,它们会失去传承,逐渐被遗忘。”   有人鼓起勇气,提高声音道:“但是也有人在学这个啊!”   “对。”陆子安肯定地点头:“有,但是不多,尤其是很多人都禀持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真正的精髓总是等到师傅行将就木时才肯全部教给徒弟,这种思想其实对传承是非常不利的,毕竟人有旦夕祸福,意外与明天谁会先来,谁也说不准,一旦师傅发生意外,徒弟便永远都……”   “等一下。”却是一名评委皱眉打断了他的话:“陆先生,你的作品确实是不错,但是你现在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叫这种思想于传承不利,分明是狡辩!真要想学,怎么都能学会,这跟师傅藏不藏私有什么关系?”旁边年约五十的评委一脸不悦:“想要将所有技艺全部教会徒弟,首先得考察徒弟的人品,万一外传,这师傅又有何面目见地底下的宗师?”   陆子安面无表情地道:“既然这徒弟人品不好,当初这师傅又为什么收他为徒呢?一天两天看不准,一年两年还不行吗?”   台下也有很多还是学徒的人,平日里对师傅藏私的行为都已经习惯了,此时被人当面棒喝,才猛然惊醒:原来,这是不信任他们的人品吗?   台下的讨论声越来越大,主持人也有些慌乱,掌心微潮,他不禁看向后台。   邹凯挑眉道:“噫,他竟然在我们这边哎,他是在向我求援吗?”   “不是的。”白树航探出脑袋看了看:“旁边那个通道,看到没,工作人员都在那呢。”   【虽然大师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没听明白他想说什么。】   【号召大家去学习木雕?拉倒吧,又没钱赚,我来看看热闹还行,真要我学我可不愿意。】   李大师也有这样的疑惑,他之前一直没吭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那我想问你,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想说,没人愿意学的真正原因,一是没人教,二是没钱,这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大实话。”陆子安认真地道:“但是我觉得,名与利可以齐头并进,比如开直播,宣传的同时也可以打响知名度,层层递进,从直播到电视,到网络,逐渐市场化,精品化……”   “这与行画有何差别?”李大师冷冷地道:“慢工出细活,你的速度快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快,少了磨砺性子的过程,做出来的东西能看?”   “所以这就需要前辈们参与进来,每支每系都可以创立品牌,根据自己的特点进行细化,每个徒弟的优点和缺点师傅们定然是了然于心,让他们逐渐在创作的过程中汲取知识点,扬长补短,磨砺的过程依然在,只是教导的方法变动一下,岂不比生硬的练习要来得好?”   他非常认真地跟众人详细分析了一下,并不是说他们每个人的技艺就得直接公开,而是可以根据年限来,比如入门教基础,两年深入……   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个学徒也是有所盈利的,不会说一学学几年都得贴钱,虽然不多,但是更容易获得家人的支持,这样也可以在淘汰一批目的不纯粹的人的同时,留下更多真心对这门技艺感兴趣的人。   他条理清晰,举的种种例子也都是事实存在的,众人从刚开始的反对逐渐开始深思。   “具体操作呢?”一名评委沉吟道:“你这完全属于理想化,并没有真正实施过的案例,不过是纸上谈兵。”   陆子安摇头微笑:“我如今与人合作,开了一个网站,在上面售卖一些周边物品,已经有所营利,这个过程省去了门面费、人力物力所耗费的资金,赚多少就是多少。”   “庸俗!”有人低斥道:“满嘴的钱钱钱,没有一点文人骨气!”   然而这句话意外的没有人应和,他抬头望去,发现竟然连李大师都在思索着,显然真的把陆子安的这番话听进去了。   世人皆俗,平时不沾人间烟火是因心境平和,但是他们还有徒弟徒孙啊,难不成全喝西北风?   想要长久地发展,必然得改变现状。   陆子安的方法虽然是第一次听,但仔细想来,好像是有点道理……   见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陆子安顿了顿,再次丢下一颗炸弹:“当然,我提出的这些观点很多人不了解,会有些担心,鉴于是我提出的这个构思,凡愿意加入者,可以跟我签订合同,我将免费为大家进行各步骤的详细讲解,免费提供平台,开店以及基础宣传都不需要你们操心。”   这话一出,原本就有所动摇的人们顿时更加心动了。   陆子安如今的影响力刚才他们可都有目共睹,如果真能与他联手,这事成功的几率绝对会大大提升啊。   李大师也颇为心动,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咳了一声:“好,这事先搁一旁,我们赛后再好好讨论一番,现在我们先来宣布比赛结果。”   主持人感激地看着他,扬声道:“对,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接下来让我们见证这神圣的一刻——让我们有请特邀嘉宾上台为我们的参赛者颁奖!” 第168章 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无愧于心!   特邀嘉宾?   台下走上来一名老者,须发皆白、周身散发着儒雅气息,现场气氛突然变得热烈,观众席不少人都站了起来。   “真的是马先生吗?”   “没想到真的能邀请到马大师来……我的天哪!”   “啊啊啊,真的是马大师哎,他不是已经封刀了吗?”   主持人声音激昂:“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马大师!”   全场掌声雷动,所有人起身热烈欢呼。   马大师微微笑着朝台下招手,换来更多的尖叫声:“大家好,我是马征。”   大屏幕上适时地播放马大师的生平事迹,尤其是马大师的父亲,曾经的“华夏玉器金银错第一人”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全场更是很多人都高呼出声。   出忽意料的是,马征竟然没有去取礼仪小姐托盘上的奖品,而是停在了陆子安的面前:“我刚才在台下认真地听了你的想法,我觉得很不错。”   陆子安低声道了声谢,马征敛了笑,神情严肃地道:“但是你的提议于多数人而言还是非常惊世骇俗的,古旧的思想很难扭转,你将会遇到很多难关,他们会攻击你,谩骂你,抹黑你,你害怕吗?”   “不怕。”陆子安眉宇沉肃,气宇轩昂:“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做的没有错。”   “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生命的意义在于活出价值。”马征非常赞赏地看着他,眉眼柔和下来:“他说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能积累多少财富,而是看他如何对待他人,对待自己,对待社会。人需要做一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不该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陆子安认真地点头:“先生还曾经说过,任何事情,只要用心去做,持之以恒,都能做好。”   对于那位已经驾鹤西去的老前辈,陆子安素来以先生尊称,因为他值得。   “对。”马征拍了拍他的肩:“你的思想在某一层面上与我父亲的观点不谋而合,可惜他老人家不在了,否则一定会引你为知己……所以如今便只能我代他与你说一声:好好努力!”   陆子安感动地看着他,认真地道:“谢谢!我会的!”   马先生声望极高,哪怕已经离开这么多年,所有人只要谈及他仍然是竖起大拇指。   不仅是因为他高超的技艺,更是因为他高洁的人品。   他对徒弟从来都是倾囊相授,哪怕是陌生人前去讨教,他也毫无保留。   他讲解技艺时会把每个细节讲得很透,而且把自己多年的总结和感悟都会讲出来,而且会监督他们的整个操作过程,及时提建议。   马先生有一句在业界流传很广的话:“再过一百年,可能没人会记住我的名字,但一定还有人欣赏我的作品,这就足够了。”   这也是他一生钻研琢玉技艺的最好总结。   陆子安没有想到,他的想法和建议,明明是对木雕界最有益处,但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却是玉雕界的大师。   被人肯定和支持的感觉让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奔涌,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提出的这个想法将会在整个木雕界掀起一股多大的风波。   如马大师说的这些全都会蜂涌而来,但是他不怕!   他情不自禁地挺直嵴背,目光直视着很多不能理解他的观点而对他指指点点的人。   看吧,骂吧,我且随他,待百年之后,功过自由后人评说!   我,陆子安,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无愧于心!   所有作品一字排开,陆子安的两件作品摆在最前头。   马征非常认真地欣赏了一番陆子安的作品,宣布陆子安获得本次半决赛的冠军,并给陆子安颁发了奖品。   全场所有人尖叫着,欢呼着,还有人在大声地呼喊马大师和陆大师。   陆子安捧着奖品,唇角噙着浅笑,优雅而从容。   比赛结束后,众评委们没有再拉着陆子安细问,一个个神色古怪地匆匆离开了。   有了马征大师的支持,就算是有人想攻讦陆子安,恐怕也得掂量掂量了。   陆子安本想再好好感谢马大师一番,可惜到后台时发现,马大师已经离开了。   陆子安不禁有些失望:“真是可惜了……”   此时坐在车里的马征低咳几声,也忍不住喃喃道:“真是可惜了……”   “老师,你喉咙又不舒服了吧,我就说里头暖气开得太大,你不该呆那么久的。”旁边身着西装的青年一脸心疼地替他抚了抚背,把杯子递给他。   马征喝了口茶,咳声渐微,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不,我很庆幸我进去了,不然我如果错过今天这一幕,怕是得后悔好几年。”   “老师……你很欣赏那个陆子安?”   “他是个人才啊,可惜他习的是木雕……”马征目光复杂难辨地往后扫了一眼,摇了摇头:“走吧。”   像陆子安这样有才气、有想法又有胆识的后辈,是他们木雕界的福气啊,羡慕不来……   陆子安他们从快速通道离开了会场,意外的是沈曼歌和瞿哚哚竟然都来了。   “嘻嘻,子安哥好棒,又是冠军呢!”沈曼歌笑得眉眼弯弯。   瞿哚哚也笑着道:“恭喜陆大师。”   陆子安笑着摆摆手:“行了,赶紧回车上,这天冷的,有话回去再说。”   坐到车上以后,陆子安的手无意中碰到了沈曼歌的手背,冰得他都颤了一下:“你怎么就穿这么点,不怕冻死啊。”   “哎呀我就手冷啦,其他地方还是很暖和的。”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陆子安怀疑地盯着她:“别冻感冒了你,后天就生日了,到时候你一个喷嚏把蛋糕给打飞了就搞笑了。”   沈曼歌哭笑不得,眼珠子一转,拉过陆子安的手:“你别不信啊,你看,这里有个宝宝呢!有它在,我很暖和的!”   宝宝?宝宝!   陆子安心都瞬间被冻住了,脑袋嗡的一声,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话:无欲则刚,有欲则硬,为母则刚,刚刚硬硬……   我类个去,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重点不在这啊!   重点是曼曼还是个孩子啊,怀个宝宝是几个意思啊?   他猛地抽回手,腾地站起来,脑袋撞车顶上嘭的一声响都无暇顾及,他凶神恶煞地瞪着沈曼歌:“是哪个王八蛋?你告诉我,那男的是谁?”   沈曼歌心底乐开了花,这几天他一直故意跟她保持着距离,还各种错开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以为她感觉不出来呢?   天知道她要多努力,才能忍住不怼他一脸。   不过现在看他这么糟心,她也就安心了。   她非常温柔地看着陆子安,撩起外套露出里面的暖宝宝,仰起头无辜而纯真地道:“我说的是暖宝宝呢,你看,很暖和的!不过子安哥你说的是什么呀,什么男的?” 第169章 一目了然   暖宝宝?   陆子安瞅了一眼,一个爆栗敲她头上了:“别给我装傻充愣,再敢开这种玩笑我打爆你的……”   狗头。   后边两字他在沈曼歌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最终还是选择咽了回去:“要不在外边吃吧?”   “阿姨在家里做了饭呢。”沈曼歌摸了摸脑袋,表示明白了陆子安的底线:“对了,子安哥,你这个奖杯怎么这么小,上面还有字……半决赛?”   “嗯,今天是半决赛。”陆子安坐回原位,闭目养神。   半决赛就请了马大师前来颁奖,决赛的特邀嘉宾会是什么来头?   回到家,竟然是卓鹏过来开的门,卓鹏如今已经全然一副精英的样子了,哪怕穿着普通休闲装也有种独特的气质:“陆大师,恭喜晋级!听说马大师给你颁的奖?真可惜,我落地的时候你们那边都快结束了,我就没过去了……”   陆子安笑着道:“哈哈,你一个人来的?”   “还真不是。”卓鹏神秘地走过去,从厨房拖了一个人出来:“看,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惊喜!”   却见那害羞得满脸通红,两只手都水汪汪还不停地揪着衣角的,不是应轩又是谁。   他抬头看了陆子安一眼,有些窘迫地道:“陆,陆先生,您好!”   说着他直接弯腰就是一鞠躬,他真没想到,那次意外遇到的这位先生,来头竟然这么大!   众人:“……”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陆子安拍拍他的肩:“别紧张,过来坐。”   坐沙发上后,卓鹏才说起这件事:“他的房租到期了,我爷爷以为你没收他是没看上,就觉得有些可惜了,让他跟我叔学,结果这孩子,那叫一个死心眼,想都不想就说不行。”   明明都没钱交房租了,还是坚决不肯,就没见过这么倔的。   应轩坐下来后还是紧张得不行,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答应了会,会一直等的……”   “你这阵子练习得怎么样?”陆子安知道他这性格,只有在谈及雕刻的时候他才能自在点。   果然,应轩眼睛一下就亮了:“我这阵子做了很多!尤其是桃花……您等一下……”   他从阳台上的箱子里掏出两盒子,献宝一样摆到陆子安面前:“陆先生,您看,您当初做的这件木雕我也给您带来了!”   两个盒子差不多大小,一个盒子里就装了陆子安那枝桃花,另一个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自己雕的。   陆子安将其全部拿了出来,在茶几上摆开。   从生疏到熟练,从粗糙到精致,一目了然。   最后两支桃花,陆子安拿起来仔细地查看,竟与他雕琢的那枝别无二致,尤其是花瓣上的纹理,竟然也是根据木料本身的纹路自然梳理而成。   这倒真是意外的惊喜了,陆子安将这枝桃花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沉吟道:“现在做一枝这个桃花,你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应轩眼睛亮晶晶的,说起木雕他口齿都伶俐了许多:“陆先生的技艺我还只学了个皮毛,因为我也不知道雕什么好,所以就只能先照着做了……”   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陆子安摇摇头:“没关系,像画画一样,很多人是从临摹开始的,这并不羞耻。”   应轩连忙点点头,正襟危坐很崇敬地看着他:“陆大师……”   陆子安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人都到这来了,还叫陆大师?”   啊?不叫陆大师那叫什么?应轩呆住了。   旁边看着直捉急的邹凯一脚踹他小腿上了,低声道:“你傻啊,赶紧叫师傅啊!抱大腿啊!”   他简直都要羡慕嫉妒恨了,果然傻人有傻福啊,这二愣子竟然成了陆大师的第一个徒弟,啊,好羡慕,他也想拜师啊!   可惜陆大师不肯收他……   “哦!”应轩愣了两秒,扑通一声跪地上一把抱住了陆子安大腿:“哇,师师师傅!您愿意收我啦!”   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实诚了。   陆子安突然有点后悔刚才的决定了,笑容有点僵硬地道:“起来吧,等过两天再行拜师礼……你起身前先把我腿松开。”   旁边的几个人目睹了这一幕,纷纷憋笑憋得很辛苦。   应轩也大概知道自己是犯蠢了,咧着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陆子安正准备再跟他说几句,冯小荀打电话过来了,他便起身到阳台接:“喂?”   “子安,我刚得了个消息,后天的颁奖仪式,特邀嘉宾是北派玉雕大师重云。”冯小荀那边时不时有人冲水,显然是在厕所里,后面他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我还是逮了个空子,跑厕所给你说的,你后天会来吗?”   重云这个人……他最有名的不是他的技艺,而是因为他的臭脾气。   尤其古板,比他爷爷还要来得守旧,听说连手机都不肯用,如今都还常用书信的方式与朋友联系。   陆子安皱了皱眉:“怎么会是他?我后天没打算去了……”   “好像是他听说半决赛是马大师,就直接跟主办方说的,原本主办方还没定下来决赛的嘉宾人选,他自荐他们就直接同意了。”冯小荀心里有些替陆子安担心:“我就怕他会挑刺来着。”   挑刺是一定的,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陆子安想了想道:“我听说他跟马大师一向不对盘,他可能是冲马大师来的,只是他可能不清楚半决赛和决赛不是同一天。”   “唔,这倒也有可能……”冯小荀那边有人叫他,他连忙道:“就来!”   他压低声音快速地道:“那先这样,你自己也小心点,有什么动静我会给你发信息的,你记得留意着。”   然后他就挂了。   陆子安给应轩在楼下租了套房子,陆爸陆妈经过慎重的思考,也决定搬下去,因为楼下的厨房更宽敞。   吃完饭陆子安才到书房,陆爸就沉着脸跟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锁了门,陆子安听到动静疑惑地回过头:“爸?”   “我看了邹凯的直播。”陆爸一进来就直入主题:“你在比赛上说那些有的没的是怎么个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陆子安敛了笑,认真地看着他:“爸,你难道不觉得吗,现在的整个体系都太落后了,我们如果再不自救,很快就会被淘汰的。”   陆爸皱着眉头道:“什么淘汰,怎么可能淘汰,我刚听说你还收了个徒弟,你才练了几年?真不是我想说你,你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刚刚,你比赛的那一会,多少人打电话质问我这是怎么个意思,你啊你,专门给我惹事!”   陆子安直接忽略了他前面的话,挑眉道:“那你怎么回的?”   可别他在前头撑着,他爸在后头拆台,那就搞笑了。   原本滔滔不绝的陆爸忽然噎住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回,我能怎么回?难不成跟着他们一块骂你?我是你老子,我还能害你?我不只能说这都是我的意思?” 第170章 要的就是这效果   陆子安听得心里一乐,忍不住笑了。   论背锅,他爸这是专业的!   “笑,你还好意思腆着脸笑!”陆爸气坏了,拍着桌子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就是专门来克我的吧!你这要是搞得成还好,搞不成我脸面可都要扔地上给人踩了!”   陆子安挺高兴的,没想到他爸向来古板,这一次却依然还是坚定地挡在了他前面,他拍着胸膛道:“您放心!我要是搞不成,我把头剁下来,剁吧剁吧给你做下酒菜!”   “……这,倒也不用。”陆建伟瞪了他一眼,咳了一声:“好好干!也别太逼着自己,不成……大不了回宁霞县,也不定得剁什么的……”   说完他就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往外头去了。   “知道啦!”陆子安朝他背影说道:“我会努力的!”   陆建伟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意,拉开门的时候脸还是板了起来。   一屋子人都偷偷摸摸地看着他,哇,脸黑成这样,陆大师肯定是挨骂了……   果然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他们还是暂时先苟着吧!   等到陆爸和陆妈去了楼下整理东西,沈曼歌他们才走了进来。   沈曼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试图在他脸上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子安哥,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陆子安取了几块木料出来,神色淡然地道:“你回去玩游戏吧,跟我连线,等会可能会有人要来。”   谁?沈曼歌有点奇怪,不过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好的。”   瞿哚哚有些踌躇地看着陆子安:“那个,陆大师,我家里有点事,我可能不能留下来帮忙了……”   “哦,没事,你回去吧,我这边暂时也不搞什么活动,没关系。”陆子安扫了眼邹凯:“你送她回去吧,外边这时候打不到车。”   邹凯正想说他去送送,没想到陆子安这么上道,连忙大声地应道:“好嘞!哚哚你稍等一下,我把镜头对好,让它自动拍就成。”   应轩非常好奇地盯着看,陆子安瞥了他一眼:“过来。”   “哦!”应轩立刻凑过去:“师傅,怎么啦?”   “坐这,等会我教你做东西。”陆子安说着打开了直播间:“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弟。”   啊嘞?好多人啊……应轩有点好奇地看着屏幕。   【哇,好可爱的小哥哥,他还会脸红哎!】   【大师你不累吗,白天才参加完比赛,现在又……】   【日理万机啊,心疼。】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优秀。】   【纯洁的小可爱表示没看懂……】   陆子安表示这些人污得他没眼看,索性啥都不说了,直接递了块木料给应轩:“你做桃枝。”   “哦!好的!”应轩完全没看明白,倒也没什么感觉。   陆子安跟沈曼歌连线之后,拿了个小木偶继续做完剩下的工作。   那些人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更早,但是出忽意料的是,第一批竟然不是李大师他们这些评委,而是任如画他们这些参赛者。   卓鹏引了他们进来,刚自我介绍完正准备说点场面话,就被打断了。   任如画眼神明亮,态度诚恳地道:“卓先生,我们来是专程想跟陆先生咨询一下具体的操作,如果陆先生正在直播的话更好,我们想进去看看他是怎么直播的,请你问一下陆先生的意见好吗?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就在外面等他。”   “嗯……那行,请稍等。”卓鹏进去后没多久就走了出来:“陆大师说可以,大家请进。”   每个人都井然有序地走了进去,没一个人东张西望,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时陆子安正在指导应轩,应轩雕刻的手法完全是照学了当时陆子安为他演示的,但是因为角度的问题,他看的不够清晰,所以有些地方很是僵硬。   陆子安拿起一块木料,轻轻地削了两刀,露出里面的木质纹理:“你看,每块木料的纹理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的花瓣上需要的脉络,如果能恰当地运用木料的纹理进行雕琢,那么做成后你就会发现,你的每一件成品都独一无二。”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自然也没有两块完全相同的木料,哪怕是一棵树上的,只需要一颗节瘤,就能导致纹路的变化,正是这种大自然所赋予的独一无二的纹路,才让这些工艺品显得如此奇妙。   “像这样……”陆子安的刀在木料上轻轻划过,那条浅浅的纹路瞬间变成了花瓣的脉络,看上去非常清晰,显得花瓣更为真实。   应轩老老实实地换了一朵花,照着他的样子将花瓣的脉络细细地进行描绘。   看了两刀,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另外你的花瓣太厚了,之前那两朵就不是这个水平。”   应轩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这不能怪他啊,实在是第一次在他师傅面前动刀,他有点紧张。   而且还有这什么直播,现在外头又进来这么多人,他都快怂成狗了……   陆子安察觉到他游离的目光,皱了皱眉,刀背在桌上轻轻一磕:“专心!眼睛盯着刀!看着。”   吓了应轩一跳,他连忙收敛心神,认真地盯着他。   陆子安握紧刻刀,刀锋缓慢而沉稳地在木料上雕琢出一片片浅浅的花瓣。   花瓣的边缘薄而透,中间微厚,层层叠叠的花瓣堆积在一起,若隐若现仿佛真是一片颤巍巍的花骨朵儿。   任如画身边的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地看向陆子安。   要不是自制力还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了:这么高深的技艺你就这么白喇喇地展现出来,你傻啊!   一直认真地盯着陆子安运刀过程的任如画眯了眯眼睛,陆子安此举实在是高啊。   如此坦然的态度,清晰明了地展现了他的胸襟,但是实际上呢?   没有他亲手指导,就算你看得再多,照着做得再多,也不可能完全学到其精髓。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饿得半死,然后一桌美味摆在你眼前,甚至还有人喂到你嘴边,你却依然吃不到。   抓心不?挠肺不?   痛苦就对了。   他几乎能肯定,陆子安要的就是这效果。 第171章 请教   陆子安盯着应轩把剩下的两朵花雕琢完毕,动作变得流畅,线条也逐渐自然,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换块木料继续,我去去就回。”   【大师你去哪,能带我去吗?】   【想要带你去浪漫的土耳其……】   【然后再去医院割包皮?】   【完了,我突然发现,这歌我不会唱了……】   【凳子上有钉子吗?非得站起来?】   陆子安起身后,任如画他们也连忙跟着一起退了出去。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任如画率先开口:“陆先生,我们来是想跟您请教一下具体的操作事宜。”   跟着他来的众人连连点头:“对对,尤其是这个什么直播是怎么弄的?”   “这什么直播我看着挺有意思的,是搞台电脑就行了吗?”   “需要陪他们聊天吗?这也太浪费时间了……”   “就是,而且他们说的话我很多都听不懂啊,什么这么可爱一看就是男孩子是什么意思,不女的才叫可爱吗?”   “还有那时候你骂人的时候,他们说的什么鬼畜攻是什么意思?”   “……”   前面的还好,后边的陆子安听得一脸黑线,这特么怎么解释?   只能怪他的粉丝们都太污了……   陆子安没脸再听下去,索性直接道:“咳,我这边有几种方案,先由卓先生大略地给大家讲解一下。”   旁边的卓鹏正了正神色,拿出一个文件夹,彬彬有礼地给每人发了一份文件:“目前我们讨论出的方案一共有四种,一种是走高端定制路线,这种的话需要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师坐镇,然后他需要有一定的影响力,他的作品需要去参加各种拍卖会,打响个人知名度的同时拉高品牌的层次……”   众人对视一眼,默默摇头,这种离他们还是太遥远了。   有个人有些尴尬地道:“呃,这种可能只有陆大师目前比较适合了……”   毕竟要说个人影响力和号召力的话,年长者不具备这个条件,年轻一派里也只有陆子安有这个技艺和能力。   卓鹏不苟同也不反驳,淡然地继续道:“第二种就是走精品路线,开创自己的品牌,价格不低但也在接受范围内,第三种是走小众风格,针对某一受众,只在某限定的范围内销售,第四种就是走普通民众路线,价格相对比较低廉,偏向日常化。”   他侃侃而谈,众人听得很认真,经过一番仔细的探讨和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合作,就他们这批人联合起来,走第二种方案。   最终确定了以后,任如画斟酌着道:“我们想走精品路线。”   卓鹏很淡然地点点头:“可以,但是你们选定以后,得找准自己的定位,比如你们的作品最终的受众是哪些人,风格是什么,这个一旦确定就不能随意变动,至少……在你们有一定的话语权之前不能变。”   众人老老实实地点头,觉得超级高大上,因为完全听不懂。   陆子安坐在一旁高深莫测地喝着茶,一脸淡然从容,事实上……   他也只听得懂基础的东西,具体到怎么操作他也不是很明白,还好有卓鹏。   等他们讨论完毕,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方向,直说回去拿几件作品回头再好好琢磨受众什么的,一个个喜逐颜开地走了。   任如画却没有急着离开,他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诚心诚意地道:“谢谢,陆大师,我遇到了一个难题,想跟您请教一下。”   “嗯?你说。”   “现今的镂雕,都是比较单一的单层镂雕,我想在这上面运用更多的技法,雕琢更多的层次。”任如画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只是可惜的是,我最多只能雕两层,每次雕到第三层的时候木料就会裂,我想请问您有什么办法吗?”   他这也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卡在这个关卡上,他已经卡了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   其他人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问了很多人也没有办法。   “我看到过您的那件三龛窟作品的广告,上面运用的镂雕我数过,一共有四层。”任如画眼睛简直都在放光:“我想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陆子安其实有几秒甚至有些不解,任如画这么严肃的态度,他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呢,结果竟然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镂雕……雕几层不是很正常的吗?   如果他说这个很简单的话,任如画会不会气死啊……   陆子安定了定神,比较委婉地道:“其实就是正常地雕刻就可以了。”   “……”任如画表示心好痛。   这个要陆子安来说,他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索性折身回了书房:“我给你演示一下吧。”   镂雕雕几层,这完全取决于匠人的刀功功底有多深厚。   陆子安拿起一块黄花梨,顺便教一下应轩:“像镂雕这种技艺,比较讲究技巧,尤其是你需要雕琢的层次比较多的话,就非常考究木料的韧性,就比如黄花梨,木质坚实,木性极为稳定,不管寒暑都不变形、不开裂、不弯曲,有一定的韧性,这种木料用作镂雕是非常合适的。”   他想了想,提刀缓缓地从侧面切下一刀,刀痕非常清晰:“像这样,如果你没把握的话,可以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下刀,这一刀不宜过深,也不宜过浅,你需要掌握到这块木料的芯材大概的硬度和厚度,心里才能有底气继续后面的雕刻。”   不仅应轩听得非常认真,就连任如画都听得非常入神。   他师傅甚至都没教过他这些……   【我来进行一番总结:太深会痛,太浅没用。】   【大佬666!】   屏幕瞬间飙得飞起,陆子安不再说话,几柄刀在他指尖运用得流畅自如,或掏或挖,竟在这木料里雕出了一朵精细的莲花。   层层叠叠的花瓣悠然舒展,最难得的是陆子安是将这块木料外部保持完整,内部进行的精细雕琢。   看上去已经穿透,但实际上它分了好几层。   薄如蝉翼的花瓣的尖端都与顶端只差了极为微小的距离,越外层的越高,越里层的越低,最终的花蕊甚至得凑近仔细看才看得到。   陆子安雕完这朵莲花后,轻轻打磨过后便将其递到任如画面前:“就是这样。”   “……”任如画怔怔地看着这朵莲花,接过来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   这莲花极为精美,花瓣上甚至还有天然的纹理,经陆子安的打磨过后,有犀角般的质感,他下意识地数了数。   一,二,三……整整八层!   任如画捧着莲花,一脸茫然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我忽然想到了镂雕象牙云龙纹套球……” 第172章 鬼工球   镂雕象牙云龙纹套球?   陆子安眯了眯眼睛,神色间也有些神往:“鬼工球啊,那真是巧夺天工,不过其实具体说来并没太大的难度,不过如今象牙制品是不允许交易的,所以已经很少有人会牙雕了。”   “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相信以您的技艺,一定能雕得出来,可惜……”   陆子安微微一笑:“倒也不可惜,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嗯,那倒也是……”任如画捧着莲花迟疑了一下,才有些窘迫地道:“那个,陆大师,我能不能跟您借一下这朵莲花?我回家再琢磨一下。”   “可以的。”   送走了任如画,卓鹏才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里屋的沈曼歌也走了出来,有些迟疑地道:“其实子安哥,你现在这时候提出这个观点,感觉费力不讨好啊……我是觉得吧,你完全不必着急啊,等到你功成名就身份倍增的时候,自然会有很多人向你学习啊的。”   那时候就是他们求着陆子安了……   “不,你不明白,像我爸他们这些人,一辈子清贫寒苦都坚持了下来,他们不会因为我有多大的成就而嫉妒,反而会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如此突出而觉得这不过是小几率事件,习惯了脚踏实地的他们会更加拒绝接受新鲜事物,这对木雕未来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   陆子安按了按眉心:“趁着现在把这些信息灌输给他们,就算他们现在想不通,但是至少他们有了解到这里面的情况,以后如果想加入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傍晚的时候,本届半决赛的节目开始在馥南省各台播出,网上也同时更新了视频。   陆子安再一次上了微博热搜,评论里很多人就他提出的观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直比陆子安本人还要来的激动。   【我是觉得像木雕这种东西,消失了就消失了,市场选择而已,适者生存不是么。】   【所以传统文化消失也无所谓?你家祖宗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这人挺有意思,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哪来的这么大的口气。】   【就是,看着狂得很,一点也没有文人气质。】   【但是我觉得他挺温润平和的啊,在自己在意的领域语气激昂一点很正常吧?】   反正是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陆子安是完全不感兴趣的,对他来说,关注这些东西还不如多教应轩点东西。   但是他不在意,沈曼歌可在意得很。   她鼓着腮帮子开了几个小号,各种给他刷正面的评价,忙得不亦乐乎。   陆子安出来倒水的时候,看到她几乎整个人都巴在了笔记本上,不禁笑了:“你休息会吧,这没什么的,别太在意。”   “他们在骂你哎!”沈曼歌不高兴了,瞪了他一眼:“我可是在帮你,你站谁那边呢。”   “……站你站你。”陆子安走到她旁边去看:“唔……陆大师为人谦逊有礼,上次远远看到他,风神俊朗,才不是你们说……”   “哎呀不准看不准看!”沈曼歌扑过去一把挡住,气呼呼地道:“你进去忙你的啦,这些交给我就好,放心,我慢慢刷,一定能把这些黑子都给刷下去!”   陆子安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觉得挺有意思,想了想:“你这样子像什么呢……啊,我知道了,像河豚,哈哈,戳一下就鼓起来了。”   沈曼歌啪地打掉了他的手:“你还真是心大哎,你就不怕这事闹大了没法收场嘛!”   “怕什么。”陆子安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看着吧,荃州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荃州?   不仅沈曼歌不懂,连卓鹏都有些不解:“荃州会有什么动静?”   陆子安只是笑,不说话。   上回荃州协会的人过来可是尝到了甜头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得了好处总得付出点劳动,不是么。   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沈曼歌明白了:子安哥的腹黑又发作了。   她还是省省吧,有这功夫还不如为被他坑过的人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果然不出陆子安所料,一个小时后,荃州宣传办直接发了通稿:【关于传统文化的创新与发展,木雕协会会长为您解读。】   楚云黎楚会长首先着重强调了,自己接触到网络宣传这方面完全是因为陆子安的启发。   他对陆子安这个人做了大篇幅的夸赞,全方位都有关注到,尤其是重点强调了他温润如玉、胸襟宽广的特质。   上次因为陆子安的漆线雕,他们做了一波公益宣传,尝到了甜头后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而是再接再砺连续出了各种各样的宣传,包括并不限于电视报纸,收到的效果极为显着。   首先是带动了全市的旅游发展,而且很多年轻人也开始注意到传统文化这一块,有不少人来旅游的时候还会带几件工艺品回去做纪念,原本很多滞销的商品一售而空……   他们这是实实在在尝到了舌头的,不少数据列出来,网络上很多反对的声音顿时消泯了不少。   陆子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没多大的反应,毕竟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内。   这没什么稀奇的,只要楚云黎不蠢,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但是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连陆爸陆妈他们都回来坐到了沙发上,一个个心事重重的。   白树航更是嚷嚷着要去顺着网线砸他们家玻璃,被卓鹏摁住了。   陆子安皱眉看了看他,指尖在桌面顿了顿,沉吟片刻后才慢慢地道:“如果再遇到反扑,你可以让你哥发篇文章。”   “发什么?”白树航也不挣扎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哥的所有账号密码我都有!微博微信的我都知道!陆大师你要发什么?我帮你发啊!”   嗯,实力坑哥啊。   陆子安忍不住笑了:“暂时还不用,先看看情况吧。”   “好!”白树航依然很激动。   而事情果然如陆子安所说,他们吃完晚饭后,网络上再次出现了一大波黑子。   白树航握紧拳头,一脸愤慨:“这肯定是文康他们搞的鬼!臭不要脸的,这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手笔!”   “不,这一次不是他。”陆子安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还没这么大本事。” 第173章 不谋而合   “不是文康?那是谁?”白树航有点懵,脑子乱成了一团,根本想不出来。   陆子安倒是挺淡然的,一点也不着急,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大佬们要出手了啊。”   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尤其在荃州市木雕协会也插了手的情况下,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局面了。   回到问题的原点,就像他在比赛上提出来的时的情况一样,这是守旧派和创新派之间的厮杀。   白树航有些迟疑地道:“那……我拿我哥的号去发篇文章支持一下你吧?咱也不能干看着啊。”   “暂时不用。”陆子安微微笑了笑:“都睡吧,后天是曼曼生日,明天我们一起商量下怎么给她过生日吧,这件事情先搁到一边,任它发酵一天,我也好看看他们的底牌。”   他回房洗澡去了,客厅里众人面面相觑。   卓鹏忽然轻声笑了一下,摇头叹道:“我有时候真不敢相信陆大师才二十来岁。”   太过镇定从容,自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临危不乱的气度。   虽然眼下的局势非常紧张,但是陆子安的态度却让他们的心都安定下来。   而陆子安是真的不慌,他如今木雕技艺已算上乘,再加上有系统作后盾,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提出的这个建议成就成,不成对他也没坏处,要不是想着传扬传统文化,他哪犯得着这般吃力不讨好。   洗完澡,他打开系统界面,看了一下自己的个人信息。   这阵子忙忙碌碌的,他都很久没有好好看一下系统了。   【绑定人:陆子安。   年龄:26。   手艺:木雕高级,熟练;竹雕中级,熟练;竹编看客;书法中级,熟练。   点数:7267。   功勋:88887。   信仰点:10】   这系统真的好严格啊,他练了二十来年书法,连韩大家都说他的字写得好,竟然也就是中级熟练。   这么一想,他忽然就理解了当初为什么他练了那么多年的木雕被评为初级了……   只是这个点数怎么涨得这么快,他上次看好像才两千来点来着……   他长按过后,惊讶地发现系统的计算方式非常独特:它不仅将应轩的作品也算成了点数,就连他教给易师傅他们的竹刻也全是算点数的!   原本躺在床上的陆子安瞬间睡意全无,猛然坐了起来。   这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子安觉得自己的呼吸在加重,血液的运行在加快,心里像一盆烧旺了的炉火,热烘烘又暖洋洋的。   “传承技艺,传承技艺……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升到大师级为什么会需要十万点点数?这在原本的他看来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就靠着他的一双手,就算日日夜夜地做,不眠不休,他也很难做满十万点。   就因为这一点,甚至一直以来他都没什么兴趣再打开这个点数界面。   可是现在,系统的这种计算点数的方式让他看到了希望。   是的,系统就是为传承技艺而生的。   所以他收的徒弟做的东西都能纳入计数,他教给别人的技艺也算点数!   与其说这点数是为了限制他太过快速地升到大师级,不如说它是为了让他能够将他所学到的技艺更好地传扬开来。   在这一点上,他的思想竟与系统的立意不谋而合!   这一晚,陆子安有些辗转难眠。   他比平时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着的是什么,也更明白这个工匠大师系统对他、对现在整个工匠界意味着什么。   想了一晚上,他对自己未来要走的路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因此虽然没怎么睡,第二天却依然精神满满。   其他人也都起来了,只有沈曼歌还在睡。   陆子安有些奇怪:“平时她都是起得最早的,今天怎么这时候还没起?”   白树航有点怕沈曼歌,偷偷瞟了眼,确定她没醒,才低声道:“她好像刷了一晚上微博,还借了我小号去刷,我小号都被封了……”   这傻妮子。   陆子安有些哭笑不得,都让她别管了,她怎么还……   “行了,你们先下去吃早餐吧,我去叫她。”   因为陆爸陆妈搬下去了,所以饭都得到楼下吃了。   陆子安推门进去,床上果然有一团拱起的,看着很小只的样子。   有点像汤圆……   “怎么把脑袋也埋进去,这样很不舒服吧……”陆子安嘀咕着,想伸手去推,又怕推的位置不好的话会尴尬。   掀被子,感觉也很不好啊……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每天早起的沈曼歌给他省了多少事。   因为最后他只能站在床边:“曼曼,曼曼?起床了。”   喊了好几声,声音越来越大,沈曼歌终于有了动静。   她脑袋从床尾探了出来,眼睛都没睁开,咕哝道:“子安,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声软软娇娇的子安,叫得陆子安心都哆嗦了一下。   像是有根羽毛在你心上挠,又痒又舒服,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   他不过是迟疑了几秒,就看到沈曼歌又准备把脑袋缩回去,连忙一把按住她的脸:“该起床了!”   第一个感受是,好滑啊,也好细腻,比他上回兑换的紫油梨还要来得光滑……   沈曼歌是真的没睡醒,毕竟闹钟都没响呢,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下意识地回道:“么么,早安。”   侧过头就在陆子安手上亲了一下,然后又睡着了。   “……”   瞿哚哚也来得挺早的,她吃过早餐了,所以听说沈曼歌还没起便上来叫她,结果正拿着钥匙开门,陆子安就已经面无表情地打开门走了出来。   “陆大师早呀……”瞿哚哚笑容很灿烂:“曼曼醒了吗?”   “唔,没,你去叫她吧。”陆子安匆匆与她错身而过,电梯都不坐了,直接走楼梯下去了。   走到楼梯的一半,他停了下来,拉开楼梯间的窗户,寒风扑面而来。   透心凉。   完了。   他想。   他好像……喜欢上曼曼这个小妮子了……   刚才她亲在他手上的那一秒,她唇瓣的触感,让他甚至有一种想直接吻下去的感觉……   虽然他于感情一事非常迟钝,但是喜不喜欢还是能分得清的。   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 第174章 一言为定   他甚至忍不住唾弃自己太过禽兽,想起自己当初跟沈曼歌说,以后她就是他的亲妹妹,他恨不能甩自己一巴掌。   男女有别,男女有别,他当时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能把握好这个度?   毕竟不是亲兄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太容易滋生感情了。   原本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沈曼歌估摸着对他也是有感觉了……   他沉思半晌,打了个电话给张凤娘:“张凤娘,你好,我是陆子安,对,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好,谢谢。”   挂了电话,他有些烦燥地抽了支烟,慢慢碾灭丢进垃圾桶,才转过身。   然后就怔住了。   台阶上的沈曼歌慢慢走下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盯着他。   陆子安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但马上就镇定下来,神色自若地道:“起来了?走吧,吃早餐去。”   “你想我走其实很容易。”沈曼歌感觉自己脑袋里的血液在一下一下地跳动,她甚至感觉自己出现了耳鸣,但她的思维却依然非常清晰,她听到自己冷静又冷淡地道:“不需要拐这么大的弯,毕竟我是借住在这里,你没有义务管我太多,对吗,子安哥。”   陆子安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沈曼歌倔强地瞪大眼睛,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掉眼泪,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里的情感丝毫没有掩饰,但也隐隐能看到一丝伤心:“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等会会去找房子,尽量会在下午之前搬走。”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卑微地乞求,能在一起是最好,不能在一起,她宁愿选择潇洒地告别。   陆子安的心里有一丝犹豫,但看着她转身,他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地拉住了她。   “曼曼。”他用力地握紧她挣扎的手,深呼吸试图说服她:“你还太小了,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清醒。”沈曼歌冷静地看着他:“如果你现在无法接受,我可以等,你敢吗。”   陆子安静静地看着她。   敢吗?   为什么不敢?   他们互相喜欢,两年之后,她二十岁了,到时的想法和思维也真正成熟了,到时候如果她还是没有改变想法的话,为什么不在一起?   反正他现在本来也没想过结婚什么的,两年而已,又有什么关系?   这几秒钟的停顿中,沈曼歌的心也渐渐凉了。   她慢慢地伸手去拨开他的手,然后就听到头顶的陆子安声音沉静而平稳地道:“可以啊。”   沈曼歌懵了,茫然地抬起头:“啊?”   陆子安被她这小模样给逗乐了,伸手掐了她脸颊一把:“我是说,两年为期,这期间你得考上北大,读你想读的专业,如果两年之后你还是这么想,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   “……”   幸福来得太突然。   如果这话换成任何一个人说,沈曼歌都会觉得这不过是哄着她玩的。   可能是怕她受了打击考得不好,所以先骗着她,等两年到了再告诉她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可是陆子安不会。   他这个人,重情重义,尤其是君子一诺,绝对不会拿这种话来骗人。   所以短暂的懵逼过后,她猛然笑了起来,踮起脚尖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一言为定!”   到底是胆子小了些,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她就满脸羞红地扭头跑了。   站在原地的陆子安手摸了摸脸,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妮子。   一群人商议过后,决定明天沈曼歌的生日办成古典的成人礼,这个提议得到了陆爸陆妈的极力赞成。   因为要采办很多东西,所以所有人都出动了。   等到李大师他们一行人找过来的时候,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任何回应。   有人冷哼道:“他们肯定在家里!只是不敢开门!”   “就是!心虚了吧!”   李大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陆子安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是陆建伟是绝对不会心虚的。”   毕竟陆建伟可是得了陆云敬亲传的,虽然伤了手,但底气仍在……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彼此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那,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李大师微微颔首:“你打吧。”   他跟陆云敬是至交好友,让他去给陆建伟打这个电话他是不会打的。   刚才提议的人僵住了,干咳一声:“嗐,我没他们号码,这个,老刘你打吧。”   这陆子安说的话虽然不大可信,但是他可都听说了,陆建伟拍着胸膛说是他授意陆子安说的呢!   这陆建伟也不像个空口说白话的人,他虽然不赞成,但也不想完全把人给得罪了。   但是其他人显然也跟他的想法差不多,一起来可以,出头的事不干。   老刘顿了顿,看向另一个人:“我手机没电了,不如你打吧!”   李大师冷眼看着他们互相推诿,腻歪得很,索性自己打了:“喂?建伟,哎,我是……哦你有备注啊,嗯,我在你们门口,不,不是宁霞县,是长偃市这儿,对……你们要下午才回?哦,那行,好。”   挂了电话,他淡然道:“他们下午才回,走吧,下午再来。”   所谓士气这种东西呢,古人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下午过来的时候,却根本没看到陆子安,只有个擅长打太极的陆建伟跟他们互相忽悠。   原本气势汹汹的他们话题都没能引出来,就被陆建伟带着各种讨论茶道去了。   这气势一落,顿时就完全没了兴师问罪的感觉,倒像是专程来找陆建伟聊天喝茶似的。   竟然……隐隐还有些融洽?   不,这一定是他们的错觉。   他们试图转换话题,却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别提多憋屈了。   最后还是李大师没忍住,直接问道:“陆子安呢?”   陆建伟喝了口茶,讶然道:“哎呀,我还以为你们是专程来找我喝茶的呢,原来你们是来找子安呐,真是不巧,这不,上午我们正买东西呢,然后他手机响了……”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陆建伟故意把细节说得非常详细,说得口干舌燥,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听得不胜焦躁却又不得不耐心听着的样子,心里不知道多开心。   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最后顿了顿:“然后我们才知道,原来是董副市长派人给安排了一场采访,直接派人开车过来把他给接走了,嗐,连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采访?   董副市长?   还派了人来接?   每个关键词都仿佛在众人心上敲了一记闷棍,把他们几个砸得是两眼一抹黑。 第175章 镂空透雕格子门   李大师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艰难地看着陆建伟:“你说……董副市长?”   “是啊。”陆建伟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唉,子安这孩子啊,就是太不懂事了,我都说了让他低调低调,你看这,闹成这样,真是……”   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演戏,内心毫无波动。   如果陆建伟脸上不带着自豪的笑意的话,这番话会更可信的……   与此同时,陆子安也在飙演技。   这一次的采访跟上次完全不同,因为是上边临时安排下来的,所以什么嘉宾也没有,就直接是馥兰卫视的着名主持人易子沫对他进行的采访。   易子沫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他与陆子安握了握手,微笑着道:“陆先生,首先在采访开始之前,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您。”   这个其实在台下就已经有人告诉了他,但陆子安还是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讶异:“还有礼物的啊?”   “对。”易主持按了一下按钮,电子光屏上直接显示出直播间的画面。   【哇哇哇,我要上电视了!】   【妈妈我要上电视了!】   【淡定一点!别让人看笑话!话说我这条弹幕电视里看得清不?】   “呵,这些朋友说话都挺有意思的呢。”易主持微微一笑:“为了让大家更直观地看到陆先生平时的工作场景,我们决定让陆先生现场演示一下,节目组特地购买了一批木料,供陆先生挑选。”   陆子安随着他起身,走到另一侧,布帘拉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大堆木料。   这一眼就看得出来,绝对是外行给采办的。   木料是好木料,但是也太大了,每块都有两米来长,真是不把钱当钱。   要知道事先可是说了的,他挑一块现场演示,剩下的全送他。   而现场演示,总不能挑太大的,那指不定多久能做完呢。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但是这手笔之豪气,陆子安依然只能道一声佩服。   易主持适时提醒道:“陆先生你可以选块大的,如果时间不够,我们可以分几期播出。”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便挑了一块长约两米,宽约70厚约八厘米的红椿木。   他的工具邹凯早就取了来,一字铺开摆在桌上,整个舞台灯光明亮,倒是比书房里更方便许多。   整块木料被人抬到桌上,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红椿又名红楝子,心材呈深红褐色,纹理通直,结构细致,是华夏珍贵用材树种之一,有华夏桃花心木之称。   看着这一大块木料,易主持都忍不住有些惊讶地道:“陆先生,像这样一块木料的话,您要做多久?”   “不确定,多则一月,少则三天吧。”陆子安眯着眼睛缓缓抚摸着木料,仿佛心神都跟着木料的纹路沉淀了下去。   这块木料一看就知道是老料,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弄来的,怕是哪位收藏家大出血了。   他没有急着下刀,看完木料后,他静了手,端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   红椿木啊……   他曾经见过的两扇最为惊艳的木门,就是红椿木制成的。   那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当年那木门就存于圆明寺望海楼,可惜80年代初期的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众人奋力扑救,也只抢出两扇。   一扇雕刻龙与水,是神话中的场景;另一扇雕的是人马山石宅院楼台,属于人间传说。   木门上雕的楼院有窗,窗中有人,人须眉生动,表情各异,令人惊喜。   看着眼前这与记忆中相仿的材质,陆子安不禁有些心痒。   那被大火焚毁的四扇木门,陆子安心底也一直深以为憾,如果他能让其重现于世呢?   当初他数过,那木门采用的镂雕最多镂了五层,曾经的他是想都不用想,但如今的他,应该有一试之力。   这么想着,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卧槽,吓我一跳,原来大师没睡着。】   【你懂什么,这叫养精蓄锐。】   【……别开车啊,这要在电视台播出的呢!】   【其实我本来没想歪,你这一说我就忍不住了……】   弹幕刷得飞快,陆子安丝毫不受影响。   他仔仔细细地将这木料摸过一遍,心里有了底,便取过刨子,将老化的木料表层进行了削减。   这把刨子也是他从系统兑换出来的,速度极快,刨出的木花又薄又透,绵延不绝,陆子安不刻意断的话它仿佛能一直持续下去。   属于木料独有的清香从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刨花慢慢堆积于地,地面仿佛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衬着舞台布置的咖色与灰色混和的色调,整幅画面透出一股沉静清幽的质感。   陆子安刨完一面,便负手而立站在一边看着工作人员帮他将木料反转过来。   易主持适时地走到他身边:“陆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您是准备做什么?”   “做门。”陆子安神色沉着,眼里泛着奇异的光芒:“做木门。”   不少守在电视机前的人们拍案而起:“竖子无知!这么好的木料用来做门!简直不知所谓!”   易主持显然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连忙道:“木门……是工艺品吗?如果是真正的门的话,这会不会有点小……”   这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担心过,陆子安气定神闲地道:“嗯,小了,但是不必担心,会有人送木料来的。”   这也太自信了点儿……   易主持头一次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有些迟疑地道:“做门……哈哈,陆先生真是与众不同啊,很少有木雕大师愿意做木门呢。”   一般做门做窗的都是木工,真正的木雕大师一般都是做工艺品,哪肯纡尊降贵去做那些基础的物件。   陆子安瞥了他一眼,淡然地道:“曾经有一位大师,一辈子以雕门为生,尤其擅长格子门,镂空精雕,有“通海国宝”之称。”   这个……   自认博览群书,也算学富五车的易主持真的茫然了,怎么陆子安说的每个字他都懂,但是合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   格子门他倒是懂,但这通海国宝是啥?   看出他完全没听明白,陆子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名大师姓高,叫高应美。” 第176章 木渣兑金银   刚好木料反过边了,陆子安一边刨表层,一边闲适地道:“他出名的不仅是他非常高超的技艺,同样出名的还有他计算工钱的标准:以刀削斧斫下的木渣计,分三个阶段,一两木渣兑一两银子或者金子。”   “……这,就真的有点厉害了。”易主持也来了兴致:“这三个阶段是怎么说的?”   陆子安顺手把边上的也刨了一下:“木渣兑金银,第一个阶段是粗活,工钱为一两木渣兑一两银子;第二个阶段是细活,工钱为一两木渣兑二两银子;第三个阶段是打磨期,工钱为一两木渣兑一两金子。”   易主持看了眼地上薄薄的一层刨花,开玩笑地道:“如果按这样的计算方法的话,陆先生这件作品的价格就真的有点吓人了。”   心里不禁嘀咕着:这钱也挣得太容易了吧,几刀下去,一堆木屑,这钱不是哗哗的。   陆子安头也没抬地道:“我这是因为这木料是老料,得把外边的表皮刨掉,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等会把这些刨花清理掉,然后来看最后的木屑重量。”   “那行。”易主持也挺感兴趣的,索性玩笑道:“如果到时有人愿意出钱买这件作品的话,咱们也让他称木屑来买!一两木屑一万块!”   “一万?”陆子安笑了笑,没再说话。   易主持说到做到,等他刨完了在拿刻刀的时候,真的安排人上来把地面清理干净了。   这一下不仅是直播间的人来了兴致,就连不少蹲在电视机前的人都来了精神。   直播间瞬间涌入不少人,纷纷议论着这木屑会有多少。   【不会真有傻子去以木渣论价钱吧?】   【说不好……毕竟这活动还真挺有意思的。】   【我刚去查了一下这个什么高应美的作品,真的很牛哎!】   【人家那是天才木匠,这陆子安竟然敢挑战他,拿死人蹭热度,要脸不?】   这话一出,原本的死忠粉顿时忍不住了,直接怼了回去:【陆大师还不算天才?站着说话不腰疼,坐等你被打脸!】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传统的格子门以纵向分,可分为三部分。   上部装窗棂的叫“隔心”、“格眼”或“菱花”;   下部装木板的叫“裙板”或称“障水板”;   中部隔心与裙板之间的狭长部分称“腰华板”。   现在陆子安做的,正是隔心,隔心是雕刻表现的重点部分,一般采用工艺复杂、精美的透雕。   陆子安先以平刀起势,大概在木料上凿出了一个轮廓,这便是粗坯。   在这个过程中,簌簌落下的木屑虽然不多,但堆在黑色的地面还是很显眼的,看上去也不少。   这一下,不少人都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直播间更是有人开始带节奏:【故意骗钱的吧,还以两计价呢,啧啧啧,这要真一两一万,都能卖几百万了吧?】   【我呸,这块木料都没几百斤吧,黑也有点常识好不好!】   陆子安充耳不闻,淡定地继续凿着粗坯。   旁边的易主持示意摄像师给个俯视的镜头,于是屏幕上顿时显示出整幅画面。   这竟然是一只凤凰。   李大师一众都没离开,就坐在陆家沙发上一道看电视。   当陆子安直接拿起平刀开凿的时候,有人还嘀咕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线描都不画就敢动刀。   但是当这粗坯的整体画面展示出来以后,连李大师都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   “这画面,竟然如此有整体感……”   一般来说,越大的木雕,越难把握它的整体协调。   这不仅是碍于人的视野有限,更多的是因为木料太大的话,你线条歪一点点你根本察觉不出来。   这里歪一点,那里歪一点,做出来的整件作品最后就乱成了一锅粥。   所以做大型木雕的话,正常的步骤是在纸上画好,煳在木料上,然后再根据画面的线条去精雕细琢,做的时候还需要时不时远远看一下,确认画面完整而流畅。   可是眼下这是直播,连时间都对得上,陆子安是绝对不可能作弊的。   他们真的是眼睁睁看着他从开料到粗坯,每个步骤都如行云流水,这样的功底,竟出自一个青年,简直让他们汗颜。   不少人偷偷看向陆建伟,暗自羡慕。   每个人的心声都是:如果陆子安生在他们家就好了……   李大师捋着胡须叹道:“这粗坯已足现功底,就算后面稍有偏差也无妨,建伟,恭喜你了。”   其实陆建伟也替陆子安捏着一把汗,毕竟平时他都没做过大件。   但是输人不输阵,哪怕他此时掌心都在冒汗,也依然要风轻云淡地点点头:“我也和他说过,能做到哪步算哪步,做不完也没人怪他。”   这话一出口,他感觉自己更苦逼了。   以前是被迫背锅,如今倒好,他还得主动背锅,真是世风日下啊……   替自己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然而其他人一点都不同情他,反而纷纷移开了目光,因为他们都觉得他是在装逼。   陆子安此时已经将凤凰的粗坯完成了,正在凤凰周身凿出祥云朵朵和牡丹花丛的粗坯。   直播间的图像也换成了俯视位,原本讥嘲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装什么逼啊,这又不难,就只凤凰而已,如果换成我的话……QAQ我估计只能画只鸟。】   【卧槽你大爷……的身体还好吧,祝他老人家寿比南山!】   【我反手就是一个煤气罐……放你家厨房接好了。】   【二营长!开炮!原来是友军啊,啊,收不回了,厚葬。】   众人嘻嘻哈哈的笑,中间还有不少科普什么叫粗坯的弹幕,在电视机的屏幕上显示出来,竟给严肃的雕刻场景增添了一丝轻松愉悦的气息。   的确如易主持说的那样,这样直接将陆子安的工作环境搬上荧屏的方式,更容易让众人接受和了解。   至少,此时李大师一众心里对直播的抵触已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还挺有意思”的感慨。   陆子安吹了吹刀上的木屑,愉快地换了一柄刀。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阶段,要开始出细活了。 第177章 悬雕   其实此时已经远远超过了原定的节目时长,陆子安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拿起刻刀便从凤头开始进行雕琢。   凤头这儿的木料他之前特意留了一个巨大的突起,当时会觉得有些突兀,但是经过陆子安的雕琢,整个突起被雕琢成了活灵活现的凤凰的脑袋。   整个凤头完全是突出来的,如果将木料直立起来,那么就会发现,整个凤头都是悬空的。   这正是木雕技艺中最难、最复杂的悬雕工艺。   “悬雕”,有虚空之意,指雕件实体凭借中虚的镂空雕刻,而使雕件外表线面相连的造型呈玲珑剔透之态。   若置其悬空,可见上下左右通过面面俱到的运刀透雕后,所展现的与三维全息艺术形象无异的画面。   这项技艺首先要考虑到匠人的刀功,其次便得顾虑到雕件的重心及木料的硬度与韧性。   尤其最考究技艺的是,匠人得考虑到这悬空的部分要如何才能够与平面的雕体完美地融合。   陆子安在这一点上做得尤其自然,他在凤头与凤身的连接处以精美的镂雕刻画出凤凰颈部的羽毛,完成了这一过渡。   一层,两层,三层……   隐入木料内的凤身完美地隐蔽了平面的感觉,仿佛这就是一整个圆雕,浑然一体。   【我感觉已经有人在开始计算大师这件木雕会有多少木屑了……】   【要不是没钱,我都想买回来,感觉收门票都能发财!】   【好好的工艺不搞些高雅的东西,竟然跑去做门,俗气死了!粉转黑了!】   【这尼玛都能骂,我特么也是服了,有种你家别装门啊!】   一连串的对骂过后,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其实,粉转黑也挺污的……】   弹幕瞬间停了几秒钟,然后便是疯狂的666刷屏了,那人被气得退了直播间。   陆子安慢慢将整个颈部的羽毛雕琢完毕,每根羽毛的纹路方向都不一样,显然极为自然。   电视机前的陆建伟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最让他满意的是,陆子安这件作品看似完全在炫技,但实则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因为这整个画面正与门雕神匠高应美那两扇仅存的格子门为一个系列,连其中的寓意与整体的意境也完全契合。   陆建伟忽然有些呼吸急促:如果陆子安当真将剩下的四扇木门重现于世,怕是整个木雕界都将掀起一阵飓风啊!   旁边的李大师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有些紧张地道:“高应美的镂雕最多的有六层之多,前阵子任如画还来请教过我,说怎么才能做到镂雕三层木料不裂……”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其他人都已经听懂了。   任如画技艺也算是这一辈中的翘楚了,如果他连三层都雕不到,那么现在口口声声要重现高应美格子门的陆子安呢?   这个开头太过惊艳,起点太高的话,万一最后没能成功……   现在陆子安受到了多少追捧,后面就会遇到多少辱骂。   陆建伟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那句话,能雕到哪算哪吧。”   不过看他这样子,众人倒是都松了口气。   李大师更是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建伟啊,我其实之前就想说的,你看子安技艺如此精妙,何不让他学学核雕呢?毕竟他得了云敬衣钵,这完全不做核雕,岂不是辜负了云敬一番苦心,你说是也不是?”   这,才是他一直未宣之于口的真正目的。   他与陆云敬是知交好友,如果陆子安没出息,技艺平平也就罢了,明明技艺如此精湛,为什么不好好传承云敬衣钵?   他一直认为,核雕才是木雕技艺之精髓。   虽然这格子门做得挺不错,但他更看重的还是陆子安展示出来的这般精妙的镂雕技艺。   他甚至忍不住遐想着,如果陆子安这般巧夺天工的技艺能用之于核雕之上,那一定……   陆建伟憨厚一笑:“嗐,其实我都没教他多少,全是子安这孩子自己瞎琢磨的。”   “胡说八道!”李大师简直要生气了:“这样的技艺,你说是他自己瞎琢磨的?”   要瞎琢磨就能有这般技艺,那置他们这些祖祖辈辈勤勉研习的人于何地?   陆建伟连忙打太极,把这个话题忽悠了过去,最后道:“你看,他要开始雕凤身了,啊,不说了不说了,先看。”   果然李大师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但是眉宇间还隐有怒意的样子,显然这事没完。   陆建伟不禁也有些蛋疼,这李大师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他是真不想逼子安,他之前也给了他爸的心得给子安,结果那臭小子油盐不进,翻都没翻过啊!   算了,还是先看吧。   陆子安此时已经开始对凤身进行雕琢了,他在在雕工技法运用上,综合了圆雕、镂雕、浮雕、透雕、线雕多种手法,不但要求可供全方位观赏,还要求具备凌空剔透的立体感。   等到凤身雕琢到一半的时候,易主持实在是没办法了,因为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六点五十,再过十分钟,就得播放新闻联播了。   就算再不甘愿,众人还是迎来了本期节目的结束。   节目组为了表示诚意,最后的镜头全部都对准了未完成的木雕。   方方面面仔仔细细地拍摄,尤其是悬空的凤头更是受到了格外多的镜头。   背景音则是易主持的简单采访:“请问陆大师,您对自己上热搜有什么看法?”   陆子安想了想,认真地道:“我觉得,看待新鲜事物应该从多方面入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能够在看到缺点的同时也看到优点,如果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对其进行评判,这其实对彼此都是不公平的。”   易主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陆子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认为,大德不该是讥讽,而应该包容,兼容并蓄海纳百川,而不是一股脑的指责。”   易主持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含笑问道:“请问您最满意的作品是?”   他甚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陆子安一定会回答是目前未完成的这件凤凰木雕。 第178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象皆空   结果陆子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短暂的思索过后,他声音沉静地道:“下一件。”   技无止境,他满意的,永远都是下一件。   易主持怔了怔,忍不住笑了:“刚才有位网友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说他听人说像陆大师您这样技艺高超的木雕大师,随随便便做点东西就是十万百万的,木匠真的这么值钱吗?”   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会需要他们这么辛辛苦苦地做宣传,号召人们来保护传统文化?   陆子安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慎重地思考一番,才沉声道:“之前我说过,通海木雕大师高应美是一位非常难得的天才,他以木雕为生,他雕的作品中,有一堂门甚至曾被人买到香港,卖入欧洲,作为在东方深山古城发现的珍宝,现藏于欧洲某博物馆中。”   易主持很坦然地道:“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下,这位高应美大师的生平经历的确非常诡异奇幻,他的作品也非常精妙绝伦。”   “对,他非常厉害,而且又因他奇特的收费标准,许多人一直觉得他应当是极其富有的。”陆子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事实上,高大师一生娶过两个妻子,第一个未育,第二个生了一个女儿。在一百多年前的通海乡村,没有儿子,就是没有后代。当年村里的人盖三圣宫的时候,全村各家各户按人头出力出钱,家中的女儿,不算人头。”   这话虽然比较隐晦,但是如果真正去过三圣宫的人便能感受得到其中的悲凉。   那六扇门如今在三圣宫被保存得极为完整,历经数百年,依然吸引了无数前往观仰的游客。   王子醇还在三圣宫为其题写过对联,上联是:“静而定定而安安而尽尽而得得止至善”,下联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象皆空。”   可是创造出这样流芳千古的作品的高应美,获得无数人钦佩和怀念的高应美,却根本不被允许出资建造三圣宫。   何其讽刺?   何其悲哀?   陆子安微敛眉眼,神情萧索而黯然地道:“当时的年代,高大师没有后代……听人说,他晚年住在河西老家,好像眼睛瞎了,后来在河西过世,听说是饿死的。”   那个年代的人,没有后代继承香火,是会被戳嵴梁骨的。   而这样技艺双馨的大师,最后瞎了,活活饿死,断子绝孙。   连易主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怔了怔,没来得及回复,节目已经结束了。   留给所有人的,只有陆子安那一句轻轻的叹息。   这声叹息仿佛一道无形的绳索,勒得人有些呼吸困难。   李大师坐在陆家的沙发上,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痛。   他为自己之前的举动,感到深深的羞愧。   陆子安的思想境界,已经远甚于他。   不,他甚至比如今的极大多数大师都要来得更加高瞻远瞩。   他们还在盯着眼前这些小名小利,陆子安的思想却根本已经跟他们不在一个层次了。   他是真正的品行高洁,目光远大。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陆子安身体力行,真真正正地做到了这一点。   新闻联播的音乐声响起,他默然起身,低声与陆建伟告辞。   陆建伟送他们到门口,他们来时气势汹汹,走时背影萧索而又显得心事重重。   因为第二天是沈曼歌的生日,所以经过商议,陆子安与台长最终敲定下一期节目于后天下午同时间段播出。   回到家后,已经挺晚了。   一行人忙了一整天,连吃饭都没力气了,一个个瘫在沙发上躺尸。   陆妈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牛奶,心疼地道:“都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谢谢阿姨。”众人异口同声。   陆子安忍不住笑了,接过牛奶的时候顺手握住他妈的手:“王静华同志,你辛苦了!”   握到他妈的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她掌心多了很多茧子,没了曾经的细腻,显然粗糙又苍老。   他不禁有些心疼,柔声道:“妈,你也别太辛苦了,如果觉得累,家里这些活就都交给钟点工吧,我们的饭菜也可以在外边订的。”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妈为他付出了这么多……   好感动啊……   “不累啊。”陆妈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还是为儿子偶尔的温情而感动,但这话还是不能随便应的:“就这么点子事,你爸还会帮忙,小轩还常常帮着洗菜,能有多累。”   至少,比在家里下地种菜什么的可轻松多了。   陆子安不解地道:“可是,我看你手心长了不少茧子……”   “哦,你说这个啊。”陆妈抽回手,轻描淡写地道:“打麻将磨的。”   “……”   陆子安面无表情地端起牛奶一饮而尽。   沙发上的众人毫无形象地笑得东倒西歪,对陆子安的遭遇并没有一点点同情。   陆子安控诉地盯着他们:“你们的良心不痛吗?”   “不会啊!我们小仙女是没有良心的!”沈曼歌理直气壮。   邹凯理不直气也壮:“不仅不会,还美滋滋的!”   陆子安扭脸就回房洗澡去了。   出来的时候发现沈曼歌给他发了条微信:【子安哥,你雕刻的时候超迷人!】   陆子安忍不住笑了,这小妮子。   虽然心里很愉快,但为了不让她想太多,他的回复还是非常冷淡:【哦。】   沈曼歌犹豫了一下,把这个对话截图发给了瞿哚哚:【子安哥好蠢啊,这特么我没法接了。】   发出去才发现发错人了,竟然发给了邹凯,正想撤回,邹凯回复她了:【想治他很简单,我教你……】   然后三分钟后,陆子安收到了沈曼歌的回复:【否。】   啥意思?陆子安有点懵逼。   这时候其实他都已经躺被窝里,准备睡觉了。   但是他找了度娘,查清楚后,把睡衣随便一套就去狂拍沈曼歌的门了:“沈曼歌!你给我出来!”   沈曼歌一脸茫然地打开门:“子安哥,怎么了?”   心里还蛮开心的,没想到邹凯这家伙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候还是挺管用的嘛!   这法子果然有用!   陆子安把手机递到她面前:“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回复的意思,不给出个合理的答案,你死定了。” 第179章 成年礼   解释什么?   沈曼歌表示很奇怪,探头看了一眼,疑惑地道:“子安哥,这怎么了?难道不是这样回的吗?”   “当然……”陆子安话说到一半忽然哑火了,曼曼恐怕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吧?   他压下火气,有些狐疑地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曼歌一脸无辜地道:“没有别的意思呀,就是你回个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比较好,就问了邹凯,他说这样回的话,你以后都不会再回个哦字了……他说的不对吗?”   ……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微笑着道:“他说的……很对。”   你死定了,邹凯。   “那……”   “那你赶紧睡觉吧,很晚了。”陆子安斩钉截铁地道,决定第二天再找邹凯算账。   于是第二天的邹凯彻底沦为了牲口。   扛东西是他,背摄像机的是他。   调音乐的是他,搬椅子的还是他。   邹凯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还是非常老实的苟着,各种勤快。   知道了事情始末的瞿哚哚幸灾乐祸地道:“你实在被收拾的不少了,还不知道收敛。”   “我也很无奈啊。”邹凯朝她眨眨眼:“一看到有整人的机会,就忍不住我这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你说我还有救嘛?”   “没救了。”瞿哚哚手拿起根甘蔗咬了一口,翻了个白眼:“等死吧你。”   今天的场地是租的附近的书院的堂室,因为沈曼歌身世比较特殊,所以今天的主人由陆建伟夫妇担任。   他们没有请太多人,来的都是平时沈曼歌和陆子安的朋友。   正宾由张凤娘担任,张凤娘的女儿张佳纾,则担任了赞者。   张凤娘的女儿曾经也举行过成年礼,所以整个仪式陆子安都是按张凤娘给的内容安排的,同时这场仪式的衣饰也都是从张凤娘这儿购买的。   可以说,有张凤娘在,真的省了陆子安他们很多事。   堂室东侧还有一间房子,这是用来给沈曼歌换衣服用的。   有司托盘站在西面台阶下,陆爸陆妈便身着汉服,立于东面台阶安静等待。   当宾客们渐渐到来,陆爸陆妈上前迎接,相互行揖礼后一同入场。   陆爸陆妈落座于主宾位,陆子安他们则坐于观礼位,这其间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是,得陆子安等宾客全都落座后,陆爸陆妈才能坐于主人位。   沈曼歌此时已经沐浴完毕,换好了采衣采履,安坐于东侧房间内等候。   确认她妥当后,张凤娘朝司仪点了点头。   陆爸便站起身来,目光温和地道:“今天,沈家小女曼歌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下面,沈曼歌成人笄礼正式开始!”   他顿了顿才道:“请沈曼歌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赞者张佳纾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   东侧门帘被轻轻挑起,然后一袭素净汉服的沈曼歌慢慢走了出来。   此时她的衣着极为简单,头发分别扎成了两个环髻,没有任何头饰,面容秀丽,有一种出水芙蓉的清新感觉。   这样的服饰其实也有其寓意,色浅而素雅的襦裙,象征着少女的纯真与天真烂漫。   沈曼歌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礼,然后跪坐在笄者席上。   张佳纾将她的环髻拆开,然后盘成双丫髻。   然后正宾张凤娘便起身洗手,陆爸陆妈也起身相陪,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   这样的步骤看似简单,但由张凤娘做出来的时候,竟有一种优雅而古典的美感,那双手白皙如玉,在白色毛巾上划过的时候,她的手竟似乎比那毛巾还要白一分。   张凤娘与陆家夫妇相互揖让后,各自归位就坐。   整个会场无一人喧哗,整个仪式隆重而庄严,音乐是高雅的古曲,琴声悠悠,空气里弥漫着幽幽檀香,仿佛将众人带回了古色古香的时代。   然后便是初加。   沈曼歌转向东跪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张凤娘走到沈曼歌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声音悠长而沉缓,极富韵味。   然后她跪坐于席,帮沈曼歌重新梳头,与她女儿梳的头发不同,张凤娘手指翻飞,眼看着原本普通的长发被打散,片刻竟结成了极为优雅的飞仙髻。   《炙毂子》中曾记载:“汉武帝时,王母降,诸仙髻皆异人间,帝令宫中效之,号飞仙髻。”   飞仙髻发型较高,加上配饰,眉眼低垂的沈曼歌竟隐隐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张佳纾上前为沈曼歌扶正发笄,沈曼歌便起了身,所有人起身向她作揖祝贺。   她起身时,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子安,眼波流转,恍惚带有一丝浅淡的妩媚风情,陆子安此时正盯着她看,措不及防两人对视一瞬,他起身的动作就慢了半拍。   其他人没有留意,陆妈却将他们这眉目传情的一幕看在了眼里,微微皱了皱眉。   沈曼歌再次更换衣裙,这一次换上的是粉色的曲裾,这身衣服配上飞仙髻,整个人仿佛一朵正在绽放的桃花,明丽又娇艳。   再次沈曼歌拜过宾客长者,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后,再次跪坐于原位。   张凤娘低声吟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然后她跪下,为沈曼歌戴上发钗。   陆子安一众宾客再次起身与沈曼歌作揖,沈曼歌垂眸行礼,眉眼温柔,人比花娇。   当她再次回东房换衣裙后出来,便换成了隆重的大袖礼衣,一身明艳华服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陆子安怔怔看着她跪拜,再行礼,恍惚间竟然有种吾家娇女初长成的感慨。   当他们遥遥对视,沈曼歌微微弯唇,那一抹浅笑,终于让陆子安确定,她真的不是记忆中那个可爱的小妹妹了。   她,成年了。   她已经是一个美丽可人的女子,他们互相爱慕。   是的,是爱,不是喜欢。   现在的他终于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真正想法,他,爱曼曼。   爱她的活泼俏皮,爱她的温婉秀丽,爱她的俏皮捣蛋,也爱她的悲伤哀痛。   她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可爱。   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退席后想去找沈曼歌说说话,结果刚走至厅外就接到了电话。   冯小荀语气急促地道:“子安,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决赛结果出来了,你的《拯救》……是银奖。” 第180章 物竞天择   银奖?   陆子安怔了怔,有些疑惑地道:“谁的金奖?”   “……风无羲,他的作品是《物竞天择》。”冯小荀缓了缓气息,压低声音道:“我这在后台呢,他们还没颁奖,我刚是在后台听到他们的讨论结果,你现在去看电视吧,马上就能看到了。”   决赛是电视台直播,陆子安嗯了一声:“谢了,你小心点。”   挂了电话后,陆子安没有去找电视机,而是直接在手机看的。   风无羲这个名字,他上次好像有听到过,只是当时没多留意,而且上次的所有作品,他记得除了任如画,并没有非常出彩的。   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黑马,究竟何方神圣?   《物竞天择》,后边一句话便是适者生存,光听名字便能大概猜到他雕的是什么了……   果然会是重云喜欢的类型呢……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主持人宣布的结果,竟然不是冯小荀听到的结果,而是他与风无羲的作品并列第一。   竟然有两个金奖,这在馥兰省木雕比赛中是从来没有开过先河的。   又是什么原因,最终改变了原定的名次?   陆子安很疑惑地看着,直到当马征马大师也出现在舞台上,他才恍然大悟。   创新、拯救,这与马大师父亲的思想不谋而合。   马大师为人谦和,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加上他父亲的影响,从根本上来说,马大师是支持他的思想的。   而风无羲则偏向守旧,觉得适者生存,由时间自动选择一项技艺是否留存才是正确的决定,这又与重云的思想是一致的。   所以现在,表面上看去是陆子安与风无羲在争第一。   实际上,是马征与重云、创新派与守旧派在互相较量。   陆子安着重放大图像,看到桌面摆放的那件《物竞天择》是一只狮子在捕猎。   狮子浑身的毛因为奔跑而微微上扬,身体的线条遒劲紧绷,微微张着嘴,身前是一只拼死逃亡的麋鹿。   看上去好像狮爪已经快要抓到麋鹿了,但是那麋鹿全身肌肉紧缩,仿佛下一秒就能逃脱狮爪。   到底是狮子捕到了麋鹿,还是麋鹿逃离了死亡的阴影?   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悬念,虽然木雕技艺明显一看就能看出比陆子安略逊一筹,但是难得的在于这件作品留白非常多,它给人的想象空间是非常宽广的。   人们总是习惯性同情弱者,都会希望麋鹿能够成功逃掉。   可是,如果麋鹿成功逃离了,狮子却可能会因为没有食物会饿死了。   作品的名字是物竞天择,这会在人们思考、做出选择后又留下一种悲壮的感悟。   不管结局如何,都是正常而残酷的,因为——适者生存。   风无羲这件作品确实挺不错的,单从立意上来说,的确比陆子安的《拯救》更切合比赛题意“生命”。   若不是风无羲的技艺没跟上,恐怕他这个金奖还真是稳了。   陆子安仔仔细细地观赏了一遍,感觉风无羲下刀时好像有些迟疑,因为像这样的作品,尤其是这逃亡的麋鹿,如果下刀时能够更加果断,线条会更流畅自然,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绝对会比现在强很多。   陆子安不禁皱起了眉头。   整体的形状雕琢得如此完美,又是一路厮杀走到决赛的,他不相信风无羲的刀功会这么差。   因为如果风无羲的刀功真的差成这样,除非前面的选拔赛里,风无羲的作品也能这么有新意,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屡屡晋级。   陆子安等到比赛结束后,又去网上找了视频,在几个镜头里,看到风无羲的确是一脸犹豫。   能想出这般意境的作品,一定是果断的人,绝对不会有风无羲这样的神情。   这就好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在杀只鸡的时候犹犹豫豫下不了刀,这绝对是不正常的。   尤其是看到最后风无羲领奖时又紧张又有点放不开的样子,陆子安感觉心里的怪异感更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心里存着事,所以陆子安一路回家的时候都在琢磨着这事,对周围的一切都没留意。   沈曼歌因为要回去才能卸妆,所以一路上偷偷瞄了他好几眼,还故意摆了好几个唯美的角度,结果……   人家陆子安头都没抬,视线都没往她这边飘过一下。   她忍不住给瞿哚哚发信息:【终于明白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瞿哚哚憋笑憋得很难受,肩膀直抖:【对你寄予万分同情,哈哈哈哈嗝!】   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的陆妈眉头皱得更紧了。   回到家,她直接下令:“邹凯你去把这个搬楼下去,应轩你去楼下择菜,哚哚你……”   最后所有人都乖乖忙活去了,沈曼歌才发现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她不禁有些奇怪地道:“那……阿姨,我做什么呢?”   “你不用做,我有话要问你们。”陆妈把他俩拉进书房,语气严肃:“你俩是不是在一块了?”   在一块?   陆子安总算是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下意识地想摇头。还有两年呢……   沈曼歌已经快一步地点了头:“对……不过我们……”   “哎哟我的天哪。”陆妈简直痛心疾首:“曼曼呐,你也太傻了啊!”???   陆子安皱着眉头道:“妈,你说啥呢?”   “我不管啊!”陆妈直接将门一关,手重重一拍:“关上门就是一家人,你们搞对象就是乱伦!”   “……”   陆子安一脸懵逼。   沈曼歌一脸茫然。   “妈,你瞎咧咧啥呢,我跟曼曼又没血缘关系……”   沈曼歌想的就复杂多了,眼睛一下就红了:“阿姨,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您不喜欢我啦?我……”   “哎哟我的傻姑娘喂!”陆妈心疼坏了,把她揽进怀里:“你啊,可别被他这皮相给唬住了,我跟你讲,不要跟他谈啊,外边好小伙子可多的是,他跟他爸一个德行,一点也不会心疼媳妇,逢年过节,什么东西都没有!尽天儿的只会削削刨刨,有时候做得入神了,连你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哎哟我这个苦啊,要不是扯着这么个祖宗,我真是早就跟他爸……”   在陆子安越来越震惊的眼神里,她总算察觉到自己说话不妥了,硬生生刹住:“咳,反正就这个意思,你看阿姨我这过得多苦啊,手都起茧子了……”   “但是,妈,你不是昨儿才说这是打麻将磨的?”陆子安直接拆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我说,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去去去,边儿去,曼曼是我闺女!”陆妈低声哄着沈曼歌:“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着谈恋爱了呢,还是跟这么块木头谈?邹凯说的对啊,年纪轻轻谈啥恋爱,是手机不好玩还是电视不好看?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嘛?”   沈曼歌听得想哭又想笑,怯生生地道:“阿姨,我,我是真心喜欢子安哥的……”   “……”陆妈纠结了,递了个眼神给陆子安:真的啊?   陆子安愉快地点头:就是真的。   陆妈悻悻地哦了一声:“那,那成吧,哎……曼曼你啥都好,就是这眼睛不大好使……那子安呐,你可不能跟你爸学,今儿可是曼曼生日呢,礼物呢?” 第181章 黄杨木梳   这兴师问罪的架势,陆子安感觉自己仿佛只要说一句没有,他妈扭头就能跟沈曼歌说:“看吧,他果然跟他爸是一样一样儿的,曼曼你可及时止损吧,赶明儿阿姨给你介绍个倍棒的小伙子,那叫一个知冷知热……”   打住,不能再想了。   陆子安果断地伸出手,一把将沈曼歌拉过来,指着门:“妈,你走,我现在非常生气,你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挖我墙角!”   陆妈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欲言又止,走到门口又停住,语重心长地道:“子安呐,曼曼刚满十八岁啊……”   这要要不是他亲妈,他绝对会气死的。   不过因为是亲妈,好像更生气。   陆子安冷冷地盯着她,陆妈总算是走了。   门关上,陆子安也没松开沈曼歌的手,拉着她走到书桌前:“等一下。”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美的小木盒:“生日快乐。”   沈曼歌捧着小盒子,面上蓦然涌上两片红潮,那红润从她颊边一直蔓延到她的眼角眉梢,眸中氤氲湿气未散,唇角却已经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谢谢,子安。”   “傻。”陆子安伸出手,在她颊畔顿了顿,转到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跟我说什么谢不谢的,回去睡会吧,等会吃饭了我叫你。”   沈曼歌也很好奇他会什么给她,所以也就没拒绝,乖巧地走了出去。   回了房间,她才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小盒子。   木盒表面光滑明亮,摸上去时手感细腻非常舒服,这绝对不是一般的木料……   沈曼歌小心地揭开盒盖,里面露出一把木梳。   虽然木盒的木料她分辨不出来,但是这梳子她还是很快就看出来了,这应该是黄杨木……而且是顶级的黄杨木梳。   黄杨木自古是制梳首选。   《本草纲目》中曾记载:世重黄杨,以其无火、其木紧腻,作梳、剜、印最良、清热、利湿、解毒。   现代医学发现,其实是黄杨木里含黄杨素,可抑制真菌生长,所以黄杨木梳能止痒和去屑。   木梳呈半月形,手感一流,上面雕刻着雅致的花纹,仔细辨别时将整个木梳细细观赏,便能发现,这些浅淡的纹路加上花蔓的舒展,竟然隐约形成了一个“曼”字。   她又忍不住有点脸红,忽然瞄到下面还有东西,连忙放下梳子,将底下的绸缎掀起。   一支木簪静静地躺在一张薄纸上,簪子没有什么装饰,普普通通的木簪,做工极为精巧,尾端的一朵茶花雅致而清丽。   沈曼歌伸手拿起这张纸,发现上面只是写着一句诗。   【曼声流睇,和清歌些。】   这是……   唐朝顾况的《朝上清歌》……   陆子安正在想着不知道沈曼歌喜不喜欢他的礼物,就收到了瞿哚哚的短信:【陆大师,速开直播。】   开直播?怎么了?   虽然很奇怪,但是瞿哚哚从不无的放矢,陆子安一边开电脑一边回了句:【在开电脑,怎么了?】   【比赛结果出来了,粉丝群炸了,我安抚不住,让他们来找你了。】   过了几秒,她又发了一条过来:【你哄着他们点,别让他们闹事。】   陆子安这时已经打开了直播间,神色依然很淡定:“上午好。”   【大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对!我们这就去刷爆他们的微博!简直不要脸!】   【绝对有内幕!那什么木雕我给专业人士看了,刀功差得要死!】   陆子安看了几秒钟,笑了:“慢点,别着急,一个个都这么激动,我眼睛都要花了。”   他的粉丝们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弹幕瞬间一空。   与此同时,瞿哚哚也在微信上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总的来说还是比赛的问题,他的粉丝们都坚信他能拿第一,结果现在出了个并列第一,心态都炸了。   尤其是有小道消息说原本他连并列第一都拿不到,只能拿个银奖的时候,粉丝们瞬间就暴动了。   要不是瞿哚哚力压,强抗着不让人带节奏,让他们来直播间听陆子安怎么说,恐怕这时他们已经开始到处搞事了。   “谢谢大家为我打抱不平,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内幕。”陆子安按了按额角:“并列第一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前没有过不过是因为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而已……”   【意思是我们瞎搞事了?你是在嫌我们多事吗?】   这人语气挺咄咄逼人的啊……   陆子安摇头叹了口气:“因为大家不是专业人士,所以可能觉得这件事情不正常,但事实上,我们做东西,并不是只讲究技,这个立意也是评定一件作品是否成功的关键因素。”   他侃侃而谈,从两人的作品各自立意的角度出发,详细地说明了一遍。   各自的优点和缺点都说得非常坦然,对自己的偏题也没有做任何隐瞒:“……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的刀功出了差错,这届比赛的金奖非他莫属。”   他都这么说了,粉丝们也就没啥话好说了。   【所以意思就是那个谁刀功不够立意来凑,操之过急咯!】   【大兄DEI,你这个弯拐得有点急。】   【卧槽一下180度大转弯,老子方向盘都飞了。】   陆子安手机又弹出一条信息,他扫了一眼,微笑道:“虽然是出乌龙,但是为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决定搞个小活动,还是抽奖,不过奖品是明天下午直播间的前排门票,一共有三张,大家有感兴趣的等会可以参加一下。”   说完瞿哚哚便直接在群里和直播间都发布了抽奖规则,直播间人数本来就不少,这一下顿时更多了。   【觉得大师好温柔啊,好有耐心的感觉。】   【我原本觉得你挺装的,比赛都不去,不过刚才听你说的还挺有收获的,黑转粉了。】   【呃,……黑转粉……这题超肛了……】   随着陆子安一声令下,幸运的三名观众便选出来了。   像这种活动,一般不是同城的都不会来参加,因为虽然门票免费,但是机票不免费啊!   但是让陆子安意外的是,还真有一个外省的。   不过这人挺阔气,直说他今晚就会飞过来,所以不会误时。   直播间顿时一片刷666的,瞿哚哚也直接跟陆子安发了条信息:【这种就真的是铁杆粉丝了。】 第182章 雕琢技巧   铁杆粉丝啊……   陆子安也深以为然。   退了直播间后,他去了客厅。   客厅里沙发旁边原本空着的位置此时多了一个鱼缸,里面还有好些热带鱼,倒是挺好看的。   “这是……”   邹凯从鱼缸后边探出头来,嘿嘿一笑:“安哥!这是我送曼曼的生日礼物!怎么样,酷炫吧?”   这个确实挺好看,但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邹凯的脑回路……   “嗯,挺不错的。”陆子安顿了顿,很是艰难地道:“但是,你怎么会想起送这个的?”   “因为这个好看啊!你看,曼曼这么好看,送她这么漂亮的鱼不是漂亮到一块儿去了!她一定会很喜欢的!”邹凯很兴奋,收起工具箱下楼去了。   果然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反正邹凯脑回路一向异于常人,他也早就习惯了。   陆子安无力地摆摆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准备翻些风无羲之前的视频出来看看他刀功到底如何。   只是明明他爸妈都在楼下做饭了,奇怪的是他竟然又闻到了菜的香味。   唔,还有点腥……   慢着。   陆子安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那个鱼缸。   一条鱼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望着他,那色泽,俨然是熟了。   陆子安怔了几秒,然后没控制住,当场就笑出了声。   连后面掏出手机给邹凯打电话的时候手都在抖:“喂,邹凯,你上来一下……咳,你的水……好像开了。”   因为邹凯的哀嚎,很快一大群人都跑了上来,一个个笑得打跌,纷纷表示深切同情这死去的小鱼们。   好不容易投生为景观鱼,逃过了被烹饪的下场,最后竟然在鱼缸里被煮熟了,果然是死不瞑目。   沈曼歌起来的时候,鱼缸里已经被重新放了些锦鲤,她完全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觉得这锦鲤也挺漂亮的。   愉快地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条微博:【锦鲤大神,佑我好运!】   其实这条微博她真的只是随手发的,连滤镜什么的都没用,之所以照得挺好看完全是因为这鱼都是邹凯临时从吴羽别墅那边捞过来的。   毕竟吴羽有收藏癖好,他的东西就没有差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吃完饭后,她惊恐地发现这条微博转发量和评论竟然已经超过了她之前所有的总和,而且还有上涨的趋势。   而最新的评论,竟然全都是转发以后回来感谢她的。   【谢谢锦鲤小仙女,转发了以后我真的收到了稿费呢!】   可是姑娘,这是你自己的稿费啊!   【哇,好灵!刚转发,我妈就把我生活费给我了!】   ……她妈给的钱,她不感谢她妈,来感谢条微博……   Emmmmm……   沈曼歌表示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这评论是咋回事了,索性关了手机登游戏。   结果一开直播,全都是叫她锦鲤小仙女的。   这些人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个游戏主播啊?   到底是她沈曼歌拿不动刀了,还是这几天修身养性让他们误会她是个佛系少女了?   带着这样的情绪,沈曼歌捋起袖子,登了游戏后眼都不眨就杀了数十人,满意地看到众人谈论的话题顺利扭转了。   这样才对嘛!   陆子安查了很久,将风无羲这个人的所有视频全都看了一遍,包括他的作品,也都进行了一番分析。   最终觉得,金奖的作品,应该不是出自风无羲的构思。   风无羲这个人性格较为内敛,这一点从他之前的作品就看得出来。   他功底是有的,仔细论刀功应该比任如画还要高上几分,但是他的作品都是各种诗情画意,情感细腻,而《物竞天择》这种杀伐果断的作品与他完全不是同种风格。   仔细说起来,可能任如画来创作《物竞天择》的话,比风无羲要来得合适。   可是为什么最后是风无羲?   陆子安仔细思索一番,忽然想起决赛前,任如画来找过他。   他不禁有些想笑,任如画不过是想来请教一下镂雕技艺,估计怎么都想不到,他就这么跟金奖擦肩而过了……   重新打开系统界面,他原本因为给沈曼歌做生日礼物而消耗一空的功勋值又涨上来了不少。   他看了看,再次兑换了几柄刻刀。   虽然不确定,但他隐隐有种感觉,或许,他和重云的见面将很快到来……   再次来到电视台参加节目,陆子安内心毫无波动。   铁杆粉丝们都是由瞿哚哚去接待的,因为只有三个,所以陆子安决定在节目结束后请他们几个吃饭。   这一次舞台已经改变了很多,最明显的就是台下多了好几排座位,坐得满满当当的。   易主持简单的开场白后,直接微笑道:“好的,话不多说,相信大家也已经迫不及待了,请陆大师现在开始吧!”   身后的帘幕缓缓拉开,露出了工作台和上次的半成品,连木屑都没变过,一切如旧。   【哇,好紧张,我要说点什么好呢……】   【我去前边那条不算!我我我,妈妈我爱你!】   【太二了,没眼看,我只想知道大师的木屑到底有多重。】   【你太现实了,像我就不一样,我只想知道大师的木屑到底值多少钱。】   陆子安打开工具箱,将所有刻刀一水排开,取过平刀开始雕琢凤凰旁的牡丹花。   牡丹和祥云一样,在整个画面中是最不显眼的,都不过是陪衬。   所以陆子安准备今天先雕些花瓣让手感顺一些,再进行凤身的雕琢。   平刀沿着花瓣边缘起起伏伏,一朵牡丹花甚至不需要太费力气,就慢慢绽放在他的刀下。   趁着他换刀的空隙,易主持低声道:“这花雕琢时看似轻巧,其实挺费力气的吧?陆大师,您有没有什么技巧?”   陆子安淡然道:“木雕技艺都是有口诀的,每种花的技巧都不一样,像我现在雕的牡丹……这个也是有口诀的。”   “口诀?”   不仅易主持一脸惊喜,就连在场的不少观众都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嗯,牡丹的口诀其实挺简单。”陆子安说着换了柄刀:“主干弯曲老又苍,新枝嫩直势粗壮。一梗三三九进叶,花瓣复复多皱褶。牡丹千叶形不同,老干新枝参差容。刀圆叶面线刻筋,花冠翻卷雕刮深。”   这特么……   也叫挺简单?   【我感觉我没救了,因为我只听到了“粗壮”二字……】 第183章 不争馒头争口气   【我和你不一样,我只听到了“老干新”……】   【刚进来的我瑟瑟发抖,这个直播间对萌新太不友好了……】   他们插科打浑,毕竟都是门外汗,就是看个热闹。   但是台下不少观众却在窃窃私语着:“这好像是……玉雕的口诀啊……”   易主持仔细思索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哈哈,果然行业人才知道这些门道,我就只能看看热闹了,我只觉得这口诀还蛮朗朗上口的。”   “其实严肃说起来的话,这个口诀其实适合所有雕刻技艺,如玉雕石雕一类,都是非常适合的。”陆子安活动了一下手腕,吁了口气:“很好,接下来我要开始雕琢羽翼了。”   凤头是悬雕技艺,这个开头直接奠定了这件木雕亢实的基础,同时也为后面的雕刻提高了难度。   要么就是虎头蛇尾,要么就得扎扎实实地全都高水平发挥,但要做到这个程度,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事实上,在所有人心里,觉得陆子安狗尾续貂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就连陆建伟自己坐在沙发上,手心都有些冒汗,突然听到门铃响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弹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陆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陆建伟一边起身一边道:“哎呀你不懂,我这不是紧张嘛……这又是谁啊,不会是子安忘了什么东西吧……”   结果门一开,竟然是李大师他们又来了。   “哎?李大师……你们这是……”   李大师有些僵硬地朝他笑笑:“嗐,我们实在揪心得很,想着一块来你这边看结果。”   不管怎么样,陆建伟肯定心里是有底的,他们也就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   一同在沙发上坐下,面对他们的追问,陆建伟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有把握的,我都跟他说过,要学我一样,低调!子安这孩子就是不听话,你说这事搞得这么大,可怎么收场……”   明明说的是大实话,偏偏众人都松了口气。   旁边一人还低声道:“他还敢吹牛,就说明肯定没问题。”   陆建伟:“……”   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他呢?   他只能盯着电视机里的陆子安,碎碎念道:崽啊,你可得加油哇,不争馒头争口气啊!   结果刚走过来听了一耳朵的陆妈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低声道:“口气?你是不是又偷吃臭豆腐了?”   陆爸:心好累。   他生无可恋地道:“看,子安开始了,别说话了。”   为了使凤凰展翅欲飞的动作更加自然,陆子安用的是切刀法,用来展现凤翼尾端的浑厚苍劲。   他五指握刀,刀柄垂直,以刀角入木,运用腕力向下按刀,使连续的两刀在刀角处交替切进木里,切出的刀痕连接成凤凰正在用力时的暗藏劲道的线条。   这一手看似简单,其实颇为讲究。   切刻时按刀用力不能太重,否则刻出的跳刀痕迹错综不齐,形同锯齿。   而陆子安使切刻出的线条气势连贯,浑然一体,这细微之处,最是考究匠人功底。   正在所有人看得起劲的时候,他一刀提起,再落下时已然变换了刀法。   这一次,便是冲切混合法来雕琢凤凰翅膀上的羽毛。   以冲刀为主,运行中又转换自如地使用切刀进行细节雕琢,这样的切冲互补,是为了增强刀法的表现力,丰富作品的韵味。   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样雕琢出来的凤凰翅膀极富张力,尤其是每片羽毛微微上扬突出画面的尾端,更是完美地与凤头的悬雕相呼应,整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竟然还可以这样……   冲刀和切刀一般运用于印章篆刻,普通的木雕用这种运刀法总是会显得太过粗糙,不够圆滑流畅,可是当它与悬雕相结合,却完全没了那种粗糙的感觉,尤其是配合着其他刀法,整对翅膀显得非常有力量。   镜头切换到俯视的角度,整个画面更加完整,在这个角度看去,那对翅膀仿佛下一秒就要展开扬起,众人仿佛听到了它震翅时的声响。   电视机里陆子安还在勤勤恳恳、态度从容地雕刻着翅膀羽毛的细节,电视机前的众人却已经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些羽毛更得慎之又慎,稍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   李大师忽然喃喃道:“高应美花了十七年,只雕出五堂格子门,陆子安这个隔心,却只是两个下午便已有如此规模,最难得的是技艺完全不落俗套,每个细节都有其独特的想法……”   众人默然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动容。   李大师坐直了身体,正色看着陆建伟:“建伟,我们想跟陆大师约一个时间,麻烦你转告他一下,他之前说的合作,我们想听听这其中的具体内容。”   这个……   陆建伟略微迟疑了两秒,想起陆子安出门前跟他说的,皱着眉头道:“最近可能不行,因为马上就是二十了,我想让子安学着主持鲁班会……”   是了,腊月二十鲁班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届鲁班会果然要换回陆家主持了?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陆云敬已故,陆建伟受伤不能握刀,陆建丰和陆皓上不得台面,但是如今陆子安势头正劲,自然将是由他主持。   这届鲁班会,看来是有点意思啊……   李大师默然点头:“自然是鲁班会要紧,没关系,等陆大师有时间了再说,我们不急。”   说完他连节目都不看了,就这么起身告辞了。   陆妈等他们走了,有些迟疑地道:“你说,他们是不是生气了?”   “不会。”陆建伟看着已经在放结尾曲的节目,气定神闲地道:“你刚没听到他的称呼已经变了吗?看来他已经认清了,咱子安,才是真正的大师。”   “大师……不好像是要评级的……”陆妈有些迟疑:“他们应该就是客气客气,叫咱子安一声大师而已吧?”   陆爸哼笑道:“放心吧,咱子安不过是没去评而已,不然想要个大师名头还不是手到擒来……哎!如今县级市级评级水分太多,平时称呼也不可能带个前缀,导致各种大师混作堆,业内乌烟瘴气,我看也是时候清理清理了,免得这些个县级市级的大师一个个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你怕是不知道吧,刚这李老头,他的大师的名头也只是省级的……呵……”   “我是分不清你们这些什么县级省级的,怎么着,你难不成觉得咱子安还能评个省级啊?”陆妈嫌弃地瞥他一眼。 第184章 真正的驱刀如笔   陆爸一昂头:“省级?哼,不是我跟你吹,咱子安要么不评级,要评就得是国家级的……你这眼神是几个意思,不信是吧?”   陆妈原本没想跟他说太多的,但听了这话真是忍不住了。   她在他沙发旁边的扶手上坐了下来,掰着手指头跟他算道:“你自己想想,国家级的,整个宁霞县,不,就算是整个长偃市,出了几个国家级的大师?不也就公爹这一个,不然你以为人家为什么把他捧上了天。”   “对啊。”陆建伟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嘿,到时两个国家级全出在我陆家,气不死那些老家伙。”   “哎哟喂!”陆妈一巴掌煳他脑袋上了:“你可省省吧你!自己个儿做做白日梦也就算了,你这些话可千万别跟子安说我跟你讲,别平白给他这么大压力,子安,子安他多不容易啊,你个死没良心的……”   说着说着,她想起这两年来每回来长偃市,陆子安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心疼得无比复加,眼泪就忍不住了。   “哎……我这不就是说说嘛,你哭啥子嘛……”陆爸也有些讪讪地。   “还不兴我哭了是吧,我反正是先跟你讲在前头的,以后子安结婚啊什么的,你都不许管,他容易嘛他,小小年纪又要练这个又要练那个的,你不心疼我可心疼……”陆妈说着说着就翻起了旧帐。   陆爸听着咋这么不是个味呢:“我为啥不能管?我是他爸,他也二十六七了,马上就三十而立,也是该成家立业了……”   “该?我让你该!”陆妈急眼儿了,拿起旁边的鸡毛掸子就抽过去了:“不准管就是不准管,二十六七怎么了,三十都算早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急。”   被结结实实抽了几掸子的陆爸完全被抽懵逼了:“行行行,我不管我不管。”   心里头却嘀咕着,这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要知道向来最担心子安婚姻大事的就是他妈了,怎么现在反而说不急了?   看着电视机里面的画面已经跳到了广告,他便关掉了电视,琢磨着等陆子安他们回来了仔细问问啥情况。   然而此时陆子安仍然在台上,他配合着易主持进行完简单的采访过后,便重新返回工作台前,准备继续进行雕刻。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准备收工了,易主持也愣了两秒,才跟了过去:“陆大师,今天的节目已经完成了……”   陆子安嗯了一声:“你们随意,我把这雕完就走。”   “雕完?”易主持睁大了眼睛:“把哪儿?”   “这一整个。”陆子安吹了吹木屑,淡然地道:“我做事喜欢一个整体感。”   易主持心里咯噔一声响,要完。   他想拦又不敢拦,只焦急地朝台下挥着手,满眼担忧,却还要声音平静地劝道:“陆大师,咱不急着这一天啊,您看明天后天,您哪天有空,我们台长一定会把时间腾出来的,这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弄得完……”   “嗯,一时半会儿的是弄不完。”陆子安拿着小凿子慢慢将牡丹的叶子雕琢得卷而不曲:“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几场节目下来就能做完?”   易主持苦着脸道:“这个……”   “你知道一张门有几道工序吧。”陆子安并不生气,所以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我现在做的是隔心,还有裙板和腰华板,再加上榫卯结构的制作和组装,一堂门共有六扇,每扇的工序都包括这些——你觉得这些全部做完,一共会要多少档?”   如今为了陆子安这项技艺展示,台里已经尽量提出时间了,但是同时也将其他的节目和电视剧全部压后排,台里的压力也是非常大的。   只是一道隔心,已经播了两档节目才做了……   易主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个,陆大师,我想问一下,你这个……隔心,已经做了多少了?”   “三分之一。”陆子安轻描淡写地将指下的这朵牡丹花枝缠绕在祥云边角,这般繁复的工艺,在他的刀下竟像是玩儿一般随意轻松:“所以真不是我为难你,这事真不能像你们想的这么办,而且我也不习惯一件事拖拖拉拉搞个大半年。”   易主持怔了怔,无奈地笑了:“陆大师,你真的……太实在了。”   如果换成别人,不说远了,随便换成现今的哪个大师,背后有了上头的鼎立相助,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在台里展示技艺,他们一定会尽量拖延,拼了老命也要打响自己的知名度。   结果陆子安就直接把这话给挑明了,而且态度还很是认真。   他真是看不懂了……   摄影师没急着走,所以将这些全部拍了下来,只是因为话筒已经撤了,所以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易主持匆匆进了后台跟人商议,陆子安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八风不动地继续着自己的雕琢。   他不走,观众们原本起了身,也重新坐了回去。   直播间弹幕刷得更厉害了。   【我出五毛,买刚才老易跟大师说的悄悄话!】   【我出一块!】   【这有什么难的,等着。】   【老易说:小陆啊,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大师说:不了,改日吧!】   【易主持说:好呀好呀,你家?我家?】   【……你们污得我没眼看。】   好在这些话,也就直播间的人看得懂,台下的人看得是一脸茫然,所以倒也没啥影响。   陆子安依然如故地认真雕琢着,全然不管台下越来越大的讨论声音。   他当然知道播出的时间越长对他越有利,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与这个相比,他更喜欢流畅地雕刻,而不是做一点就被打断,时不时被打断的感觉。   尤其是手感正好的时候被打断,那感觉真的是太糟心了!   而现在,正是他手感最好的时候,他运刀自如地在木料上划过,凤凰的尾羽就这样随意随性地舒展开来。   这是真正的驱刀如笔,运刀一波三折,尤其是那羽毛的描绘更是极见书法笔墨意趣。   这样的过程,于他而言,是一种享受,于众看客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第185章 华夏工艺美术大师评选   不知不觉中,台下众人的声音已经渐渐低微,最终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舞台上。   木料仿佛是一块大地,而陆子安便是那辛勤耕耘的农民,在他的劳作下,万物逐渐生长,恍惚听到了春天时小草萌生的声音。   随着藤蔓伸展,那牡丹栩栩如生,凤凰展翅欲飞,祥云朵朵,竟仿佛将要飞出画面一般。   陆子安全副心神都扑在了雕刻上,甚至连原本暗掉的灯光什么时候又重新亮起都未曾察觉。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尤其是在进行凤眼时的雕琢的时候,他想了想,将其细细掏挖出非常少的木屑,在眼球里面雕出了一小颗圆球。   这个过程中,他连着换了好几柄刀,最后将木屑轻轻一吹,那凤眼里面的圆球竟然也能跟着转动,可想而知里面的圆球有多小多轻。   没有人再打断以后,陆子安的速度明显地提高了很多。   易主持听到前边没动静了,着急忙慌地走了出来,正准备上台,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他。   他一回头,怔住了:“重……”   “别上去。”重云微微眯着眼,神色间竟隐现赞许:“他的这个状态非常难得,你别去打扰他。”   陆子安感觉自己的状态非常奇妙,很多地方他甚至只需一刀!   完全不需要反复修改,一刀到位,连补刀都不用!   线条起起伏伏于木料本身,花朵反复重叠,簇拥在一起,两朵相近的竟真的会有一种挤压时产生的紧迫感,那种花瓣的压迫感觉给人以生动的感觉。   祥云在此处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它完美地完成了整个画面中的过渡。   凤凰是神话故事中的生物,牡丹却是真实的,祥云则是半虚半实。   知道什么叫生动吗?   就是每朵花都不一样,有盛放到娇艳欲滴的,也有将谢未谢的,甚至还有些有虫眼,仔细欣赏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忘记这是木头雕出来的,仿佛真的置身牡丹丛中。   这和高应美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一致,因为高应美的作品最是注重一个“活”字。   现今存于三圣宫的那堂门,上面数百人,神色各异,他们会打架,会扯头发踩脚,真正意义上体现了什么叫生动自然。   在这一刻,在陆子安的刀下,仿佛高大师跨越了百年时光与他相遇,两人的灵魂在此时实现了一种重叠。   当陆子安放下刻刀的时候,时间已至深夜。   他吁了口气,站直身体时竟感觉一阵头晕,顿时身形晃了晃,旁边一直等待着的卓鹏连忙扶住他:“陆大师,还好吗?”   “没事。”陆子安摆摆手,按了按额角,只是一直低着头有点不适罢了。   当他拍掉身上碎屑,转过身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   全场所有观众竟然全都没走,一个不少,全部都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他忙碌了几个小时,他们就等了几个小时。   陆子安很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眼睛有些酸涩。   曾经,他期待过这一幕,期待着人们的目光转到传统文化,期待着他们重新看到这些美伦美奂的作品,可是那时候,他并不敢奢想这件作品的作者能是他。   他胸膛中有股热流涌过,行动甚至快于思维,他深深地,朝着台下的观众们鞠了一躬。   有人热泪盈眶地站起来,然后是更多的人,最终,所有观众们都站起来,朝陆子安鞠了一躬。   一片寂静中,有人突然鼓起了掌。   陆子安循声望去,看到重云一边鼓掌一边慢慢走上台来。   哎?重云怎么会来参加这档节目?   不对,这节目不是已经结束了?怎么还在拍摄?   在他疑惑的时候,重云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陆先生,我慎重地代表阳海市文创办向你提出邀请,邀请你参加每五年举行一次的华夏工艺美术大师评选,请问你明年三月是否有时间前往参加?”   华夏工艺美术大师,是国家授予国内工艺美术创作者的国家级称号。   华夏工艺美术大师评选每五年举行一次,堪称是华夏工艺美术界的奥林匹克,更是国内工艺美术界的顶级盛事。   陆子安虽然震惊于竟然是由重云亲自向他提出邀请,但还是很镇定地点点头:“有时间的,谢谢重大师。”   “不用谢。”重云神情肃穆,眸光极为严厉:“当然,我的邀请不过是说明你获得了入场券,想要成功被评级,还是得看你自己的能力,这期间请谨言慎行,不要做违反法规的事情,如果有抹黑工艺的事情发生,是会被取消名额的。”   陆子安点点头:“谢谢,我明白了。”   “嗯。”重云满意地点点头,回头仔细地观赏一番整幅作品,才掉头悠哉悠哉地下台去了。   旁边的卓鹏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就更别提直播间的众人了。   【我听到了什么!大师真的要评大师了!好开心!】   【我突然很想诱惑大师做些羞羞的、违反法规的事情……】   【那你的身份恐怕不一般啊,不然单是羞羞的事情是不违反法规的。】   【那个风吹屁屁凉你把话说清楚,你特么这是什么意思!有种现实约战啊!】   【风吹屁屁凉:妹纸你说话前得想清楚,你确定要跟我约?】   陆子安回过神,最大的感受就是:饿。   所以当易主持过来让他说两句的时候,他拿起话筒:“谢谢大家,我旁的不多说了,大家也等了这么久,走吧,我请大家吃夜宵去!”   “……”   重云脚步一顿,差点没摔个趔趄。   易主持也傻眼了,这陆大师,怎么回回不按常理出牌啊?   但是台下的观众们瞬间就开心了,哇,还能有跟陆大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呢!   尤其是那三名铁杆粉丝,更是直接在直播间刷了一波火箭飞机:【羡慕不,嫉妒不,哇哈哈哈哈,开心!】   上车的时候,瞿哚哚带了三个人过来,显然这就是那三名铁杆粉丝了。   陆子安虽然已经累得半死,但是还是打起精神来跟他们打了招呼:“嗨,你们好。”   “大师球!”三人异口同声。 第186章 一路走下去,绝不回头   三个人显然是刚认识的,虽然一道过来,但彼此之间都有距离感。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比较健壮的男子,声音很是宏亮:“大师好,我叫陈鸿。”   旁边的女孩子文文静静的,长直发,有点害羞地看着陆子安:“大师好,我是直播间的明诚……”   另一个妹子比她要活泼一些,长马尾一甩,笑容很是灿烂:“嘿嘿,大师你可以叫我君酒!我是你的头号粉丝!我超级喜欢你的直播哒!”   陆子安微笑着道:“你们好,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这么久,饿了吧?走吧,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嗯嗯!”   陈鸿爽快地点了下头,直接坐上了卓鹏的车。   君酒和明诚则互视了一眼,探头探脑地往陆子安的车上看。   “怎么了?”陆子安琢磨着,她们难道是想坐这辆车?   “那个……请问曼曼小姐姐在车上吗?”明诚有点害羞地道:“我,我也超级喜欢她的……”   陆子安愣了愣,车上的沈曼歌已经探出了头来:“噫?竟然还有我的粉丝?”   “哇哇啊啊啊!曼曼呀,是小姐姐曼曼!”君酒的反应就热烈多了,直接蹦过去了。   陆子安思索片刻,跟沈曼歌打了声招呼就坐卓鹏车上去了,毕竟全是妹子,他坐上去也不大好。   看上去文静的明诚竟然对游戏很是了解,拉着沈曼歌各种聊游戏。   旁边插不上话的君酒闲得无聊,索性跑去跟瞿哚哚搭话:“小姐姐,你好漂亮哇!”   瞿哚哚有点不好意思:“咳,谢谢……”   旁边的邹凯斜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瞿哚哚怒目而视。   “啊,你就是那个我就不奏凯吧?听说你还没有女盆友!”君酒发现了新大陆。   邹凯隐约感觉有点不妙:“对,怎么了?”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真正的女装大佬!超级萌的辣种!”君酒眼睛放光。   卧槽,他最怕的就是这种了!   邹凯连连拒绝:“我不要,我不想,真的谢谢你了!”   “为什么呀?”君酒表示难以理解:“其实你真的误会女装大佬了,你别怕呀,你不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理想型吗?”   “……会……吗?”   “当然!”君酒一本正经:“我问你,萌妹你喜不喜欢?”   邹凯眼都不眨:“喜欢。”   “那大吊你喜不喜欢?”   这个,他也没法拒绝,哪个男人不喜欢?邹凯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喜欢。”   君酒两手一拍:“宾果!女装大佬又有大吊又是萌妹,你看,综上所述,女装大佬正是你最喜欢的类型啊!”   “……我书读得少,你莫骗我……”   吃饭的时候,陆子安发现邹凯不见了,问瞿哚哚的时候,她只是摆手说不知道,笑容分外诡异。   又出啥妖蛾子了?陆子安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眼前的事拉开了注意力。   不少人都过来给他敬酒,虽然他是喝的啤酒,但也经不过他们这么多人敬,不一会儿便有了些许醉意。   后来陈鸿一拍胸膛:“陆大师一看就是不常喝酒的,你们灌大师算什么本事,有种来灌我啊!”   另一个人当场就急眼了:“哟,瞅把你能的,来来来,直接吹一瓶啊!”   “吹就吹!”陈鸿一把拎过旁边两瓶刚开的红酒:“来,喝这个!”   这红酒度数虽然不高,但比起啤酒还是要稍微高一些的。   后边这人有点怂了,但还是咬着牙握紧瓶子:“喝就喝!”   刚开始他还能喝,后边完全是小口小口地咽了。   陈鸿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一抹嘴,斜着眼笑道:“兄弟,买挂吗?”   全场哄堂大笑,跟他拼酒的这人被他气得直翻白眼儿。   不过也正因他们这一打浑,倒是真没人再敬陆子安酒了。   陆子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醉得有点厉害了,倒床就睡,沾枕就着,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上醒来,好在身体素质还行,倒也不觉得头疼。   正吃早餐的时候,忽然有人打电话来了:“陆先生,你好,我想跟您谈笔生意。”   陆子安怔了怔,拿开手机仔细看了下,确实是陌生号码啊:“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一个私人收藏家,有人托我转问您,是否愿意出售您在电视台雕刻的那堂门。”这人顿了顿,才接着道:“六扇,他们都要。”   说是谈生意,却完全不提价钱。   要么对方是非常有底气,要么就是非常有财力,竟是一副全由他开价的语气。   陆子安眯了眯眼睛:“六扇?全要?”   “对。”那人以为有戏,连忙道:“全都要,虽然您目前只做了一个隔心,但是他们已经非常认可您的技艺了,他们非常有诚意,如果您愿意的话,他们将立即来华夏跟您洽谈具体事宜,他们是非常有诚意的,直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他们可以先付一半,等整堂门全部制作完毕再付尾款,一次付清。”   他连着说了两遍对方非常有诚意,但是陆子安听到的重点却完全不在这里。   陆子安搁了筷子,沉声道:“来华夏?他们不是华夏人?”   “对……他们是欧洲的收藏家……”   陆子安冷冷地道:“抱歉,不卖。”   说完他不等对方回应,直接就挂了电话。   他盯着碗里剩下的一半饺子,一口都吃不下去了,索性起了身:“我不吃了。”   陆爸沉声道:“坐下。”   陆子安皱着眉头道:“怎么了?”   “刚才这人,是外国人?”陆爸放下筷子:“你怎么想的?”   “不卖。”陆子安斩钉截铁,毫无犹豫:“无论如何,都不卖。”   陆爸赞许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你做的这个隔心,我仔细研究过了,无论是雕工,还是立意,都与高应美那大火中抢救出来的两扇门极为相近,你万万不可目光短浅,将这样的作品卖出国外!”   哎?陆子安有点懵,这真是他爸吗?怎么一言不合就夸人啊?这是在夸他吧?是吧?   “另外,这几天你一直在忙,我也没有好好问过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答应了任如画他们,为什么又将李大师他们往后推了几天?”陆建伟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桌上其他人也纷纷放下了筷子,一脸认同地看着陆子安。   陆子安重新坐了下来,想了想才道:“有人说过,传统行业在慢慢减少,因为市场以及大的消费环境对这些行业来说变的颇为残酷,不过存活下来的一定是有它的道理,我们缺的不是文化,而是精品。说消失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消失的东西就是手艺,历史会被铭记,文化会传承,说消失,未免有点太浅薄了。”   众人若有所思。   “而我要做的,不仅是让更多的人对我们的传统文化进行深入的了解,更是要将我们的传承人拧成一股绳,往一处用劲,像李大师他们这些有些资历的,如果我一开始身段放得太低,他们反而不会多看重,只有在他们真正认同我的时候,我才能答应他们。”   陆子安垂眸想了想,有些无奈地笑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将这条路走通,我唯一深信不疑的,就是朝着目前的这个方向,一路走下去,绝不回头。” 第187章 大籽难求,小核难雕   陆建伟慎重地思索一番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虽然你目前步子迈得有点大,一开始也没跟我们好好商量,自己闷着头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过好在你的想法还是正确的,方向也没错,还是值得鼓励的。”   没等陆子安唇角勾起来,他立刻又补了一句:“当然,你也万万不可妄自尊大,马上就是鲁班会了,这两天你就别出去了,呆在家里好好琢磨一下,今年的鲁班会吉品,就由你来做。”   他的语气极为凝肃:“我给你的那本书,你也是时候好好看看了。”   那本书……   陆子安忽然想起,那本书他还没翻过……   这个上午,他哪里也没有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将他爷爷的这本书全部看了一遍。   其他的他都没有很大的感触,但是当他看到有一页,他爷爷着重用红笔勾勒出的一段话,他突然就心痛了。   【戒骄戒躁,尤其要注意下刀时手要稳,宁可补刀,不可废料,切记切记。】   这句话,他爷爷曾经跟他说过,而他爸早就不需要这本书了,这段话就是写给他看的。   甚至,这本书,他爷爷从一开始就是想着要留给他的。   所以从小才会对他这么严格,但是却没想过,太过刻意的做法,只会让人反感。   他不能确定,当初他爷爷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答应他去阳海大学的,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离世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但是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爷爷至少,有后悔过,有想过要补救,只是,唉……   核雕吗……   陆子安伸出手,打开系统界面。   因为这期节目的播出,他的功勋值又涨了六万点,可以兑换不少东西了。   他翻到桃核兑换的那一页,仔细地挑选了一枚需要三万点的橄榄核。   核雕,是以桃核、橄榄核等水果之核为原料进行雕刻、加工的艺术。   他爷爷陆云敬之所以能成为华夏有名的大师,就是因为他极为擅长核雕。   从木雕到核雕,想要完美地完成这个过渡,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果核小不盈握、质地坚硬,雕刻难度很大,没有一定的功力和经验很难在这种小“核”上施展技艺。   正是由于其操作上的高难度,核雕技艺鲜有传人。   不只是工艺很重要,核雕材料的分类与大小也会影响最终成品的好坏。   俗话说的好,“大籽难求,小核难雕”。   大籽的原材料比较少,所以价高难觅,但雕刻较为省劲,容易出优秀的作品。   小核的原材料价低,但雕刻费劲,一刀偏差便会万劫不复,所以小籽的核雕精品极为难得。   而橄榄核比用其他材料雕刻难度更大,因为橄榄核两头尖、中间大,雕刻时难以控制,而且橄榄核非常脆,稍一疏忽就会前功尽弃。   如果是以前的话,陆子安当真不敢轻易尝试这样的雕琢,但是回想起昨晚雕琢凤眼时那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一试。   确定方向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陆爸和陆妈正一脸纠结地守在鱼缸边,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见到他出来,陆爸疑惑地道:“怎么了?去哪?”   “去买套刀具。”陆子安一边穿外套一边道:“核雕的刀具。”   核雕刀具!   “我那有!”陆爸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原本拿在手里的半截鱼也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陆子安惊讶地望着地上那半截锦鲤。   陆爸一脸心痛:“哎,咖啡这小家伙,怕是我喂了它那些煮熟了的热带鱼的缘故,这不,盯上这缸子鱼了,那是骂也骂不听,打也打不应,它还学会伸爪子进去捞鱼了,你说这……”   呃,这个嘛……   陆子安瞅了一眼,犹豫地道:“这是不是邹凯在吴羽那拿来的锦鲤?”   “不是,这条我刚才研究过了,就是普通的锦鲤。”陆爸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沈曼歌的房间:“你说,我偷偷去买条鱼回来换上,应该没事不?”   “应该……没事吧?”陆子安也不确定:“你试试吧,对了,你刚才说你有刀具?”   “啊,对,你跟我来。”陆爸擦干净手,回了二楼打开柜子,取出了一个小木箱。   他费力地搬到桌上,打开后,里面露出了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整套核雕刀具。   锉、凿、钻。锉有毛锉、光锉、圆锉,一应俱全。   陆爸颇为感慨地拍拍木箱:“全在这了,也不求你能做出点什么花样来,只希望你好歹能拿出一件过得去的作品就行。”   毕竟每年鲁班会可都是得有吉品的,吉品不是用来比拼技艺的,而是用来给鲁班师祖过眼的。   吉品其实不过是讨个吉利,吉品好也就象征着来年工匠们能有个好兆头。   这吉品首先得技艺过关,其次得意境深远,富有感情,曾经陆云敬就是在鲁班会上以一枚核雕扬名,然后便开始了他辉煌的历程。   陆子安正准备搬起来,跟进来的应轩已经冲上前来:“师傅,我帮您搬!”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是期待,陆子安也就没拒绝,随他去了。   “师傅,要开直播吗?”应轩有些紧张。   陆子安想了想:“开吧,你雕着玩儿就行,我的就不直播了,等做完了我来检查你的进度。”   毕竟之前邹凯就提醒过他,已经换了新平台,就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得多开才能凝聚人气。   “好的。”应轩打开后,态度倒是自如了不少,显然也慢慢锻炼出来了:“大家好,我师傅也在,不过今天是直播我的创作过程……师傅,他们想让你露一下脸。”   陆子安平静地道:“下次,今天不露了。”   【啊啊啊,果然是男神,这么冷淡的声音都让人听了想怀孕!】   【我觉得看雕刻就像一群最需要动动脑子的人在看别人动脑子动手。】   【原句明明是有人说,奥运会就是一群最需要运动的人,在看一群最需要休息的人在运动。】   【其实,AV也是……】   如今应轩也能神色自若地将这些全部忽略,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好的,今天我来给大家展示一下,桃枝的雕刻。”   是的,依然是桃枝。   这些天他练了很多桃枝,进步只在于他从一开始的完全照着陆子安雕的桃枝模仿到了现在的自己创新,形状逐渐丰富,速度也快了许多。 第188章 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应轩其实在某些方面和陆子安有些相似,比如当他们拿起刻刀开始雕琢的时候,外界的繁扰便都被他抛之脑后。   当他雕琢完桃枝,仔细地欣赏一番,自觉较往日有所进益,欢喜地想给陆子安看的时候,一抬头,怔住了。   陆子安神色平和地端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面前放着的橄榄核竟是还没有碰触过。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叫他,关掉直播后,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门外的瞿哚哚等了很久了,低声道:“陆大师呢?怎么今天的直播他就说了一句话呀?”   “师傅他在思考呢!”应轩很紧张地道:“瞿姐姐你别进去了……”   “好,我不进去。”瞿哚哚往里头看了一眼,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了,小轩,问你件事。”   应轩被吓了一跳:“呃,啊?”   “我问你,你觉得我……温柔不?”瞿哚哚微笑。   应轩下意识摇了摇头,但求生欲让他不敢否认:“嗯嗯!”   又摇头又嗯,这特么是温柔还是不温柔?   不过这不重要。   难道真有这么蠢的男的,喜欢一个女孩子就故意欺负她?   想起昨晚君酒和她说邹凯对她有意思的话,她心里有点怪怪的,又有些别扭又有些害羞。   种种情绪缠绕在一起,使得瞿哚哚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说,如果有一个特别彪悍的女孩子,你们没什么太特别的关系,你对她特别好,一般会是什么原因?”   “彪悍……”应轩是个老实孩子,哼哧哼哧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如果是我的话,要么是因为我打不过她,要么就是……我敬她是条汉子。”   “……”果然老实人比普通人更狠啊。   简直是会心一击。   瞿哚哚深切地怀疑人生了,几乎是一路飘到沈曼歌房间去的。   陆子安这一坐,就坐到了晚上,中途陆爸进来过一次,发现他在静坐之后,不仅没有打断他,同时也严禁任何人进去干扰他。   这时候的陆子安,思绪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的罗浮山。   他之前细细摸索过,这枚橄榄核,看似纹理杂乱无章,但其实乱中有序。   尤其是其中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小洞,如果给别人,或许会直接断言这是一颗废核,但是陆子安却不这么觉得。   思绪游走在尘世,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自然超俗的情趣。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陆子安甚至仿佛听到了空山声声猿啼。   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那石洞之中,看那修道之人静坐其中,独观云月,拥抱宇宙,体悟宇宙奥秘,直观生命真谛,自得其乐,意静神旺,该是何等的悠闲自在?   在这种时空的交错中,人似乎回到大自然中,回归到太古时代,枕拳卧草,幕天席地,遗世独立,鸟兽相亲,没有荣辱得失,没有人我差别,甚至没有人与物的差别,一切均与自然相融。   这是真正的“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   而“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实际上说的便是修道之人的修炼过程,说白了就是消除杂念的过程。   开始犹存世念,如行云蔽月;   继而虚室生白,表里空一;   最后才终于达到至人无己的境界,湛然空明,如片云除尽,空中唯皎皎孤轮。   他缓缓睁开眼睛,手指沿着橄榄核上的凹凸起伏缓缓摸索前行。   《嘉靖惠州府志》中曾记载:“浮山上山十里,有大小石楼。二楼相去五里,其状如楼。有石门,俯视沧海,夜半见日出,可见其高。”   而这橄榄核看似普通,但是如果将其反转倾斜,用自己的主观臆想去观察的时候,便会发现它上面的纹路竟隐约起伏成万丈山峦!   陆子安盯着橄榄核,右手缓缓在众工具上划过,最后停在了光锉上。   果核雕刻的主要工具为凿刀,有方凿、圆凿两种。   而他使用的这种光锉,则是用来进行初步加工所有用的工具。   他慢慢地将整个橄榄核上的坑洼起伏都加深了些许,采用立雕的手法,将那些原本不甚明显的山峦变得逐渐清晰。   在这么小的核上进行雕刻,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他不急不慢,将那些坚硬的核壳慢慢雕琢成自己想要的轮廓。   最宽的凿有4—6厘米,最窄的凿只有针尖那么点儿。   与其说他是在创作,不如说他是在沉淀。   风光易雕,意境难画。   将自然的美好和永恒雕刻出来并不难,难得的是在这尺寸之间描绘出那种道人独有的洒脱。   当他整副心神都投入其中以后,他便化身为了这山间的风,那林中的竹,那在万籁俱寂中与山野同眠的山麋野鹿。   在他的刀下,整座罗浮山都慢慢显露出来,尤其是原本坑坑洼洼的孔洞,在经过陆子安的精细雕琢后,变成了仙人的洞穴。   寥寥几刀,便已经雕琢出那超尘脱俗的自然风情,所有坑洞仔细观察时仿似铜钱,又因橄榄核本身的颜色,竟隐约有几分苔藓的色泽。   古洞苍苔,片片桃花随溶溶川水流出,向人间传送出一丝洞天的消息。   随着陆子安的雕琢逐渐深入,那石洞之中,有一丝身影若隐若现。   陆子安挑了最细的凿刀,从身形,到面容,每一刀,每根线条,都那般精细、栩栩如生。   道人面容安详,双眼微闭,仿佛正在侧耳倾听那林中的风。   陆子安将这个山洞雕琢得细而通透,其中曲折回旋,数千孔洞,最为细小的甚至几不可察。   山中风光的悠长,洞中岁月的洒脱,自然的美好和永恒,以及摆脱人世负担后的轻松……   都在陆子安的刀下慢慢展示出来,富有野趣。   只是这与山野同眠的山麋野鹿要如何展示?   猿声如何用刻刀雕琢?   山间的风如何精细描绘?   他有些迟疑。   陆子安持刀静坐半晌,竟久久无法刻下这一刀。   算了,不急于这一时。   他悠悠叹了口气,暂时将这半成品的核雕放了下来。   微微扭动脖颈,竟听到了两声清晰的“咔嚓”声响,顿时舒服了不少。   身后伸过来一双带着些许温热的小手,轻柔地探过来抚在他的脖颈处,力道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捏活络着肌肉。 第189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陆子安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靠上椅背,整个人一下就放松下来。   “子安哥,你还好吧?”沈曼歌有些担忧地道。   “没事。”陆子安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没忍住咳了一声。   沈曼歌端起旁边的保温杯揭开杯子递了过来:“水温刚好,你喝了好好睡一觉吧。”   没有放茶叶,就是纯白开水。   但是这时候的陆子安也就是口渴了,这样的一杯水比什么都要来得慰贴。   他喝完茶,拍了下她的手:“谢谢你,曼曼。”   沈曼歌微微拧着眉头,倒也没生气,就是有点心疼:“你别说话了,要洗个脸吃点东西吗,我包了些馄饨和饺子,还是你不想吃了直接就这么睡?”   不说起来还没事,一说起来他还真有些饿了。   陆子安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吃馄饨吧,还真有点饿了。”   “那行,我再给你蒸一笼饺子吧。”沈曼歌说着就走了出去。   这时天色尚早,陆子安洗完澡出来也才七点钟不到。   他坐到桌前,看到沈曼歌端着一盘蒸饺从厨房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袭月白长裙,这种日常的汉服看上去非常简约,浅浅的蓝色衬着她白皙的肌肤显得非常温婉。   尤其是当她走到他面前,放碗时微微垂下头,露出她雪白的脖颈,以及那挽起的发间插着的那支木雕发簪。   陆子安的心忽然就软得一踏煳涂。   “你等了一晚上吗?”他有些心疼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怎么也不多穿点,马上过年了,可别感冒了。”   “也没有,我下午睡了一觉的,倒是不困。我开了地暖,也不冷,你快吃吧。”沈曼歌转身去端馄饨。   陆子安也确实饿了,便拿起筷子开吃。   怕他饿久了一下吃得太撑,沈曼歌没敢给他装太多。   但是陆子安还是吃得有点多,索性一块跟她收拾碗筷准备自己洗。   沈曼歌还没来得及拒绝,就有人按响了门铃。   “你等下。”陆子安打了个呵欠去开门。   门一开,竟然又是彭大江他们两个,这一回他们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上次热切了许多。   “陆大师,嘿嘿,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又来劳烦您了。”彭大江说着递上不少礼品袋,后边那青年手里甚至还拖着三个蛇皮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陆子安将人迎进来:“进来吧,外边冷得很。”   他俩一个个脸冻得煞白的,看得出,这两人怕是早就来了,等到这会儿天亮了才敢上来。   在沙发上坐下,喝了杯热茶后,两人脸色好看了不少。   彭大江也没再抖了,声音也利索了很多:“真的,陆大师,非常谢谢您的帮助,那位邹先生真的非常厉害,他教我们的宣传办法都非常有用,我们这回一口气接了七个活儿!七个!”   多少年了,他们到处跑,很多时候甚至连回家的路费都赚不到,一下子能接七个单,这在曾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有了这七个单子,他们就能赶在年前赚个盆满钵满,大家伙儿也就能高高兴兴地回家过个好年。   他笑得眼角全是皱纹,细细的眼睛仍然透出亮光,那种发自心底的欢快和欣喜是瞒不了人的。   陆子安也笑了:“那真是恭喜彭大叔了,这是个好兆头啊,有了这个开始,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找你们的,打铁花是一项非常好的技艺,以前不够出名只是巷子太深,我相信只要宣传力度够,请你们去表演的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其实彭大江不大明白,打铁花跟巷子深不深的有啥关系,不管巷子多深,铁花可是在天上的,到哪不都能看到铁花嘛?   但是对陆子安的信任让他完全没有去疑惑,只连连点头:“也多亏您那件木雕,陆大师你是不知道,光凭着我们一张嘴说,那真是说不清啊,后头我们一拿出照片和视频,嘿,你瞧怎么着,他们都觉得很好呢!”   他搓了搓手:“嘿嘿,其实我们也晓得的,我们是沾了您的光……这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陆子安定睛望去,他的手掌全开了裂,深深的冻褶中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但是却洗得干干净净,他递过来的,竟然是一叠崭新的人民币,看那厚度,应该是他们这一次订单的一半定金。   “这钱我不能要。”陆子安直接拒绝了:“说实话,我没做什么,如果你们真的想感谢我,那等以后你们来长偃市演出的时候,送我一张门票就行,我非常喜欢你们的表演。”   看出他眼底的坚决,彭大江有些局促地望了眼青年,青年略一思忖便点了头。   彭大江便咧开嘴笑了起来:“那,那成,陆大师您放心,我们来长偃市的每场表演,只要您肯来,最好的位置一定给您留着!”   两人随意地聊了些关于打铁花技艺的事情,当彭大江说起有人觉得打铁花还是略显单调以后,陆子安沉吟了片刻。   他略微皱着眉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顿了顿:“其实上次我也有察觉到这个问题,但是当时我没有系统的想法,所以虽然有所感觉,却也无能为力……”   彭大江眼睛一亮:“真的?原来您也有这种感觉吗?我们自己个儿看的时候,愣是看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这个很正常的。”陆子安略微思索一番,才沉缓地道:“比如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打铁花可以和耍龙戏的相结合?”   这也是他结合自身的经历,从旁观的角度出发想出的方法。   木雕能直播,木雕与竹刻能相融,那么打铁花与其他传统技艺呢?   “耍龙戏和舞狮,这两种热闹的项目,我大概地构思一下啊。”陆子安随手拿过一本纸,拿着笔在上边勾勾画画。   很快,一个花棚便出现了。   陆子安用两根线条交叉,各画了两箭头:“像这样,舞狮可以用来做前奏,把气氛炒热一下,然后是你们打铁花,一棒起,一条草龙猛地点燃,从棚底下穿过,然后再打,再穿……”   当铁汁冲向花棚,打花者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铁汁遇到棚顶的柳枝而迸散开,又点燃棚上的鞭炮、烟花等,五彩缤纷、震天动地。   在这最惊艳的时刻,有两条火龙穿行而过,伴着漫天火花,渲染出惊天动地美伦美奂的一出“龙凤呈祥”,该是何等的壮观? 第190章 晋时人,唐时洞,汉时仙   光是凭想象,彭大江都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一种场面。   他猛地一击掌:“哎呀,对哇!可以弄两条火龙啊!下边的人穿厚点就成了嘛,我们的铁花儿吸引了注意力,加上有火龙挡着,别人也不会注意到下边的人,你说我们咋就没想到过嘞?”   陆子安放下笔,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你看我不过是提出一构思,你就已经延伸到了后面的具体措施了。”   “嘿,嘿嘿,有道理哈……”彭大江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最后他们到底还是留下了一堆的土特产和看上去就不便宜的礼品,他们这些人都极为憨厚老实,陆子安打开蛇皮袋,里面的红薯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塞进去的。   陆爸陆妈他们听到动静,也跑了上来,看到这红薯就瞪大了眼睛。   “黄芯红薯啊,这种红薯可好吃了,不管是烤的还是煮的都很不错呢!”陆妈啧啧称赞:“看看这个头,哎呀,皮还这么齐整,太难得了。”   可以想见得到,彭大江他们是怎么一个一个地挑,才挑出这么大一袋子个头相似的送过来。   陆子安拿着一个红薯把玩片刻,感觉脑子里有灵光一闪而过,但仔细辨别时却又消失了。   那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他刚才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却终无所获。   “我先睡了。”他搁下红薯,若有所思地回房间了。   细草如毡,独枕空拳。   他躺到床上,想象着自己此时躺在山野林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与山麋、野鹿同眠,残霞未散,薄暮沉绵。   呼吸平缓的山麋、野鹿,隐于草丛间,只微微露出一对鹿角,看上去毛茸茸,让人心境平和,很想伸手轻轻抚触感受一番。   他就这样安静地躺着,最后真的慢慢地睡着了。   那薄雾如烟,该怎么描绘,才能让它们凝聚于一颗小核上而清晰可见?   门轻轻关上后,沈曼歌轻声道:“他睡着了。”   众人纷纷表示松了口气,陆妈更是拍着胸口道:“可算是睡了,真是吓死人了。”   这突然之间就一整天一整晚不睡觉的,她真怕子安步了他爷爷后尘。   这么想着,她猛然就摇了摇头:“呸呸呸,老无禁忌老无禁忌。”   陆爸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干啥呢?”   “关你什么事!”陆妈突然就看他不顺眼了,瞪了他一眼:“把这些都拿下去!中午就吃红薯!”   沈曼歌回了房间,到桌前坐下,瞿哚哚也跟着走了进来:“曼曼你还玩游戏啊,要不你睡会儿吧。”   “嗯,玩一局就睡。”沈曼歌说着就开了直播,进了游戏。   “对了,曼曼,我问下你哈。”瞿哚哚忍不住拎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如果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关系很好,日常互怼,但是有时候吧,还挺合拍,这种算什么?”   沈曼歌横了她一眼:“我上回还咨询过你来着,这回换你来咨询我了?”   “呃,这个不是那啥,当局者迷嘛!”瞿哚哚有些不好意思。   沈曼歌一边舔包,一边打开了弹幕:“你看,有人回答你了。”   直播就是有这个好处,一般来说,神人和牛人同在,但凡是问题,总能得到解答,不过至于有没有道理就另说了。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咯,就是俗称的:暧昧!】   【如果是女的就是在吊凯子,男的算是广撒网咯?】   【你们都太现实了,我觉得吧,我们该相信真正的友谊……这种该叫管鲍之交!】   【车神啊,我终于找到你了!明早五点半,秋名山上,我等你!】   瞿哚哚脸都青了,默默地退开:“算了,我先回去了。”   陆子安醒来的时候,又是到了晚上。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了,沈曼歌给他留了些饭菜,他吃完饭,又钻进了书房。   看着这枚半成品核雕,陆子安心里再没了之前的担忧。   昨晚的梦境此时仍然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凿刀开始雕刻细部。   最美的雕刻,原就该是写实与写意高度融合!   以刀就木,随意生形,一片草丛中,一对对鹿角若隐若现。   而在雕琢那山峦时,他行刀健拔强悍,于刀锋间隐藏古拙浑厚,法度谨严,看似不经意的线条,却仿佛其中隐含万千峰峦!   有薄壁之上,陆子安没有直接敲掉这看似薄脆,实则坚韧的半个圆弧,拿起那柄细如针尖的凿刀,深吸一口气,手稳而缓地在上面开始写字。   《行香子·题罗浮》葛长庚。   满洞苔钱,买断风烟。   笑桃花流落晴川,石楼高处,夜夜啼猿。   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细草如毡,独枕空拳。   与山麋、野鹿同眠,残霞未散,薄暮沉绵。   是晋时人,唐时洞,汉时仙。   陆子安用凿刀的形式,将这一首词刻绘于这薄壁之上,每一笔每一划都蕴藏着惊险。   美与艺术,在本质上就是一种生命的合乎规律的、同时又是自由自在的运动形式。   杜甫有一句题画诗云:“元气淋漓障犹湿。”   而元气淋漓也是书法家追求的至高境界。   陆子安的这幅书法,初见不明显,细看时方觉其精妙。   他以体现宇宙大化的活泼流行为根本,用随心随性的草书去摹仿天地混沌、迷离朦胧的根源之气,着重表现出虚空流荡的节奏和氤氲气化的境界。   简而言之,就是以自然物象来形容书法的美感,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为难得的精神享受。   最难得的是,这幅字的出现完全不会显得突兀。   它既是整件作品的精髓,也是整个画面的完美总结,尤其是在这幅草书雕琢过后,整个薄壁将透未透,若隐若现,更是平添一种仙境之感。   仔细观望,这处薄壁位于绝壁,谁能于这般绝境为眼前的景色题书?   是否是那洞中道人羽化飞升时留下的墨宝?   又或者是已经飞升的仙人们为后人留下的指点?   这一切不得而知,观者只能用自己的思想去猜测,去斟酌,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却又似乎每种想法都合乎情理。 第191章 罗浮月色   而这,正是这幅字所存在的意义。   陆子安吹掉浮屑,开始着手磨光,打蜡。   当整个作品圆满完成的时候,窗外已经出现了一轮明月。   陆子安将整个核雕拿起来,眯起眼睛细细地欣赏着。   这件作品虽然是他的第一件核雕作品,但是他敢肯定,这件作品绝不逊于他爷爷当年名扬天下的那件吉品!   沈曼歌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已经没再埋头苦干,而是在拿着一枚核雕欣赏,便知道他应该是已经完成了,心底不禁吁了口气,还好,她真怕他今天晚上又做一个通宵,那她真担心他身体受不受得住。   “子安,你忙完了?”   听到她轻盈的脚步声,陆子安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地道:“把灯关上。”   灯?   沈曼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转身回去把灯关上了:“怎么了?”   “你过来。”陆子安回过头,神情颇为愉悦,伸手拉着她走到窗前。   柔和的月色,就像透明的轻纱,将两人温柔笼罩。   远天几颗寒星,夜是那么的寂静,窗边沈曼歌买来的一盆兰花已经开了,正幽幽地散发着芳香。   陆子安举起手里的核雕,微微一笑:“你看。”   沈曼歌抬起头,看向那枚核雕。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片轻纱,静静地披在这一枚雕工精湛的核雕上。   开始时,目光会不自觉被那核雕的雕工所吸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曼歌渐渐变得有些迷惑。   核雕内斑斑驳驳,月影迷离。   依稀有各种洞穴,静立的修道者,爬行着的藤蔓,悠远而不可辨的山峦,更显宁静深沉,还有那一道蜿蜒而出的小溪,上面的桃瓣甚至仿佛正在随着月光上下沉浮……   最让她感觉非常奇妙的是,草丛中的那一对对鹿角,月影斑驳,那些鹿角若隐若现,仿佛正有微风拂过山岗,温柔地舔舐着整个山谷。   “子安哥,这个核雕意境好美啊,它的名字是什么?”沈曼歌没有贸然伸手,只极为欣喜地看着它。   陆子安顿了顿:“我还没为它取名。”   “哦……”沈曼歌踮起脚尖:“这背后好像有字?上面刻的是什么呀?”   陆子安微微一笑,递过一枚放大镜:“我写的草书,你试着辨辨,看你能不能认出来。”   “考我呀?”沈曼歌嗔了他一眼,取过放大镜不服气地道:“我跟我爸可学过几年呢,你别以为我看不懂草书,哼。”   “哟?”陆子安挑了挑眉,伸手戳了她脸蛋一下:“你要真能全部认出来,这枚核雕我送你。”   沈曼歌眼睛一亮:“哈!你说的啊!不许耍赖!”   说完她就兴致勃勃地开始仔细辨认了起来。   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跟沈爸学过几年书法,不过女孩子嘛,沈爸更倾向于让她学习柳体,因为他希望她成为一个文静秀气的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沈曼歌骨子里还是比较活泼的,被他努力培养了几年,最后不过是表面功夫,外人面前能唬唬人,但是到了熟悉的人面前就原形毕露了。   沈曼歌感觉自己也学了这么些年的诗词,跟着她爸练了这么久的书法,认一篇草书诗词应该还是没问题吧?   就算有些字认不出来,能认出这是哪首词应该就能大概地猜出来。   结果她仔细地看了一遍,懵了。   这首词,太冷门了,她竟然没看过。   然后她就真的只能连蒙带猜了……   “……风……花……云……月……”   捂脸,子安哥这篇诗词总不至于是写的风花雪月吧?   她努力辨认,眼里却依然写满了茫然,这懵懂而纯真的模样,特别像一只在晨雾中迷了路的小鹿。   陆子安看得心里直乐,最后不忍她太过尴尬,索性低沉地念道:“满洞苔钱,买断风烟……与山麋、野鹿同眠,残霞未散,薄暮沉绵……”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沈曼歌一字字对过去,竟然也将这篇词认全了。   等陆子安念完,她不禁赞叹道:“子安哥,你真的太厉害了,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陆子安认真地想了想,低声叹道:“我不会哄人,也不知道怎么谈恋爱。”   “……”沈曼歌怔了两秒,噗哧一声就乐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哎,看来老天果然还是比较公平的。   她侧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清亮而愉快:“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呀!比如说现在,你闭上眼睛。”   “嗯?”陆子安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沈曼歌的声音又轻又柔:“比如说现在,月光这么美,就该这样……”   她踮起脚尖,右手攀在他的肩上,凑过去在他脸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撒腿就跑。   陆子安慢慢睁开眼睛,不知觉间,脸上已经漾满了一脸笑意。   是啊,今晚,月光真美。   因为陆爸说过,一旦陆子安完成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得通知他,所以沈曼歌出来就给陆爸发了微信。   她还在煮馄饨呢,陆爸穿着单薄的睡衣,胡乱地披了件外套就跑上来了:“完成了?哪呢哪呢?”   陆子安正好走出来,随口应道:“书房的桌上呢。”   陆爸直接就奔进去了,然后陆妈才拎了套衣服跟了上来:“这个老家伙,这么冷的天,穿着件单衣就跑,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几岁呐!”   吃完馄饨,陆爸还没出来,陆子安不禁有些奇怪地走了进去。   “爸……”   “哦看完了看好了,你你收起来罢。”陆爸低头匆忙地揩了下眼睛,急吼吼地走了,依然是来时的模样,连扣子都没扣。   陆妈却奇异地没有再骂他,她眼眶有些泛红地扫了陆子安一眼,无声地道:“我先下去了。”   看着他们匆忙而苍老的背影,陆子安靠在门框上,心情忽然轻松了很多。   爸妈,都老了啊……   珍惜眼前人,爷爷已经去了,那些过往,便都随风消逝吧。   只要能让他爸高兴一点,研习核雕,他好像并没那么抵触了。   “子安哥……”   陆子安嗯了一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弹起来在门框上吊了一下,落回地面后愉快地道:“早点睡吧,曼曼,明天哥带你去参加鲁班会!没见过吧?”   “没有!”沈曼歌眼睛一亮,她只听她爸说起过,不过连她爸都进不去……   陆子安关门之前又叫住她:“对了,曼曼,核雕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它就叫——《罗浮月色》。” 第192章 九佬十八匠   罗浮月色……   沈曼歌几乎是一路飘回房间的,她说月光很美的意思,子安哥真的知道了吗?   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无声地笑得一脸灿烂。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得特别早,陆爸更是五点多就已经起床,足可见其对此次行动的重视。   这一天,正是腊月二十,在这一天,他们将前往长偃市鲁圣宫,对他们的祖师爷鲁班进行祭祀。   这一活动,被他们行内人称之为,鲁班会。   其他地方的这一祭祀都已经被取消,只有长偃市仍然传袭下来,不过内容精简了许多,诸如“敬香钱”一类都已经取消了。   因为鲁班不只是木匠的祖师,所以前来参加的也不只有木匠。   长偃市内的岩匠、木匠、雕匠、瓦匠、解匠都会在这一天齐聚鲁圣宫,各自的代表提供每行的吉品,用来与祖师爷讨个吉利。   吃完早餐才不到六点,这边离鲁圣宫不远,赶到那边的时候,也不过才六点半。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竟然不是最早的。   鲁圣宫在长偃市东的郊区,这里平时少有人来,守着鲁圣宫的只有两位老人,现在也是他们守在大门处。   一人唱诺,一人放行发放衣物,经过的每个人都会认认真真向他们鞠躬。   而每行的衣服都是不一样的,岩匠的衣服是灰色,木匠是深黄、雕匠的是青色,瓦匠是墨绿、解匠则是暗红。   陆爸上前报了家门后,老者往他们这边瞥了一眼,给了一套天蓝的衣服。   “子安。”陆爸叫了一声。   陆子安走上前去,恭谨地朝老人家道了声谢,才双手捧过装衣服的托盘。   旁边的沈曼歌有些奇怪地道:“不是说木匠是黄色的吗?为什么子安哥的是蓝色?”   “因为他跨行了呀!”瞿哚哚低声解释道:“雕匠按大类分有石雕、木雕、砖雕和泥雕之分,近代还出现了?雕。他们最先均属于石匠木匠等手艺匠人的范畴,但是有些匠人的技艺越来越精细,就慢慢形成了雕匠这个行当,用来与普通匠人作区分。”   “啧,你知道什么。”邹凯扛着他的直播装备,直接拆她台:“你说的这个是一方面,但是安哥衣服之所以是蓝色是因为这届鲁班会是由他主持好吧。”   是这样吗?   瞿哚哚探头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道:“那到底陆大师现在是属木匠呢,还是属雕匠?”   “嘿,这我可不知道。”邹凯往前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别说话,那人望过来了,帮我掩护一下,我开了直播呢。”   【哈哈哈,主播别被撵出去啦,带我们长长见识呀!】   【虽然我也想见到,不过凭奏凯的作死程度,我觉得他不被赶出去的可能性很小。】   【我也押主播被赶出去!要玩就玩把大的,我押一火箭!】   众人嘻嘻哈哈,纷纷下注。   邹凯表示很无奈:“你们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像我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帅哥,怎么可能会有人舍得赶我出来呢?”   【完了,主播立了Flag,我刚下的注可以撤吗?】   说话间,陆建伟回身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们便一同走了过去,每人领了一块小牌子,上面是篆体的木字,于是他们便知道,陆子安目前还是分在了木匠这一类。   等陆子安走回来了,沈曼歌便低声问道:“子安哥,我听哚哚说还有雕匠呢,你是属木匠还是雕匠?”   “暂时是木匠。”陆子安一边往前走一边解释道:“想要转入雕匠行是需要通过审核的,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我的核雕能够做吉品,那么我就能成功转为雕匠了。”   木匠对手艺人的要求没那么严格,很多人只要会点木工活,对外也会自称是木匠,但是实际上,真正的木匠需要具备的条件非常严苛。   书画是基础,如果一个木匠连字都拿不出手,那么顶多算是木工。   再次一些,如果连榫卯都不会打,直接跳过这些基础教育跑去学木雕,就算雕出来的东西能唬人,他本质上与木工并无区别。   而雕匠一门,想要进入则更加艰难。   因为但凡雕匠,必然得是雕琢工艺精妙绝伦的手艺人,他们看的根本都不是这些基础的东西,不仅讲究技,还讲究意。   技艺结合,才能进入雕匠一行。   【哇,学到了,原来这行水这么深啊……】   【分石雕、木雕、砖雕和泥雕,要越来越细才能变成雕匠……】   【所以我永远成不了雕匠,因为我太粗了。】   【……那妹子说的好像是越来越精细吧?】   【没有精,所以越来越细,没毛病啊。】   沈曼歌努力地思索一番:“其实我都弄不明白,这些工匠,一共分多少种……感觉好多啊……”   “我们长偃这边,有九佬十八匠的说法,九佬就是:补锅佬、钻磨佬、撬猪佬、杀猪佬、剔头佬、修脚佬、渡船佬、打榨佬、烧火佬。”   陆子安他们此时走在一条长廊上,虽然人很多,但都非常安静,走在这里面的人脚步都不由自主放轻了许多,他神色自如地道:“十八匠按其顺次,分别为:金银铜铁锡,岩木雕瓦漆,篾伞染解皮,剃头弹花晶。”   “十八种……”沈曼歌咋舌:“怎么还有顺次啊,好严格啊……”   “呵,其实不过是以前的说法罢了。”陆子安唇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乱世藏金玉以避祸,承平抚文玩以养性。这什么顺次不过是古人自以为的次序罢了,如今谁主谁次,谁说得定呢?”   话音未落,就听得旁边的屋里有人推开门,朗声道:“说的好!好一句乱世藏金玉以避祸,承平抚文玩以养性!建伟,你这儿子这话够味,我喜欢!”   陆建伟回头一看,笑了:“老黎,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进来坐会吧?”   “哈哈暂时不了,我先带他们认认场地,等会回来找你。”陆建伟拍了他一记,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便又神色自然地分开继续前行。   陆子安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真不记得这人是谁了。   姓黎?   他有心想问问,但是他爸走得太快了,周围人也越来越多,他便准备晚些到了地儿再问。 第193章 万世工人祖,千秋艺者师   穿过长廊,众人便看到了鲁圣宫的东西配殿和大殿,里面此时空无一人,安静的前坪极为洁净,连一片落叶都不曾见到。   寂静无声的环境总是会带给人一种奇异的威严感,尤其那斗拱飞檐,彩梁画栋,虽略有褪色却仍气势巍峨,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大展前正中悬“鲁班先师”金匾,两侧有木雕的对联。   上联:万世工人祖。   下联:千秋艺者师。   而他们则在离大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房间前停住了,陆子安直接进了里间换衣服,他们则在房间里稍作休息。   房间非常空,只有简单的座椅,其他一切装饰都没有。   邹凯望着墙上鲁班的画像,念道:“规矩常存,绝巧工而溯神圣;道器同贯,由格物以阐治平。”   【怎么感觉平时挺普通的东西,你们一来就这么高大上呢?】   【如果不是看直播,讲真,这鲁圣宫我去了也不感兴趣。】   是的,没有什么看的,也没有什么玩的,简简单单就是一个带山门的宫殿,还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种,游客来看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陆子安换好衣服,出来一边理顺衣服,一边问道:“爸,刚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那是你黎叔啊,黎洪海,不记得了?”陆爸扫了他一眼,平静地道:“就你高中的时候,你爷常带回家喝酒的那个。”   陆子安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只是那时候他住校,难得回去一趟,倒是很少遇到,只偶尔见过一两面,没什么太多的记忆也是正常的。   因为天气还挺冷,加上这衣服又很薄,所以陆子安在里面穿了加绒的衣服,但是还是冻得直哆嗦。   出来后他第一件事便是热身,这也是所有人必须来得早的原因之一。   看着他做俯卧撑,直播间一下就炸了。   【哇,真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手臂这线条,妥妥的肌肉!他肯定有八块腹肌!】   【我看着大师这装扮都打哆嗦,要知道今天长偃市才两度啊!】   【如果我穿这么少,一到日子就会痛得死去活来,下辈子真想做个男人,没有亲戚眷顾,真好。】   【知足吧,你们大姨每月来一次,我们陈伯天天来。】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车祸九连环……】   陆子安忙活了四十来分钟,身上倒还真出了点汗,也不觉着冷了,这衣服薄是薄了点,但是有个好处就是非常宽松,腰带系紧后又合身又舒适,尤其袖子很舒服,一点也不影响行动。   “我觉得子安哥你这衣服倒是挺好的。”沈曼歌若有所思:“这样的衣服如果能做成日常款,肯定挺舒服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陆子安挑眉一笑:“你改天琢磨下,如果你真做出来了,我第一个捧场。”   沈曼歌微微一笑:“如果我做出来了,我就送你。”   “啧啧啧!”邹凯摇头叹道:“这空气又酸又臭,我身上的芬芳都压不住了,我出去透透气!”   沈曼歌脸微微一红。   陆子安身上这衣服,其实是工匠最常见的短打,与文人的宽袖长袍不同的是,他们的衣服更讲究实用方便和舒适,对外观并没那么在意,材质也就是普通的棉麻,不是什么绸缎制作的。   至少,以邹凯的眼光来看,这衣服就跟古装剧里的店小二差不多,只是陆子安身材备棒,颜值又高,加上气质还非常清雅,整个看上去……   嗯,店小二的升级版,像个微服出巡穿了店小二衣服的皇亲国戚。   当外边敲响锣以后,陆子安便走了出去。   他与其他人会合之后,这区别一下就明显了。   主要还是看颜啊,这衣服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出陆子安这般潇洒风流的,衬得陆子安跟一鹤立鸡群似的。   所有人在院中列好队,与陆子安身着相同蓝色衣服的其他四名男子也走上前来。   这四人都是年纪四十左右的壮年男子,身材魁梧,撑得衣服鼓鼓囊囊的。   陆子安面色平静地与他们点了点下颚,算是打了个招呼,这四人虽然有些疑惑竟然不是陆建伟而是他这么年轻的儿子,但是也没表现出来,平静地与他并肩而立。   在陆子安前面的两队木匠便都各自向边上退后一步,侧身而立,朝他望来。   站在最后一个的,正是久未见面的陆皓。   他瘦了一大圈,面色煞白,还有些泛青,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病了。   但是看得出,他很紧张,额上甚至还渗了些汗,眼睛紧紧地盯着陆子安,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没了从前那嚣张的气焰。   陆子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陆皓有些失落,却又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安安稳稳地过了鲁班会就行。   “咚!”沉闷的鼓声敲响,然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陆子安深深躬身行了一礼,抬步向前。   在陆皓紧张又恐慌的眼神里,他们错身而过。   没有鄙夷,也没有针对,陆子安平静的仿佛两人从来没有过任何恩怨一般。   陆皓甚至顿了顿才回过神跟了上去,整个队伍在他身后一道换了一个顺序,然后正式迈入大殿。   大殿里烧着火龙,所以进入大殿后就不冷了,很多人脸色都恢复了不少。   走十步,一顿,念一句赞词。   再走十步,回身行礼,众人回礼后继续前行。   这个过程其实颇为枯燥无味,赞词极为繁复,声音低沉而悠长,听得人昏昏欲睡。   沈曼歌有些迟疑地道:“怎么暗红色衣服的人这么少啊,才三个人?”   旁边的瞿哚哚哦了一声,叹了口气:“那是解匠,解匠其实挺厉害的,也是最劳累的手艺人之一,通俗点的叫法,是锯板匠。解匠把树斫倒后,会根据需要用断锯把大树断成一段段的木头,然后再把木段解散成一块块的木板,技艺精湛的,可以做到不浪费一点点木材。”   而如今有了电锯,解匠逐渐退出了舞台,剩下的这些要么转行要么也有了兼职,不是专干这一行的了。 第194章 择优而选之   “原来是这样……”沈曼歌想了想,低声叹息道:“子安哥想做的这件事情,任重而道远啊……”   瞿哚哚点点头:“是这样的,陆大师的思想太超前,讲真,这没一定的本事真不敢说这个,其实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觉得挺可笑的。”   “嗯?”   “陆大师想做的,说白了就是承继绝学,发扬光大,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何其艰难?以前那么多人都没做到过,他凭什么有这个自信说自己能做到?”瞿哚哚说话一针见血:“而且他年纪又不大,说话也没什么份量,所以一开始我是不看好的。”   沈曼歌也有些无奈地笑了:“其实之前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我觉得,子安哥一定能成功的。”   “嗯呢,后来我仔细研究了陆大师的所有作品,你知道吗?他的进步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他基本没犯过什么错,哪怕有瑕疵也都立即弥补了,而且每一件作品的技艺都较前一件更加精湛。”瞿哚哚神色非常认真:“这样的人如果都不能成功,那还有谁能成功?”   而这,正是她不顾家人反对也非得要投入这项事业的原因之一。   与陆子安合作是一件挑战与风险兼具的投资,她刚开始也挺紧张的,不过目前看来,她赌对了。   就在此时,殿内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冗长的前奏终于完成了。   “请……吉品!”老者拖长了语调,悠然唱道。   陆子安五人同时上前一步,揭开各自的吉品托盘上的盖子。   岩匠的吉品是一件非常精美的石雕作品,薄薄的岩石上,以浅浮雕的技艺雕琢出的一幅山水画格外雅致。   众雕匠上前仔细欣赏一番,最终点了点头,在岩匠代表欣喜的眼神中将这件吉品摆上了供台。   瓦匠的吉品是一叠极为方正的砖红色的瓦片,难得的是每块反面都有手印纹,表面却非常光滑,整体美观整洁,很是精巧。   解匠的吉品则简单得多,是一块极薄的木块,没有任何雕琢也没有任何花样,就是一个字:薄。   这两件作品最终也摆上了供台,然后众人便看向了木匠和雕匠的吉品,都露出了一样的神色。   为难。   感到为难的原因是,这两件吉品,竟然都是核雕。   【哇咧,见过撞衫的撞车的真没见过撞这什么吉品的!】   【就算以前撞过你也不知道啊……】   【反正不管你们怎么说,我押大师赢!】   就连陆建丰都忍不住有些紧张,皱着眉头道:“大哥,你怎么让子安做核雕了?我看他上回做的那圆雕不挺好,实在不行就搞点漆线凑和下嘛,搞这个核雕做什么,这雕匠吉品的制作者可擅长微雕,你真是……”   陆建伟面无表情地道:“我让他做就有我的道理。”   旁边的众木匠原本都有些紧张,但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暂时按捺住了疑惑,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场中。   陆建伟握紧掌心装核雕的小盒子,这是他爸生前的最后一枚核雕,虽然不够精美,但是拿出来镇场子还是没问题的。   如果陆子安这件作品不能通过,他将是最后的防线。   众雕匠大师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都有些踌躇。   两件同类的吉品,这在以前真的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禁都有些犹豫。   如果真的将两件核雕摆上供台,会不会对祖师爷太不尊重了?   “这个……依我之见,木匠吉品不若另换一件吧?”一名雕匠老者有些迟疑地道。   不等其他人开口,陆子安非常平静地道:“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你也看到了,这……两件吉品都是核雕……”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这届鲁班会的吉品不可以是核雕?”   “那倒不是……”旁边一人连忙道:“只是两件吉品相同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但言下之意还是很明显了。   陆子安想了想:“这样的话,请问是两件作品都换吗?”   都换?那怎么成?   众雕匠连连摇头:“自然是不成的,只换一件,一件就行。”   另一个人比较直接地道:“相信你也明白的,以你的技艺,想与雕匠大师蒙大师相比,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话其实没有恶意,甚至算得上委婉的暗示了,此时借坡下驴也没人会说什么。   “哦……”陆子安并不生气,而是非常从容地道:“那我觉得,为公平起见,要么两件都退出,要么两件都参与,我们木匠的吉品不会换。”   他不想跟蒙大师去比较,也不想引起什么纷争,但是这件事情,他只能硬到底,吉品事关脸面,除非他技不如人,否则绝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人一句话就给甩出局。   见陆子安的态度这般强硬,众雕匠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但是木匠众人却都是一副同进退的神色。   本来就是嘛!都是手艺人,凭什么雕匠总是高人一等?   陆子安如今风头正盛,雕工是同龄人中极为罕见的精湛,重大师还亲自邀请他去参加评选,也不一定就比他们雕匠大师差啊?   鲁迅就曾说过:“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间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和平的改革也不肯行。”   看着众人的神色,知道想让他们自愿换吉品的可能性不大,雕匠们终于开始正视陆子安的这个核雕了。   同是核雕,如何选择?   自然是择优而选之。   一名雕匠大师面露迟疑地道:“木匠技艺再如何精湛,总不至于会微雕,蒙大师这件作品可是将一整幅对联都完美地刻进了这玲珑精致的核雕之中,有核舟之风……”   他说的核舟众人自然都知道,“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这般境界,可不是随随便便练练就能达到的。   有了这样的底气,众雕匠便开始仔细欣赏起陆子安的这件吉品来。   他们的评价也非常公正:“这雕工颇为精湛,难得的是意境也很不错……”   “哎呀,这鹿角妙啊!”这人越看越心喜:“等等,我怎么瞧着这里头好像还有个人?等我戴上眼镜好好瞧瞧……” 第195章 岁岁有黄菊,千载一东篱   这个核雕初时不觉有多精妙,但是却极耐看,每个细节都有惊喜,越是细看越能觉出其精妙。   那溪流极具动感,光华流转时,仿佛正在潺潺流动,上边隐约点缀着的几片碎屑,粗看时会以为是陆子安技艺不到家留下的些许瑕疵,但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上边竟然还有细细的纹路,那形状那细纹,竟是一片片漂浮于水面的桃花花瓣!   “这个画面……”戴上老花镜,举着放大镜的雕匠老者凑过去,细细观赏着,待看清那立于石洞之中的道人之后,不禁咂舌道:“莫非是……行香子?”   行香子?   有知道这首词的都是眼睛一亮,不知道这首词的却是一脸茫然。   旁边一人就不甚了解,嘀咕道:“技艺再高超又如何,蒙大师这件核雕可是在这不足盈寸的橄榄核之上刻了一幅楹联……”   沈曼歌瞥了他一眼,心里哼了一声:一幅对联算什么?她子安哥还在这核雕上刻了整首词呢!   然后众人一步步用放大镜照上去,终于发现了那薄壁之上的那首词。   《行香子·题罗浮》   “是晋时人,唐时洞,汉时仙……”   果然是行香子啊……   “竟刻了一整首诗!字字如蝇,如果不是放大镜仔细看我真不容易察觉!”   尤其是完全融入了情境,一点也不突兀,这般意境没一定的底蕴想不出来啊……   众人再没了原来的不以为然,一个个眼睛放光地盯着核雕反复观看。   心里甚至隐隐升起了一抹小愤怒:陆家祖坟这特么不是冒青烟,是着火了吧?   瞧这一个接一个的。   前边陆大师出尽了风头把他们压得死死的就算了,人死了以后,他孙子又出来压他们的儿子孙子了……   “姓陆,你是陆大师的长孙?”却是一直没说话的蒙大师看向了陆子安。   蒙大师全名蒙辰羽,年约四十,穿着一身青色短打显得很精练,眉宇肃然,颇具气场。   陆子安点了点头:“是的。”   竟真是陆云敬的长孙啊……那就难怪了……   蒙辰羽为人比较直爽,也懒得绕那么些个弯子,直接道:“果然有陆大师之风,你技艺之精妙极为难得,有想过转入雕匠吗?”   没想到竟然会是他亲自开口,众人不禁为之一怔。   陆子安也有些讶异,却只微一思忖便点了头。   “很好。”蒙辰羽微微一笑:“我刚也看了你的核雕,论雕工和立意都是没得说的,只要你想就定能转为雕匠,要不我就随便出道题吧——你且看看,我这件吉品,你能不能在不看楹联的情况下猜出它的名字?”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雕匠们自然也没意见。   除了木匠们有些艳羡或不豫,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陆子安便走上前去,细细地观察着这个核雕。   核雕极为精巧,整个核雕中间掏空挖出了一个亭子的形状,前边一片开阔,后面是险山。   有一人扛锄在地里耕耘,东边有篱笆,楼上小轩窗,正有一只小鸟翩然落下。   头顶的材料被雕琢成了云朵的形状,压得较低,仿佛将要下雨。   这人究竟是准备回家,还是在赶活忙完好赶紧回家?   篱笆下全是细细的花朵,仔细看时便能发现,那是一片一片的菊花。   卓鹏跟在陆子安身后,也将这核雕仔细看了一遍,有些迟疑地道:“难道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整个意境倒是与那种闲逸自得的处境极为相似,而且东篱与菊这般鲜明的特征更是与这诗无比契合……   但是陆子安摇了摇头:“那首诗整体是非常轻松闲适的,不会有压得这般低的云。”   呃……   这个或许是蒙大师不好雕了索性做成了云朵呢?   这话在卓鹏嘴里转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蒙辰羽面无表情地瞥了卓鹏一眼,意思是很明显的。   邹凯探头探脑有些捉急:“安哥怎么还不猜……要真是鹏哥说的这诗,不是很简单嘛?”   “简单?”瞿哚哚斜睨了他一眼:“那你说说,这诗是谁写的?”   邹凯僵住了,他感觉这诗挺熟悉的,但乍然一说要他说出作者,他却又记不起来了,他不禁默默看向直播间,求救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猜李白!】   【神特么李白,你是每首不记得的诗都猜李白吧?】   【那就是杜甫!不然就是苏轼!】   邹凯表示这就是群靠不住的,心中暗骂道,不知道不能找下度娘吗?   妈的这个脸简直丢到姥姥家去了。   然后陆子安手在桌面轻轻叩了一下,声音低沉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蒙大师你的这件作品是《水调歌头》。”   蒙辰羽眼里漾起一抹兴味:“《水调歌头》那么多,你说的是哪首?”   陆子安不禁也笑了,唇角微微上勾,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岁岁有黄菊,千载一东篱。悠然政须两字,长笑退之诗。自古此山元有,何事当时才见,此意有谁知。君起更斟酒,我醉不须辞。回首处,云正出,鸟倦飞。重来楼上,一句端的与君期。都把轩窗写遍,更使儿童诵得,归去来兮辞。万卷有时用,植杖且耘耔。”   这首词真的非常偏,而且很冷门,至少沈曼歌也没学过这首。   说起水调歌头,普通人想的第一便是那首着名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瞿哚哚低头找了度娘,才有些感慨地道:“这首词是辛弃疾写的。”陆大师真的太厉害了,好博学啊……   旁边的邹凯怔了怔,瞪大眼睛道:“你的问题真的是越来越诡异了,我特么怎么能知道这是星期几写的,这,他在栽菊花,应该是没上班,星期……星期天?”   沈曼歌听得好笑:“邹凯,哚哚的意思是,这首诗是辛弃疾写的,辛弃疾是诗人的名字。”   瞿哚哚更是懒得搭理他,翻了个白眼就看核雕去了。   【真鸡儿丢人,你褪裙吧!】   【说出来不怕丢人,要是能重来……】   【你还是会选李白。】   邹凯长吁短叹:“说好的是彼此的天使呢?你们这群坑货!”   众人哈哈大笑,没有丝毫愧疚。   也有善良的人试图安慰他:【不过哚哚妹子还是很温柔的嘛,各种给你科普,你还是有机会的大兄DEI。】   【风吹屁屁凉:我呸,哚哚女神是我的,她只是本身就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而已,才不是对他有意思呢!】   【古道热肠……屁兄,这话不能乱说,这个不是形容词是动词哦!】 第196章 祸水东引   竟然还有这种神翻译?感觉他家的成语辞典白买了。   更悲哀的是,他竟然秒懂……   邹凯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   他索性带着装备往前挤了挤,正色道:“好的,现在我们可以看到,陆大师他们已经商量好了……”   经过众人一番认真的讨论,最终众雕匠决定,陆子安的这件核雕绝对已经达到了吉品的标准。   蒙辰羽更是非常认真地询问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的采访,觉得挺有意思的,我想知道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上次陆爸也问过,所以这次陆子安回答得更加得心应手,很是淡然地道:“我想宣传传统文化,传统技艺,于直播中让更多人对这些东西进行了解和认知,这是一种文化认同的关系。”   众人若有所思,蒙辰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有我们的文字,我们的艺术,以及我们的科技。五千年前是那些人,五千年后一点没变。传统技术更加重要的作用是。让新的一代知道自己的源头。”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语速缓慢而悠长:“唐卡多彩,青瓷素雅。是要大家知道,过去的我们,是丝绸之路的源头,是世界的明珠。将来的我们,依旧将是真的盛世。斗拱机巧,刺绣绚丽。是要大家知道,千年前我们的技术是世界第一,未来新的道路,不要怕。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一切展示人前,让更多的人看到并了解,这就是传承。”   蒙辰羽非常认真地道:“无论从技艺还是心境,你都达到了大师的标准,有评过级吗?或许我可以为你引荐。”   “谢谢,暂时还没有评过级。”陆子安神色坦然。   众雕匠纷纷点头,互相商议过一番后都认同了蒙辰羽的见解,再没了任何疑虑。   然后,他们依然要求木匠换吉品。   “为啥子?搞嘛呢?这特么陆大师这作品不都已经说达到吉品标准了嘛?”   “就是,我们可都看着呐,特么这核雕还不能做吉品,还有谁的可以?”   其他匠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蒙辰羽一脸正经:“是的,陆代表这件作品可以作为吉品,但大家请仔细看,这枚核雕的技艺,已经远超普通木匠,已经达到了雕匠的标准,所以我们认为,这件作品应该作为雕匠吉品上供台,所以……”   所以木匠的还是得换。   竟然还能有这种骚操作?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目瞪口呆。   三秒后,现场炸锅了。   陆子安早在察觉到事情不对后,果断地后撤,退到了他爸身后。   在蒙辰羽说完,众人猛然转过脸看向他的时候,陆子安一本正经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听我爸的,他有经验。”   然后还在笑呵呵,为自己儿子而自豪的陆建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木匠雕匠的口水给淹没了。   “……”   沈曼歌瞿哚哚卓鹏邹凯这是第一次表情如此统一协调,都是斜眼看着陆子安。   应轩不敢那样看,只敢腹诽他师傅果真腹黑。   论坑爹,他们只服陆子安。   偏偏陆爸还乐在其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真是没得说。   陆子安祸水东引后,挑眉道:“看什么看,还不走?”   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他们直接闪人了。   沈曼歌跟在他身后快走着,有些紧张又觉得挺刺激的:“我们就这样跑了……没事吗?”   “我们不跑才有事,反正仪式已经完成了,吉品确定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陆子安也有些好笑:“我爸能掌住场子的,不慌,小场面。”   他回房间换了衣服,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得有人叫住了他。   难道现场那情况,竟然还有人留意到他们跑掉了?   陆子安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到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陆缩成一团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赶紧回去加件衣服吧。”陆子安看着他都觉得冷。   陆皓冻得牙齿打颤,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安哥,爷爷的工艺书……是不是传给你了?”   工艺书?   就那本写得满满当当,有些用却又于如今的他而言较为浅显的书?   陆子安挑挑眉:“好像是的,怎么了?”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陆皓咬了咬牙,抬起头直视着他:“既然爷爷的书传给你了,现在也看得出来,你比我更有天分……你能不能跟我爸说说,什么传扬光大的责任什么的都给你啊?我啥都不要了,我真的太累了……”   他几乎是哑着嗓子说出来的,这些天他都被扣在老宅里各种练技艺,感觉小时候他子安哥吃过的苦他都重头吃了一遍。   以前有多幸灾乐祸,现在就有多痛苦,毕竟现在可没了一个时时护住他的好爷爷。   陆子安表示无能为力:“这个得看丰叔的意思,毕竟你都学了这么久了,突然转行也不合适,这种事情你得跟他好好商量才是。”   陆皓仔细想了想,觉得说服他爸的可能性不大,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提起最后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道:“那,安哥,你你什么时候学的核雕?”   如果他学核雕学得很久很艰难,或许他爸就会放弃让他继续学习下去了。   陆子安仔细想了想:“嗯,好像是两三天吧。”   “……”陆皓受到了会心一击。   陆子安他们愉快地离开后,几个人觉着今天天可冷,反正没事做,不如约火锅。   等他们搓完一顿火锅出来,邹凯刚打开微博就呆住了。   “卧卧卧槽……安哥,陆大师!你快看微博!”   陆子安斜睨他一眼:“大惊小怪些什么,对了白树航呢?怎么好像几天没见着他了。”   “他回去了啊,那两天你忙着呢,就没和你说。”沈曼歌说着也拿出手机:“微博咋了?”   陆子安也探头过来看,然后发现,微博头条就是他自己。   易师傅他们师徒现身说法,直言金凌竹刻之所以在数年沉寂后突然奋起,是因为陆子安提供了一项顶尖技艺。   乱真雕刻法。 第197章 荆轲刺秦王   视频明显是剪辑过,很短,但是上边的以竹刻木的手法还是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   下边的评化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热评第一比较中肯:【感觉这个陆大师和我印象中的大师不大一样,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地在做一些事情,不是炒个噱头赚一波就跑的这种,这些天也确实因为他对传统工艺有所了解和关注,比心。】   然后下边的就褒贬不一了。   【垃圾,这种内容都有人买水军,恶心。】   【我敲喜欢大师的直播呢,他的雕刻超级棒!每个都特别喜欢,可惜买不起,只能买些周边,不过质量都超赞【贴图】】   然后这条热评下各种求店铺地址的,瞿哚哚眼明手快,当即刷了条广告,然后就被举报了。   瞿哚哚瞪大眼睛:“嘿呀,好气啊!明明是他们让我贴的嘛!”   【五毛钱水军真牛逼,这种玩意都有人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刷知名度的。】   【你又知道了?敢问你看过他的直播吗?他一不卖肉二不喊麦,纯粹就是给我们一个欣赏国粹的平台,你们凭什么说他恶心?】   【哟,忍不住了吧?国粹?要点脸成吗?就一个十八流的小主播也有脸说自己是国粹,呵呵哒。】   然后下边就是各种骂战,有些人的观点则认为,好好的手艺人就该老老实实守在家里研究技艺,陆子安这种就属于太跳了的。   说他又搞直播又上电视又去参加比赛,还谈什么匠心不匠心的,恶不恶心。   沈曼歌当即就炸了,非常气愤,直接登了自己微博号艾特了一波那些个恶意带节奏的公众号。   @八卦图图萌@潮流萌萌宝:陆大师长得帅又有才,戳痛你们可怜的玻璃心了?一个个说话酸叽叽的,现实一定很缺爱吧!?   然后邹凯的公众号也转发了这条博文:【朕附议。】   那几个公众号立即诉委屈,自己的粉丝直接怼一波,加上邹凯的那些粉丝都是些脑残粉,以更难看的方式反怼了回去,整件事情一下就乱套了。   陆子安无奈地笑道:“怎么好像我每次一上微博热搜就会引一波骂战啊?该不是我跟这微博八字不合吧?”   本来众人有些担心他,见他态度这么淡然倒是都放心了不少。   卓鹏更是笑道:“没关系,骂你的人越多,就越说明你火,倒也未必是坏事,我运营一下,顺便搞一波引流。”   一件事不能直接从表面去看,往相反的方向思考一下,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等到他们到家的时候,这件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白家,白梓航再次发声。   他这次的发言就没了上次的繁琐,内容也简洁了很多。   【总有那么些人,不思进取,有人告诉他有捷径还不敢走,怕有坑,我看怕是某些人脑子有坑。这一波我不想说什么,只想说那些黑陆大师的人,请你要点脸,千万别又去问陆大师方法。】   然后有不少人又跑去骂他,但是更多的黑子都偃旗息鼓了,显然是白梓航这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起到了作用。   陆子安一看就笑了:“白树航这小子,坑哥有一套啊。”   沈曼歌有些惊讶地道:“哎?你是说这是白树航写的?看着是有点像,但是这措词前面好像又有点像白梓航哎。”   “可拉倒吧。”邹凯哼笑着翻了个白眼儿:“这绝对就是白树航那小子写的,白梓航我没见过,白树航这家伙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前面这肯定是他模仿他哥说的,只可惜道行不够,学了个四不像。”   众人纷纷表示了赞同,一个坑爹,一个坑哥,齐活了。   其他人都没想太多,卓鹏却皱着眉头沉吟道:“不过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它发展下去,还是得引导一下舆论方向,否则会对安哥你不利。”   陆子安略一思索便点了头:“这个事情发生的节点也很关键,对方是有备而来。”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情闹到一半突然消了声,虽然是因为有官方力挺和电视台引导的结果,但是对方显然没有收手的打算。   挑这个时机对方显然也是有过深思的,陆子安敢肯定,他们也在观望。   如果他在鲁班会栽了跟头,那他们立刻就会带一波节奏,绝对把他黑出翔。   但是现在事情刚好相反,所以对方也只能这样挑起小方面的纷乱,看上去好像并没有穷追猛打的打算。   只是他不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黑而黑这种事,不大像他们的风格。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打开了直播。   经过上一次的事件,这一次直播间的粉丝们都镇定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情来打趣他。   【大师别怕!实在不行我可以做你的打手去打死他们!不要钱!】   【嘿嘿,化身荆轲?问题是你知道秦王在哪嘛?真顺着网线去打人?】   【有没有人觉得“荆轲刺秦王”这句话也很污啊?毕竟下一句是“两条毛腿肩上扛”(画面太美,逃……)】   众人纷纷谴责他带坏了纯洁的陆大师,陆子安哭笑不得:“好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因为都是这种网络攻击,所以大家还是保持理智吧,相信我,我会解决好的。”   粉丝们都答应得非常乖巧,甚至还反过来刷了一波礼物安慰他,真是各种暖心。   说完这件事情后,陆子安便回归了正题,看着应轩道:“把你上次雕的桃枝拿过来,我看看你进度。”   应轩原本还笑得开怀看着他们打趣,转眼话题突然到了他身上,一时有些慌乱,懵懵地道:“好的师傅!”   他连忙起身打开柜子取出了这几天他做的桃枝:“师傅,这是上次直播的时候雕的,这是这几天雕的……”   一水儿排出来,全是形状各异的木雕桃枝,看着还挺唬人的。   应轩更是小心翼翼的乖乖坐在椅子上,一脸求表扬地看着陆子安。   然而陆子安完全不吃这一套,面无表情地将所有桃枝看了一遍,然后拿起当初在直播间雕的桃枝道:“这是什么?为什么这里有一处凹痕?手抖了?”   这个,是他当时有点紧张,一刀下去削多了……   应轩有些紧张地道:“是我当时不小心削多了……”   “削多了不会补刀吗?”陆子安直接递过刻刀:“你现在就补,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第198章 复刀和补刀   陆子安非常严肃地道:“作为匠人,最不该的就是露出这种明显的瑕疵。如果你很有名,有名到别人根本不相信你会有瑕疵,那么没问题,你想怎么弄怎么弄,做砸了不修都可以,反正最后砸的是你自己的招牌。但是如果又没名又没这手艺,就得老老实实去修,去补。”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错了不要紧,重要的是事后的态度。最好是修补到不露痕迹,让人感觉你就是故意雕成这样的。”   应轩知道自己错了,被训了也不敢吱声,低着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桃枝,认真地琢磨着要怎么修改才能不露痕迹。   【感觉大师好严厉呢,但是真的这才是作为师傅该有的态度吧。】   【补刀我超厉害的呢,我不但会补刀我还会补兵。】   众人嘻嘻哈哈,但是讲真都能理解陆子安这种较为严格的做法。   陆子安自己也出过差错,就拿之前那个木戒来说,尺寸不符其实是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误,但是因为他没做过戒指,所以全然忘了做戒指前该先要定制人的指围,而以他当时的技艺来说,只能到那个程度,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在后来瞿蓓蓓找到他的时候,他当即就进行了补救,事后瞿蓓蓓不仅没嫌弃,反而更加喜欢了,因为那时他的技艺又有精进,戒指只会越变越美。   修补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明明知道自己错了,还梗着脖子不肯认错,这是最不可取的做法。   应轩老老实实拿着刻刀试了好几次,最后把一个浅浅的凹痕挖成了一个大坑。   这个刺眼的坑像是桃枝上的一个伤疤,又丑又难看,什么意境什么优雅全没了,所有人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桃枝的美,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坑……真的好大啊。   他感觉自己都没脸看师傅了,低着头进退两难。   陆子安微微皱着眉头道:“怎么了?继续啊。”   “师傅……这个我做不下去了,要不我再做一个吧……”应轩羞愧不已地道。   “重做一个?”陆子安在桌面轻轻一叩:“重做简单,但是这块木料你怎么办?如果换成别人的木料呢,如果你手里这是极品的小叶紫檀,你还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重做的话吗?”   如果眼前这桃枝是用小叶紫檀雕成的,寸檀寸金,一刀下去可全特么的都是钱啊!   只是这么想了想,都感觉心在滴血。   应轩急得抓耳挠腮,顿时感觉手里这桃枝烫手了:“那,那我,我再试试。”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应轩除了挖坑就是试图将这个坑雕琢成桃花却根本成不了形。   陆子安叹了口气:“停,你把它给我。”   应轩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连忙把桃枝递了过去。   拿过桃枝和刻刀后,陆子安仔细看了看桃枝,沉声道:“在制作过程中,有不称意的地方可以用复刀和补刀方法修饰。”   因为没有培训过,所以应轩听得一头雾水:“复刀和补刀……”   这还真是从基础教起啊,陆子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复刀是在原刻不尽如意时迫加用刀以弥补,或用力不足再同刻,一刀使效果完满。”   说着,他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块木料连着使用了两刀:“复刀应注意后加刀与原用刀在方法上要一致,不要显出复刀的痕迹。”   应轩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然后陆子安拿起他之前的桃枝:“补刀是在作品完成时,对表现不够充分,或技巧发挥不够理想的地方加以调整修饰,刀法可区别于原刻刀法,不拘限于剔、刮、削、旋和各种刀技,像这样……”   他慢慢在这个坑洞附近雕琢出一些浅浅的凹痕,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故意的,在另一侧轻轻削了几刀,将原本应轩雕琢出来的那些细小枝条全都削断了。   桃花依然娇艳,但是整个桃桩却完全变了味道。   原本应轩的桃枝非常雅致,看上去像是开得最盛的时候被人折了下来。   而陆子安则反其道而行之,他直接将这个树枝变成了老树桩的感觉,那个坑洞在他的处理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虫洞。   树桩几乎被钻空了,显得又干又皱,但就是这样的桃树,竟结出那么美丽的桃花,并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优美风度,缓缓地自枝头绽放,虽然没了原本的秀丽雅致,却更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生机盎然的感觉。   陆子安再添了两刀,加深整件作品的意境和粗犷感,才淡淡地道:“复刀和补刀是为了精益求精,但是要避免节外生枝,有时候画蛇添足反而会伤作品的的形神和刀法的韵味,这个度得你自己把握好。”   【精益求精……突然就构思了三千字的BL小说。】   【感觉大师的人设好百搭啊,写同人小说会被砍吗?】   【会,除非女主角是我。】   【我呸,要脸不?男神我的!】   “嗯嗯!谢谢师傅,我会努力哒!”应轩小鸡啄米地点着头,盯着桃枝两眼放光。   电脑前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直播画面那个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桃枝。   如陆子安曾经说过的一样,他们的师傅确实有藏私。   他们也曾犯过应轩这样的错,他们师傅也曾教过他们如何修补,但是却是噼头盖脸地骂一通,然后直接将他们作品改了,再摔面前:“再做一个!”   一个接一个,直到做会为止。   而具体为什么错了,该往哪个方向,该用什么刀法,却是他们自己后来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摸索出来的。   有些人会觉得这样可能是师傅为了让他们加深记忆,但事实上,这样不过是多走了很多弯路。   陆子安这般先让他琢磨,然后再教,教完再让应轩练手的顺序,真的就不如他们师傅的教法吗?   不。   他们下意识地否定,因为无论换成谁,也会觉得,陆子安的方法,更好。   接下来应轩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也确切地证明了这一点。   当看到应轩直接一刀将一大块挖掉,然后轻描淡写进行复刀和补刀,技艺越来越熟练,在陆子安随意的几句指点之下,复刀补刀技艺竟比自己高出甚多。   不比较不知道,一比较,心里忽然涌起无限激情。   师傅年纪已经大了,一心求稳,不喜欢这些新鲜玩意,但是——他们喜欢啊! 第199章 余波未平,一波又起   长偃市不少学徒和已经出师的年轻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陆子安还在教应轩,卓鹏手机已经被轰炸了,因为当时为了方便,他把陆子安对外的联系方式全改成了他的号码。   各种电话一接起来就是:“喂?陆大师你好……”   前来咨询和商议合作的人越来越多,卓鹏一边欢喜一边内心直抽抽:陆大师到底干啥了?   干啥了?陆子安自己也很茫然。   他明明只是很正常地在教应轩啊……   弹幕突然疯了一样地狂刷礼物,他都有些懵:“你们……这是怎么了?”   【大师你不知道吗!有行内人公开顶你了啊!】   【男神求眼熟!他们说你会参加全国工艺美术大赛,是真的吗?】   【啊啊啊如果是真的我特么砸锅卖铁也要去参加!男神的颜已经值了票价啊!】   【余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哇还有这种妹子?求联系方式!】   陆子安看得有些眼花,按了按额角道:“慢一点,等一下,我没看得太明白,要不今天暂时先到这吧,我先去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明天见。”   说完他也没管直播间一片哀鸿遍野,直接点了退出。   吩咐应轩继续练习后,他走出了书房。   整个客厅的所有人瞬间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陆子安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事?”   “哼哼,你黎叔出来支持你了,告诉你,他这可全是看在和我的交情上,说的也是些场面话,你可千万别太当真,还是得谦虚晓得吧?”陆爸横了他一眼:“臭小子,把你老子一个人扔那,差点被那些老家伙们给生吃了。”   陆子安陪着笑脸凑了过去:“嘿嘿,爸,那哪能呢,您辈分在这摆着呢,他们哪敢给您脸色看啊——那吉品最后怎么解决的?黎叔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被儿子这番吹捧整得舒舒坦坦的陆建伟眯起眼睛,很是得意地道:“那是,老子……”   “咳!”陆妈瞪了他一眼,威慑性颇浓。   陆爸立刻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道:“胡咧咧啥呢,我能是那种人嘛,最后能怎么解决,还不是两件都算吉品了,你没正式入雕匠门之前,你的作品就得算在木匠这一行,你黎伯也是看了新闻,晓得了这件事,就出来说了两句公道话。”   陆子安认真了解了一番,才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今天在鲁圣宫遇到的那个黎叔,在鲁班会结束后,找陆爸喝了一盅,然后回去就发了篇博文,直接公开站陆子安,说年轻一辈难得出个有想法有技艺的后生,作为前辈他虽然不明白什么是宣传,但他觉得陆子安说的颇有道理云云……   旁边沈曼歌适时翻出那篇博文递了过来,陆子安仔细看了看,发现很多观点都非常细致,尤其是对他的分析更是见解独到。   黎叔跟他爷爷和爸爸关系都很好,在文章里他也没有避讳这一点,从长辈的角度出发,他看待问题更加全面透彻,提出的很多问题也都是一针见血。   陆爸更是严肃地道:“你黎叔这里面说的也确实是有道理的,旁的你都可以不用管,但首先你得做出个表率,我刚也听卓鹏说了,今天找他的人特别多,具体的措施我会跟他商量着来,马上就过年了,你也考虑一下要不要参加明年开春的全国性比赛吧。”   “参加肯定是要参加的,而且得在去大师评选前参加。”陆子安一本正经:“这事儿我有分寸,只是如果木雕行业的人全赶过来,你们有法子应对和周旋吗?”   卓鹏拿出了一份文件:“这是我们讨论后目前暂时列出的可行性措施,陆叔叔说的对,虽然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但是也确实需要一个领头羊,让大家看到希望,他们才更有动力,所以安哥你最好继续参加电视台的节目,刚好他们跟我约了这两天的档期,你看……”   “行啊。”陆子安爽快地点点头:“我没问题的,只是上回的隔心不都做完了?”   “哈哈哈,不然怎么说你是大师呢?简直都能掐会算了。”卓鹏笑着道:“台长跟我联系的时候说他也挺惊讶的,之前他们找人采买那些木料,那些个藏家死活不肯卖,好说歹说才算是让了一块木料,价格还死贵,结果这可倒好,现在直接送了一批去台里,还不要钱,只说想跟你见一面,有事相求,我没敢应下,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还有这种事?陆子安都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   要知道那可是老料啊,一块都价值不菲,更不用提是一整批了。   能让藏家出手的那自然不会是差的,恐怕跟上回隔心的木料是同一个批次的。   那木料……   如果真的够做一整堂门,那种成就感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作品能够与之比拟的……   连陆子安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了:“可以啊,你先问问他是求什么事,只要不过分,都好说。”   卓鹏眼睛一亮:“那成,我回头就跟他联系。”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有人托人问我说想跟你买一件作品,叫《留得枯荷听雨声》的竹刻作品,我怎么都没你说起过,安哥你有做过吗?”   留得枯荷听雨声?   陆子安怔了怔,笑了:“那是一件练手作,你回了吧,买回去也没意思的,经不起细看。”   毕竟上边是他当时教唐老板他们一行人的各种刀痕,虽然后面意外修改了一下,但如果是行内人,仔细看的时候便能发现其中很多刀都偏深,偶然看一两次行,买回去细细观赏便会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子钱砸了自己招牌,不值当。   卓鹏欲言又止,最后慢慢地道:“那你知道,对方出了什么价吗?”   他一般不会主动提价格,陆子安有些疑惑地道:“嗯?什么价?”   “这个数……”卓鹏伸出一只手,又转了一下。   这下陆子安真的无奈了:“真的不值当,你直接回了吧。” 第200章 丝翎檀雕   这个价格已经能买到不少大师的成名作了,用来买他的练手作……呵呵。   就算人家舍得出这个钱,他也没这个脸真的拿去卖。   能出这么高价的,一般都不是奔着作品本身来的,他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   不过一说起来,他倒是想起来了:“对了,我上次参加比赛的两件作品……主办方怎么说的?”   “哦,对还有这个。”卓鹏一下就来精神了:“他们也跟我说过了,因为真的挺优秀的,他们准备推去拍卖会试试水,想征询一下你的看法,前几天你一直在忙,我都往后推了。”   拍卖会啊……   陆子安想了想,倒也没意见:“那行,你看着办吧。”   对于卓鹏的业务能力,他还是非常信任的,要不是他确实有两把刷子,卓老爷子也不可能随他这般折腾。   晚上睡觉前,他打开手机才发现沈曼歌给他发了一波信息,是对微博关于他的博文进行的简短的总结。还转达了一些网友的问题。   他全部看完以后,逐条地认真回复了一遍。   然后很快收到了沈曼歌的回信:【还没睡呀?】   【准备睡了。】   【那好吧,白白咯~】   【88】   就这样啊?她发了那么多,他这才说不到两句话就要睡觉了?哼叽。   沈曼歌有些郁闷,忍不住回了句:【一点都不温暖,重回。】   要温暖啊……   陆子安想了想,慎重地回道:【88℃】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赶到了电视台。   因为上次的节目反响极好,所以台里对他们这期节目的关注度也增加了许多。   不仅时间宽松了许多,而且又加了一些观众席,舞台也重新布置了一下,显得更加高大上了。   上次的那三个铁杆粉丝也来了,邹凯开着直播,他们三个直接在直播间刷了一波礼物,瞬间炒热了气氛。   【曼曼小姐姐竟然不直播,跑来给大师打杂,心好痛……】   【我堕落了,我竟然不玩游戏跑来看大师上电视了,我忏悔。】   【其实我很羡慕陆大师和曼曼小姐姐这样的感情啊,感觉很美好。】   【我也想要这样纯纯的爱情……】   【就像优乐乳?】   原本看了前一句,也跟着刷了一长串+1的君酒气得肝疼。   陆子安对这些外在事物都不感兴趣,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木料。   上次他做好的隔心保持原样放在工作台上,连下边的木屑都没有动过。   简单的开场白过后,易主持开玩笑地道:“这是我专门让人盯着的,绝对没有多也绝对没有少,我觉得高大师的那个办法真的可以试试,就用木屑来计价格,看看最后到底一堂门能弄出多少木屑。”   “行啊。”陆子安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轻松闲适地道:“不过现在可能得先收拾一下,因为等会去表皮的木屑不能计算在内。”   “好,没问题,我等会安排人上来打扫。”易主持引着他去挑木料:“请问陆大师这次是继续做隔心吗?”   陆子安摇了摇头:“先看看木料吧。”   随着音乐响起,帘幕渐渐掀开,露出后边的木料。   光线非常明亮,几块巨大的红椿木便呈现于众人眼底。   陆子安一边看一边摸索,全部看了一遍才很认真地道:“这四块吧。”   四块?   连易主持都有点懵,忍不住重复道:“四块?我没听错吧?陆大师,您确定是四块?难道您要一次雕四扇门吗?”   “不是。”陆子安大概地比了一下尺寸:“你看,这四块木料的尺寸都非常相似,而且都比较方正,做隔心是不行的,隔心最好是一整块木料,这样的四块,用来做四扇门的裙板却是最好不过。”   裙板啊……   易主持也做过不少功课,此时便非常自然地点点头:“先做裙板也挺好的,只是这样每个部件全都分开做,难度更加一些吧?毕竟最后要拼成一整堂门的。”   “嗯,是啊。”陆子安却已经退开几步了:“不过也还好,榫卯结构我之前就已经做了的。”   做过榫卯了?怎么可能?   趁着工作人员把木屑打扫了,另一群人正在搬木料,易主持跑去移开的隔心前仔细观看。   “这个隔心真的做了榫卯吗?为什么我都没看出来啊?”他感觉颇为疑惑。   陆子安盯着这些人把木料摆好,一边打开工具箱一边随口答道:“那凤凰的尾羽,有一根伸出去了,下边的牡丹花枝还有探出去的祥云,都是榫头。”   摄像机立刻对准那件已经完工的隔心,当他们看到陆子安的提示后,仔细望去才发现,那几处竟然真的是探出画面框架的,但是如果不仔细看真的会以为它就是这样的,因为真的太自然了,一点也不突兀。   全场哗然,直播间更是连连惊叹着这技艺的神奇。   一扇隔心都这么心思独妙,如果整堂门全部组装起来,该是多么的精妙绝伦啊!?   他们欣赏隔心的时间里,陆子安已经对这四块木料进行了初步的去除表层。   等工作人员清理掉了这些木屑,他下刀前,把应轩也叫了上来。   “听说过丝翎檀雕吧?”陆子安慢慢地擦拭着刻刀,目光粘在木料上。   应轩激动地点点头:“我我知道!”   只是以前只是有所了解,知道它很厉害,却没有见过而已……   他有点结结巴巴地背道:“丝,丝,丝翎,源于翎毛,因翎毛画是工笔国画的一种门类技法,丝翎檀雕通过“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获取神态与形体的完美统一,在保留中国工笔画精致细腻、形神兼备特点的同时,通过木质载体立体地呈现,彻底改变了国画二维空间展现的局限性,是木雕行业的一大创新。”   刚开始因为紧张背得有点慢,后面就顺畅了很多。   还好,还有救。   陆子安满意地嗯了一声:“知道它的刀法有几种吗?”   “……”应轩懵了几秒钟后,讷讷地道:“不知道。”   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么高深的层次,只能看到些皮毛的介绍。   白夸了。   陆子安放下细布,平静地道:“一共有六式,看好了,第一式就是平刀。” 第201章 玉婉刀斜刀刀法   他用平口凿轻而快地开始凿粗坯,平口凿的特点是利落明快、棱角分明,因而雕琢出的画面干净整洁,看上去非常清爽。   他此时雕刻的,正是藤枝竹。   竿细节长,深绿色的秆长得老高,顶端向两边弯过去,然后便是一片片竹叶,密连成行。   不过因为是粗坯,所以他暂时只雕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其他的等后面才会精雕。   粗坯比较简单,所以陆子安将四个全都雕完了才瞥了眼应轩:“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应轩非常认真地点头。   陆子安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然后便是正圆刀刀法和反圆口刀刀法,反圆口刀在开粗打坯时应用,力量容易撑控,这刀刻画花纹脚节结构不易出毛病,棱角更分明醇厚,对雕凹陷凸隆的纹理都很适用。”   说着,他拿着反圆口刀作了次示范,应轩凑过去仔细辨别了一番两种刀的差别。   虽然是在做示范,但是陆子安并没有拘泥于示范,每一刀都是非常慎重的。   此时他的教学暂时告一段落,他便全身心开始投入创作,没有再与应轩说话了。   而应轩也没闲着,一时帮忙用刷子刷干净碎木屑,一时帮忙递刻刀或者擦刀刃,忙得不亦乐乎。   【感觉做木雕挺好的,还能返老还童,像小轩轩,多么可爱一孩子,硬是被大师训得跟孙子似的。】   【皮这一下你真的开心吗?】   【如果这个伏低做小的人变成你,你还笑得出来吗?】   【你指的是伏低还是做小?我都愿意啊!就是不知道大师喜不喜欢小受……】   陆子安换了柄刀,声音平静地道:“第四式:玉婉刀斜刀刀法。”   玉婉刀也叫蝴蝶凿,刃口呈圆弧形,是一种介乎圆刀与平刀之间的修光用刀。   陆子安转动着玉婉刀,慢慢地对竹叶进行着修整,同时沉声道:“在对动物、花卉、鸟禽雕刻时,修光雕刻经常会碰到死角、转折、逆手的地方,或者无法处理的纹路,玉婉刀在这方面能发挥其独有的作用,比如这竹叶,想要做出藤枝竹边缘细小纤毛的感觉,就可以用玉婉刀慢慢用剔刀刀法做出效果……”   每一片竹叶,他都用这样的技法仔细雕琢,在他的刀下,这一整枝藤枝竹甚至不再像是木料,而像是泛了黄的竹枝随手搁在了这木板上。   尤其精妙的是,他雕刻的时候,还雕琢出了竹叶的反面。   整个竹叶只有中间的叶脉是与木料相连的,虽然极薄,但是仔细去看的时候,便能看到它微微浮于木料表面的轮廓。   这种立体感,会让人产生视觉误差,引诱人伸出手去想摸一下这竹枝到底是不是实物。   在陆子安给应轩演示的时候,易主持都没忍住过来听了听。   不过他到底还是门外汉,虽然听得懂陆子安说的每个字,但连起来就真的是一脸懵逼了。   他不禁感叹道:“隔行如隔山啊,像这些内容,虽然我们听了只觉得不明觉厉,但事实上,如果换成行内人士,恐怕会觉得受益良多。”   观众席也有业内人士,当即点头肯定地大声道:“是的,我虽然隔得有点远,但是陆大师的讲解真的很细致,尤其是陆大师这样的高手,这般近距离的反复演示,对我而言是非常难得的体验,我真的觉得学到了很多。”   还有几个也连连点头,表示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直播间更是有不少人各种悔恨,后悔没能去现实看。   易主持没想到自己的随口感慨会引来这么好的反响,连忙道:“好的,陆大师正在进行雕刻,我们现在抽取一名幸运观众吧,等会节目结束时可以由你向陆大师进行提问,怎么样,有兴趣没!?”   “有!!!”众人异口同声,积极性瞬间被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陆子安自然是无所谓的,这在台下易主持就说过,甚至听说连幸运观众都是已经定下了的,免得抽了不靠谱的问得太奇怪影响节目效果,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等到节目结束时,他连一扇裙板都没雕完。   易主持见他和台下的观众都是一脸遗憾,担心事情又搞砸了,连忙道:“明天上午我们可以继续的,陆大师也需要休息啊,不能一直雕刻的。”   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有理,注意力便回到了之前的幸运观众身上。   陆子安也拍拍碎屑站起身来,走到易主持对面坐下。   幸运观众是个年约二十岁的青年,他毫不含煳,直接开门见山:“陆大师,我想买你拿去参加鲁班会的那件吉品核雕,你多少卖?”   极品核雕?   不少人当时就嗤之以鼻:“真敢说,怎么就极品了?啧,恐怕陆云敬在世都不敢称自己的作品是极品吧?”   易主持连忙解释道:“这个不一样的,我跟大家解释一下啊,这个吉品呢,是吉祥的吉,和供品差不多的意思,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刚才嘘陆子安的众人都没敢再吱声了。   陆子安有些奇怪,这人明明说好是原本挑好的人选,说白了就是节目组的托,怎么会当面问这么尴尬的问题?   价格是能随便说的吗?说多少都不合适吧。   说高了会被人喷他见钱眼开,说低了也不利于他以后行情,更何况那个核雕他答应了送给曼曼的,怎么可能食言?   因此他只是淡然地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真的,价格好说,我就是喜欢那件作品的意境……”   陆子安神色淡然地道:“抱歉,那件核雕作品不卖的,我已经把它送人了。”   男子还在喋喋不休,猛然听了这句话僵住了:“什么?那么好的核雕,你竟然送人了?”   原本不知道核雕有多贵的人们被大概地科普了一下陆云敬核雕的价格后,顿时炸锅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这是土豪还是傻子啊?   更重要的是,谁敢收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收拿,脸皮是有多厚? 第202章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若再问下去就是对他的不尊重了。   这人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追问下去了,只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陆大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黄,叫黄天,是一名收藏爱好者,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上次有缘见过一次那枚吉品,实在心喜得很,所以才没忍住……”   见他态度诚恳,陆子安也便收起了一丝不悦,微微一笑道:“没关系。”   黄天没再迟疑,直接问出了原定的问题:“核雕,有人形容它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粒芥子纳须弥三千”,这说的就是核雕的文化价值,小小一枚桃核动辄拍出上万元,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心动,我也入了这行,但是时日不久,感觉水挺深的,所以我想请问一下陆大师,现在核雕的行情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还算是问得有点价值,陆子安总算来了点兴致:“你说的这些都很对,可以说,核雕是一门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而原核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而现在的行情是材料不贵,人工贵。”   黄天立刻追问道:“那如果要判定一枚核雕是否值得收藏,该从哪些角度着手?”   陆子安微微沉吟片刻,才慎重地道:“鉴赏核雕,一看雕刻工艺,核雕作品的好坏主要是以雕刻的工艺来区分的……”   “我见过不少核雕,有些核雕比较细腻,有些却又比较粗犷,这是怎么区分的?”黄天很是有些疑惑不解。   对于这个问题,陆子安倒没迟疑:“核雕工艺现在主要分为“南工”和“北工”两大流派。南工以刀法细腻,刻画精准为代表。北工以刀法粗犷,浑厚朴重为主。近几年,两派也有相互融汇之势,南工中也有刀法粗犷者,北工中也有刀法细腻者。现在人们普遍对雕刻细腻传神的作品较为推崇。”   众人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些讲究啊……   陆子安见他们没再问,便继续着之前的讲解:“鉴赏的第二点,就要看材料的分类与大小,这个就比较简单,有些人喜欢大的有些人喜欢小的,只能说各有所好。”   【对,一般妹子都喜欢像我这么大的。】   【无图无真相,有种上图啊!】   【我可以随便地形容一下:顶天立地!】   眼看话题就要歪掉,瞿哚哚连忙出面把话题拉回来:【快听大师讲,很长知识好不好!】   陆子安笑了笑,沉声道:“三就看果核的新、老程度,俗话说的好,新核易裂,老核易盘,但是这里其实有个误区,人们经常把油核当老核,而把黄核当成新核,这其实是错的。”   “油核、黄核是橄榄核的种类,不论新核、老核都有油核与黄核。新核、老核是指橄榄核的存放年份,一般我们把当年产的称为新核,而把存放一年或一年以上的称为老核。”陆子安尽量说的浅显易懂,不至于让人听不懂:“如果用新核雕刻作品,玩家在把玩时,很容易出现开裂现象。而老核却不易开裂,在把玩时还容易包浆、上色。”   “原来是这样……”黄天若有所思地道:“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三年前才两千入手的一串佛珠,虽然不是名家名作,甚至连作者都说不出,却因为把玩得好,通体枣红,如今在市场上有人出价一万……”   “对。”陆子安赞许地点了点头:“评价一件核雕的价值,不仅工艺要精湛,油光锃亮的包浆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核雕的魅力就在于此,象牙雕高贵但越放越黄,紫檀木雕文雅却越戴越黑,只有橄榄核雕是越玩越红,尤其有了年头的核雕,更是通透有质感。”   其实黄天还想再问下去,但是很可惜,节目时间已经到了,他虽然有些不甘却也只能扼腕叹息。   陆子安一行人离开电视台回家,路上说起这人都觉得挺有意思的。   只有邹凯的关注点不一样:“嘿嘿,安哥,我只好奇一点:你那核雕是送谁了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过?藏的太深了昂!”   这话一出,之前还在说笑的众人都忍不住停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子安。   沈曼歌面颊微熏,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陆子安,却正正撞进陆子安带着笑意的眼神里。   陆子安将她害羞的神情尽收眼底,神情闲适而自然:“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不懂的人莫名其妙,懂的人便带有些许艳羡地会心一笑。   只有沈曼歌心跳得更快了,慢慢地垂下头,连耳尖都红透了。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谁说子安哥不会撩?她子安哥撩起来,谁都抵挡不住!   其他人各有事情要忙,所以最后只有陆子安跟沈曼歌一同回家了,一路上她几乎都要同手同脚了。   现在楼上好像就他们两个人了呢,子安哥那是在跟她表白吧,是表白吧?   然而陆子安后面却没再有任何表示,等到了家,发现竟然来了客人,她竟然有种吁了口气的感觉。   沙发上除了陆爸以外,还有两个人,见到陆子安回来了连忙都站了起来:“陆大师,您好您好。”   其中一人陆子安却是认识的,正是当初与他交换木偶的老师傅。   陆爸叫了他一声:“回来了?快过来坐,荆老他们等你两个多小时了。”   看这方向,他说的荆老就是老师傅。   陆子安朝他们笑了一下,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荆老,您好,抱歉让您久等了。”   “咳,应该的,陆大师如今是大忙人,我们等一会会没关系的。”   短暂的寒喧过后,荆老终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出了来意:“这个……我实在是,唉,对不住您,那个木偶,我,我好像弄坏了……”   弄坏了?陆子安有些奇怪:“是我的那个木偶,还是后面托卓鹏还给您的那个独臂木偶?”   荆老面色赧然:“是,您的那个白娘子的木偶……” 第203章 惊鸿一瞥   是白娘子的木偶?   陆子安感觉很奇怪,他对自己的手艺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不要故意破坏,质量绝对有保证。   尤其是交给荆老这样的老师傅,手法不会出错,木偶就不会有问题,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放心地拿去交换。   他不禁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道:“是怎么坏的?木偶你们带来了吗?”   “带来了。”荆老连忙起身,自旁边的箱子里慎重取出轻木木偶摆到了茶几上。   陆建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精致的偶人,都忍不住凑过去欣赏了一番。   只是看了一眼,陆子安就看出了这木偶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伸手拿起木偶,尝试着慢慢拉动操纵杆。   木偶的动作非常僵硬,没有了原本的灵活,很多地方不仅达不到精准,甚至连勉强完成都做不到。   旁边的荆老两人非常紧张地盯着他,一脸忐忑不安。   荆老非常难过地道:“对不住,真的,您将木偶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但是我辜负了您的好意……”   “哦,没事。”陆子安摇摇头:“问题不大,我想问一下,您是不是表演过水漫金山?”   荆老怔怔地点头:“是,因为这木偶叫好又叫座,是我们最近场次卖得最好的一个了……但是那出戏这木偶我非常小心的,真的没有沾过水。”   这就对了。   陆子安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因为相信您也看得出来,我的这个木偶是没有刷漆的,这一点呢,有好也有不好。”   他慢慢拉动操纵杆,声音沉稳:“好处就在于它没有漆料那么光滑,可以做出很多慢动作,更能让人看到它的精美和细腻,但是坏处就在于,不易保存。它不能长期处于潮湿的环境下,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受潮,然后磨损。”   原来是这样……   荆老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不由抹了把汗:“原来是这样……那有办法变回原来那样吗?”   他其实也对木偶坏掉的原因有所察觉,但是也不敢随便拿去处理,所以发现出了问题后就赶紧拿来找陆子安了。   陆子安淡然地点点头:“能的,不用担心。”   “啊,这就好这就好,真是太好了。”荆老连声道,心里压着的一块重石也终于搬离开来。   要是这么好的木偶毁在了他手上,他真是万死不足恕其罪啊……   等他们告辞离开后,陆建伟便擦干净手,仔细地将木偶查看了一番:“这木偶真是你做的?”   “啊?呃……如假包换。”陆子安琢磨着得拆开木偶看看里头的磨损程度,如果磨损得厉害,可能得重新打磨……   陆建伟神色复杂地放开木偶,坐到了沙发上。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陆子安的技艺好像已经超出他太多太多了……   回想起今天在电视里看到的陆子安使出来的丝翎檀雕刀法,他想了想,凝声道:“你等会。”   陆子安正准备带木偶回书房检查,听了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急着走了。   等到陆建伟从楼下上来,手里已经抱了个木头箱子。   他慎重地将箱子放到桌上,神色凝重:“这是卓老爷子让卓鹏给你带过来的,说想让你试着修修看……之前我觉得你技术不到家,就跟他们商量了暂时不给你看到,但是我现在觉得,你可能有一试之力了。”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兮兮的。   陆子安扫了他爸一眼,伸手打开木箱。   一尊梁祝木雕展现眼前,陆子安看了两眼,疑惑地道:“怎么了?”   “它坏了。”陆建伟伸手指了下木雕:“说句实在话,这木雕是个很有名气的老前辈雕的,你暂时先别急着看,听我说!”   陆子安只得放开手,无奈地道:“好,你说。”   “你可以试试看,我的意思是,先看看,别急着动手。”陆建伟感觉自己这番话说的颇为艰难:“要是没把握,千万别下刀。”   凭心里来说,他是希望陆子安动手的,毕竟这件作品真的很难得,如果能修复必是一件大喜事。   可是,这是他儿子。   他比谁都希望他能好好的,这件事情风险太大了,以陆子安如今的身份和名望,根本不需要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来博名声,做得好就好,做得不好可是会遗臭万年的……   陆子安全副心神都被那惊鸿一瞥给夺走了,只笑道:“好,我肯定是有把握才会动手的,你放心啦。”   陆爸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他离开后,陆子安直接把箱子抱回了书房。   思虑再三,他还是选择先修好他的木偶,否则心里压着个事,欣赏木雕作品也不得安宁。   在桌前坐下,他打开了直播间。   【咦,今天还有直播啊?开心。】   陆子安嗯了一声:“刚才老朋友把我的木偶送回来了,所以开一下直播。”   他一边把木偶的衣服解下来,一边看着弹幕回答问题:“哦,为什么脱衣服啊,因为要给她检查一下磨损度……”   【这木偶做得好真,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你好变态啊……我好喜欢你!】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感觉大师扒衣服的手法好熟练,好想体验一下!】   陆子安如今对他们的各种调戏已经免疫了,手法利落地将木偶的零件全都拆了下来。   仔细检查一番发现,木偶磨损还是比较严重的,几个关节处还有些油渍,显然荆老也是想过法子的。   只是这样并没什么用,幸好陆子安打磨得够光滑,油也比较少没渗进去,否则就真的坏事了。   他拿着吹风机细致而缓慢地将所有木料都吹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才拿起磨砂纸开始进行打磨。   一边打磨,心里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刷一遍漆,否则这样不易保存还是挺不好的。   或许是因为不够专心,结果全部打磨完毕后,他数数的时候,发现竟然少了一小块。   哎?   他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少?之前还没少的,刚才也没进来人,怎么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块?   陆子安简直要自我怀疑了,他又数了一遍,竟然还是少了一块,这就真的是奇了怪了…… 第204章 木雕的本质   缺的这一块是之前被油浸润的最多的一块,所以他才特意留到最后准备进行精细打磨,结果……   陆子安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无奈地跟直播间人的粉丝们解释道:“请稍等一下,我好像弄丢了一块,我找一下。”   然后他各种找,每个角落都没放过,最后在椅子底下抓住了叼着木块瑟瑟发抖的咖啡。   把咖啡往桌上一放,所有人都笑疯了。   【大师,快跟它讲: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大师魅邪狂狷地一笑:你毁坏了我最心爱之物,今夜……】   【哈哈哈,瞬间脑补出一万字的霸道总裁小说!】   【放开辣只猫咪……让我来!】   【你们够了……萌新瑟瑟发抖,我真的想说:这是只猫啊……】   陆子安也颇为无奈,咖啡平时挺乖的,也从来不到他这书房来,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   “来,咖啡,把它给我。”陆子安也不想强行抢,免得弄坏了,留下牙印什么的也不好,如果硬扯把咖啡牙给崩了就更完蛋,他爸能削死他。   结果平时很好说话的咖啡今天死犟,怎么也不肯松口,他碰它别的地方都没事,一动木块它就发出呜呜的声音。   最后他只能打了个电话给沈曼歌,让她过来帮忙看看。   沈曼歌很快就来了,看到这情景也忍不住有些想笑,想了想:“你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包小鱼干:“咖啡,过来,给你小鱼干!”   咖啡不为所动,尾巴一甩一甩的。   沈曼歌想了想,拿了条小鱼干在它鼻尖晃了晃,下一秒,咖啡就松开木料直接奔着鱼干去了。   等沈曼歌把咖啡抱了出去,陆子安拿起这块小木块,再拿刚才沈曼歌哄咖啡的小鱼干对比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咖啡为什么会死都不肯松口。   因为这条小木块是木偶内部的机关木,它的大小和形状,跟咖啡的小鱼干很是相似。   而最重要的是,它沾了很多油,陆子安细细闻了一下,略带腥气,咖啡恐怕是以为这是它的小鱼干了……   陆子安拿着这块木块,陷入了沉思。   写实风格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是带有绝对的欺骗性,让人眼无法察觉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这次在电视台里展示的丝翎檀雕,就是走的写实风。   它在保留中国工笔画的精致、细腻、形神兼备等特点的同时,通过木质载体立体的呈现,彻底改变了国画二维空间展现的局限性,从而达到“工写相谐、收放有度,气韵生动”的纯美境界,产生一种全新的视觉冲击及触感。   而丝翎檀雕最大的特点,就是成品都有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实景观感。   木雕,再如何精美细致,那也依然是木头做的。   它的本质不会改变。   想要给人全然不同的体验,那么就需要从多个方面入手。   比如说……   颜色?味道?   他放下木块,转身打开他爸刚才给他的木箱。   木雕刻画极为细致,每根线条都恰到好处,女子娇美,男子儒雅,表情极为生动,整体更是极为煽情,雕刻的正是非常有名的梁祝化蝶的一幕。   人物和景色都雕琢得非常完美,唯一可惜的是,两人的后背都被戳坏了,原本飘散着的弧度优雅的云朵和飘带也有不少坑洞。   没有了这些装饰做缓冲,整个木雕瞬间没了那种悲凉哀凄的气氛,好好一出化蝶,被完全毁得没一点感觉了。   陆子安仔细看了看,飘带毁坏不严重,但是云朵怕是没救了。   这人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云是没一块好的,连梁祝人物的背面也破了一大块。   这样的木雕,就算是这件作品的作者重现都不一定能保证修好吧?   更何况原作者还极有名,如果修不好恐怕还会被各种谩骂。   也难怪他爸之前不想拿出来给他看了……   陆子安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坑洞,心里大概地有了思路,便重新将箱子盖好。   “好的,因为这块木条被咖啡咬坏了,我重新雕一块好了。”他神色淡然地道。   直播间的人们嘻嘻哈哈地笑,并没怎么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陆子安挑了块木料,慢慢地削减,雕琢成原来的木条大小,连弧度都没有丝毫偏差。   两块木条放在一起比较一下,除了一新一旧,旧的上面有油渍和牙印以外,基本没差别。   【从来没看过大师用过尺子什么的哎!好牛批!】   【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像大师这样,做多了东西,数据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想就能说出来。】   【对,就像我,只要让我看到一个人,不论男女,各种数据瞬间掌握。】   【历尽千帆啊?不限男女……这位仁兄,说出你的故事!】   陆子安垂眸细细将木条打磨完毕,等他把木偶重新组装完毕,整个木偶又恢复了原本的柔美风姿。   一抬手,一甩袖,每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   “晚些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刷漆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再见。”   退出了直播后,他打开了系统界面。   功勋值又涨上来了一大截,他想了想,兑换了几柄核雕的专用刻刀。   虽然他爸给的也很好,但是还是比不上系统的,毕竟系统的最是省力啊,如今名气渐涨,他根本不需要省这么点功勋值。   他略微把玩一番,便愉快地收了起来。   用这样的刻刀做核雕,一定能够更加完美。   下楼吃饭的时候,他发现家里气氛有些凝重,每个人神情都很是严肃。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出啥事了?”陆子安唇角含笑地坐了下来。   应轩怯生生地看着他:“师傅,今天有人打电话给我了……他们说,说给我十万,让我去拜他为师……”   “哟?这么豪气?”陆子安讶然地挑了挑眉:“你怎么说的?”   “哎呀小轩能说什么,就他这二愣性子当然是直接拒绝了。”陆妈很生气,叭叭地道:“最可恨的是,那人竟然说你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这人,说话咋这气人呢!”   “那这个是得生气!”陆子安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这也太过分了!我绝对不允许他们这样说应轩!” 第205章 初心   众人连连点头,结果回头一琢磨,哎?好像哪里不对劲?   应轩更是直接傻掉了,使劲地回忆着对方到底是咋说的。   连陆妈都有些狐疑地看向应轩:“哦,原来这话是在骂小轩吗……”   见她情绪有所缓和,陆子安连忙转移了话题:“哎我饿了,妈,有饭吗?”   “有,这就吃了。”陆妈踌躇了一下,还是安慰了一下应轩:“小轩呐,没关系的啊,那些人不是好人,他们说的话不作数的,我们大家伙儿都知道,你是个好东西……不是,你不是东西……算了,我去端菜。”   应轩感觉心口扎了一堆冰碴子,风刮的呼呼的。   吃完饭,陆爸又忍不住嘱咐陆子安:“那个木雕……不是说非得要你修,为难就拒了,你也不用担心不好意思,你不好出面就我去跟卓老爷子说。”   陆子安挑了挑眉,有些无奈地笑道:“真的没有为难,其实修东西还是挺有意思的,你修一件东西的时候,能够从这件作品中感受到原作者所赋予这件作品的情感和思想,每一个细节都有不一样的体会,这个过程非常有趣。”   “哦,这样啊……那你有把握就做,没把握不要轻易去动,要是实在想试试,你就放开手去做,做坏了咱就赔钱,别束手束脚反而坏事,明白不?”陆爸再三叮咛。   陆子安点点头:“行的,我知道了,对了,爸,你有兴趣看我在故宫修文物吗?还挺好看的。”   “故宫?”陆建伟一惊,倒没急着去怀疑,毕竟他儿子这么厉害,卓老爷子都把物件送家来了,人家请子安去故宫修也正常。   他沉吟片刻,压下心里的激动和骄傲,慎重地点点头:“这……我当然得去的,你啥时候去修?”   “……”陆子安怔了怔,忍不住笑了:“哈哈,爸,你弄错了,我说的这个是个纪录片,不是说我要去故宫修文物,这个纪录片的名字就叫做《我在故宫修文物》。”   陆爸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在电视里找着以后,顿时就来劲了。   见他爸看得认真,陆子安便直接回了楼上。   他翻遍了所有木料,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与这梁祝木雕相同的紫檀木,想了想,打开了系统界面。   翻到兑换的紫檀那一页,他顿了顿才道:“我需要与这木雕相同的紫檀木料,相同,不是相似。”   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这系统完全没有反应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懂人话。   深吸一口气,陆子安慎重地选择了兑换。   光华流转,一块紫檀木出现在桌上,虽然并不太大,但是陆子安已经非常惊喜了。   因为这块紫檀,色泽与梁祝木雕完全一样,放到一起甚至都看不出来差别!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只是这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惨重的,比普通的紫檀木贵了一倍,他的功勋值原本兑换完核雕工具后就不多了,现在更是直接见了底。   但是陆子安并不在意,功勋值好赚,很快就能赚回来了,这木料,换的值!   再次打开直播,陆子安直接将梁祝的木雕搬上了工作台,然后把应轩也叫了进来。   当看清楚了这尊木雕的全貌,直播间瞬间被各种弹幕刷屏了。   【哇,都破成这样了,这还有用吗?】   【这些破洞厉害了,如果泼勺水的话就是“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了……】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今晚不雕东西了吗?搞个这破烂是几个意思?先走为敬。】   【我很低调:不要拿你浅薄的知识来丢人现眼,你全部身家都买不起这木雕一个边边。】   发完这一条,卓鹏没再回那人,直接打了个电话给他爷爷:“爷爷,你快打开直播,陆大师现在正在准备对《化蝶》进行修改了!”   卓老爷子这些天一直在等着回信呢,当即报纸都不看了,连忙打开电脑:“哎,哎,我都记着呢,我会开的,现在没开始吧?”   “还没有,陆大师好像还在做准备工作,不过我估计快了。”卓鹏说话间有也有些迟疑:“爷,我要不要让陆大师先别直播啊?”   这个弄得好就好,弄得不好可是会砸招牌的,尤其是这件作品是业内极富盛名的老前辈的手笔,虽然是个残缺品,留在卓家也有不少人出高价买,这如果被陆子安给毁了,他们自然是不会介意,但是就怕有心人故意带节奏啊……   卓老爷子想了想,也同意了:“那你快跟陆大师说说,让他别直播了,让他也别有心理负担,弄坏了咱也不会怪他。”   拿这件作品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成,我先挂了啊。”卓鹏连忙打给了陆子安。   陆子安刚挑好各种工具,回到桌前坐下,见是卓鹏的电话就接了起来;“我在直播,哦,对……嗯……谢谢了,不过没关系,我直播有我的道理。”   虽然他知道卓鹏是一片好意,但他还是拒绝了。   直播的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传统技艺。   陆子安一边慢慢擦拭着刻刀,一边声音沉静而悠然地道:“曾经有一个人说过,文物修复者的价值不在于修复好了一件文物,更多的在于修文物的时候同文物交流对话的过程。我觉得很有道理,修复的过程非常美妙,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能够跟更多的人分享,这,就是我的初心。”   【为初心点赞,这一波礼物都是我给大师点的赞!】   然后这人真的连着刷了好几个飞机火箭,其他人纷纷效仿。   陆子安挂了电话,在桌前坐了下来,慢慢转动着残损的木雕,声音低沉:“可能有人看出来了,这雕刻的正是最美的古典爱情故事,梁祝。”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最早见于初唐梁载言《十道四蕃志》:义妇祝英台与梁山伯同冢。”   陆子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块木料:“具体的故事则出自晚唐张读《宣室志》: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怅然如有所失,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氏马矣。山伯后为令,病死,葬城西。祝氏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之有山伯墓,祝登号恸,地忽裂陷,祝氏遂并埋也。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   寥寥百来字,却已是一场哀婉动人的爱情。   云淡风轻的字句,描绘的却是两个人痴缠的一生。   “修复破损的木雕要注意很多方面,首先要将木雕擦干净,细心分析了解木雕的风格,雕工的精细层次,因为我们是修复,不是修改,所以要尤其注意分析原作者的思想与意境。”陆子安将手里的紫檀木与原木雕放在一起比对了一下:“然后就是选取木料,必须与破损木雕相同,颜色也不能有太大差异。” 第206章 箭川木雕   旁边的应轩听得连连点头,两眼放光。   虽然原本的木雕就保存得极好,但陆子安还是将梁祝木雕擦拭了一遍。   原来的木雕也没有上漆,倒是方便了不少,修复后一起打磨就成。   陆子安擦拭的过程中用手指细细地摩梭了每一个细节,无比专注:“看得出这是用的什么技艺吗?”   这个……   应轩仔细地看了看,这梁祝的衣裳繁复,尤其旁边的坟茔更是采用的多层镂雕手法,仔细数了数,竟然有五层之多,立体感很强。   再加上人物也雕琢得非常精细,眉目栩栩如生,他不禁有些迟疑地道:“这个……应该是用的冬阳木雕技艺吧?”   陆子安头也没抬,随口道:“哦?具体说说。”   说到木雕,应轩来了劲,认真地分析道:“这木雕没有上色,色泽清淡,保留了原木的天然纹理色泽,格调高雅,这应该是冬阳木雕中的白木雕,这纹理细腻……”   他仔细看了看,又有点不大确定了:“这镂空雕和浅浮雕都是冬阳木雕的主要手法,但是他们一般不会用这样的几何纹样……”   应轩在东林市住了这么些年,离卓家不远,又真心喜爱这门技艺,自然对能够接触到的木雕技艺极为沉迷。   他对冬阳木雕还算了解得比较深的,这木雕乍一看就是冬阳木雕,可是细看却又不大像了……   陆子安没想到他竟然能看出其中的区别,倒是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说的这一点很重要,你觉得很奇怪是正常的,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冬阳木雕。”   这不是?   应轩感觉更加奇怪了,一脸迷惑不解:“那这是什么?”   明明就是冬阳木雕啊,怎么给人的感觉这么奇怪呢……   陆子安拿起紫檀木,然后挑了柄圆角刀慢慢进行着削减:“这是箭川木雕,你觉得相似是正常的,因为箭川木雕和冬阳木雕本身就有很多相似,看不出很明显的区别,只是箭川木雕一般用于建筑物装饰,做成这般的人物圆雕倒是比较少见。”   原来是这样啊……   应轩点点头,仔细地观察着。   “箭川木雕的浮雕和立体雕的融和非常巧妙,像你刚才说的这衣纹就是浅浮雕。”陆子安依据木雕的原型慢慢地对木料进行着削减,每一刀都分外仔细,不一会儿,半朵云朵便已呈现在他指间。   但是让人感觉疑惑的是,这云朵竟然不是祥云,那隐在云层下的,竟是一只精致的蝶。   这种技法在箭川木雕中极为罕见,也是箭川木雕中最复杂、最难学的一起一落,三起三落,五起五落。   一刀刀如行云流水,最难得是每刀都要干净利落,万不可拖泥带水,表层的木料被削至半透,与原木雕上的云朵能够完美地融合,里面的木料却已经被雕琢成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其技艺之精巧,令人惊叹。   【感觉做木雕的时候好无聊的吧,虽然我们看得很起劲。】   【我也觉得,这一刀一刀的,我们是嗑着瓜子玩着手机就觉得挺快,但大师雕的时候应该觉得重复枯燥吧?】   这时候陆子安已经雕完了一个细角,慢慢地将这一块都削了下来。   【哎,怎么削下来了……】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里,陆子安慢慢将这一块雕好的与原木雕相接。   严丝合缝,完美的吻合。   线条不再是中途断裂,而是优雅地延续下来,整朵云看似平平无奇,但是当你仔细看的时候,那薄薄的木料之下,竟似隐有一只精美的蝴蝶,更展翅欲飞,仿佛随时会突破云层。   而这还不是最精妙的地方。   陆子安拿起小刷子细细地将上面的浮屑清理掉,转动一下木雕,原本被削了一半的云朵此时变得完整,搭配着原有的飘带,竟隐约像是一个字。   只是这种感觉很奇妙,等想细看的时候,又分辨不大出来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确定这一小块可以了,便重新拿起刻刀木料,准备雕琢另一块。   只可惜时间过得飞快,哪怕刻刀再利,他的速度再快,这一晚上也不过雕出了三块补料。   眼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陆子安放下刻刀吁了口气:“好,明天上午我还有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晚安。”   弹幕一水的晚安,他愉快地关掉了电脑。   应轩下了楼,陆子安洗漱完后出来,刚好看到沈曼歌端着水杯走了进来。   他不禁有些奇怪:“那是什么?”   沈曼歌朝他笑了笑,声音轻快:“你的水都凉啦,给你换了杯水。”   陆子安也不禁笑了起来:“谢了。”   原来这阵子有时候半夜醒来喝水,喝到的都是温水是她的功劳啊。   仔细一回想,他以前喝的都是凉透的水,喝到的时候胃都是一阵紧缩,不过不适感很快又消失了,他都没怎么注意过。   心中一暖,陆子安看着沈曼歌的眼神都温暖了几分。   沈曼歌将杯子放下,回头有些迟疑地道:“对了,子安哥,师傅说我如今的绣工还不够好,她想带我去参加一次展览,多见见优秀的绣品,对我能有帮助。”   “嗯?这是好事啊。”陆子安有些奇怪地道:“怎么了?”   “就是……明天上午就要出发,要过几天才回……”沈曼歌有些犹豫:“你明天要上节目……”   陆子安的工具一直都是沈曼歌保存的,因为木匠工具箱非常重要,陆子安平常是不给人碰的,而台里鱼龙混杂,他自然得小心为上,毕竟这都是系统兑换出来的工具。   原来是担心这个啊,陆子安忍不住笑了,伸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拍:“你放心去,我明天让应轩给我看着工具箱就成,这活儿本来就是徒弟该做的,你别担心。”   沈曼歌松了口气,愉快地笑了:“那好,我这就跟师傅发信息说我明天去。”   竟然就为了这点子小事,她还没答应张凤娘……   陆子安哭笑不得,朝着她背影说道:“记得跟你师傅道个歉。”   “知道啦!”   第二天上节目的时候,陆子安刚走到台上,便发现他的这个木雕的摆放与之前不一样了。   虽然不过是移动了一点点,但这细微的差别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第207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   虽然不过是移动了一点点,但这细微的差别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陆子安抬眼扫了易主持一眼,见他神色自然,便压下了心底的疑惑。   大概是看出他的异常,应轩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师傅,怎么啦?”   刚好易主持已经说完开场白,将目光转向了他们,陆子安便轻描淡写地摇摇头:“没事。”   之前的粗坯已经做完了,所以今天他要开始精细雕刻。   陆子安挑了柄三角刀,轻轻擦拭了一下才道:“这是丝翎檀雕中的第五式,三角刀刀法,它的用法比较简单,就是一个字,细。”   这是一柄倒V形的刻刀,他用来进行竹叶与竹枝的细节雕刻,用它来处理竹叶的褶皱纹理是非常适合的。   对于这样的一幅作品,陆子安投入了全部心神,讲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开口,非常专注地进行着雕琢。   用三角刀的时候,手法必须非常麻利,尤其手要稳,不能打颤,这样的细节雕刻,一点点粗心也会导致极大的差异。   这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尤其考验刀功。   陆子安微微垂着眸子,非常仔细地将竹叶慢慢梳理齐整,根据自己原本的构思,让它们纠结,交缠。   藤枝竹的特性在此时得到了完美的发挥,因为它本身就非常茂盛,所以虽然此时陆子安雕琢的竹叶极多,却乱中有序,看上去繁复而不显得凌乱。   正在他雕刻得非常投入的时候,一道人影慢慢走上台来。   应轩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望去,看清的时候有些奇怪,这个人……   见到这人上了台,原本仔细欣赏陆子安雕刻的易主持僵了一下,却还是很快就笑了起来:“原来是风先生,来,请坐。”   因为陆子安正在雕刻,为了不影响他,所以他准备过后再详细介绍。   但是风无羲却摇摇头,慢慢走到了应轩身边:“不用,我只是来看看他是如何雕刻的。”   他身材高挑修长,穿着一身名牌西装,款式休闲而又不失优雅,往台上一站,顿时像是一个现代人走进了拍古装戏的现场一般,哪怕长相还不错,依然各种违和。   不仅台下观众们有点茫然,连易主持都懵住了,而直播间更是瞬间炸了。   【几个意思啊?我看过上次省级比赛的直播,这不是那个跟大师并列第一的风无羲吗?】   【就是啊,直播看不爽,还跑现场了?】   【感觉主持也傻了,这不会是节目组给的“惊喜”吧?】   应轩皱了皱眉头,心里不大愿意这人凑得这么近看他师傅雕刻,但是这是在现场直播,他要是反应太激烈会影响师傅的形象吧……   “斜刀。”陆子安头也没抬,一边用三角刀对竹枝进行最后的梳理,一边低声道。   “哦,好的。”应轩连忙伸手,结果还没碰到斜刀,就已经有人拿起斜刀递给了陆子安。   应轩怔怔抬头,看进了风无羲微笑着的眼神里。   风无羲还朝他点了点头示好,像他们这样的学徒,平时基本是隐形的,能像风无羲这样正视是很难得的,然而应轩一点都不感动,他一点也不想笑。   再老实的人,也有他的禁区,像应轩这样的,更是非常认死理的。   陆子安的工具箱,是沈曼歌非常慎重地交到他手里的,直言陆子安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工具箱,而她也有事要离开,所以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他真是非常上心,恨不得上厕所都抱着箱子,一有空就各种擦拭刻刀,无比细致专心。   而这个风无羲是哪钻出来的?他凭什么拿他师傅的刻刀!   他简直要气炸了!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给这人一个下马威才行。   陆子安对他俩之间的激流暗涌毫无所觉,他甚至都没发现风无羲来了,放下三角刀拿过斜刀,慢慢地对毛边进行着清理。   做完这最后的步骤,这块裙板便算完成了,他没有急着打磨,而是直接将这块裙板推到一侧:“下一块。”   在众目睽睽之下,风无羲神色自然地站起身来,竟是一副非常谦虚的神态,伸出手……   然后,旁边伸出一双手,仿佛天生蛮力,竟然一个人直接抱起了裙板,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裙板给抱走了。   风无羲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应轩神色自然地抱着裙板,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从他面前走过,然后慢慢地放到了陆子安面前。   要知道,这可是红椿木,虽然不大,但还是有点份量的,他竟然一个人……   难怪他会被陆子安收为徒弟,他就说嘛,没点本事,陆子安怎么可能会收。   应轩挺胸抬头地回到了座位上,虽然强行忍住,但唇角还是忍不住有些微微上扬。   哼。   他表现得外人虽然看来不甚明显,但是风无羲还是接受到了他的意思,后面果然不再伸手了。   【忽然觉得小轩轩好好玩,蠢萌蠢萌的。】   因为今天只有细节雕琢,而且又有了新的刻刀,所以陆子安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离节目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四块裙板都已经雕琢完毕。   在陆子安返回去打磨第一块的时候,易主持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就激动起来:“观众朋友们!我们陆大师已经将四块裙板全部雕琢完毕!大家请看,这细致的雕工!这竹叶,这枝条,简直栩栩如生!”   在他的示意下,应轩帮忙扶起最后一块裙板。   这块裙板上面的藤枝竹雕琢得极为逼真,整幅画面微微倾斜,仿佛竹枝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最令人惊叹的是,仔细看的时候,这一团团交缠在一起的竹叶,竟隐约形成了一个个字。   易主持半弯着腰细细观赏,慢慢地念道:“多少……楼台……烟雨中……”   是的,这些精细的竹叶看似零乱的排序,其实是一个个字,顺着竹枝的纹理走向,最终竟形成了一句诗。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风无羲也是满目惊叹,但是看着这雕刻出的竹枝,却还是皱着眉头道:“诗是好诗,雕工也很细致,但是这竹枝却不该是嫩竹。”   “嗯?”易主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风无羲镇定地微笑,用十分清晰的声音平静地道:“我说,《江南春》这样的诗,适合用在比较老的竹枝上,更符合意境。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正是说的这一点。”   原本还一本正经看着台上的邹凯忽然哧地一声笑了,手都抖了一下。 第208章 鬼斧神工   旁边的瞿哚哚正看得起劲呢,突然被他打断,横了他一眼:“又发什么神经呢。”   “咳,没事,没事。”邹凯努力敛了笑,板起脸一脸严肃地道:“真的,我只是突然想起……”   【他是在笑辣个老不正经的。】   老不正经?风无羲吗?不是挺年轻的?   瞿哚哚一脸茫然,仔细思索了一下风无羲说的话,脸猛地涨红了:“死邹凯你真的没救了,你特么就跟芒果一样,外面是黄的,里面还是黄的!”   “芒果好啊,总比菠萝好。”旁边的邹凯清咳一声,见她有些疑惑,便斜睨着她道:“菠萝外面是黄的,里面是黄的,头上还是绿的。”   【果然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风无羲还在侃侃而谈,说古论今,重点就在于这字既然是要与高大师的那堂门相配,就该选材更老一些的木料,而且该做旧,必须做旧,最好再做些虫眼什么的。   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但是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旁边的应轩急得直瞪眼,想争辩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急得恨不能上去挠他两爪子。   易主持则有点尴尬地配合着笑,这种专业性的东西,他是真的不大了解啊,贸然开口要是说错了反而贻笑大方……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种想法,毕竟风无羲资历摆在这里,哪怕心里不赞同他的说法,也无法直接开口反对。   就是……   这个人真特么的傲啊,说话咋这气人呢?   大师你别磨啦,还打什么磨啊,把这个人给打死吧啊啊啊!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在他们眼巴巴的盼望中,陆子安慢条斯理将四扇裙板全都打磨完毕,摘下口罩,才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轻飘飘地梭了风无羲一眼。   他将口罩折好,神色平静,声音清冷:“虫眼?你怕是误会了,很多与高大师同时代或晚很多的门,大多坏了朽了报废了或将如此,但是高大师的门,永垂不朽。”   风无羲心里一咯噔,他的确没有见过高应美的作品,他常年浸淫雕刻,哪里有时间四处游玩?   再说,就算有时间,他也不会去那样一个普通的小村庄。   但是高应美雕出的木门少说都有百来年了……   风无羲有些僵硬地道:“木门,到底不是铁门,就算刷了漆,也难免掉漆,就算没有虫眼,显旧也是很正常的……”   “不。”陆子安目光如炬,眼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三圣宫的那堂门,至今仍色泽鲜艳,熠熠生辉。”   应轩都忍不住惊讶地道:“高大师的作品不是百来年了……”   在他的印象里,就算是保存得极好的工艺品,也难免有毁损,掉漆掉色什么的很正常……   “是啊,百来年了。”陆子安点了点头:“匠人,以木刀为器,以匠心为魂,艺术就要靠作品说话。作品好不好,单凭雕琢出的花样多繁复是无法确定的,能给出答案的,只有时间,它的评判最是公正。”   所以,虽然高大师生前凄惨,但是人们却始终记得他。   风无羲若有所思,忽然抬眼有些迟疑地道:“那……陆大师,你觉得你和高大师的区别在哪里?”   这个问题有些刁钻,陆子安虽然现在是要雕琢四扇门,但是在作品没出来之前,直接说自己能与高大师并肩还是会引起人反感的。   因为艺术真的就是这样,靠作品说话,在作品没有出来前,你吹得再牛也是白瞎。   谁信呢?   陆子安一边将刻刀擦拭干净,一边轻描淡写地道:“曾有人说过,匠人与大师的区别在于,匠人将简单的木头雕成繁复的作品,而大师则是照着自己天才般的感悟,去除木头素有的多余。”   他没有正面地回答风无羲的问题,却让不少人感觉脸一阵火辣辣的。   因为很多人,都是小有成就就迫不及待地弄个大师的名头,县级还是市级谁管呢?先把名头打响再说。   于是如今业界内鱼龙混杂,一些才会雕些个零碎玩意儿的人也敢称大师,导致大师这个名号的含金量与信服度大大降低。   是啊,扪心自问,他们,真的能算是真正的大师吗?   这一期的节目,在一片沉寂中落下了帷幕。   陆子安准备离开的时候,风无羲找到了他,微微一笑:“陆大师,我很欣赏你的技艺,听说你也报名了全国工艺美术比赛,希望到时我们能再好好比一场。”   旁边的应轩怒目而视,陆子安却不过是悠然一笑,淡淡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也希望能与你公公正正地比一场。”   公正二字,像是一个榔头一样重重地敲在了风无羲的心上。   再没看风无羲血色尽失的面容,陆子安飘然离去。   风无羲失魂落魄地回到舞台上,此时整个场内已经一片安静,台下灯光全灭,只有台上留了几盏照亮这些木雕。   他身后的几名工作人员提心吊胆地看着他,随时做好扑倒他的准备。   这也是台长给的指示,虽然这风无羲现在劲头挺强,面子他们给,但是得把握好这个度。   如果他想搞破坏,那就不能怪他们了……   四扇裙板安静地躺在工作台上,上面雕刻的竹叶远看是长势茂盛的竹丛,近看是28个汉字组成的四句诗。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   他恍惚想起,高应美大师留在三圣宫的那堂门好像也是雕了诗的。   风无羲有些怔然地看着这木雕,喃喃道:“高大师雕了什么诗……”   身后有人沉声道:“水绕楼船起圣宫,双龙发脉势丰隆,春山拥翠千年秀,不赖丹青点染工。”   谁?   风无羲猛然回过头,看清这人的瞬间微微皱起了眉头:“重大师……”   “呵。”重云慢慢走上来,垂眸看了看陆子安留下的木雕,冷笑道:“怎么,怕了?自愧不如?”   没想到会被重云见到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风无羲面色有些窘然,但听了这话还是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没什么好怕的,我也不觉得我不如陆子安。” 第209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觉得自己没有不如陆子安?   重云都没绷住,笑了一下:“不错嘛,果然拿个奖还是有进步的。”   回想当初瑟缩的自己,风无羲也忍不住垂眸笑了笑:“当时……情况不一样。”   当时的情况下,任谁站在他的位置也会战战兢兢的。   毕竟他当时默默无闻,陆子安又是开直播又是上电视的,风头无两,他拿什么去跟人家比?   可是现在……   风无羲摊开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您说的对,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陆子安雕工不错,立意上佳,但是我也不赖。”   他从小学木雕,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不过是埋头苦练,没有出来招摇罢了。   而今他已经大成,除了知名度不如陆子安,其他恐怕陆子安还不如他,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嗯,这才像话。”重云弯下腰,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一片竹叶的每个角度:“这种机会倒是难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起好好欣赏一下吧。”   轻描淡写一句话,直接将他与陆子安的立场挑明了。   要么他现在提出来退出的想法,以后与陆子安就算同台竞技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情。   要么……他就得代表重云的立场,作为守旧派去与陆子安这样的创新派打擂台了……   论其根本,其实他对陆子安的观感挺好的,如果……或许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只是很可惜,他们到底立场不一样。   风无羲心里有过挣扎,但是看着重云的背影,思量再三,他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睑,慢慢走了过去。   坐到车里,应轩才开始感觉肩膀手臂的肌肉酸痛。   陆子安打量他几眼,笑了:“还逞强?”   “……师傅。”应轩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陆子安伸手拎起工具箱,直接下了车。   应轩连忙追了上去:“哎,师傅,怎么能让您自己提……”   “行了,你回去让我爸给你揉散一下吧,不然你这手怕是得痛几天。”陆子安根本没将这点子重量放在眼里,脚步飞快:“以后别做这么蠢的事。”   原来师傅都知道啊……应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停好车的邹凯跟了上来,见是陆子安拎着工具箱,连忙加快速度追上来要替他提:“哎呀,安哥你怎么能亲自提工具箱,我来我来。”   陆子安神色淡然:“没事,又不重。”   “不重也不行啊,这关乎格调,格调懂吧?”邹凯说着就回过头去跟应轩说话:“哈哈,小轩,你今天在台上的表现真是太棒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这时陆子安已经打开了门,手舞足蹈的邹凯猛然回过头,陆子安都没来得及提醒,邹凯就重重撞到了门上。   “哎哟卧槽……我……”邹凯捂着脑袋,一句国骂即将出口,但是却看到陆妈一脸关心地走了出来,后半句强行憋了回去,急中生智地道:“我,哦……哦吧江南Style……”   陆妈惊讶地看着他:“小邹你这是干啥呢?捂着脑袋唱歌……刚才那声响是咋回事?”   “嘿,嘿嘿,那是……伴奏!伴奏!”邹凯没脸说自己撞到了门上,痛得龇牙咧嘴也要保证自己的形象。   因为沈曼歌不在,陆子安吃完饭便回了书房。   应轩因为肌肉酸痛无力,被强行留在了楼下。   陆子安取出《化蝶》木雕,打开直播间后平静地坐了下来:“下午好,我现在准备继续将这尊木雕修复完,尽量今天做好吧……我先看看……”   【哇,大师真的超敬业,大师你都不休息的嘛?】   【是啊,感觉都没有假期,每天都是各种忙。】   【呵,其实这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人间四季夏秋冬。】   陆子安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不少人刷屏问啥意思,不禁有些奇怪,翻上去看了一眼后,自己都没绷住,笑了一声。   这一下,直播间更是炸了,各种求他解释的。   陆子安轻咳一声:“嗯,这个……具体要说的话,我只能说,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再无解释。   这种东西你越解释越麻烦,还不如索性不说。   将目光凝聚在木料上,他拿起刻刀,沉下心继续雕琢其他的修补之处。   云朵雕琢完后,在飘带的修复上,他也没有按普通的办法来。   用圆口刀削出一大块弧形的木料后,他仔细将这削下来的木料进行边角的修整,让它与木雕原本的缺口相一致,然后挑了一处凸起,慢慢地将其进行精细的雕琢。   首先是翅膀,然后是翅膀上精细的纹路,随着雕琢的慢慢增进,翅膀逐渐变得薄而透。   最令人惊叹的是,当陆子安用三角凿轻轻切下以后,那多出来的两根木刺在他的修理之下变得略微弯曲,仔细看去,竟像是蝴蝶的触须一般,衬得整只蝴蝶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将其他几处也做了同样的修整后,陆子安手里的木料已经只剩了一小半。   他大概地放到木雕附近比对了一下,沉吟片刻后将剩下的木料用刀分成了两半。   衣服的纹路最是繁复,因为要与其本身的衣物相融合,这就得考虑到木料的纹理走向。   陆子安慢慢地对木料进行掏挖,其他地方都还好,背和腰处的线条也都勾勒得非常完美,但是陆子安却有些头痛地发现,这木料竟然短了一点点。   在背后的肩胛骨处,原木雕凸起了一小块,而他的木料却浅了一点点。   陆子安的视线在那处些微的隆起处停顿了片刻,忽然取出了核雕的刻刀。   七分天成,三分雕刻。   他想,他已经明白了这个木雕为什么会被毁。   这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匠人,在即将完成一件作品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法勾勒出自己脑海中的意象,不愿将次品传于世界而痛下狠手。   因为这般于肌肉之中雕琢蝶翼的办法,实在是太难了。   至少对于那位前辈来说,很难,因为他根本没有接触过更精细的雕刻,比如说,核雕。   陆子安微微抿着唇,神情严肃地对那一小块凸起进行着精细的掏挖。   一点点,一点点的木屑慢慢飘落,而那原本看上去极不协调的木料,在他的精细雕琢下,竟然逐渐变得薄而透。 第210章 三分雕工,七分磨工   薄而透的衣裳之下,露出半边蝴蝶隐约的翅膀。   而陆子安雕琢出的木料与原木雕拼合在一处时,中间再无一丝空隙,但是却在陆子安掏挖的这处,露出一根触须,纤细得像云棉。   这根触须甚至还打着卷,堂而皇之地探了出来,看上去极为灵动。   【我忽然很好奇,大师你这要怎么弄上去。】   【用胶水粘吧?打钉子什么的应该不可能吧?】   陆子安这时正将所有零散的物件都雕琢完毕,扫了眼屏幕,想了想:“是胶……也不是胶,我准备自己调一下……”   他起身找了瞬间粘接剂,大大方方地展示道:“看,当修复一件木雕的时候,雕件损伤处和木料要在双方接口处刻划出纵横不规则的线槽,最好是互相能够卡紧……嗯,像我这样。”   然后他将桌上极为细小的木屑聚拢,用粘接剂轻轻刷在两边的木料横截面上,再将这雕琢好的小木料卡进去,摁紧。   “这个步骤还是比较简单的,像我这样先雕再粘的话,就得考虑到尺寸是否有把握,如果没把握的话可以先粘上去再雕。”陆子安说着将挤出来的些许粘接剂擦掉:“然后在凿木料前心里要有底,修复形状的木料的木纹,要与雕件的木纹平行,不然会很明显。”   说着,他将粘上去的这一小处松开,贴上去的这一小块木料与原木雕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见过原本的毁损模样,真的很难判定它曾经被毁坏过。   陆子安一一将其他各部位补齐,最后拿出细砂纸:“然后就要进行打磨上色,因为这件木雕本身没有上色,所以我暂时只打磨。”   打磨是一件非常细致的活,因为他雕琢出的细节很多地方都太过细致,而且原木雕的浮雕本就经过了一次打磨,这样二次打磨就得更加小心,以免磨得太过消失了。   因此他雕刻才用了两个多小时,打磨却一直忙到了傍晚。   不知什么时候,陆建伟他们全都上来了。   直播间弹幕全都消失无踪,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着陆子安打磨完毕。   打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旧时曾有俗语称“三分雕工,七分磨工”。   不仅木雕的线、面需要通过打磨来最终定型,而雕刻的神韵更是要靠打磨来完美体现。   经过陆子安精细打磨过后,木雕表面不仅光滑圆润如婴儿肌肤,雕刻生动活灵活现,而且透亮无比,将木材自然的纹理、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终的成品峻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整。   陆子安按了按僵硬的手指,轻轻吁了口气:“好了。”   灯光下,桌上原本毁损得非常可怖的木雕恢复了它的原貌。   女子婉约,男子儒雅,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十指紧握衣袂飘飘。   这是一幅极为美好的画面,然而在两人的身侧却立着一处坟茔。   坟上空无一处,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处土包,但是其上却有一片云朵,将坠未坠,其下隐约现出一只蝴蝶的身影。   为什么会有蝴蝶?   陆子安慢慢旋转着木雕,此时再沿着飘带看向整个木雕,才能发现,蝴蝶竟然无处不在。   飘带拐角处的阴影里,是一只只栖息着的蝴蝶;   云朵掩映下,是一只只蝴蝶;   就连那女子的蝴蝶骨,竟然也隐约现出了半片蝶翼!   整个木雕没有多余的花纹,人物的衣纹也是用极其简单的几何图案和线条来表现,最后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流动感和飘逸感。   仿佛那两人是被托在半空,衣袂翩然,下一刻便要化身为蝶。   是了,这是梁祝。   荒芜的时代,他们的爱情不是美,是凄美。   那一年,在芳菲绽放的春天,云朵轻柔歌声烂漫,他们初相遇。   俏红妆,雨中冲进月老祠,红纱娇羞,风雨无声,心动的是两个年轻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   故事若停驻在这里该多好,只可惜,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伤的结局。   都以为英台会屈服,却不知她志向高远性情刚强,怎肯低头。   “别绣阁似笼雀凌空展翼,杏枝头春意闹杨柳依依。祝英台扮男装求学有志,教世人知红粉不让须眉。”   怔怔看着这木雕,众人耳边仿佛响起了丝竹声声。   生不同衾,死当同穴。   电闪雷鸣,梁山伯孤寂的坟茔訇然中裂,红纱飞舞,她扑向他,眼里带着热烈。   天上人间,皆逊于我们之间的深情眷恋。   即便化为穿花蛱蝶,也将永远相随,双飞花间。   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这样的勇气,需要太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这般无所畏惧。   岁月变幻,沧海桑田,依旧不变的是人间的悲欢离合。   那种理想的爱我们无法去抗拒,流泪只是顺其自然的举动。   “咯嗒。”一声轻响,陆子安轻轻扣上了木箱,惊醒了众人。   屏幕上瞬间被弹幕占满,不少人甚至哀号着求陆子安再让他们看一眼。   电脑桌前的卓老爷子僵硬地盯着屏幕,手一颤,最心爱的茶杯轰然坠地。   平时磕一下都要心疼半天,此时的卓老爷子却毫无所觉。   他下的是一场赌注。   但在此前,却没想过自己能赢。   这件木雕毁损得太重,连他在巅峰鼎盛之时都不敢贸然下刀。   因为修复,不是创新,它需要仔细研究原木雕,不能改变旧雕的风格。   雕工不能过细,不能太粗陋,每一刀都得慎重,一旦有一丝不严谨,很可能会前功尽弃。   但是现在,陆子安成功了。   为了不给陆子安太大压力,他甚至没给陆子安看过原稿,这个陆子安到底是怎么看出那些毁损的地方全都是蝴蝶的?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连原匠师都自觉雕不出自己想象中的意境,最终狠下心毁了这尊木雕,但是他竟然真的完成了……   这个陆子安……   桌上的电话响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接起来,听着那边传来的恭喜声,尽量平静地道:“嗯,谢谢……不卖,真不卖,跟钱没关系,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出多少都不卖!” 第211章 太想当然了   对方开价越来越离谱,卓老爷子脾气上来了直接挂了电话。   然而按掉没多久,又有人打电话给了他,最后他直接关了机。   不仅他,还有卓鹏的手机也被轰炸了。   这件《化蝶》在他家放了这么多年,尤其他爷爷曾经还找人看过,业内知情者繁多。   不过他们都不认为陆子安真能把它修复,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在看陆子安的直播的。   没办法,这《化蝶》木雕技艺太过精妙,精妙的不仅是雕工,更是意境。   正常人雕化蝶,那就是在地上画几朵花儿,搞点藤蔓,再弄点纸钱什么的烘托一下气氛,雕两个人抱在一团,最好再立块墓碑,上面刻个谁谁谁之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哦,这是梁祝。   虽然意境是欠缺了点儿,但是胜在稳当啊,不会说雕完了人家都看不出来这是啥的。   但是像这位前辈这样,雕个化蝶一朵花儿没有,弄些虚得不行的云啊蝶啊做点缀,两个人抱都不抱,就牵个手儿,蝴蝶骨还真雕成蝴蝶,这不瞎折腾嘛——谁能雕出来?   他自己都雕不出来,雕了好几年最后一怒之下索性毁了,就是这暴脾气。   结果却没想到,这陆子安竟然还真给雕出来了。   这一夜,不少人都难以入眠。   他们不禁开始琢磨着,这陆子安到底师从何人?   如果陆家真有这般惊世绝学,为什么陆云敬以前不学呢?   还是说就陆子安天份高,才把这个给学出来了?   这《化蝶》木雕一出,木雕界的天怕是得变喽!   吃饭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化蝶》多好多美,陆爸一声不吭,麻木地扒着饭,动作无比僵硬。   陆子安吃完后放下碗:“那我先上去了。”   “你等下。”陆建伟也放下碗,扭头看向陆妈:“媳妇,你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啧,这德行。”陆妈下手毫不含煳,说掐一下就掐一下,哪怕陆爸立刻叫唤说痛不要了都不撒手。   掐完了,她挑着眉,居高临下地道:“怎么样,醒了没?”   “醒了醒了。”陆爸饭都不吃了,直接蹦了起来:“哎呀,还真修好了啊,快快快,我要上去再看看!”   于是……   陆子安倚着门框站着,看着那个手舞足蹈欢喜得各种拍照,还不尽兴,拉着邹凯让他给拍各种专业照片的人,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陆爸翻来覆去地看,一时又说这雕得太深了些,说完又立即自我否定:“胡适先生都曾说过,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这深自然就有深的道理,唔,这线条……”   看着他一个人唱独角戏的陆子安等得无聊了,索性去了客厅,坐沙发上掏出手机看微信。   发现上午的时候沈曼歌有给他发过微信:【子安,我到了。】   他想了想,一边开电视一边回了条:【睡了没。】   沈曼歌回得很快:【没有,我看了你的直播,化蝶真美。】   陆子安轻笑了一下,心里很是受用这样的夸赞,却还是很淡然地回道:【哦,还行吧。】   啧,这么冷淡。   沈曼歌眼珠子一转,想了想:【今天跟师傅看了很多绣品,我觉得也不难,过几天我绣条手帕给你玩?】   哈哈,才学几天啊,就绣手帕呐?   陆子安忍不住有些好笑,电视都不想看了,盯着这条信息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搞笑。   她以为刺绣是缝扣子呢?这么简单的?   犹豫了一下,直接说不可能还是太打击小姑娘了,委婉点吧。   于是他回了一句:【你不要太想当然了。】   这一次,沈曼歌没有立刻回复。   陆子安一边调台,一边时不时扫一眼,等了好几分钟,才等到沈曼歌发来的信息。   【我不想当然,我想你。】   ……   陆子安脸红了,心里想着,完了。   这小妮子已经不是那个纯洁的小可爱了,她的撩汉大法已然大成,马上要飞仙了。   他又想笑,又有些心痒痒,最后回了条:【你回来我再收拾你!赶紧睡吧!】   只看这条信息都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沈曼歌笑得半死,笑得手直抖地回了条晚安。   陆子安看了会电视便回了卧室,刚洗漱完正准备睡觉,应轩敲他的门:“师傅,你睡了吗?师公让我叫你起来……卓大师来了。”   哎?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陆子安穿上外套出去,还有些疑惑:“……人呢?”   “在书房呢。”应轩小声地道:“一来就奔书房了,现在正在看《化蝶》。”   陆子安推门进去,卓老爷子一脸专注地盯着木雕看,在屏幕上看哪有现实这般精细真实,恨不得眼珠子都粘上头。   旁边的邹凯和卓鹏瞬间望过来,卓鹏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这老爷子兴头一起来那是真拦不住,拿他没办法。   陆子安走过去,卓老爷子两眼放光地跟他一同欣赏半天,最后终于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木雕上移开了。   “陆大师,我是想着……我要去一趟北亰,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件木雕我明天能一同带走吗?”卓老爷子笑容可掬地道。   陆子安不禁笑了:“这木雕本来就是老爷子您的啊,现在修好了,您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拿走就什么时候拿走。”   卓老爷子怔了怔,捋着胡须斟酌片刻,笑着点了点头:“行,那我就领了你这份情!”   老爷子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实在是这件《化蝶》木雕于他而言意义重大,所以也确实不可能给陆子安,但是他也不会让陆子安吃亏就是了。   倒是陆子安有些奇怪:“马上就过年了,老爷子您去北亰做什么?”   说到这个,卓老爷子神色就变了,一脸肉痛、痛心疾首地道:“唉,老啦,这手一滑,把我最心爱的茶杯给打了,哎哟,我这心痛的啊……”   然后他各种诉说这茶杯的好,半天没说到重点。   旁边的卓鹏索性直接道:“他就是心痛,然后准备去北亰找老朋友帮他锔一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锔茶杯?   陆子安一下就来了兴致:“我倒是听说过北亰有些厉害的锔碗匠,有一手“锔钉做花,金线填缝作梗”的本事?” 第212章 格物致知   “那是高级锔碗匠才有的绝活儿,像我这回去找的老赵就会这个,原来陆大师你对锔碗也有研究?”卓老爷子满脸兴味地看着他。   陆子安拿出木箱,一边将其拼装好,一边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比较感兴趣所以有了解,谈不上研究。”   “是这样……”卓老爷子掏出手机道:“我这儿倒是有些老赵做过的锔碗,来,小鹏,给陆大师弄到电脑上。”   旁边的邹凯连忙凑过来:“嘿嘿,弄电脑我最在行了,我来吧!”   应轩帮忙找了不少棉花什么的过来,陆子安取出几根线,将木雕固定在箱子里,最后打好结,填充棉花。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陆子安最后还晃了晃箱子。   卓老爷子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哐当一声,毕竟那些蝴蝶雕琢得极精细,断了根触须他都得心疼死。   看他一脸担忧的样子,陆子安不由笑了:“放心,这样固定后,就算是扔地上都不会坏。”   卓老爷子探头过来看了看,确定没问题才吁了口气:“那也还是得小心着点儿……”   拍拍箱子,陆子安将木箱锁好,把钥匙递了过来:“老爷子您收好。”   邹凯回过头,扬声道:“安哥,好啦,已经都复制好了。”   众人便都看向电脑,陆子安点开一张图,立刻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这是一只浅口的瓷杯,周身布满细细的裂纹,杯沿一侧有一片金色的荷叶,虽然颜色较杯身稍显明艳,但是却因为它上面浅浅的纹路隐约与杯身相吻合,竟极为融洽,好像这本就是瓷杯上的点缀一般。   卓老爷子捋着胡须有些感慨地道:“这个是他早年的作品,这荷叶其实是铜片,你再点下一张,他在杯底还打了一枚锔钉。”   点开下一张,赵师傅在杯底的裂缝交叉处打上了一枚鱼形的铜钉。   再下一张,杯中已经倒上了茶水,“鱼”仿佛在水中游弋,而杯口上的“荷叶”与之呼应,意趣盎然。   有了这样的点缀,裂纹竟是完全被忽略不计了。   最令人惊叹万分的是,这杯子锔过之后,滴水不漏。   锔艺,和他修复《化蝶》木雕,两者之间竟隐约有几分相似。   是修复,而不是修理。   而与他修复木雕不同的是,锔瓷除了基本的修补,还需要思考如何给这些获得新生的器物赋予新的意义,这是更深的学问。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感叹地道:“若是简单地修复,那是匠活,修复了还有新的观赏把玩价值,这才是艺术。”   也许,下一次修复物品的时候,他还能再提升一下意境……   “是啊,老赵曾说,锔瓷是一个格物致知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能够不断获得感悟,每一次成功修复破损的物件,就像是自我修行的一次圆满。”卓老爷子看着那图片,也颇为感慨:“手工是对时间的尊重与敬畏,锔艺如此,木雕亦是如此。”   古人崇尚格物致知,认为只有接触了事物,才能获得真知。   锔,其表为修复之艺术,其内乃圆容之人生。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谢老爷子指点,受教了。”   “嗐,这算什么指点,不过是讨论一番罢了。”卓老爷子轻轻地拍拍木箱:“不过,这件《化蝶》的修复已经是艺术了,之前我没有和你说过,其实这件木雕的毁损,不是意外。”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里,卓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曾经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木雕大师,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是箭川人士,习的是箭川木雕,与我父亲是挚交好友,他在自己巅峰时刻,打出了一份底稿,说要将箭川木雕的工艺应用到极致。”   “这手稿中的技艺在当时的箭川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仅一片云朵就有近五层的镂雕工艺,更何况想要将木料雕琢到半透明,需要太精妙的雕工……”卓老爷子摇着头叹了口气:“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   事实上,他最后也确实没能做到。   “他在风头正盛时闭关,靠变卖家产为生,最后……”   最后妻子苦苦劝了两年,他死性不改,妻子愤而离去,儿子对他心生怨恨,成年后直接离家杳无音信。   他最终承认自己一事无成,愤而毁了木雕抑郁而终。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于艺术上,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前辈,但于家庭来说,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卓老爷子拍了拍陆子安的肩:“子安,你于雕刻上有极惊人的天赋,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请务必记得,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他点到为止,却是说出了陆爸心底最深的隐忧。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陆子安马上就27岁了,同龄人不少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却被耽搁了……   技艺重要,但家人一样重要,而他要做的,是思考如何才能让两者平衡而融洽。   陆子安忍不住想起了沈曼歌,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道:“谢谢,我明白的。”   送走了卓大师他们,陆爸瞅着陆子安:“咳,刚老爷子说的挺有道理的啊。”   陆子安还在想着锔艺,随口回道:“嗯,是啊。”   有戏!   陆爸眼睛一亮:“那个,你舅爷爷亲戚那边有个姑娘,上回有人跟我说来着,长得还挺不错,学历也高……要不你定个时间,把人约出来看看?”   之前陆子安一直忙个不停,他都没机会说。   “哦……不行。”陆子安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顿住了脚步,欲言又止,最后按了按额角:“爸,这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以他爸的性格,要他接受刚成年的曼曼怕是有难度的,改天还是让他妈给吹吹枕头风吧。   “哎,你这孩子,咋油盐不进呢?刚老爷子说的是啊,你如今……”   陆爸不死心地想追过去,陆子安直接抬起手:“爸,我困了,也很累,我先睡了。”   到底是心疼儿子,陆爸只得巴巴地点了点头:“哦……那你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陆子安正准备出发去电视台,家里便来了一大群人。   “陆大师,请问您的《化蝶》木雕卖吗……”   “大师你好,我们是来……”   “陆大师!请问你还收徒弟吗?我老实勤快学历不错手脚麻利……”   一群人纷乱地说着话,一个赛一个激动。 第213章 看破不说破   陆子安听得头昏脑胀,皱着眉头道:“等一下,爸,这怎么回事?”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炯炯地看向陆爸。   “这个……”陆建伟迟疑了一下,大概地比划了一下:“他们有的是想找你买《化蝶》木雕,有的是想跟你学艺,有的是想跟你谈生意……”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吁了口气,微笑道:“好的,大家请到里面坐一下,我要去电视台,就先不陪你们了,等会我叫个负责这些事情的人过来跟你们洽谈。”   安抚好众人后,陆子安忽然想起:卓老爷子去北亰了,不会卓鹏也去了吧?   应该不会,卓鹏要是去北亰的话应该会跟他说。   打了电话后,果然卓鹏没去,是昨晚叫了卓伦过来陪老爷子去的北亰。   卓鹏正在开车,果断地道:“安哥你先去台里吧,我马上过来,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   刚好邹凯也到了,陆子安便下了楼。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在东林市说过要买车的,一直没买,这出入老是让邹凯接送也不是个事。   坐在车里,他沉吟道:“邹凯,你帮我看辆车吧,要SUV,一般价位就行。”   邹凯一挑眉梢:“好!没问题!安哥你有驾照嘛?我有朋友是教练,你要想学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过去。”   “我有驾照的。”陆子安略一沉吟又道:“等曼歌回来你把她介绍过去学车吧,到时她可能开的还多一些。”   想起他爸好像也有驾照,他又补上一句:“买两辆,我没时间,你带我爸去提车吧。”   “好嘞!”   上次的木门裙板已经完成,剩下的木料陆子安都没拿,直跟节目组说让他们再找相同的红椿木木料,今天一来果然就又有了几块红椿木。   因为邹凯有事,所以直播这个任务就交给了瞿哚哚。   刚一到台上,陆子安就发现裙板又被动过,虽然动的人很小心,但是他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来。   看来风无羲对工艺比赛挺上心的嘛,想知己知彼嘛……   旁边的易主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又怕他发现不对劲又怕他没发现不对劲,别提多别扭了。   陆子安目光轻轻滑过,微笑道:“那我先去挑木料。”   “好的,陆大师您这边请。”易主持吁了口气,知道他是看破不说破,心里也有了点底,陪着他走了过去。   应轩招呼人把木屑扫到一起,然后把雕好的裙板抬到一边摆好。   这一次陆子安挑了三块长木料,他仔细辨别着,发现这跟第一次的隔心是同一批。   他满意地笑了笑:“就这三块吧。”   因为他上次已经同时雕琢过四块,所以这一次再没人提出异议。   易主持拍了拍摆放好的第一块红椿木料,疑惑地道:“陆大师,请问您这三块是准备做什么?”   “隔心。”今天温度调的有点高,台下不少人已经出汗了,陆子安索性脱掉了外套,将袖口扎紧:“一堂门分六扇,三扇隔心做神话传说,三扇做景物,龙与凤已经有了,这一扇是做锦鲤,这两扇则是山水。”   易主持点点头,笑道:“这就是胸有成竹吧,是准备哪块做锦鲤呢?还是随便哪块都行?”   “有讲究的。”陆子安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易主持面前的这块木料前面:“这块木料你仔细看,它上面的纹路像什么?”   像什么?   易主持仔细地看,唔,这一条条纹路,像蚯蚓……   但是这么说出来的话会挨打的吧?   他不好意思向陆子安求救,偷偷地朝应轩使了个眼色。   正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应轩愣了一下,几个意思?   过来帮忙啊!易主持眉头抖动。   这一下应轩总算看懂了,他是一个热心的人,连忙走过来:“易主持你是不是眼睛痛?是进木屑了吗?”   台下响起了小声的轰笑。   算了,反正已经够丢人的了。   易主持破罐子破摔:“这个,我看不出来像什么……”   应轩哦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木料,仔细地看了一番,连着变换了几个角度。   最后他露出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哇,这纹路好美啊,像是一湖水,正一波一波地荡漾着涟漪……”   湖水?   易主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新盯着这木料仔细地看了半天,蚯蚓还是蚯蚓,哪有什么湖水。   他叹了口气,自嘲道:“哎,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我不是这块料啊……”   陆子安微微一笑,自信地道:“没事,等会我凿完粗坯,你就能看到了。”   【这句话好霸气啊啊啊!陆霸霸!】   【默默+1!】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都在脱外套啊?】   【脱裤子的话有点奇怪吧?】   眼看话题又要歪,瞿哚哚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了一下,及时挽救了回来。   随着陆子安开始了忙碌,众人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直播间里刷屏都少了很多。   这一次陆子安用的是小刨子,不紧不慢地将木料表层剥离,整个凿面入手光滑,纹路清晰。   他放下刨子,拿起刻刀,慢慢沿着木料纹理前行。   中间有几处凸起,他视而不见,而是沿着纹路仔细地描绘着线条的起伏。   易主持忍不住感叹道:“看着陆大师雕刻,真的有一种心神宁静的感觉,他唤回愈行愈远的文化,传播中华文明精髓,给高节奏的都市生活带来宁静,让我们可以加以借鉴研究,学习匠心,可能这就是大师同意参加我们节目的意义所在吧。”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大屏幕上打出了陆子安的清晰近景,他额头渗了些汗,薄唇微抿,眉眼肃然,专心致志进行着雕琢,仿佛眼前这木料就是他的爱人一般专注。   这张图片很快被人截屏转发了。   【舔屏啊啊啊!我男神啊啊啊!真的好帅!】   【其实吧,大师长得也就一般,我比他帅多了,新理了个发,路上回头率更高了!】   【我呸,我看你是好不容易习惯了自己的长相,理了个发,又换了一种丑法吧!】   【大兄弟你怼我怼上瘾了吧?来来来,不如我们约个时间,研究一晚夜光剧本。】   后边一串让他迎男而上,别怂的,这人默默地潜水了。   这时陆子安换了柄刀,接过水杯的同时朝易主持笑了笑:“你现在看看,这木料像什么?” 第214章 思想的空白   易主持有些狐疑地走了过来,定神看去。   这不就是块木头?   再怎么雕不也就那样,哪怕陆子安技艺当真高超,也不可能平空把木头变成水吧?   他有些奇怪,目光情不自禁地扫了一眼木纹里的一个微小凸起。   这个小凸起形状圆润,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木质层,泛着浅浅的白色,却又带了一丝透明,露出了里面暗黄偏红的色泽。   有点像……一半埋在沙土中的石头。   循着这石头往前看,色泽逐渐加深,到了正中那种暗红的色调仿佛又带了点浅浅的白。   这样的色调渐变过程极为自然,颜色没有边界,渲染得天衣无缝。   易主持不禁有些沉迷,木料上的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一点也不像木纹,倒像是微风习习,吹皱了满湖春水,波纹道道,像一幅迎风飘逸的绸。   只是当他走到另一侧时,目光划过这水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其中竟有一道极为特别的波纹,波纹尽头是一块凸出水面的木块,看上去煞是扎眼,极不协调。   “这个……陆大师,真的,我服了,我虽然看不懂你是怎么做的,但是真的,刚才我不刻意提醒自己的话,我真的会以为这就是湖面。”易主持微微苦笑着,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这个地方真的太扎眼了,你能不能把它消除一下?好多余的感觉,强迫症伤不起啊。”   其他地方也有几处类似的凸起,但是都比较圆润,没这个扎眼,这个实在是太不协调了。   这时摄像机也切换到了头顶的镜头,直播间一片哗然。   【我的天哪,这真的还是木头吗!】   【感觉像是太阳刚升起的湖面,暗红的色泽好逼真啊,那种白色的,应该是薄薄的雾气吧?】   【日出江花红胜火。】   【……瞬间出戏!你够了!】   直播间一片谴责,嘻笑怒骂,一群戏精。   陆子安略微扫了一眼那处凸起,笑了:“这可不是多余的。”   这还不多余?   易主持想反驳却又不敢,只能默默地盯着他。   拿起平刀,陆子安朝他走了过来,拿起一块布略微擦了擦,便开始慎重地下刀。   也有人还保持着理智,直接提出说陆子安明明说这块木料是要雕锦鲤的,但是为什么现在只看到了水?   说好的锦鲤呢?   是啊,鱼呢?   陆子安一刀一刀慢慢地雕琢着,眉眼沉静,当他全副心神都融入其中的时候,他便是这二月春风。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只翠鸟的头逐渐呈现出来,它浑身的羽毛都紧紧地贴在身上,翅膀向后张开,身体仿佛已经腾空,只有尾巴仍在水面。   陆子安留下了前面的木料,将其雕成了一条尾巴高高翘起,仿佛犹在挣扎中的鱼。   最妙的是,这鱼身竟然叼在翠鸟的嘴里。   于是那奇怪的、打破了寂静的波纹便也能说得通了。   翠鸟身后拖出一轮轮涟漪,没有出现却无处不在的朝阳渲染了整个湖面,整幅画面呈现出一种如诗如梦般的意境。   在雕琢翠鸟的时候,陆子安运用了数种方法,归功于红椿木本身的坚韧度,虽然仅有尾巴大小的木料,却也撑起了整只翠鸟的重量。   最终展现在众人眼前的翠鸟,眼睛死盯着前方,小嘴尖又长,嘴边的细小绒毛都竖了起来,足见其用力。   展着翅仿佛下一秒就要飞离水面,每根羽毛都纤毫毕现。   “哇哦……”易主持简直叹为观止:“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明明就站在一边看,却怎么也没看明白就这么一刀一刀地刻,陆子安是怎么将其雕成这个模样的。   很多人都连声跟着夸赞,但是陆子安却停了手。   他站在这只翠鸟跟前,微微皱着眉,提着刻刀的手久久没有落下。   不对,哪里不对。   他雕的确实很精美,可是这只翠鸟很不对劲。   但是要他说哪里不对劲,他却又说不出来。   他就这样定定地盯着这一处仔细地瞧,站了好几分钟,像尊木雕一般。   易主持很快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有些担忧却又不敢直接提醒。   “你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陆子安看向应轩。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应轩当时就懵了:“啊?不对劲?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也没看出来……   陆子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退开两步,神情果决地道:“今天就到这里。”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不会为了节目效果就逼迫自己匆忙下刀,他得先找出原因在哪里。   啊?现在离节目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易主持这下是真的慌了,因为风无羲的突然出现,他担心陆子安会不高兴,特地跟台长反应了不再加嘉宾。   结果没想到陆子安这突然撂挑子,他一下子要去哪里找内容来凑这一个小时?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后背就湿了一大块。   急中生智,他突然提声道:“对了,陆大师,曾有人提问说,木雕一刀刀削下去,是不是重复枯燥的呢?我也觉得这挺……哈哈,呵呵……”   陆子安吩咐应轩收工具,神色平静地道:“不会枯燥,因为每一刀都是新的。”   见易主持一脸不解,他压下心里的去意,尽量平和地道:“对我来说,每一截木头都是新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新的,每一刀都是新的,为这一刀设想的每一种没有实施却在你头脑中闪过的念头都是新的。”   “每一刀面对的不同纹理会产生的后果,刀沿不同木纹时的手感和阻力,刀的角度的影响,刀尖或刀锋的差异,切削大平面或小细节时的不同。”他微微笑了一下,看向木雕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在别人看来是无聊的重复,但是如果你明白并细心体会,你可以发现,生命中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不同的。”   他这段话,让现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般嘎然而止,意外地没有人表示反对,这样留出思想的空白,却反而有一种意犹未止的感觉。   原本一直揪心着的易主持也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这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回到家里,陆子安进门后便直接准备回书房,结果却被满沙发的人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你们……”   你们怎么还没走?   这句话及时打住,他神色自若地转了口风:“你们都在啊。”   其他人并没发现这其中的变故,一个个盯着他眼睛放光。   “陆大师,您说的条件我们都答应,我们只有一个请求!”其中一名瘦高个声音宏亮地道。   陆子安微一颔首:“你说说。”   “我希望能够与您签独立合同。”他顿了顿:“因为传统文化与商业经济本身就很矛盾,我们这也算是在豪赌,您总还是得给我们一点……嘿嘿,您说是不是。” 第215章 艺术在前,市场在后   这人微卷的大背头,宽肩、高个儿,下巴微微上扬,看上去底气很足。   陆子安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谁啊……   卓鹏连忙起身,低声跟陆子安解释道:“这是柳明坤柳先生,擅长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柳体雕琢法……”   柳体就是指唐朝最后一位大书法家、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柳公权的书法作品字的总称。   柳体取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   “书贵瘦硬方通神”他的楷书,较之颜体,则稍均匀瘦硬,故有“颜筋柳骨”之称。   柳体雕琢法就是以柳体雕字,在业内还算是稍有名气,雕出来的字有柳体风骨,颇受一些收藏家喜欢。   如今行业里大部分都是这一代初入门的,像陆家这样传了三代的都少,更不用说像柳家这样好几辈传下来的独门手艺,那是极为难得的。   旁边不少人都投来隐约艳羡的目光,柳明坤笑容满面,内心很是笃定,只等着陆子安点头签字。   只是……   他在说完这番话,看着陆子安面无表情的脸后渐渐没了底气。   柳明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迟疑地道:“难道……我说错了?”   “你当然说错了。”陆子安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素来清冷淡然的眉眼第一次有了慑人的气势:“传统工艺的日渐凋敝,是因为这些工艺没能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进入潮流当头,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战略性发展经济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会以为传统文化和商业经济是矛盾的?”   “这,这个……”   陆子安面色阴沉如水:“我完全可以一个人朝前冲,把名头打响,然后拍几件作品搞点噱头,大把的钱自动跑我袋子里来,一辈子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冷眼笑话其他人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何其潇洒?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你……我……”柳明坤被他的气场压得整个人动弹不得,心里不禁反驳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我特么怎么知道?   这般想着,柳明坤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期待有人能拉他一把,别让他一个人顶着。   然而……   所有人无论关系与他好不好的,全都默默退后了一步。   他们的态度很明显:死道友不死贫道,走好,阿门。   简直禽兽啊……柳明坤泪牛满面。   而陆子安本就心里堆着事,此时看着他这扶不上墙的烂泥更是窝火得很,语句也更加不客气了。   他字字如刀,刀刀刻骨:“为什么我列出几种方案?为什么我愿意跟你们分享平台?你们以为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眼光放长远点,别盯着眼前这点子蝇头小利,往自己口袋扒拉钱的时候,也得往后边想想,你把钱一次性给赚光了,你子孙后代吃什么?喝西北风吗?把后路断在我们这一代手里,百年之后你有脸见你的列祖列宗吗?”   陆子安一步步走近,柳明坤一步步后退,最后直接跌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地抬起头看他,原有的气度全然没了踪影。   柳明坤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吞吞吐吐地道:“对,对不住,是我目光短浅……”   知道认错就好,还算有救。   居高临下的陆子安平缓了一下情绪,用眼刀子轻轻地剐了他一眼,声音倒是平和了些:“激活古典文化,本就需要大胆一些,这种大胆不是冒犯,更不是破坏,而是让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能够真真切切地进入我们的生活,成为我们的精神必需品,与我们亲密无间。我始终坚信,艺术在前,市场在后,艺术创造市场,引领市场,而非反过来。”   旁边一人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为什么说要搞大师经济……又说要肃清风气,少弄点大师……”   这也是众人最不明白的一点,都眼巴巴地望着陆子安。   毕竟如今他们基本都是靠着这个大师的名头在混饭吃,突然把他们的后路给斩断了,他们怎么甘心!?   只要这一点能够给个合适的理由,就凭着陆子安这番话,他们今天说什么也把合同给签了!   “为什么要造就大师?因为大师本身就是市场风向标!”陆子安冷笑一声:“可如今的木雕大师还有几分含金量?我们行内人是知道这大师分很多级别,县级市级省级国家级每层都是一道坎,可是老百姓知道吗?”   只要有一个大师行为不端,技艺粗劣,抹黑的就是他们整个大师群体。   一粒老鼠屎坏掉一锅汤就是这个意思。   谁管你什么级别不级别,反正砸招牌的是你们自己人,普通人当然只会一棍子打死。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哈……   陆子安神色平静地扫过众人,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缓地道:“抱歉,我失态了,愿不愿意合作都是你们的自由,你们跟卓鹏说吧,我先进去了。”   书房的门轻轻关上,那一声轻响却像一榔头重重捶在了众人心上。   如今他们都只能勉强混口饭吃,如果真能像陆子安说的这样……   卓鹏轻咳一声,唤回了众人的神智:“嗯,像陆大师说的这样,你们不愿意的我们也不勉强……”   他话没说完,之前还瘫在沙发上挺尸的柳明坤一跃而起:“愿意愿意!什么时候签!现在就签行不行!”   旁边一人推开他:“哎,你不是不签,卓先生,我之前就愿意签的,先签我吧!”   “我有优势的,卓先生,先签我吧!”   之前众人推三阻四,硬生生把两小时能搞完的事情拖到了陆子安回来,现在倒是一个个催着他签了。   卓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倒是一分不显,慢条斯理地取出眼镜,打开公文包,然后啊地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无比担忧地看着他。   “哎呀,这个合同我准备得不够多……”卓鹏有些为难地道:“要不……”   旁边一人立即道:“要不我给您拿去复印!”   “我去借台打印机过来行不行!”   柳明坤瞪了他一眼:“你这人,做事忒不大气,卓先生,这样,你先跟我签,我签完就去买台打印机送过来!” 第216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卓鹏故意推辞了一番,才叹了口气:“好吧,那就麻烦您跑一趟了,不过这钱还是我给,不然就等回头我打了再……”   “行行行,你给就你给。”柳明坤猴急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着急忙慌地买了台打印机上来。   而其他拜师的也知道今天陆子安心情不好,没敢再说一个字,老老实实地告辞了。   等到将他们全部送走,也刚好到了午饭时分。   旁边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瞿哚哚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你演得真像,看不出来啊,演技派啊。”   之前陆子安在说的时候,卓鹏塞了叠纸给她让她坐着,他当时神情太严肃,她愣是挪都不敢挪一下,后面才猜出来这些是合同。   卓鹏笑了一下,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起来。”   “行,我腿是真麻了。”瞿哚哚站起身来,缓和了一下,拿起这一叠合同:“那这些咋办?”   “留着下次用呗。”卓鹏神情愉快地拍了拍打印机,伸手接过合同直接塞进了包里。   瞿哚哚想了想,歪头笑道:“我总算是明白了邹凯为什么会叫你大哥了。”   想想也是,卓鹏好歹也是卓家的长孙,哄得好卓老爷子,抵得住卓家其他人施予的压力,压得住时不时想造反的卓伦,他还能常年悠哉悠哉地到处晃,跟谁都能搭上线,像这样的人,不过是皮囊看着年轻,内里恐怕早就成精了。   而像邹凯这种嘴皮子花花,内里其实草包得很的,除了满脑子的污水就没啥东西了,他哪玩得过卓鹏这样的人精?   卓鹏倒是没想太多,闻言不禁一笑:“哦?我确实比他大啊。”   可是邹凯这种人,如果不是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他能老老实实叫你大哥?   瞿哚哚笑笑不说话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偷偷瞄着陆子安。   陆子安神色自然地吃完饭,笑了:“你们都看我干嘛,吃饭吧,我真没事。”   他其实也是看他们那样斤斤计较算来算去的样子挺烦的,之前懒得解释,觉得清者自清,但是那些人却都以为他是心虚,现在倒好,来次猛的世界一下就清净了。   见他确实没事,陆妈也吁了口气:“没事就好,别为这些人生气,啊,不值得。”   “就是!”邹凯笑嘻嘻地道:“陆叔提了车呢,安哥你下午别忙活了,我带你兜风泡……咳去啊!吃吃喝喝,包准你啥烦恼都没了!生活嘛,就是得这样,不有句诗是这么念的嘛,人生得意须尽欢,就让傻逼去心酸!”   一桌人差点笑到喷饭,邹凯犹自茫然不知道他们在笑啥。   陆子安默默起身:“算了,我怕你带累了我的智商。”   回到书房,他没有开直播。   他安静地坐了很久,回想着那个隔心。   为什么翠鸟会不对劲?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不够精细吗?是神态不够灵动吗?   不,好像都不是……   陆子安越想,心里便越焦躁,他起身找了块木料,坐到桌前。   想了想,又打开了直播间:“下午好,我准备雕只翠鸟,如果能看出问题的,我亲自雕一个木雕送给他。”   【哇,能有这种好事?我我我!前排求眼熟!】   【想多了,大师的木雕能有问题?不过是钓鱼罢了。】   【呵,大师木雕我拿定了,我特么就没输过!百战百胜!】   【大兄弟我只佩服你身体好……深藏功与名。】   屏幕上顿时被一片666刷屏了。   看着他们瞎胡闹,陆子安微微一笑,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刀锋慢慢掠过木料,他仿佛回到了舞台上,一片灯影里,他再次对翠鸟进行着精细的雕琢。   首先是脑袋,然后是眼睛……   翠鸟的羽毛更是重中之重,陆子安在雕琢的过程中使用了丝翎檀雕的剔刀、逐刀、奏刀等,各种技艺切换得极为灵活。   雕出来的翠鸟栩栩如生,陆子安在鱼嘴处留了一小块木料,雕琢成了一条微微上翘的鱼尾。   虽然没有隔心上的大,但是总体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陆子安端着木雕仔细地观察,却意外地发现,这个木雕竟然没有问题。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完全没有,整体非常协调。   那么就不是他技艺出现的问题了……   陆子安仔细地思索着当时雕琢的过程,不明白到底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而且这种感觉,隐隐约约还有些熟悉,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   他猛然站起来,开始四下翻找。   【大师在找什么啊?我看他刚才挺满意的,这鸟应该没问题吧?】   【据我观察,这鸟应该没问题,大师的……我就不知道了。】   陆子安四下翻找了一番,却一无所获,不由按了按额角。   难道是他记错了?   正在他起身的时候,忽然抬头看到了摆在柜子最角落里的一个笔筒。   那是……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走过去拿了起来。   这是他上次在竹林里教习乱真雕刻法,后面又补了刀改成的《留得枯荷听雨声》。   他重新回到桌前,拿着这个笔筒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   当时在竹林里,他坐在石头上……   在将笔筒与刚才雕琢出的翠鸟放到一处的时候,他也感觉这两件作品一点都不协调。   对,就是不协调!陆子安眼睛一亮。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光线!   为什么翠鸟单独雕出来没问题,但是雕在隔心上却总感觉不对劲?   因为舞台上光线不够强,他下意识在雕琢翠鸟的时候将光源补足了,而他雕琢的隔心却是清晨日出的蓬勃景象,顿时与翠鸟的光线出现了时差,这样虽然乍一看看不出差别,但是仔细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它们根本不像是一个整体!   陆子安愉快地笑了起来,要不是节目的时间已经限定,他真想现在跑回台里把隔心雕完!   正好他手机响了,他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笑着道:“喂,你好。”   “陆大师,你好,我是文康。”文康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低沉地道:“听说你也会参加全国工艺美术大赛,要不我们联手吧。”   陆子安挑了挑眉,果断地拒绝了:“抱歉,我没想过要与人合作。”   “呵……”文康倒也不强求,只顿了顿便哦了一声:“那我顺便问一下,你那个竹筒卖吗?就你现在桌上摆着的这件,《留得枯荷听雨声》。” 第217章 成功就在眼前   看来他也在看他的直播啊,陆子安不禁笑了,拿起竹筒把玩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抱歉,这件不卖的。”   原本打算毁掉,但是刚才它帮了他那么大忙,他倒是舍不得毁掉了。   也罢,先留一阵子吧,也许还能带给他更多的惊喜也说不定。   文康有些失望,但也没勉强,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道:“陆子安,说实话,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帮人的判定标准是什么,你帮白家,帮金凌派,是因为他们能带给你更多的利益吗?”   “……并不是,这个和利益没有关系。”陆子安觉得他这问题有些突兀又奇怪,但是因为问心无愧,所以回答得一点也不心虚。   他帮白家是敬佩白老爷子的为人,伸手帮扶了一把,后面帮白树航也是顺势而为。   帮金凌派确实有让他们试试水的想法,但是这也跟他的利益没什么关系。   文康哂笑了一下,没再说话,默默地挂断了。   他打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啊?陆子安有点茫然。   然后随即他就明白了文康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粉丝刷屏说白梓航新雕的一尊崖柏木雕《凤栖梧桐》,有名收藏家出了一百五十万直接买走了。   以前白梓航的作品卖的最高的是一千多,一百五十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白梓航的作品直接提了好几个档次。   也意味着,这一代白家当家人终于在业内,立稳了脚跟。   无论文家和白家有过什么恩怨,文家想像从前一样打压排挤白家,绝对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   【凤栖梧桐,好美的名字,刚才系统出了个回忆一刻,把我存的所有木雕图片幻灯片一样播放,超赞!】   【我们不一样,我恨死这玩意儿了,上回它把我存的黄图搞成幻灯片,看得我爸一愣一愣的,还有脸问我怀不怀恋!】   【这波操作厉害了,哈哈哈哈!】   【……服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陆子安也挺为白梓航高兴的,跟粉丝们打了声招呼便退出了直播。   还没起身呢,白家电话就来了,原来他们也一直在看他的直播。   寒喧一番过后,陆子安恭喜了白梓航。   白梓航轻声笑了一下,有些腼腆地道:“还是陆大师您教的好,这次这件木雕能卖出这么高的价,真的多亏了您的指点……”   或许是心里实在是高兴,一向少话的他竟难得地多话起来。   “陆大师……”却是一旁的白树航开口了,犹犹豫豫地道:“那个,我想问您一下,您……还收徒弟不?”   嗯?陆子安笑了:“怎么,想做我徒弟?”   “对呀对呀!”白树航眼睛都亮了:“可以吗?哇如果您收我做徒弟我一定会开心死的,我一定会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叔爷爷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沉声与陆子安道:“陆大师,您别介意,这孩子……咳,本来陆大师已经帮了我们白家众多,我也没脸开这个口,只是这孩子我是真的没法教,我于根雕基本不了解,我……教无可教。”   最重要的是,肯定有眼红的会说到陆子安,与其让他们恶意猜测,还不如直接堵住他们的嘴。   陆子安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当即平静地道:“树航的基本功很扎实,只需要多练就可以了,根雕一艺,追求的是自然之美,能不动刀尽量不动,能少动刀尽量少动,他的长处在于他天马行空的思维,每个树根在他眼里的姿态都不一样,所以,他不需要师傅。”   原来是这样……   白家人也不会得寸进尺,被拒绝了也很自然地接受了,只说晚些时日会赶来长偃市亲自感谢陆子安便挂了电话。   终于挂了。   陆子安轻轻地吁了口气,天哪,原本话不多的人突然话唠起来真可怕。   听说了白家的这件喜事后,大家也都挺为白家高兴的。   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这件事,吃晚饭的时候,卓鹏的手机突然持续不断地响了起来。   竟然不是电话,全是信息。   卓鹏匆匆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就沉下来了:“安哥,你看这个……”   接过手机一看,陆子安也皱了皱眉。   有媒体发了通稿,直言白梓航的木雕之所以能卖这么高的价格,是因为他的技艺是陆子安教的。   就连上次白树航的根雕价格也被翻了出来,还配了张模煳的图,虽然看不大清,但是还是勉强能够分辨得出,里面并肩行走的两个人正是陆子安和白树航。   稿子一个脏字儿不带,全部都是吹捧,但是字里行间都是写陆子安无私教授技艺云云……   “这个……我要不要出篇申明?”卓鹏有些为难:“因为他这篇文章表面没有恶意……”   陆子安果断地摇头:“不用。”   他打开自己的系统界面,点数又已经涨了一大截,虽然离十万还很遥远,但是如果他收的徒弟教的人越来越多呢?   成功就在眼前!   大师级的木雕技艺!光想想都感觉激动万分!   陆子安压下心里的激动情绪,神色自若地放下筷子,唇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也是在帮我,不需要申明什么。”   “可是……”卓鹏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这篇文章一出,来拜师的人会更多的……”   “多不要紧,我也是该收点徒弟了……”陆子安略一思索便笑道:“不过还是得设个门槛,这样吧,以后把来访者分一下类,来求教的让他们留下联系方式就行,拜师的就让他们通过审核最后则我来确认收不收,你们觉得这样怎么样?”   陆爸沉吟片刻后,慎重地点了点头:“这样也行,这个门槛就由我来设吧,我先筛选一遍,没问题的你再看。”   “那再好不过。”陆子安求之不得。   果然如卓鹏所说,接下来的时间里,来找陆子安的人简直是络绎不绝。   而陆子安却非常淡然,这些事全权交给了他爸,他自己则直接跟电视台商议过后,加长了节目的时间。   他感觉自己于雕刻上仿佛又精进了一层,尤其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翠鸟的雕琢时,更是得心应手,手感极好。   而隔心表面其他圆滑的凸起都被他雕琢成了一尾尾锦鲤,或跃出水面,或潜入水里只露出半截尾巴,每条都活灵活现,姿态各异。   打磨这扇隔心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陆子安到的时候,观众席所有座位全部坐满了,而且一个熟面孔都没有。   【君酒:我进不去了!好气哦!这是搞什么啊,有钱都不赚!】 第218章 江间波浪兼天涌   进不来?   瞿哚哚和邹凯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周围的人。   因为进来时都没留意,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此时认真一看,瞿哚哚都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   她扯了扯邹凯,压低声音道:“天,你后面那个人好像是董孝守哎!”   邹凯莫名其妙地道:“董孝守?谁?”   “哎呀,他是个特别牛的收藏家啦,平时很低调,但是藏品超级丰富,他找我爸淘过木料的!”瞿哚哚顿了顿,目光从观众席扫过,竟然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她简直风中零乱了:“邹,邹凯,我们好像坐在了一群大佬中间……”   这个观众席恐怕是所有节目中最可怕的一届了……   邹凯仔细地看了看,倒也认出了一两个,但是更多的根本不认得。   他无所谓地道:“管他呢,反正都是来看节目的,你紧张个啥,又不是来找你的。”   也是。   瞿哚哚拉拉衣服,挺胸抬头尽量坐得优雅一些,神情很不自然地道:“你说他们这是来干啥……”   【我猜是想跟大师买这个雕出来的门。】   【我也觉得!话说大师会卖嘛?】   他们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到后来甚至为了价格吵了起来。   陆子安镇定而从容,他慢慢地对隔心进行着打磨。   工匠们对自己的产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精神就是,他们追求完美和极致。   一片花瓣、一道涟漪,陆子安都会非常仔细地对待,切换多个方向对其进行精细的打磨。   经过他的打磨,隔心表面逐渐变得光滑温润,光泽柔美。   这个过程是极为静美的,舞台灯光明亮,站在台上的陆子安周身仿佛在发光。   他神色清冷,眼神却专注而炽热,须臾不敢疏忽,始终不敢懈怠。   而台下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安静地等待着。   当陆子安站直身体,轻轻说一句好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抻长了脖子朝台上眺望。   易主持则指挥人慢慢将整面隔心都扶了起来,向众人展示这种极致的美。   正面的湖面微波荡漾,描绘的是朝阳初升的场景。   烟雾弥漫,溟溟蒙蒙,静谧的场景被打碎,一只水鸟捕到一尾小鱼,一双眼睛警觉地睁大,扑翅欲起,整个湖一下就活了。   旁边的几尾鱼或露出一小截,或隐入水中,隐约的线条勾勒出它们的存在,连那略显浓烈的颜色都会让人忍不住猜想这下面是不是鱼群。   以一见二,以二见三,三生万物。   虽然陆子安仅仅雕琢了九尾锦鲤,但是画面中却仿佛有千万尾鱼,整个画面弥漫着一种生动而清新的气息。   站在旁边的易主持神情激动:“隔心是双面都有雕花的,让我们来看看它的反面……”   隔心翻转。   只一眼,众人心神便已被吸引过去。   仿佛是在湖底朝上看,木料较正面略显平整,只隐约用线条勾勒出湖面的天光云影,微波轻漾。   他用浅浮雕描绘了朵朵白云,青青山影,非常清晰却又顺着木料纹理微微倾斜扭曲,将这些景色倒映于湖面的感觉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真正的山光水色,融为一体。   柔和的阳光,把湖水染得斑驳陆离,色泽暗沉而静谧。   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中穿梭,好像是在崇山、白云之间游动,使人仿佛置身于仙境。   明明是一块木料,正反面的雕琢差异竟然如此之大,却又非常自然地融于一体,这其中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和灵巧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真的好美啊,美到窒息!想念诗……肚子里没墨水真痛苦。】   【你好,我叫诗,你这么想念我……民政局了解一下?】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一秒出戏,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好诗好湿!】   观众席上不少人眼睛都在放光,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反应的瞿哚哚了然地收回目光。   看来他们果然是奔着这隔心来的。   台上的易主持微微一笑:“相信大家也都发现了,今天现场来了很多业内人士,其中……”   坐在邹凯身后的董孝守突然站起身来,直直地朝台上走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所有人,易主持都懵了,这是咋回事?   董孝守上台后,目光复杂地从隔心上掠过,定在了陆子安脸上:“陆大师,你好,我姓董,是个收藏爱好者。”   收藏爱好者?   陆子安心里有些茫然地与他握了握手,不着痕迹地扫了易主持一眼。   易主持总算及时找回了智商,连忙笑道:“董先生太自谦了,您目光独到,藏品丰富,连这次陆大师用来雕琢的红椿木都是您忍痛割爱……”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大家也自然都懂了,能拿出这么多的红椿木,品相上佳,连陆子安都喜欢得很,哪会是一般般的收藏爱好者。   听说这红椿木是他提供的,陆子安顿时感觉他亲切不少,毕竟这样的老料不是行家真不一定敢收购。   而董孝守也没过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陆大师,说实话我一直有关注您的直播,您的作品我都非常喜欢,尤其是上次见到的您修复的一个木雕《化蝶》,其技艺之精湛实在令我惊叹,我想请问您是否愿意割爱?”   他这几天一直有去过陆家,但是要么是陆建伟要么是卓鹏,两人都斩钉截铁地说不卖,但是那木雕他虽然仅是在直播中看过,也能看出其精妙绝伦,实在心痒难耐,不得到陆子安的确切回答他是怎么也不能甘心的。   原来他竟然是冲《化蝶》来的……   陆子安想也没想,委婉地拒绝道:“抱歉,《化蝶》其实不是我的,是一位朋友的藏品,我不过是帮他修复一下,目前他已经取回了。”   “唔……”董孝守倒也温和好说话,当即就点点头:“那,请问您这堂门会出手吗?”   这堂门?   陆子安略微怔了怔,目光复杂难言地看向锦鲤的隔心。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有不少人甚至微微张着嘴,只等他点头便要开价。   董孝守跑台上有什么用?反正价高者得咯!   拍卖行都这样,更何况这目前还是一件半成品?   然而,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是,陆子安还是摇了摇头:“抱歉,这堂门……我没打算卖。”   雕这堂门是出于对高大师的敬重,不忍他那两扇门就这般搁置逐渐被人遗忘,虽然目前没想好具体要怎么操作,但至少,他不会拿去卖。 第219章 龙马精神   哪怕是像高大师保存完整的那堂门一样,安在三圣宫里任人观赏,也好过被人买回家藏起来不让人看。   至少……留在三圣宫,看到的人会多一些吧?   董孝守点了点头,微笑道:“我在家里看了这期节目,每期都守着看,实在心喜得很,我觉得陆大师您提出的观点很有意思,所以也想为传播我们的传统文化尽点绵薄之力……”   说话间,他朝后台招招手,有两个工作人员抬上来一个盖着绸缎的箱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搞得神秘兮兮的,到底是啥啊?】   董孝守亲自上前揭开绸缎,里面竟然放着一件精美的木雕摆件。   只是看了一眼,陆子安便眼睛一亮。   这是精选的小叶黄杨木树根整料雕刻而成,马在岩石上前蹄腾空,蓄势待发,旁边的龙盘旋而上,一飞冲天。   尤其难得的是龙完全是镂雕而成,雕工极为细致。   龙身盘旋在奇石之上,龙头于顶端回旋望向马,这般完全腾空线条竟然依旧极为流畅自然,手艺之精妙可见一般。   董孝守微笑着道:“陆大师,您看这件木雕可还行?”   仔细欣赏一番,陆子安赞叹地点点头:“这件黄杨木雕色泽古朴,造型大气,而且雕法非常全面,有浅刻及浮雕、镂雕、刀功精湛,刀法遒劲流畅,是一件难得的精品。”   全场哗然,陆子安自己技艺有多精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却没想到这件木雕才刚打了个照面他就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   董孝守这是大出血了啊?   而董孝守却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唇角带有三分笑意:“这《龙马精神》是我送给陆大师您的贺礼,祝您马到成功!这礼物虽微不足道,但物轻情意重,希望陆大师别嫌弃。”   陆子安有些不解,为什么突然送个贺礼啊,他们这才第一次见面……   而且这木雕虽然董孝守说不足为道,但光凭这雕工就知道大概的价格,无功不受禄,他还是拒了吧。   他正想说话,却看到角落里的卓鹏在冲他打手势,示意他收下。   他只得压下心里的疑惑,略一沉吟便笑着点了点头:“承蒙惠赠,子安衷心感谢,不胜荣幸。”   然后便是一通尬聊,只有在说起木雕的时候气氛才算融洽一些。   董孝守更是很直接地问道:“请问陆大师您这堂门今年能雕完吗?”   毕竟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   “隔心能雕完,但是整体要做完怕是得明年了。”   现场出现了一片叹息声,就连直播间都表示很遗憾。   等到回了家,陆子安跟着一道把这《龙马精神》木雕放好以后,才疑惑地看向卓鹏:“你那时怎么让我收下这礼物?”   卓鹏挑了挑眉,神情愉快:“拍卖会的结果出来了,安哥你猜猜你的那两件作品最终成交价是多少?”   这他怎么猜得到?   陆子安一边欣赏木雕一边道:“别吊我胃口,我不着急的。”   反正卖出去了,他迟早会知道的。   “好吧。”卓鹏摊手,无奈地道:“两件作品,《雨霖铃》拍了四百万!而《拯救》……”   卓鹏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抑都抑制不住了:“一位知名藏家以六百万的高价最终将《拯救》收入囊中。”   什么?   陆子安猛然回头,盯着他认真地道:“你确定你没记错。”   “我怎么可能会记错!”卓鹏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声音都有些扭曲:“就在今天上午出的结果,当时你在专心雕刻,我就没打扰你,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突然多那么多行内人去节目现场?他们都是奔着这个去的!”   陆子安略微沉吟了片刻,光凭木雕来说,这个价格确实是非常高的了,但是有他的雕工和立意打底,这个价倒也不虚。   就是……   他皱起眉头,神情肃然:“既然是这样,那董孝守这件木雕我就不该收,出了这一例,后面其他人送东西我还收不收?收了就得承这份情,不收又得罪人。”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卓鹏摆摆手,指着《龙马精神》的木雕道:“这件木雕不是董孝守的私藏,这是曾经他们几个朋友一块集资买下的,这几年里多少人跟他们出高价他们都没点头,现在却把它送给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董孝守这人非常低调,低调到什么程度呢,他私藏极多,但是却从不邀请人到他家里一同欣赏,而且他从来只进,不出。   他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只要有合他眼缘的,不管高低贵贱,他会一视同仁地买下来。   为了这些藏品,他甚至还买了一处大宅子,就为了将它们更妥善地保管。   “当时有个古董,我爷爷都没能拼得过,他说买就买,从不拖泥带水。”卓鹏说起这些藏品眼睛都在放光:“听说他的私藏可能比某些博物馆还要丰富——能得到他的青睐,安哥,我们后面便都能顺风顺水,再不会有李大师这般的阻碍了。”   与此同时,这消息迅速在行业里扩散开来。   李家,此时坐着不少人,正愉快的交谈着。   文康正在喝茶,忽然感觉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道审视的意味,他有些奇怪地望过去时那收回了目光。   正在他感觉莫名其妙的时候,李大师将他叫到门外,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听完之后,文康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眉宇间还是看得出有一丝郁闷的。   李大师斟酌一番,慎重的开口了:“文康,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看在和你爷爷的情分上,我真的劝你,走正途,堂堂正正的跟陆子安拼手艺,我看过你的作品,较以前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的,只要潜心练习技艺,还是有和陆子安一比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文康看着远处,苦笑道:“我以为生活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可现实却是鼠整猫,羊耍狼,两熊玩死光头强。有些事情,还是要看点运气的。”   李大师愣了愣,哈哈大笑:“可以的,你小子,心境够豁达!不错不错!来,我们进去说……” 第220章 既生瑜,何生亮   有了李大师作荐,文康很快融入了这群人里。   从小寄人篱下,文康极会察言观色,因此当他刻意去接近讨好的时候,跟他聊天还是非常愉快的。   原本对他有些看法的人也逐渐接纳了他,并由衷觉得,这人……还挺不错,就是生不逢时,好好的竟然遇到了陆子安。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更是拍着他的肩,说得比较直接:“既生瑜,何生亮,可惜,可惜……”   文康眼底掠过一抹黯然,但还是笑着叹了口气:“或许这是对我的考验吧,陆子安确实还是不错的,我就是太不善于宣传了……”   他没有直接说陆子安如何如何,但是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话,听到有心人耳里自动会将其补全。   “反正我是看好你,不喜欢陆子安的,他太跳了,又是上电视又是搞采访的,搞得跟个唱大戏的一样,没什么意思。”果然,这人直接接过话头,哂笑道:“真正的匠人是什么?就该专注坚持、追求极致完美,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内心,像他这样,你瞧着吧,也就一阵子的事儿。”   文康只是笑笑,不说话。   旁边的一名男子却听得眉心微皱:“你这话我却是不同意的,陆子安是跳了点,但是他确实是不错,静得下心耐住寂寞,豁得出去四面“嚣张”,虽然跟我们从前的认知不同,但是这也是青年人的朝气嘛,要是个二十来岁的人天天跟个小老头似的死气沉沉,要么是有病要么是装的。”   “……”旁边的文康忽然感觉,嗯,有点尴尬。   李大师听着话头不对,连忙打圆场:“陆子安是还不错,像他提出的这些看法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还准备晚些时候再跟他好好商量下合作的事情,艺术嘛,价值就是有人欣赏,陆子安也只是为了更好的宣传,虽然行为有所欠缺妥当,但到底立意还是好的。”   一时众人连声附和,气氛重新便得轻松愉快起来。   李大师看了一眼文康,迟疑了一下倾身过去低声道:“别放在心上,他俩本身就不对付,不是故意挤兑你的。”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有心人还是听得到的,一时有人投来各种异样的眼神。   更尴尬了……   文康沉默了几秒才点了点头,心里却苦笑道,这话其实不说还好一些。   只是……明明听说李大师不喜欢陆子安,为什么现在他对其竟然也是满口赞誉?   到底是什么时候,陆子安悄然笼络了人心而他却不知道?所以他果然不是曾经表现出来的那么单蠢吧?   陆子安……   此时的陆子安正在开会,卓鹏综合了一下最近所有来找他的人的信息,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报表。   由卓鹏亲自制定的计划自然是非常妥当的,陆子安仔细翻看了一遍,笑着点了点头:“说实话,于宣传方面,你和邹凯都比我熟悉得多,这样吧,这这这,呐,这几份,都交给你们去处理,我就专门带徒弟。”   “嗯,也行。”卓鹏拿过这几份文件,略微扫了一眼道:“目前他们的方向都是确定了的,因为分好几个层次和面向,所以互不冲突,如果以后有冲突的我也会及时调整,我会再请几个人,安排他们去处理,不用你操心。”   “那最好不过。”陆子安吁了口气。   卓鹏笑道:“不过你也不轻松,这里陆叔挑出来的一共有二十三个,如果你确定全都要收下的话,我可以安排场地给他们住下来,刚好吴羽在河东这边有栋空着的公寓,只做了简装,我跟他打声招呼先租着,只是这个教习的时间得由你定。”   “嗯,可以的,你先安排着,我这两天准备一下。”陆子安琢磨着,这阵子他琢磨出来的好些方法,也是时候教给应轩了,然后再写两本简单的册子,把他们的基础打好先……   一直听着的陆建伟皱了皱眉,沉声道:“别的随你们折腾,但是有一点,子安,你也是时候办场仪式了,应轩好像连拜师礼都没行过,茶都没敬过吧?”   应轩一脸懵逼: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陆子安怔了怔,拍了一记额头:“真的,我真是忙晕头了,这事我竟然给忘了。”   “要不就一起吧,我找人策划一下,就不像上回曼歌生日那么手忙脚乱了。”卓鹏搞过一次算是搞怕了,上回基本全是他找的人:“然后以后如果有需要安哥你出席的地方,你也得尽量把时间腾出来,其他的我都没问题了。”   陆子安愉快地点点头:“成,拍卖行那边的钱,你直接全权处理吧,就作为这一系列运作的启动资金好了。”   “……”   那么多的钱,这么轻描淡写就拿出来了……   连卓鹏都忍不住惊了一下,笑道:“安哥你这么相信我啊,哇,拿这么多钱诱惑我,小心我一心动卷款潜逃。”   陆子安揶揄地道:“哈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要是敢跑,都不需要我动手,你爷爷会亲自把你揪回来。”   不过这也是事实。   “那确实!那行,这些琐事都交给我们办吧,邹凯这边的视频也已经做完了,等他修改一下晚点发你……等一下。”卓鹏说到一半电话响了,便起身到阳台接的,回来说是吴羽出了点事,他得赶过去。   听说是吴羽,陆子安皱起眉头:“没事吧?要不我一起去吧。”   卓鹏也说不清楚:“他这说得挺乱的,我先过去瞧瞧吧,应该没什么事,具体情况我到了再打电话给你。”   “那好吧,有情况你就给我电话。”陆子安送走了他们,不禁沉思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过来。”陆建伟沉着脸道。   “咋啦?”   “你坐下,我上回跟你说的事,你也是该认真看待了,那姑娘照片发我了,我觉得挺好的!我晚点把她微信号给你,你跟人聊聊?”陆建伟神情很是严肃:“现成的例子摆在这,你看这要是吴羽结婚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哪轮得到卓鹏操这份心?”   陆子安抚额:“爸,我现在真的没想过这事……”   “那你就现在想!”陆建伟拍着沙发激动地道:“我知道,你就是怕结婚了不自由噻,我告诉你,那都是别人骗你的!”   “……啊?”   “啊什么啊,娶老婆怎么就不自由了?那是他们不自由,你看我,我在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陆建伟竖着眉头,很威严的样子。   然后门响了,陆妈拎着菜推门而入:“快来接!我提不动了!”   陆爸连忙起身过去接,送到厨房。   跟在他后面送菜进来的陆子安一脸揶揄地看着他:“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咳!是啊!”陆爸板着脸,很是尴尬却还在强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着后面跟来的陆妈讶异的眼神,他的分贝情不自禁地大了许多:“本来就是!我,我想洗碗就洗碗,我想拖地就拖地,你看,你妈拦都拦不住我!” 第221章 清平居   说着他就拿起扫把,狠狠地扫了两下。   “……”陆子安没忍心笑话他,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老爹,你可以说是求生欲极强了。”   陆爸表示心很累。   打了声招呼后,陆子安回到了楼上,刚掏出钥匙,就听得有人压低嗓子叫他:“请问,是……是陆先生吗?”   陆子安回过头,看到一个老人从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   这人穿得非常朴素,脸上布满皱纹,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神色很是拘谨地搓着手。   他怔了怔,疑惑地道:“我是,你好……”   “你好你好,我姓陶,我,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看他冷得脸色泛白,陆子安索性退开半步:“有话进来说吧。”   在沙发上坐下来,喝了一盏热茶后,这人才终于把话说完:“就在我家旁边,那可是栋老房子啊,以前是一位老将军的府邸,在抗战期间,还被当过指挥所,可惜后来……唉,如今它又破又旧,但是也只是年久失修,如果能好好修缮一番,还是能有用的,但是听说这房子的主人准备将它拆了建一栋公寓,我这实在是坐不住了……”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道:“古宅……陶老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是不是有人指点你来找我的?”   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就猜到了,陶老汉面色赧然地摆摆手:“不,不敢当您一句老先生,咳,确实是有人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对这些非常感兴趣,那人长得瘦瘦高高的,姓吴。”   吴羽。   这是陆子安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随即便想着之前卓鹏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了,莫非就是为了这个?   他打了个电话给吴羽,却一直没人接,连卓鹏电话都没人接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吴羽的眼光,他还是挺信任的,而且如果真是一栋古宅,就这么任人毁去也着实可惜。   陆子安没有考虑太久,直接让他爸开车带着陶老汉一起去看了看。   这栋古宅果然荒废已久,到处都是齐腰深的杂草,房子显得古老破旧,地面也坑坑洼洼,非常不好走。   最可惜的是,屋子里能搬的都搬空了,连门都被拆走了,只留了一块破破烂烂的门匾,柱子上也有很多明显的拆痕。   陆建伟连声叹息说可惜,但是陆子安却在抬头眺望的瞬间顿住了身形。   “爸,你看那。”他指着房顶。   顺着他的指向,陆建伟抬头望去,房嵴上的平砖雕琢成龙狮图,栩栩如生,经历风吹雨打,却依然清晰可见。   窥一管而知全豹,不难想象,整个建筑曾经有多辉煌。   陆爸更是赞许地感叹道:“这院落按“品”字形布局,上房坐南朝北,朝向极好,院落布局巧妙,房屋结构别致,工艺精湛,经历几百年香火传承,仍能保有这般风味,着实难得。”   “但是它马上要被拆掉建成高楼了。”陆子安沿着照壁走了一圈,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爸,我想把它买下来。”   在陶老汉惊喜,陆建伟震惊的眼神里,陆子安扬起头,望着古朴典雅的大门匾额上潇洒遒劲的清平居三字:“我喜欢它。”   告别陶老汉回到家里,陆建伟心头非常沉重,回了房间也一言不发。   陆子安考虑的则要全面很多,他直接开始算钱。   是的,要买这栋古宅,首先最要考虑的就是,钱。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毕竟人家要拆了建公寓,那么大的面积,你不出高价是拿不下来的。   用保护古宅的噱头用舆论去逼人家降价,那不是做生意,那是抢劫。   陆子安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开始盘算着。   那两件作品卖掉的钱已经作为了启动资金,是不能动的,在电视台做的这堂门也不能动,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倒是可以试着拿去装到古宅里头。   然后核雕要送给沈曼歌,木偶没人开过价……   一番清点下来,陆子安恍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个穷光蛋。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事实。   陆子安静坐片刻,慎重地思考一番,打开了系统界面。   想光凭一枚核雕将那栋古宅拿下是不大现实的,但他得尽全力。   数了数功勋值,他深吸一口气,将其全部用光,用来兑换了一枚橄榄核。   这枚果核呈梭形,颜色非常均匀,仔细看时密度很高,没有花点,是一枚极难得的精品果核。   两头钝尖,尺寸极小,直径不到一厘米,但其肌理柔滑,整体像是一个小葫芦镶嵌在果核上,看着倒是挺有意思的。   陆子安轻轻地弹了它一下,愉快地道:“就你了。”   可以直播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他不需要去打广告,也不需要各种应酬,省了许多麻烦事,节省了很多时间可以用来雕刻。   想见他?直接看他直播就行了。   陆子安打开直播间,语气轻快:“大家好,今天我准备做核雕。”   甚至不需要他来起头,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跟打了鸡血似的问东问西了。   【雕什么?是什么核?】   【我只在乎卖不卖,大师,上次的送人了,这次的卖吧?】   如何让一枚核雕价值连城呢?自然是靠他精妙的技艺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这次的没准备留下来或送人,如果有有缘人,可以出手。”   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都来劲了。   尤其是当他拿出那枚果核,弹幕更是刷得极快。   【哇,这么小的橄榄核真是少见!】   【尤其形状还很好,感觉这都不需要雕了!】   【就感觉太小了些……这还能下刀嘛?】   【你懂什么,浓缩的都是精华。】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原本坐在李大师家里聊天的众人各种得了消息后,纷纷坐不住了,饭都不吃了,连忙告辞。   李大师看着没几分钟就走得干干净净的房间也有些想笑:“这,真是……”   不过等他看了手机后,也没再管别的,直接回书房坐到了电脑前。   而此时的陆子安也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工作,在桌前重新坐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刀锋慢慢落到了橄榄核上。   在这般小巧的果核上施刀,如同在独木桥上走马,刀锋游走恰似四蹄腾飞,靠的全是运刀走刃的技艺和扬鞭策马的果敢。 第222章 将精巧二字,做到极致   平时任谁雕琢精细物件,一般都是慎之又慎,恨不得一刀分成数刀,哪敢像陆子安这样行云流水般于果核上游行走?   陆子安眉眼沉肃,屏息静气,掌中这橄榄核体量大不盈寸,任他发挥的究竟仅一指宽,他需要神思集中细心创作。   每一刀,他都了然于胸,下刀时毫无凝滞,线条流畅自然。   最难得的是,直到他大概雕出了轮廓,掉下来的碎屑才一点点。   他并没有破坏果核的纹理,而是沿着它原有的葫芦形状,将其慢慢雕琢出来,但是令人感觉奇怪的是,他仅仅是将葫芦形状勾勒出来,多出来的却都没有直接剔除,而是任其就这么浮于作品表面,看上去像一块块奇异的疙瘩,极为难看。   【这就是大师的水准?嗯?看得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还是那句话,爱看看,不看滚,没人操控你鼠标。】   【哎,兄弟,别赶人走嘛,坐等他被打脸啊,大师出品,必属精品!】   【对对!大师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我们都相信他!】   但是说实话,这话很多人都不信,尤其是此时坐在电脑前的蒙辰羽。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那枚橄榄核心痛得简直在滴血:“这样奇异的橄榄核,如果能细心雕琢,一定能够做成惊艳的作品,这个陆子安,简直太暴殄天物了!”   不行,他不能坐视不管,趁现在还来得及,他该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在桌上扫过,最后先去取了陆子安上次作为吉品的《罗浮月色》,才开车去了陆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做事习惯给自己留好后路,如果他到的时候,陆子安已经雕好了或者已经毁坏了,他也可以借口是去送吉品的。   和他的想法一样的人显然不在少数,陆建伟来开门的时候,蒙辰羽走进去,发现不少熟人都在。   陆建伟熟练地接过他手里的木盒,放到了旁边的桌上,那上面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   蒙辰羽与他们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平时一个个都窝在家里不出来,这个陆子安可真是有本事得很,回回都把他们激得坐立不安。   陆建伟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坐了下来,茶水瓜点一应俱全,电视也开着直接调到了直播的画面,但是反正就是不松口。   他的观点是:看可以,来也可以,但是不准进去打扰他儿砸!   众人刚开始还想说服他,但是陆建伟油盐不进而且滑不熘手,他们根本说不过他。   知道没戏,众人只得老老实实坐下来等结果。   此时的陆子安依然没能雕出个什么名堂,整个果核上的碎屑越积越多,原本还有的葫芦轮廓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只这一会儿的工夫,蒙辰羽的心都被拎得悬到半空了,他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道:“陆大哥,我知道你爱子心切,但是子侄手里这枚橄榄核实在是难得,你看他雕成这样,你难道就不心痛吗?”   蒙辰羽都说难得,那这果核看来是真的挺少见的了……   陆建伟那一瞬间心都在抽抽,这个败家儿砸!   但是有什么办法!谁让那是他崽呢?   陆建伟佯作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蒙辰羽,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心痛啊,这种果核,我家有很多的。”   “……”   无形炫富,最为致命。   蒙辰羽张了张嘴,又颓然地坐了下去。   陆建伟手受伤前一直在研习木雕,根本还没能接触到核雕这么高深的层面。   那么,他家留下的果核,就只会是陆云敬留下来的了,毕竟他是核雕高手……   而陆云敬留给子孙后代的东西,他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人家买。   心痛啊!   他想收回那句话,这陆子安还是别做雕匠了!   想起自己还为陆子安做了引荐,提名评了市里的木雕大师,蒙辰羽就有种想现在回家打电话反悔的冲动。   但是……不甘心啊!   就算是被毁,他也要亲眼看着这陆子安到底能瞎折腾出个什么玩意儿!   陆子安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越做手感越好。   他或剔或挖,将小小的橄榄核雕成了千疮百孔的模样。   原本的葫芦形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发挥。   微雕艺术本身就是一种以微小精细见长的雕刻技法,想要让它的价值得到更大的发挥,就得以精巧取胜。   是的,他此时正在制作的,正是从玉雕中转换过来的一种全新玩法:链子活。   链子活其实就是链条,工艺精巧,纤细透剔,最重要的是,它是完全靠雕琢出来的,不能断,不能粘连,每一个套环都要灵活而轻盈,可以随便变动,堪称绝技。   清代学者谢坤所着《春草堂集》中曾记载,他曾在扬州康山江氏家亲眼见过宋代扬州所制的玉塔:“宋制玲珑玉塔,塔玉雪白……塔顶有连环小索,系诸顶层六角,绝不紊乱,所言鬼斧神工莫能过是。”   所谓连环小索,其实就是从器物本身取材琢制缕缕相连的小圈组成的链条,这种精妙的技艺,称为链子活。   也有人曾经将这种办法运用于核雕,但是他们的果核都非常巨大,虽然最终成品也算构思独到,但是却谈不上精与巧。   陆子安握紧刻刀,专心致志地雕琢着。   他就是要将这精巧二字,做到极致。   慢慢地,整个核雕表面全都成了一个一个的套环,陆子安唇角微勾,眼里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但是这一幕在直播中却根本无法得到完全的展示,众人在画面中看到的,只是一个一个越来越多的孔洞。   这样的差异让屏幕前的许多人坐立不安,有几个收藏家更是恨不得去陆家抽陆子安一顿以泄愤。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当时陆子安拿出这枚精致的果核,他们对他寄予了非常高的期待,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他们却越来越气愤。   【这样简直是浪费!哪怕他不雕都比他搞成这样好!那果核原本就已经很美了!】   【确实,这样真的是画蛇添足,陆子安,收手吧,承认自己做砸了又没人会怪你。】   【孔子东游,见到了前面两个。】   【恩?你在说啥呢!宝宝年纪小,宝宝不懂。】 第223章 惊才绝艳   这话虽然隐晦,但是那两人还是看懂了,当即喷了回去。   瞿哚哚感觉头痛不已,不得不将规矩再次刷了一遍。   好在陆子安又换了一柄刻刀,总算是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陆子安在制作的过程中,随时调整着力道和角度,以免出现偏差。   制作链子活的时候,尤其要注意的是每个节圈的大小厚薄要一致,有些粗糙或者瑕疵都安排在了多出来的部位,可以精心地慢慢剔除出去,留下来的是完整而没有脏污的果核。   这个过程难就难在链条取材于橄榄核本身,取其材而不离其体,取出每根链条的用材,安排好每节圈环的位置,做到均匀、准确,不能有丝毫差误,这个果核太小了,一旦有一丝偏差,是根本没有办法补救的。   当第一个完整的套环雕琢完毕,陆子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以薄刃贴紧套环内侧,慢慢将其削离果核本身。   橄榄核非常脆,想要在这样的果核上雕琢出套环,真的是他艺高胆大。   甚至其他人想都没想过他会做这么高端精细的东西,一个个眼巴巴望着屏幕里那个小玩意,都不明白陆子安为什么突然停手了。   蒙辰羽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思地道:“莫非,他终于明白自己做不成了……”   所以决定放弃了?   在场来的不少是长偃市核雕界的人物,一个个不由眼睛放光地盯着屏幕。   那果核虽小,但是陆子安折腾半天好像还在果核表面,如果现在放弃,他们兴许还能补救的!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轻轻的“笃”的一声,陆子安拿起一个小刷子,慢慢将上面的浮屑轻轻刷离,露出了一个半粒米大小的圆圈。   蒙辰羽猛地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虽然陆子安立刻又开始了雕琢,那个套环他不过是惊鸿一瞥,但是他窥一斑而知全豹,他已经明白陆子安想做什么了。   他感觉掌心都渗了汗,目光僵硬地看向陆建伟,声音沙哑低涩:“陆大哥,你儿子……当真是……惊才绝艳。”   然后慢慢又坐了回去,心中情绪激荡难以自制。   是的,惊才绝艳。   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更合适的话能够拿来形容陆子安。   也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还在叫嚣,蒙辰羽直接冷冷一眼梭过去,盯得那人如缩头鹌鹑一般不敢吱声了才收回目光。   陆子安一个一个地将这些套环雕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套环组成的两根链条慢慢垂在了桌面。   然后他将这一侧的果核尖端,慢慢勾勒出一个提梁的形状。   提梁就是壶的提手,宋代范成大的《吴船录》上曾有记载:“郫筒,截大竹长二尺,以下留一节为底,刻其外为花纹,上有盖,以铁为提梁,或朱或黑或不漆,大率挈酒竹筒耳。”   只是,陆子安这个提梁与普通的又有所不同。   因为他将其雕成了如意的形状,上边用镂雕透雕的手法将这柄如意雕琢得极为轻巧精细。   直播间再无一条弹幕,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像是无意中买到的一棵兰草,原本也没期待它能长成啥样,但是有一天它突然开了,开得无比惊艳,慑魂夺魄。   这样的差异会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深深为这般精妙到不可思议的技艺所折服。   陆子安换了柄刻刀,慢慢地剔挖出最后一个套环,然后用指腹抵住橄榄核的两个尖端,用刀锋插入提梁与果核中间慢慢进行旋转。   这是为了让提梁完完全全地脱离果核,这个旋转的过程尤其讲究技巧,快了果核太脆会碎,慢了刀锋卡住会裂。   他甚至都不是用手指在用力,而是借用腕部的力道在使刀。   这时看明白了他在做什么的内行人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为他捏了一把汗。   成,则名扬四海,败,则前功尽弃。   当陆子安这一个圆转完,放下刻刀轻轻吁了口气的时候,不少人甚至比陆子安还要激动。   蒙辰羽看着旁边欢欣雀跃的几个人,唇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果然不愧是陆云敬大师的后人,这般技艺,哪怕是他都不敢摄其锋芒。   他不禁有些后悔之前举荐陆子安去参加市级的大师评选了,陆子安有这般精妙的技艺,省级大师都是信手掂来啊……   陆子安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不过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尤其这刻刀和果核都是来自于系统,应该还是能成功的。   当他放下刻刀,连陆子安自己都忍不住迟疑了一秒,才缓缓伸手提起如意提梁。   他慢慢拉起,链条纷纷跟着提梁脱离桌面,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声。   当他将这个提梁拉到最高处,链条绷紧,然后他松开了右手。   看到这一幕的人情不自禁惊呼了一声,甚至还有人下意识打了两个字:【不要……】   但是令他们感到害怕的一幕并没有发生,整个果核在链条下轻轻悠悠地来回晃荡,非常平稳。   这链条看似精细,却真的承受住了剩余的果核的重量。   【这是真正的鬼斧神工,我不敢相信我看个直播都出了一身冷汗。】   【大师这是你自己自创的吗?我真的不敢相信这种链条能直接雕出来……】   陆子安正放下果核在喝水,扫到屏幕时不禁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道:“不,链子活并不是出自我的原创,它有着很久的历史渊源和演变过程,最早的套环工艺,出自春秋战国时期。”   粉丝们议论纷纷,表示无法想象在旧时那般的条件下,古人们是如何制作这般精妙的工艺的。   “古人的智慧真的超出我们的想象。”陆子安轻轻一笑:“在江西新干县出土的一件屈蹲羽人活环玉佩饰,是我国最早的活环玉器,集人兽鸟于一身,工艺虽然古拙,粗犷,但是真的非常美观,就如大家所说的一样,这种套环工艺在二千年前的出现真的是难能可贵的,目前是江西省博物馆镇馆之宝,如果大家有时间,可以前往欣赏。”   众人纷纷感叹这个广告一点也不硬,对陆子安这样轻描淡写给人推广的姿态表示服气。 第224章 新一代的玉雕大师   对于他们的感叹,陆子安只是唇角弯了弯。   他把玩了一下核雕上的链条,声音轻快地道:“好的,我要继续雕琢下面的葫芦了。”   此时橄榄核还剩下一小半,陆子安略微沉吟片刻,才慎重地下了刀。   木与刀的艺术,在于每一刀都为表现主题服务,笔墨浓重都恰到好处。   陆子安先雕琢出葫芦大概的形体,两球相接,大肚小口。   之前掏挖掉链条后留下的痕迹他都没有直接凿掉,而是仔细思索后,慢慢将这些断断续续的纹路连接了起来。   在他的雕琢下,原本杂乱无章的各种凸起都慢慢被磨平,葫芦本体逐渐变得圆润光滑。   而在葫芦外层的线条被他逐渐削减,慢慢变成了一朵朵腾空的、盘旋在葫芦上的祥云。   祥云打着旋儿,在尾端还有一根垂下来的打着细小的旋的藤,显得细嫩可爱又格外真实。   虚虚实实,写实与写意、具象与抽象、神与形、刚与柔有机结合,妙境天成。   原来葫芦还能这样雕吗……   蒙辰羽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他们平时雕琢葫芦,因为葫芦的谐音是福禄,象征着福禄双全,所以他们一般是能多精简就多精简,免得太过繁复起反作用,很少人会雕琢得这么细致。   而陆子安这个葫芦却反其道而行之,用浅浮雕在葫芦上雕琢出细小的纹路,有清新淡雅的艺术效果。   在进行细部纹理的雕琢时,他又换成了线刻,刻画和勾勒出的线条形象极具质感及表现力。   当葫芦上的纹路雕琢完毕后,他拿起毛刷轻轻刷干净碎屑,众人才看到这葫芦表面竟是两条嬉戏玩闹着的龙。   需要着重描绘的地方他毫不吝惜笔墨,需要留白的地方他都是轻轻一笔带过,最后的成品核雕整体瑰丽奇幻,神韵饱满,繁而有致。   【我截图数了一下,这链条每条都是九个圈,有什么寓意吗?】   【九在中华传统文化中乃至阳极数,所以葫芦上雕龙……明白了吧,九五至尊。】   看似繁复的纹路,在陆子安极为精巧的雕琢过后显得密而灵动。   尤其是这般核雕技艺的施展、细若游丝般阳线阴线的雕琢、镂雕和掏环工艺的一丝不苟,堪比天工。   但是这还没完。   陆子安略微沉吟片刻,慎重地下刀,将两龙头相对的这一处,慢慢地进行着掏挖。   不过是雕琢出圆形,这谁都会。   但是如果让这个圆变成球体呢?   如果让这个球体能自如地运转呢?   这就非常考究匠人的技艺了。   陆子安此时运用的正是多层透雕,圆孔细小,细如针尖的刻刀探入,不是直接剔挖,而是往四周蔓延,将这个圆球雕琢得比外面的圆孔还大。   然后再在这个球体上进行细微的雕琢。   当他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众人根本看不清他到底在干啥了,只知道他比之前好像更严肃认真了一些。   坐在沙发上苦苦等待着的众人只觉得心痒难捺,恨不能立即破门而入,抢过核雕好好欣赏一番。   陆建伟正襟危坐,手心也渐渐渗了汗。   其实做到这一步,陆子安手里这枚核雕已经价值连城。   就凭着这链条也已经足够惊艳,但是他现在到底是在搞什么?   可千万别功亏一篑啊……   屋里没一个人说话,所有人屏息凝神地看着屏幕里的陆子安低着头一脸严肃地进行着最后的细雕。   正在看得非常入神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一片寂静中,这敲门声显得如此突兀,不少人都吓了一跳,愤怒地扭过脸去。   陆建伟连忙站起来去开门,门一开他就笑了:“卓鹏,咦,吴羽?你没事呀?”   “陆叔叔好。”吴羽嘴甜得很,一伸手就递过来一个礼盒:“马上过年了,给您拜个早年啦。”   “哈哈,你这孩子,嘴真甜,来来快进来。”陆建伟将他们迎了进来。   而此时陆子安已经轻轻吁了口气,放下了刻刀,微笑着道:“好的,已经雕完了,我打磨一下……”   【十年磨一剑,五年磨半剑。】   【两个黄鹂鸣翠柳,三个黄鹂斗地主,四个黄鹂打麻将,十个黄鹂广场舞。】   【春宵半刻值五百,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寸光阴一寸金,三寸光阴一个鑫。】   【十年高考六年模拟!!!】   【……你们真特娘的是群人才。】   雕完了!   沙发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猛然扭过头神情激动地望向陆建伟。   眼里赤果果地写着:做完了!快开门!   然而刚跟在陆建伟身后走进来的众人则一脸懵逼,这些人有病吧?为什么两眼放光地盯着他们看?   陆建伟斟酌了一下,让应轩去问陆子安他们能不能进去。   “嗯?”陆子安停顿了一下正在打磨的动作,点点头:“可以的,你让他们进来吧。”   于是下一秒,一群人蜂拥而入,把桌边围了个满满当当。   一名收藏家没有多加思量,直接果断地道:“陆大师,您这件核雕我非常喜欢,请问你多少愿意出手?”   蒙辰羽还在看核雕呢,听了这话连忙道:“陆大师,你千万别急着出手,你这件作品入博物馆都绝对没问题的,千万别卖呀!”   “……”陆子安装作打磨得太认真,没有听到,继续进行着精细打磨,用意念回道:那可不行,我要卖了买房子。   旁边的吴羽冷不丁地道:“陆大师,要不这核雕也卖给我吧,价格好说。”   陆子安刚好要换砂纸,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抬头就笑了:“哟,吴羽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着他打量了一下吴羽,嗯,没什么变化,也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啊……   “刚落地就过来了。”吴羽说着仔细地看了看,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真的,我挺喜欢这核雕的……你等一下,我打电话让罗征过来。”   “罗征?”却是蒙辰羽讶异地看着他,重复道:“新一代的玉雕大师,罗征罗大师?”   这个陆子安之前只是个木匠,现在刚转到核雕,又是怎么认识的罗征这样的玉雕高手? 第225章 穷游泳婉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   “对,就是他。”吴羽是认识蒙辰羽的,不过以前没有深交,朝他点了点头,便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   回来后见众人都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吴羽略微思忖一番,便跟众人解释道:“罗大师以前跟陆大师讨论过有关技艺和意境,他本来是想晚点再过来的,但是我看了陆大师这个核雕……罗大师最近也在研究已故玉雕大师刘筱华设计创作的白玉《内链薄胎双瓶》,和陆大师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我叫他过来看看,或许会有新的突破。”   原来是这样……   想到连新一代已经受到了所有人承认的罗征,也曾经向陆子安请教,房间里的人各自对视一眼,心里对陆子安的敬重之心顿时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罗征是跟吴羽一起来的长偃,只是想晚点再来陆家做客,所以来得很快。   当他看到陆子安这枚核雕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内链薄胎双瓶》是雕琢难度大、艺术价值价极高的作品,被业内称为不可复制品,因为它再现了扬州工艺的“鬼斧神工”。   他曾以为刘筱华刘大师的《内链薄胎双瓶》,已经是雕琢技艺的极致,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再次看到这般近乎神技的技艺重现。   罗征忘了身处何处,只忘形的痴痴地看着这枚核雕,活了二十多年,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中涨满了某种酸楚的,温柔的,而又恻然的,激动的情绪。   而就在此时,陆子安取过旁边的小架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挂勾,然后他将这枚核雕的提梁挂在了上面。   核雕轻轻悠悠地摆动着,发出轻轻的响声。   两条龙呈现上下对角排列,上为降龙,下为升龙,中间是一颗可活动的龙珠。   葫芦的底部,陆子安用浅浮雕的技艺刻画了一整圈的海浪,如千万匹脱缰狂奔的烈马,似无数条怒吼狂叫的蛟龙,撞击在岩石上,掀起了巨浪,绽开万朵洁白晶莹的浪花。   因为陆子安刀法壮快、细致,采用“三停九似”之法,将镂雕运用到极致,将龙的鬃、鳞和肘毛都刻绘得清晰可见,此时看上去像是从肉中生出来的一般。   两条龙明明是盘距在葫芦上,却带给人一种奇异的视觉感受,仿佛它们正升腾于海面,体态灵健,神采飞扬,身下是崩云裂岸的狂涛,整个画面雄奇而不怪异,洒脱而不张狂,令人赏心悦目。   罗征看得目不转睛,喃喃道:“穷游泳婉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这才是真正的龙……”   回想自己当初雕琢的龙纹玉佩,当时觉得细致飘逸,此时想来却竟然无一分龙的威严气势,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要不这次回去,找藏家买回来罢,或者再重新雕琢一枚换回来也行……   但是蒙辰羽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在了另一处——那颗灵动的龙珠。   《庄子》曾有言:“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颌下。”   被陆子安镂雕出来的龙珠,在无数细孔之中滚动,若隐若现,尤其龙珠表面仿佛还有花纹,让人忍不住想拿放大镜去仔细地看。   龙珠缓和了两龙的气势,让整幅画面显得更加活泼生动。   当核雕晃动的时候,众人甚至仿佛看到了那两条龙正嬉戏追逐,画面极具动态。   陆子安手指轻柔地抵在核雕上,制止了它的摇晃,微微一笑:“好了。”   此话一出,惊醒了众人,却无一人收回目光。   所有人都眼神热烈地凝视着桌上的核雕,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神经末梢都被激动了的神色。   看着他们神情激动地围拢过来,纷纷掏出放大镜对核雕进行近距离的观看欣赏,陆子安默默地退后了数步。   雕琢这枚核雕的时候,他的手感极好,尤其是在看到最终成品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有着激动的,但是却觉得,还不够。   如果,这枚核雕,用的材料是玉呢?   黄金有价玉无价!   如果是玉的话,通体晶莹剔透,他就可以将葫芦用透雕技艺,最好是将其内部雕琢成一条腾飞的龙,整体通透,若隐若现中龙头探出来衔住顶尖的珠子,然后盖子是可以活动的,下边坠着链条……   那个画面,只是这般想想都让人感觉浑身血液澎湃。   他心里有些蠢蠢欲动,跟应轩打了声招呼:“应轩,你跟我过来一下,给我研墨。”   应轩原本正盯着核雕看得入神,闻言怔了怔,连忙点头:“嗯嗯!好哒!”   陆子安直接进了沈曼歌的房间,在她的书桌前坐了下来,铺好纸张。   深吸一口气,他提起笔。   从最初,他雕琢那匹小马,到后来,他制作木偶,以及现在,进行精细的核雕雕琢。   每项技艺,他都事无巨细地写下当时的心境与技巧。   旁边研墨的应轩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全副心神都不知不觉地投入其中,跟着他一起畅游在那些经历里。   陆子安每写完一个阶段,便会换一本。   而这时应轩也终于明白,自己看的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感觉自己研墨的手都有颤抖,心跳得如同有人正在擂着的一面响鼓。   当陆子安停下笔,他带过来的几本纸也已经全部写完。   每本都是用楷书描写,字体纤细,因为速度快所以并没有浸染的痕迹。   陆子安检查一遍,递给应轩:“这些,就交给你了。”   “……师傅。”应轩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淌了一脸,喉咙也有些哽咽。   陆子安不禁笑了:“你个大男人,老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赶紧去洗把脸。”   外边那么多人,要传出去他是个爱哭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应轩连忙去洗了下脸,出来后咬咬牙,心一横就给陆子安跪下了,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师傅,您放心,我这一辈子,只认准您做我的师傅,这里面的内容我绝对不会透露给外人知道的,如违此誓,我天打……”   他第一次语速这么快,虽然立刻被陆子安拉起来了,却还是想继续说完。   “行了行了。”陆子安摆摆手:“发什么誓,我就不信这个,你把这些拿去自己好好琢磨一下,这几天趁着我有时间,我也好好教教你,你基础打得不错,那桃枝我也看了,你雕得挺像回事了,除了木偶你可能不熟练以外,这些基础的你应该都能做出来。”   是的,他一直让应轩练桃枝,就是因为那桃枝融合了各种技艺。 第226章 金丝楠阴沉木   那桃枝看似简单,实际上镂雕透雕浮雕全都有,花瓣的厚度又能考究匠人的刀感,用来作基础的雕工练习最好不过。   应轩是个老实孩子,就一直老老实实的练,所以他的雕工如今也能拿得出手了。   甚至此时看着陆子安写下的这些内容的时候,脑海中就能大概地构思出来步骤和顺序。   想起还有人跟他说他师傅都不带他,是不想教他,应轩就特别气!   他师傅是最好最好最好的人!才不是那样的呢!   陆子安倒也不着急,大概地跟他分析了一下他目前的优劣:“你的镂雕还是有进步的,但是浅浮雕就不行,桃花的花瓣层次不够,就会显得不够细腻……”   他说得仔细,应轩也听得认真,最后众人等得心如火灼,撺掇着陆建伟进来叫陆子安。   被陆爸打断之后,陆子安这时才想起来,呃,他好像把一堆人扔在书房了……   事实上,他不仅把一堆人扔书房了,他连直播间都忘了关。   【话说,他们还会回来吗?】   【感觉不会,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想起来电脑还没关?】   【也许今天会通宵直播吧?事实上,我无聊得已经把大师柜子上的格子都数清了。】   【大师的桌上一共摆了三十六把刻刀——还要比谁更无聊吗?】   陆子安出去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出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听到动静,所有人刷地一下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得人心里发毛。   陆子安有点懵:“怎么了?”   然后这话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一样,瞬间就让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陆大师!这个核雕您真的肯卖?”   “多少?我倾家荡产都买!”   “刚才已经有藏家打了电话给我,正在往长偃市赶,陆大师你能不能晚点出手?”   “不急着这一时吧?晚点吧!价高者得啊,公平竞争嘛!”   “……”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沉吟道:“这个……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想好。”   他是想要那栋老宅子,但是这个核雕确实算是一个小突破,就这么卖掉的话,好像也有点不大合适……   一直没说话的罗征走上前来,沉声道:“陆大师,你好,我是罗征。”   旁边的吴羽连忙走到陆子安身边,正想替他解释,陆子安已经笑着点点头:“我记得的,那次的女娲补天,对吧?”   “对对,就是我。”罗征眼睛一亮,回想起那件作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件作品后面我照你的说法改了,确实比之前要灵动很多呢!我这次原本是想特地来感谢你,想请您吃顿饭的……”   陆子安摆摆手:“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谢不谢的,你来我们长偃市,原该我们作为东道主为你接风洗尘的。”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就拉近了距离,原本精神有些紧绷的罗征也放松了一些,眼里都漾满了笑意:“这个……陆大师,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蒙辰羽他们其实也很想插嘴,但是摸不准他们的关系,没好意思开口。   陆子安将罗征带到了书房,这边隔音效果极好。   关上门后,罗征斟酌片刻才认真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说实话,您的这件核雕作品,是我目前见过的,最精妙的一件核雕,甚至……在此之前,我都不敢想象,核雕竟然也能有这般技艺。”   陆子安笑笑正准备说话,罗征却朝他摆摆手:“您不必自谦,真的,我见过的核雕不说成百上千,少说也有六七百件了,唯独您这一件我才真正觉得,它足以与玉雕相比,不,甚至更加精美惊艳。”   他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这样的作品,我希望您不要卖出去,如果确实是要卖,最好是卖给博物馆。我师傅……他曾经卖掉一件得意之作,最后流到了国外,他一直想买回来却都没能做到,他直到离世都一直在后悔。”   这话也算是掏心窝子了,要是换成个不识相的人,也许还会觉得他是在诅咒,但事实上罗征这种直肠子性格的人,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真的将陆子安看成朋友了。   陆子安心中一凛,正色道:“你放心,我会慎重考虑的。”   对于蒙辰羽他们后面的劝诱,他都是保持着同样的说词。   他需要时间考虑。   没有当场拍板,也没有直接拒绝,进可攻,退可守。   等送走了蒙辰羽他们后,吴羽才定神的凝视着陆子安道:“陆大师,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陆子安不禁笑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要借一步啊?”   “不,我不用借一步说话哈哈。”吴羽打开手机,递了过来:“你先看看这个。”   陆子安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块巨大的阴沉木。   不,这不止是阴沉木。   陆子安仔细地观察着,吴羽探身过来继续道:“我这次去了小祁乡,那边今年涨了一场特大洪水,冲出来一根阴沉木,后面官方闻讯派人查看,又挖出来一根罕见的巨大阴沉木,我这次去就是去参加国资局的拍卖会的,我只拍到了这一根阴沉木。”   木材因地层变动而久埋于土中者,称为阴沉木。   中国民间流传“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和“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的俗语,从这当中可见阴沉木已然身价不菲。   “这根……”陆子安微微皱起眉头,仔细地观察着:“看上去像是……金丝楠阴沉木?”   “对!”吴羽眼中掠过一抹惊喜,赞叹地道:“怎么样,陆大师,有没有兴趣试试手?”   拿这么贵重的木料试手,也就他这种富二代说得出来了。   古人认为金丝楠阴沉木是天赐神木,认为有它灵性,可以辟邪、驱魔、护身、招财、纳福,所以历朝贵族都推崇金丝楠阴沉木,并将其制作成家具和各类艺术品作为传家之宝。   在历史上金丝楠阴沉木只用于皇家宫殿、少数寺庙的建筑和家具,普通人因其尊贵的地位只能敬而远之。   因此,金丝楠阴沉木素来有“皇帝木”之称。   陆子安握着手机,感觉心跳都加快了许多,以他目前的技艺,如果真能将这样巨大而珍贵的木料雕琢为成品……   想起刚才那精美绝伦的核雕,罗征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了调:“这么珍贵的木料,真的也只有陆大师您能胜任这块木料的匠师了,这样的作品一旦完成,绝对会成为百代传世之藏宝!” 第227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陆子安没有说话,垂眸盯着那块巨大的金丝楠阴沉木思考着。   这样一块难得的木料,对于一个出色的匠人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虽然他有系统可以兑换木料,但是连换个橄榄核都将他积攒的功勋值消耗一空,这么大的阴沉木,怕是把他老底掏空都不够吧?   陆子安没有想太久,直接地道:“最终成品你准备放哪?”   这尺寸总不可能摆家里。   “哎,这个就问到点子上了。”吴羽璀然一笑,打了个响指愉快地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第二件事了——那栋老宅子,你去看了吧?我让老陶找你了的。怎么样,有想法没?”   “看了,挺喜欢,准备买下来。”陆子安挑挑眉:“怎么了?”   “嘿,我就是这么想的!”吴羽以拳击掌,满面春风地笑道:“你别瞧着那地方偏,我打听到了,地铁三号线在那旁边会有站口,虽然现在还早,不过以后肯定升值的。”   陆子安眉心微皱,指尖在沙发扶手上点了点:“我看中的就是这房子,地段好不好并不在我考虑范围内,我只想把它修复,就算地段升值了对我而言也没什么作用。”   “有作用啊。”吴羽瞪大眼睛,很是认真地道:“你可能没有总体看过吧?那栋宅子可不止前边一套,它是一个整体,面积可大……咳,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块买吧,后面你可以做住所或者教徒弟什么的都行,前面,我想做成私人博物馆。”   真敢想。   私人博物馆!   这是什么概念!   胃口这么大,想一口吃成胖子,也不怕噎死啊?   陆子安定了定神,神色淡然,语气笃定地道:“好啊!”   这话一出,连罗征都惊呆了,虽然他们就是奔着这事儿来的,但是……   他瞪大眼睛,笑容已经扩散到眼角眉梢,但是却犹自不敢相信,呆呆地道:“你就这么同意了?不仔细问问?”   “问当然要问。”陆子安脸上呈现出愉快的微笑:“不过那宅子我确实看中了,我一个人拿不下,你们愿意一起承担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是的,换成谁也不可能一个人吞下这么大块蛋糕。   买下这样一栋宅子,虽然已经破败,但是这么大块地想要过审本身就有难度,更不用说钱了。   到这个份上,钱都是小事。   不然吴羽怎么可能拉他们进来,他是个收藏家,但是说到底也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哪有那么多情分可讲。   谈钱伤感情,但谈感情也伤钱啊!   吴羽也懵了几秒钟,才无可奈何地摊手道:“真的,安哥你让我无话可说,我筹备了这么久,你都不仔细问问嘛,你就不怕我是骗子?”   “骗子?不怕啊。”陆子安点了支烟,深沉地道:“因为我没钱。”   又一记闷棍把众人都给敲晕乎了,没钱?   吴羽慢慢地扭过脸去看卓鹏。   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卓鹏抬起手,强忍着笑意道:“安哥是真没钱,这个我可以作证,拍卖会刚得的一千万已经直接转我这投入运转了。”   “一千万,一千万哪够。”吴羽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有些郁卒:“哎,要实在不行……我找我爸谈谈。”   “也不用的。”陆子安深吸一口,慢慢地吐出来:“只要你能找到一个顶尖的果核或者极品的木料,我……”   “不行。”吴羽果断地拒绝了,神情分外坚定:“安哥你以后做的所有作品最好都别卖了,因为我准备我们的私人博物馆只陈列你的作品。”   陆子安举到一半的手顿住了,僵硬地瞪着他:“哈?”   吴羽肯定地点点头:“私人博物馆不能像公立博物馆那么任性的,我都想好了,扬己所长,避己所短,做出自己的特色,“小精尖”比“高大全”更适合我们,阐述整部艺术史是没有用的,像你的身份和经历就是一个挺好的噱头,这是我们的优势,从这个角度出发,呈现一个品种、一个艺术家、一个流派、一段风情,流量绝对大。”   倒也确实挺有道理的,这个定位挺准确。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我的作品并不多,《轮回》已经送去了敦煌博物馆……”   “那个没关系。”吴羽狡诘一笑,阴恻恻地道:“那件作品的关注度越高,我们也能吸引更多的人到我们这边来,那就等于是个免费的广告位了。”   想得真远……   大概地敲定了分配后,吴羽起身告辞:“我还是尽快把这宅子买下来的好,这个地段这个价格,错过就没了,别让人捷足先登了,那就麻烦了。”   直到晚上,陆子安回到书房,才发现他竟然没退直播。   【哈哈哈哈,大师你终于发现了。】   【这个惊讶的小表情很棒棒,已截屏。】   【我进进出出好几次了,就为了这一刻!】   【我七擒七纵,我说什么了吗?】   【墙都不扶就服你。】   陆子安失笑,按了按额角:“真的很抱歉,我真的忘了。”   不由庆幸还好之前聊天是在外面,不然就真的糟糕了。   【看手机,子安我是卓,你打开手机。】   陆子安有些奇怪,拿出手机一看,没电关机了,他连忙退出直播,回房间充电。   琢磨着,这个卓是谁,卓鹏吗?   刚开机就有人打电话进来了,没想到竟然是卓老爷子:“子安,你等一下,老赵说……算了,我让他跟你说。”   “喂?陆大师,你好你好,我是老赵。”   “赵老您好。”   赵老先生语气急切:“是这样的,对于您修复的这件《化蝶》木雕,我想请教一下,这个粘合的时候,您用的是什么胶?”   这么着急,结果就为了问这个?   陆子安怔了怔才道:“嗯,确切地说,它不是胶,是粘合剂里面,加了一些自制的东西,然后把木料的粉末也加入其中,算是大概的调色。”   “果然如此!”赵老先生激动得两眼放光,握着手机满面红光地道:“你你,你能不能把这配方卖我?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合作也行,这个粘合剂……”   他将这粘合剂大肆吹捧一番,最后的目的倒是很直接,就是想跟陆子安合作,连广告都不需要打,买方也都是现成的,合作方法也说得非常清晰。   赵老还在喋喋不休,陆子安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他的唇角慢慢扬了起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228章 瓣长瓣短,有平有卷   跟赵老敲定了价格后,他非常爽快地将粘合剂的配方发了过去。   这还是他爷爷当初调出来的,保存期极长,粘性非常好,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挺值,比市面上的普通粘合剂不知道好多少。   赵老加了他微信,由他自己调配,除去成本两人四六分。   是的,赵老六陆子安四,毕竟他只入了个技术股。   陆子安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再次强调:【这个粘合剂不能用在装食物的东西上,它有毒的。】   赵老回得很快:【我们锔碗不需要粘合剂,我另有妙用,等你来北亰,我带你去看。】   哟,还卖上关子了。   别说,陆子安还真有点好奇。   第二天是周六,他不用去电视台,便带着应轩去了吴羽的那栋公寓。   毕竟拜师礼可以延后,但是人他还是得好好见见的。   已经上午九点了,这栋公寓却依然里一片寂静。   难道是还没起床吗?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   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这么冷的天,就穿着一件单外套,还敞开着,一路快走下来,最后三级直接蹦了下来。   陆子安睁大眼睛看着他,男孩子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慌了手脚,差点直接磕地上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尴尬得不行地看着他:“陆……师傅好!”   这称呼倒是有意思,陆子安嗯了一声:“早上好,你这是要出去吗?”   “嗯,不是,是我茶喝完了,下来倒水的。”说着,他灵光一闪,眼睛瞬间亮了:“师傅你是来看我们进度的吗?大家都在楼上呢,两间会议室,哇,木料超级多,我……”   不过一段楼梯的时间,陆子安已经了解到了大概的情况。   卓鹏的安排非常妥当,他们根据陆爸的分组一共分成了四组,有四个组长,带着他们从基础练起。   “对了,你刚说你也姓陆,但是你叫什么名字?”陆子安觉得还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下次再见也就能叫出他名字来。   “……阿惠。”   应轩低下头,忍笑。   陆阿惠表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师哥你会不会觉得这名字……有点娘?”   “还好吧……”应轩努力让自己装得若无其事一点。   陆子安笑了笑,悄然走了进去,所有人都非常专注地在雕刻,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来了。   转了一圈后,陆子安发现,这些人交给他爸,他可以很放心了。   分组非常合理,尤其对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每个人雕琢的物件也不一样,都是着重提升他们不熟练的技艺。   初步的认识过后,陆子安在讲台上坐了下来:“我不会讲课什么的,那些书面的东西你们都听腻了,我今天教你们一套比较简单的刀法。”   众人没想到他一来直接就是教习刀法,一个个兴奋得两眼放光。   陆子安想了想,决定以菊花为例。   他端坐如松,神情闲适,刻刀缓缓从木料上划过:“雕刻菊花的时候,力道不能太重,因为你要考虑到菊花本身是比较柔软的,想让它花瓣舒展,就得手腕用力,像这样……手指轻轻推动,和你削铅笔刀类似,但是不同的是,雕琢菊花是要用刀尖用力,而不是刀刃。”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恨不得眼睛粘上去。   陆子安雕完一片花瓣,吹了吹木屑:“雕琢菊花也是有口诀的,挺好记。   瓣长瓣短,有平有卷。   茎干细直,不方不圆。   腋生嫩芽,叶缺边缘。   雕花刮叶,尖刀出力。   茎桠叶腋,刺芽点缀。   多洞多刺,层次交替。   其实这口诀已经囊括了所有内容,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层次,只要层次感出来了,这花也就成功了大半。”   他一刀一刀慢慢地雕琢,一朵菊花慢慢在他指间绽放。   雕琢这种基础性的东西他根本不费什么力气,甚至都不需要进行打磨,薄刀密片处理过后的花瓣自然舒展,看上去娇嫩而柔软,要不是有木头纹理,真的看不出这会是木头雕琢而成的。   但是陆子安还是略微打磨了一下,平静地道:“木器很实诚,人手带给它什么,它悉数接纳,并且永久保存。木身上的一道道印记,不是它的缺陷,因为在这些印记里面,它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曾经与它发生过的故事,你选择了这块木料,就不能辜负它。”   众人默默低下头,看向自己雕琢过的木料,若有所思。   陆子安只教了这套基础的刀法,等他们完全消化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教完之后,他把应轩留在公寓,自己先行离开了。   应轩表示很不解,为什么把他留在这?之前陆爸带他来都是带他一起回去的……   然而陆子安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疑惑,他开着车,直接去了机场。   是的,曼曼今天回来。   他站在机场外一边看卓老爷子发给他的锔碗照片,一边等待着。   沈曼歌一出来就看到了他,欢快地拖着箱子走了过去。   临到近了,她眼珠子一转,故意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道:“师傅,去汽车西站好多钱咯?二十可以不。”   “不好意思我不是……”陆子安猛然察觉这声音不对,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一回来就皮。”   沈曼歌愉快地笑了起来,眼里洋溢着满足的愉悦,扔开拖箱直接扑了过来:“嘿嘿,抱一个!”   陆子安被她猛地抱住,差点手机都给摔了:“小心,我手机要掉了。”   好在沈曼歌很快就放开了,微微歪着头娇憨地道:“咦,就你一个嘛?哚哚呢?哇咧,果然是塑料姐妹花嘛,接机都不来……”   这个……   陆子安不好意思说是他忘了跟瞿哚哚说……   “走吧,赶紧回去吧,饿了吧?”他收了手机上前拉起拖箱,坐到车上后还盯着沈曼歌看了一眼:“唔,瘦了。”   “哪有!”沈曼歌捏了捏自己的脸:“我胖了!我的天,跟着师傅天天看展会,每天都忙得好晚才回酒店,然后还吃夜宵……”   一路把这次行程中有意思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她忽然敛了笑,定定地看着陆子安:“对了,子安哥,律师找了我,我已经继承了我爸妈的遗产。” 第229章 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   她这不声不响的,已经把这事给办妥了?   陆子安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沈曼歌低头笑了一下:“张律师说为了保护我,不让段家人再来闹事,就省了很多手续,钱都已经打到我帐上了,他把剩下的资料都给了我,放在我的提箱里了。”   她顿了顿,才深吸一口气:“我准备买套房子,搬出去。”   搬出去?   陆子安猛地踩下刹车,扭头疑惑地看着她道:“为什么?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要搬出去?”   担心被他发现内心的真正想法,沈曼歌低下了头,轻声笑了一下,羞涩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原来子安哥还是有感觉的嘛!他应该也是舍不得她吧?   她心里有些甜,但嘴里还是无奈地道:“虽然暂时没人说,但是我总是在你那儿住着,也挺麻烦你的嘛,你又说要等两年才做我男朋友……”   好像是哎……   曼曼现在还是个小姑娘,跟他住一块也确实影响不好,他们又不是情侣,这也算不得同居……   眼看陆子安神情不对,沈曼歌心里咯噔一声,不好,她子安哥思维与一般人不一样,可能得再加把劲。   她连忙大声地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现在的房子好不好找……”   陆子安情不自禁就顺着她的话头道:“马上过年了,应该不好找吧……要不先住着吧?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你要是非得要搬出去,我也不拦着,但是这时候确实不好弄,要不过完年再说吧?”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沈曼歌脸上微微泛红,嗔了他一眼:“那行吧,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子安哥主动留她呢?   搬出去是肯定不会搬出去的,要么她买套房子把子安哥哄过去……   哎!对啊!   沈曼歌眼睛一亮,猛地蹿过来巴在陆子安右手上:“子安哥!”   这一惊一乍的,陆子安皱着眉头微微后仰,盯着她无奈地道:“又怎么了?”   “我把那栋老宅子买下来吧!就哚哚说的吴羽和你想买的那栋!”沈曼歌越想越开心,觉得这主意无比的好,眨巴着眼睛笑盈盈地道:“你觉得怎么样!”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垂眸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地道:“那不止一栋,吴羽说那片房子挺大的,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你可能只买得起一个小院。”   只能买一个小院啊……   “小院也不错啊……”沈曼歌想了想,有些向往地吟道:“吾毕生之愿,欲筑一土墙院子,门内多栽竹树花草……”   见她顿住不语,只拿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瞅着他,眼里的期待溢于言表。   陆子安微微勾了勾唇,终是不忍她失望,便轻声接了下去:“清晨日尚未出,望东海一片红霞,薄暮斜阳满树,立院中高处,俱见烟水平桥。”   “啊,子安哥你果然知道!”沈曼歌心里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了。   她念一首诗,念到一半便笃定他知道另外一半,而他果然也知道——这种感觉简直太奇妙了。   陆子安但笑不语,心里却也认同了她的说法。   她一个人搬出去的话,他也不会放心,住一起也确实不大好,如果能住得近一些自然是最好不过,他也能照应着她点儿。   按吴羽的说法,那地段是绝对会涨的,就当是她进行的第一笔投资好了,要是以后曼曼不想住,他高价买下来也没问题。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北亰那边赵老的第一笔资金已经到账。   数额超乎陆子安的预计,但是离买宅子的钱还是差得远得很。   一进门,陆子安便发现家里来了人。   桌上摆着一大堆的好菜,坐了两个客人,陆爸正在陪着喝酒。   见到陆子安回来,陆爸连忙招手道:“曼曼回来啦,子安来,过来,这是你黎叔。”   沈曼歌连忙接过拖箱,陆子安上前打了声招呼:“黎叔好……”   然后陆爸就笑道:“这是你黎叔的老朋友,你宋叔,他也看你直播的,看到说你修好了卓老爷子的《化蝶》,这不,也想找你帮他修个东西。”   宋叔年纪与陆爸相仿,有了黎洪海做缓冲,倒是跟陆爸挺聊得来。   只是到底还是正事要紧,他连忙起了身,一起去了陆子安的书房,掏出钥匙打开了一口摆在正中间的大木箱子。   陆子安没有立即表态,倒不是担心自己会修不好,而是得先看看物件是什么,这也是对自己技艺的尊重。   木箱被一层层打开,取出里面的填充物,露出了一盏精美到令人惊叹的宫灯。   宋叔小心翼翼地将四面的木板都放倒下来,才满怀希冀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这是我家的藏品,清代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其实是一对的,这一个……坏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看到那样精美的物件,被破坏成眼前这个样子,怕都得心疼得斥责两句。   此宫灯形制硕大,制作精美,由上等黄梨木雕刻而成,雕刻技法娴熟,刀法讲究,塔形美观,灯上装饰风铃等物,十分精美。   整盏宫灯以一块木料雕琢而成,其精美复杂程度难以复述。   只一个满雕,就能明白其有多难。   满雕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整个宫灯上下全部以各种技艺进行雕琢,布满了图案,无一处遗漏。   与之相对的便是“巧雕”,相对来说,画面留白较多,留出大量材质之美,更具有意境的美感。   两种雕刻各有各的优点,但是必须得承认的是,于工艺繁复程度来说,满雕比巧雕要难上许多。   宝塔宫灯很常见,西湖水中还放了不少石雕宝塔宫灯,眼前这木雕宫灯一半精美依旧,另一半却碎了许多,看着就让人心痛。   灯光下,宋叔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其实这对灯是我爸的老朋友送给我爸的,我爸特别宝贝它们,那位伯伯去世以后,我爸没两年就得了老年痴呆症,平日里就喜欢看着这对宫灯念念叨叨,有天摔倒的时候把这灯也给带倒了……”   不然他们怎么也得把它好好地收起来,碰一下都要心痛半天,哪舍得摔啊。   陆子安围着这盏灯转了几圈,仔细查看过后,垂眸沉吟片刻才慎重地道:“这灯是古董,一般来说是给专门做宫灯的匠师修复比较妥当,宋叔您确定要我修吗?”   “唉,不瞒你说,我托了很多关系,找了很多人了,没人肯接……”宋叔有些难过地笑笑:“都是说工艺太繁复,修复太难,他们都觉得雕一个都比修这个容易,但是……而且这盏灯对我爸有特殊的意义,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把它修好,钱不是问题……”   但是这毕竟是古董啊,就算只剩一盏好的,也不是这些新做出来的物件能比得的。   陆子安听了他的话后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仔细查看过后,接过沈曼歌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眉眼温和地道:“宋叔您别担心,这个灯,我能修好。” 第230章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真的能修好?   宋叔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问他有没有把握,又觉得这话好像在质疑他的能力一般,没好意思说出来。   最后,迟疑了很久,他狠了狠心,拖过旁边的一个袋子:“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找到的,跟这盏宫灯材质相似、年份相近的木料……”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是亲眼看着陆子安修好那么复杂的《化蝶》的,他确实是有真本事,如果他修不好,恐怕也没人能修好了。   宋叔眼睛赤红,咬着牙告诉自己:就赌了这一把!   陆子安将这些小木料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确实都挺不错的,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刚好他功勋值消耗光了。   他将这些小木料一块块拿出来,摆在桌上,竟然铺满了大半张桌子。   然后他将宋叔传给他的另一盏宫灯的照片全都打印了出来,一张张慢慢翻看着。   陆建伟见他半天没动,索性拉着宋叔他们出去继续喝酒:“走走走,我们喝我们的,这一时半会也修不好。”   这倒也是。   陆子安一时起身走到宫灯前仔细观察,一时拿着照片对照,脑海中思绪模煳又纷繁,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捕捉到。   这盏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顶珠呈火焰形,亭帽式宝顶上浮雕“褔从天降”纹。   飞檐和翘角组成的凤首向上扬起,下饰精美的驼铃。   中部鼓腹呈圆形镂空雕“龙凤呈祥”,塔基螺旋状向下,满雕百宝纹装饰。   下呈八角形底座,兽面腿足,坚实稳固。   整体造型别致,装饰繁缛,古雅华贵。   手指沿着精美的纹路慢慢前行,陆子安透过那些古老而忧伤的光线,仿佛看见了匠师专注的身影,闻到了一阵阵幽香。   制作这盏灯的时候,匠师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会用满雕来展现这盏灯的华美?   这个顶珠为什么会是火焰形的?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每个细节他都需要细细推敲,以免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给他送水进来的沈曼歌最是喜欢他认真的样子,当即就痴痴地挪不开步子了,眸光似水地站在桌边盯着他瞧了半天。   只可惜陆子安头都没抬一下。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水杯,正准备出去,就听得陆子安清冷的声音传来:“磨墨。”   “哦,好的。”沈曼歌走过去,熟练地从墨匣里取出墨块,加了点清水,便轻而慢地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   磨墨也有讲究,要保持墨的平正,不能斜磨或直推。   用水则宁少勿多,磨浓了,加水再磨浓。   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能太浓或太淡。   她慢慢地磨着,陆子安铺好宣纸,闭上眼睛沉思片刻。   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睛,提笔。   沈曼歌从来不知道,原来陆子安竟然还这么会画画。   他性情洒脱,为人豁达,所以喜好恣肆无碍的草书,所谓字如其人不外如是。   而他的画却又与他的字完全不同。   或许是因为他此时画的是花纹的缘故,每一笔他都非常慎重,构图严谨,用笔精到,清逸处有灵气,沉厚处韵苍润,古趣盎然。   慢慢地,她似乎看出他现在正在画的是什么了……   她有些僵硬地回过头,仔细地盯着那破损的宫灯看了两眼,再回头来看陆子安笔下的画。   那花纹竟然别无二致,甚至连镂雕的层次感都展现出来,明明是平面的图,却有一种仿佛连花纹都是凸起的视感,可见陆子安画技之精妙。   看着看着,沈曼歌忽然想起,师傅曾跟她说过,刺绣与作画一样,要避免妙而不真、真而不妙。   笔墨,最开始是线者为笔,染者为墨。   再进一步则是笔中有墨,墨中有笔——用墨无笔,古人称之为“墨猪”,它有肉无骨;而用笔无墨则是行笔间缺乏墨色浓淡干湿的变化。   笔墨,是一种表现美丽的手段过程。   如同地球公转和自转:为表现意象造形的美服务,是“公转”;   它也有美的自我表现,是“自转”。   笔墨离开了这个意思,那就是“耍笔墨”,那不再是画,而是为了展现画技而画出来的死物。   沈曼歌手里的活没有停,思绪却已经飘远,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师傅总说她的画老实得死板小气。   画东西要里出外进,才像大自然的一部分。   她老是在画框子里头画画,不是画外取画,绣出来的花鸟鱼虫都是死的,是她臆象中想象出来的,她应该……   “怎么了?”   沈曼歌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研墨,忙忙的磨了几下:“抱歉……”   “没事,我是跟你说我画完了。”陆子安唇角噙着浅笑,拿过手帕轻轻地擦干净手上墨痕:“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吧,刚回来别太累了。”   “……好。”刚好她刚才有了灵感,回房间验证一下自己的感悟对不对。   等墨迹干了以后,陆子安将宋叔他们请了进来。   陆爸和黎叔都喝得有点高了,只有宋叔仍然眼神明澈,显然心里装着事情,没怎么喝酒。   当他站到桌前看着这幅画,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   这画的画工之高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其工艺之精湛、构图之严谨细腻,简直丝丝入扣,层叠有致。   陆子安轻描淡写地道:“这是对这盏宫灯的还原图,我根据花纹猜想的匠师的原意,如果这样的话……”   他说话间,伸手拿起这幅画,将两边往中间卷,上面摊开的宫灯平面图合在一处,便成了一盏精美的宫灯模型立体图。   “就是整体还原的最后成品了,宋叔你看这样可行?”陆子安一撩眼皮,看向宋叔。   “行,行行行,简直太行了!”宋叔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好像灌了兴奋剂一样,两眼晶光闪闪:“行,真的,就这样,陆大师,您尽管按照你的思路来,简直太厉害了……真的……”   陆子安微微勾唇一笑:“那行,另外要和您说一下的是,在修复这盏宫灯的时候,我依然会对它进行直播。”   这个……   宋叔犹豫了一秒,还是点了点头:“可以的!”   因此,当陆子安打开直播,直言自己将修复这盏宫灯的时候,直播间瞬间炸屏了。   【哇噻,好美腻哦!这灯虽然破成这样,但是还是吼吼看!】   【你能不能捋直了舌头再说话?】   【这盏灯,我刚度娘识图了一下,好像是古董哎!】   【古董也能修吗?而且这灯破成这样了,真的还能修好嘛……】 第231章 新料和老料   【别人能不能修好我不确定,但是大师一定能。】   【默默+1】   正说得热闹,忽然有人发了一句弹幕:【陆大师,现在某个直播平台也推出了一个木雕大师呢!】   【哎,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他做东西没有大师快,有时候播一整天还做不完一个小摆件。】   【还有两个平台也推出了泥塑大师什么的,还挺有意思的。】   【但是我还是喜欢看大师的直播!更重要的是大师比他们都帅!】   他们说得欢快,陆子安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挑了挑眉,微微笑道:“这是好事呀,只要有人喜欢,有人看,我相信以后你们一定能够见到更多的传统工艺。”   他慢慢地对众小木料进行着筛选,垂眸平静地道:“我们的传统技艺有许多种,比如剪纸,陶艺,年画,皮影,还有变脸,刺绣,泥塑,舞龙……这些技艺,如果有人肯宣传,而也有人肯去了解,知道的人更多,扩散面更广的话对传统文化的未来也是有好处的。”   【那你不担心他们抢了你的风头吗?看直播的人就这些,跑去看他们的就不会来看你的了啊!】   陆子安刚好挑中了一块木料,无意中扫了眼屏幕,看了这句话后怔了怔,笑了。   “没有什么风头不风头。”他把玩着这块木料,轻松而愉快地道:“说实话,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展示,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他们,我的初衷就是宣传传统文化,有更多的人加入我,我只会高兴。”   【啧,圣母,就不能好好比试一下,拼个高低上下吗?】   【你以为看小说呢?要不要约放学后小巷子里大战三百回合啊?】   【小学生,大师别理他。】   陆子安微微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才慢慢地道:“传播传统文化,这条道很漫长也很艰难,我展示给大家的,不过是沧海一粟,如果有更多的人加入,我希望大家鼓励他们,而不是指责他们,谢谢。”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他挑木料的时候,心情都愉快了很多。   等他选好了准备用的木料,将其他木料都放回箱子里,看向屏幕的时候,发现曼曼发来了连接申请。   他随手接了,铺开之前画好的木雕总图,仔细地拿起一块木料对照了一下。   “黄花梨纹路变化多端,如行云流水一般,给人以柔和文静之感,非常漂亮。”他轻轻削开一点,放到镜头前给他们看清晰一些:“在收藏界,花梨木收藏就是对花梨木老家具老古董收藏的一个简称,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只有那些过去传下来的花梨木老家具,或是老屋的花梨木老料才具有收藏价值。”   “曾经有人对这些不了解,冒险盗采作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的花梨木,这其实是非常愚蠢的,因为这种新木制成的家具,不具备文化内涵和历史传承而不可能成为藏品,更不要说是升值空间了。”   这一点他还是得着重强调一下的,免得有人把两者混淆了。   这盏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破损的面积不小,左侧从上到下全磕坏了,直接撞掉了两处的飞檐和翘角组成的凤首,驼铃更是直接碎掉了,这也需要重新雕琢。   尤其是中部鼓腹镂空雕琢而成的“龙凤呈祥”损坏得最严重,是一个大工程啊……   陆子安仔细思考过后,决定从损坏度比较小的塔基开始修理。   他略微沉吟片刻,拿起之前挑好的与塔基相匹配的木料,以刀尖在木料上慢慢画出了原宫灯塔基处破损的百宝纹的轮廓。   打坯需要留料,所谓留料就是留出空白,便于后续雕刻。   木雕界的“打坯不留料,雕刻无依靠。打坯达彻底,雕刻省力气”说的就是这一点。   打好粗坯后,便需要慢慢地将这些百宝纹都雕琢成环形。   这一点尤其不好掌握,因为得保证它的弧度与与宫灯保持一致。   陆子安只能将它固定在桌面,刻几刀就停下来多方位观察一下看自己有无歪斜。   这和整料雕刻完全不同,技艺难度大大增加,因为要考虑到诸多方面的因素,也要确认最后成品是否能与原宫灯相融合。   它最终会成为一个整体。   必须精确到毫无间隙,差一点点都不行。   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种淡淡的降香味道,然后慢慢地变浓。   陆子安低着头仔细地进行着雕琢,将木屑一点一点地剔除出来,他甚至头都没抬一下。   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都不见他变换,沈曼歌玩了一局,出来见他还在雕,发给她师傅的新绣样她师傅也没回,她想了想便退了游戏。   嗯,子安哥好辛苦的呢,给他煲点汤吧!   结果到楼下刚好看到陆妈出去买菜,她便笑眯眯地跟上去了:“阿姨,我跟您一起去吧!”   “哎,行呀。”陆妈很喜欢她,尤其在知道这是自己未来儿媳妇后,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两人一道聊着天下楼,半路遇到了租了他们对门的邻居大妈。   “哎,王大姐,你这是去买菜啊?哟,这闺女真漂亮,你女儿啊?”大妈很是热情。   陆妈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八字没一撇,说儿媳妇不大好,便很是欢喜地点点头:“是呢!”   “哎呀,小姑娘真漂亮,有男朋友没?在哪上班呢,哦,还在读书啊……那也得开始留意啦,女人的青春呐,就那么几年,跟你讲,一过三十岁就不值钱了……”大妈拉着陆妈各种说,没完没了的。   最后还意犹未尽地添了一句:“哎呀,这要是以前那时候吧,像你闺女这年纪,怕是孩子都……”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越听越窝火的陆妈再也忍不了了,直接甩开她的手,白了她一眼道:“别总说以前那时候咋的咋的了,换以前那时候你这个岁数差不多该死了呢。”   说完,她气势汹汹地拉着沈曼歌就走了,大妈被怼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沈曼歌直到买完菜回来还一脸懵逼,心里全是感叹号: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她总算是知道子安哥偶尔冒出来的毒舌是遗传了谁的了! 第232章 墨分五色   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子安哥这种属性好像是隐性基因……   担心陆子安水喝完了,沈曼歌特地上去了一趟。   结果打开杯子一看,得,一点没少,子安哥怕是滴水未沾。   她不禁看向陆子安手里的木料,明亮的灯光下,那一块木料竟然已经被雕琢成了塔基缺损处木料的圆弧。   上面的花纹非常细致,难得的是明明单一的木质纹理和色调,陆子安竟然使其展现出很多种层次及颜色。   薄的地方颜色浅,厚的地方陆子安用薄刀慢慢削减,由外向内,一步步通过减去废料,循序渐进地将形体挖掘显现出来,最终的效果极具空间感。   沈曼歌越看越觉得这种技法很熟悉。   像什么呢?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这次师傅跟她说过的“墨分五色”。   这是国画技法的名字,指以水调节墨色多层次的浓淡干湿。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运墨而五色具。”   “墨分五色”,那墨色有“干、湿、浓、淡、焦”五种,如果加上“白”,就是“六彩”。   其实就是指色调单一的墨,在色调浓淡上运用出的各种丰富变化。   清代林纾曾用等量的墨汁,放置在五个碗内分别加以不等量的清水,用以作画来区分浓淡,这种理解其实个误区。   真正的墨分五色,运用得最好的是康熙青花。   这种青花,一改元明两代青花传统平涂的单调画风,使青花发色深浅不一,如同绘画中的“墨分五色”,故康熙青花又有“色分五彩”或“青花分五色”之说。   其实这种青花能有这么大的名气,更多的原因是在于康熙中期青花所使用的云南“珠明料”。   这种钴料,其色彩变化有五个层次的色阶,所用青料有“头浓、正浓、二浓、正淡、影淡”之分;   再加上康熙中期的青花在绘画技法上有不少改革和创新,改变了明代青花单线平涂的传统方法,而是采用渲染——即“分水皴”的技法,并借鉴了西洋画的焦点透视手法,浓重、淡雅层次分明,把远山近水翎毛走兽、花草树木、人物神仙,描绘得十分传神。   在瓷坯上绘画,一种颜色即能表现出多种色调,这才有了“墨分五色”的巨大成就。   可是,陆子安完全没有借用任何颜料,这木料她当时确确实实是看过的,就是一整块。   木料就算有颜色深浅的变化,也是一整块一整块的,绝不会像此时展现出来的这般色调均匀,该浓时浓,该淡时淡。   沈曼歌越看越奇怪,忍不住凑过去仔细地观看着。   刚好陆子安已经雕琢到尾声,正伸手换薄刀准备进行最后的修整,突然旁边蹿出个脑袋,不禁唬了一跳,挑眉看着她:“干什么?”   “嘿嘿,我就……看看,我就看看。”沈曼歌有些不好意思。   陆子安瞥了她一眼,淡然道:“想看等会做完给你看,别这样中途蹿过来,小心刀子扎到你了。”   “哦哦!好滴!”沈曼歌笑眯眯,索性拖过椅子,手撑在桌子上正大光明地看。   【……满嘴狗粮,心好痛。】   【大师,两年前我看你的直播的时候,我单身,两年后我看你的直播……我还是单身狗。】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下雪啦!你们不是单身狗了!】   【……???】   【你们光荣地升级为——雪橇犬了哈哈哈哈!】   众人丧心病狂地把这人拖出来怼了整整十分钟,直到他认错为止。   当陆子安终于放下刻刀,他除了塔基处破损得最厉害的这一块大木料,另外还把旁边几块小小的补料也雕琢好了。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沈曼歌仰起头看着他:“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   “不用。”陆子安慢慢地将手指也活动了一下,扫了她一眼:“我要去调一下粘合剂,你刚不是想看?现在可以看了。”   沈曼歌兴致冲冲地把椅子拖过去了一点:“哦!好的!”   【漂亮的小姐姐!啊啊啊,我要跟你表白!】   【啊,是主播小姐姐!我超喜欢看你打游戏的!】   【打游戏要陪玩我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搞雕刻弄个美女陪着是几个意思?】   【就是,小美女你看得懂这个嘛?】   沈曼歌斜了屏幕一眼,大眼睛闪射着快乐的光亮,擦了擦手后欣喜地拿过木料仔细看着:“我看得懂啊,看,这雕工拙朴粗犷,但是线条又非常细腻,知道这是为什么嘛?因为这是清代雕刻的特色。”   她不会告诉别人,她画完绣样后有查过关于这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的资料。   嘿嘿,此时正好拿来震震他们!   “清代雕刻的特色是什么呢?他们的雕刻比较细致,多层透雕、圆雕和混合雕法成为主流,造型准确,形象生动。”她拿起陆子安雕琢好的补料在屏幕前一晃:“像这块补料就能清晰地看出来啊,清代木雕在构图、布局上注重吸收新安画派绘画的表现手法,讲究艺术美,在雕刻技法上吸收了徽派版画用线造型的特点,能使画面空间感加强,更富有层次变化。”   【……这些字我都认识,但你连起来一说我特么一句都听不懂。】   【不明觉厉,果然大师的女盆友也不是吃素的。】   沈曼歌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说,那女盆友三个字就像蜜糖似的在她心里溶化着,她脸上情不自禁绽出了一抹笑意,满脸绯红,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正在看的时候,屏幕上忽然跳出来一个连接申请。   哎?这谁?   沈曼歌仔细地看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嗯……潮州谭木匠?”   潮州木雕她倒是听她爸说起过,毕竟是四大木雕之一,但是这个谭木匠是谁?   是子安哥认识的人嘛?   她这么想着,扬声问道:“子安哥,这有个潮州谭木匠要跟你连线,你认识嘛?”   潮州?姓谭?没听说过。   陆子安怔了怔,戴着手套走了过来:“不认识啊,你点连接看看。”   “哦,好的。”沈曼歌移动鼠标,点了一下连接。 第233章 潮州虾蟹篓   沈曼歌点了连接后,发现对面的直播没有露脸。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有人将一个篓子放到了桌上,占满了整个屏幕。   【这是什么鬼,什么谭木匠,是打渔的吧?】   【鱼鱼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打它?啊对了,又到了我的表白日常时间:大师,我稀饭你!】   【稀饭?我还油条咧!大师!我豆浆你!】   【……我换个说法:大师,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你的想象力可真他妈贫瘠。】   沈曼歌看得直乐,她最喜欢看弹幕互怼了!   终于,一阵沉寂过后,对面主播总算是说话了:“陆大师,你……好,我姓谭,是潮州手艺人。我看过你的作品,非常有灵气,刚才有人跟我说,你不介意……更多的人展示,那个……”   听得出,这人挺紧张的。   声音很僵硬,整个没什么音调起伏,干巴巴的,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打飘。   陆子安微微一笑,温和地道:“我确实不介意,这是潮州虾蟹篓吧?很漂亮。”   闻弦音而知雅意。   陆子安甚至都不需要猜,就知道他所为何来。   潮州木雕与冬阳木雕、黄杨木雕、龙眼木雕并誉于世,历史极为悠久。   潮州木雕作品在制作完成后大多髹(xiu)漆贴金,所以又称“金漆木雕”。   平常一般用于建筑装饰、亭、神轿、进盒、宣炉罩、烛台、果碟等神器装饰,非常有名。   只是由于现代居住环境的改变,潮州木雕失去了原先的依存条件,加之传统民俗日益淡化,神龛、神亭等物品淡出日常生活,所以潮州木雕的用武之地日渐减少。   另一方面,潮州木雕工艺精细,创作难度大,加工程序多,且多手工操作,既辛苦又无法形成规模化生产,经济效益差,因此目前从事木雕加工生产的人愈来愈少,青年一代尤其不愿从事这项工作,这导致潮州木雕陷入后继乏人的境地。   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位谭木匠的想法就很明显了。   果然,谭木匠沉默了一下,激动地探出头凑到了摄像头前,顿时整张脸就占满了屏幕:“谢谢!这的确就是我们潮州最有名的虾蟹篓,非常精致的……”   【卧槽,这突然冒出这么大张脸,吓死爹了!辣眼睛!】   【这主播也忒实诚了,瞧瞧这上边的痘印,好歹也买个美颜摄像头啊!(痛心疾首)】   【拉倒吧,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专门做手艺的,能知道开直播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就是,多点真诚少点套路,小姐姐们要都这样,也就不会有照骗的存在了。】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弹幕,想回复又不知道怎么回,谭木匠有点被吓到,又卡壳了。   陆子安弯了弯唇,直接接过了话头:“大家请看,这个虾蟹篓采用的是通雕技艺,整体都是立体镂空通雕,虾蟹栩栩如生,真正的360度无死角,从任何侧面都能够欣赏到虾蟹的活泼姿态,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上佳之作。”   “哎,对的对的。”有陆子安做缓冲,谭木匠也慢慢放松下来:“嘿嘿,那个,我不是打渔的,我是个手艺人,之所以拿这个虾蟹篓出来,是因为我们潮州靠海,鱼虾蟹篓代表丰收时的景色。”   他大概也明白了自己不该靠摄像头太近,退后一些坐到了椅子上,坐得端正笔直,像是上课的学生一样。   这个姿势又逗笑不了不少人,有人觉得这人看着还挺搞笑的,索性也过去给他打赏了鱼丸。   “那个,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们啊?”谭木匠长得比较普通,肤色偏黑,显得比较憨厚,挠着头很是困惑:“我该说什么?请问是有什么模版还是直接说谢谢就行?”   不仅是直播间笑成了一片,连陆子安都忍不住笑了。   “你直接说谢谢就行,如果以后有人打赏得很多,你看到了的话可以直接说谢谢谁谁的打赏。”陆子安索性搬了盆子过来,一边调一边道:“潮州人拜神时,会用工艺品堆满一张桌子,鱼虾蟹篓就是用来拜神的道具。”   有了他的解说,众人也终于开始正视这个看上去很是精美的木雕。   虽然说是篓子,但其实和篓子搭不上边,整体像是扭曲盘旋着的鱼虾蟹缠在了一起。   仔细分辨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些虾蟹缠着的里面竟然是一个篓子。   确确实实的分了好几层,最难得的是,有些龙虾只有爪子抓在了篓子上,却也非常稳固,视觉感极为惊艳。   “……对的对的。”谭木匠笑得一脸傻气,乐滋滋地道:“谢谢谁谁的打赏,还有这个谁谁……”   【噗哈哈哈哈,我真的笑疯了!】   【蠢萌蠢萌!简直了,这个木匠吉祥物我收了!】   谭木匠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有很多人给他打赏,索性不管了,正事要紧,这种机会很难得的:“我们潮州通常是在庙堂、祠堂、寺庙和一些雕梁前面雕一个鱼虾蟹篓。不管进哪一个祠堂里面,都有四个烫金花烫银的螃蟹。一般都是拜完神以后就来标价,一块钱可以标几万块,一个香可以标到30万,在神前排的东西很值钱。”   【长知识了,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果然老实人啊,价格都说出来了,不过我买不起。】   【买不起+1……话说这篓子上面的虾是真的嘛?看着像是熟了,好想次!】   【傻不拉叽的,木匠木匠,这明显就是木头好吧?】   【突然想吃海鲜了,龙虾啊啊啊!我好饿啊好饿啊!】   【一看就知道你肯定没胸。】   【为啥子?大兄DEI你这是人身攻击了吧?举报了不谢!】   【因为穷胸极饿啊!没毛病吧?为啥举报我?】   他们闹得欢腾,谭木匠还在认真地打广告:“在古代的时候,鱼虾蟹篓的造型以小巧为主,清朝之前的鱼虾蟹篓,一个顶多在30厘米左右,主要是挂在水梁的龙头下面。现在就没这么多限制了,有大的也有小的。我们以前都是把这些虾篓移到下面做个小小的摆着,嘿嘿,可以卖得多一点。”   毕竟越前排的越值钱,下边摆满比摆一件要划算得多。   【谁说他老实的?瞧瞧,赚钱的时候人家可一点都不含煳。】   陆子安也看得挺好笑的,刚调好粘合剂,还没开口,就有人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回头一看,却是好久不见的刘子宁,身后跟着欲言又止的陆爸,显然是没能拦住。   “刘会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陆子安笑了,抬了抬手:“我这手上全是东西,曼曼,去泡杯茶。” 第234章 殊途   刘子宁满面红光,大概是喝了点酒,有点大舌头,但还是看得出,他心情是真的很不错的:“我,陆大师,恭喜恭喜呀,我把你的那件《打铁花》送去了馥安省民间艺术精品博览会,第二届,知道哇?”   SO?陆子安挑了挑眉,取下手套慢慢地拿着湿巾把手擦拭干净:“听说过。”   “嘿,你猜猜得了什么奖?”刘副会长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走进来,一脸神秘地想卖关子,却又忍不住大笑着自曝道:“金奖!得了金奖嘿!”   陆子安擦手的动作顿了顿,才点头笑道:“真难得。”   见刘子宁还想说话,他做了个手势,回头对着电脑微笑道:“很抱歉,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忙,晚些时候再继续直播。”   果然,他刚关掉电脑,刘子宁就乐呵呵地笑道:“哎,这回可好了,上回李老头他们那招数使的,真是气死我了,果然还是得眼界高些,不然凭李老头的本事,怎么着也该评个国家级大师的。”   陆子安想起当初的刑国胜,再想想后来的重云,心里也叹了口气。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叹了口气:“没办法,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所以他才将希望改变现状,再这样持续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刘子宁怔了怔,仔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忽然大笑:“妙,妙啊!就是这句话!这些人呐,一个个眼皮子浅得很!”   一盏茶下肚,刘子宁的醉意渐渐散去,人也清醒了不少。   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之前我实在是……咳,我酒量不是特别好。”   “没关系。”陆子安表示自己没醉也没说啥好话。   一番讲解过后,刘子宁将奖杯和《打铁花》一起还给了陆子安,并表示希望陆子安能再拿一件作品给他拿去参加比赛。   还有这种好事?   陆建伟简直要乐开了花,要知道平时想参赛都有各种门坎,不说别的,首先这一道道程序就能劝退不少人。   见陆子安没立即回复,刘子宁沉吟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嗯,那个,陆大师,私下和您透下底……这个事儿吧,也是上面交给我做的,我们协会的许多项目都获得了大力扶持,明年的活动经费都有着落了……”   说到这里,刘子宁搓了搓手,有些讪然:“所以我目前的工作就是负责带您的作品去参加各种比赛,拿些含金量高点的奖项回来,不需要你操什么心的……”   上面?   陆子安挑了挑眉,与他对视一眼,刘子宁显然也领悟了他的眼神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自然最好不过,多谢了,辛苦刘会长。”陆子安略微思考了一下:“只是我目前手头上在做的东西都比较大件,方便搬的那一件比较脆弱……”   脆弱?难道是?   刘子宁像打了一针兴奋剂,陡然来了精神:“难道是那件核雕?”   “是啊。”陆子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拿奖的话,它应该是没问题的,就是运输可能不是很……”   “没关系没关系。”刘子宁没想到他竟然会舍得拿那件核雕出来,连连地点着头:“你放心,我一定小心仔细,绝对不会弄坏!”   陆子安是个爽快人,当即就点点头:“行吧。”   当刘子宁近距离地看到那枚核雕,简直眼睛都要看直了:“这链条……这龙……”   他当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核雕,都有些不敢相信,甚至不敢上手去摸:“我不行,我酒还没醒,还是先不碰了,陆大师你把它收起来吧,我让司机上来拿……”   “也行。”   正在陆爸两眼放光地帮忙拿箱子的时候,刘子宁随口问道:“对了,陆大师,您这件作品名字是什么?”   名字啊……   陆子安看向这枚核雕,声音有些低沉:“……《殊途》。”   殊途?   这完全不搭界啊!   刘子宁电话都不打了,又转了回来,仔细地盯着这核雕细看。   双链,双龙,龙珠,如意提梁。   怎么看也都跟殊途没有一点点联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   难道这核雕另有寓意?   可是这不是只是秀秀技艺而已吗?   刘子宁实在想不到,反正没外人,索性直接开口道:“抱歉,陆大师,您能不能明说一下?”   “这个核雕其实是取意于宋代诗人姚勉的《沁园春·锦水双龙》。”陆子安眸光深邃,仿佛透过时光重回了那个古色古香的时代。   刘子宁神色有些僵硬,还是要多读书啊!   沁园春他倒是知道一首极为出名的,还能倒背如流,但是对着个雕着两条龙的核雕念北国风光……   算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好在陆子安并没察觉到他的失神,神色淡然,声音沉静而柔和地吟诵道:   “锦水双龙,鞭风驾霆,来游璧池。   有一龙跃出,精神电烨,一龙战退,鳞甲天飞。   一样轩拏,殊途升蛰,造化真同戏小儿。   时人眼,总羡他腾踏,笑我卑栖。   促装且恁西归。   信自古功名各有时。   但而今莫问,谁强谁弱,只争些时节,来速来迟。   无地楼台,有官鼎鼐,命到亨通事事宜。   三年里,看龙头独露,雁塔同题。”   这首诗的确非常偏,而且很冷门,不过刘子宁还是听出了点意思,有些迟疑地道:“这,好像是描写落第时的心境……”   “对。”陆子安看着这个核雕,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底带着三分锐意:“原作文字还是较为浅显的,说白了就是两个人一同赶考,一人考上了一人落第,考上者受人钦羡,落榜者被人耻笑。但落榜者不甘认输,自信功底不薄,只是时运未到,相信下一次考试,自己定能龙抬头,名标金榜。”   原来是这样……   刘子宁重新看向这核雕,知晓了故事背景后,他此时再观赏,便不再是看雕工如何,而是认真地体会核雕中的意境。   龙分对角,底下是惊涛骇浪,双龙嬉戏争夺龙珠,又有那链条勾着如意在上方。   争夺的龙珠自然是眼前的利益,而那如意却是他们目前根本无法企及的,又有链条拉扯,不努力便只能是仰望的存在。   刘子宁不禁回想起之前陆子安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时的神色,唇角便微微抽搐着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来。   核雕上,那条处于下方的龙此时仔细看来,便能觉出其凌厉之意,尤其是龙爪锐利非常,象征着落榜者奋发的志气。   而上面的龙则略微侧着头,整个神情甚为骄傲,连微微上翘的胡须都彰显着三分得意与鄙夷,像是在说:“啧,就你这样,回去再读三年也不是我对手,还是洗洗睡吧!”   刘子宁简直忍不住大笑,拍案叫绝:“果然精妙独到!就该叫《殊途》!除此之外,竟再没比这更适合的名字了!” 第235章 物以稀为贵   刘子宁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要不是顾及着形象,他简直想大声叫好。   简直痛快!   就是喜欢这样骂人不着痕迹的!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这就是很正常的一个作品啊,他怎么乐成这样……   这好像没什么好笑的吧?不知道他瞎脑补了啥。   陆子安再次得奖,而且是得了金奖的事情再次传扬开来。   不过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刘子宁便从陆家告辞了。   回协会的路上,他与一个人错身而过。   都走过去几步了,刘子宁猛然回头,皱着眉头道:“刚才这个人,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人背影看着瘦瘦的,坐进了一辆奥迪车里绝尘而去,可惜没看到正脸。   司机抱着箱子,有些迟疑:“应该不认识吧……要不进去问问?”   刘子宁走进去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留意。   莫非真是他看错了?   “啊,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个人进来问过我。”他一个同事转过身来,有些犹豫地道:“他是来问重云重大师的联系方式的,他说自己也是学木雕的,叫……叫文康。”   文康?   这名字莫名有点耳熟啊……   文康在车里打了个电话给重云,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重云竟然没什么架子,态度很是和蔼,直接告诉了他一处地址,说有话当面说。   这是重云在长偃市一个朋友空置的别墅,也是他暂时的落脚点。   文康走进来,发现里面非常安静。   “没别人,随意点。”重云神色温和,虽然年过半百却一点也不显老,保养得非常好,有着一种中年人独有的稳重气质,一身休闲家居服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他递了双拖鞋给他:“坐吧,水应该开了,我去泡茶,你喜欢绿茶还是红茶?”   “……绿茶,谢谢。”文康心里绷紧的弦也放松了一些。   一番虚假的寒喧过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文康有些犹豫该以什么样的开篇引出他的来意。   没等他开口,重云惬意地喝了口茶,神情随意而自如:“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笑看着文康,幽默地道:“可千万别找那些蹩脚的借口,有些面具戴久了会摘不下来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文康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就明白了。   与其说是他找上门,不如说是重云在等他。   文康也学着重云的样子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想了想才轻声道:“我找过李大师,他指点了我很多,我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   重云笑笑:“但是怎样?”   “不甘心。”三个字掷地有声,文康索性撕去伪装,眼里迸发出灼人的光亮:“我承认陆子安技艺高超,但是白家不该有……”   “慢着。”重云抬起手,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我觉得,你既然找到我这里,也就是想跟我合作,同盟的意思,是吧?”   文康有点迟疑:“您的意思是……”   “诚意。”重云摊开手:“比如说你文家跟白家,究竟有什么恩怨,值得你们父辈争斗了这么些年,到你这一代还在持续?”   顿了顿,他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说,喝完茶你就可以走,我绝不勉强。”   也就是说,如果说谎,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   文康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有过一丝犹疑,但想起最近四处碰壁、李大师各种打太极的情景,他还是狠了狠心。   “为了……《白雕》。”文康飞快地看了眼重云,咬了咬牙:“那是一本写着冬阳木雕所有木雕世家中,最顶尖的木雕技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当时是白家的祖爷爷整理的。”   所有的?   最顶尖的木雕技艺……   如果真有这么一本书,那也就难怪他们会争得你死我活了……   重云眨眼间心里已经闪过诸多念头,不过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茶,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藏呢,就这么本破书也值得你们斗成这样?既然你这么想要,你以前不还住白家,当时怎么不拿?”   果然,他的过往重云根本都知道。   文康心跳有些加快,难道这是鸿门宴?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重云,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怀疑:“重大师,我能不能问一下,您为什么跟陆子安唱对台戏?”   “呵。”正在喝茶的重云顿住动作,微微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将杯子搁到了茶几上,靠进沙发里,神情闲适:“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确定你是真的想知道。”   这便是要他投诚了。   文康已经别无选择,果断地点头:“当然。”   “其实我个人来说,我还挺欣喜陆子安的,我对他没什么意见。”重云微笑着,直视着文康震惊懊恼的眼神:“但是我不赞成他的行为和决定。”   “……这两者有区别吗?”   不赞成陆子安的行为和决定,不就是对他有意见?   “当然有区别。”重云玩味地笑笑:“我问你,一样大的玉,是新挖出来的值钱呢,还是古董值钱?”   文康怔怔地道:“当然是古董值钱。”   “这就对了。”重云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说起古玩文玩,人们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大上,遥不可及,哪怕摸到了边,也不一定进得了门,只有有人带他入门后,才勉强能看得到里面的东西,这是圈子里的人一直以来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   “只有这样,人们对我们这个圈子才会充满向往和好奇,以及敬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遇到喜欢的玩物的时候也就会心甘情愿地掏钱,这就是市场——而陆子安却想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掏出来给所有人看……你觉得,我还能喜欢他吗?”   文康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   陆子安的所作所为,看似鲁莽冲动,其实真的触碰到了古玩文玩的核心……   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但事实就是,他动了这些大佬的奶酪……   所以重云不过是个表面的形象,他代表的,其实是所有古玩文玩圈不想让陆子安破坏行情的大佬们……   陆子安如今看似风头正盛,东搞西搞,又是参赛又是拿奖的,但他怎么玩得过这些完全不显山不露水的前辈?   不知道为什么,文康突然有点想笑。   “陆子安其实是个人才,如果时间回去二十年,我兴许还会跟着他一起胡闹试试看,但是……”重云哂笑着摇摇头:“他让人从普通摆件做起,甚至还扬言要重现许多消失的技艺,什么水傀儡……啧。”   物以稀为贵。   一件已经失传的作品,往往能开出天价。   他们圈子里就有一个收藏了一个精美的水木偶的藏家,当初有人开价五百万都捂着没卖,后来陆子安借着老师傅的手四处宣传了一波,他那个木偶就彻底砸手里了,现在就算是五十万都不一定有人愿意接手。   ——陆子安行事未免太过乖张,树大招风,这如何不招人恨?   就算再怎么惜才,也无法容忍他这样蹬鼻子上脸直接砸他们饭碗的。 第236章 田忌赛马   毕竟,不只有陆子安要吃饭啊……   重云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道:“像一件木雕摆件,如今顶级大师的作品,手工费也不过就三四百万,但是陆子安如今拿了多少,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他那件《轮回》,听说就拿了八百万。”文康其实也真是有点小羡慕的。   “是啊。”重云啪地点了支烟,眯起眼睛慢慢地吸了一口:“八百万,呵,完全是凭技艺吗?”   文康有些犹豫地道:“应该是吧……他确实挺厉害的……”   “你想的太简单了,陆子安什么评选都没参加过,连县级大师都不是,别人有求于他,恭维着叫一声大师,你就真的以为他是大师了?”重云弹了弹烟灰,轻蔑地道:“你要是想,我也可以把你捧成大师,你木雕我看过,也拿得出手,包装一下,搞点噱头,上个电视宣传一下,镶层金出来人一样叫你大师,这完全没难度。”   文康心猛地重重跳了一下,但却不敢完全肯定,只是笑着看着他。   下一秒,他便由衷庆幸自己的谨慎。   因为重云又抽了口烟,眯着眼睛看着他:“不过你目前不合适,等把风无羲弄上来了先。”   “风无羲?”   “嗯,其实很简单的道理,田忌赛马,知道吧?”重云显然觉得他跟不上他的思维,有些不耐烦,语速便快了些:“风无羲最近技艺有精进,他去跟陆子安打擂台刚好,而你嘛,就拿去对付他那个二愣子徒弟算了,绰绰有余。”   真够爱惜羽毛的,自己就跟陆子安示好,还当众邀请他参加美术大师的评选,让他跟风无羲冲锋陷阵……   呵。   不知怎地,文康突然想起了一则传言,灵光一闪:“听说有人出高价挖应轩……”   “看破不说破。”重云笑。   文康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就跟他当初调戏沈曼歌一样的道理。   不过是一点子小伎俩罢了,成功了对方自乱阵脚,失败了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明显重云不够信任他啊,重点都没说,陆子安到底是哪里触碰到了他们圈子里的人的底线?   第二天是周日,陆子安吃完早餐就准备回房间直播,沈曼歌放下碗叹了口气:“子安哥,你这也太拼命了点儿吧?”   陆妈也连忙点头:“对啊对啊,你看,小曼翻过年就要开学了,你陪她出去玩玩吧,就当散心了。”   旁边的陆爸有些不明白:“不是有那个哚哚陪小曼吗?天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你懂什么,吃你的粉!”陆妈瞪了他一眼。   陆爸表示很委屈,他也没说啥啊,莫名其妙又凶他,他不吭声了,低下头嗦粉。   陆妈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安呐,你看看你,自从我们来了市里,就没见过你休息过一天,整天忙忙忙,你瞅瞅,你眼睛都直了!”   好像……是这样。   陆子安的心头涌起一阵愧疚的思潮。   是啊,曼曼离开这么久,他白天上电视,晚上还直播,根本没有时间跟她联络。   经常是睡觉前看到她的两则信息,一句早安一句晚安。   而她回来后,他又沉浸在了这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里头,根本无暇顾及她的情绪。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怎么陪过她。   自从获得了这个系统,他整个人就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毕竟这个是意外获得的,他总是担心它有一天会消失,所以趁着它还在,拼了命地练习各种技艺,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但是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扭了扭脖子,好像还真是有些酸痛……   “行,那就去吧!”陆子安笑了笑:“你想去哪?”   沈曼歌眼睛一亮,忽闪着大眼睛,俏皮一笑:“都行!”   “那,去游乐场吧?”   “可以啊。”沈曼歌想了想:“就是现在天气挺冷的,今天还下了雨,估计很多项目都不会开……”   “……那去动物园?”   “也行。”沈曼歌蓦地又皱起了眉头:“只是今天周日,去的人应该挺多的,而且天气太冷了,户外的小动物可能都不会出来呢!”   “……”陆子安默默地看着她:“那你说去哪?”   沈曼歌璀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随你!”   陆子安伸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她头上了:“哪学的这些烂招数,既然这样就去图书馆吧!”   然后沈曼歌就高高兴兴地进去换衣服去了。   陆子安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等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沈曼歌总算是出来了。   她穿了一件长款羽绒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好像,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了。”陆子安皱着眉头盯着她,化妆了吗?但嘴唇不怎么红啊。   沈曼歌斜睨着他道:“当然不一样啊,如果化妆和不化妆没什么区别,那我刚才坐在镜子前面十几分钟是在许愿吗?”   好像很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走吧。”沈曼歌伸手挽在他手臂上,愉快地往前走。   因为寒假,图书馆的人并不多。   暖气开得很足,两人各自挑好书坐下来后,沈曼歌就把羽绒服给脱了。   她穿着一条竖长纺的黑白款V领毛衣,非常掐腰,但是不是很紧身,展现身材的同时也完美地遮避了显胖的可能性,尤其是带着的一条小海豚项链刚刚好垂坠下来,可爱的同时又添了几分迷人。   至少,陆子安是觉得,嗯,挺漂亮的。   尤其是之前包裹得那么严实,脱掉羽绒服就这样……   这种视觉效果非常具有冲击力。   沈曼歌装作对他的视线一无所知,拿着自己挑好的书慢慢地翻看起来。   气氛正好,忽然听得一声惊讶的声音:“咦,曼曼?陆大师?”   两人回过头,看到瞿哚哚拉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朝他们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笑意的瞿蓓蓓。   陆子安起身朝她们点点头:“真巧,你们也过来看书啊?”   “没有,我们是路过,外面下大雨,我们进来躲雨的。”瞿哚哚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琀琀,叫人呀,这是陆哥哥,这是沈姐姐。”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往后缩,躲到了瞿蓓蓓身后。   瞿蓓蓓朝他们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她有点害羞。”   一番交谈过后,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她们的表妹,是亲戚带来长偃市喝瞿蓓蓓喜酒的。   因为这边天气挺冷的,她们没带厚衣服,今天特地出来买。   “对了,陆大师,后天……我会在圆源酒店举行婚礼,我还准备晚些给你们送请柬的,既然碰到了就现在给您吧。”瞿蓓蓓说着就从包包里取出请柬递了过来。   陆子安伸手接了过来,笑道:“恭喜恭喜,我一定到。”   他们聊着聊着,又说到木料上头去了,小姑娘完全听不懂,却也乖乖地坐着。   沈曼歌挺喜欢这样文文静静不怎么说话的小姑娘,便逗她:“小美女,你的名字是哪个han呀,是包涵的涵嘛?还是菡萏的菡?”   一般女孩子的话,名字都比较秀气,都会取菡字。   结果没想到小姑娘大概是熟悉了一些,没那么怕她了,奶声奶气地道:“不是那个,是王字旁,写一个今字再写一个口字!”   琀?   沈曼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237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瞿蓓蓓正在跟陆子安说话,听了这个猛然转过头来,有些不确定地道:“哪个字?王字旁?”   “对吖!”小姑娘梳着小辫子的脑袋往右歪了歪,两只小脚因为触不到地面而悬空着前后晃悠。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拿过沈曼歌前面的纸笔,递到她面前,温和地道:“会写吗?你的名字。”   小姑娘有些瑟缩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瞿蓓蓓,得到她鼓励的点头后,才怯生生地拿起笔,慢慢地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大大的瞿字。   瞿子琀。   还真的是这个字。   这一下瞿蓓蓓是真的坐不住了,脸色很难看地站了起来:“这个,陆大师,不好意思,我们可能得先走一步了。”   陆子安点点头,想了想,将这一页纸撕了下来:“后天是你大喜之日,这张纸还是你带回去吧。”   瞿蓓蓓还在犹豫,瞿哚哚和陆子安他们关系好一些,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拿了过来,叠好放进包包里:“姐,这事我去说,你就别插手了。”   她爸是专门倒腾木料的,这些讲究他最清楚不过,她甚至都用不着废什么话,直接把这纸拿回去就能解决。   也亏了她舅能这么死瞒着,之前一直跟她们说因为子晗是冬天生的,所以取了个寒字。   看着她们匆匆离开,沈曼歌眉心紧皱,喃喃道:“这什么人啊,竟然给自己女儿取个这样的名字。”   琀,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送死口中玉也。   就是古代放在死者嘴里的珠玉,殡琀之物,一皆绝之。   “怕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名字意味着什么。”陆子安叹了口气:“还有人喜欢叫梓,但其实梓的寓意也不大好,因为梓是落叶乔木,一般供建筑及制造器物之用,比如……棺材。”   “……”沈曼歌心里堵得慌。   所以还是要多读书啊!这特么简直是坑孩子啊!   回家之后,她写了一篇关于姓名的文章。   很多家长只考虑好不好看,好不好听,却没几个认真地去查过这名字的寓意。   有些甚至还闹出许多笑话,诸如杜子腾、赖月菁一类的名字,殊不知这样的名字伴随着孩子的一生,很多甚至成了孩子心头一生的阴影。   她思虑良久,将这篇文章发给了影响力比较大的报社。   晚上吃完饭后,陆子安正在准备开直播,忽然接到了冯小荀的电话。   这一次冯小荀没再开玩笑,声音很是沉重:“兄弟,我刚接到消息,你的节目被取消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取消了?   陆子安疑惑地道:“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摄影的同事讲的,具体不清楚。”冯小荀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们应该晚些会打电话跟你说吧,反正我现在知道的是,明天的档期已经排了电视剧。”   这样吗?   陆子安第一个反应倒不是生气,而是琢磨着,他那堂门还没做完啊……   如果节目取消,他肯定是要把木料也一块拿回来的。   挂了电话后,他没再开直播,而是安心地等待着节目组的电话。   果然,没多久他们就打了电话过来。   一番寒喧过后,总算是说到了重点:“……因为马上过年了,这个……台里有指标,所以节目可能得推后了……”   这个理由找的很棒棒哦!   陆子安并没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暴怒或骂人,而是冷静果断地道:“到底是推后还是就此结束了,用词请准确一点。”   对方并不是之前跟他比较熟悉的易主持,而是一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工作人员。   他吱吱唔唔片刻,才有些迟疑地道:“可能,也许……是结束了……您也知道的,这节目到底小众,反响不是很好,我们台里还是讲究收视率的……”   “哦,是这样。”陆子安指尖在桌面轻轻顿了顿:“节目停止录制是可以的,但是我之前做的东西和没做完还有剩下的木料我得拿回来,明天上午过来行吗?”   “啊?”这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懵了几秒才道:“但是那个……”   陆子安不卑不亢,语气温和却坚定:“那是我的作品,我还没有完成,我得把它做完。”   “要不……要不过完年再……”   陆子安直接打断了他:“抱歉,如果你无法全权处理这件事情的话,你可以先去和上司商议,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对方再次打来,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直言节目并未结束,只是暂时延后,过完年还是会请他去参加节目的。   虽然不甚明显,但是至少底气是比之前足了些的。   陆子安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后,一语未发,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事情很不对劲,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阵子也着实太过顺风顺水了,敢情他们一直酝酿着,就是等着这一击。   他挂了电话后就换衣服,结果刚拉开门就跟卓鹏打了个照面。   卓鹏额间现薄汗,微微瞠大眼睛道:“安哥……”   他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原以为陆子安还在着急上火不知所措,却没想到陆子安竟然衣着整齐,显然是一副准备外出的模样。   “你这是准备去哪?”   都十点多了……   陆子安朝他轻笑了一下:“来得正好,我叫了点人,走吧,一起去拿点东西。”   拿东西?   连卓鹏都忍不住一脸茫然,有心想追问,但是陆子安却已经关了门下楼了。   他连忙跟了上去,一路低声道:“安哥你有没有接到消息?听说节目取消了,我是想着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能这么算了。”陆子安扯了扯唇角,掏出车钥匙解锁:“今天晚上过后,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当时的情形他非常清楚,应该是上头下的指令,才让电视台请他过去做节目的。   而现在事情生变,这变自然不会出自电视台,而是指令有变动了。   他当务之急要确认的是,他的东西还在。   既然这事发生得这么突然,他们应该也没来得及反应,那么,门应该还在。   驶出小区后,路边停了一整排大货车。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卓鹏的理解范围,他把车跟着陆子安的停在了路边,看着陆子安上前跟那货车司机交谈了几句,又上车启动车子……   卓鹏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懵逼的时候,主动权完全不在他手里了,他甚至想不通陆子安是想干什么。 第238章 明人不做暗事   照卓鹏的理解,这出了事,不应该先把原委弄清楚,然后再跟台长扯皮吗?   找了这么些大货车,又是大晚上的,这是干什么啊?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感觉……   还蛮带劲的哎!   他跟在陆子安车后边,后面一水的大货车,简直是轰轰烈烈。   一路开到电视台大厦楼下,陆子安拿出他的嘉宾证入场证,直接往保安前一晃:“你好,我带人送道具过来。”   道具?什么道具?   保安有些狐疑:“没听说有道具要进来啊……”   “嗯,两箱古董。”陆子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笑着道:“要不我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你确认一下?”   保安见他们从后面的车子里抬出两巨大的木箱,看着还真挺重的,需要四个人抬一个。   又见陆子安这嘉宾证和入场证都是对的,当即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要我叫人过来帮忙吗?”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尴尬地笑道:“啊,今晚有聚餐,他们都出去了……”   哟?都出去了啊?   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哦暂时不用了,谢谢。”陆子安跟他点点头,边上的卓鹏连忙上去递了根烟。   见卓鹏胸前也挂着入场证,保安心里的怀疑彻底放了下来。   陆子安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进去,刚到后台就看到了靠在墙上抽烟的冯小荀。   “卧槽,老子就知道你会来。”冯小荀瞪大眼睛,一副看透了你的表情,随手将烟摁熄在垃圾筒上,快速地道:“他们都下班了,快点,跟我这边走。”   “你不用带路,我知道地方的。”陆子安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这边有监控吧,你别让人拍到了,到时……”   “管他呢!”冯小荀满不在乎地道:“他们把你的木头搬到旁边去了,走这边……你是我兄弟,这明摆着有人阴你,我要当个缩头乌龟,我他妈还是人嘛。”   陆子安眉目舒展了一些,沉声道:“我刚听说你们有聚餐……”   “嗯,我给了人两千块,让他请客吃饭唱K去了,我说我胃痛,没跟着。”冯小荀脚步飞快,带着他们拐弯后走到一间房间前。   这间房间在走廊尽头,以前陆子安来参加节目的时候根本没打开过,旁边一排全是这种房间,没钥匙的话等他们一间一间排除完黄花菜都凉了。   如果不是冯小荀,他今晚可能还真会扑个空。   冯小荀掏出钥匙折腾了一下,一巴掌煳门上了,低叫道:“草,他们换锁了。”   “没事。”陆子安掏出根铁丝:“你让开。”   一阵折腾过后,门打开了。   陆子安率先走进去,看到墙边竖着摆了一排的木雕后吁了口气。   还好,都在。   他们带来的两个大箱子都被抬高,把底下的轮子翻了出来,然后直接往里头装东西。   隔心太大了,箱子放不下,便直接摞在了箱子顶上。   冯小荀的手机突然响了,在这安静的环境下,调成了震动的声音也不小。   他掏出来看了看,有些紧张地道:“子安,速度得快点,监控室有人打了电话,我同事他们都回来了,正在赶过来。”   “快点,加快速度。”   几个装东西的人手脚都很是麻利,不仅很快把东西搬完了,还顺手给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陆子安看了看时间,一共才不到二十分钟。   “走吧。”   他们推着箱子出来的时候,保安看得一愣一愣的:“哎,不是说送东西吗,这是怎么回事?”   “哎,老哥,是我让拿的,你放心,这是台长有过吩咐的。”冯小荀直接揽着他的肩笑,递了根烟:“来来来,抽烟。”   “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   让他们把东西往货车上搬,陆子安径直走到保安面前:“你放心,不会连累你的,这事我会妥善解决,我留一个号码给你,如果有连累你丢了饭碗,你的损失我会赔偿。”   说着他直接递了张名片给完全傻了眼的保安,朝他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明人不做暗事。   他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取消节目可以,但东西是他的他就得拿走,当初可是说好了,就算他没动过的木料也都送给他。   他还算是不贪心的,那些木料他一块都没动,当然,剩下的这些红椿木他还是笑纳了。   这事,如果直接拿到台面上来说,绝对挑不出他的错处。   如果换一个人,兴许这个闷亏就真的这么吃了,但他不会。   他从不惹事,但他也不怕事。   从前他就是这样,今时今日地位身份都比以往不知道高了多少,他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等到十多分钟后,接到消息的众人赶到电视台,陆子安他们早就已经走了。   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所有人都懵了。   “报警……吧?他们这算得上是入室抢劫了吧?”   “……别吧,小狗平时还挺仗义的,要报了警他不得一块蹲号子啊?”   “但是他们这事……”   旁边有人抬声道:“这事怎么了?抢劫?这本来就是陆子安的东西,人家来拿回他自己的东西,怎么就叫抢劫了?”   另一个同事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弱弱地道:“好像,当时直播的时候易主持就说过,连这些都是送给陆子安的……”   顺着他的手指,众人看向地上堆着的木料,都沉默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还是跟台长报备一声吧……”他顿了顿:“就说我们出去吃饭去了……”   冯小荀这人平时也挺热心的,尤其嘴甜得很,又没什么利益相关,台里人缘一直不错。   就算有人跟他有点小摩擦,那也不至于要毁了他的前途。   “但是……有监控的。”   最后到底还是没能瞒得住,因为监控室的同事早就给领导打了电话。   整个台里的人全都被叫了过来,连开早会时人都没这么齐过。   众人全部站在大厅里,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一个人不在。   冯小荀。   台长看完空荡荡的房间后,气极败坏地将他们所有人都责备了一通:“……就留了一个人!这一次是搬木料,下一次要是来人把整个电视台都搬走了你们是不是也不知道?做事没一点责任心!我之前就说过……”   但是说再说,也无事于补。   台长自己也很清楚,这个事,怕是办砸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消息逐渐在圈子里蔓延开来。   这一晚,很多人都没能睡得着。   已经一点半了,别墅里依然灯火通明。   坐在沙发上的重云眉头紧锁,慢慢地喝着茶。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猛然抬起头,沉声问道:“怎么样?” 第239章 神来之笔   一路飙车赶过来的风无羲喘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端着桌上的水一饮而尽。   在他对面坐下后,风无羲神情有些复杂地道:“听说陆子安接电话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结果他趁着电视台没人,带了人过去,直接一车子把东西全给搬走了。”   动作这么迅速,看着不像是陆家人的作法啊……   陆云敬喜欢谋定而后动,但凡做个决定总是要磨叽半天,所以雕东西特别慢,一两都年不见出几件的。   而陆建伟也就稍微好一点,但是这人也有个毛病,就是脾气不好,遇到这种事,他第一个念头是骂人。   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把心里的气给出完了再说,最是好对付。   这两人都好弄,但为什么陆子安就这么难搞呢?   重云简直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背后有人指点了陆子安,这一手犹如神来之笔,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正常人就算不怀疑,也该等两天听听风声再做决定吧?   谁能想得到,陆子安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问也不问一句,甚至连质疑都没有,直接接受了这个结果,然后掉头就搬东西?   还搬得干干净净,一件不留,连之前扫起来的木头渣子都带走了!   这陆子安,脑子是不是有猫饼啊?   因为东西挺多,所以陆子安没有带回去,而是直接带货车开到了吴羽那栋公寓的楼下。   这栋楼里住的全是他徒弟,而且他们都住在楼上,一二楼全是空着的,正好拿来放这些木料。   这些师傅动作非常麻利,极为专业,一点磕碰都没有。   陆子安表示很满意,又多付了一成辛苦费。   众师傅乐得眉开眼笑,一个个拍着胸脯说绝对不会说出去,高高兴兴地走了。   “安哥,放这里……真的没问题吗?”卓鹏有些不放心:“要不我今晚住这吧?对,我就干脆住这好了,我守着!”   “不用的,放这没事。”陆子安笑笑:“你赶紧回去吧,都挺晚了。”   卓鹏平时挺好说话的,但是对与木雕相关的事情尤其较真:“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自己守着安心点。”   劝了一会儿,见他态度很坚决,陆子安也只得由他去了:“行,我打个电话让邹凯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哦不用,我自己打。”   陆子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一开门就发现,家里几乎坐满了人。   见到他进来,众人涮地一声全站起来,那场面别提多吓人了。   措不及防的陆子安都唬了一跳,定了定神发现都是自己人,才挑了挑眉笑道:“你们这是干啥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陆爸一拍桌子,竖着眉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你一个人跑去干啥子,你傻啊!?那群龟儿子尽会使些阴招,简直丢尽了我们木雕界人的脸面!这事我必须得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真不用。”陆子安一边换鞋,一边轻描淡写地道:“爸,这事你别管,基本已经解决完了,你完全不用担心,现在该着急上火的人是他们才对。”   是这样吗?   陆爸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着,他儿砸一向比他聪明,要不,这回还是听他的吧?   “不过我们得搬走。”陆子安接过沈曼歌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挑眉一笑:“而且最好是今天晚上就搬,如果明天搬的话就没效果了。”   “……为啥子?”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子安靠着酒柜,笑得气定神闲:“因为明天会有很多人来找我,为了不被吵到神经衰弱,我们最好是连夜搬。”   陆妈不是很赞同地看着他,念念叨叨地道:“这大晚上的,搬也没地方搬啊,又没车,我东西倒是不多,但是这急急忙忙的……”   “那有什么关系!”陆爸想通了关键,拍案而起:“咱虽然大钱没有,搬个家的钱还是有的!也不用想着搬去哪里,刚好老房子那边这些天我们都已经搞得差不多了,刚好也离得不远,走!现在就搬!”   “……”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变卦了,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之前不是说等陆子安回来了就要骂他一顿,把他关到家里哪都不许去吗?   陆爸也觉得自己前后不一,有些尴尬,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看,看啥看,我这叫,叫啥财……对,财大气粗!”   一直默默搬着笔记本电脑在微博上刷热门,以免错过新信息的邹凯抬头飞快地梭了他一眼。   憋住,不能笑!   这是陆叔叔!   旁边的瞿哚哚瞪了他一眼,拍了下他的手臂:“抖什么抖,你点错啦!”   而陆爸犹不自知,还在跟陆子安说话:“以后遇到这种事,别一个人冲上去,这要是打仗,你一个人顶什么事?你得跟我学学,当初就有人使过这种不入流的招数,我当时那叫一个舌战群儒,我把他们骂得一个个抬不起头来!我……”   憋住!   妈的憋不住了。   邹凯把脸埋进枕头里,完全控制不住,笑得全身颤抖。   “神经病又犯了吧?”瞿哚哚表示理解不能,直接拿过笔记本。   邹凯果然靠不住,算了,还是她自己来好了!   他们搬到老房子这边安顿下来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   其他人都睡过了头,毕竟折腾了一晚上,真的太累了……   但是陆子安依然准时起了床。   生物钟形成了规律以后,这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习惯,到了这时候就醒,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邹凯是个夜猫子,平时熬夜什么的已成习惯,他跑去给卓鹏送了东西后还没什么睡意,便把车停在了陆子安他们的楼下。   后座上的瞿哚哚感觉车子停这老半天没走了,以为到家了便坐了起来,结果发现竟然又回了这儿?   “呵欠……你这是干嘛,陆大师他们都搬走了,你停这做什么?”瞿哚哚表示理解不能。   邹凯已经将外头的事情忙活完毕,一脸坏笑地盯着电脑,手按得飞快:“嘿嘿,你别管,我正在连接监控……嘿,好了。”   “这是啥?”瞿哚哚凑过来一看,有点眼熟……   仔细地看看上边的门牌号……   她瞪大眼睛:“你变态啊?竟然拍陆大师他们家!”   “啧,你懂什么。”邹凯笑得欢畅:“安哥不是说会有很多人来找他嘛,我就把他们全给拍下来,看,我还弄了个录音的,嘿嘿嘿,这样一下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   瞿哚哚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有点道理呢,她忍不住笑了:“难得啊,你竟然也聪明了一回。”   哇,哚哚也会夸人了呢!真难得!   “基本操作,基本操作。”邹凯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倒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专程打电话给陆子安说了一声。   陆子安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想了想倒也不反对。   得益于邹凯离不开网的特质,这老房子别的没弄好,网倒是早就拉好了。   吃完早餐后,他在桌前坐了下来,一如既往地打开了直播间:“早上好,今天我准备继续进行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的修复工作……” 第240章 大快人心   直播间原本只有百来个人,在他打开后猛涨至两千,而且还在疯狂地往上增长。   对这个情况早有准备的陆子安并不讶异,神色从容地拿起上次雕好的补料仔细地看了看。   “我那天已经调好了粘合剂,只是没有来得及将它补上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补料收起来,拿出了画好的细节图铺在桌上:“免得一次一次粘太麻烦,我索性一次做好再补上去好了。”   【陆大师,我想跟您约个时间见一面,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你既然在家里,为什么不开门?】   【哎哟,你谁啊,大师在直播好伐?凭什么要给你开门啊?】   【这样叫门大师一定会开:XXX,开门呐!你有本事偷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雪姨附体哈哈哈哈!搭配疯狂的语调和雪姨更配喔!】   【XXX同学站这么久已经累了,卖橘子的阿姨不想卖橘子了,连蒂花之秀洗手液都涨价了,你们能不能懂点事?】   陆子安对弹幕一律视而不见,直接拿起一块木料,慢慢地进行着雕琢。   刻一刀,吹一下,仔细观察木料纹理走向,再慢慢刻下一刀。   飞檐和翘角组成的凤首看似简单,但实际上里面包含了数种刀技。   比如这翘起的弧度和线条,就非常考验匠人对木料坚韧度的把握火候。   一块木料,你想削平容易,但是想要削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甚至要考虑到与原作相同,角度也要一致,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亭帽式宝顶上以浮雕技艺雕琢着“福从天降”的花纹,曲折蜿蜒连绵不绝的纹路,穿梭于这古朴的亭顶,线条雅致,画面富有气势,一派雍容华贵的景象,给人以无穷的视觉延伸感。   仔细观察的时候,便能发现,这“福从天降”的花纹其实不是单一的浮雕。   在它的表层,匠师还细心地用薄浮雕加了一层一层的纹路,更给人一种立体的视觉冲击力。   薄浮雕,是浮雕工艺的一大突破。   能称得上薄浮雕的,一般木料深度不足2毫米。   要在这样的木料上,雕刻出七八层立体图案,而且还要表现物体明暗变化的效果,纹理的变化、人物各异的动态和表情,非高超的功力和不凡的艺术造诣不可。   而这,也正是让之前的不少匠师打退堂鼓的重要原因。   如果是整料,要做到这个地步,或许费点心思,努力一下还能够做到。   但是这都是补料。   有些地方破得不多,甚至都无法将其固定在桌面,只能用手拿起来雕刻。   左手抓着木料,右手拿着刻刀在上面细细地雕刻描绘。   只要手随便抖一下,或者开个小差,锋利的刀刃便会从左手划过,不仅木料会毁,而且对匠师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   因为手对匠师太重要了,甚至和眼睛一样重要,当初他爸手废了以后,平时那么想得开的人都差点得了抑郁症。   因此,此时就连陆子安也丝毫不敢放松,精神高度紧绷。   刻刀慢慢地剔挖出木屑,簌簌落于桌面。   一切都很安静祥和,与平时直播并无二致。   好像外界的喧哗吵嚷,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哐当!”   重云将茶几上的东西全拂在了地上,一夜没睡的他双眼赤红。   怎么可能呢?   他再三确认,这个陆子安的的确确只有二十六岁。   昨晚他还在安慰自己,既然陆子安耐性这么差,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不需要太担心。   结果今天就看到陆子安竟然开了直播!   就光应付今天去门上找他的人都够他耗尽精力了,结果他又开了直播!   他不是该生气懊恼,或者各种查内情吗?   听到动静,连忙赶过来的风无羲怔了怔,低下头沉默地开始收拾着。   “看来这个陆子安果然有点本事。”重云平缓了一下情绪,慢慢地站起身来:“叫个人过来打扫吧,你的手金贵得很,不是用来干这个的——你的木雕做得怎么样了?”   风无羲手僵了一下,还是依言放下碎瓷片站了起来:“已经差不多快完成了。”   “嗯。”重云的神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眼神犀利地梭了他一眼:“尤其要注意雕工。”   “好的,我下刀都很谨慎的。”   重云点了点头,拿出一副手串快速地捻转了一遍,才沉声道:“做完就休息吧。”   看着他上楼的背影,风无羲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做完就休息。   也就是说,今天必须得做完了。   他心里其实还有些不解,他觉得,陆子安做的事完全没毛病啊,宣扬传统文化,还无私地教授木雕技艺,他甚至还在他直播的时候有不少感悟,跟重云的得益有什么冲突的?   而且重云又是玉雕界的,陆子安再怎么折腾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吧?   或许,这就是重云把他推出来的原因吧……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风无羲垂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有些失落,又有些疲惫地地笑了笑。   他还是比较喜欢,只凭着自己内心的喜好去雕刻。   像这样,为了争夺冠军而雕刻,他总是无法真正的融入其中,无法做到完全的物我两忘。   但是,人不可能这么任性,总有各种各样不得不为的原因……   他盯着电脑里的陆子安,扯了扯嘴角,轻声一叹:“……真羡慕你。”   真正喜欢雕刻,而认真地去做这件事情。   不止独善其身,还能兼济天下。   所为有所得,这是他们所有匠人梦昧以求的生活啊……   他脚步沉重地走向房间,背影萧索。   而直播间仍在疯狂地刷着屏,有些人开始急眼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避而不见是不是!】   【陆子安!你态度也不要太嚣张了!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陆子安原来的门外,贴着的提示已经搬走,屋内无人的纸早就被撕掉了。   不少人在捶门。   车里的邹凯嗑着瓜子吃着薯片看得直乐:“嘿嘿,你看他,这疯狂的样子,哪还有平时道骨仙风的模样。”   “他们找陆大师做什么啊?”瞿哚哚完全不明白。   “嘿!”邹凯往嘴里扔了一片薯片,嚼得很是欢快:“之前就这些人,拖拖拉拉的,一时怀疑这个,一时质疑那个,反正不肯签合同,连李老头都签了,他们还在别扭,昨晚安哥就说了,既然他们不相信,就不用信了,鹏哥就直接把他们全给拉黑了。”   干的漂亮!   简直大快人心!   瞿哚哚都忍不住笑了,毫无同情心:“该!我就说之前安哥太温柔了,早就该这么干了!” 第241章 是否升级?   升米恩,斗米仇。   太多的付出,有时反会激发出对方心中的恶。   反正平台是他们自己的,资源也全在他们手里,这些人翻不起什么浪。   往陆家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有些人开始后悔,语气软和了许多。   而有些人则依然强硬,要求陆子安他们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子安始终心神沉静地进行着雕刻,木料在他手中慢慢旋转,雕绘出祥云及福从天降的花纹。   心静而不忧,心乱则难寝。   空气中的降香味轻轻悠悠地飘散开来。   淡,而有味。   在这样的环境里,内心再浮躁的人也会慢慢沉静下来。   陆子安指缝间不断落下一些碎屑,掌心的木料已经逐渐显露出微微翘起的凤首。   凤嘴雕琢成勾环,下面坠着珠子连成的串,最下边是精美的驼铃。   他不悲不喜,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这是真正的风姿如玉。   直播间里的弹幕忽然减少了许多。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   而陆子安也在这样的情境中,有了一种独特的感受。   当初的那名匠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境在雕刻这盏宫灯?   从天而降……又是什么感觉呢?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在飞,又像是在坠落。   不惧人间繁扰,却也不沉溺于红尘万丈。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由他在控制着刻刀走向。   那么,到了此时此刻,木料已经有了它自己的意念。   他不是控制者,他不过是一个操刀的人。   木,它是有生命的。   它的呼吸隐于那一圈一圈的年轮,隐于那斑驳华丽的纹理之间。   刻刀在它身上划过,勾勒出它迫不及待想让人见到的美丽。   带着一丝害羞的,期待的,那种蓬勃欲发的希冀。   从一块古旧的木料,脱胎换骨化为精美的工艺品,这个过程里,它是欢喜的。   它对改变它的匠师有着一种天然的依赖,温顺地任他搓揉。   陆子安甚至能感受到它随着刻刀飞舞而欢喜的心情。   它在等待,期待着脱蛹而出那一刻的到来。   有一种蝉,在脱蛹而出前要在地下蛰伏十七年,故名十七年蝉。   而木料为了这次蜕变,已经等了很多个十七年。   雕琢完最后一刀,他甚至轻轻闭上了眼睛,回味着那种奇异的感受。   每块木料都是独特的,没有一块是完全相同的,哪怕是同一棵树上的木料也完全不同。   他松松地握着凤首飞檐,从他指间露出来的凤首与他之前做的所有作品都不一样。   它只是一块补料,但是却仿佛已经有了自成气候的气场。   再来!   陆子安猛然睁开眼睛,趁着手感还在,直接换了一柄刻刀,拿起最大的那块木料。   这是用来雕琢宫灯中部鼓腹的补料,他需要在上面镂空雕出“龙凤呈祥”。   当刻刀落于木料表面,陆子安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他的手。   究竟是他在雕刻,还是木料在主动展现?   不,是他融入了这木料。   他想让自己变成这宫灯的一角。   黄花梨色泽瑰丽,因时光的积累而有了更独特的韵味。   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风吹日晒,它的性能也比新木材更加稳定,更能适应环境的变化。   传世的古典家具中,多有以黄花梨木制成的家具。   这些黄花梨家具,以其造型端庄大方、线条委婉流畅成为流芳百世的经典之作。   而黄花梨本身的木纹强烈,或为山、或为水,做成工艺品更能引起想象力。   每一块木头,承载着时光的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   因此,陆子安希望自己能不辜负木材本身的美,并运用他的力量,让它们重获新生。   他对每一块木料,都抱有同样的心情。   当他将这块大料雕琢完毕,系统光屏突然显现。   一排红色加粗的大字显现出来:【心境符合要求,点数已满,是否升级?】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那一瞬间,陆子安眉宇间突然绽放出一丝笑意。   像释然,又像是感慨。   所谓工匠大师,注重的从来不是技,亦不是艺。   而是心境。   一步一步从初级到高级,锻炼的是他的技艺,也引起他的期待。   而将大师级的门槛提升至十万,却是要他在这个过程中,仔细体会一番从高度紧绷到慢慢放松,最终变为自然的感受。   陆子安心中豁然开朗。   然后,他慎重地点下了升级按键。   【升级成功。】   【检测到该工匠大师系统为最低级版本,请求升级,是否升级?是,Yes。】   这两个选项!   很棒棒!   很有他腹黑的特质!   陆子安不禁笑了,点了是。   【系统正在升级,检测到绑定人精神高度疲惫,体力不支,系统将启动自动保护修复程序。】   自动保护修复程序?那是什么东西?   陆子安还没来得及问出这句话,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好在他本就坐在椅子上,所以是先摔在了椅子里,然后再慢慢滑下去的。   这一下,直播间直接炸屏了。   【卧槽!卧槽槽槽槽槽槽槽!】   【快来人啊!我靠大师家在哪啊,我打120不知道地址啊!】   【千万不要有事啊呜呜呜呜!】   【大师真的太拼命了,这阵子天天开直播,还被请去上电视,天天不得消停。】   【都是那些人!刚才还跑来直播间喷大师的!】   粉丝们的情绪迅速被感染,着急担心的同时,也开始费尽心思想办法。   还有不少人则急得团团转,却又没办法,只能暗自祈祷着大师不要有事。   一片喧嚣中,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门。   有人推门,探进一个脑袋笑嘻嘻地道:“子安哥,吃饭啦!”   沈曼歌笑着的脸在看到倒在地上的陆子安后僵住了,下一秒,她猛然推开门跑了进来。   “子安!”她扑过去,费力地把卡住陆子安的椅子给拉开。   躺在地上的陆子安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是沈曼歌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电话,救护车……”她手忙脚乱地掏手机,跪坐在地上,将陆子安的头微微扶起来了一些。   听到动静的陆爸陆妈也走了进来,看到陆子安昏迷不醒,顿时乱成了一团。 第242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陆子安被紧急送往医院。   桌上那雕好的补料安静地躺在原处,隔着漫长的距离与破损的宫灯遥遥相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播间忽然发出了一条弹幕。   【祝安。】   众人赶到医院的时候,陆子安已经做完了检查,回到了病房。   卓鹏抓着病床的铁栏,用力得骨节泛白,压抑地问道:“……医生,怎么说?”   “说是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陆爸的脸色很难看,他很自责。   平时光顾着作品有多好多好,他竟然没留意过子安承受了多少压力。   陆妈哭哭啼啼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一边抹眼泪一边骂他:“要是小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呜!就说这活不是一天两天能赶完的,你非得这么逼他……”   “唉!”陆爸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那现在这怎么办呢?”平时很机灵的邹凯也头痛了。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怎么办?”却是眼圈红红的沈曼歌猛地站了起来,眼神凌厉:“子安哥是在直播的时候晕倒的,要不是昨晚连夜搬过来,要不是那些人这么逼他,他一定不会昏倒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平时沈曼歌都是温温柔柔的,说话也不急不躁,顶多是在跟陆子安在一起的时候,会显露出一两分本性。   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是一个软妹子的形象。   但是这一刻,连卓鹏都有些被她的煞气给震到。   邹凯眨巴着眼睛,懵懵地看着沈曼歌:“那……你准备咋整?”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沈曼歌阴恻恻地龇了龇牙:“他们不是喜欢闹腾吗?索性把水搅得更混一点好了。”   在确认陆子安没有危险,只是需要休养以后,众人也都吁了一口气。   沈曼歌与邹凯同时发出短博文,没有直接点明实情,而是一人发了句隐晦的祝福。   然而陆子安之前直播昏倒的事情都上了热搜,他们两个以前就常跟陆子安互动的博主一发博文就立刻被人注意到了。   【所以陆大师果然生病了。】   有技术大拿对比了陆子安直播时的背景,得出了他临时改变了直播地点的结论。   然后又有当时各种喷陆子安的弹幕被截屏,再顺藤摸瓜,发现这些人一大部分都是木雕圈里的人。   【真是戏精,搞雕刻就搞雕刻,使这么多阴招有毛用?】   【因为大师的宣传,对木雕还挺感兴趣的,结果就遇到这么恶心的事,简直粉转黑。】   【感觉大师是唯一的一股清流。】   陆爸对这样一边倒的情形表示很满意。   旁边默默敲着电脑的邹凯不敢做声,缩了缩脖子:陆叔怕是不知道,世界上有种叫水军……   控制节奏什么的,他还是很拿手的。   睡了一觉的重云醒来之后,听到了这个好消息,顿时神清气爽。   连风无羲那个木雕还没做完都不生气了。   文康一早就赶到了他这里,很是担心地道:“听说邹凯是个影响力挺大的博主,要不要我也……”   “不需要。”重云冷笑一声:“什么网络什么微博,如今谁看那些玩意,没上报纸都不管他,你学得怎么样了?”   文康一凛,有些迟疑地道:“也……差不多了。”   啧。重云嗯了一声,慢长斯理地瞥了他一眼:“马上要参加比赛了,打起精神来,成败在此一举,反正机会我是给了,能不能好好地把握住就看你的了。”   “好的,没问题!”文康挺直嵴背。   这倒是个大好的机会啊……   重云点了支烟,眯起眼睛慢慢地抽了两口。   或许,那个消息,也是时候通报出来了……   午间新闻,头条。   重云成为了馥南省文化传播大使。   这个重磅消息众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官方突然推出了一则新的宣传传统文化的短片。   正在刷微博的沈曼歌原本只是匆匆扫过长达60秒的广告,忽然又猛然顿住:“这个……好像是新出的公益广告?怎么也标着子安哥的名字?”   众人面面相觑,不禁走到她身后一同望向屏幕。   “等下,我重新打开。”沈曼歌直接点了退出,再进的时候,果然又是这则广告。   开始是一片空白,然后是一截枯枝,慢慢长出新芽,一步步壮大。   伴随着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将人瞬间带到了鸟语花香的世界。   那种看着它成长直到满树芬芳的感觉,给人一种由衷的感动与自豪。   屏幕间突然出现了一行隶书:   【木雕是雕塑的一种,是华夏传统手工艺之一。   起源于新石器时期,有着悠久的历史。】   然后画面中,那盛放的树枝逐渐枯败,画面中出现一柄斧头,将其砍下。   经过细致的处理,这段木料最终送到了干净的工作台上。   有人低声惊呼:“这是电视台那边的工作台!”   【他继承吸纳传统雕刻工艺和溶入现代雕刻艺术相结合。   博采众长,师法自然,创作了一批唯美大气、独具匠心的木雕作品。   每件作品都是奇巧结合、天人合一的艺术品。】   画面中,那段木料在陆子安的精心雕琢之下,逐渐变成了一张精美的隔心。   流光溢彩的画面,不时切换的细节。   给人以视觉享受的同时,还有一道男声在低沉地陈述。   【长偃市的文化积淀给他的作品注入了无穷魅力。   既继承传统文化的精髓,又能把握时尚元素。   欣赏这些倾注了他的感情、思想、他醇熟技艺的艺术品。   能够体会出他执着于艺术创作的赤诚之心。   每一款作品,都是独一无二,透着灵气。   然而。】   镜头切换,露出一张幼儿的脸,然后他迅速成长,再衰老。   荒芜的城市飞快地进步,发展,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这只是我们见到的,传统文化美的一面,另一面呢?】   画面中突然出现一张苍老的脸,看到他的瞬间,陆爸都怔住了。   因为这个人,是将黄花梨满雕宝塔宫灯送到他家,亲手交到他手上的,宋叔。   宋叔的面容很疲惫,但是他的眼神,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力量。 第243章 疑是故人来   宋叔的身边,立着一盏非常精美华丽的宫灯。   他怜爱地抚摸着它的飞檐,神情沉重:“这盏宫灯,是我父亲的朋友送给他的,它是一件文物。”   “每一件文物背后都有故事。   而这宫灯,牵连着的,是两个人,跨越三千里的友情。   我父亲曾经当兵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生死之交的战友。   退伍后,两人依然保持联络,最后一次见面,两人还约好了来年一起过年。   但是,他们到底没有一起过年……那位伯伯,他是为了救人而去世的。”   他顿了顿,才有些悲伤地道:“他没有亲人了,早在很多年前就留了遗书,毕生所得全捐了出去,只留了这对宫灯,托人千里迢迢送给了我父亲。”   而他的老父亲,连自己儿子都不认识了,唯一的喜好,只是每天擦这两盏永远不会亮起的灯。   声音渐微,只有一位老者模煳的背影,他安静地坐着,忽然窗外有声响,他惊喜地望过去,眼神茫然却好像在搜寻着什么。   最终一无所获。   那个失望失落的眼神,让人感觉胸口沉闷。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宋叔话音一转:“我父亲有一次发作,失手摔破了一盏宫灯,我找了很多人也都没有进展。   最后是陆大师给了我希望,他将这种美到极致的技艺,重现于世,这对我、对我家人而言。   是一个奇迹。”   他肃然起身,朝镜头鞠了一躬:“谢谢,谢谢依然坚持着的你们,谢谢你们为非遗做出的一切,我,很感激。”   画面轻轻一荡,他的身影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   有很多人影出现,又消失,他们欲言又止,一件件文物慢慢显现又逐渐消失。   画外音声音非常平静:“习爷爷曾经说过,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   没有文明的继承和发展,没有文化的弘扬和繁荣,就没有华夏梦的实现。   古有言,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   正因为有陆大师这样在追求创作的过程中,又无私地传授技艺的大师。   才能把中华民族“精神命脉”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时间到了。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两行雅致的水墨字上。   【匠心传承,照亮一座城。   木雕大师——陆子安】   没有激烈的宣言,也没有故意赚眼泪的哭诉。   一则平凡的故事,两个阴阳相隔的朋友。   那些出现又消失的人和物,他们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   对万千文物来说,这对宫灯不过是沧海一粟,论价值甚至可能都排不上名,可是它带给人的感动并没有丝毫减少。   最后是陆爸先回过神来:“这广告,不止六十秒吧?”   沈曼歌重新打开了一个页面,嗯了一声:“一分多钟,感觉还是剪辑了不少,不然应该还会长一些。”   这里面很多都省略了,一笔带过,是故意留白吗?   比如文化的一面是美,另一面呢?   广告里没有说,留给人的是无限遐想的空间。   很多人对呼吁保护传统文化嗤之以鼻,觉得这简直是矫情。   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这些人的坚持,我们这一代又能见到这么美的工艺吗?   如今有很多文化,连我们都只能在书上见到,有些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再过去几百年呢?   就像某国一样,直接删减掉历史,然后出现文化断层?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沈曼歌沉思片刻后,忽然想起:“这个广告之前怎么都没听说过?如果要播出的话,应该会事先通知子安哥,这真的是官方的公益广告吗?”   卓鹏也皱起了眉头:“感觉不大像,虽然做得也挺精美的,但是有点像是剪辑过……”   “对。”邹凯摸着下巴琢磨着:“痕迹有点明显啊,感觉像是赶工的成果。”   旁边一直埋头看电脑的瞿哚哚慢慢抬起头:“这个……我们群里有三人带头,搞了个粉丝后援团,他们说这个广告,是他们筹钱弄的,之前没做得这么好,官方有人找他们谈了,直接拿过去用了……”   原本官方要给钱买,但是他们听说有这种好事,马不停蹄给送去了,一毛钱没敢要。   还有这种操作?众人面面相觑。   看着电视里播放的那则公益短片,风无羲和文康都无语了。   重云飞快地捻动着念珠,急促地呼吸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沉声道:“去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之前说好的是我的广告,为什么突然换人了?”   明明都商量得好好了的!   他一直在找寻合适的机会,原本是想着等风无羲打败了陆子安,或者文康打败了应轩后,他再抛出他是馥安省文化传播大使这个重磅炸弹。   结果没想到老天都在帮他,陆子安竟然晕倒住院了!   上午才有人轮番去找他,中午就直接晕倒了,啧。   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在这时候抛出这个消息自然是雪上加霜。   但是这消息也不一定能传到陆子安耳朵里,为保万无一失,他早早就录好了这个广告。   只等着时机一到,铺天盖地一发,不愁陆子安看不到。   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但是为什么临到终了,广告换人了?   这简直就像是,他都准备好了胜利,炮弹轰出去,结果这不靠谱的玩意掉头把自己基地给炸了!   他付出了那么多精力,到头来就这样为陆子安做了嫁衣裳?   风无羲打了很多个电话,却总是忙音。   “重大师……”文康有些犹豫地道:“其实,如今是信息化的时代,报纸很少有人看,一般人都更关注网络,上次我爷爷让人弄陆子安,就差点得手了……要不……”   是这样吗?   重云皱了皱眉,也罢,反正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让陆子安病情加重,怎样的方式并不重要。   他转了一圈念珠,微微闭上眼睛:“嗯,你去办吧。”   文康只是想提醒一下,意思是让他转变一下思维,换个角度去做这件事情。   却没料到接到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但又不敢拒绝,只得一脸为难地看向风无羲。   风无羲朝他摊手:这事我也无能为力啊!这可是你自己主动提及的。   赶鸭子上架的文康虽然很头痛,但也还是让人找了个合适的切入点对陆子安怼了一番。   言辞并不激烈,但是有些观点极为恶毒。   如果陆子安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绝对会气死的。   “哎哟!可算是出现了昂!”沈曼歌很快就看到了,摩拳擦掌:“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姑奶奶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网络暴力!” 第244章 民间工艺美术大师   有了上次的网络混战经验,沈曼歌再没之前那措手不及的紧张心理。   她甚至还养了不少小号,专等着对方搞事。   “锦鲤小公主”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她的粉丝尤其的万众一心,简直是指哪打哪。   文康找的这些人换了N个号,没一个撑过十分钟的。   最后他心里有些焦躁起来,重云又上楼去了,也不知道在干嘛,他犹豫了一下,进去找风无羲。   风无羲正在擦拭刻刀,准备雕刻。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疑惑地道:“怎么了?”   “……嗯,有点事。”文康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盯着这木雕看了几眼,由衷地赞叹道:“这木雕意境真好,这雕工也很不错……”   面对他的夸赞,风无羲只是淡然笑笑,并不搭腔。   “那个……”文康看了眼紧闭的门,迟疑了一下才道:“无羲,你知不知道,重大师为什么会帮我们?”   “因为他好心吧。”风无羲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这话鬼才会信吧!   “你太天真了。”文康犹豫了一下才道:“真的,重大师,感觉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他说的那些也没有真的去做……”   这两天,重云就天天在这里喝茶、发脾气,啥正经事没做过。   一点都不符合他的身份,文康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人了。   尤其是现在啥事也没有,重云直接把他推出来顶事,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风无羲心底哂笑,表面倒风轻云淡地跟文康打了会太极。   在他这边没能找到突破口,文康显得很是失望。   文康匆匆地离开了,上楼道别的时候,重云也没出现,只隔着门嗯了一声。   等他走了以后,重云才下楼,看过木雕后,扫了风无羲一眼:“以后这人再来,就不必给他开门了。”   “好的。”   风无羲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文康实在太没耐心了。   如果重云真像他这两天表现出来的这么焦躁,郁闷,易怒,他又怎么可能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而且还零差评?   《惊天破》中有一句台词:真正的象棋高手,不仅要看穿棋局,更要看穿对手。   很显然,重云这一关,文康没过。   如果说之前文康是试验品,那么,接下来他就只是炮灰了。   他也不想想,一个众人交口称赞,除了古板没有任何污点的大师,真的会是这么心思浅薄的人吗?   “对了,重大师。”风无羲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宣传办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说这个广告替换掉了的话,之前录制的广告还要发出去吗?”   “不用发了。”重云拍了拍这木雕,从容的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碰一下陆子安,都会被他的人逮着咬,所以你别理会文康,明白了吗?”   风无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的……”   重云对文康所谓的网络对战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看了看时间,带着司机上门探望陆子安去了。   得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前来探望陆子安的人也络绎不绝。   不过他们都没能亲眼见到陆子安,因为医生说了陆子安需要静养,所以他病房的门始终关闭着,陆爸是坐在外边的房间里见这些人的。   李大师他们也来了,众人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问题不大吧?应该没什么事吧?”   “唉。”陆爸一脸心疼地叹口气:“现在说不好啊,得等他醒过来才能确定。”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   到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陆子安很不好,而且醒不过来了。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之前做的所有东西,突然之间就身价倍增。   甚至很多人连网都不上了,各种打电话问陆子安的作品卖不卖的。   这也是一个非常无奈的事实:艺术家确实是死了以后,作品才升值得快。   由君酒和明诚两人成立的粉丝后援团也来了人,带来了一大堆礼物。   隔着玻璃远远望了一眼,安慰了陆爸陆妈一番就走了。   然后扭脸就发了条敬业博:《最帅男神,岁月不会辜负认真的人》。   最让人惊讶的是,有一位女明星跟着转发了,顺手写了一句:上次演出的时候远远见过,确实不错。   女明星叫月白,一线当红明星,因为长相甜美,喜欢她的人特别多。   她的粉丝群体非常强大,上有七八十的老太太,下有几岁的小娃娃,可以说男女老少通吃。   这个不错就有很多种意思了,很多人难免好奇,甚至沈曼歌的粉丝都一下多了几万。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含煳不清的话会给人带来困扰,月白过了半小时又发了篇长博:@曼曼曼@我就不奏凯#子安后援团#我曾经在东林市见过这位大师,他的木雕很不错,为人也谦和,尤其是他举荐的打铁花,确实非常美,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我们的传统文化,比心!   虽然说沈曼歌和陆子安的粉丝数量也不少,但是和这种流量明星比起来,真的不够看。   尤其她这番话非常得体,路人缘爆涨的同时也给陆子安他们拉了不少关注度。   然后文康找的那些人全被扒了个干干净净,简直连遮羞布都要保不住了。   网上的人到底只能看到表层,更多的人则是看到了核心。   那则公益广告被更多的人看到以后,他们开始揣测这则广告的用意。   手工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主要在于传承人,而现在最大的困难在于传承人的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非遗是一种弱势文化,传承人的经济收入远低于其他行业,很多人因此不愿学不愿做。   而现在官方发出了这条信息,难道是承认了陆子安的身份?   难道,这个陆子安小打小闹的主意,真能让愿意学木雕的人也都赚到钱?   这怎么可能呢?   到傍晚的时候,一则消息彻底地打消了人们的疑问。   陆子安的《打铁花》木雕获奖之后,获得了多方关注,联合国教科文国际民间艺术组织授予陆子安“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这也是这三年来,华夏艺术创作者第一次获得这项殊荣。   上一次获得这个称号的,是如今赫赫有名的重大师。 第245章 他还有赢的希望吗?   虽然陆建伟也听到了消息,但是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对他说出恭喜,并确认这个消息的,会是重云。   见面的简单寒喧过后,一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重云首先是祝贺了子安,然后才道:“陆老哥,IOV明年的国际民俗文化节开春就在华夏举行,子安刚获得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到时一定会前往参加吧?”   IOV就是联合国教科文国际民间艺术组织的简称,是国际上唯一一个以致力于保护和发展各国民俗文化、民间艺术,民间传统手工艺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的国际文化机构。   跟着重云来的一众业界人士都迸发出或惊喜,或讶异,或好奇的目光盯着陆建伟的反应。   陆建伟自己也有些惊到,民间工艺美术大师!   这是什么概念!   虽然这个称号含金量不如国际工艺美术大师,以及国际木雕大师,但也已经很不错了!   他耗尽半生努力……   最终还是没能拿到。   陆建伟尽量压下想往上翘的唇角,有些迟疑地沉吟道:“这个……得子安醒过来再说,到时由他自己拿主意。”   “子安怎么样了?”重云有些忧色地往里间看了一眼。   “好些了,应该快醒了。”陆建伟已经知道了传出去的消息,字字谨慎,生怕祸从口出。   重云神情便放松了些,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好些了就好,你也别太担心了,子安年轻,身体壮实,应该很快就醒了!”   “但愿吧……”   重云实在是一个会聊天的人,他并没有其他大师神秘莫测和高高在上的架势,谈吐之间自有一种气度,让人忍不住信服。   尤其在看到邹凯的时候更是面带笑容地道:“听说这是子安的好朋友?摄影很厉害啊?”   邹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道:“嗯,还好吧,我都瞎折腾着玩的。”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做到众口交赞已经很不错了。”重云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   气氛非常融洽,有几个人追问玉雕相关知识的时候他也没有回避。   重云微微蹙眉思索片刻,沉声道:“玉石,识者为玉,不识者为石。玉雕也像国画一样,在空间有限的情况下、构图要讲究,要激发灵感,要善于用意境化的表达方式。雕出的作品要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才能算是传世之佳作,所以一般来说……”   这种知识很是难得,众人看重云的眼神更热烈了,每个人都听得很是起劲。   重云说完一段落,便起了身:“如果大家对这些有兴趣,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沏茶相待,今天还是先告辞了,等子安醒过来了我们再来探望罢。”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再次问候了陆子安一声,都没进去,隔着玻璃窗口望了一眼便走了。   送走了他们,陆建伟回味了一番重云的话,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这个重云,好像也没有传言说的那么古板嘛。   只是这也不过是略一恍神,陆建伟走到床边,看着依然沉睡的陆子安,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他做错了吗?   或许,他该给子安更多的自由。   他决定了,以后不管是谁,不管他说什么,反正他都要坚定地站子安这边!   文康在离开别墅之后,去了一趟李家。   李大师很是热情,心情极好地将他迎进去:“哎呀,小文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讨论呢!”   讨论什么?   茫然地被推到人群中间,众人对着中间的一张照片评头论足。   “这枚核雕之前我在直播的时候也看到了,只是到底没这么细致,确实很精美啊!”   “听说现在在刘会长手里,哎……”   众人想起了上次故意挤兑刘会长的事情,心里都有些别扭。   你说这陆子安,把核雕给谁不好,干什么非得给刘子宁呢?   “李大师,你看你跟陆大师关系还不错,他还挺给你面子的,要不你去问问?”有人斟酌着缓缓地道:“毕竟您经常担任各种比赛的评委,由您举荐自然更加合适……”   这话刚一出口,就获得了李大师的一声冷哼。   “陆大师现在还躺病床上呢,要去你去。”李大师倒也不是真生气,瞪了他一眼就又露出了笑容:“更何况以陆大师如今的身份,我担任评委的比赛他恐怕是不会再参加了。”   雕刻这一行水虽然很深,但是也有些行规是众人默认的。   比如说省级大师不得参加县级比赛,国家级大师不得参加市级比赛,国际大师不能参加省级比赛。   这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地遵守并维持着。   这也算是对后辈的一些微薄的帮助与扶持吧!   众人这才想起来,陆子安刚得了IOV的大师称号。   虽然只是民间工艺美术大师,但也算是国际上的评称,按道理的话,他也不能再参加这类省级比赛了……   “哎呀,那他岂不是要参加国家级比赛了?”有人欢喜地道:“那敢情好,这马上过年了,过完年就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很是欢快。   尤其是说到这两三年里长偃市没得过一块国家级比赛的奖牌,众人更是纷纷表示遗憾。   “反正,别人我不确定,陆大师这块奖牌肯定是没得跑的!”李大师扬眉一笑,神色竟隐隐有几分骄傲:“虽然他说的很多我都听不懂,但是只要能为我们馥安省争光——管他呢!随他折腾!”   这也正是代表了在座诸位的心声。   那什么统一化管理,网络宣传系统化流程,还有各种晃眼的报表,他们压根没看懂!   但是他们都签了,为什么?   因为只要陆子安真的能带动整个馥安省的传统文化,真的能让他们赚到钱,就算他把天给捅破了,他们也都跟着上!   就像李大师说的那样:管他呢!过程不要紧,他们只在乎结果!   现场气氛再次热烈,文康逐渐被挤出了人群。   他失魂落魄地退后半步,踉踉跄跄地出了大门,有人看到他,跟他打了声招呼他也没听到。   陆子安又得奖了……   陆子安还被评成了大师……   白家到底是哪来的福气,找了这么硬的靠山?   他还有赢的希望吗?   天上忽然飘落着冰凉的雨丝,文康心头一片茫然地走向停车场。   去跟重云商量一下吧,如果他还是不表态,他就得另想办法了……   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事,一路不知闯了几个红灯,死命地踩着油门,终于抵达了重云的别墅。   结果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重云跟风无羲两个人的电话也打不通,他在冰冷的台阶上等了两个多小时。   一无所获。   眼看雨渐渐大了,他只得暂时先返回自己租的房子。   天色渐暗,他也没心情开灯,直接就着窗外昏暗的光线换鞋子。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猛然回过头。   沙发的阴影处,盘腿坐着一个人,锐利的目光带着三分不满,正冷冷地盯着他。 第246章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   看清他的瞬间,文康抖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爷……”   文泉强打量他一眼,咳了一声:“去哪里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他的声音有些粗嘎,听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文康故作自然地换了鞋子打开灯:“去了一趟李大师家里,跟他们一起讨论了一下怎么对付陆子安。”   “我让你对付陆子安了吗?”文泉强猛地一拐杖抽过来,重重地打在文康的腿上。   他的拐杖是鸡翅木做的,打到人身上跟铁一样的疼。   文康直接栽倒在地,痛得冷汗直冒。   明明上次是他爷爷让他来长偃市,对付陆子安的……   可是这话他不能说……   “还装!”文泉强愤恨地连连抽打了好几下,气喘吁吁地道:“让你去白家偷,你偏不!要你把白树航那小崽子骗出来绑了,让白家拿书来赎,你也不肯!死犟!现在还有脸去对付陆子安?人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大师了,你这种没爹没妈的能跟人家比?”   最能伤到你的,都是最了解你的人。   文康心底最深的痛,就是父母双亡,而文泉强每句话都戳到了他的痛处。   “你还当白家是真心待你好的?你爸妈死在了他们手里,你都不给他们报仇,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了!等我死到他们手里头了,你就知道了!”文泉强越说越生气,拄着拐杖猛地在地上顿了好几下:“以后我死了不用你收尸!我自己挖好坑,要死了就自己躺进去!只希望你但凡还有一点良知就来给我盖下土!”   “爷……我没有。”文康堂堂一个大男人,被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也说不清是痛的还是难受的。   他反手握住拐杖,低声道:“我是想着白家现在依附着陆子安,只要把陆子安扳倒了,白家自然就会老实了……”   这样么?好像也是……   文泉强当即老泪纵横,把文康拉起来,心疼地道:“乖孙,爷刚打痛你没有?爷就是生气你一直没进展,来,爷看看啊……”   “没,没事……”文康瑟缩着想把腿收回来,却又不敢用力。   到底还是被掀起了裤脚,小腿处已经隐隐有些青了。   “还说没事!你看,都青了!”文泉强大怒,瞪着眼睛看着他:“你竟然骗我!我就知道你是想帮着白家人的!你伙同他们一起骗我是不是!”   说着他又想拿起拐杖,文康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事,这是我自己之前撞的,跟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这样……”文泉强扫了眼他的小腿,叹了口气道:“没事就赶紧去做饭吧,你自己也说了的,是你自己撞的,不是我打的啊……我打的很轻的,你知道的吧,爷最疼你了。”   文康苦笑了一下,蹒跚着起了身:“我知道的,爷最疼我了……我去换身衣服,这就做饭。”   争执吗?没有用的,他已经习惯了。   回到房间,他换了衣服后,握到了门把,又折回去。   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药瓶,就着昨晚的凉水吞了两粒药,外面他爷爷在叫他,他便随手将药瓶往抽屉里一塞就走了。   客厅明亮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半昏暗的光线正好照在那个小药瓶上。   盐酸帕罗西汀片。   天已经全黑,雨下得更大了。   沈曼歌起身将窗帘拉严,折回病床前,拿起书轻声念道:“我想和你住一间屋子里,晨起煮粥,过午饮茶。傍晚倘若我从外面回来,就给你买一束花……”   这句话她很喜欢,忍不住握着书忘了翻页,用一种温柔到醉人的语调,轻轻地,柔柔地道:“晨起煮粥,过午饮茶……”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蓦然接话道:“……我不喜欢喝粥。”   “哎呀这不是粥啦,这是……”沈曼歌猛然顿住,带着三分讶异六分不敢置信的惊喜抬起头,正正望进陆子安噙着笑意的眼神里。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陆子安其实饿得发慌,但倒没什么别的不适,笑道:“怎么……”   了?   后面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沈曼歌猛地扑上来,用力地抱住了他,直接将刚撑起五厘米的他又扑回了床上。   她把脸埋在他脖颈里,努力努力地咬紧唇瓣,想控制自己不哭出声音。   陆子安的心忽然就软得一塌煳涂,拍了拍她的背:“哭什么,我只是睡着了而已,没事没事,别哭了。”   “我才没哭呢!”沈曼歌凶巴巴地道,抹了把脸抬起头:“你看我哭了吗?”   眼神带有杀气,大有他敢说一句是她就要杀人灭口了一样。   这让他怎么说呢?   猪都看得出来她哭过啊!   沈曼歌顿了顿,又将脸埋他肩上,闷闷地道:“你以后别这样了,我真的害怕。”   她最怕生老病死,尤其害怕离别。   “……抱歉,让你担心了。”陆子安拍拍她的背:“以后不会了。”   “好。”沈曼歌直起身,坐回原来的椅子上:“陆子安,我要跟你告白了。”   啊?这么突然。   陆子安连饿都忘了,慢慢坐起来:“……这么正式的吗?”   “对,就这么正式,你听好了!”沈曼歌字正腔圆,认真地盯着他:“春风十里、五十里、一百里、体测八百米、海底两万里、德芙巧克力、香草味八喜、可可布朗尼、榴莲菠萝蜜、芝士玉米粒、鸡汁土豆泥、黑椒牛里嵴、黄焖辣子鸡、红烧排骨酱醋鱼、不如你、全都不如你!只要你说你爱我,这些以后我都买给你吃!”   “你……”   “两份!”   “不是……”   “三份!”   好的,他明白了。   陆子安哭笑不得,这样的告白方式他真是闻所未闻。   但到底是拿她没办法,他轻声道:“我爱你。”   “有多爱?”沈曼歌固执地盯着他。   陆子安略一思忖,微笑道:“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这时沈曼歌才想起害羞,脸颊晕红,猛然起身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飞快地跑了:“我去给你拿吃的过来!”   陆子安看着她出去后,打开了系统界面。   升级成功了没?   升级后系统成啥样了?   可千万别升级失败然后消失了啊!   下一秒,他眼前出现了一行加红加粗的大字:【工匠大师系统启动中……】 第247章 升级完成   漫长的等待过后,界面终于出现了一行红字:【工匠大师系统升级完成。】   啊,完成了。   陆子安心里放下了一颗大石头,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打开个人属性,他仔细地研究了一下。   【绑定人:陆子安。   年龄:26。   手艺:木雕大师级,熟练;竹雕中级,熟练;书法中级,熟练;   技能点:0。   传授点:24。   信仰点:11。   功勋值:10】   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陆子安表示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升级,啥都清零,他升这个级有什么意义?   “系统,你这样我们没办法做好朋友了,真的。”他痛心疾首地望着那个可怜的零,悲痛地道:“要是早知道你升级会清零,我真的不会升级了。”   【请仔细查看。】   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系统竟然回复他了?   虽然还是很冷淡,但是好歹有反应了!   陆子安打起精神,仔细对照一番,终于发现它的变化了。   之前的点数计算的方式比较浮动,没有规律,系统说多少就是多少,但现在变成了技能点,却是有详细解说的。   他每做一件作品,系统会自动评级,分为第一到第十,十个等级。   但是依然是老样子,具体的说明没有,估计得等他做出来了才能慢慢了解到。   功勋值则有趣了,之前是多少人见到就算多少点,以至于后来他根本懒得算,是多少就是多少。   可现在系统升级后,对功勋值有了更严格的要求:必须是诚心喜欢并接受他的作品的,五百个人,才算1点。   改变后的最明显的变化是,兑换的物品价格降低了,而且如果兑换出来的物品有损坏,也可以修复!   这个,很棒。   原来不是清零了,点数是木雕升大师级用光了,其他则是按新的计算方式进行了调整。   陆子安琢磨着,刚好他那盏宫灯没修完,就是不知道修复的会不会纳入技能点计算范围?   还有那堂红椿木的门呢?怎么说也该是十级吧?   他反复思量,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子安哥,是不是等急啦?”沈曼歌笑着走进来,把他床摇上来一些,垫了个枕头在他后面。   “没有,你去哪了?”陆子安配合着她坐直一点。   沈曼歌给他架了张电脑桌,然后把买上来的小馄饨搁到他面前:“我刚去问了医生,说你饿久了,不能吃太多,我就去给你买了馄饨上来。”   陆子安被打断了思绪也不恼,笑着接了过来:“你不是说是保温桶吗,怎么跑出去了,嗯?你衣服湿了?”   “哦没事的啦。”沈曼歌直接换了双鞋,笑着道:“阿姨给你准备的是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喝粥嘛,我就出去买的馄饨。”   下着大雨,又快过年了,好多店铺都关门了,这碗馄饨还是她跑了两条街才买到的。   陆子安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那个,我想先洗漱一下……”   “哦,对,你看我,我都忘了。”沈曼歌没让他下床,直接拧好把毛巾递给他,牙也是在床上刷的。   洗完脸后,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陆子安慢慢地吃着馄饨,一路暖到了心里。   拉开椅子,沈曼歌托着腮看着他吃,眉眼温柔。   卿为朝朝暮暮……   她只要想起陆子安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就忍不住脸红。   陆子安又一次舀起一个小馄饨,抬眼看到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顿了顿,将勺子递到她面前:“你要不要尝一个?”   “不用啦哈哈。”沈曼歌连忙后退一些,摆摆手:“我只是看看,不是想吃,我吃过了的。”   “没关系,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陆子安笑了笑,看着她眼睛就知道她嘴馋了。   沈曼歌见陆子安再三坚持,便撩起长发,凑过去吃了这个小馄饨。   “儿砸……”门猛地被推开,陆建伟惊喜交加地奔了进来,却刚好看到陆子安在喂沈曼歌吃东西,当时就僵在那里了。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个人真是他儿子吗?   他僵硬地看了看,几秒钟后,第一反应是直接转过身去,死死地挡住门:“老婆,我胸口痛,你帮我看看!”   陆妈皱着眉头,一巴掌把他呼开了:“走开!”   “哎,在呢!”跟在后头的邹凯大声地应了一声,积极地快步走了进来:“阿姨,有事吗?”   “……”   完了,没一个正常的。   陆子安扬声道:“妈。”   “哎!”陆妈再不管陆爸了,直接走了进去,各种嘘寒问暖。   尤其在听说这是曼曼下楼买的以后,那眼神真是温柔如水:“乖曼曼,你对你子安……哥可真好,子安呐,以后要好好照顾曼曼,知道不?她可守你一整天了,最辛苦的就是她了。”   本来不想加这个哥的,但是想着陆建伟那老古董,还是谨慎点好。   陆子安点着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馄饨。   他爸的目光仿佛着了火,死死地盯着他,燎得他脸疼。   陆建伟没有急着说话,只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当初是谁说过的,嗯?   “段家死缠着不放,她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你放心,我把曼曼当亲妹妹,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那番话掷地有声,他甚至还记得当时陆子安的神情,想着儿子很靠谱,放心地把曼曼交给他,结果扭头就喂小馄饨了?   陆建伟感觉很糟心,要换成别人敢对曼曼下手,他得把他腿给打折,但是这个混球是他儿砸……   想起自己之前在子安病床前跟自己说的,以后不管什么事,都站在子安这边,做他坚强的后盾……   他就想回到那一刻,给自己响亮的一耳光。   吃完后,医生进来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了,陆子安便坚持要出院。   他吃完馄饨后,下床走动了一番,甚至还做了几个俯卧撑,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   尤其明显的是,他的手腕以前有职业病,就用久了刻刀,总是习惯性地往一边偏,往另一边用力掰的时候就会扯到筋,很痛。   但现在却没有这种感觉了,连脖颈处的酸痛感也没有了,简直回到了巅峰时刻!   到底是拗不过他,只得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在听说自己获得了IOV的大师称号以后,陆子安挑了挑眉:“是因为《打铁花》?民间艺术……”   他心里忽然一咯噔,他想起来了。 第248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为什么之前会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因为,他之前忽略的内容……是他沉睡期间做的一个梦。   他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仔细回忆着。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边是坠落一边在升腾。   在梦里的世界,时代往前发展了很多年,手工已经被机器取代。   许多工艺品都被保存在博物馆中,各种技艺成为了那一册册无人翻动的泛黄书页,最终化为粉末。   没有了世家大族,也没有了所谓代代相传。   各种木雕被统称为木雕,再无人能分清其区别。   其他各种技艺也逃不过这个结局,最终在时光中化为一声叹息。   陆子安悚然一惊,猛然睁开眼睛。   这个梦,此时想来竟无比真实。   难道那就是未来吗?   陆子安微微皱起眉,仔细思索一番后,果断摇头。   “不,这不是未来。”他声音沉静,目光坚毅:“文化是在不停进化的,它不是死物,它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需要人去保护,而是一代代人不断发展创造的。”   他越想,越肯定自己的思想。   这个梦,绝对不会是华夏的未来。   华夏文化断过吗?   从来没有。   只不过路还很长。   不好的文化会随着时间消失,比如三妻四妾裹小脚,晨昏定省三跪九叩三纲五常,这些没了很正常。   但是华夏文明不会消亡。   民族技艺濒临失传,没有关系,他会号召大家去学习和继承。   他可以将这些技艺都重新展现出来,让更多的人能够见到。   它们只会比从前更加美丽,永远不会消失。   华夏魂也是如此。   可能现在很多人记不太清楚二十四孝具体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但是孝道的重要性却每个人都知道。   可能有些人一直不知道屈原因为了哪一个君主而投江,但是爱国爱家却都深深地刻在人们心里。   当那些历史上的先辈们所做的一切脱离了那个时代,沉淀成为历史和文字,就变成了几千年传承至今的华夏文化。   而他们现在、未来所做的一切,也将成为灿烂的华夏文明。   传承,传播过去,承接未来。   他将成为这中间的过渡,圣继绝学,为自己,也是为了未来。   确定了自己未来的方向,这一晚,陆子安睡得无比塌实。   第二天一大早,一大群人都来了老房子这边探望。   陆爸索性在外面订了几桌饭,请他们吃喝了一顿,也算是感谢大家的关注。   而陆子安醒来了的消息也早在昨晚就扩散开来,微博上一片欢腾。   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了这一切,很多人甚至因为好奇而点开了陆子安的微博,然后便留了下来。   这样的结果,是陆子安乐于见到的。   最让他感到高兴的是,送走了这些人以后,傍晚的时候,冯小荀过来了。   陆子安直接将他带去了书房,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有些愧疚地看着他:“小荀,对不住了,你……领导怎么说?”   “没怎么说啊。”冯小荀吊儿郎当地笑,满不在乎地道:“我又准备回去继承养猪场啦!明年猪肉飞涨,我很快就要年薪千万,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果然,是被开除了吧……   “……”陆子安垂眸思索着,等会问下卓鹏哪个环节还缺人的……   “哈哈哈哈,你还真信啊!”冯小荀大笑,拍了他一记:“骗你的!我跟你讲,我升职啦!”   升职?   开什么玩笑!   陆子安真的惊讶了,挑眉疑惑地道:“升职?你台里没给你记过?”   “记什么过。”冯小荀直接往他椅子上一躺,转了一圈畅快地大笑道:“托你的福!嘿嘿,我现在也成了个小领导了!上边有新文件下来,让做一期你的专题采访,你猜主事人是谁?”   陆子安倚在桌上,斜着眼看他:“总不至于是你吧?”   “当当当,猜对了!”冯小荀拍桌狂笑:“我跟你讲,当时那个死胖子还在骂我呢,哎哟,那是什么屁话都出来了,说我盗窃,啥啥啥的,把我贬得是一文不值啊!结果呢!”   他越说越乐,牙龈都露出来了:“我特么都想跟他干一架了,结果台长敲门进来了,说死胖子调任,我直接升职加薪了哈哈哈哈嗝!”   陆子安吁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那就好,走,我请客,下馆子搓一顿,算是给你压惊了!”   “那敢情好!”冯小荀咂咂舌:“哎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哎哟喂,这感觉,真是特么的太爽了!”   陆子安默默地看着他:“没文化,真可怕,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骂自己?”   “……”冯小荀琢磨了一下,好像是哦!   看他这傻样,陆子安不禁笑了:“你等下,我去叫人。”   听说要出去吃饭,正在直播游戏的沈曼歌连忙起了身:“啊,我换下衣服!”   【别走啊!游戏!主播你这样真的好吗?】   正看得起劲的邹凯和瞿哚哚大眼瞪小眼:还有这操作?   美色误人啊啊啊!   曼曼你回来!   屏幕上的角色竟然还没死,邹凯指了指:“那个……”   瞿哚哚头一偏:“傻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打!”   “哦!”邹凯看着那个曾经把自己摁在地上摩擦的角色,内心激动又有些膨胀。   一定是这个号好!运气好!他也可以吃鸡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坐了下来,手颤抖地摸上了键盘鼠标。   刚走两步,他被人一枪爆头。   “卧槽……这个游戏对我太不友好了……”邹凯感觉生无可恋。   瞿哚哚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把直播退了吧,别玩了。”   【就是,褪裙吧,真鸡儿丢人。】   【现在我真的信了,主播妹子确实没开挂。】   【弱鸡操作,脸滚键盘。】   【大家都别骂了,给我一个面子。】   【你算哪块小饼干,老子干嘛要给你面子?】   【不要吵了!大家都是炎黄子孙,给我炎黄一个面子!】   【行了行了,大家都是龙的传人,给我龙一个面子!】   邹凯一捋头发,翻了个白眼儿:“哟呵,我还真就不信邪了还!”   再进游戏,他做好了吃鸡的准备,然后……   【落地成盒,恭喜主播一气盒成!】   【能见度2米吧?盲人玩家,聋子选手!】   【啧啧啧,高性价比玩家啊,一小时50局。主播你特么盒子精化身吧?】   邹凯表示不服:“我刚才是不小心,就一次而已!你等着,我再进!”   再进,他不敢再浪了,活着就是希望!   哪怕苟到新闻联播大结局呢! 第249章 修复宫灯   邹凯抱着苟到吃鸡的念头,一路头都不敢冒。   然而也没好到哪去,要么跑毒死半路,要么半道遇神仙,最后他崩溃了:“老子不玩了!”   【哈哈哈哈,心疼主播帐号。】   刚好沈曼歌换好了衣服出来,往屏幕扫了一眼:“退了吧,该出去吃饭了。”   瞿哚哚啧啧啧好几声站了起来:“邹凯,放弃治疗吧,曼曼换个衣服的时间你简直是各种死法都试过了。”   “……”邹凯恹恹地退出了游戏,闷不吭声地走了。   吃饭的时候,邹凯依然很沉默,显然还没恢复过来。   瞿哚哚想了想,看着他挺可怜的,便凑近了一些:“还想着呢?”   邹凯喝了口饮料,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看着他这样,瞿哚哚也挺同情的,低声道:“要不……我给你学傻子说话吧?”   哟?这个可以有。   邹凯一下来了精神,斜睨着她道:“好啊!”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别耍赖啊。”   “别耍赖啊!”瞿哚哚笑眯眯地道。   邹凯有些迟疑地道:“哎,慢着。”   “哎,慢着。”   邹凯震惊又愤怒地看着她:“卧槽!简直了!你别学我说话,离我远点!”   瞿哚哚闷声低笑:“让你老惹我,看你还皮不皮。”   他们的动静挺小的,陆子安他们聊得正欢,倒是没留意到。   “明天啊?明天不行,明天我要去参加婚礼的。”陆子安想了想:“我觉得这个什么采访,我都有过几次了,这次我就不去你们台里了,既然是做专题,你就找邹凯拿些素材直接组合吧,如果有需要我配合的你尽管说。”   倒也是,他们之前才把东西从台里运走,可完全没给台长一点面子的……   现在上头文件下来,台长不得不按章行事,但是心里肯定还是会有不快的,还是暂避风头吧。   冯小荀爽快地点了头:“行,你忙你的吧,你明年真会去参加国家级大师评选吗?”   “会。”陆子安略一思忖,想要做到他的目标,首先就得把国家级大师称号给拿下。   现在这个IOV的称号,不过是给他镶了层金,真正的大师称号还是得走流程。   “哎,对了……”却是邹凯探过身来:“好像重大师也没拿到国家级大师称号吧?”   “没有吗?”瞿哚哚迷惑了,她微微蹙着眉,有些奇怪地道:“他名气这么大,应该拿了吧?”   陆子安也不是很清楚,略微有些迟疑:“好像……没听说过。”   “哎,等下,我问下鹏哥,他肯定知道。”邹凯掏出手机。   刚好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陆子安便没打断他。   响了好几声,卓鹏才接起来,语气很是急促:“什么事,说!”   “那个,鹏哥,我就问一句话!”邹凯生怕他挂电话,飞快地道:“重大师,重云,到底有没有拿过国家级大师称号?”   卓鹏那边背景音挺喧哗的,回复的语速也很急:“没有!五年前评国家级的时候他跟马大师名额撞了,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是反正最后是马大师拿了称号,所以他俩一直不对付,怎么了?”   宾果。   原来问题症结出现在这里。   陆子安终于明白了。   他就说嘛,马征大师为人谦和,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与人故意结仇的性格。   虽然马大师和重云都是玉雕大师,观点不是很统一,但是没有利害关系的话,怎么也不至于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没怎么没怎么,就好奇,那鹏哥你忙吧,拜。”邹凯挂了电话,抬起头看向陆子安:“他没拿过。”   虽然重云技艺确实精妙,外界人都尊称他一声大师,但他确确实实没有拿到过国家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   五年前……   重云与马征出名甚久,按理说,该早就拿了称号才是,为什么单单挑在同一年评选?   这着实令人费解。   陆子安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再追问,菜也都冷了,便起了身:“行吧,今天就先到这吧,我还得回去开下直播,下回再聊。”   他开直播的时候,都已经快九点半了,但是令人惊奇的是,直播间人数竟然有近三万。   【我就说大师今晚一定会开直播!果然等到了!】   【热泪盈眶!大师感觉瘦了好多啊……心疼。】   【老公娶我吧,我天天给你做饭,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大师今晚还做东西吗?那盏宫灯上回做一半就停了,抓心挠肺!】   陆子安一一看过,唇角微勾轻声道:“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真的,很感激,我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能做的,只有将更多的美好展现给大家。”   【这样就足够了!比心!】   【别太辛苦了!身体是革命本钱啊!】   陆子安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辛苦的,好的,我现在开始了。”   他将宫灯摆正,然后挑起调好的粘合剂慢慢涂好,用力按紧,再缓缓刮掉多余的粘合剂。   当他把所有的补料都粘上去以后,整盏宫灯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真正的精美绝伦,不外如是。   陆子安等粘合剂干涸以后,确定它已经稳固了,便双手抓住底座与中间鼓腹相接的地方,缓缓用力。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慢慢地将整个灯身从鼓腹与底座相接的地方往上推了五厘米。   它仍然是一个整体。   陆子安轻吁了口气,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底座上的三根圆棍,推上来抵住。   “虽然看上去它是一个工艺品,但是其实这盏灯,是真的可以点亮的。”他从桌上拿过几根粗圆的蜡烛,慢慢地放到宫灯里面。   卡紧后,他轻轻地点燃一根火柴,勾唇一笑,声音低沉:“等会大家见到的,便是穿越了百年的梦幻画面。”   蜡烛被点燃,他将圆棍推回原位后,慢慢地把宫灯复原。   宫灯透着明亮的灯光,衬着黄花梨本身独有的色泽,瞬间将人们带到了如梦似幻的境界之中。   陆子安伸出手指,轻轻地推了一下中间的龙凤呈祥圆形鼓腹。   经过漫长的岁月,这盏宫灯终于再次启动。 第250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宫灯鼓腹用精湛的透雕镂雕工艺,将龙凤呈祥雕琢得极为精细华美。   衬着微微泛黄的色泽,看着它旋转的同时,人们仿佛听到了喧嚣阵阵。   满城灯火,满街游人,火树银花,通宵歌舞。   伴随着游人的脚步,在长街上行走,有路过的马车发出叮咚声响。   素手掀起车帘,仅仅是纤细白皙的手指就已经足够让人留连。   刹那间,风吹动树梢,飘落漫天花雨;   震耳欲聋的声响里,烟火冲上云霄,而后自空中坠落,仿佛下了一场星雨,令人目眩神迷。   但那一切,都成了衬托,都成了背景。   在这一刻,每个人都忘了自身所处的环境,痴痴地凝望着那惊艳的一幕。   世事无常。   每个人都有心底难以启齿的秘密,都有那个启唇欲唤,却又黯然咽回肚中的名字。   忍不住在心里轻声地问:   如果时间倒回,我们还能再相遇吗?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遥遥望一眼也好啊……   这些遗憾最终成了我心底最深的伤疤,那些岁月你都忘了吧?   世间喧哗都已经逐渐消失,明明走在长街,周身不时走过雾鬓云鬟的游女们,心中却一片荒芜。   直播间所有弹幕都停了下来,而宫灯还在悠悠地转。   错过,便是一生。   仓皇四顾,车水马龙中哪里寻得到那一抹倩影?   微风轻送,淡淡的幽香让人心中充满怅惘。   她,真的来过……   这一生,还有再次相遇的机会吗?   有缘无分,这是上苍给予的,最决绝的惩罚。   宫灯的火光飘摇,仿佛有人在轻声叹息。   步伐凌乱,一阵风吹来,吹得面上一片冰凉。   或许要等到我们垂垂老矣才能释然,还能笑着对嬉戏膝前的孙辈笑言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远处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心底仿佛有所觉察,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灯。   灭了。   有人抬手抚脸,有人轻声啜泣。   故事里的才子佳人总是终成眷属,现实中却不会有这样童话般的结局。   而那盏宫灯,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眼底带着悲悯。   它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   但它却永远不会懂,失而不复得的回忆有多沉重。   【大师,这盏宫灯,您能不能转让给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我最爱的人,永远地留在了十八岁,我常常想再见她,却从未成功,今天是第一次实现了梦想,谢谢你,大师。】   【真的从来没想过,一盏宫灯的明灭能牵动我的情绪。心情很低落,我先退了,你们玩。】   【庞津,你就是一个混蛋!混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你能不能托个梦给你妈,她也很想你……】   每个人的体会都不一样,但是哪怕此时直播间里已经有了六万多人,却真的没一条故意恶搞的。   大概是受那条弹幕的影响,直播间退了很多人。   陆子安心里也有些苦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声一叹:“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早点休息,晚安。”   退出了直播间后,他没有立即出去,而是慢慢地摩挲着宫灯。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时间不会停留,如果系统出现在他与霍诗雅分手之前,他们还会分手吗?   陆子安仔细地想了想,他不能确定。   “师傅……”应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陆子安扫了他一眼:“没事。”   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   起身抻了个懒腰,陆子安走到一边,示意他坐下:“今天你别雕桃枝了。”   他想了想,随手拿过他当时练手的竹筒:“做竹刻,内容不限。”   应轩有点懵,他没学过竹刻啊……   但是陆子安这样说了,他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从众多竹筒里挑了一个比较顺眼的,慢慢地开始进行刻绘。   非常奇怪的是,他明明从来没有接触过竹刻,甚至陆子安都没和他说过什么是金凌竹刻,他甚至是硬着头皮用浅浮雕的技艺在进行雕琢,却惊讶地发现他下刀时自然流畅,毫无阻碍,甚至比他雕琢桃枝时还要轻松几分。   这个发现令人惊奇,应轩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么得心应手的一刻。   手感逐渐上来了以后,他手腕缓缓用力,刻刀如流水般在竹筒上淌过,轻而浅地勾勒出一片竹林。   他前面确实是在照着陆子安的在雕琢,但后面慢慢地,融入了他自己的思想。   应轩在做竹刻,陆子安便打开徒弟们送过来的作品,一件一件慢慢地查看,然后在纸上写下不足及需要修改的地方,并根据每个人的短板进行下一步的训练明细。   每个人的方法都不同,这样才能让每个人的天分发挥到极致。   所以如刑国胜那样带徒弟,其实是不可取的。   因为他是直接将所有徒弟放一起带,每个人的训练进度都是一样的,不管你跟不跟得上,今天说过了就是过了。   这样的方式也不能说不对,但是就是挺浪费人才。   就像枫瑞,真的是个好苗子,可惜被他师傅给耽误了。   陆子安忙活完了,应轩还在雕那一小片竹林。   “……”正常人的速度确实就是应轩这样,一刀一刀慢慢地琢磨,他不能要求太高。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应轩憨憨地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师傅,你先去睡吧,我再做一会儿,明天做完了给你看。”   “好吧。”明天是瞿蓓蓓结婚,陆子安也就没拒绝:“那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做也没关系。”   “嗯呐,好哒!”   第二天是个好日子,一路去酒店的路上就碰到了好几队婚车。   沈曼歌忍不住有些憧憬地道:“今天蓓蓓姐一定超漂亮,子安哥,你说她会穿中式婚服还是直接穿婚纱?”   “那我怎么知道。”陆子安接收到她不满的视线,不敢再敷衍,随口道:“也许是中式的吧?”   沈曼歌想了想,认真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蓓蓓姐超有气质,凤冠霞帔肯定超美的!”   结果刚走到半路,就接到了瞿哚哚的电话,她气喘吁吁地道:“曼曼,你们到酒店没?没到的话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喂!撒手!”   “出什么事了?”沈曼歌刚问了一句,哚哚那边就把电话挂了,她一脸茫然地看向陆子安:“挂了,子安哥,我们先去接哚哚吧!”   “嗯,行。”陆子安直接路口掉头。 第251章 同量天地宽,共度日月长   一路上,陆子安速度极快。   沈曼歌又打了几次电话,但是瞿哚哚都没有接,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赶到瞿哚哚家门口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   什么吵嚷声都没了,地上一地的鞭炮灰烬。   “哎?是接亲接走了吗?”沈曼歌有些疑惑地道:“哚哚没接电话,子安哥,你知道她家住几楼吗?”   “知道。”陆子安将车停远了一些才走了过来,免得车子着火:“走吧,上去看看。”   电梯门刚打开,便听到了吵嚷声,门被敲得砰砰响。   陆子安看了沈曼歌一眼,谨慎地道:“等会有什么事,你别出头,注意安全。”   会在这种大喜之日触人霉头的,一般不会是什么知道进退的人。   沈曼歌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地往那边探看。   两人越走越近,突然一个东西被甩了过来,直直地砸到了地面。   “滚!我绝对不会答应的!”瞿哚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外面:“你们都给我滚!喜酒也不需要你们喝了!”   堆在门口的几个人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起她来。   “哚妹子,不是我说你,你看你姐嫁出去了,一下就把你家家底给掏空了大半,你就不心疼啊。”   “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能管得住啥,你爸这又是房子又是车子的,送给了外人,切!”   “把朗伢子过继过来也是为你好,你给我让开!”   瞿哚哚死死地撑着门,寸步不让:“房子车子那都是我家的钱,给我姐是我们家里人都同意的,我乐意!我一点都不心疼!你心疼啊?是你家的钱吗?”   “哎!这个说的好!”站在后面的一个男的抽着烟,眯着眼睛道:“那块和田玉,还真就是我们大家伙儿的!”   “没错!你们要是不同意朗伢子过继过来,那也成,把那块玉给我们分了!”   他们吵吵嚷嚷的,站在后边的陆子安他们大概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沈曼歌望了两眼又退了回来,低声道:“看上去像是哚哚舅家的人。”   “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别过去,就这么看着,我打个电话给瞿老板。”   这种事完全靠瞿哚哚一个人撑着是不行的,还是得长辈出面。   陆子安正在打电话,忽然身后爆发出一阵更喧哗的声音,他暗道不好,回头一看,果然沈曼歌已经冲过去了。   这小妮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他匆匆跟瞿老板说了一下情况,让他赶紧过来就挂了电话。   瞿哚哚有了沈曼歌撑腰,知道陆子安肯定也来了,底气更足了些:“小舅,说实话,身为晚辈,我已经是够给你留面子的了,我知道你眼红大舅说会把朗伢子过继过来,就把表妹取了个琀字,我记得当时有人说过琀字不好,你还特地说是取的寒冷的寒吧?你这么对自己的女儿,你不亏心的吗?”   她小舅正是之前抽烟的男子,面色不善地道:“琀妮子的名字怎么了?那可是算命先生说的!她得有块古玉压着,不然命不好!”   瞿哚哚哂笑一声:“哦,所以你把她搞的跟我爸一个姓,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我亲妹妹,这也是算命先生说的?”   “她本来就是你妹妹!娘亲舅大,你得听我的!赶紧给我让开,朗伢子进去,玉就给琀妮子,我们之前都说好了的!”   “呵呵!是你们商量好了的吧!”瞿哚哚直接挡着门,寸步不让:“休想!玉也是我家的,钱也是我家的!”   几个亲戚对视一眼,想着反正就两个女的,索性直接往里冲,嘴里还嚷嚷着要找瞿哚哚她爸说说。   陆子安正准备上前帮忙,瞿老板从楼梯间那边跑了过来,原来他实在着急得很了,连电梯都没坐直接爬上来的。   看到他,众人一下就收敛了不少。   瞿老板几句圆场的话一说,直接将众人都拉了出来,由他带着往楼下去了。   “陆大师……”瞿哚哚喉咙又干又难受,索性折身去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陆子安进去后,顺手关上了门。   沈曼歌看着瞿哚哚被扯坏的衣服有些担忧地道:“哚哚你要不换件衣服吧,反正现在也还早,你把头发也重新弄一下,来得及的。”   “嗯,行。”瞿哚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你们坐吧,我马上出来。”   对于她家的私事,陆子安和沈曼歌一句都没有问。   换完衣服后,瞿哚哚正准备出门,忽然顿住了,想了想,又折身回去,打开了保险箱。   陆子安和沈曼歌正坐在沙发上等她,结果她抱了一个盒子出来,陆子安连忙上前帮忙搭了把手。   还挺沉的。   瞿哚哚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盒子,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地道:“陆大师,能不能麻烦你一下,我想……把这块玉暂时先放你家里。”   玉?   什么样的玉值得这般珍惜啊……   陆子安有些迟疑地道:“就是他们刚才……”   “对。”瞿哚哚叹了口气:“这玉是我姥姥传给我妈的,我舅舅他们重男轻女得厉害,觉得这玉不该给我妈……生了很多事端,今天我们家里都没人,我怕他们又进来……”   她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她姐今天结婚,到时候人一多,一闹腾,这玉丢了就真的别想找得回来了。   陆子安想了想,也能理解她的想法,便点了点头:“行,那我先把你们送酒店去,再把玉放回家里。”   也因为这样一折腾,陆子安到酒店的时候,酒宴都已经开始了。   听着主持人正在玩游戏,活跃气氛,陆子安在沈曼歌旁边坐了下来。   结果冷不丁一个话筒就塞他手里了:“啊,对,就是那边的帅哥!加油哦,说得越好奖金越高!”   陆子安有些讶异地看了沈曼歌一眼,压低声音:“这是什么?”   沈曼歌也没料到会是他接,连忙解释道:“就是说一句祝福蓓蓓姐的话,不能跟之前的重复,之前基本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子安哥肯定行的!   这个啊……   倒是不难。   陆子安略一思忖,微笑着看着台上的瞿蓓蓓夫妻俩,真诚地祝福道:“那我就祝新人:冷暖有相知,喜乐有分享,同量天地宽,共度日月长。” 第252章 奇怪的贺礼(上)   这段话被他用低沉的声音含笑说出来,加上音响的加成,当真是余音绕梁。   就连沈曼歌都被震到,仰着头眸中星光璀璨地盯着陆子安,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与爱慕。   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说过祝福了,但基本都是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一类的祝福,像陆子安这样的当真是难得。   连司仪都怔了几秒,才笑着道:“哇哦,这位先生真有才华!太难得了!大家的掌声在哪里!”   台下却有人扬声道:“说的好!我也来!”   他坐得离舞台比较近,直接一伸手,瞿蓓蓓还在迟疑,她老公已经直接将话筒递过去了。   那人索性站起来,遥遥看着陆子安:“我也祝新人:一愿琴瑟永谐,二愿清辉不减,三愿人长久,白发再相见。”   他顿了顿,噙着笑续道:“再来一句:比飞却似关睢鸟,并蒂常开边理枝。”   “好!”司仪大声叫好,所有人跟着一起鼓掌。   那人望向陆子安:“您再来一句?”   陆子安迟疑了一下,今天是瞿蓓蓓婚礼,他本来迟到就不大好,当着众人的面拒绝的话不大好……   他便随口说道:“杯交玉液飞鹦鹉,乐奏瑶池舞凤凰。”   不等众人叫好那人便接了下去:“林苑一隅秀牡丹,国色无言暗香传,民兄愉悦喜意涟。张灯结彩闹新婚,齐聚亲朋笑开颜,景色炫美更空前。”   得,这是跟他卯上了。   陆子安斜睨着他,玩味地笑:“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秋水银堂鸳鸯比翼,天风玉宇鸾凤和声。紫箫吹月翔丹凤,翠袖临风舞彩鸾。”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陆子安毫无停顿:“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那人语速越来越快:“宝扇迎归日,榴花插木檐,人真冰玉耦,爻应凤凰占;凉月笼新簟,青山拂晓帘,百年方共尔,应不愧鹣鹣。”   他自以为这样的陆子安定然接不下去,唇角扬起一抹自得的笑意。   却不料话音未落,陆子安已经开口:“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鸾笙锁竹叶,凤管合娇花;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轻寒融绣幕,从此颂宜家。”   这一下,对方偃旗息鼓了。   见他还在苦思,陆子安悠然一笑:“来,让我们共同举杯,祝福新郎新娘: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   司仪懵了:哎哎哎,这位先生你怎么抢台词啊……   但是所有人都已经大笑起身,共同举杯,他只得默默地跟着拿起酒杯。   等敬完这杯酒,陆子安也已经坐了下来,这个小活动,便算是圆满结束了。   司仪重新炒热气氛,菜也陆续上来了。   陆子安正在吃饭,之前与他对诗那人却寻了过来,言笑晏晏:“陆大师你太厉害了,果真学富五车,佩服佩服。”   与他碰了下杯,陆子安有些迟疑地道:“你……”   “哦,容我自我介绍一下。”这人连忙放下酒杯,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是伽定派竹刻传人,高鑫。”   高兴?这名字有意思。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是伽定派传人……   陆子安起身,双手接过名片:“谢谢。”   “嘿,陆大师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高鑫意味深长地道:“陆大师竹刻技艺精湛,不知道我能否上门请教一二?听说您与易师傅关系匪浅,会不会对您造成困扰?”   金凌派与伽定派是竹刻的两大分支,互相不对付。   陆子安巧妙地回答道:“我对竹刻很感兴趣,所以跟许多老师傅关系都还不错。”   这番话当真是说得人心里舒坦极了,但因为高鑫之前态度不好,所以他既没拒绝也没答应。   这般避而不答,另辟蹊径,已经算是对高鑫的所作所为做出的惩戒了。   高鑫却也并不介意,反而坦荡地笑了:“是我小人之心了,刚才多有得罪,我自罚三杯!改日再登门道歉!”   这酒杯极为精巧玲珑,陆子安根本来不及阻止,三杯白酒高鑫眨眼就喝完了。   等他走后,陆子安陷入了沉思。   说是登门道歉,其实还是奔着探讨技艺目的来的……   伽定竹刻已经臻至化境了,还有必要跟势微的金凌派争什么吗?   因为瞿老板是从事木料生意的,偶尔还会帮人留意一些不错的玉料和石料,所以他在这一行很吃得开。   今天的来宾也有不少是雕刻界的人,刚才陆子安又露了脸,众人等吃得差不多便纷纷寻过来跟陆子安闲谈。   等到新人过来敬酒的时候,有眼尖的看到他们指间戴着的戒指,顿时就惊呆了。   “这,这好像是……陆大师的手笔……”   “我在直播上看到过,确实是这对戒指……”   “确实精美啊,要不是当时陆大师说有主了,我都想买下来!”   “啧,你那手粗成这样戴得进?别把戒指都给刮花了。”   “我送人不行哇?粗怎么了,就你细,你全身上下都细,全国你最细!行了吧!”   “……”   众人议论纷纷,有不明白的,旁边有人随口科普了一下,顿时很多人的目光都盯死了瞿蓓蓓手上的戒指。   几百万就这么戴在了手上啊!简直壕无人性!   当然,更多的目光都投向了陆子安他们这一桌。   大佬汇聚啊……   原本坐这一桌的人都默默地换到了旁边桌上,把位置让给了这些大佬们,暗挫挫地各种拍照。   陆子安只是安静地笑,偶尔搭一两句,并不多话。   刚好瞿蓓蓓夫妻走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   门口突然涌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吴羽卓鹏邹凯三人。   他们怎么这时候才来?酒席都快结束了……   沈曼歌下意识看了一眼瞿哚哚,果然,她脸都快黑成煤炭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邹凯,恨不能瞪出两个洞来。   “恭喜恭喜。”吴羽上来就自罚三杯以示敬意,然后直接取过司仪手里的话筒,大声道:“祝贝先生瞿小姐百年好合!首先,送上我们三个的贺礼!这代表了我们最诚挚的祝福!”   后面的卓鹏直接上前,递过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   贺礼是文件夹?   这人有猫饼吧,一来这么大阵仗,结果贺礼就是一文件夹?   众人狐疑地盯着那文件夹瞧,真疑惑里面薄薄几张纸到底写着啥。   瞿蓓蓓也有些惊讶,但还是双手接了过来,细细翻阅着,看到最后,她忍不住捂住了嘴唇,泪光盈睫。   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吴羽扬唇一笑:“然后,再送上陆大师给您的贺礼!”   陆子安:“……”什么意思?他不是已经送过贺礼了?   然而没有人跟他解释,众目睽睽之下,卓鹏递上第二个文件夹。 第253章 奇怪的贺礼(下)   瞿蓓蓓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老公,她伸手接过卓鹏手上的第二个文件夹。   在所有人感到疑惑的时候,吴羽微笑着看着瞿蓓蓓,温和地道:“瞿小姐,请问你对这两份贺礼满意吗?”   “……满意。”瞿蓓蓓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幸福的热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她平时真的是一个非常克制的人,尤其注重形象,极少会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但今天她真的控制不住了。   看出陆子安的疑惑,卓鹏不着痕迹地走过来,递了一份文件给陆子安。   伸手接过来后,陆子安慢慢翻阅着。   第一份文件。   是吴羽的个人委托协议书,他的玉料和木料,都不是瞿老板能够触摸到的层次,但是他现在将他的木料合作权转让给了瞿家。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瞿家的木料从此将上涨一整个台阶,真正触摸到了文玩这个圈子。   从前瞿老板也赚钱,但是这钱是赚的辛苦钱,运的木料都不贵,靠的是量大。   不是不想玩更高级的,是没有合适的门路,想进也进不去。   没有好的木源,你就算偶尔一两次进到了不错的木料,这生意也做不下去,想要期长远,就得有自己的货源。   而现在吴羽出手这般阔绰,直接将自己的木料交给瞿家处理,处理好了再送往各个客户,都是名贵木料,这简直……   而第二份文件就更加让人感到惊诧了。   因为这份文件,是子安旗下的各个木雕艺术品牌列表。   子安旗下?   陆子安不禁心潮澎湃,迅速翻到下一页。   一整页的列表,详细说明每个品牌的经营方向与目标人群,需求的木料种类以及数量都非常清晰。   有了这份列表上面的进货量,一个月能顶瞿老板忙活一整年。   旁边的沈曼歌也不禁心怀赞叹地微笑起来,也难怪蓓蓓都会这般惊喜交加了。   后面的瞿哚哚连忙走过来,拿着棉签轻轻给她点掉泪痕,低声道:“姐,要不去补个妆吧?”   “没关系。”瞿蓓蓓握紧文件夹,定定地看着吴羽:“吴先生,您,确定要签这份文件吗?”   “当然,瞿小姐,这是你应得的荣耀。”吴羽朝陆子安伸出手:“事实上,我做的不过是搭桥,最终结果还是需要你和陆大师合作。”   瞿蓓蓓看向陆子安,目光里犹自带着些不敢置信。   这简直就是天降大礼,比中彩票的概率还要小。   如果真的能签了这两份文件,她爸再也不需要全国各地奔波,只需要定向去取合适的木料就行。   陆子安微笑着朝她伸出手:“那么,合作愉快。”   瞿蓓蓓颤抖地伸手,与陆子安虚虚一握,感觉脚底都在打飘。   很快地,瞿老板被找过来,正式与陆子安签下了这份合同。   而瞿蓓蓓则打了声招呼,先回化妆间补妆换衣服去了。   “另外,我还要跟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吴羽神态落落大方地道:“河东清西路那边的老房子,已经被我和陆大师买下来了,我们将把古宅修复用来做私人博物馆,等落成之日会再次邀请大家莅临,谢谢。”   清西路?   那边的老房子?   瞿老板也是听说过的,当下不禁疑惑地道:“吴先生,你说的是那栋原将军的府邸吗?”   这也正是所有人疑惑的,只是级别不够不敢随便插话,瞿老板问了他们立即目光灼灼地盯着吴羽。   “不是。”吴羽微笑,在所有人吁了口气的时候,挑了挑眉:“是那一整片,将军府邸,以及后面的所有房屋。”   按长偃市现今的房价,再算算清西路那边地段的房价,再根据那些老房子的面积……   众人不禁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人喃喃道:“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吸引力、亲和力、战斗力、意志力、购买力、生命力……”   吴羽站到陆子安身后,低声给他讲述这些房子的平面图。   “这全都要修复的话……”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还是需要很多时间的,尤其是这些雕梁画栋……”   吴羽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笑着道:“这个没关系,我以前买过很多老房子拆下来的木料和雕花柱,到时只需要稍作打磨应该就能投入使用。”   闻弦音而知雅意。   陆子安心里有些想笑,倒也不拆穿吴羽,佯作有些烦恼地按了按眉心:“只是我最近有点忙,全部参与修复的话可能时间线会被拉长……”   “哎,陆大师,你看我怎么样?”却是站得离他们不远,一直默默听着的任如画直接厚着脸皮自荐。   任如画哎!拿过奖的木雕师傅哎!   虽然还说不上大师,但那技艺还是挺能拿得出手的好吧?   他自荐去帮着修房子?   众人有些晕乎乎的,猛然想起:刚才陆子安说了啥?全部参与修复!   陆子安会去当场修复……他每次做东西都会直播!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会毫无保留地当场演示!   “陆大师,我也会修复古建筑,尤其雕花那种精细的东西,我打磨得最好了!”   “还有我啊,我会漆线雕!”   “我会……”   陆子安噙着浅笑朝他们点点头,感动地道:“谢谢大家,不过目前我们还没具体想好……”   “没关系,我先报个名!你到时确定好了直接通知我就行,我不要钱!”   这样的学习机会,平时花再多的钱都得不来!   陆子安与吴羽对视一眼,眼底漾着笑意:“这个工程量非常大,如果到时需要大家帮忙的话,工钱自然还是要给的……”   旁边的卓鹏推着邹凯在桌上坐下:“这样吧,大家有意向的来我们这儿登记一下,如果到时真的需要请人的话,今天报名的,优先考虑。”   瞬间,邹凯就被各位大佬给淹没了。   这样的时刻,虽然都还顾及着风度没有大喊大叫,但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名字写在前面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陆子安淡笑着退开些许,他当然不拦,这名一旦签下,就算是绑在他的船上了,而且是自愿的。   沈曼歌则无声叹息,这些人啊,全被她家腹黑的子安哥算得死死的,还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进坑里来……   进坑容易,脱坑就没这么简单了。   就算你半途想离开,依然会被打上陆子安的烙印。   而这,就是凝聚力的伊始。 第254章 坑爹VS坑妈   这样的凝聚力是现在的木雕界所需要的,当他们有了共同的奋斗目标,自愿或被迫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陆子安是这么觉得的。   他不知道这些人在回过神来之后,会不会后悔,但是他会尽量让他们后悔的同时又庆幸自己做的选择的……   除了在瞿家发生的那点小麻烦,后面的进程都非常顺利。   在陆子安他们离开的时候,瞿蓓蓓一行特地将他们送到了车前。   陆子安拒绝了他们的再三挽留,直接上了车。   吴羽他们开着车跟在后边,所以陆子安车速并不快。   当车子快驶进老房子的时候,陆子安踩了下刹车,盯着那宅门上头空荡荡的看了几眼,又重新加油门开进去了。   “怎么了?”沈曼歌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我在想着得做块匾才行。”   沈曼歌哦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嗯,上边写什么呢?陆宅?”   “……我再想想。”   下车后,吴羽他们的车也停稳了。   平时来因为人很多,加上前几天一直下雨,都没怎么仔细看,吴羽下车后在院子里转了半圈。   按照大概的范围,除去停车坪那一块,剩下的这一大半也很是宽敞啊……   吴羽忍不住回头看向陆子安:“陆大师,我觉得这地方够大的啊,如果在这儿做雕刻的话……怎么样?”   “这里不行。”陆子安摇了摇头:“这里不能直播,我倒是觉得后院还可以。”   还有后院?   吴羽来了兴致,跟着一道去后院,路上顺便解释了一下今天迟到的原因。   “陆大师,古宅那边都已经处理好了,手续也办妥了,这次这么顺利,我觉得有上面的原因。”吴羽没有说得太透,只是微笑着道:“依我看的话,过不了多久,恐怕董副市长,就要摘下这个副字了。”   陆子安心中一凛,顿住脚步道:“这消息……确切吗?”   “有八成把握。”吴羽正色看着他:“我把我手头上的事都交给了瞿老板,其实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这古宅虽然买下来了,但是建立私人博物馆,必然会遇到重重阻挠,我得为这事四处奔走,所以长偃市这边的事情我都给卓鹏分析了一遍。”   卓鹏点了点头:“所以陆大师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让我去做就行。”   “我倒没什么事……”陆子安眉头微锁。   “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董副市长能上去自然是最好,上不去也影响不到我们。”吴羽故作轻松地道。   董副市长是支持传统文化的,这从他那次特地过来邀请他做长偃市文化传播大使就看得出来。   如果换了人……   陆子安摇摇头,提步继续前行:“……你一共花了多少钱?把数额告诉我吧,我转给你。”   “嗯,我晚些把合同拿给你。”吴羽与他并肩前行,走到一处栏杆前时,手轻轻地拍了拍栏杆:“这后院确实挺大啊,蛮好的,也清净!”   陆子安嗯了一声,站在长廊上远眺,可以看到远处与这边隔着大片荒地的古宅。   “你说,如果我们把这中间的荒地也给买下来,能不能直接在这搞条景观道……”陆子安比划着:“中间建个园林,收门票,来看园子的博物馆半票,看博物馆的,园林这边也半价。”   去那边上班,下了班回来这边住,走在林间小路上,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园林?   吴羽引颈眺望,从这边望过去,这中间虽然是荒地,但要收购的话,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他还没说话,倒是陆子安笑了:“想得太远了,慢慢来,先把古宅这边弄好再说。”   “我觉得可行。”卓鹏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而且要买就要最近,如果博物馆开起来了,这些荒地肯定会坐地涨价。”   这倒也是……   陆子安垂眸思索着:“这样……”   但是他钱不够啊,这古宅的钱他的这一份大半还是吴羽垫的,要还的!   “我倒是有个想法。”吴羽摩挲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陆大师,我妈挺喜欢你做的东西,我那个倒流香她眼馋好几回了,我一不在家她就会悄悄摸摸搬过去,只是我咬死没卖,她还托人找过你想你帮忙做一个,结果你没回复……”   这个他真的不知道。   陆子安挑了挑眉,笑得很是无辜:“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是托的谁?”   他完全没接收到好吧?   “嘿,我妈托的熟人认识陆叔叔,估计是陆叔叔给回了。”吴羽笑眯眯地道:“我在想,如果你有空的话,就给雕个有意思点的东西吧,只要好看就行,越奇怪我妈越买账!你坑她一笔钱,过来买这块荒地吧——反正她有钱。”   很好。   后边一直没吭声的沈曼歌默默抬头瞥了他一眼,继专门坑爹的陆子安之后,出了一个坑哥的白树航,现在又来了一个坑妈的吴羽,真是好棒棒。   打扫干净的后院还算是比较清爽的,陆子安带着吴羽他们一道转了一圈,大概地指出哪些地方会挖沟渠做小桥流水,哪处会建凉亭,还有一大块则是留给他做东西整理思绪的。   送走了他们,陆子安在后院走了半圈。   这时地面还打着水泥,非常平整,寒风凛冽,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虽然冷是冷了点,但是用来做东西非常不错啊!   尤其是系统升到了大师级,具体情况如何他还没检验过呢!   高级和大师级……怎么说也该有点区别吧?   否则他这么费尽心思升上来,岂不是白瞎了。   “应轩。”陆子安愉快地道:“走吧,去一趟公寓那边,我要把红椿木给弄过来。”   听说他要在后院里把那堂门做完,陆爸等他们走了以后,拎了张椅子坐在门口抽起了烟。   陆妈买完菜回来,看到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糟老头坐哪不好,坐这风口子上,你是怕不得感冒了吧!赶紧进去,这么冷的天你真的是……”   “安哥儿说他要在这院子里做木雕。”陆爸弹了下烟灰,拧着眉头道:“要是晚点就看不见了,这上边也没个遮雨的……”   陆妈瞅了眼凉嗖嗖的后院,缩了缩脖子:“让他到屋子里做呗,这院子里冻得死,那怎么行。”   “哎呀,你不懂……既然他说是院子那就是院子……”陆爸愁眉苦脸的。   “实在不行,要下雨了你就给撑把伞呗。”陆妈扭头进厨房了。   打伞……下雨……   陆爸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突然一拍膝盖:“哎,有了!” 第255章 真正的大师级技艺   陆爸在家里折腾后院,陆子安他们已经到了公寓这边。   徒弟们都在认真地做着木雕,每个人研习的方向都不一样。   陆子安仔细检查了一遍,还算是比较满意的,有觉得不妥的地方便指出来让他们修改。   等他看完最后一个,应轩才低声道:“师傅,我回来了。”   哎?就送好了啊……   陆子安点点头,在讲台上坐了下来:“今天我来教你们一个新的雕刻技法——做木偶。”   木偶?   众人眼睛一亮,他们可是看过陆子安的所有直播视频的,里面的偶人精巧细致,宛如活物,这样的技艺哪怕是教个一星半点,也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果然,陆子安拿起刻刀,慢慢地讲解着:“做木偶讲究一体性,尤其注重榫卯结构……”   雕刻的时候,他感觉手感极好。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整块木料像是会呼吸。   他不禁停下动作,细细地体会着这种奇妙的感觉。   像是什么呢?   树下地常阴,水边风最凉的舒适?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的悠然自得?   都是,却也都不是。   树木经历过的春夏秋冬,在他指尖重现,木料轻轻褪去粗糙的外壳,露出里面温润光滑的肌理。   虽然只是做展示,但陆子安也都付出了百分之百的耐心。   刻几刀,便会略微停顿解释:“这样的榫卯结构,以后你们会用到很多,在做的时候首先要在心里打好草稿,注意留白……”   一直讲到众徒弟也能雕琢出像模像样的榫卯了,他才放下刻刀:“好,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多练习一下,明天我再过来教你们具体做木偶。”   “师傅慢走。”众弟子都起身,半鞠躬,神态恭谨。   应轩兴奋不已,到了车上还在不停地晃动着手,模拟着做榫卯时的感觉。   “回去以后你把我那个木偶拿去研究一下,可以拆开看,明天交一个木偶给我。”陆子安轻描淡写。   “啊?拆开……”应轩目瞪口呆。   “对啊。”刚好是个红灯,陆子安点了下刹车,悠悠扫了他一眼:“毕竟你是大师兄嘛,我得照顾你师兄的颜面啊,怎么样,感不感动?”   还是上次某位师弟夸应轩的,说师兄你懂的真多,果然有大师兄的气质……   应轩默默地点头,不敢动不敢动。   他是真不敢拆白娘子啊!   拆了还不了原的话,他会被所有喜欢白娘子的粉丝给拆了吧!   陆子安心情颇为愉悦地停了车,一进后院,他就惊呆了。   上边拉起了巨大的塑料,虽然挡的不严实,但至少没什么风了,加上屋子里暖气往外涌,开着大门的话院子里一点都不冷。   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爸不知道打哪弄了几盏射灯过来,把照在几面大镜子上,折射来去的灯光把整个后院照得灯火通明。   红椿木叠得整整齐齐,还弄了张大工作台,简直要多宽敞有多宽敞,想在这上边跳个舞都行。   角落里,陆爸还在拿着钉子敲敲敲,把钉子打进去钉牢固。   陆子安啧啧称叹道:“爸,你太厉害了,讲真,说这是舞台都有人信!”   这灯光!这效果!   “行了,别吹了,赶紧的,吃完饭再来弄,都做好了也不怕下雨,晚点来做也没事。”陆爸也是累得腰酸背痛的。   吃完饭后,陆子安直接打开电脑,微笑着道:“嗯,对,我又换地方了,不是电视台,这是我家后院。”   他特地举着摄像头大概地转了一下:“现在这里还没开始做设施,刚好可以方便我把这堂门做完。”   【大师,你真的没事嘛?我们好担心你的。】   陆子安很感动,点点头:“我真的没事了,谢谢你们。”   为了表示他的真诚,他特地对着镜头微笑了一下,笑容很是璀璨。   【只要你勇敢的微笑……】   【连命运都会惧怕你的獠牙……】   【你可牛逼了,同福客栈都为你鼓掌!】   陆子安扫了一眼屏幕,愉快地拿起刻刀:“关于我的獠牙,我只有一点要说。”   【什么什么!】   陆子安微笑,刻刀飞舞,在他指尖就像是粘在他手指头上了一样,转得飞快,秀一把刀技的同时,也对众粉丝进行一次毫无人性的彻底摧残。   所有弹幕都消失了,众人看着这一幕各种截图。   然后陆子安满意地收刀:“好,今天我要雕刻剩下的两块隔心……”   屏幕瞬间被弹幕占满,看得人眼晕。   应轩帮着陆子安把一块红椿木抬到工作台上,老老实实地给他擦刀。   “你去做你的事吧,要是房间不够亮,可以把东西拿过来做。”陆子安头也没抬,他这又不是电视台,不需要助手。   “好的。”   陆子安忽然想起一件事,扬声道:“哎,你等下。”   【这里有袋垃圾,你顺便带走吧。】   【你够!了!哈哈哈哈,特么笑死我了……】   陆子安没看到弹幕,顺手将另一个工具箱递给了应轩:“这是我之前用的刻刀,刀杆都磨出了包浆,用起来很方便,你这个阶段用起来应该还不错,你试试。”   之前他看到过应轩的刻刀,整体还勉强,但是以他现在的技艺来说就还是略微扯后腿了。   应轩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并没有,他愉快地感谢了陆子安,然后带走了。   陆子安拿起刻刀,先将木料表面的老料给祛除。   他原本只是想试试手,却没料到一刀落下,慢慢地斜削进木里,然后逐渐推移。   削下的木片,犹如纸张一样薄,薄到连刨子都不一定能刨出这样的木花。   这样的技艺,足以惊艳所有人。   而事实上,陆子安只是沿着木料起伏,缓缓前行,根据纹理走向进行的削减。   这个过程中,他仿佛与木料融为了一体。   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事情,以己度人,方能体会到他本身的思想。   所以这个过程,看在别人眼里,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存在。   而在陆子安手里,却如脱穿自己的衣服一般轻松自然。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级技艺。   福州,电视机前的一位老者猛然站了起来,拄着拐杖蹒跚地走近几步,推了推老花镜,仔细地望过去。   其他人都是盯着陆子安刀下的木料看,他却只盯着那落在桌面的木片仔细地瞧。   “爸……”旁边的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子连忙伸手扶住他。   “你快看……这薄如纸片,甚至略显透明的木片,这是我软木画的精髓啊!他用的是什么木料?”老人神情激动。 第256章 那么问题来了   什么木料?   上次电视台直播的时候,好像有说过……   女子皱眉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好像是……红椿木吧?”   “红椿?不是栓皮栎?没想到区区红椿竟然也能这般……”老人激动得连拐杖都扔了,手在桌上轻轻一拍:“他在哪?带我去找他!”   “啊?哦,这是今年比较出名的一个木雕大师,是长偃市的,爸……你真的愿意去吗?”   说到后面,她已是眼泛泪花。   “去。”老者两手颤巍巍地扶在桌面,神情激动万分:“雨芹,赶紧订机票,我现在就要去长偃市!”   “好,爸你小心点,我这就去订票!”   走到门口,她顿步回头,看着电脑前那个神情痴迷的老人泪流满面。   她爸今年已经83岁了,8岁学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自从得了帕金森后,他再也做不了心爱的软木画,他将自己关在家里,哪都不肯去,已经整整三年了。   每当看到她爸,她都无比后悔,如果当初,不是她一意孤行不肯学软木画……   或许,她爸不会这样……   她订了票以后,迅速收拾行李,不管这次去长偃市能不能有所收获,只要她爸肯出门!   管他呢!就当带她爸去旅游散心了!   他们这边忙碌不停,陆子安的直播仍在继续。   他将两块木料的表皮都去掉以后,习惯性地晃动了一下手腕,却惊讶地发现竟然一点都不疼!   哎?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下手腕,心中很是惊喜。   回想刚才,倒是与庖丁解牛有异曲同工之妙。   道也,进乎技矣。   庖丁解牛能够做到一刀下去,刀刀到位,是因为掌握了它的肌理。   牛与牛当然各不相同,但不管是什么牛,它们的肌理都是一致的;   而木料也一样,虽然每块木料都各有各的面貌,但是其基本原理也是近似的。   所以陆子安如今运刀的时候,不需要再费力地去削,去切,顺着它的肌理,依照木料的天然结构去运刀,自然就一点都不费气力。   而直播间也有人想到了这一点。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   【酸唧唧的,看刀!】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这刀先动的手。】   【感觉陆大师是自带BGM的男人,比如现在我就想唱……】   【继续努力要刀刀,如此美丽要刀刀,啊啊啊啊……】   【……这歌我突然不会唱了。】   陆子安换了柄刻刀,目光在两块木料相似的纹路上停顿了片刻。   他围着两块木料转了半圈,忽然伸手将它们拼合在了一起。   众人完全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子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指尖轻轻在木料表面划过,挑选了一处入刀口,便轻轻落下了刻刀。   现在整块木料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幅画。   他不是在做雕刻,而是将隐藏于木料深处的画面给展现出来。   它们根据他的思想,衍生出的画面。   而这一次,陆子安凿初坯时运用的,正是绘画中的“起结”手法。   起结是什么呢?   其实就是绘画构图时起手要宽以起势,紧以归结,有全局观点,不局限于一角,务得通盘贯气的局势。   张风论画时曾说:“善棋者落落布子,声东击西,渐渐收拾,遂使段段皆赢,此弈家之善用松也。画也莫妙于用松,疎疎布置,渐次逐层点染,遂能潇洒深秀。”   陆子安落刀之后,如奔马绝尘,一去千里,仿佛有腾空之势。   但是偏偏他又勒得住,刀锋在木料表面剔凿刮削,有住而不住之势。   最妙的是,那一刀刀纤细虚无的炊烟。   看似飘渺入云,却又如万流归海,收得尽,而又有尽而不尽之意。   寥寥几刀,不过打了个粗坯,整个画面便充满了动态感。   让人忍不住期待着后面的细雕和修整:粗坯都有如此意境,最终成品又会是何等的惊艳?   【这感觉都不像木雕了,像国画……】   【可是木雕是有立体感的……】   【真的好胆识,人物最是难画,其次就是山水了。】   【大师这刀功一看就有深厚的功底,气势磅礴却又不拘泥于粗犷——那么问题来了,挖掘机技术……】   他们嬉笑的时候,陆子安已经将两块木料的粗坯打好。   越做越是顺手,而且下刀毫无凝滞,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这样就是有一点比较麻烦,那就是落刀无悔。   因为刀太快,如果你一刀稍有偏颇,就算想改也无从改起。   所以陆子安必须静气凝神,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整个画面中,最显眼的依然是祥云。   既然是一堂门,作为一个整体,自然要有连接物。   就算两幅画之间景色并不相同,但是有了祥云做缓冲之后,众人便会不自觉地将两幅画联系起来。   一朵祥云,在陆子安的刀下分成了数层。   层层叠叠的云朵,线条优雅而自然。   最难得的是起伏之间,竟有一种飘浮感,仿佛它随时要从画面中飘出来。   明明是平面的木料,却有一种蓬松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陆子安轻轻吹掉木屑,刀尖慢慢在木料上刮了几下。   想要锐利,就用刀锋或挑或刮。   想要柔和,便以刀背轻轻摩挲数下。   两者交换使用,外人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最终的结果,却已与他原先做的两扇隔心相差甚远。   陆子安以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祥云表面,略微皱了皱眉:“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剩下的我明天再做,大家晚安。”   【哎?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就是,我刚喝完咖啡,都准备连夜奋战了!】   【这才几点……才一点多,根本睡不着啊!】   【大师,你变了,你不是我们夜猫子领袖了,哼!】   直播间一片哀声载道,旁边不知道来了多久的沈曼歌冷不丁地道:“睡不着?我有个办法哦。”   陆子安挑眉看向她,随口问道:“什么办法?”   “做试卷。”沈曼歌笑眯眯,温柔无害地道:“做一套理综,包你们睡眠一级棒。”   【算了,小命要紧。】   陆子安笑着跟他们道了声晚安,然后便退出了直播间。   “怎么还没睡?”他扫了眼沈曼歌,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刻刀。   上前帮他一起收拾,沈曼歌语气轻悠:“睡不着呗。”   陆子安很认真地点点头:“你可以……做套试卷。” 第257章 木中软黄金   “……”真是报应不爽,刚说出去损别人的,立马给还回来了。   沈曼歌将刻刀递给他,眼珠子一转:“子安哥,你想不想体验一下当大官的感觉?”   大官?谁不想?   陆子安笑了:“当然想。”   “嘻嘻,那我让你体验一把。”   陆子安挑了挑眉:“好啊,怎么体验?”   沈曼歌往椅子上一坐,颐指气使地抬手:“爱卿,给朕沏壶茶。”   “……”陆子安忍不住笑了,伸手将她拉起来,轻轻拍了一记:“别皮了,赶紧睡觉去。”   “好啦好啦!别推我!”沈曼歌慢慢走进去,进门后又扭头,巴着门朝他吐了吐舌头。   陆子安含笑回望,看着那抹倩影掩在门后,眉梢微挑。   倚在门后的沈曼歌透过门缝张望,遥遥听到陆子安断断续续的声音:“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人来,袜铲金钗熘……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沈曼歌小脸略微泛着绯红,贝齿轻咬着红唇,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韵味,轻声呢喃:“却把青梅嗅……”   第二天一大早,陆子安就起来了。   陆妈正在煮面条,院子里阳光正好。   和煦的阳光,穿过透明的薄膜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   陆子安将四块隔心搬到一起,仔细地对比着。   “又有进益了。”陆爸伸着懒腰走了过来,扫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尤其是这祥云,于之前进步很多。”   “嗯……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补一下。”陆子安指尖在凤与锦鲤的两块隔心上顿了顿:“这两块的技艺还是不够精妙。”   单独来看的时候,会觉得这两块也很不错。   线条流畅,过渡自然,尤其是悬雕技艺令人惊叹,凤凰更是栩栩如生,整体看上去非常夺目。   但是,还不够。   当它们与陆子安新雕的这两扇隔心摆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差距是非常明显的。   明明陆子安现在雕刻的这两扇隔心,不过是打了个粗坯,只有祥云做了细雕,其他地方都还没开始做。   但是把它们放到一起后,众人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落到这些祥云上。   因为它们,太真实,又太虚幻。   看上去仿佛真的有蓬松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幻想它柔软的触感。   可是这样的云朵是不存在的,因为云朵本身没有固定的形状亦不能触摸。   “修改……先别动吧。”陆爸拧着眉头,沉着地道:“等你把这两扇隔心做完,最后确定要改的时候再下刀。”   这倒也是。   现在不过是祥云有差别,万一后面差别更大呢?   修补过度也不好。   陆子安点点头:“走吧,先吃饭,吃完我再来做。”   奇怪的是,平时都起得很早的应轩今天迟迟没出来。   陆妈有点担心他,便擦了擦手:“你们先吃,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行,我来盛面。”陆子安着实有点饿了,接过了他妈的活,沈曼歌一道进来给他打下手。   于是客厅里只留了陆爸一个人,默默地掏出手机……玩象棋。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出现在门口,朝他微一躬身:“你好,请问陆大师在这里吗?”   陆建伟抬头看了看她,皱眉道:“你是……”   “哦,你好你好,我是福州来的。”女子连忙快步走进来,递了张名片给他:“您一定就是陆大师的父亲吧?您好,冒昧打扰,多多包涵,我实在是有要事找陆大师。”   陆建伟打量了她一眼,仔细地看了看名片。   “吴……雨芹?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有些迟疑地道:“福州,离长偃有点远啊……”   吴雨芹点了点头,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些:“我父亲是软木画的传承人,他年纪大了,做不了软木画了,受了打击一直不愿意出门,这次在电脑上看到陆大师直播,忽然就来了精神,说想见陆大师一面……”   她叹了口气:“作为女儿,我无法拒绝他的要求,所以只能连夜飞了过来,我父亲身体弱,受不住,我把他安置在酒店休息,先自己过来……”   也算是一片孝心。   陆建伟喜欢孝顺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请稍等,我去倒茶。”   进厨房后,他直接拉着陆子安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末了,顿了顿才道:“她要是不过分,你随手帮一下也成,但是如果要求太高,你就别搭腔,我来拒绝她!”   陆子安笑着将面条捞进碗里,擦干手:“好,由你善后,好了吧?”   软木画?   他还真没听说过。   莫非是在软木上雕刻绘画?   那有什么稀奇的,如今他的徒弟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做得像模像样。   看到他出来,吴雨芹连忙站了起来,虽然已经三十来岁,但依然保养得很好。   皮肤虽然有些暗沉,但难得的是气质很不错,有一种腹有读书气自华的感觉,让人感觉很亲近舒适。   陆子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刚才我爸已经跟我说了,我想知道的是,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啊,这个。”吴雨芹连忙道:“不用您做什么,我只希望您能答应见我爸一面,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这个要求倒是真的不高。   陆子安点了点头:“上午我都在家,你们随时来都行——不过我比较想知道的是,软木画是什么?”   原来他竟然……连软木画是什么都不知道。   吴雨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暗道她爸这回怕是白跑了这一趟。   不过她面上还是没有显露出来,耐心地道:“软木画,是福州特有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与寿山石雕刻、脱胎漆器并称“福州工艺美术三宝”。”   寿山石雕刻倒确实挺出名的,但是这与之并列的软木画就真的……   “软木其实就是来自地中海沿岸的栓皮栎,许多名贵葡萄酒的瓶塞也是用这种材料做的。”   栓皮栎!   软木画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这木料他却是知道的!   陆子安眼睛一亮:“木中软黄金?这都是靠进口的吧?”   “对,其实以前软木画很出名的,只可惜出了点事……加上木料极贵重,渐渐的销量跟不上,成本又太高,后面就慢慢衰败了。”吴雨芹很是惋惜。   陆子安正准备说话,忽然看到他爸在厨房门口使眼色,他便刹住了放茬:“好的,那你到时带你父亲过来吧,今天上午都可以的——你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吴雨芹也没落座,急急地与他们道别后离开了。   等她走后,陆建伟才在桌面坐了下来,神情凝重:“子安,如果她爸有什么要求,你千万别应,我刚刚想起来了,当年福州软木画,是出过一场大乱子的。” 第258章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大乱子?”陆子安没怎么在意,夹起一筷子面慢慢地吹:“什么乱子。”   也就一项传统技艺,能出什么乱子?   他爸演的跟真的似的。   “其实,当初的软木画非常出名。”陆建伟也端也面在他对面坐下,沉吟道:“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软木画百年发展史上的黄金时代。   那时候,主要订单来自国外,让软木画一度成为福州外贸出口的支柱产业,上万人投身这行,很多甚至是农闲时的农民。   当时,在软木画的发祥地西园村,只要会拿筷子的小孩,就能帮着大人粘贴树叶。”   那时候的上万人!   什么概念!   全民参与啊!?   那倒是挺有意思的,如果木雕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走在长偃市街上,不少人随手拿出来的玩意儿就是自己雕的。   ——那多有意思!   陆子安夹着面忘了吃,饶有兴致地道:“小孩子也能做的?那不是挺普遍,难度不高吗?”   “难度很高。”陆建伟叹了口气:“工艺复杂,没有经过培训的,仅仅能做点皮毛工作,具体的还是得专业人士来。”   “那到底是什么乱子呀?”沈曼歌等不及了,眨巴着眼睛道:“陆叔叔你快说呀。”   “对,爸你继续。”   还是这个比较重要。   陆建伟叹了口气:“质量监控不过关,因为大量外行人进入软木画行业,又不受监管,许多偷工减料、做工低劣的次品也混入外贸出口的队伍,给整个行业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后面订单锐减,最后就索性渐渐没了消息。”   杀鸡取卵,大概就是说的这种了。   因为那场风波,软木画遭遇了灭顶之灾。   会的人要么转行,要么已经过世了,无年轻弟子传承……   毕竟这个成本这么高,就算做成了也卖不出去,谁愿意再来学?   沈曼歌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吐槽道:“真是鼠目寸光,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谁说不是呢?   明明是崛起得最迅猛、名气最盛的技艺,最后却也是败得最快消失得最彻底的。   那些人捞了一笔就跑,只坑死了那些认真做事的老匠人。   夹了一筷子面条,陆子安蹙眉道:“既然这个软木画曾经这么风光过,就说明它还是有发展前途的,为什么后面再没人扶持?”   “因为扶不起来。”   陆建伟摇摇头道:“首先,它材料非常贵,一件作品耗时极长,作品自然不便宜。其次就是,连本地人都很少知道软木画了,认识软木画的福州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小时候我家很多,为什么现在卖这么贵?”   好像……   进了死胡同。   知道它的觉得它不值这个价钱,不知道它的对此完全不在意。   而且经历过那场劫难的人,都会下意识避开这样的无底洞。   于是软木画就更加无人问津,最终就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陆子安叹了口气:“赶紧吃吧,面要凉了,哎,应轩怎么还没下来?面都要煳了。”   “你妈在叫他,先吃吧,吃完上去看看。”陆爸也不再提软木画。   他话音未落,陆妈已经下来了,身后跟着眼睛有点红的应轩。   陆子安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应轩走到他身前,手背在身后,跟只小兔子似的,可怜兮兮地道:“师傅……”   “哎呀,就这么个笔筒。”陆妈一把将他手里的笔筒抓过来,摆到桌上:“你就教教他怎么办,他钻了个洞出来!”   “……”   陆子安教他的是金凌竹刻,属浮雕类,讲究的是用刀浅淡,意境深远。   而应轩雕出来的笔筒,上边一个明晃晃的洞,无辜地蹲在桌上像是个小孩子在胆怯地张望。   还是个独眼。   沈曼歌看过陆子安的竹刻笔筒,歪过头来看了看:“哟,这还是双眼皮儿的呢。”   陆子安瞥了她一眼,带有警告意味:别闹。   接收到信号的沈曼歌缩回了脖子,老老实实吃面。   没办法了,姐救不了你了小轩轩。   伸手拿起这个笔筒,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   之前这笔筒明明刻的竹林还有点意思,想着过了这么久,不说全做完,总该做得比之前多吧?   结果呢?   其他地方一点没动,雕好的竹林变成了一个大洞!   这应轩,不会是土拔鼠变的吧?   陆子安沉着脸将这笔筒看了又看:“怎么做的?”   “就……拿刀子刻的……”   废话!   陆子安扫了他一眼:“带刀了?”   “带了。”应轩伸出右手,很好,带了三柄刀。   “坐,当着我的面,再给我挖个洞出来。”陆子安朝旁边的椅子点了下下巴。   再挖一个洞?   应轩抻长了脖子,都要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倒是目不斜视,陆子安让他做他就做。   首先是勾勒出竹叶,然后是竹竿,慢慢渲染成竹林……   没毛病啊!   瞧这熟练的手法,一看就没少练过。   陆子安满意地夹起一筷子面条,然后就看到应轩一刀子戳了进去。   吓得他面都掉了。   “手没事吧?”陆子安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应轩苦着脸嗫嚅道,头都不敢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竹子里面有这种斑点,我就想挑深一点……”   斑点?   陆子安有些疑惑地拿了过来,果然,被削除了表层的竹筒,里面露出了深深浅浅的斑痕。   有大有小,颜色有深有浅,看上去极为可怖。   “所以你就一直挖?”陆子安拧着眉不可置信地道:“然后就打穿了?”   “……嗯。”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陆子安拿过刻刀,轻轻刮磨几下,果然就露出了里面那些斑点。   “先吃饭吧。”陆妈把面推过来:“不急着这一时。”   陆子安嗯了一声,跟应轩道:“你等会去我书房一趟。”   感觉跟老师叫犯了错的学生去他办公室一模一样。   结果刚吃完早餐,吴雪芹就来了。   当然,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老父亲。   这么急切?   不是说好的上午都行?   陆子安请他们坐了下来,没说几句话,吴老先生就迫不及待地道:“陆大师,我想请问你是否会软木画?”   这个……   陆子安摇摇头:“抱歉,我不会。” 第259章 神不知鬼不觉   不会?   吴老先生一脸不解,颇为怀疑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不会呢?那起手势分明就是木画啊……”   他在思考的时候,陆子安也在暗暗地打量他。   老先生虽然风尘仆仆,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形象,衣服一丝不苟。   如果不是露在外面的手一直不受控制地抖动,真的没人会把他与帕金森患者联想起来。   “不会也没关系。”吴老先生思索片刻后,认真地看着陆子安:“我可以教你的!”   这话一出,吴雪芹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她连忙朝陆子安抱歉地道:“不好意思,陆大师,我爸无意冒犯……请稍等一下。”   吴老先生很倔强地不肯跟她起身,但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只能跟着她到外面去说话了。   而这时,墙上的钟才刚刚八点整。   在别墅里休息了一晚上,重云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结果刚出来就被人拦住了,逆着阳光,重云微微皱了皱眉:“文康?”   这个文康可真是挺有耐心的啊,蹲他蹲了好多回了,还没死心呐?   “重大师,您好。”文康硬着头皮,挤出一抹笑脸道:“您去哪?我送你吧?”   “谢谢,不用了。”重云锁上门,打量他一眼:“你找我什么事?直说吧。”   看着他冷淡的神情,文康便知道,上次他找风无羲的事情,怕是暴露了。   也怪他当时太急功近利,让他给逮了这么重要的把柄。   因此文康也不敢生气,只勉强地笑着道:“我听说无羲已经去了北亰,准备三月份的美术大赛,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   “哦,你就为了这个事儿啊,你还年轻,别着急嘛,啊。”重云皮笑肉不笑地道:“毕竟呢,你背景也有,能力也足,下次,啊,下次还有机会的,哎,我司机来接我了,回见。”   说着他朝文康摆了摆手,潇洒地走了。   文康僵硬地站在原地,寒风吹拂,他隐约听到北亰……过年这样的字眼。   他知道,重云是回北亰过年去了。   刚好过完年就是全国工艺美术大赛,他会在那里等着陆子安。   他们都有地方去,他呢?   李大师那边已经被堵死了,重云这边又放他鸽子。   家也不能回,他爷爷一直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他捂着脸,慢慢地靠着墙滑倒在地。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在别墅前坐了半个小时,保安过来看了他几次之后,他终于离开了。   开着车茫然地转了转,最后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又开到了李家门口。   来这干什么?   李大师如今简直要成了陆子安的粉丝了……   正在他准备掉头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李大师一行都出来了,各自上了车,先后开了出去。   因为文康的位置比较偏,李大师他们又显得神色匆忙,所以并没留意到他。   他们要去哪里?   文康眯起了眼睛,他们一定是想去商议怎么害他吧……   说不清哪来的冲动,他发动车子,远远地缀在了他们后面。   好在李大师他们开得并不快,他倒也没跟丢。   只是一路七弯八拐的,最后竟然驶到了一处荒地上。   这是干嘛的?   文康也远远地停了车,下车跟着他们从荒地上翻了过去。   他掏出手机定了一下位,发现李大师他们的目标竟然是一栋古老将军府邸,如今早已废弃。   这些人脑子有坑吧?   好端端的跑来翻几个坡去看一栋废宅?   他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有人扬声道:“哈哈……等陆大师过来了,一定会很惊讶的。”   陆子安会来?   文康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有人哈哈大笑:“哎呀,我反正是把我几个徒弟都给叫回来了,这等观摩学习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啊,哪怕是过来搬砖呢!”   钱不钱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样的学习机会难得啊!   像陆子安这样的大师,手里缝里随便漏点,只要他们能理解,也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大概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文康怔了怔,对啊,他也可以这样啊!   他眼睛一亮,迅速打量了一下自己藏身的位置。   这个地方杂草丛生,风都被挡住了,一点也不冷,而且离老宅子很近,这旁边的一棵大树,枝杈都伸进院子里了,如果爬到树上,一定能将院子里看得清清楚楚。   那岂不是可以现场观察陆子安的技艺,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   ……   吴雪芹好不容易将吴老先生哄好,跟他科普了一下陆子安如今的地位,总算是说服了他。   结果刚坐下来,说不到两句话,陆子安手机响了。   见是吴羽打过来的,他道了声抱歉就接了起来。   “什么?全来了……还争起来了?”陆子安惊讶地挑高眉梢:“行,我马上过来。”   来了很多木雕界的人,馥安省的基本都来了,而且还为了争论自己负责哪个区域而争起来了……   真是有意思了……   他到的时候,卓鹏和吴羽都一脸无奈地站在边上苦笑。   邹凯则正在直播:“哎,来来来,这是木雕界非常有名的大师哦,大家来猜猜他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毛衣!哎,这位是我们的李大师吖,大师,跟我们打声招呼呗!哇,这位大师你好帅啊,是如今小姑娘都喜欢的大叔型呢!来,笑一个呗!”   【感觉主播是在用生命作死,主播你划船不用桨,全靠浪的吧?】   【大家都好严肃呢,主播你确定你不会被打吗?】   【全都是男的呢,来招泰山压顶,那主播你就真的是满身大汉了。】   但也正因为邹凯的这般插科打浑,让众人又别扭又不自在,倒真的停止了纷争。   陆子安也没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去问什么,而是果断地道:“把所有木料都搬出来吧。”   见众人一脸不解,他摊开手笑道:“大家都是来帮我们的,盛情难却,只能让大家一人一块了,真是多谢多谢。”   他顿了顿,微笑道:“当然,为了表示诚意,我也会在这里陪着大家的。”   免费的劳动力!   心不心动!   正常人都会心动,他也不例外。   旁边被这些人又科普了一遍陆子安事迹的吴老先生懵了,睁大眼睛打量着陆子安:“是个好苗子啊,要是肯跟我学软木画就好了……” 第260章 刀尖上的微缩世界   只可惜现场太吵,根本没人听到他的话。   瞿哚哚来得比较晚,她是带着几个大货车装着的木料过来的。   因为吴羽真的说到做到,签完合同就把他的供货商转给了瞿家。   瞿老板忙得不可开交,她姐姐又度蜜月去了,所以她也在帮忙处理不少事情,连网站都没来得及登录。   当卸货工人小心谨慎地将所有木料都在铺着的棉布上摊开,众人都惊呆了。   棉布一块一块地铺开,逐渐将众人挤到了一处逼仄的角落。   这些木料大小不一,有的有雕花有的没有。   颜色各异,形状也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木料,都有些年份。   换句话说,这些,都是古董。   李大师俯身翻看了他面前的一块木料,有些惊慌:“这……好像是晚清的吧?”   晚清?   瞿哚哚看了一下编号,跟自己手里的册子对照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这是清初的。”   “……”   众人再也顾不上什么争论了,因为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工作量如果光凭他们现场的这些人想要完成,爆肝都做不到。   虽然早知道陆子安与吴羽合力,必然会有大手笔。   但是他们真的没想到,这不动则矣,一动就是这么豪气的举动。   应轩从后备箱搬了张桌子下来,陆子安微笑着在桌上铺开建筑平面图:“现场的这些呢,是这前庭的修缮材料,其他厅室的后面才会运过来,大家盛情,我在此谢过,有确定想留下来的,可以来这边领一下木料。”   怎么领?   吴羽有点担心,低声提醒道:“这些只有编号,不确定具体能不能用……”   “哦,没关系。”陆子安指尖从一段木料上轻轻抚过,它的肌理材质以及适合的用途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我来分。”   当他已经完美地掌握木料的呼吸方式,它们在他面前已经毫无隐私可言。   他能清楚地知道它最适合呈现的是什么图案,又最合适做成什么装饰。   分是怎么分的呢?   每个人挑好自己想要做的,轻的自己抱来陆子安面前登记一下,重的叫陆子安过去查看。   然后陆子安给他指定地点及尺寸,具体修改由他自行决定。   唯一的要求是,是修复,不是创新。   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陆子安真的仿佛是这些木料的化身。   任何一段木料,他只是摸一下,指一个位置,然后报出尺寸,应轩记录。   有人不信邪地拿尺子出来量,嘿,将那些腐朽的地方减掉,还真的刚好是陆子安要求的尺寸!   这个发现让原本观望的都来了兴致,也纷纷抱了段木头过去量。   喜滋滋得很,就想看看陆子安是不是真的这么神。   但是,陆子安,还真的就是这么神。   他们以为他是随手指的位置,有无聊的还搭梯子上去量了一下。   最后绝望地发现,经陆子安的手确定过的木料,的的确确就是最适合他指的位置的。   所有木料,除了成双成对的,其他无一重复。   藻井与雀替、瓦当或垂花。   每个人的风格都不同,但在陆子安的调控之下,却根据各自的特色,最终隐约相呼应。   比如擅长雕花的与擅长雕凤凰的各自做了月梁,虽然各有各的技艺,但是因为他们的雕刻时线条都极为柔美,所以最后的成品并不会有突兀的感觉,反而会让人联想到凤穿牡丹。   这个发现,更加让人不得不叹服陆子安对全局的熟练掌控,以及宏观之精妙。   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在场的每个人都获得了陆子安颁发的“奖励”。   他们很高兴,陆子安也很高兴。   这是凝聚力的第一次呈现!很不错!   众人决定今天就开始开工,因为之前来得匆忙,没有带工具,所以约好了下午再来。   陆子安也爽快地答应了:“我会在这边搭上棚子的,也就没那么冷。”   送走了这些大佬们,卓鹏才吁了口气,笑道:“羽哥,你这一招真的太厉害了,瞧把他们震的一愣一愣的。”   邹凯也猛点头:“是啊是啊,羽哥威武霸气!一统江湖!”   斜了他一眼,吴羽挑了挑眉,轻松地道:“其实没花多少钱,这是当年我爸收的,那时候不少人拿它们当柴烧,我爸几千块买一拖拉机。”   “……”   【无形炫富,最为致命。】   【当年我爸就是开拖拉机的……嗷嗷痛哭!】   【以前我只知道,又帅又有车的是象棋,现在我知道了,还有羽哥。】   【你们这么拍马屁有什么用?马反脚就一撅蹄子!】   陆子安却没说话,他略微沉思片刻,大概地估了一下价,然后对半,将钱写了进来:“到时一起还你。”   因为难得人这么齐,刚好他出院后还没聚过,陆子安便邀请他们回家吃饭。   担心家里菜少了,陆子安发了条信息给他妈:【妈,我请了几个人回来吃饭,家里还有啥?】   陆妈妈回消息非常快。   【家里只有一个一百多斤的老母亲。】   陆子安哭笑不得,正准备回复,他妈的信息又来了。   【但你要是带个孩子回来,我们就可以吃煲仔饭啦!】   莫名惊悚。   陆子安无奈地打了个电话过去,然后他妈愉快地告诉他:“已经让你爸去买菜了,你们直接回来就行。”   安排好了他们,陆子安抱歉地看向吴家父女:“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们回去继续聊吧?”   “不用。”吴老先生激动地看着他,眼中点点晶莹:“陆大师,我听说你做过一个木雕,叫《打铁花》,你能不能……帮我们软木画也做一个宣传的?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记得它。”   陆子安思索了一下,有些为难:“但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什么是软木画。”   “啊,我带了,我带了。”吴老先生激动地拍着吴雪芹的手,连连催她。   吴雪芹连忙从包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画册递了过来,解释道:“这是我爸以前的作品,都是非常优秀的……”   才刚打开第一页,陆子安的手就顿住了。   曾经他以为核雕已经足够精微,但是当看到软木画,他才发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刀尖上的微缩世界。 第261章 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虽然是叫软木画,但其实它是一种雕、画结合的手工艺品。   它将精湛的雕刻技艺与中国绘画优美而深远的意境巧妙结合在一起,再借鉴华夏园林“框景”的手法,有一种“丛山数百里,尽在一框中”的艺术效果。   一张一张翻阅,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花鸟鱼虫,都独富韵味,非常精美。   陆子安仔细地翻看一遍,第一次对他爸的话有了怀疑。   这样的技艺,只要有真正的大师顶着,是绝对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微微皱着眉头,非常严肃地道:“抱歉,我之前大概了解了一下软木画所经历的遭遇,我想知道,如今福州,真的没有人会这门技艺了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家父女对视一眼,有些许疑惑。   吴雪芹有些迟疑地道:“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般精妙的技艺,只要有人真心喜欢并坚持下去,它绝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陆子安目光灼灼,嘭地一声将画册阖上:“如果它真的失传,那一定是有人不想让它流传下来。”   而既然是这样,就算他再怎么帮忙宣传,也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他们自己都不努力,靠外力推动有什么意义?   经过他的宣传,软木画价格再次提升,如果再一次出现当年的情况,软木画就彻底被打死了。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像是一把钢刀。   那些虚虚实实的话只能骗到外行,以及没有认真了解过的人。   真正见到过软木画的,是绝对不会相信那些浅薄的理由的。   吴雪芹慌乱地看向她爸,吴老爷子脸色已然惨白。   平时他因为病症,手会不自控地颤抖,但这一刻,他苍老的脸上,连皱褶都在颤动。   “实不相瞒……对外界我们只说了一半。”吴老爷子胸口剧烈起伏,心中压抑的悲痛让他回到了当年那场噩梦:“人们只知道外贸订单几乎全没了,却不知道我们国内的订单也没了……”   这个灾难来得太快,太迅猛。   简直和大雪崩一样,好像就是刹那之间发生的事情。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去挽回,去补救。   也有大师不忍软木画沦落到这等地步,豁出去一张老脸去寻旧人。   却在看到对方摆出来的堆积如山的滥竽充数的作品时,无言以对。   还有些曾经的合作者直接让他们吃了闭门羹,不愿意再见他们。   大师们黯然折返,这些心高气傲的匠师们直接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见外人。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以后,大家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是工厂相继倒毙,工人下岗转行。   堆积如山的木料,买进来的时候价格高昂,如今却连卖都卖不出去,只能当柴烧……   吴老爷子老泪纵横,嗓子里仿佛被东西堵住了:“我们是千古罪人啊……我们对不起先人的心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旁边搀着他的吴雪芹也哭成了泪人:“抱歉,陆大师,我,其实我有一件事没说……跟我爸当年一起的叔伯们,全都封刀休艺了……”   那是软木画的浩劫。   引领那场悲剧的大师们心中惭愧,集体封刀休艺,宣布再不入软木画一门。   而当初曾经参与过这场悲剧的民众们,也都心有愧疚,再不敢轻易提及软木画。   除了当初那些稚龄幼儿,到后来甚至都很少人还记得,软木画曾经拥有过的辉煌。   陆子安也是做这行的,难免兔死狐悲。   他递过纸巾,温言道:“老先生,我愿意帮助您宣传软木画,这是一项瑰宝,值得流传下去,但是我不建议直接宣传它。”   “……您的意思是?”   “正视历史。”陆子安肃然:“这件事情不需要隐瞒,你们现在这样的遮掩的态度,反而会吓跑对软木画感兴趣的人,只有你们坦荡地承认自己的过错,并承诺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相信,软木画依然会崛起的。”   他稍作练习,是可以学会软木画,但经由他的手,软木画会被彻底改写历史。   那就不再是福州特有的文化遗产,而摇身一变改了他的名字,想必大师们不会愿意见到这一幕。   所以依靠别人搀扶,是扶不起的。   人当自立,只有自己站起来了,才是真正的立稳了脚跟。   吴老先生怔怔地思考着,良久,他肃然起敬,向陆子安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我过些时日再来找您。”   与他们父女告别之后,旁边的邹凯有些奇怪地道:“为什么之前他们叫安哥叫大师,后面叫先生啊?”   卓鹏点了支烟:“达者为先,师者之意,吴老先生是在感谢安哥。”   因为上午还算早,所以陆妈和沈曼歌在家里做饭,陆建伟跟邹凯带着一众工人忙活开了。   刚好离老房子不远,过来也方便得很。   然后下午的时候,众人再来这边,就发现四周都围了绿纱网,搭建了脚手架。   而院子里面则直接大手笔地搭建了一个大棚子,极为稳固。   一水的长桌铺开,椅子无数。   陆子安站在最中间,没有任何特殊也没有丝毫遮挡。   经过上午来的这些人的宣传,下午又来了不少人,陆子安来者不拒,全给安排上了。   这时,一辆车暗挫挫停在了荒地附近,文康偷偷摸摸抱着个大袋子摸到了原先瞧好的地方。   掏出望远镜录像仪以及各种工具挂在腰上,为了看得更近,他特地爬到了树上。   然后,他看到了树枝下的棚顶。   “……”有一句MMP不知当说不当说。   而棚里面,陆子安已经打开了直播:“我继续做隔心,今天应该能做完了。”   两扇隔心并排放在一起,他略一思忖,刀尖落在了木料上。   周围的人都握着刻刀,却迟迟没有动手,安静地看着陆子安雕刻。   山水,最难描绘的是山的灵性和水的神韵。   每个人对山水的体会都各不相同。   登高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水,吐纳珠玉之声,卷舒风云之色,仪态万状,咫尺千里。   一扇是山,一扇是水。   山中有水,水中有山。   借助红椿木本身的色彩,陆子安雕琢出了山间大片的红叶。   画中的红树林如几缕红云浮动在山间,巧妙留白制造出云层深沉的弥漫效果,而那似虚是实的朵朵祥云,却又给整幅画面增添了传说中的神秘意象。   让人忍不住猜想,这画中景,是否真有实地?   最令人惊叹的是,陆子安雕刻出的山水,与国画中的山水完全不同。   他的山是有灵魂的,一刀一刀慢慢雕刻,人们仿佛也跟随着那画,进入了那唯美的迷幻之境。 第262章 天才与疯子   一扇隔心里,祥云的两边都是山,左边的陡而峻,遍是嵯峨的巨石和断壁悬崖,令人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火红的枫叶就长在这一片片的山势回环之处,利用木料本身的色泽改刀而成,极为自然。   右边却是起伏的丘陵山脉,一望无尽的丛林,绵绵密密的苍松古槐,参天的千年巨木,看过去是深幽而暗密的。   在这些丛林之中,陆子安采用了大量的留白,造成视觉差,让人感觉它无边无际。   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并不能体现陆子安技艺之精绝。   令人无法想象的是,他在那祥云与山峰接洽处、在那白云悠悠的顶峰,竟然又用了一次悬雕。   这次的悬雕又较上次的凤首有了质的跳跃。   因为他利用那不过五厘米的凸起,竟然雕琢出了一整座亭台,山林掩映,后边还隐约看到了一座楼阁。   李大师与任如画站得离陆子安最近,当即就忍不住了,直接放下刻刀走近了一些。   那个亭子,陆子安在悬雕之上,又用了镂雕浮雕微雕等多种技艺。   亭子是真实存在的,细致到亭顶的瓦片都清晰可辨,四周的柱子不仅是单独的,完全腾空的,甚至都大小一致。   从这座凉亭往下看去,众人仿佛听到了旷野风啸,荒草虫声。   那种气势巍峨的感觉让人头皮发麻,仿佛真的有劲风吹拂,自己将将欲坠。   那样的高度让人下意识害怕,有恐高的甚至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身体动了以后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幅木雕啊!   为什么一幅木雕,也会让人产生这种真实的恐惧感?   带着这样的疑惑再次仔细看去,却又被那其间的风景摄了心魂。   单单看这红枫、看这丘陵,风景还是颇为宜人的。   那蜿蜒于山间的羊肠小道也别有一番情致,仿佛有人正乘风而归。   这山这般高,竟然还有人家,住在这般美妙的地方,一定是神仙吧?   万千端想,纷至沓来……   【我知道大师雕刻的是什么了……】   【高手求教!我在拼命翻书中!】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诗,我是极喜欢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打错字了……】   在众人都沉入这画中意境的时候,陆子安伸手,刻刀微抬。   站在他后面的应轩怔住了。   哎?什么意思?   旁边的沈曼歌非常自然地上前一步,替他将刻刀擦拭干净。   然后陆子安便吹吹碎屑,换了个方向,开始深入勾勒第二幅隔心的细节。   这幅隔心,雕刻的是水。   陆子安在刻水,却又不止是在刻水。   他刀下的水与云相融而难分彼此,滚滚的云流翻山而过,直泻深谷,似流水瀑布,气势磅礴,宏伟壮观。   最妙的是,他能将水与云这两种物质,在同一木料上完美地分别表现出来。   水是灵动而野性的,云却悠然又畅快。   云下隐约透出茂密的丛林,水中有一小块陆地,花草树木郁郁葱葱。   然而,正在陆子安雕刻得起劲的时候,众人忽然听到了一声非常刺耳的“嘎——”的声响。   陆子安也颇为讶异,疑惑地看了看。   刀尖微挑,在那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的木料上剔刮了几下,里面竟露出一个黑黑的节瘤。   人群中不禁有人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惊呼:“完了,这木雕……毁了。”   李大师也忍不住上前两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眉心紧锁。   旁边的应轩则是最紧张的。   他想着,完了。   他师傅遇到了和他一样的难关。   一幅即将完成的作品,出现了瑕疵。   这简直是每个匠人的噩梦。   这样大的一幅作品,却有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瑕疵。   如果觉得它占比不大,抱着别人不会注意的侥幸心理那就大错特错了。   就像一张白纸上出现的墨点,那痕迹哪怕再细小,也会第一时间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所以很多匠人会有强迫症,无法忍受微小的瑕疵,实际上就是这种心理在作祟。   旁边的任如画仔细看了一下,低声道:“要是不行的话……就把它挖出来吧,实在不行做成透雕……”   反正其他几幅隔心也有透雕技艺,这样处理也很正常。   至少完美地将这个瑕疵给遮盖住了,不是吗?   挖出来?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以指腹在这处黑色节瘤上轻轻摩挲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这处节瘤,非常大,挖不出来。”   他以手指摸索,能感应到木料本体的细节,但是在节瘤没有出现之前,他也无法辨识到这木料竟然会有节瘤。   因为哪怕是节瘤,它也是包含在木料里面的,所以木料温柔地包容了它,视它为整体,他是无法分辨出来的。   麻烦就在于,这块节瘤,真的特别大,而且越往边缘节瘤越厚,所以之前没显示出来。   “……有多大?”应轩紧张得不行,这么冷的天,他硬生生出了身冷汗,寒风一吹,后背一片冰凉。   陆子安持刀而立,刻刀在整个隔心二分之一处虚虚一点:“直到这里。”   这么大!   有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眼下这幅作品基本已经完成了,难道就要毁在这个地方?   【要不重新做一个吧,这个再做下去也没意义了……】   【要不把节瘤雕成什么东西呢?看这形状,雕成块石头?】   【这又不是山峰,一块草地上出现一块巨大的石头本身就很突兀了。】   【要不把它切开吧,好歹一半是好的……】   直播间的人们在出主意,现场则有人忍不住激动地往前数步,扯着嗓子道:“陆大师,你干脆把这个隔心卖我吧!我家里还有块红椿木,免费送你!”   陆子安却只是提着刻刀,垂眸沉吟着。   脑海里回想起获得系统后他一路走来的步伐。   最开始,他雕了一匹小马,然后,他还雕过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   对了,兔子!   陆子安猛然握紧刻刀:当时兔子的眼睛,也是一个瑕疵!   他仔细观察那处节瘤片刻,忽然微一勾唇。   然后他忽然提刀,从这处节瘤到边缘的地方,将表面虚盖的木料全刮了个干净!   “完了,陆大师疯了。”   “所以天才与疯子,果然只有一线之隔?”   “你们怎么不拦着他!好歹另一半是好的啊!”   “说的这么轻巧,你怎么不去?”   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这下边节瘤上的木料已经被陆子安尽数刮除。 第263章 他们的时代   被陆子安全部刮掉了表面的木料以后,露出了下面的黑色节瘤。   黑色混杂着木料本身的色泽,还有一些镶嵌在其中的浅黄色,被扭曲成了复杂的纹路。   虽然颜色相差极大,但竟然意外的不难看。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子安拿起刻刀,轻轻地在节瘤上进行细笔勾勒。   粗糙的地方他慢慢回旋,一刀一刀地进行修整。   因为颜色太深,而且镜头是固定的,所以直播间基本看不到陆子安在上面做了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的人越走越近,最终,将镜头挡住了……   【我类个去,总算知道为什么演唱会都要买票去现场看了!】   【好气啊!这个人是谁啊,谁要看你的衣服啊!让开啊啊啊啊!】   陆子安慢慢地拿着磨砂纸细细地进行着打磨,原本僵硬又丑陋的节瘤,在他指下,线条更加凸显而顺畅,纹理也更加漂亮了。   木如玉润,同有五德。   经过陆子安精细打磨过的隔心,不仅光滑圆润如婴儿肌肤,雕刻生动活灵活现,而且透亮无比,将木材自然的纹理、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整体立体感极强,尤其是那水与节瘤相接的地方,看上去仿佛有一种下一秒水便要温柔覆盖上来的错觉。   陆子安吹了吹木屑,开始收拾工具。   周围早就等得焦灼难捱的人们立刻一拥而上,却又在离隔心三步远处顿住身形。   没有上漆的作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是规矩。   但是虽然隔了点距离,也无法阻止他们的热情。   从节瘤往上看,竟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云海倾泄而下,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感觉,让人心神摇曳,不知不觉就陷入其中。   山色空濛时群峰的高峰突兀,简直就是北宗画派的奇峭之笔,那盘古开天的笔触,好像巨斧削出一般。   然而那些山峰都被隐于巨浪般的云雾之下,山像在水中沉浮。   人们也随着自然景色,心潮由汹涌渐入平静,慢慢的进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有人喃喃自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云是水气蒸腾的聚集。   求道之人不外求,不强求环境和他人要如何,也不因为外境的变化而动摇心境。   所以无论是顺水而来,还是水穷而看云,王维在此,对情境没有区别对待,都是一种全然的接受。   有得走就走,沿河走到尽头了,那就坐下看云。   都可以,都一样,都很好。   而他的这种顺势而为的情境,又在陆子安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节瘤此时再看,完全没有突兀的感觉。   它上面的纹路与木料是一致的,被陆子安或详细或粗略地勾勒过后,人们能感受到它本来就与那水那云是一体的。   水穷之时亦能自若,这是一种难得的心境。   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这便是了!   明明是该祛除的节瘤,在陆子安指下却摇身一变成了最美的画面!   明白它表明的是什么意境之后,人们更觉其明静悠长。   透过这两扇隔心,人们仿佛能窥见陆子安的内心。   他是大气的,拥有高超的木雕技艺,却从不吝啬教于人,不仅收了徒弟,还开直播让更多人观赏。   他也是目光远大的,在他们还盯着眼前这点子蝇头小利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大多数人的前头。   因为陆子安退开几步,更多的人挤到他的方向去看了,因此直播间终于看到了那扇隔心。   有人忽然说:“好像这四扇隔心都已经做好了,不知道摆到一起,会有多壮观?”   李大师抚掌表示赞同:“对啊!陆大师……”   正在一边喝茶的陆子安挑了挑眉,却没拒绝,朝应轩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木箱。   然后有人一起将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两扇隔心。   时隔多日,四扇隔心终于并排放在了一起。   凤与锦鲤,山与水。   前两幅是描绘的神话传说中的景象,后两幅却是描绘的风景。   单论技艺,自然是山水更具意境,但是因为凤与锦鲤本身的题材就具有迷幻色彩,所以当与山水摆一起的时候,竟丝毫不落下风。   从左至右慢慢欣赏过去,仿佛从林间走过,周身有飒飒寒风,耳边却传来凤鸣声声。   白云在脚下飘浮,锦鲤跃出水面折射着璀璨的日光。   思绪如水流浸润青峰和林木,那样的体会是非常奇妙的。   从白云深处下来,半路上的枫林让人留连忘返,走到最后一处风景时,终于寻到了水源尽头。   然后便席地而坐,静观云卷云舒。   【一两木屑一两金,是这个价格吗?大师你地址给我,我现在飞过去!】   【哇噻,当时好像说的是三个阶段,不是直接这个价呢……】   【一克足金多钱来着?一位贫穷的月球人路过……】   然而他们的争论不休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现场,也有人这样说了。   “陆大师,你这堂门,多少钱愿意出?”   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会是任如画先开的口。   陆子安也有些惊讶:“你……”   任如画微笑,很认真:“我知道您这堂门的价值,我是真心喜欢它们的,您放心,只要您肯出,钱我一分不少。”   虽然他的态度很诚恳,但是陆子安还是不得不拒绝。   “抱歉,因为这堂木门,我注定是完不成的。”陆子安在隔心上轻轻拍了拍,语境悠远:“这是,我对高大师的致敬。”   一堂门有六扇,而他从一开始,就只做了四扇的准备。   众人忽然想起来,高胜美大师留在家乡的那堂门,与陆子安补全的这四扇,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尤其是两幅山水隔心,主人公如果换成高大师,竟完全契合,丝毫不显得突兀。   所以难怪看上去会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陆子安正想说话,却见到吴羽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他后,吴羽眼睛一亮,直接走过来,在他耳侧低语道:“结果出来了——董市长。”   只这一句话,陆子安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董副市长成功了,他摘掉了那个副字。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董市长上任第一个决定,便是大力弘扬民族文化,将长偃市塑造成传统文化旅游城市。”   陆子安怔了怔,然后笑容便染上了眼角眉梢,他低声呢喃:“早就该这样了。”   他与吴羽都深切地明白,这是一个讯号。   他们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第264章 壮哉我大华夏!   吴羽的笑容有些艰涩,眉宇间有种苍凉:“如果我们没有官方的支持也能把木雕扶起来就好了,这样靠时势,总感觉不稳当。”   “能是能。”陆子安轻描淡写地笑,抬起手晃了晃:“不过是时间线会被拖长而已。”   他有技艺,吴羽有资金,就算没有官方扶持,他们也一样能立起来。   但是就如陆子安所说,时间会大大增加。   吴羽想了想,叹气笑道:“是我想太多了。”   【问题是那个节瘤到底被雕成了啥啊?这样斜着我根本看不到啊!】   【就是,我知道大师做的肯定好看,但是你们能不能把镜头切正一下啊啊啊!】   还是一直盯着屏幕的邹凯看到了,想了想:“大家让一让啊,开水开水。”   然后他叫来应轩,把隔心慢慢地扶了起来。   那块巨大的节瘤究竟被做成了什么呢?   这是所有在电脑前苦苦等待的观众们最关心的问题。   当整个隔心被竖立,众人迫不及待地将目光落到下面的节瘤处。   哪还有什么节瘤?这分明是一块裸露着的地面!   像是沙滩,又像是肥沃的土壤。   上面那些纹路在陆子安的勾勒下,平看只觉纹路与木料相似,但这样竖起来看,才发现那竟然是浅浅的、用薄浮雕技艺雕琢而成的脚印。   最为奇妙的是,与水交界处,还有细细的浪花。   这样恰到好处的颜色,用普通的颜料是绝对做不出来这样的效果的。   【这,太真实了……】   是的,它非常真实,真实到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感觉这好像真的就是泥土粘到了木料上。   实则厚重,虚则空灵,唯有虚实结合,方为上品。   陆子安在实实在在的大片节瘤中也留出层次,透出气韵,使流动、使呼应、使牵连。   所以才会使得整幅画面显得协调,一点也不会觉得这大片节瘤多余。   为什么在场众人第一个会想到王维的那首诗?因为这节瘤清清楚楚地将这首诗最精妙的“行至水穷处”给逼真地描绘了出来。   尤其是那扭曲在节瘤中的暗红与深黄的曲线更是吸睛,让人稍不注意,便进入了画中意境。   从实到虚,再由虚至实。   无数人追求一生的虚实相映,陆子安仅仅利用了一块节瘤便完成了。   跨过技法的门槛,平平而去是匠人,超脱拔俗才是大师。   应轩扶着隔心展示一圈后,坐回了原位。   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他明白了!   他终于懂了!   心里的激动像是抑制不住的巨浪,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胸口,让他坐立不安。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腾地起身,大步朝陆子安走去。   “师傅!”   陆子安正在跟任如画聊天,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怎么了?”   “师傅,我想回去!”应轩激动得脸涨得通红:“我觉得我悟了!师傅,我的那个笔筒也可以用你这个办法!”   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陆子安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掐了烟愉快地笑了。   他拍了拍应轩的肩,赞赏不已: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很好!我原想回去再好好指导你的,现在看来不用了!走,我带你回去!”   旁边的陆爸有些担心,压低声音道:“这么多人……你就这么走了,不合适吧?”   “没事没事的!”任如画连忙摆摆手,笑着道:“有我和李大师呢,刚才我们都有进益,也想好好静下心来研究一下!”   全程听到尾的李大师也连连点头,认真地表了态:“陆大师这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真的特别厉害,我也有所启发,你放心去吧,这边我们帮你照看着!”   “行,那就麻烦你们了。”陆子安琢磨着要把家里剩下的红椿木也搬过来,把裙板做完,然后组装起来,这堂门就真正完成了。   他带着应轩开车回去,现场的众位木匠们也在欣赏完他的作品后,干劲十足地忙活起来。   邹凯带着直播四处走动,现场忙碌的人们心里更畅快了。   哇,也能入镜头呢!   “帮我瞧瞧,咳咳,就快过来了,我头发没乱吧?”   “挺精神!哎我这后边没歪吧?帮我扯一下。”   虽然是个直播间,但这毕竟是陆子安的直播间啊!   其影响力已经不是他们现在开的直播所能比拟的,那差距根本都不需要想。   而直播间的粉丝们也给足了面子,没一个刷负评的,都是各种夸。   【这位大师好有气质啊……好认真的样子……】   【哇,这么多人,而且还没什么声音!这才叫素质!】   【谁说我们传统文化无人注重?看,不仅有我们,还有这么多大师呢!】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传统文化复兴之路始于当下,壮哉我大华夏!】   【壮哉我大华夏!】   【壮哉我大华夏!】   这句话实在太符合众人心境,直接刷屏了。   邹凯非常大声地将这些弹幕都读了出来,不少大师偷偷地抹了把泪。   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现场的所有人劲头都更足了,邹凯也转到了最后一排。   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外头有人正风风火火地朝这边快步走来。   冯小荀一抬眼就看到了他,高兴地招手:“嗨!阿凯!好久不见!”   “小……咳,荀荀你好!”邹凯也朝他走过去:“你怎么来啦?”   “哦你在直播啊,各位好呀,我是馥安电视台的记者,冯小荀,是特地来实地采访的哦!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们馥安电视!谢谢大家!”冯小荀职业病发作,顺便给他家也拉了下人气。   虽然有些多此一举,但能刷好感度啊!   冯小荀长得讨喜,说话又熘,粉丝们很是买账,纷纷说很喜欢看馥安台。   而现场的诸们匠师们在听说馥安省电视台的记者过来采访后,更是一个个都激动得两眼放光了。   这可是馥安台!影响力多大!   他们这是真的要上电视了!   有人甚至在心中哀嚎:早知道上午回去的时候就该换套好一点的衣服!   当时净想着过来要做事的,穿的都是厚实耐磨的……   众人抬头四顾,心里又踏实了:好像,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穿的都差不多。   为了维持形象,更加没一个人说话了,所有人都非常认真地低着头做事,无比仔细。 第265章 玉   冯小荀招呼摄影师进来拍摄,心里却已经在琢磨起了专题的名字,随口问道:“哎?子安呢?”   邹凯头也没抬:“他有点急事,先回去了,晚些会过来。”   这时陆子安已经到了家,刚进门,正好看到宋叔很是高兴地走了过来:“陆大师!哎呀我刚想去找你来着,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黎叔也走了过来,笑声洪亮:“子安你回来啦,你看,老宋,我都说了他们肯定马上回来了,这不就回来了不是。”   陆子安把他们让到沙发上坐下,笑着寒喧了几句,问起了来意。   宋黎二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宋叔先开口。   他有:“是这样,我看了直播,陆大师您修的这盏灯我特别满意,就想……”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莫非是钱不够,不好意思说?   如果是以前,看在黎叔面子上他可能就不计较了,但是这眼下他正缺钱。   所以陆子安没接话茬,而是点点头仿佛没明白:“就想怎么呢?宋叔您有话直说就好。”   但是宋叔自己就是哼哧哼哧说不出口,人陆子安前儿才修好,他今天就来说这事,感觉有些不妥当……   黎叔最是看不得他这别扭的样儿,一拍大腿,大声地道:“哎呀,就直说吧,你宋叔他的意思是,这盏宫灯你修得挺好的,有人想出钱租去撑几天场面,想问一下你同不同意。”   租去撑场面?   这个理由陆子安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他也没细问,挑了挑眉,笑道:“这个当然是由宋叔作主啊,这是您的灯,我不过是将它修复了而已,最终决定权在您手里。”   宋叔很明显地吁了口气,神情放松了很多:“咳,我这不是想着,你把外边以前卖掉的和送出去的作品都高价买回来了,而且听说卓大师那个木雕别人借一下都不成……”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只静静地笑道:“我让人把我之前的作品都收回来,是因为我们在做私人博物馆的前期准备……至于卓大师的,这个我是真不知道,毕竟和宋叔您一样,我也只是帮他修复了而已。”   “理解的,明白了。”宋叔笑容满面,额头都起了皱纹:“既然陆大师您没有意见,那我就放心了……那我能不能看一下宫灯?在电脑里看总还是没有亲眼见到的惊艳。”   “当然可以的。”陆子安说着就起了身,请他们去书房:“这边请。”   当那盏精美绝伦的宫灯再次出现在宋叔面前,即使是他也难掩激动。   他把手擦了又擦,才敢轻轻触碰那美丽的雕花。   在这盏承载了他父亲无数情怀的宫灯面前,他情难自抑,一双眼睛兴奋到发红,短而粗胖的手指不知不觉微微颤抖。   轻轻地抚在那凤首上,宋叔眼前渐渐地模煳了,两行热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爸,真的修好了……”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高兴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带着宫灯离开的时候抓着陆子安再三感谢,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文尔雅的模样。   不过他就算不说,陆子安也知道他特别满意特别高兴。   因为宋叔离开后不久,陆子安在书桌上看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支票。   整整七百万元整。   这在行内真的算是非常高的价了,要知道一个普通大师,工钱撑死就两百万。   再往上一点,平时极少出手的,最多三百万。   而陆子安如今虽然有了点名气,但和那种老资历的大师还是没得比的。   毕竟他之前那件《轮回》,还是新作,耗费了那么多心血,也不过八百万。   陆子安也有些惊讶,不过也就一瞬而已,随手放回了原处。   等吴羽来了要还给他的,他也就转个手而已。   唉,感觉赚的钱再多,他也还是个穷光蛋。   刚好应轩拿了工具过来了,陆子安他一指椅子:“坐这。”   应轩乖乖抱着几段竹筒在桌前坐下,拿起一个竹筒开始进行雕刻。   他在雕刻的时候,陆子安一边观察,一边在想事情。   把这堂门做好以后,也是时候把吴羽带回来的那段阴沉木拿出来雕刻了……   那么大的工作量,他得先做一下构思才行……   正想着呢,手机忽然响了,为了不打扰应轩,他特地走到门外接的:“喂?”   对面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非常傲慢地道“喂,你是陆子安吧,我问你,瞿哚哚是不是把玉给你了?”   “玉?什么玉。”陆子安非常无辜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听到他说不知道,对面马上怂了,陪着笑道:“嘿,我不是谁,那个,不在你那就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问问,问问哈。”   啪地一声挂了。   陆子安挑了挑眉,嗤了一声。   就这点道行,连段家人都不如,根本不够看的。   他刚转身准备进去,瞿哚哚打电话来了,声音很急切:“陆大师,我舅有打电话给你没?”   “有啊。”陆子安轻描淡写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就这样的,怎么了?没事吧?”   “太好了,幸亏陆大师你机智。”瞿哚哚吁了口气,赶紧道:“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现在过来取保险箱,但玉我还是放你这,陆大师你直接开一下吧,密码是XXXXXX,我等会直接把保险箱带走,谢谢你了!”   把玉留下?只拿走保险箱?   现实版的买椟还珠啊。   这太奇怪了,陆子安正想再追问,瞿哚哚却已经挂了电话。   算了,瞿哚哚父母俱在,就算发生了什么也轮不到他来过问,如果她需要他帮忙自然会开口的。   陆子安走进去后,把柜顶上的保险箱取了下来。   他们这样撕破脸皮也要争抢的玉啊……   还不惜拿自己女儿作抵,只为博得那一线争夺的机会……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宝玉,能让他们这样费尽心思?   陆子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拨动了密码。   “……咯咯咯咯咯……嗒。”   保险箱,打开了。   一块青白色的玉安静地躺在垫着层层丝绸的箱子里,偌大个保险箱,只放了这一块玉,足可见其主人对它的重视。   这块玉整体呈扁圆形,正面纹图为双层镂雕,下层为一圆形竹节式环,上层为镂雕图案。   而且中间还是极为难得一见的寿字雕,雕工精巧至极,让人一看就爱不释手,恨不能占为己有。   但是陆子安在最初的欣赏过后,便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玉……有点不对劲。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只是看着这玉的时候,心里有种微妙的不适感。 第266章 悟性   这种不适感来源于什么呢?   陆子安非常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块玉。   他微微皱着眉看了看,转身去拿毛巾。   把手指擦拭干净后,他伸手将那块玉拿了起来。   这不是琀。   琀,死者口中之玉。   口含之物包括珠、贝、玉、钱币等,但用得最普遍的,是蝉形玉。   一则取蝉高洁之义;   二则蝉蛹变蝉,如死者之灵魂开始新生命。   《屈原列传》中曾记载: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   在“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观念的影响下,象征着高洁的玉蝉更受到广泛的欢迎。   一般的玉蝉饰件都是有孔的,如果是没孔的,就有可能会是玉琀。   而眼前这枚寿字玉饰,两侧各有一较大的透孔,可穿条带,亦可挂勾头,从形制上看为腰部饰件。   正中是一个寿字,下层圆形竹节式环的前面雕了一只龟,旁边有灵芝。   龟口吐云烟,寿字右侧为一翔鹤。   龟、鹤、灵芝都含有长寿之意,中部以镂雕“寿”字突出主题,借竹与“祝”字同音,总体含“群仙祝寿”之意。   陆子安慢慢地摩挲着玉饰,若有所思。   没多久,瞿哚哚就到了。   她进来后抹了把汗,冲陆子安笑了一下:“陆大师,谢谢你,我先把保险箱拿走啦!”   “你等一下。”陆子安端坐在桌前,面前摆着她的那块玉:“你过来一下。”   她很赶时间的呢……   虽然有些奇怪,但是瞿哚哚还是下意识走了过来:“怎么了?”   “你这玉……”陆子安指了指这枚玉饰,眉心微锁:“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家的?”   瞿哚哚平息了一下呼吸,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才将目光定在了玉饰上面。   精美的雕刻,双层镂雕透雕,这样的技艺极为难得,而且这又是古玉,造型非常独特,是一块难得的上品。   她再三确认,才点了点头:“是呀,就是这块玉,怎么了?”   陆子安心里也不能很确定,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瞥了她一眼才道:“这玉……我感觉有问题。”   有问题?   瞿哚哚一下就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这枚玉,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吧,陆大师,会不会,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是我姥姥留给我妈的,连舅都没给……他们……”   “我对玉也不是特别了解,我只是感觉它很不对劲。”陆子安皱眉思索了一下,沉吟道:“唔……可能说是直觉更贴切?你姥姥有没有说过这玉是什么朝代的?”   朝代……   瞿哚哚急切地点点头:“有的,有说过的,姥姥说这是宋代的……”   宋代。   陆子安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垂眸沉思着。   他的指尖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一声声仿佛敲在了瞿哚哚的心上。   终于,他停下了。   陆子安温和地看着瞿哚哚,平静地道:“宋代玉器突出一个“巧”字,比较善用多重动、植物纹组合在一起相互衬托的图案,所以说这枚玉饰是宋代的还是有可能的,只是比较少见,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去找专业人士鉴定一下。”   虽然他分辨不出它的真假,但是直觉告诉他,这玉不像真的。   从陆家出来,瞿哚哚依然处在茫然状态。   原本是准备把玉留在陆子安这里,她带着保险箱回去,让她舅舅他们争去,现在她却有些动摇了。   陆子安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他自己是个木雕大师,对玉不是特别了解是很正常的,但是大师的直觉,有时候比鉴定师还可怕。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悟性。   她坐在车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掉头,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家里。   最终,拿着最终的结论,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家里。   她妈又在哭,舅舅姨妈都在闹腾,鸡犬不宁。   看到她拿着保险箱回来,众人猛地一下眼睛涮亮,直接冲她奔了过来。   “都别动!”瞿哚哚猛然回过神,高高举起保险箱:“你们敢来抢我就摔了它,谁都别想要!”   “哎,别,哚哚啊,咱有话好好说。”   瞿哚哚回想起老师肯定的神情,心一横:“我不想再跟你们纠缠了,这样,你们立下字据,这玉还给你们以后,你们再也不得来找我们,我们也不会管你们如何处置这玉。”   她妈急得直瞪眼睛,却又说不出话来。   舅舅惊喜交加地点着头,在她的提示下连忙拿了纸笔出来,写得那叫一个快。   看着他们几个人全摁了手指印签过字,瞿哚哚才神情漠然地把保险箱放到了桌上:“你们都确认一下,这确实是我姥姥的那块玉。”   经过几个人的仔细研究,连裂缝都对比了一番,舅舅们趾高气昂地走了。   瞿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张了张嘴,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低声地安抚着妻子。   等到他们全都走了以后,瞿哚哚坐回了沙发上。   她妈坐在她对面,怔怔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伤心,似乎在不解和质询。   “妈,那块玉……姥姥有没有和你说过……是假的?”瞿哚哚没有迟疑,直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吵了这么久,也够了,如果这是块真玉,为了姥姥我也一定跟舅舅他们争到底,但说到底,这是块假的,没必要再吵下去了,如果您实在舍不得,等舅他们把它卖了以后,我再给您买回来。”   反正是假的,也没人会把它当块宝舍不得出手。   再三确定,它就是块假的以后,瞿爸瞿妈都傻眼了。   “那位大师说它是块边角料,我不知道舅舅他们为什么那么肯定它价值连城,但我能确定的是,它确实是假的,不是宋代的,连明清都不是,应该是现代工艺,虽然也是玉,但总价值不会超过两万。”   为了安抚瞿妈,瞿爸想了想,起身从里屋取了一张矮凳子出来。   一打开,瞿哚哚都被吓到了。   这个凳子打开以后,六块温润的玉石静静地躺在里面,平时这凳子就塞在她爸的桌子底下当踩脚凳,她舅舅姨妈找遍了所有地方,碰都没碰过它。   “咳,其实我早就想说……把那玉给他们算了,我这几年也实在受不了了,就到处托人寻了些玉回来。”瞿老板瞥了眼老婆,见她泪光盈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是一直没寻着合适的玉雕大师,所以没好拿出来……”   有名气的,他攀不上,没名气的,又担心毁了玉,就一直搁置了。   瞿哚哚翻看了一下,她认不出来这真的假的,不过看着都很不错,至少摸起来挺舒服的。   她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道:“……爸,你觉得,陆大师怎么样?” 第267章 树深时见鹿   “陆大师?那自然是没得说的。”瞿爸说完之后,才有点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目光从这六块玉石上划过,瞿哚哚非常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陆大师对玉很有悟性,你看那块玉我们都没怀疑过,他看一眼就察觉了,虽然玉雕和木雕差异很大,但是我有一种预感,只要他多加练习,他的玉雕绝对不比木雕差。”   “又是直觉?”瞿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瞿哚哚弯了弯唇,笑了:“对,直觉。”   她顿了顿,坐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摇了摇:“爸,你看,当初我也是凭直觉挑的陆大师做队友啊,我没挑错吧?人家眼光可好了!”   “没挑错没挑错,行,你都拿去吧,回头我给你妈直接买块雕好的玉佩或者玉镯子算了。”瞿爸直接把箱子塞她手里:“就跟陆大师说是送他的,懂吧?”   陆子安如今的工价他是给不起的,又帮了他家这么多忙,反正这玉也找不到人雕,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懂,我办事,你放心!”   瞿哚哚再次来到陆家的时候,陆子安正在教应轩如何精细打磨。   无论是手法还是力度,他都手把手地教,并告诉他日后该如何教他的师弟们。   应轩学得很认真,一个笔筒来来回回地打磨,无比细致。   见瞿哚哚又回来了,陆子安便起了身,笑道:“怎么了?玉还是要放我这?”   “不。”瞿哚哚笑眯眯地将箱子放到桌上,轻轻地拍了拍,语气轻快:“那块玉确认是假的了,为了感谢陆大师对我家的照顾,所以我爸特派我前来给你送礼!”   这番话俏皮而得体,陆子安挑挑眉,伸手掀开木箱。   六块玉啊……   他心中一跳,这玉来得正好!   “好。”他索性阖上箱盖,轻轻一弹:“替我谢谢你爸,这礼物我收了。”   瞿哚哚嘻嘻一笑:“好嘞,没问题!我就是勤快的快递员!哎,曼曼呢?不在家嘛?”   瞿哚哚解决了心头大患,心情极好。   听到沈曼歌在古宅那边帮忙后,当下愉快地开车过去帮忙去了。   坐到桌前,陆子安拿起一块白玉,仔细地看了看,慢慢摩挲。   面对一块天然的美玉,第一步自然就是相玉,也就是所谓的问料。   千种玛瑙万种玉,玉的种类特别多。   按硬度分,可分硬玉和软玉。   硬玉代表为翡翠,软玉代表为和田玉。   陆子安也做过一些基本的功课,虽然对古玉不了解,但玉的种类还是分得清的。   他手里这块,便是和田玉。   这块白玉质地细腻,呈现出一种滋润感,有点像羊脂,入手沉重。   当拿在眼前细细欣赏的时候,肉眼可以看到细密的小云片状、云雾状的玉花。   虽然瞿老板很努力地收购了不错的玉,但他到底不是行内人士。   这块玉虽然是白玉,但颜色不够白,白中透灰,不是羊脂玉。   所以应该价格也不是太贵,这也是陆子安看了一眼便答应收下来的原因。   陆子安将这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总感觉这玉像是一只温顺的猫咪。   温顺的,乖巧的小奶猫,躺在他掌心任他搓揉,他甚至依稀好像听到了它呼噜呼噜的声音。   越看,便越这么觉得。   他不禁有些技痒,琢磨着:要不,就把它雕成一只猫咪试试?   起身走到柜子前,陆子安打开了系统界面。   【绑定人:陆子安。   年龄:26。   手艺:木雕大师级,熟练;竹雕中级,熟练;书法中级,熟练;   技能点:50。   传授点:24。   信仰点:11。   功勋值:1620】   才五十点技能点?功勋值也这么低?   陆子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半天时间都随随便便上十万了啊!   长按过后,技能点详情出来了:   【宫灯修复:1级,奖励技能点10点。   隔心:2扇,2级,奖励技能点40点。】   系统还是很良心的,虽然改变了计算方法,但是好歹宫灯还纳入了计算范围,也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地把每个部件都纳入了计算范围。   陆子安想了想,打开兑换页面,既然条件更苛刻了,应该兑换难度降低了吧?   下一刻,他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事?   琢玉工具箱!   是整套工具,不是一把一把地兑换!   他想也没想直接点了兑换,然后大写加粗的红字显现眼前:【功勋值不足。】   “需要三千点?”陆子安头疼了。   系统的要求是,必须诚心喜欢并接受他的作品的人才能计入功勋……   而且五百个才算1点,这还差着近一半呢,他要多久才能换到这套工具啊?   对了,那堂门!   陆子安大略地估算了一下,还有四扇腰华板没做,今天一起做完的话,技能点应该能涨不少。   将四扇门组装完毕,功勋值绝对能涨一大截!   “师傅,我做好了。”应轩欢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子安神色自若地返回来,拿起他手里的笔筒仔细看去。   笔筒上没有竹林,也没有花草树木。   但是却有一只灵动的小鹿。   它好像是长在这竹筒里一样,完美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是它身上的花纹却出卖了它,浅黑的花纹印在淡黄的皮毛上,呈现出美丽的光泽。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它耳朵微微竖起,水漉漉的大眼睛懵懂地、和善地望向声源。   缓缓转动笔筒,在笔筒四周恍惚还能见到许多闪闪发亮的眼睛一般,偶尔见到若隐若现的褐色斑点,下意识便会微笑起来。   啊,那也是一只只可爱的小鹿吧?   陆子安轻轻抚摸着雕花,入手光滑细腻,应轩打磨得很认真,连沟壑深处都打磨得非常光滑圆润。   “很好。”陆子安很满意地点点头。   他果然没有看错,应轩的确很有天分,不过是稍加点拨,便有如此进益,实在难得。   或许,应轩也可以开始去参加一些小比赛,试试水了……   不过……他眸光一转,看向应轩:“这个笔筒的名字是?”   应轩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呦呦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还可以,但还可以更好。”陆子安转动着笔筒,微一勾唇:“树深时见鹿,怎么样?” 第268章 与君共勉   树深时见鹿?   应轩怔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是李白的吗?”   他都不敢想,自己做的东西竟然能与李白的诗相提并论……   “对,你可以加深一下意境。”陆子安把玩片刻,将笔筒轻轻搁到桌面:“顺便把名字刻上去,等过两天刘会长过来了,我让他把你这件也拿去参加一两个比赛试试水。”   意境……   应轩当时只想着学陆子安的技法,利用瑕疵精雕细琢成独特的美感,却完全没有考虑到意境。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想要有这样闲云野鹤般旷达逍遥的意境,那就得让自己沉淀到那幅画面中去……   应轩微微闭上眼睛,回忆着陆子安那幅《行至水穷处》的隔心。   为什么师傅的作品会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因为他的线条极富动感,一层一层的浮雕会迷惑人的眼睛,仿佛它们就是真实存在的,会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   虚虚实实,鹿若隐若现,那么,流水呢?   溪流声潺潺,遥遥传来,仿佛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   鼻尖闻到竹叶与桃花的清香,过午的时候,阳光静好……   “啊,我想到了!”应轩猛然睁开眼睛,大叫一声。   他迅速坐下,重新拿起笔筒。   阳光!   竹筒本身的色调可以雕琢出那种光泽感,这简直是天然的优势!   见他雕得浑然忘我,一时半会完成不了,陆子安便起身去了古宅那边。   刚进院门,其他人还没发现,直播镜头刚好对着这边,直播间顿时炸屏了。   【老公来了啊啊啊好开心!果然粉对了人每天都是热恋期!】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大师明明是我的!】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可惜,我男朋友只做到了前八个字……】   【那老哥你真是挺幸福的!】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我看不到我老公的脸了!】   冯小荀也看到了陆子安,高兴地迎了过来:“安哥!嘿,我就等着你呢,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期的专题再拍你一段就完满结束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陆子安跟他并肩朝前走,笑着道:“行啊,刚好我等会要做四块防水板,你随便拍。”   “哎,你们都听到了啊,他说的啊,随我拍!”冯小荀朝摄影师吆喝了一声,邪恶地笑道:“等会把他拍得死丑!丑哭的那种!”   众人哄笑,有人揶揄地笑说陆大师这么帅,怎么拍也拍不丑。   陆子安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四下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人呢。”   怎么进来后没看到沈曼歌?难道是瞿哚哚带她出去玩去了?   “什么呀?”他声音太低,冯小荀没听清。   “……没什么。”   站到工作台前,不少人都悄悄抬起头看着他,更多的还是在埋头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邹凯跟冯小荀帮忙一起把隔心移开竖立在一旁,抬上来四块腰华板。   第一次要做的,自然还是袪除表皮。   陆子安做这个步骤时,运刀如飞,动作优雅自如,很是赏心悦目。   而有时一刀不能做到完美,需要补刀的时候,他会格外放轻,以免伤到木料。   趁着他忙碌的空隙,冯小荀尽量简短地采访他:“请问陆大师,你觉得直播和采访会影响到你的发挥吗?”   “不会。”陆子安拿着平刀扭动手腕,慢慢地将一些坚硬的表皮剔除干净:“艺术嘛,价值就是有人欣赏,一项技艺,如果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被人知晓并了解,那么最好是现场观赏,这样才能带给人最直观的视觉享受。”   “很多艺术家喜欢呼吁大家保护某项技艺,为什么您从来只是宣传?”   其实冯小荀觉得这种问题有够愚蠢,问了跟没问一样,但是是上头的指令,他只得硬着头皮问完。   陆子安斜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如果没有年轻的艺术家,那么喜欢这项艺术的人就会觉得以后欣赏不到了,于是他们呼吁保护这项技艺——而我觉得,我们都还很年轻。”   不仅冯小荀笑了,现场不少人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是啊,他们都还年轻!着什么急呐!   冯小荀把问题全部问完,便让陆子安发表一下感言。   “感言吗?”陆子安微微后仰半寸,仔细端详着木料,平静地道:“我一直都告诉自己:时间不多,你要尽力而为。时间很久,你会水到渠成。”   他笑笑,站直身体,温和地看着镜头:“与君共勉。”   站在院子里,瞿哚哚听着里面传来的欢笑声,情不自禁地道:“陆大师真厉害,轻描淡写便能勾动人的情绪。”   “是啊。”沈曼歌拉紧外套,感觉有点凉。   “这么好的机会,你真的要放弃吗?”瞿哚哚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曼曼,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跟大师好好商量一下。”   沈曼歌往手心呵了口气,眼里一片清明:“不必了,子安哥最近很忙,我不想干扰他。虽然保送……确实是个好机会,但是这不是我的梦想。”   瞿哚哚完全无法理解,追问道:“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如果换成是她,能避开凶残的高考直接保送进一本,简直会高兴死好吧!   结果刚才招生办的老师打电话过来,曼曼竟然直接拒绝了,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沈曼歌浅浅一笑,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我想……进燕大。”   燕大!   原本准备朝前走的瞿哚哚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她茫然地望着沈曼歌沉静的笑颜,喃喃道:“曼曼,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太冷静了……”   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她太清醒了。   沈曼歌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没有微尘的海水,亮得宁静:“我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们诱惑不了我。”   正是漫长岁月的悲惨生活给了她思考的时间,外界的磨难只能折腾她的身体,损害不了她强大的内心。   那些遭遇都成为了她成长的养料,而养父母无私的爱已经足够撑起她精神世界——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她都会勇敢而坚定地朝着梦想一路前行。   瞿哚哚虽然也觉得很是可惜,但还是接受了她的说法,答应帮她隐瞒。   统一了战线后,两人便一道笑着走了进去。   结果沈曼歌刚进门,便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盯着她。   她抬起头,刚好看到陆子安脸色很难看地挂掉电话。   两人视线相接。   刹那间,沈曼歌明白了,陆子安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第269章 放弃   陆子安刀下的腰华板才打了个粗坯,还没开始细雕,想了想,便放下刀子:“稍等一下,我出去一会,马上回来。”   “哦哦,好的,来,先拍下作品。”冯小荀和摄影师打了个招呼。   刚好之前采访已经结束了,倒也没太大的影响。   陆子安面无表情地走向沈曼歌,然后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出去。   沈曼歌乖乖的任他牵着,跟着他沿着院墙往前走。   在这个过程里,陆子安也在构思谈话的内容,等到周围逐渐安静下来,显然离古宅有点距离了,他才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微微皱着眉头,认真地看着她:“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了,她说你不想保送去阳海市的大学?”   “对,我不愿意。”沈曼歌仰起头看他,眼神澄澈。   她的语气很正常,也没有紧张害怕的样子,所以陆子安也就确定她不是一时冲动,心里的担忧也放下来了一些。   他从来都是把沈曼歌作为独立的人在对待,如果她有正当的理由,他还是会支持她的。   只是保送……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声道:“理由呢?真的是因为不想离开长偃市?”   哎?怎么回事?   沈曼歌当时就呆住了,一脸茫然地道:“啊?我是因为想考燕大啊,没说不想离开长偃市。”   两人目光对视,瞬间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子安玩味地勾了勾唇,眼里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燕大啊……”   小妮子人不大,野心倒是挺大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因为不想离开长偃市就好。   天知道他当时听吴老师那么说,他真是要气炸了。   他陆子安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拖她的后腿。   “谁给你打的电话?”沈曼歌追问道。   “你班主任啊,吴老师。”陆子安一边琢磨着,一边慢慢地道:“她说是你朋友跟他讲的,她打你电话没打通,就打给我了。”   “刚才阳海市招生办的老师在给我电话来着,我就到外面接了挺长时间……”沈曼歌皱着眉,有些奇怪:“我朋友……谁啊?”   陆子安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先别问这个了,你既然是这样想的,就打个电话给吴老师说一声吧,她很着急。”   “哦哦,好。”沈曼歌掏出手机,直接打了过去。   陆子安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拉着她的手呢,连忙松开。   结果沈曼歌猛地用力,指尖一挑,直接与他十指相握,还故意晃了晃。   “你……”   没等陆子安把话说完,电话那边已经接通了。   “吴老师,您好,我是曼曼。”沈曼歌笑眯眯地朝他眨了眨眼,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脸侧飞快地啄了一口,又嗯了一声:“是哒,不好意思呀,之前招生办的老师在给我打电话,没接到您的电话呢……”   陆子安垂眸扫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心忽然跳得有些快。   她在给老师打电话,他也不好出声,只是,忽然很想亲一下她温柔又俏皮的眉眼。   沈曼歌解释清楚后,吴老师的笑声透过手机连陆子安都听得很清晰。   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开心:“……你的成绩老师也是看在眼里的,既然你的理想这么远大,那你就要好好努力,这几天你都按正常课时回校吧,我给你们补一下课好了。”   说着她还吩咐沈曼歌要记得带哪些书,尤其是《古文观止》。   沈曼歌乖巧地答应后,挂了电话,打开班级群看了一眼,果然就看到了吴老师刚发的消息说要补课。   班级群里都是各种欢喜,但是手机背后,肯定有一大票哀声载道的同学。   听陆子安这么说,沈曼歌嘁了一声:“才不会,他们之前就在要求补课,只是学校不准来着,吴老师这不收钱的话,学校也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毕竟已经高三了,离高考只有小半年了啊……   陆子安替她将垂下的发丝撩到耳后,轻声道:“你确定要放弃保送啊,有把握吗?”   “必须啊。”沈曼歌嘟起嘴:“你亲我一下,我说不准还能保送进燕大呢!”   “调皮。”陆子安捏了下她的鼻子,见她不肯睁眼,笑了一下,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虽然只是额头,但沈曼歌已经很满足了。   子安哥啥都好,就是太保守了,摔!   两人解决完矛盾,便手拉手说说笑笑地回去了。   草丛后,停着的车里,文康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那一幕,指尖有些颤抖。   说不清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拍了下来。   虽然隔着玻璃,但还是很清晰,只是像是泛黄的老照片一样,带了点渲染的效果。   这一刻,他的心里有一场海啸。   可是他静静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知道这张照片代表着什么,也知道它对陆子安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陆子安……   可是刚才那个女孩子……   那一场宴会中,她坐在陆子安身边,故作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也很可爱的。   而刚才她仰头看着陆子安的样子,眼睛里真的全都是暖暖的阳光。   虽然他不会爱上这样的女孩子,却也不忍心去摧毁这样的美好。   毕竟,他们真的很幸福呢……   屏幕,黑了。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低头启动车子,沉默地返回出租屋。   迎接他的依然是他爷爷的破口大骂和各种责备,一拐杖打到他的时候,他爷爷怒骂道:“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你怎么这么没用!”   是啊,他怎么这么没用呢?   陆子安真好啊,有父母,有女朋友,什么都有,这么多人爱他。   而他却深陷泥淖,步步维艰。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扶着他爷爷坐下,他步履蹒跚地走进浴室:“爷,我去洗个澡,出来再做饭。”   只是当他洗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清醒过来,迅速擦干裹了条浴巾出去。   他回到家的时候,顺手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后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站在浴室门口,看到沙发上他的手机照出的光,将爷爷脸上的笑容照得分外清晰。   他就知道,完了。 第270章 天下第一名社   文康下意识就想说: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但是这句话他不敢说,怕刺激到他爷爷。   所以他张了张嘴,只能匆忙回去冲了一下,套好衣服出来:“爷……你做了什么?”   “你做的很好。”他爷爷第一次对他这么温和,笑着道:“这一次,神仙也救不了陆子安,哈哈哈,谋夺故人财产、哄骗未成年,他一定会身败名裂的!哈哈哈!你说的对,只要他倒了,白家肯定不堪一击。”   看着他爷爷疯狂的样子,文康下意识退了半步。   正在大笑中的文爷爷猛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厌恶我?你是不是也想离开我?”   “没有!”文康立刻摇头,但还是晚了。   他爷爷直接拿起拐杖作势要打他,还没打到文康身上,他已经感觉小腿在隐隐作痛。   感觉爷爷真的疯了……   自从上次他没能在卓老爷子寿宴上大放光彩后,他爷爷越来越急躁了……   文康脑海里一团乱麻,想也没想往后退了几步。   “你竟然敢跑!”他爷爷怒火攻心,腾地起身,高高地举起拐杖。   文康捂着脸,等待着那一杖落下来,却意外地迟迟没有痛意。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爷爷猛然瞠大的眼睛,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呵……呵……”文老爷子眼里还有着怒意,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嘴角已经有口水慢慢淌了下来。   将他送进医院,听完医生的结论后,文康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年,他爷爷最憎恨的就是医院,甚至提都不能提。   最后却还是住了进来……   文康坐在床沿,慢慢地翻看着微博和各类信息。   奇怪的是,竟然连一条负面新闻都没看到。   难道他爷爷没发出去?   不应该啊……   床上的老爷子已经动弹不得了,中风后全身瘫痪,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用来引起他的注意力。   文康没有回头看他,声音低沉而缓慢地道:“爷爷,我会好好照顾您,给您养老送终的,您放心吧……治,我们就不治了。”   “呵……”文老爷子听得懂,只是说不出话,愤恨地瞪大眼睛望着他。   “我很羡慕树航的人生,你当初说的我依然很心动。”文康慢慢地起身:“但是我讨厌这样的生活,我不想再做一条狗被你吆来喝去了,我是想要亲人……但是亲人不是你这样的。”   一夜之间失去父母之后,他拒绝不了文爷爷伸出的手。   他爷爷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所以他说什么他都照做,从来不曾反驳。   开始是顺从,后来是习惯了。   但是,见的越多,也就越明白,他爷爷说的,并不是全都对。   他很想光明正大地与陆子安比一次,他曾经有这样的机会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陆子安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他回到工作台前,拿起刻刀慢慢地进行细雕。   为了和隔心、障水板相衬,也为了能与高大师的两扇门相匹配,这四块腰华板必须也做成与其相似的亭台楼阁。   陆子安粗坯勾勒出来的正是一整幅庭院生活图,由四块腰华板组合而成,互相呼应却又独立存在。   在他全身心投入其中,雕琢得如痴如醉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首先是门边的两个老匠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是身旁的人也惊得呆住了忘了下刀。   一行人由远及近,慢慢走进门来。   众人都知道卓老爷子与陆子安是旧识,连他孙子都扔在长偃市各种帮衬陆大师,所以对他的到来并不觉得奇怪。   但是让众人惊讶的,却是与他一同前来的其他五个人。   那五名老者年逾八十,个个气宇轩昂,神色从容地与卓大师并肩而行,而卓大师与他们边说边走,神色颇为尊敬。   以卓大师如今在行业内的地位,他都尊敬的老者,会是普通人吗?   终于,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惊喜交加地道:“这,这是西竛五老!”   西竛印社被誉为“天下第一名社”,经百年传承,融诗、书、画、印于一体,成为我国研究金石篆刻历史最久、影响最大的学术团体,在国际印学界享有极高的地位。   钱、陈、郁、林、丁五位大师年龄相近,又都擅长书画篆刻,被同人尊为“西竛五老”。   这简直是学术界的神话,在场诸位匠师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只是过来帮手,却有这样的机缘能够得见地位如此尊崇的五位耆宿大贤。   卓鹏笑着迎上去,低语几句,引他们上前。   冯小荀还没认出这些人的身份,低声问了一下邹凯,被邹凯科普了一下后,他眼睛蹭地亮了。   而早就认出这些人的瞿哚哚更是叫人搬了几张椅子过来,请他们坐下。   现场再无一声喧哗,四下皆静。   只有陆子安手中的刀,依然在慢慢地对腰华板进行着精雕细琢。   钱老先生正对着直播间的镜头,他并没有察觉,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块竖立在一旁的隔心。   其他四位先生也对这样的氛围很满意,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如此盛况,倒是颇为感慨。   冯小荀很机灵,他没敢直接上去采访,便让摄影师直接拍了几张照片,把西竛五老和卓大师和陆子安放进一个画面里,拍了几张照片,迅速传回了台里。   是的,抢头条。   西竛五老出现在长偃市的消息,绝对会在业界卷起一阵狂潮。   他们为何而来?   五老直奔古宅,甚至还纡尊降贵观看陆子安雕刻,这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   得到了他们的赏识,也就说明,陆子安的作品,真正地进入了古玩收藏界的顶级圈子。   而陆子安,也将从今天开始,一跃成为高端大师的代名词。   陆子安吹了吹碎屑,确认四块腰华板都雕琢完毕后,拿起磨砂纸开始进行精细的打磨。   直播间已经刷疯了,周围的人也都血压蹭蹭往上涨,激动得恨不能把陆子安掰着往后转一下。   快看呐!我的天呐!西竛五老!陆大师你快回头啊!   然而,陆子安依然气定神闲,对外界的变化毫无所觉。 第271章 大隐隐于市   当他将四块腰华板慢慢打磨完成,钱老起身走到他身侧,认真地欣赏着。   四面庭院生活图,分别用镂空技艺雕琢着古人研习琴棋书画的场景。   楼院有窗,窗棂纤细精致,窗户纸上面甚至还有浅浅的花纹。   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的人,人物须眉生动,表情各异,极为精巧。   最具陆子安特色的是,每个人,每棵树,每个细节,都有光影渲染的效果。   这样的渲染效果,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立体感极强,而且非常逼真。   钱老的目光停在第二幅腰华板上,那画面实在精美细致,让他移不开眼睛。   阳光恣意的午后,一名少女倦怠地以手撑额,百无聊赖地掂起一枚棋子,欲下又迟疑。   对面是摇着扇子的少年,看似惬意,眼睛却又盯在少女无暇的面容上,目眩神迷。   而侍女则暗自为自家小姐紧张着,一边打扇一边抻长了脖子盯着棋盘,生怕小姐会输。   连那在窗台边打盹的猫咪都雕了出来,胖乎乎眯着眼睛打盹,格外慵懒。   整幅木雕玲珑而生动,画面生机勃勃,夏日的倦意非常自然地倾泄出来,让人不禁为之而感到困惑。   这,真的是木头雕出来的吗?   林老见钱老先生一直站着没动,不禁也走了过来。   看清这四幅画后,林老不禁扬了扬眉头,与钱老交换了一个眼神:着实不错!   这时,陆子安轻轻吁了口气,放下磨砂纸,自言自语道:“嗯,现在就只需要拼起来就行了。”   【来来来,押大押小啊,我赌大师还要半小时才能发现西竛五老来了!】   【我只好奇大师看到西竛五老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哈哈哈,我猜肯定会懵逼。】   二老往旁边挪开两步,邹凯和卓鹏非常有眼色地走上前来。   “阿凯,来,搭把手,我想把这四扇门拼起来。”陆子安拍了拍腰华板。   卓鹏和邹凯两个人一人扶着,一人帮忙抬。   这时人们才发现,陆子安的木雕技艺究竟有多高超。   他的榫卯结构,已经不是普通人脑海中以为的那种木头对木头,方块卡方块了。   在他的手里,万物皆可为榫,万物亦可为卯。   花枝探出画面,它是榫。   水痕微凹,它是卯。   跃出水面的锦鲤下方,藏着榫。   隐在暗处的石头,也是卯。   当整扇门被组装完毕,众人仿佛听到了凤鸣声声。   凤凰周身的云朵欲坠未坠,凤头探出了画面,眼睛发亮,仿佛正盯着你一般。   随着第二扇、第三扇……四扇木门都被组装完毕,众人简直看呆了。   西竛五老全都站起身来,仔细地欣赏着这四扇艺术品。   太美了。   与高应美大师一样,陆子安雕琢出来的人物,各有表情。   手足的高低、衣纹的精细、唇角暗藏的表情一一在刀下出现。   众多人物或聚或散,或站或立,连成一幅疏密有致的大画。   高应美让人惊奇让人记住让人越传越神的原因,就在于他雕出来的人物动作,都有各自的小动作。   小动作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打架,一个人伸手揪另一个人的帽子,被揪帽子的人用力低下头,想挣脱对方的手,这就是小动作。   就好像陆子安雕刻的人物,会偷偷把沾到手上的墨在纸上揩干净一样。   每个人物,都有它独特的灵魂。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放下了刻刀,忘了周身的一切,甚至都忘了之前尊敬西竛五老而不敢靠得太近。   此时,整个院子里的人全都走到了一起。   直播间也一条弹幕都没有了。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卓老爷子心里藏着事,没有细看,反正以后他有的是机会看。   他跟卓鹏低语片刻,卓鹏点点头,机灵地将西竛五老带离了人群。   被卓鹏拉着离开时,陆子安一脸莫名:“做什么?”   “我爷爷回来了,给你带了一个惊喜。”卓鹏眼角带着笑意,真好奇等会陆大师见到西竛五老时会是什么神情。   惊喜?   干啥呢,还卖关子,娘们兮兮的。   陆子安抽回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行,你松开,我自己走。”   结果卓鹏开车跟着前面的几辆车,一直开到了郊区都没见停下。   陆子安越看越奇怪,他索性掏出手机看新闻。   然后他就惊呆了。   铺天盖地的新闻全都是西竛五老的报导!这是什么概念!   哎不对。   “西竛五老来长偃了?来看我雕刻了?”陆子安瞪大眼,慢慢指着前面的几辆车:“我说,不会就是……”   卓鹏笑得见牙不见眼,暗自可惜在开车不能把他的样子给拍下来:“对啊!怎么样,惊喜不!”   说实话,陆子安真的是又惊又喜。   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在他心中来回激荡,尽管陆子安面上还维持着斯文,但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笑意。   西竛五老!   他比谁都清楚,这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沉淀,他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   “现在是去哪里?”   卓鹏很惊讶他竟然这么快就平息了情绪,但还是解释道:“西竛五老是被我爷爷的《化蝶》给吸引过来的,现在是去见徐朝徐老先生。”   徐朝?那位青瓷大师?   虽然陆子安目前只会木雕,但是他对这位徐大师早有耳闻。   他是谪江省青瓷协会会长。   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   列入世界非遗名录的龙泉青瓷传统烧制技艺传承人与领军者。   龙泉青瓷的泰斗。   陆子安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不禁意外地道:“徐老先生也来长偃了?”   “嗯呢,我也是刚听我爷爷说的,徐老先生在长偃这边购置了一套别墅,今年会在这边过年。”卓鹏玩味地笑了笑:“也太低调了,真的一点风声没听到。”   陆子安正想说话,车子突然右拐,然后驶过长长的花圃通道,最终停在了一栋三层高的独栋别墅前。   看上去平平无奇,如果不是有人带路,就算有人从这边经过也不会知道这里面住着的会是鼎鼎大名的徐大师。   这是真正的大隐隐于市,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就算他们同住一城,恐怕也无缘得见。   当看清走出来的真的是徐大师以后,陆子安开始怀疑,西竛五老千里迢迢来到长偃,真的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   未必吧。 第272章 成败,在此一举   对于他们约在这里见面,又刻意带上他的作法,陆子安其实心里还挺好奇的,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神色淡然地下车,五老和徐大师俱笑着看过来。   卓大师正准备开口替他们介绍,徐大师已经率先伸出手:“哎呀,原来是如今赫赫有名的陆大师,幸会幸会。”   陆子安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神色自然地笑道:“徐大师,久仰久仰。”   与五老也都互相认识了一下,然后一道往里走去。   这是一栋四合院别墅,进了大门便是影壁。   走过气派的方砖路,进门最吸引人的便是那整整一面墙壁的博古架。   架子上青瓷作品摩肩接踵,果然是青瓷大师的手笔。   空气里燃着清冽雅致的沉香,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从门后传来。   徐大师见众人的目光都顿在博古架上,便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些藏品,长偃市这边风水极好,温湿度也适宜,非常适合保存瓷器,所以我准备把大部分的藏品都带过来。”   龙泉青瓷以其釉色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而被誉为瓷苑的一颗明珠,受到世界各国青瓷爱好者喜爱。   “话说回来,其实青瓷在各国的名字各不相同呢。”徐大师笑眯眯地道。   但是他话只说一半,说完便继续前行,其他人自然都有所了解,并不细问。   只有卓鹏听得一知半解的,不禁低声问陆子安。   陆子安轻声道:“南宋时期,龙泉青瓷的制作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后来这种青瓷传入潮鲜,影响到高丽青瓷。   日苯人称之为砧青瓷,并大量仿造。   在欧注入龙泉青瓷叫做“雪拉同”(Seladon)。”   虽然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因为周围环境太安静,五老可能没听到,但徐大师应该是听到了的。   因为他推开门后,还笑着对陆子安点了点头。   同好之人,总是更加惺惺相惜。   门推开以后,音乐声扑面而来。   这时便能看到,在台上演奏的竟然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老艺人,正忘我地弹奏着《潇湘水云》。   目光随意地往席间一扫,卓鹏完全吓懵了,但是他并没有跟进去,而是被一位高挑美丽的女子请入了旁边的会客厅。   五老神色自然地走了进去,与众多大佬点头致意,找到自己的位置便落座了。   陆子安在徐大师的指引下往右走,虽然知道不少人都在看他,却依然态度从容。   但……这真的只是表面功夫。   他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究竟是什么聚会啊?简直是整个行业里的顶级巨佬们全都来了啊!   华夏工艺美术大师王大师、华夏玉雕大师杨大师、篆刻名家、西竛印社理事韩先生……   每一个都是叫得出名号,随便跺两脚业界内都要震两震的。   卓大师被安排在了他的对面,两人对视了两秒,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讶。   显然,来之前,卓老爷子也不知道会有这等阵仗。   有身材窈窕的秀丽女子身着旗袍,上来斟茶,进退之间悄然无声。   又来了一个人以后,长桌便坐满了。   而这时,演出刚好结束。   陆子安跟着大家一同鼓着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席间,没一张陌生的脸。   每个人都极富盛名,都是在各行业内有着无与伦比地位的大佬。   而且他着重观察了一下,没有重云。   重云虽然没能评上国家级美术大师,但也算名声在外,连他都没能进得来,可见这会议要求之高。   而且,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最年轻。   在他思考的时候,徐大师上了台,笑着道:“多谢各位新老朋友光临,我就不多说了,关于明年的峰会,具体细节还是由我们的刘主席来向大家细说。”   峰会!   陆子安猛然怔住了,突然想起:徐大师是哪里的?   青瓷!他是杭州的!   而明年的峰会,正是在杭州举行!   陆子安的心跳猛然加速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伴随着他的心跳声,一道身影走上台前。   看清他的脸的瞬间,陆子安终于确定,就是他想的那样!   这场聚会,果然没那么简单!   而现在上台讲话的这位刘主席,他是世界华文大众传播媒体协会常务副主席兼亚洲委员会主席、华夏书画世界行谪江委员会主席!   刘主席微微倾身:“……下面有请陆大师和黄大师上台为大家展示。”   哎?   如雷的掌声中,陆子安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起了身。   然而刚才他还在震惊啊!   完全没有听到刘主席说了什么!   不过没影响,展示的话,应该就是那些吧。   无非就是木雕核雕一类的,反正还有黄大师呢,见机行事就是……   黄大师也是冬阳木雕的传承人,与白老爷子同龄,技艺极为精湛,但是近年来甚少出手,也极少出门。   此时一见,虽然年迈,却老当益壮,精神甚好。   一侧的徐大师引着两人搬了一块大红酸枝木上来:“就用这块木料吧!”   黄大师胡子雪白,微笑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请问你擅长山水还是人物?”   ……都擅长。   但是这样说的话,未免太不谦虚。   陆子安决定委婉一点,浅笑着道:“都略懂,略懂。”   “哈哈,陆大师太自谦了,如果只是略懂的话,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黄大师爽朗大笑,想了想,便轻轻点在这木料中央虚虚一划:“这样罢,就以这里为隔线,我们将这块木料拆开,再拼合,以榫卯结构,如何?”   整块木料拆开再拼合,意思就是最后还要拼成原样。   这个条件的确极为苛刻,因为不管怎么做,终究还是会有损耗,怎么可能恢复原样?   但是陆子安却只是略微沉吟两秒,爽快地点了头:“好的。”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明白,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了。   峰会。   国际性的展示。   媒体没有说错,西竛五老的到来,对他而言的确是飞跃式的进步。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徐大师递过来的工具箱。   成败,在此一举。 第273章 恭敬不如从命   这时,黄大师打开自己的工具箱,里面各式刻刀用具一应俱全,简直闪瞎人眼。   排列尤其精巧,所有刻刀依次排序,一层一层拉起,木箱涮涮涮铺开了五六层的抽层。   不仅在场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就连陆子安都眼前一亮。   ——黄大师的这个工具箱简直是每个工艺师的梦想!   然后陆子安打开自己的,这是卓鹏收拾了放后备箱一道带来的。   嗯,时间紧迫,没怎么仔细收拾。   两层,虽然也有二十来柄刻刀,但是连墨线都没,更不用说刨子什么的了。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其他人原本对陆子安的工具箱颇为好奇,结果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不过在场的都是些大佬,也不会表现出来。   陆子安自然有所察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玩味地挑了挑眉。   刀不在多,有用则行。   他挑了柄薄刃长刀,慢慢地擦拭着。   “陆大师,你先来吧?”黄大师也挑好了工具,向他示意。   “您是长辈,您先请。”陆子安推让道。   黄大师再次谦让道:“还是你先来……”   所以说,推让什么的,最讨厌了。   陆子安懒得磨叽,直接一点头:“好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黄大师呆住了:咦,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不少人都忍不住勾了勾唇,很好,果然是青年人,有朝气!   卓大师捂眼没脸看:小陆啊,你好歹再推辞一下嘛!   目光灼灼中,陆子安拿毛巾将大红酸枝木三面都擦了擦,然后拿起刻刀。   咦?   黄大师怔住了:难道不先用锯子吗?那薄刃刀如何能切得了木料?   在他惊讶的目光里,陆子安轻轻松松地将薄刃刀插进了木料里,然后畅通无阻地往下一划。   刀没断?   这怎么可能呢?   黄大师僵硬地看向自己手里精巧的小锯子,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这陆子安果然不可小觑,他们这一次请他来,看来是正确的选择。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那坚硬的木料,在陆子安手中像是一块嫩豆腐。   横切竖噼,下刀毫不迟疑。   他每一刀都是恰到好处,因为刀身极薄,甚至都没在木料表面留下什么痕迹。   好像是切完的豆腐,又软滑Q弹地重合在了一起。   要不是刻刀拔出来的时候还是带出来了一点点碎屑,他们甚至都怀疑这刀子是不是根本没把木料切开。   陆子安连着插了数刀,把木料立起来再划几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的情境之下,他反而放松了不少。   虽然表面上还在认真地做木雕,但是思维早已经脱缰……   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什么的……   这么大的一块木料,在他手里翻来覆去像是在玩把戏。   心里一边哼着歌: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不得不说,还真是挺好看的。   尤其是他紧抿的唇,坚毅深邃的目光,衬着鼻尖渗出的点点汗水,当真是英姿勃发。   但是光好看没有用啊!   众人暗暗地想着,这样弄来弄去的有什么用,木料没变化啊!   卓大师更是紧紧地捏着拳头,在心里嘀咕着:千万别搞砸了啊……   说实话,当初他自己参加全国评选都没这么紧张过。   终于。   陆子安停下了手,轻轻放下刻刀。   桌上的木料依然是一整块,没有任何变化。   “……哎?”这是什么意思啊?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右手轻轻在木料表面一拍。   “咔。”   一小块木料往下沉。   然后是右边的木料在陆子安的推动下慢慢往右移,左边的木料纹丝不动。   陆子安用中指将中间的木料抵住,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   一层。   二层。   三层。   ……   他托起右边的木料,往右走了五步。   中间的木块慢慢打开,最终变成了一块大小均匀厚薄一致的长方形木块,像是一架梯子一样,连接着左右两块木料。   这一手秀得人头皮发麻。   在场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这样的榫卯结构简直令人想要拍案叫绝!   就连黄大师都来了兴致,原本只是想看一下陆子安的专业技能,也看一下他是否有能力与他并肩作战,却不料竟然有如此收获,当即眼睛一亮。   “陆大师,这一手当真妙啊!”黄大师仔细地看了看中间那些小木块,表面竟然极为光滑,毫无粗涩之感。   他不禁讶异地道:“你……究竟师从何人?”   陆云敬他是认识的,他清楚得很,陆云敬最是擅长核雕,并不精通榫卯结构!   呃……   陆子安面露惭色,苦笑道:“是跟我祖上传下来的古籍学的,不过暂时只学了些皮毛。”   这都是皮毛?   那他们怕是都木有毛……   黄大师是真的来了兴致,也不在乎他秀了这一手绝活,拿着小锯子笑容满面地道:“好,来,你做个亭子吧,我就做个阁楼好了,中间这里也你来,随你做成什么,只要最后能拼回去就成!”   亭子啊?   陆子安看着他兴冲冲的样子,感觉……   这个黄老爷子,真是挺有意思的,也笑着一点头,爽快地道:“成!”   于是在座各位便有幸见识到了这一奇妙的场景——两人分站两侧,各拿着一块木料切着玩儿一样的,将其一步步分解……   黄大师到底还是宗师级的高人,只凭着一把小锯子,利索地将一大块木料慢慢切割。   两层高的阁楼,逐渐铺开。   有过道,有长廊,阁楼呈八角。   多余的木料他也用陆子安的办法慢慢展开,做成楼梯的形式,从二楼垂到一楼。   而陆子安的亭子更是精妙,他的只有一层,索性做得无比细致。   而且因为他用的是刻刀,比黄大师要轻巧细致得多。   整个亭子做完,然后把连接亭子和阁楼中间的楼梯变成一阶一阶的梯子。   在高一些的地方划了一大块木料过来做顶蓬,在上面雕点花纹,曲折的回廊便完成了。   但是这时黄大师那边才刚做了粗坯,连窗户都没开始做。   陆子安想了想,换了柄刻刀。   大刀阔斧地削了几下,把亭子做成半敞的形式,里面的木料掏空,在外边雕成精巧的柜子桌子床,然后拉动榫卯木条把它塞回原位。   亭子前面留了一大块木料,反正闲着没事,他索性将其用乱真雕刻法,将其雕成了拼在一起的竹块。   嗯,既然有了站的地方,就得做点小桌子嘛,无聊可以喝喝茶。   于是,一套桌椅就这么诞生了,边上有根竹篙搭在亭边,连接处停着一副竹筏,上边一老翁正在钓鱼。   这时黄大师的阁楼也已经做好了,做得甚是精细,里面的布置也极为精致。   不仅一楼的门能打开,连二楼的窗户也能从里推开。   最难得的是,他俩的构思都出奇地一致:他们所有的木料,到现在依然都是有牵连,没有断裂的!   换句话说,两人都做到了一开始说的要求。   只要他们想,随时能将其归复原位,把眼前这亭台楼阁还原成一整块木料! 第274章 细小的差距   陆子安本身风格就与冬阳木雕相似,黄大师又是正宗的冬阳木雕传人,两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却是相得益彰,不仅完美地凸显了各自的特色,还配合得无比完美,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啪啪啪!   全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毫不掩饰地向陆子安投来赞许的目光。   黄大师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所以并没有细看自己的阁楼。   但是当他仔细观察陆子安的凉亭的时候,却被各个细节给惊呆了。   他练了这么多年,整个冬阳唯有白老爷子与他能够相提并论,之前虽然也听说过陆子安技艺高超,但真的没想到能这么厉害。   尤其是当他以指腹摸索着凉亭表面,肌理光滑细腻,一点也不扎手。   “你,没打磨吧?”黄大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效果!   竟与他用磨砂纸打磨后的相差无几,不,甚至还要好一些!   “没有。”陆子安非常老实地摇头:“没来得及。”   黄大师深吸一口气,指着那薄刃刻刀:“能否借你刻刀一观?”   也许是他刀好一些呢?   刚才也有不少人盯上陆子安这刀了,毕竟那样的速度那样的锋利度,简直是一大奇观。   陆子安微笑,伸手:“当然可以。”   于是黄大师接过刀,随手在旁边拿了一块小木料,在手里掂了掂,一刀下去。   嗯……   跟他自己的刀一样,薄刀太韧,根本插不进去。   换了几个角度,几个姿势,依然无果。   “哎,黄老我来试试。”西竛五老中的陈老极擅篆刻,早就盯着这刀了,他伸手接过黄大师手里的刻刀。   运力下沉。   嗯,果然能切进去,但是却根本没有陆子安那么轻松自如。   所有人忍不住斜睨着陆子安……的手。   “来来来,你来你来。”陈老表示,他还真不信这个邪。   正欣赏黄大师的阁楼的陆子安措不及防被塞了把刻刀,茫然地道:“来什么?”   “你切,切它!像之前一样,削萝卜!”陈老把木料也塞给他。   之前搬上来的木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红酸枝,硬木!   怎么在他手里就跟玩儿似的呢?   削萝卜似的几下就戳进去了。   “哦,好的。”陆子安掂了掂木料,涮涮涮几下。   众人没来得及阻止,一根水灵灵还带着嫩叶的黄杨木萝卜就此诞生。   陆子安非常恭敬地送给了陈老:“陈大师,您要的萝卜。”   心里无比奇怪,很多艺术家喜好都比较特别。   比如周敦颐独爱莲,陶渊明喜欢菊花,但是这陈老更有意思,竟然喜欢萝卜……   “……”   所有人都笑了。   因为这个无伤大雅的小误会,众大师不禁想起了家里的孙辈们。   他们也有过这么莽莽撞撞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有意思的小错误呢!   加上陆子安本来年纪就不大,技艺还这般精妙,众人无形之间对陆子安多了一分亲近。   都不需要陆子安做什么,他们自然而然地便跟他聊开了。   不过短短几分钟,他们的称呼便从陆大师变成了陆小友,又迅速进化为了陆小弟。   卓大师站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不知作何表情。   想起隔壁的自家孙子,他只能感慨:人比人,真是比死人啊!   等众人欣赏完毕,陆子安与黄大师便又各自开始还原。   陆子安的非常简单,所有榫卯都是折叠形式的,想归回原位不要太轻松。   就像是3D的书一样,只需要轻轻将书一合上,里面的千变万化便都归于平静。   他这边已经还原成了一块木料,黄大师那边却还在琢磨顺序。   黄大师倒是心平气和,一点都不着急,只是他的到底是没经过打磨,不够平滑,虽然最后还是归了原,却没有那么平整。   两边分开看的时候不甚明显,但是拼合在一起以后,黄大师这边微微隆起……   这样细小的差距,便是顶级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差别。   众人对陆子安的技艺又有了一番新的认知。   不过即使如此,这技艺也已经很惊艳了。   “黄大师,陆大师,你们两位合作的这个木雕实在太精妙了,我觉得今日过后一定会有不少博物馆抢着要。”刘主席幽了一默,才正色道:“好的,我们也见识到了陆大师的精妙技艺,现在我们来说正事。”   所有人归座,陆子安也回到原位。   刘主席的秘书推了个小推车进来,给每人发了一份文件夹。   “大家也都知道,明年九月,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第十一次峰会在华夏杭州举行,这也是我们华夏首次举办首脑峰会,所以上面是非常重视这件事情的……”   台上的刘主席侃侃而谈,陆子安翻开了文件夹。   首先就是一张杭州国际博览中心的俯视图,极为壮观。   第二张便是布局图,后面是根据每个细节分发的局部图。   陆子安发现,自己的比较厚,而其他人的比较薄。   这是为什么呢?   坐在他旁边的是玉雕大师杨大师,他神情闲适地翻动着文件,他的细节图仅有三张纸。   似乎是察觉到了陆子安的疑惑,他低声道:“……你拿的是需要做木雕的局部图。”   嗯?   陆子安翻动了一下,的确,每个上面都标注了尺寸,按照布局图来看,这些地方的确该放置木雕。   原来如此。   如今木雕界虽然也算人才济济,但看他们这次请来的人就看得出来他们要求有多高。   想要与黄大师比肩……   不是他不要脸,华夏境内是真的不多。   果然,刘主席让他们各自将文件带回去好好思考商议后,把他单独留下来谈了半个多小时的话。   陆子安进行了言简意骇的总结:鸡汤。   还是放了各种补药,要多补有多补的这种。   不过,真的很诱人啊……   正常人都无法拒绝。   所以陆子安非常爽快地表了态:“当然,我很乐意的,对,和黄大师合作非常愉快。”   一旁耐心等待着的黄大师闻言点点头:“对的,陆小弟技艺之精湛简直令人惊叹,之前我担心无法在限期内完成,但有了陆小弟加入,我相信一定没问题的。”   “那我就放心了,就有劳二位多多费心了。”刘主席也松了口气,亲自送他们出去。   黄大师也一同前行,边走边笑言:“陆小弟,我刚研究了一下你的榫卯结构,发现你的更严谨,有关于峰会木雕你先回去好好想一下,等我想好了,再邀你出来详谈。” 第275章 名扬四海   陆子安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以便后面联系。   而这时的文康,也终于获得了媒体的反馈,说那张照片已经发出去了。   他有点紧张,又有点害怕,隐隐又有些激动。   各种情绪在他心里翻涌,以至于手都有些颤抖,在他爷爷期待的目光里,他打开了微博。   《陆大师与学霸女朋友的二三事》   《一位大师与学霸的爱情故事,太感人了》   《跟学霸谈恋爱是怎样一种体验?陆大师为您解答》   《未来很远,你却很近:走进陆大师的爱情生活》   “……”   是的,标题都是这类莫名其妙的玩意,但是图全都是配的他拍的那张图!   明显有过调色,要多唯美有多唯美!   明明是在个破破烂烂的角落里拍的啊,摔!   文康捏着手机,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在他爷爷期待的目光里,他慢慢地把这些标题都给念了出来,顺便还有网友的评论。   【厉害,大师眼光果然不一般!老大赛高!】   【狂拽酷炫吊炸天,敢与太阳肩并肩。】   【我的天!这不就是锦鲤小仙女嘛!摸摸大师家养的锦鲤!!!沾沾仙气~】   【我要低调做人,看着你们撒糖就好了23333】   当然,一片欢腾中也难免有几条眼红故意来黑的。   比如:【哟,学霸人设还真是好当呢,随便拎个人出来就学霸?】   可惜的是,他们错估了沈曼歌同学们的战斗力。   一群被压迫的高三党,只有寒假能带手机,明天就要开始补课,最后的狂欢是怎样的?   别人不知道,至少沈曼歌同班同学的狂欢是在网上怒怼了一番。   啪啪啪贴了沈曼歌各种第一的成绩单后,就有人编顺口熘了:   【愿得一学霸,白首不相离。   带我上自习,一日刷千题。   复习四六级,给我押考题。   考场坐我旁,助我脱倒一。   他考九十八,我考九十七。   年年好丽友,代代不分离!】   简直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时陆子安已经回了家,沈曼歌听到动静出来迎他,低声和他说了一下这件事。   “哦,这样。”陆子安拉着她的手进去,一边随口道:“没事,不用管,过两天就没事了。”   走了两步,感觉她的手有点冰,顺手给她捂了捂:“怎么不多穿点,手冰成这样。”   沈曼歌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爸陆妈买菜回来了。   从他们的这个角度,倒像是陆子安和沈曼歌在接吻似的……   两人下意识把菜都甩了去拦对方。   “……他爸你别激动!他们没怎么着的!”陆妈用力地抓着陆爸的手,一边朝陆子安他们使眼色。   “老婆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生气!”陆爸紧紧地抱住陆妈,死命瞪陆子安。   “……”   然后两人都愣住了。   哎?卧槽。   “你早都知道了?”异口同声。   然后互相嫌弃地瞪了对方一眼,撒开手各自低头捡菜。   沈曼歌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暗暗用力想挣脱陆子安的手。   陆子安下意识握紧,挑眉一笑:“走吧,进去暖一下。”   电视台的新闻比微博的要早很多,因此基本所有人都知道,西竛五老来了长偃。   各种猜测怀疑激动都接踵而来。   而对陆子安来说,这个机遇带给他最直观的感受是——名气,真的有用。   以前是他去号召别人来关注他的平台。   后面是他用条件诱惑大家一起宣传传统文化。   而现在,却有源源不断的人主动找他,想要与他合作。   之前不过是在馥安省内小打小闹,顶多掀点浪花,而现在,他的目标大厦,终于有了雏形。   当馥安省官方出通稿,特聘陆子安为省文化传播大使后,顿时将原就喧嚣的气氛炒得更加热烈。   吴羽紧接其后,发了好几条微博。   【热烈庆祝“罡墨书画行”销售额突破百万大关。】   【热烈庆祝任大师的“如诗如画艺术馆”开张大吉。】   【……】   接连几条微博刷下来,直接砸得众人头晕眼花。   瞿哚哚这边也紧随其后,宣传了一波新上的陆子安和沈曼歌漫画形象周边。   他们的这一波举措,带来的效果是非常显着的。   平时在直播间说说笑笑,做做东西,大家都只是看个热闹。   虽然认可陆子安的技艺,却也并不觉得他真的能让大家都以木雕为生。   但是此时,人们终于明白,陆子安没有在开玩笑。   他说,直播有用,是真的有用。   他说,木雕能赚钱,就真的能赚到钱。   有很多原本对手工艺非常感兴趣,却中途因为各种原因而放弃的人,看到报道以后,不禁都有了反思。   既然陆子安能做到,他们是不是也该坚持下去?   以前人们对陆子安的形象定义为民间工艺大师,但是当陆子安那堂门,被海外不少网站争相转发,并有藏家不远万里发出购买意愿以后,他们才恍然察觉:陆子安,已经名扬四海。   而这一切,陆子安充耳不闻。   他满脑子都是峰会。   他脑海里建立了博览中心的模型,以各种木雕造型将其装饰,再删除,重新建造……   画稿,一张又一张。   数据,列了一页又一页。   这个工作量太大了,他必须考虑周全。   虽然他只负责木雕这一类,但是峰会毕竟事关华夏脸面,他是绝对不可能让这么大的事情砸在他手里的。   不过专注归专注,当第二天闹钟提醒他要去赴西竛五老的约的时候,他还是及时换好了衣服。   结果一出门就被各台的记者给堵住了。   “陆大师,请问您下一件要雕刻的作品是什么?”   “陆大师有人说他也想学雕刻,但是已经二十岁了会不会太晚了?”   “陆大师……”   每个人提出的问题都各不相同。   陆子安想了想,摇下车窗:“关于学雕刻,我觉得,任何时候都不晚。”   他微微笑了一下,神情温和而从容:“没有早晚与对错,只要认准方向,全世界都会让路。我现在要去赴朋友的约,认准了方向,所以麻烦让一下,谢谢。”   现场静了一秒,众人轰地一声,笑了。 第276章 玉石无好坏   他风趣幽默的话轻松地化解了尴尬,记者们默默让开了道路。   有这一句话,已经够他们写一篇通稿了。   陆子安抵达茶楼的时候,西竛五老已经到了。   令他惊讶的是,西竛印社理事韩先生竟然也在。   见到他来,韩先生笑着起身:“陆大师,来来来,请坐。”   桌上铺着宣纸,墨也研好了,空气弥漫着清冽的茶香。   几个人互相寒喧一番后,钱老将手里的书递过来:“陆小弟,昨天人太多,没来得及细问,我想知道,这是你的墨宝吗?”   陆子安有些惊讶,伸手接过来一看,竟然是那次写给韩哲韩大师的字。   他点点头:“是的,这是我写给韩大师的……”   一旁的韩理事来了精神,眼睛闪闪发亮:“果然自如其人,陆大师这字颇具气势,狂放不羁当真是难得,钱老,您说是罢?”   钱老捋着胡须颇为自得:“我倒是觉得陆大师每个阶段似乎都不一样,由《化蝶》便能看得出来……”   他们都没什么架子,为人谦和淳厚,说话时不急不徐,相处起来非常轻松愉快。   陆子安刚开始还有点紧张,后面也逐渐放松下来。   几个人由木雕聊到竹刻,又聊到下棋和青瓷。   只陈老说起不少流失国外的字画时,颇为心痛:“他们如果能保护得好,也就罢了,前些年我去旅游时曾参观过,大部分没有玻璃罩,伸手可触,唉……”   “这也罢了,最可惜的是敦煌的文献资料。”钱老神情肃然:“有一个学科便是敦煌学,我有个学生,曾经想写篇关于敦煌的论文,缺乏文献资料,在敦煌竟无所得,最终只能花大价钱从外国人手里买下那些资料的影印胶卷……”   敦煌……   陆子安默默地想起了自己当初做的《轮回》,忽然心思一动。   他记得,系统是有一个复刻技艺和分析技艺的……   如果能将这两项技艺也练习到大师级,那岂不是……   不过也只微一恍神,便又回到了聊天之中,只这个想法,却在他的心里埋下了根。   几位大师引经据典毫不费力,谈笑间已经走过了漫长岁月而不自知。   和这样的人聊天,真的是一种享受。   好在陆子安也算学识渊博,几位长辈也都有照顾他,聊天的氛围一直很轻松。   后来不知怎地便聊起了重大师,韩理事微微皱了下眉头,恍若无意地道:“恐怕不是一路人。”   “嗯?”陆子安有些不解。   钱老抚掌而笑:“陆小弟可知前倨而后恭的典故?”   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   陆子安浅浅啜了口茶,淡笑道:“贫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贵时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   “对喽,就是这般。”钱老点到即止,提笔写下“前倨后恭”四字。   一场茶会下来,几位大师已经将陆子安的几件作品都一一研究了一遍,又由陆子安亲自介绍一番,个个喜不自盛。   最后陆子安更是写了一幅字送给了韩理事,离开时韩理事还守着字画等它干,舍不得离开。   宾主尽欢。   初时尚不觉得,回到家后,陆子安仔细回想当时情境,慢慢有所了悟。   前倨后恭……   这四个字,怕是在说重大师吧……   几位大师自是爱惜羽毛,肯这般点醒他已是极为难得。   看来,以后与重大师相处,怕是得多留一个心眼了。   他取出峰会的布局图,看着那最前面的一处空旷前坪,脑海里灵光一闪。   这个地方,如果放一巨幅木雕呢?   雕琢成一幅故事,有内涵有深度,用完还能撤走。   他看了看尺寸,第一个想法便是:嗯,吴羽拍来的那块阴沉木,可以派上用场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他便开始构思并尝试将其展现出来。   但是上次晕倒就是因为休息不足,所以他还是很注重劳逸结合的。   比如,白天忙这些事情,晚上,他还是要直播。   他打开系统,看看功勋值,已经超了一截,便直接兑换了整套琢玉工具。   与外界的琢玉工具不同的是,他的工具也要轻巧简便得多。   虽然名称中软轴机,却不需要底座,类似于软轴机和牙机的组合体。   而且可以切换各种规格的磨头,对玉进行任何角度的打磨。   最方便的是,它很小,速度却可快可慢,而且是充电的,不需要拖着长长的线。   当镜头对准桌面放着的玉和工具,直播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耶?这是什么?大师要转行了吗?】   【这玉看着一般吧,大师要做的话也挑块好点的吧?】   陆子安笑笑,拿着那块玉把玩了一下:“玉石无好坏——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那大师你真的要转行吗?你不做木雕啦?】   “做啊。”陆子安笑着在桌前坐了下来:“我只是想玩玩玉雕,主要还是木雕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是喜欢看木雕。】   【大师你成网红啦!各种报导满天飞啊!不表示一下嘛?】   【对呀对呀,唱首歌也好啊!】   其实以如今陆子安的身份地位,真的很少人会再跟他开这种玩笑了。   也就网友们还能轻松自在地跟他聊天,像宋叔黎叔,连这些长辈在陆子安面前也开始很是恭敬,陆子安虽然表面没什么变化,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大适应的。   因此,对于他们的调笑,陆子安只是微一挑眉:“唱歌啊,不会,五音不全。”   【可以唱威风堂堂!不会唱没关系,念词也行的哟哟哟!】   【你们太坏了……大师,可以唱《青狐媚》吖嘎哈哈。】   一听这名字就有鬼,陆子安会信才怪,他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的期待中……   拿起了软轴机,淡定地道:“好的,接下来我来练练手……”   他拿的这块是比较次的玉,毕竟还是要先试一下手感,如果没问题了再试雕那只猫。   【呵,男人。】   【这弯拐的,宝宝不开心,大坏蛋!拿小拳拳捶你胸口!】   【哼!诅咒你!】   陆子安闭气凝神,为了保险,他开了最低档,然后用飞快的磨头慢慢地接近玉……   “嗞嗞嗞……”   一切都很完美,这块玉在他手中慢慢地被磨去了尖角,一段弧度圆滑而细致……   “咔。”   在陆子安震惊、不知所措、不敢相信的眼神里,玉,裂了。 第277章 海纳百川   裂了?   陆子安的手僵住了,瞪大眼睛看着还握在掌心的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那只乌鸦嘴是谁!拖出来凌迟一百遍啊一百遍!】   【我仿佛看到了大师咆哮的灵魂:WTF?我没让你裂你竟然敢裂!】   【心疼大师一秒钟,然后哈哈哈哈哈哈!】   【大师: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捺,这破玉怕是过不了今夜了。】   然后就有人刷了句走好,顿时满屏全是这些。   屏幕前的马征大师也在看直播,看着陆子安手里裂了的玉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老师……”   马征嗯了一声,目光还胶着在屏幕上,沉吟道:“你说,这陆子安……他是真心想学玉雕还是只是玩玩?”   目光从屏幕上一划而过,青年垂下眼睑,慢慢地喝了口茶:“我觉得,应该只是玩票吧?”   也是。   陆子安如今声势已经如日中天,听说西竛五老还前去为他助阵。   又有一大群民间工艺家愿意追随于他,分了几个层次推出各种产品,销量都极好。   虽然目前仅限于馥安省内,但行业内肯定也有人蠢蠢欲动。   在这样的情境下,陆子安的前途一片光明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弃木雕而转入玉雕?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马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怆然。   他垂眸咳了一声,慢慢地扶着桌子起了身:“不早了,睡吧。”   “好的,老师。”正在青年准备关掉电脑的时候,忽然看到屏幕里的陆子安有了动作,他不禁惊讶地叫道:“老师,你快看!”   马征骤然回头。   只见屏幕中,陆子安惊讶过后,并没有生气,亦没有摔玉骂娘,而是慎重地将玉翻来覆去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玉杂质较多,外表看不出来,所以磨头才会磕到杂质带裂了玉。   如果换成其他人,在自己不擅长玉雕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这玉不行。   但是陆子安不这么觉得。   琢玉是发自内心和玉石的对话。   玉雕一定是“玉”在前,“雕”在后,以体现玉的天然大美为主。   每一块原料都有可取之处,就看雕琢的人如何读懂,如何创意,如何琢磨。   《考工记》说,“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然后可以为良。”   换而言之。   这是他自己的错,是他技艺不行,跟玉没有关系。   他关掉软轴机,慢慢地展开左手。   好在玉裂开的地方并不大,他迟疑了一下,微微倾了下手,将那块小的抖在了桌面。   原本巴掌大的玉,此时还剩了一大半,却露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痕,里面是带有杂质的并不纯粹的白玉。   白中透着深深浅浅的绿意。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人痛心的是,因为陆子安之前的贸然下刀,导致有几处出现了浅浅的裂纹。   陆子安沉吟片刻,慢慢地将这块玉仔细研究了片刻。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抿紧唇,握着软轴机,换了一个小磨头。   然后他转了转手腕,试了试力道,心里有一定的把握后再次缓缓靠近玉料。   玉和木不一样。   他的木雕之所以能够达到如今的地步,是因为他在一步步的研究之中,逐渐领悟到了木的真谛。   生命。   木是有生命的,它会呼吸,它的纹理,它的形态,在它成长的过程中一步步成型。   他掌握了其中的规律之后,只需要将其真正的美感展现出来即可。   而玉不是,玉给人的惊喜像是剥洋葱。   一寸更有一寸的美。   每一个细节,都有独特的景致。   他慢慢地用磨头将那些瑕疵都剔除干净,当最后一处瑕疵也被祛除之后,整块玉已经被挖得坑坑洼洼。   但是有一个特殊的收获就是,整块玉又变成了圆形。   而且没有了杂质,整块玉呈现出通透之感,上面有着深深浅浅的绿,下半截则光润白洁。   陆子安没有一丝迟疑,磨头在玉上轻轻滑动。   木雕与玉雕,其技艺虽然有差异,但是浮雕技艺却是大致相似的。   陆子安在下方慢慢雕琢出了一名学者。   线条流畅,学者以浅浮雕技艺雕琢而成,他却没有雕琢出学者神情,留给人无限遐想。   而上方看似无用的浅浅凹痕,他将其慢慢打磨成了流动的浪。   一条条动感的线条,组成了河流,从三面汇聚而来,归纳于学者。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河流都是有颜色的。   或深,或浅的绿色,泛着温润的色泽,仿佛漫天星光都纳在了这方寸之间。   整体雕琢完成后,陆子安将其细细地进行着打磨。   而屏幕前的马征情不自禁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俏色巧雕!他明显是第一次琢玉,竟然用了抛脏俏色法!”   “老师,您别激动……”青年连忙扶住马征,轻轻地替他抚背:“这陆子安倒真的挺有灵气的……”   岂止是有灵气。   马征怔怔看着陆子安微笑着举起那块玉雕,喃喃道:“你说……他能不能学会父亲的金银错工艺?”   金银错?   青年手顿住了:“老师……”   “我知道,我想想,我再想想……”   屏幕前,陆子安把玩着第一次雕的玉,颇为心喜。   他想了想,将其命名为《海纳百川》。   寓意有两层,一自然是字面意思,这玉本身雕琢的便是一名学富五车的学者,让人联想到海纳百川的意境。   其二呢……   他也是激励自己,必须潜心研习,方能一步步走向成功。   【海纳百川,这名字莫名的污,我是不是没救了?】   【污者见污。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虽然直播间不少人要求购买,但陆子安还是拒绝了。   这种练手作,拿来给曼曼玩玩还行,拿去卖就算了,他也不缺这点钱。   退出直播间后,他想起系统是有评分的,便打开系统界面。   而系统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一如既往的残忍,简直可以说是冷酷无情。   【海纳百川:一级玉雕。】   ……   一级啊。   不过陆子安倒也不失望,系统要求一向严格,看着自己技艺栏又添了玉雕,虽然还是入门级,但他也已经很满意了。   目前涨了一点点数,升到一百点为初级……   很快了呢,只差九十九了!   成功就在眼前! 第278章 因势利导   不过现在毕竟玉雕技艺才是入门级,在升到高级以前,他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于技艺一上,技不到家,就先突出艺吧。   以意境取胜。   打定主意,他便开始清理桌面。   沈曼歌刚好进来了,便过来帮他,顺便吐槽一下:“吴老师真奇怪,之前她不是说是我朋友跟她说的嘛,我去问她,结果她又不记得是谁了,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担心破坏了同学感情才不肯说的。”   “这也正常啊。”陆子安把工具收好,顺手打开旁边的箱子:“毕竟你们还是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这里面放着不少东西,都是上次搬过来还没来得及归整的。   是这样吗?   沈曼歌仔细琢磨了一下,比较认可他的看法:“也是……以后我还是留意着点,这样捅狠刀子的,我还是比较怕的。”   “嗯,你留意着点,有什么事就跟我说。”陆子安将一大块木料提出来放到架子上:“你喜欢拿铁吗?”   拿铁?怎么突然说这个?   沈曼歌怔了一下,心里无限甜蜜。   啊,子安哥是担心她太辛苦了所以心疼了嘛?   还是想安慰她?   各种脑补,其实也就几秒钟,她迅速地点了点头,欢快地道:“喜欢吖!”   “嗯。”陆子安弯腰从里面取出两个铁的摆件,放她手里,深情地道:“那你拿铁的吧,我拿这个重的好了。”   “……”   这要不是她子安哥,她绝对拿着这摆件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第二天,馥安台对陆子安的专题报道出来了。   因为是冯小荀带人拍摄的,他对陆子安无比了解,很多角度和看法都非常独特。   陆子安的度娘指数一直在上涨。   子安后援团也进一步对陆子安进行了全方位的宣传,大街小巷的各种广告牌上都在循环播放。   这样填鸭式的宣传手法,虽然老套了一点,但是真的有用。   至少,连一些老头老太太,在跳完广场舞后都会聊一下最近非常火的陆子安。   在这样的情势下,刚上台的董市长决定因势利导。   大力支持陆子安与吴羽的博物馆,不仅给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还将原本陆子安想要的那块荒地也批了。   吴羽表示,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顺的事情。   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啊!   “哇,羽哥,我们要发了啊这是。”邹凯兴奋得视频都不做了,猛地站了起来:“我去告诉安哥去!”   “回来!”吴羽点了支烟,站到古宅平面图和长偃市地图前仔细地看了看。   一支烟抽完,他心里也大概有了点底。   “你以为我们占便宜了?并不是。”   吴羽拿了支笔,从古宅附近划了一条线:“看,这一线都是在规划中的荒地,如果我没猜错,董市长怕是有大举措了……”   有广袤的未来做基底,给他们一点甜头这根本不算什么。   邹凯盯着那图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我没明白。”   “上次董市长不是说想要塑造传统文化旅游城市,打造华夏传统文化大平台?”吴羽琢磨了一下,在另一侧加了一条线:“你看,这就刚好是沿江风光带的附近,从我们这里延伸出去,正好连接了湘绣园……”   仔细地将他勾勒出的这些线索连接在一起,邹凯猛然瞠大眼睛。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一带的房价岂不是会飙升啊?   “明白了?”吴羽搁下笔,摸着下巴微微一笑:“有这样的大力扶持,陆大师绝对会成为华夏第一人。”   挽救频危的文化,并将其发扬光大。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接下来的日子,陆子安拒绝了所有邀约,潜心研究。   连直播也是应轩在做。   直到刘子宁会长找上门来。   因为也都很熟了,陆子安直接让他进了书房,一边继续自己的准备工作,一边问刘会长有什么事。   刘会长坐在书房柔软的沙发上,明明开了窗,明明有冷风,他却满头大汗,神色颇为不安:“这个……是有点事哈。”   修改完初稿,陆子安放下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刘会长很热?”   “还,还好。”刘会长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汗,有些踌躇地道:“陆大师,您的核雕作品《殊途》获得了阳海市工艺品、旅游品、礼品博览会“巧艺杯”金奖,这是奖杯和证书……”   陆子安双手接过,非常感激:“辛苦刘会长了。”   “呃,不辛苦不辛苦。”   事实上,陆子安越客气,刘会长心里压力就越大。   看出他有话没说,陆子安试探地问道:“刘会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刘会长犹豫了一下,心一横,提起脚边的箱子,悲痛地道:“对不住,陆大师,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没能保护好它……”   箱子被打开,陆子安看到那枚核雕竟然是平放在箱底的。   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里,刘会长将其取了出来。   这时陆子安才发现,这核雕一侧的链条竟然坏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这好像是……人为扯断的?”   虽然只要他想做的话,随时都能够再做出来,但终究不是这一件了。   尤其是当时那种心境、那种感觉,失去便不会再回来。   因此每位匠师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再怎么复制,也不是原来那一件。   那种遗憾是没人能懂的,所以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毕竟当时刘会长拿走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绝对不会弄坏……   “……是啊。”刘会长也是无奈了:“当时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我领完奖,《殊途》和其他作品一起放在展台上进行陈列,所有人都是隔着防护栏欣赏它的。”   那怎么还会坏呢?   刘会长叹了口气:“结果人群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冲出来一个女人,直接奔《殊途》去了,死都不肯撒手,我也不敢直接抢,更怕她把《殊途》给捏碎了,好说歹说说不听,后面直接让人把她逮起来了。”   女人?   陆子安更加莫名其妙了:“这种场合,不会让精神有问题的人进出吧?”   “她……精神没问题,后面已经被家人带走了,留下了联系方式。”刘会长看了他一眼:“那个女的……她说和你认识,她当时只是一时冲动,愿意照价赔偿……”   认识?冲动?   陆子安心一跳,忽然想起这次刘会长去的是阳海市……   在他复杂难辨的神情里,刘会长轻轻地道:“她说,她叫霍诗雅……” 第279章 真话假话   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再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会是这样的情境之下。   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呢?   陆子安掌心的核雕链条还在垂荡,他怔怔看着那断裂的链子,慢慢握紧了掌心。   “哦,是这样子……”陆子安清了清嗓子,将核雕放回箱子里:“我到时……再看一下能不能修复吧。”   看着他的样子,刘会长也大概明白了什么:“……那,追责……”   要追责吗?   陆子安指尖微微一顿,以目前的行情来说,霍家虽然有点钱,但想照价赔偿《殊途》,还是有难度的吧?   见他迟疑,刘会长想了想,谨慎地道:“我找人估过价,因为陆大师您如今市面上的作品都已经收了回来,所以有价无市,有藏家愿意出六百万买您的这件核雕作品,还有一位海外收藏家曾托人问我,说愿意出一千万……”   陆子安慢慢地将箱子盖好,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算了吧,我没准备卖,霍……那边你处理吧,让她明白这样的事情不能做……这样就行了。”   “行。”刘会长笑了,心也踏实不少:“对了,前几天有人发了你和沈小姐的照片,陆大师你知道吗?”   陆子安想起那张照片都有些脸烧得慌,吴老师还专门打电话问他了。   毕竟当时为了让吴老师相信他,他说自己是曼曼的舅舅……   唉,说谎一时爽,戳穿火葬场啊!   “知道的,咳,这个,当时……”   看出他神情不大自然,刘会长摆摆手,笑道:“儿女情长嘛,人之常情,我也是过来人,懂的懂的,我想说的是,那人投稿,其实是想爆你们黑料的,当时各媒体电话就直接打到我这儿来了……”   虽然陆子安只是挂了个名头,但他们协会也不是吃干饭的啊。   这一行人就这么多,以前陆子安没入协会他管不着,如今都入了协会了,自然不可能任他们抹黑。   原来如此。   陆子安就觉得,当时那么偏僻,他又不是什么明星,不可能有狗仔队守着跟着的,怎么会那么巧有人照到。   “那有没有找到拍照的人?”陆子安最在意的是这个。   “没有,他们没说。”刘会长有些迟疑:“如果你在意的话,回头我问问?”   陆子安连忙摆摆手:“哦,不用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送走了刘会长,陆子安陷入了沉思。   正在他研究要怎么将核雕修好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了,他看也没看,随手接了起来:“你好。”   “……子安?”那人声音有些颤抖。   陆子安顿住了,微微皱眉道:“嗯……”   “是我,我是诗雅呀,子安,我,我看到了你的核雕,你是为我雕的是吗?”霍诗雅又感动又难过,声音带了些许哭腔:“对不起,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你不会走的……”   为她雕的?   陆子安突然想起来了。   殊途……   他当时立意是想激励自己,看得懂的人自然会明白,却没想到霍诗雅会看到……   更没想到她会这样误会。   “……你,你默认了是吗?”霍诗雅急切地,激动地道:“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对不对?当时我真的是没有安全感,我不是故意花你那么多钱的,你每天都很忙,没时间陪我,我太……”   “诗雅。”陆子安声音沉静而平和:“你误会了,这件核雕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用再说抱歉。”   不是那个意思?   霍诗雅无法理解,她喃喃道:“可我当时明明听清楚了,那个核雕叫《殊途》,不是吗?殊途同归,你不是在跟我告白吗?”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那一瞬间,陆子安也有些难过。   但是他还是缓慢而坚定地道:“抱歉,你……真的误会了。”   “不可能。”霍诗雅完全不信,很认真地道:“我怎么可能会误会呢?当时你走的时候很不甘心不是吗……”   “没有。”陆子安顿了顿,才温和地道:“那些事,都过去了,核雕的事情我已经跟刘会长说了,没有让你赔偿的意思,你以后别这样了……再见。”   “不准挂!”霍诗雅急了,语气急切了许多:“你,我看到了你跟一个女主播的微博,你现在喜欢那种女的了?所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是不是?你当时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我追你你就顺水推舟了对吗?”   陆子安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诗雅,我们为什么分手的,你忘了吗?”   忘了?   怎么可能忘。   霍诗雅默默流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迟疑了很久,她才说道:“……那,你还爱我吗?”说完她又后悔了,急忙道:“说假话!”   然而这时陆子安已经说完了:“不爱。”   霍诗雅破泣为笑,轻声道:“那,那你说真话吧……”   为免她再误会,陆子安非常严肃且认真地道:“真不爱。就这样吧,祝你安好,再见。”   结果挂了没多久,电话又响了。   这一次陆子安特意看了一下,竟然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唉,何必呢?   他想了想,还是挂了。   结果这人还挺执着的,又打过来了。   陆子安叹了口气,接了起来:“你好……”   结果是一名男子打来的:“你好,请问是陆大师吗?这里是南亰博物馆……”   原来他们是在微博上看到的他那四扇门,深深被他的技艺所震撼,刚好他们博物馆有个新的展出,想借他的作品去参展。   “但是我这只有四扇……”   “哦,是这样子的,我们已经和河西圆明寺的释通禅主持联系过,他同意将高大师的那两扇门借给我馆展出,所以……”   陆子安眼睛一亮。   那是高大师的两扇门,如果和他的四扇组成一整堂,那将是如何的震撼!   这一直是他最期待的画面啊!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爽快地道:“那具体是怎么操作?”   “啊,您答应了?谢谢,谢谢,我们这就安排人员过去……”   确定对方大概会在今明两天到以后,陆子安重新打开了箱子。   他决定了,他要去南亰!   当然,在这之前,他得先把《殊途》给修好。 第280章 穿带榫   将殊途放到桌面,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断裂的切面。   唔,倒还算齐整,修起来应该不难。   只是因为核雕太小了,如果用粘合剂的话,可能会影响最终的效果。   陆子安琢磨了一下,打开核雕工具箱。   指尖从粗到细,拿了最小的刻刀,比划了一下,还是不够。   他想了想,打开系统界面。   功勋值又涨上来了五百多,打开兑换页面,换整套的核雕工具少了,但是换一把最小号的刻刀还是够的。   陆子安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兑换。   他原本是想将其雕琢成凹痕,再填充碎屑用粘合剂接合,但是……   核雕实在是太小了,而这两根链条更小,而链条的切面就更小了。   他比划了几下,都无法确定最好的办法。   忽然,他想起了上次跟黄大师合作完成的那个亭台楼阁。   对!   榫卯结构啊!   想到就做,他直接下刀,将其掏挖成了相互的榫卯结构。   这一次,他采用的是穿带榫结构。   穿带榫又称作“档木”。   一般安装在桌、几、案、椅、凳等面板的背面,以燕尾榫与面板相连,因为它贯穿在面板的两侧,故称“穿带”。   穿带榫既可以支撑面板承受压力,同时又向下拉住面板,不使其上翘、弯曲和左右串动,这就是穿带榫的作用所在。   只是在这里,陆子安是用它来固定链条并卡住防止它左右串动的。   将榫卯都各自打好后,陆子安慢慢地将其推进。   “咯嗒”一声,榫卯互相咬合,非常完美。   只是一侧有,一侧无,到底还是显得不够对称。   陆子安拉动了一下链条,确定它稳固以后,狠了狠心,将另一条也切开了。   照样炮制一番,两根链条便都可以拆卸了。   这样一来,还有谁会认为这是修复过的?   陆子安拉着《殊途》愉快地笑了,细细欣赏一番,满意地将其放回了箱子里。   就算有人知道它曾经损坏过也没有关系,这般拿出去,所有人都会买账。   下午的时候,吴羽特意过来了一趟,说了一下荒地的事情。   “手续都已经办妥了,钱是官方出的,咳,他们提的要求,比如说要配合他们的行动,有团队过来视察的时候我们要清馆啊等等一些条件,我觉得都在接受范围内,就答应了。”   陆子安很是惊喜:“可以的,这些你决定就行,古宅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基本已经完成了不少。”吴羽也颇为愉快地笑:“连外省都来了不少木匠和大师,都是过来帮忙的,冯先生一直在拍摄,士气高涨,我看明年开春可能就能全部完成了。”   “那最好不过。”陆子安顺道和他说了一下他可能明天要去南亰的事情:“这边的事情可能就得你多费心了。”   “应该的。”吴羽将一个箱子提上来,轻轻拍了拍:“对了,这是黄大师托人让我交给你的,你这几天忙,西竛五老去了南亰,黄大师也一起去了,没来得及和你说。”   什么呀?   这么神秘兮兮的。   连陆爸陆妈都有些好奇,陆爸更是直接端着茶杯走过来坐到了沙发上。   陆子安挑了挑眉,他想,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慢慢打开箱子,果然,里面是一块大木料。   陆爸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这么大一块红酸枝啊?为什么这么方正?哎,还是处理过的?”   “嗯,这是成品了已经。”陆子安说着,伸手:“来,搭把手。”   他与吴羽一同用力,将其搬了出来,陆爸连忙把箱子撤掉。   陆子安的手轻轻抚在红酸枝木上,看着原本黄大师那边的拱起已经恢复了平整,唇角情不自禁扬起一抹轻浅的笑意。   与黄大师的合作,当真是一种享受。   势均力敌的感觉真的特别棒!   在陆爸期待的目光中,他轻轻一拍。   正中央的榫卯沉了下去,像是变魔术一样,又像是一朵花在慢慢绽放。   原本四四方方的木料,经过陆子安手指的轻轻摆弄,竟然变成了一极为古典雅致的亭台楼阁。   陆子安轻轻抬起阁楼二层的窗户,拉起木杆支楞着。   陆爸简直看呆了,茶杯都忘了拿手就往嘴里放。   差点没咬到自己的手。   “子安,这也是你做的?”他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子安点点头:“是我和黄大师一起做的,这边是黄大师的杰作,这亭子是我做的。”   这样的榫卯结构!   整套全是用榫卯完成,没有一点多余的!   陆建伟围着这件作品看了又看,心里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   他忽然顿住,骤然扭头看向陆子安:“子安,你说,这楼阁,能不能放大?”   “放大?”陆子安愣住了。   “是啊,放大!”陆建伟手舞足蹈,无比兴奋:“就跟竹屋那样可以住人的那种!你就用木头!做个全榫卯结构的房子——像北亰天坛那样!”   一旁的吴羽眼睛一亮:“哎,这个可以有,以安哥你的技艺,做出来绝对一流,尤其是安全性和稳定性是绝对足够的!然后我就去申请专利,如果通过防震的等级很高的话,对全国人民都是有好处的!”   利国利民吗?   陆子安略微思索了一番,也觉得这方法可行:“也不是不可以啊,这旁边的荒地刚好可以利用上……”   不管怎么说,他对自己的木雕技艺还是有足够的信心的。   而吴羽想的就多多了。   如果在他们的博物馆旁边,能建一座这样独一无二的木头阁楼!   全部用榫卯结构完成,古色古香的同时安全性还极高!   噱头就不说了,光是陆子安手笔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真的可以吗?”吴羽的笑容都快控制不住了。   “……是可以的。”陆子安琢磨了一下,慢慢地道:“就是地面得平整,然后还有木料……”   “这个没问题,等下我就去安排人把荒地开垦出来,木料我让人就近送一批过来!”虽然只是几句谈话的时间,但吴羽已经连广告在哪投放都想好了!   陆子安点点头,愉快地道:“行,刚好下周就过年了,我从南亰回来后就开始着手做这栋房子!” 第281章 举一反三的教学   “好好好,那我就先走了!”吴羽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告辞。   陆爸实在喜欢得不行,将这房子翻来覆去研究了好些遍,独自不满足,索性抱回房间去了。   而陆子安则回房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去南亰的事宜。   沈曼歌这几天都要补课,毕竟明年就要高考了,她自己有信心,但老师还是希望她能多学学,学扎实点。   回来后一听陆子安要去南亰,还是要去好几天,她一下就懵了。   “啊?马上过年了哎!子安哥你要在南亰过年嘛?”沈曼歌跟在陆子安屁股后转来转去的。   陆子安一边翻找资料一边道:“没有,回来过年的,只是去看一下高大师的两扇门。”   毕竟他也是按记忆里的尺寸做的,希望没弄错。   “……喔。”   陆子安听着她声音有点有气无力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怎么?你也想去?”   “想,但是不能去啊。”沈曼歌慢慢地蹭啊蹭,把脑袋趴他胳膊上了,可怜兮兮地道:“子安,你去了,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想他?   陆子安的唇角不自觉地往上勾了一下,咳了一声道:“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有什么用嘛,看不到摸不到的,视频也没用。”沈曼歌下巴抵着他的手,脑袋一晃一晃的:“比如说现在,我好像感冒了,全身都很难受,就特别想要你抱抱我。”   感冒了啊……   这么可怜的吗……   陆子安把手里的书放下,转身轻轻揽着她的腰:“好,抱抱,吃药了吗?”   “吃过了,嗯,好一点点了。”沈曼歌趴在他胸口,嘟囔道:“但是我现在头还有点痛呢,你用嘴唇试一下我发烧没?”   为什么要嘴唇?   不过,好像嘴唇敏感度比较高?   陆子安探过去,认真地试了试:“唔,还好啊。”   “我嘴也有点痛!”沈曼歌嘟起嘴。   “……”   这一下太明显了,陆子安顿时就反应过来了。   特么的,她全身都是套路。   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陆子安很轻松地就把她推开了:“别闹,我在查资料呢。”   “喔。”沈曼歌顺势倒在沙发上,摇头晃脑地哼歌:“哎嗨嗨,哎嗨嗨,哎嗨嗨,哎嗨嗨。西葫芦美景,山药甜呐!春芋入酒,熘乳燕呐……有缘千鲤来相烩,无缘炖面手难拑。十年修得同涮肚,百年修得共抻面~~若是炝呀腌呀有灶哇,白薯通心菜在眼前!若是炝呀腌呀有灶哇,白薯通心菜在眼前!”   刚开始陆子安没留意,后面猛然听清楚了歌词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他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沈曼歌偷偷地笑了,理直气壮:“宝宝摔倒了,需要子安亲亲才能起来!”   “好好好,怕你了,祖宗。”陆子安探身将她笼住,捧着她的脸结结实实地在她脸上啃了一口:“来,起来,回去写作业去。”   沈曼歌表示很满意。   第二天,南亰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来得比他预料中要早很多,一共来了六名。   公众服务部的蒋小姐:“陆大师,首先非常感谢……”   陆子安耐心地等她说完,然后直接道:“我已经订好下午的机票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这四扇门是怎么运过去?托运还是别的方法?”   确定四扇门可以分别拆开后,蒋小姐果断地选择了托运。   陆子安比较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高大师的两扇门,现在到南亰了吗?”   “已经到了,那两扇门没有拆……”   因为那四扇门还放在古宅那边,所以陆子安便带他们一起过去了。   隔着院门的时候,感觉里面没人。   但当他们走进去以后,实际上里面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人。   相比上一次,人更多了,工作台也更密集了。   陆子安那四扇门竖立在墙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前来观赏。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他们,省内的还好,之前也见过陆子安不少次了。   但是省外的匠师们则看稀奇一样地盯着陆子安瞧个不停,暗自嘀咕着:这陆大师也没三头六臂啊,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不过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对陆子安都非常恭敬。   陆子安微笑着与他们打了招呼,直接走到四扇门前。   “哇,真的是陆大师呢……”   “看上去比电视里还要年轻,哇,手真的好长……”   陆子安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邹凯跟着他一起将一扇门慢慢放倒,放平在工作台上。   然后他轻轻在门上拍了拍,只听得几声轻微的咔嚓声响,隔心防水板腰华板便已经分别脱离开来。   “嘶!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之前研究过好几遍,根本看不到榫卯啊!”   有胆子大一点的就鼓起勇气,直接上来请教陆子安:“陆大师,我是箭川的木匠,我想知道您刚才这手拍开榫卯的手法,是有什么技巧吗?感觉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看着他眼里闪动的好奇和求知的光芒,陆子安微微一笑。   他轻轻地点在隔心几处榫卯上:“其实很简单,正则正,反则反,按它的规律来,比如说这里,我是反着做的榫眼,你从正面拆卸就没有用……”   他的讲解虽然比较高深,但因为眼前有个栗子在,所以倒也还算是容易听懂的。   见陆子安果真性情温和而且很细致地与他们讲解,不少匠师都围了过来。   这样的学习机会真的很是难得。   陆子安一边讲解,一边把其他三扇门也拆了:“举一反三,其实不难的,万物都自有其规律,只要掌握了方法,什么都很容易。”   那只是对你而言……   不过众人对陆子安还是很服气的,就这一手拍榫手法,就已经震住不少老前辈了。   毕竟他们拍榫的时候,有时还需要用到大木锤呢!   不少人跃跃欲试,陆子安索性将其中一扇门组装了再拍开,还让几个人试了试手。   “啊啊啊,真的好轻松!”箭川的青年木匠喜不自胜,看着自己的手恨不能三周不洗手。   这手开过光的!   其他人的反应也跟他差不多,陆子安哭笑不得。   虽然他们都很舍不得,但陆子安他们到底还是得出发了,榫卯教学只能告一段落。   因为这一趟过去算是学习的,所以陆子安顺带捎上了应轩,也算是带他去涨涨见识。 第282章 纵然弹指容颜老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应轩童鞋正在自我完善的阶段,多看看对他没坏处。   只是陆子安没想到,这个应轩,好的不学尽学了沈曼歌的一些毛病。   比如说,护食。   应轩以前穷惯了,所以非常节俭。   在古宅那边邹凯给他们一人拿了瓶饮料,陆子安没要,应轩接了以后喝了一半,没舍得扔,直接带去了机场。   安检的时候,安检员面无表情:“喝一口。”   然后,应轩下意识握紧了,瞪大眼睛:“不给,你,你想喝自己去买。”   “……”   不止是陆子安怔住了,连蒋小姐一行也目瞪口呆。   陆子安轻咳了一声:“她是让你自己喝一口。”   应轩这才反应过来,囧得满脸通红,结果猛地喝了一大口,顿时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要不是陆子安很淡定,旁边的安检妹子都要握紧武器了。   后面应轩老实了,全程苟着各种乖巧。   陆子安其实也觉得挺逗的,但还是很好地掩饰着没有笑话他。   落地南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南亰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历史底蕴深厚,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都很不赖,有很多很好看的地方能够领略到浓郁的文化气息。   只可惜,雾霾有点严重,陆子安戴上了蒋小姐给的口罩。   但是从机场出来后,冰天雪地的场景还是深深地震撼了他。   下了雪的南亰,仿佛坐上了时光机,穿越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金陵。   与北亰有些相似,但相较之下,却少了霸气,多了些柔和与宁静,美的更深邃!   跟着蒋小姐来的五个人都去取托运的木门了,蒋小姐直接带着陆子安他们出了机场直奔酒店。   虽然从机场出来坐进车里只有短短的两分钟时间,但还是挺冷的。   北方的冷跟南方的冷真的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坐进车里的瞬间,几个人都放松下来。   蒋小姐一边将展会的详情单递过来,一边温柔地探询着:“陆大师,展会明天开始,您可以先在酒店稍作休息,晚一点等木门送到以后,我再来接您过去组装,您看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可以的。”   安排的酒店离博物馆不远,陆子安入住后,第一件事是给家里报平安。   结果一开机,沈曼歌的信息刷地进来了三四条。   【子安哥,你开直播嘛!好多人都跑我直播间来催了呢!】   【人家也想看看你吖~我给你刷火箭好不好?】   【刷520个!】   陆子安不禁笑了一下,给她回了个好字以后,给他爸打了个电话说到了。   突然从南方到北方,这边干燥的空气让应轩有些不适,所以他直接趴床上去了。   陆子安倒还好,反正家里也有暖气,倒没什么感觉。   他想了想,打开了手提电脑,然后登陆直播间。   “大家好,对,不在家里,现在?现在在酒店里……”   【我的天哪,大师竟然也开房?】   【一想到大师竟然也吃饭睡觉上厕所,我的心都碎了。】   【你们也太夸张了,大师也是正常人好吧?大师你在哪个酒店?你吃外卖不?】   【啧啧啧,我跟你们这群妖艳贱货一点也不一样,我直爽多了:大师,在哪?约不?】   一片嘻哈打闹中,有一个ID说的话尤其显眼醒目。   【诗不成诗:纵然弹指容颜老,你的样子忘不掉。】   然后这句酸唧唧的话引起了群嘲。   陆子安没放在心上,毕竟他早都习惯了粉丝们的各种互怼姿势。   只是开了直播间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   “……今天啊,没准备做什么,要不……”陆子安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这般犯傻的时候,抚额喟叹,无奈地道:“那,我和大家拜个早年吧……”   粉丝们说了什么他没看到,反正那一瞬间就炸屏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然后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今天早上照了照镜子,然后就想到了找你……】   是曼曼发来的,陆子安下意识回道:【为什么?】   这一次等了几秒,曼曼才回复:【这么多日子来,你知道的,每次看到最美的最好的我都想给你……】   所谓神级撩汉,不外如此吧,顺便还夸了自己一波。   那一刹那,什么尴尬,什么不好意思,全都抛在了脑后。   美色惑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么可爱。   陆子安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思考一番:“这样吧,我下午会去博物馆组装那几扇门,就暂时先关了,下午再全程直播组装的过程,怎么样?”   【啊,我听说了,今天在古宅那边大师演示了几遍呢!】   【真的会在直播里展示吗?开心!突然就一点都不森气了呢!】   带着这样的期待,下午去博物馆的时候,陆子安刚打开直播,直播间竟然已经有了近一万人在等待。   见他果然如期打开了直播,众人各种欢呼。   依然是蒋小姐过来接的他们,看到应轩拿着直播的工具,她倒也不奇怪,只温柔地提醒道:“只是……只可以在现代艺术品这边直播哦,文物那边是不允许拍照的。”   “好的。”应轩非常乖巧。   这是出于对文物的保护,只是不少人对这种规定很不理解,认为拍拍照片,又不触摸文物,不会对文物造成损坏。   蒋小姐自然也看到了这些弹幕,她倒也不生气,温温柔柔地笑道:“不许拍照的主要原因是拍照时闪光灯对文物有损坏。我国古建筑大多是木质的,容易损坏,上面的彩漆也容易褪色、脱落。拍照时,闪光灯的反复照射对其破坏很大。”   她顿了顿,才道:“比如书画、丝织品、壁画、漆木器等文物,容易受光照褪色,造成文物损坏,所以原则上不得拍摄。其它文物比如雕塑、青铜器、陶瓷、印章等不易受光照损坏的展品,是允许拍照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怕我们拍了拿去造假呢!】   【长知识了,美女懂的真多。】   博物馆后面的展厅今天是不开放的,所以陆子安一行进去的时候,只有零散的几名工作人员在做检查。   杜馆长已经等在木门旁边,看到陆子安他们过来,连忙迎上来:“欢迎欢迎,陆大师辛苦了。”   陆子安一边往前走,一边与杜馆长愉快地交谈着。   最妙的是,杜馆长对整个博物馆内的藏品如数家珍,每一件的来历都记得非常清楚。   而陆子安则对它们的典故也颇为熟悉,两人自然很是聊得来。   这也一次次地刷新了杜馆长对陆子安的印象,而当陆子安手法利落地在他面前,将四扇木门轻轻松松地组装起来后,他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之前只觉得是宣传的效果,跟陆子安借木门也是想着炒个噱头提升一下人气,却没想到这陆子安真的很有本事啊! 第283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单凭这一手组装榫卯的手艺,就足以在木雕界称雄了!   旁边的几位工作人员也慢慢将高大师的木门推了起来,当六扇木门终于会合,拼合成一堂完整的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这,太美了。   高大师的两扇门分别是龙和山水。   而陆子安雕刻的四扇门分别是凤、鲤、山水。   历史的厚重感和现代工艺的精妙绝伦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竟无一丝突兀之感!   其他人是在看门,而陆子安是在看技与艺。   他仔细地观察着六扇门之间的差别,明白了为什么它们会这么协调。   高大师的作品,在于灵气。   每个细节,都有其独特韵味。   而他的作品虽然也有注重意境,但因为工艺上面的天然优势,看上去他的雕工还是略胜于高大师的作品。   各有所长,却又都不甚明显,因此才会让人觉得很融洽。   【真的,叹为观止,我从来没想过门还能这样做。】   【有钱真好,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我一定把这门装家里。】   【穿越时空的灵魂碰撞,仿佛闻到了木头的芬芳。】   【哇哦,这么深刻的领悟啊,感觉都是哲学家啊,你们听过关于哲理的歌嘛?】   【好像谁还不会一样:哲理的山路十八弯,哲理的水路九连环……】   【十八弯哎~九连环~】   应轩比较老实,没有邹凯那么圆滑,也不会带节奏,就老老实实看着。   网友们各种搞笑,他看得各种乐,哼哧哼哧笑得不行。   这时杜馆长接了个电话,微微皱着眉,有些为难地看着陆子安:“那个……陆大师……”   “嗯?”陆子安目光从木门上收了回来,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有位叫黄天的先生,带了一位藏家,说想见您一面……”杜馆长显然很为难,颇为踌躇地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还是……”   黄天?   陆子安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是那次有见过一面的收藏爱好者?   想起那次聊核雕的时候还挺愉快的,反正现在也没事,陆子安便笑了笑:“让他们进来吧。”   原来这个黄天真的认识陆子安啊,杜馆长松了口气,连忙打了个电话,让人带他们进来。   让人惊讶的是,跟着黄天一道的,竟然是个外国人。   黄天为他们介绍了一下:“陆大师,这是我朋友丹尼,他很喜欢你的作品,尤其是那枚核雕……所以听说您在这边,我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丹尼的中文也说得非常熘。   眼睛放光地盯着陆子安,用力地握手:“陆大师,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陆子安与他握了握手:“……谢谢。”   等丹尼的目光从陆子安身上挪开,他终于注意到了那堂已经立于舞台上的门。   六扇门,各有各的意境。   这般仰望着,扑面而来的气势令人喉咙干涩,久久不能言语,只觉三魂七魄都被吸入了那雕花之间。   “Oh,my god!”丹尼连连惊叹,简直无法移开目光:“这,这是神迹啊!”   一旁的黄天也为之深深折服,感慨万千地道:“陆大师,您的技艺较以往又有进益了……太令人不敢置信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这样的进步,真的让人忍不住怀疑陆子安的天分。   这绝对是天生的宗师吧?   丹尼猛然转过头,惊讶地道:“What?黄,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这也是陆大师的作品?他不是做核雕的吗?”   “哦,不是的。”黄天耐心地为他科普了一下陆子安的扬名史。   丹尼越听越不可思议,瞠目结舌地看着陆子安:“Oh,你是神……”   有什么人能够有如此成就?   他也算在华夏呆了不少年了,见过不少大师,但真的都是独擅一行,从来没听说过谁能跨几行,还每行都做得非常厉害的。   陆子安觉得他的反应太过了点,反倒显得有些不真实,因此微微皱着眉,神色淡然地点点头:“对,我是神。”   你是神经。   而丹尼完全没听出来,看看门再看看他,忽然激动地道:“陆大师,您把这门卖给我吧!黄你刚才说的是一两木头一两金对吗?这门一共多重,我买了!”   “……”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一两木一两金,说的是雕出来的木屑……   陆子安也被他的豪气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心里有了底:“丹尼……你是不是欧洲的?”   “对,对对。”丹尼已经完全成了他的迷弟,欢喜不自胜地为他深入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祖国。   陆子安很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丹尼觉得这事基本是成了,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陆子安就非常温和地看着他:“抱歉,这门不卖的。”   “……为什么?Why!?”丹尼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财力,恨不得现在拉他去查银行余额:“我有钱的,真的,只要您肯卖!就一两木一两金!”   陆子安微微一笑:“我相信丹尼先生的财力,但是这门不能卖。”   确定了丹尼的来历后,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丹尼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地想买下这堂门?因为他的国家,还有一堂高大师的作品。   在丹尼再三追问下,陆子安微笑着,平静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将存在贵国的高大师的那堂门买回来,一两木一两金,敢问丹尼先生愿意割爱吗?”   然后众人就看到,之前还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各种试图说服陆子安的丹尼,突然一瞬间,哑火了。   丹尼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迟疑了很久,才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寄宿五人。”???   寄宿的,有五个人?   “……”旁边的众人都表示一脸莫明。   黄天抚额,连忙解释道:“抱歉,他其实是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哎,对的对的,我是想说这个。”丹尼掏出相机,在取得他们同意的情况下,对着这堂门各种咔嚓咔嚓拍起照来。   杜馆长和陆子安对视一笑,并肩朝外走去。   “前面是玉雕展厅,陆大师要不要去欣赏一下?”杜馆长微笑着道:“为了这次的展会,我还特意从藏家手里借了一件非常好的玉雕作品过来。” 第284章 玉雕金银错   玉雕?   陆子安一下来了兴致,愉快地道:“好啊!”   博物馆里的每个人对自家的东西都是非常了解的,杜馆长更是从一件作品的立意到内涵进行着分析,有理有据,又特别有意思,说得很吸引人。   玉雕馆里人不少,但都在各自欣赏着这些出色的文物,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到来。   一路走走停停,陆子安最终在一个《白玉薄胎错金嵌宝石瓜棱执壶》前停了下来。   “陆大师果然眼光精到。”杜馆长骄傲地看着那个精致的玉壶,轻轻一点:“陆大师要不要猜一下这是谁的作品?”   这玉壶采用的是新疆和田白玉子料,玉质缜密细腻,油脂光泽。   壶体周身分瓣,帽盖、圆钮、颈直、环,把方流圆、足圆。具有浓郁的西域风格。   壶体口小腹大,双肩圆润,内堂壁随形分瓣,加工如此厚薄均匀的薄胎,颇见功底。   又在薄胎上錾琢槽沟,错金,嵌红蓝宝石,镶工十分考究。   陆子安目光在那丰美雅洁的图案上微微一顿,轻笑道:“这太明显了,马爷的个人风格太重,完全没有悬念的。”   “果然难不住您。”杜馆长朗声笑道:“我原是想着陆大师是木雕大师,没想到您对玉雕竟然也这么了解。”   因为马大师的代表作,是当年轰动了玉雕界的那两件作品。   这玉壶虽然也极为精美,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陆子安怔了怔,想了想才道:“我的确不知道这是马爷的作品,我是根据它的风格猜测的。”   “原来如此。”杜馆长也颇为感慨:“马爷之后,再无金银错,可惜可惜。”   虽然也有学了金银错的玉雕大师,但是薄胎金银错却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出现了。   在薄胎器物上镶嵌万分危险,开槽略有不慎即可磨漏,打压金丝、金片力度略大,器物易碎裂。   这也是错金银纹饰的一个关键的技术环节,也是代表金银错超凡技术水准的一个重要标志。   这项技艺随着马爷的离世而逐渐消泯,虽然无人明说,但大家也心知肚明这说明了什么。   陆子安正想说话,却听得前面有人正大声地说话。   那人声音粗哑,颇为自得:“我尤其爱好收藏玉雕,就连马爷,嘿,就是金银错第一人,知道吧?我还收藏了两件他的作品。”   嗯?   陆子安与杜馆长对视一眼,如此财大气粗,莫非是个高人?   他们不着痕迹地看过去,那人犹不自知,还在跟同行之人大声地说着:“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件白玉错金金镶宝石金刚杵,哎呀,那真是漂亮,摸着又滑又舒服!”   “……”   与他同行的几人都目露崇拜地看着他:“哇,侯大佬真厉害。”   “一般操作一般操作,咳,毕竟我和马大师关系很好嘛,我们可是忘年交,这也是他私下送给我的,你们懂的。”这人年约三十来岁,神色颇为得意,又吹嘘自己家还有一件马爷的某某某作品。   陆子安与杜馆长相视一笑,没去拆穿他的谎言。   这样的谎言,于外行听着或许还有些可信度,加上这人神情和不经意露出的高档物品,会让人忍不住信服。   但内行人一听就知道这人在吹。   马爷指的是谁呢?是马征大师的父亲。   因为他是金银错工艺第一人,所以业界人士尊称其为马爷。   他的确做过白玉错金金镶宝石金刚杵,但是他是做的四件法器,一整套。   是绝对不可能将某一件分离出来单独收藏的。   不过这种吹嘘,也算是人之常情,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是没人会故意去拆穿他让人下不来台的。   陆子安与杜馆长更不会自降身价,去与这类人互怼。   说的不好听点,那叫菜鸡互啄。   只是当他们准备继续欣赏这个玉壶时,无意中看到了他们这群人后慢慢走过来的一个熟人。   这一下,连陆子安都不禁笑了起来。   杜馆长倒是没犹豫,直接迎了上去,微笑着道:“马大师,好久不见。”   跟在他身后的陆子安也上去与马大师打了个招呼,上次比赛后,他们这也很久没见过了。   马大师依然很是温和,微笑着与陆子安握了握手道:“听说陆大师有进军玉雕界的想法?”   “不敢说进军,只是很感兴趣。”陆子安神色谦和。   三人走回玉壶前,马大师状似不经意地道:“我看过陆大师的薄浮雕技艺,如果能运用到玉雕上来,一定能大放异彩。”   他们在聊玉壶,应轩却在偷偷看直播。   【哈哈哈哈!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秒打脸。】   【看到那个姓侯的脸色没?我快笑抽了。】   【我跟马大师很熟的!咦,这人怎么也叫马大师?】   【年度最佳笑话,我今天就靠这下饭了!】   刚开始陆子安还没察觉,愉快地与两位大佬聊着天。   但听着听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了……   虽然不甚明显,但他怎么觉着,马大师好像在各种诱导他去做金银错啊……   莫不是他想岔了?   杜馆长正在说:“马爷曾经做过最薄的为1毫米的薄胎金银错,听说想要研究更薄的……”   “是啊,现存于故宫的最薄的金银错作品为0.8毫米,我父亲一直想要研究更精细的,可惜……”马大师神色也颇为遗憾,却不等他们安慰,便话锋一转:“若是有人能将我父亲的遗愿完成就好了……”   目光梭向陆子安。   这一下,陆子安要是还不明白,那就真的是有蛮蠢了。   他略微迟疑了一瞬:“这真是极好的,只是我目前才刚刚开始练习,不知何时才能有如此……”   “我相信以陆大师的聪慧,一定很快的。”马大师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道:“只是陆大师如今拿来练手的玉未免也太次了点,我父亲曾说过物有所值是基本规律。完美的玉要从颜色、质地、纯净度几方面考虑,不论大小,“美玉无瑕”指的就是和田玉,不论大小,不能有杂质,也不能有裂纹,颜色纯正,白就是白的,白灰色的就不行——哪怕是练手的。”   “……”陆子安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连磨工都是才刚开始练的了,有些迟疑地道:“这……”   “如果陆大师是真心想学玉雕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马征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比如说,你就往金银错这方面去研习,玉料由我提供,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做出比0.8毫米更薄的玉雕金银错。” 第285章 雅量非凡   那么薄!   因为他们声音没刻意加大,也没故意压低,周围不少人都默默地原地踏步,想要听得更多一点。   陆子安琢磨了一下,他做木雕的时候倒是做过薄的……   对了,软木画!   如果玉能做得极薄,薄至0.8毫米以下……   陆子安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正准备说话,一旁的杜馆长却微笑道:“干隆曾引用诗赞美运用金银错的作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对一件清代“脂玉错金嵌宝石碗”的写照,金玉良缘相结合,人间再别无他求,正好这件作品我院也有借来陈列,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陆子安和马大师自然都没有拒绝。   在去的途中,陆子安在明代的《金蝉玉叶》前略微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幅构思奇特的作品,将一栩栩如生的金蝉,悠然自得地栖息在一洁白无暇的玉叶上。   玉叶是用新疆和田羊脂白玉精工琢磨而成,叶片打磨细薄呈凹弧状,分为八瓣。   金光玉耀,妙趣横生。   但是这并不是金银错,而是金镶玉。   两者看似相同,但于工艺上有着天壤之别。   应轩跟在陆子安身后,自然是紧盯着他,见他看了两眼,也连忙凑过去。   【哟,这虫子不错,古人想法真特别,竟然用金子做蟑螂。】   【这明明是蝉好吧,蝉!真鸡儿丢人,你褪裙吧!】   【突然想去博物院现场看了,现在订票来得及吗?】   【感觉逼格好高啊,主播你再凑近一点呗!都看不清啊!】   【逼格……好粗鲁的样子,有没有什么文艺的说法?】   这个,真的难到应轩了。   他犹豫了很久,趁着在走路,低声问了一下陆子安。   陆子安瞥了他一眼,就在应轩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陆子安淡淡开口了:“可以说雅量非凡。雅量一词出自【世说新语·雅量】,里面引申了几则典故来说明。”   直播间众人顿时来了劲,各种要求他详说。   就连旁边的杜馆长和马大师都默默地看向他,显然很感兴趣。   陆子安也就不再压低声音了,平静地道:“其中一则典故就是嵇康被拉到东市砍头啊,他不顾刑场环境恶劣,向粉丝索来一张琴,神色悠然地弹起了个人成名作《东风破》,啊不,是《广陵散》……”   周围的人都低声笑了起来,觉得他真是幽默。   【大师不是皮几下,你是皮几万。】   略微勾了下唇,陆子安没有停顿:“然后他就在刑场上临时办了一场个人演唱会,台下有三千多名观众,听曲听得如痴如醉,大声齐呼:请教我弹琴吧,大神!嵇康一甩头,说:就是不教。五分钟后,死。后人称其雅量非凡。”   【涨知识了!果然雅量非凡!嵇童鞋这是不作不死啊!】   【要我是皇帝我也砍了他!如此雅量焉能不被雷噼!】   【难道你们不觉得大师现在也雅量非凡吗?】   【觉得!!来人呐,把大师拖出去砍了!】   不少跟着他们一道前行的群众都笑了起来,觉得陆子安的解说很有意思。   马大师也哈哈大笑:“你这见解倒是独到。”   陆子安摊手:“事实如此。”   一语双关。   至于他是说自己见解独到呢,还是说这则典故事实如此呢,就自己体会吧。   谈笑间也走到了清代脂玉错金嵌宝石碗面前,果然白如凝脂。   整体甚是精美,两边的小寿桃做成的双耳非常可爱。   器壁极薄,腹外壁饰花叶纹,独具特色的是枝叶由金片嵌饰而成,花朵则以108颗精琢的红宝石组成。   “咦,里面好像有字……”   应轩仔细辨识着,却也看不出来。   马大师轻声念道:“酪浆煮牛乳,玉碗拟羊脂。御殿威仪赞,赐茶恩惠施……这是干隆帝御制诗啊。”   “对,还有御题款识和印,碗底还有隶书“干隆御用”四字。”杜馆长神色间对这玉碗极为欢喜。   陆子安目光自碗中一荡而过,神思却已经飘向远方。   金银错。   他的手指慢慢地捻动,如果是他的话,他要怎么样才能让玉壁薄至0.8以下?   是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做不到。   但是在这之前,他或许得先把玉雕技艺升至高级。   他有种预感,只要升到高级,金银错便能施展出来。   至于大师级的玉雕?那自然更加厉害了。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   不过最终他还是拒绝了马大师的好意,他如今每天都有不少进账,在古宅那边的账被抹掉以后,他银行余额每天都在以成倍的数额增长。   不说多的,但买玉料还是绰绰有余的。   马大师见他坚持,倒也不强求:“这样,我收藏的玉料的确都是好料,就以内行价给你,如何?”   陆子安有些赧然:“这多不好意思……那就多谢了。”   马大师非常积极的,当晚就让人送了一批玉料过来。   陆子安直接开了张支票给来送玉料的青年,他并没想要占马大师便宜,给的价还是和市面上的差不多。   于是应轩洗完澡出来,顿时就被茶几上铺着的一堆上品玉石给闪瞎了眼。   “师父……”应轩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真……真真要拿这些玉练,练习啊?”   陆子安嗯了一声,忽然想起刚才开了直播:“你准备一下,马上直播,今天做木偶,有不会的问我。”   “哦……好好好的。”应轩在桌前坐了下来:“不,不好意思,我我一激动就就有点……吞吞吐吐的。”   【没,没事,我就喜欢你吞吞……吐吐的……】   【好好的直播,说开车就开车,你的节操呢?】   【被你吃了。】   然后应轩成功被他们调戏得脸红了,不敢再吭声,直接拿起刻刀就进行雕刻。   马大师做事还是很靠谱的,因为他不仅送了玉,还送了一套工具过来。   这和系统兑换的还是有差距的,但是用来练手也已经很好了。   陆子安没有再试图雕琢什么,只是用来各种练习切割技艺。   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奢侈的爱好。   一块玉在陆子安手中翻转,被切割成一块块玉片。   连着切了几块,陆子安总算找到了手感。   再切下来,就没有之前那么浪费了。 第286章 陆子冈昆吾刀   慢慢地,他眼前这些玉料都逐渐被他随心所欲地切成了任意的形状。   没有刻意地去进行雕琢,只是在研习技艺的同时灵活自如地将“抛脏俏色法”运用起来。   最后一块玉料在他手里处理完毕,陆子安缓缓摩挲了一下玉料表面。   入手滑腻润泽,冰凉浸意,手感非常好。   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这样随意切割出来的玉料竟然也颇有意趣。   二十来块排列开来,每个形状都各不相同。   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的过程,尤其是减地浅浮雕、高浮雕、镂空、立雕等手法的切换。   那样全身心的投入其中的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身轻如燕,仿佛融入了玉料之中。   因而最后的成品走过的线条极为流畅,但显生硬缺乏圆润感且刀口线两边有不同程度的崩口现象。   陆子安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问题就出在这套现代化的高速刀具上。   虽然马大师是一片好意,但是……   这实在是个败笔。   其实他是没有错的,如今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陆子安不一样,他是从木雕转过来的,他用惯了刻刀,尤其是他的木雕技艺已经登峰造极,速度奇快,因此,加上这样的高速刀具,手法再怎么精妙,崩口还是难免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呢……   陆子安琢磨了一下,打开了系统界面。   因为应轩还在直播中,所以他是在心里问的:有什么办法吗?或者有没有别的刀具?   【昆吾刀:功勋值10000。】   “……”   虽然功勋值一万很可怕,但是陆子安的重点完全没在这上面。   他的眼睛紧盯着那刀具的名字,整个人都差点惊得跳起来。   认真地看了好几遍,再三确认,就是这个名字。   他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心都在打哆嗦:是,是陆大师的那个昆吾刀吗?   【是。】   我的天哪。   陆子安感觉自己笑容都抑制不住了。   什么功勋值,哪怕现在系统要把他所有余额全部清零,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他可不是叫自己陆大师,他说的这个陆大师,是鼎鼎有名的陆子冈陆大师!   那简直是玉雕界的神!   如果能得到昆吾刀,那他简直是如虎添翼!   别说金银错,就是“汉八刀”他都能将其重现!   高兴了几分钟后,他清醒过来。   仔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功勋值,嗯,很好,又涨到了一千,再涨九千就可以兑换了!   那么,接下来他就得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涨功勋值了……   应轩的木偶做了一晚上,也只做了个粗坯出来,陆子安看了一下没有问题,便让他明天再继续接着做。   第二天一大早,陆子安便带着应轩去了博物院。   南亰博物院为仿辽代宫殿式,为“一院六馆”格局,即历史馆、特展馆、数字馆、艺术馆、非遗馆、民国馆。   而这次的展会,就在特展馆3F11展厅举行。   从正门进入,会看到两幅巨大的纱幔半敞,上垂金色丝绦扎成的中国结,结下是长至及地的流苏。   往中间望过去,能看到写着【华夏之魂——上下五千年的璀璨艺术】的巨幅牌匾。   这牌匾做的是烫金大字,厚重感扑面而来,这字实在是不错。   陆子安正在欣赏,忽然听到了不少咔嚓咔嚓的声音。   他疑惑地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包围了,应轩早就不见了踪影。   发生了什么?   陆子安表示很茫然。   “陆大师!您还记得我吗!?”一个笑容很可爱的女孩子蹦到了他面前。   略微思索片刻,陆子安发现自己还真的记得这个人:“你是……叫君酒是吧?”   “哇!陆大师你记性真好!”君酒很欢喜,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孩子:“这个是明诚,你还记得吧?嘻嘻,这些都是我们粉丝后援团的兄弟姐妹哦!”   这时陆子安才发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标志。   子安二字被设计成了非常雅致的图案,靛蓝和浅蓝的渐变色,优雅中又带着一丝轻快。   要么是装在胸针上,要么是帽子上贴着一个,有些人更是直接贴在了手背上,愉快地朝他挥着手。   所有人都没有大声喧哗,笑吟吟地看着他。   【后援团非常重要,他们是我们前进的基石。】   陆子安忽然想起了瞿哚哚这句话,心中一暖。   他一路前行,是他们将他捧得高高的,让他完全不必顾及身后的风浪。   每次有人攻击他,都是他们悄然将其抵挡,他们默默无闻却一直在为他付出。   陆子安动容地环顾四周,努力绽出一抹笑意:“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能来,大家这次来的费用我包了。”   “哇哦……好MAN哦!果然是我的男神!”   “真的男友力MAX!我喜欢!”   不过大家虽然都是这么说,却还是愉快地拒绝了陆子安。   用君酒的话来说,他们是当自己在追星,有见过爱豆给粉丝买单的嘛?   那也未免太瞧不起他们真爱粉了!   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去,陆子安一边走一边回答着问题。   每一件文物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尤其是其中的典故都被他用轻松愉快的白话说出来,更容易被人记住。   原本只是他的粉丝们跟着他走,后来参观者也忍不住悄悄缀在了后边。   这时陆子安正在为大家说东汉的广陵王玺金印:“这是目前唯一发现的汉朝刘姓王族的玺印,这印的来历挺有意思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南亰博物院对扬州附近墓葬进行抢救性发掘,推定为东汉广陵王刘荆的墓葬,但并没太多发现。   第二年,墓葬清理出的废弃土被用于铺路,当地女农在扒土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看上去黄亮亮的东西,随手装入了口袋,收工回家清洗后发现是一枚印章。   好在她丈夫曾在考古队中做过民工,凭经验他感觉这东西不同寻常,后来夫妇俩特地赶到南亰博物院请专家鉴定。   在给予当时看来不菲的四百元奖励后,夫妇二人将广陵王玺金印愉快地捐给了国家,然后它就成了南亰博物院的镇院之宝。”   不少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四百啊?不该是五百块嘛,还要给块锦旗吖!”   陆子安笑笑,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了一声天籁之音。   【功勋值已经达到一万,请问是否兑换昆吾刀?】   这怎么可能呢?   他四下看了一眼,就算这馆里的所有人都算进来,也不可能一下子涨这么多啊!   五百个才一点功勋值,一下涨了九千!   这是什么概念!   “大师,你怎么啦?”众粉丝们好奇地看着他。   陆子安微微一笑:“我在想,我是不是又上了什么新闻……”   “咦?大师你不知道嘛?”明诚瞪大眼睛看着他:“鹰国版的时事新闻今天你是头条啊!网上都已经传疯啦!”   鹰国!   陆子安猛然想起了昨天见到的丹尼,会是他吗? 第287章 打球骏马千金买,切玉名刀万里来   陆子安微微倾身,看向明诚的手机界面。   明诚是一个很有心的粉丝,她把所有跟陆子安有关的新闻全给截屏了。   一张张翻过去,连陆子安也不得不佩服鹰国人宣传的本事。   幸好他英文还不错,基本上都看得懂。   看完后,他略微沉吟片刻,便彬彬有礼地与众人道别了。   他径直去了杜馆长的办公室,正好杜馆长在办公,他进去后,在桌前坐下,字斟句酌:“杜馆长,曾传闻高大师的一堂门现存于欧洲某国的博物馆里,与外国大师的作品同处一室……我想请问,是不是在鹰国博物馆中?”   杜馆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怔怔地道:“陆大师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曾经的华夏,有诸多文物曾流落海外,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努力收购。   虽然有时费尽千辛万苦最终一无所获,但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只是因为这些事情,在没有得到最终结果之前不能公布,所以外界一直对他们有很多误会,以为他们不在意。   但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陆子安的左手搭在桌沿,微微倾身,语气笃定而沉稳:“我今天上了鹰国头条,尤其是我那堂门,被捧的地位极高……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想个办法,将那堂门换回来。”   换回来!   杜馆长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呼吸猛地顿住了。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摆摆手:“等,等一下,陆大师,你让我缓一缓。”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冲劲太大了,一时有些接受无能。   可是这个想法,对他来说,诱惑真的太大了。   高大师的门,每一堂都是他的心血之作,他一生一共才创作了五堂门,只有个旧市这堂被卖到了英国。   如今毁于大火的这堂门被陆大师补全,如果能将国外那堂换回来,他们也许可以再开一次特展。   名字他都想好了:《门雕神匠——历经百年的荣耀回归!》   杜馆长脑海中思绪纷繁,哆嗦着手掏出烟,颤抖地给自己点了一根。   深深地抽了一口,慢慢平息着情绪。   “陆大师,对您的技艺,我还是非常肯定的……”杜馆长难掩眼底的激动,慢慢地道:“但是想要换回高大师的作品,鹰国人肯定会提出相应的要求的……”   钱,在这样的事情上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已知其价值上,要如何才能让鹰国人肯将吞入肚中的宝物又吐出来?   这实在太难了。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窗,杜馆长还是平静了下来。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啊!   针对这一点,杜馆长详细地阐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并分析了各种利弊。   陆子安安静地倾听着,最终点点头:“您说的很有道理。”   见他听得进劝,杜馆长吁了口气,与他握了握手并亲自送他出门,回到桌前沉默半晌,轻声叹了口气。   唉,这个陆大师啊,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撩得他气血翻涌,结果又拍拍手走人,留他一个人在这边瞎激动。   回到酒店后,陆子安慎重地思考了一番。   杜馆长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是他没准备听他的。   相应的报酬么,只要给了足够的诱惑,总还是能找到突破口的。   刚好马大师的第二批玉料又到了,他将所有玉料取出来铺在茶几上,默默沉吟片刻。   先将昆吾刀换出来吧,既然都已经能换了……   打开系统界面,他愉快地发现功勋值已经近两万了,看来鹰国方面的宣传的确做的很出色。   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陆子安点击了兑换。   薄如浮云的轻烟笼罩了他的双手,他感觉手一沉,掌心浸寒。   下一秒轻烟消散,一柄长一尺的昆吾刀出现在他的手上。   那一瞬间,陆子安甚至忘了周身所处的位置,全副心神都被这刀给吸引了。   艺冠天下,昆吾刀。   古往今来,因为玉石硬度高,玉上图案通常只能是打磨出来的。   唯有陆子冈。   他是唯一一个能像刻章一样刻玉的雕玉大师。   宋代陆游《忆山南》曾说:打球骏马千金买,切玉名刀万里来。   说的就是切玉名刀——昆吾刀。   慢慢地收拢手指,陆子安将刀握紧。   同是陆姓人。   从今往后,能刻玉的大师,恐怕要多一位了。   这一批玉石全是和田玉,《千字文》中就有“金生丽水,玉出昆岗”之说,和田产出的和田玉一直都是收藏者趋之若鹜的上品。   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陆子安握紧刀把,对准一块三厘米宽的玉缓缓切下。   什么叫切玉如泥?这就是了。   陆子安慢慢地切下一块长形玉料,拿起来细细观看。   传统琢玉工艺,雕刻长线一般都是入刀时稍深、稍宽,出刀时稍浅、稍窄;   而昆吾刀是入刀、出刀都是一样的深浅宽窄。   传统工艺雕刻短线时,采用点砣不走刀,故线中间深宽,两边浅窄;   昆吾刀是深度、宽度都一样。   现代化的高速刀具陆子安已经见识过了,根本就不需要比较。   仔细确认了一遍,陆子安终于确定,这就是昆吾刀。   他的心情格外激动澎湃,那种痛快已经不能用浅薄的语言来表述,仿佛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有跳动的欢畅。   握紧昆吾刀,他再一次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各种技艺切换自如,他甚至在每块玉料上都留下了浅浅的花纹。   不是雕刻,却胜似雕刻。   只是当最后一块玉石也被他切割完毕,陆子安终于清醒过来。   满桌的玉料全变成了厚薄一致的玉块。   要怎么才能运用这些玉块呢?他垂眸沉吟着。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拎着昆吾刀就起身了。   在猫眼里看了眼,见是应轩便打开了门。   应轩正纠结呢,猛然看到他拎着把刀过来吓了一大跳:“师父,这,这个丹尼说他有事找你……”   跟在应轩身后紧张兮兮的丹尼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妈耶,大师果然是大师,欢迎人的方式都别具一格。   看着那刀,好像很锋利的样子,用来割脖子肯定很快吧……   他莫名感觉后颈一凉,缩了缩脖子。   陆子安心里正琢磨着事呢,随口嗯了一声:“进来吧。”   他回到茶几前,摆弄了一下这些玉块,忽然想起他爸说的那榫卯房子。   木可以,玉呢?   刚好刚才练刀,这些玉全都成了方正的玉块,不如拿来试试吧?也算是一个小模型,到时再做木的就只要放大就行了。   他打开系统界面,让他感到惊喜的是,有了昆吾刀的加成,每块玉料都被评为二级。   切出来的玉块有五百来块,每块加2点点数,加上昨晚消耗掉的玉,此时他已经有了1198点了。   毫不犹豫地全部用掉,他眼看着自己升到了中级。   中级么……   虽然用来做难度高意境深远的作品还是差了点档次,但是做房子还是足够了!   这也算是越级挑战吧!   就是不知道最终成品能达到几级。   想到就做。   陆子安握紧刀把,飞快地拿起几块玉块,开始雕琢榫卯结构。   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的丹尼已经完全傻掉了。   这满桌子的玉!好壕啊!   尤其这玉还不是普通的玉……   他试探地在沙发上慢慢蹭着坐了半边屁股,小心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我能拍照吗?”   “随便。”陆子安根本无暇顾及他。   一旁倒了水给丹尼的应轩眼睁睁看着他掏出相机各种拍,眼珠子一转。   丹尼是外国人,肯定会传国外去……   不行,他们自家人得抢在前头。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开直播间的动作这么利索。   然后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对准陆子安……的手。   【我的天辣,这是神马!】   【质细、色白,这是和田玉啊!好奢侈,竟然全碎尸万段了……】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大师在练刀功!】   【特么这不是废话嘛,问题是不能拿差一点的玉练刀功嘛,这也太奢侈了。】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非常理解的,觉得以陆子安的技艺就该用最好的。   而在现场的丹尼,看到的内容则更多。   他拍了几张照片给黄天,顺带感叹了一句:【这些玉块上,全都有精细的花纹。】   以他的眼光来看,这样的玉块虽然只是雕刻了些浅淡的花纹,但是已经足够精美。   尤其是刀功,已经远甚市面上的不少作品。   上面的花纹和线条,刻刀面呈平坦状,并呈现高低不平的凸凹状,但是他仔细观察的时候,在线上还能隐约看到一些横线。   这种复杂的图样,是传统工艺的铊刀无法达到的,更不用提现代化的高速刀具了。   他几乎都想直接买了,这样的玉块拿出去,绝对大把的人愿意买。   但是……   这样的玉块,在陆子安眼里甚至只是粗坯。   他手里的刀像是灵活的蛇,在玉块之中来回穿梭。   或掏或挖,或镂或雕。   每根玉块在他手上飞快地淌过,丹尼偷偷拿了一块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多了一些孔,切面光滑细腻,也不知道到底是干嘛的。   这太可惜了。   有了这样的孔,做什么都不合适了。   但是看着陆子安痴迷的神情,丹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做的,只是静默观赏。   深陷于创作中的陆子安,自成一体,他的世界不容任何人打扰。   当最后一块玉块雕琢完毕,陆子安轻轻吁了口气,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昆吾刀。 第288章 月魄   而此时,满桌的玉块已经全被掏挖了孔洞,看上去惨不忍睹。   除了粉丝们依然支持他以外,直播间已经有不少外人开始心疼起这些玉来。   在他们看来,陆子安就是个木雕大师,虽然跨界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浪费好玉也未免太奢侈了。   而陆子安只是慢慢擦拭着昆吾刀,神情闲适。   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只需要组装就行。   他将茶几清扫出一小块地方,然后把摞在一处的玉块分成了五堆。   榫卯结构其实严格说起来,有近百种。   常见的有格角榫、托角榫、粽角榫、燕尾榫、夹头榫……等。   而榫卯其内在结构性质可归类为“二十四性”:   甲组:直、槽、穿、栽、扣、契;带、位、挂、销、抹、格。   乙组:斜、插、夹、闷、卡、互;靠、交、抱、锁、斗、结。   甲组与乙组是相互对应的。   陆子安将这些榫卯结合起来,用自己的方式将其融合。   两根玉块相契合,卡紧的同时中间会留出一个小孔洞,然后再在上方卡进第三根玉块。   这样做成的榫卯才能最稳固。   五百来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如果说刚开始众人还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当陆子安手下的玉楼逐渐搭砌起来,直播间的人数也在迅猛增加中。   软玉称真玉,有多脆弱?有些用力一按就会碎。   但是它在陆子安的指下,却化为了一根根横梁,一根根立柱。   上为屋顶,下为基座,中间为柱子,门窗和墙面。   在柱子之上屋檐之下还有一种由玉块纵横穿插,层层叠叠组合成的构件叫做斗拱。   这是以华夏为代表的东方建筑所特有的构件。   它既可承托屋檐和屋内的梁与天花板,又俨然具有较强的装饰效果。   众人看着它一步步被搭建起来,陆子安甚至还有心情将门打开关上试试效果。   昆吾刀雕制而成的玉块,没有花纹的那一面当真是光滑如镜,连一点碎屑也无,真正的削玉如泥。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落梁。   【这玉怎么没碎呢?最下边那一块已经承受了这么重的压力了,怎么它还不倒?】   【对啊!明明看着好像没有加什么东西啊,大师也不放点胶水什么的吗?】   【你们傻啊,这是榫卯,什么是榫卯?天坛还不用一根钉子就做成了呢,大师不用胶水很稀奇吗?】   一整座玉楼搭建完毕,茶几上还剩了一小堆玉块。   “咦?怎么还有剩下的……”丹尼眨巴着眼睛,不敢贸然下结论说是陆子安弄错了。   而直播间里虽然鱼龙混杂,倒也没有说风凉话的。   毕竟,已经到了这一步,没人会这么蠢。   陆子安吹了吹浮屑,大概地比对了一下距离,然后在离玉楼不远的地方,将剩下的玉块逐渐搭起来,建了一座拱桥。   依然是利用的榫卯结构,不过桥就比房子简单多了。   基本组合单元是六根杆件,纵向四根、横向两根,平面呈“井”字形。   利用受压产生的摩擦力,构件之间越压越紧。   这种结构,不用钉铆,只需用相同规格的杆件,别压穿插,搭接而成。   至此,玉楼熠熠生辉,通体雪白,色泽温润,让人无法错眼。   然而陆子安还觉得不满意,取出昨天削出的那些玉片和碎玉,比对了一下。   薄薄的玉片被卡进窗户,欲透不透,欲露不露,可以向外打开。   每扇窗户全都如此处理一番,他甚至还用玉块做了些小桌子小椅子,放进了楼里。   从大门出来,便以玉砖铺地,一路蜿蜒前行,及至桥前。   所谓奢侈,不外如是。   整座玉楼设计灵活,善于利用玉料的形与质,扬长避短,去脏遮绺,提档升级。   造型随形随意,每根玉梁玉柱上都雕琢着各种各样的花纹。   或山水虫鱼,或鸟兽花卉,或钟鼎人物,随形就势,气象万千。   而最令人惊叹的,则是陆子安刀法的神奇。   浮雕、镂雕,挖、镂、勾、连,飞云走雾,整座玉楼仿似泛着一圈温白的光晕。   如月光浮华,于清冷中带着一丝暖意,淡淡的,柔柔的,仿佛罩着一层轻纱。   【这样门半掩着,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会有个美人推门而出。】   【就我一个人想到了广寒宫吗?大师你要不要金屋藏娇?我可以自荐啊!】   【大师你会住这样的房子吗?你想不想养宠物?会卖萌会撒娇读过大学的那种!】   丹尼整张脸已经扭曲了,张着嘴手都在颤抖:“Wow,how beautiful!大师,这个,这个叫什么?”   叫什么?   陆子安捏着一小块玉砖陷入了沉思,他只是将自己想象中的楼阁建造了出来,倒确实没想过名字。   不过也只是略微一沉吟,心思飞转,他慢慢将手里的玉砖轻轻搁在茶几上:“月魄,这件作品的名字,叫月魄。”   月魄?   丹尼完全懵了:“月婆?和月嫂一样的意思吗?”   应轩噗哧一声就笑了,但为了避免他太过尴尬,还是很努力地憋了回去。   不过陆子安倒是没笑他,只微微勾了下唇,温和地道:“月魄取义于《十洲记》,东方朔曾记载:冬至后,月养魄于广寒宫。”   “原来如此。”丹尼掏出小本本,记了下来。   顺应直播间众人的强烈要求,应轩硬着头皮拿着摄像头过来对准玉楼详细地拍了一遍。   从玉桥走过,过玉砖,上玉阶,入玉门。   屋里有桌椅皆为美玉,形状各异,不仅门上有花草鸟兽,就连那地上的砖都有无数精巧的花样。   南北通透,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真有人住在里面,一定是无比的惬意。   而就这样的玉楼,竟然还有楼梯。   顺着楼梯往上,可以走到楼上的阁楼。   阁楼有栏杆,大面积的窗户空旷,陆子安手指轻轻一推,自墙间推出一薄薄的玉片,两侧相接,刚好掩上。   玉质之间极为滑润,毫无阻涩。   陆子安在旁边的空地上轻轻一划:“这里可以挖一个水池,池边种柳树,屋后有桃林,左侧这一片都可以种竹子。”   “春时可以赏花,夏时可约三两好友入竹林喝茶,这里挖一水渠,兴致来时可以曲水流觞,也算雅致。”   应轩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越想越开心:“秋天的时候可以坐在外面晒太阳,冬天这池上要是结了冰可以滑冰就好了。”   “得了吧。”陆子安敲了他一记:“长偃的温度再低水面也很少结冰,就算结了也不会超过一指深,这样的厚度你下去就会掉进去。”   “嘻嘻……”应轩摸着脑袋笑得一脸坦荡:“我就是想想嘛!”   陆子安这才感觉自己腰背有些酸痛,舒展了一下脖颈,眼角余光看到自己手机亮了一下。   随手拿过来一看,发现是沈曼歌发来的信息:【子安哥,你快去吃饭。】   【先别做了,吃饭要紧。】   【唉,就算你现在不吃,好歹放松一下,别一直低着头啊。】   【……】   接连好多条,陆子安看看时间,才发现竟然已经晚上九点了。   难怪有点饿……   他起了身,拿过外套:“走吧,吃饭去。”   丹尼真的一点都不想去,但是还是不敢说,极为不舍地慢慢起了身。   众人这才想起陆子安就这么坐在这里从早上做到晚上,两顿饭都没吃,大呼心疼。   而此时,南亰某别墅里,端坐在电脑前的黄大师起身退出了直播间。   “你们怎么看?我觉得陆子安这《月魄》,绝对不只是做着好玩。”他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温和地看着众人。   明亮的灯光下,在座的几位不是西竛五老却又是谁。   钱老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只觉得他雕工虽然还不错,但是离精妙绝伦却又有点距离,不过他榫卯结构倒是颇有研究。”   “我也差不多,我倒是觉着,他这刀好像格外不一样些。”陈老微微皱着眉:“你们不觉得吗?感觉像是削铁如泥,一刀下去,干净利落。”   众人回想着那一幕,默默地点头。   “刚好他就在南亰,要不……再叫他来看看?”黄大师如此建议道。   “哎,不成不成。”钱老连连摆手,皱眉道:“他如今身份也不一般了,总把人呼来喝去像什么样,人敬我们,是看在我们年长的份上,也不能过了。”   就是这个理儿。   陈老有点犹豫地道:“要不……我们去看看他?”   “……就是我们一出去,被拍到就挺麻烦的。”钱老很是懊恼:“上次是给他壮势也就罢了,这次是专程来看展会的,要是关注度全在陆大师身上,又有些不妥。”   旁边默默听着的卓老爷子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想法……”   虽然他名气没有众老大,身份也不如他们,但是……   谁让他有个好孙子呢?哈哈哈哈哈哈!   卓鹏接了电话,表示很委屈:“爷,说好的上回帮了你,你两年不使唤我呢?”   怎么感觉奴役得越来越严重了?   “能者多劳!”卓老爷子语重心长:“你是年轻人,不要怕吃苦……”   卓鹏腹诽:我不怕吃苦,我只怕麻烦。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最后还是跟陆子安说了这件事情。   陆子安正在思索这玉楼的榫卯结构是否可行,正想找人咨询一下呢,当场就答应下来。 第289章 深藏不露   跟着他们一起吃饭的丹尼倒是挺自来熟的,跟应轩称兄道弟倒是愉快得很。   陆子安挂完电话,丹尼犹豫了一下凑了过来:“那个……陆大师,我想请问一下,您刚才做的这个月……魄卖吗?”   他可能觉得月魄有点饶舌,说得比较缓慢。   旁边的应轩咬了一口肉,默默地等着他被无情地拒绝。   他师父连以前卖出去的作品都高价收回来了呢!   更何况是刚做出来的玉楼,怎么可能会卖!   “卖啊。”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子安很平静地看着丹尼,神情认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开得起价,就卖。”   丹尼眼睛一亮,兴奋地摩拳擦掌:“多,多少?陆大师您开个价!我这就去筹钱!”   扫了他一眼,陆子安拿起筷子,慢慢地夹菜:“你可能,不会肯。”   “我肯的,我肯的,真的,我非常有,诚意!”丹尼从他包里掏东西,豪气万丈地拍桌上:“你看,这是我护照!给你!没它我回不去!还有我的银行卡……”   “我不是说这个。”陆子安按住他的手,眸光清冷而深邃:“那玉楼我可以卖,但我不要钱,我只要……这个。”   他比了一个一,再比了一个六。   也借此试探一下,这个丹尼究竟知不知情。   “这个……”丹尼一脸懵逼地学着他的动作比划了一下一和六,完全没明白:“什么意思?是一百六十万吗……不可能不可能,一千六百万?”   看来,他果然是不知道的。   陆子安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夹菜:“高大师的那堂门,六扇,我都要。”   一扇都不能少。   然后丹尼就傻掉了,看着陆子安风轻云淡的脸,他在心里各种咆哮。   他是该直接拒绝这样的诱惑还是先应付着?现在装傻还来得及吗?   求回复!在线等,急!   见他不过短短数秒,额间便渗了汗,陆子安倒也不为难他,随手给搭了个梯子:“先不谈这个,赶紧吃吧,菜都凉了。”   “啊,对对对,吃。”丹尼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饭,味同嚼蜡。   月魄!   那栋玉楼对他极有吸引力,他对建筑学也有过一点点了解,陆子安这座建筑完全没有借助外力,就利用玉料搭建而成,是非常难得的。   华夏史上曾经有过这种案例,有人用榫卯结构做出了天坛。   当时也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报道那则消息的记者甚至还获了奖。   用华夏的流行语来说,就直接是升职加薪当上CEO迎娶白富美。   天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当然,他也不可免俗的是其中一个。   现在,这样的机会,直接送到了他眼前。   像一块香喷喷的奶酪,他明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吃。   真痛苦!   而当丹尼看到给予他痛苦的陆子安愉快地放下筷子说饱了,他才蓦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扒白饭后,更痛苦了。   陆子安默默地将他所有表现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点底。   看来,这个丹尼也不是全然不知道。   至少他是明白,高大师的作品意味着什么的。   他现在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单看鹰国博物馆那方更在意哪一件作品了。   当然,如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他可以再推波助澜一番……   第二天他没有去展会,而是带着应轩去了夫子庙秦淮风光带。   这里自古以来都是南亰最繁华的地方之一,陆子安直接包了条船,从秦淮河上飘游而过。   好在今天没再下雪,暖阳照在身上倒也颇为惬意。   冷还是冷,但是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陆子安站在船头,听着水声潺潺,看着两岸缓慢划过的风景,微风凛冽,吹得人神清气爽,感觉心中一片澄明。   缩在座位上的应轩紧紧地抱着装着玉楼的木箱,生怕磕着碰着了。   “这船很稳的,不用担心,你就放桌子下吧,过来看这边,风景很好。”陆子安微笑着道。   应轩犹豫了很久,到底是抵不住诱惑,小心地将箱子放到了地毯上,不放心,又拿小垫子将它围起来卡住。   “看,这是“金陵第一园”瞻园,这旁边还有华夏古代最大的科举考场江南贡院、明末清初“桃花扇”传奇人物李香君故居、明代开国功臣徐达的私家花园白鹭洲公园、世界第一大瓮城中华门、《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故居……”   陆子安一气说了一长串,眼角带着笑意道:“还有东晋贵族王导谢安故居乌衣巷,听说过吧?”   “嗯嗯!”应轩探头往两边望,贪婪得舍不得收回目光,恨不能将两岸风光都收入眼底:“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是这个吧?师父。”   “嗯。”陆子安笑眯眯地道:“当然,最出名的还是“秦淮八绝”,味道极好,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挑几个试试。”   秦淮八绝?   他只知道秦淮八艳……应该差不多意思吧……   原来师父深藏不露啊,竟然带着他逛窑子,还挑几个……   口味真重。   应轩瞪大眼睛,有些傻乎乎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啊……师,师父,你你不能……师娘知道了会生气的吧?”   师娘?   陆子安抬手敲了他一个爆栗:“谁教你叫师娘的?”   “啊!”应轩捂住脑袋,可怜兮兮地道:“师公让我叫的,说,说先把名分定下来……”   很好,别人家是坑爹,他爸是专门坑儿子。   不过……师娘……   好像很好听的样子嘛!   他顺手又赏了个爆栗:“多读书,知道不?秦淮八绝是指南亰八家小吃馆的十六道名点,跟你脑袋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一回事!”   啊,是吃的啊!   应轩两眼放光,一转念又颓丧了。   师父生气了的话,肯定不会带他去吃了吧?   偷偷瞟了眼陆子安,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控都控制不住,才悄悄松了口气。   陆子安则在想着,可惜没带曼曼来,她那么喜欢吃的,肯定会要把所有小吃全给吃一遍才会罢休。   要么,等回去的时候,给她每种都带上一点吧……   唔,也不能太明显了……   想到曼曼,他不知不觉就笑得一脸宠溺。   直到进了约好的茶楼雅室,他都还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哎呀,陆大师心情很好啊,看来进展顺利?”钱老早就恭候多时,他们住的离这边近,早上散步过来就顺便在这儿吃的早餐。   陆子安笑着点点头:“托福,还算顺利。咦,在下棋呀,怎么样,战况如何?”   “哎,一般般吧。”钱老高深莫测地落下一子。   坐在他对面的卓老爷子手里举着的白子就怎么也放不下去了,反复看了好几遍,他笑着放下手:“哎呀,又输了,钱老哥宝刀未老啊,杀得我落花流水的。”   其他几人都看得兴致勃勃,不过当看到应轩手里的木箱以后,注意力还是瞬间被吸引过来。   “哎?这就是那个玉楼《月魄》?来来来,把棋收了,把箱子放中间。”   几个人手脚格外麻利,服务员轻手轻手进来添了茶又躬身退出去了。   陆子安被请到桌边坐下,他们将箱子里的玉楼搬了出来。   见他们各种小心谨慎,陆子安不禁笑道:“没事,放心吧,只要不摔地上,基本不会坏。”   “哎,这还是得小心着点,毕竟是软玉啊。”钱老慢慢地拿出垫在下面的手,摩挲了几下指腹,回味着手感。   几个人仔细地将玉楼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期间无限赞叹。   哪怕是他们,也找不出一点瑕疵。   “整栋玉楼都采用三角为撑……”陈老沉吟道:“果然够坚固。”   众所周知,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陆子安采用的榫卯结构虽然看似平平无奇,和以往的没什么差别,但是在组装的时候却是严格按照三角形的排列顺序进行的组合。   也难怪陆子安刚才说只要不摔地上就不会有事,因为这玉楼确实是很稳当的。   他们正在欣赏玉楼和观摩昆吾刀,因为知道昆吾刀在他们手里和普通刀没什么区别,所以陆子安一点也不担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去。   竟然是他在船上的一张照片,看这角度应该是应轩拍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传给了曼曼。   曼曼发给他,还顺便写了一句诗:【你在那里微笑着,并不说话,而我知道为了这刻,我已等了很久。】   他的姑娘,越发灵气了。   泰戈尔的诗啊……   陆子安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回来时我会折一张阔些的荷叶送你。】   于是收到这条信息的沈曼歌,正在课间十分钟呢,措不及防就笑出了声。   “什么呀什么呀!”有个男孩子直接从她手里顺走了手机:“笑成这样,肯定是男朋友!”   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起哄:“喔喔,男盆友哟……”   他举得高高的,然而沈曼歌却并没去蹦跶着抢,只是慢慢敛了笑,冷冷地看着他。   莫名觉得心里有点虚,但他还是故意大声地念道:“回来时我会折一张阔些的荷叶送你。哇,这谁啊!小气巴啦的,去旅游竟然给你带荷叶哎!荷叶哪里没有!”   “给我。”沈曼歌只是平静地伸出手。   两人对视片刻,男生忿忿然又讪讪地将手机递还回来,嘀咕一句真没劲。   沈曼歌握紧手机,心里的甜蜜简直都要溢出来。   你懂什么,她心里想。   这条短信看似无厘头,其实却是余光中写相思。   原句是:   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夹在唐诗里。   扁扁的,像压过的相思。   唯有她与子安的灵魂才能这般对话,这种浪漫别人如何懂得。 第290章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慢慢地按键,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玲珑骰子安红豆。】   陆子安看完短信,唇角微微一勾。   他的小姑娘,想他了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陆子安微笑着,指尖慢慢地在掌心划了划。   “陆大师?”   陆子安猛然回过神来,抬起头,发现钱老疑惑地看着他,他连忙道:“嗯?怎么了?”   “我们在讨论你这个结构有没有借鉴别人的想法。”钱老拿了一块玉砖在手里摩挲,颇为严肃地道:“如果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那就可以从专利这方面入手。”   “嗯是的。”陆子安笑笑:“这是我自己想的,没有借鉴过别人,吴羽也说过,我准备回长偃后让他着手做这件事情。”   回长偃再开始?   五老互相对视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   最终由钱老否定了他的想法:“这事,宜早不宜迟,你可能不清楚自己目前对业界的影响力,尤其你这做玉楼的过程又直播了出来,迟则生变啊……”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如此。   毕竟聪明的人那么多,照着他的过程难道还没人做得出来?   就算做不出来一模一样的,但是结构想模仿还是不难的。   陆子安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好,我这就打电话跟吴羽说。”   “嗯,最好是让他赶紧准备材料,一定要抢在所有人的前头才行。”   钱老申请过专利,所以大概的流程都很熟悉,陆子安认真地听着,然后转头就和吴羽说了。   他们紧锣密鼓地安排着专利的事宜,丹尼这边却也是操碎了心。   高大师和陆子安。   一个是虽然老百姓不怎么熟悉,但是业界极富盛名的木雕之神。   一个是现在名利双收影响力极大的木雕大佬,兼形象极好技艺上佳。   两个人的作品谁的更好?   这特么怎么选!   他打了一晚上电话,又是发邮件又是找关系,好容易才找上了博物馆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这种复杂的关系。   才总算弄到了馆长的联系方式,陈述了一遍自己的观点并转述了陆子安的要求。   将他折腾了几个小时写好的说词发过去之后,丹尼彻底瘫在了床上。   等待,才是最难熬的。   丹尼完全睡不着,他蹲在电脑前,隔几分钟刷新一次。   于是他就看到,陆子安去游秦淮河了。   陆子安又去见了西竛五老。   因为陆子安,越来越多的人来了南亰博物馆。   陆子安的这四扇门被拍成了各种角度的照片,国内外都传疯了。   陆子安成为了华夏美术家协会会员;   成为了华夏工艺美术协会会员;   成为了华夏工艺美术学会雕塑专业委员会会员;   成为了华夏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陆子安……   与鹰国逐渐平息下来的现状不同的是,华夏这边几乎铺天盖地都是陆子安的宣传。   一波接一波,汹涌澎湃,毫无消泯预兆,且有越来越烈的趋势。   人比人,比死人啊!   效率就是生命啊啊啊!   丹尼窝在床上啃手指甲,抓心挠肺地等待着鹰国博物馆的回音。   而这时,本次特展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天。   如果说昨天突然猛增的人流量是个前兆,刷新了各博物馆的一天内的最高流量,吸引了无数目光的话。   那么第三本爆涨的人数已经超出了博物馆的最高负荷。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南亰,他们都没有去爬山,也没去玩水,所有人都默契地冲向了从来都是人烟稀少的博物馆。   这几乎是南亰从来未有过的盛况,甚至从机场、火车站到博物馆这边的出租车都翻了几番。   不少路段都紧急调动人手进行疏理,一不小心就能堵上半小时。   博物馆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尤其是陆子安与高大师的那堂门前,聚满了前来观看的人们。   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将整个博物馆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售票口,排队的长龙已经折了好几折了,还在继续往后蔓延。   陆子安也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引起这样的轰动,明明第一天还挺正常的。   他上午就到了博物馆,下车前接到了明诚的电话,说很多人都是奔他来的,人们情绪都太过高昂,非常激动。   他都没敢进去,从后门直接去了杜馆长的办公室。   “这样下去不行。”杜馆长很高兴,但更多的是紧张担心,眉头紧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陆大师,我们得想个办法,必须限流了,再这样下去,特展要办不下去了!”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他真是又喜又愁。   以前没什么人来的时候呢,盼星星盼月亮,恨不能去大街上拖点人来。   不仅打折还送优惠券,没有用,该人少还是人少。   现在呢?   他啥都没干,角落里的宣传单昨早上送过来的还没发出去呢!人潮已经快把展厅给淹没了!   只统计了一下早上开馆一小时的购票人数,那个数字就已经超过了他们过去一个月内加起来的售票总额。   杜馆长愁啊!   没人来,他愁,人一下子来这么多,他更愁!   他已经临时将其他展厅的人手都抽调了大部分过来,甚至还跟人借了不少保安过来维持秩序,但还是远远不够。   陆子安站在监控器前,看着展厅内人挤人的现状,眉心微皱。   “这样确实不行。”陆子安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你看,因为人太多了,每个人其实并不能很好地欣赏展品,很多人都是被迫或走或停的,不受自己控制——这样的观看体验是非常差的。”   杜馆长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内心非常痛苦:“这就是我最头痛的一点,还有一个问题是,这太危险了。”   观看体验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安全。   这样人潮密集的情况,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比如说踩踏事故……   “这样不行。”陆子安当机立断,皱着眉头道:“必须疏散,限制客流量,不然这次特展就是失败的。”   杜馆长心神一凛,是了。   他光顾着欢喜客流量增加去了,却忘了风评啊。   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只消有人拍个照片,写篇感言,这次的特展就算售出的票再多,也会被人们的唾沫淹没。   比如说博物馆顾着捞钱不管人死活,比如说眼里只有利益没有品质……   这时候要是再出个什么事故或者黄牛倒卖,那几乎是抹都抹不去的污点,会跟着他们一辈子的。   杜馆长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再没一丝不舍,直接叫了人进来,宣布限源分流。   限源就是每个小时限定售出的票数和进入的人数,分流则是免费开放其他不少展厅供游客参观。   是的,哪怕不要钱!   只要这次特展能顺顺利利地结束,只要大家伙儿玩的开心,他也认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哪怕已经这样宣告了,大家都知道其他不少展厅不要钱,但是去的人依然很少。   许多人甚至买了票不进去也行,就是要站在特展门口等。   最让人想不通的是,很多人哪怕被挤得满脸通红,也不肯从特展厅出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应轩颤颤兢兢地扯了扯陆子安的衣袖:“师父,邹大哥在开直播呢,他说让你看直播。”   看直播?   陆子安挑了挑眉,直接用桌上电脑进入了直播间。   画面里,邹凯正在直播古宅的进度,匠师们挥汗如雨,屋子里的成品已经堆了半米高了。   他们一边做事,一边也在讨论着南亰这边发生的事情。   说到博物馆今天被人淹淹没的现状,直播间顿时被弹幕刷屏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哈哈哈,有的他们头疼。】   【我大华夏别的不敢自夸,但人是绝对够多的哈哈哈哈!】   【哎,可惜我请不到假,不然我都想去看大师……】   【来来来,现在就在现场的我为大家实时转播啊!等待大师的第五个小时:没见到。】   【我已经等了六小时啦,哭唧唧,求安慰。】   抹着汗的杜馆长的手顿在了半空,僵硬地,慢慢地看向了陆子安。   “……抱歉,我真不知道。”陆子安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这样,我出去转一圈吧……嗯,杜馆长你这边有没有其他展厅的平面图?我规划一下路线。”   “有有有。”杜馆长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连忙取出一叠平面图出来:“那,陆大师,你准备怎么办?”   贸然出去的话,更容易引起群情激动然后出事啊……   而且馆里都是贵重文物,磕了碰了可都了不得……   陆子安微微一笑,神情轻松:“您放心,既然已经知道了缘由,事情就好解决了。”   他看了一遍路线,直接发了一条信息给邹凯,然后他就出发了。   杜馆长完全没看懂这是什么节奏,说好的解决呢?怎么就这么走了?   然后他就听到邹凯轻快而愉悦的声音响起:“Ladies and乡亲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接下来,由我们陆大师亲自做向导兼解说员,带领大家南亰博物院一日游!”   他重复说了好几遍,然后宣布大家可以竞猜陆大师现在的位置,第一名答对的参与者将获得神秘礼物一份。   【啊啊啊!我现在去现场还来得及吗!??】   【后悔死了!我的天哪,神秘礼物是什么呀……】   更多在现场的人则第一反应都是:找!   简直天时地利人和,猜有什么用,找到了才是最值的! 第291章 金陵四十八景   于是电脑前的杜馆长看到,原本他们各种卖力地宣传,努力地引导,竟然还不如陆子安这轻描淡写的一条短信。   人潮如流水般从特展厅涌出,往四周扩散。   他们迅速调动人手,特展厅有五分钟停止进人。   然后入口处分成几处小口子,等特展厅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才开始陆续放人。   每五分钟放进的人数都严格控制,特展厅里拥挤的情况终于得到了缓解。   虽然很多人的确是奔陆子安来的,但是冲着他与高大师的那堂门来的爱好者也不少,因此特展厅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杜馆长终于吁了口气,端起杯子一口气饮尽了。   而陆子安,到底在哪儿呢?   这是所有人都在关心着的问题。   【我们分流吧!到时要是大奖可以分,就一人一半!】   【呵呵,我呸你想得美,要是大奖是大师的一个吻呢?】   【我以为,我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更不要脸,佩服佩服。】   【啧,你们几个大男人讨论这个恶不恶心啊,我现在在历史馆里面,没见到大师,你们呢?】   【没有我也没见到……另外历史馆有6个厅呢,你全看过了?】   所有的反馈信息都是说没见到,大家疑惑的同时也更加来劲了。   【这么难找到,奖品肯定很丰富!吼吼,要是奖品丰富我就亲他一口,不丰富我就睡!了!他!】   这个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于是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简易模式升级为地狱模式!   大师自己挖的坑,闭着眼睛也得往下跳!   然而,所有人在博物馆里全面扩散开来,以他们这么多人,找了十来分钟竟然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渐渐地,有些人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这时,他们忽然发现,咦,摆在旁边的这小东西还挺可爱的嘛!   【强烈建议你们路过瓷器的时候仔细看看!好多漂亮的碗!哇,这青釉画花划口瓷碗好美!】   【话说,我在看这什么《坤舆万国全图》……这特么不就是世界地图?古代人是怎么做到的,好奇。】   【你们那算什么,我这里一面墙也成了镇馆之宝,就是一些砖头……我也是服。】   【那是六朝砖画《竹林七贤》吧?没文化真可怕,你仔细看,上面是不是有画!】   【……暴露智商了,大兄DEI!】   但是更多的人依然执着于寻找陆子安,久寻不获,他们渐渐有些焦躁不耐了。   这时陆子安适时传递了信息给邹凯,邹凯连忙道:“咳,为免大家找不到,现在给点信息啊……首先,那里有石城霁雪!”   石城霁雪?清凉山石头城上的雪景……   这不是南亰的一个景点?难道陆大师没在博物馆里了?   今天又没雪,他们去哪找雪景?   顿时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这不是逗我们玩嘛!说好的博物馆,又跑外边去了,南亰这么大地方,我们去哪找!】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邹凯笑吟吟地道:“这只是一个提示,大师依然在博物院里面的。”   原来是这样。   顿时大家又来了精神,开始努力寻找起来。   十分钟后,在大家的要求下,邹凯给了第二个信息:“龙江夜雨……”   下关龙江边夜听雨声……   更稀奇了,这不可能,今天没下雨……   不少人更是拼命地翻找度娘,想找出两者之间的相同点。   然而依然没有。   邹凯的提示慢慢变多:“青溪九曲……杏村沽酒……栖霞胜景……”   【忽然发现,我们都是智障。】   【大师都给出这么多信息了,然而我们依然毫无头绪……】   【妈妈,我是你的什么?乖宝贝,你是妈的智障啊!】   【智商被推土机碾压的感觉好痛苦,呜呜呜!】   当邹凯再次给出“祈泽池深”的提示,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啊,我知道了!这是金陵四十八景啊啊啊!】   许多人迅速反应过来。   对啊!这些景点都出自金陵四十八景啊!   金陵四十八景名胜,起自明万历,经过几代人的完善,逐渐遴选出的南亰市有名的景致。   但是陆子安指的,究竟是周亮工所谓“景各为图,图各为记,记各为诗”,最后编成的《金陵四十景图考诗咏》呢?   还是清初“金陵八家”之一的高岑绘制的《金陵四十景图》?   不过无论如何,大家都还是觉得应该是在书画类的展厅。   人潮再次涌往书画区,但是这时候大家逛了一大圈,都没什么力气了。   于是当看到陆子安的时候,他们虽然也很激动,却也没什么过激的行为。   “陆大师!啊啊啊,我先找到的!”找到他的是一个女孩子,脸蛋红扑扑的,激动得很。   陆子安微微一笑:“恭喜你,喝点水吧。”   女孩子兴奋得快晕过去了,眼睛亮晶晶地接过他手里的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喝完才想起来,我去……形象啊啊啊!   这时,书画厅也已经进来了不少人,然而到达一定人数以后,便被拦在了展厅外。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杜馆长已经处理得得心应手,大家并没什么戾气。   陆子安站在一幅画前,眼眸似湖水般深邃:“小姑娘,你想要什么奖品?”   啊,她自己说?   所有人都又兴奋又难过。   兴奋的是这奖品果然够神秘够大方!难过的是,获奖的人不是自己。   不过大家还是挺感兴趣的,纷纷猜测着这小姑娘会要什么奖品。   女孩子年约十五六岁,从穿戴上就看得出来,应该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她琢磨了一下,非常认真地道:“大师,我今年读高一,我是你的粉丝,但是我爸妈我同学甚至我老师都不赞同我的行为,这次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我想请你去我们学校走一圈,让大家都看到你厉害的一面,这样他们就不会再笑话我了!”   这个奖品,的确别开生面啊……   陆子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可以的,你等一下把你学校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协调。”   “哇哦,好棒!”小姑娘眼里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   周围的人对她纷纷投以赞许的笑意。   倒真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出发点是想说服老师和家长,但能认真地思考解决办法,而不是靠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处理,已经很难得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将大家的吸引力转到了文物上:“好的,接下来我给大家做向导兼解说员啊,大家请看,这是二十世纪初,陈作霖之弟陈作仪所作的《金陵四十八景》,重墨干皴,方劲古黝,足以称为稀世珍品,这次也只有一星期的展出时间,这个机会极为难得……”   陆子安的声音轻柔平稳,没有华丽的词藻,用平淡而柔和的音调来解说,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众人情不自禁跟随着他的解说,灵魂游荡于这些美妙的景色。   虽然之前直播间里叫嚣得很厉害,但是真看到陆子安以后,他那种从容的气质,让人根本生不出一丝的负面情绪。   别怪他们怂,实在是不敢啊!感觉幻想一下都是亵渎!   而那个小姑娘的要求也给了许多人以启示。   对啊,年轻人才是祖国的未来,宣传传统文化,如果能从基础抓起,效果一定会更好吧?   甚至不少高校的论坛也开始实时转播着南亰博物院发生的事情,看到陆子安答应去一所高中做宣传,他们不禁有了更多的想法。   各种贴子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为什么不把陆大师请来我们学校做演讲呢?》、《论普及文化传统知识的重要性》、《从提示看陆子安此人的文化水平》、《观本次南博有感》……   而不少高校的教授们也开始认真考虑这些建议的可行性。   陆子安如今的热度极高,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更何况陆子安的身份不同常人,他如今简直是传统文化的化身,所有人一提到传统工艺或者文化,第一个下意识的就会说长偃陆子安。   而且陆子安年纪不大,才不到三十岁,这个年龄段更是吸睛。   年长者会有种看到成才晚辈的欣慰,同龄人会对其钦佩,年少者会对其仰慕。   而女性对他的感觉就更奇妙了,因为陆子安不仅有才华,还长得特别帅!   长相身材不逊于如今风头正劲的任何小鲜肉,难得的是他周身弥漫着的一种文化人独有的气质,更是让人迷恋。   可以说,男女老少,上至八十下至五岁,通杀!   无论是蹭热度,还是真心想与陆子安交好,反正基本网络上出乎意料的无比和谐,每个人都在极力宣传陆子安。   而华夏对陆子安的宣传力度越大,丹尼心里的压力也就越大。   这种情绪,在苦等了一下午,依然没得到鹰国博物馆的回应后,逐渐走向了崩溃。   外面天都黑了,他最后实在按捺不住了,想着肯定是没戏了,索性发了一封言辞激烈的邮件过去。   通俗点来说,就是委婉地骂了一顿:“你们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不趁着陆子安名气不大的时候搞好关系,把玉楼弄过来,等他名气大了,条件还能这么优渥吗?到时怕是给再多钱都不成了,陆子安肯华夏都不会肯!贼气!”   正在他忿忿然准备出门的时候,对方回信了:“我方综合考虑了各方面的因素,认为您说的很有道理,我们需要和陆先生进行一次视频通话,以确认这个交易的成立。”   “……”   丹尼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 第292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所以千求万恳,不如一通怒骂?   真是搞不懂这些人的大脑构造,反正他是一脸茫然的。   不过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丹尼二话不说,立即回了封邮件,兴冲冲就出门找陆子安了。   然而,跑去酒店直接扑了个空,去博物馆,已经关门。   陆子安和应轩的电话一个也打不通,直播间也已经关了。   长街漫漫,灯火通明的城市,只有他一个人身冷心也冷。   最悲惨的是,连着跑了好几家饭店,竟然全都关门了。   说好的过年也不打烊呢?结果还是只能吃啃的鸡!   丹尼泪流满面地啃着汉堡包:啊,这个世界对他太不友好了!   而现在的陆子安人在哪里呢?   说出来可能会让丹尼感到更悲伤,因为他……也在吃。   在“一小撮”真爱粉的带领下,他带着应轩一路扫荡过去。   这一晚,秦淮河仿佛恢复了曾经的盛况。   许多南亰本地人也跑来了秦淮河,只为远远看一眼陆子安究竟有没有三头六臂。   岸上人潮攒动,不少人还跑去坐了船。   河上之船一律彩灯悬挂,灯影桨声里,灯火辉映的河面让人沉醉。   这一幕让人忍不住想起明代张岱在《秦淮河房》一文中描写秦淮河的盛况:“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栏绮疏,竹帘纱幔。夏月浴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中,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各团扇轻绔,缓鬓倾髻,软媚着人。”   透过河面摇曳的灯火烛光,人们仿佛回到了那个繁华的年代。   有许多人甚至调侃说,如今的陆子安如果放到古代,那就是妥妥的掷果盈车的卫玠人设,真正的万人空巷啊!   陆子安坦坦荡荡的任他们看,也不生气,有些好奇的对着他各种拍,只要不用闪光灯他也会配合着看镜头。   这样一路吃下去,陆子安倒还好,粉丝们推荐的都是选自己感兴趣的试一下,吃的并不多,不过累积起来也已经不少了。   但是应轩就毫无顾忌了,反正没吃晚饭,他简直是来者不拒,给什么吃什么。   大家对他这个小徒弟身份颇有兴趣,尤其他年纪不大,不少人都当小弟弟看待的,各种投食,吃得他满嘴流油。   当然,最高兴的,就是这一众真爱粉了。   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大神!   简直是他们的梦想!   而陆子安也是非常有风度的,每种只要他们推荐了,他都会一人一份,他买单。   旁边有不认识的人过来蹭,他也毫不介意,一并刷了。   如今北亰那边,光粘合剂一项的入账都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了,古宅那边官方抹了账,他除了买材料需要花钱,基本用不到钱。   这点子钱,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相比于博物馆里那个玩笑性质的奖励,众粉丝都觉得,嗯,这才是真正的大奖!   长街虽长,但终究还是走完了。   众粉丝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只能与陆子安道别。   眼睁睁看着他乘船而去,船身轻轻一荡,船便已离岸,渐渐消失在雾气氤氲的河里。   没有人追上去,大家只是默默地用眼神相送。   这一幕被人拍了下来。   静谧的河面,摇曳着灯影,一舟,一人,遥遥挥手致意,而岸上的众人纷纷抬手告别,秩序井然。   人,非常多,却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   没有人掉下河,也没有人钱包被偷。   那一幕被定格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南亰本地人都纷纷感叹陆子安的粉丝素质之高。   很多人的粉丝为了彰显自己爱豆的出名,常常喜欢声嘶力竭地在公共场合大声呼喝,引来其他人的皱眉不满也毫无顾忌。   这其实并不能给自己的爱豆带来什么好处,反而会拉低路人缘。   而陆子安这个名字,虽然他们没有人喊,也没有人宣传,却默默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气质清冷,性情却温和,看似高冷不可亲近,却意外的接地气。   这样的反差会让人无比感动,觉得自己受重视。   尤其是陆子安毫无偶像包袱的跟着他们游长街,更是狠狠地拉了一波好感。   第二天邹凯开直播,众人还沉醉于昨晚的激动无法自拔,各种弹幕都在讨论。   【终于知道什么叫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从来不追星,但是陆子安,我粉定了!】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吧……】   【咳,其实一开始我的目的很不单纯,我纯粹只是觉得,粉陆大师很有逼格,但现在是真的拜服。】   【前面的你站住,你太俗了,你该说雅量非凡!】   丹尼在经历了昨天一系列打击过后,如昏迷般沉睡了一整晚。   第二天醒来后,总算是打通了陆子安的电话。   陆子安听到他激动地用中英文切换自如地陈述了这个好消息后,无情地给了他一记闷棍:“抱歉,我现在可能没办法视频通话。”   “Why?陆大师你后悔了?你之前不是说,只要博物馆愿意的话,你就答应换?”丹尼傻掉了,又生气又难过,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   所以果然陆子安是要坐地起价了吗?   陆子安看了一眼登机时间,温和地道:“不是,是因为我定了今天的航班回长偃,我现在在候机室,马上要登机了。”   “……”丹尼望着近在咫尺的酒店,忽然想去死一死。   他这到底是背呢,还是背呢,还是背呢?   丹尼回了自己的酒店,刚好黄天来找他,便忍不住吐槽道:“我觉得,我是不是该去拜拜菩萨?我流利,生迟。”   “是有点流年不利。”黄天笑得半死:“不过生不逢时不是这么用的,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丹尼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定了最近去长偃市的航班,你一起去不?”   黄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西竛五老在南亰,我想找他们办点事,就先不去了。”   “OKOK,那再见了我的朋友。”丹尼吐槽完毕,又生龙活虎了,摩拳擦掌地道:“我一定要办成这件事情!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的好兄弟!”   黄天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陆大师不像是这么笨的人。   《月魄》之精妙,外人看不出来,他却是能感觉得到的。   虽然偏写实不够写意,但是光是那榫卯结构就已经够厉害的了……   难道陆子安会不知道它的具体价值?不可能。   陆子安混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是傻子,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会要拿玉楼去换一堂门?   这个问题,在陆子安到家后,陆爸也按捺不住地问了出来。   《月魄》就摆在桌上,大家都围着仔细地看,陆爸也很想看,但是他更在意这件事情。   “真要换?”陆爸又心疼又不舍:“子安你要考虑清楚,这一旦换出去,以后你想再换回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对呀。”瞿哚哚也很舍不得:“这么漂亮的玉,就算重新造一座也不容易啊,光是这样高品质的玉就已经很难得了。”   一旁的卓鹏倒是赞同陆子安的作法:“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要想,安哥的玉楼还可以再造,但是高大师的门却是没办法复制出来啊!性质不一样,对不对?”   陆爸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的说法:“倒也是,格局还是要大一点,那你为什么不通了视频再回来呢?改签又不麻烦。”   就是这个理。   陆子安点了点头:“我这拖一下时间,也算是心理战术,这样对方也就不会觉得是我心情迫切,他们也就能爽快一点。”   就是以态度告诉他们,呵呵,我也不是求着你们换的,爱换不换,我并没那么迫切。   转变一下立场,免得将自己陷于被动。   虽然,陆子安是真的很想换,但是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他很想要的想法。   这也是基本的谈判技巧。   “那倒也是。”众人还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吴羽这几天也没闲着,找了很多木料。   趁着他们在欣赏《月魄》,吴羽带着陆子安出去走了一圈。   “这片荒地已经全都推平了,平面图你看一下。”吴羽递过来一份文件。   陆子安一边看,一边听吴羽讲解:“走的是江南园林的格局,按你之前在直播间里说的,小桥流水,竹林桃花,我没准备搞树苗慢慢等它长了,直接从外地买的大树栽的。”   有钱真的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   在强大的财力支持下,仅三天,这片荒地已经变成了曲径回廊,一步一景的江南园林。   竹叶飒飒,陆子安踩着石子小路,沿着水渠缓缓前行。   “因为水泥还没干,所以没放水,以后可以弄些锦鲤什么的放进来。”吴羽指着画中的一处巨大的空白:“这里就是留给你的,哈哈,木料全堆在那里呢。”   说话间,两人也逐渐靠近了那处空地。   四周被水渠环绕,图上标示为桥的地方暂时用木板代替着。   陆子安站到最高处看了看,四周静谧而祥和,越过树梢可以隐约看到古宅上的瑞兽飞檐。   “真的很棒。”陆子安非常满意:“我就是这么想的!”   “哈哈,看来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吴羽朝他挑了挑眉,笑道:“要不要猜一下,这个效果图是谁指点着出的?”   嗯?   陆子安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难道是……”   “当然是……曼曼啦!” 第293章 意趣   吴羽哈哈大笑,声音轻快地道:“你当时说得那么笼统,关于水渠的设计我也没办法肯定,最后曼曼说她可以,我听了一下,觉得可行,就让设计师直接按照她的想法进行的设计。”   慢慢翻阅着设计图,陆子安仿佛在其中看到了沈曼歌的奇思妙想。   尤其是对花草的处理细节上,很多地方都与陆子安的想法隐约重合,只是,还不够。   曾有古书言:弄花一岁,看花十日。故帏箔映蔽,铃索护持,非徒富贵容也。第繁花杂木,宜以亩计。乃若庭除槛畔,必以虬枝古干,异种竒名,枝叶扶疏,位置疏密。或水边石际,横偃斜披;或一望成林;或孤枝独秀。草木不可繁杂,随处植之,取其四时不断,皆入图画。   如今栽种的树木,不过是将大片的空白填满而已,于奇、于妙上还需更多讲究。   这样的奇花异草甚为难得,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填充了。   陆子安指着后面的一大块空白道:“这里为什么会空着?”   “哦,那里的话,曼曼的意思是想等你回来看看,是挖个大池子呢还是怎么的,我是觉得干脆弄座高一点的假山比较省事。”吴羽摊手:“所以干脆空在那里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这一片空白处,全部推平后,这里再没了从前的荒芜。   陆子安略微思忖片刻:“你把这里挖成池子吧,可以挖深一点,我到时去买些石头回来。”   无石不成园。   古典园林的美不是一座孤立的建筑物的美,而是艺术意境之美。   在美学上园境和诗境、画境是共通的,有共同之处。   这共同之处就是“境生于象外”。   山是中国古典园林的骨架,是园景营造的重点。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或许,他可以利用不同形式、色彩、纹理、质感的天然石。   在园林中塑造成具有峰、岩、壑、洞和风格各异的假山。   唤起人们对崇山峻岭的联想,使人们仿佛置身于大自然的群山之中,应目会心,神游山川。   这也是园林构景中的微观处理。   陆子安手轻抚在纸卷之上,神思却已飘忽至象外。   每座园林,空间都是有限的。   在横向或纵向上让游人扩展视觉和联想,才可以小见大,最重要的办法便是借景。   计成在《园冶》中曾说:园林巧于因借。   比如那次在白家大宅里,透过漏窗,听着外面的雨声沥沥,便是应时而借,这也是一种意趣。   如果他在这池水之中,建假山,假山上立凉亭,闲时静坐于凉亭中,或书写或雕刻。   亭中有袅袅茶香,竹树迷离摇曳,亭台楼阁时隐时现,远空蓝天白云飞游,那该是多么幽深宽广的空间境界和意趣!   而假山当然也不能太过简单,最好是每一处都让人有惊喜,让人舍不得大步前行,生怕错过每一个精巧设计。   将这些细节处理好了,整座园林便会产生移步换景、渐入佳境、小中见大等观赏效果。   越想便越是心动。   陆子安琢磨着,他既然已经能够雕玉,那么雕石应该也不难吧?   或者,他可以考虑一下,买些玉石回来……   吴羽不知道陆子安在想什么,只是想了想便答应了:“好的,那我等下就安排人过来挖池子,子安你要什么石头?我买了不少回来啊,堆在那后面了,你随便挑,要是不喜欢我再让人送。”   “好啊。”陆子安自然求之不得:“这样,反正现在我没什么事,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这边要挖多久?”   这个面积的话……   吴羽想了想:“我一共叫了十几台挖机过来,这个池子虽然大,但是一起开工从四面八方一起挖的话,大概一两个小时就挖好了。”   “那行,就这样。”陆子安愉快地决定了。   两人直接穿过中间这片荒地,走到了堆石头的地方。   吴羽还安排了人守在这边,各种各样的巨石堆放在地上,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奇形怪状,有些甚至丑的吓人。   “这是从我朋友那拿的,我先堆这了,想着等你回来挑完再还回去。”吴羽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陆子安不仅对木料很了解,对石料也有点研究。   他最怕的就是陆子安看一眼,觉得它们丑就说要换掉。   中规中矩的石料虽然很稳妥,但是没有了它的独特之处的话,这园子造的再美,也是没有灵魂的。   陆子安看着这些巨石,却一点也不觉得它们可怖,只觉得很是欣喜。   这是园子和古宅中间的一条马路,长约三百米全都摆放着凌乱的石头。   每一个都不一样。   陆子安一块块看过去,心里琢磨着:嗯,这块可以做基石,这块……   峰、岩、壑、洞,均可以用奇石造就而成。   而在这其中,又需融入自己的思想,达到“师法自然”的境界。   那么,他就需要用许多小的石料拼叠合成假山峰峦,叠砌时要仿天然岩石的纹脉,尽量减少人工拼叠的痕迹。   他越想越是兴奋,吃完饭后便带了所有的工具去了石料之中。   古宅里忙碌的工匠们听说陆子安回来了,个个都很兴奋,干活无比卖力。   结果等啊等,等到饭都吃完了,也没见到陆子安过来。   原以为他不会来了,结果有人上厕所的时候,说好像看到了陆子安。   众人顿时来了劲,跑到围墙后边去看。   但是却完全看不懂陆子安是在干嘛。   直播间的众人也莫名其妙。   【这是啥呀,哇,这石头丑萌丑萌的,像只乌龟。】   【龟龟,你可真秀。】   【大师又要转石雕了?天哪,还给不给人活路啊?】   【万变不离其宗,管他什么行业,反正都是雕。】   只是陆子安好像又不是在雕,他只是这块石头上挫几下,那块石头上砍几刀。   说雕刻吧,又没有,说不是雕刻吧,他有时又会停下来在上面进行精细的描画。   趁着他转背去弄另一块石头了,邹凯悄悄摸到他身后,对准刚才陆子安雕琢的这块石头进行了一次三百六十度全方面的直播拍摄。   石头表面凹凸不平,陆子安并没将其削平打磨,而是利用它本身的纹理,将那看似零乱的起伏进行了整合。   正面望去,好像就是块普通的还有点丑的黄中带红的石头,从侧面望去,却又感觉它像一幅山水画。   这种颜色其实真的很难让人产生好感,但是当侧看的时候却极为吸睛。   尤其是当阳光斜照着,石头边缘处有些淡淡的透明感,更是衬得那山峦起伏隐于天际。   如果将这样一块石头放置于水中,会让人忍不住想到那一句名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倒觉得有点像那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好好的直播,说开车就开车,你们真是太皮了。】   【慢着,我在想,是只有这一块是这样,还是所有石头都这样?】   这个想法瞬间击中了所有人。   是啊,一块石头的话,虽然有点奇妙,但也在接受的范围内。   毕竟虽然很精美,但是陆子安还是利用了石头本身的构造特点进行的修改。   但是,如果现在摆在这里的几百块石头,全都各有特色……   【……我的个乖乖!】   苏州的园林设计局……的厕所里,也有人在看陆子安的直播。   原本只是随便看一下,结果看到这块巨石的时候,全副心神都被吸引了。   他猛然站起来,这个构思!   “妙!妙!妙啊!”   然后便听到隔壁传来一句字正腔圆的国骂:“王睿猛,有猫饼吧?上个厕所还喵喵喵!”   王睿猛理都没理他,拎起裤子拿着手机就冲进了领导的办公室:“老大,我想到了!我们的园子里可以搞块这样的石头啊!”   领导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嗯?你上班玩手机?”   “……”王睿猛是多年的老油条了,哪会被这点小阵仗吓到,坦然笑笑,把手机往前一伸:“老大,你先看,这个真的很棒的。”   领导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表示很满意:“嗯,确实不错,你去把这块石头采买回来吧,另外,你上班玩手机,扣二十块钱。”   说到这个,王睿猛意味深长地笑:“老大,你刚才也玩了。”   领导:“……”   而这时,丹尼也终于赶到了长偃市。   然而赶到后,却根本挤不进去。   左边是古宅围墙,右边是正在开工挖掘池子的现场,道路两边全是人。   他各种突围,根本进不去,忍不住喊道:“陆大师陆大师,我是丹尼!我来找你辣!”   “嘘!”旁边的人纷纷阻止他,低声喝斥道:“别嚷嚷,别打扰陆大师创作!”   丹尼巨怂,唬得连忙道歉退开几步,众人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结果这边消停了,鹰国博物馆那边又开始催了,他们显然也看到了各种报道,知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让你们早点不早点,现在好了,他人都见不到了! 第294章 借花献佛   丹尼欲哭无泪,叹了口气,坐到角落里。   有什么办法?等呗!   这一等,便等到了日薄西山,天色渐暗。   旁边的景观池到底还是没能像吴羽以为的那么容易,能一两个小时挖出来,吴羽也是后面才知道,原来从四面八方开挖掘机挖到中间去是很危险的。   他们还要经过分层分区开挖,规划好出土运土路线,必要时临时道路要铺钢板加固并防止车轮打滑,池边坡做好围护,防止坍塌。   挖机师傅一脸纠结:“那没这么快呢,我们已经很努力在赶工了……”   嗯,毕竟隔行如隔山,还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吴羽一人递了支烟:“那就麻烦大家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   挖掘机师傅都去吃饭去了,路灯也亮起来了,但是围在路上的这群人依然一个没见少。   丹尼都费解了啊:这些人都不吃饭的吗?机器人变身?   闲得无聊,他索性开始打腹稿。   等会见到陆子安,他一定要这样那样说,然后再……   隔着重重人墙,中间的陆子安终于拎着刀站了起来,慢慢擦拭干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一抬头就怔住了:“呃……”   “陆大师,你是什么时候学的石雕?”   “你的那些徒弟们真的很厉害啊,陆大师你还收徒弟吗?我把我侄子送过来可以不?”   后面的人努力地往前挤:“陆大师你这个刀还卖吗?我看着好像削铁如泥,很厉害的样子!”   ……   陆子安慢慢站直身体,微微一笑:“这个……其实这刀没什么稀奇的,你可以试试。”   这人跟西竛五老一样拿着刀试了又试,最后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承认确实和他自己的差不多。   “好了,天不早了,大家都去吃饭吧,这边事情没做完,我明天还会来的,不急着这一时。”   古宅这边有安排饭菜,邹凯连忙点点头:“对呀,大家快去吃饭吧,我现在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刚好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之前也是他见劝不动大家,就推迟了送饭的时间。   虽然很多人还想再问,不过看着陆子安眉宇间掩不去的疲惫到底还是没忍心,便都各自散去了。   “等会没人了,我再过来看看,感觉那浮雕也挺有意思的……”   应轩手脚麻利地帮着收拾好工具,两人便慢慢地往家那边走。   “陆大师!”丹尼兴奋不已地冲过来,结果没刹住车,欢喜地跑过来后,不知道跘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了陆子安面前。   “……”陆子安连忙伸手去扶他:“没事吧?”   丹尼内牛满面,手忙脚乱地起了身:“没事,哎呀不小心踩偏了……”   最悲剧的是,因为这个意外,之前打好的腹稿全都不翼而飞。   旁边的应轩憋笑憋得很痛苦。   最后一大家子吃饭,自然也留了丹尼一起吃。   吃完饭后,丹尼才总算是找到了机会,逮着陆子安跟他说这件事情:“陆大师……”   “嗯,是要视频通话是吗?可以的,什么时候?”陆子安很爽快。   他原本想的是回长偃后,等丹尼来了就通话的,结果没想到丹尼来了没见到他。   “真的吗?好的好的,我现在问一下。”丹尼眼睛亮亮的,赶紧发了封邮件过去。   这一次,鹰国博物馆那边回得很快:Right now。   看到如此简短的回复,丹尼也有些惊讶,抬起头看向陆子安:“就……就现在,可以吗?”   “……可以啊。”陆子安理了理衣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接通后,画面中出现了鹰国国家博物馆馆长,他微笑着与陆子安打了声招呼。   丹尼正想为陆子安翻译,却没想到陆子安竟然用极为流利的英文与馆长直接交谈起来。   “……”丹尼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吨的暴击伤害。   说好的他是翻译呢?说好的由他牵线搭桥呢?   为什么他们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这是赤果果的十万伏伤害!   他深吸一口气,不慌,问题不大,他们至少还是靠他来联系的。   最终的交流结果,陆子安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他依然没有当场答应,而是与馆长说需要一天的考虑时间。   这一次倒真的不是拿乔。   而是因为,馆长说希望他能亲自去一次鹰国。   道别后,陆子安陷入了沉思。   当下这个阶段,他手上的事情堆积得很多。   比如明年的峰会,虽然时间还早,但是等黄大师那边确认以后,两人交流了想法,就要开始制作了。   虽然他的速度很快,但是在峰会结束之前,他未必会有时间出国。   而且,与出国相比,他更喜欢呆在他家的小园子里折腾。   那些可爱的石头,那些奇妙的木料玉料,都比旅游要来得吸引人。   可是,他也想要高大师的那堂门真的回来……   这实在很难选择。   因此,在丹尼试探地询问他的决定的时候,陆子安依然只能推说需要考虑。   送走了丹尼,陆子安在窗前静坐,远处有隐约的犬吠传来,心里一片宁静。   “子安哥,你在想什么?”沈曼歌拎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在想要不要出一趟国。”陆子安将鹰国方面的要求说了一下:“你怎么看?”   沈曼歌想了想:“我没出过国,没办法给你建议哎!”   这倒也是,她太过早慧,他都忘了她才十八岁了。   “不过我觉得吧,还是你现在手上的事情更加重要,他们愿意换就换咯,不愿意就以后再看呗。”沈曼歌摊开手,笑得一脸无辜:“其实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阴谋,毕竟高大师的那是古董,子安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们怎么就愿意换呢?”   陆子安想了想,笑了,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以为他们看中的是我做的这玉楼本身?没这么简单。”   “那是什么?”   “他们看中的,是我这玉楼背后的榫卯结构。”陆子安见她有些茫然,便详细说了一下里面运用了哪些榫卯工艺。   沈曼歌听得咂了咂舌,笑了:“我对玉雕是真不熟悉,我只觉得挺好看的。”   “哈哈,能看出好看就已经很不错了。”陆子安看了她一眼:“最近补习怎么样?”   “挺好的。”沈曼歌笑了笑,慢慢蹭啊蹭,歪他肩上了:“就是你不在的话,挺无聊的。”   陆子安揉了她头发一把:“傻。”   “哎,那子安哥,他们要,你就给啊?这不是亏了!”沈曼歌捉急了。   “没事,玉楼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我后面还要进行改良的。”   对这个陆子安是真没担心过,鹰国方面要研究,随他们去研究好了。   他叹了口气:“其实榫卯结构,并不适合如今的建筑了,你看我们的楼房,一建就是十几二十层的,全用榫卯也不现实,很多新技术比榫卯更稳固,所以我这个结构,在国内不一定会有好的发展,可能更适合国外。”   沈曼歌琢磨了一下,猛地坐直身体:“你有没有想过……傀国?”   傀国?   陆子安一怔,倒确实是。   因为傀国是个地震多发国家,所以木质结构房屋居多。   主要还是考虑抗震,木质材料可以很好地缓解地震的冲击力,即使强地震造成垮塌也能减少二次伤害。   而他的这个榫卯结构,恰恰是最稳固的结构!   他立即起身,查阅了大量资料,根据傀国安全部门对房屋抗震评级的检验标准进行了一番计算。   大量的公式摆出来,陆子安一项一项地对过去,最终得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   如今的房子有些也有抗震功能,但是一般只能达到七度设防。   而他的玉楼的结构,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应该能达到九度以上。   如今傀国最好的木质结构的房子,也只能达到8度!   虽然都只相差一度,但这其中的差距已经远远不是数字能够表达的。   换句话说,他这个结构做出来的木质房子,放在国内只能作为观赏用,但是放到傀国那绝对是妥妥的抢手货!   现在他便明白,鹰国为什么会这么大度地同意交换了。   因为鹰国与傀国有一项交易正在进行啊,而且有求于傀国。   啧啧啧,借花献佛啊……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陆子安底气更足了,丹尼再来问询的时候,他直接给予了正面的回应。   语气很委婉:他不出国,如果要换的话,请把高大师的门送回来,这边的专利可以与鹰国共享,如果不换,这交易暂时停止,以后再寻求合作机会。   鹰国方面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荡,这等于把条件摆桌面上了。   陆子安在已经确定了各自的筹码以后,也是懒得再纠结了。   态度就这样:换不换,一句话,不行就拉倒。   然后,经过半小时的考虑,鹰国方面的回复也是非常利落的一个字:换。   因为有时差,所以他们出发的时候,陆子安正在睡觉。   以至于第二天陆子安又在雕琢石头的时候,突然接到丹尼的电话,说鹰国使团已经抵达黄花机场,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么快?   好像才十几个小时啊?   这也太急切了吧,说好的摆姿态呢?   鹰国博物馆什么消息也没放出去,派了几个人就把东西送过来了。   每扇门都特别的重,直接专机过来的。   陆子安带着玉楼过去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事这么轻描淡写地就办成了。   然后他就接到了董市长秘书的电话,语气非常急切:“陆大师,请您千万慢一点到,市长现在正在赶往机场……” 第295章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市长吗……   陆子安怔了怔,还是答应了,下意识踩了下刹车。   看看地方,马上就要到机场了,他索性将车子停在路边一荒地上,安静地点了支烟。   刚抽了一口,就看到不少记者的车子争先恐后地往机场狂奔。   他看了看时间,刻意等了二十来分钟,觉得差不多了,便慢悠悠地开了过去。   停好车过去,丹尼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迎过来想接过玉楼,但是应轩抱得死紧,没肯给,丹尼也不生气,笑着带他们进去。   “没在机场里面了,现在在候机室做采访呢……”丹尼解释着。   原来因为他一直没来,董市长反而来得早一些,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便直接找了间候机室给他们用。   陆子安走进去,各种闪光灯拼命地咔嚓咔嚓。   原本就激动得不行的媒体人更是个个都打了鸡血似的,脸上的笑容都快控制不住了。   “陆大师,请问能不能把《月魄》再展示一下?”   “陆大师您好,我们主编想跟您约个专刊,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请问这次与鹰博交换,是谁先提出来的?”   “请问……”   陆子安只是微笑着,一旁丹尼则全程护住应轩……怀里的箱子。   这些记者虽然都很激动,但也都非常克制,没有像从前一样拼命往前挤或者挡住陆子安的去路。   毕竟,不管怎么说,陆子安已经今非昔比,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而人群里,悠哉悠哉一点都不着急的冯小荀格外显眼。   众记者啥都没能问到,颓然退了回来,抹了把汗:“唉,啥都没问着,回头肯定要挨批。”   “对啊,哎刚那照片拍了没,还好陆大师形象好,怎么着也能交差的,咦,小冯你怎么都没去啊?”   冯小荀看了看时间,慢条斯理地道:“哦,我不急的,我准备晚点约子安出来聊聊天,再慢慢地问。”   子安?   他叫陆大师叫子安?   还约出来聊聊天,啧啧啧。   “小荀呐,年轻人有朝气是对的,但还是要谦虚。”这人也只是点到即止。   其他人都露出赞同的眼神,谁不知道如今陆大师身份倍增,而且还获得了官方的支持,今天这一趟,董市长怕是专程为了陆大师才来的。   还子安呢,牛皮吹大发了吧!   冯小荀但笑不语。   这时陆子安已经走到了台前,董市长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然后依次是鹰博的几位工作人员。   董市长挺胸腆肚,气度渊亭,给人的感觉很威严。   但是他跟陆子安说话的时候还是很亲和的,对于陆子安这样的人才,他根本不需要打官腔。   与他的轻松淡然相比,鹰博的几个人明显有些束手束脚。   一半是因为长偃市这边反应太过迅速,动静闹的太大,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董市长的到来给了他们一定的压力。   因此他们对视一眼,提出直接交易,因为他们急着赶回鹰国。   陆子安自然是同意的。   当他把箱子打开以后,现场几乎轰动了。   不仅记者们往前挤,甚至连许多闻讯而来的群众们也都情不自禁发出了惊叹。   雕栏玉砌,恐怕也就是这样了吧?   现场灯光极为明亮,照得整个玉楼流光溢彩,简直美得令人心醉。   鹰博的人员非常满意,作为诚意,他们将高大师的六扇门也抬了出来。   是的,抬。   因为门真的非常重,每一扇都贴了金箔,真正的富丽堂皇极为精美。   哪怕已经经过了岁月的腐蚀,却仍有着一种磅礴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陆子安没有去管其他人,只安静地上前检视着。   每一扇都仔细地查看,确认是高大师的作品以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人群里,邹凯高高地举着直播设备,将陆子安与鹰博工作人员握手的画面清楚地拍了下来。   他们的身后,是六扇竖立着的,穿越了百年时光,终于又回到了华夏怀抱的高大师的心血之作。   【我忽然在想,如果高大师的灵魂仍附在这六扇门上,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只心疼陆大师的玉楼,这样换出去了,会不会又要等以后才能换回来?】   【陆大师可以再做吧……高大师的却是唯一的啊!】   【别的不多说,反正我支持陆大师!】   【高大师,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所有弹幕瞬间都变成了欢迎回家,直接占满了屏幕。   很多人都在欢呼,庆祝着这堂门又回到了华夏。   而陆子安站在人群中,心中却只有一句话来回荡漾: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虽然这诗是说李白,但是用在高大师身上竟意外的融洽。   尽管高大师没有一个好的晚年,死后凄凉冷漠,但他的精神是不朽的。   他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杰作永远留在人间,永远为人们所喜爱。   就是这一瞬间,他忽然懂得了高应美大师没有说出来的话。   一个不迎合世俗节奏的行者,需要大勇。   所谓“懂得”,其实不外乎是“共情”。   而这样的“共情”,需要的是时间的打磨,岁月的历练,还需要一点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高大师把他的心,把他的满腹才华,都刻进了门里。   明知自己有惊世之绝技,却无奈于世俗牵绊,只能碌碌一生。   这样的人,从那时到现在,绝不在少数。   忙忙碌碌的世间,永远有遵从自己内心节奏的行路者。   陆子安听着他们对自己的玉楼的吹捧,心里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对自己的未来有如此清晰的感知。   独善其身从来不是他追求的境界。   他想做的,远比当下更加深远。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高大师,我带您回家。   没有人拦他,所有人动容地默然目送他远去,董市长安排的人抬着六扇门跟在他身后。   陆子安一步一步地,逆光而行,阳光洒在他身上,恍若神祇。   咔嚓。   画面被定格。   众记者各自欢喜地收拾东西,这次行动算是圆满成功。   陆子安的个人微博没有说别的,只是发了篇长博文,对高大师进行了一次详细的介绍:清末滇南木雕艺术家高应美,格子门中的构图、布局、人物造型,刀法的巧运均达到了美轮美奂的境地,被省内外学者称之为“海内第一木雕”……   当天的新闻媒体,全都是对这次交换的大幅宣传。   《门雕神匠高应美与木雕大师陆子安的灵魂碰撞》   更有好事者将高大师的门与陆子安的门放在一起,进行精细的评论,试图分个高低上下。   然而,陆子安当时制作的那四扇门,从刀法到意境,都是仔细研究过高大师的创作思路后才动的手,又怎么会轻易让人抓出错漏?   越研究,越有人感觉,这好像真的出自高大师的手笔。   无论是布局构图还是行刀技巧,都是高大师的作品的精髓所在。   要不是他们的确是在直播中看到陆子安亲手做出来的,就算现在说这就是高大师的作品他们恐怕都不得不信。   内行人惊叹于陆子安技艺之高超,外行人则都是在看热闹。   他们更关注的是,高大师的所有作品,终于都回到了华夏。   还有更多的人,则通过各种关系,试图联系到陆子安。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是希望陆子安能再做一栋玉楼。   有藏家甚至直接在微博发声:@子安后援团:我是一名收藏爱好者,看到陆大师的行为非常感动,希望能为他尽一份微薄之力,这是我收藏的所有玉料,如果大师看得上,我愿意全都送给您!【图片】、【图片】、【图片】。   如果说这样的还只是少数,那么在西竛五老都转发了陆子安发的博文后,许多业界的大佬们都私下联系了五老。   他们的想法则简单了很多,其中一名年纪非常大的老先生更是直言:“陆大师刚刚成名,根基不稳,这么大的事情,如何能让他一人承担?”   一时,各种精美玉料、木料甚至是奇花异石的照片都如雪花般发了过来。   陆子安看着邮箱瞬间爆满的邮件,忽然感觉,幸福是如此奇妙。   这也是业界内第一次,如此和谐的场面。   在五老的指点下,他慎重地收下了一些行业巨佬的馈赠,并顺带联络了一下感情。   这对于他以后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当天下午,黄大师便赶了过来,兴冲冲地说要与陆子安讨论峰会项目。   既然有正事,其他人自然得回避了。   结果进了书房后,门一关,只剩了他们两个人,黄大师就收敛了原本的仙风道骨的模样,来精神了:“我是特意来问你的,你专利申请了没有?”   “申请了。”陆子安老老实实地打开文件夹:“关于峰会的布置……”   “这个不急。”黄大师琢磨了一下,压抑着激动小声地道:“你觉得,跟傀国合作,感觉怎么样?”   傀国?   陆子安挑眉,昨天他才和曼曼说到这个……   心里虽然了然,但面上还是露出一丝不解:“傀国?黄大师你弄错了,这次我是和鹰博进行的合作。”   “咳,我知道的。”黄大师眼里露出一抹兴味,斟酌着道:“我听到消息,傀国那边正在闹腾呢,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应该会找上门了,你,怎么想的?” 第296章 真正属于自己的刀法   陆子安见他没准备聊峰会内容,便打开旁边的几个箱子开始看玉料,一边随口道:“我暂时没想法……”   箱子里都是几位大佬刚送来的玉料和木料,很多人希望他能重新建一座玉楼。   毕竟,如果是唯一的,价值将大大提升。   “哎呀,你怎么能没想法呢?”黄大师一双眼睛兴奋到发红,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短促许多:“陆大师你知道吗?现在时局是这样子的,傀国呢……”   他念叨着各种时局,然而陆子安完全不感兴趣。   但黄大师毕竟是前辈,他也就没有打断他。   陆子安低头挑着他的玉料,黄大师说得手舞足蹈,满脸兴奋。   最后,黄大师才意犹未尽地做了一句总结:“所以说,可不能像跟鹰博合作这么简单,你这个榫卯结构既然已经申请了专利,就不能轻易让出去,傀国要是派人过来跟你洽谈,你可千万要稳住了!”   “嗯,好的,没问题。”陆子安说话间已经挑了一块纯净的羊脂玉出来,入手滑润细腻,手感非常好:“黄大师你觉得这块玉怎么样?”   玉?   黄大师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嗯……好啊!很好!”   但他甚至还不如陆子安,毕竟他也是只做木雕的,陆子安还有接触玉雕,还研究过,但黄大师是真没接触过玉雕。   所以他最终还是只能道一声好。   见陆子安对他的建议不怎么上心,黄大师搓了搓手,觉得这样子不行。   他还是得想想法子,陆大师年纪太轻,压不住事。   像这次鹰博这事儿他就办得太草率了,说换就换都不带商量的。   要是赶明儿傀国来人了,他也这样可咋办?   “那你忙吧,我去找建伟聊聊。”黄大师摩拳擦掌的出去了。   陆子安送他到门口,想了想,笑着摇摇头。   有些东西是存于骨血的,尤其是黄大师这个年纪的人。   对于黄大师的想法,他自然是清楚的,他倒也没什么意见。   至于阴人什么的……咳,他能是这种人嘛!   怎么能叫阴呢?   分明是各取所需,正大光明的交易手段,仅此而已。   他坐回桌前,先打开系统看了一下。   属性页面又有变动了,玉雕点数和石雕点数都已经增加了不少,陆子安想了想,将石雕点到了初级,不过玉雕离高级还差了不少。   打开评级那一项,他发现玉雕之所以加了这么多点数,正是因为《月魄》被评为了4级作品,所以才导致他的玉雕点数一下涨了几十点。   中级的话,想做太高级的意境还是有难度的。   但是也可以一试,也许还能越级挑战呢?   有了昆吾刀,技法上的不足会被补齐,于艺字上,他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   想清楚后,他照旧打开了直播间,微笑着道:“大家好,今天我准备再雕一块玉。”   说着,他将手中这块长三厘米,高十二厘米,宽仅一厘米的玉放到了桌上。   这是一块真正的美玉,纯净无暇。   但是可惜的是它太薄了,薄到什么程度呢,薄到大佬都不敢下手,一直留至现在。   虽然它基底还是很厚,但是这样反而更加让人无从下手。   因为它的形状并不那么规则,掏挖掉了杂质后,这块玉中间往一侧弯,顶上却又剩了一大块。   直接削了底上的玉料做成玉牌?太奢侈了,中间这些玉料就全废了。   不削底玉,直接雕的话,太薄,易碎,甚至没法上机器。   用不了两下就会碎的这种。   毕竟,当今的时代,大多都是用仪器,会用刀刻玉的真的极少。   这也是看到陆子安是用刀刻的玉,这位大佬藏家才舍得割爱,将这藏玉送了过来。   陆子安在一众玉料中挑它出来,也是因为眼缘。   这样纯净无暇,透明温润的玉,真的很难让人不喜爱。   而当这块玉的整体进入众人视野的时候,大家都对其又爱又恨。   【真的很美啊,就是这形状太别扭了。】   【呃,玉质是不错啦,但是这真的还能雕吗?】   【看着像是一块剩下的废料啊,大师你确定要用它嘛?】   【大师别浪费你的手艺,你地址是哪,我给你送玉过去吧!】   诸如此类。   而陆子安则通通忽视了,他目露欣喜地仔细观察着这块玉,指尖轻而柔地在它表面轻轻抚过。   手感极为舒适,水质丝滑,仿若少女滑嫩的肌肤。   玉声贵清越,玉色爱纯粹。   陆子安缓缓闭上眼睛,感觉心神宁静。   在其他人眼里,这是一块废料。   可是在他的眼里,这是一块上等的美玉,无价之宝。   他想了想,拿起昆吾刀,慢慢地落在了底座玉料上。   真正的切玉如泥,划玉无声。   他甚至不需要拿笔和尺子慢慢地画尺寸,而是握着玉料顶部慢慢地转了一圈。   底座原本不规则的带有棱角的形状,被他直接雕琢成了一个圆形。   而他还没有停止。   他继续旋转着玉料,昆吾刀沉而缓地在玉料上慢慢行走。   闲亭信步般轻松自如,毫无凝滞感。   一圈,两圈……   慢慢地,玉料底座变成了一道被吸上高空的水柱。   【哇,龙卷风吗?】   【可是飓风该是很狂暴的,用玉没办法表现啊,玉太温和了。】   【有道理,所以这是温和的龙卷风?呃,龙直风?大师是想向我们表示他很直吗?】   【你是不是皮卡丘的弟弟,皮在痒?】   众人嘻嘻哈哈,而真正懂玉的人,却情不自禁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陆子安的动作依然在进行当中。   在创作过程中,他也能感觉得到,自己对昆吾刀隐约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外人只看得到他动作优雅流畅,运转自如,而真正懂行的人,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刀法,与曾经听说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优美的刀法之所以形成,是技术达到纯熟的表现。   陆子安对玉雕不如木雕这般熟知,没有二十来年的积累,他有的只是对玉的亲近与喜爱。   他没有研究过别人的刀法,也就从根本上杜绝了匠气的存在。   时常有人在临摹一张好画时,感到最难的莫过与笔触,因为笔触是作者心灵与技巧的产物,刀法也如此,是任何模仿都难以体现的东西。   所以只有掌握技巧并不断地积累经验,才能达到理想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刀法。 第297章 惊为天人   陆子安此时,就是在使用自己的刀法。   以自己的灵魂,加上独特的感知,全身心地融入玉料并对它进行改造。   这个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艺术语言,其魅力是旁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陆子安无比清楚地知道,这块玉虽然是边料,但却是绝世奇珍。   他能与之相遇相触,已是宿缘。   他的视线停留在玉石上,心却在苍茫云海间冥想,以尊重之心,顺势而为。   在昆吾刀的辅助下,逐步读懂潜藏在璞玉之中的深意,释放凝固于坚硬玉质中的轻盈灵魂。   在创作的过程中,源源不断的神妙灵感接连迸发。   中间扭曲成半圆的玉料,被陆子安雕琢成了细细的水柱。   看似纤细易断,但是实际上陆子安只是在其表面进行了层层复复的薄浮雕。   终于,刀锋,指向了最上方的这块方形玉料上。   气氛变得凝固。   什么叫险?   无法确定一刀下去,这玉料能否撑住的情况,就叫险。   众人情不自禁地停止了刷弹幕的行为,担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幕。   陆子安微微眯了眯眼睛,刀尖慢慢落到了玉料上面。   边角被慢慢削除,周边变得圆滑。   玉屑慢慢滑落,而玉料也逐渐有了完整的轮廓。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将这形状奇特的方玉雕成了一片树叶。   然后那中间的隆起处,他没有迟疑,以刀尖轻而缓地将其慢慢进行着描绘。   真正的细若游丝。   阴刻线极为考究精细,运作几乎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工之精细,让人瞠目结舌。   【真……好看。】   【那必须的!大师出品,必属精品!】   【我只佩服大师的胸襟,真的,这样的精品竟然也敢直播,就不怕下一秒就赝品满天飞嘛。】   【你懂这什么,这是大师独有的自信!仿造?问题是他们能仿造得出来么?】   是的,这才是重点。   北亰某四合院里,重云安静地端坐在电脑前,沉默地看着陆子安的直播。   他扪心自问,这样的技艺,他想复制,也不一定复制得出来。   一旁的风无羲看得几乎痴迷,他从未想过,除了木雕以外,竟然也能看到如此近乎神迹的技艺。   他的神思不禁随着陆子安的刀锋而四处飘荡游走:既然陆子安能这样跨行,那么他呢?   当初陆子安参加比赛时,他的金奖虽然得来不算光彩,但他如今技艺已经有所增长,未必会逊于陆子安。   如果他也入玉雕行……   旁边的重云冷不丁地道:“你觉得陆子安的玉雕做得怎么样?”   “很好啊。”风无羲想也没想就直接回道。   然后他猛然回过神来,眼中掠过一丝惊慌,面上倒还是维持着镇定,连忙补救道:“……但是和师父比起来就还是略逊一筹。”   “呵。”重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并不买账,他慢慢地转动着手里的两枚橄榄核雕,淡淡地道:“他跨行很成功。”   不,不止是成功。   陆子安对玉料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敏锐的观察力,更甚于他这种常年浸淫在各种玉料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   这话,风无羲不知道怎么接,索性不说话了。   重云也没想过要他回答,只是慢慢地转动着,神情凝重。   情况对他很不利啊……   最重要的是,陆子安这到底是什么刀法?他竟然完全看不出来。   不过还好,他向来做事喜欢走一步算十步,虽然上次对陆子安示好不过是为了节目效果,但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至少陆子安对他的观感还是挺不错的,其父陆建伟更是如此,上次他去的时候对他很是礼遇。   看来,今年过年,他该考虑去长偃过了……   莫名其妙被扔在北亰的风无羲表示很懵逼:几个意思啊?   重云不已经把落户北亰了?他才是长偃本地人。   结果重云去长偃过年,却让他留在北亰筹备明年的比赛?   有一句MMP,不知当说不当说。   虽然心里刷了无数国骂,但他表面还是得毕恭毕敬的送重云去机场。   直播间里,陆子安将玉叶雕琢完毕,没有一丝迟疑,便将那中间的隆起雕琢成了一尊坐佛。   坐佛之下是倒影,显得略微比坐佛宽而扁,但陆子安并没有为了展现这是水中倒影而故意添上波浪。   他将坐佛与水中倒影完美衔接,不做一丝水纹,尽得水面平静、清透的意象。   【这个构思!这样的表现手法简直闻所未闻!】   【真想敲开大师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竟然能做成这样的作品!】   【问题是,这形状是天然的啊……】   能在这样奇而巧的形状之下,匠心独运地融入自己的思想,不仅变废为宝,而且还有如此新颖的设计……   简直惊为天人。   陆子安放下刻刀,开始进行精细的打磨。   一遍,两遍……   每个缝隙都不放过,慢慢地打磨光滑。   在他的打磨之下,玉料逐渐变得晶莹通透,观之让人心神宁静,逐渐沉淀;   色泽自然柔美,若海天交接的静谧;   造型的神秘华贵,营造出超脱、圣灵的意境,惹人遐思万千。   看似是静止的,然而仔细观赏,却在静穆中看到灵动,于呆板中看到灵气。   玉雕讲究灵动之趣,动是生命的象征,灵动中彰显玉雕之灵魂。   那尊垂眸静坐的佛,正是潜藏在这美玉中的精魄!   仔细观察时,便会发现他并不是闭眼,而是微睁。   其眼二分开八分闭,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坐佛中融入了陆子安的心思,把佛那种庄严而又慈祥的感觉表现出来,简直完美的宗教体验。   而最妙的是,这佛是在一片玉叶之中。   什么叶?   菩提。   形为神载体,神则是最终的目的。   以有形的菩提玉叶,去展现佛的具象,有形神兼备的意境。   陆子安没有执着于将佛描绘得过于精细,而是利用线条的变化,线与面的结合,艺术化、抽象化地来表现主题。   不以复杂工艺取胜,纯以简洁柔和的线条,勾勒出空灵秀美的观感。   让观者回味,体会其独特的创作风格。   这样的表现手法,与平常所用的玉雕技艺不同,却又有其共通之处。   玉雕制作中讲究“春秋笔法、微言达义”,所谓一沙一世界、一草一天国,小中可见大。   就连马征马大师看到这里,也情不自禁由衷地赞叹了一声:“一叶佛心!这个陆子安,果真是个奇才,不,是个怪才!”   “老师,要不先喝药吧……”旁边的青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见他不悦连忙道:“您觉得,这样下去,陆大师多久能学会金银错?”   学?   马征抚着胡须慢慢地笑了,摇了摇头,他看着直播间里埋首反复进行打磨的陆子安,叹了口气:“他不需要学了。”   青年不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他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马征颇为遗憾,却也为这样的感知而欣慰:“看来,不止是木雕,连玉雕界,也将迎来新的浪潮啊……也好,这潭死水,早就该引进活水了。”   历数这些年间的各位玉雕大师,整个行业内,基本都在吃老本。   扒完唐诗抄宋词,折腾完诗词还有人跑去抄诗歌。   哪怕根本搭不上边,各种牵强附会也要扯个名人出来。   只要能让自己的作品变得高大上,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   或炒作或吹捧,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作品是否真值这个价,反正拍出去了就各种吹嘘。   真正拿作品说话、潜心研究技艺者,少之又少。   偏偏还没几个认清现状的,各种吹捧说近年玉雕进入了新的层次,每个人文化底蕴都极高。   还有不少拿着作品前来让他品鉴,以期卖得个好价钱的,他真是骂都懒得骂。   本以为玉雕就这样了,却没想到竟然出了一个陆子安。   创新,创意。   全新的刀法。   这正是当今玉雕所缺失的东西!   马征端起旁边的药,一口气喝完了,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好,好啊!”   旁边的青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前阵子我听人说,如果说风大师是木雕界的清流,那陆大师就是木雕界的泥石流。”   一路走来惊天动地,却畅通无阻,任他什么阻碍都摧枯拉朽,根本无力抵挡,最终将整个木雕界搅得面目全非。   “泥石流?”马征想了想,哈哈大笑:“好一个泥石流,我喜欢这个形容!”   最终的成品,整个玉雕造型精巧,玉佛栩栩如生,叶子更是鲜嫩欲滴,仿佛刚从树上摘下般清新自然。   这样的创意和雕工,堪称鬼斧神工!   【良工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   【《天工开物》的?但这是说陆子冈的,而且大师在长偃。】   【哇,突然想到,陆子安,陆子冈!大师不会是陆子冈的转世吧!】   【……你脑洞真大,不过我觉得,仅凭着这尊玉雕,陆大师堪称为神。】   【陆玉神?厉害了。】   【你们把大师的木雕技艺放哪了?我觉得陆巨匠更合适!】   两波人马就两个别称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弹幕刷得飞快。 第298章 真有才和假博学   刚开始各自都还保持冷静,然后慢慢地开始变味了,各种激烈的言辞都出现了。   更有甚者,觉得骂得不过瘾,索性用打赏来互喷。   正在他们喷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舍的时候。   终于抬起头来的陆子安扫了一眼,弹幕太多,看不清。   他便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好的,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大家再见。”   “……”   弹幕瞬间停了,看着已然没了陆子安身影的直播间,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正主都不在了,他们当然吵不下去了,自然而然就停止了争论。   只是依然各自不服对方,暗地里都用自己的别称称呼陆子安。   虽然网络上也有人想要带节奏,但是对于陆子安,外人是没得说的。   嫉妒这种情绪,只存在于能力相近的人群。   当一个人比你优秀一点点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努努力就能超越他,但是却一直未能超越,于是你会嫉妒。   但是当一个人优秀到你只能仰望,甚至努力仰望,都无法企及的时候,你会情不自禁忘了去嫉妒。   只有羡慕。   而陆子安技艺之精妙,已非常人所能及。   虽然也有人很想攻击他,却根本找不到切入口。   于是,有人默默将枪口对准了沈曼歌。   不知从何时起,有些谣言慢慢扩散开来。   有的是说沈曼歌不务正业,好好的书不读,天天打游戏,不配做个高中生。   有的是说沈曼歌年纪小小志向却远大,还在读书就勾三搭四,一点也不像个好人家的女孩子。   闲言碎语总是难听,但是沈曼歌却一点也不生气。   她琢磨了一下,没正面去跟人怼,也不想让陆子安分心,而是琢磨着,要怎么反击才够漂亮。   看到有个女性专栏的公众号发了篇长博文,说她如何如何,她直接转发了。   转博时顺便回复:【多谢关注,我就是朵桅子花,我的生活,就是这么好玩!】   咦?   什么意思?   啧,这是挑衅吧?态度忒嚣张了!   这个公众号显然也没看懂,回复道:【我看你是朵喇叭花吧,哗众取宠的那种。】   而更多的人,是懂得沈曼歌这句话的。   于是这个公众号被喷得狗血淋头,网友们在它所有博文下全喷了一遍。   【好歹是个鸡汤博主,不求你学富五车,但也稍微看点书成不?】   【锦鲤小公主才是真正的牛人,杀人不见血,骂人不带脏。】   【恕我直言,在座各位都是垃圾,就你这种段数,还是别跳出来蹦跶了。】   【现在骂博主还来得及吗?】   【哎,感觉骂博主一句,会被赞到明年。】   两边粉丝撕得正高兴,冷不丁有人直接将这三条博文给截图了。   华夏文学社:#真有才和假博学的差别#大家好,我给大家介绍一本书:汪曾祺《人间草木》,里面有句话非常有意思——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德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然后很多看得莫名其妙的人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沈曼歌是在骂人啊!   仔细来看,沈曼歌其实在骂人的时候还是有给过提示的。   比如说,《生活,是很好玩的》,这句话是一本书的书名,是备受推崇的“生活家”汪曾祺的散文精选集。   只可惜很多人没能看出来。   对这样文雅的骂人法,大家虽然学不会,但还是很服气的。   尤其是这种新奇的方法,竟然来自一个高中女生,大家顿时慢慢接受了沈曼歌的学霸人设。   这迅速成了一个栀子花梗,不少人玩的不亦乐乎。   沈曼歌看着网上的风向逐渐转变,内心充满了小骄傲,头发一甩:“哼,子安哥的腹黑,我只需要学一点点就够对付你们这群小啰啰了!”   然后她愉快地起身去给陆子安送茶去了。   一进门,就听到陆子安沉静的声音传来:“这里,我准备做一整面墙的阴沉木木雕,上面雕刻一幅神话故事,最好是连贯的……”   这样一来,既宣传了木雕工艺,又向国际友人展示了华夏泱泱五千年的文化。   这么多神话故事,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足以令人惊叹。   而且在为他们讲解的同时,还能顺便让双方有更多的话题,引申开来就是一则佳话。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黄大师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想法。”   “我这边刚好有一块阴沉木,不过展示完了我还要带回来。”陆子安一语带过,直接翻到下一张例图:“桌子和椅子,我是觉得用榫卯结构制作就很好,雕花可以繁复一点,样式却大方稳重……”   还要带回来啊……   黄大师下意识觉得这有点不妥,但思绪很快又被陆子安带去桌椅那边了,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暂缓,先跟上陆子安的思维。   事实上,陆子安这样做也有自己的想法。   以他目前的名气来说,博物馆落成之后,应该会迎来一波参观高峰期。   但是这个时期不会超过太长,长则半年短则三月,人们的好奇心会逐渐被消磨殆尽。   这个时候,就需要再进一步的刺激来吸引他们。   如果峰会的木雕作品回到他们的博物馆,这是一个很好的噱头,一定能再掀起一番风波。   所以后面黄大师几次试图否决他这个要求,他都非常坚持。   “……那这样,我先把图纸带回去,跟韩理事商量一下,过后再给你答复。”黄大师说着站起身来,微笑道:“当然,陆大师你也不必太着急,如果确定下来的话,最早也是正月开始,这期间你可以好好休息调整一下。”   陆子安挑了挑眉,笑道:“可是……后天就是除夕了。”   “哈哈,那也还有几天时间嘛!”黄大师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那尊玉雕,颇为不舍地道:“真不卖?要我拿过去的话,必能拍出个好价钱的。”   “真不卖。”陆子安笑了笑,亲自送他出门:“这件作品刚做出来,我都还没想好名字。”   那倒也是。   玉雕师在精细雕琢的时候,往往需要无数次的重复画活雕琢、雕琢画活的工序,反复推敲、耐心细致,以娴熟的刀法刻画,由此展现作品的生命力。   黄大师虽然并不会玉雕,但也能理解,便没再多言,愉快地与他告别了。   陆爸也跟着一道送至门外,挥手间,他与黄大师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明白的眼神。   慎重地朝黄大师点点头,陆爸一脸正气:放心去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   于是,第二天,当王睿猛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陆家门口的时候,刚说到想过来买陆子安的作品,陆爸就眯起了眼睛。   “买作品?抱歉,陆大师的作品不卖的。”关门关门。   “哎,陆叔,您等一下!”王睿猛连忙掏出工作证:“我真的是苏州园林设计局的工作人员,您看这是我工作证……”   将他请进屋里,仔细确认一遍后,陆爸才一脸狐疑地道:“那你,是想买哪件作品?”   园林设计……   难不成是想把玉楼给买过去?但外边都传疯了,基本都知道玉楼去了鹰国吧?   总不至于……是想把古宅给搬过去吧?   出乎意料的是,王睿猛一脸真诚,非常认真地道:“是这样,我们近期的一个项目,叫木石奇缘,其他地方都已经处理好了,但是就是差一块奇石……”   陆爸一脸惊奇:“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买一块石头?”   “对,哦不,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王睿猛颇为费力地解释着,终于让陆爸相信了他不是奔着榫卯结构来的。   确认了他的身份和目的,陆爸神情缓和了许多,笑着起身:“刚好子安在那边处理石头呢,要不一起过去看看?具体的还是得你和他谈,只有他同意了才可以。”   王睿猛连忙满脸惊喜地站起来,激动又感激地道:“可以吗?那太好了,谢谢陆叔。”   因为中间的荒地已经全部修整了,所以陆爸为了省时间,索性带着他穿过后院直接走路去古宅。   抄近道的话,一般半小时不到就可以了。   一进园子,王睿猛就整个都傻掉了。   巨大的惊喜,像是天降横财一样,把他直接给砸晕乎了。   “常绿树、苔藓、蕨类……这样搭配起来果然很有禅意啊……”   尤其是树下掩映着一盏石制宫灯,更是显得古朴又静远流深。   真正的一步一景,其间有一块非常大的平滑石头,中间掏空盛满清水,像是半个鸡蛋一样倒放在地上。   水面与石料表面持平,石头表面非常光滑平整,让人忍不住想要落坐于其上。   其他人如果看到,只会觉得这园中每一处都非常赏心悦目。   但是王睿猛是专业的,他看到的自然更多更精细。   还能这样搭配?石头还有这操作?   “山石之坚与花木之桑,山石之古拙与花木之清新,两相配置对比出情趣……陆大师真是奇人!”他摸了摸相机,却还是没好意思直接拍摄。   毕竟这还没对外开放,如果就传出去了,怕是会有人抢先复制。   一路磨蹭,好在陆建伟还算有耐心,任他看了将近两小时。   早知道,就干脆开车过来了,绕是绕了点,但至少比这样走用的时间少些。   终于抵达堆放石料的地方,王睿猛瞪大眼睛,看着大大小小铺了一地的石头欢喜得都快疯掉了。   作为一个真心喜欢奇石的人,拍摄各种奇山异石几乎已经是本能。   “这是天堂……”他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竭尽全力告诫自己:千万控制住,不能拍照不能拍…… 第299章 艺高人胆大   但是像他这种对奇花异石喜欢到近乎痴迷的人来说,要控制住自己拍照的念头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好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王睿猛摆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走上前去。   然后他就听到陆子安清冷的声音传来:“想看那堂门啊?也行,刚好上午的做得差不多了,我收拾下工具就过去。”   谁想看门?他只想看石头!石头!   这话没头没脑的,王睿猛感觉不像是在跟他说话。   然后他抻长脖子一看,得,人家正直播呢。   “……”   他太天真了。   他尽想着不能泄露了,却忘了陆大师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怕别人剽窃。   学得到你就学,问题是有些就算摆你面前你还看不懂。   陆子安收拾好工具后,转过身来,扫了眼王睿猛,嗯,不认识的,径直走了。   王睿猛犹豫了一下,暗挫挫跟在了他身后。   他在电视里倒是看到过那堂门,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也已经足够惊艳。   没想到竟有机会近距离一观,他自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可难得。   高大师的那堂门,摆在了古宅的正堂里。   这堂门很贵重,官方派了人二十四小时看护,前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外面还在赶工,马上又要过年了,所以想进来看门的人得从后门进来。   陆子安带着直播设备走进去,屋子里的灯光明亮而柔和。   高大师的门就静静地立在大堂里,用玻璃严严实实地罩住。   透过玻璃罩往里看,木门上龙腾水惊,人马走动,亭台楼阁,绵绵不尽。   最难得的是,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上面的镂空雕花依然细致而清晰。   木格门的镂空雕法,是一种常见技巧,一般来说,镂空雕到三层,就已经是高手了。   怎么才算是三层呢?   比如说,在木门上雕一幢宅院,宅院小楼窗里坐了一个书生,书生后面有一个童子,小楼、书生与童子在空间上各有远近,雕在三个环环套住的前后层面上,这就叫镂空雕了3层。   这种雕法,小师傅做不来,老师傅才会玩。   高应美的木雕格子门中,一个九老拜童子的故事,9个人物,连同框住人物的古亭,前后镂空雕了5层。   他把事情做绝了,别人想做做不来,除了拍手叫好之外,再无事可干。   当抬头静默欣赏这样的传世之作,除了惊叹高大师的妙思之外,便只余感慨。   还好,虽然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年,它终于还是回家了。   【这堂门回来了,可是我们还有很多宝贝都还没有回来呢……】   【慢慢来吧,都会回来的。】   现场也有很多正在观看这堂门的人,因为明天就是除夕,基本都是长偃本地人。   有的在数那窗户里面的小人儿,有的蹲着在看底下的花。   陆子安只站在外围看了看,没有凑得太近打扰他们的观赏。   于是王睿猛也终于有机会凑过去:“陆大师,您好,我是……”   为了不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口气将自己的来历目的都一趟说完了。   说完后眼睛亮亮地看着陆子安,期待地道:“不知道陆大师您是否愿意割爱?”   “石雕……”陆子安沉吟着,缓缓摇了摇头:“抱歉,如果你们是想借的话倒是没问题,但是想买的话可能不行。”   哎?   他这是被拒绝了?   王睿猛连忙道:“是这样,我们这个木石奇缘,是花了大价钱在弄的,其他都已经设置好了,但是园子里还差一块合适的奇石,只要您愿意,我能给您拿到最合适的价位……”   “这个和价格没有关系。”陆子安非常温和地看着他:“只是我的作品基本都没有卖。”   都没卖?   王睿猛有点懵了。   作为一名艺术家,不是都喜欢用作品的价值来衡量自己的份量吗?   至少,在他认识的那些艺术家里,基本都是按作品的价格来区分自己在业内的位置的。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陆子安倒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直到他走了,王睿猛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想了想,默默找了一下度娘,搜索关键词是:陆子安作品售价。   结果一件拍卖行的信息都没出来,倒是好几页都是重金求购陆大师作品的消息。   有个贴吧的贴子更是有趣,贴名就叫:《曾经我拥有一份陆子安的作品》。   这样的名字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点进去以后,发现这个发贴子的人是个人才。   ID叫【我爱吃西瓜】。   曾经的我,拥有一份陆子安的作品,我却没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大师的作品难得,却不知道这么难得。   我当时抽到这奖是送给我女儿的,后面有人说陆大师要买回去,我就说要问问我女儿。   她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然后我就把那只小兔子以市场价卖了回去。   大家都说,糟了,那作品怕是要涨价了。   结果可不就……   如果上天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王睿猛看得直乐,翻了好些个贴子,最后才发现。   好像,真的没有。   陆子安的所有作品,除了帮人修复的那盏宫灯和《化蝶》,其他作品竟然已经全都给收了回来。   那看来是真的没戏了……   王睿猛有些颓,打了个电话给他家领导,陈述了一下结果。   领导沉吟片刻后,略带迟疑地道:“我这儿,倒是有人给了个内行价,说是能弄到陆大师的作品……”   “那绝对假的。”王睿猛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您知道现在有人开多高的价买陆大师的作品吗?都不要求大小不要求材质,只要是陆子安的作品,就是七位数!关键是根本没货!”   “咳。”领导清了清嗓子:“反正,价格再高也不用我给,我那朋友还算是靠得住的,你先回来吧……”   这怎么可能呢?   王睿猛坚持认为不可能,表面唯唯诺诺,挂了电话后,他想了很久,还是偷偷给陆子安发了条信息。   回到家的陆子安正在喝茶,一边跟陆妈聊着天:“菜都买回来了吗,没有的话我开车带你去吧。”   “都买好啦。”陆妈朝书房喏喏嘴:“你爸开车去的,一路遇到人都对他很尊敬,乐得跟傻子似的。”   再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外人对陆建伟的尊敬来源于谁。   望子成龙,对陆爸来说,最让他欢喜的,就是这种时刻了吧。   “爸在干嘛呢?”陆子安喝了口茶,往里看了一眼。   “你叔来了,正聊天呢。”陆妈随口道。   然后陆子安就收到了王睿猛的信息。   他微微皱了皱眉,狐疑地道:“丰叔?陆皓来没?”   “没来,听说跟你叔闹掰了,正嚷嚷着要出去上班不想学了,这次来就是来取经顺便报怨的。”陆妈手脚麻利地择好菜,把掉在地上的垃圾拢一拢,扔进垃圾筒里:“你打个电话给曼曼,看她还要多久到。”   “哦。”   陆子安给王睿猛道了声谢,心里却琢磨开了。   这个内行人……不会是,陆建丰吧?   他发了条信息给沈曼歌,随即起身往楼上走。   不是他小人之心,防范于未然还是有必要的……   正想着呢,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娇柔地道:“请问,这里是陆子安的家吗?”   陆子安心里咯噔一声,回过头去。   寒风因门被推开而呼啸着往里面冲,吹得他心都哗凉哗凉的。   海藻般的长卷发,眉眼精致,烟熏妆衬得她眼睛大而娇媚。   她就这样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望向他。   陆子安只怔了两秒钟,就迅速反应过来,神色从容地走过去:“找我有什么事吗?诗雅。”   长睫毛微微一颤,霍诗雅眼里便凝聚了薄薄的雾气:“你,你还记得我吗,你之前一声不吭就走……”   “子安你怎么不关门啊,冷死了……咦,这是……”端着菜盆的陆妈愣住了。   霍诗雅眉眼扬起一抹笑意:“阿姨,好久不见……”   “妈我出去一下。”陆子安直接拎起一边的外套,伸手将霍诗雅推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直到坐到餐厅的包厢里,霍诗雅一直很顺从。   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把她推出来,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动不动暴跳如雷。   陆子安吁了口气,将菜单推到她面前:“你来吧。”   “人家喜欢吃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嘛。”霍诗雅横了他一眼,酸熘熘地道:“还是两年时间你就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什么都……”   陆子安直接拿起菜单递给服务员,在第一页轻轻一点:“就这些热门菜,全上一道。”   服务员也看出点问题,什么都没问,默默地出去了。   然后霍诗雅就开始叙旧,说起以前开心的时候,她乐得眉眼弯弯,花枝乱颤。   等到她告一段落,陆子安才淡淡地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嘛?讨厌。”霍诗雅娇嗔一声,想像从前一样推他一把,才发现如今他坐在她对面,伸手都够不着。   看着陆子安隐忍的不耐,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啊,好歹……”   “我们已经分手了。”陆子安声音平和地看着她:“如果你是有正事,那你现在就说,能帮的我会帮,但是如果是别的……我觉得,最好的前男女朋友的关系,是互不打扰。” 第300章 不必再见   说句心里话,陆子安对这次的见面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虽然当时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他自觉对霍诗雅也算是有所了解。   太温和的劝告没有用,委婉还不如直说。   霍诗雅怔了怔,手放在桌下握得很紧,压抑着情绪道:“分手……我当时只是开玩笑的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嘛,这是情趣……”   “这不是情趣。”陆子安心中一片平静,一点也不生气:“于我而言,你每次说分手的时候,我其实很多次都是想直接答应的,虽然你觉得是情趣,但是在我看来,这让我很不愉快。”   明示暗示都有过,但是她并不理解。   一次两次,刚开始都是他去挽回,后面说完分手,基本都是她自己隔一两天又装作啥事没发生一样继续和他说笑。   仿佛是默契,其实是疲惫。   “我知道,你生我气了……”霍诗雅很难过地看着他:“你也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当时你工作那么好,突然就要回来,本来我妈就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你这一走,她肯定更加不愿意呀……”   见陆子安不说话,她暗暗紧了紧拳头,声音更加软和了些:“而且我当时不也说了,让你把你爸接过去治嘛,是你自己不肯,你这突然回来,工作没了,你吃什么用什么呀,总不能让我养你吧……”   说完还故作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然而顶着御姐的妆做着这样的小女生表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看着这样的她,陆子安身心疲惫。   当时都有好好商量过,他有一笔存款,但是那笔钱不能随便动。   他当时是准备辞职后开一家小型的工作室,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以他当时的技艺来说,做大件可能不行,但是做些修复工作还是可以的,自然也不至于会没钱生活。   长偃市这边消费没阳海市高,这笔钱可以支撑他三五年内不必为没有客源发愁。   也能就近照顾下他爸,让他看到希望,不至于郁郁寡欢抑郁而终。   可是,霍诗雅不同意,坚持要拿这笔钱出来付首付。   付首付不是不可以,但是接下来他怎么办?他爸怎么办?   她都没有考虑过,她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后,只因他不肯拿来付首付就没完没了的闹。   他的心本来就渐渐淡了,这一闹更是彻底凉了。   后来分手后,他也索性没开工作室了,专心致志地研习技艺。   神思从记忆中抽离,陆子安斟酌着用词:“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纠结这个没有意义,当时的情况你应该记得的,具体事情我也和你分析过,我们性格不合,三观也不一样,分手其实对彼此都好,所以都过去了,既然你没别的事,等会吃完饭我就先走了。”   “你怎么能这样!”霍诗雅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跟她妈说的一模一样,心里有些不安,但是嘴上还是听她妈的说道:“我为了你,都千里迢迢来了这三线小城市,你难道就不能陪陪我嘛!”   陆子安手指在桌面轻轻顿了顿,微微蹙眉看着她:“我没时间,而且……诗雅,我们—分—手—了。”   他一字一顿,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指尖按在桌上,微微倾身:“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透,没意思——诗雅,这一趟,你不该来。”   “为什么我不该来?”霍诗雅也皱着眉看着他:“当初是你自己对我不诚实的,你自己有几十万的存款却一直不说,如果当初一认识你就买了房子,我妈怎么可能会那样对你?”   陆子安玩味地勾了勾唇,靠进座椅里,淡淡地道:“那笔存款是我姥爷去世前留给我的遗产,我自己都舍不得动。而且为什么一认识你我就要买房子?”   霍诗雅脱口而出:“为了娶我啊!”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陆子安表示,这话他没法接。   结婚这件事情,当初他见霍家人的时候也有想过,但后来他真是寒了心。   而霍诗雅在看到他的反应后,脸色逐渐变的苍白:“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娶我?”   “说这些没有意义。”见服务员端着菜在门口看着他,陆子安抬了抬手:“进来吧。”   然后他看了眼霍诗雅:“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你也别去找我,好歹给彼此的回忆留下一点美好吧。既然你来了,我也尽地主之宜,这顿饭我请。”   虽然,那些回忆,也说不上有多美好。   作为前男友,也算仁至义尽。   两年时光,霍诗雅没有一点长进。   依然如此自私自我,恨不能全世界的人都围着她转。   不过脾气倒还是收敛了一点,没以前那么大小姐脾气了,至少现在她不敢泼他一脸了。   见有人进来了,霍诗雅垂眸坐好,不吭声了。   吃饭的时候,她几次想挑起话题聊以前,但是陆子安都四两拨千金地回避了。   吃完饭,要走了,陆子安正在结账,霍诗雅低着头道:“我去趟洗手间。”   明明包厢里有洗手间,她却偏偏跑外边去。   陆子安也随她,坐在座椅里玩手机。   结果没多久,有人推门进来了,竟然是久未见面的霍妈,身后跟着委屈巴巴的霍诗雅,眼圈已经泛红了。   “哎,陆子安,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当初要死要活要结婚的是你,突然悄没吭声跑没影了的也是你。”霍妈打扮得光鲜亮丽,一副贵妇人的模样,一张嘴却暴露了她的尖酸:“我知道,你现在有点小钱了,就看不上我家诗雅了是吧?”   陆子安不想跟她争执,站了起来:“既然阿姨您在,那诗雅就交给您了,我先走了。”   “哎,你站住。”霍妈想起如今陆子安的身份,挤出一抹笑脸:“是阿姨刚才说重了啊,我这也是看诗雅委屈就急眼了,我知道,你跟其他人就闹着玩玩儿,男人嘛,我理解的,这样吧,今天晚上悦来酒店,你叫上你爸妈,我们一起吃个饭。”   “什么意思?”陆子安幽幽地看着她。   “这……结婚前,总还是得先订个婚吧?你爸手好了吧?我就说嘛,手断了养养就好了,哪就非得要你把工作给辞了,呵呵……”   看着陆子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霍妈笑不下去了。   陆子安总算是知道,霍诗雅这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毛病怎么来的了。   “阿姨,你误会了。”陆子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声音沉静:“我和诗雅,不,霍小姐,两年前就已经分手了,希望您不要再说这种话引人误会,我先走了。”   霍妈想挽留却被他的目光盯得不敢开口,暗暗推了把霍诗雅。   霍诗雅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忽然感觉心都空了。   她忽然想起,从开始到现在,陆子安没有说过再见。   哪怕是最后的告别,他也没有说再见。   她忽然懂了陆子安的未尽之语。   不想说再见,因为不必再见。   她想,这恐怕是他们唯一一次,拥有的默契。   霍妈推了推她:“你赶紧去追他啊!你跟我哭有什么用,跟他哭才有用啊,你刚才有没有照我说的跟他说话,你要是说了肯定就不会这样子了……”   “不去,我不去,我就是听了你的才完了,我根本就不该来!”霍诗雅闭上眼睛,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要我分手的是你,现在要我复合的也是你,你没看出来他根本不爱我了吗?妈,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你这死妮子……”霍妈大怒,一手指推她头上:“听我的怎么了,你看你听了我的,陆子安不就有出息了!只要你追回来这些还不都是你的……哭什么哭,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非要分手也行,好歹弄一件他的作品过来啊,她都答应老朋友了……   但是看着女儿哭成这样,她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到底还是心疼的,她轻轻拍着霍诗雅的背:“听妈的,我不会害你,就再去找他一次,他爸妈对你还是有愧的,当初要不是他你们也不会分手,要这样都不行就算了……”   “现在就回去!我再也不要来了!”霍诗雅捂着脸痛哭失声:“你要真的是为了我好你就别再逼我了!”   妆花了也不在意,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为了子安,更为了她自己。   包厢的音响效果非常好,空寂的歌声来来回回地飘荡。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连眼泪都觉得自由,有的爱像大雨滂沱,却依然边失去着……   她感觉心都揪成了一团,直到哭得喉咙嘶哑。   子安说的对,这一趟,她不该来。   她不该听她妈的话,想起刚才自己矫揉造作地说的那些话,她恨不能穿越到相遇之前。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再听她妈的话,那样地为难他。   也许,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哪怕是分手,她也希望能留给子安一个优雅的背影。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一次,她确信自己是真的失去了陆子安。   那个无奈地看着她笑,包容她的任性的人,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她遥远的星河里,耀眼得让人想哭的存在。   走出饭店,陆子安直接开车离开了。   家里灯火通明,他将车停在一处拐角处。   熄了火下车,他斜靠在车边,摸索着点了支烟。   放空心神,什么也没想。   在这样寒冷的,寂静的夜里,为曾经,为青春,做最后的祭奠。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他安静地看着夜空,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忽然听到动静,他回过头。   有人提着一盏灯笼,逆光而行。   她每一步都很谨慎,慢慢地向他靠近。   那一幕,成了陆子安心里定格的最美画面。   就像是漫长的人生里,他孑孓而行,她就这般轻盈地出现,给他带来温暖和希望。   看到她的那一刻,陆子安忽然全身都放松下来。   往前走了两步,等到她走到面前的时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什么都不必多说。   只需要静静地,抱抱他就好。   沈曼歌乖巧地拥抱着他,手轻轻地在他背上抚着。   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却胜过万语千言。   发现他一身冰凉,沈曼歌有些担心地道:“子安哥……”   要不进去吧……   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因为陆子安慢慢松开她,在她惊讶的目光里,轻轻地吻住了她。   这是她的初吻。   漫天星空成了背景,她只看得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第301章 慢工出细活   他的唇很凉,她却感觉身体热得发烫。   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下意识想要退离,后颈却被陆子安穿过发丝的手按住,不允许她离开。   沈曼歌怔住了,不知所措地揪紧了他腰侧的衣服,长睫微颤,眼里雾蒙蒙水润润的,脸上泛了红潮,紧张得鼻尖慢慢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陆子安轻轻地拥着她,距离太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呼吸变得灼热,语言已是多余的东西。   虽然她乖顺得甚至都不懂反抗,但是他并没有加深这个吻,仅仅是浅尝辙止,轻轻吻吮片刻便松开了她。   她年纪还小,别把她给吓坏了。   沈曼歌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脸涨得通红,还呛得咳嗽了几声。   陆子安给她拍了拍背,有些好笑地道:“怎么了?”   “我,我……我没事……”沈曼歌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敢呼吸,憋的……   等她缓和了以后,两人对视一眼,又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   见她实在害羞得不行,陆子安轻咳一声:“上车吧。”   到家后,陆子安一进门就被拉去沙发边谈事了,沈曼歌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恍若神游般飘荡着上了楼。   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里,捂着脸扑在床上。   天哪……   她真的和子安……   想起刚才那美妙的一幕,她就忍不住想笑。   甜蜜得简直要溢出来了。   陆子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楼上,注意力却又立即被拉回了当前。   “……就是这样子,安哥你觉得行不行?”卓鹏阖上文件夹。   “哦,行,我看挺好。”陆子安装着很认真的样子点点头。   陆建伟哈哈一笑:“没事,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嘛,来,你说说,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问题是,从进来到现在,陆子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建议?建议重新说一遍。   不过他面上还是没表现出来,淡然地道:“我觉得卓鹏说的就挺好的,就按他说的办吧。”   “用得着这么赶吗?”旁边的陆妈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道:“过了年再动工不是一样的,非得大年三十弄吗?别人也都要回去过年的。”   “哎呀,你不懂。”陆建伟摆摆手:“机器都搞过来了,又用不着其他人,就是过年这段时间才好,这样也就没人过来拜年什么的了,省了多少事。”   那倒也是。   陆妈想想以前动不动三五桌的场景,不说话了。   “机器?什么机器?”陆子安挑了挑眉。   卓鹏连忙起身:“啊,就放在后院呢,安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托人弄过来的最新的仪器,雕刻是没办法的,但是切割还是能给你省点事……”   跟着一道去了后院,一架锃光瓦亮的机器霸气地占据了大半江山。   “这里可以设置木料的长宽,只需要把木料卡紧,无需画线,它一次成型。”卓鹏打开电源,做了一番示范。   一块长木料被卡紧,设置了长宽高后,缓缓推进,然后再从另一端被吐出,推放至工作台上。   拿尺子量一下,长宽高分毫不差。   陆子安来了兴致:“噫,这机器不错啊,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新研发的,还没上市。”卓鹏笑着关掉电源,将说明书递了过来:“之前我有咨询过黄大师,他说他正月十五会过来,后面你就没时间做木屋了,所以为了不耽误你的事,我就自作主张搞了台机器过来。”   “挺好的。”陆子安表示很满意:“谢谢,辛苦了。”   之前他还在迟疑着,真要建木楼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   全部以榫卯结构建造,雕花容易,但是切割很难。   就算是系统兑换的锯子,也很耗力气啊。   不过有了这机器就真的省事了!   他拍了拍机器的大脑袋,愉快地道:“那行,我明天就开始,应轩,你把你那些师弟们都叫过来。”   培训了这么久,是骡子是马,也是时候拉出来遛遛了。   应轩眼睛一亮:“好哒!”   等到人都走完了,陆妈才一把扯着陆子安去了角落里:“你怎么回事,下午那个霍小姐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陆子安笑笑:“她刚好来了长偃,找我吃个饭,以后不会再来了。”   那就好。   陆妈瞅了他一眼,虽然对自己儿子有信心,但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咱家可不兴什么小三那一套啊,曼曼是个好女孩子,你可不能瞎胡闹。”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要是你敢胡来,我就不要你了!”   “……真不会,我保证。”陆子安瞪她:“妈,我真是你亲生的吗?”   “其实不是,曼曼才是我亲生的。”陆妈一本正经:“那年我跟你爸路过一个垃圾站,那树下有小孩子哭……”   陆子安掏出手机:“你上回说的鞋子我找到了。”   “然后我们走近一看,哎呀原来是条狗……”   “咦,鞋子没货了……”   陆妈笑眯眯地道:“狗嘴里叼着你。”   “……不能愉快地玩耍了。”陆子安抚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只能承认,他玩不过他妈。   大年三十。   宜:纳采、竖柱、上梁、立券、动土。   才六点,所有徒弟们便都已经带着工具来了陆家。   陆妈起了个大早,给他们二十来个人做了早餐。   然后陆爸就带着他们四下转悠了一下,他们都和陆爸混得挺熟了,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   陆爸虽然手不能给他们演示,但是讲解还是没问题的。   从园林穿过去走到石雕处再走回来,每一处都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所有人都很是愉快。   陆子安依然是雷打不动,七点左右起床。   吃完早餐,陆爸他们也回来了。   陆子安看了看时间,点点头:“开始吧。”   关于机器,应轩自告奋勇,昨晚他也观看了全程,知道怎么操作。   陆子安自然是同意了:“都带了工具吧?”   “带了!”异口同声。   一个个激动得脸颊微红,声潮仿佛形成了巨浪,一波波传扬开去,朝气蓬勃。   “嗯。”陆子安很满意他们的这种状态:“就是要这么精神,保持住!应轩,开工。”   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木屑簌簌飘落,空气中弥漫着轻悠的清香。   每出一块木料,陆子安便先做榫卯,并标示哪一面可以做雕花。   “随你们自己喜好,可以做自己最擅长的技艺和图案。”陆子安慢慢地掏挖着木料,头也不抬:“每个人都会有,所以不必着急,关键是要稳,明白吗?”   “明白——”   一个个干劲十足,兴奋得心跳都加速了。   这可是和师父合作!   别人求都求不来,他们却有这样的机缘,果然做徒弟还是有好处的!   那玉楼有多精美他们都有目共睹,而现在,他们却要参与将那样美到极致的玉楼转变为现实的事情中来……   光想想都令人兴奋不已!   这里的动静这么大,自然是瞒不住的。   当然,陆子安他们也没想过要瞒。   邹凯早就架了机器过来拍摄,瞿哚哚也难得抽空过来帮忙直播。   哪怕坐在家里已经可以直接看到现场,但毕竟不全面。   拍了陆子安就拍不到其他人,拍了其他人就看不到陆子安。   一个屏幕就这么点大,不可能将所有人都纳入其中。   【哎,要是可以航拍就好了。】   【想太多,大师这样垂着头做东西,你能看到啥?航拍只能拍到他的后脑勺。】   【好像也是……】   原本在古宅中帮忙的各位匠师都在回家准备过完年再去,结果听了这消息一个个的都坐不住了。   徒弟!   陆子安的徒弟!   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直接拎着自己的徒弟们就过去了。   去之前,还是都大略地进行了一番说教:“过去帮把手!哪怕是帮忙搬木头呢!也至少能看出你们与陆大师徒弟的差距在哪里!”   “要勤快点!给人留下点好印象!以后难免要跟他们打交道的!”   众徒弟们都非常激动,想着要怎么和他们打好关系,但也有人不以为然。   陆大师是很厉害没错啦,但是他的徒弟,听说就带了一个应轩在身边,又没有手把手的教。   而且这些徒弟也都是半路收的,又不是从小跟着,能有多厉害?   然而。   到了现场之后,他们发现根本挤不进去。   应轩已经被替换下来,各自轮流切割着木料,有人搬运木料送给陆子安,他做完榫卯结构后,立刻会有人过去抱着木料去雕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阻滞。   没有任何争抢的迹象,也一点都不显得凌乱。   众人虽然把整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却无一人去阻挡他们的去路。   陆子安就坐在椅子上,刀锋在木料上横噼竖削,动作轻盈而畅快,做出来的榫眼极为精致,切面极为平整。   看他做东西,心欢眼净,这是一种享受啊。   而更多的人则是暗暗动着手指,学习着他的刀法。   直播里看的再多,也不如这般现实近距离观看揣摩。   临近傍晚,陆子安便准备收工了。   这一整天下来,木料已经切割了大半,整齐地码放在墙角。   榫卯结构做好的摆放在另一端,只是……各自分的木料去雕花的,还没一个人做完一块。   众人不禁有些神色讪讪,陆子安倒也不以为意:“慢工出细活,这很正常。”   可是师父你速度超级快啊,还做得超级好啊……   陆子安看出他们写在脸上的话,不禁有些好笑,正准备说话,他爸忽然神色匆匆地走了出来。   看到他便快速地走了过来,低声道:“鹰国和傀国果然合作了,鹰国国家博物馆把你的那栋玉楼作为礼物送给了傀国。”   直接把《月魄》送了? 第302章 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鹰国与傀国合作他不意外,毕竟这是早就知道了的,不过是早晚而已。   但是鹰博竟然直接把《月魄》送给了傀国?   陆子安有些讶异地皱了皱眉:“怎么会直接送《月魄》?”   按理说,既然他们是奔着房屋的榫卯结构换的玉楼,那么只要把这技术送出去就行了吧?   那《月魄》除却结构之外,也还是一件不错的艺术品,摆在博物馆里还是挺能唬人的。   再者,他如今声势不错,鹰博只需要借着交换的名头,宣传下对华夏的好感云云,就能狠拉一波游客。   鹰博虽然不收费,但是游客总不至于出趟国只看看博物馆吧?   周边去不去?东西吃不吃?更不用说国人还喜欢买买买。   这么简单的换算,鹰国难道不会?   这不可能。   陆爸也一脸惊奇,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道:“你说,会不会是傀国要求的?”   这倒也有可能。   陆子安把手洗干净,拿着毛巾慢慢地擦拭着思忖道:“可能吧……”   傀人爱较真,或许真是直接将这个条件拉到台面上来说了也不一定。   旁边的应轩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们一眼,小声道:“我觉得……会不会是他们没弄懂啊……”   陆子安的动作顿住了,有些迟疑地慢慢道:“不至于吧?”   “有可能哎!”陆爸仔细想了想,拍了应轩肩膀一记:“哎呀,很有可能!你是用玉做的,他们要不懂拆卸,肯定也不敢随便去动,万一弄坏了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又拉不下脸来问你,索性连菜带锅一起送去傀国,这麻烦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是这样吗?   陆子安看向应轩,应轩猛点头:“我觉得是这样!”   啧。   都把东西送他们手上了,竟然还研究不出来,这得是多蠢。   陆子安擦完手,摇头笑笑:“或许吧,爸我先进去了,你记得关门,别又忘了。”   “放心,我记得的,嘿,住这边倒也挺好的,空旷!”陆爸很得意地道:“我叫人送了一车烟花过来,全摆围墙后边儿了,小轩,等会你跟我一起去放啊!”   应轩咧开嘴笑得很是开心,大声地答应了。   住的近的徒弟们都回去了,住外省的陆子安也早就提了他们可以提前回去,但是却没人肯走。   最后还是陆子安直接让瞿哚哚给他们买了机票,把人全给赶回去了。   忙碌了这么久,这阵子又昏天暗地地学习,总得放几天假放松一下。   其实这些徒弟不愿意回家,也是有各方面的原因。   最大的问题就是,囊中羞涩。   陆子安自然清楚得很,不止是他们,邹凯他们今年也帮了他很多,也该表示一下。   他是个务实的人,觉得与其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因此,他先查了一下卡上的余额,结果被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钱?   粘合剂卖得再好也不至于一下子进账这么多吧!   打电话给瞿哚哚,她轻描淡写:“哦,直播间的钱也结了我全打你卡上了,为什么这么多?因为很多土豪打赏啊!还有曼曼的直播间的也是打你卡上的,她当初填了你的银行卡。不过周边平台的钱就没打你卡上了,全投进了园子里。”   幸好周边卖得很好,毕竟她当初找的厂家货源都非常好,很多人买账。   不然又是买树又是买石头,木料还大批地进,光靠着直播肯定是不行的。   曼曼填了他的银行卡啊……   陆子安笑了笑,这个小妮子,傻乎乎的。   他没有迟疑,挥挥手直接给众徒弟们和邹凯卓鹏一众每个人转了十万,美其名曰:年终奖。   外地的徒弟们不少是第一次坐飞机,省了挤火车的疲惫,一路舒舒服服地到家,打开手机就傻掉了。   应轩也有,他数了数那后边的零,有点被吓到了,在群里发了一个瞪眼的表情:【师父,你是不是被盗号啦!】   十万!   他以前最多的一个月才两千块!   【临渊:没有,给你们的奖励,来年继续加油。】   其他师弟们也陆续蹦了出来。   【阿惠:呜呜呜,师父,这太多了……】   【是啊是啊,我的妈,好多钱钱!】   【我也觉得师父被盗号了……】   他们连发了好多条,都是觉得钱太多了。   陆子安扫了一眼,唇角微勾,直接打了一行字。   【临渊:都拿着,有什么好紧张的,这不过是毛毛雨,以后你们会赚到更多。】   赚?   众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是做学徒吗?   学徒,一般都没工资的啊,还有些甚至还要给师父钱。   像他们跟着陆子安,不仅安排食宿,连衣服用品都不用他们掏钱,竟然还有奖金?   【临渊:不管别人有没有,反正你们有,什么无私奉献,咱不信那一套。】   【临渊:有付出就有收获,只要你们好好学,房子车子票子都会有。】   简单来说一句话,跟着他混,有肉吃!   为什么如今很多人谈到传统文化都兴致勃勃,一说要去学就色变?   因为……没钱啊!   别说俗,这是大实话。   很多人都喜欢说,薪酬那些都是次要的,是俗气的,学习传统文化是光荣的,是高尚的,所以要奉献大家奉献社会。   更有甚者,如刑国胜,为了名正言顺地让学徒给他做苦力,还拉了横幅。   【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讲奉献越讲境界越高。】   陆子安觉得,这都是胡说八道。   是人就要生活,跟在喝西北风的人讲境界,无异于何不食肉糜。   只要真真正正让人看到了这一行有赚头,才不愁没人来学。   众徒弟感慨万千,纷纷截图发微博。   其他人都是感谢和开心,瞿哚哚更是顺便打了波广告。   邹凯则与众不同,他想了很久,发了一条:【我发现,我已经变成我以前最讨厌的那类人了【大哭】【大哭】【大哭】】   他的粉丝都是铁粉,看了这话顿时忍不住了,纷纷安慰他。   【不哭,岁月让人成长,不难过,你长大了,这是好事。】   【没关系,我们都在适应这个社会,抱抱。】   邹凯认真地翻了很久,终于看到有人问了一句:【你最讨厌的是哪类人?】   他嘿嘿一笑,又发了条新微博,笑得像个神经病:【有钱人【图】【图】】   “……”   毫无意外,底下一片怒骂。   仇恨值拉得极稳。   邹凯给每条骂他丧心病狂的评论都点了个赞,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   啊,这个年,过的真开心。   冯小荀的反应速度极快,很快电视台就播出了这条新闻,顺便职业吹一波陆子安。   许多人羡慕的同时,也纷纷点赞这样的行为。   某位大V也发声了:在陆大师的身上,我们真的能看到一种大师风范。虽然很多人觉得他太高调,但我却觉得他很好。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这是真正的智者。   某财经大学教授:【陆大师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真真正正地在做一些实事,而且也真的做到了他曾经的承诺:名与利可以齐头并进。为什么以前没人做到,而他却做到了?这值得我们反思。】   随着发声的大佬们越来越多,这件事情也被更多的人知晓。   因为陆子安带的这个头,任如画带的徒弟也很快发了微博。   整整一万块!   虽然没有陆子安他们的多,但已经很高兴了!   这在从前简直想都不敢想,有个五百块都很满足了。   李大师今年跟着陆子安也狠赚了一笔,他想了想,也给每个徒弟一人发了两万。   反正他徒弟不多!   有了他们几个带头,又有了那些大佬宣传,顿时微博和朋友圈刮起了一阵妖风。   这股妖风叫:气死人不偿命。   而这股妖风仿佛是被燎原的星火,不仅没有逐渐熄灭,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像是夏日突然打的一声惊雷,将原本宛若一摊死水的木雕界瞬间给激活了。   整个长偃市,与陆子安有合作的所有木雕大师,全都破天荒地,给徒弟们发了年终奖。   【哇哇哇,我发财了发财了,谢谢师父谢谢祖师爷!】   【呜,人生中的第一笔存款,师父我爱你!】   随着秀奖金的人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坐不住了。   不仅是学徒们有意无意地在群里闲聊,亲亲热热地讨好师父,就连一些弟子也都忍不住有些眼热。   以前潜水的都突然冒泡了,一口一个师父,要多甜有多甜。   也有按捺不住的,发几张截图过过眼瘾。   其实今年木雕界的匠师们都过得还不错。   有陆子安这泥石流带头,打出了一片新天地,宣传了各种工艺不说,狠狠提高了木雕的知名度。   连带的他们这些没和陆子安合作的匠师也赚了不少,虽然没李大师他们多,但比以往还是好多了。   有几位心领神会的老师傅也没这么小气,索性顺着梯子也给发了红包。   虽然不多,但也算一点心意。   只是这样一来,就衬托得有些一毛不拔的人格外扎眼。   比如说,刑国胜。   刑家气氛非常压抑,虽然很多徒弟都回家过年了,但是枫瑞和一些住得近的徒弟还留在刑家帮忙。   他们自然也都看到了那些消息,有人不禁偷看刑国胜,想从他板着的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刑国胜心里正恼火得很,当即就瞪了过来。   小徒弟唬得脖子一缩,老老实实低下头拼命做事,只是委屈却都写在脸上了。 第303章 师父,我敬您   其实一般来说,挨骂已经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   有时东西没做好,或者学会的又忘了,师傅有时会顺手拿起什么拍一下。   痛是痛,可是也只能受着。   若在平时,自然也只能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今天是大年三十啊……   小学徒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刻刀,羞恼悲愤交织,忽然有种直接削下去的冲动。   其他徒弟偷偷地对视一眼,朝他递来爱莫能助和悲悯的眼神。   见刑国胜冷哼一声进了里屋,枫瑞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擦干净手跟了进去。   “师父……”   刑国胜心情很不好,看到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道:“你跟进来做什么,出去做事去。”   “我在想,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吧,让师弟他们先回去吃饭好了……”这已经是枫瑞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倒也算了解刑国胜的,知道钱肯定是没有,与其留着在这里两相生厌,倒不如索性早些让他们回去。   刑国胜一拍桌子:“回去回去,尽想着玩!既然没收心就不要来学!这都是客户急着要的东西,全都回去了东西谁做?你做还是我做!?”   越说越来火,本来就心情极度糟糕,现在更是忍不住了。   平时他还是比较给枫瑞面子的,毕竟他于木雕上还算有些才华,做出来的东西构思很是别致,客户也都挺喜欢。   所以别人他打打骂骂是常事,但枫瑞他还真是很少这样甩脸子上。   要怪,就只能怪枫瑞撞枪口上了。   被喷了一通,直接赶出门外的枫瑞皱着眉头在桌边坐下。   “枫师兄……”众师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对不起……”   “跟你们没关系。”枫瑞神色自若地将刻刀收进工具箱里:“今天先到这,大家都早些回去吧,别去和师父说,他不舒服睡下了,他说祝大家新年快乐。”   众人眼睛一亮:“师兄也新年快乐吖!”   他们年纪也都不大,没想太多,收拾东西就欢喜地走了。   枫瑞慢慢地收拾好所有东西,把桌面也抹了一遍。   过了没多久,刑家徒弟们在的群里面,枫瑞突然发了一个一万的红包。   众人抢得很是欢快,连连感谢。   枫瑞轻描淡写说是师父给的,让他们感谢师父。   众徒弟连忙各种感谢师父,图片都刷了好多。   虽然因为人数众多,每个人平均下来也就百十来块钱,但其实,重要的不是钱。   重要的,是这种被人承认的感觉。   认可他们的努力,认可他们的付出。   年末时给他们一点微薄的鼓励,足以抵消他们忙碌了一年的辛劳。   虽然有运气差的才抢了十块钱,却依然欢喜得很。   刑国胜沉默地看着突然活跃起来的群,心情复杂。   他知道,枫瑞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向他摊牌。   一万块对他来说不多,但对于枫瑞来说,却是他这些年慢慢攒下来的大半积蓄。   枫瑞年纪也不小了,却一直没有谈恋爱,极大部分原因,就是没钱。   他慢慢翻看着所有徒弟们的话,看得出他们都很高兴。   以后他们会不会也步枫瑞的后尘?   长此以往,还真的会有人来跟他学吗?   刑国胜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事情,也同时在各地发生着。   新一代的木雕传人,他们与过去的老匠师们不一样。   他们接触的,是更为广袤的世界。   而陆子安,则是最强的催化剂,将他们之间的差别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眼前。   这是一个分叉口,路的两端是截然不同的方向。   到底该如何取舍?   长偃市有很多外地人,往日喧嚣的长街如今冷冷清清。   枫瑞心神放空,沿着河堤慢慢地走,忽然听得一声脆响。   “嘭!”   河对面,一朵巨大的烟花腾空而起,划破了沉寂的天空,在半空中爆裂开来,照亮了大半个长偃市。   过年了啊……   枫瑞紧了紧外套,神情萧索。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见是刑国胜,枫瑞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起来。   “马上吃饭了,去哪了?还不赶紧回来,菜都要凉了。”刑国胜粗声粗气的道。   枫瑞握紧手机,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好,我马上回来。”   这一晚,刑国胜喝了很多酒。   宴过一半,借着酒意,刑国胜眯起眼睛看着他:“小瑞,你跟了我,有十多年了吧……”   “十五年了,师父。”   刑国胜的老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比了个高度:“哎呀,一晃都十多年了,当初小瑞刚来的时候才多大,就……这么点高,瘦瘦小小的哈哈。”   “啊,十五年了啊……”刑国胜眼神有些飘忽,喃喃道:“你长大了,我老啦!你,很有想法,以后,这些事情啊,就都交给你了……我准备带你师母……到处去看看……看看。”   枫瑞怔住,顿住动作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   “来,小瑞,我们干一杯。”刑国胜举起杯,面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无比澄澈,分明没有一丝醉意:“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师弟们,他们年纪太小了……”   这一刻,枫瑞感觉胸腔中刮起了一阵飓风。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旧观念,与全新的道路面前,他师父没有再固执下去。   他望着刑国胜因消瘦显得突出的颧骨,因睡眠不足而深深陷下的眼窝,还有他那双永远闪射着坚毅目光的眼睛,渐渐地眼前模煳了。   他猛地垂下头,克制着流泪的冲动,手颤抖地捧起酒杯:“师父,我敬您。”   是敬,也是谢。   谢过去,敬未来。   酒杯轻轻一碰,便是一个轮回。   全新的世界,将向他们打开。   酒香浓烈。   “来来来,我就不多说了啊,大家都新年快乐!快乐啊!”陆爸举起酒杯。   众人也都举杯,笑着道:“新年快乐!”   陆妈做了一大桌子菜,那真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味道极好,吃得应轩满嘴流油。   沈曼歌穿着陆妈买的大红衣服,映得脸蛋红通通的,很是喜庆。   就是瞧着……有点像新娘子。   陆子安浅啜了一口,不时瞥一眼她晕红的脸颊,有些心猿意马。   看这身衣服便能想象得到曼曼穿戴着凤冠霞帔时会有多美,人比花娇啊……   刚开始沈曼歌没察觉,后面发现了以后脸更红了。   看着她害羞,陆子安勾唇笑了,索性看的次数更多了些。   陆爸陆妈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人,自然装作没看到。   沈曼歌又一次逮着陆子安看她,轻轻踢了他一脚,结果踢咖啡身上了。   咖啡正睡得香,被人踢醒了脾气冲得很,一巴掌就直接呼应轩腿上了。   因为屋里有暖气,应轩穿的不多,他嗷的一声跳了起来:“哎呀,咖啡你怎么挠我!”   “……”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陆爸兴冲冲带着应轩跑外边去放烟花了,陆子安懒得动,窝沙发上玩手机。   陆妈絮絮叨叨的跟在后头:“不是不准放烟花,这边都是木头,前面还有草皮子,你可别大过年的把房子给点着了……不行,我要跟着去我不放心。”   “哎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嘛,我带去水边放,又不是在这里,瞧见没有,那一大片水泥地,要能点着才是见鬼了。”陆爸兴致分毫不减。   “呸呸呸,大过年的不吉利,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他们吵着嘴去了,沈曼歌对放烟花没兴趣,打开了电视机。   陆子安冲她勾勾手指:“过来。”   “做什么……”沈曼歌心跳加快,有些羞涩,却还是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看着她微微嘟着的小嘴,陆子安口干舌燥,嗯,做什么呢,自然是做想做的事情呗!   结果他刚拉到她的手,正准备微微用力将她拉进怀里,有人像龙卷风似的冲了进来。   “哇哈哈哈哈!安哥我要笑死啦!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鹰博把你的那玉楼直接送给了傀国人哈哈哈哈!”   邹凯一脸兴奋的跑到他面前,拿着截下来的图给他看。   早在他冲进来的时候,沈曼歌就已经无情地甩掉了陆子安的手,坐得远远儿的玩手机去了。   “……我看过了。”陆子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邹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杀气,还在嘻笑:“你说为什么他们要直接送玉楼?巴啦巴啦巴啦……”   微微摩挲了一下指腹,那种细腻的触感还萦绕在心头。   陆子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把邹凯扔出去再继续刚才的事情的可能性。   唉,扔出去也没用,曼曼肯定不会再配合了。   邹凯说够了,才疑惑地看着他:“咦,安哥你一点都不惊奇吗?”   “因为材质是玉。”陆子安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而且是质地非常纯净的玉,切面极为平滑细腻,最终的成品是严丝合缝的,如果不将其拆开,是看不到缝隙的。”   他顿了顿:“但是可以建模。”   玉和其他材料不一样。   木料石料这些,就算你技艺再怎么精湛,只要有切开,它最终还是会有缝隙,而且是非常清晰的痕迹。   真正的鬼斧神工,就是如这玉楼一般。   陆子安的大师级技艺,还有昆吾刀的加成,尤其马征大师派人送来的又都是顶级软玉。   最终的成品如果不是看过了创作过程的人,一定不敢相信那竟然是很多块玉拼合而成的。   因为陆子安没有留一丝缝隙,可以做到过水而不漏。 第304章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邹凯点了点头,惊讶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他们说学不会这种榫卯结构?”   能建模,能拆卸,反复折腾呗,顶多是浪费点时间。   “那我就……不知道了。”陆子安想了想:“不过,我想傀国应该很快会来人了吧,到时就知道了。”   网上对这件事情的讨论也非常多,每个人的猜测都不一样。   众说纷纭,甚至还有说国外不懂榫卯的。   但是立即就有人出来辟谣:【不懂别装懂好吗?瑞士最大的木建筑房屋了解一下?】   傀国建筑设计师白木由贵以傀国传统建筑工艺,独特的全榫卯结构建造,只有外立面使用了玻璃和钢材的材料。   最终的成品极为大气,全建筑使用木结构,但是每个部分都是独立的部件。   通过高精度的电脑加工机械完成,然后再到现场组装而成。   【哦哟好厉害哦,那快请白木由贵研究一下陆大师的《月魄》啊!】   【我对比过了,那栋屋子外观整体像是一块巨大的玻璃房,并没吹的那么好看。】   有人发了图出来,加上陆子安的月魄,两相对比,顿时就显出了高低。   毕竟陆子安做的玉楼是座楼阁,雕花栏杆加亭台,自然与瑞士那栋现代风格的建筑有了很明显的差别。   【傻了吧?一个现代简约设计跟一个复古楼阁来比较?】   【其实,傀国细木工工艺也很厉害的,这个真不好说谁更厉害。】   【如果喜欢粗犷风味的话,用毛熊国的风格也是不错的,结构简单,坚固,耐久。】   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他们连春节联欢晚会都不看了,各执己见说得无比激动。   【问题是陆大师这件是工艺品啊!小玩件和真正的房子还是有差别的吧。】   这个说到了点子上。   有人便指出,陆子安他们也正在建真正的房子,全榫卯工艺。   陆子安的徒弟们都呆不住了,纷纷说要赶回来加班。   而这时,也终于有人出面解了惑。   白木由贵发了篇文章,对榫卯结构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解说与总结后,最后提了一句:【有关华夏陆大师的榫卯结构,鄙人只能说叹为观止,我能分析出他用了什么工艺,却无法对其进行正确的拼装。】   经过各方的努力和研究,他们反复试验,却始终无法安全拆卸正常组合。   方法是没问题的,综合各方面的数据,他们最终得出了一个结果。   陆子安的榫卯结构,有一个最明显的问题:间隙过小。   没有预留足够的空隙,导致它组装后咬合过紧,完全卡死了,无法拆卸。   这样导致的结果是,它只能用于玉雕,只能拿来做工艺品。   根本不像他们最初宣传的那样,可以运用于木质结构的房屋建造。   可是陆子安也不算是无名之辈了,他会说这样的空口白话吗?   换句话说,他敢拿这种事情诓鹰博、诓傀国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置拿高大师木门换了他的玉楼的鹰博于何地?   带着这样的疑问,由白木由贵组成的访问团,连夜赶往华夏。   他们需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而这时的陆子安正在……看烟花。   网上的纷纷扰扰都随他去吧,反正都会解决的。   陆爸没有说大话,他的确是买了一车烟花,而且这个车还不小。   应轩很是开心,刚开始还有点怂,后面玩兴大发,包揽了放烟花这项伟大而光荣的任务。   火树银花不夜天,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处处礼花朵朵,鞭炮声声。   而陆家的烟花是燃放得最久,款式最多,花样最华丽的。   引了附近不少小孩子都跑过来看,倒是热闹得很。   “真好看。”沈曼歌裹着羽绒服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烟火。   自从她爸妈去世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时间慢慢地停下来看烟花。   前几年她都是辗转各个酒楼当服务员,因为年底的工资最高。   而年夜饭更是没有的,因为人们放假的时候,就是酒店最忙碌的时候。   等到忙完,年也就过完了。   只可惜,这么美的烟花,她爸妈却看不到了……   陆子安看出了她心底的黯然,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替她挡住寒风:“等清明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沈叔他们吧。”   沈叔夫妇被葬回了家乡,路途很是遥远。   沈曼歌原本想过年前去看看的,却因为突然补课没能成行。   加上陆子安最近的忙碌她也看在眼里,这时候去的话也未免太不懂事,所以这事她一直压在心底。   听了他的话,她脸上绽出一抹欢喜:“好。”   长偃这边的习俗,大年初一要早起。   起的越早越好,代表着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所以陆子安破天荒的六点就起床了,结果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更早。   他刷完牙下楼吃早餐,刚走下楼梯就怔住了。   加上应轩,一共二十四个徒弟,或坐或站,都在客厅吃早餐。   “你们……”   “师父!”应轩眼睛一亮,放下碗跑了过来:“嘿嘿,我们都想好了,你说过年要好好过,大家就今天早上赶过来的,我们要快点把房子建好,哼,也给他们看看您的榫卯结构是可以建成房屋的!”   陆子安摇摇头,慢慢走下来:“急什么,慢工出细活忘记了?急躁是成不了事的。”   “我们速度不会快的,只是抓紧时间嘛。”阿惠端着碗笑嘻嘻地道。   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陆子安只得同意了。   他在吃早餐的时候,他们已经欢快地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一个个干劲十足。   陆子安吃完早餐过去,打开直播间,直播间里没什么人。   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简直太正常了。   大家都要守岁,能起来这么早才怪,就算起来了也要走亲戚什么的,谁会天天登着直播间。   拿起昆吾刀,陆子安慢慢地凿出榫眼。   旁边的应轩抱着一大块木料坐到他旁边,他犹豫了很久,在这块木料上雕琢出月光下的竹林。   运用了陆子安的独家秘技,乱真雕刻法。   木料被雕琢成竹质,看似是薄浮雕,只有一层,实际上却有三层。   应轩一刀一刀慢慢地雕琢着,鼻尖都冒出了薄汗。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和钻研,他的技艺有了很大的提升。   竹叶栩栩如生,每一片都不一样。   虽然是木料本身的颜色,但却不显单调,一片片竹叶层层叠叠,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   正雕着呢,邹凯也过来了,他便接过了直播这个活计。   直播间的人数也慢慢多了起来,纷纷发着弹幕,感慨他们真敬业。   应轩雕得有点累了,便先放下刻刀,准备休息一会再继续。   旁边的邹凯凑过来进行了一个细节拍摄:“这竹子雕得真好,嗯,有种非常坚韧的感觉。”   【郑板桥的三层理论,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小轩轩达到了哪一层?】   【我感觉应该是第二层吧,精美是精美了,但还不够逼真,没有大师那种好像可以拿起来一样的感觉。】   应轩也看到了这一句,点点头:“嗯,我和师父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我还需要更努力。”   【其实只要做到郑板桥的那首诗一样就可以了,形骨都有。】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是这首嘛?】   【对对,就是这个。】   应轩认真地思考着点了点头:“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旁边的邹凯憋笑憋得很难受,知道应轩很纯洁,怕自己笑场,连忙走开了。   这一天,来走访陆子安的人非常多,其他人都没忍心打扰陆子安,只放下了礼物就默默前去欣赏了。   馥安博物馆的馆长跟刘会长也提了礼物过来,弄清楚他们的来意后,陆建伟不得不把陆子安叫进来了。   陆子安被叫进来的时候一脸莫名:“刘会长?好久不见,新年快乐呀。”   “陆大师新年快乐!”刘会长为他介绍了一下:“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馥安博物馆的丹青馆长。”   陆子安与其握了握手:“你好。”   丹青气质沉稳,说话也进退有度,委婉地提出了请求。   新年新气象,受到鹰博的刺激和南亰博物院的影响,馥安博物馆也决定进行一次特展。   玉雕特展。   “借玉雕啊……”陆子安琢磨了一下,他目前只有新做的这个《一叶菩提》能拿得出手……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啊,是叫一叶菩提吗?嗯,好名字。”丹青馆长立刻读懂了其中的寓意,赞叹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极富禅意啊!”   没想到他竟能一语道破,陆子安很是欣喜,邀请他们进书房详谈。   当亲眼看到那尊构思精妙的玉雕之后,丹青馆长立时拍板:“就这个了,陆大师,真的非常感谢!”   这个玉雕非常脆弱,因为本身结构就很险,玉又非常容易断裂,所以他之前才会有些迟疑。   丹青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担心,连忙解释说会亲自运送,并去车上提了安置的箱子过来。   敢情早就准备好了啊……   他们正在准备将玉雕装进箱子里,白木由贵一行人已经寻到了陆家。 第305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刚好陆建丰带着陆皓过来拜年,陆建伟去开门,看到他们就有些迟疑。   “您好。”白木由贵彬彬有礼地向他鞠了一躬,双手递上一封拜帖:“我是白木由贵,这是我的拜帖,请帮我转交给陆大师,谢谢。”   这是一个米白色的信封,正面用钢笔字写着【陆子安亲展】五字。   封口处贴着一朵樱花,整体显得非常雅致。   “这是我送给陆大师的新年礼物,祝您新年吉祥。”   陆建伟道了声谢才接过旁边的男子递上来的木盒,入手微沉。   只是当陆建伟请他们进来的时候,他们却拒绝了,只说明日再专程拜访。   目送他们远去,陆建丰不禁有些艳羡地看着陆建伟手中的木盒:“哎,大哥,我说这里头不会就是安哥儿那栋玉楼吧?要不要我帮你拿?”   “不是,玉楼没这么小。”陆建伟微微皱着眉头,抱着木盒往里走:“你们先坐一下,我把东西送楼上去。”   陆皓四下张望着,见院子里颇为空旷,也没什么奇珍异草,不禁有些失望。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陆妈捧了茶过来:“我剥了柚子呢,这还有糖,啊,我去开电视看看吧!”   陆建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陆皓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陆建伟往楼上走。   直到书房的门被轻轻掩上,他才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看到陆建伟进来,陆子安不禁有些奇怪,目光定在他手里捧着的木盒上:“爸,这是什么?”   “这是傀国来的人,叫白木由贵送过来的拜帖,说明天会过来拜访。”陆建伟把信递给他,小心地将木盒放在桌上:“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刘会长和丹青馆长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   陆子安也有些奇怪,想了想,打开信封,抽出一张折叠得非常整齐的信纸。   言辞非常简约,语气却非常诚恳,说今天他宾客盈门不便打扰,待明日九点上门拜访云云,显得很有诚意。   陆子安挑了挑眉,放下信纸,打开了木盒。   木盒通体暗红,触之丝滑,漆上得非常均匀,一点杂色也没有。   将其打开后,里面只有一个非常精美的盒子。   通体漆黑,上以细描手法,制作了金色松纹,细腻入微。   再将其打开,里面是一支非常精巧的钢笔。   三尾金鱼,两大一小,在漆黑间或闪烁着金光的钢笔上游曳。   匠师把它们巧妙地安排在笔身的各个部分,窄仄的笔身,自成一小方优雅的水底世界。   三尾金鱼,各有各的自在悠闲。   金鱼们搖曳的水底,是错落的石和招摇的草。   水石的间隙,藏着制作这支笔匠师的名字:高冈千明。   这么慎重其事,结果只是送支钢笔?   陆建伟表示不能理解:“这钢笔……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重要的不是钢笔。”陆子安将这支钢笔拿起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是莳绘。”   莳绘是什么呢?   莳绘是漆艺技法“晕金”中的一种,傀国称之为“消粉莳绘”。   实际上莳绘的工艺品都属于漆器。   而这些工艺技法也都是华夏传到傀国的,只是这一技法在傀国发扬光大,并且流传下来。   距今已经有了1500多年的历史,傀国国名japan的意思就有漆器的意思。   欧洲人直称瓷器为“china”,而称漆器为“japan”,傀国漆器的地位可见一斑。   “如果是纯手工制作的话,制作这样的一支笔,匠师需要至少三个月。”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欣赏着。   倒是刘会长仔细地看了一下落款后,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高冈千明?他的笔……我曾经看到过一支笔的售价,好像是八万多……人民币。”   八万多!   陆建伟瞪大眼睛,看着这小小的一支钢笔。   这礼物看似不经意,却真的蛮费心思啊。   陆子安倒不在意价格,他只是慢慢地摩挲着笔身:“这是莳绘中最顶尖最困难的【肉合研出莳绘】,它使隆起的漆面形成缓坡,使绘面的表现更加生动,更逼真。”   涂,描,莳,研。   每一步都需极其精细的操作。   涂是涂漆,在笔身涂上传统傀国漆。   描是描画,在漆面上用多种不同规格的鼠毛笔刷勾勒出主题。   莳是莳绘,在漆面上用名为【粉桶】的竹制器具撒上金粉。   研是研磨,经过多达130多道涂漆固化后,用木炭进行细致的抛光,直到图案明亮清晰,呈现于笔身。   “他们送这样一支钢笔,是什么意思?”在知晓了这支钢笔的贵重之后,陆建伟感觉更奇怪了。   陆子安淡淡地笑了笑,将钢笔放回盒中:“意思很简单,虽是来求教,却也摆明了自身态度。”   谦恭,却不卑不亢。   这位白木由贵,有点意思。   “不过他们不该选莳绘,如果要我选,我就选个傀国独有,而华夏没有的工艺,效果更好。”陆子安笑笑,轻轻盖上木盒,语气淡然从容:“毕竟,莳绘是从华夏传统描金漆工艺发展而来的技艺。”   刘会长有些迟疑:“描金漆……”   “对啊。”陆子安微微一笑,目光悠远:“就是描金漆,看来他们对我的了解还不够多。”   毕竟,他给敦煌制作的《轮回》,上面虽然用的不是描金漆,却用了漆线土。   以他如今的技艺,漆线土工艺自然只会更加纯熟。   “莳绘么……”陆子安唇角微弯,指尖轻轻在木盒上一叩:“不提醒我都没有想起来,这项工艺,本就是华夏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旧时从华夏传去傀国,在傀国发扬光大,然后再在他手里提升一个台阶,再反压其美色。   嗯,如此甚好。   送走了刘会长二人,他便准备折回楼上研究,却被拦住了。   “安哥儿。”陆建丰笑眯眯地看着他,亲切地道:“哎呀,大过年的也不得闲呀,太辛苦了,来来来,快坐着休息下。”   “不了。”陆子安看了眼他爸:“丰叔你们坐吧,抱歉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了。”   陆建伟接收到信号,连忙拉住陆建丰:“来来,我们哥俩喝一杯,好久没好好喝一场了……”   原本准备起身的陆皓只能犹豫地又坐了回去,沉默地吃了一瓣桔子,嗯,真酸。   回到书房,陆子安打开系统,看了看功勋值。   因为这阵子的风波,他的名气涨了一大截,玉楼从鹰国到傀国,又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功勋值已经涨到了快五万了。   而《一叶菩提》更是被系统评为了五级作品,唔,才五级啊……   陆子安不是很满意地皱了皱眉,不过在看到信仰点的时候倒是挺高兴的。   信仰点涨到了32点啊……   他想了想,翻到漆艺那一项,直接将信仰点兑换了十点。   目前他才是入门级,先把漆艺升到初级再说。   漆料他也没想着自己去找了,直接在系统兑换的生漆。   这种生漆叫urushi,只生于华夏南方、韩国、越南及傀国。   每年只能采集一次,而采集后需放置3—5年,才能加工成一种耐磨耐损、呈蜂蜜状的生漆,极为难得。   他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下,挑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小木料。   以平刀缓缓切入,他慢慢将其掏挖,雕琢成两个挖空了的小屉子。   再加上一个榫卯结构的小机关,上下一阖,便成了一个精致玲珑的小盒子。   陆子安想了想,根据其纹路慢慢地进行着雕刻。   浅浮雕技艺如今用来已经格外纯熟,做得兴起,他索性在其上用了五层镂雕,雕琢出一枝典雅清冽的梅。   这枝梅花茎细而纤长,层层反复的花瓣,若换成其他花便会觉得妖冶,而陆子安刀下的梅,却自有一种高傲冷冽的贵不可言之感。   仔细察看的时候,便会发现,那花瓣上的纹路都细腻入微,边缘甚至仿佛还有浅浅的绒毛,极为逼真。   陆子安雕完梅花便收手了,拿起磨砂纸进行细细的打磨。   一遍遍反复,终于将其打磨光滑细腻,手感极好。   然后他才拿过漆料,慢慢将整个木盒里里外外都刷了一遍。   黑色和大红色混合的,加入了金粉的漆料,在陆子安指间随心所欲地涂抹,整体漆黑却偶尔又掠过一抹暗红。   游离于木料之上,透过漆料还能隐约看到木料的细腻纹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可惜这不是瓷,陆子安一遍遍地涂抹,一边思量着,如果换成瓷器,一定能更美。   先拿这个练练手吧……   等漆料干了以后,他又重复刷了几遍,直到整个木盒没有一点遗漏,整体漆黑通透如一块墨色美玉,才停了手。   然后他拿起白色、加入了银粉的漆料,慢慢地,细致地,点在了梅花花瓣上。   之前刷整漆的时候,他就有留意,花瓣上的漆料极薄。   而此时一层层加上去,细腻之中又添了一丝韵味,更显得梅花颤巍巍却又极具风骨。   像是一个极高傲的女子,一双美目斜睨着你,脖颈雪白,露出的锁骨也美得令人窒息。   当漆料全干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沈曼歌敲了一下门进来:“子安哥,要吃饭啦……哇,这是什么?” 第306章 朱唇一点桃花殷   小盒子非常精巧,轻轻打开关上,非常流畅。   陆子安笑了笑,将盒子递过去:“喜欢吗?”   “喜欢啊!”沈曼歌脸上绽出了笑意,眸子明亮而灵活,欢喜地将小盒子翻来覆去地看:“真漂亮!”   漆盒通体漆黑,于黑色中带着星星点点的金色,不经意间还能看到一丝丝暗红。   她简直喜欢得不行,小盒子入手微沉,冰凉丝滑,手感非常好。   色泽低调奢华,美得不可方物。   这还是屋里灯没有全部打开的效果呢,真不知道如果放在阳光底下,映衬着丝丝金光会有多美。   沈曼歌十指纤纤,青葱般白皙的手指仿佛凝结的玉脂,与墨黑的漆盒形成强烈的对比,有一种极致的魅惑。   令人忍不住想咬住她的指尖,轻轻啃噬,让这寒玉染上丝丝粉意。   “子安哥,这是装什么的?好小呀!”沈曼歌实在是喜欢得很,这小盒子看似古朴,但是拿在手中细细观赏的时候便能看到金光隐动,整体极为雅致华贵。   装什么的?   陆子安微微一笑:“吃完饭你来找我,我再告诉你。”   这么神秘啊,沈曼歌把玩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将盒子放下,一起吃饭去了。   到了楼下,陆子安才发现,白家人竟然都来了。   客厅摆了两桌,后院也摆了一桌才把所有人都安置下来。   看到他下来,白梓航和白树航连忙起身跟他问好,神态极为恭敬。   陆皓坐在一边,心里颇不是滋味。   之前他跟白树航搭话,白树航爱搭不理的,专顾着玩手机……   白树航跟打报告似的,面上带着点小得瑟的笑容,叭叭叭地说着最近的收获:“陆大师,我哥去参加比赛啦,哇,七十个里面拿了第一名呢!我后面又做了一个根雕,也拍了个好价格,但是我哥不让我卖……”   “那个根雕我准备放家里撑场面……”白梓航又高了些,目光炯炯发亮:“陆大师,托您的福,我接了一个单,是金凌竹刻的唐老板给我介绍的,只要这一单做好了,这个客户也就稳了。”   “那挺好啊。”陆子安想想也很认同:“放一些作品在家里摆着也是好事,看的人多了,价格自然就上去了,不必急着眼前这点利益。”   “就是这个话,我也这么想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白叔爷爷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拉着陆子安在身边坐下,言语之间很是感慨。   陆子安得知他们下午才来,明天又要赶回去,便留他们在家里住,毕竟这时候去酒店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了。   “就是这个话,你看,老爷子你也难得跑来跑去的不。”陆建伟很是赞同,一同劝着白叔爷爷,最终他们还是答应下来。   这样一来,吃完饭后,就只有陆建丰和陆皓要回去了。   陆建丰是开车来的,陆子安他们一起送他们上车,也只准备送到院门便回来。   但是陆皓却坚决不肯坐车回去,只说吃多了不消化,想散步消消食。   大概是怕丢面子,陆建丰骂了几句,见他坚持,便懒得理他,径直开车去了。   陆皓走了十来分钟,又折了回来,打了个电话给陆子安。   接到他电话的陆子安莫名其妙:“怎么了?有东西忘拿了吗?”   “不,不是。”陆皓站在背风处,冻得瑟瑟发抖:“哥,我有事想和你说,我现在在你们家门口,你,你能出来一下吗?”   他这话说的颇为忐忑,心里很担心会被拒绝,但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放手一搏吧,如果陆子安不出来……他就认了。   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只沉默了几秒便答应了下来:“你等着。”   沈曼歌正好推门进来,见到他穿戴整齐的样子有些惊讶:“子安哥你要出去吗?”   “嗯,你先坐一会吧,我马上回来。”陆子安说着拿起手机就走了出去。   他走出门,四下望了一眼,并没看到陆皓,正奇怪呢,角落里忽然探出一张脸,低声喊道:“安哥,我在这里。”   陆子安嫌弃地皱眉道:“你站那里做什么?过来。”   “这里没人看到。”陆皓压低声音:“我怕被大伯看到了……”   “……去河边走走吧。”陆子安点了支烟,朝他点点下巴:“你最好是别再退了,你后面是个粪坑,我爸没来得及填,只盖了块石棉瓦。”   “……卧槽。”陆皓瞬间狂奔过来:“我之前踩了一脚!还以为踩到包薯片!”   还好他没踩实,大年初一掉粪坑,画面太美不敢想。   两人在河边上走了一圈,陆皓也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他基础学的不扎实,他爷爷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学手艺,光盯着陆子安了,对他很是放松,舍不得打也舍不骂,啥都没学到。   后来跟了个师傅学的时候,心也完全乱了,也没学到什么。   还是陆子安摆了他一道,把他关在老宅里,老人们守着他天天逼着他练,才总算是练出来点名堂。   但是,与陆子安已经完全没法比了,不说应轩,甚至连陆子安后收的陆阿惠都不如。   “我今天,看了阿惠的雕刻……”陆皓心里难过得很,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笑:“我就在想着,我怕是再练几年都未必有他这出息,安哥,我爸现在特听你的话,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别再逼着我了,我现在还年轻,要是早点转行,还能有出路……”   陆子安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只问一句:“你喜欢木雕吗?”   喜欢吗?   陆皓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小时候就是跟在陆子安后面跑,陆子安画画,他也画,陆子安写字,他也写。   后来陆子安读大学了,他也嚷嚷着要读,可惜没考上。   所以后面陆子安回了长偃,竟然又开始练木雕,他也就听着他爸的,也去学。   只是,他对木雕好像没什么抵触。   陆皓有些迟疑地道:“……应该是,喜欢的吧?”   “如果是真的喜欢,明天就六点钟过来,跟着阿惠他们一起搬木头。”陆子安弹了弹烟灰,淡然道:“我还当什么事呢,想学就利索点,没人拦着你。”   眼界拓宽之后,他对菜鸡互啄已经没有兴趣了,只觉得浪费时间。   看着他扬长而去,陆皓两手握紧拳头,僵在了原地。   等到陆子安都快进屋了,他突然大声喊道:“我会好好学的!”   陆子安头也没回,朝他摆摆手。   寒风呼啸,陆皓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感觉心跳得无比的快。   又想哭又想笑,忽然冷不丁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陆子安并没把这事放心上,回到家后,一边脱外套一边朝沈曼歌笑道:“等急了吧?”   “……”沈曼歌幽幽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腹诽着。   这动作这问话,真的很像总裁文里邪魅狂狷的总裁狞笑着扑向小羊的情景啊……   陆子安在桌前坐下,拿出一套酒精灯烧杯之类的工具。   往杯中放入60克黄蜡,加热使其消融,然后加入60克紫草,细火慢煎。   将紫草慢慢碾磨,等到紫草心变白便取出来,再加黄蜡。   趁着它没有凝结的时候,加入适量甲煎,搅匀。   看着那鲜艳的色泽,沈曼歌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口脂。”陆子安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随意。   这这这竟然是口红?   子安哥在给她做口红?   沈曼歌完全懵掉了,不是说好的讨论盒子的用途吗?   突然做口红是几个意思啊,她口红很多啊!   然后,她就看到,陆子安将那个小盒子取过来,慢慢地将这些略微冷却却没有凝固的液体轻轻地倒进了盒子里。   陆子安拿着小刷子慢慢将其刮平,直到水面完全平静再无一丝杂气泡,才停下了手。   轻轻将其放到桌面,看着她震惊的样子,陆子安取过毛巾擦手,笑道:“之前借过你两根口红,不是说过了会赔你?呐,这就是了。”   我的天哪。   沈曼歌趴桌上,盯着那个小盒子仔细地看。   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么漂亮的盒子,竟然是用来装口红的……   “子安你这什么脑袋呀,真的还有你不会做的事吗?”她简直叹为观止了。   待到液体逐渐凝固,陆子安轻轻吹了一下,再用指腹轻轻点了点,确认它凝固了,才朝她勾勾手指:“过来。”   沈曼歌迅速坐过去,仰起脸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做什么?”   “别说话。”陆子安将指腹粘到的口脂轻轻点在她唇瓣上:“这没加朱砂,纯植物烧制而得,看着很红艳,实际上色很淡。但是淡也有淡的美,朱唇一点桃花殷,说的就是这种,你年纪小,不用涂那些深色,这个很滋润,你平时涂着玩就行,没了我再给你做。”   “哇哇哇,好喜欢!”沈曼歌眼睛闪闪发亮。   “别说话!”陆子安按住她的脑袋,认真地涂抹着。   他的指尖带着热度,在她唇上慢慢碾磨,有种麻麻的痒。   沈曼歌看着他一副禁欲的模样就想捣蛋,想起小说中的某些桥段,玩心顿起,冷不丁伸出舌头舔了他手指头一下。   滑滑软软的,带着湿意,末了还轻轻一勾。   “……”陆子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掉了,呼吸顿时变得粗重,全身血液迅猛地往某处冲,完全不受控制。   沈曼歌看着他面色大变,下意识知道自己犯了错,抓起盒子就跑。   这一晚,陆子安冲的冷水澡。   因为这个变故,他一整晚没睡好,偏偏第二天一大早,白木由贵一行人就来了。   他们在聊天,瞿哚哚悄悄摸进来去了厨房。   沈曼歌正坐在厨房吃完早餐,瞿哚哚蹿她旁边坐下,激动地低声道:“曼曼!那口红,借我看一下!啊啊啊!”   “好啦好啦,别急。”沈曼歌贴身带着呢,从口袋里掏出来:“小心点啊,别摔了。”   “不会的啦!”瞿哚哚仔细地欣赏着,喜欢得不行:“我的妈,这要是放我店里卖,绝对会被抢啊!”   黑金色的口脂盒,上面镶着一枝别致而清冽的白梅,这种搭配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极致的美。   而打开后,那鲜红的口脂,衬着黑金底色,美艳得让人恨不能将之据为己有。   白木由贵去上洗手间,路过厨房,无意中瞥了一眼,顿时就走不动道了,死死地盯着瞿哚哚:“你……” 第307章 大美无言   大概是因为太过惊讶,白木由贵全然没了平时的淡然气质,目光痴魔般定在瞿哚哚手里的木盒上:“你,你好……”   瞿哚哚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跟沈曼歌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呃,你好。”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白木由贵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非常诚恳地道:“我只是太惊讶了……请问,能不能借您的漆盒一观?”   漆盒?   顺着他的目光,瞿哚哚看向手中的口脂盒:“……这个?曼曼……”   沈曼歌抽出张纸擦了擦嘴唇,点点头:“给他看吧。”   毕竟是客人,也不好直接拒绝了。   白木由贵小心翼翼地接过漆盒,细细地观赏着。   风华绝代。   大美无言。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如此精美的莳绘,竟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姑娘手里。   漆盒本身的雕琢极为简约,一枝寒梅傲雪凌霜,风姿高雅,枝干苍劲有力。   雪白的花瓣极为润泽,漆料涂得不厚,隐约还能看到花瓣上的细细纹路,每朵花都不一样,晶莹剔透得像琥珀或玉石雕成。   当你看着它的时候,会从心里感受到它那种未诉诸于口却已经写在脸上心间的情绪。   仿佛拖着曳地长裙缓缓前行的女王,傲慢,矜傲,贵不可言。   极美。   但这又与他平时所见到的莳绘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白木由贵放轻呼吸,仔仔细细地观赏一番。   那花朵太过逼真,花瓣层层反复,很有点玉洁冰清的韵致。   他微微闭上眼睛细细地闻,仿佛真能闻到淡淡的、清冽的梅香。   对,这种不一样,就在于这漆盒的真。   这梅花太过真实,像是琥珀将时光定格,这梅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将一支真正的梅花镶嵌在了这漆盒上一样。   欣赏完毕,白木由贵感慨万千:“如此技艺,实在是巧夺天工,这种设计又极具美感,当真是匠心独运……请问这是出自傀国哪位莳绘大师的手笔?我竟然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技艺。”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镂雕和透雕吧?   哪位莳绘大师竟然掌握了这般技艺,他怎么都没听说过呢?   越看越是心喜,不等她们回复,又问道:“这是装什么宝石的?或者是用来装名贵手表的吧?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莳绘大师?那是什么。   虽然沈曼歌不知道什么是莳绘,但是他说的傀国莳绘大师她还是听懂了。   她想起昨天陆叔叔有说过今天会有傀国人来作客,略微打量一眼便明白了。   沈曼歌微微一笑,矜持而低调地指了指侧边一个小机关:“按下这里,盒子就能打开了……”   根据她的指点,白木由贵轻轻一按,果然盒子就打开了。   而沈曼歌还在继续说着:“这个是子安……哦,也就是陆大师为我做的口脂盒,也就是说里面装的是口红。”   口红?   口脂盒!   如此奢丽华贵的莳绘漆盒……竟然用来装口红!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陆大师竟然也会莳绘,而且远胜他所见过的所有大师!   白木由贵完全呆住了,死死盯着漆盒里的口红犹自不敢置信。   以为他不相信这是口红,沈曼歌很自然地从他手上取过漆盒,动作优雅自然地对着镜子补了下唇妆。   “看,这真的是口红。”   她白玉般的脸蛋儿泛着天然的轻微的红晕,薄唇轻抿,真正的艳若桃李。   是啊,这真的装的是口红。   如果能将这般精美的漆盒带回国内,绝对能在莳绘界掀起一阵巨浪。   它会被小心地请进博物馆,放在华丽的展台上,高傲地隔着玻璃蔑视着前来观赏它的游人。   可是在华夏,这漆盒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口脂盒。   它真正地发挥了自己的用处,而不是只是拿来取悦视觉的玩物。   光是这种态度,就已经胜出他们许多。   白木由贵失魂落魄地最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漆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第一次忘了礼仪,连道谢和道别都忘记了,身形僵硬地走了回去。   慢慢地走回去,与他同来的友人还在详说。   “莳绘是一种艺术,讲究雕琢之功,装饰细腻,倾向于对自然景色的描绘,山川、千鸟、藤、樱等事物无不体现着我傀国特有的审美情趣。”他带着一种崇敬而向往的神情,细细地与陆子安分享着他曾经见过的许多莳绘作品。   陆子安很认真地倾听着,并不打断,偶尔会点点头表示认同。   不要再说了……   白木由贵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漆盒,恨不能捂住友人的嘴。   可是他的教育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他只能慢慢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友人面带微笑,言语间却又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自豪,详细地为陆子安解说着:“莳绘将装饰效果推到了华美的极致,较于普通漆艺更为绚丽斑斓,这也充分说明了国人骨子里对浪漫执念的极致追逐……”   可是,陆大师做的更好看……   之前的消息不是说,陆大师是个木雕大师?   为什么《月魄》是玉做的?   为什么他又会漆艺?还会莳绘?   白木由贵整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看着友人嘴一张一阖,心中又羞又惭愧。   如果陆大师露出一点点不屑或者嘲讽的表情,他兴许还能好受点。   偏偏陆大师全程都非常从容,礼仪周到,仿佛听得饶有兴致。   这般气度让白木由贵感到深深的折服,更为自己之前的那点子不明显的小心思而感到惭愧不已。   “这次送您的礼物,出自高冈千明大师之手,千明大师潜心钻研莳绘已经二十余年,技艺冠绝同辈,他的作品极富美感……”   实在听不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就不是吹捧,而是将千明大师也拖进来遭受自己人带来的羞辱了。   白木由贵猛然站了起来:“陆大师,非常抱歉!”   他猛的一鞠躬,震惊了所有人。   连原本滔滔不绝的友人也停止了讲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发什么疯呢?   “我们实在没能研究出玉楼的榫卯结构的拼装,所以这次来是特地来请教您的,请您帮忙指点一下!”白木由贵深深地弯着腰。   陆子安挑了挑眉,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突然插话。   不过这种讶异也只在心中转了一瞬,随即便淡然地点点头:“可以的,玉楼带来了吗?”   “带来了……”白木由贵没去看友人瞪大的眼睛,径直将木箱抱到了茶几上。   木箱打开,辗转几个国度的《月魄》又重新回到了陆子安面前。   这一刻,陆子安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受。   无怪乎许多大师将作品售往海外后,到了老年又都费尽心思想将其买回来。   因为这种失而复得的感动,实在太令人动容。   他轻轻触摸着玉楼冰冷的楼阁,当初创作它的情景历历在目。   白木由贵默然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没有催陆子安,而是认真地思索着。   也不过十来秒钟,陆子安便已经回过了神来。   他接过白木由贵递过来的纸,略微翻了翻,发现他们将每块玉块都标了记号,按照各种不同的方法排列,足足做了一本厚厚的说明。   只是……   列出了这么多种方法,却没一个行得通的。   陆子安只扫了一眼,就摇了摇头:“方法弄错了。”   “嗯?”白木由贵来了精神,无比信任地看着他:“请陆大师……赐教!”   身后跟着的众人也跟着一鞠躬。   “不必如此,很简单的。”陆子安在玉楼顶端轻轻一敲。   手指将楼阁顶尖的飞檐微微往里推进,然后两手握紧两边的栏杆,轻轻分别往边上一拉。   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所有玉块极为温顺地在他掌心化为了绕指柔。   一块一块地拆卸下来,最难得的是,哪怕拆得中间凹了一大块,玉楼依然坚挺。   他们想象中摔一地的场景并没有发生,也没有出现玉料断裂的事情。   “斯过矣!”众人惊呆。   陆子安拆得差不多了,以右手抵住玉楼,然后将其轻轻侧倒。   当平放到桌面以后,他抽出中间的轴心,玉块纷纷散落在桌面。   事实说明,只要轴心好好的,不管他们怎么拆也没关系。   “这,我不明白……”白木由贵努力回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感觉像在做梦。   这么简单的吗?   身侧的友人也连连点头:“陆大师,能不能请您再来一次?我,我拍下来!”   陆子安淡淡扫了他一眼,弯了弯唇声音轻而缓:“拍下来啊……”   没拒绝,却也没答应,好像只是在思考。   众人的心高高提起,随着他手中无意识把玩着的一块玉料而上下起伏。   白木由贵认真地思考一番,才慎重地道:“您放心,我们绝不外传,您这种榫卯结构在我国也有申请专利,我们一定会严格遵守规则的。”   “这个……”   “拜托了!”所有人一鞠躬。   陆子安真是服了,他指了下旁边的座位:“你们不必紧张,坐下来慢慢看吧。”   看在高大师的那堂门的份上,他还是愿意提供一下售后服务的。   只是,这玉楼结构挺简单的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般严阵以待。   要是他们知道后边正在建一座更复杂,更实用、榫卯结构更严谨的楼阁,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第308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现在玉楼这种简单的他们就这样,那到时楼阁建出来,他们总不至于也让他拆了建建了拆吧?   陆子安默默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他们到后院去。   当然,他还是很好说话的,把所有玉块都拢到一边后,准备亲自为他们演示一番如何搭建。   “准备好了吗?”他看向白木由贵。   “好了……”众人目不转睛,旁边摄像的友人更是紧张得不行。   陆子安是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的,手指翻飞,还详细地讲解着:“要这样,一层一层搭建,中间是轴心,一圈一圈地摞上去,每个榫卯卡紧,不留间隙……”   明明他的速度也不快,但是玉块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一块块消失了。   玉楼重新被建立了起来,每块玉料中间真的一点间隙都没有。   随着最后一块玉料放进去,陆子安的双手抵在玉楼两侧,轻轻一推。   玉块紧紧贴合,又恢复了曾经美如画的面貌。   每个人都沉默了,仔细回味着刚才那一幕。   “这样推,这样拉开,没关系吗?”白木由贵有些狐疑地看着玉楼:“这是软玉,太脆弱了,这样用力……哈哈,我都担心会把它捏碎了……”   “不会碎的,用指腹去推,不要用指尖,指尖会对表面的玉雕造成破坏。”陆子安示意了一下,指腹在玉楼上轻轻一点。   “明白了……”旁边与白木由贵同来的圣良皱着眉头靠近了些,也试探地用指腹试了试:“但是拆开的时候我曾经有试过,太用力感觉它要裂了……”   怎么会裂呢?   陆子安表示不能理解,正准备说话,却见他掏出来一把尺子和一个称量的小挂称。   挂称?干嘛用的?   总不至于拿这个称玉楼的总重吧?   正在他一脸莫名的时候,圣良量了一下他之前握住玉楼边缘时的宽度,然后将挂称对准他:“陆大师,您之前用了几分力?你现在再试试。”   “……”   陆子安也是很服气的,任他折腾来折腾去。   抄好了数据,圣良打开电脑开始做模型分析。   他们几个嘀嘀咕咕,白木由贵却没有动,暗暗打量着陆子安,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陆大师学莳绘多少年了?”   那口脂盒上的莳绘那般精美,金粉灵动花枝逼真,一定是练了很多年吧……   “学?”陆子安想了想,比较委婉地道:“我其实没有学过莳绘。”   白木由贵皱着眉头道:“我刚才有幸见过您的莳绘作品,非常美,我曾经见过很多莳绘作品,但您的这件作品虽然简约,却真的展现了莳绘的精髓,所以我想,您一定是从小就打好了基础吧?”   “从小?没有。”陆子安摇了摇头:“我其实不会做莳绘,我只是将描金漆技艺和雕漆技艺相结合,在这个基础上根据配色的变化进行了一种新的技艺升级。”   嗯……   白木由贵仔细地思索了一下,非常认真地道:“对不起,我没听懂。”   “……”   还真是实在。   见他们还围着视频在反复演练,没讨论出个结果,陆子安便跟白木由贵详细地讲解了一下:“描金漆技艺的别名是泥金画漆,在漆器表面,用金色描绘花纹的装饰方法,常以黑漆作底,也有少数以朱漆为底,也有把描金称做“描金银漆装饰法”的,只是名称不一样。”   白木由贵若有所思:“金色描绘花纹……但是和你做的漆盒不一样。”   “对,这么说吧,燕京八绝,听说过吗?”   燕京八绝……   白木由贵眼睛一亮:“这个我知道,景泰蓝、玉雕、牙雕、雕漆、金漆镶嵌、花丝镶嵌、宫毯、京绣八大工艺,对吧?”   这还真是难得,如果不是认真了解过,想一口气直接把八类说全也没那么容易。   陆子安来了兴致,微笑道:“对,这其中的金漆镶嵌在元代就已经颇为成熟,还开创了软螺钿新工艺,漆器主要品种有雕漆、戗金和螺钿镶嵌等。”   “螺钿镶嵌?”白木由贵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以螺钿、银丝嵌出花鸟草虫或吉祥图案,这分明是莳绘中的一道工序啊。   “是,这些工艺既可以单独使用,又可以综合运用,像我做的那个漆盒,融合了各家之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实本源还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艺术表现手法丰富多彩。”   白木由贵听得晕乎乎的,半知不解,只费力地将这些记下来,准备过后再查证。   他思索了一番,才迟疑地道:“所以这些工艺融合以后,就和莳绘差不多?”   “唔……”陆子安非常低调,非常委婉地道:“事实上,莳绘是京都的京漆器受到唐风影响,衍生出特有的漆金工艺……后面通过改良进化而成。”   前面的话白木由贵听得一知半解,但最后这句话他听懂了!   他真的听明白了!   难怪他们之前那么夸莳绘,陆大师一点都不着急,而且还非常愉快地听着,原来是这个原因!   莳绘是从华夏传过去的?   所以他们夸莳绘,其实是在夸华夏!   看了眼陆子安,发现他的态度自然随意,也没有什么夸耀的成分在里面,白木由贵倒也不觉得尴尬。   只是,囧还是有一点点的……   他想了想:“那我想知道,这些技艺陆大师您都会吗?”   “哪些?”   为了缓和下气氛,白木由贵哈哈一笑:“就……木雕啊,玉雕啊,漆艺什么的,啊,既然要会这些的话,基础的绘画什么的应该都有吧?”   说是这么说,但他并不觉得陆子安真的能全会。   如果真的能全都会还全都精,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谁知道,陆子安认真地点点头:“嗯,都会一点点的。”   都……会一点点……   白木由贵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惊恐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嘿……呵,哈……陆大师您真谦虚……”   “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白木由贵看着他诚恳的脸,深深地绝望了。   我很好,Im fine,我没有受到打击……   他精神恍惚地回忆着那个精美的漆盒,那还只是会一点点……   话题就这么被愉快地聊死了。   好在队友们已经讨论出了结果,根据各种规则运算,他们最后派出了圣良出来尝试。   “我觉得我可以的。”圣良很自信,自信到膨胀:“根据我的运算,只要力道不超过XXX,角度维持着XXX,就一定能完美地将其拆开并组装……”   陆子安微笑脸:“请开始吧。”请开始你的表演。   圣良果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他端坐在沙发上,慎重地看着玉楼。   然后伸出手,轻轻在玉楼上摸了几下,速度很慢,目光悠远。   众人也非常严肃地看着他,严阵以待。   这架势倒不像是要拆玉楼的,像是要拆了他们家一样。   凝重,很凝重。   搞嘛呢?陆子安一脸莫名,怎么觉得这姿势有点眼熟……   然后圣良忽然退后一点,摇了摇头,再凑近,伸出手。   一根手指,非常具有仪式感和神圣感地,在玉楼顶端轻轻一敲。   陆子安忽然就明白了他在干什么。   这位圣良先生在完全复制他之前拆玉楼时做过的所有事情……精确到摇头和当时的情绪。   ……陆子安哭笑不得。   然后圣良的手指将楼阁顶尖的飞檐微微往里推进,角度力道分毫不差。   玉楼没有一点异常。   众人爆发出惊喜的目光,兴奋不已,脸上写满了【斯过矣】。   然后圣良先生两手握紧玉楼两边的栏杆,轻轻地分别往边上一拉。   “咔”。   刺耳的响声,将圣良先生的笑容定格了。   他动都不敢动,惊恐地看着玉楼。   虽然内心各种祈祷,但是手上握着的玉块表面,已经出现了一条裂纹。   圣良动都不敢动,惊恐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救救我!”   为什么会这样?   陆子安表示不能理解。   之前有示范过一次,而且刚才他们还研究了这么久。   连他的每个动作都复制了过来,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见他没什么表情,其他人都以为他生气了,大气都不敢出。   陆子安伸手抵在玉楼两端,朝他微一抬下颚:“你先松开手。”   圣良吓懵了,撒手跌坐回沙发上,面色惨白。   仔细检查了一下,陆子安也看不出问题,他握紧玉楼两边的栏杆,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轻轻一拉。   玉楼再次被轻巧地拆开,全部卸掉后,陆子安拿起裂开的这两块玉料,沉吟道:“我可能需要再研究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白木由贵连忙起身:“非常抱歉,我们改日再专程前来跟您忏悔。”   现在嘛,当然得回去打报告陈述自己的罪过了。   陆子安没拦他们,送走了他们以后,折回来仔细研究。   手法是对的,为什么玉料会裂?   仔细回忆着刚才的那一幕,陆子安顺手打开他们拍摄的录相。   握紧栏杆,往边上一拉。   圣良是一个典型的傀国人,较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别的地方应该不会出错。   陆子安反复查看一番,发现是圣良将飞檐推进的左右力道不一致。   左侧榫卯没有完全打开,所以拉开的时候就卡住了,一用力,玉就裂了。   清楚了问题在哪里后,陆子安便放下了心。   拿起这两块裂掉的玉块,他决定上楼找找玉料,看能不能再复制出来。   而白木由贵一行回到宾馆后,他经过慎重思考,将这件事情完整地上报后,直接提出应该将玉楼修复好后还给陆子安。   这个决定顿时就将圣良给惊住了,他一脸懵逼地看着白木由贵,喃喃道:“我是罪人!我对不起帝国!这么大的损失是我造成的,我该……切腹自尽!” 第309章 一腔感动向东流   这番话掷地有声,加上他神情严肃,把白木由贵都吓了一跳。   毕竟圣良这人极为较真,别一冲动真这么干了,那就坏事儿了。   他连忙温言安抚一番:“陆大师才华横溢,尤其他对莳绘的理解更是远甚于许多莳绘大师,所以我们务必事事谨慎,这于我国于华夏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口都说干了,好容易才让圣良打消了个这念头。   圣良感动不已地道:“谢谢白木君的开导,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就好。”白木由贵诚恳地道:“毕竟,你死在这里,不吉利。”   “……”   一腔感动向东流,一路走,不回头!   对于他们的决定,陆子安毫不知情,他将拆下来的玉块带上楼,仔细地寻找了一下玉料。   好在马大师送来的玉料很多,而且品质极好,倒是很合适。   他没有开直播,而是直接拿起昆吾刀开始进行雕琢。   毕竟虽然对方不是故意的,但是一旦传扬开去,加上两国本就微妙的关系,肯定会掀起巨浪。   仔细地将两块玉料完完整整地重新雕刻出来,陆子安想了想,顺便用浅浮雕雕琢了新的花纹,使得整体更为协调。   重新组装的时候,他搭了几块,忽然停了下来。   他当时设计的时候,没考虑太多,想着自己怎么顺手怎么来的。   必须保证两侧推入的榫卯刚好相同,才能够直接解开玉楼。   这也是为了避免玉楼被不小心动了机关摔一地。   可是刚才圣良推进的时候,他并不能保证两手力道一样。   陆子安琢磨着,这明明很简单啊,为什么他做不到……   为了免除再次发生这种事情,他索性将机关拆了下来,重新设计。   依然是三角结构的榫卯,但是方法却简便了许多。   只要按下顶端的轴心,两玉块便会被推出来些许,然后将其拆卸就简单多了。   将玉楼重新组装好,陆子安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总没得说了吧?   放好玉楼后,他去了后院。   所有木料都已经切割完毕,众徒弟们正在分别拿着木块做雕琢。   却看陆子安原来做好的榫卯的木块,竟然已经只剩了五六块没被拿走了。   陆子安活动了一下手腕,拎着刻刀走了过去。   连续两天,所有的木块终于都做好了榫卯。   陆子安自己也开始着手雕琢花纹,外界的探访尽数推了。   正月十五之前,他必须把这楼搭成,毕竟后面他就要忙峰会的事宜了……   应轩雕琢的那一根木料才将将成型,他看了看自己的,再看了看陆阿惠的,有些纠结。   想了想,他还是找上了陆子安:“师父,我有个想法……”   “嗯?什么想法。”陆子安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雕琢着。   “就是那个……我感觉我的和阿惠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啊。”应轩苦着脸很是纠结:“但是师父您之前说,最后要放到一起做一个整体,我就在想着……差距太大,会不会很奇怪啊……”   没想到他竟然能以小观大,看到这一点。   陆子安颇为欣喜地看了他一眼,很满意:“嗯,不错,你能够跳出自己的思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哇,师父夸他了呢!师父夸他了!   应轩眼睛噌地亮了,笑容不自觉扩散,嘴角都咧开了。   旁边的师弟们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应轩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我,我就是瞎想的……”   “但是这并没有关系。”陆子安温和地看向他们手里的半成品,每个人刻画的内容都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的是,都非常精细。   陆子安不禁满意地露出一抹笑意,镇定从容地道:“你们尽管放手做,我会根据你们刻画的内容来排列,不用担心结果,我会是最后一道防线。”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怔住了。   平时虽然也有做很多东西,练各种技艺,但是正儿八经做这么大的木雕,他们真的都是第一次。   所以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做砸了会丢了陆子安的人。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陆子安竟然会这么说。   最后一道防线。   放开手做。   他就是他们的底气。   这样霸气的话,却被陆子安以正常的语气说出来,更让人感受到话语里的诚意。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想的。   众人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有心思敏感的当即眼圈红了。   他们想起了曾经跟着人做小工,任劳任怨却一不小心就会挨打挨骂的日子。   甚至有时候,师父只是心情不好,他们没做错事也会被骂。   两厢对比,更觉得陆子安很是亲近。   带着这样感动并感激的情绪,所有人都做得更认真了。   终于,正月初五的傍晚,所有的雕刻都已经完成。   陆子安开车去买了油漆桶回来,拒绝了任何人的陪伴。   众人虽然莫名,但还是听他的只帮忙从车上搬下来。   因为陆子安买的是空桶子,他消耗了所有功勋值,全部用来兑换了生漆。   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   楼阁自然要上色的,有什么比精美的描金漆工艺更适合的呢?   黑色调浅,红色加艳,再加入些许金色。   漆桶没盖严,搁置一晚后,打开时油漆便已微干。   刷到木块上便会发现,颜色红色偏棕,尤其是当干了以后,阳光折射,能看到其中隐隐约约的金光点点。   细腻的雕刻技法,加上变幻莫测的色彩效果,才能达到这般真正的流光溢彩。   因为人太多,为了不打扰他们,邹凯特地选在二楼阳台进行俯视直播。   只是这一根木料,便已足够让人感动万分。   【好美啊……感觉像琉璃。】   【但是琉璃是透明的啊……我觉得像……嗯,硅化木!】   【硅化木?像玻璃一样的木头吗?】   【对吖,很美的,光木料本身就已经很美了,很难雕,不过大师一定可以的!】   【哇哇哇,你说的我都心动了,期待ING……】   一块块木料经过陆子安的修整后,抛光打磨,再刷以生漆。   这种生漆就是urushi,耐磨耐损,非常昂贵,要不是可以从系统兑换,他还真没办法这么奢侈。   干后做推光处理,然后陆子安再以描金手法将所有花纹都轻轻勾勒出来。   这个步骤他专程叫了所有人过来观看,却没让他们动手。   “都仔细看好,有不懂的就问,这是描金漆技艺和雕漆技艺结合的结果。”陆子安一边画,一边淡然地道:“技巧就在于对色泽的掌控和绘画的技巧,有感兴趣的可以学一下,剩下的漆料你们随便折腾。”   当然感兴趣!   所有人目露兴奋,暗挫挫瞄着漆桶。   哇,还剩了好多呢!真期待!   等到初八这天,所有木块都已经完成。   陆子安伸了个懒腰,慢慢地洗着手:“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是个好日子,可以开工了。” 第310章 燕贺新禧、莺歌阳春   正月初九,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这也是陆建伟早就叫人看好的时间,也就是农村中说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古宅帮忙做工的匠师们也都赶了过来。   古宅和这边榫卯楼两边同一天开工,加上傀国的参与,话题性十足,吸引了无数目光。   一众记者更是早早就挑好了好位置,冯小荀仗着和陆子安关系好,直接到了二楼守着,气得一众记者牙痒痒。   “原来他上回说和陆大师认识,还真不是吹牛啊?”   陆建伟觉得建房这种事情,不能太随意,特地找了老先生过来看朝向选定位。   子午向,南北轴线。   选择南北向时,有意稍稍偏向于东,叫做“抢阳”。   确定好方向以后,瓦匠上前,挖一锄土。   然后众徒弟们便开始陆续搬着木料上前,慢慢堆叠。   外面鞭炮连绵,陆子安站在所有木块旁边,指导着他们取木料的顺序。   《黄帝宅经》有云:“宅者,人之本,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宅以门户为冠带,若得如斯,是事严雅,及为上吉。”   唐太宗曾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冠带。   于房子来说,门即冠带。   门作为登堂入室的第一关,历来是修房造屋的首位。   陆子安新做的这堂门也是用的冬阳木雕技艺,却没有用高大师的技巧将其过多雕琢,而是用浅浮雕雕琢了一些简约的线条,看似平平无奇,一点也不惹眼。   大门装修完毕,要由至亲“踩财门”。   陆建伟一脸严肃地按照老先生的指点走了一趟,然后,卓老爷子亲自致“踩门颂词”,这件事情一般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做,卓老爷子身份非常合适。   他神情严肃地端立于门下,众人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   卓老爷子的声音平静而祥和:“启吉门,启祥门,吉祥如意四季春,财丁两旺世世兴;踩福门,踩寿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话音未落,鞭炮震天响。   这个步骤结束之后,进度便快了许多。   徒弟们分为两列,一列搬,一列递,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   陆子安指着哪块,他们就搬哪块,说放哪里,他们就放哪里。   没有一颗钉子,却衔接得无比契合。   有一处间隙感觉不够放一块木料了,搬着木料的小徒弟就有些踌躇,有些担心地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眉眼沉静地扫过来:“放。”   小徒弟对视一眼,狠狠心,心惊胆颤地将木料放下去。   果然便刚刚好卡住了,切面极为平整。   分毫不差,如安静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匠师们看得心潮澎湃,记者们也拍得很是激动。   从来没想过,房子竟然还能这样建。   现场只听得“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响个不停,更有摄影师疯狂地对准这一幕各种拍摄。   噱头啊!送上门来的噱头!   然而惊喜远远不止如此。   上梁时,便要贴对联了,应轩将搁在桌上的对联展开,递了过去。   “立根逢黄道”、“上梁遇紫微”,陆子安难得一扫平时草书的肆意洒脱,一手行楷写得极为周正。   中间横头上,便是“树柱逢吉日”、“上梁遇良辰”。   【我去!这字厉害了!】   【这个贴上面还取下来嘛?啊啊啊,好想抢回家!】   【呵呵,你知道陆大师现在一幅字多少钱了吗?】   【不要告诉我,让我沉醉在这梦中吧,我不想醒来!】   将一楼建造完毕,木料还剩了许多。   陆子安气定神闲地一指:“二楼。”   二楼!木头建楼阁?   难道真要把那玉楼给重现人间?   有人忍不住,暗挫挫地挪到陆子安身边低声问道:“陆大师,这木楼是和玉楼一样的吗?”   陆子安看着木料,一边指挥一边随口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除了结构,其他都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当整座楼阁全部建造完毕时,根本不需要再多问。   楼高10米,东西面阔三间,南北进深二间。   从外表看是上下两层,其实还有一夹层,实为三层。   高台之上,粗大的木柱分内外两周配置。   采用“侧脚”和“升起”手法,也就是四根角柱并非垂直竖立,柱头略向里倾,柱脚略向外出,而且角柱又比中柱稍高,这样可以防止楼阁外倾。   阁内建造不同井口,暗层留长方形空井,四周出小平台可绕阁一周。   上层做六角形空井,使空间明快、疏朗。   这种两层空井做法发挥了木结构建筑空间运用自如的优点,是观音阁设计的独到之处。   “这是,复式楼?”有人瞪大了眼睛。   陆子安微微一笑,啜了口茶:“没错。”   木质结构的房子不能建太高,一般是两层最为稳妥。   在这个基础上,要如何才能够出奇不意,却又达到空间的最大利用呢?   那么,复式楼是个好选择。   “我听都没听说过……木楼还能这样建的……”   复式楼一般是现代楼房的特征,很少有这样复古和现代相结合的。   陆子安淡然道:“其实历史上有先例的,在蓟县城里,有一座距今1000多年的着名佛教寺院独乐寺,以拥有我国最古老的高层木结构楼阁式建筑——观音阁而享誉中外。”   邹凯一直跟着陆子安,所以直播间里顿时不少人开始讨论这个观音阁。   【刚跑去找了度娘!千余年来,独乐寺经历了28次地震,甚至有8级以上强震,民舍无一幸存,只有观音阁没事!】   【但是观音阁有用钉子什么的啊,并不是完全的榫卯结构。】   【不过也已经很厉害了,能扛过唐山大地震。】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了,惊讶地道:“津门十景那个?”   不少人也对观音阁有所了解,纷纷低声讨论着。   “对。”陆子安微微一笑,看着应轩配合着他爸贴上对联。   “陆大师,为什么写燕贺新禧、莺歌阳春?”   毕竟才刚过年,至少从温度来说,还是属于冬季吧?   陆子安微微勾唇,笑容猛然温柔了许多,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一旁怔住的沈曼歌:“不是前几天就立春了?”   春天当然是春天,但是这对联,却还是与某个人有关的。   众人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未深问,但是沈曼歌却只是略一思忖便晕红了脸颊。 第311章 刻的是木,塑的是灵魂!   这也太大胆了,这么多人呢……   她抿着唇没做声,双颊绯红,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和喝了蜜一样甜。   【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约约闻到了狗粮的味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果然春天来了吗?】   【春……春色撩人?】   【春心荡漾!】   【春……我词穷了……】   这时,剩下的木料也已经将木桥搭建完毕。   听得一声“放水!”一股清泉自高处堆叠的山石流下,蜿蜒而来。   水声高低扬抑,犹如琴韵。   陆子安收回目光,唇角带有一丝满意的微笑,缓步向前。   绿荫如盖,顿生清凉之感,翠竹随风轻摆,姿态潇洒。   陆子安因地制宜放置的假山怪石,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最让人惊叹的是,每一块石头都各不相同,偶然瞥到,便会看到上面竟然都有各种各样的浮雕。   众人正专注于寻找藏在各处的浮雕,忽然有人瞪大眼睛:“厉害了,竟然还有鹿啊?”   在园子里养鹿?这么大手笔的吗?   众人扫过去,拐角处果然微微探出一个小脑袋,懵懵懂懂看着外面。   但是这鹿怎么这么傻乎乎的,都不跑啊。   这人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噫,这也是石雕!”   这也是石雕?不可能吧……   一小波人迅速围拢,果然,那鹿身藏于石后,又有树枝遮掩,乍一眼望去,几可乱真。   这也……太奢侈了吧……   这样的技艺,竟然拿来做一处毫不起眼,稍不留神就会被忽略的小装饰……   只这一小处景致都这般细致,可想而知整个园林会有多少惊喜。   许多人眼冒精光,恨不能立刻去四处搜寻一下,却还是只能随着人群往木楼走去。   阳光下的木楼流光溢彩,低调的暗色使它完美地融入了山水之间。   自桥上悠然前行,水声潺潺,曲折迂回步步皆景。   有人已经走至楼前,无意一瞥,如遭雷击:“我的天……”   门上原本不甚明显的线条,当阳光直射时,顿时显露出其真正令人惊艳的情景。   一道道流波从门上荡漾而过,点点金光隐隐绰绰,组成了一幅巨大的凤穿牡丹。   此时光线正好,光晕微动,凤凰展翅欲飞。   漫天金光中,人们甚至分不清什么是阳光什么是门上折射的光线。   凤凰的眼眸清晰明亮,俯视着人们,颇具气势,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生一丝亵渎之心。   最妙的是,整幅画完全与门结合在了一起,仿佛这木料生来便是这幅画一般。   这是顶级木雕大师才有的技艺,将真正的木性完全展现了出来。   木性与人性是相通的,真正好的作品,绝不仅仅是雕刻技艺上的取巧,而是内心信仰和个人审美情趣相结合的完美传达。   巧手、锋刃、细工,都是这传达过程中的一种假借。   而陆子安则将这些技艺都做到了极致,尤其是这漆……   所有人都看得目眩神迷,不少人甚至喃喃着道:“这究竟是什么技艺啊,怎么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   确定到了时间,陆建伟上前伸出手,轻轻一推。   众人下意识伸手:“别……”   但是门被推开后,众人看到了木楼里面,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引颈眺望着。   陆皓拎着鞭炮,一间一间地走过,一路噼里啪啦响声连绵不绝。   有声音宏亮的老木匠中气十足地吟唱着:   “梭罗树林一根根,梭罗树林笔挺挺。长板解得千千万,短板解得万万千。长的拿来做门条,短的拿来装门心。   两扇金门光生生,两扇银门生碧辉。左边雕有金狮子,右边刻有玉麒麟。   早晨开门金鸡叫,夜晚关门凤凰归。主家六畜年年旺,子孙荣华万万春。”   这仪式叫做开彩门。   屋子里没有家具,但是墙上却有很多惊喜。   每一面墙上,都有巨幅的木雕画。   虽然都是由一块块木雕拼合而成,却意外的没有显现出缝隙,看上去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整体。   而上面的木雕则各有特色,最难得的是,每幅画风格都不一样。   比如左侧的墙,窗沿微微探出一枝桃枝,上面的花骨朵儿娇嫩欲滴。   沿着桃枝往后看,便能发现那是一整幅桃花源记。   虽然不过寥寥数笔,但却已经勾勒出落英缤纷的美妙场景。   大面积的留白,更让人浮想联翩,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情景之中。   再看右侧,其他几间房,楼梯的墙,也都是这样。   以大片简约的线条勾勒出画面,衬托那最独特的一处木雕。   处处皆景。   白木由贵一行人站在木楼前,已经什么想法都没了。   看到他们,陆子安都有些讶异:咦,他们怎么还没走?   玉楼不都修好改良了吗,怎么他们还是看到了这栋木楼……   他修好了玉楼就给了他爸,说等他们来了就直接交给他们就行,怎么……   这就头痛了。   他正准备移开视线,白木由贵却已经看到了他,忽匆匆朝他走过来。   人很多,他的礼仪也让他无法大声叫嚷,只能加快脚步。   陆子安假装看着风景,也慢慢朝他们走过去。   最尴尬的是白木由贵一直盯着他,他不得不假装无意看到了他,面带微笑着互相走近。   白木由贵首先就先诚恳地道:“对于上次弄坏《月魄》的事情,我们深感遗憾和抱歉,所以这次是特地来向您赔礼道歉的。”   他身后的人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礼品盒:“不成敬意,望陆大师笑纳。”   “谢谢,你们能来已经很感激了。”陆子安说着场面话,将他们带进木楼里。   “陆大师,您这栋木楼!”白木由贵简直话都说不清楚了,无比激动:“我我,请问您这栋木楼也申请专利了吗?”   陆子安点点头:“申请了的。”   “那太好了!请问有测试过抗震等级吗?”白木由贵欢喜不已:看这结构,似乎比《月魄》更好啊!   看着他的神情,陆子安挑了挑眉。   嗯,很识货嘛。   陆子安摇摇头:“刚刚才建成,还没测试过抗震等级。”   “啊,我认识一位非常专业的专家,我可以介绍给您的!”白木由贵虽然也很激动,但还是比较克制。   但是圣良就不一样了,一进木楼,他几乎要疯了。   “这,这是清刀!这绝对是清刀!”圣良惊讶又欢喜地看着那木墙,几乎要巴到墙上去了。   什么是清刀?   其实就是清刀法,也可以称为“清刀微噼雕”。   其处理方式有点像雕刻中的噼雕,但更多的是指在修光环节的处理。   清刀之美,是刻刀与木材之间碰撞擦出的火花,在保留木质肌理的基础上运用娴熟的手法一笔一刀修光而成。   与砂纸磨光所呈现的平滑效果有着天然之别。   清刀刀法,刻的是木,塑的是灵魂! 第312章 曜变天目茶碗   可是,清刀刀法,整个傀国也不过寥寥几人会,陆大师如此年轻,竟然也会吗?   白木由贵感到不可思议,更加为陆子安的才华所震摄。   陆子安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这边请。”   拾阶而上,陆子安一路为他介绍墙上所绘的画的内容。   “风景长江浪拍空,轻舟荡漾夕阳红。归别浦,系长松,知在风恬浪息中。”白木由贵看着墙上的这幅画上题的字出了神,细细品味其中意境,只觉妙不可言。   尤其是这个风恬浪息更是让人身心宁静,浮世如此,又有谁不想寄心于山水,松林与渔舟?   “这首诗,是哪位诗人写的?怎么没听说过。”白木由贵不禁很是疑惑。   陆子安看向墙面,目露赞许:“这不是诗人写的,它的作者是“元四大家”之一的画家吴镇。”   白木由贵不禁努力思考着,吴镇?   怎么好像,都没听说过啊……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怕是没听过,陆子安温和地道:“吴镇,号梅花道人。诗、书、画相映成趣,时人号为“三绝”。”   “那这画……”   “这画是他的作品,我徒弟雕琢出来的。”陆子安微微一指角落里不甚明显的落款。   这样的一幅巨作,感觉完全不逊于一些普通的大师了,竟然出自陆大师的徒弟之手……   他之前可是见到过,陆大师的徒弟全都才二十来岁……   一波一波的打击,拍得白木由贵整个人都懵了。   他心里不由打起了鼓来。   延期回国,他的目标就是奔着这木楼来的,可是以当前情况来看,想要拿到木楼的专利,真的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啊……   陆子安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微笑着引他前往阳台。   “看,这边风景还是挺不错的。”陆子安伸手将窗户推开。   白木由贵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看风景啊,只麻木地应和着:“唔,嗯,是不错……”   “空气也挺清新的。”陆子安笑眯眯地道:“你看,那枝桃花好像快开了,倒是不错。”   这是后面的桃林,有一枝伸出来了一长截,正正好递到阳台前。   见陆子安朝外伸出手,白木由贵吓了一大跳,他不会是想探出去折吧?   这虽然有点近,但真要摘还是有点远了,很容易掉下去的啊!   下意识伸手去拦他:“陆大师……”   然后他就看到,陆子安拍了左侧一处机关,栏杆无声自动缓缓向前倾了下来。   “哇哦……”跟在他们身后的人群都发出惊叹,目露惊奇。   白木由贵自然也不例外,圣良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陆子安轻松地走到平倒下来的栏杆左侧,从里面拉出两根木方,上面折下来一块木板:“请坐。”   他在另一侧拉开座椅,悠然坐下来后,微微侧过脸,那桃枝便正正好在他脸畔。   清俊的男子,眉眼淡然,桃枝上的花苞微微绽开,像极了一个含羞带怯偷窥心上人的女子。   此情此景,白木由贵不禁想起这几天去馥安博物馆看的陆子安的玉雕,当真是玉如其人。   “……”   当然,他也不过是恍了几秒钟的神而已,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端坐在椅子上。   他故意换了换姿势,发现这椅子当真极为稳固,甚至没有丝毫摇晃。   安在墙上的椅子?   用时拉出来,不用的时候可以放回去,完全不占地方……   这真的很实用啊!可惜就是不能移动。   见他一脸失望,陆子安疑惑地道:“怎么了?”   “哦,陆大师我是在想,这个椅子可惜不能移动……”白木由贵低头查看着椅子。   陆子安起身将栏杆后面的墙推开一处缺口,从里面拉了几块木板出来:“有是有,就是都是木的,还没有配置座垫,坐着比较累。”   还有这操作?   白木由贵惊喜地站起来仔细查看了一下,折叠的椅子,却完全和他平时见到的不一样。   木料拿在手里并不重,色泽清淡雅丽,难得的是打开后依然非常稳固,哪怕他坐上去也一点都不摇晃。   这真的极为节省空间啊,如果这样的设计拿回傀国……   绝对会升职加薪,上司赏识外人艳羡啊……   白木由贵想到了这般美好的未来,越想越开心,情不自禁地道:“陆大师,您这栋木楼的专利……”   “你想要?”陆子安微笑着看着他,非常和善可亲地道:“可以啊。”   一旁的沈曼歌看到陆子安脸上的笑容后,脑中警铃大作。   她同情地看了一眼白木由贵,真可怜,又一个即将被子安哥坑得爹妈都不认识的可怜虫。   然而白木由贵毫无察觉,他感觉心都狠狠顿了一下。   那一刻,陆子安在白木由贵眼中的形象简直光芒万丈。   仿佛佛祖临世,佛光普照。   陆子安非常温和地看着他:“我只要一样东西就行。”   “可以可以,要什么都行的!”白木由贵狠狠地点着头,掰着手指头数:“是要莳绘工艺品吗?我这次带了几个精品过来,哦,您自己会……是想要玉料吗?玉楼那样材质的我们也有的!还有……”   “哦,我不需要这些。”陆子安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想要茶碗。”   茶具啊。   白木由贵顿时笑了,如释重负,轻松地笑道:“哟西哟西,没问题的,我会立即安排,一定挑最好的茶具,送一套,不,两套,不,十套给您……”   “我不用那么多,我只要四个就行。”陆子安微笑地看着他,在他不解的眼神中悠然补充道:“曜变天目茶碗。”   “……”   明明是正午时分,明明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白木由贵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陆子安脸上的笑容并未有半分变化,但是前一刻还觉得清逸俊朗,此刻在他看来,简直成了噬人的獠牙,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他的脖颈。   怎么能有这种人!   用这么和善的面孔,说着这么残忍的话!   这和拒绝他有什么差别?   白木由贵在心底咆哮着:没有,根本没有差别!   曜变天目茶碗!   那怎么可能!   曜变天目茶碗是宋代黑釉的建盏,乃南宋的传世孤品,后流传到了傀国,世间仅存四只,而且都不在一处储藏。   傀国人形容这个碗,都是用“碗中宇宙”这种词。   碗里面仿佛是深夜海边看到的星空,高深莫测,傀国人亲切地称它为“稻叶天目”。   曾经拥有一个曜变天目茶碗的一位知名总裁,觉得它是天下名器,自己不配使用,只能观赏,所以一生中都没有用它喝过茶。   如今这个茶碗被收藏在静嘉堂文库里,极少拿出来展览,其他三个也一样,被并列称为傀国国宝,可想而知其价值有多珍贵。   这个陆子安,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还一口气四个全要!   白木由贵下意识就想摇头表示拒绝,可是他却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稻叶天目很珍贵,这木楼也很难得啊……   深吸一口气,权衡再三,白木由贵鼓起勇气道:“我……请陆大师……再给我一天时间思考吧!拜托了!”   他深深一鞠躬,态度极为诚恳。   陆子安连忙摆摆手:“没关系的,你慢慢考虑,我不急,来,我再带你去别处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安的态度越随和,白木由贵就越觉得害怕。   果然顶级的天才都不是省油的灯,明明在算计你,你却还觉得他很是亲近。   太可怕了,妈妈我要回家……   他胆颤心惊地跟在陆子安后面,看着他展示那些精巧的机关和设计。   越看就越痛苦。   不要再看了!越是知道它的好,越是心痒痒啊……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他一会想着,要坚持信念,守住国宝,一会又觉得还是木楼重要;   一会想着不能做国家的罪人,一会又想着这个木楼将改变民生,利国利民。   无数种想法将他拉扯来去,白木由贵从亢奋、到激动、到麻木,一步步被摧毁得形容枯藁。   陆子安体贴地看着他:“啊,白木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太高了?要不我们下去吧?”   “……好。”白木由贵迷瞪着眼睛下去了。   一路送他们到门口,陆子安才愉快地折返。   刚转过身,就看到沈曼歌笑吟吟地站在一棵树后,斜睨着他。   那眼神,赤果果的:我知道你干了啥坏事!   陆子安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在她脑袋上敲了个爆栗:“笑什么呢,傻。”   “去你的。”沈曼歌轻轻踹了他一脚,踹完又有些不安,赶紧四下瞅瞅,确定没人了,才凑过去道:“哎,我说,子安哥,你是不是在坑傀国人啊……”   “坑?”陆子安笑眯眯地看着她,非常的温柔:“你觉得我是在坑他们吗?”   危险!警报!   沈曼歌下意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子安哥你怎么会坑人呢,子安哥最好了,从来不坑人的。”   “嗯,曼曼果然聪明又乖巧。”陆子安非常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公平交易而已,他们愿意就做,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   我呸,真不要脸!   沈曼歌斜睨着他的侧脸,默默补了一句:不过我喜欢! 第313章 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走吧。”陆子安笑看着她,一边走一边道:“木楼喜欢吗?”   “喜欢呀!”沈曼歌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我喜欢左边那间房子里的那只小松鼠!哦,还有二楼的露台!还有你刚才展示的那个机关!我的天,你是不知道,当时那栏杆慢慢滑下去,然后固定,好多人眼睛都看直了!”   她也是其中一个!   被自己心爱的女人夸赞,这种感觉当然是很好的。   刚坑了白木由贵,又被沈曼歌一通吹捧,陆子安表示心情很愉快:“是吗?那你想住哪间?”   刚好要过桥了,有不少人在桥上看鱼,担心她被人挤到,陆子安轻轻握住她的手:“楼里的房间随你挑。”   “……”沈曼歌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任他牵着走。   这木楼!   虽然她全程没有参与进来,顶多是送送茶水,但是她本身对木雕就有了解,更何况之前还听到了陆子安和白木由贵的谈话内容,对这木楼的价值是再清楚不过的。   一栋专利都敢拿去换傀国国宝的木楼,竟然说让她住里面?   “子安……”沈曼歌十分感动。   倒不是说因为这木楼的价值,而是因为他第一个想到了她。   这种被人重视,如珍宝般对待,有什么好的第一个让她选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还是不要啦,我不想住进来,我现在住那间房挺好的。这园子到时肯定会时常有人进来参观,平时进来玩玩就好了,住就还是算了。”   陆子安仔细想了想,也表示认同:“这倒也是。”   两人穿过人群,一路缓步前行。   虽然人很多,但是大家都保持着安静。   每个人都在细细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每一个新发现都让人感到惊喜。   而沈曼歌乖巧地跟着他走,内心无比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有结束的时候……   陆子安无意中瞥了眼楼上的栏杆,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突然不走了,沈曼歌也只得停了下来。   “等一下。”陆子安微微皱着眉,转过脸看着她:“你之前说什么?就是说露台那个。”   沈曼歌一脸茫然,瞪大眼睛看着他:“啥?”   “就……你之前说很多人眼睛都看直的那句话。”陆子安仔细地回忆着,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掌心。   他的手指略带粗糙,在她掌心来回滑动,挠得她从掌心到手臂,慢慢蔓延,仿佛半边身体都麻酥酥的了。   脑子愈发浑混,沈曼歌小脸通红,晕乎乎地看着他:“小,小松鼠?”   “不,不是。”陆子安眉头越皱越紧。   刚才那灵光一现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这很重要!   他感觉它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你说你喜欢小松鼠,露台,还有什么?”陆子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神情分外严肃:“你仔细想想,这很重要!”   沈曼歌垂头仔细想了一下:“啊!我想起来了!是说那个栏杆上的机关,就这个!”   顺着她的手指,陆子安抬头看着正沐浴在灿烂阳光中的栏杆。   他的呼吸猛然加重,情不自禁地用力捏了捏沈曼歌的手。   对,机关!   他怎么就忘了?   机关术!   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在各种机械装置里,机关堪称最要害的部分。   它微小,却“牵一发而动全身”,控制着整体的运动趋势,是人类智慧和创造力的至高体现。   无论是在生产、生活还是军事乃至一切需要之处,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运用机械力量,巧妙地控制事物,并达到神奇的效果,这是古人对世界的贡献。   而这一贡献,源自于他们对自然深刻的观察和思考。   因此机关术才如此深奥玄妙。   陆子安猛然闭上了眼睛,努力回想着曾经看过的古书上面所记载的内容。   历史上曾经有无数人因机关术而扬名,其中最大的代表自然是鲁班。   此外诸葛亮的机关术也极富盛名。   那些令人感动,令人惊叹,令人不敢置信的古人智慧结晶,在他脑海中一一呈现。   陆子安忽然感觉胸腔中一股暖流涌过,属于华夏人的那一份自豪感由然而生。   传承技艺!   圣继绝学!   工匠大师系统的说明书!   “对,就是这样……”陆子安缓缓睁开眼睛,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沈曼歌:“曼曼,谢谢你!”   说完他便拉着她回了家,直奔二楼。   当时做木楼的栏杆的时候,他并未多想。   纯粹只是因为觉得落地窗离自然更亲近,想让古典的楼阁也能有落地窗一般空旷的视野。   今天突然被沈曼歌说破,他才猛然想起这个小结构虽然很简单,但的的确确是机关术。   虽然,是最简单不过的机关术。   他推开门走进书房,心情颇为迫切地径直走向材料室。   因为收到的材料越来越多,他单独开辟了一间房间来堆放材料。   挑了块二十厘米的立方体红豆杉木料,他直接叫了应轩上来帮忙搬。   应轩接了电话,兴冲冲地跑了上来,满头大汗:“师父,怎么啦?”   “来,帮我搬一下。”   红豆杉木料极为珍贵,它的色泽天然纯净,不朽不驻,纹理细腻流畅。   最近见多了陆子安雕花,应轩倒也不以为奇,拎着椅子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开直播。”陆子安折身进了洗手间:“我去洗个手就回来。”   顺便洗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   回到桌前,直播间已经挤满了人。   【哇,不是在直播木楼吗?怎么突然换地方啦?】   【是大师大师啊啊啊!去他的木楼,我要大师!】   【大师,网恋吗?我萝莉音!】   【大师,网恋吗?我观世音!】   【……你们真的皮。】   陆子安早习惯了他们的逗乐,丝毫不以为意,飘然落座:“大家好,今天我准备做一个非常新奇的小东西。”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那一大块红豆杉木料,颇为满意。   旁边的应轩瞪大了眼睛:小东西?这么大一块木料,做小东西?   直播间里众人也都在叫嚣着,想知道陆子安到底准备做什么。   【完了,大师也学坏了,以前都会先说要做什么的。】   然而陆子安完全没有剧透的想法,他拿起刻刀,缓缓地切了下去。 第314章 皇帝的玩具盒   刀身缓缓切入,红豆杉结构致密,陆子安却并不感觉费力。   他的每一刀都非常慎重,通过精确计算体积,他将一整块木料逐渐分解成了数块小料。   这个操作让众人完全看不懂了,这是干啥啊?   陆子安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运用清刀法将所有木块表面都打磨得极为光滑。   然后他便将这些小料分别掏挖成了一个个小盒子,精巧细致,很是有趣。   【这是干啥?做油盐盒子?】   【这尺寸太奇怪了吧?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能装啥?】   等到所有小木盒都已经制作完毕,陆子安吁了口气,打起精神,开始进行细致的雕琢。   盒子底下都被掏出榫眼,以小木条为轴,与盒体本身形成的杠杆机构,非常精细。   陆子安将六个三角形的小盒子并排放一起,众人只听得轻微的一声“咔嚓”声响,那六个盒子竟然嵌在了一处。   看上去竟然像是一把小扇子,每个盒子伸出的可拉动的木条正是扇骨。   应轩眼睛猛然瞪大了:这也行?   他努力回忆着,刚才师傅怎么做的来着?   看出他好奇,陆子安瞥了他一眼:“过来,仔细看着。”   “嗯嗯!”应轩立刻凑了过去,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了一处细节。   【忽然发现小轩轩眼睛好大。】   【如果你故意瞪大,也能这么大的。】   【嘻嘻,我是双眼皮,眼睛本来就好大的呢!】   【悲伤的青蛙?是你吗?】   【!!哼!不理你了!】   说笑间,陆子安已经将六个小盒子的榫眼和木条做好。   他一边将其拼合起来,一边问道:“怎么样,看懂了吗?”   “嗯嗯!看懂了!”应轩仔细回忆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师傅,这到底是做什么?”   是啊,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众人顿时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安。   “咔嚓”,六个小盒子再将拼合。   陆子安挑了挑眉,淡然一笑:“多宝格方盒。”   多宝格方盒?   那是啥?不一般都是多宝格柜吗?   对不了解的东西,人们一般都会非常好奇。   尤其正在忙碌的人是鼎鼎有名的陆大师,这种期待感则更强了。   通过精确的运算,陆子安将木块做成了横竖不等、高低不齐、参差错落的一个个空间。   原本被掏挖得只剩了个框架的大木块,又重新被慢慢填了起来。   整个盒子分为上中下三层,陆子安往里面放好了两层以后,看了看剩下的两个扇形木盒,突然放下了刻刀。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他突然搬住塞了很多小盒子的木框,用力一转!   连应轩都下意识低呼了一声:“师父……”   可是,人们预想中的木盒哗啦哗啦摔一地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那些小木盒,明明陆子安不过是做了些小机关,竟然都稳稳当当地竖在里面,完全没有即将倾泄而出的可能。   陆子安满意地拍了拍,将六个小盒子拼成的扇形木盒搬起来:“扶稳。”   应轩连忙上前扶住,仔细地看着他的动作。   陆子安对准之前掏挖时做出来的凹凿,将扇形盒伸出来的木条一根一根卡了进去。   “可以松手了。”陆子安淡然道。   对陆子安言听计从的应轩想也没想就松开手,过后才猛然想起这木盒仅靠着木条支撑,确定不会垮吗?   定睛望去,却见陆子安玩笑一般,将那木盒轻轻松松推了进去。   然后将木框转过来,将另一个扇形木盒也安装了上去。   当所有木盒组装完毕,所有盒子都关上以后,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外表看上去,竟然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依然是那块正方形的、再普通不过的木料。   【卧槽!卧槽槽槽槽槽!】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我看不懂,所以是把里面挖空做成小盒子,再装回去?是这个意思吗?】   陆子安手指轻轻搁在木盒上,扬眉看了眼屏幕,也不计较,微微一笑:“好玩吧?这盒子有个别称,叫皇帝的玩具盒,来,我给大家变个魔术。”   话音未落,手指已经将木盒边缘的一块木条轻轻按下。   随着木条的下沉,大木框两面都慢慢滑出了十来个小盒子。   每个木盒严丝合缝,没浪费一寸地方。   这般层层迭迭的设计,光是看着,都已经是一种视觉盛宴。   哪怕它没有雕琢任何花纹,哪怕它还没有上漆,哪怕它真的只是将各种小盒子塞进了一个大盒子里面。   但是从外观上看,怎么也看不出盒内会藏着如此干坤。   陆子安开阖了几次,确认了机关的灵活运用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再次将其拆解下来。   以清刀技艺,在每个木盒上都雕出细腻的云龙纹。   云龙纹,龙为主纹,云为辅纹。   龙或做驾云疾驰状,或在云间蟠舞。   采用华夏传统水墨画的顿、捺、皴、点的技法,描绘出云龙浮现、反转腾侧地气势。   因为龙身巨大,所以一条龙会横越数个木盒,每个木盒上只能雕琢其中的一部分。   但是陆子安并没有将其拼合之后,再进行雕琢,而是凭着自己的手感,在脑海中将其拼合。   这是真正的艺高人胆大。   众人情不自禁为他捏了把汗。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有细节的尺寸和位置出了差错,这个木盒就全完了!   直播间里更是全都在刷着求陆子安稳妥起见,装回去再进行雕琢。   可惜陆子安并没有看屏幕,刀如行云流水,在木盒表面滑过。   “去把楼下的漆拿一套上来。”陆子安吹了吹木屑,头也没抬。   应轩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做完木楼剩下的那些调好的生漆:“好哒!”   不仅是里面的小盒子,外面的大木盒陆子安也进行了精细的雕琢。   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比的专注与投入。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理解了,何为大师级木雕技艺。   只有刀法已经巅峰造极,才能达到他这般将雕刻刀运用自如到心手相连的地步。   真正将刀下所雕刻之物的形、神、情兼顾,真正塑造出有灵魂有个性的传神器物。   就如他此时雕琢的这条龙,龙身常扭曲为“弓”字形,其腹部有明显下坠感,加强了云龙的动感,给人一种叱咤风云的威武气魄。   在龙鳞的描摹上,采用勾描的方法以加强立体感。   特别是龙角突出,增添了龙的威严之气。   将所有木盒雕琢完毕,应轩也将漆料取了上来。   陆子安摩挲了一下龙纹表面,触手光滑细腻,清刀刀法果然精妙,竟省了打磨这道工序。   他没有迟疑,迅速将所有木盒重新组装。   当他再次按下机关,所有木盒再次被缓缓推出。   不,推出的不再是木盒,而是一条条威武霸气的、正在腾飞的龙。 第315章 你,值得   动态的,随着推出而愈显气势的龙。   为什么叫云龙纹?   因为这原本就是一条条纵横云间的巨龙。   雕刻,尤其讲究刚柔并济,内外兼修。   这个多宝格木盒既有精美古雅的外形,更有典雅深邃的内涵,尤其是辗转盒身的龙更是互相呼应。   把红豆杉木纹路中细若游丝的精微、凝重沉穆的圆润、劲健浑厚的质地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一个抽屉,轻轻一推便能打开;   扇形盒可以开拉收拢,可以前后滑动;   三层屉横盘旋而上、逐渐收拢,便又能恢复成一个完整的木块;   指尖轻抚,表层光滑平整,龙纹凹凸起伏,每一处细节都诠释着皇家的质感!   看着直播间里的陆子安眉眼清冷地慢慢将其上漆,白木由贵的呼吸逐渐加重了。   这个盒子!   他喜欢!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又迅速熄灭了。   陆子安这个人有点棘手啊……   别的都好说,就是换东西的条件太过苛刻了。   他打了报告上去,但是被无情地拒绝了。   哎……   毕竟曜变天目茶碗还是太珍贵了,不肯换也是正常的。   就是可惜了,那木楼当真精巧啊……   “哎,要是陆大师是我们的就好了。”圣良凑在电脑前,看得津津有味:“陆大师这样的人才,简直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啊。”   “……”   对啊!   白木由贵猛然抬起头,目光闪闪发亮:“圣良君!哎嘿,你这个想法……真是太棒了!”   就像曜变天目茶碗一样!   虽然是华夏的宝物,但是正当渠道来的他们傀国,一样能成为他们的国宝!   如果陆子安愿意移民,他们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木楼!   到时如果陆大师实在是喜欢,他也不是不可以申请将曜变天目茶碗借出来给他一观的!   这么想着,白木由贵兴奋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白木君,你不是认真的吧?”圣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瞪大眼睛:“我随便说的!我感觉陆大师不会肯的。”   也对,这事得悠着点来。   “没关系!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白木由贵猛然顿住脚步,兴奋得脸通红:“我们可以像是钓鱼一样,放长线,放线放线,哎,上钩了,再慢慢利诱利诱,啊,就拉上来了!”   所谓利诱呢?   自然重点在这个利。   这个得好好筹划……   将多宝格木盒上好漆以后,陆子安便穿过园子去了古宅。   毕竟今天不仅是木楼落成的日子,同时也是古宅复原的日子。   他给了关于榫卯的安装图纸,虽然有诸位大师坐镇,应该不会出岔子,但他还是得到场的。   初一过后,卓大师他们就来了,也带来了不少瓦匠泥匠,他们将围墙重新修葺,除去杂草。   沿着高大的围墙走过,仿佛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当陆子安绕过长长的围墙,走到正门,忽然顿住了脚步。   整个府邸都已经搭建完毕,根据他给的图纸和榫卯结构,雕梁斗拱都已经复原。   曾经这里枯草齐腰,几成废墟,寒鸦过境更觉阴森。   如今庄严的殿宇升起灿烂的金顶,一栋栋大殿相依而列,高低错落,鳞次栉比。   这样一大片古宅被修复后,视觉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金黄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使人迷煳,辨不清东西方向。   远近的人们都赶了过来,不少老人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将军府。   它没有消失,而是重新站了起来。   陆子安慢慢走进去,一股沧桑与厚重的气息迎面而来。   一墙之外,街道上奔跑的汽车、鞭炮声,往来的人声,与浸透着历史气息的将军府,构建出动静鲜明的两个时空。   古老与现代,竟在此时达到了真正的和谐相容与共生。   察觉到他的到来,里面的木匠、泥匠、雕匠等等,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目光期待又感激地看着他。   经历了百年沧桑,将军府终于重焕荣光。   将军府犹如一个沧桑的老者,在岁月中守望,终于迎来了新一轮的春天。   陆子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能做的,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   “陆大师……您千万别。”离得近的纷纷急切地走了过来。   “谢谢大家,真的,谢谢。”陆子安走了进去,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给他让路。   进入大殿,便顷刻感到森严持重的气势。   殿里站满了人。   这些人,这些天每天都来。   不为钱财,不为名利。   只为了一个人的名字——陆子安。   他们全都为他而来。   而陆子安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他曾经说出去的话,都在一步步兑现。   但凡来古宅的人,吴羽都给予了帮助。   或是合作出项目,或是将自己的技艺展示于人前,吴羽给钱又极为爽快,平时还能与人切磋技艺,有时闲了还能去现场观摩陆子安的作品。   这种神仙日子,他们恨不能时间再长点,再长点。   只可惜,虽然舍不得,但这古宅终于还是修复完毕了。   卓鹏安排着人穿梭来去,抬进来一张张厚重的桌椅。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陆陆续续抬起来一个个木箱子。   第一件作品。   《轮回》   天地有大美,众生有轮回。   曾经陆子安创造了它,送去了敦煌,而如今,它又回来了。   这也是一种轮回。   只是让陆子安感到惊讶的是,不是说敦煌博物馆不肯卖?怎么现在……   莫非是借的?   正在陆子安疑惑的时候,忽然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西竛钱老走到他身侧,淡笑着看着他,目光充满欣赏:“陆大师别来无恙。”   “钱老您好。”陆子安微笑着与他寒喧,才知道他这是专程赶来参加古宅的重建仪式的。   钱老笑着道:“这件作品,也是找了人牵线搭桥才买回来的,不过过完今日就得送回敦煌,毕竟马上就是敦煌展览会了,我准备跟着一起过去,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   啊,时间过得好快啊……   敦煌展览会……他都忘了这回事了。   想起当初娄主任对他的热情邀请,陆子安也没多想便同意了:“好啊,刚好我想去看看壁画……谢谢钱老。”   “不必言谢。”钱老拍拍他的肩,神情颇为感慨:“你,值得。”   如今的长偃市,沿着将军府出去的道别全线开工,这边将建造三馆一厅,打造真正的文化名城。   无数匠师在赶往馥安,曾经维持生计都困难的老师傅们如今只坐在家里做做直播也能跟着拉几笔单子。   但凡直播间挂了馥安、长偃一类的名头,人数都比普通直播间多许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陆子安。 第316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陆子安在拥有这般高超的技艺之后,不是选择独善其身,也没有向任何人屈服,仅凭着一己之力,走出了如今的局面。   当真是……难得。   所谓强者自救,圣者渡人,不外如此。   钱老看着陆子安,斟酌着道:“我听说傀国有人来找你,想买你木楼的专利?”   “嗯,是啊。”陆子安笑了笑,有些无奈地道:“不过他们恐怕不会答应交易了。”   “为什么?”钱老疑惑地看着他:“我刚才有去木楼里仔细看过,论结构,论稳固度,论设计感,这栋木楼都比玉楼要好很多。”   陆子安深表赞同:“是啊,我不过是说我想要他们拿曜变天目茶碗来跟我换专利,但是他并没有答应,我觉得应该是没戏了。”   上回那火急火燎的,从鹰国那拿玉楼已经亏了一大笔,弄不懂结构还专门派了人过来问他。   要是真心想要这木楼的专利,怕是早就问清楚过来找他了。   这么久都没点动静,应该是没戏了。   曜变天目茶碗……   钱老自然是听说过的,他捋了捋胡须,笑得意味深长:“有时候,变则通,不变则不通。”   什么意思?   看出他的不解,钱老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缓步朝前走,轻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玉楼有人要,木楼自然也有人要。”   哎?   有点道理啊!   陆子安垂眸思索,果然老狐狸还是老狐狸,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坑白木由贵算什么,要坑肯定要坑一团才有意思!   看来,是可以找丹尼过来逛逛园子了……   其实钱老的意思也和这个差不多,不过他只是想让他通过鹰国达到陆子安想要的目的,却不知道陆子安眨眼之间已经全然误解了他的本意。   两人正聊着,忽然进来了一大群记者。   这一次冯小荀走在了最前头,没一个争抢的。   大概是被环境所慑,所有人走进来的时候都非常安静。   冯小荀走到陆子安面前,一脸坏笑:“嘿嘿,陆大师……请问方便采访一下吗?”   “可以啊。”陆子安斜睨着他:“你怎么来了?”   冯小荀笑笑,走近些压低声音道:“接到了内线情报,董市长晚些会来,我们是来蹲点的。”   难怪今天的记者们都没故意抢着往他这边挤,原来是有更大的目标。   不过陆子安还是感觉很奇怪的,董市长来做什么?   冯小荀得的情报,本身就是官方放出的消息。   没多久,果然就看到董市长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钱老原本在欣赏摆在正中的《月魄》,此时听到动静,不由也望了过去。   仅仅是一眼,他却也有些怔住。   这是……   连他都这般,其他人更加惊讶了。   因为与董市长并肩而行的,竟然是陈高官!   而与他们一同前来的,也全都是馥安省的所有极富盛名企业的大佬。   这般隆重的捧场场面,当真是前所未见!   陆建伟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满面笑容地前往迎接。   陆子安不急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的微笑。   “陆大师!您好。”出乎意料的是,陈高官竟对陆子安极为尊敬,并不以他才二十来岁便看轻。   陆子安也有些意外,对这位年约五十、精神奕奕的陈高官观感甚好:“陈高官,您好,多谢您能前来,深感荣幸。”   陈高官微笑着道:“陆大师才识渊博,当真是年轻有为,陆大师这样的人才是我省宝贵的财富,在此,我谨代表馥安省政府对长偃市子安博物馆的隆重开馆表示热烈的祝贺!”   所有人都用力地鼓掌,陆建伟更是连声说着谢谢,激动得脸都红了。   高官亲自到来祝贺!这是多大的荣耀!   他心里不禁有些遗憾,如果父亲还在就好了。   虽然他从小对子安严厉苛责,但如果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趁着没人注意,陆建伟偷偷躲到角落里,抹了把泪。   其他人纷纷上前与陆子安道贺,陆子安一一谢过握手。   董市长微笑着道:“子安博物馆的建成开馆,标志着我市馆藏文物和藏品保存环境标准化建设迈向了新的发展阶段,也为把我市建设成华夏最具吸引力的国际休闲旅游文化城市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必将为繁荣发展我市文化旅游事业,进一步弘扬民族地域历史文化,塑造长偃星城的新形象,促进对外开放和两个文明建设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果然是市长,这样一口气说下来,不带半点打顿,极为流利。   董市长招招手,身后两人抬出一块巨大的匾,上面以大红丝绸覆盖,仅仅是这华丽的丝绸,便足以看出这门匾的贵重。   无他,只因为盖门匾的丝绸,也是以极为精细的湘绣织就,华丽的踩线和精细的纹样,每个细节都显示着它的精美。   董市长微笑着看着陆子安,充满鼓励和期待地道:“市政府对陆大师的行为表示充分的敬意和绝对的支持,特送来门匾,以示祝贺。”   大红的丝绸滑落,露出里面的五个大字:子安博物馆。   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博物馆。   来不及感动,第二块匾又已经抬上来。   这块明显要小很多,却依然极为古朴雅致。   难得的是,上面的字竟然是西竛五老中最擅书画的郁老所作。   要知道,他近几年一直封笔,却不料竟然为了陆子安而破了例!   不少识货的人当即惊呼失声,连连拍照。   郁老一幅字如今已是天价,可想而知这门匾有多贵重。   最让人惊讶的是,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竟是——无双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好!”有人大声喝彩:“玉如其人!陆大师当得起这无双二字!”   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望当今世上,还有谁,比陆子安更适合这评价?   没有!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偏偏又长得玉树临风,尤其气质超脱拔俗,哪怕是坐在桌前做着枯燥的雕刻也极为惊艳。   无双二字,正是为他量身定做!   陆子安被簇拥在人群中,铺天盖地的恭喜声传来。   他极力保持着镇定,却还是颇为动容。   以一已之力想改变工匠界的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他知道,极难。   但至少,目前一切都很顺利。   他相信,成功一定不遥远!   “这博物院布置得真是不错。”陈高官四下察看一番,很满意:“雅致古朴,果然有陆大师之风。”   这话倒真不是吹捧,吴羽在这博物院里面砸了不少钱,所有材料都挑的最好的,每个细节都有进行专业的设计。   陈高官非常平易近人,不仅详细地询问了博物院的情况,还特地询问了一下票价。   在得知开馆一星期内票价免费时,他有些疑惑。   陆子安认真地解释道:“我建立这座博物馆,只是想向大家更好地展示我们的传统技艺,希望能让更多的人能够亲眼见到我所雕刻的传统文化,所以即使是一周过后,我的票价也没准备收很高,目前定价准备是十块。”   十块!   这么便宜!   周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什么玩笑,省博物馆收费都是六十五元,陆子安收十块!   而且还是当着高官的面这样说,他这也未免太不懂事了。   但是陈高官却并没有生气,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竟颇为感慨地点点头:“陆大师当真是目光长远,是啊,只要能够让更多的人走进博物馆,了解到我们的历史及文化,就算不收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陆子安很认真地道:“其实说实话,会进博物馆的,一般都是十多岁的学生,他们本身不具备经济能力,六十五块钱对我们成年人而言或许不贵,但是对学生来说,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   所以学生们只能靠着学校组织的每年一两次的机会,才能够进入在他们看来高大上,高不可攀的博物馆。   这其实是得不偿失。   祖国的未来,正是这些年轻的孩子们。   博物馆里是我们的历史,但是高昂的票价却将我们的未来和历史残忍地阻隔开来,这实在不是明智的行为。   陈高官极为聪明,自然迅速想到了这一层。   他当即拍板:“这一点我觉得非常好,小刘,回头你让人打份报告,我们馥安省所有博物馆都不再收费,仅凭身份证就能进去参观。”   哇!   所有!   全都免费!   所有记者全都打了鸡血似的拼命拍照,这个新闻简直太棒了!   将门匾挂好以后,陈高官非常亲和地停下来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便得离开了。   其他跟着他前来的大佬们也纷纷道别,倒是一位老熟人等陆子安闲下来后,在卓老爷子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陆大师。”   陆子安回头一看,笑了:“娄主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娄主任与他握了握手,态度较从前更为谦恭:“唔,陆大师,是这样,我有话想和您说……您看……”   周围挤挤攘攘全是人,吵得很。   陆子安便一指隔壁园子:“要不去那边说吧?我们边走边聊。”   在半路上,娄主任便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来意:“关于我们的壁画,如今墙面大量剥离褪色,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我们全都焦心得很……我们想请陆大师去敦煌看看能否修复,尤其是这生漆,我们诚心想跟您谈一下能否购买,这漆我看过,比市面上的所有生漆都要来得纯粹优质……” 第317章 春色满园关不住   他原本在看了陆子安的漆线雕之后,就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这趟来,看到生漆之后,更加确定了。   旁边的卓老爷子也一脸期待地看着陆子安:“实不相瞒,陆大师,原本请您修复《化蝶》,我就是有这方面的想法,敦煌壁画是我们华夏极为珍贵的财富,我实在不忍心看它这般凋零……”   当时他拿那个残旧的木雕来找陆子安,一方面是想拜托他修复,一方面也是想确认一下陆子安的技艺究竟如何。   以修复《化蝶》的技艺来说,卓老爷子认为,陆子安如今真的已经站在了木雕界的巅峰。   虽然他从来不曾去挑战诸位大师,但是真正的能力是不需要如此鲜明比较的。   世人心中,自有定论。   而且他那独创出的粘合剂,连锔匠都赞不绝口,在北亰市都卖疯了。   他也拿给专家确认过,比如今敦煌用来修复的粘合剂要好很多。   综合多方面的因素,他们一致认为。   陆子安,具备修复壁画的能力。   只是,这句话,他不能直接说出来。   因为曾经,也有一个人试图修复千年壁画。   但是他最终,身败名裂。   他以自己对壁画的理解思维,将表层壁画全部揭了下来,然后自作主张修补重绘。   对于他的做法,世人一直有两种解读。   一是认为,他是华夏近代着名的书画家。   他被西方艺坛赞为“东方之笔”,又被称为“临摹天下名画最多的画家”。   他临摹的莫高窟的壁画如今还保存在故宫博物馆里,更是让他享誉中外。   其二,则是漫天的谩骂,都认为他是莫高窟的罪人。   那么,他到底做过什么呢?   在他考察,临摹莫高窟壁画时,不仅在原画上用笔勾描,而且还在墙壁上题写自己的名字,堪称现代版的某某到此一游。   而且他竟然会在原画上勾描,对壁画造成极大的破坏。   在考察期,他雇佣藏传佛教的喇嘛画师,对千佛洞已经褪色的壁画,加以恢复,花花绿绿的,非常刺目。   就像一个新修的寺庙,没有一点千年壁画的感觉。   这样对壁画的破坏是致命的,以至于现在的看到,只能是带着他强烈个人印记的还原图。   有心痛壁画的前辈更是直言痛斥:“你好好临摹就行了,为什么要如此!”   关于这点对壁画的破坏,是教育部组织的考出团爆料出来的,罪证可信。   而最终掀起国人滔天怒气的,则是他最后的愚蠢行为。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这一点最让人痛心。   这位书画家在临摹壁画时,无意中发现了,壁画是分几层的。   每个朝代的风格都不一样,最妙的是,他们都是在原画上,覆盖一层,再进行绘制。   而且神奇的是,并不会毁坏原先朝代的画作。   也就是说,原本破损老旧的壁画,其实只是最外面一层。   如果实在不能修复,坠落后露出的里面的壁画,依然是精美新鲜如初。   但是这位书画家发现了这一点后,让千年壁画遭遇了灭顶之灾。   他对宋元壁画不屑一顾,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措施下,他剥离一幅幅壁画,直到剥离到令自己喜欢的壁画为止。   剥离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没有按照真正的方法行事。   以至于剥离掉的壁画……成为了泥土。   近2年的时间里,他至少破坏了30幅珍贵的壁画,令人痛心疾首。   第130窟甬道最后被剥出的是被毁坏的盛唐壁画,就是明证。   有史学家看了之后痛心疾首,直呼:“真是愚蠢之极,可谓莫高窟千年壁画的千古罪人!”   这一事件,是莫高窟的莫大的悲哀,是国人心中永远的痛。   从小有学过史诗及各类名着的陆子安,对这件事情自然也有所了解。   事实上,他爷爷也曾用过来人的口吻与他谈及过这位书画家。   他爷爷也认为,此举极为不妥。   完完全全是损人利己的行为。   因此,在听出卓老爷子的话外音后,陆子安沉默了。   临摹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学了这么多年书画,对自己技艺有充分的认知。   但是修复壁画,并不是技艺出色就可以的。   这牵涉的范围太广,可能涉及到,颜料分析,病害分类统计、原始资料的留存,保护现场环境……   就算这些他都能解决,那也是钢丝上走秀。   一不小心便会摔下神坛,身败名裂。   但是那是千年壁画啊……   陆子安忍不住回忆着那一幅幅鬼斧神工的巨作,他也忍不住有些心怀激荡。   难道,他真的忍心看着它们日渐凋零,最终悄然消失在世人眼中吗?   这个决定太难,陆子安仔细思索后,认真地道:“娄主任,卓大师,我明天也会去敦煌,我先看看吧……如果我认为我做不到,我将无条件提供粘合剂给敦煌诸位修复大师,生漆太过难得,我也只能尽力提供。”   娄主任心里突然感觉一阵热呼呼的,他的的眼睛湿润了,动容地看着陆子安:“谢谢您,陆大师,真的,已经非常感谢……”   他特地跑这一趟,一是送《轮回》过来,二是专程为了粘合剂来的。   修复壁画全部属于官方拨款,款项有限。   这粘合剂非常好,但价格也非常昂贵。   他过来也是希望陆子安能稍微便宜一点,却没想到陆子安如此豪气。   就算陆子安不给生漆,他也已经非常感激。   下午的时候,所有渠道都已经通报了这则新闻。   铺天盖地,全都是关于子安博物馆和无双楼的内容。   而“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则直接奠定了世人对陆子安的印象。   曾经,工匠根本不被世人所接受。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   文人对工匠的鄙夷及嫌弃,可见一般。   而陆子安的横空出世,刷新了所有人对工匠的感观。   也算是对上了《师说》中的下一句: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而曾经对陆子安有偏见,觉得他年轻气盛不值一提的人,也终于开始正视他的存在。   直播间里的粉丝更是直言:【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   【是啊,大师一直是大师,不过从前名气不够大,他们就觉得称他为师很羞耻。】   【如今应该没人这么想了吧,毕竟,大师的名号是?】   【无双公子陆子安!】   【无双公子陆子安!】   【无双公子陆子安!】   【我们的理念是?】   【公子天下第一!】   【我们的座右铭是?】   【谦虚——】   对直播间发生的一切,陆子安一无所知。   送走了众人后,陆子安路过无双楼,摸了摸下巴。   嗯,对了。   曾经,有一位行径最为恶劣的考察员美国人华尔纳,这家伙以特种油布按在敦煌千佛洞的壁画上,把带不走的壁画印在布上撕下来带回了镁国,后来几经辗转,最终存放在了鹰国博物馆里。   刚好又要跟鹰博谈条件了,傀国的茶碗一时半会弄不到,就先把这些壁画弄回来吧!   于是晚上时分,白木由贵兴冲冲地来找陆子安,是由邹凯领着他进去的。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大忙人陆子安竟然破天荒地,在陪着丹尼逛园子。   他这是闲得慌吗?   有这时间,为什么不找他逛?   上次陆子安和鹰国交易就是丹尼牵的线,后来玉楼送去傀国丹尼也去了,所以白木由贵是认识丹尼的。   白木由贵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们怎么又扯一起去了?   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危机感的丹尼很高兴:“嗨,白木先生!”   “啊,真巧……”   “是啊,哎呀,白木先生你还没看过木楼吧?我带你去吧,木楼真的好棒啊!我已经和馆长联系过了,他对此非常感兴趣……”丹尼非常兴奋地与白木由贵分享着开心的事情。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和黄天是好朋友,陆子安和黄天是朋友。   朋友的朋友就是好朋友啦!   所以他觉得这事十拿九稳的,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的目光满是赞叹,望着掩映在树影花丛间的木楼:“真是太美了,So beautiful!”   树上都挂了灯,真正的灯火辉煌,月满冰轮,就连隐隐约约的飞檐都带着慑人的气势。   的确是美得令人心醉。   看着他的神情,白木由贵的心情慢慢往下沉。   但是他还是很沉得住气的,面上并未显露半分,也装作非常为他开心的样子点点头:“的确是非常精巧。”   这就是内行和外行的区别了。   丹尼只是爱好,所以看木楼只是表层,只觉得好看,词穷!反正是美!   而白木由贵看中的,则是这木楼的结构和各种精巧的小机关及设计。   说到兴起,丹尼忍不住想念诗:“啊,这景色太美了,我想想啊……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没文化,真可怕。   旁边的邹凯石化了,这位丹尼怕是不知道,如今这诗在华夏,已经不能直视了……   白木由贵微微皱眉,不甘落后,遂也跟着吟道:“此夜我为王,花园一一视。中心汩碧泉,洒月樱花似。”   他颇为自矜地瞥了丹尼一眼,觉得这诗极好。   既夸了陆子安的园子,又提及了陆子安如今在业界的地位,更点出了傀国国花,一举三得。   “……”   邹凯憋笑憋得胃痛,他偷觑着陆子安的神色,几乎忍不住要笑场了。 第318章 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邹凯偷笑着看着陆子安,陆子安只能装作没看到。   在白木由贵目光殷勤地请他也念首诗的时候,陆子安想了想,朝前走了两步。   置身于灯光之下,陆子安身长玉立,周侧有流水潺潺,竹林萧萧。   他声音清冷,缓声吟道:“达人轻禄位,居处傍林泉。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闲惟歌圣代,老不恨流年。静想闲来者,还应我最偏。”   这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以他本心来说,他其实更宁愿守在这一方穹庐,闲时写写诗作作画玩玩各类雕刻,留得残荷听雨声,何等悠闲自在。   可惜身不由己,在目标未达到之前,他并不能放任自己。   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白木由贵初时不觉其味,仔细思量,眸光越来越亮,看向陆子安的眼神充满了钦佩与敬仰。   这诗与陆子安的气质极为契合,竟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自娱的旷达,养鱼自观的闲雅都迅速呈现在眼前。   他仿佛看到,陆子安在这溪泉旁,提笔挥毫,洒脱作画的场景。   真正的风神俊朗,公子如玉……   衬着这清幽的院落,更让人感觉陆子安潇洒清奇,境界高远。   公子无双的名头,果然不是等闲得来的。   这也正坚定了白木由贵想把陆子安弄去傀国的想法。   这等人才,正是傀国所需要的!   丹尼兴奋地说要进木楼参观,白木由贵虽然只想找个机会和陆子安谈谈,却也只能无奈地跟着走。   好在陆子安始终面带微笑,不急不慢地跟着走,他才放下了心。   趁着丹尼冲上楼,看雕刻看得入迷,白木由贵走到了陆子安身边。   “陆大师。”白木由贵犹豫了一下:“是这样子的,我国莳绘大师高冈大师,想邀请您参加傀国顶级莳绘大赛,请问您有时间吗?”   莳绘大赛?   陆子安皱了皱眉:“抱歉,我不感兴趣。”   他,他这是被拒绝了?   应该是他不知道顶级莳绘大赛有多高端吧。   “啊,是这样。”白木由贵摆正心态,认真地解释道:“到时高冈大师也会参加,因为获得金奖的参赛者,将有机会获得我国顶级莳绘手表一块。”   他滔滔不绝:“生漆原料是以傀国传统工艺细致采集、陈化、加工,处理成漆。之后需逐层上漆,且每一层均极为纤薄。莳绘大师以漆绘技术,塑造微细切割的珍珠贝母碎片,进一步凸显表盘的虹彩光芒……”   陆子安微笑着,淡然地看着他:“奖品是……手表?”   你确定?   一旁的邹凯也是颇为惊奇:“这么酷炫的吗?”   等明年的时候,有人问:你获得了什么奖励?   答:我去年得了一块表!   确定不是骂人嘛?   陆子安神情愈加诚恳:“真的抱歉,我没时间。”   他这也是实话,马上要去敦煌,过后又要筹备峰会,哪里有时间跑傀国去参加什么听都没听过的莳绘大赛。   于是,傀国国内不少人争破头抢都抢不到的名额,就这样轻飘飘地被陆子安拒绝了。   白木由贵表示很难过。   难过到茶都喝不下,东西也不想吃,这美景都无法吸引他了。   陆子安倒是心情颇为愉快,送走了他们后,上楼查了会儿资料。   邹凯眼珠子一转,愉快地抱着电脑找沈曼歌玩游戏去了。   关于壁画修复的资料冗长又复杂,各种病害原因多得数不清。   查了不到两小时,陆子安就感觉头昏脑胀,便关了电脑出去倒水。   一边喝水,一边看了下手机里的各种信息,才发现好像一下午没看到沈曼歌了。   莫非是在学习?   嗯,读书也很费脑子的……   陆子安顺手端起一盘切好的苹果,上去给她补充点营养吧……   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沈曼歌清亮的声音传来:“进来!”   他推门进去,发现沈曼歌在玩游戏,邹凯抱着笔记本坐在她旁边玩儿。   邹凯问她:“跳哪?”   沈曼歌随口说了句:“机场。”   然后同队有个男生很激动的说:“哇喔哇喔,邹凯,你大腿是妹子耶!”   开什么玩笑!   沈曼歌当然不会承认啊,直接搞事情好吗?   她毫不犹豫:“其实我是男孩子啊,开的变声器,你要是不信我开给你听?”   邹凯:“……”   对方说:“变声器可以听出来的,不信的话,我变给你听。”   然后这哥们停顿了一会儿,用特别骚的语气:“小妹妹,你信了嘛?我是男孩子的啦!你不要害怕啦!跟着哥哥吃鸡哟哟哟!”   邹凯瞬间崩溃,声嘶力竭地吼道:“闭嘴!你不要说话了!你这个变态!!”   那哥们一阵狂笑,疯狂拍桌:“死邹凯,你这毛病还没好呐?”   沈曼歌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人倒也挺有意思。   然后邹凯果断地道:“老大,咱们过去,把这个变态突突了!”   嗯?   对方显然也很懵,马上认错道歉:“凯爸爸!我错了!大腿!大佬!别杀我啊啊啊啊啊!”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跟着沈曼歌混了这么久,邹凯的技术也有所提升。   沈曼歌还没动,邹凯已经果断地将那人打了两枪。   “叫爸爸也没用!变态!”   “大腿爸爸,救我,救我,咱们是队友啊!别理这个蛇精病啊,我还有救,别放弃我……”   邹凯心狠手辣再补一枪:“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他最恨、最怕的,就是人妖!   简直少年阴影!   这人简直是欠揍!亏他还好心带他混曼曼的队!   陆子安想起当初他被吴羽吓得爬窗的往事,也忍不住笑了笑,将果盘搁到一边。   见沈曼歌瞅了几眼,想吃却又没空,便随手拿牙签戳了一块递她嘴边。   沈曼歌正在跑毒,猛然看到一小块苹果出现,心都停了半拍。   子安哥是怎么知道她想吃的啊……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陆子安含笑望着她,便迅速咬了一小口,目光重新回到屏幕。   【好,现在我们来做一个愉快的数学题:主播两手都在键盘上,问:她是否有第三只手可以拿到苹果?】   【报告老师!一定是她养的猫!说好的建国后不准成精呢?】   【我的鼻子闻到了,这是狗粮!汪汪汪!】   邹凯一玩游戏嘴就闲不住,叭叭地说着:“嘿嘿,安哥,今天有个妹子勾搭我哎,啧啧,可惜也很平,她发了张照片给我,问我可不可爱。”   直播间粉丝们很给面子,追问他怎么回复的。   “我当然实话实说啦,我说,看着吧,感觉你挺有钱的,你家都修得起飞机场了。”   “……”   陆子安挑了挑眉:“邹凯,我说句实话啊,你这么混下去,你绝对会把所有人得罪光的。”   “怕啥。”邹凯吊儿郎当地笑:“我这是目光长远!”   倒还有理了,陆子安哦了一声:“怎么个长远法?”   “你看,如果一个人活的足够的久,他晚年将会逐一参加每个朋友的葬礼,这未免也太残忍了,肯定经常活在悲痛里!”   陆子安很奇怪:“这很正常啊,这跟我说的内容完全没关系吧……”   “但是呢!”邹凯兴奋地道:“如果我多结点仇家,这样晚年时将会迎接一个又一个的喜讯!每天都是好心情!所以,为了我晚年的幸福生活,我要多得罪点人!仇家越多越好!”   说着,他欢快地打了两枪空枪。   “……”   他竟无言以对!   【这个理由我是服气的!】   见他们玩的开心,陆子安投喂到沈曼歌摇头说吃不下了,直接把盘子往邹凯面前一推:“自己吃吧。”   【哈哈哈哈哈哈!这骚操作我喜欢!】   【忽然发现我们不是最惨的,有人的狗粮是热乎乎的!】   邹凯泪流满面:“我决定了,我要重新加上那个妹子的好友,我要脱单!”   【慢着,我忽然想到,咱们老大好像是有男朋友的?】   【是最近风头正劲的无双公子吧!】   【那么问题来了:请问,刚才那投喂的人是???】   【啊啊啊!老大!爸爸!跪求镜头转一下!啊啊啊我要看无双公子!】   沈曼歌看了眼陆子安,理直气壮:“不行,他是我的!”   陆子安哭笑不得,摸了她头发一把:“别玩太晚,我先走了。”   “好的,么么哒!”沈曼歌说话之际,将对手一枪爆头。   嗯,对她的么么哒陆子安还是很受用的,只是……如果她杀人的时候能够温柔点就更好了。   陆子安刚出来,迎面看到应轩一脸困惑地抱着个大纸盒子走了过来:“师父……”   “这是什么?”   “有个老人家送来的,他说想见你……我问他有没有预约,他说他不懂预约,让我把这个给你,如果你不愿意见他就走。”应轩说着把纸盒子打开来。   灯光直射,露出里面一片银辉。   陆子安怔了怔,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捧起盒子仔细看了看。   “就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圆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要我拿上来……”应轩嘟囔着道:“我,我就是看着天挺晚了,外边又挺冷的,就没忍心……”   “你把他请上来吧。”陆子安这时已经认出这是什么了,轻声叹了口气:“送茶上来。”   “哦。”   老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拄着拐杖显得很疲惫,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他身边跟着一个瘦巴巴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显得很是害怕,一直垂着头抠自己手指头。   “您好,请坐。”陆子安请他坐下:“请问您贵姓?”   老爷子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免贵姓任。”   陆子安将盒子里的银丝球取出来放到桌面,微笑着道:“原来是任老先生,请问您送这个过来……”   “相信陆大师您已经认出来,这其实是城都“四大名旦”之一的民间银花丝制作技艺。”任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而黯哑,目光浑浊:“我老啦,我儿子死了,儿媳妇改嫁了,留下家里这小孙女,这门技艺怕是要失传了……”   陆子安看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心里也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轻声道:“节哀……”   “嗐,我没事儿。”任老爷子性情倒还算豁达,拍拍腿:“到了我这个年纪啊,什么都看开了,唯有这门手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这次来,就是想求陆大师您一件事情。”   像这样一辈子坚守这门技艺的老人家,陆子安还是很尊敬的。   只要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不会拒绝。   “……您请说。”   任老爷子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我听说您的木雕技艺出神入化,能将一项技艺用木雕展现出来,我想请您将银花丝工艺也这样做出来,就放到您的博物馆里头……”   他伸出手,拿过小姑娘手里抱着的布包:“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做工,这是老头子一辈子的积蓄,应该工钱还是够的,哈哈。”   陆子安坐在原地,看着他打开布包,摸索着将其放到了桌面。   一片金银光芒闪现,原来那布包里全都是些碎金碎银,加起来应该也能换个两万来块钱。   然而陆子安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定定地看着任老爷子,久久未动。   那张苍老的脸上,一双眼睛仿佛不曾染有世尘的情感,浑浊,没有聚焦点。 第319章 时光易老,花丝难寻   他,是位盲人。   任老爷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抹笑意。   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   打满褶皱的前额下一双失神的眼睛慢慢放出光来,浑浊却温润,透着一股祥和淡定:“做太多年儿啦,没办法,不过还没有完全瞎,能朦朦胧胧看到一团光影子。”   说着,他拉过身边胆怯得拼命往后缩的小姑娘:“我死了以后,要是有人能学会是最好,要是没学会,等我孙女长大了,再过来学,至少,这门技艺还是能够留下来。”   陆子安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卓老爷子说过的话。   何为手艺人?   这,分明就是守艺人。   任老爷子那双手,让人不忍直视。   这哪里还是手啊?   整双手全都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手上咧着的口子里面翻出红肉,可想而知有多疼。   然而他却甘之如饴。   每日在那冷清的房间里面,制作各种银花丝作品。   一把镊子,一把剪刀,一个耐火石棉板,一份设计图纸和粗细不等的银丝,就是全部的工具和材料。   屋里各种各样粗细不一的银丝和成品,默默无言地陪伴在他身边,一晃就数十载时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直到光明一天天消失。   真的。   蠢。   愚蠢。   蠢到不知变通。   让人恨不能破口大骂。   让人……想要流泪。   恨不能以身替之,捧着那双手,为他哀悼。   陆子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时光易老,花丝难寻。   被称为城都四大名旦之一,与漆器、蜀绣、竹编并称的银花丝,曾经也有过极为辉煌的历史。   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700多年的殷商时期。   繁复的技艺,坚守时光的寂寞,造就了许多珍贵的银花丝作品。   但终究抵不过时光的冲刷,它们在历史长河中渐渐淡去了身姿。   任老爷子拿出一本相册,翻给他看:“你看,这是西汉时的银花丝工艺品……”   陆子安不忍心打断他,事实上,任老爷子指的那一面,是空白的。   可是,相册上的其他照片,真的美得慑人心魂。   银花丝技艺最大的特点,是采用“平填”技术,无胎成形。   它的工序繁多,银丝最细的仅有人头发的一半,粗的也仅几毫米。   把白银抽成不同粗细的银丝后,按照已制作出的图形边框,用掐丝、填丝、织编和累丝四大技法对中间的图纹进行填充和编织。   这种独特的技艺没有任何捷径可言,全凭艺人的艺术感悟和熟练的手上功夫。   陆子安情不自禁看向任老爷子带来的那个银花丝球,所有银丝细致而纤雅,构图极为复杂。   真的很难想象,它的创作者,实际上已经基本失明。   更难以想象的是,它竟然出自这样一双伤痕累累到几乎要废了的手里。   十指连心。   创作它的时候,任老爷子一定会被剪刀扎到很多次。   这些伤口,都是这么来的吧?   旁边的应轩低着头,飞快地抹了把泪。   他知道,这很丢人,可是他忍不住。   “去拿医药箱。”陆子安扫了他一眼,温和地握住任老爷子的手:“任老,您别担心,会有人来学银花丝工艺的。”   任老爷子面上露出一分喜色,又黯淡下来,叹了口气:“哎,大师您不用安慰我,我只希望,它能不消失,不消失就好了啊……”   “它不会消失的。”   任老爷子露出一分向往:“您别看现在它没人知道了,其实银花丝,以前真的很厉害呢,那时候哇,我们一整条街上!全都是高高的银楼,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都是漂亮姑娘,头上戴的手里拿的,全都是银花丝,我们那里产出的银花丝销往全国各地,还有很多出了国……我给您找……”   “我知道我相信的。”陆子安很努力地微笑,语气坚定而诚挚:“也请您相信我,有您这样的艺术家在,银花丝绝对会东山再起。”   任老爷子有些窘迫地缩了缩手,嗫嚅着道:“我,我就是个糟老头子,算不得什么艺术家的……”   “不,在我心里,您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家。”陆子安站起身来,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谢谢您给我上的这一课,老师。”   有一位姓高的学者曾说:“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匠人或艺术家?就是不被外界的变化所吸引,而专注于做手上的事情。”   与如今随便唱首歌、演部戏,跳跳舞就敢自称艺术家的人相比!   在陆子安心里,任老爷子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虽然穿的是粗衣布裳,住的是破房漏屋,吃的是粗粮淡饭,但他的内心比谁都要来的清风朗月!   哪怕其他人已经全部放弃!   惟他一人在此坚守!   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哪怕付出的是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如果这都不能算,那世上就没有艺术家了!   应轩抱着东西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沈曼歌,带了一些水果点心进来。   她抱着果盘,目光聚焦在任老爷子的手上的时候,虽然应轩跟她说了,但她还是有些被惊到。   几秒钟后,沈曼歌才回过神来,轻轻将果盘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柔声哄带着小姑娘去吃。   陆子安半跪在地,托起任老爷子的手,不顾他的挣扎,细心而缓慢地,将所有伤口都一一上药包扎。   有很多老爷子掩在掌下的伤口,甚至都已经化了脓。   应轩看哭了好几回,递纱布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第一次被这样精心对待的任老爷子眼眶也微微红了,被包扎得木乃伊一样的右手僵硬地摸索着,轻轻地握住了陆子安的手:“陆大师……您是真正的大师,有您这样的人在,是我国人之大幸。”   等到他情绪稳定下来,才慢慢说出自己带了一张请人拍的碟片,还把自己没做完的零碎活计也都带了过来。   只是因为袋子太旧,他也担心陆子安不答应,所以放在了门外没有拿进来。   应轩一熘小跑出去找,不一会儿,提着个不大不小的蛇皮袋进来了。   难怪会拿个纸盒子装着银花丝球,相比之下,这个纸盒子简直是极为精美的包装了。   袋子扎的很紧,一打开,先滚出来几个硬邦邦的馒头,直接滚到了茶几下。   小姑娘正捧着一个绿豆糕吃的高兴,看到馒头掉出来,眼睛一下就直了。   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她毫不犹豫将绿豆糕整个塞进嘴里,趴到地上拼命地掏。   这是她和爷爷这几天的粮食啊!   沈曼歌看得心酸,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不急,慢点吃,姐姐那里还有很多馒头,我来捡,你别着急别噎到了……”   小姑娘愣愣地任她抱着,眼泪涮地就下来了。   自从妈妈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抱过她了……   沈曼歌想了想:“来,我带你去姐姐的房间玩儿,我那里有很多娃娃哦,还有很多玩具……”   还有……一台缝纫机。   陆子安亲自将任老爷子带来的所有半成品都翻找了一遍,挑出来许多粗细不一的银丝。   最粗的几毫米,最细的比发丝一半还细。   真不知道这样精细的银丝,任老爷子靠着这样的眼睛和手,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也真的不知道,老爷子背着这么重的袋子,是怎么千里迢迢找过来的。   陆子安仔细看了几遍碟片,将不同的银丝分别排列了一番。   从粗到细,每个工序一根。   然后他就沉默了。   用木雕的确能够把老爷子的创作过程记录下来,甚至他也可以做成上次打铁花那样,转动时仿佛是一幅动态图。   可是……   想要吸引人来学,这太难了。   银花丝工艺并不是没有销路,只是它工序太过复杂,样式又不够时尚,如今的年轻人不大喜欢这种太过古老的图样。   多方面的因素组合起来……   银花丝想要找到新的出路,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是如果真要这么简单,任老爷子也不会找到他这里来。   陆子安闭上眼睛,指尖一下一下地在桌面轻轻敲着。   要吸引人。   要有噱头。   要让人愿意学。   要让人愿意买。   有了!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迅速走到材料室。   玉。   俏色玉。   带着应轩,将马征大师送来的一块左粗右细,很长很重的玉搬了出来。   玉身色泽瑰丽,做平常的物品则容易显得太过艳俗,所以他虽然付了款,却一直放在材料室没有动它。   陆子安颇为欣喜地摩挲着它,心里慢慢有了底:“开直播。”   时间已经临近十点半。   可是陆子安却将所有灯都打开了。   直播间里只有小猫三两只,闲得无聊随便挂着的。   却不料挂出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耶耶耶?几个意思啊?】   【这个点儿了,大师还开直播……嗯,突然就平衡了。】   【暴殄天物,要是我有曼曼爸爸那样的女朋友,我天天晚上都休息!】   【兄弟你境界不够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谈恋爱哪有和兄弟喝酒吹牛有意思!】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爸爸,你真有才。】   陆子安则对这些弹幕视而不见,提起昆吾刀,嵴背挺直:“今天,我将为大家展示一种全新的技艺。”   何为新?   他决定,将机关、多宝格方盒、玉雕综合在一起,做一座十三层俏色玲珑塔。 第320章 峰回路转,枯木逢春   陆子安慎重地向大家介绍了任老先生,从银花丝工艺的历史渊源,谈及当今绝技。   侃侃而谈,从容淡然。   不过寥寥几句,便已经勾勒出一位令人尊敬的艺术家形象。   尤其在看到任老先生真人之后,直播间的所有弹幕瞬间停止了。   的确。   任老先生的情况,才是人们所熟知的手艺人的现状。   直播间里的人们停止了嬉笑怒骂,陷入了沉思。   【我曾经在歌乐山那边见到过一位自称木雕世家的大师,做得非常好,但是卖不出去。】   【我也见到过,姓娄是吗?听说有30年手艺呢,作品看上去还算雕工精美。】   【对对对,我也看到过,他雕工蛮不错的呢,可惜很少人会买,主要他做得太慢了。】   【哈哈,我们这边的,他最出名的一句话是:木雕已死,我还不如捡垃圾。】   【但是他还是在做木雕。】   就是这句话,就算心里知道,这样坚持下去,也许一生碌碌无为,也许一辈子都会这么贫困潦倒。   但是他依然无法舍弃。   梦想啊……   太沉重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拎起昆吾刀:“如果有想宣传自己技艺的,真正想将这门手艺发扬光大的,可以来找我。”   他直视着屏幕,一字一顿:“我不会许诺,但我会努力,就像我曾经说过的,文化和利益,是可以齐头并进的。”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说这种话,绝对会被喷得狗血淋头。   但是没有人质疑陆子安。   因为,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这个消息如砸入湖中的巨石,涟漪一圈一圈散开。   许多平台迅速转发,扩散。   他们不需要广告费。   为了无双公子,他们都发自内心的愿意。   陆子安的这句话,如一阵春风,吹入了冰寒彻骨的严冬。   许多守着一方穹庐,慢慢雕琢、研习的老艺人停住了手里的活计,缓缓抬起头来。   “真正想将这门手艺发扬光大的,可以来找我。”   这句话甚是嚣张。   但是如果由无双公子说出来,却分明让人看到了他的底气。   卓鹏已经招了一批人,专门对子安集团的事宜进行了分门别类的处理。   接到这个消息以后,他迅速行动,安排了三个人专门负责这项工作。   连东林市竹编社的社长徐姐,也打来了电话。   其实她以前就想过,只是陆子安一直以来都只在吸纳长偃市内的人才,发扬的也都是馥安省的技艺,所以她都不好直接询问。   这一次看到有关的消息,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卓鹏肯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并认真地和她约了面谈的事宜。   挂了电话,徐淑芬看着满屋子卖不出去的竹编,倚在门上,低声笑了起来。   有救了……   他们竹编社,有救了啊……   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汩汩流出。   “社长……”   社里的成员全都回来了。   她们曾约定今日解散,因为东西全卖不出去,她们也要生活。   可是现在,真正的峰回路转,枯木又逢春。   徐淑芬抹了把泪,认真地看着她们:“请大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去一次长偃,如果这次还不行,我们就散伙。”   这样的事情,也在各地发生着。   重云坐在主位,神色平静地看着屋里的众人:“这么晚了,大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重大师,这事您得管管啊,我们真要没饭吃了……”   “陆子安这是断人财路啊。”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气愤地道:“我刚进了一批机器做木雕,他来这手是几个意思?”   “就是!”另一人当即接过话头:“他做他的就行了,反正他的东西价格贵跟我们也没关系,但是他现在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连我们这种低档生意都要抢,还要不要脸了!?”   也有人还算冷静,皱着眉头道:“我觉着吧,他们人再怎么厉害,总还是比不过我们机子做的……又不能量产,不能流水线作业,跟我们还是不搭边吧……”   “……”   各自说的热闹,终于有人将话题引到重云身上:“重大师怎么看?”   重云微笑:“我觉得陆大师这个想法非常好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重大师,难道也支持陆子安?   那他们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我看啊,你们做的东西,虽然是机器做的,但也不差啊。”重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温和地道:“陆大师对你们造不成什么影响,反而是大家的助力。”   这种事情不经慎重思考就随便许诺,不是给自己招麻烦嘛。   既然陆子安这么喜欢做救世主,那就给他做好了。   哎?   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他们没反应过来,重云非常温和地道:“陆大师不是在号召大家去找他吗?那大家就都去找他吧,挂上个子安集团的名声,大家东西何愁没有销路?”   众人怔住。   有人猛地地击掌:“好主意啊!哎呀,这是个大单啊!”   他们穿得破烂点儿,带着东西去找陆子安。   不花一分钱,自然有人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回头卖完了,好,机子一开,坐在家里等着收钱就行了啊!   看着他们一个个兴冲冲地离去,重云低头,浅浅啜了一口。   人心不足蛇吞象。   原本他只是想扶风无羲上来跟陆子安斗着玩玩,压一压他的冲劲。   也让他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但是既然陆子安这般不识抬举,竟敢伸手入玉雕界,那就怪不得他了。   陆子安提着刀,慢慢地对整块玉进行着精细的雕琢。   “俏色”作为玉石雕刻工艺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是玉石行业难度极高的绝活。   主要表现在三个层面:一绝、二巧、三不花。   俏色以玉石主色为底,兼色作俏。   巧妙运用原料颜色色块,化瑕为瑜,琢制成美丽的玉器,起到了点石成金的作用。   俏色玉和巧色玉虽然有共通之处,但其实它们并不能混为一谈。   巧色和俏色不同的点在于,巧色只是运用颜色。   而俏色,却是在巧色的基础上,将玉料颜色的优点更加突出。   而陆子安此时所用的技法,则是玉雕中最难的花下压花。   多层透雕,层层叠叠。   昆吾刀做出的阴刻线极为柔滑,甚至不需要修刀。   陆子安因材施艺,将一幅幅画面融入情景之中。   他并未以皮色为创作基础,而是根据玉料原色进行创作构思。   方寸之间,他用自己的思想和技艺赋予了玉石新的生命。   堆丝、填丝、垒丝、炭丝、錾刻……   烧蓝、堆景、无胎成型……   还有最难最精妙的平填技艺。   每一层便是一项技艺的精细解说,从左至右,循环往复。   一幅幅画面中,都有一双苍老的手,明明粗糙又伤痕累累,却精巧地做着各种细致的动作。   站在旁边的应轩怔了怔,看向任老先生的手。   这分明,就是他之前放的碟片里的画面啊……   纤毫毕现,银花丝工艺流程利用玉料的俏色逐一展现。   这精美绝伦的技艺,终于在这一刻,重现人间。   没有无法化解的创作障碍,只有独到的构思。   陆子安真正实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转换。   原本看上去巨大又有些丑陋的玉,被他逐渐雕琢出了飞檐与风灯。   仿佛有人在轻声地哼唱。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   一张高桌四条腿,一个和尚一本经。   一个铙钹一口磬,一个木鱼一盏灯。   一个金铃,整四两,风儿一刮响哗愣。   ……   整整十三层,顺着数完又倒诵。   【一场零封一场玲珑塔。】   【零人头零龙零塔。完美!】   【这种情况你都皮,你是不是皮在痒?】   【我只是皮一下,你是皮几万。】   更令人奇怪的是,陆子安雕琢出的塔,和一般的玲珑塔截然不同。   他的塔是可以活动的。   陆子安做完一层,会将其推移,覆盖住上一层的花样。   一层层雕琢,做到最底层,等到将所有全都雕琢完毕,他检查了一遍,才放下了昆吾刀。   此时塔身仍然是侧放在桌面的。   一共十三层塔,每一层都独一无二。   陆子安和应轩一人扶一边,慢慢将这座塔立了起来。   玲珑塔呈八角形,底部有三层基台。   整个塔体挺拔高大、古朴雄浑,充满庄严雄伟的气势。   给人以力的启示,美的感受。   最令人惊叹的是,原先平放时明明看到陆子安雕刻了许多画面,此时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仿佛它本身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古塔一般,更奇怪的是,那些俏色全都消失了。   通体雪白半透明,再无之前那瑰丽的色泽。   虽然也很美,但与众人期待的画面还是差了很多。   说好的机关呢?   不是说有多宝格木盒那样的新奇吗?   这什么都没有啊!   似乎是听到了众人心底的疑惑,陆子安微微一笑:“这座塔,是有机关的。”   他拿起任老先生最粗的那根银丝,放在镜头前展示了一下。   “第一层。”   仔细看时,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陆子安将银丝插进去,轻轻用力抵住,转动第一层塔身。   轻轻的,一声“咔嚓”。   第一层塔身轻轻坠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精美绝伦的俏色玉雕。 第321章 技不惊人死不休   俏色玉雕竟然还有这种玩法?   这也太神奇了吧!   【哇噻,这是什么原理!】   【原谅我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概看明白了……好像和我们打的伞差不多意思吧?】   【会放在子安博物馆展出吗吗吗?我要去看!】   【请问买票可以自己玩吗?啊啊啊,会不会出这个的周边!感觉好有意思!】   而陆子安依然没有停手,一层一层,分别用不同粗细的银丝解锁。   一共解锁了十三种不同的姿势。   才总算是将所有俏色雕琢出来的画面都展现出来。   这样一来,底下三层基台便被覆盖了,但却更加美得令人心动。   俏色巧雕出来的全套银花丝工艺流程全都是可以转动的。   陆子安伸出一指,轻轻推动。   从开料,到拉丝,再到无胚成型。   一步步都极为细致,纤毫毕现。   尤其是当它在转动的时候,仿佛它真的是在动作。   一帧帧画面极富动感,昆吾刀用的清刀刀法,完全无需打磨,转动间竟毫无凝滞。   七分蕴成,三分工就。   陆子安利用玉石的天然色泽纹理,施以适合玉材的雕琢,创作出的这件作品,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天才之作。   杜大诗人是为语不惊人死不休,而陆子安则是为人性僻耽佳作,技不惊人死不休!   这玲珑塔,既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同时也是一部精细的工艺讲解书。   它的解锁方式,则更是令人忍不住想拍案叫绝!   试问,有谁能想得到,每层塔身的钥匙,竟然就是这层塔身所雕刻的工艺的成果?   从粗到细。   只有当技艺达到这个程度,拉出来的丝足够纤细,才能够准确地将锁打开。   否则除非将玲珑塔毁掉,就算用尽办法也打不开这锁。   而更让人疯狂的,则是陆子安的下一句话。   陆子安微垂着眉眼,淡然地看着玲珑塔。   他的指尖轻轻从玲珑塔顶滑下,落到底端:“整座塔身,分为十三层,每一层代表着银花丝不同的技艺。”   “第一位能够独立将所有层次解锁者,这座玲珑塔便是奖励。”   【!!!】   直播间所有人心里全都写满了感叹号。   玲珑塔!   所有人已经直接忽略了前一句,眼里全在冒金光。   这已经不是一座塔了,这是钱啊!   几百万的钱!   有头脑运转得快的,已经在直播间飞快地刷着:【重金求子,价格好说!】   【我比前面多一万!】   【我比前面多一万零一!】   【你们是不是没看清,那货打的是求子啊……】   城都许多老艺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当然听说过银花丝,这边曾经还有过一整条街的银楼。   但是解放后越来越没人气,早都没人会这个了。   不少人蠢蠢欲动,但是在听说了银花丝技艺工序的复杂后,又打起了退堂鼓。   没有金刚钻,揽不了这个瓷器活啊。   有些曾经有接触过银花丝工艺的,倒是沉思起来。   这是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机遇可遇而不可求,是放弃?还是努力?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许多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而更多的大师,则是看中了陆子安的这个创意。   黑市上陆子安的这座玲珑塔,价格一路飙升,已经到了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陆子安本身能力加成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的创新。   多宝格势微,银花丝势微,俏色巧雕也势微,机关术更是坐了多年冷板凳。   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将四者结合,竟有如此奇异的效果。   黄大师也坐不住了,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刘主席:“刘主席,关于峰会的布置,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而刘主席的反应则更加诡异:“现在先别跟我说这个,黄大师,有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忙牵个线……他们想邀请您和陆大师,去参加元宵晚会。”   晚会?   元宵晚会?   神经病吧!   黄大师都忘了自己之前想说啥了:“我?哈,我上去干啥?我这把老骨头,是能唱歌还是能跳舞了?总不至于扭秧歌吧?”   “可能是因为陆大师最近风头正劲,又有无双公子的称号,群众呼声很强,尤其这届春晚又做砸了……”   央视那边压力也很大啊!   导演压力更大!   如今观众们要求也高了,搞两小鲜肉也救不了场子。   邀请老艺术家吧,又吸引不到年轻人。   然后陆子安的横空出世,顿时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然而黄大师不能理解的是:“这跟我有啥关系?”   “他们看过上次您和陆大师合作的视频,觉得很有意思,想让你们再做一次……”   那种木质结构打开是座亭台楼阁,放到舞台上还是挺有艺术效果的。   黄大师当即给否了:“我不去,我没空。”   拒绝得干脆利落。   峰会的事他正犯愁得很呢,哪有时间搭理这些事!   刘主席倒也不生气,黄大师脾气一向这样,心情好的时候还算是好沟通,他一不愉快任谁都不给面子。   难怪央视导演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他!   好气哦!   而此时的任老爷子,已经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颤抖地伸出手,低声道:“陆大师……我,我能看看那玉塔吗?”   “当然可以。”陆子安轻轻扶着他走上前,将他的手搭到玲珑塔上。   一层一层地指给他看:“这是第一层……慢慢往上,都是银花丝工艺……您放心,一定会有人来的……”   是啊,一定会有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么大的一个诱惑摆在这里,何愁会没有人肯学银花丝?   任老爷子缓缓地摸索着,费力地睁大眼睛,虽然眼前依然是一团团的光晕,他却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座玉塔。   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手指头微微颤抖,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当场流下眼泪。   盼了一辈子啊……   在他儿子去世的那天,他的心就死了一次。   儿媳妇改嫁那天,他的心又死了一次。   那些,他都扛过来了。   要不是打铁花的跑城都表演,听到了陆大师的事迹,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来长偃找他。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心跳加速的这天了,但是这一刻,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这一趟果然是来对了,来对了啊……   虽然陆子安和陆爸爸陆妈妈再三挽留,任老爷子依然没有答应留下来。   对他来说,心愿已了。   两万块钱是他的全部积蓄,虽然工钱应该是够了,但是留下来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他做不出来。   沈曼歌带着小姑娘出来,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裳的小姑娘仿佛换了个人。   乱糟糟的头发被扎成了小辫子,穿着一件簇新的小棉袄,上面还有只软萌软萌的小兔子,显得格外可爱。   小姑娘害羞得小脸通红,不自在地揪着衣角,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包。   陆子安微微一笑,赞许地看了眼沈曼歌,温和地将袋子递给了应轩:“你送任老他们去旅馆吧。”   他本想自己亲自去送,可惜任老坚决不肯,只得让邹凯开车去。   “好的师父。”应轩乖乖地去了。   小姑娘非常乖巧,走到任老爷子身边,忽然又跑回来,深深地给陆子安鞠了一躬:“谢谢你!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句话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说完又像只小兔子一样跑回了爷爷身边,脸涨得通红,扶着任老爷子下楼了。   一直送他们上了车,陆爸陆妈回了屋,陆子安也一动不动,怔了很久,他轻声叹了口气。   “哎,我往奇奇口袋里塞了五百块钱。”沈曼歌脑袋一歪,靠在他手臂上:“少了我怕不够,多了吧,又怕她不肯要,五百块还是我千哄万劝她才留下的。”   陆子安摸摸她的脑袋,低头吻了一下:“你做的很好,你给她拿了些什么?”   “就吃的呀!嗯,我把她喜欢吃的都打包了。”沈曼歌笑眯眯地仰起头看他:“嘻嘻,子安哥你觉得她衣服好看不?”   “好看。”   沈曼歌瞬间得瑟了,摇头晃脑:“嘿嘿,是我临时改的呢,这衣服我买了还没穿过,是羽绒服,超暖和!本身就是瘦身款,结果我改短袖子后,奇奇穿着刚刚好!”   这个可爱的、善良的小姑娘。   是他的。   真好。   陆子安伸手抱住她,香香软软的一小团儿,乖巧地缩在他怀里:“曼曼,谢谢你。”   他的确没想到过这方面,果然女孩子还是细心些。   沈曼歌忍不住有些脸红了,犹豫了一会,手指慢慢地爬上去,爬上去,抱紧。   在他怀里蹭了蹭,她有些失落地道:“子安哥,你这次要多久才回来啊,好舍不得你喔……”   陆子安心软得一塌煳涂,慢慢用力将她抱得更紧:“可能会要好几天,要是可以把你放进我的行李箱就好了……”   抱了一会,起风了。   “走吧,回去吧,别感冒了。”   陆子安正准备洗洗睡,忽然有人打电话给他。   却是依然不死心的白木由贵:“陆大师,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嘛?”   “嗯,谢谢,不考虑了。”陆子安活动了一下脖子。   白木由贵认真又诚恳地道:“您知道那个大奖价值几何吗?我两个月工资可以买一台轿车,可是我依然要存够半年才买得起那块手表。”   “哦……”陆子安毫不在意,随口回道:“那你工资真低。”   不止是扎心,简直连肺都扎穿了。   白木由贵神思恍惚地挂了电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钱财都无法勾到陆大师的心,难道要送花姑娘?   而他传回去的视频和照片,已经如一阵飓风般袭卷了整个傀国。   怎么能有这样完美的人!   长得又帅,气质又好,问题是做出来的东西都这么厉害!   傀国不少论坛上顿时出现了许多帖子。   诸如:【啧啧,瞧瞧人家的大师,再瞧瞧我们的……】   【无双公子?好贴切啊!好想去华夏!】   【故事不错,全是编的吧】   【啧,榫卯明明是我们的好吧,为什么又被华夏人学去了?】   【希望我国能多一些这样的人才,感觉真的很棒】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不喜欢华夏,但是也有很多年轻人被陆子安的技艺所折服了。   甚至还有人做了一个民意调查,说众筹去华夏看陆子安,同意的票数竟然一路领先,远远甩掉了其他几个选项!   白木由贵深深地蛋疼了。   这,算不算是文化输出啊?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如果不能把陆大师拐回傀国的话,他的行为好像除了给陆大师涨了波粉,对傀国并无任何好处啊……   陆子安没睡多久,昏昏乎乎又上了飞机。   因为昨晚睡眠时间不足,他基本是一路睡过去的。   结果下了飞机,就被吓到了。   “啊啊啊!无双公子!”   “大师大师啊啊,我是你脑残粉啊!”   “看这里,看这里,不要998!不要三四百,只要你看我一眼啊啊啊!”   ……   原来是粉丝们早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到,自发跑来接机的。   陆子安睡得迷迷瞪瞪的,全程被工作人员护着往前走。   现场也来了不少记者,甚至还被粉丝们挤在外头,进都进不去。   不少人偷偷拍照,有些路人还在询问这是哪个明星大腕,排场这么大。   娄主任全程都跟得很紧,生怕陆子安有任何闪失。   暗地里庆幸自己早有远见,安排了人来接机,不然万一陆大师出了什么岔子,那他可担待不起。   而陆子安到了旅馆后,整个人都精神了:“我想去看看壁画!”   娄主任也在飞机上睡得精神饱满,当即同意了。   当陆子安来了敦煌的信息在各媒体播放之后,有个小道消息更快地传播开来。   “听说陆大师是来修复壁画的?”   “开什么玩笑,他一个木雕大师来做壁画修复?这不是公鸡下蛋嘛!” 第322章 历史性意义   “不过他从木雕跑去玩玉雕也挺成功啊……新出的玲珑塔那叫一个新奇!”   “……那也只能说明他不务正业!”   为了吸引更多人关注,众人对这些观念进行了一个综合。   许多人虽然觉得,陆子安确实还不错,但离顶级大师还是差了点儿……   差了点什么呢?   资历。   从他出名到现在,未曾经过时间的累积,一路靠着作品和名声打下的江山。   但这种背景是不扎实的。   在老艺术家的圈子里,他们视这样的年轻人为“昙花”。   昙花是很美,但只能美一瞬。   原本陆子安的出现倒也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不过是看看而已。   但不知什么时候,有个说法渐渐在圈子里流传来开。   他们觉得,陆子安虽然为传统技艺带来了利益,但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巨大的。   比如很多学徒们都开始动摇,不再像过去那样辛勤研习。   有些甚至幻想着自己也能一步登天,成为第二个无双公子。   但他们却不知道,陆子安只有一个。   拿个例来代表全体,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老前辈们仔细思考过后,也深深地认同了这个观点。   尤其是有些基础不够好,全靠着勤勉死撑的徒弟,如今连勤勉都没了,更加没法比了。   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不觉便对陆子安有了一分怨气。   明明一切都好好儿的,就是陆子安,对别的行业有影响他们也就不管了,但是对他们这本身就没多少人愿意来学的技艺,破坏力简直是泥石流没啥区别。   因此,这波人慢慢联合,组成了一支守旧派。   而支持陆子安的人,则被外人称为创新派。   当然,这样分的派系并不精确,有些转变了观念,随时可以更改立场。   他们也没有恶意,只是希望陆子安能收敛一点。   这种个人英雄主义思想,于如今的华夏来说并不适合。   卓老爷子听到这些人的议论时,也陷入了沉思。   莫高窟是每一个来敦煌的游人都会到达的世界文化遗产地。   这里以精美的壁画和塑像闻名于世,是世界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圣地。   因为是初春,所以地面上仍然有雪。   这是敦煌的淡季,行人稀少,但是被白雪覆盖的鸣沙山、莫高窟等景点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陆子安站在九层楼下,仰望着蓝天白云,呼吸着冰冽的空气,感觉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一旁的娄主任与有荣焉地向大家介绍着:“我们最大面积的洞窟是第61窟,横约13米。   最高石窟是第96窟,有9层楼之高,弥勒佛像高33米,外建的九层楼更成为莫高窟最大建筑,呐,就是这座,这也是莫高窟的标志。   而最小的石窟则在莫高窟第37窟,小得连人也不能进入。”   同行的另一名工作人员则给出了更加具体的数据:“我们石窟的绘画总面积——单计莫高窟的便有45000平方米!”   这个数据乍一看,只觉得,哦,挺大的。   但是认真地看的话,它到底有多大呢?   如果把它比作纵高1米的一幅画来计算,若将所有壁画排列起来,就有30公里长。   这种规模使敦煌石窟被评为世上最长最大的画廊。   试想一下,当你走在一条画廊之上,你光是走一遍,也需要花费许多天的时间。   这,就是莫高窟最神秘,也最具魅力的地方。   应轩已经整颗心魂都被摄走了,贪婪地欣赏着每一处景色。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句话真的非常有用。   他从前只在书本上看到过,虽然觉得壁画是很美,但是只有身临其境,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才能真正感受到莫高窟给人的震撼。   陆子安缓步走进去,每一步都感觉无比艰难。   各窟均是洞窟建筑、彩塑、绘画三位一体的综合性艺术。   壁画富丽多彩,各种各样的佛经故事,山川景物,亭台楼阁等建筑画、山水花卉、飞天佛像层出不穷。   陆子安忍不住回想自己当初做出的飞天仙女们,与洞窟内的雄伟瑰丽相比,那木雕竟显得有些单薄。   如果是现在的他,一定会全部上生漆,再细描……   这壁画如果换成他的话,该怎么画呢?   步骤是怎样的?   将用到哪些材料?   陆子安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忘了周身外物。   而此时,卓鹏接到了官方的电话。   鹰博经过多方面的慎重思考,答应了再次交换。   以他们储存的《行道天王图》、《地藏十王图》、《法华经普门品变相图》壁画作为交易对象,用来交换陆子安新建木楼的结构在傀国的专利。   此举不可谓不大气。   虽然这些被剥离下来的壁画本来就是华夏的,但是如今已经是鹰国国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如果不是实在因为陆子安的木楼太过神奇,他们此时又确实有需要,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将壁画重新交还华夏的。   原本他们也是觉得,这条件太过苛刻,要求直接交易木楼,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最后经过研究,他们觉得,在当今的情形之下,这个交易,可做。   电话里的工作人员还在陈述此举对华夏的影响、对国内的意义,卓鹏思路已经完全跑偏了。   天哪!   真的做到了!   他当时让人去申请所有专利,真没想到过,真的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毕竟玉楼已经交出去了,虽然又送了回来,但结构他们已经全部研究完毕。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重视新出的木楼的结构?   这让他百思不得骑姐。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华夏、对子安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此,官方提出由他们进行交易现场的规划及布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刚好,许多老艺人都带着濒临失传的技艺找上门来了,他正忙得很呢。   经过官方各方面的调控,不到十分钟,这个消息已经经过全方位的播放,传遍了整个华夏。   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事件。   对华夏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还有一件呢!我们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的唐代摹本!】   【对啊,这是当今存世最早的华夏绢画,在华夏美术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现在也在鹰博!也是镇馆之宝呢呵呵哒!】   【跪求大师把它也换回来!】   【全体美术界对此表示深深的赞同!】   全国上下,一片欢腾。   重云原本定好了,今日趁着陆子安不在,直接让他们找上门去,结果却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不及防。   外界对陆子安施加的光环更多了,呼声也更高了。   他如果在这时候出手,简直是愚不可及的行为。   虽然很不甘心,他却也只能按捺下来,静待时机。   只是……可惜了。   好不容易撩拨起了老匠师们对陆子安的反感,这一波压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除影响。   而这个消息,对白木由贵的影响更加巨大。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里循环播放的新闻,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电话邮箱全爆,手机信息更是分分钟上百条,直接卡死了。   他后悔了。   傀国也后悔了。   此时傀国上下,一片骂声。   因为有人泄露说,原本与陆大师进行的这个交易,先谈的是他们傀国。   只是因为某些人的愚蠢,舍不得几个茶碗,硬生生将这么好的机会给错失了。   【到底是几个碗重要,还是民众的生命安全重要?】   【我反正是没见到过这碗的,本就是华夏的,还回去又如何?】   【从此次事件中,可以真正看清当局对民生的关注度了吧,呵呵。】   【我也呵呵了,人家鹰国为什么就能反应这么迅速?】   【这么划算的交易都不做……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能有。】   【等着鹰国提更无耻的要求吧,问题是你们还得老老实实答应。】   当然,也有些无条件支持当局的,但是无一例外被喷出了翔。   如今是信息化时代,民众根本没这么好煳弄了。   虽然经过调控,网上的呼声好看了些,但骂声仍在。   而这一切的压力,最终,全部都扣在了白木由贵一行身上。   圣良更是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我早就说过,这木楼真的非常难得!为什么当初不同意!”   “但是陆大师要的是曜变天目茶碗!是我们的国宝!”   “就是!鹰博拿出的是镇馆之宝,我们的是国宝,有可比性吗?”   “现在交出来是简单,问题是这千古骂名谁担得起?你吗?还是我?”   “……”   他们吵得他头疼。   白木由贵抬起手,制止了他们无休止的争论。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他抬起头,眼里全是红血丝:“我只想知道,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能把我们损失最大可能性地挽回的。”   ……   还真没有。   除非陆子安拒绝鹰博,回头来跟他们交易,否则这事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问题是,除非陆子安脑子进了水,否则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白木由贵自然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自古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   而鹰博,则是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往他心上重重地扎了一刀。   ——他们派出了数位专家,包括珐国的几位高端建筑师,共同来了华夏。   最终判定的结果,木楼结构比玉楼更为稳定,至少能抗震九级、抗风十二级。 第323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抗震九级!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代表着秒杀了傀国国内现有的一大票老式木结构房屋。   不,不仅如此,它甚至秒杀了大片的钢筋水泥结构。   如果说抗震更适用于傀国的话,抗震抗风同样适用于世界各地的所有建筑。   所以,傀国是盯上了木楼的防震,而鹰国则是盯上了木楼的结构!   他们已经对榫卯不再感兴趣,更注重的反而是陆子安这种奇异的构思和灵动的架构。   里面的各种小机关更是让人惊喜连连,甚至许多地方已经出了一些类似无双楼的小细节风格装修图。   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子宁更是又升了一级。   而他升职之后,第一个要面临的难题则是——为陆大师拒绝各地蜂拥而来想抢人的协会们!   是的,抢人。   这些协会的名头千奇百怪,各类型都有。   有建筑协会、古建筑研究协会、漆艺协会、玉雕协会等等等等。   刚开始刘子宁还算应付得得心应手,但马上就感觉有点吃力了。   因为,这些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份量要重,甚至北亰市燕大教授也来了,直言想请陆大师去讲课。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明明陆大师是个工匠,却偏偏被认为是近代最具才华的建筑大师。   官方是不能插手的,掌心掌背都是肉,偏向谁都不好。   他们只要陆大师依然是长偃市的,管你们闹翻天,市局省厅这边都不在乎,反而可以顺便打一波广告。   因此,所有人都盯向了刘子宁。   谁让陆大师只正式加入了他们这个协会,所有档案都在他手里呢?摊手。   这一天里,刘子宁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在心里念叨着,然后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拒绝了所有诱惑。   心都在滴血啊摔!   而官方也私下找了陆子安,毕竟华夏也有许多地震高发区,这种结构如果能够多方面地运用起来,对国人都是有好处的。   可惜始终打不通陆子安的电话,最后他们只能辗转着,电话打到了娄主任这里。   娄主任接到电话后,也是挺茫然的,他到外面接完电话,听说对方是找陆子安的以后,有些犹豫地道:“现在陆大师可能没空……对,他现在在做一项非常重要的思考,我不能打扰他……”   是的,不知道陆子安是在想什么,反正他进来后突然就定在那里不动了。   要不是眼睛还会眨,还时不时会皱皱眉头,他们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可是……   没有人敢打断他。   他的神情太过严肃,严肃到让人不敢轻易打扰他。   娄主任甚至阻止了其他人进入这个洞窟,哪怕被人质疑,他宁可退票并进行大额赔偿,也不肯让人进来打扰。   这个举动遭到了许多人的不理解。   于是游客们私下询问着,得知里面的是如今名扬天下的无双公子后,都了悟了。   有的本身就是陆子安的粉丝,当即恳求想偷拍一张照片,再不济远远看一眼也行。   但是娄主任都无情地拒绝了。   而这些游客中,也有些对陆子安不感冒的人。   “啧,不就是一网红嘛,会做点木雕就了不起啦?我买了票进来的,凭什么不能看?”   “就是!”这人也挺气愤的:“我出来玩就是为了个开心!凭什么不让我进去看?我都能跑这来玩了,我还稀罕你赔的这点子钱了啊?”   “……”   这事确实是娄主任不占理,他只能恳求他们压低声音,并承诺所有赔偿全部翻一倍。   但是他忘了,人心是不会满足的。   见他态度太好,众人对视一眼,除了之前已经答应的那些人,其他人纷纷提出了许多苛刻的条件。   娄主任见他们的条件一改再改,也明白了,直接叫了保安过来把这些人带去了其他洞窟。   于是很快地,网上开始传播出一些不好的新闻。   【无双公子耍大牌啊,霸占公共场所不准人进入?脸怎么这么大呢?】   【真当莫高窟是他家的呢?啧啧啧,素质啊……】   【……】   无双公子最近风头正盛,尤其是牵涉到鹰国、傀国的事情正炒得热烈,这种新闻当即就被人直接转到了别的论坛。   相比于正能量的东西,总还是丑闻更让人激动。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总的来说,陆大师在莫高窟哪个窟的消息还是迅速传播了开来。   也就引来了一群在其他洞窟进行壁画修复师。   他们其实也听说了陆子安会来进行壁画修复,但在此之前,真没怎么放心上。   但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们就真的呆不住了。   “娄主任,请问这事是真的吗?”问话的是修复师付旭,他年纪不大,却因为和娄主任关系最好而被推了出来。   他瘦瘦高高,面色苍白,有些不解地看着守在台阶上的娄主任,目光流露出一丝伤感。   石窟内历经千年历史风尘,面临不断起甲、脱落、发霉、变色、空鼓、酥碱等病害侵扰,损坏的面积极大。   壁画修复的学习过程是缓慢而复杂的。   如今莫高窟能保持这样的境况,靠的是他们这些修复师们日复一日的坚守。   他们没想过要出名,修复工作一做就是数年,凭的就是内心这份热爱。   他们也不在乎利益,要奔着酬劳就不会来这里。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木匠,一句话没说就将这些荣耀揽在了自己身上——试问,谁不伤心?   啥事没做,光揽功!   娄主任自然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他尽量平静地道:“你们听到的不是事实,陆大师是我亲自去长偃请过来的,他调制的粘合剂真的是独一份,而且他说愿意免费为我们提供……”   “娄主任!”付旭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粘合剂很重要,但是我们就不重要了吗?”   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伤、愤懑,又隐隐带着一丝失望。   “从最基本的认识材料开始,到工具的使用,到辅助师傅工作,再到在师傅的指导下上手,到最终的独立修复,大概需要4—5年的时间。”   付旭长手一挥,指着这莫大的洞窟继续说,“文物修复绝对称得上是最考验技术和耐心的工作之一,不是真正热爱这一行业是坚持不下来的。只有经过磨炼留下来的修复师才有资格成为敦煌莫高窟的守护者,才能真正传承莫高精神!而不是一个徒有虚名,一来就炒热度的所谓大师!”   不生气。   人生就象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娄主任拦住气愤的应轩,努力地深呼吸,劝自己不能生气不要生气。   毕竟付旭他们守在这洞窟内,平时很少留意外界的动态,不理解很正常……   平静下来后,娄主任认真地解释道:“你们误会了,陆大师不是徒有虚名,他是有真本事的,我这辈子没佩服过别人,但陆大师真的值得我敬仰!大家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相信我的为人,我绝对不会拿我的灵魂寄托开玩笑。”   “……”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踌躇。   的确,娄主任曾经有多次可以升任的机会,但他为了留在莫高窟都推拒了,他会配合陆子安做这种损害莫高窟利益的事情吗?   不,不会。   付旭有些狐疑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赶游客的事情?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对我们敦煌的影响也是很恶劣的,而且这个石窟明明是最完整的,根本不需要修复。”   之前新闻上传的陆子安气焰嚣张,又扬言要修复壁画,却没去那些壁画有损坏的地方,而是呆在了这处壁画完整的石窟。   这实在无法令人不怀疑他的这个举动。   ——总不至于等会出来,就说修复好了,又吹一波自己多厉害吧?   那也太不要脸了。   这就是他们怒气冲冲赶过来的原因。   娄主任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释然一笑:“这真的是个误会。”   详细说明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后,众人才总算是安静下来。   “那……他一直呆这里面?”付旭有些不解地探了探头:“我能看一眼吗?”   略有一分踌躇,娄主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你动作轻点,别打扰到他。”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付旭引颈往里面眺望。   正好对上陆子安面无表情看向他的眼睛,吓得他往后一退,差点摔下去。   陆子安慢慢走出来,神情已经颇为放松,再没原先凝重的样子。   “陆大师……”娄主任迎上去,期待又欢喜地看着他。   “我有个想法。”陆子安看到他后神色缓和了些,耐心地道:“壁画上的漆料,我可以调出来……还原度应该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   百分之九十?   不知是谁低声道:“这可是个挑战耐心的事情呢,我们的目标都是百分之百的修复!”   “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在绘画高超与否的程度。”陆子安瞥了他一眼,神色淡然从容:“而且我的漆料,修复后的壁画只要保护得够好,可以一直留存下去,色泽是有保证的,没有时间限制。” 第324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没有时间限制?   这不可能。   众人窃窃私语,看着陆子安的目光带着一丝疑虑。   他们守在敦煌这么多年,虽然精益求精,但壁画被侵害的过程是持续不断的。   现有的修复也只能将这个过程延缓降至最低,尽量将修复的效果保持长一点。   而陆子安却说,他的漆料是永久性的?   陆子安却并未看向他们,只平静地看着娄主任:“漆料我可以配出来,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啊,可以的可以的。”   竟然是调好漆料?不是直接送生漆让他们来调?   这个巨大的惊喜让娄主任笑容满面,无比崇敬地看着陆子安:“那……请问陆大师您准备用什么原料?”   说话间,他们已经慢慢走了出来。   说起原料,陆子安微微一笑:“天然矿物颜料。”   生漆当然很好,但是……还不够好。   修复,不是重绘。   如果色泽不能与原物一致,那么这个修复就是失败的。   如果经过他手的壁画全成了他的作品,那么他与前面那人又有何不同之处?   陆子安也绝对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这等地步。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到极致。   因此,他想起了漆线土。   真正的天然矿物颜料,不仅是漆线土会使用,更广泛地应用于唐卡。   “唐卡?”娄主任有些踌躇:“唐卡色泽太过艳丽了……”   应轩不知道什么是唐卡,也不敢随便去问,跟在后头偷偷地找度娘。   唐卡是藏文的音译。   这是一种用金、银以及天然矿物颜料在织物、皮革或纸上进行描绘,具有藏文化特色的绘画作品。   唐卡可谓藏族宗教文化艺术的一朵奇葩。   它以宗教题材为主,不仅带给收藏者艺术享受,还传递了一种宗教信仰,发展至今已有上千年历史。   最重要的是,唐卡绘制工艺复杂、用料考究、色彩艳丽、历久不褪。   即使经历上千年历史,画面色彩依旧灿烂如新。   而保证它持久度的,则是它的原料。   包括金、银、珍珠、玛瑙、珊瑚、松耳石、孔雀石等珍贵的天然矿物颜料和藏红花等植物颜料。   就如中央美术学院的冯先生所说:“真正上等的顶级的宝石,都是用来画画的。”   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不过也算是更正了许多人觉得颜料不值钱的观念。   同行的钱老也不禁露出笑容,捋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的确,我曾经见过一幅宋代王希孟的巨作——《千里江山图》。它和唐卡用的原料一样,不过它是一幅用天然颜料绘制的青绿山水画。”   黑墨勾山石,青绿施重彩。   青绿主要是石青和石绿为颜料,石绿就是绿松石或孔雀石,石青是青金石或蓝铜矿。   娄主任眼睛一亮:“对,我曾经有幸见到过它一次,千年时光中的风霜不曾叫它黯然失色,当真是国宝级的文物。”   那样的气势磅礴,让人立于此画前时,惟有屏息致敬。   陆子安微微颚首,目光悠远:“是啊……那真是一位天才。”   王希孟绘制《千里江山图》的时候,年仅十八岁。   更让人惊叹的是,青绿山水画……这是他的独创画法。   在这幅画横空出世前,当时的人们仍然停留在水墨素雅的风格上。   他以长卷形式绘制了北宋的江山,山水相依、层峦叠嶂、连绵不绝、全卷长11.91米,气势恢宏,辉煌璀璨。   娄主任微微皱着眉,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我们的壁画也是……据考察,有很多处的蓝色,古人是用青金石绘制的……”   色泽依然明艳,只是经过时间的冲刷,比原色略暗,却又偏偏比普通颜料要来的明丽。   因此,想调出适合如今这种经过变化后的色泽,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生漆……应该可以。”陆子安之前就是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我用的雕漆就是用生漆混合金粉而成,它可能是唯一能和天然矿物颜料完美融合的漆料了,我调好后再拿来试验。”   跟在身后的众修复师们也终于知道了,原先站在一侧毫不起眼的老者竟然是西竛五老中的钱老,一时都颇为后悔。   连钱老都能这样耐心地等待,他们竟然先按捺不住了……   明明在洞窟中修炼的心境已趋平和,今天却……   娄主任要送陆子安他们回酒店,因此也没来得及说他们,只淡淡扫了一眼:“你们今天都别去修复了。”   在心境不够平静的情况下,让他们接触壁画是一件不明智的行为。   宁可多费一天时间,也不能拿壁画开玩笑。   陆子安回到酒店,一路上娄主任也和他说的关于电话的事情。   他这才发现手机忘了开机,打开后,瞬间各种信息提示震得他手都发麻了。   太多,不看。   陆子安毫不在意地将所有邮件设置为已读。   留着以后慢慢翻吧,真要有急事,会直接电话联系的。   钱老和一众巨佬们是有联系方式的,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目露赞许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我想傀国应该也快有动作了,你有没有想好应对?”   这倒也是。   毕竟鹰国虽然看中了木楼的结构,但说到底,地震高发地还是傀国。   这木楼对鹰国来说有两个用处,显然他们是准备利用傀国的,否则也不至于拿来换木楼在傀国的专利。   陆子安正在思考着如何研磨,听了这话略微顿了一秒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我准备先看看。”   目前鹰国这边的交易反正是已经定了,主动权在他们手里,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傀国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做什么坏事,毕竟是他们有求于他。   看着镇定而从容的陆子安,钱老微微笑了。   他之所以一直呆在这边,就是因为受人之托。   毕竟陆子安年岁不大,担心他被吹捧了就骨头轻了,会飘。   这机会虽然难得,但他们更不愿意如此天才的后辈就此陨落。   他也挺看好陆子安的,自然也很担忧。   不过目前看来,老家伙们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了。   而事实上,陆子安确实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之前都交易过一次啦!   一回生,两回熟。   多交易几回,鹰国和傀国应该就被坑习惯了!   回到酒店时天已经全黑,沈曼歌给他打来了电话:“子安哥,你在做什么吖?”   陆子安一边列出要购买的材料的清单,一边微笑道:“去看了壁画,刚回酒店,怎么了?”   “没怎么呀!”沈曼歌嘟嘟囔囔着,说起今天的所见所闻,后面还说起了国际大事。   娇娇软软的声音,却带有一种骨子里的活力。   真是听着就让人感觉心情愉快。   虽然看不到,但陆子安知道,她一定是拿小被子裹着自己,唇角微弯的样子。   “你马上要开学了吧?”陆子安笔尖在纸面轻轻写下一个数字:“哪天来着?”   “后天……”沈曼歌想了想:“哎呀,你别打断我嘛,我在跟你说关乎社会的大事呢,这件事情的影响力超大呢,它关系到我们所有人,关系到全人类!”   陆子安挑了挑眉,轻笑道:“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他的声音透过漫长的时空,缓缓送到她耳朵里。   低沉的,撩人的,带着压抑在心底不愿太直白表露的感情。   沈曼歌抬头望着夜空,不知不觉便一脸笑意:“子安哥,我问你哦,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称之为美人?”   这是一道送命题。   为表慎重,陆了安停下笔:“纤手,漾眸,柔腰肢。”   “具体一点啊。”   “橘子香气。”   “……”沈曼歌不满意:“再具体一点。”   陆子安轻声笑道:“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我呸。”沈曼歌甜蜜地挂掉了电话。   不就想让他夸夸她嘛,竟然拿别人给《思美人兮》的评论来逗她,以为她没看过吗?   哼,大坏蛋!   敦煌这边也有吴羽认识的朋友,所以关于这些材料,第二天一早便送了过来。   同时送来的还有机器,陆子安检查过后,满意地坐了下来。   生漆他对外宣布的是他独特的配方调制而成的,这种独门配方,自然没有人来问个仔细。   这也就方便了他行事,只需采购点普通漆料,再将其调个包就行了。   至于具体的?   抱歉,配方不卖。   陆子安等机器磨完之后,又拿了研磨棒慢慢地进行着研磨,研的非常均匀。   不急不躁,自有一种空气宁静之感。   应轩在一旁记着材料,递着用具。   忽然有些羡慕师父,那种全身心投入的感觉,非常奇妙,让人感觉全身心都平静下来。   哪怕外面闹翻了天,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他自巍然不动。   这是真正的霁风朗月,自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优雅。   陆子安磨好了以后,用指腹轻轻捻了些粉末查看,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生漆和磨出来的粉末完全融合了以后,他仔细察看了很久。   为了保险起见,还在纸上板上都试了一下。 第325章 泼者气磅礴,惜者骨疏秀   当笔尖沾着的漆料慢慢地纸上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印痕。   色调略干而沉涩,不会太过高亮,也不会太过暗沉。   陆子安微微凝神,笔锋一转。   色调清雅,线条流畅。   昨天见到的壁画上的飞天仙女仿佛被拓印下来。   没有任何铺垫,只是用各种颜色将其复制于纸上。   纤纤素手,彩带飞舞。   各个部分处理得自然妥帖、相得益彰。   那些飞扬跳脱的局部不仅毫无累赘之感,反而增添了盎然的情趣。   尤其那美眸微闭的悠然神态,成为了匠心独运的点睛之笔,可谓“文章本天成”的浑然和谐。   最可贵的是,即使是在这样普通的纸上作画,画面都笼罩着可贵的墨气。   沛然的墨色使得那些金银色、石青石绿都显得古雅迷人,尤其调制的漆料作画,由浓到淡的阶梯状,极富立体感,好像凸在纸上。   给人一种梦幻、朦胧的诗意。   墨气,在某种意义上是华夏传统艺术品性的象征。   这种古意盎然的高贵气质,给人一种神秘、静穆而严峻的美。   色泽隐现唐风宋影,越千年,傲骨风霜。   应轩简直看的痴了,这种画法简直闻所未闻。   看上去倒不像是一幅画,倒像这仙女下一秒就要从画中飞出来了一样。   飘曳的衣裙、飞舞的彩带,惊艳了每个瞬间。   一切,刚刚好。   应轩回过神来,欣喜地道:“师父,我觉得这个跟那壁画上的飞天一样一样的!”   要不是他亲眼看着师父画的,真不敢相信他连照片都不用看!   明明只是昨天看过了而已啊……   可眼前这分明就是那壁画上的仙女的缩小版,目测连细节都是一模一样的……   太可怕了。   应轩悲伤地表示:我受到了打击,需要抱抱才能起来。   “嗯。”   本来就是一样的。   陆子安也只是一时意动,随手勾勒了一个飞天仙女,画完便搁了笔。   等到漆料渐干,他用手指轻轻碾了碾,入手并无非常明显的颗粒感,还是比较成功的。   最重要的是,它不需要像莳绘一样等它干了再推平。   这样做出来的效果,比莳绘的看上去要精美很多,免去了人工打磨的环节。   “就是这漆……太贵了叭。”应轩有点小心疼。   他是真没见过这样奢侈的做法的,那看上去好贵重的宝石,说磨就磨,就打碎就打碎……   心痛。   陆子安微微一笑,拿着刷子慢慢在纸面从左至右缓缓地划过:“笔是骨,墨是肉,水是血。眼光要长远。”   “……反正我很舍不得用。”应轩喃喃:“就算画我也要尽量少沾漆。”   有些好笑地扫了他一眼,陆子安站起来洗手:“怀素能于无墨中求笔,在枯墨中写出润来,筋骨血肉就在其中;王铎用干笔蘸重墨写,一笔写十一个字,别人这样就没有办法写了,所谓入木三分就是指此。你若能达到他们的境界,你舍不得别人也只会说你是惜墨如金。”   惜墨如金,这是华夏的画术语。   意即用墨要恰如其分,不可任意挥霍,尽可能做到用墨不多而表现丰富。   清代吴历曾说:“泼墨、惜墨,画家用墨之微妙,泼者气磅礴,惜者骨疏秀。”   这虽然是漆料,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如今看来,应轩一句舍不得,倒是从字面上解释了国术语的含义了。   应轩臊得脸通红,连忙摆摆手:“我我都不敢想……我没有师父您这么厉害,我现在只想着能专精一门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子安很满意。   因为应轩基础虽然打的很好,但眼界确实不高,这也是他到哪都带着他的原因。   他自己能懂得技艺在精不在多,已经是一种非常不错的觉悟了。   陆子安没有研得太多,因为敦煌展览会在今天进行,更何况整个莫高窟壁画色彩瑰丽,他也不可能一下将所有颜色调出来。   只需要验证这种方法可以就行了。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钱老,于是便同行前往。   钱老在敦煌这边也有老朋友,甚至还有几个外藉人士,在敦煌这边的都一起约了时间,在展览会门口见面。   以他的身份,能被他称为朋友自然也都是行业中的佼佼者。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都对陆子安颇为熟络。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陆子安还在思索要怎么称呼他们,他们已经很熟稔地与他聊开了。   钱老看出他的疑惑,倾身过来低声解释道:“我们都是一个群的。”   原来是这样。   尤其是其中一位赞助人项目主席更是对陆子安赞不绝口:“原本这次展会我没准备来的,但是听说陆大师您要来,我还是特地回国赶来的……”   “是啊,我家一小侄女,天天嚷嚷着无双公子……”另一位颇具名气的首席内容官笑着无奈地道:“这架势跟追星没差了,陆大师,等会闲了你帮我签个名吧,哎,那小丫头,天天吵得我头痛。”   这不过举手之劳,陆子安自然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行人慢慢走进去,今日的特展厅一扫往日颓靡的人气,无比的火爆。   入口处的队更是直接排了好几轮,明明昨天来都没多少人的。   “哈,这。”   众人傻眼了。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偷偷看着他们,远处也有人开始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陆子安当机立断:“我们先回去吧,晚些没什么人了再过来看。”   “行,这边上有座茶楼,我们上去喝喝茶吧!”   他们还算是反应快的,迅速撤离了现场,连平日走得不快的钱老都反应极为灵敏。   场地内不少人议论纷纷。   “那是陆大师吧!?”   “无双公子?哪呢哪呢?”   “好像还有西竛五老……我的妈,这趟来对了!”   “……可我啥都没见着啊?人呢?”   “早走了!”   不少人追过去,却没能发现他们的身影,不由很是遗憾。   有人却眼疾手快拍了张照片,立马传上了网。   照片很清晰,站最中间的就是陆子安,虽然只露了个侧脸,但却非常上镜,把其他人全给衬成了背景。   但就是这些“毫不起眼”的“背景人物”,背景却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位……首席内容官啊!他经常在格拉西宫策划展览的!双年展还在海关大楼展出过!】   【我的妈……果然大佬的朋友都不简单,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旁边这个只露出一只手的手表价值一千多万……】   【难道你们没认出来吗?这是德国艺术家啊,他的艺术大作曾经荣登法国艺术馆!】   【……】   【但是无双公子是最帅最有才的,不接受反驳。】   随着一个个的背景被扒出来,众人的三观都被刷了一遍。   没一个简单的。   个个来历都很吓人。   陆子安与他们谈笑风声,因为爱好一致,观感相同,竟然聊得颇为愉快。   尤其是在文化传承方面,相较于死板的研习,他们都更赞同他的这种新颖的方式。   还有人提了不少建议,并引经据典,一一解析。   而陆子安则隐隐成了他们谈话的中心,虽然不甚明显,但话题确实是围绕着他展开的。   毕竟他们之间都非常熟悉了,陆子安初次进入,他们对他也很是好奇。   但是这种好奇非常得体,并不会让人感觉不适。   这样的相处方式是非常愉快的。   众人甚至忘了身处何地,与陆子安聊起《轮回》,谈及《殊途》,令他们赞叹的都是他精巧的构思。   尤其是最近出的玲珑玉塔更是让他们叹为观止,直言想去子安博物馆亲眼看一次。   待到他们的聊天告一段落,钱老捧着茶盏,笑看着陆子安:“陆大师,听说你会参加元宵晚会?”   元宵晚会?   陆子安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我?”   “是啊。”钱老颇为惊讶:“你不知道?那怎么噱头都打出来了……”   陆子安侧身扫了一眼,一目十行,看完后,按了按额角:“这事,我真不知道……抱歉,我出去打个电话。”   上晚会……   开什么玩笑!   五音不全以为他是瞎说的吗?   就他这嗓子,一开口那晚会想不砸都不成!   结果电话一通,卓鹏那边直接肯定了他的猜测:“官方给的建议是,最好参加,这是个好机会。”   机会倒是好机会……   陆子安自然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问题是……   “嗯,他们没说要你表演什么,我想着,实在不行,你上去念首诗呢?”卓鹏很想当然地道:“至于怎么弄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陆子安抚额:“算了,我丢不起这人。”   表演节目啊……   像上次在电视台一样,合作用木偶表演?   玩过一次的别人也没什么兴趣了。   毕竟这是元宵晚会,弄个这种普通的煳弄也没什么诚意。   要玩就得玩个新奇的,最好是独特,又要有格调……   还真是不容易。   回到厅里,他们正在讨论着乐曲。   茶室里正放着《梁祝》,曲声悠扬。   陆子安端着茶,冥思苦想。   他想展示的是传统文化,最好是用玉雕来展现,如果要搬上舞台,那么最好的展现方式是—— 第326章 绝活   想要将传统文化搬上舞台,最好的展现方式是什么呢?   为了将美术放上荧屏,人们想出了很多方法。   音诗画、墨舞,近年出现的沙画更是小火了一把。   有电影中甚至还出现了踏鼓作画的场景。   可这都是别人玩过了的。   要想突破既有的表演模式,就必须有一个新颖的构思。   从视觉、听觉上,给人以最独特的感受。   陆子安指尖在桌面上缓而轻地敲击着,思绪渐渐飘远。   元宵晚会,每个人仅仅几分钟的演出时间。   时间有限,空间有限。   却要达到最大化的效果反馈。   他的指尖停住了。   目光微凝。   乐曲。   由玉演奏的乐曲。   此时身在敦煌,敦煌最出名的是什么?   陆子安猛然站起身来,虽然神思已经全然不在当下,神色倒还算正常:“抱歉,钱老,我突然有点急事,可能得先走了……”   “啊,没事没事。”钱老自然也清楚是为什么,连忙起身送他。   众人也停止了聊天,一道送他出门。   等到陆子安和应轩走远了,他们才折回。   “刚才你们发现没?陆大师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完全没有任何停顿,文化造诣颇为高深,难怪能做出那么多精妙绝伦的作品。”   “陆大师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我还拉着他徒弟聊了聊,虽然稚朴了些,但的确是块好苗子。”   “……”   听着众人对陆子安的赞叹,钱老得意地扬起眉梢。   那是!   也不看看陆大师是谁!   陆子安没有回酒店,直接打电话给了敦煌这边的供应商。   “对,我要最好的玉,所有,越多越好。”陆子安眯起眼睛,毫不迟疑:“……我知道贵,不要跟我说价格,先把东西送过来。”   对方是一直与吴羽合作的商家,价格早就定下来了的,自然也不会坑他这一笔。   他们说要下午才能全部送来,陆子安便带着应轩去了趟博览会。   路过小店铺,顺手买了顶长舌遮阳帽。   遮了大半边脸,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博览会。   展览规模40000平米,其中“敦煌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展览规模7800平米,国际标准展位400个。   参展对象:   卖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省级工艺美术大师、优秀工艺美术工作者;属参展范围的生产企业和个人。   买家:属参展范围的国内外经销商、批发商、收藏家;国内外游客和社会各界人士。   这届敦煌文化博览会以飞天壁画为背景,通过还原莫高窟内的华丽文化,展示遗存文物、创新作品相结合的方式,来表现莫高精神。   从进门起,一路便全都是优雅的飞天。   宋《太平御览》中云:飞行云中,神化轻举,以为天仙,亦云飞仙。   色调都略为沉暗,增添了一种古朴雅致的气氛。   置身精心搭建的场景中,观众纷纷表示,仿佛感受到了诸位神佛那种慑人的气势和飞天的优雅自如。   敦煌飞天从艺术形象上说,它不是一种文化的艺术形象,而是多种文化的复合体。   这所有的作品里,只有一件的布置最为奢华,展台也最大。   那就是陆子安的作品——《轮回》。   《轮回》被单独安置在正中央,哪怕是正午时分,依然挤满了人。   飞天仙女们缓缓旋转着,美得令人惊艳。   天地枯竭,沧海永寂。   坐看天地风云变,静守沧海化桑田。   山川沉静,流水无言。   闲看山川载千古,静观流水绘春秋。   陆子安遥遥看着,耳边响起的却是阵阵梵音。   脑海中情不自禁响起一阵优美的乐音,旋律悠长,飘渺灵动。   他的思绪随着这乐曲飘远,如流水倾泄,蒸发,再化为雾气,凝成雨滴,重回人间……   如果是这样!   那么……   陆子安眉眼微垂,心念一动。   下午的时候,打开直播间的瞬间,人数直接一路飙升。   许多人赶往长偃,如朝圣一般的姿态。   虽然未曾见到陆子安,但是卓鹏的应对措施极为灵敏,给了每个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们也终于明白,陆子安说过的话,是真真切切地在履行。   【大师今天要做什么?】   【听说您在敦煌?大师行踪太诡秘啦,求爆料!】   【我也在敦煌啊!大师逑我们可不可以面基啊啊啊……】   陆子安对他们的议论视若无睹,微微侧身让开。   刹那间,几乎占了大半个房间的玉料,简直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么大手笔!   陆大师这到底是要做啥啊?   没有任何人怀疑陆子安的能力,更没人说会不会浪费这种话。   他们只觉得兴奋、期待!   玉如其人!   只有陆大师这般高手中的高手,才足以与这般美玉相配!   而事实上,陆子安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他慢慢地拿着丝绸擦拭着昆吾刀,平静地道:“这件作品,将代表我,登上元宵晚会的舞台。”   元宵晚会!   原来那个消息竟然是真的!   央视导演更是欣喜地左拳击右掌:“妥了!这事成了!”   虽然之前长偃官方说陆大师会来参加,但他心里真的没底。   毕竟陆大师没有亲自出面,一切交由外人处理,他甚至没有当面谈过。   这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但是上头也放话了,不能逼陆大师,他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   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等消息。   还好,他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撤撤撤,这些都撤掉,一切都等着陆大师这边的消息。”他大手一挥:“舞台布置也要改一下,这种大红大紫的都清一清,要符合无双公子的气质和气场!”   所有人瞬间忙碌起来,他守回电脑前。   心里却还是有些犯嘀咕:既然是要放到晚会上来表演的,现在就曝光会不会不大好?   可是陆子安却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走到桌前,挑了几块好玉便开始进行了雕琢。   雕玉,如雕心。   他在雕刻前必须把玉料的性质、颜色、形状等都考虑进去,尽量做到最完美、最大限度的使用玉料。   这样做出来的玉雕才能呈现出最好的一面。   他通过浮雕手法,使玉雕作品看起来十分立体,丰富画面感。   然后用圆雕技艺将玉雕做得更为精细,看上去仿佛是三维立体的效果。   物件的上下左右,每个细节都精心雕琢,使雕刻出来的物件形象传神,丰富生动。   而在雕琢花纹的时候,更是使用了透雕技法。   使玉雕作品层次增多,许多作品花纹图案上下起伏二三层乃至四层。   可是,没有人能看得懂,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看上去仿佛是榫卯,可是更多的是雕刻。   玉石在他掌心飞快地转动,玉屑纷纷落在地面,一地晶莹。   在一块玉料上雕刻里外二层或三层景物,玉雕业称之为“绝活”。   可是陆子安却仿佛雕琢了不止两三层……   不,不止三层。   应轩在一旁默默地数着:四层!五层!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师,我总想到诸葛亮,一样的惊才绝艳。】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三顾频烦天下计,拔剑四顾心茫然。】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春宵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   【轻拢慢捻抹复挑,从此君王不早朝。】   【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棒磨成绣花针。】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非战之罪也……】   最开始谈及诸葛亮的人默默吐血三升:【你们真是人才……】   接连几天,陆子安连门都没出。   吃完饭便开始做,做完就吃饭睡觉。   各种美玉如流水般在他指间划过,还有源源不断的货源往他这送来。   博览会也不去参加了,终日埋头在房间里忙碌。   导演熬不住,派了好几波人过来请,陆子安都老神在在,只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并不管他。   眼看元宵节将近,导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事真不是儿戏啊!   他简直要给陆大师跪了!   不等的话,噱头已经打出去了,节目单也改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会儿改口也太晚了,不被骂死才怪!   等的话,这事真的太为难他了。   总还是要彩排吧!   陆大师这几天一直在雕玉雕玉,没见他练练嗓子唱唱歌,他连节目名字都没给一个!   他想安排都没法子!   导演急得喉咙里长了一个大包,红着眼睛想了大半夜,第二天哑着嗓子道:“不管了,把陆大师的时间调到最后!备个大合唱!他不来就顶过去!”   这总没话说了!就算出事也不是他的错!   陆子安依然沉浸于满屋的美玉之中,无法自拔。   手上终日都是玉粉,甚至连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过。   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最终的成品在他脑海中一块块搭建起来,又拆开。   有时他甚至还会放点音乐放松一下,在阵阵轻悠的乐曲中,凿玉的声音是那么的独特。   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声。   正月十四。   陆子安最后一刀刻完,坐直身体,微微吐出一口长气:“成了。”   身侧层层叠叠堆积着的满满两箱子玉,已经全部雕琢完毕。   那玉上的花纹精密繁复,美得令人窒息。   而这,仅仅是半成品。 第327章 横也丝来竖也丝   “陆大师,这是已经做好了吗?”节目组众人疑惑地看着他。   陆子安微微一笑:“不,这还只是半成品。”   半成品?   面对节目组众人不解的目光,陆子安微微一笑:“没有组装好之前,是看不出什么的,没关系,封箱吧。”   组装?   节目组的队长有点看不懂了,他踌躇了一秒,有些忐忑地道:“大,大师,我能否拿一块看一下?”   嗯?   一边净手的陆子安一边扫了他一眼,失笑道:“可以啊。”   【跪求这位帅哥拿过来我们一起观赏!】   【求求求求求求求!】   【爸爸!拿过来啊啊啊!】   众人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纷纷哀嚎着。   那队长根本没看到,自然没理他们。   这些天都是应轩负责的直播间,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走过去偷偷拿起一块,放到了屏幕前。   美。   极美。   如果说玉楼是因为整体的结构而扬名,那么这块玉雕便是因为它本身的精湛工艺而华贵。   纵观古今玉器,一件好的作品,离不开料、工、艺三方面的要素。   其中,料和工是可以用客观标准去衡量的,如玉质、大小都决定了它的价值。   而艺则较为抽象,考究的是玉雕师的文化素养和精神层面的升华。   而陆子安这件作品,哪怕只是这般放在屏幕前,也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论料它是上品;论工它是上上品;   论艺……   它是顶级的极品!   它乍看之下是静止的,中间一条深深的凹槽,贯穿了整块玉,两边刻有繁复的花纹样式。   然而仔细观赏,却在静穆中看到了灵动,于呆板中看到了灵气。   当你的目光随着那云纹前行,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四周的云都在游动。   玉雕讲究灵动之趣,动是生命的象征,灵动中彰显玉雕之灵魂。   这玉雕上虽然雕刻的是云,人们却仿佛能透过这起伏的云层,看到下面游动的龙!   这是错觉吧?   这一定是错觉。   队长这时才发现应轩的小动作,连忙走了过来低声道:“小应先生,这个不能直播的……”   还没上过晚会呢,直接播出来了可怎么好。   到时影响了节目效果就麻烦大了。   “哦哦,好的。”应轩连忙将玉放了回去,看着他们封箱。   其实这多此一举嘛,他师父都直播几天了。   多播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反正是半成品。   【我奇怪的是,大师这是去表演啥?】   【听说是……乐曲?玉能唱歌吗?要是弄个玉萧玉笛子我还信一下。】   【蚂蚁也能唱啊,举个栗子:一只蚂蚁迷路了,问另一只“你都如何回蚁窝”,另一只蚂蚁: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唐僧收服白龙马之后,白龙马顺服地让唐僧骑上来:“你当我师傅,跨吧”。唐僧愣了愣:夸张只因我很怕?】   【哪咤遇见了孙悟空,挑衅地对他说:“降妖问问你敢不敢?”孙悟空: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大禹的老婆也会唱!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当他第四次路过家门的时候……】   【他的妻子在家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含着眼泪唱“那些年错过的大禹,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你们……真特么的都是人才啊……】   被这些人打乱了思绪,一不留神带沟里了的第一个提问者风中凌乱:我最初是想问啥来着?   将东西全都封好,众人就准备出发了。   专机。   刚拉开门,娄主任带着付旭他们站在门口。   “陆大师……”娄主任一脸不舍,扫了眼他身后的阵仗,颇为遗憾地道:“您这就要走了啊……”   博览会第一天他忙得不可开交,原想着陆安会留在这里好几天,所以也没刻意安排。   想着等第二天带他好好逛逛,再一起聊聊关于敦煌的发展,却没想到后面陆子安连门都不出了……   听说他在创作,娄主任也不敢打扰,只能每天都过来瞧瞧。   陆子安睡眠不足,但是精神倒还算不错,闻言也只是淡然地点点头:“是,明天元宵了,今天得赶去北亰……”   “真的很抱歉……关于博览会第一天的时候,听说您……”   这就是在说当时他和钱老一行没能进去的事了,过后他一直在后悔,当时没能多留个心眼,留条通道让他们进去也是好的呀。   陆子安是真没把这事放心上,摆摆手:“没事,我后面带着小轩进去看了,挺好的,布置得很不错。”   咦?   这是被夸了吗?   陆大师夸他们了!   众人心里的紧张散去,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似乎是被这种愉快的情绪所感染,付旭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不起,陆大师,我看到了您让应先生送来的漆料……是我错了!”   天知道,当他们看到那漆料的时候,真的,所有言语都不足以陈述他们的感动。   他们曾经做过无数种尝试,想要将调制的颜料时限再延长一点,再长一点。   也有人试过天然矿物颜料,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根本无法融合。   那些虽然说是颜料,但到底还是矿物。   打磨得再细,它也还是有颗粒感的。   想要将其与颜料融合在一起,就得加上胶,但是经过无数次尝试,都是失败的。   而陆子安却独辟蹊径,将矿物颜料加进了漆料之中……   他们这两天有将其投入使用,最终的成果,可以说是近年来最满意的作品。   付旭不禁心潮澎湃,一刹那间,师父给他的嘱托、曾经互相扶持的队友,一一浮现在眼前。   有了这漆料,他们将省去很多繁复工作,避免了一次一次修补,这对壁画的保存也是有极大的帮助的。   他的心里像开了锅的沸水怎么也不能平静:“陆大师,您是敦煌的贵人!是我的恩人!我为当时对您的不敬,表示深深的抱歉!对不起!”   他猛地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不愿意站直身体。   站在他身后的众人都泪盈于睫,他们的心充斥着激情,眼里闪耀出欢乐的火花。   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陆子安这才想起那件事情,慨然一笑:“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这般胸襟当真是无比吸粉!   果然是无双公子,公子世无双!   连付旭都眼睛晶亮地看着他:自师傅过后,他真是从未像现在这般敬佩过一个人!   娄主任一路带人送到机场,想了一路,最终还是很艰难地开了口:“陆大师……关于壁画,我看了您的那幅飞天小像……真的,这是我见过的还原度最高的画像……我……”   “嗯?”陆子安略带诧异地扫了他一眼,想了想,明白了:“娄主任你是想让我帮忙绘画?”   “可以吗?”娄主任又惊又喜,眼睛蓦地亮了。   陆子安想了想,倒也没多犹豫:“可以啊,你把需要绘制的壁画拍给我吧,我这次离开,近期肯定没有时间过来了,包括尺寸要求你也一并给我,关于漆料我过后会安排人给你们送货的。”   “好好好,好好。”娄主任连连点头,内心的激动根本无从掩饰。   付旭说陆大师是他的恩人?   不,陆大师是莫高窟的恩人!   直到坐上飞机,应轩才偷偷递了一个大大的EMS给他:“嘻嘻,师父,这是师娘寄来的。”   师娘?   陆子安指尖微顿,扫了他一眼,伸手拿过快递。   薄薄的,很轻,也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这小妮子……   陆子安挑了挑眉,直接拆开。   一条薄薄的、上面什么都没有的白色丝帕,就这样滑了出来。   应轩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不敢置信地看着缠在陆子安指间的丝帕:“她,她搞这么麻烦,就为了寄条丝帕?”   要是可以骂,他真的想骂人了:脑子有坑吧?   亏他这几天还小心翼翼的,天天藏得可严实,生怕弄坏了。   “还,还说什么特别贵重……”   生气,气哼哼!   “本来就很贵重啊。”陆子安瞥了他一眼,将丝帕缠在指尖把玩了一下。   柔而滑的丝绸,仿佛是曼曼冰凉而滑腻的肌肤……   那个眼神,很明显。   应轩感觉受到了暴击,小心翼翼地道:“这个……”   他指了指丝帕:“师父,它哪里贵重?”   最多不超过五百块!这价是极限了!   搁他看十块钱路边就能买一打!   陆子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横也丝来竖也丝……”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拿了颠倒看。   横也丝来竖也丝。   这般心事有谁知。   一方素丝帕,寄给知心人。   然后他握紧丝帕,小心地叠好放进口袋:“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   应轩咬着小手帕缩角落哭去了:秀恩爱的都得……   抵达北亰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   但是接机的人却一点都不少,甚至有许多人还是早早就等在了这边。   这排场,比流量明星都一点不差。   导演更是亲自来了,迫不及待地道:“陆大师,我给您订了饭菜,我的意思是您先吃饭,我先带作品过去布置,您看可以吗?”   陆子安自然也知道,这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当机立断地道:“不必了,我一起过去吧。”   见他不解,陆子安只得进一步解释道:“我不过去的话,你们装不起来的。”   还要组装的?   导演更加奇怪了,惊疑不定地道:“是……和《月魄》一样的吗?”   建筑?那怎么搬上舞台?   总不能来篇品评玉雕如何如何神奇吧?   这位陆大师到底知不知道晚会是干嘛的啊?   让他上晚会,不是让他把晚会当宣传舞台表现自己的技艺好吗?   节目节目!注重的是演出效果!   这是搞嘛啊啊啊?   导演内心无比绝望:感觉自己的导演生涯就止步于此了。   陆子安略一思忖,摇了摇头:“有相似的结构,但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组乐器。” 第328章 此曲只应天上有   乐器?   导演也呆住了:如果是乐器的话,倒是挺适合舞台演出的……   但是……   他眉头紧皱,感觉心又被拎得悬到了半空:“是什么乐器?玉笛吗?玉箫?”   总不至于是架子鼓吧?   陆子安微微一笑:“我为它取名为《金声玉振》。”   “……”   就算是导演,也怔了怔,才瞪大眼睛:“啊?”   玉他是知道的,但金是哪来的?   “《孟子·万章下》中曾有言: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陆子安微微一笑:“我将最古老的曾侯乙编钟与最新的玉磬相结合,把古今音乐和民族元素结合起来,做成了这套乐器。”   这构思,倒确实是挺精妙的……   导演若有所思地微微敛眉思考着,乙编钟他倒是知道,但和玉磬组合倒真是闻所未闻……   陆子安眉眼沉静,心境无比开阔:“这一次因为时间比较紧,只能先做一套玉质乐器,以后等我将金银错工艺结合到玉雕之中,定能更加完美。”   完美?   导演想了想,嗯,不,他不奢求完美,他只求这届元宵晚会能稳稳当当地完成就行了。   不过他倒是对这套听都没听说过的乐器有了点好奇心:“曾侯乙编钟?战国的嘛?”   “对,编钟是华夏古代大型打击乐器,兴起于西周,盛于春秋战国直至秦汉。”陆子安如数家珍,声音不急不缓:“华夏是制造和使用乐钟最早的国家。”   说起这些,陆子安情不自禁带了些许骄傲的神情,颇为自豪。   导演不禁笑了:“关于编钟,我记得好像是由大小不同的扁圆钟按照音调高低的次序排列起来,悬挂在一个巨大的钟架上吧?谁来敲击呢?要不要安排舞者和歌手伴奏伴舞什么的?”   那算了。   陆子安挑了挑眉,他就是因为自己五音不全,才特地做出这套乐器的。   伴舞?怕是没人能跟得上这套乐器的节奏。   “哦,不用敲,也不用伴舞,它能独立完成的。”   这样的话,还是要彩排的吧,而且古代音乐都极为沉缓……   他略带凝重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我……说句实话,留给您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其他节目他已经很尽力地排出时间了,但是因为陆子安这么晚才来,明天晚上就是晚会了,临时再修改也不现实。   五分钟嘛?   陆子安略一沉吟,在脑海中将所有环节过了一遍,然后睁开眼睛,肯定地道:“五分钟够了。”   那就好。   导演吁了口气,放下了心。   他对陆子安的能力还是比较信任的,要是没本事,他也混不到如今这个资历。   最重要的是,这几天他也有守在直播间,一步步看着他做出来的。   虽然他于玉雕是外行,但是并不防碍他对陆子安作品的欣赏。   那些玉雕,哪怕是分开来看,每一块也都非常吸引人。   更何况是全部组合到一起呢?   导演感觉有些心潮澎湃:曾侯乙编钟和玉磬?真是奇妙的构思!   只是……   当看着被人搬下来的两个巨大的木箱后,导演的好奇心彻底被抹杀殆尽。   “这放哪?”   导演站在舞台上,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个巨大的、笨重的木箱。   “放舞台中间就行了。”陆子安指了一下正中央:“就这就行。”   他当然知道就放中间就行了……   “但是,您的节目安排在最后……了……”导演围着木箱转了两圈,急得满头大汗:“我以为玉雕只有一点点大,怎么会这么大?”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挑了挑眉,大概地比了一下:“这套乐器,有一米九高。”   “……”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导演心都凉了半截:“这能藏哪?”   对了……   他眼睛一亮:“这样!把这箱子移开,把下面一层的地面升上来!这里有个机关,是关于入场方式的,等会你把它组装好了,我再把它沉下去,明天晚上再升上来,你看怎么样?”   导演顿了顿才道:“这高度有两米三,就算他们在上面跳啊蹦啊,也不会对玉雕产生任何影响!”   这倒是可行。   陆子安点点头:“可以啊。”   “导演,那龙大腕的入场方式……”身后的助理低声提醒道。   对……   这个入场方式是龙大腕特地提出来的,他要酷炫登场,从底下升上来,光影特效什么的……   导演只思考了不到三秒钟,大手一挥:“改!把他的改掉!陆大师,您先组装,我去和节目组讨论一下光影特效!”   邀请陆大师来晚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这是上面综合各方因素最终的决定。   先配合陆大师!别的都可以改!   于是,关于前面,但凡需要用到下沉式地面的节目,全部大改。   大晚上接到通知,明天上午全部重新彩排的众人都哀声载道。   但是混到这层次的倒没一个傻子,也没传出去。   将木箱搬开后,地面果然被打开,底下缓缓升上来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形平台。   “咯嚓”一声轻响,与地面完全契合。   众人连忙将木箱打开,陆子安便开始了组装。   他的玉雕每一块都不一样,而且都有些外人无法理解的形状。   比如说一块好好的玉,被他硬生生掏了好几个洞,又不大,手指头都塞不进。   更让人奇怪的是,这些洞竟然还是通的。   陆子安一块接一块地往上垒,慢慢地,众人好像看出了一点味道。   每块玉都衔接得非常精巧,一块连接着一块。   那些雕琢的云朵都被连接起来,竟有了飘然灵动之感。   随着各玉雕用的越来越多,最后的高度竟然超过了陆子安的身高,他只能踩着椅子上去搭建。   底下那玉看似晶莹剔透非常容易碎,但是哪怕陆子安放完了最后一块玉,它也依然稳稳当当。   导演安排完各项事情,折回来看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仿佛明白,为什么上面力排众议,坚持要陆子安过来参加晚会了。   所有的玉雕拼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条巨大的龙。   不,这不是龙。   这分明是云。   可是一眼望上去,看到的却都不是云,而是龙。   因为陆子安雕琢的时候,利用玉雕表面的凹凸起伏,将一条在云中飞腾的龙的形状,精细地勾勒出来。   尤其是最上面那块玉,被雕琢成了巨大的龙头,龙嘴里衔着一颗玉珠,极为精致。   这个摆件,光是这样摆在舞台上,也足以令人震撼。   可是……   导演艰难地移开目光,不得不坚持本心地问道:“乐器?”   “对啊,这是乐器。”陆子安负手而立,淡笑着看向他:“导演觉得不像吗?”   这真的一点都不像乐器啊……   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玉雕摆件……   虽然是很精美,气势磅礴,但是和晚会真的一点都不搭边啊……   导演伸手抹了把汗,尽量平和地笑着道:“抱歉,我眼拙,看不出来。”   说好的曾侯乙编钟呢?   说好的玉磬呢?   为什么变成了一条龙?   逗他呢!   “乙编钟在玉雕内部。”陆子安举起右手,众人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柄一尺多长的玉戈。   这玉戈厚仅五毫米,嵴线笔直,刃线自然,毫无缺损的痕迹。   这是难度很大、具有很高水平的作品,但在陆子安手里,却只是一件用具:“听好了。”   “噌!”   回音无限,浅韵流长。   而随着轻微的震动,龙嘴里衔着的玉珠,悄然滑落。   “嗡……”   玉珠一路清脆地滑落,从左至右,一一敲击所有藏于玉雕内部的编钟。   轻悠的嗡鸣声,从玉雕内部发出。   重重叠叠,带来远古空灵的感观音效。   似梵音,若雾气。   仿佛将人们带到了敦煌,漫天的飞天仙女缭绕,身心都逐渐宁静下来,仿佛灵魂经过了洗涤。   众人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安静地感受着这种天籁之音。   而此时,玉珠到了第二和第三层。   联合发出的声音,因为深入玉雕内部而显得格外低沉悠长。   有懂古乐器的,当即眼睛一亮:“这是……埙!”   听着这段乐声,心底会涌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仿佛回到了空旷的原野或忆起了尘封的往事,仿佛心都被揪住了。   这种意境难以用言语表达,只让人感觉无比震撼。   乐声渐微,却陡然拔高!   什么叫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就是了。   这一段陆子安用了透雕技艺,乐声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仿佛有无数个珠子在玉雕内部奔走,声音清脆悦耳,让人忍不住唇角跟着微微上扬。   而随着节奏越来越激昂,众人也仿佛看到了一条于云中游走的龙。   它在华夏上空游走,盘旋,带领着众人的灵魂游离于半空,看着这片美到炫目的大地。   看啊!   我们的大好河山!   看啊!   我们的华夏儿女!   于半空之中,发出一声浑厚的龙吟。   将众人自梦中惊醒,乐声逐渐变得浑厚,庄严。   此时乐曲不复委婉,声音气势磅礴,仿佛真的有一条龙在舒展,在长啸。   节奏强劲紧凑,这是真正的气势恢宏,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营造出了一种人所不能触及的壮大与压力。   这乐曲真正激发出了众人内心的雄壮,古典的韵味与现代音乐的融合竟如此慑人!   让人恨不能大声嘶吼:我热血沸腾!我一往无前!   乐声在此时到达极致,众人心中的弦都崩得紧紧的,呼吸也逐渐急促。   此时,有另一种更为轻悠的乐声逐渐加入,虽然不明显,却逐渐提高,听之只觉优美而圣洁。   黑夜即将过去,你看天边已经有了一丝光亮,胜利的号角已经吹起……   气势磅礴,威风凛凛的龙吟逐渐和那道琴音相触,辗转,并融合。   节奏逐渐低微,乐声却越来越清晰。   恰如破晓前黑暗中初现的第一缕晨光,给人以直接和真实的感受。   一串流水般的滑声传来,音乐嘎然而止。   以钟发声,以磬收韵。   这一刻,所有人内心只有一个感受:此曲只应天上有! 第329章 一曲荡气回肠   这样的曲子,陆子安当时竟然还说不够完美!   不,这就是完美!   其他人都在纷纷赞叹,鼓掌,甚至还有人跑去问摄影师有无录相,就算只录了音乐都好。   但是很可惜,这一幕来得及过突然,根本没人拍下来。   毕竟手机都是不被允许带进来的。   导演怔怔站在原地,仰望着那回旋低吼的龙头。   他好像……真的听见了龙的声音……   激昂、婉转、狂野与喜悦,在整个乐曲中交替出现,是那样的气势恢宏,那样的舒展大方……   他回忆起自己前面所做的所有节目,仔细过滤一番,竟然没有一首曲子能与这相提并论。   站在人潮中,导演忽然感觉周身都寂静下来。   这大概,要成为他导演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放!把《金声玉振》放下去!”导演毫不迟疑地扭脸,猛挥手:“所有人啊,不许拍照,没有把手机带进来了的吧?”   许多人不无遗憾地撤离圆圈,看着那美得令人心惊肉跳的玉龙缓缓下沉。   地面重新合拢,再无一丝痕迹。   陆子安提着玉戈,挑眉看向导演:“导演,这玉戈,先放您这儿?”   “可以的,陆大师您这边请,饭菜已经送过来了。”导演此时无比地崇敬他,连声问道:“陆大师,请问您这是谁编的曲?对了,还有这钟声,我没听出来,当时好像还有人说有埙的声音?”   与他并肩前行,陆子安提着玉戈一路前行,倒也没感觉哪里不对。   “哦,没编曲,其实初段是梵音,我曾经听人诵经,这调子和他们诵经的声音一样的。”陆子安轻描淡写地道:“埙的声音其实也不是,这实实在在的就是玉,只是因为中间的层次我没有雕透,所以声音嗡鸣,透过玉传出来,终究是隔了数层,所以就显得有些低沉。”   数层?   导演不禁更奇怪了,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数层?这个……好像没有很多层吧?”   “哦……我不是指的玉雕本身的层次。”   毕竟导演不擅玉雕,会有这种认识偏差还是可以理解的。   陆子安很耐心地解释道:“是玉雕表面的云纹,以及它内部的龙纹,组合而成的云龙纹其实不止一层,每一块都是层层叠叠的。”   想了想,他补充道:“玉球过境时,它会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也是因为里面雕刻的手法不同。”   毕竟他现在的玉雕才升到高级,所以无法达到最精准的乐声,还是颇为遗憾的。   说话间,他打开系统界面扫了一眼。   因为《金声玉振》是许多块组装而成,系统依然老实的将所有都纳入了计算范围,所以数据还是涨得比较快的。   “真的很厉害……”导演满目赞叹:“陆大师,您真的让我感觉……”   他想了很久,才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惊才绝艳。”   是的,唯有这个词汇,才能够形容他眼里的无双公子陆子安。   在导演室坐下来之后,导演便开始跟他商量上台的方式和中间运行的技巧。   像刚才那样直接拿玉戈敲一下感觉不够帅气。   导演拿起根棍子比划着:“像这样!声势浩大!啊不行,这不符合你形象……”   更重要的是万一用力过度,把玉龙给打碎了就得不偿失了。   “要不像这样,就上台之后,就像是那种大型交响乐队的指挥一样,轻轻甩一下头,再敲一下玉龙。”旁边的助理也发挥着想象。   导演想了想,皱紧眉头猛摇头:“不行不行,太油腻了。”   “……”   于是,陆子安和应轩就在一旁吃着酒店送过来的饭,然后一边看导演和助理互相交流切磋。   等到他们吃完,导演也讨论好了。   “就这样……”导演认真地拿着玉戈演示着:“这样不轻不重地,从龙雕上划过,动作流畅自然……对了,还有服装,我们这边给您做了几套……服装呢?”   他撩起帘子朝外喊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服装组来了好几个人,一人拿了一套。   “西装……不行,唐装,也不行……哎呀这个太娘了……”导演各种嫌弃。   导演纠结得脸都皱成了一团,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定下来了就不能再改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导演的手就要停到一套大红色的唐装上,陆子安伸手一指:“就这套吧。”   青衣?   青,东方色也。   传说800多年前,北宋徽宗皇帝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雨过天晴。   他对梦中见到的雨后天空的那种颜色非常喜欢,就给烧瓷工匠传下旨意:“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从此世上多了一件尤物——青瓷。   在道家眼里,青色象征着“自然”和“生命”,倒是与陆大师给人的感觉颇为契合。   仔细打量他几眼,导演慎重地点了点头:“行,陆大师您试一下吧?”   毕竟,他也无法想象,陆子安穿着一身大红衣衫时的情景。   估计都不需要别人,他自己都会自戳双目。   “……也行。”   陆子安去了化妆间,直接换了出来。   工作人员都非常尽职尽责,倒也没敢过来触导演霉头的,不过都暗暗关注着这边。   当陆子安换好衣服,走出来后,众人都怔住了。   的确,陆子安非常适合这种青衣书生的装扮。   浓眉高鼻,一双眼眸清冽淡然,但是却并不凌厉。   青衣上用墨绿绣着竹枝,长袖宽袍,似乎多了一丝飘逸出尘的韵味。   果然人靠衣装,这衣服倒衬得他气息凌云,给人一种气宇轩昂,但是潇洒出尘,却又心忧天下的气势。   “好!就这件衣服!很合适!”导演拍拍手,愉快地在纸上画了个勾:“另外关于光效,我这边还要安排准确的顺序,还要调整其他人的入场方式,陆大师您的就不必再彩排了,我这就让人送你们回去休息吧。”   毕竟,陆子安的表演的确跟他没啥关系。   敲一下就完事了,重头戏都在渲染和龙雕本身。   麻烦的反而是前面这些人的彩排,毕竟有好几个节目的入场方式都得改。   陆子安怔了怔,笑了:“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于是,第二天再次来到节目组后,他成了全场最轻松惬意的人。   舒舒服服地坐在角落里,吃着水果喝着饮料看着他们来来回回地彩排,陆子安表示很过意不去。   要不帮他们点忙吧?   但是只要他一动,许多人就目光殷切地朝他看过来。   “陆大师您要去哪里?”   “陆大师您要拿什么?”   陆子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我没事,你们继续,继续。”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   嗯,所以雕乐器是多么正确的选择啊……   终于,到了晚上。   节目开始了。   陆子安被安排在了最好的位置,角度也非常好。   他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只要换好衣服,等着时间到了以后,站到玉雕旁边,跟着升上去就行。   导演也没时间管他,只他的助手过来跟陆子安重复着早就说过了的各项内容:“记得要……要……不能……不能……”   陆子安只微笑着听着,点头。   但是关于化妆师要给他化妆的时候,他还是严辞拒绝了。   “画个眉毛就行,粉就不要了。”   见化妆师怔住,应轩也连忙道:“我师父都不弄这个的,其实也确实不用,您说对吧?”   仔细观察了陆子安几秒,化妆师不得不遗憾地点头:“……确实不需要。”   这大概是网友们关注度最高的一届元宵晚会了。   许多人都守在电视机前,一边刷微博一边磕着瓜子等结束。   【恕我直言,这届晚会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是,刚才这人演的尬不尬?那夸张的表情!啧啧啧!】   【为什么导演总是喜欢红配绿?嗯?喜庆也可以稍微清新点好不好?】   【今年的元宵晚会,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烂的一场。而明年,将比今年更烂。】   【这小品让人尴尬到想钻地洞,这网络流行语都不能说过时,只能说馊掉了!】   【……】   导演看得直添堵,心里狠狠地憋着一鼓劲。   就像是某条评论说的一样:【我现在就等着无双公子出场了!】   是的,他也是!   这些节目是他想改就能改的嘛?贼气!   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鼓劲。   我们有大师!   不慌!   终于,听到台前报幕,下一个表演节目是:陆子安《金声玉振》。   又是金又是玉的,粉丝们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大师可千万别被世俗染了色啊,要也弄成这大红大紫的,他们绝对把导演砍了!   看到这样的评论,导演得意地挑了挑眉。   哼,我能是这般世俗之人嘛!   不知什么时候,灯光渐暗。   台上飘起一阵袅袅烟雾,如一幅轻盈的帷幕,渐渐拉开了新的篇章。   突然。   亮起一束光。   啪地一声照在那人身上。   仿佛是突然之间出现在台上的一样。   突如其来,不曾给人留一点缓冲时间。   所有人都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   身长玉立。   陆子安一袭青衣,温润如玉,缓缓行了个揖。   全场猛然爆发出一阵阵如雷般的掌声,一波波的浪潮,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却随着陆子安一个抬手,偃然息鼓。   宽袖如行云流水,玉戈在灯下泛着清冷的光,从左至右轻轻划过。   清脆的声响,带来一曲荡气回肠! 第330章 转机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与曾经听过的所有音乐都截然不同!   初时平静低调,光影逐渐变暗,让人感觉心神宁静。   但是相比其他轻音乐,却又多了一份神秘和向往。   许多音乐家甚至情不自禁闭上眼睛,跟着节奏轻轻地打着拍子。   原以为整首曲子就是这样的简单清新,却不料中途突变!   黄沙漫漫的苍凉,箭如雨下的悲壮,刻骨铭心的爱……   全都在曲子中充分而细腻地展现,悲壮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光。   刺目的光。   有人迎着光芒,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热泪。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   生命的辉煌在于改变历史,历史由英雄改变……这就是天下!   从来没想过,这样气势宏大,雄壮的音乐,竟然会出自一尊玉雕!   那种史诗般的气派,完完全全是慑人的感觉,精彩绝伦。   这样的气势磅礴,令人感到热血沸腾的旋律,感觉内心充满着激昂、希望、信心!   仿佛真的看到一条龙于云间穿行仰天长啸,睥睨天下!   而此时,光芒变得柔和。   一点点缓下来的光芒,由深转浅。   音乐已至尾声,尾音的处理极为细腻,回转间毫无迟滞,婉转而悠扬,丝毫不显得突兀。   淡淡的青色,照得整尊玉雕晶莹剔透。   龙依然俯视苍生,目光悲悯又暗藏鼓舞。   然后便是欢快的一串滑音,音乐戛然而止。   现场静寂了三秒钟。   陆子安优雅地行礼,充满着来自传统中式的气息,一份恰如其分的低调雅致,唇角微笑依旧。   突然。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扑天盖地的呼啸浪潮,几乎将人淹没。   许多人甚至是一边哭一边鼓掌,双手高举,激动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场演唱会。   这一刻,他们只想为这首曲子、为那抹清冽身影而喝彩。   陆子安功成身退,与玉雕一起慢慢下沉回后台。   留给众人的,只有他清冽眉眼漾着的一抹淡淡笑意。   然后主持人再上台,大合唱。   年年都唱的歌,今年听过了陆大师的再来听这首,忽然索然无味。   不过观众们都还在回味着那首曲子,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   但是网上,都已经热烈地讨论开了。   【我的天天天!陆大师真是有貌又有才!】   【不,你说的不够准确,我感觉陆大师简直是天才!】   【我猜马上会有人找他编曲!】   【啊啊啊啊啊,我要嫁给陆大师!我放弃ABCD各种小鲜肉了!这样的禁欲青年才是我的爱啊!】   【呵,这音乐也不过如此……最好的还是那条玉龙!手动狗头!】   【乱刀砍死,友军厚葬!下次注意点四十米的大刀不好收!】   陆爸陆妈都满目惊叹,呆坐在电视机前。   吃着柚子的陆妈忽然一扭头:“哎,子安不是唱啥啥难听吗,什么时候会搞音乐了?”   “……对哦。”陆爸摸摸脑袋,他也不是这块料,怎么陆子安突然就……   “哎,邹凯,你说说,子安怎么突然会编曲了?”陆爸一脸慈祥地看着他。   旁边的邹凯表示很懵逼,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支支吾吾地道:“啊这个,有可能,陆大师……嗯,安哥……”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哼着歌的沈曼歌走下了楼,倒没留意到邹凯突然扭曲的脸,很自然地拿起一块柚子:“嘻嘻,叔,姨,你们刚才听了没有?子安哥的曲子做得真好!”   陆爸神情一缓:“曼歌也觉得很好听?你知道子安是什么时候学的音乐吗?”   “他没学吧?”沈曼歌想了想:“之前他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有说过,他说是在敦煌看壁画的时候来的灵感,其实这不是音乐,是梵音,就是人诵经时的音调起伏啦!”   “……”   原来是这样。   邹凯神思恍惚地拿起一块巧克力,慢慢剥开纸。   这特么也行啊?早知道以前去寺庙就多听听和尚念经了……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   “哎,小心!别吃!”   邹凯放到嘴边的手顿住,疑惑地看向沈曼歌。   “有毒!”沈曼歌一脸正气,严肃严肃。   陆爸陆妈都吓到了:“怎么了?曼曼你用来药老鼠的吗?那不能放茶几上啊……”   “哦没有,你们吃没关系的。”沈曼歌神情一缓,笑眯眯地道:“邹凯,你不能吃哦,毕竟巧克力对狗狗是致命的。”   嗯……   邹凯愣了足足三秒钟,泄愤一般将巧克力塞自己嘴里了:“我才不是单身狗呢!我要妹子!我一招手来一大把!”   “招。”沈曼歌看着他:“你现在招。”   邹凯不忿地一招手,咖啡喵呜一声跳起来,吓得他一缩。   沈曼歌大笑,抱着咖啡得意地离去,临走前无比同情地道:“另外,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咖啡……是公的。”   ……   因为元宵晚会是现场直播的,所以不只是陆子安的粉丝有看到。   除了这些专门守在电视机前的粉丝们外,还有很多对陆子安并不了解的人们也都在各种搜索陆子安。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么多头衔。   倒不是说没人跨界,但是真的很少有人跨界这么……顺利且自然的。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真的是做一行精一行。   木雕是他老本行就不必说了,玉雕竟然也这么神奇。   于是便纷纷有人开始猜测,这一届的工艺美术大师评比,到底会花落谁家。   原本最有希望的是重云大师,但现在杀出了陆子安这匹黑马,倒真是悬殊难料。   而这消息,打击最大的倒还不是重云。   而是……白木由贵。   大概是受了陆子安参加了元宵晚会的刺激,鹰博那边突然无比迅速地了结了所有手续。   原本一般都要半个月的程序,他们竟然在五天不到的时间,全部简化了。   正式送敦煌壁画来华夏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   正月十六。   也就是……明天。   白木由贵坐在会议室里,感觉心都被捶成了渣渣。   他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脸憔悴,声音沙哑地道:“你们说吧,这事怎么办。”   “这个……”圣良也束手无策。   众人除了后悔,只有后悔。   眼看陆大师一天天的声势水涨船高,大有赶超顶级大师的架势,他们心里更加没底了。   “要不然,就等这鼓浪潮过去……”圣良很犹豫地道:“等陆大师的热度下来了……再进行商谈……”   “等等等,你们就会让我等!”   白木由贵烦燥地一巴掌拍到桌上,无比郁卒:“当初我想答应,帝国那边让我等,等来等去等到了鹰国那边的消息!”   他的心态真的稳不下来了!   整个人都要炸了!   “你知道现在国内网上骂我们什么吗?骂我们是千古罪人!”白木由贵赤红着眼睛,又悲愤又压抑地道:“你们知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来一场地震或是海啸,我们这个罪名就坐实了!”   众人悚然一惊。   现在事态还没到最严重的地步,是因为一切都不曾发生。   如果真的像白木由贵说的这样,国内有任何不测,失去家人爱人的将会产生多大的愤怒?   全国人民的怒火,将全部由他们一行承担!   到那时就不会再只是网上轻飘飘的几句议论,而是戳着他们嵴梁骨骂!   四个碗,比不上国人的性命!   这说出去都是一则笑话!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切腹自尽都挽救不了他们!   他们将被钉在耻辱柱上,这一趟华夏行永远都是他们的污点!   世界讯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如果……   他们不敢赌这个如果。   “那我们现在找陆大师呢?”圣良嗫嚅着道:“反正,鹰博跟陆大师交易的是专利,我们也只换专利啊……”   “鹰国换的是我国的专利。”白木由贵瞪着眼睛看着他:“你觉得他们会留条后路,给我们去跟陆大师谈判的机会?”   不可能。   就算换成他们自己也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事情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苦思冥想,以求转机。   “这,这样呢?”圣良想得头都要裂开了,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迂回的办法:“我们办一个让华夏官方无法拒绝的比赛……由他们出面,让陆大师参加,到时我们就占据了主动,让陆大师不得不跟我们进行交易……”   白木由贵不耐烦地道:“详细点!”   “你看,陆大师做了玉楼的时候,我们觉得这是他的极限,所以才会抢玉楼,结果呢,他又出了一栋无双楼,比玉楼更好!我觉得吧,陆大师这个人……不能拿普通标准来衡量!”   这……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只可惜他们明明占尽先机,却又被鹰博抢先下手,真是……   “他的极限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圣良琢磨着:“比赛吧,内容也不重要,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让陆大师来参加,然后我们再拿出条件,让他再设计一座比无双楼更好的——只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就行了!”   还真是够迂回的。   但是,仿佛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白木由贵思考了很久,最终慎重地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可行。” 第331章 苍璧礼天,黄琮礼地   只是,这个方法目前来说,还只有一个雏形,具体的内容还得仔细构思。   让华夏官方无法拒绝的比赛……   也就是让陆子安无法拒绝的比赛……   白木由贵想了很久,眉心紧皱,一脸痛苦地道:“上次……我提起了莳绘大赛的奖励,如此珍贵的手表,在陆大师看来不值一提……”   甚至陆大师还非常自然地说出了,没想到他的工资如此之低一类的话……   如今想来仍觉万箭穿心。   没有直接提这件事情,但经过慎重思考,白木由贵还是非常认真地加上了一行字。   【陆大师视钱财如粪土,奖品望参考曜变天目茶碗。】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想要吸引陆大师目光的,目前来看,也只有这套茶碗了……   至于具体的比赛内容,就交由国内官方来思考就行了!   反正解决办法已经给了,过程他们不参与,再出任何事端就不在他们控制范围内了!   解决了一大难题,圣良吁了口气:“那我们就等着陆大师回来就行了吧?明天鹰国会将壁画送回来,陆大师会回来吗?”   “……说不好。”   那次他猜陆大师不会和鹰博合作。猜错了。   后来他猜陆大师不会真将玉楼送去鹰国。又又猜错了。   他亲自来了华夏之后,觉得木楼十拿九稳。结果叕错了。   经过多次经验做出结论——的确,和圣良说的一样。   陆大师不是常人,不能以常理推断,也不能以普通标准来衡量。   白木由贵猜错了好几次之后,已经不抱希望了。   他抬起睡眠严重不足的眼睛,苦哈哈地笑了笑:“看着吧,我先去补个觉,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一定要及时提醒我。”   事实上,陆子安还真的准备连夜赶回长偃。   毕竟壁画真的很重要啊,这可是流失国外非常珍贵的文物。   结果被截胡了。   刚换了衣服,准备出去,应轩小跑了进来:“师父,不好了,出口处好多记者!”   前边响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许多演员也回了后台卸妆。   导演更是带着几位看上去气质不俗的人走了过来:“陆大师,来来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这位是……”   全都是有名有号,在界内叫得出名字的艺术家。   “陆大师,您刚才的演出当真是让艳惊四座。”   “是啊,简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毫无靡靡之气,当真是荡气回肠!”   “我刚才询问了一下,听说您的创意来自于乙编钟和玉磬?”一位名气极大的音乐家目光充满赞许地看着他:“我曾有幸见过现存于馥北博物馆的曾侯乙编钟,由六十五件青铜编钟组成的庞大乐器,其音域跨五个半八度,十二个半音齐备,请问您的《金声玉振》的音域……”   一大串专业名词砸过来。   陆子安只是淡笑着解释自己于玉雕的设想,并直言自己并不会编曲:“事实上,《金声玉振》更多的是运用了榫卯结构的工艺将上中下三层连接起来,而雕琢过程中技艺的不同才会导致声音的变化。”   他所做的,仅仅是将存于骨血中的那份英雄气概,以玉雕传音的方式展现出来。   “我倒是认识一位极富盛名的收藏家……”一位艺术家目露赞叹:“他曾收藏了一良渚文化玉编钟,也有运用榫卯工艺,现收藏于北亰中藏会馆,刚好明天会展出,不知道陆大师您有没有兴趣?”   “良渚文化玉编钟?”陆子安微微皱眉凝思片刻,倒还真是挺感兴趣的。   良渚文化他倒是不陌生,但是这套玉编钟……   他真是没仔细了解过,因为这之前一直是被人收藏着的,捂得很严实。   用玉做编钟,自古有之,但是也是用榫卯结构的当真是难得。   曾有人说:“古玉,是华夏祖先凤凰涅槃沾着泪光的灵魂。”   他的玉是新玉,而良渚文化玉编钟却是古玉。   来自不同时代的相同构思,会发生怎样的灵魂碰撞?   带着这样的想法,陆子安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邀约,并随意闲聊了几句。   他的态度温和从容,并不因自己刚出才得了满堂彩而高傲,也不因为他们身份不凡而自卑。   这样的态度真的很容易得人好感,至少这群艺术家们看他的眼神更加温善了许多。   这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年轻一辈中,甚少有人能如此跟得上他们的思想。   而陆子安言谈之中,引经据典,各种典故信手掂来,其博学程度震撼了因他不懂编曲而较为失望的众人。   他奇妙的构思和创意,又大大地冲击了他们原有的对年轻人的看法。   什么时候玉雕界竟有了这般佼佼者?   可惜他们竟今日才得知……   尤其是他对良渚文化的熟知,更是让他们赞叹不已。   良渚文化代表遗址为良渚遗址,距今5300—4500年左右,遗址总面积约34平方公里。   而现一代的年轻人里,许多连听都没听说过。   “在良渚文化玉器中,玉琮的地位最为突出。”一人不无感慨地道:“玉琮是良渚文化的典型玉器,后世有“苍璧礼天,黄琮礼地”之说,认为璧和琮象征着天圆地方,为十分重要的祭祀礼仪用器。而十二节玉琮更是极为难得……”   谈及这十二节玉琮,不少人都来了兴趣。   屋外还有许多人都忘了该换衣服离开了,全聚在门口,听得津津有味。   有不懂事的人大声说道:“十二节?那是不是很大?”   老艺术家正说得兴起,猛然被打断,当即有些不大痛快。   最为难的是,他并不记得这玉琮具体尺寸了……   其他人也不便说话,气氛有些僵硬。   陆子安微笑着低声道:“通高31厘米,不过我倒记得余杭反山遗址还曾出过一件琮王?”   “啊,对。”那话被轻描淡写带过去,老艺术家缓和了神色借坡下驴:“1986年出土的,纹饰是人面与兽面的复合形象,是迄今良渚文化中最大的玉琮,叫神人纹玉琮王。”   而谈话间,争议最大的自然还是有关于“良渚文化是不是文明”的内容。   毕竟在我们过去的认知内,良渚文化只是新石器文化,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文物被挖掘出来,逐渐刷新了我们对良渚文化的认知。   只是,对于良渚文化是不是文明,到今天依然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   众说纷纭,没有真正确切的说法。   因此,在场众人也只是各纾己见,并不曾面红脖子粗地争论什么,只是真正意义上的探讨。   难得遇到如此学识渊博的青年,众人倒都聊得颇为起劲。   ……   聊了一会儿,陆子安忽然听得有人叫他。   “陆大师。”却是卓老爷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哎呀,我正找你呢,来,我介绍一下,这就是我那位老友。”   他身侧有一位身着唐装的老者,满面红光,显得很是精神。   陆子安只略一停顿便明白了这位老者的身份,连忙率先伸出手:“赵老,久仰久仰。”   赵老笑眯眯地与他握手:“哪里哪里,倒是我久闻陆大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玉如其人。”   一句玉如其人,既夸了玉,又夸了人。   众人友善地笑了起来,见卓老爷子和陆子安颇为亲近,便知道他们是旧识,纷纷起身道别。   倒也没有不舍,毕竟明天还能见到呢!   不过这一趟过来倒还真是开了眼界。   嗯,回去得将自家不成材的臭小子好好揍一顿。   等到人群散去之后,卓老爷子才笑眯眯地看着陆子安道:“陆大师的玉雕又有很大进益啊,哎呀,你真是能跑,我原本上次准备去敦煌的,老赵叫我来北亰,我就先过来了,还好我没去,不然我又扑个空。”   陆子安也觉得这阵子确实飞来飞去的,换得挺勤快,有些无奈地笑道:“我也没想到会突然叫我来参加元宵晚会……”   “来来来,别站这了,去我家聊吧!”赵老热情相邀。   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了,陆子安便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从隐秘的通道离开了,总算是避开了守在后台出口处的记者们。   赵老是一位资历深厚的老锔匠,常年笑呵呵的,和北亰许多本地老人家没什么不同。   但随着车子驶入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四合院,陆子安不禁对其肃然起敬。   不谈这四合院的位置,单是刚走进院子,暖风轻送,兰蕙送爽,茶香飘曳,便能感受到赵老高雅的品味。   而内屋的布置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沉香红木的方桌长椅造型雅致,每一处每一角皆是风景。   然而……   赵老下一句话直接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这都是我老婆子布置的,噫,特酸气,来来来,陆大师,我带您去我的工作室。”   打开工作室的门,那瞬间就是两个天地。   乱。   但是乱得很有意思。   赵老也是一位很有意思的老人,他乐滋滋地与他分享用陆子安的粘合剂做的金镶玉工艺品。   “看,这是包镶、这是爪镶、这是卡镶……”赵老很得意,他的手艺自是没得说的,每件作品拿出来都无比精美。   说着,他又忍不住摇头叹息:“可惜啊,如今金镶玉不行喽。” 第332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赵老说的不行,和其他意义上的不行是完全不同的定义。   如打铁花、银花丝工艺,之所以势微是因为不知变通,没了市场,才一步步走向衰亡。   但是金镶玉的市场一直都很好。   或者说,是因为它的市场太好了,反而导致了它的衰败。   想当初,金镶玉是多么华美的一个词汇。   金镶玉是从古代就有的一种工艺,据传这种工艺始于西汉。   当时汉王莽篡权,胁迫皇太后交出玉玺。   皇太后盛怒之下将玉玺摔地上,崩掉一角。   后来由能工巧匠用黄金镶上缺角,被称为“金镶玉玺”。   “金镶玉”由此得名,成为了古代一种最高规格的艺术珍品。   金和玉本身就极为华贵,诗仙李白也有诗赞曰“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金与玉的结合,进一步升华了它们外在的华美气质,更是为其增添了一种难言其妙的灵气,画龙点睛之笔让人叹为观止。   而且因为金玉材料的特殊性,匠人唯有在器形设计上匠心独运,将两者合二为一,才能愈加光彩动人。   然而这种艺术正在慢慢被侵蚀,很多人一提到金镶玉就感觉是一种低端的工艺品。   至于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某些人不择手段的圈钱所导致的。   如今商场里的金镶玉一般标价很高,商家也真是敢开价,随便拿一块出来都上万。   而吸引人购买的方式,就是打折。   打太多的话别人不敢买,毕竟还是有很多人信奉一分钱一分货的。   于是商家又想出了一个妙点子:抽奖!   是的,很多人之所以买这种金镶玉,就是因为自己抽到了那个“宝贵”的两折或一折。   一万多的金镶玉,千把块就能买到,你心不心动?   买回家你就傻眼了。   原该用的极品软玉,被人直接撤换成了边角料——开镯子,牌子剩下的边角料!   而打磨则更加不讲究,随便机子一磨拉倒,工艺之粗糙就不提了。   最惨的是,连金子都是虚的。   如今金镶玉的金,大多是金箔。   1克黄金能压出1平方米的金箔,一个挂件大概会使用4个平方厘米。   按1克黄金300元来算,一平方米的金箔可以制作2500件金镶玉,每件金箔成本仅为一角二分钱。   最悲剧的是,用金箔的已经算是良心商家了。   更黑的商家连金箔都不舍得用,用黄铜等一些其它材料涂上去,然后表面电镀一下,看起来就跟黄金也没什么差别了。   而看起来很厚很值钱,是因为里面放一些铅或者其它东西。   加上原价值可以忽略不计的边角料玉,成本低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有些用的是韩料、青海料,连俄料都很少,价格在几块到几十的范围内。   更有甚者,连玉都不是,他们甚至用玻璃或者塑料、石头,表面再涂一层颜色来代替。   大部分都是模具压制的机工,连普通的工艺品都谈不上。   一件一两千的金镶玉,你猜猜它的原价值是多少?   随着这种粗制滥造的货品越来越多地流入市场,让金镶玉变成了很多玩家们嗤之以鼻的代名词。   国家也无从阻止,因为它的的确确是叫金镶玉。   赵老无比痛心地道:“真是糟践了金镶玉啊……造孽。”   “这个……”陆子安也不知如何安慰。   其他的他还能帮忙宣传宣传,金镶玉这个,他也无从下手。   宣传?   不,它根本不需要,随便哪家商场走一圈,大把的金镶玉挂饰玩件。   “噫,不提了。”赵老摆摆手,倒也很是豁达:“随他们折腾吧,总有的他们后悔的时候。”   说着,他便拿出自己珍藏着的各种宝物一一展示给陆子安欣赏。   其实赵老这一系,从清朝开始就是朝廷的御用锔碗师,到赵老这儿,已经是第五代传人。   陆子安的目光,最终被一个形状非常奇妙的碗所吸引。   这个碗一共有六片,每片的瓷色、花纹都不一样。   赵老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笑着朝卓老爷子道:“陆大师果然眼光独到,瞧瞧,专挑好的!”   随着他的讲解,陆子安这才了解到,原来这个碗是赵老的巅峰之作。   它是由六块不同朝代的官窑瓷块拼接而成,用梅花锔钉将其连结,可以做到过水不漏。   这般技艺当真令人啧啧称奇。   “锔活也分粗细。”卓老爷子微笑着道:“细活指的就是锔活秀,锔活秀源自清朝的八旗子弟。八旗子弟“赏花弄鸟,玩瓷藏玉”,一旦家藏的珍贵紫砂泥壶失手碰裂,便找锔匠修补,锔匠师傅可以利用裂纹的走向因势利导,用金、银、铜、铁锔钉,锔出一枝梅或几束桃花,稍经打磨,甚至可以身价倍增。”   陆子安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当时还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民国年间,甚至有许多玩家故意在新紫砂壶中装满黄豆,注水浸泡,利用黄豆遇水膨胀之力将壶壁撑裂,再请锔匠用银钉锔成画纹,甚至连壶口、壶嘴、壶柄都趁机加以纹式包嵌……”   “是的。”钱老眸中颇为神往:“那时候……是我们锔匠行最巅峰的时候啦。”   那时代的锔匠师傅,技艺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后如升空的泡沫一般,啪地一声,梦,碎了。   陆子安看着那细密连接着瓷片的一抹金线,眸光微深:“卓大师,您说,金银错……怎么样?”   金银错?   卓老爷子和赵老对视一眼,笑了:“那当然是没得说的,只是马爷过后,再无那般惊才绝艳的作品了。”   虽然马爷也算是广收徒弟,而且事无俱细地详细说明讲解,他的徒弟也不乏出名之辈,但是……   不得不承认的是,没一个真正继承马爷之精髓。   那种镶嵌在玉中的灵魂,仿佛金色随着玉器而荡漾的感觉,再无一人能够达到。   “我想试试。”陆子安指尖微微一动,神情专注:“我想让大家见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金银错。”   金银错原是一种极为高深雅致的工艺,马爷将其重新研究出来,重现于世,只可惜却仅仅是一刹之辉。   马爷过世后,金银错也慢慢滑下了神坛。   如今许多打着马爷徒弟拿出来的作品,许多根本达不到马爷当年要求的标准。   如果放任不管,那么金银错就是下一个金镶玉。   只有将这种技艺的难度,提高到仿造者根本无法企及的地步,才能够从源头保证它的价值。   如今他的玉雕技艺,已经升到了高级。   大师级会如何,他也不能确定。   但是他有种预感,高级用来做金银错,还是能够达到的。   听了他的话,卓老爷子陷入了沉思。   而赵老则没想太多:“可以啊,你做,我认识马征,你要想学的话我去给你借马爷的笔记。”   “胡闹。”卓老爷子皱眉瞪了他一眼:“老赵你别瞎起哄,这事可大可小,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他看向陆子安,神情慎重:“陆大师,你是想拜马爷为师吗?还是自己学?”   马爷已经去世了……   怎么拜师?   陆子安失笑,摇摇头:“我准备自学。”   “我记得卓鹏和我说过,马征送过很多玉料给你,我看他未必不是打着收你进门的主意。”卓老爷子考虑得更为长远一些:“这件事情,虽然我们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马爷门下众人未必领情,毕竟你这一出手,等于断人财路。”   如金镶玉,已经成为许多人谋生的行当,赵老当真没有办法吗?   还是有的。   只是他最初时没有管,现在已经失去了管的立场。   “就是这个意思。”陆子安慢慢站起身来:“金镶玉已经这样了,难道要看着金银错也落到这个地步?”   卓老爷子按了按额角:“陆大师,你救不了所有技艺。小鹏和我说,这几天有许多打着老艺人的幌子来找他,带来的却全都是机器加工过的物件,特意做旧想跟他谈条件——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着。   陆子安已经不再是小打小闹。   而是真正地,从根本上地,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最可怕的是……这个群体,绝对不在少数。   “你要想清楚。”卓老爷子神情严肃,目光炯然地看着他:“你之前的折腾,都是在小范围内,没有触及到真正的独门绝技,而金银错和以往任何一种都不同,如果你能独立将其研究出来,就代表着你真的有能力与所有藏私的大师们相抗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将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也意味着,他将孤身一人,挑战所有权威。   “我知道。”陆子安站在灯下,目光璀然,眼神坚定而清澈:“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   卓老爷子都被震住了,怔怔然看着他。   赵老喉咙被哽住,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他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父亲临终前,那个绝望而哀伤的眼神。   如果那个时候,他也有这般勇气,父亲一定会颇感欣慰吧?   哪怕,最后迎来的是失败……也……   赵老惨然一笑,伸手重重地在陆子安肩上拍了拍:“好!”   “好!”卓老爷子眸中精光毕现,大喝一声:“只要你这股子精神气在,这事必成!你放心,我这就跟老家伙们联系,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 第333章 第一次联手创办   卓老爷子在陆子安的身上,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有些事迟早会有人来做,与其盼望后来人,还不如自己亲自尝试!   所谓一拍即合,就是这样愉快的事情。   而赵老更是毫无顾忌,他乐呵呵地看着卓老爷子直笑:“老卓啊老卓,还只道你最是隐忍稳重,到头来哈哈哈……”   “到头来怎么了?”卓老爷子瞪大眼睛,颇为自得:“我家那臭小子可一直跟着陆大师混的,我卓家老早就跟陆大师站一块了,这不是大家早都默认的事情了?”   更何况……   陆子安一路走到现在,还没遇到多大的挫折,也有那些人投鼠忌器的原因所在。   反正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来说,跟那些老大师相比,可以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那些人顾及的越多,他们的进展也就能越顺利。   三人说笑间回了客厅,刚好赵老的妻子也回来了,端了茶过来。   “对了,沙发上这衣服是你的,跟你身上的换着穿……”赵老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看在有客人在的份上没有多说,端着茶盘下去了。   卓老侧过来低声笑道:“有次老赵做活儿忘了时间,别人喜宴,他穿了身工作服就跑过去了,被他老婆念到如今。”   赵老嘿嘿地笑,拿起衣服看了看,叹了口气:“哎,真是没办法啊……虽然我们都知道,这衣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这羊还是很高兴滴!”   说着他朝厨房扫了一眼,正好与笑弯了眉眼的老夫人对上眼。   看着他们甜蜜的互动,陆子安忽然想到了沈曼歌。   真不知道这个小坏蛋现在在做什么呢?   聊到十点左右,陆子安还是拒绝了赵老的盛情邀请,回了酒店。   毕竟明天要去看玉编钟,他还是挺感兴趣的。   顺便回了条信息给沈曼歌:【临渊:去赵老家坐了坐。】   沈曼歌回的很快:【子安哥,为什么你的名字叫临渊啊?我想问很久了。】   为什么叫临渊……   陆子安微微一笑,轻快地回复了一句:【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拥你。】   手指微微触动,可惜佳人不在身畔,不能真正相拥啊……   沈曼歌晕红了脸颊,抱着手机缩进了被子里。   停顿了很久,她才回道:【师父把我的一件作品送去参赛了,听说好像过了初赛进决赛了呢!】   哦?   张凤娘?   这倒是没听说。   陆子安不禁也有了一丝好奇,疑惑地道:【你绣艺就出师了?】   按道理说,没这么快才是。   刺绣一行虽然他不太了解,但是世间技艺大抵都是相似的。   如木雕,如玉雕,如果不是有系统,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如今的水准。   【没有,是我设计的衣服,用的师父和师姐们的绣样做的。】   这还差不多。   不过既然张凤娘敢拿去参加比赛,那就说明这件作品确实还是在水准之上的。   他安抚了一番,让曼曼暂时将重心放到学业上,比赛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就当是历练了,不要抱太大的心理压力。   【我知道呢,我就是想告诉你。】   【嗯,如果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   他家的小姑娘,总不能被人欺负了。   本来还想再聊几句的,可惜有人打电话过来说鹰博的交易事情,只得中断了。   陆子安也挺为难,因为按他的预算来说,时间是够的。   做完木楼,刚好是敦煌这边的事情,结尾了就可以去忙峰会了。   结果没成想,一不留神被拉来了北亰,而且对玉编钟他也确实挺感兴趣的,直接让他现在回去也不现实。   “陆大师,玉编钟您什么时候看都行啊!”市宣传办的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道:“但是和鹰博这里的交易就在明天进行,这么大的事情,您不能不出面啊……”   “如果是这件事情的话……我可能还真不能出面。”陆子安不急不缓,声音镇定从容。   为什么?Why?   工作人员懵了:“理由呢?”   “目前我无法告诉你。”陆子安思索一番,认真地道:“鹰博这边,如果能够在我不到场的情况下正常交易的话,你们就交换吧,如果不能,就先拖着。”   “啊?”这人真的完全傻眼了。   按理说,这件事情真的是一件非常轰动的大事了。   刚开年啊!   就迎来这么一件大喜事!简直喜大普奔!奔走相告!告……   这要换成其他人,绝对会麻熘地赶回来吧?   万一鹰博见他们没诚意,就这么撤了可怎么办?   如果是他,下刀子也得赶回来啊!   怎么陆大师这么稳得住呢?   不管他再怎么劝哄,反正陆子安的态度还是很坚持。   平时外边宣传得陆大师如何如何,怎么一接触后竟然这样!   工作人员好生气,也没想着添油加醋,直接就这么汇报上去了。   结果令他感到诡异的是,上司竟然在思考片刻,再三确定是陆大师的意思后,轻描淡写一挥手:“既然是陆大师的决定,那就这么办吧。”   工作人员懵了三秒钟后,抱着枕头哭了:这世界对我太不友好了……哭唧唧QAQ……   陆子安愉快地挂了电话,他确实是一点都不着急。   网已经撒下去了,才上来一条鱼,这么着急收网做什么呢?   总不能白忙活一场。   而第二天一大早,那条漏网之鱼,果然主动地跳进网里来了。   《傀国与华夏第一次联手创办漆艺大赛》   而且这则新闻竟然还是傀国最先发布的,可见其心之切。   华夏方三分钟后也发了出来,并写了篇热情洋溢的文章邀请全国大师前往参加。   果然还是莳绘。   一点也不意外。   当看到奖品的时候,陆子安才真的笑了。   正吃着早餐的应轩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地举起手机:“师父!啊啊啊!那个碗啊!您当初说的那个碗!”   “嗯。”陆子安镇定地点点头,指尖从那四只茶碗上轻轻划过,落到了下方的古藉上:“这一次,傀国真是下血本了。”   应轩琢磨着道:“只是为什么是漆艺啊?傀国出名的不是莳绘吗?”   “莳绘是另一种说法而已,究其根本,其实还是属于漆艺。”陆子安慢慢地吃完早餐,满意地松了松筋骨:“只是这时间未免太赶了,看来他们很着急啊。”   第一次联手创办。   一月之期。   陆子安大略地算了一下时间,有关于峰会的事宜,一个月恐怕是完不成……   “那他们的莳绘很厉害啊!”应轩又发愁了,虽然对自家师父很有信心,但是他的目光顿在那个参赛人数上:“这……决赛时一共有六个……我们……”   这才算是真正说到了点子上。   莳绘在傀国算是国民爱好,大师层出不穷,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漆艺呢?随着养生、原生态各类思想的普及,漆艺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漆艺大师有还是有,但是年轻人少,真正的老师傅也不一定会出山来登这种刚搭的舞台。   不过要真一点挑战都没有,傀国也不会这么蠢,拿出这么多宝贝。   傀国的目的他不管,无非就是木楼的专利,反正他的目标很清晰。   陆子安目光在众宝物上扫过,满意地点点头:“没关系,我只要拿回我想要的就行了。”   碗,他要,其他文物……   他也要。   在这之前,他自然是要去北亰中藏会馆赴今日之约。   北亰中藏会馆是华夏收藏家协会和玉器收藏委员会共同展示文物艺术品的窗口,在北亰国粹苑内。   当陆子安与众艺术家见面之后,发现人数比昨日更多,中间还有几位极有名气的收藏家过来与他攀谈。   当走中藏馆,其丰富的藏品确实给了陆子安极大的震撼。   在此之前,他从未思考过,华夏民间收藏究竟处于什么水平。   然而被众位收藏家一一解说,他才明白,事实上,民间藏品无论在质量和数量上,已经远远超过欧美三大博物馆(鹰国博物馆、珐国博物馆、镁国博物馆),也远远超过国内博物馆馆藏文物的总和。   中藏会馆现有藏品10万件,是大中华博物馆这一网上虚拟博物馆中1100万件藏品的缩影,是华夏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的重要表现。   一条巨龙千回百转,而生生不息。   一个文化浩如烟海,而汹涌澎湃。   当代华夏收藏家是华夏文物安全和文物保护的最重要力量。   而当陆子安站在那良渚文化玉编钟的时候,方明白什么叫穿越时空的灵魂碰撞。   这整座编钟都是用小梅岭玉雕制而成,最难得的是,它也是采用榫卯结构的工艺将上中下三层连接起来的。   下两道横杠上沿和十六个玉琮的四方上镌刻着五百多个古文字,这些文字集甲骨文和石鼓文以及钟鼎文之风韵,颇有韵致。   陆子安仔细地看着,认真地品鉴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符。   其他人只觉得这些字符代表着古文字极好的物证实物资料,但是在他眼里,这些字符的凹痕却都成为了影响音色的重要特征。   这里多一凹凿,能够将音质提高……   他不禁仔细思索着,如果让他再做一座乐器,他会采用哪种办法?   毕竟峰会不能与元宵晚会一样,如果在现有的基础上,将音质再提一个层次,他又该怎么做呢?   陆子安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334章 输了不亏,赢了死赚   周遭的一切都已经远去,陆子安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玉乐器的特点是什么呢?   声音洪亮,音韵和谐。   世人对玉的理解,还停留在把玩和鉴赏的范围内,甚少会有人拿玉来使用。   玉易碎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玉很贵重。   尤其施以精细雕工之后的玉,价值更是翻了几番。   但是陆子安偏偏就不愿意这样。   独辟蹊径,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才是他的目标。   而且,这套玉编钟的出现,也证实了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   这么美的物件,束之高阁多可惜。   音乐艺术与玉雕工艺为什么不能合二为一?   如果能够赋予玉石灵性,集观赏价值和使用价值于一身,那该多么美妙。   而在玉龙的基础上,要将音质再提高,或许可以加入一些别的内容……   马端临《文献通考》中记载的玉制乐器有:玉磬、玉鼓、玉律、玉琯、玉笙、玉箫、玉笛等。   陆子安忍不住想着:如果能将这些美妙的乐声,以独特的手法融合呢?   他想将古今意境贯通为一体,将璨若星河的华夏文化尽可能多地融入作品之中。   “砰!”的一声,玉鼓声开场。   一串滑音拉开帷幕,霸道而优雅地将人拉进一幕如梦似幻的场景。   ——如果这样的音乐,用在峰会上,该是多么的美妙!   陆子安越想越心动,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手指微动,在脑海中勾勒着玉乐器的轮廓。   在场的诸位艺术家都有过这种时候,彼此微笑对视,下意识都不再说话,连动作都放轻了很多。   他们的奇怪举动吸引了其他人,所有人都下意识照做,没有人过来打扰陆子安。   当周围安静下来后,众人得以更好地观赏中藏馆内的一件件美到极致的文物。   有人对视一眼,将陆子安静立在玉编钟前的身影拍了下来。   古今遥望,灵魂相触的感觉。   总是容易让众人想起昨晚元宵晚会上,那一道温文尔雅的身影,简直成了众人心中最美的一幅画。   而此时,长偃市正在举行一场非常热闹的交换仪式。   出乎工作人员意料之外的是,在得知陆大师赶不回来以后,鹰博众人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还非常温和地给了他一件礼物,说希望代为转交给陆大师。   敦煌负责此事的娄主任也特地赶了过来,激动不已。   他也算是时来运转了,因为给莫高窟争取到了如此优质的粘合剂以后,在短短数天之内,直升三级。   现在的他,虽然依然是个主任,但官职却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功劳,因此这一趟来长偃,他特地上门拜访了陆家。   而在所有人的期待里,那三幅壁画终于运到了长偃。   当娄主任走进子安博物馆,看到那被剥离的壁画时,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付旭跟在他身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自己眼眶却也红了。   这一刻,他们所有莫高人,等了太久,太久……   壁画运过来时都是非常小心的,玻璃罩也没有去除。   众记者们也没有开闪光灯,以免对壁画造成破坏。   他们甚至一改从前的迫不及待,各自拍了一两张便收手了。   足够了。   有一张都足够了。   因为娄主任则作为敦煌方的负责人出席了这场仪式,因此,他刚踏出博物馆的大门,就被众记者们包围了起来。   “我,我非常感动。”娄主任努力地笑着,眸中却带出点点星光:“我很高兴,我们整个莫高窟,都非常高兴!”   高兴的,究竟是在莫高窟内坚守的人们,还是那些苦等故人归的壁画呢?   没有人去追问。   不知什么时候,网上那些曾经对陆子安有不友好的言论的贴子,都默默删除了。   也有人偷偷地出来道了个歉,却又迅速被其他声音淹没。   在整个仪式中跑前跑后的工作人员,最后才把礼物交给陆建伟,回头就忍不住问领导了。   “为什么陆大师不来,鹰博的人还要给他送礼物?”   简直无法理解!   领导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撩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如果你办生日会,我有事不能参加,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咦……”   “明白了?”领导放下茶杯,慢慢地翻了一页:“把结尾工作清一清,准备下班吧。”   看着傻乎乎的属下老实地退出去,领导微微一笑。   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他没有说。   在这件事情里,陆大师确实没有出面的必要。   因为这就是一个非常稳定的玉楼结构:三角结构。   傀国、鹰博、陆大师,形成了一个非常稳定的三角。   鹰博想退,傀国就会进。   毕竟木楼结构,获益最大的仍然是傀国。   陆大师完全不需要任何动作,但凡鹰博有一丝退缩,傀国都会顶上。   一步步紧逼,迫得鹰国不得不态度更加热忱。   今天早上宣布的这项漆艺比赛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这个比赛,也迅速在网上掀起了风暴。   【漆艺?我们的漆艺大师呢?】   【我买过一个傀国的表,这就是傀国的莳绘吧?【图】【图】【图】】   【哇,壕无人性,你天天戴着套房子在手上啊!】   【穷玩车,富玩表,大佬的孩子满地跑。】   【有些人为了押韵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当你是李廷彦呢?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亡?】   【押韵?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押个韵,怎么就碰上司机了?老司机,滴。不可说,哔。】   跑题跑到外婆家去了,简直了。   不过这也确实算是新一年里最劲爆的消息了,许多圈子都拿这事来调侃。   连有些人打招呼的方式都改成了:“嘿,老兄,听说你要去参加漆艺比赛了?”   然而这也真的只是一个调笑方式。   要动真格的说,老一辈的漆艺大师,并不会去参加这样的比赛。   理由有三。   一来,掉格。   到了他们这个份位,不需要这种刚搭的台子去唱戏。   得了冠军又如何?于名声并无任何益处。   而如果阴沟里翻船给输了……   那可真是颜面扫地,之前身份地位荡然无存,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没人拿这么重大的事情去赌。   二来,没这个精力。   比赛是有时限的,许多老手艺人习惯了慢工出细活,无法在限定的时间内给出满意的作品。   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吃不消。   第三的话,当然就是要让贤了。   这样的机会虽然不适合他们,但拿给后辈扬名还是不错的。   哪有什么比赛师父徒弟齐上阵的?   因此,各家都打定主意派徒弟们出场。   反正——输了不亏,赢了死赚。   于是各漆艺大拿突然都宣布,近期内不再出作品,之前订制的物件已经完成的会继续出货,没有开始制作的全部延期。   官方综合了一下各家递上来的名单,还是比较满意的。   名单传到董市长手里的时候,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陆子安。   仔细询问过后,慎重地加上了陆子安的名字。   原本觉得,以陆子安的名气,去参加这比赛有点吃亏。   结果当傀国宣布了参赛名额后,华夏所有人都傻了。   【哇噻,要脸吗?】   【这简直了,这这谁刚拿过大奖吧?还有那谁,刚获得傀国莳绘大师的名号……】   【……】   可是当所有人仔细对比过后,发现傀国还真不算无耻。   因为他们真正的份量最重的大师,都没有出山。   和华夏方的所有大师一样,他们也是派徒弟们来参加的。   区别只在于,他们的徒弟也已经很出名了。   傀国某时报更是非常谦逊地表示:反正还有一个月啊,各自都做好准备呗!   是啊,还有一个月呢……   所有人都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有人还跑去敦煌,想让娄主任匀点陆大师调制的漆料。   结果一对比,发现这漆料中加了许多颜料,根本不适合做漆器,这才消停下来。   在所有人紧张兮兮的时候,华夏官方发布了参加此次比赛的初赛人选。   一长串的名字里,也有许多青年才俊,虽然不是特别有名,但在某个范围内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   当鼠标放到某个名字时,便会展示出这人曾获得过的荣誉,国人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当然,所有人里,最显眼的还是……   陆子安。   这个名字出现在名单中的时候,许多人一度以为他们弄错了。   但是官方出面肯定了这则消息的真实性后,粉丝们都沸腾了。   不过……   也仅仅是粉丝而已。   毕竟陆子安并未真正展示过他卓绝的漆艺能力,真正有幸见过陆子安漆艺的并不多。   更何况来无双楼的,多数是奔着结构去的,也很少有人留意到上面的漆艺技巧。   因此,大家都觉得陆大师之所以参加,不过是傀方的要求。   毕竟这个比赛举办的时间如此微妙,是人都知道他们的目标。   陆子安与帝都众艺术家进行了长达一天的交流之后,愉快地与他们道别,坐上了直达杭州的航班。   黄大师非常热情地迎接了他,带着他来了一次杭州一日游。   不过,游了一天,也只是游了奥体博览城……的国际博览中心。 第335章 兼容并蓄、承古开今   在这一天里,陆子安与其说是在游览,不如说是在认人。   整个制作团队是非常庞大的,每个细节都有其专门的负责人。   在刘主席的带领下,陆子安认识了一位着名音乐家伊先生,作曲家文先生……等。   几乎每一位,随便拿出来都是能镇得住场子的大家。   而整场峰会的导演身份更是赫赫有名。   当众人看到陆子安的时候,纷纷笑言赞曰陆大师玉如其人,果然是公子无双。   陆子安与他们转了一圈,也慢慢融入到其中。   伊先生对他的以玉发音非常感兴趣:“陆大师的灵感来源是什么?二泉映月?高山流水?梅花三弄?”   对于这个,陆子安也表示很无奈:“我其实五音不全,但是对音乐很感兴趣。”   呃……   伊先生扬眉,手在石墩上轻轻一拍:“陆大师您真是太直接了,我喜欢!”   本来就是嘛!   会就是会,不会就不会,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怕的就是不懂装懂,那才麻烦。   “事实上,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陆子安微微皱起眉头:“我有想过,峰会的音乐也加一曲用玉演奏的乐曲,您觉得可行吗?”   伊先生怔了怔:“用玉?”   旁边的文先生倒是颇有兴趣:“和《金声玉振》一样?不过已经演出过的再拿出来还是不够独特。”   “不,在《金声玉振》的基础上,将乐曲再提一个档次。”陆子安比划着,指着那一片碧波:“比如说,加入水的元素,不是加音效,而是真的水声,淅淅沥沥,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种想法,倒真的挺别具一格的。   伊先生微微皱着眉头,指尖慢慢地打着拍子:“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反正也不急着这一时,陆子安很爽快地答应了,扭头跟着黄大师去了木雕办公室。   木雕和玉雕原本是分开的两个大工作间,互不干扰。   但是因为这次请了陆子安过来,黄大师自是觉得,以陆子安的技艺,当然得分到木雕,毕竟他出的木雕件件精品!   负责本次峰会的所有玉雕装饰的是杨大师,上次在徐大师别墅里,还和陆子安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   原本陆子安分到木雕杨大师是没意见的,但是看了这次的元宵晚会,他直接就把黄大师的意见给否了。   “那么精湛的玉雕技艺,只负责木雕?”杨大师表示很不满:“这样的技艺拿来负责整场玉雕都绰绰有余,只负责木雕那浪费人才了。”   经过多方协商……   最终呈现在陆子安面前的,两间工作间直接开了一张大门,形同虚设。   陆子安跟着黄大师一起走进去,众玉雕师虎视眈眈。   后面的应轩小心脏缩成了一团,感觉好可怕的样子啊啊啊……   不过等真正走进去后,他的注意力便被迅速移开了。   这里,真的是所有匠师心中的天堂……   举目四顾,各种贵重的木料在这里随处可见。   任何材质的木料、玉料,这里都有顶级的,而且,应有尽有。   而这些,都将在他们的指下,化为令人惊艳的作品,在世人面前展现。   杨大师迎了出来,愉快地笑道:“陆大师,我等你好久了,你看了平面图了吧?我有个想法……”   “嘿,老杨,别急着这一时好吧!”黄大师斜睨着他,半真半假地笑道:“陆大师才刚到,我正想跟他商议一下关于木雕的设计呢!”   陆子安非常安静,笑容无辜地看着他们讨价还价。   嗯,这种事情,他只需要负责做吉祥物就好了。   果然,两人再次商议过后,决定先让陆子安与黄大师商议木雕,过后再去看玉雕。   黄大师大获全胜,雄纠纠气昂昂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来来来,陆大师请进。”   关于峰会,陆子安也是有做过准备工作的。   应轩将手里拎着的箱子放到桌上,打开,取出了一叠图纸。   “这是什么?”黄大师打开了灯。   “这是我个人,对有关于峰会的一些想法。”陆子安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我觉得,所有的东西最好都是一整套,独一无二的设计,给人旗帜鲜明的感觉,最好是拿到手里,第一观感就是,哦,这是峰会的。”   黄大师点点头,目光却完全被图纸所吸引:“你继续。”   这图案,这雕花!   带着淡淡的水墨写意,但是笔锋却又隐含凌厉。   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柔和软细,反而给人一种历经千帆而澄怀味象之感。   让水墨自己来诉说,让自然来表达。   一幅幅简易的画,却蕴藏着天地之大美的诗意流溢,于寸心之间却又有着无尽空余的遐思。   “……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最美是杭州,印象是西湖,事实上,我们根本不需要费太多笔墨,只需以西湖浓厚的历史人文和秀丽的自然风光作为创作泉源,深入挖掘杭州的古老民间传说、神话,将西湖人文历史的代表性元素得以重现,就已经非常优美了。”   陆子安一口气说完,认真地看着黄大师:“您觉得呢?”   “这个……”黄大师捋了捋胡须:“太笼统了,具体一点呢?”   毕竟,让他承认自己没听得太懂,还是不行的。   他不要面子的啊!?   具体啊……   陆子安陷入了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轻地点着。   所有构思都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做出来可以,但是在没有实物的时候,想让人接受确实有点难度。   “兼容并蓄、承古开今。”陆子安觉得,这八个字足以阐述他的思想和目标。   黄大师:“……”   “这样!”陆子安索性站起身来:“我做一样东西!相信您就能明白了!”   “那敢情好!”黄大师大喜,忽又干咳一声,嗯,原来还是被听出来了……   在做了好一阵子的玉雕之后,忽然折回来做木雕,陆子安其实还是有点不习惯的。   毕竟玉料通透细腻,雕一处可观四处,这是木料比不上的。   另一间工作间的杨大师时不时瞥一眼,黄大师也不好扣着人不放,便建议雕个简约点的。   陆子安深表赞同:“确实不能雕太大件的,要不……就雕张桌子吧……”   桌子?   桌子!   杨大师眼睛要冒火光了。   黄大师连忙拦住:“这个,太大了,换个小点的吧,小点的,这样,你就做一块……窗花!只要做一点花纹雕刻就可以了。”   因为主会场位于国际博览中心的四层,峰会的开幕式和第一阶段会议在这里举行。   所以这里的布置也是需要他们设计并制作的。   黄大师的想法很简单:“就采用天圆地方的设计理念就可以了,会议大厅这里,我准备采用大量的木雕和花窗。”   这个也是经过了各方开会讨论的结果,陆子安还是赞同的。   “那行,我就做一个透花窗吧!”   花窗,分多种类型。   如空窗,又称“月洞”,即在空白墙上做成满月形状,将外来之景如画一般镶嵌“画框”之中,他人观镜中之人犹如一幅动态的肖像画。   如半窗,就是将窗安装于半墙之上。   苏州沧浪亭内“翠玲珑”是以观翠竹为主题的建筑,小巧精雅,南面植竹档前面围墙之外不佳之景,北栽竹形成翠林,遮掩“五百名贤祠”,以缓庄严肃穆之气。   而南北之墙,各布置一排半窗,落座室内,白日满院鲜翠映入眼中使人爽心;月夜凉风微起“墨竹”轻舞,尤如动态的水墨画。   就是半窗成功的典范。   此外又有拙政园的“玉壶冰”,其半窗花样是冰裂纹式,也极为精巧。   另还有长窗、纱窗、和合窗、漏窗、横风窗和地坪窗。   虽然花窗有多种类型,但是做一扇花窗其实算不上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毕竟如今就算是应轩,也能独立雕出一个花窗了,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而陆子安的想法,注定与常人不同。   木料是现成的,甚至都裁好了大小,陆子安打开工具箱,取出刻刀。   当他换上了工作服,站在工作台前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所谓无双公子,已经被他抛之脑后。   他的指尖轻轻地从木料上划过,耳边仿佛吹过了一阵微风,听到了木料舒服的喟叹。   你……想成为什么样子的呢?   在他的刀下,木料仿佛在呼吸。   雕刻与打磨,是一种追求日常生活的精致,是一种精细而艰苦的献祭。   陆子安微微屏住呼吸,缓慢而精准地刻下了第一刀。   他决定做一个漏窗,也称透花窗,整个花窗,采用镂空透雕的技艺。   这种窗形式活泼多样,既能单窗自成一景,又能数窗了形成组景。   可谓隔而不堵,漏中又续。   而陆子安最精妙的一点在于,他做的这扇窗户,整体都是采用的榫卯结构。   刀尖在木料表面微微起伏,采用的是六角穿梅花和宫式万字相结合的花纹。   这两种花纹平常见时都略显僵硬,尤其是宫式万字更是棱角分明而显得雅俗。   但是陆子安将两者巧妙融合,恰到好处地抹掉了各自的缺点,看上去竟分外雅致。   当一片片木屑飘然落下的时候,那种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生动与灵巧在瞬间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336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一扇透花窗,但却是结合了榫卯与精巧小机关术的透花窗。   上面的雕花细致而舒展,虽然没有大型木雕的磅礴气势,但却有它独特的精细。   陆子安的思想已经沉浸在每一刀里,沉浸在观察木质纹理在层层显现之中的变化,沉浸在锻炼时汗水呼吸和心跳的感受观察之中。   木料在呼吸,它按照他的预期渐渐由模煳变得清晰。   他在创作的时候,神情会不由自主变得凝重,认真而严肃。   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让他有不同的体会。   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屏着呼吸看着他的精心雕琢。   何为大师?   它与年龄没有任何关系,能力够,十八岁也有人叫大师。   能力不够,虚长五六十岁,依然只能混个大师的名号,说出去自己都嫌丢人。   师者,大师也。   只有如陆子安这般,能全盘操控的具有运筹帷幄能力的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大师。   当陆子安将粗坯勾勒完毕,木料上的纹路开始庄严流动。   依据它最初生长时便有的特色,从纹理间帮助他感知。   陆子安在这样的创作中,感受到木料按他手的指向呈现出它本来的样子。   他的心境慢慢变得更加祥和,一刀一凿间,唇角不自然地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个过程会让他感觉非常愉快,仿佛他的灵魂在与木料互相交流,沟通。   当最后一刀收尾,整个透花窗便已雕琢完毕。   工作间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赞叹不已地看着这扇花窗。   黄大师微微睁大眼睛,伸手轻轻地拍了拍。   虽然是榫卯组合起来的,却异常稳固,一点也没有松垮的感觉。   而陆子安这种在传统雕刻技法和题材之上致力创新求异的思想,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启发。   “如果……这样的花窗,在整个会客厅装上十来个……透过花窗能够看到后面十多米的巨型木雕……”   光是那样的一个构思,便已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呼吸都加重了些。   然而,这不是终点。   陆子安微微一笑,擦干净手后,手指在花窗内部轻轻一推:“事实上,这是可以开关窗的。”   花窗分三层,底层可以镶嵌入墙,中层是隐藏的小机关,上层则是细致雕花。   最重要的是……上层,可活动。   他将上层轻轻旋转,固定在六个角上的木条瞬间拉直。   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万字形状的图案。   “这是怎么做到的?”另一位木雕大师啧啧称奇,走上前仔细研究了一番。   事实上,其实并不难。   将几种榫卯结构进行融合贯通,再结合木雕本身的创意,便能做成这般精致独特的花窗。   黄大师眼都不错一下,轻轻触摸着花窗上的花纹,喃喃道:“这不是制造,这是创造。”   没有境界,功夫只在表面,活干得再多,只是单调地重复,是“制造”。   而真正的创造,则是有着天人共誉、鬼神皆惊的高深的境界,出手不凡,无人能及。   哪怕只是做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小花窗,陆子安的思想也永远与其他人不一样。   “匠和师的差距啊……”杨大师也不禁颇为感叹。   在场的诸多木雕大师都垂下了眉眼,安静地思考着。   他们都是大师。   他们都习惯了,用精湛的技艺,做出精美的物件,拿出去卖一件就够好些年吃喝。   没人去思考背后的意义。   木雕没不没落,该找什么出路,他们都未曾深思。   而对于木雕,他们也不曾想过别的技法。   创新?   那于他们而言是多余的东西。   可是,现实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们从梦中惊醒。   木雕真的只能笨重又古老吗?   像陆子安这样精巧又细致的花窗,哪怕放到简约风格的房间里也一点不突兀,更不会过时!   为什么他们以前没有这样想过?   他们仔细回忆着,陆子安自出道以来,竟然从未做过一件重复的东西。   这是一道警钟。   只顾眼前,不顾长远,是眼界的局限。   再固步自封,便会思想狭隘,鼠目寸光,如蜗之角、螺之居,不见大天,尺寸之间即是世界;   而如陆大师这般思想宏大,放眼世界的大师。   已经超脱了地域的限制,即使是在螺蛳壳里也能开道场。   一沙一世界,一石一昆仑,胸中揣明月,两腋生清风,这才是真正的大境界。   更让他们佩服的是,面对他们的夸赞,陆子安并不自矜和高傲,依然清冽如故。   事实上,陆子安其实是已经麻木了。   毕竟,这阵子天天都是各种夸赞,他都习惯了。   他仔细回味着刚才做花窗时的感受,心里隐隐有些感慨。   木料如此,玉呢?   他打开系统界面,发现木雕的点数已经满了。   但是玉雕却离大师级还有着一段距离。   如果两者能融合就好了……   “陆大师?”   忽然听得有人叫他,陆子安猛然回过神:“啊,黄大师。”   仔细地看了看他,黄大师朝他示意往外走。   他没有带他去杨大师那边的玉雕工作间,而是领着陆子安往后院的清雅小阁走了走。   “陆大师压力很大吧?”不然也不会神思恍惚,突然走神。   陆子安表示很茫然,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嗯?”   黄大师点点头,一副理解的样子:“我知道,其实每个突然出名的人都会有你这种时候,这样突然扬名天下,对自己不够自信,对未来有些憧憬又有些恐惧,这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你在说啥?   然而黄大师话锋一转:“对于傀国,你不需要抱有这么大的精神压力,他们派出的几位大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毕竟,他们造星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陆子安总算是听懂了,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这真是不好解释,他其实只是在思考系统的数据啊……   “立花道雪,知道吧?战国时代的,哎呀,吹得好厉害啊。”黄大师挑着眉冷笑道:“其实呢,是在盛夏,他在树下乘凉午睡时遭遇雷雨,并且有一道雷打向他,他下意识的拔起爱刀“千鸟”挥斩。”   砍中了。   当场半身不遂。   然而他于战场上的勇猛加上此大难不死之事,逐渐被美名为雷神的化身……   后来甚至连他的刀都被美名其曰:雷切。   陆子安不禁笑了:“这个……”   “所以你明白的吧?这些虚名其实都是可以造出来的。”黄大师大笑,拍着栏杆眉眼舒展:“你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压力,能得一个奖最好,拿不到也没什么,目前要紧的是先把峰会的事情安排好……”   陆子安在石椅上坐了下来,感觉身心澄静。   奖他不在乎,但是奖品他都是想要的。   他也不存在黄大师他们所担心的飘。   他内心宁静,自成一方世界,外人仅能偶然窥见一个角落,而他却清楚自己拥有什么。   只是……   有一件事情,他真是不吐不快。   陆子安忽然转头看着黄大师,无比认真地道:“其实我不怕什么,我只担心,我披荆斩棘,想要开出一条路来的时候,长于路中间的树会无法移开。”   这几天,卓鹏那里遇到的挫折也越来越多。   很多人甚至拖家带口去门前静坐,以示抗议。   而这些,有些是用机器代替人工却谎报是老手艺的,有些是拒绝了卓鹏的帮助却又想要坐享其成的。   甚至有些仅仅因为不愿意摘掉花钱弄来的“大师”牌匾,也跑去静坐。   他们没有阻拦人进出,也不影响营业,也没有打闹。   官方不能插手。   报警也无济于事。   这个时机也挑选得非常巧妙,刚好是交易完成,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卓鹏急得嘴角都长了泡,却也束手无策。   如果不是应轩无意中说漏了嘴,陆子安恐怕都不知道。   黄大师自然是听说了的,之所以找他出来,也是想谈谈这方面的事情:“……卓大师已经赶去了长偃,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吧?”   “不。”陆子安收回目光,直视着平静的水面:“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件事情如果不能杀一儆百,后续的麻烦会源源不断。”   卓大师的确有份量,但是那些人的利益确实被触动了,平时自然愿意给个面子。   但在利益面前,这些人会觉得:面子值几个钱?   这个事实,黄大师自然也很清楚。   经过慎重的思考,他没有贸然表态,而是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他也想看看,这位横空出世的奇才,到底能给他多少惊喜。   陆子安微微笑了,拈起旁边一颗圆滑的鹅卵石,微一用力,坠入水中。   扑通一声,荡起圈圈涟漪。   如果是从前,陆子安定会拍案而起,怒斥那些人鼠目寸光。   或是比拼技艺或是舆论打压,必将其压得死死的才会罢休。   可是如今身居其位,他却已经没了那时的冲动想法。   “我希望,您能说服杨大师,帮我发一则消息。”陆子安眉眼清冷,笑容依然从容:“就说——我将把金银错技艺,融入本次峰会的玉雕之中。”   这则消息由他来发则太过自负,由小道消息散发出来则威慑力不够。   只有玉雕大师杨大师,他发出来的消息,才足够份量。   既然水已经混了,不妨再搅混一点。   不破不立,现有的规则想要重新建立,原有的规则就该全部打碎。 第337章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黄大师沉吟片刻,倒也不觉得为难。   于是晚上八点,杨大师很平淡,很闲聊般地,发了篇博文。   里面详细地写了自己如何如何周马劳顿,也写了徒弟如何如何勤勉。   当然,更简约、节省笔墨、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峰会将推出一件,由陆大师亲自制作的金银错玉雕。   全文洋洋洒洒数百字,明明提到陆子安的才一句话,却偏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有人直接截了这一句话,放得大大的,放去了玉雕论坛。   金银错。   马爷的成名绝技!   不同于杨大师微博下一片心疼吹捧的现世安稳,论坛上几乎全都是各类言辞激烈的帖子。   【马爷如果没有后代!没有徒弟!他陆子安这个行为就值得我们所有人称颂!】   【陆子安意欲何为?好盛的气焰,还借峰会之手来堵悠悠众生之口?可耻!】   没有实名制的后果,就是他们不再隐藏自我。   对陆子安进行口诛笔伐的同时,还开始扒陆子安的黑料,毫不留情。   于是,前不久发生的敦煌事件又被拖出来抽了一顿鞭子,哪怕当事人瑟瑟发抖求放过他们也没管。   最搞笑的是,有人甚至打了一个匿名电话给文康。   文康接到电话的时候,毫不犹豫:“你打错电话了。”   就准备挂掉。   “哎,慢着,我是为了陆子安的事情来找你的!”   文康哦了一声,挂掉了。   对方再次打了好几个,他也没接,也不去按掉。   就看着它在桌上嗡嗡地震动。   他拿着一把小梳子,慢慢地给他爷爷梳着头发,声音轻而慢:“爷爷,你看他们这些人,好坏的。”   “当初我求他们的时候,一个个不想趟混水,各种便宜话往外蹦,没一个真出手的。”   “如今陆子安渐成气候,他们觉得害怕了,又想拉我出去挡刀,呵……”   文爷爷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好了些,思维还是清醒的,只是说不了话动弹不得。   听了他的话,不禁拿一双期待渴望的眼睛看着他。   文康拿起剃刀,笑了笑:“可惜,我没这么蠢。当初您说让我做,我就做了,哪怕被人戳嵴梁骨骂白眼狼我都去做,我已经努力过了,只是付出并没有得到好的回报,不是吗?”   看着文爷爷眼里显而易见的失望,他慢慢地给他把头发剃掉了:“作为文家人,该做的,我都做了,当时离开的时候我就说过,以后,我要为我自己而活。”   身后有沉缓的脚步声传来,文康以为是保姆,随口道:“我果然不会剃,还是你来吧。”   “我也不会。”   文康怔了怔,颇为讶异地看向他,慢慢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哟,白树航?行啊你,竟然找这来了。”   他正准备走过去,文爷爷突然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眼里溢满奇异的光芒。   “行了。”文康不屑地笑了笑,拍拍他的手:“爷,你看你都这样了,还满心思要算计人,你可悠着点吧——好好看着他。”   在桌前坐下,两人相顾无言。   白树航看着他,搬来沿海后,文康晒黑了很多,不过眉宇间那种阴郁倒是消散了。   “看什么看。”文康伸手掏烟,瞥了他一眼又顿住,把手放了下来:“再看老子打你了。”   白树航定定地看着他,想了想,取出一张信封,递了过去:“这个,是我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他给你写的信,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你送过来。”   文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白树航神情很平静:“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那已经是一笔烂账,谁也算不清。   他坚定地看着他,神情认真而真挚:“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好人,像现在这样,你做的很好。”   时光仿佛在文康的面前,荡起了一波涟漪。   当年,那个瘦削的男子慈祥地看着他,摸摸他的头:“你是个好孩子,你做的很好。”   那时的他,经历了无数折磨,才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抹曙光。   可惜这抹光芒,还没来得及璀璨就湮灭了。   那时是恨的吧?明明想靠近温暖,却被一次次强行拉离,越渴望,越得不到。   文爷爷便告诉他,得不到的,就毁灭……   那几年,他内心被几种念头疯狂地摧残着,一步步,从开朗到冷漠到抑郁……   幸好,他及时收手了。   窗外的光线由亮变暗,没有亮灯的房间一片漆黑。   文康仿佛才回过神,嗤了一声:“谁稀罕!”   空落落的话,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那个人,早就离开了。   ……   让人感觉奇怪的是,网上的言辞越激烈越尖锐,陆子安的心态好像却越好。   应轩不能理解的是,他甚至还有兴致上网去看沈曼歌的直播。   虽然在峰会里面不能直播,但是也不至于跑去看师娘玩游戏吧?   师父肯定是受打击了吧……   而事实上,陆子安不过是想散散心。   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虽然他外表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压力的。   如今他的玉雕技艺,想要做出真正精美的金银错玉雕,还是有难度的。   这是一个挑战。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有想过,只把木雕界的事情摊开来讲,竖敌愈少,他的进展可能就越顺利。   但是他无法将木雕与玉雕完全分隔开来,等他百年之后,如果玉雕依然故我,木雕很有可能又会被同化。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又都付之流水。   因此,虽然很难,他也只能从玉雕入手。   逆水行舟,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当着其他人的面,他不能表现出来,但是看着沈曼歌笑靥如花的脸,心里还是轻松了不少。   【临渊打赏了一架飞机!】   【临渊打赏了一支火箭!】   各种打赏不要钱似的刷,沈曼歌原本人气就旺,有他这个金主带头,今晚更是各种热闹。   沈曼歌扫了一眼那个名字,脸微微红了,却又迅速敛笑道:“嗯,我来看看这房子里面有什么……”   啧,视而不见嘛。   陆子安斜倚在床框上,各种刷礼物,眼都不眨地直接刷到了第一名。   众人纷纷起哄,说主播也太无情了,这种大佬都不说一句话表示表示。   沈曼歌不得不感谢他:“嗯,谢谢临渊兄弟给我刷的礼物啦!破费了破费了。”   兄弟?   陆子安一挑眉,乐了。   嘿,这小妮子!   很好,让你兄弟是吧?   他索性又刷了几个,跟着某些人一起发道:【主播小美女加微信呀。】   我呸,要不要脸。   沈曼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面上还佯装若无其事:“微信就不加啦,你要想玩,我可以带你玩游戏。”   看她玩完一局,陆子安微信发了两字:【睡觉。】   时间不早了,沈曼歌也确实没打算玩太晚,毕竟明天要上学,便愉快地跟大家告别了。   缩进被窝,她偷偷给陆子安回信息:【嗯嗯,已经睡下了,么么哒!】   【兄弟?】兄弟也能么么哒?   【……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兄弟晚安。】   沈曼歌哭笑不得,一个电话打过去:“子安哥!你别闹了!”   “哦,那你应该叫什么?”陆子安慢条斯理地笑:“来,叫声好听的听听。”   “叫什么?”沈曼歌故意很苦恼地道:“哎呀,我叫不出口啦!”   陆子安笑眯眯地道:“就叫子安哥也行,叫哥哥也行,反正都是兄弟嘛不是。”   他就是死揪着这个不放了是不是!   沈曼歌眼珠子一转,哼,玩儿不死你!   “总裁哥哥!人家……人家害怕啦……”娇娇软软的语气。   陆子安如遭棒击:“慢,慢着……”   “哦,皇……上……人家都好想你的喔,这么多天也不来看看人家……”   “你,你给我正常点!”陆子安好笑又好气,恨不能越过距离伸手捏住她脸上的肉狠掐一把。   沈曼歌眼珠子一转:“哦,你不喜欢古代的啊,那酱紫吧!欧叭,我是你的什么吖?”   “……算了,不要你叫了。”陆子安抚额:“你赶紧睡吧,怕你了。”   “哼!”沈曼歌得意地一扬头:“好的,晚安啦亲爱的!”   “……”   两人嬉笑着,却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默契,谁也没有提网上发生的事情。   只是沈曼歌临了一句亲爱的,带着朝气和灵动,把陆子安打了个措手不及。   手都酥了半边,他苦笑着挂掉电话。   行吧,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有些潮气,但不得不说,曼曼果然是他的开心果,他的心情确实好多了。   ……   随着网上的各种浪潮越演越烈,终于不仅仅存在于那一个小小的论坛。   而陆子安这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应轩都有些坐不住了:“师父,就……不管吗?”   “不用管。”陆子安气定神闲地吃完早餐,精力充沛:“但凡言辞激烈而无实质内容的,都毫无力量。”   带着应轩前往工作间,杨大师已经到了。   而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两块和田玉。   和田玉是华夏玉石群中的佼佼者,《千字文》有“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之说。   昆冈玉就是指的和田玉。   只是,这等品质的和田玉,看着应该像是某些藏家的私藏吧?   陆子安这么想着,眼里便带了些许疑惑地看向杨大师。   “果然瞒不过你啊。”杨大师摇头苦笑,轻轻在桌面点了点:“这是……马征让人送来的。”   马大师?   陆子安面色微变,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桌上的玉:“他这……”   “他说你会懂。”   是啊,他当然懂。   马爷去世后,金银错一步步滑了下来,马大师心里定然又着急又难过。   所以那次他做了一次玉雕,马大师就送了许多优质的玉过来,这次又……   只是,他这一来,就真的算是与师兄弟们彻底划开了界限。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心绪沉淀下来后,指尖缓缓落到了玉石上。   冰冷的石头,没有一丁点生命气息。   陆子安提起刀,缓缓对其进行着粗坯的雕琢。   想要做最顶级的金银错玉雕,首先要克服的第一个难关就是薄胎。   薄胎玉器制作技艺,可以说是玉雕行业中最为高深的技艺,其制作过程充满着悬念和风险。   因为胎壁要求薄如蝉翼,厚度不能超过一毫米。   而在这样薄的胎壁上,还要镶嵌金银丝,可想而知这有多难。   任何一个小细节的不留心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陆子安握紧昆吾刀,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坚定了信念,陆子安目光坚毅地下刀。 第338章 以艺载道   陆子安握紧刻刀,刀锋在玉上缓缓划过,勾勒出玉质粗坯。   金银错工艺,其基础就是玉坯。   陆子安用自己的想法,根据玉料的颜色、玦度、纹理和形状来设计器身。   尽量做到最大限度地利用玉料,不浪费玉料。   最终的成品,陆子安将其定为了一个白玉错金双耳瓶。   瓶身线条流畅,整体非常简约。   这对拥有昆吾刀的陆子安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玉料在陆子安指下,乖顺得不像样,刀之所及,玉料自动分离,无比流畅自然。   应轩看得眼睛都直了,却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人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他眨眨眼睛,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以前之所以师父每次做出东西,都有人惊叹惊讶,那是因为他们本身技艺不如陆子安。   而现在站在峰会这间工作间里的,有谁是吃素的?   杨大师能够担任玉雕工艺的负责人,那背后是有几十年基础在打底的!   而其他人虽然不如杨大师出名,但是业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对他们而言,做一个玉瓶什么的,不过是基础知识,有什么大不了的?   论资历、论辈分,陆子安都不如他们。   而陆子安想要出头,那就只能在技艺上出奇制胜。   除非……他真的能独立将金银错工艺重新展现于世。   应轩暗暗握紧了拳头,忽然明白了陆子安平静表情背后负担着的东西有多沉重。   而此时,长偃市,沈曼歌也抽空出了趟门。   她是从后门进的博物馆,前门依旧被人挡住了,虽然那些人不会动手,但是那目光还是挺扎人的。   看到是她,门后的人才吁了口气,连忙将门打开:“沈小姐,卓先生在后厢房等您。”   沈曼歌道了声谢,略一转弯便朝后院走去。   推开门,桌前的三人都抬起头看她。   “来了?坐。”卓鹏朝她微一抬手。   沈曼歌在瞿哚哚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卓鹏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几天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卓鹏打开文件夹,淡淡地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陆大师不是说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瞿哚哚有些犹豫地道:“就先等等看吧?”   邹凯吊儿郎当地笑,毫不在意地道:“不行就继续怼呗,我怼人还从来没怕过谁!”   卓鹏淡淡扫了他一眼,邹凯瞬间噤声。   “这个,我也一直在关注,但是确实现在事情没这么好解决。”沈曼歌也颇为为难:“他们现在占据了舆论上风,很多人觉得是子安哥欺人太甚,不给他们活路……这件事情不能逃避,只能从正面回应,否则都会被视为心虚。”   “说的好。”卓鹏低头轻轻击掌,然后话锋一转:“所以,现在所有压力全在陆大师一个人身上,而我们,竟然无能为力。”   这句话冰冷而无情。   但是也确确实实点出了真正的要害。   真正的一针见血,四人都沉默下来。   “你们有没有发现。”卓鹏垂眸盯着桌面,慢慢地道:“陆大师走得太快了,他涉猎的范围越来越广,步伐也越来越大,而我们并没有跟上去,现在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拖累……   邹凯飞快地看了一眼脸红得滴血的瞿哚哚,不服气地瞪着他:“我们怎么就是拖累了,我不还帮着直播了,做了视频吗?哚哚还帮着管材料管网站了呢!”   “你做的视频,最后电视台有通过吗?”卓鹏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不是专业的手法,最终只能在网上传传,没有达到最大化的利益贡献。”   “……”   “而哚哚。”卓鹏看向瞿哚哚,顿了顿才道:“你的网站,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   瞿哚哚下意识地道:“我太忙了……”   “是的,你很忙。”卓鹏打开文件,抽出一张纸递过去:“但是我统计出来,你百分之七十的忙碌都是无效的,现在网站超负荷,保质无法保量,导致许多货品缺失,流失人气。”   颤抖地接过纸,瞿哚哚面色一分分死寂下去。   “换句话说。”卓鹏轻轻敲了一下桌沿,目光如炬:“陆大师已经一步步从草根圈子,走进了真正的大师圈,而我们却还留在他草根时代,跟不上他的节奏。”   现实是非常残忍而无情的。   陆子安一步步从一文不名走到现在,他每一步都是在走钢丝。   “我们应该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而不是成为别人攻击他的软肋。”卓鹏的手重重在桌上一敲,仿佛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我给你们两个,办了为期半年的专项培训,你们回去做准备吧,想去就明天出发,不想去就现在退居二线,我招新人上来。”   瞿哚哚用力地攥紧了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邹凯梗着脖子道:“为什么?那你呢?”   “我也一样。”卓鹏靠进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我发现我学会的还是太少了,这件事情我想了几天几夜,还是解决不了,我高薪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大拿过来,顺便跟着他好好学学……至少,不能拖后腿。”   拖后腿。   负累。   这几个字眼像是一个榔头一样重重敲在了瞿哚哚的心上,心口闷痛。   她从陆大师几十个人的直播间一直跟到现在,付出了这么多,经历了那么多,到头来就获得一个这样的评价?   瞿哚哚猛然站起身,一句话都没说扭头跑了出去。   沈曼歌担心她,连忙追了出去。   “为什么?”邹凯无力地看着卓鹏,不能理解他突然的决定:“我们不是朋友吗?”   卓鹏冷冷地看着他:“友情是友情,生意是生意,你既然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就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带着瞿哚哚去学,只有半年时间,位置我给你们留着。”   如果说卓鹏没把他当朋友,这话邹凯是不信的。   和卓鹏认识多年,邹凯也知道,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他只能皱着眉头道:“鹏哥,在你看来,友谊到底是什么?”   卓鹏冷冷地道:“就是你智障多年,我不离不弃。”   虽然不怎么中听,但也确实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邹凯都被气笑了:“我呸,明明是你坑我坑习惯了!不跟你说了,我追哚哚去。”   卓鹏目送他离开,唇角也带出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   诺大的工作间里,其他人都已经没再盯着陆子安看,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陆子安喝水的间隙里,应轩给他递了条毛巾:“师父,你擦一下汗吧。”   伸手接过来擦了汗,陆子安便准备继续开工。   粗坯打好之后,便到了最重要的薄胎的挖膛阶段。   这是最能直接反映玉雕师的技术水准的技艺,尤其是作为金银错的玉器,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   如果按系统的划分来说,陆子安其实要升到玉雕大师才能做这样的玉雕绝技。   就像他要做顶级的木雕前,必须升至木雕大师级一样。   但是陆子安不这样想。   他握紧昆吾刀,内心翻腾汹涌的,都是四个字。   以艺载道。   技艺只是一种媒介,如他的木雕,每一次升级,都必须有心境的提升才能升级。   而玉雕却不用,为什么?   因为一切能入殿堂的艺术表现形式,都必须超越“技”而走向“道”。   他的心境、他的灵魂,已经达到了大师的境界。   像他做木雕、玉雕一样,以点及面,触类旁通。   玉雕艺术承载千年,就因为其内在的底蕴和寄托,栖息和孕育着创作者的灵魂。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直视着玉瓶,慢慢地对其进行掏膛。   其他人一般是用钢卷筒来掏内膛,钢卷筒用铁轴架在旋车上,慢慢地进行碾磨。   一点点地深入其中,最后在膛内留一根玉柱,再用小锤轻震截取出来。   可是陆子安不准备这样做。   因为他要做的玉,太薄。   他略一思量,抿着唇,先用昆吾刀慢慢地划了中间的大玉柱出来,从大到小。   等到内部掏得差不多了,才又停下来歇了口气。   此时瓶身还有近五毫米的厚度。   应轩留意到,周围的人虽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在陆子安每次停下来的时候,他们都会若有若无地扫一眼玉瓶。   显然玉瓶的进度在他们看来还是比较惊奇的,毕竟很少有人真的能用刻玉刀刻玉。   陆子安略作修整,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更加集中精神,一层一层地对玉瓶内部进行削减。   不能一下子特别薄,否则容易崩。   也不能削得太少,瓶壁必须保持厚薄均匀,哪怕是它起伏的弧度也必须保证一致。   尤其是在中间的大肚上,当他的手塞进去后并不能完全看到里面的细节,他只能凭着手感和经验来处理。   心中的弦绷得很紧。   陆子安鼻尖渐渐渗了汗,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没了回头路。   这玉瓶不能失败。   失败了,损失的不止是这极品玉料,更是杨大师押在他身上的信任,更是……   现场诸位大师正渐渐倾斜的心。   在风雨飘摇的现在,只有获得了他们这些顶尖大师的支持,他才能够对抗那些反对他的人。   正因为知道这事的严重性,陆子安才更不能动摇。   一滴汗从额角滴落,滚进了眼里,他停下手,闭了闭眼睛。 第339章 意外之喜   应轩连忙帮他擦汗,陆子安缓缓握紧昆吾刀,再松开。   稳住。   他告诉自己。   这和以往做的任何东西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陆子安的手依然很稳,他逐渐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心情慢慢变得宁静而旷达。   看出他心境的转变,几个人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   但是站在旁边的应轩并未察觉,他只感觉整个人都非常紧张,脸都憋得通红。   初时是削,后面是刨,到最后,已经成了刮。   轻轻地,一下一下地。   陆子安额上汗如雨下,不一会后背便已经湿透。   工作间是中央空调,恒温恒湿空调低噪音。   但是应轩却觉得,这声音好吵啊。   像什么呢?   像是猫爪子在刨木头一样。   尖厉,难受。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时不时为陆子安擦擦汗。   而此时,陆子安也越来越感觉,难度在一点点增加。   像是温水煮青蛙,那种难度的累积不是一下子到来的,却更让人揪心。   4毫米。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放开昆吾刀舒展了一下手指。   3毫米。   杨大师一边指点自己徒弟做玉雕,一边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   2毫米。   四周的大师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活。   也有人曾经做到过这一步,但是2毫米基本已经是一位普通大师的极限。   而陆子安却依然没有停下手。   做的越久,他手感反而越好,心态也越来越稳。   人心沉浮的年代,手与心的连接、触觉,才能让我们在纷乱的思绪中获得沉静的感觉。   一片寂静中,陆子安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第一层时他还需细细思量,方才慎重下刀。   到最后他全副心神都已融入这玉石之中,双耳瓶的形状看似简约,但吸引人的,却是它超越形式之外的神韵。   无论是人物动物,还是山石花草,形状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神韵。   “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这是一种极为豁达也极难达到的水准。   光是看到这里,杨大师便已目露欣喜。   这玉瓶就算最后做不成金银错,也已经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尤其是陆子安在雕琢之时,双耳做的简约的云纹耳,下方各坠一节玉环。   单单是这一节玉环,已足见功底。   但是陆子安却还没有停手,他目光愈加凝定,动作轻而缓。   每一刀都温柔得仿佛是在触摸着心上人的面颊。   当他再次将瓶里的玉屑倒出来时,此时玉瓶壁厚仅仅一毫米。   半透明的瓶壁,泛着令人惊艳的光,虽然未经打磨并不温润,却给人一种鲜活的感觉。   是的,鲜活。   它从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石,在陆子安手中,逐渐舒展了它的灵气。   每一个弧度,每一根线条,都透着一丝灵动与畅然。   玉雕讲究灵动之趣,动是生命燃烧,是自然的象征;同时也讲究微言达义,它阐明了国人以小见大的智慧。   于灵动意境中,细心摸索玉雕的韵律,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   这虽然只是一个玉瓶,观之却给人一种心神宁静旷达,海纳百川之感。   而这……   甚至还未曾经过打磨!   众大师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这玉瓶真的以金银错工艺制成,恐怕……   “陆大师……”见陆子安又准备继续,杨大师连忙叫停,扫了眼应轩。   应轩递过水,旁边另一位大师的徒弟也连忙帮着拧新的毛巾。   陆子安放下刻刀,就着应轩的手喝了口水。   接过毛巾,感觉手的关节都酸痛不堪。   甚至缓了好一阵才算是勉强舒展开来,期间骨节咔咔作响,令人听之牙酸。   “你看,你一做就忘记了时间。”杨大师颇为赞叹地看着那几乎半透明的玉瓶,欣慰地道:“不如今日就先到这吧,剩下只需要开凿做金银错工艺了,就明天再来做。”   做的时候不觉得,这突然一停下来,陆子安确实觉得挺不舒服的。   这种感觉……自从上次系统强制他睡了三天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了。   他也没有反对,点点头:“好,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应轩连忙收拾着工具。   这时天色渐暗,陆子安没有等应轩,他感觉身上粘乎乎的非常不舒服,便脚步踉跄地朝自己住处走去。   终于,他走到了门前,正在掏钥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熟悉的饭菜香传来,沈曼歌笑吟吟地看着他:“子安哥,你回来啦!”   那一瞬间,陆子安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幻境。   这一幕,简直是他曾经的梦想。   他其实和世间许多男人一样,心里也有一处柔软的角落。   希望自己忙碌一天回来,有人为他亮着灯,房间里不是漆黑冰冷,而是满满的温暖。   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笑着看他,说:你回来啦!   定定看着她数秒,再三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以后,陆子安的心都软掉了。   他伸手轻轻戳了她脸蛋一下,认真地道:“给你。”   “哈?”沈曼歌疑惑地歪头看他一眼,笑了:“傻了吧,快去洗澡啦,啥都没拿还说给我哈哈哈。”   陆子安也只是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心也给你,身体也给你,灵魂也给你。   他毫不犹豫地,将还在笑着的沈曼歌抱进了怀里。   “唔,快松开啦!一身臭汗!”沈曼歌七手八手地把他推进浴室:“快点洗哦,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洗完吃饭!”   担心他会在洗的过程中睡着,她特意在水里加了柠檬精油。   陆子安也没再嫌浴缸麻烦,整个人都泡在了水里。   全身都放松下来。   过了十分钟,应轩都回来了,陆子安还没动静。   沈曼歌有点小担心,唆使应轩道:“小轩,你说,子安哥不会睡着了吧?你去看看?”   危险!   应轩正瞅着桌上美食淌口水,听了这话美味都不顾了,当即把工具箱往桌上一放,义正言辞:“我也一身臭汗,我要去洗澡了!”   扭头就跑!   凯哥果然是厚道人,教他的生存法则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去?   沈曼歌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没影了,腾的起身,哼,了不起哦?我自己看!   凑到浴室外,她先听了听,没动静啊,不会真睡着了吧?   手按到门把上,又缩回来,紧张兮兮地伸手敲了敲:“子安哥?你睡着了吗?”   还是没动静。   啊啊啊,真的要她亲自开门吗吗吗?   哇,没想到这次来杭州果然是来对了!   居然有这种意外之喜!   想象着推门之后的风景,沈曼歌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   不能激动,深呼吸!   沈曼歌做好心理准备,伸手按到了门把上!   刚一用力,门骤然从里面打开了,沈曼歌措不及防,直接被带得往前一扑。   陆子安伸手扶住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干啥呢?”   “我我我,我没干啥!”沈曼歌站直身体,手往客厅一指:“啊,那个,我就是来叫你,怕你睡着了。”   “所以你就能往我浴室冲?”陆子安斜睨着她。   “我呸!”沈曼歌想也不想地反驳,脸爆红:“谁,谁往你浴室冲了,我这是,我这是想救你狗命!”   陆子安又好笑又好气,轻轻弹了她一爆栗:“谁狗命呢,欠抽你。”   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他也没精力再与她纠结其他。   反正今晚没准备出去了,他索性就穿着浴袍往客厅走。   沈曼歌跟在他后头,暗挫挫地偷瞄,咦,左腿,哇,右腿。   “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应轩呢?”陆子安在桌边坐了下来。   沈曼歌连忙正色道:“哦,他也一身臭汗,去洗澡去了,你饿一天了吧?这碗粥放凉了些,你先喝了垫垫肚子吧。”   “好,谢了。”陆子安也没客气了,端起来哗啦啦几下喝了个底朝天。   确实,喝碗热粥后,感觉全身都舒服了。   他放下碗,正好看到沈曼歌眼神游离,神思恍惚的样子。   “干什么呢?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陆子安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还有吗?”   “啊,有,这粥白吧,啊不是,我是说这胸肌好喝吗……”沈曼歌说完才赶紧捂住嘴,啊,没脸见人了。   陆子安低头瞅了一眼,故作镇定地将衣襟揽紧,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慢慢开始觉得有些烧。   他哑着嗓子道:“好喝,再来一碗。”   什么好喝,胸肌好喝吗?   沈曼歌感觉所有的脸今天一天丢尽了,呜呜呜。   “你,你别喝了。”刚好听到门响,她飞快地道:“啊,小轩来了,我去端饭!”   跑厨房拍了些冷水,才感觉面上的温度略降。   沈曼歌同手同脚地端着饭出去,应轩连忙伸手接过来盛饭。   沈曼歌完全没好意思再看陆子安,老老实实低头扒饭。   结果应轩这叛徒,竟然想都没想就直接道:“咦,师娘你脸怎么了,端饭的时候被烫到了吗?”   “……没有。”咬牙切齿,哪壶不开提哪壶!   应轩很紧张:“你这还有水珠,要是烫到了要涂药呢,我当初养的一头猪不小心被烫了,我想着没事……”   “我没有烫到!”沈曼歌瞪他:“我也不是猪,吃饭!”   旁边的陆子安将她羞恼交集的小模样收进眼底,嗯,果然秀色可餐,饭都比平时吃得香些。   吃饱喝足,陆子安也就有足够的精力来想别的事了。   他略一挑眉,打量沈曼歌两眼,毫不客气地道:“你不是在上课?怎么突然来杭州了?你不上学了?跟谁来的?爸妈知道吗?” 第340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沈曼歌无辜地眨眨眼睛:“我明天放假呀,叔叔阿姨知道的呢,我师父带我过来的嘿嘿。”   师父?   陆子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张凤娘也过来了?”   “嗯呐,师父刚好来杭州有事,我就跟着一起来了。”沈曼歌帮着收拾碗筷,应轩麻利地抱进去洗碗去了,她拉着陆子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拍拍沙发,沈曼歌调整着自己的姿势,斜倚在陆子安肩上,让自己坐得更舒服。   “不过我过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沈曼歌倚在他肩上,仰起脸看着他:“卓鹏开了个小会,给哚哚和邹凯报了个班,说让他们去进修,免得拖后腿……”   进修啊……   陆子安怔了怔,听着她转述的卓鹏的话,说实话,心里还真挺感动的。   他倒是从未觉得邹凯他们拖他后腿了,毕竟这件事情牵涉范围太广,卓鹏想不出办法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卓鹏说的也有道理。   他现在根基不稳,将将爬进顶级大师的圈子里,但要获得他们的承认和肯定还是需要时间的证明。   如果能有一个实力强大,能够自如应对各种状况的后援团,肯定比光杆司令要来得好很多。   “邹凯他们怎么说的?”陆子安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沈曼歌的头发。   沈曼歌往他掌心蹭了蹭,眯着眼睛道:“他准备去啦,但是哚哚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劝了很久也没结果,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对瞿家的事情,陆子安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方便详说,毕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道:“你别管这些,你好好读书就行了,不管她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们都该尊重她。”   “嗯呐。”沈曼歌蹭啊蹭,慢慢把自己整个缩到了陆子安怀里:“卓鹏说让我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陆子安揽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唇角慢慢荡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其实他们这个团队,从一开始都不像个团队,倒像是随便搭的一草台班子。   他于一片混沌中,完全凭着自己一腔孤勇就敢杀出重围。   而他们也就跟着他往前冲,不管发生什么都坚定地信任着他,一直站在他身后。   他们是为什么会聚在一起的呢?   不过是直播间里的几次嬉闹,几个木雕,就将几个人的未来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许多细节都没有明确的划分过,啥都没准备,就这么慢慢地把这出戏给演了出来。   相识于微末,对彼此都有百分之百的信任,这种感情真的很难得。   “朋友”,陆子安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品尝着一杯醇酒。   他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了,所有压力一扫而空。   他有后援团,有挚友,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更何况还有曼曼这样知冷知热的女朋友,简直是上天赐予的惊喜。   原以为聚散离合才叫美,到头来柴米油盐都是诗。   陆子安低头在沈曼歌头顶轻轻一吻:“谢谢。”   他怀里的沈曼歌不安地动来动去,他抱得很紧,她感觉他衣襟好像又散开了……   “子安哥……”   陆子安回过神,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要不,你去床上睡吧,别在沙发上睡着了,等会容易感冒。”   陆子安感觉头脑昏沉,只想睡觉,便打了个呵欠:“行吧,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等师父的消息,估计是明天吧,怎么了?”沈曼歌站起来,努力地想把他拉起来。   他的手好大,衬得她的手又纤细又修长,白白嫩嫩的,像青葱一般。   陆子安反手包住她的手,就势起了身:“没什么,我就问一下,你最近别乱跑了,好好复习是正经,学业要紧。”   “呃,其实燕大有招生办老师跟我联系过耶。”沈曼歌歪着头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们说按照我过去的综合成绩来看,我很有希望能考上燕大,问我有没有想过报哪门学科。”   这么早的?   陆子安怔住了:“你确定?不是骗子吗?”   “不是啊。”沈曼歌笑眯眯地道:“他们还给我做过分析,国内哪几所大学适合服装设计,还有国外的大学……当然,最终还是说燕大好就是了。”   好吧,学霸的世界他不懂。   毕竟陆子安是没有过这种待遇的。   于是他故作高深地点点头:“也别全信,最终还是要根据自己的想法来选择。”   沈曼歌嘻嘻笑着推他进房间:“好啦好啦,你赶紧睡吧!”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陆子安精神抖擞地出了门,沈曼歌去找她师父去了。   到工作间的时候,发现今天人竟然来的格外齐。   而且,好像都若有若无地在看他们。   看到陆子安精神满满地走进来,正在和黄大师聊天的杨大师停了下来。   扫了一眼,不禁笑了:果然年轻就是好,昨天陆大师疲倦成那样子,休整一晚上竟然就完全恢复了。   杨大师走过去,微笑着道:“陆大师,借一步说话。”   “好。”陆子安朝应轩扫了一眼:“把工具拿出来摆好。”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做了一半的双耳玉瓶。   当应轩打开柜子,取出那个半成品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光线明亮,那白玉瓶比昨日更加夺目。   杨大师和黄大师将陆子安带进办公室,关上门后,杨大师神色慎重地看着他:“陆大师,我有个建议。”   “嗯?您请说。”   彼此对视一眼,杨大师眉心微微隆起:“经过我们昨天晚上的讨论,我们一致觉得,这个玉瓶已经不需要再做金银错工艺了。”   “是啊,我也特意去看了,瓶壁厚薄均匀,只需要经过打磨,绝对是一件难得的珍品了!”黄大师也帮忙劝说着。   不需要?   不做金银错工艺?   陆子安只略一思量,便明白了他们的未尽之语。   说起来,他们其实也是一片好心。   毕竟昨天他的状态,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以他昨天的情况来说,这双耳玉瓶,做到当下形状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玉瓶通体薄厚均匀,玉壁仅一毫米,这是国内顶级大师的手艺。   陆子安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将其打磨光滑,拿出去随便也能拍得数百万。   打响知名度的同时,还能将自身的风险全部规避,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但是……   陆子安仔细思考过后,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谢谢你们的提点,但是……这件玉瓶它现在只是一件半成品,在我的构思里,它就该是有金银错工艺的,如果现在中止,它就是一件不完整的作品。”   浅尝辙止不是他的风格,要做,就将其做到极致!   “陆大师……”杨大师皱着眉头道:“你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意气用事真的是没有必要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动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旦开始开凿,这件事情就没有回环的余地了。   陆子安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坚定而自信:“我想清楚了。”   他的朋友们在为他四处奔波,他的对手们正虎视眈眈。   如两军对峙,他作为将军,却临阵脱逃?   这让他的朋友们怎么看?让对手怎么想?让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其他匠人们如何看待?   这已经不是他一己之争,而是守旧派和创新派之间的角力。   他此时的怯懦退却,带来的负面作用是他目前无法估量的。   挑中金银错工艺,是因为它独特的存在意义和工艺难度。   马大师的信任、峰会的巧合、杨大师的鼎力相助。   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要他这件错金双耳玉瓶现世,他后面的事情处理起来便会轻松许多。   这个当口让他放弃?不可能。   就算他真的将这玉瓶弄砸了,再重来十次百次,他也心甘情愿,但是要他放弃,不可能。   陆子安重新站在工作台前,内心一片澄澈宁静。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诗,竟无比契合他此时心境。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他感觉自己已经达到了一种回归自然,天人合一,宁静超然的大彻大悟。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至于结果如何,就留待后人评说!   陆子安握紧昆吾刀,开始进行难度更高的工艺:开凿。   薄如蝉翼的瓶壁,一毫米的底子上再刻出半毫米的凹凿。   陆子安聚精会神地盯着刀锋,每一下都仿佛是刻在了众人的心上。   只需要这刀锋略深一点点略偏一点点,这玉瓶都会碎裂。   之所以说这一步难,是因为它只有一次机会。   太薄的器壁,没有留给匠师更多的余地来后悔。   一刀生,一刀死。   是价值万金,还是萎落成泥,全在匠师的一念之间。   陆子安一手握着玉瓶,一手拿着昆吾刀,慢慢地,细细地勾勒着上面的花纹。   玉屑簌簌飘落,他将自己的感悟、将自己的感情,通通刻进了这绵延不绝的纹路之中。   古人喜欢于玉石之中感悟天地,感叹生命。   而陆子安则希望,人们透过玉瓶,看到的不止是这精湛的技艺,还有他陆子安这颗经历了千锤百炼却从未想过放弃的心。 第341章 奇才   艺术本身就是感情的表达。   玉雕所表现出的态度,也是匠师的态度,他们把自己的思想、感情、价值观融入其中,以物寄情,托物言志。   陆子安缓缓地拉动着昆吾刀,在玉料表面开出细槽。   开槽的深度是关键,浅了金银丝会掉出来,深了金银丝嵌不到底部也不结实。   而在这个过程中,任何人都无法给予他帮助。   陆子安的手指慢慢放松,收力,这个过程里他已浑然忘了外界万物。   每根线条,每个造型,都充分运用变化及统一,对比与协调,节奏及神韵的方式,将点、线、面相互融合,产生意想不到的视觉冲击。   而在雕琢的过程中,他曾经的积累的经验也逐渐展露了它的作用。   他没有用画笔勾勒,但开出来的槽粗细都是非常一致的,精度极高,线条充满律动的美感。   细而匀称的云纹涡线逐渐旋转,线与线之间用较宽的面来联结,这种纹饰富有节奏感和律动美,显得格外清新和活泼。   连杨大师都不得不感叹:“昨天看他做玉坯还不觉得,今天一看,感觉陆大师用刻玉刀竟和用画笔差不多。”   “嗯。”他身边站着的花甲老人是一位顶级大师,平时甚少出来走动,今日是受杨大师之邀过来参观游览的。   他原本只是想看一眼就走,却不料一看就迈不动脚了:“这线条活泼流畅,而刀法却又刚柔并济、形神兼备,的确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奇才。”   他原先只隐约听到了陆子安的名气,不过对于这种刻意宣传的,他们这圈子里其实是看不大上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在他们老一辈的观念里,酒香不怕巷子深,真正有技艺的,迟早会扬名天下,根本不需要这般画蛇添足。   尤其是听说陆子安得了一个无双公子的名号后,他们更加觉得可笑至极。   无双?好大的口气!   可是当他真正看到了陆子安,才发现玉如其人真的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陆子安给人的感觉,很矛盾。   看上去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但是做的事一件比一件凌厉。   尤其是各种宣传推广,让人以为他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可是他却又能沉下心潜心雕琢一件件作品。   可能,是先入为主了吧?   回头或许可以让人找些关于陆子安的资料来看看。   他这么想着,便收回目光,从容地与杨大师告别。   虽然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场地太安静,许多人都听到了。   连他都说陆子安是奇才……   众人看向陆子安的目光不禁比之前都深邃了几分。   陆子安拿着小刷子轻轻将玉屑刷落,左手微微盘动,玉瓶在他手上转了小半圈。   只剩下最后一处的开槽了,只要这里完美收尾,后面就剩下嵌金银丝和打磨了。   应轩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两手将毛巾拧得死紧。   千万别出岔子啊,最后的难关了……   陆子安轻轻提了一口气,动作如行云流水,锋利的刀刃一波三折,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他也是用的几何云纹,但是与以往的几何云纹又有不同之处。   陆子安刀下的云纹,既有几何图案所固有的严谨规则构成的骨法,而又在规则中求变化。   如杯中窥人,如云中观海,它既是创新,又是华夏千年的文化积淀。   终于,陆子安停下了手。   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陆子安闭了闭眼睛,轻吁了一口气:“成了。”   周围一片吐气声,原来刚才做到最关键的时刻,不少人下意识也屏住了呼吸。   陆子安将开好槽的玉瓶搁在工作台上,众大师不禁都走近了些来仔细观察。   有生性严谨的,甚至拿了根细尺量了一下凹槽的深度及宽度。   应轩更是喜不自盛,端茶递水忙的不亦乐乎:“师父,终于做好了!”   “没做完。”陆子安喝完水后索性洗了把脸,冰冷的水一刺激,神魂一清:“这还只是个开始。”   “啊?”应轩完全傻眼了:“这,这还只是开始?”   之前看杨大师他们那么关注,他还以为开好槽就行了呢!   陆子安笑笑,将毛巾递还给他:“嗯,后面的压金丝镶嵌也很重要,要拿着小锤子将金丝嵌进去,然后才是重中之重,磨错。”   为什么金银错这么稀少?   因为它与其他技艺不一样,它每一关都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金银错的难,一在于坯壁之薄,二在于开槽之艰,三在于嵌金之险,四在于磨错之危。   许多大师倒在第一关,剩下的倒在第二关和第三关,而真正前三关都达标者,寥寥无几。   一层层筛选下来,没成功的浪费的就是一块块玉料。   而做这样的玉器,所损耗的玉料,就算是家有金山银山也会被掏空。   因此马爷的徒弟们后来便学乖了,将第一关的坯壁调整增厚,难度大大降低。   这样一来,二三四关也就迎刃而解。   但是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的作品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真正能称得上金银错大师的,依然只有马爷一人。   陆子安摇摇头,挥去脑海里这些琐事,从工具箱里拿出金丝和小锤子走了过去。   锤子是系统兑换的,和他原有的小锤子形状一样,但手感却好很多。   纯金丝有一定的柔韧性,适合镶嵌,由于不用任何粘合剂,因此对凹槽的精度要求极高。   这一步其实倒也没什么难度,只要槽开得好,基底打好了,镶嵌金丝还是不难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只有力道,如果镶嵌不进的话,不能用力摁压,避免玉器碎裂。   需要用刻刀调整金丝的大小,然后用小锤子轻轻将其镶进去。   当然,陆子安的这种方法,与古代的金银错还是不一样的,因为错在古文中的注解为“错,金涂也”。   也就是说,许多金银错青铜器看似金光闪闪,极为精美,但这种金有很多是涂上去的。   镁国博物馆里有一件青铜器,据称是金银错工艺,但有些地方金色脱落后,底下并无凹槽痕迹,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金银错,因为那都是涂上去的。   另外还有金涂、金烤,都不适用于玉器。   陆子安一点点地将所有金丝都卡进了凹槽里面,每个细节都无比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   站在后面的应轩心惊胆颤地看着他手里的小锤子,真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哐叽一下砸下去,那可真是糟心了。   明明是陆子安在做,但是应轩却出了一身汗。   等到陆子安放下了小锤子,他立马把小锤子收进了工具箱里。   太危险了,还是放开一点吧!   陆子安举起玉瓶仔细看了看,这时从玉瓶内部看去,已经能看到缠绕在外部的金丝。   难得的是明明没有用任何粘合剂胶水什么的,金丝却没有一根有掉落的趋势。   白璧无瑕,细腻如美人肌肤,吹弹可破。   尤其是细细的金丝,缠绕出的几何云纹更是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色差。   这些金色犹如夜幕中的繁星,格外耀眼,使得纹饰更为突出清秀,整个玉瓶也显得格外雅致。   而这,还是没有经过打磨的。   陆子安舒展了一下手指,微微笑了:“今天先到这吧,我明天再来打磨。”   “好嘞!”应轩马不停蹄收拾东西,心里琢磨着这门金银错他如果要学的话,有几成把握。   众大师虽然不曾言语,但是看着陆子安的目光都已经温和许多。   有两个不经意与陆子安对视时,也露出笑意朝他点点头。   陆子安自然地回礼,不骄不躁。   这样的态度也获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心里的天平很自然地便往陆子安这边倾斜了。   此时长偃市博物馆外,有人正在大声念着一篇通稿。   说今天上午在某处,某某大师对陆子安技艺做出了评价,曰,奇才。   静坐于台阶前的众人面色纷呈,有不少更是直接掩面。   冯小荀带着一众记者一拥而上,各种拍摄:“请问您有何感想?”   “请问您对这位大师对陆子安的评价有何感言?”   “请问您是否赞同他的观点?”   ……   “别来问我!问他们去!”一群乌合之众,抱的大抵都是这般念头。   一时现场闹得鸡飞狗跳,众人纷纷鸟兽散。   众记者围追堵截,到底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一个个喜不自胜。   冯小荀憋在心里的这口气总算是畅快地宣泄出来,一路冲了进去:“嘿,卓鹏,我就说吧,我一出马,这事就搞掂了!”   站在窗前的卓鹏点点头:“我听到了。”   “他们明天应该不会来了吧?”冯小荀端起桌上的茶一口气喝光了。   “也不一定,你们也不可能天天守在这里。”卓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那是我喝过的。”   “……”冯小荀含着一口水在嘴里,咽不下去也不好意思吐出来,狠狠心,咽下去一抹嘴:“咳,行了,喝你一杯水还小气吧啦的,管他们明天来不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子安那边的结果。”   卓鹏点点头。   是啊,他们急也急不来,一切的一切,只有陆子安的那个金银错玉瓶真的完成了,才能知道最终的答案。   到底是保守派惊慑于陆子安精妙技艺而低头,创新派力压群雄,从此将传统技艺的历史改写呢?   还是保守派人人自危而负隅顽抗?   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看着天边隐堆聚的云层,轻轻叹了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   陆子安从工作间出来,脚步轻快。   天气挺好的,他带着应轩迤迤然走过花草掩映的园林,往住处走去。   却在拐角处被人拦住了。   沈曼歌板着小脸,拿着根不知哪来的棍子,冲他比划着:“站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说句题外话:我实在忍不住了,各位大佬,写文不容易,大家别看盗版行吗?支持一下正版吧,你看盗版还来喷我,我真的好无语啊!哭唧唧】 第342章 不疯魔,不成活   “站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看着沈曼歌一本正经地挥舞着木棍,陆子安就想笑。   “哪来的山贼土匪啊?”陆子安径直朝她走过去:“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没钱啊,那就以身相许吧!”沈曼歌瞪大圆熘熘的眼睛,将木棍伸直,挑起陆子安的下巴,很认真地打量他一眼,点点头:“嘿,小哥长得不错,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啊!哈哈哈哈!”   陆子安握住木棍一拖,直接把她人给拉了过来,往肩上一扛大步朝前走:“勉为其难?那可真是太难为你了啊。”   “放开……你快放我下来哈哈……”沈曼歌又羞又囧,手拉脚踹地打他。   陆子安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把她放在一个石头上:“怎么跑这来了?不是找你师父去了?”   手里还握着木棍不肯撒手的沈曼歌勉强站直:“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坏消息。”   沈曼歌叹了口气,一脸沮丧地道:“坏消息就是,我可能参加不了高考了。”   “为什么?是不是你来杭州没请假?”   这事可真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陆子安当即脑子里面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弯。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违反校规的事情?   不应该啊,他家曼曼这么乖……   “不是的啦。”沈曼歌眼珠子一转,哼笑着道:“就是,你要不要听好消息嘛!”   看她这样就知道有内情,陆子安深吸一口气:“你说。”   “好消息就是!”沈曼歌得意洋洋地一扬头,长发差点直接甩陆子安脸上了:“我得了金奖!金奖哦!”   金奖?   陆子安这一下是真的惊讶了,连忙追问道:“你说的是你的那个什么比赛?就你拿你师父的绣品的那个吗?”   “是吖!”沈曼歌开心得眉眼弯弯:“【蝶舞杯】华夏女装设计大赛哦,我一共拿出了两套设计,直接杀到了总决赛哈哈哈哈,可惜我自己没能去,都是我师父帮我领的奖。”   这倒真是挺难得的。   虽然这个【蝶舞杯】设计比赛他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也已经很棒啦。   再怎么说,这也是曼曼获得的第一项荣誉呢!   陆子安比自己得了金奖还高兴,直接一抄手,将她抱起来住处跑。   空气中传来沈曼歌欢快的笑声,应轩借着捡那两根木棍的功夫,偷偷摸摸放慢了脚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跑远。   真的第一次见到,原来师父也有这么欢喜的时候。   这种感情,真的好令人羡慕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   刚开始沈曼歌还以为陆子安在跟她玩,任他抱了一会,结果后面陆子安也没放她下来。   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要害羞,把脸埋进他臂弯,死都不肯露出来。   “这时候又没人。”陆子安一路把她抱到楼下,才把她放下来。   结果刚拐了个弯,就迎面遇到了张凤娘一行。   “师父……”   张凤娘看到他们,笑着迎了上来:“陆大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陆子安很自然地与他们握手,交谈。   谈吐温雅,彬彬有礼,正是温润如玉的无双公子陆子安,哪还有刚才那与她嬉闹的模样。   沈曼歌偷偷地笑了,像只得了松果的小松鼠一样得意,哼哼,子安哥最特别的一面都是留给我的!   趁着没人注意,陆子安瞥了她一眼,隐含警告:再笑,回去削你!   谁怕谁!沈曼歌悄悄瞪了回去。   张凤娘还有事,自然没有多留,闲聊了几句便与他们挥手告别。   回到房间后陆子安才想起来:“哎,你得奖和你参不参加高考有什么关系?这不影响啊?”   沈曼歌不说话,手指在白板的面颊上点一点。   “干嘛。”   “给你一个机会!”沈曼歌横了他一眼,理不直气也壮:“你亲我一下,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陆子安简直哭笑不得,哪有这种傻妮子。   这要换了别人,只怕求之不得。   嗯,他也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同意一下的。   轻轻在她脸上碰了两下:“说。”   “珐国LISAA时装设计学院,看中了我的那两套设计,想要我报他们学院的专业。”沈曼歌手托腮,神情中有些许向往:“听说他们学校经常展开展览陈列活动,学生设置展厅,并将作品展示给教授呢。”   “然后呢?”再亲一下。   沈曼歌摇头晃脑:“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着名设计师朱利恩也经常回校参加这类活动啦,听说他会记下学生们创作的特点,并带走他认为天赋出众的学生的名片和简历并推荐哦。”   听了她的话,陆子安沉默了。   如众人所见,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陆子安起身查了一下,发现这所学院是珐国公立服装设计学院中排名第五的,风评不错。   而朱利恩对学设计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就好比他当初一文不名时,卓老爷子与他的距离。   虽然不是最顶级的,但是业界也很有名气。   有这样一个人帮扶,无异于如虎添翼。   陆子安微微皱了皱眉,无比严肃地看向沈曼歌:“你怎么想的?”   “唔。”沈曼歌凑过来,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我还没想好。”   这的确是一个大大的诱惑,但是国内吸引她的更多……   比如说,子安哥。   陆子安看着她精灵古怪的样子,头痛地按了按额角。   是他傻了,问她有什么用,她大概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最后他们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陆爸陆妈,瞒也瞒不住的,马上得奖通告就要发出来了。   陆爸陆妈的观点也完全不一样,一人支持一人反对,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晚,很多人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应轩就起来了,结果陆子安比他还早。   “师父……”应轩犹豫地道:“今天,还去吗?”   陆子安扫了眼在厨房里快乐地忙活的沈曼歌,点点头:“去。”   这也是沈曼歌请假的第一天,她自己不想请假,但经过商议,她还是同意了。   如果她确定要去珐国,那么她后面也就不需要再回校了。   吃早餐的时候,沈曼歌咬着筷子道:“子安哥,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嗯?”陆子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于是当他来到工作间的时候,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禁被这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所吸引。   沈曼歌的美不是那种眉宇间的轻愁,也不是娇柔婉约,而是充满阳光自信的风采。   看到她的人,情不自禁地便会被她的开朗所感染。   她也非常懂分寸,没有凑得很近,找了张椅子乖乖地坐着等。   今天的人比昨天更多了,有些甚至是陆子安不曾见过的面孔。   陆子安只是微笑着与和他打招呼的人点点头,便站到了工作台前。   磨错。   这是最后的环节,也是最危险的环节。   取出玉瓶的半成品,场中半数人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陆子安指腹在瓶身轻轻摩挲着,金丝虽然镶得很稳固,但是表面却还是不够柔滑的,有高低起伏,因此才需要精细打磨,将其与玉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取过一块细磨砂纸,慢慢地对没有镶金丝的瓶身进行着细致的打磨。   薄胎的坯体薄、强度低,制作过程中极易破裂,可以说,磨错其实就是挑战极限的过程。   经过打磨的玉,会呈现出温润的光泽。   陆子安将玉瓶内部打磨光滑后,也做出了手感,才慎重地开始对镶嵌了金丝的瓶身进行打磨。   这技艺对匠师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如临深渊的感觉常使人知难而退,这和赛车、攀岩等极限运动所经历的心理压力很像。   抱着要把它磨破的态度,但又不能真的磨破它,要达到“在手疑无物,定睛知有形”的境界很难。   陆子安的打磨手法又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会专注地对某一点进行打磨。   而是通过点、线、面的方式,对一大块瓶身进行划分。   而且打磨的时候仿佛毫不顾忌会不会用力过度,瓶身会不会碎裂,盯着那一处从各种方位一直对其进行打磨。   他的这个举动,让现场很多人都感到惊恐。   惴惴不安的情绪,像蛛丝一样,轻轻地、粘粘地纠缠着每个人的心。   应轩甚至产生了幻听,仿佛听到了玉裂的声音,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沈曼歌情不自禁慢慢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陆子安。   打磨得多了,手指会泛红,指尖会有灼热的感觉。   做到此刻,陆子安完全是凭手和心的感觉在衡量其是否达标。   一处金太多了没关系,轻轻擦拭过后,便会呈现雅致的线条。   哪怕有时都听到玉瓶的响声了,他依然没有放弃。   不疯魔,不成活!   不到极致不罢休!   如果裂了,那就重头再来!   他绝对不会让不达标的作品从他指间产生!   带着这样的信念,他磨完了一个又一个面。   终于,在所有人紧张恐惧的目光里,他磨完了最后一个面,轻柔地将玉瓶放正。   轻描淡写地扫了眼沈曼歌:“成了。” 第343章 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   那一眼,看似只是陆子安的随意一瞥,但是在沈曼歌眼里,真的是一眼万年。   他专心致志地做一样精美到极致的作品,做完后,看着她说:“成了。”   啊啊啊,少女心简直爆蓬好吗?   陆子安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仔细端详着玉瓶。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这双耳玉瓶仔细欣赏。   这个金银错双耳玉瓶,线条简约流畅,但其精妙复杂与艺术性甚至远胜于名家的画作。   因为在它的身上,既能欣赏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能触摸到陆子安的匠心与灵魂。   狭小的设计空间内,却有海纳百川,容天下之大的设计感,真的非常难得。   通过陆子安独具匠心的创作与雕刻,整个玉瓶透出晶莹润泽的光华,格外吸引人。   “这……这花纹看似有点像是西汉时期的几何云纹?”有人低声问道。   另一个摇摇头:“又不大像,比那云纹更加雅致。”   有人按捺不住,直接问陆子安。   陆子安略微思忖片刻,点点头:“这的确是几何云纹,但不同的是,我将这种纹路进行了修整,既不具象,亦不抽象,徘徊于有无之际,斟酌于形神之间。”   难怪会让人看着第一感觉就是西汉时期青铜器上的几何云纹,但仔细研究后又会觉得自有其特色。   “这种手法倒是挺独特的……”   陆子安只是谦逊地笑笑:“金银错从传统中走来,还要向未来走去,我将古典元素与时尚元素相结合,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个说法给了很多人启发,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其他花纹或许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杨大师关注的,却不是云纹,而是这真正薄如蝉翼的瓶壁。   他慎重地量了一下,看向陆子安的目光复杂难辩:“陆大师,你知道你的瓶壁厚度吗?”   “0.8毫米。”陆子安胸有成竹,神态轻松自然:“对吗?”   “……对。”   这也正是让杨大师所不能理解的一点。   如果说一处能达到这个薄度,他可以接受。   但是这整个玉瓶晶莹剔透,厚薄均匀……他无法想象。   如果真的通体都是0.8毫米,那么陆子安这件玉瓶一旦现世,恐怕真的会引发大浪潮。   杨大师让人看好这玉瓶,与黄大师对视一眼,再次将陆子安带进了凉亭。   “陆大师,你真的决定现在把这玉瓶的模样宣传出去吗?”杨大师神情凝重。   黄大师也眉头紧锁:“这件金银错玉瓶,真的是我所见过的最优质的一个,如果……”   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陆子安都懂。   他做到了。   虽然之前很多人都不相信他能做到,认为他是借着峰会的手在打压他们。   认为他陆子安沽名钓誉,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其他人死活。   认为他,不可能能做出如马爷那般的惊世绝技。   可是,他真的做到了。   这件玉瓶一旦面世,遭受重大打击的,必然是马征大师的师兄弟们。   两相对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不想被这股浪潮掀翻扑倒,他们必然会拼命反扑。   陆子安神色从容,在石桌前飘然落座:“两位大师觉得,如果不发出去,他们会放过我吗?”   不可能。   现在他们已经联合了一众观念老旧的老匠师们,去门前静坐的全换成了老人。   论年龄,论声望,陆家无一能敌。   他们也是吃准了这一点,逼迫陆子安认输。   见杨大师和黄大师僵住,陆子安微微一笑:“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是人家都打上门了,我又有什么必要藏头露尾的?”   杨大师手指在桌上重重一敲,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明白,你现在根基不稳,去做这般意气之争没有必要,重要的是稳住状态,尽量做出更完美的作品,才是重中之重!”   “我能做出更好的作品。”陆子安面上依然带着笑意,但眸光也逐渐幽暗:“不仅更好,更精美,而且还会有更多的绝世技艺,我今日让一步,他日就会要让一丈,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符合我此时境遇。”   杨大师还想说什么,黄大师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   “陆大师,你的技艺我们的确非常认可。”黄大师有些踌躇,叹了口气才道:“事实上,如果你是我的子侄,我也会赞同你的想法,但是……还是那句话,你根基不稳,小心使得万年船啊。”   这的的确确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而他们的弦外之音,也非常清楚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陆子安顶上没有人。   如果他爷爷还在世,那么没问题,想怎么闹怎么闹,他爷爷出面一句小孩子不懂事轻描淡写就抹了。   可眼下他父亲声势低微,陆家靠他陆子安撑着。   众大师给个面子,称他一声大师,但是和那种世世代代传承的家族依然有距离。   “谢谢二老对我的提点。”陆子安慢慢握紧拳头,坚毅地道:“我知道这事难,但,我非做不可。”   “好!”杨大师猛地一掌拍到桌上:“有你陆子安这句话,这玉瓶的事,就还是由我来公布!”   陆子安怔了怔,起身深深一躬:“多谢。”   最后二老还留在亭中谈事,陆子安便先行告别。   看着他挺直嵴背渐行渐远的背影,杨大师喜笑颜开,拍着栏杆道:“所谓坚守,就是拾起传统!所谓突破,就是走出守旧!”   “陆子安两者兼而得之。”黄大师也微微一笑,眉宇间颇为欣慰:“这是真正的大国工匠啊。”   有这般技艺,内心还如此坚定,这是华夏之福。   带着这样欣喜的情绪,杨大师特地拍了许多照片,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发了篇长博文。   【玉瓶沽美酒。   数里送君还。   系马垂杨下。   衔杯大道间。   这是一个关于玉雕师,关于坚持的故事。】   看前面大半文章,没有人想象得到,这竟然是在说陆子安。   毕竟他描写的,仿佛是真正好的、让大家钦佩的玉雕师都能做到的事情:为自己的“作品”更完美而不断锤炼。   他们的一生,只做一件事,只为雕刻一种极致的美。   直到文章的最后,杨大师轻巧一句话带出主人公:玉雕界新晋之秀,陆子安。   玉雕?   陆子安扬名天下的不是木雕吗?   但是这样的疑问,在看到那美到令人窒息的双耳玉瓶后,便无声湮灭了。   这样的玉雕瓶,这样精美到令人惊叹的金银错工艺。   哪怕是当今的许多玉雕大师,都不一定能够做得出来。   如果这都不算玉雕师——那还有谁算?   马家大院里。   马征步履蹒跚,慢慢走进大堂,在父亲灵牌前跪下。   上香,再拜。   外面有吵嚷之声传来,隐隐约约听得到让他滚出去的声音。   “不用拦!”马征大喝一声,眸中精光灼灼:“让他们进来!”   “这……”青年看了他一眼,虽然为难,但还是快速地出去了。   不一会,喧嚣停止了,脚步声传来,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人群便已经拥到了大堂门外。   马征仍然跪在地上,没有回头。   “马征!你欺师灭祖,你还有脸回来!”   “就是!你竟然将祖传技艺教给外人,用来打我们的脸,你真的还是我师叔吗,啊?”   “……”   吵嚷之声不绝于耳,马征伸手,青年连忙扶他起来。   马征站在大门前,目光冰冷地扫视着他们。   一众小辈不敢再蹦跶,被他的眼神盯得瑟瑟然,闭上了嘴巴。   “你不用这样吓他们。”人群后一名老者走上前来,一步步拾阶而上,最终与马征相对:“马师弟,这事,你还认为你没错吗?”   从前,每次马征犯了错,他都会这样逼视着他,直到他认错为止。   是的,这是马征的三师兄,阮智。   “我没有错。”马征挥开青年相扶的手,努力站直身体,声音宏亮而沉静:“陆子安的金银错,不是我教的。”   人群再次大哗。   不是他教的?那怎么可能呢?   “马师叔,你不用骗我们,我可都查过了,这个月你给陆子安可送了不少好玉料,连压箱底的两块好玉都给那陆子安送去了!”   “对!我也看到了照片!”另一个尖着嗓子叫道:“那玉瓶就是你的玉!我认得出来!它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阮智冷冰冰地看着他:“马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说?”   面对众人的围攻,马征始终眉眼沉肃:“不错,那玉料的确是我送去的,但是陆子安的玉雕技艺,却完全是他自己所学。”   见他们都不信,马征有些讥嘲,又有些冷诮地笑了:“如果我能教出这等奇才,我又怎么可能会落到这等地步?”   众人的目光从他苍老瘦削,病痛连连的身体上扫过,都想起了当年那件事情……   各自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   “好,我就再信你一回。”却是阮智再次开口,不顾其他人惊讶的神情,他直视着马征:“既然师弟这样说,那么为了以正师名,你出面让陆子安发申明道歉吧,并让他承诺永不再用金银错,否则追究他金银错镶嵌专利侵权的责任。”   “三师兄,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情。”马征气定神闲,慢慢地道:“我父亲申请的专利,仅仅是他的外观设计,和技艺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第344章 艺无止境   只是外观设计?   不是,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   那一瞬间,阮智感觉自己得了耳鸣。   脑袋里面轰隆隆地响着,他深深地拧着眉毛,闭上眼睛,安静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马征,缓缓道:“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马征眼底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微微侧着脸,似是不屑又像是在嘲讽一般地道:“况且,专利都是有时限的,父亲已经离世这么多年,就算有加入技艺,也早已过期。”   此话一出,当真是满座皆惊。   有脑子灵活的已经迅速掏手机查,得了确切的信息后,面色更加难看。   将他们的神情收在眼底,阮智心都凉了半截。   他知道马征没有说谎,但却因此而更加恼火。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阮智哑着嗓子看着他,悲愤又绝望地道:“你自己活不成了,就要把我们全都活活逼死是不是!”   有人蓦然哭出声来,扑上台阶叫喊道:“师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是毁了我一辈子啊!”   “你如果不甘心,就趁早说出来!”有人红着眼圈,愤恨地瞪着他:“我们学了这么多年了,你突然来这一手,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办!?”   这也正是所有人最担心的事情。   金银错技艺会不会衰败他们管不着,他们来学,自然是因为确实喜欢金银错,而且这一行的前途可观。   这种想法怎么就不正常了?谁也不是来做慈善的。   “说的好!”马征大喝一声,为他们鼓掌:“你们学了这么多年,那我问一下,有人能真正独立做出一件金银错作品吗?”   “……”   全场鸦雀无声。   马征冷笑着看向阮智,后者强自镇定着回视,但眼神已经有些微躲闪。   “我父亲认为,把金银错这门绝技继承下来,是历史赋予的责任,在传承的基础上发展、创新和延伸也是他这一代人的使命。”马征肃容而立,字字如刀:“他做到了,我们呢?”   “……”   “他一生收徒数十,一个个耐心指导,倾囊相授,教我的和教你们的一样多!”马征两眼折射着逼人的光芒:“你们呢?”   金银错镶嵌技艺,自古有之,不会是某人独有。   他敢说他父亲不曾藏私,在场诸人谁敢说自己不曾藏私?   谁敢说自己有真正做到倾囊相授?   谁敢说自己真真正正地继承了金银错?   许多人默默地垂下了头,也有人对马征的话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不知谁在最后边哼了一声:“说的好听,谁知道呢?”   马征目光如炬,直接望过去:“说话的是谁?做人就堂堂正正,有话直接说出来!”   人群中窸窸窣窣,有人涨红着脸走了出来,梗着脖子道:“就,就是我!我就觉得师叔你说的好听!如果你能一视同仁就算了,我一个屁都不会放,但是你两碗水端不平,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马征皱眉瞪着他:“说人话!”   “就,如果你舍得拿那么多玉来砸我们身上,我们说不定也能这么厉害呢!?”   众人眼睛一亮,对啊!   如果有这么多玉打底,说不定……   阮智的唇角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如果真能逼得马征将家产尽数抛出,倒也不虚此行。   “可以啊。”马征也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凉凉地道:“只要你们出得起价,玉,要多少有多少。”   他一招手,身后青年拿出凭据:“这都是陆大师每次从师父这里拿玉后的打款单,你们要看吗?”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赌气道:“看就看!”   结果拿过来后,那上面的数字顿时让他们消了音。   把他们卖了也出不起这价啊……   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马征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向屋里。   “那那块玉瓶的玉呢?”   马征没有回头,手在供台上轻轻一拍:“只要你们有人能做出比陆子安更好的金银错,我的遗产全部由他继承。”   全部遗产。   继承。   不顾其他人惊喜的神情,阮智猛然瞪大眼睛,看向马征,却只看到他的侧脸。   一闪即逝。   ——他的唇角,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   仿佛在说:三师兄,你为什么不想想,大师兄和二师兄,为什么没来?   ……   陆子安回到工作间,正好看到沈曼歌拿出一个玻璃罩。   “你们稍微等一下哈,看是可以的,但得小心哦。”沈曼歌笑容清丽,不像是在说规矩,倒像是在哄小盆友:“盖上玻璃罩一样能看清晰的呢!”   “啊,理解的理解的。”   “对对,小姑娘你尽管罩。”   “小姑娘你是陆大师的什么人啊?”   沈曼歌慎重其事地想了想,微笑着道:“我啊,我是他的童养媳呀!”   之前跟她搭讪,想要联系方式的几个人顿时面若土色。   在众人呆若木鸡的神情里,她手下毫不含煳地盖紧,锁好。   这都什么年代了……   竟然还有童养媳这种身份?   看到陆子安进来,众人一时神情都颇为古怪。   沈曼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子安哥!”   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陆子安朝众人点点头:“那各位请自便,我先走了。”   “啊,陆大师再见。”   僵硬地挥手。   内心泪如雨下。   “你刚皮什么呢?”陆子安拉着沈曼歌慢慢往回走。   沈曼歌吐了吐舌头,一扬头:“有两人老是问我要号码,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那可不就得狐假虎威咯?”   “嗯……做的好。”   沈曼歌悄摸摸看了他一眼:“嘻嘻,子安哥你不生气嘛?”   “生气啊。”陆子安面无表情。   “啊……那,那下次我找个别的方法拒绝好了。”沈曼歌瞬间化身表情包:无精打采.JPG。   陆子安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她脑袋:“下次一开始就直接把我拿出来用,不要给人追问的机会,懂不?”   啊咧?   沈曼歌瞬间满血复活,激动地点头点头:“嗯嗯!懂了!”   刚走到楼下,陆子安手机来了信息。   他打开后,发现是马征大师发来的,很长篇幅。   “等一下。”他在旁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慢慢地翻看着。   【父亲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就看怎么能活出价值。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能积累多少财富,而是看他如何对待他人,对待自己,对待社会。人需要做一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不该庸庸碌碌过完一生。我一直觉得,陆大师你的思想和我父亲在某些方面达到了高度重合。】   【金银错虽然在我父亲手里复活,但他曾说,他也只是刚入门,金银错艺术前景无限,一定会大放光芒。陆大师,玉雕人才济济,艺术永无止境,被超越是迟早的事,请您务必不要背负思想负担……】   他絮絮叨叨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字里行间全无一字悲痛,只有满心欢喜。   对金银错绝技有传承人的欢喜,对师侄们被激发的勇气欢喜……   全无自己,字字句句全是说的别人。   陆子安慢慢地看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沈曼歌担忧地看着他:“没事吧?”   “没事。”陆子安缓缓地,慢慢地,从眼角荡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只是觉得,一切的努力,都值得。”   虽然有反对的声音,但更多的,都在为同样的目标而努力,而奋斗。   艺无止境。   是啊,艺无止境。   这天傍晚,聚集在子安博物馆外面的众人,又悄悄散去了。   有人开始害怕,陆子安连金银错都能研究出来,那其他技艺呢?   也有人开始决定退出,既然陆子安证明了自己确实有这般才华,那他说的就是对的。   人心动荡,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   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人感觉很微妙。   听着外边渐渐平静下来,屋里的气氛也有点奇怪。   陆妈一边撸猫,一边念叨着:“你说,子安这样子,会不会太厉害了点?”   在他们家乡话里面,这厉害指的是锋芒毕露,手段太过猛烈。   咖啡欢快地打着呼噜,尾巴一甩一甩的,听到子安睁开眼睛喵了一声。   陆爸面前铺着几张大大的A3纸,正是从网上下载下来的金银错双耳玉瓶的打印图。   这可是花了大价钱打印的彩色高清相片,比电视上的可清晰多了。   正戴着老花镜看的认真呢,冷不丁听了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哪里就过分了?这不挺好嘛,人马大师都没说啥呢,尽看到些虾兵蟹将出来跳。”   “我这不就是觉着,这样太得罪人了嘛!”陆妈没好气地道:“不然这些天怎么一个约你喝茶的都没有?你心里没数?”   “那是他们目光短浅!”陆爸嘿嘿地笑了起来,得瑟地道:“我儿子厉害着嘞,他们都羡慕不来!不喝茶就不喝茶,我宣布,我从此戒茶了!”   “……”陆妈恼火他的油盐不进,一手指头戳他脑袋上了:“你怎么就这么倔呢!父子俩一个德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这一下动作有点大,咖啡喵地一声跳下来,甩甩尾巴,优雅地一纵身,跳到了陆爸腿上。   陆爸嘿嘿地乐,抱起咖啡亲了一口:“哎呀,果然是我的乖孙子,你也支持爷爷对不对?你看,儿子孙子都赞同,你就跳你的广场舞吧,别掺和这些事了!你又不懂!”   说着,他就乐滋滋发了条信息:【儿砸,加油,老爸支持你!】   “哎呀,你这个死人。”陆妈一看急眼了:“对对,我不懂,就你懂!怎么的,就想嚷嚷着你支持儿子,恶人全让我当了是吧?”   见她准备掐他,陆爸连忙挡住:“哎,别急,我再发一条就行了不!”   【儿砸,你妈说她也支持你!】   陆妈又急又气:“我什么时候就说了我支持他了,我是……算了,不跟你说了!” 第345章 补刀   见陆妈生气了,陆爸连忙放下咖啡,对她好一通安抚。   签订了好几条不平等的协议,才总算是哄得陆妈眉开眼笑。   收到他爸连着发来的两条的信息,陆子安都忍不住笑了。   “看什么呐,这么开心?”沈曼歌擦着头发走了过来。   陆子安收起手机,笑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我爸说会支持我,怎么不吹干?”   “哎,懒得吹。”沈曼歌往沙发上一歪,拿起平板开始玩游戏:“我师父让我等一下她的消息,我都纠结死了。”   陆子安手指掂了一下她的发尾,一边起身一边随口问道:“怎么了?又纠结什么。”   “我吧,我就是想着,我还是回去读书算了……”沈曼歌玩植物大战僵尸。   种向日葵,种种种。   种豌豆射手!射射射!   陆子安拿了台吹风机过来,插上电源:“脚挪下,为什么又想读书了?直接出国不好吗?”   “嗯,不好不好。”沈曼歌打死几只僵尸,然后种上一排火炬树桩。   顿时一排排火球各种秒杀僵尸,她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搞定!”   然后把平板往旁边一放:“我综合观察了一下这几天的事情,忽然觉得就这么出国太没意思了。”   “怎么说。”陆子安调小风慢慢地给她吹。   “哇,子安哥你真好!”沈曼歌在他掌心蹭了蹭,提高声音:“你看啊,现在是条直路对不对,我出国,然后读个几年,获得推荐,再过五关斩六将,参加各种比赛再慢慢爬上去。”   “嗯,目前来看是这样。”   “但是呢!”沈曼歌猛地转过头:“我也不能保证,前进的途中没有像马大师的师兄们这样的对手啊!”   陆子安垂着眼睛扫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呢?”   “所以吧,我还是觉着。”沈曼歌对对手指,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走独木桥,考燕大,然后以后是考研还是干什么,底气都能够足一些。”   这个……   陆子安想了想:“事实上,这两者并不冲突,既然你拿我做比,我问你,目前来看,我这事是不是过去了?”   子安博物馆外面的人撤了。   马征大师那边也把他的师兄师侄们怼了回去,又抛出了那么大个诱惑。   短期来看,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妖蛾子了。   沈曼歌慢慢地,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的吧?”   “不。”陆子安挑了挑眉,有些讥诮地笑了笑:“除非我此步于此,从此放弃金银错,那么这件事情就会慢慢沉下去,数月数年后,人们再提及,只会说,啊,当时倒确实闹得挺大的。”   “那怎么可能!”沈曼歌瞪大眼睛。   “是啊,不可能。”陆子安张开手指,她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在指间划过:“你要思考的,并不是对手,只要你在往上爬,对手从来都不会缺。”   每个人都一样。   比如一个办公室里,想要往上爬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对手。   从普通职工做起,一步步到主管,到高管,再到更高的管理层。   你想晋升,别人也会想晋升,有争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区别只在于,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手段不同而已。   “我不需要和他们去争什么。”陆子安轻描淡写,认真而细致地给她吹着长发:“我只需要把自己的路走好,一件一件地,做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强大的实力,才是行世的根本。”   当你站得足够高,高到别人只能仰望你的时候,所谓的对手早就已经在路途中灰飞烟灭。   沈曼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那我还是去燕大吧,嘻嘻,我还是挺喜欢燕大的。”   “……好吧。”   这是她自己的人生,他只能提供建议,并不能帮她做主。   差不多吹好了,听到有人敲门,陆子安见她开了下一关,便放了吹风机去开门。   “你好,陆大师!”来的却是四个人,三男一女,看着挺眼生。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   四人直接一鞠躬,最靠前的男子大声道:“陆大师您好,我叫钱天,这是我弟钱意,他们两个是我师弟师妹,我们是专程前来拜访您,想跟您学金银错的!”   金银错?   陆子安略微打量他们一眼,挑了挑眉:“你们认识马大师吗?”   四人对视一眼,声音瞬间低了七个度,有些别扭地道:“认识……马师叔……”   后面的话却是没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垂眸沉思了几秒,陆子安侧身让开:“进来说话吧。”   四人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到就赶过来了。   沈曼歌端来茶水,三人倒也算懂事,只第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就错开了目光。   倒是那个女孩子盯着沈曼歌看了好几眼,才有些艳羡地垂下了头。   将他们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陆子安已经把他们的根底都问清楚了。   出乎意料的是,倒不是去挑事的那些人里的。   钱家两兄弟是马大师的大师兄的徒弟,另一男一女马大师的二师兄的徒弟。   陆子安只略微思忖片刻便爽快地答应了:“行啊。”   啊?这么简单?   四人虽然是得了师命来的,却真的没想到陆子安真会答应,行李都没认真收拾……   “怎么,不想学了?”陆子安淡笑地望着他们。   “没有没有!”四人连忙摇头,各种感谢。   钱天有些迟疑地道:“就是,那个……我们没有博览中心的入园证……”   “哦,这个没有关系。”陆子安很温和地看着他们,亲切地道:“你们不需要进去,刚好明天我徒弟们也要来了,到时我会一起教习,明天下午两点开始,到时你们一起学就好,地点在兴恺酒店十八楼的会议室,我订了一个月。”   一个月就能教会吗?   开什么玩笑。   慢着,重点不是这个。   徒弟……们?   钱天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颤着嗓子道:“抱歉,能不能问一下,陆大师您一共有……多少徒弟?”   “哦,不多。”陆子安微笑脸:“二十四个。”   “……”   啧啧啧,子安哥的腹黑又又又出现了!   见他们四个瞬间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沈曼歌在心里得瑟地笑了。   她露出很温和的微笑,轻声道:“你们放心,他们都没学过金银错的。”   众人瞬间来了精神,对啊,没有学过呢!他们可是学过的!   钱意更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果然美人心地都善良。   然后,沈曼歌笑眯眯地补刀:“不过他们都非常有天份哦,经过了陆大师的教习,根底非常扎实,学东西特别快。”   “……”   他们的师父,教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慢字。   慢工出细活。   轻拢慢捻。   不紧不慢。   上慢下暴……   哦,好像歪了。   四人神思恍惚地礼貌道别,心中恍如海水倒灌。   等他们走了,沈曼歌才望向陆子安:“子安哥,你真的要教他们嘛?”   “教啊,为什么不教。”陆子安微微勾起唇,笑得一脸无害:“跟我徒弟一起学,最后总不能梗着脖子说我没教好吧?”   第二天一大早,马大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们果然又来了这一招!我,我我……”呼吸急促,显然气的不轻。   陆子安刚好在去工作间的路上:“哦,没事,不关您的事,您不用道歉……对,我刚好教我徒弟们,顺带的事儿,没关系的,嗯,您放心,我能处理,好。”   不过倒是对马大师说的“又”字挺感兴趣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木雕组在黄大师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做花窗。   有了陆子安的思维激发,这一次创作的花窗都非常有意思。   外形都沿用了陆子安的形状,里面的雕花各具特色,一整排排开,倒是挺壮观的。   而玉雕组也差不多。   他们虽然不会金银错工艺,但是有了陆子安的别具一格的花纹提示,做出的东西都非常古朴雅致。   早在来之前陆子安就答应了技艺共享,此时倒有一种满足感。   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这些物品全部出现在了峰会之上,对传统工艺会造成多么大的冲击力。   黄大师看到了他,笑道:“陆大师,卓先生让人送来的木料已经到了,前面东西太多,放不下,我放到了后面,我让人带你过去吧?”   “好,谢谢黄老。”陆子安恭谨地道谢。   穿过忙碌的人群,一路不停有人与他打招呼。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众大师对陆子安的态度也逐渐产生了变化。   陆子安一一回应,终于走到了那巨大的阴沉木前。   金丝楠阴沉木。   在手机里看图片,再怎么样也不会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壮烈感。   巨大的木料摆在眼前,任谁也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眼。   陆子安也不禁为之感到欣喜,指尖轻轻触摸片刻,毫不犹豫。   开料。   为了不破坏它的完整性,陆子安决定用刻刀先掀起一块看看纹理。   随着刻刀渐入渐深,一小块金色慢慢显露出来。   羽翼葡萄纹!   纹理清晰不杂乱!   哪怕在场的都是大师,也不禁为此而感到惊诧。   有年纪轻的更是瞪大眼睛,充满艳羡和不可思议地喃喃着:“哇,是凤尾纹哎……”   “你懂什么,这是羽翼葡萄纹!比凤尾纹更难得!”   连黄大师也不禁走过来仔细察看一番,颇为惊喜。   这料子,实在太难得了。   凤尾纹和葡萄纹的结合,生动形象得就像是流动的河流,带动着泥沙卷入海中。   就连陆子安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花纹,短暂的惊喜过后,他迅速沉入了粗坯的勾勒之中。   时间弹指即过,陆子安感觉好像才开了个头,旁边的沈曼歌轻声提醒道:“子安哥,一点半了。”   一点半?   哦,对了,说了今天要开始去教金银错的。   反正这木雕一时半会也完不成,陆子安点点头:“好,走吧。” 第346章 万箭穿心   想起今天开始要去教金银错,陆子安点点头:“好,走吧。”   把工具收拾好锁在柜子里,他和黄大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今天应轩没有过来,一清早就去接师弟们去了。   把他们安置好,一点左右就带着各自的工具箱和材料去了会议室。   应轩看了看时间,想了想:“师父肯定还要一会才来,我们先自己练习一下吧。”   这些人都习惯了听他的话,倒也没人有意见。   于是钱天四人到酒店的时候,十八楼悄无声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哥,你说,陆大师不会骗我们吧?”钱意有些畏首畏尾的。   旁边的女孩子瞪了他一眼:“还能把你卖了啊?你值几个钱呀?”   “对,要卖也卖我们静静嘛!”她的师兄下意识接了一句。   然而她一点也不领情,恨恨地踩了他一脚。   “别闹了!”钱意皱着眉头斥道:“陆大师好歹也有点名气了,至于拿这种事来煳弄我们?先找一下会议室在哪。”   十八楼啊……   四人转悠了一圈,好像整层就一间会议室,还有几间都没挂牌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是这儿吧?”钱意指了指,低声问道。   钱天也不能确定,伸手推了推,贴在门上仔细听,却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这隔音效果!啧啧!他们住的酒店怎么就没这效果呢?   昨天晚上听了一晚上的妖精打架,害他们都没睡好!   忒烦人了!   钱天想了想,轻轻敲了一下门。   正在雕刻中的应轩听到动静,正准备起身,坐在前排的师弟腾地起身:“师兄!我来!”   “肯定是师父来了!”   众人全都来了精神,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发亮地盯着门口。   门一开,出现了四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切……”   所有人一下都散了劲,扭头,继续雕刻。   刚一进来就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目光还很是诡异,四人都呆住了:莫非这是陆大师的弟子特殊的欢迎方式?   但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又都扭过了头,顿时四人完全懵了。   “……”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应轩走了过来,看了看,嗯,三男一女,应该是师父说的那四个人。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马大师的师侄吗?”应轩彬彬有礼地道。   还是钱天最先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嗯,是的,请问你是……”   “这是我们大师兄!”原先开门的人充满自豪地坐回了座位。   “我叫应轩。”应轩微笑,与钱天握了握手:“师父和我说了你们的情况,我给你们留了位置,来,我带你们过去吧。”   “……好的,谢谢了。”   感觉事情变得有些怪异了。   大师兄?   一直盯着应轩的动作,钱天在他安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才有些犹豫地看着应轩:“请问,陆大师什么时候来?”   “师父一向很准时,应该马上就到了。”应轩礼貌地笑了笑,给他们介绍:“这里都是我的师弟们,来,大家问个好。”   二十多个人唰地一下站起来,异口同声,无比宏亮:“你们好!”   四人连忙站起来:“啊,你,你们好。”   分别自我介绍了一下,应轩便知道了剩下两人的姓名。   一个叫龚静,一个叫顾杰。   陆子安的徒弟全都是男的,突然来了这样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孩子,还是挺吸引人的。   因为他们都是自小开始学玉雕,所以工具极为齐全。   龚静提的工具箱更是点缀过的粉色小盒子,周边还垂了很多蕾丝花边,看上去精致又可爱。   放到桌上,打开后露出从大到小的各色工具,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哇,龚小姐你的工具好齐。”   “也摆得很整齐啊,果然是女孩子……”   有人好奇地问道:“咦,你这是蕾丝边吗?”   龚静微笑着垂下眼睛,仿佛有点害羞地道:“嗯。”   谁知道这些人竟然不再继续夸赞她,而是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龚静茫然,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睛,眼圈慢慢红了。   “抱歉,他们有点皮。”应轩连忙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严肃地道:“都别说话了,师父马上来了。”   从材料箱里给他们四人也各自分了几块玉料,应轩便回了座位。   钱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会议室。   椭圆形的长会议桌,椅子也非常舒适,中央空调将温度湿度调到恰到好处,环境真是比他们的工作间好太多。   加上他们一共二十八个,这桌子却留了三十张座位,剩下的两张应该是陆子安和昨晚那个小仙女的。   他们四个的座位很靠前,应轩却在长桌最末,看上去还是照顾了他们的。   而且……他们的玉也比其他人的好很多。   那么,师父说的应该没有错,马师叔应该是和陆子安打过招呼,要好好关照他们。   毕竟这些玉料,可都是马师叔提供的呢!   有了这个结论,钱天心里安定了不少。   他就说嘛!   马师叔怎么会这么蠢,真把自家绝技教给外人也不教给他们。   四个人都没动手,只在群里交流了一下意见。   有了他的推论做底,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挺直了嵴背。   这时他们再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玉雕技艺并不怎么样。   有些甚至还在做最基础的练习,慢慢开凿,动作很是迟钝。   就这样还想学会金银错?   钱意的眼里不经意便流露出一丝嘲讽和不屑。   感受到他目光的陆阿惠侧头瞅了他一眼,顿了顿,还回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两点差五分,陆子安走了进来。   钱天四人涮地站起身来,倒把沈曼歌吓了一跳。   干啥,要打架啊?   陆子安挑了挑眉:“怎么了?”   其他人也睁大眼睛看着他们,钱天有些尴尬地笑笑:“啊,没,没什么。”   钱意年纪小,嘴直口快:“你们都不欢迎师父的吗?”   师父每次授课,他们都必须站起来大声欢迎,鞠躬并感谢师父传授……   欢迎?   众人哈哈大笑。   “这又不是学校!”   “难道说老师好?”   “同学们请坐!”   一片喧嚣中,陆子安淡淡扫了一眼,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憋着笑。   陆子安温和地看着尴尬得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的四人:“欢迎你们,请坐。”   四人颓然坐下,陆子安在首座坐了下来,声音平和:“今天教金银错第一步。”   “……”   心里写满了感叹号!   四人再次被惊吓到,瞠目结舌。   这么简单粗暴的?不该先从基础教起?   然后再宣传一下金银错的历史啊什么的,说些慷慨陈词做铺垫……   钱意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这一次倒没人再笑话他,而是纷纷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陆子安取出刻刀,拿起玉料细细把玩,头也没抬:“基础你们都有练习,不需要再重复,我不是教历史的也不是教文言文的,对历史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查阅,网上都有,好,现在开始教你们凿粗坯。”   他的讲课,没有太多花俏。   没有大篇幅的文字,也不需要做笔记。   手把手的教习,每一个面的雕琢和刻画,有没看清的可以当场提出来,陆子安会再一次进行解析。   确定了这一个面的形状没有问题了,他便会转到另一个面。   “以微见着,所有雕刻其实都是一样的,精一而通万,玉雕与木雕的差别在于它的线条。”   陆子安的刀尖在玉料上轻轻划过,由浅及深。   “玉雕对点面线的要求非常高,布局要得体,手感要好,线条要流畅。”   “因此,最好是一刀成型,不要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下刀,划一刀,不满意,修,大修,再改,最终可能会面目全非。”   用最精简的字句,讲述最复杂的技艺。   “和木雕一样,要学会举一反三,明天留给你们练习,后天两点我来检查。”   钱天四人惊恐地发现,自己曾经学了三年才有初步轮廓的粗坯,陆子安仅用了一个下午,就已经讲完。   明明看上去没什么技巧,但是偏偏根据陆子安的指点,他们最终真的独立完成了一个粗坯的勾勒。   万箭穿心!   就连钱天都不禁看着手里的玉瓶粗坯面无血色:如果都是这样,他究竟浪费了多少年!   钱意更是盯着他旁边的陆阿惠不肯错开目光。   笨拙的,缓慢的。   明明看上去远不如他,但是陆阿惠手里的玉瓶粗坯,竟然比他的还来得精巧。   龚静更是盯着沈曼歌,眼都气红了:不是说他们都没学过吗?都没基础?   这还叫没基础?明明基础功比他们都扎实!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陆子安教完,看了看时间:“好,已经六点半了,今天先到这吧,应轩,你带他们去吃饭,我先走了。”   然后,他就这么走了……   走了?四人瞪大眼睛。   应轩大声地答应了,指挥着众人各自收拾工具玉料以及打扫卫生。   一挥手,将所有人带去了隔壁的饭店包厢。   钱天四人食不下咽,看着他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怎么也无法想象,这竟然是陆子安的教习方式。   这特么是在玩他们吧?   不该是头悬梁,锥刺骨?   说好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呢?   他们每天要帮着打扫卫生,要帮着做活儿,有时还会要跑跑腿,饭食更是能简单就尽量简单……   怎么到了陆子安这里,就成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又有空调又有酒店? 第347章 锦绣河山   钱天心里真不是滋味,越是对比,越是觉得胃口全无。   “吃呀,你们怎么不吃?”偏偏还有热情的人生怕没招呼好他们,把各种好菜转过来让他们夹。   钱意偷偷看了眼他哥,怯怯地道:“哥……”   “啊。”钱天回过神来,看向他们。   看着他们三个眼里的渴望,他点点头,无奈地苦笑道:“吃,都吃吧!”   这时的陆子安也在吃饭。   沈曼歌很少女心地挑了家很有气氛的餐厅,烛光晚餐。   原以为陆子安会拒绝,没想到他很配合,完全没提任何意见就跟着来了。   等服务员走了,沈曼歌双手托腮:“子安哥,你对我真好!”   陆子安给她倒水,闻言只是浅淡一笑。   “你对我这么好,万一把我宠坏了怎么办?”沈曼歌一脸苦恼。   她说话的时候,正好外面来了一对男女,说话声音有些大,陆子安没听清,只听到了坏了怎么办。   看她一脸苦恼的样子,他很自然地道:“没关系。”   在沈曼歌期待的目光里,陆子安一脸宠溺:“要是坏了,我可以修理好的,要是修不好就重新买一个吧。”   “……啥?”沈曼歌瞪大眼睛:“你要修理我?”   陆子安懵了:“你是说你自己坏了?”   打量几眼,一脸疑惑和认真:“哪坏了?”   沈曼歌抚额:“算了,我啥也没说。”   恨恨地掰过吸管,吸了一大口!   忽然感觉小腹一阵不适,沈曼歌灵光一闪,急忙起了身:“等下,我去趟洗手间!”   等她回来的时候,菜品都已经上齐了。   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陆子安有些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沈曼歌脸红红地低声说了一句:“我好朋友来了……”   她之前有和陆子安科普过“好朋友”的意思,陆子安便了然地哦了一声。   “那这冰淇淋你不能吃了。”陆子安很自然地把冰淇淋端过来,递来一个玻璃杯:“多喝热水。”   不,住手!   那是她的命啊!   沈曼歌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微笑:“谢谢了喔!”   “不客气。”陆子安温柔地看着她:“对你好是应该的。”   我呸!   这个由沈曼歌主持的约会,最终在她的悲惨世界中结束。   下次还是由子安哥来引导吧呜呜呜!   两人吃完饭正准备回去,接到了张凤娘的电话。   她还是同意了沈曼歌的说法,并说她会明天上午回去,让沈曼歌和她一起走。   沈曼歌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到明天就要回去了更丧了。   偏偏陆子安还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一脸慈祥老母亲般的凝视:“怎么,要回去读书了不开心吗?”   “我好开心……喔!我喜欢读书,读书使我快乐!”沈曼歌笑得比哭还难看。   咦,曼曼怎么好像不高兴了?   大概是不舒服吧。   陆子安想了想,特地找了度娘,给她泡了碗红糖水进去。   原本气鼓鼓的沈曼歌,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   嗯,子安哥本来就是这样的呀,她早都知道了,有什么好气的呢?   至少,他是真正认真地对她好的。   沈曼歌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喝着,喝完了整张脸红艳艳,嘴唇润润的把碗递回来:“谢谢子安哥,我好多了。”   “……”你好,我不好了。   陆子安僵硬地点点头:“那你休息下吧,我等会帮你收拾行李。”   咦?对喔,她明天要回去了!   沈曼歌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冲他点点头:“好哒!”   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安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算是应证了他神一样的直觉。   这特么……都是些啥啊……   怎么会有草莓图案的咳咳,还有这么薄的……咳咳咳……   居然还有这样的!!!   偏偏某人还很不自觉,缩在被窝里嘻嘻笑:“还有小抽屉里的呢,我都要带回去穿的哦!”   曼曼,会穿这些……   这晚上,陆子安做了一个很奇妙的梦。   以至于第二天送沈曼歌走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正眼看她。   偏偏沈曼歌还不知死活,各种撩他:“子安哥,你都不抱抱我吗?你不会想我吗?”   陆子安一个熊抱,拍拍灰:“抱了,会想,走吧!”   看着他难得的黑眼圈,沈曼歌得瑟地笑了,冲他摆摆手:“那……我会想你的喔!”   ……   这是哪座山头放出来的妖孽……   接下来一整天,陆子安哪都没去,窝在工作间认认真真地做木雕。   只有当身心沉浸在制作中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当刻刀在木料上轻轻划过,呼吸伴随着木屑纷落的沙沙声轻缓起伏。   点与线之间的抑扬顿挫幻化成景,画面逐渐呈现出神奇的变化。   艺术的终极,已经不再是技巧所能概括的,而是精神、情感、文化的传递。   初时没什么感觉,做得久了,他才觉得自己于木雕技艺好像又精进了几分。   于是也就看出目前正在做的这幅木雕好像缺了点什么。   但是仔细想又想不出来到底缺了什么,看上去很正常啊。   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一整面的粗坯都打好以后,陆子安站在这幅巨幅木雕前思索着。   “陆大师。”黄大师走了过来,仔细端详着:“这,陆大师您确定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吗?”   陆子安放下刻刀:“完成是可以的,我就是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   这可是件大事,黄大师立刻神情严肃起来,认真地从左看到右,皱眉道:“没缺什么呀,布局非常严谨,构思也非常细致。”   陆子安仔细研究了很久,再三反复地查看。   的确,整幅构图他早在当初卓鹏给他看这木料的时候就有确定过。   那么早就定下来的结构,绝对不会出现差错,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那么,是哪里觉得不对劲呢?   陆子安仔细想了想,目光在四周一扫:“对了,黄大师,除了这幅木雕以外,主会场还有哪些装饰?”   这个问题让黄大师怔住了,伸手拿过图纸:“我是觉得化繁为简,就不放别的,直接放这幅木雕……”   毕竟四周的墙壁上都有装花窗,如果做太多层次确实不大好。   “不够。”陆子安的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您看,这每隔十米有整面白墙,这上面应该也以木雕镶嵌,整体才不会显得单调。”   这墙面?   黄大师想了想:“你的意思是……”   “整个会场都以木雕装饰,包括梁、柱、天花板。”   陆子安详细说着自己的构思,他迅速在脑海里将整个主会场都进行了一番修饰:“我算了一下,在您的基础上,加二十幅木刻就可以了。”   “刻什么呢?”这是黄大师的疑惑,也是在场所有大师的疑惑。   突然加二十幅木刻,木料倒是有,但是这内容不好想啊……   陆子安手在桌面轻轻一叩,声音轻快:“山水!可以选取布达拉宫、都江堰、莫高窟等二十个我国具有代表性的历史文化名地,制作成二十幅木雕立屏,名字……就叫……《中华二十景》!”   整整二十幅!   立刻有人仔细数了数原本准备挂山水画的墙面,正好二十!   黄大师只是略一思忖,便也觉得这主意妙:“确实,其他墙面都略暗沉,这些墙面太亮反而不妥!那陆大师您的这幅作品名称是……”   说到这个,陆子安神采飞扬:“我的这幅作品,名字就叫——《锦绣中华》!”   所有人想象了一下,肃穆的会场内,全以木雕装饰,色彩低调稳重,二十幅华夏山水分布会场各处,与最大的巨幅木雕一起演绎着一幅最美的画面。   ——那是我们的锦绣河山!   “好!”却是杨大师走了过来,满目赞叹:“我觉得这个主意可以啊,黄大师您觉得呢?”   黄大师仔细想了想,招手把制图师叫了过来:“你都听到了?能做出设计图吗?”   设计图很快递交上去,审批也下来得很快。   这个设想,全票通过!   在陆子安的刀下,绵延壮阔的群山、巍峨威武的长城、千年苍翠的青松、高洁脱俗的梅花都慢慢显露出身形。   他甚至用金丝柚木以圆雕技艺,雕琢出真正的梅树,再以彩木镶嵌和多层叠雕技艺将其与金丝楠乌木组装在一起。   彩木镶嵌,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以榫卯技艺,将雕琢出的梅枝嫁接上去,看上去仿佛是原本就是一个整体。   而多层叠雕则展现在巍峨长城的勾勒上,迂回曲折,气势磅礴,令人观之瑟瑟,从心里为之沉醉臣服。   整整一个月。   他除了教徒弟们金银错技艺以外,便是全身心扑进了这幅巨作的雕刻。   甚至连那二十幅山水,他也只给出了想法,具体雕刻都交由其他大师共同合作完成。   不抢功,不出头,潜心工作。   这是陆子安给所有大师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宽12米,高6米的巨幅木雕,以他一己之力完成。   整幅木雕综合运用浮雕、镂空雕、半圆雕、圆雕等多种工艺技法,用最传统的华夏元素向全世界人民昭示着华夏五千年文明和壮丽河山。   在他完成这幅巨作的同时,大师们也完成了二十幅山水木雕。   当它们摆放到一起,那种壮丽感,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为之惊叹,为之动容!   陆子安最后的打磨结束,慢慢站直身形,全场掌声雷动。 第348章 生不如死,死去活来   所有大师都走过来为他祝贺,陆子安微笑着与他们一一点头示意。   黄大师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   二十幅木刻,组成了令人流连忘返的《中华二十景》。   第一幅是布达拉宫的木刻,它依山垒砌,群楼重叠,殿宇嵯峨。   当黄大师慢慢朝它走近,仿佛真的能感受到一种神圣感。   最可怕的是它的气势雄伟,给人一种横空出世,气贯苍穹之势,让人不敢逼视。   真正的身临其境的感觉……   雕刻这幅木刻的大师技艺绝对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对在场诸位大师的能力,黄大师再清楚不过。   那么,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仰起头,仔细地观察着。   构图。   对,这种感觉来自于构图,它不是完全依靠木雕师的技巧来展现其内涵的。   而是给人一种似虚还实,借用结构和构图给人视觉错觉的感觉。   为了验证自己的思想,黄大师再次查看了莫高窟的木刻。   果然也一样,看似是平面的,但是却巧妙地利用空间的层叠感,将物品调大缩小,立体化,3D化。   这样的构思简直闻所未闻!   仅仅利用空间的延展性,就能达到如此精妙绝伦的效果,简直是木雕史上的一大突破!   创作这些木刻的大师们早就有所察觉,如今看到成品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不禁纷纷感叹道:“这种想法真是太奇妙了……”   “我真是不敢相信,这幅木刻竟然是出自我自己的手笔,实际上,我并不擅长山水雕刻。”   “宋大师谦虚了……您这幅都江堰当真是将碧水浩荡、危崖奇峰、古木参天的绝佳自然风光尽收其中。”   “谬赞谬赞,最新奇的是这种构图,我完全是按照图纸来的……”   “是啊,这种构图如果能真正传扬开来……那可就……”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当今木雕,为什么机器制作的量大而价廉,人工制作的价高而产量极低?   因为受技艺及功力、耗时的限制。   从学徒,到出师,中间耗费的是大量的时间及精力。   在场每一位大师,都有过一段辛苦的徒弟生活。   遇到的师傅好,还能轻松一点,耗时稍微短一点,但至少五年八年还是需要的。   要达到扬名天下,有人慕名而来的话,时间会更长。   因此现在工作间里的大师们年纪都不小,眼看着好不容易真正能够创作精妙的作品了,年纪却又越来越大。   身体精力跟不上,慢慢地眼睛也花了,便不得不舍弃热爱了一生的技艺。   问题是,像他们这样成功了的还算是少数,更多的人庸庸碌碌一生,最后一无所获,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   如果将陆子安的这种构图思路扩散开来,机器无法做到这样的精细、层次感,那么,获得的就只有全手工制作的木雕。   所有人对视一眼,目光都变得殷切起来。   这些木刻的图纸和思路,都是陆大师提供的……   他们看向陆子安,却忽然顿住了。   咦,陆大师呢?刚刚还在的。   陆子安这时正在外面打电话:“喂?”   “救命!”   我去,这么中气十足的叫救命,唬他一跳。   “你打错了。”说完就准备挂断。   “是我啊,阿凯!邹凯!”邹凯声嘶力竭地哀嚎:“安哥,救命啊,我要疯了啊……”   陆子安看了一下,确定是个陌生的号码,不禁奇怪地道:“你换号码了?怎么了?”   “我在进修啊,我偷的教官的手机!我的妈呀,你不知道我一肚子的苦水啊……”   邹凯说起这阵子的生活简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是人啊,这真的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啊,连妹子都没有……”   “别挂!特么连网络都没啊,手机都没收了哇!天天要背各种文件,填鸭式强塞啊……”   “感觉被精神强暴了一样,还是特别粗鲁的那种,一点都不温油……”   ……   感觉他生活在各种水深火热之中呢……   陆子安心中也不禁升起了一分同情:“那,瞿哚哚呢?”   “……”邹凯沉寂了一秒钟,然后彻底暴发了:“那货简直不是人啊不是人,她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啊啊啊……”   怎么说呢,卓鹏的确非常了解他们。   一个非常上进,懂事乖巧,还会随机应变,对,这是说的瞿哚哚。   于是卓鹏给她安排的是各项专业知识的培训,平时也有些礼仪方面的指导。   生活方面没有任何限制,还给安排入住了星级酒店,说是进修,简直跟旅游差不多了。   邹凯……嗯,油腔滑调,没个定性,又喜欢玩游戏,生活又不着调,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于是卓鹏给他定的是二十四小时的军队化管理……   “真的,指个泥坑就让我必须跳,你不知道,现在给我一个搓澡巾,我能搓出一个地球!”   陆子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哥,你变了,你不爱我了……”邹凯怨念入骨,正准备抱怨一下,忽然大叫一声教官,下一秒,电话蓦然中断。   这邹凯……陆子安笑了笑,收起手机愉快地走了进去。   嗯,真是期待他的回归呢……   陆子安走进去的时候,黄大师正站在《锦绣中华》巨幅木雕前。   他仔细观赏着这幅木雕,呼吸一顿。   高大、坚固而连绵不断的长垣如巨龙一般在崇山峻岭之间沿山嵴蜿蜒曲折,向远处延伸,消失在雾蔼笼罩的群山间。   气势雄伟,威严而壮观。   那种慑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仿佛能听到战鼓声声。   这是一部气魄恢弘的史诗,它是生命的记录,历史的见证。   看到它,仿佛看到了一个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仿佛看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是啊,这是长城。   它最初的作用,并不是观赏,而是护卫!   黄大师不禁肃然起敬,充满自豪地看向四周的点缀。   梅花簇簇,柔化了长城的线条,两者相辅相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黄大师轻抚那栩栩如生的梅花和巍峨长城,情不自禁地赞叹道:“真正的惊才绝艳,陆大师,您这件作品,当真说得上是绝世之作!”   陆子安也对这幅作品很是满意,因为它糅合了两种新的技艺,或许以后可以运用到其他工艺上……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陆子安回过神,微笑着道:“黄大师,那剩下的木雕我就先不参与了,等后面确定要做会议桌了,你到时打电话给我吧。”   “你这就走了啊?”黄大师还颇为不舍,不过也想起来了:“哦,对,漆艺比赛就这几天了吧?”   “是啊。”陆子安见应轩收拾好了东西,便与他们告别:“等比赛结束,我再回来。”   诸位大师也表示很遗憾,这阵子他们经常与陆子安交流想法,陆子安很多时候都能给出独到的思路。   最后还是宋大师率先开口:“陆大师,您的这种构图结构,请问我们可以沿用吗?”   “可以啊。”陆子安笑了笑,并不在意:“随便用,放心,这个结构我没申请专利的。”   倒是难得地幽了一默。   众人想起被他坑得有话不能说的鹰国和傀国,顿时哈哈大笑。   他们一起送陆子安到门外,才挥手道别。   不过陆子安倒没立即回住处拿东西,而是带着应轩一起去了兴恺酒店。   这一个月以来,钱天四人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的幸福生活。   各种美味,完全没有舍不得钱的感觉。   甚至还可以点菜,你想吃就报菜单,第二天一定有。   然而……   迎接他们不止是满足的口腹之欲,也有高强度的训练。   钱意有几次甚至大半夜的窝被子里痛哭:“他们都是些牲口!”   是的,陆子安的徒弟们,随便拎一个出来也都不简单。   要么天赋惊人,举一反三玩得无比顺熘。   要么资历不够勤勉来补,加上师兄弟们的指点和陆子安的魔鬼式训练,提升一样很快。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陆子安的节奏,学起来超级快!   而钱天他们虽然基础扎实,但是节奏完全跟不上啊……   就好像是普通高中的前四名,调到了重点高中的尖子班,那种差距带来的感受无比煎熬。   最可恨的是,某些人还经常自嘲:“徘徊于地狱与天堂之间,带给你极致的享受……”   “哈哈哈,这就是我们的特色哟哟哟!”   “……”   生不如死,死去活来。   最后四人几乎是咬着牙,拼尽全力才熬下来的。   要不是怕被看不起,连带辱没师门,他们真的很想跑。   因此,当陆子安宣布为期一月的培训结束之后,四人第一时间跑了回去。   确定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后,马爷的大弟子和二弟子都带着徒弟去了马家大宅。   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见面之后自然也没有什么寒喧了。   气氛很凝重,马征坐在正位,垂着眼睛谁也不看。   一片寂静中,钱天四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龚静更是一进门就哭了:“师父,我好累呀,太累了啊,真的好累啊……”   “累?”师姐冷笑地看着她:“胖了十斤吧?你是吃累的吧!?”   一堆照片甩出来,全是她各种朋友圈秀美食的截图。   “……”   龚静傻眼了:我可以解释吗? 第349章 出师   龚静傻眼了:我可以解释吗?   见龚静呆住,师姐得意地哼了一声,鄙夷道:“还说什么最有潜力呢,结果是跑去享福了吧,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回来演场戏,哭一哭,哎哟好辛苦的嘞!”   她边说还边装作擦眼泪,那神色学龚静刚才的表现学了个八成像。   偏偏两人完全不同的风格,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在学龚静。   许多人已经偷偷地笑了起来,众长辈更是神色不善。   不敢跟师姐对骂,龚静只能咬着唇红了眼圈:“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学……”   “哦,然后发朋友圈的时候还特地分组?”师姐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如果你不心虚,为什么要分组?”   龚静气噎,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钱天虽然对龚静不感冒,但是这趟是他们一起去的,也不能背下这么大个黑锅。   他往前走了一步,淡然地跟师父行了礼,才平静地道:“师父,陆大师的确有教我们金银错,弟子不才,学了三成。”   三成?   场中顿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才三成?   但是马征和他的师兄们却是眉头一皱,都露出些许讶然:竟然有三成?   不对,陆子安竟然真的教了他们?   阮智梗着脖子,瞪大眼睛道:“不可能!一个月的时间,就算陆子安他……他真的教了你,但就这么点时间,你顶多学个皮毛,区区一个月就学了三成,简直可笑!”   的确。   陆子安的技艺,于他们而言简直是望尘莫及的地步。   那玉瓶他们都有仔细研究过,其色,其壁,其金丝勾勒,每个细节,都精妙无比。   虽然阮智很讨厌陆子安,但也不得不承认,陆子安确实有点才华。   毕竟,就算是他巅峰之时,最薄,他也只做到了两毫米。   再薄就碎了,玉再好也没有用。   而陆子安,是0.8毫米。   这个差距看似不大,但是实际上,几乎是大专与清华的距离。   如果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学到他三成功底的话,置他们于何地?   钱天略带为难地看了他师父一眼,虽然他对三师叔不感冒,但是也不能当众反驳他……   他看他师父的同时,他师父古茂也在看他。   对钱天这个徒弟,他向来很是倚重,此时自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   古茂没有反驳阮智,而是直接问道:“钱天,你有带作品回来吗?”   对,作品才是硬道理。   钱天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有。”   对啊!龚静眼睛一亮,猛然抬起头看着她师父纪延:“师父,我也带了作品回来的!”   所有人都提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行李箱。   有人抬出来一张桌子,上边铺好绒毯。   四人对视一眼,各自从行李箱中取出自己的作品。   黑色的绒毯,雪白的玉瓶。   一模一样的款式,雕花却各不相同。   钱天的云龙纹错金玉瓶稳重大气,钱意的回纹勾边宝相错金玉瓶极为华丽。   龚静的荷花纹金丝玉瓶则纤细嫩幼,秀气精巧,顾杰的饕餮纹错金玉瓶则古朴厚重。   各有各的特色,也将自己的特长、性格都融入其中。   虽然技艺仍算不上精妙,却极富个人特色,看到玉瓶,就仿佛看到了玉雕师的灵魂。   是的,灵魂。   虽然他们四人仍然只是学徒,但是这四件作品的出现,已经说明……   他们,可以出师了。   四下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古茂眸中风起云涌,慢慢握紧杯子,指节泛白;   纪延瞠目,却还是暗自隐忍;   阮智则整个人都呆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却是马征拍案而起,脚步蹒跚慢慢走至台前,仔细欣赏着:“这坯壁,好啊!”   坯壁极薄。   虽然不如陆子安那般温润清透,却也比他们以往的作品要薄太多。   最难得的是,通体均匀,打磨得极为细致。   尤其是钱天那一个玉瓶,竟比阮智当年的巅峰之作还要精妙许多。   “果然是三成,钱天,不错,你这个玉瓶做的极好。”马征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小心地举起来仔细端详:“这坯壁,应该只有1.5毫米左右!”   1.5毫米!   现场哗然,众弟子纷纷交头接耳:“那不是比阮师叔还厉害!”   这声音自然传到了阮智耳朵里,他脸色更难看了。   虽然马征是在夸自己的大弟子,但是古茂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钱天是在去杭州之前就有这般成就,他绝对是最为他高兴的。   但是此时,他只觉内心一片苦涩。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钱天虽然跟他学了这么多年,却是在陆子安指点下出师的……   他,到底算是他古茂的徒弟,还是陆子安的徒弟?   纪延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两师兄弟对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错开了眼神。   忽然不知道,这次让他们四人去杭州,到底是对是错了……   他们迟迟不表态,场内四人内心也颇为不安。   马师叔的夸奖他们不想要啊……   场中众弟子神色各异,不少人看着那玉瓶眼睛都直了。   之前讽刺龚静的师姐脸涨得通红,咬着牙道:“一个月!要是一直靠打磨,磨薄一个瓶子也是有可能的!”   “对……也有可能……”   虽然场内也有应和她的,但是声音却是低微了许多,不过寥寥两三声。   龚静怯怯地看了她师父一眼,有些忐忑地道:“其,其实,我们没带行李箱过去……”   当时想着陆子安肯定不会教他们,虽然师父这样命令的,但他们当天赶过去,哪来得及收拾东西。   随便拎个包就走了,衣服都是杭州买的。   他们没带行李箱,那这二十四寸的大箱子,里面装的……   马征大喜,连忙放下手里的玉瓶期待地道:“快,把你们箱子打开!”   四人看向各自的师父。   马征扭过脸,眯着眼睛盯着他们。   古茂和纪延摆出慈祥的微笑,摆摆手,仿佛也兴奋到迫不及待:“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也各自起身走了过来。   四个箱子,逐一打开,拿掉垫着的绒布,里面露出的一片玉色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没一个相同的,每个都各有特色。   而且……   马征小心地拿起其中一个,惊喜地赞叹道:“哎呀,这个比刚才那玉瓶更好啊!”   “……”   场内议论声更大了,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仿佛受到在场许多人的心情影响,刚才还若隐若现的太阳逐渐躲进了云层。   纪延一副担忧的模样:“好像要下雨了,快,把东西都放进车里,赶紧回去!”   啥也不管了,先走再说!   马征冷笑一声,也不阻拦,慢慢走回原位看着他们离去。   “师弟,那我也先走了……”古茂勉强维持着神色的镇定,但是还是不经意露出了一分怅然。   不过三五分钟,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又回到了寂静。   “师父……”青年担忧地看着马征。   马征摆摆手,神思恍惚地笑了笑:“我,很高兴,高兴……我没有看错人啊……”   他知道。   陆子安是在以他的方式来表达谢意与敬意。   陆子安……   此时的陆子安刚回到长偃市,陆爸亲自开车来接,心情极好。   只有应轩表示很不解:“师父,比赛不是在阳海市吗?为什么要先回长偃呀?”   师父这阵子一直在忙碌,做那巨幅木雕那么累,比赛后天就要开始了,为什么不直接去北亰呢?   既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又能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接比赛。   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陆子安很认真地点点头:“你肯定没谈过女朋友。”   正中靶心!   应轩苟延残喘,艰难地道:“师师父是想师娘了……所以才回来的吗?”   “不。”陆子安一本正经,很温和地看着他:“是你师娘想我了,我才回来的。”   再次中箭!   但是应轩不死心,一脸疑惑求解释:“可是师父,师娘……今天在上课,根本不在家啊……”   “哦,你说的对。”陆子安看看时间,刚好中午,马上要放学了,愉快地拍拍前座:“爸,去一下曼曼学校。”   应轩感觉听到了胸腔中呼啸的海风,默默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哈哈哈,小轩谈朋友没?”陆建伟哈哈大笑,从后视镜看应轩。   应轩摇摇头:“没有……”   “那是该谈个了,不急哇,赶明儿叔给你介绍个。”陆建伟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陆子安毫不留情地拆台:“爸,就你那眼光还是算了吧!”   他扭头看着应轩:“我跟你讲,他眼里就没有不合适的!只要女的,活的,全都很合适!”   惊恐地瞪大眼睛,应轩连忙道:“啊,师公不要了,我我我不急的!”   刚好已经开到了沈曼歌学校,陆建伟踩下刹车,哈哈大笑。   陆子安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等到沈曼歌的身影出现在了校门口之后,才打开车门。   眼尖的沈曼歌一眼就看到了陆爸的车,开心地笑了,朝小伙伴挥挥手:“我叔来接我了呢,我先走啦,拜拜。”   “嗯嗯,曼曼拜拜!”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大声笑了一句:“还叔呢,我看是干爹吧!”   顿时引起一片哄笑声,这阵子沈曼歌突然又有漂亮衣服又有钱吃饭,下了课还不用再去打工,许多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早就有人议论沈曼歌是被人包养了,成绩再好又怎么样,一辈子的污点!   沈曼歌蓦地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你再说一遍。” 第350章 宣告   沈曼歌骤然回过头来,冷冷地道:“你再说一遍。”   她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一种肃杀之气,看得人心里发毛。   她的同班同学瞬间围拢过来,众星捧月般将她簇拥在人群里。   “曼曼有男朋友的好吧!就是辣个国民男神无双公子!”   “对对,我们上回还看到过他们的短信呢!”   “还上过电视的!哼唧!你就是羡慕嫉妒恨吧!”   “……”   吵嚷声中,有人不服地道:“好像就是她的微博一直缠着那个陆大师吧,人家回应过么?微博都没搭理过她吧!”   “就是!”一道尖厉的声音叫道:“就一个小网红,还非拉着人配CP,要不要脸啊,明明就是被包养的吧!”   这样的言辞简直不能更过分,瞬间就引燃了其他维护沈曼歌的人的怒火。   沈曼歌班上的同学与那些人吵嚷起来,校门口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被围在中间的沈曼歌试图拿回主动权,却被严严实实地挡了起来根本跑不出来。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情况。   沈曼歌成绩优异,常年第一。   而且通常都是遥遥领先,把第二名甩开一长截的那种。   对于这种学霸,普通的学生通常都是非常崇拜的。   但是如果这个学霸长得很丑,或是长得很漂亮,那就另当别论了。   比如说沈曼歌,她的存在,几乎是所有女生心中的一根刺。   长得好看就算了,还很高傲,平时还很少跟他们一起玩儿,喜欢独来独往,最重要的是,特别好看。   几乎是所有男生心中的女神。   于是,也就几乎是所有女生心中的天敌。   同班同学还能因为同仇敌忾站在她这边,但是其他班的女生就不一样了。   ——她们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你们就是嫉妒!看看你们丑恶的嘴脸吧!简直丢人!”   “我们曼曼就是好看就是成绩好,略略略,气死你气死你!”   “不服你也考个年级第一啊,曼曼游戏还打得好呢,你个死手残!”   “……”   一片喧嚣中,沈曼歌同学的声音突然无比清晰。   众人猛然顿住,才发现他们对面的人群突然都没作声了。   顺着他们的目光,众人回过头。   那辆车的车门被打开,一道身材颀长、玉树临风的身影正慢慢朝他们走过来。   他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戴口罩。   面容清冷,微抿的唇看上去有些凉薄。   动作优雅而沉静,朝他们走来的时候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瞬间将校门口所有男生都比到了尘埃里。   他是独特的,他是显眼的,那种成熟男人的儒雅气质,根本不是这些高中生所能比拟的。   “……”   所有人都默默地闭上了嘴,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   陆子安只听到他们刚才在吵吵,并没有听到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因此,他径直走向沈曼歌。   学生们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得以很自然地走到沈曼歌面前。   沈曼歌也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终于,陆子安在她面前站定,冲她微微一笑:“傻了?跟你同学道别,回家了。”   “哦。”沈曼歌回过神来,愉快地冲小伙伴挥挥手:“拜拜。”   “拜……拜……”众人茫然地挥挥手。   有人忽然回过神来:“啊啊啊,这是陆子安!”   “是陆大师吗,那个无双公子?啊啊啊啊啊我的心脏不听我的话了!”   被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叫无双公子这种名号,陆子安心里也有些不自然,但面上并没表现出来,只微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你好你好你好……”   有个沈曼歌同班同学脑子转得很快,迅速道:“陆子安,曼曼是你女朋友吗?”   陆子安怔了怔,笑了:“是啊。”   他非常温柔地拉起沈曼歌的手:“大家好,我是曼曼的男朋友。”   卧槽……   这样霸气与温柔并存的宣告,简直瞬间将这些平时连说个喜欢都扭扭捏捏的小男生轰成了渣渣。   看着他们拉着手相携离去,背影无比契合,竟是郎才女貌无比登对。   “我的妈呀,如果这样的男人能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愿意折寿十年……”有个女孩子梦幻地捂住脸。   “我,我也愿意……”   “如果是被陆大师这样的人包养的话,我也愿意啊呜呜呜。”   “啊啊啊啊,简直比言情小说更唯美!”   “完了,我突然觉得我的男神成了渣渣……”   “我宣布,我不要我的爱豆了,我要粉陆子安!”   这也是在场许多女生的心声。   离自己这么近的男神呢!   众男生泪流满面:女神离自己好像更遥远了!   望尘莫及啊……   直到坐进车里,沈曼歌都有些愣愣的:“子安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对,你怎么会来接我?”   “到的时候刚好你快放学了,就顺道过来接你。”陆子安关上车门,很自然地道:“怎么,不高兴?”   怎么可能不高兴!简直要乐疯了!   沈曼歌脸上猛然绽开一朵笑容:“没有没有,很高兴的。”   “咦,根本不顺道啊,方向都不一样。”应轩一脸莫名:“师父你不是让师公专门掉头来接师娘的嘛?”   “……”   陆建伟哈哈大笑,沈曼歌脸红红地望着陆子安,眼里的爱意都要涌出来了。   唉,陆子安无奈地笑笑,没好气地给了应轩一记爆栗:“小轩啊,为师突然很担心,你会孤独终老。”   情商低成这样,怕是以后很难找到媳妇。   应轩忧心忡忡:师公也这样说过,师父也这样说,完了,我恐怕真要找不到媳妇儿了。   到家后,陆妈自然是一通念叨。   不过经过陆爸的劝说,她倒是没再怪陆子安一意孤行,只是念叨了几句让他以后不要这样把人全给得罪了。   陆子安只是笑,不答应也不拒绝。   “哎呀,你赶紧去做饭,儿子都饿了。”陆爸一把将陆妈推进厨房,扭头就兴奋地看着陆子安:“哎,你这个月有没有做东西,快,把照片拿给我看看,还有做玉雕吗,金银错玉瓶有没有更清晰的照片?”   对他爸的爱好,陆子安自是再清楚不过:“有的,小轩你去拿电脑过来。”   他则直接拉着沈曼歌逛园子去了。   沈曼歌很高兴,拉着他跑到小木桥上:“子安哥,你闭上眼睛,听一下有什么声音!”   这么神秘的吗……   陆子安闭上眼睛,远离了尘世喧嚣,四周幽静而清凉。   流水潺潺,水渠中他挑了不少原石放进去,水撞击在石头上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很是动听。   但更动听的,却是那枝头的鸟叫声。   鸟?   陆子安睁开眼睛,望向树梢。   阳光明媚中,有许多小鸟自枝头跳跃着,树上甚至还固定了一些与树干颜色相近的小木屋。   “嘻嘻,我让叔叔做的。”沈曼歌很得瑟:“我在里面给小鸟做了窝呢,做了很多,很多都非常隐蔽哦!”   她拉着陆子安在园子里穿梭,一一指给他看:“这些小鸟都是自己跑来的呢,叫声特好听,特别好玩儿,很害羞,一走近它们就不作声了。”   这倒是挺有意思的,陆子安饶有兴致地跟着她在园子里转悠。   走到了假山下,沈曼歌才停住:“前面没啦,我们回去吧!”   “不急。”陆子安一把拉住她,很轻易就将她按在了假山上:“先让我收点利息。”   她倒好,撩了就跑,他只在家里呆一天就得走,自然该留下点好回忆才行。   利息?她欠他钱了?   还没反应过来,陆子安已经亲了下来。   凉凉的,带着刚才喝的茶的清香味道的吻。   沈曼歌愣住,随即便放松下来,手顺从地揽上了他的脖颈。   陆子安原本只是打算亲一下就行,结果她无比配合,最后还是匆忙收场。   他哑着嗓子道:“咳,就这样,别动了。”   调整呼吸,总算是平静下来。   沈曼歌踮着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子安哥,你……”   陆子安正在认真地听,冷不丁她伸舌头在他耳朵上一舔,顿时全身一僵。   “哈哈哈哈!”沈曼歌跟条蛇一样从他胳膊下滑了出去,瞬间跑没影了。   陆子安扶着假山,再次深呼吸。   “……”   这曼曼绝对是修炼成精了!   此时,白木由贵一行正在阳海市开会。   参与会议的不止有他们,还有傀国来的所有参赛的大师们。   其实就是一个动员大会。   “这一次比赛,一定要由傀国拿下冠军!”   “对,为了我们的国宝,一定要努力!”   “我们的莳绘是最顶级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陆子安不过是木雕和玉雕厉害了些,华夏的漆艺再精美又如何?根本比不上我们莳绘!”   有人更是当场放出豪言:“我会从作品和精神碾压陆子安,到时他不仅会把作品送给我们,甚至可能会被打击得斗志全无,从此退出雕刻圈!”   “……”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是这样说,白木由贵就越是没底。   目光投向那些一言不发的大师,他心里才舒服了些。   唉,这些说大话的是靠不住的,还是看这些大师们的吧。   希望此行一切顺利,别让陆子安得了冠才好。 第351章 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白木由贵特地上台讲了三分钟。   “如大家所见,我近期与华夏陆大师交往甚繁,原因就是那栋无双楼,它于我国实在意义非凡,现在鹰国拿到了它的专利,提出的要求极为苛刻,如果能避免这样的损失,对我们傀国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请大家务必拿出最真实的水平,拜托了!”白木由贵深深一鞠躬。   众人肃然,回敬一礼。   为了让他们更直观地看到陆子安的水平,圣良直接将陆子安的几件作品打印出来发给了众人。   这些作品都是经过挑选的,能让大家看到陆子安的确非常厉害,但也不至于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压力。   毕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经过一番科普,众傀国大师的态度较之前还是略有收敛。   尤其是陆子安新近的那个错金玉瓶,有名莳绘大师同时也是一位非常出名的收藏家,看到的瞬间眼睛就亮了。   “白木君!”他激动地看着那张照片,喜形于色地道:“这个,陆君,他会将这个玉瓶拿出来比赛吗?这个是华夏方的奖品吗?”   “……”   你想多了。   圣良无比同情地看着他,白木由贵深吸一口气,温柔地微笑道:“很抱歉,华夏官方没有提供任何奖品。”   啥?   所有人都傻眼了。   圣良在心里默默吐槽:我们也很想要华夏方出奖品啊,但是人家不干啊!   这个比赛本来就是他们傀国官方争取来的,人家愿意配合是看在他们的奖品的份上,要华夏出血肯定没戏啊!   “这个……咳,大家不用失望,你们要相信我。”白木由贵无比真挚地看着他们,诚恳地道:“这是两国的第一届漆艺比赛,奖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奖杯!冠军就是荣耀!”   对,冠军就是荣耀!   所有人瞬间燃起了斗志,陆子安在华夏名气极盛,如果他们击败了他!   那么华夏所有人都会对他失望!然后转而变成他们的粉丝!   想着这样的结果,大家顿时都兴奋起来。   只有少数的几个大师眉头紧锁,总感觉现况对他们不怎么友好啊……   散了会,白木由贵才抹了把冷汗。   哎,这比赛本来就是想坑陆子安一把,奖品根本不重要好吧?   圣良送众人离开后,忧心忡忡地道:“白木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很不安……”   “圣良君多虑了。”白木由贵对自家大师还是很有信心的:“我看过陆大师的莳绘,虽然也很精美,但是相比之下,还是我们的更加精妙。”   是这样吗……   圣良充满忧虑地叹了口气:“听说,陆大师还没来阳海市呢……”   白木由贵也早得到了消息,听说陆子安还跑去接小女友放学去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是托大呢,还是真这么有自信?   ……   此次比赛虽然是由傀国发起的,但是华夏官方也是很关注的。   毕竟人家下了血本,而且谈判非常顺利,己方完全没损失。   可以说是空手套白狼,一本万利的事儿,谁会不喜欢?   不过官方倒也不是小气,这不,省下来的钱全拨过来安排参赛者的衣食住行了。   服装是定制的,全部统一!   住的也都是星级酒店,全程免费!   每位参赛者报销机票而且都安排了车队去机场接!   当然,这些基础的都准备好了,记者自然也有安排。   于是陆子安抵达阳海市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列豪华车队。   由君酒他们三个组织的粉丝后援团也来了阳海市,在机场外耐心地等待着。   “来了来了!”   看到陆子安的身影出现,所有人的热情瞬间被点燃。   “陆大师,看这里!”   “啊啊男神男神!”   “我们是你的铁粉呀呀呀!”   “男神你记得我吗?我是你的铁粉!你还记得我嘛?就是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的辣个啊啊啊!”   噗哧。   现场不少人都没绷住,就连记者都有几个笑场了。   陆子安还真想起来了,当初他直播间里还真有一个这妹子,天天给他刷这个,跟喊口号似的。   不禁望过去,笑着点点头。   他虽然并没有经常绷着点装高深,但确实还是较为高冷的。   至少在机场很少会和别人互动,这样的反应实在太令人惊喜了。   人群中有人蓦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啪地把手里的橙子给砸过来了。   “啊!”应轩中招,捂着脸大声道:“师父小心!有刺客!”   他还做出护卫的动作,这一下简直笑翻一片。   陆子安本来还担心他受伤,结果听了这话也乐了。   徒弟特别蠢萌怎么办?还有救吗?   在线等,急。   陆子安内心也笑翻,但面上还是保持镇定:“别担心,只是掷果盈车,这是夸你帅呢。”   “哇喔,我也能COSPLAY一番卫玠嘛?”应轩突然就觉得不疼了,朝人群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哈哈哈哈,太萌了,我要拍一张!”   “果然粉陆大师是对的!他身边的人每个都特别可爱!”   “对吖对吖,锦鲤小公主也很可爱的!还有我家阿凯!可惜他当兵去了!”   “不是当兵叭,不是去培训?哈哈哈听说好惨的笑死宝宝了……”   说笑间,陆子安已经坐进了车里。   众人美滋滋地各自翻看着拍的照片,满载而归。   在宾馆中的傀国众人从电视上看到了陆子安来阳海市的新闻,有的不屑有的深思。   白木由贵则是深深地忧虑了:“怎么感觉陆大师的状态特别好啊……”   “是啊……”圣良一脸真诚,语气向往:“不知道他明天会拿什么作品来参赛……真好奇。”   “这话你可千万别到外面去说。”白木由贵自然也挺好奇的,不过他是个建筑师,对比赛内容并不在意,他只在乎结果。   陆子安来阳海市了。   这个消息通过电视、网络,迅速传播。   阳海市本就是个一线城市,网络极为发达。   基本上不到半天,许多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正在清吧里聊天的刘樱刷微博看到后,顿时就坐直了:“我去。”   “怎么了?”清橖疑惑地扫了她一眼。   “陆子安来阳海市了。”刘樱把手机递他面前:“来参加比赛。”   清橖喝酒的动作顿住,微微瞥了眼手机屏幕,眼睛朝角落里一瞭:“那你可千万捂紧了,别给她看到。”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刘樱神色复杂。   角落里的沙发上,斜倚在新男友身上的霍诗雅蓦然坐直了身体。   “晚了,她已经看到了。”刘樱摊手,无奈地道:“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说这陆子安真是个灾星。”   “嘿,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这么说,腿都会被打断的。”清橖微笑脸:“你又不是不知道陆子安现在号召力有多大。”   说话间,霍诗雅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   刘樱朝清橖使了个眼色,中断了这个话题。   “三杯自由古巴。”霍诗雅趴在台面耐心地等待着,等酒好了,端起一杯毫不犹豫一口喝了下去。   看着她痛苦地皱着眉,刘樱到底是不忍心,一把夺了过来:“干嘛呀?疯了啊。”   “你说的对。”霍诗雅端起第二杯酒,醉眼迷离地看着她,泪如雨下:“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我当时真的太任性了。”   刘樱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那你想怎么样?你不是说要放弃了吗?”   “嗯,放弃了,他找了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子。”霍诗雅睁大眼睛,朦胧中竟无一丝恨意:“真的,特别好,纯粹到我连嫉妒都生不起来,我根本没有竞争的可能性。”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   “什么都不干,结束了就结束了……嗝。”霍诗雅踉跄着走开,扑到担忧地走向她的男友怀里。   看着他们离开,刘樱看了下手机,眉头紧皱:“老施在群里说约陆子安比赛后出来聚一下,问我们去不去。”   清橖笑了,挑了挑眉:“去,怎么不去,问题是他约得到陆子安嘛。哎,你觉得,霍诗雅刚才这话几分真?”   “感觉……不好说。”刘樱摊手:“我觉得陆子安会来的,毕竟大多都是他同学。”   清橖吹了声口哨:“有意思。”   事实上,陆子安接到电话后,也没犹豫太久:“……好,时间地点你定吧,发我微信,我会去的。”   “行,兄弟,够意思!”老施是群主,自然也告诉了他一声:“到时群里人也会来一些,都是老同学老朋友。”   “好的。”   “哎,听说你交了个小女友,条正苗顺的?嘿,一块带给兄弟们开开眼呗?”   陆子安笑笑:“可能不行,她正准备高考呢。”   “哇去,老牛吃嫩草啊,兄弟你真行,老哥佩服!”老施哈哈大笑,闲聊了几句便挂了。   陆子安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心中也五味杂陈。   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换了全新的身份,却不知那些故人,都还好吗?   “师父,你在担心明天的比赛吗?”应轩疑惑地看着他,鼓励道:“放心啦,我觉得你没问题的!”   陆子安好笑地拍拍他,长叹一声:“少年不识愁滋味啊,真羡慕……赶紧睡吧,明天早点起来。”   “好哒!”与陆子安不同的是,应轩对明天的比赛只有期待! 第352章 胎骨   “好哒!”虽然是初赛,但是应轩也很好奇的!   不知道这题目是由华夏出呢,还是由傀国出?   “对了,师父,有人问我你为什么现在都不开直播了。”应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是不是以后我们都不开直播了?”   其实他没说的是,很多粉丝一直在提出抗议。   毕竟直播对大多数人而言,确实还是比较方便的。   可以当面交流,非常直观的感受。   最近做木雕为了不剧透,陆子安都没有再进行直播,很多人都无比郁闷。   陆子安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想了想:“这次比赛是直播吧?”   “好像……是吧。”   “嗯,你到时登陆一下直播间,全程跟进吧。”陆子安笑了笑:“算是给粉丝们的补偿。”   说是这么说,不过心里还是有了更多的考量。   他是以直播为起点的,但是考虑到一些专业技能的保密性,以后许多地方不能直接用直播,但是这么好的网络平台也不能直接抛弃了。   或许,他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样才能在宣传与直观、保秘中取得更好的平衡。   ……   第二天一大早,专车便到了楼下。   陆子安坐进车里,随行的女子认真地讲解着比赛的行程。   “陆大师您好,我是负责您的人事专员,我叫陈程,这是您的服装。”陈程是官方拨给陆子安的工作人员,负责本次比赛中陆子安的所有除技艺之外的工作。   她年约三十,穿着一袭正装,神情严肃:“如果您对比赛有任何想法和要求,都可以通过我来向上级反应,我会竭诚为您服务。”   陆子安点点头:“好的,谢谢。”   “不客气。”陈程递过来两份文件:“今天是初赛,在国际民间艺术博览馆中进行,到时所有参赛作品都将进行一次大型的展出,这是我为您特意制作的参赛者分析名单。”   陆子安接过来仔细翻阅,对这位人事专员还是很满意的。   条理清晰,态度认真,难得的是不夹带一丝私人情绪,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很欣赏。   而这份文件,看得出的确是她自己制作的。   与官方的名单不同的是,这份名单上详细地列举了每一位漆艺师的能力以及喜好。   尤其是对傀国来的诸位大师更是进行了一次深入的剖析,每个都研究得很透彻。   陆子安翻看过后,对整个比赛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果仅以这份名单的详情来看,华夏方的赢面的确不大。   首先,华夏方的参赛者,接触漆艺的时间虽有长有短,但是无一例外的是,都还没有真正走出自己的风格。   也就是说,器物还没有灵魂。   虽然也有几个得了大奖,但那也逃不过师父的指点,像这样公平公正的大赛,万众瞩目之下,是没有一点水分可掺的,师父一类的优势瞬间就被抹平。   而傀国派来的诸位大师,虽然也有技艺一般的,但是其中有五个人,技艺都极为精妙。   连陈程这份名单里,都着重对他们进行了一番研究。   每个都是名师高徒,技艺精湛,当真不是华夏这些年轻漆艺师能比拟的。   形势很严峻啊……   陆子安微敛神色,指尖在文件上轻轻点了点:“谢谢。”   做这样一份详细的资料,这位陈小姐一定花费了许多时间。   光是这份心思,就足够他敬佩。   这也充分说明,这位陈程女士,的确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人事专员。   说话间,车子悄然驶入了博览馆的地下停车场。   因为陆子安的特殊身份,他将不需要参与前期的动员大会一类,可以在专属的休息室稍作休整,等比赛开始时直接入场。   陈程没有跟进休息室,而是和陆子安报备之后出去收集资料了。   给陆子安准备的休息室宽敞舒适,真皮沙发无比妥帖,甚至还有一整套高档茶具,各类电子设备一应俱全。   应轩激动地四下转悠,眼睛发亮:“师父,你说今天的比赛题目会是啥?”   “不知道。”陆子安换好衣服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台显然是早就调整好的,一打开直接就跳到了这次比赛的现场直播。   叮咚。   陆子安手机提示了微信,他拿出来发现是沈曼歌发来的信息:【子安哥!草莓!啊啊,有草莓卖了耶,我想做草莓酱!】   【可。】   然后不到五秒,沈曼歌发来一盆草莓的照片:【早上出去买的草莓!嘻嘻!】   陆子安不禁笑了,这贪吃的小家伙。   嗯,不知道她做的草莓酱味道怎么样。   沈曼歌非常欢喜地给他直播着,发来了去蒂后洗干净装在白瓷碗里的草莓图片:【洗干净啦!】   有她这开心果在,所谓比赛顿时索然无味。   陆子安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直播,给她发了几个鼓励的表情。   然后很快沈曼歌发来了下一条动态:【我尝了一个!超甜!敲好吃!】   【嗯,那做成草莓酱一定也很好吃。】陆子安表示很期待。   结果等啊等,等了十分钟,他都快要上场了都没等到沈曼歌的回复。   然后陈程敲了敲门,走了进来:“陆大师,您该上场了。”   “好的。”陆子安正准备将手机关机,忽然收到了提示。   打开微信一看,沈曼歌发来了一张空碗的图片:【呜呜呜,子安哥,我下次再给你直播吧,草莓太好吃了,我吃完了……】   措不及防。   陆子安完全没来得及掩饰,直接笑出了声。   看着他从高冷的大帅比秒变温柔男神,陈程表示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做啥了?有啥好笑的?   定睛望去才发现陆子安是看着手机笑的,好吧,原来是看手机乐。   陆子安很快就冷静下来,不过心里倒真是无比轻松。   被沈曼歌这一搅和,原有的一点点紧绷都全然消失了。   他上场的时候,观众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应援团无比称职,不仅带了应援牌,还统一了服装。   整片的青色,当他们举高双手,扬手,摆!   动作整齐划一,加上场中热烈的欢呼,给人排山倒海般的声势,极为壮观。   陆子安穿着一袭墨青长袍,袖子是可以扎口或挽上去的,不会影响他工作,但是此时舒展开来的长袖极为熨贴。   衬得他整个人玉树临风,顿时将场上一众傀国大师比到了尘埃里。   论外表,场上参赛者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出场方式,难免会对傀国参赛者造成心理压力。   有人不禁低声哼道:“虚张声势,脸长得好有什么用,我们靠的是技艺。”   华夏方的参赛者有人也听到了,冷笑一声,并没去争执。   当陆子安在工作台前坐下,主持人终于揭晓了本次比赛的题目:《幸福》。   啥?   毛病?   漆艺比赛,题目是幸福?   全场顿时起了无数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   众参赛者也纷纷皱起了眉头,这题目太虚了。   这样虚幻的题目,虽然没有限制参赛的内容,但却更加难以把握。   稍不注意就会偏题,尤其考究制作者的文学水平。   如果讲解不能令人诚服,就算技艺再精湛也是虚妄。   而傀国众参赛者也不过是短暂的纠结,很快就都舒展了眉眼。   无他,因为傀国漆器早就融入了生活之中。   一件漆器作为珍贵的生活用品,在傀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甚至会当传家宝一样传下去。   从生活的层面来看,漆器大体上并非日常必需之物,但傀国的文人却常藉此建立起他们全部的精神生活。   而此次傀国的一位参赛者石村真未,就来自平堂。   在傀国漆器界,平堂是将传统技艺与时尚生活融合一体的典范。   生活中自然有很多幸福的事情,父爱、母爱、亲情、爱情,随便取之便能点题。   因此,石村真未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作品,只将目光定定地看着陆子安。   这次比赛限定的时间是三天,他多的是时间来做自己的作品。   他倒想知道,这位陆子安到底是徒有虚名,还是真有本事。   而陆子安不过是略一思忖,便低声和陈程说了几句话。   陈程怔了怔,但还是点点头。   不一会儿,她让人搬来了一些器具。   许多人都不禁好奇地望了过去,莫非又是有什么特殊的木材?   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打开箱子,取出的竟然是……泥土。   WTF?泥?   难道他要做瓷器?   没听说过陆子安还会做瓷器啊……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陆子安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用木头轻巧地雕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出来,立在桌面。   然后直接将袖子捋起,扎紧,然后伸手开始做泥坯。   不过内行人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不,这不是泥坯。   这是,胎骨。   泥是经过处理的泥土,去除了杂质,用木槌捣炼赤,使泥土达到软硬适度不黏手的状态。   做胎骨的过程,其实就是将泥块一块一块的堆贴在骨架上不断拍打。   层层加泥,用拍板砸实贴牢。   在一众或拿木或拿竹的参赛者里,他的特立独行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更多人还是处于懵逼的状态:完全看不懂他是在干啥。 第353章 重磅炸弹   事实上,就连守在电视机前的陆爸都搞不懂陆子安这是在干啥。   从陆子安开始捏泥,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喂,我不知道,对,我真不知道……”陆爸抚额,一脸无奈地道:“他脑袋里装了啥我怎么知道……是啊这是漆艺比赛,但他就是想捏泥巴。”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这样的态度也是让人很无语的,说不下去了,电话被挂断。   然后过不久就又响起来,也是来问陆子安到底想干啥的。   最后陆爸被逼急了,索性道:“我当然知道漆艺应该用木头,但是他就喜欢用泥巴,我有什么办法呢,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虽然陆子安是他儿砸,他也不可能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他吧?   人正在参加比赛呢!   手机终于消停了,陆爸瞅着里头还在玩泥巴的陆子安,深深地忧愁了。   他抬头看着自家媳妇,犯愁道:“老婆,你说子安是不是这阵子谈恋爱谈傻了?”   陆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挺……那啥的,有那个什么心来着?”   “少女,少女心!”陆爸叹了口气:“还好他是现在出现这症状,要是没跟曼曼在一起之前发生这种事,我绝对得怀疑他是变成女人了。”   “瞎咧咧啥呢!”陆妈瞪了他一眼,看向陆子安:“不就玩点泥巴嘛,玩泥巴我儿子也是最帅的!”   这话倒没错。   上泥堆形其实难度不大,只要求塑造者有大局观,胸有成竹,对自己每一个步骤都了如指掌即可。   讲究从大处着眼,从整体入手,只要堆出大形就可以了,缩手缩脚反而不妙。   在此,陆子安动作很随意,完全没有平时做木雕和玉雕时精雕细琢的样子。   只是陆子安哪怕在玩泥巴,手上沾满了泥,形象气质全无,但意外的竟然一点不觉得粗鲁。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自然的韵律,手指起伏间仿佛在弹琴一般优雅。   总的来说,还是很养眼的。   主持人也表示很奇怪,不禁笑着问评委:“请问您知道10号参赛者这是在做什么吗?虽然不限题材,但是这……真的太奇怪了哈哈。”   评委一脸高深莫测,微微一笑;“我相信他自有他的判断,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呸,说了跟没说一样。   倒是另一位评委颇为感兴趣地笑笑,接过了话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觉得10号参赛者是在做胎骨,也就是泥胎的雏形。”   “胎骨?泥胎?那它具体是做什么的呢?”主持人来了兴致。   台下所有观众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有人应和着:“是啊,到底是做啥啊,搞这么神秘干啥。”   这名评委没想到简单的一句发言引起了这么多关注,倒是颇为自矜。   摆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缓缓地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就是……脱胎漆器。”   脱胎漆器?   现场许多人都变了颜色,甚至有几名参赛者都顿住了动作。   脱胎漆器的正宗代表,是清代漆艺人沈绍安。   他将失传已久的汉代“夹纻”技法重现于世,并在手法、材料上进行创新,最终演变成了一种新型漆工艺:脱胎漆器。   他还曾经给朝廷进贡了一个脱胎菊瓣形朱漆盖碗,通高10厘米、口径10.8厘米,壁薄如纸,厚不及一毫米。   干隆帝见后龙颜大悦,亲自在盖内、碗心题刻隶书填金诗一首:“制是菊花式,把比菊花轻。啜茗合陶句,露掇其英。”   干隆帝的诗,生动地描述了沈绍安脱胎漆器的特点:它光亮美观、不怕水浸、不变形、不褪色、坚固、耐温、耐酸碱腐蚀。   最大特点是:轻。   这件漆器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内。   但是这种漆器极为精妙复杂,许多技法都已失传。   许多人不禁都为此感到惊恐:连这种技艺他都会,这陆子安到底是何方神圣?   石村真未甚至没能忍住,当场猛然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陆子安。   别人不知道,但来自平堂的他还是很清楚脱胎漆器是什么来头。   甚至,他家还有几件压箱底的漆器,就是来源于华夏。   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候华夏漆器还非常风光,在每年两次广交会上都是国家创汇的主打品种。   傀国人也经常到华夏来学习观摩,只是几大漆器厂在关键技术上是保密的。   如今傀国漆器的不少工艺是从华夏的漆器厂里偷偷学到手的,但还有好几种秘技他们始终不会,比如薄料、弹染工艺,一定要以少女手掌最细嫩的部位来做,才能将掺有金银箔粉的彩漆均匀地抹在漆器表面,使其过渡自然。   再比如勾画金线,那支特殊的笔是用入冬后从老鼠背上采集的毛做的。   十几根做一支,甚至三五根做一支,极为难得。   这样的笔纤细而有弹性,如此才能画出神采来。   这种笔傀国人不会做,便向华夏的漆器厂购买,但是他们不卖。   后来外贸放开了,垄断局面被打破,华夏漆器顿时乱了套。   大家看到漆器有利可图,一哄而上,大小工厂开了许多,资源、技工出现了紧张,材料也争着要。   在激烈竞争的态势下,有些人就用上了腰果漆和化工漆,以降低成本,缩短工时。   鱼目混珠的产品在市场上低价倾销,加上消费者和批发商一再压价,这样一来劣币驱逐良币,“一脱”、“二脱”入不敷出,产品也卖不出去了,大家一起死光光。   然后,当时的傀国的收藏家纷纷到大陆低价收购漆器,连机场免税店里的商品也被买空。   当时媒体甚至发出声声哀鸣:“华夏漆器彻底完了,今后要看华夏漆器,只能去傀国了。”   石村真未家的几件藏品就是那时候得到的,他爷爷一直引以为傲。   这种漆器与木质、竹质漆器完全不同,它可以根据需求转换色泽甚至改变重量。   有看上去非常大非常重的作品,实际才两三斤。   尤其它的纹理极为丰富,是木质完全无法比拟的。   所有人心里都凉了半截,石村真未更是直接瞪向了台下的白木由贵。   那眼光很清楚: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之前一字不提!   事实上,白木由贵也很想骂娘。   他去哪知道啊!   谁知道陆子安怎么突然就会玩泥巴了!   玩泥巴就算了,怎么还突然变成了这么牛的玩意儿啊!   简直想死!   他心都凉了半截,想起这次比赛的奖品,他顿时感觉心里跟扎针似的痛。   半是绝望,半是崩溃地,白木由贵哭丧着脸看着圣良:“圣良君,这事,咋办?”   “这个……”圣良极为同情地看着他,伸手给他画了个十字架:“上帝保佑你,阿门。”   “……”白木由贵无语凝噎,更心塞了。   这时陆子安胎骨已立,正在将泥胎加深塑造。   雕塑是三维的实体,所谓加深塑造其实就是对局部和细部进行深入的调整和处理,使局部服从整体。   这个过程对塑造者的要求就比较高,堆形处理得不够完美的,可以在这一步中进行调整修改。   毕竟难免会出现某些局部的细节表现得过分突出,形体的大转折被削弱,形体间缺乏连贯或处理僵硬等问题。   在调整统一的这个阶段,出现这些问题的,就可以把它纠正过来。   到了这一步,众人也就大概看得出,这是一个大腹花瓶。   奇怪的是,陆子安突然顿住了动作,扫了眼应轩。   应轩连忙端过水盆,陆子安慢慢将手洗干净,擦干。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里,他轻声道:“它得慢慢晾干,我明天再继续。”   主持人不禁奇怪地道:“不能吹干或者烘干吗?”   “不行。”陆子安微笑,非常淡然地道:“它讲究一个自然随意,用外力就没意思了。”   说完他就悠哉悠哉地走了。   ……还有这种操作?   喂!你肥来!还在比赛呐!   现场一片静寂,众人全傻眼了。   不得不说,陆子安的行为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至少,现场所有参赛者或多或少地,都受到了影响。   华夏方的参赛者还好,反正是自家人,输赢无所谓。   但是傀方就不一样了,毕竟他们都清楚奖品对他们的重要性,陆子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这么个重磅炸弹,顿时让他们乱了手脚。   石村真未瞥了一眼身边的同伴,见他手法乱了,心里叹了口气,搁下了画笔:“今天就到这吧。”   众人迟疑了几秒,也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   陆子安的行为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这继续做下去对他们没好处。   于是之前轰轰烈烈,搞得噱头极燃的傀国莳绘大师们,才上台不到一个小时就宣布散场。   这样的结果是傀国民众不愿意见到的。   他们不明白,陆子安连漆都没碰,只是上来捏了个泥巴,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怂!   完全不理解!   白木由贵更是深深地蛋疼了,回了宾馆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石村君,我听说平堂收藏了几个脱胎漆器珍品?请问这漆器真的很厉害吗?”   “很厉害。”石村真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很凝重:“白木君,你确定陆子安以前没有接触过漆艺?”   “我只见到过他的莳绘。”白木由贵仔细回忆了一下,慢慢地道:“很精美,但是并没到奇迹的地步。”   “那么很快你就能见到奇迹了。” 第354章 国宝易国宝   “那么很快你就能见到奇迹了。”石村真未冷眼看着他,冷笑一声:“脱胎漆器,是华夏的国宝。”   脱胎漆器型美色雅工艺精,多得世人赞誉,有“珍贵的黑宝石”、“人间国宝”等美誉。   白木由贵不由想起这次比赛的冠军奖品,曜变天目茶碗,那是傀国的国宝。   莫非陆子安拿这般绝技来参赛,用意是国宝易国宝?   倒是圣良比较乐观,他将一叠打印出来的照片铺在桌面:“我倒觉得石村君太过杞人忧天了,陆子安的玉雕确实很厉害,但是这漆艺可未必吧。”   旁边早就听得忐忑不安的人也连忙应和道:“是啊,他才做了个泥胎,手法也不见得有多精妙。”   这倒是真的。   陆子安玩那泥胎的时候,手法完全没有什么特殊性,甚至感觉有种闹着玩的感觉。   陆子安拿这样一件失传的绝技于所有人眼前展现,到底是有绝对的底气,觉得别人不可能学会,还是只是虚晃一枪,藉此打一场漂亮的心理战?   没人能给出肯定的答案,不过他们目前比较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见着他们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石村真未气得鼻子都歪了,忍不住冷笑着嘲讽道:“上一次,陆子安从木雕转到玉雕的时候,也有人这样说过。”   这个陆子安,究竟有什么样的潜能,任何人都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他从木雕出发,横空出世,单枪匹马杀进玉雕界,压得不少前辈根本出不了头。   而后以榫卯玉楼碾压傀国所有建筑结构,逼得他们只能向鹰国低头换取图纸。   但是问题是,玉楼没了,他又弄出一栋无双楼。   石村真未头痛地按了按额角,眸光深沉地看着白木由贵:“白木君,我知道我们此次比赛的真正目的,但是我想说的是,为了一栋无双楼,我们如此大费周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木楼是第二个《月魄》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   华夏有句古语,吃一堑,长一智。   他们已经吃了一次亏,为什么又要自投罗网?   白木由贵也感觉很痛苦,事实上,如果有得选择,他也不想这样啊。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撑在桌上,目光沉重:“石村君,但凡有更好的办法,我都不会如此……问题是,我没得选择。”   要么,放弃无双楼,任凭鹰国挑衅,他们只抱着玉楼结构就行。   但是这样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傀国民众对他们已经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一旦宣布这样的决定,绝对会引起群嘲。   要么,就是明知前面是一个大坑,也只能跳进去。   而且得心甘情愿。   “民生大计,民心所向,我已被逼上绝路。”白木由贵深感无奈,叹息一声:“除非现在我们能拿出比无双楼更好的结构,否则国内民众刚被压下去的怒火又会立即被引燃。”   众人不禁想起之前那场疯狂的炮轰。   白木由贵一行被拎出来群嘲,甚至上升到了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不在乎民众生死的层面上。   “是啊。”圣良不忍他一人受到围攻,也连忙解释道:“如果这时候,我国发生任何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石村君,你能想象我们将遇到什么吗?”   短暂的失语后,石村真未低着头笑了,近乎无奈地道:“所以我们必须赢?”   问题是,在陆子安这种霸道到近乎疯狂的手段下,不少人被打击到了。   这一场心理战,陆子安赢得彻彻底底。   就算他最后宣布他根本不会所谓脱胎漆器,留给他的时间仍然宽裕,而其他人却骑虎难下。   放弃之前的重做,这不可能,但是不放弃,今天留下的瑕疵在最终讨论时会被无限放大。   白木由贵想了想,手轻轻在桌面一拍:“但是我们现在这么担心根本没有必要啊,大家忘了吗?这是初赛啊!”   初赛。   “对啊,初赛只是挑选,并不能真正决定成绩啊!”圣良笑了起来,状态轻松:“大家不必抱有太大的压力,别让陆大师得逞了,他就是在打心理战呢,毕竟这是初赛,你们只要入围决赛就可以了!”   “对,我们别管他!”有人也想通了关键,大笑道:“这陆了安就是喜欢这些虚名,随他闹!等决赛的时候,我们也拿出压箱底的本事,给他们秀一秀我们傀国的漆艺!看看他还能有什么名堂!”   初赛就把所有的底牌全给掀了,这是有多失智!   说陆子安聪明,也不见得嘛!   这么想着,众人顿时都来了精神,欢欢喜喜地走了。   只有石村真未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被同伴好一番安抚拖走了。   等人全走了,白木由贵才叹了口气。   圣良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就觉得不安。”白木由贵喝了口茶,眉宇之间忧愁凝结:“总觉得陆大师还有后招。”   这个陆子安,实在良心大大的坏了!   一点都不老实,也跟华夏其他大师完全不一样!   从上次陆子安带着丹尼逛园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陆子安看着温文尔雅的样子,实际上肚子里全是坏水。   明明当时他先来的,占尽上风,丹尼全无胜算。   但是不过是拒绝了陆子安的要求,想摆摆架子,陆子安就摆了他一道,直接把他的后路全给堵死了。   ——甚至连一点补救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白木由贵深深地绝望了:“圣良君,如果他们输了,怎么办?”   “这……”圣良忧愁地看着他,安慰道:“别担心,就算他们真的输了,也只是输一件国宝,其他都是稳的,毕竟华夏只有陆子安一个拿得出手。”   这倒是真的。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这样,至少其他宝物能保住,也不算太倒霉。   ……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这时的陆子安正在跟沈曼歌打电话:“我在干嘛?我在画画啊……”   答应了娄主任,要给敦煌画壁画的,他一直记着呢。   正好今天比赛结束得早,他闲着没事练练手。   “哈?能不能直播呀。”沈曼歌眼睛一亮,连忙道:“好多小伙伴一直在嚷嚷呢,他们好想你的。”   陆子安略一思忖,同意了:“可以呀,那我等会就开。”   “蒽蒽呐!”沈曼歌想了想,又补道:“我们连线吧?我也好想你的。”   软软糯糯的小情话,这般听来特别有情调。   陆子安不禁笑了,愉快地道:“嗯,我也想你的。”   听着他清清冷冷的声音,说着这样柔情的话,沈曼歌甜蜜地笑了。   不记得在哪看到的一句话,她很喜欢:这世界上有一千种等待,最好的那一种叫做来日可期,我愿意站在这里,从这一秒开始倒数,等待多年后的相遇。   她愿意等的。   唇角微勾,带着这样甜蜜的小情绪,沈曼歌打开了电脑。   陆子安已经开始了直播,直播间早炸屏了。   【终于开直播了,终于等到了呜呜呜,一个多月了哭唧唧……】   【男神你今天帅炸了!帅到炸裂!】   【哈哈哈哈,我也有看哦!好多人一脸懵逼,看着好逗!】   【大师有人问你到底会不会那个脱胎漆器!求回答求回答!】   【男神笑一个呀啊啊啊啊啊!】   【男神我是曼曼的同学啊!我们学校有眼红的说你从来不微博提曼曼,你快提一下!】   【……】   陆子安翻了一遍,微笑着点点头:“谢谢大家,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直播……嗯,我会的,对,好,微博是吧,没问题……”   然后他们问他现在在干啥,陆子安直接将镜头对准桌面。   “我在画画来着。”陆子安想了想,笑了:“画飞天,今天先不做木雕了。”   应轩连忙过来帮忙主持直播,以便让陆子安能专心画画。   之前陆子安已经画了一点,现在也不过是继续进行下去而已。   不过他倒是还记着沈曼歌的话:“等下你师娘发连接过来你记得接。”   师娘?   我类个去,好大的信息量!   当看到熟悉的ID连接成功后,直播间一片鬼哭狼嚎。   【哭,这一口狗粮噎得我直发慌。】   【单身狗表示无所畏惧,我喜欢狗粮!】   【我说句实话啊,其实狗根本活不了这么大,所以你们自称单身狗其实是不合适的。】   弹幕瞬间停了几秒钟,然后便是疯狂刷屏。   【单身鳖!单身鳖!】   众人嘻嘻哈哈,陆子安低着头认真地作画。   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   想要将敦煌壁画那种肆意洒脱,又带着厚重历史感的沧桑画出来,是非常不容易的。   尤其是要考虑到色调的和谐和完美的复原度,更是难上加难。   陆子安的画作之所以会被娄主任一眼看上,就是源于他高超的画技和对色调精准的把握。   他画画之前,会将整个画面全部记在脑海中,画的时候反而不会去反复查看。   尤其对尺寸的把控非常到位,整幅画完成之后,整体无比和谐,仿佛是壁画的拓印版本。   这样高精度的还原,对壁画修复也有非常好的引导作用。   看着整幅作品逐渐完成,许多人都不禁肃然起敬。 第355章 非书胜于书,非画胜于画   光是这一手画技,陆子安就已经将大一票人甩开一长截了。   黄大师此时也在看直播,看着陆子安停笔,不禁摇头笑叹:“好像,陆大师真的不适合太过具体的称号。”   “是啊。”杨大师坐在藤椅里喝着茶,满目欣赏:“他技艺繁多,精一而通万,单独以某种技艺为他取外名难免有不公,如此想来,倒是无双公子名头最为合适。”   如今很多匠师都会有其独特的名号,通常都是以其擅长的技艺命名。   比如赵老擅锔碗,外边对他的称号就是赵锔,一般会加一个老字,赵锔老,不熟的便是赵老。   有意思的是,赵老曾因为这名号的独特性,被人误会是某局的局长,当时可把赵老给逗的笑了好一阵。   这称号将会伴随他的一生,这也是对他技艺的充分肯定。   外人一旦说起京都锔匠,第一个想法便是:哦,赵锔?   但是这样的名号,却并不完全都是好的影响。   它的局限性太大了,反而限制了匠师的发展,以至于他再做别的,别人都会觉得不如他那一项。   比较的多了,自己便也会慢慢缩回去,也可以说是有利有弊了。   杨大师眯着眼睛,无比惬意:“我倒觉得,陆大师这样很好,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太大的局限。”   “是的。”黄大师也表示认同,忽然惊声道:“哎,陆大师这是在做什么?”   屏幕里,陆子安画完了一幅画,也不急着收工具,反而像是随手一般在草稿纸上瞎画着。   红色和蓝色在纸上晕染,倒也别有意趣。   显然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纷纷刷着弹幕。   【陆大师!草稿纸卖吗?】   【自古红蓝出CP,不是百合就是基。】   【啥?大师准备画腐图?我喜欢!】   【求无打码版!最好是无邪和闷油瓶的啊啊啊!】   【汪叽汪叽!我敲萌这一对!】   然而画风一转,红色和蓝色混合在一起,逐渐变黑了……   陆子安原本只是画完的颜料觉得浪费了可惜,信手涂抹了一下,画了几下还真来了点兴致。   索性将画面点染了一下,做成撕破的纸页边沿。   一边画,他一边随口解释道:“啊,我随便画画,大家有兴致的可以了解一下。”   说着,勾勒出半面残破的扇面。   “这个呢,叫锦灰堆。”陆子安微笑着道:“有首诗是这样说的:颠倒横斜任意铺,半页仍存半页无。莫道几幅残缺处,描来不易得相符。”   连黄杨两位大师也来了兴致,专注地盯着他作画。   他们倒是对这种画种有过了解,只是不大相信陆子安竟连这个也会。   锦灰堆是我国书画史上一种特殊的画种,又名八破图也叫“集破、”“集珍”、“打翻字纸篓”等。   翻开的字帖,废旧拓片、虫蛀的古书、废弃的画稿以及扇面信札等,参差的秃笔,杂乱无章层层叠叠挤入画纸,具三维视觉艺术特点的写实画法。   陆子安轻声道:“锦灰堆讲究意趣,非书胜于书、非画胜于画。”   他在纸面框定轮廓,形状不拘,随意勾画出若干重叠交错的小事物。   这些杂物件件呈现破碎、撕裂、火烧、沾污、破旧不堪的形状,给人以古朴典雅、古色古香、雅气横生、耐人寻味的感觉。   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对技艺要求极高。   因为它囊括的内容太多,所以宜小不宜大。   黄大师喃喃道:“绘制锦灰堆技术含量挺高的吧……”   “嗯。”杨大师也没继续喝茶,神情比较严肃:“绘画者需多才多艺,要善写真、草、隶、篆以及能模仿各家字体和善画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熟知各种碑拓、青铜器造型、能篆刻各种印章、等等绝活……”   这项技艺时至今日,因其制作难度大,耗时之长,胜任者极少,所以日渐萎缩,终成绝响。   解放前几位擅画者年事已高,锦灰堆这一传统技艺其实已经失传,没想到陆子安竟然……   两人对视一眼,又会心一笑。   是啊,能将所有技艺融合,这不正是陆子安所擅长的吗?   “他好像每天都能给我们带来惊喜。”杨大师抚案而起,很是愉快地道:“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底牌,看着他好像在看一篇奇妙的小说一样,每天都不一样,关键是每天都非常精彩。”   黄大师戏谑地笑道:“如果真有这样一本小说,我一定天天追着看。”   而直播间里,陆子安逐渐将画面延展成一幅完整的图。   “其实锦灰堆也能用玉雕来展现,主要是将书、画、雕三者结合起来,只是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大的难度,以后如果有时间或许我可以试试。”他感觉做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大师这个会放到你的博物馆里吗?我感觉很好玩哎!】   【对啊对啊!大师你经常做新的,但是我去了好几次都没有更新哭唧唧。】   瞬间出现了很多点赞的,应轩觉得这个问题很有代表性,连忙转述了一下。   陆子安略一思忖:“会的,这个你记一下,晚点和卓鹏反应一下,以后我做的东西都尽快送回去。”   “好哒。”应轩记了下来。   直播就是有这个好处,有什么不足的可以立刻更新并做出补救措施。   画完锦灰堆,时间也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继续参赛,陆子安便没再进行直播。   直播时也有很多粉丝追问他到底会不会脱胎漆器,不过陆子安都没有正面回答。   这让守在直播间的白木由贵感到很失望,亏他还开了好多个小号装粉丝呢。   圣良也一脸遗憾地站了起来:“陆大师退出了直播间。”   “你说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来思考?”白木由贵认真地想着:“我感觉陆大师滑不熘手的,想从他这里突破难度太大了。”   “你的意思是……”   白木由贵目光顿了顿,语气低沉缓慢:“我感觉,陆大师对他这个小女友倒是挺看重的。”   这也是事实,毕竟他们都没有遮遮掩掩,对外界的质疑也都大大方方的应对了。   然后没过多久,陆子安的微博刷新了。   拿起来一看,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你是那年最好的月亮,是我偷喝的青梅酒,是海棠下半醉的对弈。】   然后艾特了沈曼歌。   沈曼歌回得很快,也是短短的一句话:【生命是一场幻觉,但你是我的光。】   两人这是第一次互相艾特表白,粉丝们顿时都疯狂了,各种转发各种点赞,竟然还上了热搜。   ……   措不及防塞了一嘴狗粮,但是白木由贵一点也不气愤,反而兴奋地道:“你看,果然如此!”   圣良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贸然出手,万一激怒了陆大师,岂不是更加糟糕。   “不急,不急,我慢慢想一想,好好想……”白木由贵摸着下巴,笑得志得意满:“这种小姑娘,很好煳弄的,随便给点甜头,绝对好哄。”   比如用奖学金利诱她来傀国读书,女朋友来了,陆子安能不来?   哎,这个可以有!   越想越激动,白木由贵兴奋地起身走了。   圣良瞅着手机有些犯嘀咕:总觉得哪里不对头,陆子安都这么难搞了,能把他都搞定了的女人,真的这么简单吗……   只希望她能单纯一点,可千万别两人一样腹黑才好……   第二天,陆子安准时入场。   傀国众参赛者经过一晚上的调整,都已经恢复了心态。   脸上也就不经意流露出一点得瑟的笑容:我们都看破了!陆子安打肿脸充胖子,初赛让你们一手,复赛我们要把前五名全拿走!   众华夏的参赛者都觉得他们莫名其妙的,一个个挑衅的眼神是几个意思啊?   这特么才是初赛好不好!   陆子安过来后,发现泥胎已经可以了,便开始用生漆将丝绸、麻布等织物煳贴在泥胎上。   一层一层,形成全新的纹理,千变万化,完全无需外力刻意做多余的雕刻。   看似简单,其实这个过程中尤其讲究技巧,每一个细节一旦有些微差错,便会全盘尽毁。   不过这个过程也是非常快的,其他人甚至才把工具拿出来,还没画到两笔,陆子安又起了身。   卧槽?   这么快!?   众人一脸懵逼地看着陆子安,后者气定神闲:“啊,你们慢慢做,我今天的完成了。”   华夏众人了然地点点头,11号参赛者更是挑衅地看向傀方:“是不是又要宣布结束?明天再继续?”   另一位参赛者直接摇头道:“我是不会同意结束的,要结束你们结束,我得继续,不然我做不完。”   昨天是没有办法,加上自己心态也受了点影响,所以不得不跟着离开。   但是今天如果还走,明天一天的时间,根本做不完。   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就此结束今天的比赛的。   傀国众参赛者面面相觑,白木由贵更是脸都青了,他昨天查了资料,也和众人科普过,很确定陆子安的步骤都没错。   这也就证明陆子安并不是在虚张声势,他是真的在做脱胎漆器,而且是真的会这门技艺。   “石村君……”   “继续做。”石村真未尽量维持着淡然的神色,微笑道:“陆大师与我们的技艺不同,时间有所差异是正常的,我们不必与他同步,做好自己的就可以了。”   众人虽然暂时被安抚下来,但也有几个心态不稳的情不自禁总是眼神飘忽,时不时看向陆子安那奇怪的作品。 第356章 天上掉馅饼   这种奇怪的,用泥和各种布啊什么的煳起来的,这么粗糙,确定能上漆?   什么脱胎漆器,搞的神神秘秘的,总感觉是在炒噱头。   华夏方的参赛者倒还好,既然他们决定要继续比赛下去,陆子安离不离开对他们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确定了傀方会继续参赛后,众人便低下头认真地开始了描画。   幸福,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如何用漆器来表达?   很多人都为之苦恼,为了客观,不少人选择的都是如亲情、爱情一类的方便解释的题材。   有一位参赛者做了一个漆盒,他将木盒推了几层漆,等其干后便在上面描画出一幅精美的鸳鸯交颈图,画技精湛。   漆面色彩丰富,难得的是竟然也加入了金粉,推干后才开始做的漆画描绘。   与莳绘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却又比其多了一点雅致。   这样的作品若是平时拿出来,绝对能够引起许多人的关注,但是此时放在群英汇聚的赛场上却有些不够看了。   莳绘,在场的傀国大师们都非常精通。   他这样于华夏境内算是创新,但在傀国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件漆器。   尤其是现在,将其与某位傀国莳绘大师的作品一比较,顿时便能看出其中的差距来。   精美是精美,但到底人家做了多年,技艺熟练了许多,细节方面尤其显形。   显然也有评委看出了这一点,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该选莳绘的……   这位参赛者对自己的创意太过自信了……   到下午的时候,所有人的作品都已经显现出了雏形。   虽然还没到最终拍板的时候,但是每个人的优势与劣势还是一目了然。   因为是现场直播,所以这些人的作品也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了荧幕上。   论优势,目前来看,虽然有陆子安的干扰因素,但是傀国的诸位参赛者在技艺上的确要领先一些。   但是华夏方也出现了几个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比如有人用了雕漆,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思路。   因为雕漆非常艰难,它既考究匠师的雕工,又对审美观有极为严苛的要求。   毕竟时下以简约为美,太过繁复的花纹在特殊场合的话会让人感觉精美,但是如果不能合理使用,却会让人感觉多余。   这件作品目前还只雕出了轮廓,所以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但是光是他如此大胆的选择,就已经让不少人感到欣喜了。   当前情形下的确是华夏方比较吃亏,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不在怕的!我们不怂!   这样的心态非常好,也让担心他们心态会崩的观众们放下了心。   石村真未自然也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差异,心中颇为沉重。   回到酒店后自然又是要开会,听着工作人员振奋人心的话,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你们是不是害怕了?”石村真未打断了那人激励的话语,直接地道:“为什么全都选择了莳绘?”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几乎全部选择了莳绘。   都很精美,但是美则美矣,却完全没有呈现出个人特色!   有人嗫嚅地道:“石村君,莳绘是我的特色啊。”   “你的特色?”石村真未冷眼看着他,郁闷地道:“什么时候莳绘这么大的范围也能叫个人特色了?你们变化一下好吗?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你们的作品都千篇一律吗?”   “可是这是初赛啊!”有人反驳道:“我们当然是先做拿手的将决赛名额拿到手再说!既然觉得我们做莳绘就是没特色的话,石村君做的又是什么呢?”   石村真未平时受人敬重,在同辈中常常是以领袖的身份出现。   但这些敬仰,更多的是来源于他的背景。   说句实话,大家都是同龄,石村真未是厉害,但是他们也不赖啊!   凭什么要对他高看一眼?平时给他个面子,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众人显然都这么想,这两天老是被石村训,早就不舒服了。   石村真未怔了怔,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是嫌我烦了,好,我就问一句,初赛做莳绘,决赛你们准备做什么?”   “……”众人怔住了。   倒没想过。   “这个……到时候再说,毕竟要切合题意,只能看决赛是什么内容了……”   石村真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甘,他悲痛地道:“我今日看到陆子安做的漆器,心中就一直在思考,他为什么能做出来?我们明明也得到了里面的技巧,我们为什么没有学会?我在想……”   “我们没得到。”依然是刚才那个人,冷眼看着他:“华夏的国宝的制作工艺,我们哪里有渠道能够知道?石村君要是知道的话,又会告诉我们吗?”   “……”石村真未一口气噎在嗓子口,出不来又顺不下去。   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只是他以为当初傀国不少家族都有得到里面的机要!   白木由贵傻眼了,为什么突然怼起来了?   不要内讧啊喂!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相劝,石村真未已经拂袖而去。   “早看他不顺眼了,以为自己是陆子安啊?天天嘚嘚嘚把我们当孙子训。”   这人话锋一转,对准了白木由贵:“白木君,你说是吧?”   白木由贵心中叫苦不迭,连忙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万事以和气为重……”   和稀泥啊,啧。   等众人走了,白木由贵坚定地道:“我决定去找沈曼歌了,我查过了,她想学服装设计,我可以从这个入手。”   圣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别受他们刺激就冲动行事,这件事……”   “我认识很多设计师啊。”白木由贵喏了下嘴,挑眉道:“你看看他们,比赛还没完就吵起来了,靠他们靠不住,想赢陆大师太难了,我觉得还是靠我自己的吧。”   “……那你准备怎么做?”   白木由贵神秘一笑,打了个电话给沈曼歌:“沈小姐,你好,我是绍仁设计公司的副总,你可以叫我白木君。”   白目?   竟然还有这样说自己的人?   沈曼歌表示很搞笑,憋着笑意道:“哦,你好……白目君。”   有戏!   白木由贵眉飞色舞,与她说了好大一通,绕了很大的弯子,邀她来公司进行洽谈。   “请我做设计总监?”沈曼歌想了想,疑惑地道:“为什么?有什么条件?”   天上掉馅饼?   抱歉,她从来不信有这种好事。   “没有条件!而且不用坐班,您可以继续学业,等您毕业后便可正式入职。”白木由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加诚恳:“我看到过您的设计稿,非常好!非常有才华!我们公司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听他吹了好一阵,沈曼歌才哦了一声:“抱歉,我不感兴趣。”   “好的好的,那我就静等……啊?你不来?”白木由贵傻眼了:“沈小姐,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   沈曼歌嗯了一声:“我知道,但是我的水平我自己清楚,我才刚入门,而且我还要读书,没有时间工作,谢谢。”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傻。   敢请她这样一个毫无经验,仅仅得了一个奖的人去做总监,如果他真的没有另有所图的话,这背后的真相也是非常可怕的。   ——这公司特么得多水啊?   白木由贵劝说了很久,她依然坚持,后面直接说要上课,挂得那叫一个利索。   “……白木君。”圣良担忧地看着他。   白木由贵深深地郁闷了:“她说……不感兴趣。”   圣良想了想:“她还在读书嘛,你直接要她来上班她肯定不愿意的,我觉得要不你想个法子,让她去傀国读大学呢?”   “我想过。”白木由贵郁闷:“但我查了,她成绩很好,而且意向是燕大……”   “……”   这还真是棘手。   看来他的预感是正确的,陆子安身边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没事,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因为觉得这件事情很搞笑,沈曼歌没有犹豫,很快就告诉了陆子安。   白木君?陆子安迅速反应过来:白木由贵?   他想了一下,觉得很有可能,便和沈曼歌说了一下自己的推断:“我估计他还会来找你的,他这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你如果觉得烦就直接拉黑吧。”   “……还有这种事?”沈曼歌乐得咯咯笑:“哈哈,他也太蠢了,有意思有意思。”   陆子安一听这话头就知道要坏事,无奈地道:“你别皮,这人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喜欢一条道走到底的。”   哎呀,竟然还有这种人啊!?   ——简直太特么有意思了!   眼珠子一转,沈曼歌乐滋滋地道:“嘿嘿,好的啦,子安哥你别担心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啦,怎么样,紧张不?”   紧张?   那是什么东西?   陆子安没好气地道:“紧张。”   沈曼歌顿时对着他好一通安抚,陆子安顺便骗了几个么么哒,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果然,沈曼歌晚上接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电话:“……哈?邀请我去傀国参加为期一周的交流活动?好呀好呀!嗯嗯!可以的!”   白木由贵瞬间来了精神,在纸上写下时间,让圣良照着念出来:“会为您提供和傀国顶级服装设计师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如果您愿意前往傀国留学,学费全免……”   沈曼歌全程强忍笑意,才控制住笑场的念头。 第357章 巧夺天工岂等闲   沈曼歌全程强忍笑意,才控制住笑场的念头。   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么好的机会,她肯定要好好把握啊!   于是白木由贵无比欣喜地发现,沈曼歌非常配合。   果然关系到自己前途的事情,她就懂事了。   因为这件事情发展的非常顺利,所以第二天都到赛场了,白木由贵的精神还无比的亢奋。   随着主持人激动的声音,众参赛者在台前落座。   不少人下意识盯着陆子安看,想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又提前走。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陆子安轻轻将整个泥胎搬起来,然后……   直接放进了旁边的水盆里面。   我去?   这还能要吗?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子安不仅放进去,他还慢慢地敲击并摩挲。   水迅速变得浑浊,然后应轩便会手脚麻利地再换一盆。   这个过程虽然看似简单,但是实际上是很有难度的。   力道、水温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成果。   曾有人叹曰:巧夺天工岂等闲,脱胎非易漆更难,闽中三宝名居首,驰誉环球沈绍安。足可见其复杂程度。   陆子安将这个步骤持续了几遍后,内胎已经被脱离了。   中心空虚的外胎成了胎骨,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的花瓶一般。   主持人不禁疑惑地问:“陆大师,您这是在做什么?”   陆子安将其擦干,放到桌面,神色从容淡然:“这是脱胎,漆器之美,厚重显珍贵,脱胎化羽方成蝶。”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上灰的过程也极为细腻。   然后……陆子安起了身,让应轩看着:“我去调漆。”   他的调漆,与其他人的也不一样。   用各种矿物颜料与生漆混合,调制出几种非常奇妙的色泽。   纯净的白色,混和着银粉,看上去银光潋滟,仿佛月光下微微晃动的湖面。   宁静而透彻,雅而不俗。   而其他几种深深浅浅的蓝,则更令人为之目眩神迷。   低调的蓝,带着深深浅浅的灰和青,色调古朴,非常美丽。   有位评委忍不住走过来,指尖轻轻点了一点,随手抹在纸上,带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色泽冷冽,仿佛凌晨五点青蓝色的海面。   这样的色调,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仿佛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子,看似高傲,但是却极美,拥入怀中时又觉得温暖柔软。   界于冷色和暖色之间,纯天然的色调。   光是这颜料,陆子安便已胜出其他人太多。   这位评委也颇为惊异,忍了忍,还是提醒道:“这是初赛……”   初赛就将全部底牌掀开,决赛呢?   陆子安可不是完全没有名气的人,只要杀入决赛就好。   他可是奔着冠军去的!   然而陆子安只是笑,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白木由贵深深地怀疑,他一定还有别的底牌。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自己昨晚的决定无比正确。   这时胎骨已干,陆子安便开始进行精细的打磨。   粗糙的表面被一遍遍地磨平,那些奇妙的印痕却并未消失。   它的线条是不可捉摸的,那些纹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当整个胎骨都被打磨光滑,陆子安才开始上漆。   做漆,需要眼与手、心与手,眼、心和手的高度融合。   看似只是将整个胎骨内外全部涂上白漆,但是实际上要考虑到它的光滑性和完整性。   尤其是生漆,味道不好闻,又容易引起过敏,处理过程中必须非常小心。   如果接触到皮肤,那真不是开玩笑的。   那种痒会痒到骨头里去,恨不能将那一整块都抠下来。   尤其不能使用热水,因为生漆用热水就会发散,几乎几秒钟的时间便会扩散到其他部位。   有人甚至痒得满地打滚,恨不能拿刀把肉剐下来。   陆子安自然也非常清楚生漆的厉害,漆抹的过程极为小心谨慎。   将它全部涂抹完毕,虽然目前看着略白,但是生漆接触空气后会逐渐转变为褐色,因此他等到生漆将干未干时,又在其上涂了一层白色颜料。   用工具蘸着调好的色漆,在胎骨上制作出的浅浅的凹凸纹理,就是“打埝”。   这是制作脱胎漆器的关键,“埝”的形状、高低、走势,决定了最后的花纹。   这就是脱胎漆器不刻、不雕,却能形成美妙纹理的奥秘所在。   看似轻松,却将许多学习脱胎漆器的人拒之门外。   打埝时要特别注意“流动感”,漆沿着经络慢慢流,就像毛笔的感觉一样。   陆子安手法熟悉,打埝的动作极为灵动。   生漆干涸硬化后,形成了一层光滑的漆膜,然后就需要再次进行打磨。   打磨其实最费工夫,和玉雕一样,毫厘之间最见匠人功底。   如果力度不够,表面光彩欠缺;   磨过了头,隐藏的纹理全然没有,此前的功夫就算白费了。   虽然很难把握,但脱胎漆器的迷人之处,或许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美。   这时再涂上白色的颜料,颜料层极薄,所以胎骨本身的纹理还是非常清晰地呈现出来。   圆滑的线条沿着整个瓶身蔓延,看上去像是阳光下泛着的粼粼湖面。   而因为上面覆了白色颜料层的缘故,整个瓶身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月白色泽。   月白其实不是白色,它是一种淡淡的蓝。   偏偏陆子安在其中加入了银粉,铺得非常均匀的银色细而沙,磨砂的质感,显得比普通漆面更加高贵。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甚至连摄像头都大半转向了陆子安。   其他人的作品虽然也有非常精妙的,但是却都无法与陆子安的作品相提并论。   而这还不是结束。   陆子安拿起细毫笔,慢慢地点上颜料,在瓶身进行着细致的勾绘。   鱼。   不是锦鲤也不是漂亮的海鱼,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鱼。   身体细而长,微微侧身,只看到它的顶部,仿佛它正围着瓶身游动。   然后第二条青鱼,色泽微淡,鱼小了一些,依然非常优雅从容。   第三条,第四条……   陆子安画鱼,与其他人不同,他并不需要刻意描绘鱼的动态,甚至这些鱼在瓶身的尾鳍都没有故意画得弯曲。   青鱼在华夏很常见,比如说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小青的原型,许多人以为是青蛇,其实是青鱼。   陆子安笔下的青鱼色泽有深有浅,有大有小,没有很规律的分布,只随意地点缀在瓶身。   那种青中带着点蓝,又隐着些浅灰的色调,仿佛一根柔软的箭,直击人心。   当陆子安收笔,整个花瓶仿佛是一汪动态的湖水,青鱼游曳,灵动自然。   深青中带着灰,与瓶身的白色相衬,仿佛是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瓶身虽然没有凹凸起伏的立体痕迹,但是所有青鱼都仿佛是真正在水中游动一样。   陆子安的绘画技艺极为高超,瓶身是平面的,但是给人的感觉仿佛它有无数层。   波光潋滟的水面,清晰的鱼是一层,色泽浅一些的是一层,小一些的是一层,再深处颜料下漆料隐隐透出的褐色仿佛是湖底折射出来的色泽。   虽是一瓶,却仿佛是一整个湖。   一位评委由衷赞叹道:“工笔精刀摹美人,环姿燕色幻如真。晶莹髹漆千层罩,月里嫦娥羡几分。”   是啊,月里看嫦娥!   真是有那种无法诉说的意境之美,让人感觉仿佛在湖中畅游,与鱼同乐一般。   其他人的作品也纷纷完成了,众人一眼望过去,便只看到了石村真未的作品。   他的作品也非常切合他的身份,正是平堂最擅长的百花花饰,一个百花雕漆剔红春宫盖盒做得无比精致。   他用的是雕漆技艺,融入了莳绘点缀,看上去极为华贵。   尤其是它的精细小巧更是深深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将其他莳绘作品比到了尘埃里。   众人纷纷离席,将各自的作品送到评委台前。   所有或金或红的作品里,陆子安的作品最为突出。   石村真未在他的瓶前静立半晌,无奈地笑了:“陆大师技艺卓绝,胜出是众望所归,只是我想问一下,陆大师您这件作品的名字是?”   对啊,其他人都取了名,他的还没有命名呢!   众人纷纷看向陆子安,神色中带了些许兴奋和疑惑:这件作品的确很美,但是它和幸福有什么关系?   陆子安微笑,神色从容:“子非鱼。”   所有人都怔住了。   何为幸福?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子非鱼,又安知鱼之乐?   两者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石村真未怔住,仔细咀嚼回味片刻,不禁笑了:“果然精妙!佩服,佩服!”   他真的是心服口服,这陆子安果然名符其实!   有人也低声说着石村真未的作品和幸福也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时大荧幕上却显出了石村真未那件作品的名字。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仅是一句诗,便让人想到了鹣鲽情深的画面,如果这还不叫幸福,那什么才是幸福?   凡事透过表象,悟到最深层次的质,便是高境界。   在这一点上,这石村真未倒是与陆子安想到了一处。   看似毫不相干,却以作品名来点题。   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们不赢,谁赢? 第358章 全新的思路   石村真未完全沉浸在了感叹之中,台下的白木由贵已经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陆子安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天哪。”他喃喃地道:“还好我早有后招,否则……”   经过评委们的严格审定,最终评选出了十名参赛者成功晋级。   傀国七名,华夏五名。   前三名是:陆子安、石村真未、尹可天。   十二个?   有人不禁感到很奇怪:“为什么?”   要么就两边一样多,要么索性再减掉两个,不是说好的决赛十人?   而且尹可天的作品展现的是亲情,漆盒上描绘着两只毛茸茸的猫咪,其中一只刚出生,半眯着眼睛,爱娇地张着嘴。   哪怕只是这样看着,都仿佛听到了那一声娇娇软软的:喵……   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幸福!   这样的作品,竟然只能得个第三名?   全场猫奴表示不服!   虽然石村真未的作品评委们都觉得好,但是观众们可没看出来那个百花盒子有什么幸福的!   当时就有观众提出了异议,甚至有人开始质疑,明明其他人的作品也都很好啊,为什么傀国多两个?   听到他们的提问,一名评委顿了顿,才神色凝重地道:“石村先生的作品,其实是一件难得的精品漆器。”   “雕漆工艺,是把天然漆料在胎上涂抹出一定厚度,再用刀在堆起的平面漆胎上雕刻花纹的技法。”评委手指在漆面轻轻滑过,然后轻轻一敲:“像这样的技艺,漆一般要经多日涂厚,才能达到可以雕琢的厚度。”   传统的雕漆,得先制漆,将漆逐层涂积,涂一层,晾干后再涂一层,一日涂两层。   涂层少者几十层,多者三五百层,所用之漆以朱红为主,黄、绿、黑等做底色。   然后以刀代笔,按照设计画稿,雕刻出山水、花卉、人物等浮雕纹样。   雕刻要层次分明,刀法利落,底要平整,线要规矩,锦纹均匀,一丝不苟,往往一件手工雕漆作品要历经三个月到两年的制作。   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仅仅三天,石村真未的确做出了这样一件雕漆作品。   虽然漆层不厚,但是难得的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的雕漆,质量竟然完全没有降低。   其实华夏也有人考虑过雕漆的时长,甚至有人认真地研究过。   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利用电脑进行图样设计,制成特定的硅胶模具,运用机械化灌注合成材料,后期再用人工修整。   这样的方法,叫注漆。   但是这种注漆技艺,所做出来的雕漆,与传统的技艺性质不同,收藏价值也大大降低了。   而石村真未的这件作品,则与注漆完全不一样。   “这特殊,就在于这漆。”评委非常严肃地端起这个漆盒,神情凝重:“这漆料我当时有认真观看过,石村先生与这漆料相接触了,并没有任何过敏反应。”   漆料极为清澈没有杂质,而且凝结速度快。   这样的技艺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目前雕漆界的巅峰。   它甚至实现了雕漆中很难做到的镂雕技艺。   当这些内情与细节,一一在荧屏上展现,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样将创新与传统融在一起,使其完美地融于一体,这种感觉与陆子安给人的感觉竟无比相似。   尤其是它的名字,点题的同时,也让意境直接升了一个层次。   传统手工艺,在手与器物接触之间,能让拥有者感到满足。   正因为这种人与物之间无言的交流,让每一个手工制品都能在使用中感受到人的温度。   这样从生活中来,又回到生活中去的作品,的的确确比束之高阁的作品更让人觉得亲近。   评委们将它评为第二,实在是因为陆子安的《子非鱼》太过精妙,否则石村真未的这件作品将会被评为第一。   圣良看看台上,忽然扭头盯着白木由贵道:“为什么我感觉石村君挺开心的?”   开心?   怎么可能!   白木由贵抬头望去,却惊讶地发现,石村真未还真是挺高兴的。   他脸上的笑容格外真挚,和旁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莫非石村君被打击得神智崩溃了?   不至于吧?这才是初赛啊……   他明明得了个第二名,却比得了个第一还高兴,真是太诡异了。   虽然是初赛,但是奖励还是有的,前三名每人一个奖杯,前十二名每人一个参与奖。   领奖的时候,石村真未还真诚地祝贺了陆子安。   “能和陆大师同台竞技,我真的感到很荣幸呢!”石村真未微笑着道:“期待决赛,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期待决赛。   是期待,而不是担忧。   白木由贵忽然明白了他高兴的缘由,眼睛一亮:“对啊,这一次,陆子安的底牌已经全部掀开,但是石村君还没有!”   “你的意思是……”   看着台上两人友好地握手,白木由贵感觉自己心跳都加速了几分:“我觉得,决赛的规则,或许可以稍微改动一下。”   圣良一脸莫名,不知道他想干啥子。   从赛场离开,应轩抱着奖杯忧心忡忡。   陆子安倒是没什么多大的感觉,照旧发信息给沈曼歌。   拍了张奖杯的照片:【勋章】   沈曼歌很快就打来了电话,无比兴奋:“子安哥,恭喜恭喜!那个白木又打电话给我啦!我准备后天去傀国啦!”   “怎么回事?”陆子安皱着眉头,听不出喜怒:“怎么突然准备去傀国?你学业怎么办?”   “安啦,就一个星期而已!”沈曼歌越想越想笑,如此这般和陆子安说了始末。   听完后,陆子安也觉得无语了:“……这真是。”   这个白木由贵也真是有意思,什么歪招都敢使。   问题是曼曼能是任他拿捏的人吗?这小机灵鬼绝对不怀好意啊……   “已经请假了?”陆子安挑了挑眉:“明天有事吗?”   “没事呀,明天周日放假呢!”沈曼歌疑惑地道:“怎么了?”   “哦,没事。”陆子安垂眸笑了笑:“没事就来阳海市吧,带你去吃顿好吃的。”   好吃的!   沈曼歌声音瞬间抬高了一度:“好的呀好的呀!”   听着都想笑,陆子安连忙解释了一下,关于那个同学聚会。   一听说是聚会,沈曼歌当时就激动了,当天晚上她就到了!   陆子安都被她的速度惊到了,好笑又好气地道:“不是说明天才来?他们约的是明天晚上呢。”   “哎呀没事啦!”沈曼歌摆摆手,费劲地把箱子拖进来:“既然是你的老朋友什么的,我肯定不能给你丢面子嘛!明天我才过来的话,人要是没休息好,没精神怎么办?会浮粉的!那不行,我今晚得做个面膜,调整到最佳状态!美死他们!”   “……”陆子安接过她的箱子,表示无言以对。   沈曼歌说到做到,洗完澡以后,就开始折腾保养。   她的皮肤很好,毕竟才十八岁嘛,底子很好的。   所以她也没想干啥,敷个面膜就美滋滋了!   一切准备工作做完以后,她走了出来:“子安哥,过来坐嘛,一起看电影呗,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陆子安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言看了眼电视机。   里面正在播放时事新闻,说的正是今天的漆艺比赛。   “我来找。”沈曼歌调啊调,调到了一个某国的电影。   这个她听过!听说里面有各种限制级!   沈曼歌乐滋滋地挪过来:“嘿嘿,听说这个好看!”   是吗?陆子安颇为怀疑。   已经放了一小截,不过一点也不影响观看,陆子安只喜欢看科幻片,对这种爱来爱去的电影不感兴趣。   倒是沈曼歌看得津津有味,他也就耐着性子陪着她看。   结果冷不丁,男女主接吻了。   “哎呀!”沈曼歌捂眼睛。   男女主抱抱摸摸了。   “噫……”再捂。   旁边的陆子安: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表演。   整部电影,竟然没有别的东西,男女主谈完恋爱结了婚,就结束了!   沈曼歌特别气,回房间后就上网发影评:一点都不限制级,差评!   沙发上的陆子安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微勾,这小妮子,满脑子的不良思想。   目光回到石村真未的那个漆盒上,他的神色变得凝重。   石村真未的大漆,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思路。   如今华夏的漆艺之所以低迷,价格提不起来是一方面,人工物力耗费太多是另一个方面。   如果能将工时缩短,那么就能让匠师将更多重心放在质量上……   这种漆,如果能在华夏进行大范围的推广,说不定能使华夏的漆艺再次掀起浪潮。   可是,石村真未又不傻,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时陆子安终于明白了石村真未那笑容的意思。   他之所以挑在初赛,将这么重要的内容展现给陆子安,就是为了告诉他,可以交易。   而他们的目的,自然就是……无双楼。   陆子安的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目光逐渐变的幽深。   如果白木由贵直接来说换,他或许还会考虑,但是他们用错了方式:他最讨厌这样拐弯抹角的算计!   陆子安琢磨着,石村真未能调出来,他难道不能?   他连敦煌壁画的颜料都能调出来,这种漆料难是难了点,但并没到技术垄断的地步。   陆子安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那就试试! 第359章 年度大戏   陆子安想到就做,直接叫了应轩过来,刚好漆料都有,把所有大漆放到一起,他开始调漆。   缩短工时,漆料要干的比普通的稍快,但又不能太快……   他回忆着石村真未的漆色,仔细地进行着研究。   大漆是一种天然的油包水型乳液,成分非常复杂,且因产地而异,一般由漆酚、漆酶、树胶质和水分组成。   割一年漆,要休息两年,如果你一直割的话,树皮割划过多,漆树就会死掉。   不仅如此,漆树要生长七年之后才可以进行第一次割漆,而且漆树每割十天就要歇十天,当割开漆树十分钟之后,漆才从割破的树皮中慢慢渗出来,流量非常少。   在这个行业里,有‘百里千刀一两漆’的说法。   漆农们要走上一百里路,在漆树上割一千刀才能得到一两漆,这种说法虽然夸张,但是足以说明生漆的产量之低和价值之珍贵。   为了克服大漆干燥速度慢,容易引起皮肤过敏,以及改善漆膜的某些性能,前人也进行过多种尝试。   古人曾将墨烟加入大漆,只是可惜虽然色黑但有渣滓,所以算是失败的产品。   还曾有人将铁锈水调入漆中,漆酚与氧化铁显呈色反应,拌匀后,刷在器物上,黝黑如墨。   用这种方法所得到的黑漆又称乌漆、玄漆。   在传统家具中,揩光称之为黑玉,退光的叫乌木。   但是这种大漆也不符合陆子安的需求,因此他只能一一排除,并选择更好的方法。   忙碌了一整晚,也只调出了一种干得稍快,过滤干净但是却又不够干净的漆。   陆子安不大满意,石村真未的干的虽快,但是其实并不是干得越快越好。   因为做雕漆这种工艺,考究的就是将干未干,刀锋凌厉而快速的那种感觉。   如果漆料干得太快,其实反而不利于雕刻,否则石村真未也不会选择最简单的百花雕纹。   他只是没得选择,选择太繁复的花样,他还没雕完,漆就干透了,一刀下去全是裂纹,根本没法看。   “哇,成功了呢……呵欠……”应轩努力睁大眼睛,开心地道:“师父,这个速度应该可以了吧?”   看着他强忍倦意的样子,陆子安有些不忍。   虽然应轩从不叫苦不叫累,让干啥就干啥,但是说到底,他年纪也不大,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   “你先去睡吧。”陆子安换了双手套,一边戴一边道:“我再看一下能不能将它的干速调整一下。”   大漆是漆中之王,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瑰宝。   它的持久性是非常强悍的,比如我们首都的天坛,全体木质榫卯结构,迄今已有数百年之久,梁柱未腐,就是因为涂抹了生漆。   而雕漆工艺的美,在于匠师的精雕细琢,不厌其烦,倾注心血,作品便会呈现出独一无二的艺术之美。   它层次分明,集雕刻、绘画、工艺于一身,庄重典雅,古朴大气。   如石村真未这般只追求速度而舍弃了层次感,陆子安是不满意的。   换而言之,一般的漆料,他看不上!   “我,我也不睡!”应轩强打精神,想了想,去厨房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师父,您要不要咖啡?”   “不用。”陆子安在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根本一点都不觉得困。   虽然是速融咖啡,但也很香的。   应轩小口小口地慢慢喝完,感觉精神了些,蹲下来认真地帮忙。   到凌晨三点半的时候,陆子安拿着木棍慢慢搅动了一下,拿刷子轻轻试了试。   不干不湿,温度适宜。   等个几分钟,然后用刻刀慢慢切下,能感觉到刀身沉入漆层的厚度感。   那种手感与木料、玉料完全不一样。   陆子安眼睛一亮,再次涂刷一层。   “一定要成功呀……”应轩紧张得小脸通红。   等待,是最难熬的。   漆料是大红的朱漆,陆子安看着时间,三分钟到,再次下刀。   刀法利落,底非常平整,刻刀轻而巧,力道柔缓,刻出的锦纹均匀,一丝不苟。   半干的漆料仿佛如最乖顺的泥,在他的刀下变幻出各种美丽的线条。   一幅锦纹全部走完,陆子安放下刻刀。   应轩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怎么样?师父,这算成功了吗?”   “成了。”陆子安微微勾起唇角,挑了挑眉:“我就说,怎么可能会做不到。”   剔红在华夏盛行于宋元,但因为造价太高明代开始就江河日下了,民国年间基本已经死翘翘。   结果反而在傀国发展,想来都令人郁卒。   这漆一旦推广,华夏雕漆一定能再次起航。   陆子安伸了个懒腰,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没变,骨节都嘎吱作响。   “师父,您早点休息吧。”应轩打了个呵欠,满足地跟他道了晚安。   “嗯。”陆子安摸了摸下巴,将这漆的制作过程的细节全部写下来之后愉快地睡觉去了。   桌上的雕漆慢慢凝固,表面形成一层漆膜。   仔细观察时便能看到,里面竟然有一层一层的花纹,有些地方已经镂空,却依然无比坚固。   第二天,一整天沈曼歌都无比兴奋。   然而陆子安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   沈曼歌感到很奇怪,但是听说他昨晚睡得很晚,就没有去叫他。   睡醒后,陆子安整个人都舒服了。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发了,便让应轩自己玩,他则带了沈曼歌去赴约。   虽然今天难得的天气不错,但到底是初春,天气还是有点冷的。   沈曼歌咬咬牙,穿了条裙子。   虽然只化了个淡妆,但是真的是光彩照人,陆子安看着都眼睛一亮。   “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沈曼歌捏了捏手臂上的肉肉,头疼:“哎,我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再胖要丑死了。”   “别听他们瞎说。”陆子安很淡定,一把抓住她的手:“照你这么说,那白胖白胖的是啥?”   “……”她竟无言以对。   “所以想多了,他们只是为了押韵而已,没什么科学根据。”陆子安笑眯眯:“走吧。”   地点是老施定的,先喝茶,再吃饭,吃完唱K,唱完吃夜宵,一条龙服务。   不过喝茶的基本都没什么人,陆子安到的时候,只有老施和两个老朋友在。   看到他走进来,老施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哟,子安!变帅了啊!”   陆子安笑着与他击了个拳:“你也不赖!倒是比以前精神多了。”   老施正准备说话,冷不丁看到了陆子安身后的沈曼歌,顿时眼睛就直了:“我去……”   “哦,介绍一下。”陆子安拉着沈曼歌的手,笑道:“沈曼歌,我女朋友。”   沈曼歌一袭长至脚踝的米白裙子,秀气又雅致,微微一笑:“你好。”   “你,你好。”老施拍拍胸口,感觉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尼玛……   太漂亮了啊!还这么乖!   老施内心老泪纵横:以前就被陆子安的设计吊打,现在又被他女朋友刺激,这日子特么的没法过了!   听着他这么说,陆子安不禁笑了,斜睨了一眼沈曼歌,他表示不想解释。   嗯,就让他们误会曼曼非常乖巧听话吧。   沈曼歌今天真是给足了陆子安面子,各种乖巧懂事,坐下来认真地聆听他们聊天,也不插话。   听着他们说陆子安以前的糗事,她听得各种乐,她倒没什么包袱,想笑就笑,也不会说故意高冷脸。   一盏茶下来,几个老朋友对沈曼歌的好感顿时刷满了。   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哎呀,时间不早了,走走,我们直接去楼下包厢吧,马上开饭了。”老施笑着起身道。   到楼下的时候,他们进包厢时发现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   陆子安带着沈曼歌走进去,迎面就撞上了霍诗雅震惊的眼神,当时就怔住了。   现场原本喧嚣的声音突然消失,所有人面面相觑,眼神在四人中间乱瞟。   陆子安牵着个漂亮的小女友,霍诗雅带了个新男友……   好死不死的竟然都来了……   这,年度大戏?   刘樱捂着脸没眼看:“完了完了,你说不会打起来吧。”   “不好说。”清橖抓起把瓜子慢慢磕:“不过我感觉你该点首《凉凉》送给你闺蜜。”   老施反应快速,直接走在中间笑道:“哎呀,来来来,大家都是熟人啊,随便坐随便坐。”   众人也迅速反应过来,各自笑着跟陆子安搭话。   现场重新热烈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尴尬并不存在。   沈曼歌也意识到了大概的情况,沉住气,什么也不说不问,温顺的在陆子安身边坐下。   他们的斜对面,就是霍诗雅那一对。   有人笑看着沈曼歌:“嘿,嫂子哪里人呀?”   嗯,这个称呼深得我心。   看着霍诗雅蓦然僵住的脸,沈曼歌微笑:“湘西的。”   刘樱不忍霍诗雅太过郁闷,决定由她来做这个坏人,遂插话道:“哦,那你会赶尸吗?”   啥?沈曼歌笑容不改:“不会。”   “不会赶紧学!祖传的东西不能丢啊!”刘樱一脸认真,严肃,周围的人全都憋笑。   陆子安淡淡瞥了她一眼,瞅得刘樱心里直发慌。   沈曼歌神色从容:“那你是哪里的?”   “我?”刘樱眼珠子一转,如果说她是阳海本地的,她肯定也有话说,遂决定说清橖家的地址:“我云南的啊。”   “哦……”沈曼歌一脸好奇地看着她:“那你会六脉神剑吗?”   “……”刘樱憋住。   其他人直接乐了,有的甚至拍桌大笑。   “我是山东的,我不会开挖掘机!”   “我是河北的,我不会做驴肉火烧!”   “我是山西的,我家没有煤矿……”   最后只剩清橖没说话,见众人望着他,他清了清嗓子:“我也云南的,六脉神剑不会,但我会一阳指……”   “你小子!”老施被口水呛到了,一边咳一边笑:“我看你只会开车!” 第360章 手到擒来   清橖表示这都是毛毛雨,摊手:“开个玩笑。”   现场妹子们纷纷做不解状,娇羞脸。   沈曼歌也装的很像,嗯,她真的很纯洁的,完全听不懂呢!   “啧,清橖口才了得啊!”某人嬉笑道:“这要在古代,又是一代名臣大将啊,得和蔺相如有得一拼。”   咦?蔺相如?   “这个是那个完壁归赵的那个吧?哎,你别欺负我读书少,这个我学过!”老施一本正经。   “对啊。”那人正色,字正腔圆地背道:“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哈哈哈哈……”   卧槽这也行?   不少人纷纷感叹读书时候太纯情,错过了太多。   有人揶揄清橖,笑着举杯:“清橖你到底是上是下?”   “够了啊,没看到妹子们都不敢说话了。”清橖与他碰了一杯,轻轻抬了抬:“来来来,喝酒喝酒。”   不过因为这段插科打浑,之前的尴尬倒是全部化解了。   他们这边吃喝得尽兴,白木由贵就感觉痛苦了。   “我算了一下,沈小姐明天到,怎么办,圣良君,我有点不放心,你说我要不要回国把这事办妥了再来。”白木由贵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圣良很莫名:“为什么?这次负责接待沈小姐的是个有丰富经验的啦,你放心,不会坏事的。”   “我就是感觉很揪心……”白木由贵很纠结。   “白木君多虑了。”石村真未喝着茶,无比惬意:“你放心,你不管沈小姐,无双楼的结构也能到手。”   “啊?”   石村真未笑了笑,淡然道:“陆子安不笨,我想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意思,只要他是真心想要将华夏的传统工艺重新拉上正轨,那么这件事就是十拿九稳的。”   说着,他将自己研究出来的新漆展示了一下,顺便说明了一下它的好处。   得到这个好消息,白木由贵自然是很欣喜的,但是被陆子安坑怕了,他有点憷:“如果他不呢?”   “那更简单。”石村真未笑笑,玩味地道:“他们并不是一块铁板,陆子安是很厉害,但是独木难支,他的行为必然会损害到其他人的利益,我有查过,现在有人叫他创新派,另有一群人,叫守旧派。”   圣良点点头,很是认真严肃地看向白木由贵:“这个我知道,听说上回还闹出过很大的事情,只是后来陆大师弄了一个玉雕出来,实在太厉害了,不知怎的又消停了。”   “你看,事实如此。”石村真未将杯中的水倒到另一个杯子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陆子安想要的太多,野心太大,如果他愿意交易,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不愿意,自然会有别人愿意。”   如果陆子安不愿意交换,那更简单,把这消息放出去,自然有大把的漆艺传人会指责陆子安。   说好的为传统工艺复兴而努力呢?原来只是空口白话?   事实摆在眼前,陆子安怎么辩驳?   一切手到擒来,甚至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   白木由贵想了想,虽然觉得这漆料很厉害,很高大上,但是对他这样的信心满满还是感觉深深的忧虑。   为什么总觉得,陆子安不像会这么轻易答应他们条件的人……   见他还是很纠结,石村真未索性找人弄到了顾杰的电话:“呐,这个人,你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   “这是谁?”   “哦,这是纪延的徒弟,纪延是马征的二师兄。”石村真未看了白木由贵一眼:“白木君没有仔细了解过陆大师的所有事情吧?”   他肯定只会去了解跟无双楼有关的事情啊,这都不知道哪旮旯出来的人他为什么要认识。   白木由贵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认真地存了这个号码。   顾杰吗?   此时的顾杰正在做新的金银错玉雕,纪延站在旁边看着,旁边围着一众小徒弟们。   “就先照这样子,掏空……”顾杰一板一眼,每个步骤都严格按照陆子安的方法来。   纪延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怎么能这样呢?这太容易碎了!   但是那玉在顾杰手中慢慢变薄,竟然真的没有碎,一圈一圈地旋转,最后掏出玉柱。   “顾师兄,为什么要这样掏?”一位师弟表示很疑惑:“不能直接用机器掏吗?我们人工这样掏太危险了,感觉一不小心就碎了。”   顾杰愣住,手顿在半空,下意识地道:“我不知道啊,陆大师这样说的……”   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赶紧闭上嘴,偷偷看了一眼纪延的脸色。   果然,纪延的脸色已经沉下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所有人都不敢吱声,纪延沉着脸道:“继续。”   顾杰老老实实按照陆子安的方法进行着加工,这回所有人都老实了,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一个字都不多说。   正做着呢,顾杰手机响了。   “你继续,我去接。”纪延扫了一眼,直接拿了起来,顺便走了出去。   顾杰虽然觉得怪怪的,但也不敢反驳。   他知道师父是想找个台阶出去透透气,但是……   只希望不是他女朋友打来的,不然那也太尴尬了。   其实纪延一出来就后悔了,师兄总是说要他维持气度,否则形象容易崩,但他真是要被气死了!   这个顾杰,回来后天天把陆子安挂在嘴边。   陆大师长陆大师短的,长此以往,真不知道他师父到底是谁!   偏偏他还不能像从前一样打骂他,毕竟再怎么说,他和龚静也是他徒弟中唯二的有了点成绩的。   这要是现在跑了,他可亏大发了!   纪延扫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随手接了起来:“喂?”   “喂,你好。”   这个电话,纪延接了很久。   回来的时候,众徒弟都发现他心情颇好,甚至都不像前几天一样迁怒于他们了,顿时都暗暗松了口气。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   虽然没做完,但众人也不敢反驳,默默散了。   等到人走完了,纪延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小杰啊,我手机出了点问题,暂时借你的先用用,回头修好了还你,对了,你这几天别出去,有人找你你也别搭理,知道不?”   “好的,师父。”顾杰有些莫名,但是还是下意识答应了。   看着纪延心情很好地笑着离开,他心里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哎,还是算去弄个备用手机吧,也不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   此时阳海市,陆子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   上了果盘,沈曼歌没吃饭了,便吃了点木瓜。   刘樱也叉了一块,递给旁边的女伴。   “哎呀,我可不敢吃的,吃这个脸上会长包包的呢!”这妹子捂着嘴嘻嘻地笑。   又来!   沈曼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懒得搭理。   然而对方并没有收敛的意思,各种科普木瓜上火云云,长包包云云。   陆子安瞥了她一眼,略一勾唇:“哦?那你长个LV给我看看。”   “……”   妹子噎住。   不少人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刘樱也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依然是老施出来打圆场:“哈哈,小倩开玩笑的哈,吃木瓜不止脸上会长包包,身体也会长呢!好啦,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来来来,我们转战KTV啊!”   众人起哄站起来簇拥着往外走。   陆子安不喜欢这种太吵的场景,也不想让这种尴尬的场景再继续下去,便说先走一步。   老施怔了怔,倒也没有强人所难。   其他几个男子也是跟着陆子安一起拼杀过的,自然也不会为难他。   这种情况陆子安处理的真的是很好了,如果是他们,都不敢肯定刚才自己好不好意思怼回去。   趁着他们聊天,霍诗雅鼓起勇气,走到沈曼歌身边:“能聊聊吗?”   沈曼歌笑笑:“可以啊。”   两人走到一边,不少人暗暗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可千万要打起来啊!   走到花坛边,霍诗雅率先开口:“你有想过和子安结婚吗?”   嗯?沈曼歌点点头:“当然。”   好吧,那她是真没戏了。   霍诗雅有些难过,但也没太难过,只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的不甘:“哎,你年纪太小了,我真的是,都不知道怎么说……我以前也像你一样天真,但事实上,陆子安真的,他这种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往死里宠你,把你宠坏了,就说你脾气坏,拍拍手走人了……”   长吁短叹,说不尽的感慨。   沈曼歌奇异地感觉并不太难过,她仔细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天真。”   “……啊?”   “我想,我和你的差别,可能在于我们对感情的态度吧。”沈曼歌向来直率,这时也没想过要绕弯子:“我从小缺爱,所以很重感情,和子安哥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霍诗雅对此表示不屑,冷笑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爱一个人爱到尘埃里?还开出花?啧。”   她看不起这样的人,也看不上这样的感情。   “并不是说看低自己,而是对这份感情抱有一种感恩的态度。”沈曼歌很诚恳地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努力。其实我也很羡慕你啊,你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有爱你的父母,你男朋友对你很好,会帮你挑鱼刺,倒饮料,递纸巾,而子安哥对这些细节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所以他并没有宠坏谁,只是你自我感动了而已。”   认真说起来,她的话其实挺尖锐的,但是霍诗雅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啊……   霍诗雅不禁回忆起从前那些幸福的场景,好像,的确如此。   每次她生气,直接买买买,晒出来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陆子安送的。   全都是……她拿他的钱买的。   但是她却将这些都纳为了他的好,这不是自己感动了自己是什么? 第361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仔细想想,陆子安其实是一个颇不懂风情的人,他太专注于工作,常常忙的忘了和她的约会,而她现在的男朋友就不这样……   两厢对比,她发现,其实她理想中的对象,并不是陆子安这样的。   他只适合做男神,高高在上,但如果要相处起来……   还是她现在的男朋友更好,只是她的占有欲占了上风,尤其今天所有人都围着陆子安转,让她心有不甘而已。   霍诗雅转过身,望向自己的男朋友,他虽然没有陆子安帅,也没有他有钱有名,但是,他爱她的心是实实在在的!   “谢谢。”霍诗雅头也没回,大步地走了过去。   在中途,她与陆子安错身而过。   谁也没有回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吭声。   沈曼歌看着窗外的风景,仿佛忽然觉得阳海市的夜景格外漂亮。   时不时状似无意地看她一眼的陆子安:“……”   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不过很可惜,他还没想出办法来,就被打断了思绪。   哎?黄大师?   这时候了……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陆子安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接了起来:“黄大师,你好。”   “陆大师!”黄大师语气凝重,语速较快:“我这边出了点事情,想约您面谈一下,请问您近期方便回一趟杭州吗?”   “怎么回事?”陆子安神情也严肃起来。   黄大师也感到很纠结,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也不会赶在这当口开这个口。   木雕都是按陆子安的风格来的,他的作品非常大气,难得的是融合了现代及古典的技艺,纹样又糅合了古今的特色,所以用来做其他细节也非常合适。   看着木雕和玉雕都按陆子安的指点,进展飞快,于是漆艺组也想走个捷径。   他们截胡了敦煌娄主任的漆料,用在了这次的几件器物上,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敦煌做得好好的漆料,涂在他们的漆物上以后,竟然一直没干。   没干也就算了,问题是还会凝聚,薄的地方极薄,厚的地方极厚,整个没法看。   现在他们骑虎难下,擦掉又不现实,重做的话倒是可以,但问题是不是一件两件,是大批量的,不少木雕都毁了。   这些木雕可都是木雕组一件一件,认真仔细地做出来的,损坏了一件黄大师心里都在滴血啊!   本来工时就赶,他们已经在裁木料,等着陆子安这边比赛结束后,就可以开始制作会议的桌椅,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大个纰漏。   “……”   陆子安一听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怪他,当初没仔细说过。   他给敦煌调制的漆料,中间加入了不少颜料,当时他没有考虑过它干的速度,光研究色调了,所以那批给敦煌的漆料只有色泽极为合适,速度就一言难尽了。   更何况敦煌也就罢了,北方本来就干燥,就算是干的慢些也还好。   但这弄到杭州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快清明了,杭州最近阴雨连绵,更加延缓了它的速度。   陆子安微垂着眼,心中酝酿开了: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他调制的新漆料,刚好在思考怎么才能将它真正的推广开来,这不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与此同时,虽然峰会这边捂得挺严实,但是漆艺组往外头打听漆料的消息还是传出来了些。   安排人紧盯着这事儿的石村真未顿时笑了,得意地看着白木由贵道:“你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嘿嘿,石村君果然神机妙算。”白木由贵不懂这些漆啊艺的,但是听着石村真未的分析还是觉得有戏。   石村真未微笑:“一般操作,一般操作。”   但内心还是无比骄傲地自豪了:他真是机智的一比!   尤其在听说陆子安连夜赶往杭州以后,他们顿时吃了定心丸。   白木由贵更是坐立不安,感觉无双楼在冲他们招手。   啊,胜利就在眼前,感觉人生充满了希望!   离开阳海市前,陆子安还是跟陈程打了声招呼。   陈程表示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陆大师,后天就是决赛了,我以为您会留在阳海市做准备?”   “哦,这边事情比较急,我明天会赶回来的。”陆子安东西都没带,只带了应轩走。   只是可惜了沈曼歌,本来她就在生气,这事一出,他都没来得及哄她,就这么走了。   不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哄。   想起沈曼歌装作不在意,挤出的笑脸,陆子安就头疼。   噫,女人真麻烦。   陈程知道这事已成定局,倒也没有再劝:“那好吧,我这边会给您盯着点,只是陆大师您一定要及时赶回来!不然我也帮不了您的!”   毕竟比赛是直播的,全国人民都盯着呢,走后门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走后门的。   开了一次后门,这比赛就不再公平公正了,也就失去了意义。   “好,谢谢陈小姐。”   到杭州以后,陆子安哪都没去,直奔现场。   此时的工作间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漆艺组负责人更是急得汗如雨下。   越来越严重了,木雕上的漆连刮掉都不行。   他当时只觉得这漆料色泽极好,又无渣滓,是上好的漆料,就直接让人换了。   想着陆大师出品,绝对精品,谁知道被坑得半死。   看着那些木雕表面越来越斑驳难看的漆料,他几乎想一头撞死在上面。   木雕组的大师们为了形象不好直言斥责,但一个个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毕竟这都是他们的心血,好容易才做出来的,结果却被这么糟蹋了,真是气死人。   早知道还不如干脆涂清漆,哪怕没那么好看,好歹不会被毁。   黄大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现场气氛极为凝滞,他等得有些焦灼,暗暗给陆子安打电话:“喂?”   “嗯,我到了。”陆子安大步朝前走,看了一眼:“五分钟就到。”   听了这话,黄大师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些,连声应道:“哎,那好,好的。”   这漆料既然是陆子安调制的,他应该能有解决办法。   陆子安走进来的时候,当真是万众瞩目。   不少人看他的眼神,大概和救世主没啥区别了。   漆艺组的负责人则不禁感叹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面色僵硬,不知道该摆什么神情好。   还是黄大师先迎上来:“陆大师,辛苦了,东西在这边。”   大事当前,陆子安也没管其他人,径直走到漆器面前。   一边戴手套,一边仔细观察着漆器上面的漆料。   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没干,看上去斑斑驳驳,整个没法看。   只一眼,陆子安便明白原因出在了哪里:他们只刷了一层,没有涂底漆。   怎么说呢?   这漆料他是为敦煌壁画量身定做的,用来修复壁画自然无需太多层,他们本身就有一套完整严谨的程序来修复。   漆料只是最后的工序罢了,所以陆子安根本不用费这个神。   但是新做出来的木雕就不一样了,打磨过后,它不止需要上一层漆。   底漆是必须的,然后再一遍一遍地刷新漆,磨灰打平,这才是真正的漆器程序。   但是他们估计是听了娄主任的解说,以为他的漆料有这么神奇,不需要底漆,就这么刷上去了。   陆子安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该说他们太相信他了?还是太愚蠢了呢?   “问题不大。”陆子安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打磨一下,重新刷就好了。”   “这个确实可以重新刷,但是还有这样的……”漆艺组负责人一脸紧张,端过来一个托盘:“这种镂空的木雕……”   胆子真的肥,不经试验就敢上手这么精细的木雕。   陆子安无奈地看了看,想了想:“没事,我来处理吧,另外我带了一批漆料过来,你们之前那一批别用了,那是专门给敦煌壁画调制的,不适合用来做木雕。”   还用他的?   漆艺组众人瞪大眼睛。   有救就好!   负责人咬咬牙,一狠心:“那,那就麻烦陆大师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既然敢信一次,就敢信第二次!   要不是看了陆子安的《轮回》,他也不敢这么放肆,本是想做好的,却不料搞出这么大乱子。   但是只要有救,他还是愿意相信陆子安!   看着陆子安气定神闲的样子,众人也慢慢放下心来。   尤其是在他们换了陆子安新带来的漆料之后,瞬间就将之前的所有念头都抛在了脑后。   哇,这干速!   不快不慢,他们想调整也来得及,但是却又比普通的漆料干得快很多,难得的是颜色还非常正!   有了这漆料,他们的速度一定能够提升很多!   负责人眼睛也亮了:之前漏下的速度一定很快就能被弥补!   他倒还算是心中有数,没敢把这消息泄露出去,只是暗暗跟人打了招呼,不用再买新漆料了。   这消息传回宾馆,白木由贵当场就跳起来了:“不用买了?”   “怎么可能?”石村真未比他更不敢相信:“不买了?陆子安一去就不买了?”   他心里不由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陆子安到底又做了什么?   此时的陆子安正在做修复工作,将原漆刮掉,再重新刷漆。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难度还是不大的。   主要就是这个镂雕的作品,要想将里面沉积的漆料弄干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想了想,决定将莳绘的技艺,融入到这件作品的制作中来。   “那个,陆大师,听说您的漆艺非常精湛,请问我们可以观看吗?”有人有些迟疑地道。   “可以啊。”陆子安微笑,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作品往前一摆:“随便看。” 第362章 更广袤的天地   众人没想到陆子安这么大方,倒是都有些小惊喜。   这些木雕已经被毁损成了这样,他们全都束手无策,陆子安敢揽下来,就说明他是有真本事的人。   学无止境,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没什么丢脸的。   第一件木雕,陆子安只是轻轻拿磨砂纸将多余的漆料都磨掉,然后再将其仔细打磨光滑。   这个过程其实很是枯燥,全凭细心。   应轩看了一会,有些兴致勃勃地道:“师父,要不我来吧!”   他?   众人不禁狐疑地看向他,略微皱了皱眉。   这……靠谱嘛。   然而陆子安只是一顿,很爽快地点了头,递给他:“注意动作,和打磨金银错玉雕一样。”   金银错!   玉雕组众人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应轩。   杨大师及时问出了众人同样很想知道的问题:“陆大师……你徒弟,也会金银错?”   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金银错这么大众了……   陆子安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惊讶,拿过那件镂空木雕研究着,点点头:“对,他会。”   轻描淡写的语气,和今天晚上吃了饭一般风轻云淡。   但这个消息却让现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再看应轩打磨的手法,竟然与陆子安如出一辙,每个动作和力道,都无比到位。   众人神色凝重了许多,看应轩的眼神也同样有了变化。   陆子安手下的这件木雕,是一面多层镂空挂屏,运用镂雕工艺,细致入微。   可惜之前的漆料没涂好,把一些该留出的空洞给填满了,显得很是低档。   仔细研究了一下,陆子安决定用除漆剂。   原漆艺人不敢用除漆剂,是因为不知原漆的成分,担心损伤到木雕本身。   而原漆是陆子安自己调制的,他对成分和含量非常清楚。   他先在水中加入除漆剂,调整到合适的量,确定无误了,才慢慢将整个木雕沉下去。   浸泡的过程中,他始终观察着槽液的PH值,时不时加入除漆剂,保证它的稳定。   慢慢翻动着木雕,确定漆都已经清除,陆子安才把木雕重新清洗一遍。   擦干后,木雕恢复了原样。   陆子安看了看,觉得这挂屏如果用金色勾勒是最好的。   他想了想,索性当场开始调漆。   “陆大师,你……”漆艺组负责人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陆子安动作顿了一下,笑了笑:“哦,我来做一个示范吧,这漆新调出的,顺便我也讲解一下它的使用方法。”   听了这个话,众人顿时都来了精神。   刷漆。   陆子安涂漆的过程其实说得上赏心悦目。   他先将其重新打磨了一遍,无比精细,所有地方都重新打磨了一遍,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然后上底漆,再将金色的漆料推干处理。   这个过程,有点类似于莳绘,但又比莳绘看上去更加流畅。   流畅的是动作,也是画面。   刷漆是一项十分精确细致的活计,需要手眼一致。   《髹饰录》说:漆坚牢于质,光彩于文。   经过陆子安的手,整个挂屏逐渐从黯淡,慢慢变得光亮通透。   难得的是竟然一点也不显得轻薄,陆子安特调的色,金色稳重大气,整个挂屏最后呈现出的效果颇为惊人。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陆子安拿出细毫笔,慢慢在上面勾勒出暗纹。   他勾勒纹路时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都是在正面勾勒,他却是在侧面。   那些细小的纹理,纤细的雕花,在他的笔下,逐渐呈现出层次感。   一笔一笔慢慢加深的色彩,半干半湿的漆与画面相融,仿佛下一秒就会晕染,但是却又将将停住。   仿佛一朵花,将开未开,格外诱人。   但是,还不够。   陆子安微微皱眉,退后半米仔细观察。   发现这底部太单调了,挂屏上的雕花太过细致,底部却仅勾勒了几笔简单云纹。   虽然看似轻巧,但却显得头重脚轻。   “请问这是谁的作品?”陆子安提着笔,沉吟道:“我可以修改吗?”   经了他的手,他自然得做到完美才满意。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作品,如果对方不乐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是我的……陆大师你随便改。”某位木雕大师颇感兴味地看着他。   这个挂屏刚做出来就获了满堂彩,连黄大师都夸这挂屏有灵气,陆子安竟然还觉得不够完美?   有意思,真有意思。   陆子安点了点头,微抿着唇,提气作画。   他在挂屏底部以黑漆绘底,中间再以朱漆勾绘了一只漫步云气之端、昂首鸣唱的朱雀,四周云气缭绕。   朱雀长足以朱漆单线勾勒,周边的卷云也以单线勾勒,云头仍朱色。   难得的是,这朱雀的形态与卷云的形态互相呼应,线条简洁流畅,舒展大方,配合着周边外圆填涂漆的流光溢彩,显得这幅图案特别优雅别致。   这样一来,原本略显单薄和简单的挂屏瞬间提高了一个档次。   虽然仅仅是加了一只凤凰,而且凤凰线条极为简约,但却因为其这红漆之中,陆子安加了些许金片,看上去竟然极为华美。   整个挂屏秀雅之中蕴藏古拙,意境也更为悠远。   如果说之前是一幅上品,那么此时便已是一幅极品木雕。   陆子安做好以后,应轩也打磨好了,他正准备伸手接过来,黄大师连忙道:“陆大师,要不你先去休息吧,后天你还要参加比赛呢!”   “啊,对对对。”众人终于想起来,陆子安风尘仆仆赶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他们七嘴八舌:“这些剩下的我们来就可以了!”   陆子安其实也有些累了,便也没拒绝,给他们调好除漆剂,告诉他们配方以后,便带着应轩走回住处。   途中接到了卓鹏的电话,汇报完这一阵子的进展后,卓鹏有些犹豫地道:“对了,安哥,有人找我想租无双楼场地拍电影《美人无忧》,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拍电影?   陆子安有些疑惑:“怎么会想去那儿拍?”   “啊,是这样,他们是低成本制作,太大的古风场地他们租不到,所以……”卓鹏顿了顿,补充道:“对了,这个女主角说有见过你,她叫月白。”   月白?   陆子安怔了怔,仔细思索起来。   啊,对,当初打铁花的现场,这个明星出现过。   后来他陷入风波,这月白还亲自给他撑腰……   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不知这月白当初是怎么想的,但仅凭这一丝好意,他愿意给这个方便。   陆子安笑了笑,答应了:“可以,价格你开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们不能对物件有损坏,另外也不能破坏生态。”   比如他家曼曼吸引来的鸟,万一被吓跑了会坏事的。   “啊,好的好的。”   卓鹏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他这边才答应,不过两小时,月白就发了声明:#电影美人无忧#好期待哦!超级喜欢无双楼呢!@无双公子。   新电影在无双楼拍?   【就是那个有很多机关,园子精致得不要不要的无双楼?】   【妈呀,美哭,我家月白果然好棒棒!】   【这大腿抱的,某十八线小明星要火了啊。】   【杠精本精了,抱尼玛啊?咱家月白和陆大师早认识好不好?】   众说纷纭,这件事情迅速上了热搜。   但是也有人关注到,沈曼歌悄然出了国。   明星的热度还是比其他人要来得迅猛。   这件事情一直持续了好几天,热度都不曾消减。   陆子安直到返回阳海市,一直都是一副神魂游离的样子。   完全不在状态啊,马上要决赛了这可怎么好。   “师父……”应轩有些怯怯,犹豫地劝道:“师娘很快就回来了……”   嗯,应该会回来的啦,但师娘漂亮又嚣张,师父会担心也很正常吧。   师娘?   陆子安怔了怔,摇头笑道:“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在想月白这件事情……”   想月白?   应轩紧张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地道:“师父,你你你不会是变,变……”   变心了吧……   这话到底是不敢说出来。   “想什么呢。”瞅他那小样就知道他脑袋里塞了什么,陆子安敲了他一个爆栗:“我是在想,或许我可以转换一下思考角度。”   应轩愣住:“听不懂。”   “这阵子我发现直播有很多局限性,比如说画面精度不够,比如说互动太单调。”陆子安沉吟着:“或许,我可以想个办法,让直播变得有意思一点……”   应轩怔怔:“还是……没听明白。”   “你看过百家讲坛没?和那个差不多意思。”陆子安沉吟着:“如今我的技艺也提升的差不多了,或许,我该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与这些人缠斗,跟人斗智斗勇固然有意思,但是久了也就兴致缺缺了。   他本就不是喜欢与人争斗的性子,他心中有更广袤的天地,不想再被这些俗事缠住。   他眉眼透出一分沉静,微微一笑:“华夏地广物博,有无数传统技艺,我如今所接触到的,不过是沧海一粟,如果我能把那些美到惊艳的事物,重现于世呢?”   应轩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师父,我好像永远跟不上您的脚步……”   “慢慢来。”陆子安拍拍他的肩,气宇轩昂:“未来,还远着呢!”   在陆子安对未来做筹备的同时,风云暗涌的决赛,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363章 绝技   对于决赛,很多人都持观望态度。   从人数上来说,傀国稳占上风。   平时多两个人可能没多大影响,但在这种国际比赛中,多一个人,有时候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这也无形中给了华夏方的参赛者更大的压力,他们必须全力以赴,一旦失误,那么就不是简单层面上的失败了。   而本次比赛,前五名都有丰富的奖励。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反正是押了陆大师赢。】   【咦,赔率如何?】   【问题是,陆大师再厉害,他就一个人啊,傀国可有七个!】   【你这么说,把我们其他四位选手放在了哪里!】   对哦,还有四个呢!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到位,评委们又加了几位,各自落座后,主持人开始宣布决赛的题目。   【绝技】   此题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绝技?绝技!   众参赛者也一脸凝滞,看到了各自的绝望。   如果他们能掌握一门绝技,那他们怎么可能坐在这里!早就成了一派宗师!   石村真未不动声色地看向陆子安,却发现陆子安表情没什么变化。   心里不由有些嘀咕,峰会那事也不知道陆子安是怎么解决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了。   这题目出来,陆子安也这么淡定,莫非他还另有后招?   陆子安察觉到他的视线,略一抬眼,淡然扫向他。   见石村真未迅速收回目光,装作很认真地思考,陆子安勾了勾唇。   其他人不知道,陆子安却是知道平堂的。   平堂有一门独门绝技,轮岛涂,听说技艺极为繁难,一般一件作品要经过百来道以上工序才能完成。   不知道这一次,石村真未会不会选择轮岛涂?   “师父……”应轩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低声道:“这个题目,会不会太奇怪了?”   “不奇怪。”陆子安笑笑:“你仔细想一想傀国漆艺的发源史,就会明白这个出题者的真正意图。”   傀国漆艺……   应轩呢喃道:“起源于华夏……”   他蓦地顿住了,忽然有点想笑。   这出题人,也真是奄坏奄坏的啊。   陆子安斟酌着,光漆艺未免太过单调,或许,他可以再弄点有意思的,有新意的东西出来。   这么好的平台浪费也甚是可惜,既然来了,就得将它最深的利益都挖出来。   带着这样的念头,陆子安一点也不着急,拿了些木料上来,慢慢地进行着雕琢。   【原谅我才疏学浅看不懂了,好好的漆艺比赛,陆大师怎么又搞起木头了?】   【同看不懂,陆大师这是拿了一手好牌还装孙子地打,这种行为到底是什么心态?】   【因为孙子就是这么打的。“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孙子兵法》】   【服。】   也有不少人对此表示疑惑,但陆子安头也没抬,自然无从得知。   木料在他掌心运转自如,木屑簌簌飘落,木制的水壶被他削得又薄又透,圆润又富有光泽。   这样的木雕作品,用来涂漆又感觉可惜了。   但是陆子安永远出乎意料,他刀锋略偏,在壶身表面勾勒出一些细细的凹槽。   这时石村真未已经做出了雏形,不少人已经认出来,这正是平堂绝学。   轮岛涂。   这是傀国漆器技艺中最华美精致的一支流派,拥有独特的工序细分流程,124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需要时间的沉淀,以此来确保每一环节精益求精。   看着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各种步骤,不少人都感慨万千。   尤其是决赛时到场的诸位漆艺大师,彼此对视间,都望见了各自眼中的失落。   石村真未没再顾及陆子安,他非常清楚,这项技艺于华夏来说,就是绝技。   他有充分的自信,陆子安根本无力与他比肩。   毕竟华夏曾有的绝技,都已经传至傀国,发扬光大。   而最难的技艺脱胎漆艺,又被陆子安在初赛中用掉了……   傀方不少人心里都在暗自庆幸,唇角不禁带上了些许笑意。   这时陆子安的水壶已经雕刻完毕,他仔细地看了看,将金丝慢慢地填进那些凹槽里。   金丝极为柔软,可塑性强。   众人仿佛看到了金银错的画面,不,这比金银错更来的惊心动魄。   因为这些金丝不是直接打磨就可以了,它还需要与漆融合!   看着陆子安以刀尖挑起金丝,慢慢嵌入,不少人感觉头皮发麻。   那金丝细小的地方,甚至和发丝差不多大小……   陆子安将凹槽全部填好以后,终于开始调漆。   在所有人震惊莫名的眼神里,他将植物油与大漆融合在一起。   这不是生漆,这是熟漆。   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主持人连忙给众人介绍:“这种熟漆其实是经日晒或加热脱水,含水分较少的生漆,和生漆使用起来方法差不多,不过透明的熟漆硬度不如生漆。”   熟漆?   石村真未手顿了顿,低头继续自己的动作,但心里却琢磨开了。   这陆子安,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子安做的壶看似简约,但实际上薄而透,他的木雕技艺已经出神入化,做出来的水壶竟然薄到几乎透明。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里,他将水壶盖紧,壶嘴堵住,然后往漆中一放。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竟然是流漆。   《韩非子·十过》载,虞舜以木作食器,“流漆墨其上”。   这种漆艺,的确是一种绝技,但于如今的漆艺来说,又显得不够精细。   毕竟它是完全自然的,简约的,与那些精美精细到极致的漆器根本没法比。   陆子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将水壶拉上来后,安静地等待着漆干。   这样做的漆不匀,因为上面还有金丝。   看着那水壶坑坑洼洼的表面,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而陆子安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等到漆半干的时候,拿起磨砂纸,慢慢地开始进行打磨。   刻刀翻飞,他使用各种工具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大漆工序多达上百道,每一道都严谨考究,漆胚、彩绘、打磨,陆子安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而他与别人最不同的,就是打磨这一道工序。   其他人是一边打磨一边琢磨着下一步的结果,而陆子安在做第一道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最后的效果。   一层一层的叠加,一遍一遍的打磨。   那金丝逐渐消失了,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   原本薄而透的壶壁也逐渐变厚,慢慢地不再通透。   这让不少人感到失望,如果这木壶能呈现出玉质光泽,或许还真能称得上绝技。   但是就这只是普通的涂漆技艺,算什么绝技?   而这时,石村真未开始拿起刻刀,在漆器上勾勒纹路。   他用非常细的工具在完成的漆器作品上一点一点地刻出图案,再在上面洒上金粉。   【怎么感觉,这个石村真未的过程,和陆大师的有点像啊……】   【我有了解过轮岛涂……如果我没看错,他使用的应该是轮岛涂中的沉金技艺……】   “是的,这就是沉金。”一位评委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仔细地观察着:“沉金的难度很高,需要极大的耐心。这一技法的最大特点就是可以把飞禽走兽的神态和蓬松的羽毛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没想到竟然可以亲眼见到沉金工艺,真是难得。”   这项技艺于平堂里,也是独门绝技,轻易不会外传。   石村真未敢使用这门绝技,当真是对这次比赛抱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完成了。”石村真未放下作品,这是一个通体漆黑的碗。   碗身光洁,入手滑腻,但是最吸引人的,还是碗里那细细的花样。   极细的金丝,在碗里蜿蜒成一朵细细的金花。   舒展的线条仿佛一波波荡开的涟漪,美得令人惊叹。   令人不禁幻想着,如果能用这样的碗,盛一碗水,岂不妙哉!   而石村真未竟然真的端起一杯水,当着所有人的面,直直倒入了杯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碗里的水晃荡着,产生的波纹细小而秀气,但是碗里的金丝却仿佛一圈圈盛放一般,不过眨眼之间,便在碗中绽放出了一朵细细的荷!   线条极细,整朵花颤巍巍的,盛在杯中,与水波一起轻轻晃动。   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都是一朵清晰的、立体的荷。   可是将水倒掉,它依然只是一些普通的线条。   白木由贵不由欣喜地道:“啊,圣良君!这是沉金!天哪,石村君这是真下血本了。”   而此时,其他人也都纷纷完成了各自的作品。   华夏其他四人,虽然小有名气,但说句实话,还没有真正出师,能有什么绝技?   谁家师傅又会将自己独门技艺,早早地就全盘教给徒弟?   听到这样的议论,有人忍不住反驳道:“陆大师就是啊!”   “……他,他不一样。”   陆子安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呢?他当然不一样。   听说他的徒弟们都学了不少东西呢,可惜一直没听说陆大师还收徒的消息……   众评委开始逐一对所有人的作品进行分析和赏评,因为陆子安还没有完成,所以暂时不会给出分数,只是让各自心里有个底。   只是越看,众人的神色就越是凝重。 第364章 独一无二!   差距。   傀国的参赛者,虽然不是每一个都如石村真未这般有深厚的底蕴和背景,但是他们都已经出师。   就好比一个学徒和一个实习生比较一样,学徒虽然也不咋地,但是好歹学了这么久,比实习生还是好太多。   华夏方的评委们都没说话,心都凉了半截。   这四位参赛者的作品的确也不错,但是没有了意境上的优势,纯粹凭技艺来决定胜负的时候,那种差距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且不说他们不会偏袒,问题是就这差距,想给打个高点的分都做不到啊!   太明显了!   傀国的评委们全部看过一遍后,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呐呐呐,我来给大家解读一下他们的微表情。】   【傀方:这局稳了,坐等吃鸡。】   【华夏方:妈哒快来空投啊,砸我脸上吧啊啊啊啊啊!绝望!】   【你特么玩游戏玩疯了吧?这都不需要评委来评了,我都能看得出差距。】   可以说,这次出题人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傀国漆艺源于华夏,但漆艺在傀国极为盛行,论基础,其实如今傀国比华夏更扎实。   尤其这次的参赛者,本身技艺就有高低,对华夏方极为不利。   如果还是和初赛时幸福类似的,可以以意境取胜的题目,华夏的参赛者或许还可以靠脑洞取胜。   但是这种纯粹拼技艺的……   想让他们和已经走出自己风格的傀国众参赛者相较,真的有点难为他们了。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概懂了彼此的意思。   哎,没戏了。   等着陆大师来个收尾吧,希望他能拿出件好点的作品,至少别让他们输得太难看。   华夏方的评委们转了一圈,各自回了座位,老神在在的等待着。   众参赛者只觉如芒在背,咬着牙慢慢垂下了头。   他们来的时候,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   有的甚至放了豪言,要把前五名奖品全抱回家。   结果呢?恐怕全都要垫底了。   这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观众们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了,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得出好坏。   虽然他们的作品也有意境,做得也算精美,但是和【绝技】二字,那时真沾不上边。   【一首凉凉送给自己,尼玛大意了,这回输得底光掉,谁都别拦我,我要上天台。】   【天台那位兄弟,等等我!】   【话说,为什么只有陆大师一直没做完。】   【因为陆大师精益求精?】   【噫,前面的你好污。】   一群节操掉光光的人,之前还能勉强压着性子,讨论讨论技艺。   现在大局已定,知道没戏了,索性放飞自我,一个个找乐子去了。   【没关系!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嘛呢?这次输了我们还有下次机会呢!来日方长啊!】   【方长做错了什么?嘻嘻嘻。】   整个直播间顿时一片乱糟糟,应轩知道他们其实是在以别样的方式宣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也没敢吱声。   一直盯着直播间的沈曼歌:“……。”   干净利落地禁了几个,直播间顿时清净不少。   陆子安对外界的议论声充耳不闻,慢慢地做完水壶,做茶杯……   咦,茶杯?   陆子安手中拿着的,正是紫砂杯。   原本这与漆艺完全沾不上边,但是陆子安只顿了顿,拿出一锤子。   【……卧了个大槽。】   【住手啊大师!你想干神马!】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一脸惊恐的眼神里,陆子安手起锤落。   哐叽。   啪啪啪。   眨眼之间,看着很是高档精致的紫砂杯,瞬间碎了一地。   现场一片哗然,不少评委猛地站了起来,众参赛者也惊讶地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观众们:“……”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言难尽,默默地想着:莫不是题目太难了,陆大师彻底放飞自我了?   但是也没人敢上前询问,只暗暗地盯着陆子安的一举一动。   旁边的应轩已经默默做好了准备,如果师父要砸做好的壶,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   然而意外的是,陆子安并没有去碰壶。   而是拿起这些碎片,慢慢地又拼了回去。   砸了又拼回去?   什么毛病?   石村真未端坐在椅子上,死死地盯着那些碎片,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手慢慢握紧扶手,越来越用力。   他想,他已经猜到,陆子安是想干什么了。   而电视机前的卓老爷子和赵老彼此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个陆子安!   当真是出奇不意!   “这是漆缮啊!”赵老拍案而起:“痛快!当真是峰回路转!”   瓷器活精妙绝伦,但是事实上,锔瓷这项技艺,也是由漆艺转换而来!   它的原身就是漆艺中的绝技——漆缮!   漆缮是一门用大漆、色漆、金粉和瓦灰等纯天然材质修补残缺器物的传统手工艺,所以漆缮工艺也叫金缮工艺。   而这门技艺,因为费时费力而且极为难学,后来出现了更为方便快速的锔瓷后,便逐渐消泯了痕迹。   但是实际上,漆缮所做出来的器物,比锔瓷更为精美华丽!   而且本着惜物敬人的匠人精神,所修缮后的器物可以继续使用甚至有更高的艺术价值!   赵老掩面无声笑道:“真的不得不服,难怪他那次那么认真地看我锔瓷,还详细地问过我几个问题,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是啊。”卓老爷子颤着手端起茶杯细细欣赏,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完整的茶杯。   嗯……心痒痒。   那可是漆缮啊!   “哎,你可千万别犯痴。”赵老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笑道:“还是先看看吧,就算你现在找上门去,陆大师也不一定有时间给你修。”   这倒也是。   陆子安最近忙得团团转,他孙子卓鹏也反映了好多次说自己忙晕头了,后续的安排甚至已经排到了年底。   卓老爷子悻悻然:“我又没想打。”   比赛现场,陆子安手中的茶杯,被他用漆料重新粘合在一起,再发挥自己的想象,将那些破裂的线条雕琢成更为精美的点缀。   漆缮的本意在于,面对不完美的事物,用近乎完美的手段来对待。   曾有人说过:“漆缮代表一种态度,用世上最贵重的物质与精神来面对缺陷,精心修缮,面对缺陷不去试图掩盖,坦然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在无常的世界中恪守心中那份对美的向往,化残缺为美,在不完美中追求完美,由此获得升华,反而超越原有的层面,达到更高的境界。”   而这一句话,在陆子安的手中,达到了完美的阐述。   经过他的修缮,茶杯原有的裂痕被重新拼合,那种线条的流动感,让人感觉到仿佛时光在此定格。   一位傀国评委喃喃道:“这是一件横空出世的、一出世即达到很高水准的艺术品。”   看着那些碎片在陆子安手中逐渐被拼合修复,仿佛看到时光倒流一般。   人们总说破镜难重圆,但是陆子安却真的能将它完全修复,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愈加精美。   “以前只知道傀国的漆,现在终于知道华夏当代的漆,做得多么好……”另一人也呢喃着,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与锔瓷不同的是,漆缮能在最小的范围内,将裂纹抹平。   陆子安将那些裂纹抹平的同时,也开始用调好的金漆涂抹并装饰。   细毫笔沾着金漆,每一笔都格外精致,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金,是非常贵重的物质。   用金来对待残缺,精心修缮,面对缺陷不是试图掩盖,欲盖弥彰,而是坦然地接受这份不完美,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崇高的思想境界。   于无常的世界中恪守心中那份对美的向往,这是许多人都无法做到的。   但是,陆子安做到了。   他慢慢地打磨着,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小心,以免刮磨伤到紫砂杯本体。   经过他的修复,原本简单到有些音调的紫砂杯,被重新赋予了生命。   当他将所有茶杯修复完毕,分开来看,每个茶杯上都流淌着金色的线条,精致简约,难得的是完全没有重复的,这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而更令人赞叹的是,所有杯子放在一起的时候,竟然隐隐形成了一朵层层叠叠的牡丹!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陆子安微微一笑,舀起一勺水,慢慢灌入了水壶之中。   水波荡漾。   清脆的水声流淌,那水壶遇热竟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看似平凡的水壶,在盛满热水之后,表面的线条仿佛在流动!   不,这不是错觉。   首先是一抹金色,浅浅地,从底部升起。   沿着凹槽蜿蜒而上,那金色竟然在壶身描绘出了一幅精美的画面。   纤细的,嫩幼的,却顽强地往上蔓延。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了一只凤凰拍翅欲飞的画面。   然后陆子安端起水壶,将所有茶杯都添满。   水光荡漾里,那牡丹仿佛已经活了过来,花瓣摇曳,凤凰展翅。   壶身的线条极为流畅,尤其是底漆因为是一遍一遍地用流动的漆涂抹的,竟然毫无凝涩,极富动感!   看着那些纹路的时候,都感觉这凤凰像是要腾空而起一般。   一幅凤穿牡丹,竟然可以如此完美地演绎!   简直闻所未闻!   石村真未踉跄着走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这水壶,忽然伸手,直接将水壶中的水全部倒在了地上。   滚烫的水倒了下来,不少溅在了他的脚上,旁边的应轩都唬得往后一跳,他却仿佛完全不曾感知。   “不,这不可能。”石村真未嘴唇哆嗦着,手都在颤抖,浑身颤栗。 第365章 难以置信   石村真未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心里发寒。   虽然白木由贵一直念叨着说陆子安有多厉害,他也一直表示非常警惕,但其实他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   也就这种门外汉会觉得华夏的漆艺比傀国还好,他可是从小听爷爷说过当年那一段轰轰烈烈的漆艺史。   如果说当年,华夏有这般惊才绝艳的漆匠,他是相信的。   但是如今?呵。   他这么慎重地对待这场比赛,已经是他能给陆子安最大的尊重了。   初赛时,陆子安展现的技艺,虽然精妙,但是对他来说……   也不过如此。   然而此时看着这个水壶,他忽然开始怀疑曾经所接触到的信息。   壶中水少了以后,那些线条又逐渐隐了下去,壶身重新变成了那副平凡无奇的样子。   但是仔细观察的时候,还是能看到那些暗色的线条,以及隐在漆层下,流畅的金色线条。   流动的感觉。   没有借助水来展现,而是光看着这漆面,就有一种自然的动感。   每一个漆器打磨到最后,都会拥有自己独特的肌理,就如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举世无双。   但是石村真未从未见过哪一件漆器,能形成这样奇妙的纹理。   这是任何技艺都无法达到的流畅自然,如泼墨般淋漓苍润,色彩艳而不俗。   尤其让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是,陆子安利用了生漆暴露在空气中会逐渐变暗的原理,竟然生生将那些艳色完全压了下来。   只有当盛满了热水,整体色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由于木胎壁极薄,它甚至会隐隐有些透明,表层漆色会逐渐变浅,然后里面的金色便会瞬间迸发出来。   石村真木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金线,镶嵌在凹槽之中的时候,也是有变化的。   由薄变厚,所以凤凰的展现才会有快有慢富有动感。   这茶壶既有传统笔墨底蕴,又能大胆创新,色、光、态、韵各臻其妙,完全不是他的茶杯所能相比的。   石村真未慢慢地,缓缓地将茶壶放了下来。   手撑在桌面,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冲,太阳穴感到突突的疼。   不可能的……   为什么会这样……   陆子安的技艺之高绝,构思之奇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华夏漆艺的认知。   ——既然他们有这么厉害的技艺,为什么会给所有人华夏漆艺已经势微的感受!   他不能理解。   事实上,其他人也不能理解。   尤其是现场的众位漆艺大师,各自强行忍耐着,才没有当场失态。   事已至此,谁占尽上风一目了然。   看来,冠军已定啊。   众评委对视一眼,各自慎重地准备开始进行评选。   “哦,稍等一下。”陆子安一副刚刚才想起来的模样,从桌底下掏出一份文件:“我之所以做这么多,也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石村真未猛然顿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得了冠军都还不够吗!   他到底还想干什么!   台下的白木由贵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面色蓦然变得惨白。   他一把攥住了圣良的手,用力到圣良当场面色扭曲。   “做什么!快撒手!”圣良掰开他的手。   “圣良君……”白木由贵声音都在颤抖,仿佛灵魂都飘在了半空:“我,我完了……”   而台上的陆子安在轻轻地念着:“不限数量,每件作品均可参赛……公平公正……”   噫?   不少评委面色微变,纷纷再次查看补充说明。   刚开始给的文件里没这条啊!   怎么说单人不限数量,每件作品都参赛,还都能拿奖是几个意思?   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以后,傀国的一位评委当时就出离愤怒了:“这是严重的失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补充说明!”   “对!这是陷阱!我们不服!”   台下也有不少来自傀国的观众,顿时就要闹将起来。   “呵呵,果然还是得在自家开办比赛啊,瞧瞧,要不要脸了?这种条件都能说得出口!”   “就是!什么公平公正,简直就是张嘴放屁!”   华夏方的评委们也傻眼了,呃,这种条件,好像,的确,嗯,有点……那个啥。   不过国人还是很高兴的,华夏对国外的态度一向都非常温和,真是很难得见到这样果断又痛快的手段呢!   【噫,给我们的主办方强烈打CALL!这个坑挖得很棒棒!】   【要不要脸了?嗯?怎么能跟我一样无耻呢?我喜欢!手动狗头!】   【这说明是挺好的啦,但是我感觉多半会废了。】   是的,不过短短一分钟,不止是傀国的观众,连评委和参赛者都加入其中,开始嚷嚷着不公平。   谁都知道陆子安这套作品有多厉害,水壶拿冠军是稳了的,而其他茶杯……   能把石村真未都比到尘埃里,他们又能有多少胜算!   这关系到他们国宝的生死存亡,所有人都忘了所谓形象开始据理力争。   华夏评委团内心OS:哈哈哈,简直棒呆!   但面上还是很为难的样子:“这个,规则就是规则,规则就是要遵守的……”   “虽然是补充说明,但也确实是赛前就发布了的……”   主持人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感觉现场马上就要失控了。   他有些紧张,但还是勉强镇定着,以他多年的主持经验尽量平和地道:“大家稍安勿躁……”   看到台下的一位工作人员朝他招了招手,他迅速走过去,接过那张纸。   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他神情就放松下来,只眼底还是难免掠过一丝讶异。   居然还有这种事……   白木由贵已经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圣良心里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台上的陆子安依然面带微笑,一副纯然无害的表情。   主持人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现场所有的喧嚣都在瞬间消失。   “这份补充说明,是由傀方代表团……主动提出的……”   主动?   傀方代表团?   这尼玛是内奸吧?   【雾草,哈哈哈哈哈哈,这反转,我真的,我特么真是服了!】   【我错了,我低估了主办方的高洁高尚……】   【这绝对是友军啊!哈哈哈,求告知这是谁,我特么要给他颁奖!】   所有傀国人都是一副见鬼了的神情,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我不信!”   是的,他们不信!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蠢的人?   主持人目光默默地望向台下,顺着他的目光,面色铁青的石村真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曜变天目茶碗……   白木由贵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现场出现了诡异的宁静。   傀国民众看着白木由贵被抬出去,一个个都是恨不得剐了他的神情。   圣良顶着那些恍若实质的目光,如芒在背,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他想起来了。   初赛时,他看着台上的石村真未说他感觉石村君好像挺高兴的。   然后白木君说什么来着?   他说……陆子安的底牌已经全部掀开,但是石村君还没有……   他说……决赛的规则,或许可以稍微改动一下……   圣良琢磨着,这个补充说明,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加上来的。   他其实也能理解白木君,他可能是想着,陆子安本就是玩木雕的,转来漆艺能拿出一样精妙技艺已是极限。   而石村真未是平堂出来的,他有多少能耐他们心里都有数。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一个这样的补充说明,看似对傀国是有很大益处的。   但是前提是,陆子安确实拿不出更好的作品,然后华夏方杀出黑马。   那样的话,这份补充说明就显得尤为关键。   石村真未早就说过他会做茶杯,如果同时做几个的话,每个都能参赛,那么到时这份补充说明就能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挖好的坑,到头来竟然会埋了他们自己。   “好的,那现在我们来看一下……”主持人反应非常迅速,直接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比赛台前。   陆子安起身让到一边,任众评委们对他的作品进行赏鉴。   如圣良所想的一样,的确是每个杯子参赛一次比赛。   不过这个人,换成了陆子安。   陆子安的作品名为《牡丹引凤》。   一个引字,道出整套漆器的精髓。   它拼合在一起,整套茶具便会呈现出凤穿牡丹的精妙画面。   但是当它分开的时候,每件器物亦自成一格。   花瓣舒展,招摇,微微晃动茶杯,那花瓣就软软地晃动。   仿佛春风中颤动的花枝,观之即醉。   如果石村真未的也是一整套茶具,或许还能与陆子安一比。   但是当他的茶杯遇上陆子安的茶壶,光是意境,陆子安就已经将他甩开一大截。   不过勉强能感到安慰的是,其他傀国参赛者的作品,还是将其他四名华夏参赛者的作品死死地压在了底下。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当他们的作品摆到陆子安的茶杯前,瞬间变的不堪一击。   哪怕傀国评委极力想打高分,但也不能太昧着良心。   只能咬着牙交了答案,然后现场统计,再直接宣布冠军得主。   统计了所有分数后,看着大荧幕上显示的前五名,石村真未眼前一黑。 第366章 季军,陆子安?   石村真未耳中嗡鸣作响,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中发出来,轰隆隆的像是打雷,却又感觉听得不大清晰。   为什么……   一定是他听错了……   一定是他看错了……   这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   “首先,让我们来揭晓本届漆艺国际友谊赛的冠军得主是!”主持人微笑着,向所有人激动地宣告:“我们的陆子安,陆大师!”   热烈的掌声像暴风雨一般席卷全场。   “以及他的作品《涅磐》!”   【为什么是涅磐?不是凤引牡丹吗?】   【报错了吧,主持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是,茶壶和茶杯放一起,组合成一整套茶具才叫凤引牡丹!】   【对对对,分开就分别命名?这波操作可以的。】   【涅磐……凤凰涅磐浴火重生……但是这和茶壶有什么关系?】   是啊,取个这么气势磅礴的名字,区区一个茶壶……   带着这样的疑惑,众人紧张地看向台上。   大荧幕画面一转,上面显现出茶壶全方位的展示。   无论是茶壶的形状,还是那上面仿佛在流动的泼漆,都精美到令人惊艳。   有人执壶,缓缓将水倒入。   那曾经眩目的一幕再次重现,蒸腾的热气中,一抹炫丽的金色从底部猛然爆发。   或许是温度太高的缘故,这一次比之前来得更快。   无数线条一起迸发的感觉,仿佛熔浆倾泄,又像是凤凰浴火重生。   终于,所有线条都已经呈现出来。   经过众人耐心等待的画面,比他们幻想中的更为炫丽。   传说中,凤凰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   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人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间的祥和与幸福。   同时在肉体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们得以更美好的躯体重生……   而整个壶体,热水烫过之后,反而更见精美!   尤其是那泼墨,仿佛真的在流动一般,如浮云,如流水,泛着金色光泽的漆面衬托得那凤凰仿佛淋浴在火海中一般!   凤凰展翅!   一片寂静中,众人仿佛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凤鸣!   凤凰翔于九天的高傲,只落梧桐的执着,都在壶身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最令人唏嘘的凤凰涅磐,也被陆子安描绘得栩栩如生。   他真的做到了,他完美地演绎了凤凰为众生幸福投身于熊熊烈火中演绎生死美丽而忧伤的千古绝唱!   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消失了,在这样美丽得令人窒息的作品前,任何质疑都是愚蠢的行为。   虽然将茶壶单独分成一件作品,但它的得冠依然是毋庸置疑的!   有人情不自禁地起立,鼓掌!   掌声!   如潮水,如巨浪!   观众席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迅速往台上蔓延!   不知道是谁,忽然仰起头,扯着嗓子叫了一句:“陆——子——安!”   “陆子安!”   “陆子安!”   “陆子安!”   什么无双公子,什么大师,通通抛脑后吧!   这一刻,只有这个参赛者。   改写了华夏漆艺史的普通的参赛者,陆子安!   连素来稳重的几名漆艺大师,也纷纷起身鼓掌,有几个甚至没忍住,当场老泪纵横。   多少年了。   二十年,三十年……   他们盼望着,等待着,这一天终于还是等到了!   迎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陆子安缓缓走上台前。   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依然淡定从容。   衣袖被放了下来,身着长袍的他缓步向前,仿佛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无端风流!   掌声更热烈了,许多人拍得手掌通红也不肯停歇。   傀国代表圣良先生,捧着一个巨大的木盒走了出来。   所有人慢慢停了下来。   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盒。   圣良感觉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心里更是压抑得几乎吐血。   原本这个颁发奖品的人,根本轮不到他。   但是看到情况成了这样,原定的代表直接甩手走人了。   他的原话是:“谁愿意去谁去,谁捅出来的事谁负责!”   白木由贵倒是想来,但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呢。   其他人也都面色不善,如果不是白木由贵晕倒了,他们怕是掐都会把他掐晕。   思忖间,圣良已经走到陆子安面前。   他嗫嚅着,颤动了一下唇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该恭喜他的,该微笑。   可是……他现在只想哭。   “丢人。”石村真未缓了缓,咬牙瞪着他,见他还垂着头没吭声,死死地抱着木盒,石村真未咳了一声。   圣良猛然惊醒。   再不舍,这也已经不是他们的东西了。   满腹的心酸,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恭喜……陆大师。”   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谢谢。”   木盒被接了过来,小心地放到桌面。   全场静寂。   陆子安拿起钥匙,轻轻巧巧地打开了锁。   咯嗒。   仿佛敲在所有人心上一般。   带着期待和紧张,所有人引颈眺望。   大屏幕上立即跟进,陆子安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一层层打开保护层。   终于。   一抹微光乍现。   四个碗,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底。   因自然窑变而产生的纹样,就好像让人在深夜的大海边望见了璀璨万端的星空。   那星空中则深藏了万千奥秘,宛若不可知的浩淼宇宙一般!   这就是碗中宇宙!   这种赞美性的描绘,依然不足以陈述它们的美。   有人声音颤抖:“这,这是真品吧……”   开什么玩笑。   这是什么场合,如果这样拿出来的都是赝品,谁丢得起这人!   而懂行的,则是感慨万千地摇摇头:“没有赝品。”   是的,为什么曜变天目茶碗举世无双?   因为它无法复制。   它的现世,是因为一个美妙的意外。   许多人尝试了无数遍,也根本无法做出同样的茶碗。   主持人同样很激动,声音热切地道:“听说将曜变天目茶碗放在黑暗中的时候会有非常奇妙的事情发生哦!”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里,后台拿了一副罩架过来。   黑色的布垂下,将那四个碗都笼罩其中,在顶端各自留了一处小孔,光线直直地照在碗上。   而大荧幕上,却清晰地展现出四个茶碗的图像。   惊艳。   一片黑暗中,仅仅凭借着那一丝微光,茶碗本身所具有的一个个耀斑,竟然闪出略显妖异的光芒来。   颜色变幻,高深莫测。   所谓曜变,就是在黑釉器上出现的灰色或漆黑小斑点,斑点周围有一圈银蓝色的晕环。   更加奇异的是,如果不断盯着碗中看,仿佛能看到漫天星宿,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众多的宇宙之间的奇妙体验。   【难怪傀国把它当成国宝,真的精美得令人惊叹!】   【我也想把它藏起来,保护在家里,谁也不给看。】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真的好美啊……】   【以前从来不觉得什么雕刻什么的有什么稀奇的,但是上次去子安博物馆以后,真的,好看。】   当茶碗再次被好好封存起来,全场掌声雷动。   主持人欢喜地:“下面,让我们有请本届漆艺国际比赛的亚军——陆……子安?”   是的,还是陆子安。   陆子安上前,圣良步步维艰地给他再次送上奖品。   这些原本是他们用来吸引陆子安的诱饵。   却没想到,到头来,不仅诱饵被咬了,连鱼竿都被拖走了!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季军——哎?陆子安?”   主持人都有些怀疑自我了。   莫不是写错名字了?   然而,他确确实实没有看错。   就是陆子安。   现场爆发出一阵轰笑声,许多人交头接耳,觉得这场景特别有意思。   然而,让人更意外的还在后面。   季军……   也是陆子安。   就连第四名……   竟然,还是陆子安!   全场口哨声,欢呼声,几乎将顶都掀掉。   这个戏剧性的发展让所有人都不禁拍案叫绝。   几乎一网打尽啊!   把人家的肉吃光了就算了,这简直是连锅带盆全部端走了!   【哈哈哈哈,论得奖我只服陆大师。】   【忽然觉得不该叫无双公子了,应该叫连对公子。】   【前面的你是要笑死我吗?老子王炸!】   【要不起。】   终于。   主持人瞪大眼睛,慢慢地念道:“……第五名,来自傀国的参赛者,石村真未先生!”   啊?   已经放弃治疗,准备好了回国迎接狂风暴雨的石村真未猛然抬起头,茫然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   傀国观众们拼命地鼓着掌,但是却都已经笑不出来。   聊胜于无吧!   虽然肉吃不着了,好歹还是喝了点汤的。   最悲伤的是,连这汤都是自家准备的……   石村真未慢慢地站起身,僵硬地走上台去。   颁奖的还是圣良,说恭喜的时候,两人对视,却都只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绝望。   明明也是奖品,捧在手里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石村真未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台的,茫茫然差点扭了脚,要不是圣良扑过来,可能手上的奖品都会摔地上。   “石村先生。”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石村真未慢慢咬紧了牙根。   已经这样了,他还想怎么样?   前四名都被他一个人包揽了,几乎所有奖品都被他拿了,他,还,想,怎,样!   他慢慢转过身去,咬着牙红着眼圈瞪着陆子安:“有何指教?” 第367章 遗世孤品   “有何指教?”   一字一顿。   虽是说指教,但是石村真未已经觉得陆子安是来落井下石的。   他极力想压抑住情绪,但还是难免显露出一分不甘。   陆子安恍若未察,依然微笑道:“是这样的,我想和石村先生做一笔交易。”   交易?   石村真未怔了怔,愤怒与苦闷在心中交织,他有些焦躁不安地看了陆子安一眼,垂下眼睛自嘲一笑:“呵,交易?我们能做什么交易?”   他已经没有东西可给了,陆子安还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荣耀?陆子安已经拿走了四样奖品。   声望?今天过后,他将被钉上傀国耻辱柱,而陆子安则呼声更高。   “当然可以。”陆子安温和地看着他道:“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下,比如说,无双楼的榫卯结构。”   嗯?   不仅石村真未呆住了,连旁边的圣良也傻眼了。   两人茫然地对视片刻,石村真未一咬牙:“行,去哪?”   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已经没了退路,倒不如放手一试!   达成共识后,四人便一起离场。   而此时,这个比赛虽然较为小众,但意外的转折和戏剧性的结尾,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鹰国也迅速报道了这个消息,上边陆子安领奖的画面更是格外清晰。   镁国也不甘落后,迅速转发的同时还增加了一些观点。   ……   与他们不同的是,傀国有实时转播。   刚开始的时候,看着石村真未一行那信心十足的样子,他们愉快地嘻笑着,觉得这赛事十拿九稳。   但是越看到后面越憋气。   尤其是陆子安一人抱走了四座奖杯,这简直,闻所未闻!   【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些选手都是辣鸡。】   【对此我已经不抱有吐槽的意思了,我觉得他们就是【友善度+1】【友善度+1】【友善度+1】……请自行脑补我骂了什么。】   【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这个第五名都算是怜悯?】   【我也这么觉得,感觉像是华夏牙缝里省出来的,妈的,丢人。】   【平堂的出来聊聊感想啊,呵呵,说好的会拿回无双楼结构呢?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这些其实都还算是非常善良、非常冷静、非常仁慈的说法了。   有人更是直接打电话给各方负责人,破口大骂。   尤其是对于这个主动提出可以一人多件作品参赛的主意,更是被所有人喷得狗血淋头。   果然如白木由贵所想的一样,最终,所有的锅都让他背了。   躺在病床上的白木由贵要是知道了,怕是又得背过气去。   唯一让他们欣慰的是,虽然国内骂声一片,但是至少,网上也没有再出现对陆子安的追捧了。   虽然陆子安确实很厉害,但在这种事情上,国民内心还是隐约有点抵抗的。   毕竟之前觉得胜券在握,转眼被人压制了,谁心里都过不去。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傀国的沈曼歌,并没有得到特别好的待遇。   一个个虽然都很职业地摆着笑脸,但不经意间还是会带出一分情绪。   沈曼歌多敏感一人,自然察觉到了,却也没有表露出来。   给她介绍,她就去看。   引她见某位服装设计大佬,她乖乖地去见,相谈甚欢。   傀方觉得沈曼歌还是挺好说话的,满意地把消息传来了华夏。   而此时陆子安正在和石村真未聊天。   陆子安依然非常从容,不急不缓地说完自己的想法后,才悠然道:“总的来说就是这样,石村先生可以考虑一下。”   石村真未怔怔地点着头,毫不犹豫地道:“不用考虑了,我答应。”   哎?圣良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么快就答应了?真的不需要向上级反馈后再经开会讨论再下决定吗?   陆子安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石村真未和白木由贵处理事情的手法当真是截然不同。   不过他也仅仅是怔了几秒,微微笑了:“这样的话最好不过,那么后天晚上交易吧,还是这里,可以吗?”   “可以可以,没问题的。”   等到陆子安他们走了以后,圣良才皱着眉头,有些忿忿然道:“感觉他未免也太贪心了……”   贪心?   石村真未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懂什么?   “你觉得,现在我们回国后,会遇到什么?”   见他还茫然不解,石村真未拿过圣良的手机,直接翻到他们的一个论坛:“自己看看吧。”   然后他便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圣良认真地翻看了一遍,冷汗涔涔。   后背一片湿冷,虽然包厢里温度适宜,他却只觉毛骨悚然。   千夫所指!   “看明白了?”石村真未走了回来,漠然道:“官方同意了,他们明天会把东西送来,你以后说话,最好先过过脑子,要知道这事不过是口头承诺,陆子安随时有权利更改。”   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都知道陆子安的要求过分,可他们还必须感谢他。   对……   圣良抹了把汗,心有余悸地看着他:“其实之前,陆子安只是想要曜变天目茶碗……”   如果那时候答应他,就不会有这场比赛。   其他文物也都不必拿出来当诱饵,也就依然会好好地留在傀国。   一步输,步步皆输。   石村真未低头思忖片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是啊,所以他既然提出来了,就赶紧答应吧。”   现在陆子安只是要一件瓷器,如果他们又出妖蛾子,恐怕后面会损失更多。   陆子安这个人,太可怕。   他和傀国官方也是这么说的,显然他们也这样觉得,所以经过短暂的会议后,还是决定应下来。   回去的路上,应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师父……”他吞吞吐吐地看着陆子安,有些迟疑地道:“为什么还要做交易啊?”   而且是拿比无双楼更好的结构去换一个花瓶?为什么呀?   明明他们占尽上风……   陆子安微一勾唇:“一看就知道你没做过功课,你听清楚了我要和他们交易的内容没。”   听得很清楚了。   应轩无比困惑:“可是……青百合花瓶……这不到处都是吗?”   一个花瓶而已,至于这么慎重吗?   “你查一下,别想当然。”陆子安看了看时间:“明天我要回杭州,你在这里等吧,后天的交易你去就行。”   带着心底的疑惑,这晚应轩仔细地查了一下。   越查,心就越凉。   青百合花瓶。   有着天空般青色,是华夏已经失传千年的官窑“柴窑”。   柴窑特点为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古代瓷器排名:“柴、汝、官、哥、定、钧”六大皇家窑口柴窑为首。   钧瓷收藏界有一句话:“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可见其珍贵程度。   然而,钧瓷排最后一名。   “……”   陆子安正在跟沈曼歌打电话,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冷不丁应轩推门进来,赤红着眼睛,踉踉跄跄走到窗前。   “怎么了?喝多了?”陆子安闻了闻,没酒味啊。   “师父!”应轩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仰起头恐惧地看着他,瑟瑟发抖:“我,我不敢去……”   华夏第一名瓷!   最后一件遗世孤品!   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敢!   他之前看石村真未和陆子安都平平淡淡的,以为就是一个普通花瓶,陆子安顺手人情送个结构图纸而已!   谁能想到这么贵重!   看着他忐忑不安的神情,陆子安有些好笑。   这反射弧,还能再条一点吗?   “有什么不敢的?”陆子安和沈曼歌说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一把将应轩拉了起来:“站直了!”   应轩颤抖着站了起来,依然感觉腿软。   “你是谁。”陆子安平静地看着他。   “我……应轩啊……”   陆子安居高临下,气势逼人:“不,你不是应轩。”   啥?他不是应轩那是谁?   “你是新晋手艺人,应轩!如今你走出去,但凡认识我的,有几个不认识你?”陆子安掷地有声:“放眼华夏,同龄人中,有几个有你这般才能?你有什么好畏缩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倒是实话,陆子安一直都带着他在身边,只要认识他的都会知道他有个大徒弟。   而陆子安之所以把这事交给他,就是为了给他壮声势!   但是如果他自己立不起来,这事就成不了!   “师父……”   “木雕你不会吗?”   “……会。”   “玉雕你没学会?金银错做不出来?这次的漆艺你难道一点没学懂?”越走越近。   应轩被他气势所迫,根本无力反抗,默默退了半步:“我都学会了……”   陆子安恨铁不成钢:“那你在怕什么?”   “我。”   他怕什么?   他怕的太多,他从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许多事情都是跟了师父以后才见识到的。   连飞机都是第一次坐。   应轩露出一分迷茫,喃喃道:“我,我怕丢了师父的脸……”   “呵,我从不怕丢脸。”陆子安直视着他,目光锐利,仿佛已经将他看透,直盯得他无处遁形:“既然你做了我的徒弟,就注定会走这条路,我不可能一直挡在你们身前,路最终还是要你们自己走,这是一个契机。不过我也不为难你,如果你确定要退让,可以让阿惠顶上来。”   阿惠……   是啊,他并不是唯一的人选,他有二十三个师弟。   个个都是精英,如果他现在放弃,他退一步,他们会立即补上。 第368章 拜师礼   那么,他真的要退却吗?   应轩慢慢地垂下头,听到陆子安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他摊开手,仔细地看着掌心的纹路。   左手有一道疤,是那次一刀刻歪了,刀尖直接划了一长道,手都差点废了。   右手的茧子,每一个都是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磨出来的。   初时只会觉得有些痒,然后会开始疼,磨破了会流血,但还是要咬着牙继续做。   这段日子苦吗?   苦。   最困难的时候,他恨不能一毛钱掰成两半花。   夏天热得不行就倒盆水洗脸,一盆水洗好几遍;   冬天冷得受不了就去逛超市,顶着保安奇怪的目光来回走,还时不时得换地方。   为什么坚持下来了?   因为他真心热爱这门技艺。   木雕文雅,各种木料的认识,对其他人来说非常枯燥,但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哪怕是现在,他依然记得第一次雕刻出一件作品时的喜悦。   应轩指尖有些颤抖,咬咬牙,直接往门口冲去。   猛地拉开门,转了一圈却没看到陆子安。   师父,失望了吗?   他茫茫然地到处找,扬声叫道:“师父!”   “干嘛呢。”清清冷冷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应轩猛然回过头,看到陆子安站在阳台上,背倚着门框,指尖夹着半截烟。   “……师父。”应轩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我想清楚了,我不怕,我要去!”   陆子安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抽了口烟。   摸不清状况的应轩腿都软了,是不是师父已经对他失望了……   “大声点,没听到。”   应轩更加气虚了,努力抬高声音:“我,我我想清楚了,我要去……”   陆子安没好气地道:“听不见!”   半天没声音,他直接扭脸。   “别!”应轩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我要去!我不怕!我不会放弃的!我是真的热爱!”   陆子安唇角微勾,眸光幽深地盯着他抬高声音:“大声点!”   或许是刚才喊出来的缘故,应轩竟然感觉没那么紧张了,索性豁出去了,大声吼道:“我是真的热爱!”   真的热爱,的热爱,热爱,爱……   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应轩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朝气蓬勃。   “这就对了。”陆子安将烟摁熄,满意地点点头:“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试都不敢试,明天你好好准备一下,记住了,你后天不仅是代表我,也是代表你自己。”   这是他应轩,作为一个木雕师第一次正式亮相。   应轩没再犹豫,用力地点头:“是!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一定不会给师父丢人!   陆子安笑笑,从他面前走过去:“过来。”   这时应轩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柜子上竟然摆了一幅鲁班的画像。   陆子安就着烛火点燃六支香,递了三支给他。   应轩傻傻地接住,跟在他身后向鲁班行礼。   将香插在香炉上,陆子安端端正正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倒杯茶。”   “哦哦,好哒。”应轩很自然地去倒了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但是陆子安却没接,而是瞥了他一眼:“跪下。”   啥?   应轩呆了呆,有点懵,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手里捧着茶杯,一滴都没洒。   这傻孩子。   陆子安有些好笑又好气,见他没动静,索性提示道:“帖子呢。”   ……   那一瞬间,应轩完全僵住了。   什么帖子呢?   当然是拜师帖!   短短的三个字,仿佛在应轩的心窝里添了一把火,烧得他浑身都热乎乎的。   他的脸更红了,心猛跳,浑身好似着了火一样激动,哆哆嗦嗦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封拜师帖小心翼翼地举了起来:“请师父收帖。”   “嗯。”陆子安伸手接过帖子,很显然,这帖子写了很久了,边上有点起毛,但是难得的是保护得极好,折痕都极少。   打开来,虽然遣词造句略显生涩,但是字写得极为工整,显然写字的人非常认真。   看完以后,陆子安满意地接过应轩举高的茶杯,浅啜一口。   应轩毫不犹豫,砰砰砰直接磕了三个头,地上隐约可见几滴水痕。   “你的基础打的很好,但是意境上稍有欠缺,以后要勤加练习。”陆子安轻轻将茶杯搁到茶几上:“起来吧。”   “谢师父!”应轩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我一定不会辱没师门的!”   这一天,他从见到陆子安的那天起,就一直在等。   他终于等到了!   看着他一副迷弟的神情,陆子安头痛地按了按额角:“嗯,等你这边的事情忙完,你就直接带着东西回长偃吧,陈小姐会安排人送你的,等杭州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会带你师弟们回长偃,到时再进行一次正式的收徒仪式。”   “好的师父!”应轩兴奋不已。   哦,紧张?那是什么?能吃吗?   他现在可是陆大师的徒弟!   陆子安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觉得这样做应该能给应轩以底气,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用的。   作为他的大徒弟,应轩必须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一个人学会了这些技艺没有用,他要的是传承。   如果那些绝学被他研究出来,重现于世,却又在他手里消亡,那他所做的这一切有何意义?   传承传承,自然就是要传扬光大,承继未来!   第二天陆子安直接去了杭州,杨大师亲自来接的机。   “陆大师,这两天有个人来找你,说是苏州园林设计局的,其他来找你的我都打发了,但是这个,可能得你自己来。”杨大师笑着与他边走边聊。   陆子安在这边有衣服,因此什么都没带。   苏州园林设计局?   他仔细想了想,哦,对了,那次一个叫王睿猛的好像来跟他商议过要买石雕,后面他没肯。   聊天中杨大师详细地和陆子安说了一下现况,上次经过他的调整,漆艺组进展飞快,再没出过纰漏。   结果才刚走到住处的楼下,一个人直接冲了过来,兴奋地看着他:“陆大师!我等你好久了!”   正是王睿猛。   陆子安与他握了握手:“你好,王先生。”   “陆大师,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做石雕的,您看看,我找到了什么!”王睿猛一脸神秘,递过来一叠照片。   什么呀,这么神秘兮兮的。   陆子安初时不以为意,但是只是扫了一眼,目光便有些凝滞:“这是……木纹玉?” 第369章 跨界的时代,意外随时发生!   “陆大师果然识货!”王睿猛咧开嘴笑了:“虽然说它是玉,但是在我们园林局里,木纹玉其实叫白云岩。”   这也是句大实话,虽然木纹玉好的比较少,但这种玉说白了还是石头,价值一般。   平常的话,一般是用来做洗手台一类的家装,因为它的纹理如木,材质为石。   但现存储量极大,价位和大理石差不多,用来做工艺品的话基本卖不出高价。   陆子安的目光在众多照片上一划而过,最终停在了一块梅花玉上。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王睿猛心里一咯噔,但还是努力笑着道:“对!还有这块,梅花玉!”   “这玉,有实物吗?”陆子安因为研习玉雕的缘故,对各类玉石都有过深入的了解。   梅花玉是大约12亿年前,火山中喷流出的岩浆冷凝而成的玉石。   该玉细腻温润,光泽明亮,致密坚韧,底色如墨。   表面布满孔雀蓝、玛瑙红、竹叶青,金黄嫩绿等十余种天然花纹叶翠枝疏。   晶莹剔透,斑驳绚丽,形状酷似梅花,所以被称为梅花玉。   梅花玉是我国独有的玉中奇葩,素有东方翡翠之称。   东汉时期,曾被汉光武帝封为国宝,盛极一时。   后来,因矿源稀缺,加之连年战乱,梅花玉越来越少,以至鲜为人知。   “嗯……有一小块。”王睿猛其实原本不想把这块梅花玉拿出来的。   因为木纹玉他有一大批质量上好的货源,如果陆子安想要,他可以全送给他。   但是梅花玉却只有一小块。   就算陆子安看上了,做出来,也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只是陆子安明显没看中木纹玉,他只能当作之前是在抛砖引玉了。   陆子安饶有兴致地道:“在哪?我看看。”   倒是连楼都不上了,直接就要走。   做玉雕的人,脾性其实都差不多,遇到一块心仪的玉料,简直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让他们高兴。   王睿猛有些踌躇,见陆子安正在兴头上,也没好意思再说。   只是到了王睿猛的住处,看到他捧出来的一个小盒子后,陆子安顿时没了兴致。   小。   很小。   非常小。   巴掌大的一块玉,而且品质还不咋地。   “美颜了吧?”陆子安挑挑眉。   王睿猛努力微笑:“那个,当时光线不大好,所以调亮了点儿。”   “这些瑕疵怎么抹了?”陆子安指尖在玉上轻轻抚了一下,摇摇头:“这玉不行。”   太次了。   王睿猛僵硬地笑道:“这个,我毕竟是园林的,我不大懂玉……”   这玉还是一位老大哥匀给他的呢,他还是特地弄来的……   看了他一眼,陆子安倒也不为难他:“算了,这玉我就不要了,你找我什么事?”   既然玉无大用,就说明他并不是专程来找他做玉雕的,应该是另有所图。   “……我还是想求陆大师您一个石雕。”王睿猛头痛不已:“要不我就租一个月行不行,租!”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展期将近,至少先撑了门面再说。   陆子安叹了口气:“行吧,你去长偃,无双楼后面有座假山,山里头有几个石雕,你过去挑一块吧。”   有几块摆在那里面,也是作为一个意趣景点来设置的。   平常在外边看是看不出来的,但如果意外走进去,会发现别有洞天。   反正园子没开放,借一块给他也没关系。   王睿猛原本以为没戏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突然听了这个好消息,好像灌了兴奋剂一样,登时两眼晶光闪闪。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下午就赶过去!”王睿猛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说啥好了,只能一个劲地道谢。   陆子安当着他的面给他爸打了个电话,当场把这事定了下来。   虽然王睿猛强烈要求把那些木纹玉都送给他,但是陆子安没要,而是拿了这块梅花玉。   看着陆子安离去,王睿猛不禁感慨万千。   他遇着的石匠不说上千也有八九百了,论能力论胸襟,陆大师当真是独一份。   有些要么恃才傲物,要么坐地起价。   甚至有的见他太过迫切,直接要求他把其他作品也全买了。   有师兄教过他,越是喜欢什么,就越要装作不喜欢的样子,但是他做不到啊!   不喜欢的话他怎么会来买?   好在陆子安倒没这些臭毛病,王睿猛自己心里有数,这梅花玉虽然难得,但是这等材质的梅花玉根本不值几个钱。   哎……   人比人,比死人。   陆子安回住处的路上,把玩着这梅花玉,心里也颇为感慨。   梅花玉矿源稀少,加上洛阳连年战乱,仅有的几处矿源也被埋没,难觅其踪。   这些外在因素致使这一古老的玉种一度在江湖绝迹,几乎被人们遗忘。   这也是梅花玉没有被列入四大名玉的原因所在。   倒是可惜了……   这等材质的梅花玉,都能感觉到其精妙,如果玉质再好一点,他应该又能做出一件突破自我的作品!   陆子安越想越觉心喜,忍不住打电话给卓鹏说了一声,让他留意一下市面上有无梅花玉货源。   谁知道他刚说,卓鹏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   卓鹏有些意外地道:“你确定是叫梅花玉?我这还真有个消息。”   这么巧?   卓鹏也有点迟疑:“还是羽哥朋友递来的消息,这阵子羽哥又去深山老林淘木料了,他们消息都递我这来了,说是有几个镁国人和傀国人老是在他们矿上打转,还拐弯抹角的打探矿上的消息,他们那儿有个废矿,以前就出过几块劣等梅花玉。”   劣等梅花玉?   陆子安指尖在手中的玉上轻轻打了个转,微笑道:“为什么会废弃?”   “听说挖不出什么,矿储量极其有限,而且因为过度开采,没挖多久,梅花玉矿源就再次枯竭了。”   毕竟矿就在那,挖完了就没了。   陆子安沉吟片刻,忽然话锋一转:“我们账上现在有多少钱?”   噫?怎么突然问这个。   卓鹏大概地给了个数字:“现在不能完全确定,我等会去趟财务,可以把明细发你。”   “哦,我不需要。”陆子安非常直接:“我对这个梅花玉很感兴趣,这样,你派人去趟汝阳,买几个矿,你刚说的这个废矿也买下来。”   买矿?   卓鹏惊呆了,表示不能理解:“陆董,是这样。”   他没再叫安哥,而是直接叫陆董,就是为了说明,公事公办,现在是以公司职员的身份在和他说话。   “我有统计过,你现在收到的各种玉料其实已经不少了,堆积在材料室的玉料和木料都是挑的好的……”   陆子安嗯了一声:“我这样和你说吧,这些玉我都是有用处的,你放心,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做事自有我的规则,你照办就是。”   “……好。”   “你每看中一个矿,就寄块矿石过来给我瞧瞧,确定了就买,不要迟疑。”陆子安难得的神情凝重。   卓鹏很严肃地应了下来:“好,没问题。”   “嗯,你办事我放心的。”   如果不信任,他也不会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他。   其实照理说他是该亲自前往的,毕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是峰会这边拖着他暂时脱不了身,陆子安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处理了。   至于梅花玉,陆子安则想的更多更远。   虽说物以稀为贵,但是首先得有物啊!   有价无市那也只是空谈。   如果能挖到一个真正的、高品质的梅花玉矿,这对眼下的玉雕界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铺天盖地的宣传,都是穿着一袭正装的应轩与傀方代表握手的照片。   或许是人靠衣装的缘故,穿着一身西服的应轩褪去了青涩,眉宇间竟有了几分陆子安的神采。   目光镇定,态度不卑不亢,让不少人都为之感到惊讶。   这样的人才,竟然甘心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学徒……   真让人想不通。   陆子安还没来得及感慨,应轩电话就来了:“师父!呜呜呜,紧张死了……我没出啥差错吧?我头发好像歪了点,噫,这照片拍的我太白了,惨白惨白的……哎呀我当时怎么没有笑……”   “……”陆子安抚额,表示无言以对。   不过傀国报道这件消息后,民众对代表团的态度倒是和缓了许多。   【亡羊补牢?哎,也勉强合格吧。】   【虽然送了一波人头,但好歹塔还是守住了。】   【来来,跟大家说一个笑话啊,我们的建筑大师,跑去华夏向木雕师请教怎么建房子。】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这是说的谁。   有家媒体更是说了个故事:   【什么叫意外?一辆宝马车冲进西湖,撞死一条鱼。   这条鱼做梦也没想到,它会在水里被车撞死。   所以说,干掉你的不一定是同行。   干掉你的有可能是跨界!跨界的时代,意外随时发生!】   这虽然是个半带玩笑性质的故事,但却引起了许多人的反思。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陆子安好像一直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为了走在陆子安前面,傀方决定安排人和沈曼歌进行一次严肃的会谈。   特地为此事赶回国的石村真未主动请缨:“沈小姐,请问你对这几天的行程满意吗?”   “满意。”沈曼歌微笑。   “您对我国的服装设计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   有戏!   监控前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石村真未按捺着激动:“那么,请问您愿意留在我国吗?”   沈曼歌笑容不变,眼都没眨一下:“抱歉,我不愿意。” 第370章 创意   众人满面笑容,已经在准备庆祝了。   石村真未更是微笑着点点头:“好的,那我们就……哎?你说什么?”   一眼看去,沈曼歌平静得像秋夜的江水。   她在他们不敢置信、震惊莫明的眼神里,微笑着道:“我说,抱歉,我不愿意。”   来了!   那种感觉真的来了!   所以和陆子安相关的人,一个个都这么可怕的吗?   明明之前看应轩就是个傻小子,结果昨天跟他们交易的时候那叫一个冷静镇定。   这沈曼歌看着就是一傻白甜,结果又阴沟里翻船?   石村真未隐隐感觉有点头皮发麻,喉咙有些干涩地道:“为什么?”   问的好。   沈曼歌毫不迟疑,冷静地道:“我的梦想是燕大。”   能不能说点别的?   这还怎么谈?   话题终结者吧这是?   石村真未按了按额角,有些郁卒:“沈小姐,是这样,相信您有了解到,我们给您安排的学校是国际超一流大学,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很抱歉。”沈曼歌并没有迟疑:“我已经想清楚了。”   监控室气氛凝滞。   石村真未并未立即放弃,而是略作思忖,认真地道:“那么,沈小姐有想过来傀国读研吗?”   退而求其次吧,只要能把人才揽到傀国来,他们不在乎时间长短。   许多人都深表赞同,紧张地盯着沈曼歌。   沈曼歌略微想了一想,她也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但是她觉得,以自己的学习能力,能够进入燕大的话,她还需要这样的机会吗?   不,她不需要。   除非她进入燕大后自暴自弃,否则考研对她来说应该没那么难。   石村真未各种分析,与她讨论,最终还是无法成功地说服她。   等沈曼歌走了以后,石村真未还坐在原地久久没动。   “石村君,这不是你的错……”有人试图安慰他。   “我知道。”石村真未站起身来,神情淡然:“我只是在想,以她的这个年纪,能保持自己的理念,不管外物如何诱惑也坚决不动摇,真的……很难得。”   圣良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和白木君说过的,能把陆大师拿下的女人,一定也不简单。”   也就白木君觉得沈曼歌很好煳弄了,结果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磨了两天,沈曼歌依然不为所动,他们也只能把她送回了华夏。   已经三月份了,离高考只剩了六十来天,气氛非常紧张。   沈曼歌回国后直接返回了学校,连直播都不做了。   陆子安则开始着手做自己的大型玉乐器,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画底稿。   看到他的草图,杨大师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用金银错来做乐器?”杨大师一时都有些失语:“你确定吗?”   且不说奢不奢侈,单说金银错,就知道是一种多么精妙的工艺,它真的能发出声音吗?   陆子安也不辩驳,只拿着一根玉管,轻轻敲了一下玉瓶。   那是一种介于金与玉之间的声音,而且因为金玉之间有细微的空隙,所以仿佛有回声一般。   清脆而悠长,很是好听。   杨大师眼睛一亮:“哎,这个可以啊,你等一下,我叫声乐组的过来听听。”   声乐组过来后,看着满地的玉都有些下不了脚。   听陆子安敲一下,但是他还是无法确定:“这个,陆大师,我不能肯定……您能不能敲首曲子?”   曲子?   陆子安想了想:“可以啊。”   他挑出几个玉瓶,一字排开。   丁丁当当,丁丁当当,丁当当,丁当当……   现场所有人一脸黑线。   两只老虎?   这随便拎哪只玉瓶出去,分分钟被喊上百万的报价你信不信。   结果陆子安拿它们敲了支两只老虎?   你考虑过花瓶的感受吗?没有,你只考虑到了你自己!   陆子安停了下来:“怎么样?声音清亮,其实玉乐器不比其他乐器差,只是对工艺的要求更高而已。”   其他人还在纠结于金银错花瓶的珍贵,声乐组负责人却已经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对这贵不贵重的不感兴趣,他只觉得,陆子安虽然敲的是支童谣,但这音色却极为难得。   “实不相瞒,陆大师,我看过您的那尊玉雕。”他比较直接地道:“我觉得您的那尊玉雕非常好,利用了多种技艺,以玉珠发声,这个创意非常棒,但是您这次做金银错,是准备再做一条玉龙吗?”   第一次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很新颖,很有意思。   但就算做得再好,看多了也就那样。   这是峰会,需要更新奇的,更有意思的,至少,得比元宵晚会的玉龙做得更好,才能真正凸显出玉乐器的真实水平。   “当然不是。”陆子安微笑着拿出图纸:“你看一下,这是我的方案。”   负责人在看图纸的时候,陆子安已经开始着手做前期的准备工作。   等他挑好了各玉料,回来的时候,声乐组负责人已经等得急不可捺了。   “我觉得可以!”他兴奋地看着陆子安:“这样的构思真的是闻所未闻,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的话,绝对是峰会最具创意的特色景观!”   是否是最具创意的,陆子安不感兴趣。   见他也表示赞同,陆子安便点点头:“好,那我开始着手制作了。”   与此同时,卓鹏那边已经买下了几个玉矿。   当陆子安开始着手制作玉乐器后,卓鹏终于明白,陆子安为什么突然让他买玉矿了。   玉料如流水般的送往杭州,却仿佛扔到海里的石头一样,溅不起一丝水花。   陆子安全身心地投入在制作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整个人如疯魔一般,恨不能二十四小时都泡在工作间里。   没有了沈曼歌盯着,其他人根本管不住他。   而更让外界人惊讶的是,陆子安竟然迟迟没有去文创办报到。   开始还耐心等待着的阳海市文创办主任,一直等到评选日早上八点,依然不见陆子安的到来,终于坐不住了。   难道陆子安不参加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了不成? 第371章 欺世盗名之徒   文创办里气氛有些凝滞。   每五年才评一次的工艺美术大师,华夏多少匠师削尖了脑袋也想投个名额过来。   初时陆子安通过重云递来名额,他们就都放松了。   只要陆子安是个正常人,这事基本就没得说。   毕竟这可是全国性的评选啊!   含金量绝对足!   只是可惜的是,近十几年来,工艺大师、艺术大师、国学大师等词语,已经变成了流行语。   真正称得上大师的艺术家,应该是在其领域对人类的人文精神和艺术思想起到了推动或提高的作用。   但实际的情况是,“大师”称号常常被滥用甚至被利用。   许多人将这一“高帽”戴到对方头上,是为了谋取一定的好处。   因此,评选的压力是双向的。   不止是匠师们需要付出努力,工信部也一样,正因为这大师头衔太过重要,所以必须评选出真正有才学有能力的人才行。   工信部是国家官方机构,评选结果是非常公正的。   而如果某位大师是由某些协会提名或者推荐的,就相当于伯乐与千里马。   这也是阳海市文创办通过重云邀请陆子安的真正原因。   但是眼看今天就要开始进行评选了,陆子安竟然还没出现。   莫非他们要扑空了?   还是说,他们高估了重云对陆子安的影响?   所有人坐立不安,各种猜测在心中来回翻转。   而此时的杭州,陆子安仍然坐在工作台前。   他握着刻刀,刀尖缓缓沉入玉里。   一层,两层,三层。   仿佛如花瓣般的优雅线条,层层堆积。   这也是他从那天的曲子里得出的灵感。   既然金银错玉雕能够发出那种空灵的回音,那么,如果能够做出多层次的话,是不是能够做出那种音响的效果呢?   这几天他一直在研究,就是想要将玉料做出折叠的感觉出来。   如果能将玉的层次,做出更细更近的线条,再镶嵌入金丝。   就好比一条美丽的裙摆,柔缓起伏,带出波浪的动感。   然后轻轻一敲。   丁……当……   真正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该有多么美妙!   ——只可惜这一切,现在还仅仅存在于陆子安的想象中。   刻刀在玉料上慢慢地起伏,勾勒出的线条层层叠叠,但是却总是做不出那种折叠感。   陆子安觉得自己是做得出来的。   技艺没偏差,想法没问题,但是成品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是哪里缺了点什么呢?   他仔细将手里的玉看了又看,发现缺少的是……   动感。   雕琢成鱼尾裙的裙摆,但是却没有裙子流畅的动感,再怎么技艺卓绝也仅仅是表面层次。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记忆里,好像曾有人穿过一条层层叠叠的裙子。   那是谁呢?   清亮的笑声,柔滑的侧脸,轻盈的跳动着,从他面前经过。   曼曼。   陆子安猛然睁开眼睛,换了一块玉,重新进行勾勒。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手下刻刀带出一片残影。   动作轻而快,难得的是力道把握得非常精准。   这样的过程让人目接不暇,甚至无法看清他的准确动作。   站在台阶上的杨大师看了看里面,有些迟疑:“陆大师这是疯魔了吧……”   “我问过他父亲了,他做东西一向都这样。”黄大师还算淡定,只是也有些迟疑:“只是这可是工艺美术大师评选啊……”   “他真的不去吗?”杨大师有些难以理解:“这玉乐器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啊,他先去参加评选也没事的。”   黄大师摇了摇头:“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现在全副心神都投入在了玉乐器中。”   其实匠人都有过这种状态,这种状态极为难得,其实让他去打断他也舍不得。   但是这种状态很重要,工艺美术大师评选也很重要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   太难选择了。   “这也太难选择了!”工信部里,有人私下嘀咕着:“递上来的名额倒是都挺厉害,但是怎么来的都不多。”   好些人都缺席了……   倒是重云来得最早,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还听主任在说这个重大师很有大师气度呢……”   “不会最后评了他吧?听说上一届他没评上?”   “……那时出了一位马大师,特别厉害。”   “啊,就是马爷的儿子吧?金银错的那个?”   “什么呀,金银错最厉害的是陆大师吧?”   说起陆大师,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说,陆大师,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各方人员都在盯着这事,也有不少人借关心的名头到处询问着。   最后还是陆建伟先按捺不住,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见是陆建伟打来的电话,应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师公……”   “哦,是小轩啊。”陆建伟缓了缓,比较平静地道:“你让你师父接电话。”   应轩偷觑了一眼陆子安,有些窘迫地道:“那个,师父说他现在……不方便……”   “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陆建伟简直要气炸了:“就是他现在在方便也让他给我接电话!快!”   虽然没有外放,但是他爸声音太过宏亮,陆子安还是听到了。   一直低头盯着手里的玉料的陆子安头也没抬:“开外音。”   噫?   陆建伟知道陆子安在工作间,咬咬牙还是放柔了声音:“子安呐,今天是工艺美术大师评选日呢,你什么时候过去呀?评委都打电话问我了呢。”   “我不去。”陆子安拿工具将玉屑吹离,举起来看了看,嗯,这条线要压深一点。   “为什么?”陆建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回答,整个人都要气晕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自个儿决定了?”   陆子安轻描淡写地道:“他们要评的话,我去不去都会评,评不上,我去不去都评不上,而且,我现在没空。”   “怎么就没空了?你手头的事就不能先放一放吗?”陆建伟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不能。”陆子安这几天一直绷着一根弦,就是想要将这一丝灵感显现出来,怎么可能在这关键时刻放弃?   什么评选,哪有他的灵感重要。   说完他就示意应轩挂电话,重新投入了雕刻。   刻刀的速度慢了下来,一刀一刀地将那些线条慢慢加深。   深浅、纹理,各不相同,但是奇妙的是,真的有一种连绵起伏的感觉。   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对着光看了看,陆子安决定开始镶金丝。   没有磨薄,没有掏挖。   他将金丝缓缓嵌入,然后认真地进行着打磨。   北亰市里,评委们开始对各位大师的作品和履历进行审核。   “我觉得这位……”   “……啊,这位的优势很明显……”   但是所有人都没说出口的是,这一届评选,竟然有好些大师都缺席了。   这在从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但事已至此,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只能将这份工作继续下去。   玉,逐渐变薄。   金丝已经完全嵌入,压紧。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里,陆子安满意地放下玉雕,拿起一边的玉戈,轻轻一敲。   回音。   数重回音。   清而悠,如一波一波的涟漪,轻悠地荡开。   回味无穷。   陆子安眼睛一亮,对,就是这种感觉!   或许,还可以变得更好一点……   拿银丝试试?   无数复杂的目光里,他挑出无数银丝,开始下一轮的尝试。   ……   “好的,第一轮的评选结果……第一位,重云大师……”   不少坐在家里的大师们,得到消息后,微微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   看来,这陆大师果然还是有点能力的。   幸好他们也没有去,否则跟重云这种人同一批评上了大师的名头,真是强行拉低自身格调。   陆大师虽然年纪轻,但是眼光格局都比重云要大气得多啊……   悄然无声中,陆子安获得了一大票大师的青睐和赞赏。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陆子安表示,你们真的想多了。   他一直研究到晚上十点钟,才最终敲定了要选入玉乐器的各用具与材料。   而此时,本届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名额也随即公布在了网上,媒体纷纷转载。   不知道为什么,这份名单总透出一丝丝的诡异感。   尤其是排列在第一位的大师,竟然是重云?   怎么不是陆子安?   论影响力,论技艺,陆子安哪点不如重云了?   【这名单看得我想笑啊……】   【有些“大师”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这话我真的信了。】   【“山寨版”时代,什么都能山寨。】   【某重姓大师?他怎么可能成为大师呢?最多只能算是匠人。】   【我默默去查了一下这位大师的生平,啧,难怪陆大师不肯与他同台评选。】   看着这些言论,重云一整天的好心情全飞了。   所以,陆子安果然是故意跟他过不去?   有胆识就来参加评选啊!自己不来却让人散布这种谣言?   风无羲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不觉得陆子安会这样故意坑他,毕竟无仇无怨的,但是这话显然不能现在说。   现在说的话,无非就是火上浇油。   然而他不说,有的是人说。   有人打了电话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重大师,我认为陆大师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他心胸宽广……”   重云眼底寒意更甚:意思就是说他心胸狭窄咯? 第372章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重云当下就想着,意思就是说他心胸狭窄咯?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话自然是不能这样回的。   于是重云只能强忍了不耐,微笑着道:“是啊,陆大师自然是好的,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确实是位难得的青年才俊。”   这种场面话,对于有竞争关系的同行人来说,听听就罢,没谁会当真。   但这跟他打电话的却是个一根筋的主,竟然松了口气,连声道:“哎,对对,不过重大师你还是说的不够准确,这陆大师岂止是青年才俊,你是不知道,有不少老家伙私底下称陆大师是个鬼才呢!”   嘶……   牙疼。   重云听得直倒酸,却偏偏又要按捺着性子与他周旋,听了一箩筐陆子安的好。   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陆子安故意安排来气他的。   攒了一肚子的气,偏偏还没处发。   重云挂了电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淡淡地扫向风无羲:“你的玉雕做得怎么样了?”   “跨界有点难度。”风无羲声音平静:“所以我还在努力练习。”   “嗯,去吧。”   风无羲没多话就直接走了出来,因为他非常清楚,那杯有多烫。   既然重云端着架子,宁可忍痛直接咽下去,也不肯在他面前示弱,那么他问也没有意义。   只是既然已经这样了,看来这几天都得喝粥了。   然而与华夏境内的关注点不同的是,鹰国与镁国的民众们,此时更多的都在关注漆艺比赛的结果。   的确如国人所想的一样,这个戏剧性的转折和结尾,给了国内外大师们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有人将比赛的视频发布在了youtu官网上,短短半小时内的点击量就达到了数十万,而且还在呈直线上升的趋势。   许多大师开始正式认识到了陆子安的影响力,这种影响,不仅仅局限于国内,而是真正的国际性。   有不少国外的大师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近期或许可以考虑来趟华夏游。   评论也是各具特色。   一般来说,人身在局中的时候,看到的更多的是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如华夏国人,如傀国民众。   他们互相指责,或怨怪或自喜。   很少有人站在中立的立场,认真地分析这场比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尾。   而其他国家的人则不会,网上出现了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言论。   【我追踪这个陆子安有一阵了,发现他每次做的东西都不一样。】   【的确如此,不过我感觉他做东西有个规律,就是喜欢综合。】   【听说他是宣传传统文化的,但是他做的东西全都在创新,两者是否有冲突?】   【他跨界如此之快,究竟有何秘辛?为什么都没有人问过他?】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也都想过。   不过华夏一般认为当面直接问其隐私,是一件非常没素质的行为。   而且由于陆子安地位声势水涨船高,众人在他低微时拉不下脸,在他高高在上时却又鼓不起勇气。   因此,直到现在倒也真没人这样质问过陆子安。   这个问题像长了一样,飞快地传回了华夏。   于是第二天到工作间的时候,许多人都在默默地观察陆子安,暗自交流着眼神。   而陆子安毫无所觉,专心致志地进行着乐器的制作。   他最新的创意,来自对玉的深入了解。   玉是没有生命的,但是它却能将中国古典文化的清隽雅韵充分的表达出来。   它是一种无声的语言,慢慢地将古韵诉说。   而陆子安则希望,能通过他的努力,让玉发声。   玉之所以难以做成乐器,就是因为其质脆。   他以金银错技艺为基底做出的乐器,恰恰弥补了这一遗憾。   通过精心雕琢和设计,最终陆子安做成了……玉琴。   “琴?”杨大师怔住了。   旁边一位大师皱了皱眉:“一把玉琴?确定能弹吗?”   不会弹一下就裂了碎了整个废了吧?   陆子安指尖落在琴弦上,轻轻一抚,微笑道:“绝对能弹。”   “不过老兄你这话倒是说错了。”另一位大师笑着摇摇头:“琴不是一把一把的,是一张琴。”   是的。   经常听人说“一把古琴”,“一台古琴”、“一架古琴”,其实这些称呼用在古琴这件古老且蕴含文化底蕴的乐器上未免有些轻浮。   有人点头表示附和:“苏轼《行香子·述怀》就有: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另一人也沉吟道:“也有说床的,一床琴,比张字显得更为庄重。”   “一床琴”的称谓来源于搁琴的器具,汉代刘熙《释名·释床帐》曰:“人所坐卧曰床。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   装载是床的特点,杨之水先生指出:“凡上有面板、下有足撑者,不论置物、坐人或用来睡卧,它都可以名之曰床,比如茶床、食床、禅床。”因而放置器物的支架、基座也可称“床”。   比如放琴的器具叫琴床,如自居易《和裴令公新成午桥庄》“瀑布溅琴床”;   搁置毛笔的器具叫笔床,如岑参《山房春事》“一片山花落笔床”等。   因此古人称琴为一床,明代《长物志》曰:“琴为古乐,虽不能操,亦须壁悬一床。”   陆子安也挺意外,没想到这些大师对古琴也颇为了解。   当下沉吟道:“三亩水边竹,一床琴畔书。确实床字显得正式一点,不过张字倒也显得更亲切却又不失文雅。算是各有好处吧。”   各打五十大板,却也没有刻意去迎合某人的观点,刚才剑拔弩张的几人怒色渐消。   声乐组的负责人一直派人守在这边,听说陆子安终于有了成品,连忙带人赶了过来。   看到玉琴的瞬间,声乐组几个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都是一副极为欢喜的神情。   有人更是主动说道:“陆大师,请问我能试一试吗?”   看到好琴,实在是心痒难捺啊!   陆子安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人,却惊讶地挑了挑眉。   因为这个人,他认识。   古琴大师,管先生。   华夏民族音乐研究所副研究员,专门从事于古琴研究、整理工作,且成绩卓着。   声乐组负责人连忙解释道:“管先生是我专门请来指导我们工作的……”   只是听说陆子安做出的是一张玉琴,管先生便跟着一起过来看看,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负责人心里不禁惴惴,陆大师可千万别生气啊,两边他都惹不起。   陆子安却没犹豫,笑着点点头:“好啊。”   他起身让开,管先生欢喜的目光缓缓从玉琴上划过。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真是一张难得的好琴!   琴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这样的好琴,值得更好的对待!   因此他并没有急着坐下来弹奏,而是吩咐徒弟几句话后,耐心地等待着。   不一会,徒弟折返,捧来了水盆和香炉。   在所有人肃然起敬的眼神里,管先生如入无人之境,自顾自净手焚香。   他的手指纤细而修长,筋骨分明,仔细看指头,有着硬茧。   这是一双弹琴人的手,从来不美,但结满老茧的手却施展出音乐的魔力。   而管先生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看了眼拥挤的工作间,竟然迤迤然抱着玉琴起身离开了。   没有人出口去问,陆子安唇角噙着浅笑,缓缓跟了上去。   工作间后边有一处小方池,池上有凉亭,凉风习习,倒也颇为闲适。   管先生独自一人,抱琴而去。   缓步,上石阶。   虽已年近半百,但却一点都不见老态,反而有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那种精神上的年轻,根本不是外在的形象能够遮挡的。   陆子安跟在他身后走进凉亭,其他人却没有跟进去,而是就在凉亭外拿着小马扎坐了下来。   “请。”管先生在石凳上落座,轻轻放下玉琴,抬手一摆。   “谢谢。”陆子安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当管先生的手,落于琴上时,他整个人的气度都变了。   他右视其手,左顾其弦,手腕低平。   “铮!”   与其他人抚琴不同的是,管先生每一个动作,皆尽其力。   没什么好看的架势,也没摆什么花巧的手势。   没有推琴就舞的感觉,琴声也没有艳丽。   轻、重、疾、徐,卷舒自若,体态尊重,一曲《平沙落雁》弹奏得悠扬流畅。   乐曲以舒缓的节奏和清丽的泛音开始,描绘了秋江上宁静而苍茫的黄昏暮色;   然后旋律一转而为活泼灵动,点缀以雁群鸣叫呼应的音型,充满了生机和欢跃;   最后又复归于和谐恬静的旋律中。   陆子安仿佛看到了一幅恬静优美的水墨小画在眼前缓缓展开。   黄昏将至,烟波浩淼的洞庭湖边,岸边一带白沙,安详恬静,蒙蒙如霜。   一群大雁从远天飞来,在空中徘徊飞鸣,先有几只降落在其上,仰首与空中的飞翔者相互鸣叫呼应,继而雁群一一敛翅飞落。   远望去,雁群、沙岸、水波,都在愈来愈浓的暮色中渐渐睡去。   整支乐曲糅合了管先生精湛的技艺,意境苍茫恬淡而又生趣盎然。   管先生不愧是古琴大师,对泛音、滑音等技法运用自如。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将要结束的时候,琴声陡然变了!   急促而快速的滑音,带来疾风劲雨般的前奏。   不少懂音乐的人面色大变:竟然是《广陵散》!   而且是广陵散节奏最快的第十七部分——沉名!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乐曲太过复杂而且极考究乐器和琴师技艺……   这玉琴,能承受得住这般弹奏吗? 第373章 万里风沙知己尽   许多人担忧地看向亭中,张嘴欲言却又止住。   正主都在里面呢,陆子安都没说话,他们瞎操什么心。   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作品有充分的自信,还是不知道这事的轻重,陆子安竟然毫无所觉,依然认真倾听着音乐。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   它是华夏古代一首大型琴曲,华夏音乐史上非常着名的古琴曲,着名十大古琴曲之一。   留给人最深刻的印象,自然是魏晋琴家嵇康。   嵇康以善弹此曲着称,刑前仍从容不迫,索琴弹奏此曲,并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   文天祥更是直言:“万里风沙知己尽,谁人会得《广陵》音?”   可以说,《广陵散》是一道门坎,亦是一块试金石。   琴师要想考究技艺是否高超,弹一曲《广陵散》便纤毫毕现。   在管大师的指下,音乐从平静悠扬到豪迈激昂,仿佛只需要一秒钟。   他采用拨剌、撮音、泛音等演奏手法,完美地展现出了旋律的激昂、慷慨。   虽只是一曲古琴曲,却具有戈矛杀伐的战斗气氛!   仿佛通过琴音,将众人带到了热血厮杀的战场上。   刀起刀落,鲜血飞溅,悲怆的怒呼声,刀剑相击的声音,通通都展现在了这一曲之中。   玉琴独特的声音,带出音响般的奇异效果。   回声清越而悠扬,连绵不绝,却又因为节奏太快而不易察觉。   这是真正的金玉之声!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的同时,却又隐隐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玉琴啊……   真的能承受得住这般“摧残”吗?   有人心里甚至紧紧地绷着一根弦,很害怕下一秒会听到玉碎的声响。   而管大师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手指甚至在琴面形成了一片残影。   古琴一般都是以漆艺为主,许多古琴虽然音质极好,但是他以前弹奏时总感觉欠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他查过很久却一无所获。   直到此时,管大师终于明白缺了什么!   缺少玉!   玉的声音,是独一无二的,是不可替代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用玉弹奏乐曲,会如此享受。   弹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曲调也越来越激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这竟然是管大师与这张琴的第一次见面。   连管大师的徒弟都不得不承认,这是师父弹《广陵散》弹得最好的一次。   那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恍如实质。   更难得的是,声音清越,那种风流名士的不羁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一刻,管大师仿佛已经化身为嵇康。   存于骨血的洒脱不羁,尽数于琴声中发泄出来。   让听到的人根本无暇做其他的事情,只能全身心地融入曲调之中。   为其喜,为其悲。   情感瞬间被调动,不少人甚至暗暗攥紧了拳头。   所有人不曾注意到的是,应轩一直在直播。   而此时直播间的人数,更是一路飙升。   【我去,这手速!不止单身二十年了吧?】   【沉名啊啊啊,我的天,真的有人能弹出这首曲子!】   【对速度感兴趣的老铁们快来看快来瞧啊!这有镇上最快的怪物乐手秀!】   【哎妈谁扶我一下,跪久了有点腿麻……】   而此时,一曲终了。   管大师意犹未尽,却还是停了下来。   他目光痴痴地胶着在这玉琴之上,面色凝重,斟酌很久,却仅有二字:“好琴!”   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因为任何赞美都是苍白的,此时此刻,他只想与这张玉琴多亲近一些。   【我觉得你们吹得可厉害,但是古琴不都是讲究慢吗,什么时候快也成为了评定好坏的标准了?】   【手速不是终极目标,终极目标是在很快的手速下把音乐搞漂亮!】   【琴,从今,自然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演琴技,懂不?】   【所有乐器都要速度,没有速度,你敢上台?光有速度,你敢上台???】   【默默地飘过: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演奏者,是琴师管大师。】   有人默默去找了度娘,回来后再不敢吱声。   质疑其他人或许会有人支持,但是质疑管大师?   啧,简直是自找不自在。   管大师的快,是在保证清晰的音符和流畅的基础上才讲究的速度。   见他弹完了以后,应轩便默默地走进了亭里。   随着镜头的调整,众人终于看到了那张琴。   所有弹幕瞬间消失了。   许多看得意兴阑珊的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琴。   不,这不是普通的琴,这是……玉琴!   一张普通的七弦琴,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材质与外形。   通体晶莹,琴身流畅的勾勒着金色的线条。   那些线条隐于琴身,欲露未露,仔细看的时候才能发现,它们的凹槽竟然是微微倾斜的。   最难得的是,这些线条看似简约,实际上充当了维稳的结构,隐约将整个琴身都包裹在其中。   而它的结构究竟稳不稳固?   刚才他们都听到了。   一曲《广陵散》,既是挑战,也是宣告。   毕竟,这是《广陵散》!   而且是《广陵散》中速度最快,难度最高的第十七部分——沉名!   难度这么高的曲子,用普通琴弹奏或许不是难事,多练练总能达到,但是玉琴?闻所未闻!   这玉琴卓绝的音质,简直是所有琴师梦寐以求的妙物!   管大师神情凝重地起身,走到陆子安面前,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却什么也没说,只朝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陆子安竟然也不在意,抱着玉琴便走。   他实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这个视频很快被人转发到了其他网站,点击量成倍增长。   国外也不少人看到了,有人更是立刻决定出发,前往华夏。   ——既然用玉能做玉琴,那么,钢琴呢?   玉琴的音质这么好,如果能做成钢琴,那该有多美!   许多音乐家纷纷眼睛一亮,思维瞬间发散。   古代乐器分八音,即金(钟等)、石(磬等)、土(埙等)、革(鼓等)、丝(琴瑟等)、木、匏(笙等)和竹(管箫等)。   如果……这些乐器,都能用玉做出来……   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 第374章 大师精神   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   如果说之前陆子安的行为还只是木雕、玉雕界的小打小闹,但现在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现今的音乐界,出了几位极有才华的音乐家,也是非常推崇华夏风。   虽然只是歌词曲风偏古风,便获得了无数人追捧,如果连演奏的方式也能从根本得到改善……   不止是众音乐家,就连一些不甚出名的古风歌手也蠢蠢欲动起来。   有人甚至各种找人找关系,最后找到了月白这里。   月白表示很头疼:“我真的和陆大师不熟啊,关系到这么……的事情,我怎么开得了口……”   孙姝听了这话当时眼圈就红了:“白,你也知道的,我写了不少歌,其他人拿去也有几首唱出了名堂,但是我到底根基不稳,一直不温不火,连不少前辈都说过,我缺少的是一个机会。”   月白神色晦暗莫名,她就是圈子里的人,对这些自然很清楚。   这孙姝与她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也不差,只是这个忙,她真的……   “你和陆大师的关系,我也不清楚,但是他既然能把无双楼都给你拍电影,这真的已经算是很亲近了呢。”孙姝抽噎了一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我也不想为难你,就想你帮我探探口风,就借用一下他的玉乐器就行……”   只是借的话,倒是……   月白仔细斟酌一番,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陆子安会同意把无双楼借给她,但是她自己是非常清楚的,陆子安对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如果说最初她还有过旖念,但后来见过一次沈曼歌后,什么念头都打消了。   因此,听了孙姝这话,月白连忙正色道:“孙姝,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把你当朋友,所以今天才会赴约,但是陆大师真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和导演引荐一下,到时你可以争取一下电影的主题曲。”   主题曲?   孙姝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皱着鼻子嘟囔道:“我……乐器都没有,导演也看不上呀……”   “那我就没办法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她能帮的就帮,但也不能把自己前途搭进去。   她和陆大师关系本来就不咋地,贸然去开这种口,让人误会她不知分寸把无双楼的利处都给抹了那就大家一起玩完。   想到这里,月白狠狠心,端起咖啡,一副不欲深谈的模样:“今天这咖啡倒是不错。”   看着她一脸的轻松惬意,孙姝心底涌起强烈的不甘。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她就这么春风得意?   她有去认真查过,明明月白和陆子安的第一次见面,气场全开,狠狠压了打铁花的风头,但是陆子安怎么一点都不气?   也亏月白好意思,两人闹过这种不尴不尬的意外,她后来还有脸去给陆子安说话。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估计后来无双楼也没她什么事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啊……   孙姝眼睫微微颤抖,却还是嗫嚅着道:“那,那就麻烦小白白了啦,你到时帮我给导演多多美言两句哦!”   混在这圈子里的,没一个简单的。   既然已经确定陆大师这边没戏,那抓紧眼前的机会也是不错的。   不过短短几分钟,孙姝便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娇俏模样,笑容娇憨可爱,哪还有刚才委屈压抑的模样。   月白将她的转变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便起身告辞了。   与此同时,这样的场景也在各处发生着。   但凡与陆子安扯得上关系的,都被找上门询问那玉琴。   而第二天,峰会主办方更是发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管大师正式加入声乐组!   虽然他们没有极力宣传,只是发了一个通告。   但是随着网络上管大师那视频的点击量越来越高,所有人的期待也都被调动了起来。   【管大师不是多年不曾出山?没想到竟然会为了陆大师破了例!】   【我感觉他是为了玉琴破例的,认真看的话你们会明白,他看玉琴的眼睛在发光。】   这的确是事实,管大师近些年一直在忙碌于古琴研究、整理工作,隐于幕后,已经多年不曾亲自演奏。   陆子安接到消息后,也终于明白了昨日管大师离去前跟他点头的真正含义。   是伯乐与千里马?   还是伯牙与钟子期?   或许均而有之。   陆子安眼眸微眯,回想起管大师娴熟的琴艺,心底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打了个电话给卓鹏:“我需要很多玉,越多越好。”   如今的大型乐团,基本都是西方乐器。   古乐器很少得见,甚至一些年轻人连编钟都不曾亲眼见过。   如果能用真正的古乐器,组成一个大型乐团呢?   华夏从来不缺能人!   虽然古乐器越来越势微,但却并没有完全断绝。   有真心喜爱它们的人,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练习,用自己的热血与青春书写着古音乐新的篇章。   他想将这些古技艺更好的传承下去,那么,为什么不考虑与他们合作呢?   名与利,于如今的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在这样的基础下,他或许可以想一想,怎么样才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陆子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亲自去找了声乐组的负责人,和他详细地谈了一下自己的构思。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负责人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睁大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陆,陆大师,您确定吗?”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陆子安微微一笑,目光澄澈而坚定:“很确定。”   声乐组的负责人是阳海艺术学院特聘古筝专业教师,同时也是省文化馆筝乐团团长、音乐总监,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已经明白陆子安的这个决定,对音乐界的巨大影响。   他怔怔地看着陆子安,看着这位气质沉静的年轻人,心中无限感慨。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世人对陆子安的评价未免有些言过其实。   他技艺的确精湛,但论大师精神,却还是略为欠缺了些。   可是现在,听着陆子安娓娓道来自己的思想和理念,甚至把各乐器的图纸铺开来仔细解说,他终于明白,陆子安没有开玩笑。   他是认认真真的在筹划这件事情,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在认真地考量并慢慢尝试。   “为了吸引优秀的艺术家,我决定在你们确定人选之后,按照他们擅长的乐器进行制作,峰会结束后,如果有愿意留下来组成乐团的,我为大家量身定做的玉乐器便送给大家。”陆子安早将所有事情都考虑清楚。   见他怔住,陆子安有些无奈地笑了:“这也是为了让乐团有更长远的发展……”   “没问题的,当然,这样最好不过。”担心陆子安误会,负责人连忙点头表示赞同:“不过送就不必了,只要您愿意让他们弹,真的有大把的人愿意无偿参与。”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陆子安的作品啊!   管大师只是弹了两首曲子,就自荐来了声乐组,可想而知那玉琴有多精妙。   他只是略往深处想了想,就感觉心跳都加快了许多:如果这消息传出去,绝对会有无数人为之疯狂!   联想到各种奇才鬼才一窝蜂涌来的场景,他忍不住感觉口干舌燥,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道:“那,要签合同吗?陆大师我们来讨论一下具体的事宜吧?”   陆子安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认真地与他分析了组建一个乐团所需要的大概规模和乐器分类。   他虽然不是音乐人,但是他对音乐的分析竟然无比精到,每一个建议都刚刚好说到点子上。   负责人一开始有些惊异,不过想想也就理解了。   也是,如果他真是五音不全,完全不了解音乐的话,也不可能做出那般惊才绝艳的《金声玉振》,更不可能做出玉琴。   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陆子安,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完全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动。   乐团!   华夏的古音乐大型乐团!   如果这样的乐团能在他手下成型,配合陆子安那精妙的玉乐器,前景绝对可观!   有着最好的乐器,再匹配最好的艺术家……   负责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眸中精光渐盛:如果真的能够做到,这影响力可不仅仅存在于华夏!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发布了一篇通告。   打这通告的时候,他的手都在颤抖。   月白正在和导演讨论剧本,忽然接到了孙姝的电话,一接起来就听到了她尖厉的声音:“你不想帮我就不帮,干什么这样来羞辱我!我恨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完就挂了。   月白莫名其妙,仔细看了一下,确定是孙姝的号码。   “她怎么回事?”因为声音不小,导演也听到了,眉头微皱。   “不知道啊。”月白也挺尴尬的,有些羞囧地笑笑:“可能,打错了吧……”   导演可是人精,混这圈子的谁会打错还说这样一通话?   联想到月白之前和他说的事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姑娘,这圈子可不好混啊,你还是先独善其身吧。” 第375章 一触即发   知道导演是一番好心,月白勉强压下心底的不满,轻轻吁了口气,无奈地笑道:“圈子都难混。”   她是真正的没有任何后台,一步步靠着作品和歌曲爬上来的,自然比其他人更清楚圈子里的残酷。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没有任何同情心可讲。   也是她一时心软,险些犯下大错。   导演看出她分了心,知道她眼下恐怕是没心情研究剧本了,倒也理解,拍拍她的肩:“休息下吧,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说句实话,像月白这样的新人,娱乐圈里一捞一大把。   他能有这耐心和她讨论剧本,自然不会是因为看中她最有天份。   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月白仅凭着自己的本事就搞定了无双楼的拍摄。   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哪来的本钱,竟然搭上了陆子安这条线。   既有贵人相助,他也就送她一程,不过能走多远,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内情,月白心里也有数得很。   她想了想,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孙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她。   微博热门一连好几条,全都是与那则消息有关的内容。   月白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后,立刻了悟孙姝为什么会气极败坏了。   这个消息,对全国的音乐人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虽然通告没有说任何奖励,也没有任何激励性的语言,完全是平铺直述有这么件事情,但是光是这个内容,就足以让许多真正的古音乐爱好者为之动容。   大型古乐团。   全部是玉乐器,而且是华夏第一个古乐器乐团。   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启,代表着一个新世界的创立。   但这也仅仅是最顶尖的那些人的角逐,孙姝却是连边都搭不上的……   月白的神色从惊异到凝重,心中惊骇万千,却又感慨不已。   若是别人,她一定会怀疑他的能力。   但是,那可是……陆大师啊……   北亰市各大协会也都在紧急开会,陆子安这突然如来的神来之笔,简直打乱了所有人整年的计划。   卓大师和西竛五老也赶了过来,神色凝重。   “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这是好事,但是陆子安这空口白话的,还是容易让人误会没资本、不靠谱。”协会某人皱着眉头,对此事并不看好:“我是觉得陆子安这话说得大早了。”   卓大师仔仔细细把通告那简单的几段话反复看了好几遍,几乎能倒背如流了,才慢慢地道:“我倒觉得,陆大师还有后招。”   这样简单的声明,不像是出自陆大师的手笔。   “咳,我说句实话啊。”另一人轻轻敲了下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个人呢,是比较倾向于支持陆大师的,但是我觉得,这件事儿真不能这么……草率。”   是了,就是这个词儿。   草率。   没有和业界内所有人通过气,也没提前打招呼。   这样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到底算怎么个事呢?   如果说他们的话还算是温和的话,另一人言辞就比较尖锐了:“我看这陆子安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你瞧瞧,一封通告发出来,闹的人心浮动,如果这件事情不好好解决,到时绝对会出现各种竞争,业内也会闹的乌烟瘴气。”   虽然他说的难听,但也是事实。   这通告上说的太好了,第一个古乐团,而且陆子安提供乐器,多大的诱惑?   连不少老艺术家都会感兴趣,毕竟有了一个管大师在前,也充分说明了不限年龄只看技艺。   ——这样的话,音乐界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是一触即发。   见众人沉默,这人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在这个过度崇尚年轻和创新的时代,很多人时常忽略了经验的可贵之处,陆子安就是如此,他只想要出名,却忘了自身根基不扎实,一味冒尖出头,哪有一丝大师风范!?”   有人轻声哼了一句:“难怪他不参加评选,也算他有点自知之明。”   卓大师再也忍不住了,当即眉眼一厉:“陆大师胸襟宽广,但凡求上门的不论贵贱全都真心相待,这次也没要任何捐赠,自己掏腰包创立乐团,甚至还免费提供乐器,这还不叫大师风范,怎么样才是?”   呃……众人呆住。   卓大师以前根本没机会进入这个圈子,还是因为机缘巧合借了陆子安的势才与西竛五老打好了关系,从此身价一涨再涨。   他素来以陆子安忘年交自处,此时越说越气愤。   “我倒觉得你们理解错了,经验,不只是时间的堆砌,而是在无数挑战和变迁的历练中,从“人无我有”到“人有我优”的积累过程,陆大师一路从微末走至如今,靠的全是他自己的努力,这根基如何不扎实了?”卓大师发起火来,竟没人能掠其锋芒。   原先数落陆子安那人不禁讷讷:“那,我说的也是事实,这事就是会搞出乱子……”   “什么叫乱子?”卓大师目光微冷,讥诮一笑:“不思进取就是稳定?有人打开一个新的世界就叫乱?我倒觉得陆大师这件事情简直是神来之笔,如果能利用好了,就能让我国从追赶者彻底转变身份,变为领先者,向世界输出华夏标准!”   他自从入会以来,素来都是笑脸迎人,温和有度,众人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发作,发作起来又这么咄咄逼人,一时呆若木鸡。   见众人惊骇的目光,卓老爷子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却没有道歉的意思,只不冷不热地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告辞了。”   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出去,竟没有一丝留恋。   原先那人不甘被这么当众下面子,忍不住嘀咕道:“就一新人,还摆谱……”   “咳。”钱老站起身来,看着桌面淡淡地道:“偶感不适,告辞。”   赵老说话比较委婉:“我孙子刚好今天回来,先回了啊……”   西竛五老前后不到一分钟就全走了,然后便是另一位大师。   初时还有人找理由,后来有人份位较高,连理由都懒得寻了,冷哼一声,递来一个凉薄的眼神就离了场。   那两人心里越来越没底,等到满屋子的人,走得就剩了他们两个,心底才慌了起来。   会长终于姗姗来迟,走到门口又退回去,惊疑不定地道:“不是说我去取材料?就几分钟的时间,怎么都走了?”   ……   陆子安还啥都不知道,默默地将各图纸都进行更精密的修改。   他骨子里其实有些偏向完美主义者,不做则已,一做就想做到极致。   每一件乐器,他希望不仅能使它在音色上达到最完美的效果,更希望它的外观也是最精美、最能体现传统工艺的。   比工艺品更工艺,比乐器更乐器。   如此方能配得上陆子安出品这块金字招牌。   完全沉浸于自己世界的他并不知道外边已经喧嚣渐起,因此也就完全没有理会外界的所有事情。   直到声乐组负责人找上门来,他才疑惑地道:“啊?闹起来了?”   不应该啊……   负责人冷汗涔涔,有些纠结地道:“就,就是我把消息发出去以后,哎,所有老朋友都找上了我,这个……”   人情。   但凡是人,就迈不过这一条。   他身为声乐组负责人,本身权限就大,不过因为峰会名额是上头定的,所以朋友们倒也没为难过他。   但是这乐团不一样。   由他发的通告,而且由他挑选,那就说明陆子安完全放权给了他。   这样大的利益在眼前,由不得其他人不心动。   求上门来的都是故友,拒绝了就得罪了人,不拒绝他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坑陆子安。   陆子安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为难之处,当下了然:“你是不是没有把我的原话发出去?”   原话?   见他怔住,陆子安好心地提醒道:“就是但凡留在乐团的,乐器免费赠送。”   “这也太!”话刚出口,却蓦地顿住。   哎?   难道问题出在了这里?   “这件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陆子安带着他走进隔间,轻轻拨动玉琴:“你看。”   这是一床伏羲式玉琴,琴面一整块白玉,表面呈拱形,琴首一端开有穿弦孔,琴尾为椭圆形。   底面又称琴底,形状与琴面相同但不作拱形,是在整块玉料下半部挖出琴的腹腔。   琴底开两个出音孔,称龙池、凤沼,腰中近边处设两个足孔,上安两足,称颂足。   面、底以金银错技艺镶嵌拼合成琴身,由于上次管大师演奏的振动和玉质的不同,已在表面形成了冰裂断。   虽然他是古筝教师,但对琴纹也略有了解,有断纹的琴,琴音透澈、外表美观,所以更为名贵。   但是这都得经过时间的考验,断纹,它是古琴年代久远的标志。   可是陆子安的玉琴,仅仅弹奏了两次就有了断纹!   “这……”   看出他的惊疑,陆子安声音平和:“断纹很正常,它是由金银错紧紧地契合在一起的,琴身很稳固。”   然后他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时常切换弹奏者,断纹越来越多的话,终有一日这玉琴会碎为靡粉。”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负责人却仿佛已经看到,一曲终了,玉琴节节断裂的可怕场景。   他喉咙干涩,半晌无言:“这也太……”   太奢侈了……   但也太吸引人了……   他甚至不能想象,如果这是玉筝,他还能不能保持这般镇定。   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这玉筝占为己有的……   他恍然大悟:难怪!难怪管大师说什么也要参与进来,而且不要任何报酬!   陆子安却没有理会他的挣扎,只微微一笑,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发出古雅通脱的琴音:“值得吗?”   玉琴的声音是让人迷恋的,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低沉浑厚,按音的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每一种都让人沉醉。   玉琴让人真正体验到余韵袅袅、象外之致的味道。   就好像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实且虚,缭绕而去。   用名贵的玉,换来这般如沐浴圣音般的享受,值得吗?   “值得!”有人抚掌而来,满目赞叹。 第376章 一曲风流是《酒狂》!   两人循声回头,看到管大师正缓步走进来。   “陆大师。”管大师与二人打了个招呼,目光近乎痴迷地盯着玉琴。   想他习琴数十载,还真是第一次体会到那种与琴合为一体的愉悦感。   他想的每个音韵,玉琴都能完美地体现出来,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的共鸣。   玉琴空灵通透,但声音却沉稳内敛,颇有种“琴音绕梁,经久不散”的感觉。   管大师越看越是心喜,尤其喜爱那断纹。   “陆大师……”他勉强按捺住欢喜,慎重地看着陆子安:“我实在喜欢这琴,请问您是否愿意割爱?”   不等陆子安回答,他忙忙地补充道:“价格随您开。”   以琴会知音,能做出这般玉琴的人品德绝对高尚,他根本一点都不担心陆子安会狮子大开口。   陆子安微微一笑:“不要钱。”   “啊……”管大师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依依不舍地轻轻触摸着玉琴,叹息道:“也是,这般精妙的琴,不能用俗物来衡量。”   倒是他着相了。   陆子安不紧不慢地道:“想来管大师您已经知道,我准备组建一个古乐团,我当时就有说过,只要有愿意加入的人,我无偿提供乐器,在没有离开乐团之前,这些量身定做的乐器是免费赠送给乐团成员的。”   这一下,轮到管大师呆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笑,又感觉太明显。   都怪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管大师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然后,打了一个喷嚏。   “……”   这操作也是很服气的。   旁边的应轩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管大师也不生气,跟着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气氛一片融洽。   三人坐下来后,管大师翻看着他的图稿,从专业角度给了一些精准的建议。   陆子安倒也没端什么架子,认真地进行着记录。   短暂的讨论过后,声乐组负责人再一次编辑了一条通告。   这一条通告,无异于在整个华夏音乐圈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内容依然很简单,但是许多跃跃欲试的人却都沉寂下来。   首先,对申请乐团的人的资历进行了要求,一般般的就别想了。   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这可是陆子安的玉乐器,价值多少就不必说了,做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会挑最好的。   其次,正式加入乐团的,必须留出空档,用来练习各曲目。   这也正常,众人都能理解。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些大师就已经在衡量轻重了。   但是第三点,几乎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赠送?   免费赠送?   确定他们没看错吗?   所有人再三确认,甚至有人开始疯狂地联系管大师。   管大师一边喝着茶,一边淡定地转发了微博:【【微笑】玉琴已入手,谢谢陆大师的慷慨【图】【图】【图】。】   ……这个微笑好气人啊。   然而更气人的还在后面。   陆子安也转发了一下:【客气客气【滑稽】。】   大佬们互相吹捧,无数业内人士羡慕嫉妒恨。   有行动迅速的直接开始打包行李赶往杭州,开什么玩笑,这可是陆子安的作品!   如今黑市上陆子安的作品已经涨到了天价,但是有价无市,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如果真的如陆子安所说,加入乐团就免费赠送,这将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体验?   与此同时,也有更多不好小道消息传了出来。   某位略有名气的艺术家与师弟相争,因师出同门,都将对方视为了对手,竟直接在网络上互撕。   互爆对方短处,吃相极其难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纷纷截图转发,顿时就有人不冷不热地嘲讽:【狗咬狗,一嘴毛,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种事还是得从祸水源头整治。】   祸水源头?谁是源头?   众人默默看向了陆子安。   卓老爷子的力挺仅仅为陆子安争取到了业界一些大佬们的沉默,但阻止不了那些守旧派的攻击。   陆子安看到这消息,一点都不惊讶,愉快地评论了那条微博:【堵不如疏,请坚持良性竞争。】   竞争?   艺术从来就不怕竞争!   如今艺术圈恍若一潭死水,再不热闹热闹,恐怕真要死了!   如果他能让这潭死水活起来,祸水源头就祸水源头吧!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方法让不少人觉得有点不合理,但是效果还是很惊人的。   管大师负责筛选,拿着递上来的名单一排扫下去,没一个简单的。   “这些老家伙,终于舍得出来松松筋骨了……”管大师笑着道。   负责人很中肯地道:“他们只是爱惜羽毛,但这件事情百利而无一害,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人的办事效率非常高,加上这些人的确都是有真本事的,一些想混水摸鱼的小辈直接在第一轮考究基础的时候就PASS了。   而当所有入围的大师们抵达杭州后,管大师就在会馆内对他们进行了一次简易的考察。   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确定一下他们各自的优势,并进行仔细的评估罢了。   只是,这个过场又与众人所以为的不一样……   试了几个音之后,管大师抱着玉琴走上舞台,在正中间坐了下来:“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合奏一曲吧,大家都别留后手哦,一曲定胜负。”   一曲定胜负?   这……   众人面面相觑,但随即却又兴奋起来。   之前只在电视上见到了这玉琴,倒不知道现实中听到的声音会如何美妙!   管大师与陆子安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底隐隐的笑意。   一旁的应轩忽然有些头皮发麻,感觉师父又使坏了呢。   他同情地看了眼台上毫不知情的诸位大师:自求多福吧,阿门。   前奏刚起,所有人就都呆住了。   竟然是……   酒狂!   古人作曲曰操,曰畅。   操曲往往孤独郁闷,穷则独善其身,坚持操守,穷是不得志的意思,所以水仙操,幽兰操,获麟操都是比较伤感的曲子。   畅曲往往高扬愉悦,达则兼济天下,比如神人畅,南风畅充满了祥和之音。   《酒狂》就是一首操曲,晋代阮藉所作,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   《神奇秘谱·酒狂》曾云:“藉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其趣也若是。岂真嗜于酒耶?有道存焉!妙妙于其中,故不为俗子道,达者得之。”   此曲分为好几个版本,而管大师弹奏的是最难的版本。   一曲风流是《酒狂》!   琴音刚起,便是天地鸿荒!   【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   百年呵三万六千场。   浩歌呵天地何鸿荒!】   谁能想得到,一张玉琴,竟也能弹奏出如此金玉之声,曲中的肆意张狂,竟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重要的是,这曲子太难,节奏太快,众大师没有任何准备,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鼓气,指尖停在自己的乐器上,酝酿着。   陆子安端坐台下,直播。   而此时,乐曲已经进行到第二段醉舞飞仙。   【天有酒星地酒泉,天地爱酒无传。   不妨一斗需百钱,飘飘醉舞飞神仙。   及时行乐也当留连,人生不饮也胡为然。】   有箫声掐节奏掐得极准,适时切入曲声之中,相附和,相缠绕,袅袅挪挪,竟完美地融合了进去!   连陆子安都讶异地挑起眉梢,声乐组负责人连忙欢喜地记录下来。   有了第一个尝试者,第二位,第三位也纷纷出现。   琴声悠悠,箫声渺渺。   没有任何特效,也没有所谓音响。   真正的丝竹之声,袅袅在会场中回荡。   所有人一敛平日的淡然洒脱,竭尽全力地演绎着何为东方圣音。   这时候,他们已经忘了所谓比赛,所谓乐团。   这是首无前例的尝试,这也是一次真正酣畅淋漓的演奏。   所有人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为它痴为它狂。   【世相建,此心遗,此心迷,富贵功名不为稀罕!】   阮籍的肆意风流,尽在这一曲之中。   众人仿佛透过曲声,看到了文人相聚一堂,曲水流觞的美妙场景。   正是在这样的乐曲声中,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用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   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也因之被人尊为“书圣”。   虽然乐曲整体的节奏偏快,但节拍严格,很有管大师的个人风格。   这首曲子许多人曾经弹奏过,但却是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地将其神韵展现出来。   而直播间的人数也在一路飙升。   【我发现了,陆大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惊人。】   【也不枉我死守直播间这么多天哭唧唧。】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场景,真的,死都值了。】   【这一幕绝对会成为所有人心中的绝唱,泪崩。】   而此时,乐声陡然拔高,节奏越来越快,管大师指尖在琴弦上几乎化为了一片残影。   竟无一人掉队,所有人跟着尽情演奏,然后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没有动。   他们仿佛还沉浸在那乐曲之中,一时竟不敢相信,这么完美的乐曲是由自己所演奏出来的。   整首曲子,以管大师为首,他引领着所有人弹奏的《酒狂》竟无一杂乱,无一掉尾,全部发挥了他们最巅峰的状态!   这样的成功,也恰好说明了一个问题:曾经有人认为的节奏杂乱根本不存在!   古乐团的这个想法,真的是可行的!   如果说刚开始,有人觉得陆子安只是在瞎折腾,那么现在,音乐界大佬们的这一曲合奏流传出来后,原有的所有反对声全部都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呢? 第377章 时代的引领者   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提前做过彩排,也没有预先通知过曲目,竟然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这到底是管大师的个人能力,还是……玉琴的功效?   外人无从得知,只能暗自揣测。   但是经此一曲,再没人敢轻易质疑陆子安的任何决定。   众大师缓缓起身,路过管大师身边的时候,目光都甚为复杂。   虽然面上维持着平静淡然,但心里早就已经掀起了激烈的风暴。   想要!   管先生琴技的确精湛,但是如此流畅自如,这其中绝对有玉琴在发挥作用!   仅仅是一张玉琴就有如此效果,如果所有人都换上玉乐器……   心里的情绪翻涌,所有人的目光恍如实质,都胶着在了安然静坐的陆子安身上。   目光里有好奇,有疑惑,更多的是,叹服。   这一刻,他们终于更加清晰地懂得,何谓鬼才。   天才难得,但鬼才更难得。   如陆子安这般才华横溢者,更是五百年难得一遇。   他看待问题常常简洁又一针见血,解决问题“快、狠、刁钻”。   他能想到所有人不能想、不敢想的,不管外界如何评价,他依然坚持自我。   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   这样的人,注定会成为时代的引领者。   看到这个视频后,原先对陆子安有过落井下石行为的人,纷纷开始有些懊悔。   稍微想远一点,陆子安能横插进音乐界,会不会以后又横跨其他界?   现在当然是没事,但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求到陆子安头上。   网络上许多黑陆子安的评论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电脑前的沈曼歌阴恻恻一笑。   她保存的截图,已经快一个G了……   删了就完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等她有空以后,就该慢慢清算旧账了,哼叽。   不止是这些人动了,北亰市不少人也有了动作。   协会会长更是亲自请了卓大师回去,原先质疑过陆子安的乔大师两人都慎重道歉。   “不用和我道歉。”卓老爷子依然是那个直脾气,一点怒色也不显:“你们和陆大师道歉就可以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只是片刻后,又有些为难地道:“但是这没人提起,我们贸然道歉也不大好吧……”   都只有协会里的人知道,要不偷偷找陆大师道个歉呗?   都没人知道还大张旗鼓地道歉,搞的人尽皆知,倒像是他们在利用陆子安的声势扬名一般。   卓大师凉凉地扫他们一眼,若有所思:“随意。”   然而,他们根本联系不到陆子安。   《酒狂》的视频出来后,整个音乐界简直都要疯狂了。   连不少老前辈都忍不住询问起乐团的事情,他们想的很清楚:虽然这一次的名额已经没了,但还有下一批嘛!   于是陆子安电话就没停过,最后不盛其扰,索性关机了。   协会会长也在打,听着陆子安关机的提示音,面色沉重:“看来陆大师很生气啊。”   “唉,都怪我。”只有他们几个人了,乔大师也没再掩饰自己的懊悔:“该早点道歉的,这闹的。”   会长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沉吟道:“都是朋友,我说句公道话啊。”   乔大师僵住,他曾在某乎上看到过一个话题。   【论如何隐晦地表明立场已经改变?】   最高赞的回答就是:我说句公道话。   他不禁眯起眼睛打量着会长,噫,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会长毫无所觉,认真地道:“我看呢,你们还是直接道歉吧,反正这事也慢慢传开了,把影响压在最小的范围内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任这件事情发酵下去,未来会如何,谁也不能确定。   乔大师嘴角抽了抽,嗯了一声:“要不,我把这事悄悄发到陆子安的后援会里吧,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喜欢闹腾,到时肯定会大肆宣扬,我们再发言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也行。”   通过好几手,终于有人把这消息发到了各种刷屏的子安后援群里。   然而,各种表情包各种信息刷得飞快,这消息还没停两秒,就已经被淹没了。   乔大师让人重复发了好几遍,却始终没人搭理他。   最后还是群主艾特了他:【不用再发了,这事我们早都知道了,坐等他道歉。】   【对,坐等道歉!】   这一次,子安后援团根本没有任何要胁他们的意思。   群主明诚态度很傲娇:“哼,我们忙着呢!”   他们要给陆大师各种宣传,各种渠道推广,哪有闲功夫来搭理这些肖小。   要不是他们的努力,上次漆艺比赛在国外能有这么好的反响嘛!   得到了反馈的乔大师一脸便秘,叹息道:“行吧,直接发吧。”   这是一篇慎重的道歉声明。   既然是道歉,就得有道歉的态度。   乔大师没有避重就轻,而是非常认真地与会长协商过后,反复修改,才发出去的。   从对陆子安的误会,到缘何改变观点,都一一分析。   没有任何华丽的词藻,就是干干净净的道歉。   这样的诚恳态度,获得了非常大的反响。   子安粉丝后援团的团长第一个公开点赞:【果然有大师风范!乔大师V587!】   乔大师一脸懵逼,拿着手机去找会长:“会长,这是什么东西?他是不是在骂我?”   “……”会长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搞个数字英文弄一起,索性念了一遍,恍然大悟:“是在夸你呢,说你威武霸气!”   这年头的人,夸人都夸得这么含蓄的吗?   乔大师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心里却乐开了。   看来陆大师的粉丝素质挺高的嘛,那骂他的应该也会温柔一点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人骂他。   随着团长的点赞,越来越多的人给他点赞,他竟然在一个小时后,莫名其妙上了热门。   原本只有百来个粉丝的公众号,居然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迅速升至一万,两万,三万……   幸福来得太突然,乔大师捧着手机,眼睛都不敢眨。   这不是在做梦吧?   而陆子安这时也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故人。   “刘会长?”陆子安有些意外地将他迎进来,应轩连忙倒茶。   “幸不辱命!”刘会长激动得满脸通红,打开公文包的时候,手都是抖的:“陆大师,您看看这是什么!”   难道是……   陆子安心思一动,伸手接过文件。   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后,连他都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也难怪刘会长如此失态了。   递上去的申遗申请,终于通过了。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陆子安,正式成为了一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刘会长慎重地将证书及各项资料交到陆子安手上,忍不住赞叹道:“陆大师,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继承了两项文化遗产的传承人。”   陆子安都怔住了,疑惑地道:“两项?”   他只申请了一项啊。   “哦,是这样。”刘会长连忙解释道:“当时你的那玉楼的榫卯结构,我觉得实在太难得,就给您加了上去,反正我跟一项也是跟,跟两项也是跟。”   这倒真的是意外之喜了。   虽然刘会长寥寥几句,仿佛这只是举手之劳一般,但只要跟官方打过交道的,就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   其中的错综复杂,根本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陆子安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真的,辛苦了刘会长。”   “哎,不辛苦不辛苦。”刘会长如今在业界内声望水涨船高,借的谁的势他心里明明白白,哪里敢居功。   两人聊了一会,刘会长又有些迟疑地道:“这个消息明天早上官方就会宣布了,陆大师您最好是等官方宣布后再宣传出去。”   “好的。”陆子安这时手机都开不了机,也根本没想过要去宣传。   微博账号都交给卓鹏全权处理,他还是继续研究古乐器吧。   看着眼前清清冷冷的青年,刘会长心中感慨万千。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陆子安绝对不简单。   但是他真的没有想过,陆子安能有今日这般成就。   最令人叹服的是,他并没有就此止步,他甚至没把这些加在他身上耀眼的光环当回事。   他一步一步地尝试,从来不曾为任何荣耀停留。   “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刘会长斟酌着用词,慢慢地道:“陆大师,您做这一切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钱财?权势?地位?或是美色?   他想不出来,也不明白陆子安为什么这么拼命,明明走到了这样的巅峰,为什么又非得得罪一大片人呢?   这和刘会长的为人处事观念完全不一样,他实在是想不通。   正认真翻阅文件的陆子安略微停顿了一下,浅浅一笑:“传承。”   刘会长怔住。   这两字看似轻巧,但实则力钧千金。   以工匠之身,做文人都难以做到的事。   这说出去未免有些狂,但是他却是在认认真真地执行。   不知道为什么,刘会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横渠四句……   刘会长完全被震到了,他怔怔地看着陆子安,喃喃道:“你能做到的……”   难怪陆子安一路不曾停留,他目光太过远大,又哪是他们这些俗人能企及的。   呢喃过后,他忍不住加重语气,慎重地道:“你一定能做到,我相信你。”   “谢谢。”陆子安神态从容,气定神闲。   第二天一大早,官方便宣布了这则好消息。   如刘会长所预料的一样,这个消息几乎如油锅浇水一般,瞬间引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第378章 独一无二   其实申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如今华夏许多传统技艺都逐渐势微,如求到陆子安头上的软木画,就已经成功申遗。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老匠师也都在努力地申遗,哪怕已经无法让它再传承下去,至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将这些技艺留存下来。   只是申遗的程序极为难走,条件苛刻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审核严格。   甚至曾出过一例申遗通过,申遗者却已经离世的遗憾。   陆子安申遗成功,对所有人冲击力都非常大,但是受其影响最大的,还是白家。   白家更是一大早就迎来了一大群拜访者,白梓航微笑着请他们落座,举手投足间已然褪去稚气:“各位叔伯请坐。”   众人在大堂里坐了下来,不等茶水上来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道:“梓航啊,听说这陆大师和你爷爷关系挺好的是吧?他申遗成功,好像还加了你们的名字?”   “对啊对啊。”另一人更是急切地道:“这申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既然通过了,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做?”   “怎么做?”白梓航温吞地笑笑,一脸平静:“就继续做木雕啊。”   “……”   这白梓航做木雕把脑子都做成木头的了吧?   “哎,你这。”众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梓航:“你怎么能继续做木雕呢?那有什么前途!”   “是啊,我跟你讲,你啊赶紧去找政府,让他们拨款,把咱们家老宅修整修整,也搞个什么旅游观光什么的,哎呀,每天收收门票就大把的进账,可不比你搞木雕来得有赚头!”   “就是这个理儿!梓航啊,你可千万别学你爷的,他那榆木脑袋不开窍,你年纪轻,要学会把握机会,知道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堂中顿时热闹起来。   申遗是规模空前的文物保护知识宣传普及活动,是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   每个地方都一样,一旦有申遗成功的,官方都会大力扶持。   像他们提的这个建议,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如果白家同意的话,这主意还真的有可能会实施下去。   前提是,白梓航同意的话。   “哎,我们说了这么多,梓航你倒是表个态呀,你怎么看的?”这说话的是白梓航远房的一位叔叔,堆着笑脸,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白梓航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杯子:“我能怎么看,老宅不是已经给了老叔?”   众人脸上的喜悦逐渐凝固。   呃……   真尴尬。   当初白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因为那些个破事儿闹的,他们觉得白老爷子这一脉丢尽了白家的脸,把他们怼得在当地住不下去,索性搬了出来。   后来白家老一辈里就有人说,既然都不住老宅了,就得把房子让出来,白老爷子性格倔,又听不进劝,脾气上来谁也管不到,一气之下竟然真的把房子给让出去了。   白叔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哎,那个,那是上一辈的事儿,我们去掺和什么,反正在我们心里,老宅自然还是你们的……”   “当真?”白梓航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地看着他。   “这是自然!”   “对对对,这本来就是你们的嘛。”   “应该的应该的,梓航你也别往心里去,那些事儿都过去了……”   白梓航乖巧地点点头:“有了各位叔伯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树航。”   怎么突然叫白树航那个混世魔王?叫他干啥?   众人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就看到白树航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端着一叠纸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眉宇沉肃,倒有几分气势。   “这,这是干啥?”众人面面相觑。   白树航咧开嘴,龇牙一笑:“多谢叔叔伯伯们的疼爱,愿意把老宅还给我们,谢谢!”   噫?   谁说了要还了?   怎么三言两语的,就要把老宅给弄回去了?   那还搞什么啊?房子让出去了,他们不是白来一趟?   白叔脸色有些难看,端着茶杯咬着牙道:“都是一家人,房子在谁名下根本不重要啊,我们心里都知道就行了……”   “对啊,梓航啊,阿伯这就得说说你了啊,你这是干啥呢,逼你叔啊?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嘛,这事也不是你叔能做得了主的哇,你这,唉!你逼着他有什么用。”拍着大腿,一副极其失望的样子。   白叔也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嘴里说着:“我其实是很愿意的,但是这毕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啊……”   白梓航心里有些踌躇,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叔你不用担心。”白树航笑眯眯地递过来第一份文件:“我都查清楚了呢,老宅早就转到你名下了呀,你可以全权做主哦!”   “……啊。”白叔僵硬地扫了眼文件名,眼前有些发黑,他是怎么知道的……   白树航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歪着脑袋天真地笑道:“叔你对我们真好,清明扫墓的时候,我一定把这事好好地和爷爷说一说!”   一顶高帽子戴上来,白叔脸都青了。   见他下不来台,之前的远房大伯连忙伸出援手:“嗐,小树航长大了啊,来,让伯伯瞧瞧,哎呀,真是不错,你爷要是还在……”   说着他就抹起了眼泪。   白树航眼圈也红了,说哭就哭:“呜呜呜,我爷爷临死前,最难过的就是没有回到老宅,他说他想回去的呢,谢谢叔叔伯伯你们这次来,爷爷总算能如愿了,谢谢!”   “不哭,哥在呢。”白梓航起身揽住他,白树航扑他怀里,后背一抖一抖的。   白大伯伸出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咂巴了一下才干干地道:“这个,也不急于一时吧,还是回去问问长辈们,再说,手续什么的也要时间……”   先拖着吧,回头再想辙,也怪老二之前那话没说清楚,让这两小子误会大了。   “不用麻烦大家再跑一趟了。”旁边跟着白树航进来一直没说话的青年彬彬有礼地道:“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季,是一名律师,这是我名片……”   众人一脸菜色地接过名片,恍惚间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白叔更是面色惨白,还想推脱,里屋的白叔爷爷却走了出来:“签了。”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族老已经过世,白老爷子也不在了,白家如今以白叔爷爷年纪最长。   哪怕是白叔他爸现在过来,也不顶事。   更何况这事还是他们先挑起来的,去哪说都不占理。   晕乎乎被催着办完了事儿,众人咬着牙看向白梓航。   白梓航倒也老实,不等他们问就乖顺地道:“各位叔伯请放心,我一定尽快去申请。”   其他人脸色都有所缓和,愉快地走了。   只有白叔两兄弟脸色黑如锅底,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气哼哼地走了。   这算什么?   打个巴掌赏颗枣?   “行了,他们走了。”白梓航拍拍白树航:“别哭了。”   一直趴桌上抖啊抖的白树航抬起头,憋得快死了,确定没人了,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招真的有用!也不枉我天天研究!”   研究?   白叔爷爷和白梓航对视一眼,莫名其妙:“你研究了啥?”   “研究陆大师是怎么坑人的啊。”白树航得意洋洋,无比得瑟:“嘿嘿,虽然我目前只摸到了个边边,但我觉得我方向还是没错滴!”   又是陆大师。   白梓航仔细回想了一下,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和陆大师的行事风格有点像,不错。”   “就是嘛!我说,哥,其实我们都不需要想太多,陆大师把路都走好了,我们就跟着学就行了!”白树航叭叭叭地跟机关枪似的。   白梓航一边跟着他出去,一边点头:“陆大师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得好好感谢陆大师,陆大叔肯定会办喜酒的,你这几天别玩了,去挑挑礼品,一定不要舍不得花钱……”   两人念叨着离去,白叔爷爷完全没转过弯来。   哎?不是族人把房子还回来的吗,为什么跑去感谢陆大师了?   还好他们都走了,要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绝对会被气的心肌梗塞。   接到白树航电话的时候,陆子安正在做玉筝。   其实原本声乐组负责人是想自荐的,但是因为峰会这边事情太多,他根本抽不出时间,所以只能遗憾地等下一批了。   获得这个殊荣的,是古筝泰斗邱先生。   邱先生端着茶坐在桌边,看似风轻云淡,但实际上眼珠子都没错一下。   看着那一块块玉被陆子安开凿,再进行精细雕琢和打磨,他感觉心弦绷得很紧。   每落下一刀,每掉下一点玉屑,邱先生都感觉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好担心这玉会裂啊!   打造粗坯的当口,陆子安无比放松,顺便问一下:“邱先生喜欢什么弦?喜欢多少弦?”   邱先生怔了怔,有些迟疑地道:“都,都行。”   毕竟玉琴太难做了,而且又是陆子安免费提供的,提太多要求会感觉有些得寸进尺。   况且,他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只要陆子安能把玉琴做出来,他一定都能适应。   “邱先生可能误会了。”陆子安刀未停,头未抬,声音依然淡定从容,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所谓定制,就是独一无二,为您量身定制的筝,会烙上您独有的个人特色——在我这里,没有勉强,都行,只有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第379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量身定做!   难道他说要怎么样的,陆子安就能做出什么样子的?   这话未免说得也太过嚣张!   哪怕是业界顶级的制琴师都不敢说这个话……   邱先生被他这番话惊住,连端起的茶都忘记喝了。   而直播间更是刷疯了。   【真霸气!我喜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大师不会做五十根弦吧?】   【妈的智障,那是说古瑟好吧?古琴、古瑟、古筝这是三种乐器!】   【琵琶四弦、古琴七弦、古筝十三弦,它们完全不一样的。】   【……多谢科普!我真不知道!我都没听说过古瑟,它是不是已经失传啦,瑟瑟发抖。】   【失传倒不至于,只是古瑟不适合参加演出而已。】   【为啥?】   【合奏听不见,独奏听不懂。】   这话真是简单粗暴,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唐赵磷《因话录》记述:“筝,秦乐也,乃琴之流。古瑟五十弦,自黄帝令素女鼓瑟,帝悲不止,破之,自后瑟至二十五弦。秦人鼓瑟,兄弟争之,又破为二。筝之名自此始。”   筝是由瑟演化而来,古瑟和古琴声音都太小,就算带麦可能还不如古筝不带麦声音大,因此演出一般不会选琴瑟,管大师是例外中的例外。   只有技艺达到管大师这般精妙,方能有如他这般引领一支乐团的能力。   他们的关注点彻底歪了,邱先生内心则写满了感叹号。   这陆大师,真是……   他到底是不清楚玉筝有多难做呢,还是艺高人胆大?   邱先生看着陆子安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再想起管大师对陆子安的万般推崇,心里默默地偏向了后者。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慎重其事地道:“不知道陆大师,有没有听说过尼龙丝钢弦?”   陆子安刻刀微微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王巽之先生的学生魏宏宁和阳海音乐学院乐器厂戴闯设计的?”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知道,邱先生压下心底的激动,缓缓点了点头:“对,这种缠弦在音色方面,兼收钢弦与丝弦两者的优点,我很喜欢。”   他现在最喜欢用的古筝就是用的这种钢弦,这种弦以金属弦为内芯,其外裹缠生丝及尼龙丝而成。   既有钢弦明朗、清脆的特点,又有丝弦委婉质朴的韵味;其余音长短适中,音韵清雅含蓄。   这种钢弦在技术上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和创造,但是他并不确定这种弦是否能与玉筝相融合。   毕竟这可是玉啊,若是丝弦倒好说,钢弦……   总感觉有点悬。   陆子安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行,明白了。”   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邱先生还是很认真地道:“如果为难的话,就做五色缠弦吧,丝弦就行,对外观的话我没有任何想法。”   他对玉雕并不了解,而古筝的外形不外乎就是那些,哪种都行,他没什么想法。   对此,陆子安只是报以轻浅一笑:“弦数呢?”   弦数啊……   邱先生有些踌躇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好是……二十一弦。”   筝,又称古筝、秦筝,流传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故被俗称为“古筝”。   古筝音域宽广,音色清亮,表现力丰富,一直深受大众喜爱。   筝在汉、晋以前设十二弦,后增至十三弦、十五弦、十六弦及二十一弦。   某些筝派中,仍有传统丝弦筝的使用。   如民间的十五弦筝,用的就是丝弦。   其弦的配置在当地俗称“七老八少”,即七根老弦配置于中低音区部位,八根子弦配置于中高音区部位。   而二十一弦是在这基础上的提升,加上钢弦的出现,极大地丰富了古筝这件乐器的音色,提高了古筝这一乐器的整体演奏性能。   陆子安倒没什么为难的,愉快地点了头:“行。”   因为看不懂玉雕,邱先生完全是在看陆子安雕琢时的神态。   嗯,也挺赏心悦目的。   陆子安粗坯打好之后,便戴上了用具,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了,但是邱先生的目光却不知不觉被他的双手吸引了。   指节修长,握刀的地方有茧子,却一点都不影响美感。   他一刀一刀地雕刻,玉料无比温顺。   沿着他画好的凹槽慢慢进行勾勒,每根线条都精致繁复。   邱先生知道,他这是在为金银错工艺打基础,过后这些留下的空隙,会填入金丝。   这他在管大师的玉琴上有见到,正是这些毫不起眼的凹槽,将玉琴的音色提高了一大截。   原来玉筝也能这样吗?   邱先生感觉呼吸都加快了一些,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些凹槽看,脑补着它们最终成品的样子。   正在陆子安做得认真的时候,忽然电话响了。   他已经设置过不接外来电话,陌生人绝对找不到他,陆子安便看了一眼。   白树航?   他放下刻刀,有些疑惑地接了起来:“喂?”   “陆大师!”白树航很激动,兴奋地道:“恭喜您成功申遗!您现在还在杭州吗?”   “在啊。”陆子安忍不住笑了笑:“也恭喜你。”   “谢谢谢谢!”白树航欢喜得快蹦起来了:“陆大师我想你了!我可不可以去看你,我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想告诉你!”   虽然没开外音,但是白树航声音很大,应轩听得清清楚楚。   旁边的应轩浑身毛都炸起来了,想,想师父了?   直播间也安静如鸡,一个个竖着耳朵听。   陆子安挑挑眉:“你进得来的话随你啊。”   “进得来进得来,嘿嘿,那就这么说定了!”白树航欢快地道:“您忙吧,我不打扰您了!白白!”   挂了电话,陆子安摇头笑了笑,这孩子,真是一惊一乍的。   【我刀呢!哪个小贱人敢抢我家小姐姐的老公!老娘砍不死她!】   【排!加我一个!】   【我四十米的大刀已经饥渴难捺了!】   【如果哪天这贱人顶不住压力跳楼,请奔走相告,我愿意赞助一挂一万响的鞭炮!】   当然,这也只是开开玩笑,毕竟谁都听得出来电话那端是个男孩纸。   陆子安全新拿起刻刀,沿着纹理继续制作着。   一直忙碌到晚上,古筝雏形才堪堪完成。 第380章 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   这样的玉筝,于邱先生来说,也是第一次见到。   金色轻缠在玉筝里,细若游丝。   “这是以云纹做成的底色,为了稳固,我加入了一些榫卯结构,只要不摔不砸,不会有问题。”陆子安指尖停在筝柱上,认真地解说道:“这是翡翠,硬度比和田玉高。”   筝柱为筝上的弦柱,每弦一柱﹐可移动以调定声音。   二十一根碧色翡翠筝柱,衬着温润通透的和田玉做成的筝盒与面板,仿佛夏夜里一张张微微晃动的荷叶。   虽然整体没有多余的花纹,看上去古雅朴实,但是整体的观感还是非常好的。   邱先生忍不住轻轻抚摸着,满目赞叹:“真美……”   这可是玉筝啊……   陆子安微微一笑:“等我安上弦,这架琴就差不多完成了。”   跟着他去取材料的应轩有些不解,疑惑地道:“师父,这不是做的玉筝吗,你为什么说是琴呀。”   “真正练古筝的人,说的都是一架琴,一台琴,一般不用古筝这两个字。”陆子安打开多宝柜,取出钢丝弦:“所以没关系,懂的人自然懂。”   “哦……”应轩点了点头。   因为钢丝弦是现成的,所以装起来也很快。   应轩特地给拍了一个特写:“好看吧?”   真正的一弦一柱,钢丝弦衬着底下的白玉,绷紧,顿时有了一种古雅素净的美,那种美艳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我真的怀疑这样子弹奏玉不会碎吗?】   【对啊,和琴不一样,筝可是会很用力的。】   【一看就知道你们俩没看过那曲《酒狂》,我觉得管大师的表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对!我相信绝对不会碎,陆大师出品,必属精品!】   应轩连忙解释道:“关于这个碎的问题,师父也有说过,如果不常更换弹奏者的话,玉会裂但是不易碎,如果经常更换,玉乐器是有使用寿命的。”   玉乐器的寿命是有限的,弹一次,少一次。   一旁的邱先生正色道:“陆大师您放心,我绝对不外借。”   【哈哈,可以发个朋友圈:筝与老婆,恕不外借。】   【你够=-=】   嘻嘻哈哈中,陆子安已经将钢弦安装完毕。   他拿着小刷子慢慢将玉屑刷掉,再拿磨砂纸最后进行了一次打磨和修整。   然后才站起身来:“好了。”   邱先生猛然绷紧了身体,目光死死地胶着在玉筝上:“就,就好了?”   他以为会要好几个月……   心神不稳之下,他一不留神就直接说了出来。   陆子安不禁笑了:“那我们的乐团遥遥无期了。”   一架筝就要几个月,后面还有箜篌呢?   对哦,邱先生点点头。   见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筝上,陆子安便洗干净手,顺便看看直播。   【我见过一种五色的弦,还蛮好看的,为什么陆大师你不用那种啊?】   陆子安笑了笑:“五色弦是初学者用来学转调的,邱先生技艺精湛,不需要这种基础性的东西。”   而且易断,华而不实。   【啊……刚买的五色弦筝,我要不要去退……】   【同买了,求邱先生弹一曲呀,专门来学习的呢!】   “也不用退啊,五色弦用来附和风雅还是不错的。”陆子安端起茶杯,斟酌着道:“比如汝不闻秦筝声最苦,五色缠弦十三柱。又如十指纤纤玉简红,雁行轻遏翠弦中。”   应轩眼睛亮晶晶:“我感觉应该选个漂亮的妹子,穿着白色的古装,长发委地,然后在月夜弹奏,那种感觉一定很棒……”   “嗯,也有。”陆子安喝完水,放下茶杯:“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差不多就是这意境。”   【感觉陆大师好有才华,引经据曲信手掂来……】   邱先生有些好笑:“也不一定弹筝的就都得是女子啊,陆大师,这筝现在能弹吗?”   “当然可以。”陆子安也来了兴致,拉开窗帘看了一眼:“今晚月色很好呢,要不要去楼顶?”   “好啊!”邱先生欢喜地站起身来:“刚好我带了指甲。”   带了……指甲?   应轩傻眼了,嘀咕道:“指甲不都是带在手上的吗……”   但是等到了楼顶,邱先生取出指甲盒后,他就明白自己孤陋寡闻了。   邱先生说的指甲,和他说的指甲,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安置好直播设备后,陆子安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这楼顶是主办方搭建的一处休息间,布置非常简单。   一套石桌椅,两三张藤椅和一架秋千,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是很适合乘凉。   邱先生与应轩把玉筝抬上来,在石桌上安放好,然后便开始净手焚香。   “师父,他们怎么都喜欢搞这套……”应轩有些不明白。   管大师就算了,毕竟当时人多,但现在就这几个人……   “这叫仪式感。”陆子安微微一笑,倒也不多说:“以后你就明白了。”   等以后年纪大了些,刻东西都有些吃力了,便会越来越珍惜每一次的动刀机会。   别说净手焚香,许多老艺术家在年长时再拿起自己的老本事,恨不能沐浴后再来做。   这是一种信仰,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人如水,需要慢慢沉淀,由静入定。   一片寂静中,邱大师手指轻轻落于筝面。   风乍起,吹皱一池涟漪。   这是一段奇异诡怪的引子,抒情、悠扬,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曲调,就仿佛让人的想象插上了翅膀,飞向了沙漠。   遥远而空旷,一望无际的戈壁,让人感觉到自由与向往。   在这样静美的月夜,更是平添了一分空寂。   音乐从指尖流淌而出的刹那,众人的呼吸都是微微屏住,那种与音乐融为一体的奇妙感觉真的只可意会。   那是连世界都在周边化为虚无,似乎只有邱先生与那架筝,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邱先生被称为筝界泰斗,技艺果然极为精湛。   不仅每个音的力度均匀,节奏均称,而且抓弦极稳,仿佛是一瞬之间,便已切换到了慢起渐快的节奏。   多调连环叠置的定弦,这本身就是一种演奏技法的重大变革。   欢快、活泼的新疆舞蹈节奏与达卜鼓交相辉映,邱先生时而用手拍击面板和弦面,时而叩击琴盖,仅一人一筝,却烘托出一幕粗犷、奔放、热情的舞蹈场面。   这是西域特有的风情,众人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簇簇火堆,无数人围着唱啊跳啊,笑闹,心情完全放飞。   而应轩却死死地盯着邱先生的手指。   他右手快速演奏,左手却在按滑音,这种技巧虽然他是个门外汉,也觉得这真的是高难度。   【我的妈,这曲子教材里都没有啊啊啊,这难度也太高了!】   【西域随想……我弹的时候只想给作者寄刀片!】   【握爪啊哭唧唧,弹到我哭!特别心疼我的筝,拍轻了没效果,拍重了现坑啊!心痛!】   是的,这正是西域随想。   而这首曲子,给陆子安的感受也最深。   他忍不住想起敦煌的壁画,想起了古西域群舞狂欢的景象。   一首曲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邱先生站起身来时,陆子安仍在回味,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鼓掌道:“弹的真好,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谢谢。”邱先生落落大方地道:“这首曲子,叫《西域随想》,西域韵味十分浓烈。”   陆子安点点头:“是的,我深有所感,并不知不觉代入其中,感觉好像真的一起载歌载舞了一般,听完后心情非常好。”   邱先生怔了怔,爽朗一笑:“陆大师果然不凡,您的这种说法我真的很喜欢。”   其实像这些纯音乐,听不懂是很正常的。   但是有些人喜欢不懂装懂,拿一些华丽的词藻来敷衍他,他向来不喜。   音乐的好听与不好听是相对的,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但是最关键的是共鸣。   能如陆子安这般直观地说出自己感受,并在情感上产生共鸣的,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了。   而最让他感觉惊喜的是,这玉筝拍起来,竟然完全不逊于古筝,也不知道陆子安是怎么做到的,内里竟然也有做掏空技艺,经他这般拍打,筝面一丝裂纹也无。   担心玉筝易碎,承受不住这般狂风暴雨的节奏,这也是邱先生挑《西域随想》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一下他是彻底放心了。   随着这个视频的宣传,子安后援团也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他们创立了一个网站,所有视频资料一应俱全,并且会在第一时间更新。   对陆子安或者他的作品感兴趣的人,都能在这里看到自己所需要的内容。   与此同时,陆建伟发现,附近的长街好像进度突然加快了许多。   原先慢悠悠做着的事,竟然飞快就清理干净了。   回去跟卓鹏一说,卓鹏笑得云淡风轻:“上头拨款了,这个数。”   陆建伟看了看,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   “而且范围也扩大了,官方准备在前边儿建三馆一厅。”卓鹏微笑着道:“这片区就叫传统文化展示特区。”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陆子安申遗通过。   陆建伟回到家里琢磨了很久,决定,办酒!   是时候把家乡那些老家伙们都请出来见见了…… 第381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也是老家的规矩,长者过整生,幼者有出息,他们这边都会宴请宾客。   这回陆子安折腾出来的事情影响这么大,又是第一个通过双工艺申遗的人,光宗耀祖啊!   锦衣夜行的事陆建伟是不干的,这是件大喜事,就该大肆宣扬!   没瞧见官方也很支持的嘛!绝对错不了!   陆建伟喜滋滋地下楼,给陆妈说了一下这个事:“你准备一下,我去看个黄道吉日,趁着热度把喜酒给办了。”   “喜酒?”陆妈呆了呆,有些不解地道:“曼曼年纪没到啊,现在就办的吗?”   这跟沈曼歌有什么关系啊?   陆建伟也傻眼了:“办喜酒,这和曼曼年纪到没到有啥关系?”   “噫,你不是要给他们办酒吗?”陆妈狐疑地看着他,琢磨着,也没谁生日啊……   陆建伟失笑:“你都在说些啥啊,我是说子安申遗通过了办酒!嗐,一天天脑子里头不知道在想些啥。”   “……”陆妈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我满脑子都想着抱孙子嘛……”   “行了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吧,我就不回来吃饭了。”陆建伟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下楼来拿酸奶的沈曼歌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脸红红的上楼了。   嗯……   年纪没到啊,真可惜。   接到陆爸通知的陆子安表示很无奈:“爸,我近期没空回来啊,手上事情挺多的。”   “那你挑个日子,呐,这个星期有一天不错,月底也有两天……”陆爸说了一长串。   陆子安算算时间:“就月底吧。”   到月底的时候,他的东西应该也做得差不多了。   “那行。”陆爸愉快地定了下来,犹豫了半晌,他哼哧哼哧地道:“儿砸,真给你爸长脸!加油!”   说出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迅速地地挂了电话。   陆子安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握着手机,缓缓地笑了起来。   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这与外界的所有赞美都不一样。   最初回到长偃,他纯粹是为了他爸,为了继承陆家技艺。   是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的呢?   陆子安感觉一切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变化的,全身心地投入,不再是为了外物,不再仅仅是为了他爸。   他望向天空,月亮很圆。   和陆爸想的一样,申遗成功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效益,更是展示形象和宣传促销的良机。   官方的反应也非常迅速,馥安省推出了一系列的宣传推广活动,以陆子安个人形象带动了整个长偃市星城的传统文化底蕴宣传。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因为目前来说,还仅仅是在华夏境内申遗成功,接下来,陆子安的技艺,将由国家出面,推送到国际评委面前。   国际申遗,这影响力可是国际化的。   世界文化遗产的申报以及被认可,是国际上的主流遗产专家对华夏文化遗产和财产价值的认可。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嗯,还是挺值得期待的呢!   准备睡觉的时候,陆子安感觉应轩情绪有点不对。   平时总是热热闹闹的,今天不知怎的,一直不说话。   “怎么了?”陆子安随口问道:“不高兴?”   应轩有些扭捏地看了他一眼:“师父,我失恋了……”   噗。   陆子安只庆幸自己没喝水,讶异地看了看他,倒是真的挺震惊的:“你什么时候恋过了?”   明明天天跟着他进进出出的,他哪来的时间谈了妹子?   “……”应轩表示很心塞:“确实没恋,只是单相思……”   陆子安忍不住想笑:“那又怎么失恋了?”   应轩简直要哭了:“她看了直播,说师父你的技艺很高超,问我怎么样,我就想说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很正常啊,陆子安挑眉:“然后?”   “我发错了一句话……”应轩感觉颇有些难以启齿:“就,这个。”   【车马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其手……】   【萌萌:臭流氓!】   【车马轩:我打错了!】——这句没发出去,已经被拉黑。   陆子安表情沉重,拍了拍他的肩:“所以,撩妹前,还是要多读书。”   应轩表示更心塞了。   回了房间后,陆子安再也忍不住笑了,这家伙,真是太搞笑了。   临睡前,他看了看网页,发现白木由贵一行已经回到了国内。   大概是因为第二次交易的缘故,得到了比如无双楼结构更好的图纸后,迎接他们的炮火都消泯了许多。   傀国民众依然对漆艺比赛颇有微辞,但还算是勉强能接受。   不过冷嘲热讽自然是少不了的。   只是这样一来,鹰国方面感觉就不大好了。   毕竟刚花了大价钱从陆子安这弄到了无双楼的结构,就是想拿来坑傀国一把,结果陆子安掉头给了更好的图纸。   这算什么事呢?   这不是坑了他们吗?   最痛苦的是,他们还什么都不能说。   毕竟身为大国,如果这点气度都没有,非得揪着陆子安说事的话,傀国也会不爽的。   坑可以,太明显地坑就不行。   “难道我们就这么忍了?”鹰博某工作人员非常气愤。   “不要着急嘛。”馆长悠哉悠哉地道:“我倒是觉得,这木桥结构不错啊。”   哎?   交易的时候,他们搭上了另一幅壁画,顺带将无双楼旁边的木桥的结构也弄了过来。   但这不是附带的吗?有什么特殊的?   众人正疑惑呢,鹰国某桥梁设计师匆匆走了进来,仔细观察,电脑建模,各种数据研究过后,他欣喜地道:“这个,简直太棒了!”   这结构!这性能!   他喜不自胜:“如果能用这结构来做桥的话,承重将可以超出一倍!”   “都别说出去啊,这事外头现在都还不知道。”馆长压低声音:“这一次,我们必须走在所有人前面!”   陆子安?上一次是他坑了他们,这一次……哼哼。   远在华夏的陆子安,第二天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由董市长亲自带来的建筑设计师,以及华夏境内最顶级的桥梁专家。   落座后,陆子安也没有废话,直接拿出了新的图纸:“这是我新设计出的结构,其中运用了榫卯工艺,但是在这个基础上又进行了修改和提升。” 第382章 打开了新世界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   当然,光有图纸还是不行的,陆子安取出一个木盒。   “这就是你直播过的皇帝的玩具盒?”董市长颇感兴趣地看着他手里这个盒子。   “是的,这盒子精巧繁复,用来装零件是最好不过。”陆子安丝毫没有所谓艺术品的观感,直接打开开关。   整个木盒涮地一下打开,露出里面层层复复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装着东西。   因为这盒子是陆子安拿来装东西的,所以倒没做太多装饰。   线条简约,仅以浅浮雕做出一些简单的花纹,但是也很精致就是了。   陆子安将里面的零件一样一样取出来,每件都有着记号。   他动作看上去不快,但实际上所有零件都迅速被组装起来。   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陌生。   尤其是现场的这位桥梁专家,他见过许多桥,如果不是陆子安的名气太大,他真不会有这耐心来看别人建桥。   毕竟隔行如隔山,不是么?   但是陆子安指下的桥,和他以往所见到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虽然这是木质的,但是通过陆子安的特殊组装,它们的结构看上去真的非常奇怪。   “当然,我这是木质的,真正投入建造时,自然还是用你们原有的材料,我只提供结构。”陆子安微微一笑,指下轻轻一“咯嗒”,整座桥完全拼合,不留一丝缝隙。   哎?怎么做到的?   众人不禁来了兴致,纷纷拿着木桥把玩,仔细分析。   有的甚至还尝试着拆开,但是却连缝隙都找不到。   桥梁专家拿到手里后,仔细观察了一番,倒是没太迟疑,指尖同时抵住几块木块,用力一推。   整座桥梁应声而开。   这么简单的吗?   也不过如此。   他将桥递给陆子安:“陆大师,是这样开的吗?”   陆子安微微一笑:“如果要拆的话,是这样打开,但是这只是其中一种形态。”   他拿到手里以后倒也不急着拼合,而是就势转动了一下,然后从中间抽出一根木榫。   整座桥竟然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分为了两半,可转动,可互相拆合。   这是怎么做到的?   陆子安没准备卖关子,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因为我国与其他地区有些地方不一样,比如开车的习惯,我们都是靠右行驶,有些地区却是靠左行驶,如果有人要开车去的话,有了这座桥,就能很自然地切换过来。”   整座桥优雅地于上方穿过,对视线毫无阻碍,却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难题。   桥梁专家神情严肃地看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着他手里的小模型,神情变幻莫测。   他们的确是遇到了这个问题,如目前正在筹备中的港珠澳大桥。   很多人就想不通港珠澳大桥到底应该靠左还是靠右,甚至有人在网上说,华夏是花了几百亿,修了一座“不能通车的大桥”。   而现在,陆子安以事实说明,这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见他了悟,陆子安声音沉静道:“上桥时是与大陆一致靠右行驶的,但在对应的另一侧,设置有一个非常巧妙的换向系统,这里。它将两条车道分开,其中一条车道从底部穿越另一条,在另一侧与之合并,进而完成换向。”   立交转换系统,说来简单,但是要像陆子安设计的这么简单,还是有点难度的。   其实一开始是由珐国设计师来主持设计,毕竟他们有过经验。   但是他们要价太高了,因此华夏桥梁设计师准备自己设计,陆子安的这个结构如果能真正用上的话,那真是给他们解决了大麻烦!   众人神色变幻,各不相同。   但对陆子安的肯定还是非常一致的。   “这个……陆大师,我可以带回去吗?我们仔细分析一下……”这么大的事,他不能一个人拍板。   “当然可以。”陆子安微笑着将所有图纸折起来,放入木盒里。   所有零件重新拆开,这么小的木盒,却能放得下许多东西。   “我都有标记的,照着拼合拆解就行。”   “谢谢!”   他们这里告一段落后,董市长才与陆子安说起了这一趟来的因由。   陆子安的两项专利都通过了国内的审核,将递交国际申遗,这件事情在国内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因此,董市长这次是专程来告诉陆子安他又多了几个称谓。   比如省文化协会的副会长,比如馥安大学的特聘教授。   同时,他也希望,陆子安可以接受一次采访,用来做馥安省的文化宣传。   “什么时候呢?”陆子安有些迟疑,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另外,教授的话,需要教课吗?”   董市长神态安祥:“随时都可以,看陆大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教课的话,这也是看你个人喜好的,没有强制要求。”   那倒是不错。   陆子安与他认真讨论了一番,不得不说,能做到市长这个位置的,没一个简单的。   尤其是董市长的一些观点,更是让陆子安不得不服。   比如说,董市长认为,陆子安如果想要更快更好地传承传统文化,那么最好是转变一下思想。   做木雕做玉雕,只是精神层次的提升。   真正要将一门技艺完整地传递下去,更重要的是民生。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方是上策。   为什么传统技艺会逐渐消失?不是因为它不好看,而是因为它没用。   说句不好听的,好看的东西太多了。   如银花丝,如金银错,两种技艺都非常美。   为什么银花丝势微,金银错几乎消失?   技艺难度是一层,它仅仅能用于观赏也是关键。   陆子安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神情也慢慢变得凝重:“多谢您的指点,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果想要做到他想做到的那一切,那么,他就该将这些技艺,如榫卯结构一般,真正用到生活中来。   当每个人生活中都有这些技艺的影子,难道还需要担心这些技艺会消失吗?   陆子安眸光渐亮,仿佛被打开了新的世界。   他索性连工作间都没去了,呆在书房里认真地思索着。   听到有人敲门,应轩连忙过去,打开后却怔住了:“你们……”   顾杰一脸疲惫地看着他:“应……轩哥,请问陆大师在吗?”   在倒是在的,应轩狐疑地打量他两眼,目光从他身后的龚静脸上划过,却不动声色地道:“先进来吧。”   平日里,应轩都是和陆子安在一起的,他在的话,陆子安应该是在屋里。   顾杰这般想着,便直接开门见山了:“轩哥,我想拜陆大师为师。”   噫?这是什么意思?   应轩有点被惊到,目光看向龚静。   眼底掠过一丝落寞,龚静咬着唇点点头。   两人都是啊……   应轩饶有兴致地道:“为什么?”   顾杰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地道:“这个……我师……咳,纪大师的一些观念太难转变了……他的守旧思想太过深根固蒂……”   在邹凯的熏陶下,应轩的脑回路也有些扭曲,听到这个词儿就有些尴尬。   应轩直接地道:“所以,你们是叛出师门啦?”   要知道,他可是了解过的,他俩是纪延最得意的两名徒弟,他是绝对不可能把他俩赶出来的。   顾杰与龚静对视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等一下。”应轩起了身。   他到书房,与陆子安如此这般一说,陆子安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这么说的?”   “嗯呐。”应轩有些好奇地道:“师父,要我叫他们进来不?”   陆子安略一思忖,摇了摇头:“你让他们回去吧,我不见。”   应轩对他唯命是从,根本连个理由都不问,乐滋滋地就出去了:“好嘞!”   不见?   两人傻眼了。   “是不是陆大师没有理解我们的意思?”龚静眼圈都红了,有些急切地道:“我们真的是很真心的想拜他为师,我们一定……”   “对啊,轩哥咱们也相处了一个月,我们的能力你应该也有所了解……”顾杰也帮腔。   应轩摇摇头,没准备多说:“师父真的不在。”   “怎么可能不……”龚静下意识就想反驳,却被顾杰拉住了。   他往楼上瞟了一眼,面色很难看,但还是强抑着情绪:“那好吧,那等陆大师回来之后,我们再来拜访。”   龚静尤为不甘,几乎是被他生生拖出去的。   对这一切应轩视而不见,面上表情都没什么太多变化。   刚下楼,龚静就甩开了顾杰的手:“你松开我!”   顾杰把她推到凉亭里,压低声音道:“师妹,你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龚静眼睛一眨,泪水就滚落下来:“师父把我们赶出来了,陆大师又不要我们,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   龚静猛地推了他一把:“都怪你,陆大师明明在楼上!你非得拉我走!”   “我刚才说的话是为了给我们留后路,陆大师估计是不知道我们出了什么事,等知道了一定会见我们的。”顾杰心里也挺烦燥的,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她:“今天我们走了,下次陆大师在家的时候,我们再去他没理由不见。”   原来是这样吗?   龚静再一次被他哄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师父,他们走了。”应轩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   “嗯。”陆子安头也没抬:“看来纪延有了新的出路,把他们赶出来了。” 第383章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噫?赶出来?   应轩有些奇怪地道:“但是他们说是他们自己叛出师门的……”   “假的。”陆子安在纸上慢慢勾勒着,神色不变:“如果真是叛出师门了,他们不会来找我。”   上次他们离开杭州的时候,眼底的留恋和不甘谁都看得出来。   但是他们还是回去了,为什么?   因为扛不起叛师这罪名,但凡想要在圈子里混下去的,绝不敢把这种污水往身上揽。   因此,他们是被纪延赶出来的,其中缘由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两人会来找他,只会是因为一个理由——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应轩老实地道:“我听不懂。”   陆子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脑袋:“这些事,你不需要懂,你木雕做了吗,玉雕练习了没有?没做?没做你还在这玩?”   应轩夹着尾巴逃走了:“我这就去!”   笔尖在砚台上轻轻点了点,陆子安提一口气,继续写了下去。   很是心平气和。   他很忙,没空理会他们这些破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子安专注于会议桌椅的制作。   峰会主会场会议厅,他们设计并制作的,是直径为21米的超级会议桌。   大只是其中一个吸睛点,更重要的是,这张超大的会议桌以及所有的座椅都是由冬阳木雕技艺制作而成。   黄大师严格把关,每把“首席”都是根据领导人的身材量身定做。   “陆大师。”眼看每个人手里的木料都即将完成,黄大师走了过来:“这最后的组装……”   “我来。”陆子安拿着小刨子慢慢地刨掉表层,木花薄而透,一圈一圈地卷起来,如一朵朵绽放的昙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果香味,尤其陆子安手中的新切面香气更加明显,香气悠远醇厚,却一点都不张扬。   这是陆子安坚持挑选的大果紫檀,虽然贵重,但是非常适合。   “那好吧。”黄大师看了看工作间里,基本都已经刷好了清漆:“三十五个分部榫卯,大概要组装多久?我已经让人去安排清场了。”   陆子安拿刷子将木花拂开,端起来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先铺地毯吧,桌子组装不用多久,半个小时差不多。”   到了真正组装的时候,峰会负责人全都到了现场。   这也算是初步验收,工作间的木雕大师们也都一起来了主会场。   “哎,小心点小心点啊。”   “这是1号,放这边……”   “12号?东南方向,搬过去,小心点。”   一共35个分部榫卯,直径却设定为21米。   是为了借此传达不持偏见、不执定见、融会贯通、相辅相成的大国外交理念,也传达了世界各国经济合作过程中独立自主且合作共赢的精神。   而其中,大果紫檀,这种清新的香气与华夏古人的“摆果闻香”相契合,又与大国相呼应,可以说是别出心裁了。   这样的构思,让很多人表示叹服。   陆子安绕着所有部件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才点点头:“开始吧。”   将所有部件都扶起来,对准线条。   “好了!”   “我好了!”   每个人都大声地确认自己位置的准确,这是陆子安提前给他们的位置。   定好了点,只要每个人分别确认,那么最后就不会错。   “好,我数123,所有人一起用力。”陆子安声音清冷:“1,2,3!”   所有人涨红脸,竭尽全力,对准榫眼卡进去。   轰隆隆。   咯嗒。   如陆子安做过的所有木雕件一样,用他的榫卯结构组装而成的圆桌,依然没有一丝缝隙。   没有涂刷大漆,是为了呈现出大果紫檀独有的色泽。   木纹清晰,花纹细腻美观,当整个会议桌组装完成后,给人一种壮观到窒息的美。   而这还没有结束。   陆子安每部位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了,才点点头:“把椅子搬进来吧。”   椅子?也做好了吗?   众领导目露赞许,原定三个月才能完成,没想到眼下这么快竟然桌椅都做好了……   在应轩的带领下,工作人员抬着椅子如流水般走了进来。   会议椅款式则分为元首椅——“首席”和部长椅——“上宾”,分别为紫光檀和大果紫檀制。   椅子的设计采用最具文化品位的圈椅,椅圈弧线和满遒劲,以诠释“天圆”之通融意境;   椅盘线条中正刚直,勾勒出“地方”之秩序端庄,暗含华夏式素朴而含蓄的宇宙观。   当所有椅子全部摆好,整个会议室的气势顿时上升到了顶峰。   真正的大国风采,体现在这拼合而成,却仿佛本是一体的圆桌中;体现在这天圆地方的圈椅上。   被问及创作理念时,陆子安微微一笑:“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我们要走出去,要走得更长远,靠的不仅仅是我们五千年的璀璨文化,靠的更是我们的创新。   传承与创新,密不可分。   延续固然重要,但唯有行动,才能真正改变世界。   他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从这一套桌椅之中,众人终于得以体会陆子安的精神,看着他镇定而从容的眉眼,所有人肃然起敬。   就在当天下午,陆子安在定的酒店十八楼会议室里,见到了卓鹏约来的众家居行业的佼佼者。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次会议的内容,他们完全是冲着无双公子这个名头来的,来之前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难道陆子安想要进军家居界?他会做什么?”   “我倒觉得他是想和我们捆绑销售,比如他的徒弟们做的东西放我们家具一起卖……”   “这个感觉不大现实,陆大师好像有个网店,他徒弟做的东西放上边卖,都没货。”   “……”   众说纷纭,各种猜测让所有人都无比疑惑。   陆子安这个人,真是让人看不透。   当陆子安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终于来了!   现场一片沉寂,陆子安走上台前,微微一笑:“非常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这次的会议,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我长话短说。”   所有人眼睛放光,紧紧地盯着他。   陆子安打开PPT,指着投影的画面:“我想和在座各位合作,共同推出几套真正华夏风的家具。”   家具?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疑惑道:“陆大师,你不是做木雕的吗?如今木雕的桌椅不吃香了……”   雕花太精细的家具不方便打理,而且也太重,不方便搬运,价格也非常昂贵,普通民众消费不起,因此销路并不好。   陆子安点点头:“是的,所以我设计了一套家具……”   墙面上,出现了一套线条简约,却大气精致的桌椅。   看到这套桌椅的那一瞬间,在座众人下意识都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陆子安仿佛听到了他们心声一般,点开了下一幅。   “哎呀,别……”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画面一转,变成了这套桌椅的局部图。   陆子安的解说非常干涩,没任何修饰:“就是用的榫卯结构,但是在这个基础上,为了让榫卯保存的更长久,我还做了一些补充措施……”   一幅一幅地解说,陆子安只为了打消众人心目中红木家具太过沉重的观念。   “这是洗手台……”   陆子安话还没说完,有人便皱起了眉:“抱歉我打断一下,陆大师,关于这个洗手台我想和您提一下建议,就是红木,就算再怎么刷漆,再怎么保养,还是会腐的……它不适合做洗手台。”   等他把话说完了,陆子安才神色淡然地笑笑:“这不是木料,这是木纹玉。”   玉?   众人面面相觑,用玉来做家具?   “这个……玉,比木料更贵啊,成本岂不是更加……”   很显然,他们对木纹玉的了解并不多,陆子安解释了一下木纹玉的价格与性能。   啥?这玉跟大理石差不多价?所有人都有点懵了。   “另外,我计算过整体用料。”陆子安输入一个数字:“整套家具加起来,价格大概在这个数目上下浮动。”   在座诸人没一个说话的,所有人都在默默计算。   不过数秒之后,不少人望着陆子安的眼睛都在发光。   “只是这外形虽然很好,但是和很多人的装修风格不搭啊……”有人喃喃道:“毕竟一些家庭现在都喜欢北欧风格或者简约田园风……”   “这个问题也是有的,但是我让人做了一个调查,最终统计结果发现,其实许多人心里还是偏向华夏风。”陆子安微微一笑,挺直嵴背:“只是因为家具不好搭而且容易显陈旧显得不上档次,所以才做的其他风格,所以华夏风的家具不好卖,只能改变设计风格,偏欧镁风。”   众人点头,这个说到了点子上。   “但是,我们华夏文化博大精深,我们要将目光放长远,现阶段的压抑说明不了什么,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陆子安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这是我请室内设计做的整套家居设计,大家看完以后可能会有更直观的视觉感受。” 第384章 兰亭雅舍   伴随着陆子安的话,投影的画面跳转。   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但是难得的没有一丝低沉压抑的气息,反而给人一种明亮新鲜的感觉。   白色的墙,淡雅的花枝,那是一种介于雅致与高贵之间的独特的美。   陆子安微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设计图纸,由专业的设计师将其建模,能给大家更清楚的展示。”   而画面上的房间,果然独具陆子安特色。   他的设计永远都是大胆却又雅致,他将古典园林中的拱形门引入,替代了被广泛使用的屏风、帷幕,新颖独特。   拱门以浮雕做出装饰,线条优雅却不显得累赘。   它将整个空间隔为两部分,相互阻隔却又相互融合,在兼顾实用性的同时能给人带来“隔而不断”的视觉享受。   光是这一个部分,就已经足够吸睛。   现场的众人都是家居行业的佼佼者,只看了一眼,心底便已经在盘算这样的装修是否有可行性。   “软装是关于整体环境、空间美学、陈设艺术、生活功能、材质风格、意境体验、个性偏好,甚至风水文化等多种复杂元素的创造性融合。”陆子安微微倾身,声音淡然而笃定:“我希望大家对自己有自信,不追美式设计的奢华,不赶欧式梦幻的潮流,相信华夏家具可以为世界家居文化提供方案!”   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中囯风的装修,只是因为色调暗、低沉、显旧等等因素而不得不选择其他的装修风格。   有人略一思忖,便有些疑惑地道:“陆大师,我想问一下,你觉得中囯风的装修,能经得住市场的考验吗?”   “当然能。”陆子安微微一笑:“事实上,中囯风的装修是一种更能向世人诠释更经得住岁月考验的另类时尚。”   这话听起来有点拗口,但也确实是事实。   所有人的思绪迅速运转,每个人眼底都风云暗涌。   有脑子灵活的,盯着那一张张设计稿,已经飞快地思考后续的推广了。   说干就干!   为什么不参与?   前头他们业内人士碰头的时候,还聊起过木雕界的趣闻。   听说当初有人不肯跟陆大师合作,觉得他不过是沽名钓誉,结果后头肠子都悔青了。   后来陆子安又进军玉雕界,也一样成功了。   现在他要插手家居,虽然感觉离成功还是有点遥远,但是就冲着“无双公子”这块金字牌匾,也够他们赌上一把了!   没人再相互讨论,每个人各有主意。   陆子安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去请求他们来加盟,他的态度是非常公正的。   把具体想法跟他们解说,并把自己的设计给他们共同鉴赏,但是主动权还是在各自的手里。   不主动,不强求,亦不会威逼。   想来就来,不来别后悔,就是这节奏。   等最后卓鹏来给他们填表格的时候,也是直说的,如果有不愿意参与的,可以自行离开,买卖不成仁义在,往后大家还是朋友。   只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笑了。   “哎呀,卓先生你快把表格拿过来吧,走啥走,谁舍得走啊!”   现场的气氛轻快了不少,所有人紧绷着的精神也都放松下来,分别仔细地填了单。   由卓鹏出面敲定合作细节,陆子安便功成身退。   等陆子安走了,众人更加自如了些,有人不禁咂咂舌:“果然年轻就是好,我们的思维还是太局限了。”   “是啊,木质艺术品,原来也可以……那啥,小啥来着?”   另一人没好气地道:“小清新!”   是的,陆子安的设计,将木质艺术品化为了空间中为数不多的点缀。   木料本身低调的色泽很好地与房间的色调和谐一致,以耐人寻味的造型成为中式空间中永恒的经典。   这种将复古与新潮,完美地融合于一体的感觉,是中囯风家居独有的特色。   吊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卓鹏拿出第二份文件:“好的,下面由我来向大家展示,更多细节方面的展示。”   还有?   众人眼睛一亮,不禁更加期待。   基本上,不需要讲解什么。   由动态图,向大家清晰地展示,用榫卯组合而成的各类柜子另一面的风情。   紧贴墙面的置物架是书柜,藏品柜也可以是收纳柜。   每个空间都被完美地利用起来,这些生活的小细节,组装起来便是一整幅精致的画卷。   木质家具上放置小盆栽与工艺品的点缀,给空间平添了几分情趣。   陆子安对色调的运用已经炉火纯青,他设计出的房间,不仅非常有整体感,而且温馨自然,仿佛将雅致的园林都搬进了屋子里。   幸好刚才没有走!   竟然还有这样的大惊喜在这里等着他们!   卓鹏将他们眼底的欢喜尽收眼底,胸有成竹地道:“好的,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具体的合作事宜。”   和木雕合作不一样的是,家居,陆子安只提供思路和平台。   无论是之前是合作关系的,还是竞争关系的,在这一刻起,全部复盘。   创立全新的局面,建立华夏独有的家居品牌。   品牌名就是——兰亭雅舍。   将艺术融入设计,用细节表达生活气息,重点突然的就是一个雅字。   并且这个品牌最有意思的是,全部都是中囯风,不追逐流行,坚持每一个作品的独创性。   也就是说,每一套装修设计,都是独一无二的。   卓鹏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尤其是有了前辈的指点,他如今更加省时高效了。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集众大家之力的兰亭雅舍横空出世。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它第一次现世竟然是在北亰最豪华地段的中心广场。   整整三分钟的广告,却一扫步行街的喧嚣热闹。   “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循声抬头,只一眼,便痴了。   玉琴。   一双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动,清烟袅袅,悠扬的琴声让人为之沉醉。   伴随着轻烟,视线缓缓在室内前行。   一步一景,却又有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从未有人想过,中囯风,竟然能与现代社会如此和谐地融于一体。   有小姑娘抱着布娃娃从镜头前跑进房间,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镜头跟进,温馨且自然的木质高低床,设计精巧,小姑娘嬉笑着从滑梯上一滑而下,滑完了,直接往上一拉,滑梯后露出一根榫条,支在地面,便成了一张精致的小桌子。   小姑娘在桌前坐下,认真地开始诵读文章,摇头晃脑:“人之初,性本善……”   稚嫩的声音,让看到的人不禁发出会心的笑意,仿佛这美好的一幕近在眼前。   电脑桌也是木质,却因其精巧的机关而多了许多功能。   更不必提梳妆台上那一个个精巧的化妆盒,玲珑小巧却又极其雅致。   ……   仅仅三分钟的时间,却已经向世人展现了一个美好的家庭所拥有的一切。   悠悠琴声又变得清晰,轻烟浮动,画面逐渐定格。   小篆体的【兰亭雅舍】四字,仿佛在那一刻便驻进了所有人的心底。   这是兰亭雅舍第一次被搬上荧屏,却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它的美,不足以用言语表达,它蕴藏于骨血,它是每一位华夏人心中的灵魂。   行走其间,仿佛已经化身为宽袖长袍,身心都放松下来。   这样的房子,谁不想要?   “我的天,忽然觉得我家的装修一点格调都没有!”有年轻的女子掩唇低呼。   旁边的同伴也是满目惊艳:“感觉这种风格好赞啊,完全没有红木家居的暗沉啊有木有!”   网上也迅速有人转发这个广告的图片,虽然拍得不甚清晰,但亲眼见到的人都是感触颇深。   【忽然觉得,我爸的审美有救了!】   【同!我不会说我爸在家里搞了个小桥流水!夏天蚊子巨多!】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爸!我爸还买了那种石栏杆啊!能想象吗?上边雕着各种菩萨的,丑到爆!】   【虽然我不懂这是什么审美,但我知道,你们都在炫富。】   如此种种,但是意外之中的是,反响极好。   这样的设计的确无可挑剔,既囊括了清雅的古风,又与年轻人喜好简约的思想完美地融合于一体。   可以说,它将年轻一代与父辈之间的代沟直接铲平了。   众多声音中,最多的呼声就是,父辈的审美有救了。   有了兰亭雅舍,他们再也不用与父辈争执到底是古典风还是小清新了!   所有人搜索过后,兰亭雅舍的预约会员直线飙升。   然而这才仅仅是第一波广告投放!   最让人不敢置信的是,兰亭雅舍的费用竟然并不是天价!   虽然比普通的装修略高了些,但是,它值这个价!   很快地,一万个预约名额就满了。   第二波广告投放,揭开了兰亭雅舍背后的秘密。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荧屏上时,许多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难怪它给他们的感觉这么熟悉!   更多的人痛心疾首:早知道是陆大师出品,他们死都要抢个名额啊!   然而,世上有后悔药卖吗?没有。 第385章 雅俗共赏之高峰   有人开始对第一批预约到的幸运者进行采访,但这些人给的答案都非常令人意外。   “为什么?因为这一看就是陆大师的风格啊!”   “我是因为这种设计给我的感觉非常像陆大师的风格,所以就觉着买不到陆大师的作品,我就住进陆大师风格的房子……”   “哎,买不起木雕啊,太贵惹,没办法,就只能买买房子咯。”   “买玉雕是不可能买玉雕的,这辈子都买不起玉雕,弹琴我也不会,只能买买房子装装修,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一群低调炫富的无耻之徒,记者都被闹的无语了。   不过采访多半,发现他们有许多都是陆子安的粉丝。   都是凭感觉,觉得这像陆大师的手笔,然后刚好准备买房子或是有房子准备装修,觉得这风格很喜欢,就索性预约了。   得到这样的市场反馈,让众人哭笑不得。   这也是家居大佬们立即开始开放第二批预约的真正原因。   仅陆子安一个人的号召力是有限的,他们希望看到这种风格装修的真正的市场。   然而让他们感到惊恐的是,当放开第二波预约后,兰亭雅舍的热线几乎被打爆了。   其火爆程度,不亚于周天王的演唱会。   所有参与这次合作的企业,全都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开始对所有预约者进行回访。   以陆子安的设计标准为蓝图,每一栋都独一无二。   价格从一开始就敲定,反正减少了许多冲突。   华夏人喜欢买房子,近年来房价水涨船高,一方面是因为炒作,一方面也是因为需求。   在华夏民众的观念里,安居乐业。   有家,才有幸福。   一套独一无二、弥漫着中国风的住所,会给人们带来一种安静祥和的氛围。   在劳累了一整天后,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入目皆是画,来回于书房客厅之间,仿佛在水云间行走,这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如果说第一批预约者,很多都是冲陆子安的风格来的。   那么第二批,更多的是想将家里中不中,洋不洋的装修换一种意境的人。   很多人都有一种古典情絮,但是奈何境界不够,想出来的装修终归是俗气了些。   大红暗红,大片大片的木柜,看上去既老气又不显档次。   明明花了重金下血本做的,却被人误会不值钱还有苦难言。   但是陆子安的风格如一阵清新的风,将众人眼前的浓雾尽数拨开。   原来中囯风也可以这样实现!   恰到好处的留白,格调高古的家具。   每一次仔细的欣赏,便是一次全面的感官spa。   入眼也入心,绝非一个“美”字可概括。   有专家更是以一句话来形容陆子安:炉火纯青的境界,雅俗共赏之高峰!   从没有一个人,能如陆子安这般真正将雅俗共赏做到极致!   他是真正的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外界喧嚣日渐盛浓,而陆子安却依然安定地做着他的玉乐器。   只应轩每天兢兢业业地向他反馈着各类信息。   “啊,师父,镁国有几位木雕大师组团去我们的博物馆参观了呢!”应轩一惊一乍的:“师公问我们要不要回去!”   陆子安慢慢地将一根长方形的玉慢慢磨圆,头也没抬:“不回。”   “哦哦。”应轩迅速回复陆爸:【师公,师父说不回!】   过了没多久,应轩又会欢快地跑过来:“师父师父,有人邀请你参加某某酒会呢!听说一位大明星也会参加!”   “不去。”陆子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施予。   应轩手机又响了,表情有些扭曲:“呃,那个大明星邀请您做她的舞伴……”   心里头都有些小激动,哇,这个女明星超漂亮的呢,这身材,杠杠的!   不过还是没他师娘漂亮!哼!   陆子安指下的玉柱已经慢慢打磨光滑,正准备进行掏挖,闻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没事做?过来直播。”   “好哒!”   有了上次的经验,守在直播间的网友们多了很多。   看到果然又打开了直播,众人精神一震。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什么鬼,我竟然唱出来了!啊啊啊,这在做啥,怎么前面的没有直播啊!】   应轩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前面的太简单了,师父只直播高难度的!】   然而这话也真有人信,连连赞叹:【果然有大师风范!果真雅量非凡!】   【这是在做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两根玉柱啊?求解答!】   应轩很认真地道:“这是在做玉笛和玉箫。”   【玉人何处教吹箫?我喜欢!】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乱入了呢。】   【都是腰椎间盘,为什么你这么突出。】   陆子安没有看直播,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根玉柱在他掌心流转,昆吾刀轻而缓地划过,落下一片片玉屑。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如此小巧的一根玉柱,他竟然还能将其掏挖成空心。   完整的,精美到令人讶异的翠绿,那簌簌飘落的玉屑,如一汪碧水流淌在他的指间。   原本嬉笑的众人慢慢沉寂下来,目光情不自禁跟着他的手移动着。   这是一场视觉盛宴,这是一场久违的约会。   每个人都忍不住为之着迷,为之沉沦。   竹笛发源极早,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具有强烈的华夏民族特色。   古人谓“荡涤之声”,故笛子原名为“涤”。   【真是很难想象,这样美的艺术品竟然真的可以用来吹奏。】   【感觉它哪怕是这样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也是一种美的享受。】   “其实用玉做笛很常见。”应轩近乎痴迷地看着陆子安慢慢将玉笛内部打磨光滑,声音温和地道:“不止是玉,还有用骨做笛的,比如目前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可吹奏乐器的贾湖骨笛,它是河南博物院“九大镇院之宝”之首,堪称“中华第一笛”。”   细而长的玉笛上,上面开有若干小孔,孔径0.35厘米,分布均匀。   陆子安将每个细节都雕琢到极致,那是一种对艺术几近苛责的追求。   全程手工制作,与其说这是一件乐器,倒不如说它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玉笛慢慢成型,陆子安反复打磨了好几遍。   他一点也不着急,打磨一次就再检查一次,反复查看。   直到笛身入手滑腻,金银错仿佛已经与玉身融为了一体,才吁了口气,放下刻刀。   净手,擦拭干净。   他一脸沉肃地拿起玉笛,轻轻凑到唇边。   笛声悠扬婉转、古风古韵,淡雅空灵虚静出尘。   令人惊讶的是,陆子安虽然是试音,但姿势却极为标准。   甚至末了他还用了一串滑音,手指技巧颇为娴熟。   这也是华夏笛子的独特之处,滑音使笛子的声乐更加华丽、流畅并富有色彩,而这一点,长笛是做不到的。   西洋乐器长笛音色单一,在两个音之间的过渡不如竹笛自然,因此也就没有了“滑音”的效果。   虽然陆子安仅仅只为试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笛子的声色却让人颇为惊艳。   华丽时清脆嘹亮,细致时玲珑剔透,情绪交替犹如行云流水。   哪怕是外行人,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这支玉笛绝对是一件极品乐器!   它消泯了竹笛的弱点,强化了玉质通透的特质,尤其有金银错工艺的加成,更是让乐声生生提了一个层次!   这样的精品,如何让人不眼热?   甚至连守在直播间的不少收藏家,也已经放下身段,纷纷疯狂地各种刷屏求价格。   然后就直接被科普了一脸。   【新粉吧?别瞎琢磨了,大师的作品都不卖的,想看自己去博物馆。】   【哎,好希望陆大师能把自己的作品搞成本书出版,每天晚上看一看,感觉身心都能放松。】   【这个我赞同,毕竟我暗挫挫拍了些照片自己打印了,但是还是不够!】   应轩琢磨了一下,倒也觉得这个想法是可以的。   如今师父的作品也越来越多了,比如说出一本个人作品全集!   应轩眼睛一亮:他都想买本来收藏!对,还得让师父给他签名!   这时陆子安停下了吹奏,满意地将玉笛搁至一边,无意扫了眼屏幕,发现各种礼物如烟花般盛放。   他不禁皱了皱眉。   应轩以为他有什么难题,连忙道:“师父,怎么了?”   “没事。”陆子安这么说着,却已经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看到他更为清晰的身形,所有人都乐坏了,各种刷礼物,一时连屏幕都看不清了。   陆子安清了清嗓子:“你们,别刷了。”   嘎?   不仅应轩呆住了,连直播间刷礼物刷得正欢快的粉丝们也傻眼了。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啊?有钱都不要。   众粉丝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道说啥好了。   别人家的主播唱歌跳舞玩游戏,我家主播天天直播削木头……这也就罢了。   别人家的主播天天嚷嚷着求打赏,我家的怎么还让粉丝不要刷礼物?   有人弱弱地道:【我……我们特别喜欢你,发礼物是为了支持你呀……】   陆子安神情不变声音清冷:“谢谢大家,不过你们来看直播已经是支持我了,我不缺钱,大家留着钱放假去博物馆吧。” 第386章 美丽的误会   这,还真是耿直得让人无话可说。   【我终于知道我喜欢陆大师什么了,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这车来的猝不及防。】   【啥车?隐形的吗,我竟然没看出来。】   【她只说了一半,后半句是:忠于人品,痴于肉体,迷于声音,醉于深情。懂?】   【你们会被小姐姐打死的我跟你们讲。】   陆子安微微倾身,神情难得的严肃:“相信大家也有看到,我们最近一系列的举措,都是为了更好地传扬我们的传统文化,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因此我希望,大家能够亲身去体验一下,亲自体会一下岁月流逝的感觉。”   众人都很是给他面子,乖乖地答应下来。   “当然,这只是我这里,其他人那里你们还是要多多支持。”陆子安笑笑,眉眼又柔和下来,淡然地道:“好的,接下来我继续做玉箫。”   真正的清风朗月,谦谦君子。   看着他重新回到工作台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是第一次,直播间没有任何杂乱的声音。   没有弹幕也没有礼物刷屏,全身心地投入,只为这一刻静谧的享受。   人素净,就高雅。   心淡然,就简朴。   陆子安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众人走入真正的文化盛地。   “箫,参差管乐也。象凤之翼。”陆子安慢慢地将玉柱打磨,钻孔:“箫的历史,可以追根溯源到远古时期,距今七千多年的骨质发声器,考古学家称之为“骨哨”,现存浙江博物馆。”   话锋一转,他没有继续讲述箫的历史,而是转而说起了与箫有关的故事。   “吹箫引凤的故事在古代的传说故事中是颇有名的,当然,是个爱情故事。”陆子安微微笑了笑,声音却没什么起伏:“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喜爱吹箫,当时有一个名叫萧史的男士吹箫技艺很高,能在箫上吹出鸾凤之音,秦穆公就将女儿嫁给了他,筑起高台给他们居住,两人很是恩爱。”   “数年后的一天,弄玉乘凤,萧史乘龙,二人忽然升天而去,成为带箫修行而成仙的人,吹箫引凤就是由此演变而来。”   说话间,陆子安指下未停,要开始进行精细的制作了,他便停止了讲述,专心地将玉箫逐渐展现出来。   笛子之所以声音清越,是因为它有膜。   但是箫没有膜孔,只有后音孔。   应轩看得非常认真,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观摩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陆子安的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宽广。   以昆吾刀在玉箫表面勾勒出凹槽,再镶嵌入银丝。   陆子安将银花丝工艺与金银错相结合,凭双手和一把刀进行精细的雕琢。   让根根银丝依槽成形,深嵌玉箫。   银丝长度有限,镶嵌过程中往往得多次接入新的银丝,但是陆子安都是以刀尖轻轻修整。   或挑或削,或轻轻按压,使所有接头之处都做到藏而不露,宛如天成。   像银花丝,却又不是银花丝。   是金银错的工艺,但是却又是在这个层次上进行的升华。   北亰市的四合院里,马征大师抚案而笑,满目赞叹:“果然是鬼才,鬼才啊!”   陆子安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有使不完的点子,想不尽的技艺。   谁能想象得到,他竟然可以利用金银错的工艺,将银花丝如此与玉雕相契合?   “不,这已经不能算是金银错了。”马征死死地盯着屏幕中的画面,喃喃道:“这又是一种新的技艺,这不止金银错,也不是银花丝,他还加入了锔艺……”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苍凉却又有些痛快。   父亲,您看到了吗?   您曾经想做到却没做到的,有人替您做到了。   他掩面而笑,身形愈显瘦削。   指缝间,一片温润。   高大的青年悲凉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陆子安呵……   不仅他们在讨论陆子安,外界的人更在讨论陆子安。   傀国在最短的工期里,按照陆子安的图纸建造了一栋房子出来。   这栋房子刚一建出来,价格一路飙升。   抗震九级!   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他们能够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钱,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文。   傀国有钱的人不少,爱惜性命的人更多。   但是官方始终不肯松口,他们想要先研究透陆子安的技艺,最好是根据这栋房子再进行一次升级。   【呵呵,坐等你们研究出来。】   【真是不自量力,如果研究得出来,早干嘛去了?】   【就是嘛,现在图纸拿到了,还不赶紧大量复制是在干嘛呢?真是搞不懂你们。】   民众怨声载道,对官方的不满情绪堆积的越来越多。   而傀国官方也挺无奈的,毕竟是华夏方给的图纸,他们不能确定没有任何陷阱之前,怎么敢大肆复制?   尤其陆子安这个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总得将每个细节都掰开仔细研究了才行。   然而半个月后,他们都还没研究出来,子安集团却突然推出了一款新式建筑。   《真正的榫卯技艺,可移动的家!》   这是一栋和帐蓬类似的房子,拆解简单,便于携带。   可以根据图纸打开,往车上一撂就拖走了,到了地儿组装起来就是一栋房子。   没等傀国官方缓过神来,他们发现,许多国人都跑去华夏采购了。   不买化妆品,也不买衣服。   他们就是去买房子的!   白木由贵看着与自己的图纸完全不同,但是功用却一个不少的样品房,第一次大发雷霆。   “等等等,拖拖拖!我说过,跟陆子安打交道不能掉以轻心!但你们就是不当回事!你们自己做吧,这事我管不了!”他摔门而去,再不顾他人怎么看。   这厢卓鹏愉快地数着进项,扭头跟秘书打了声招呼:“陆董说了,这房子做一千栋就停工,继续做原来的工艺品。”   “好的!”秘书老实地记录下来,但心里还是挺奇怪的:“卓总,这木屋卖得挺好的,为什么不做了?”   卓鹏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不可说,不可说。”   虽然陆子安盯着这个空档,完美地坑傀国官方一把,但是这种横财,发多了会引来大难的,见好就收才能更稳。   这个道理,陆子安懂得,他更明白。   只是……虽然他早就吩咐下去了,但傀国官方并不知道啊!   眼看局面即将失控,最后还是白木由贵硬着头皮给陆子安打电话。   没办法,就他俩比较“熟”,虽然他是一路被陆子安坑过来的……   陆子安刚好把玉箫做完,白木由贵电话就来了。   “陆大师,不好意思打扰了,是这样的……”白木由贵知道他时间金贵,因此尽量简约地陈述了一下这件事情。   原以为会要说很多,但没想到他才说完,陆子安就爽快地答应了。   “哎?”白木由贵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谢,谢谢陆大师……”   陆子安很温和地笑着道:“不客气的,这也是为了以后的长久发展,为了两国友谊长存。”   这番话,让白木由贵感动得不行,傀国众人更是自责不已。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怎么可能会是陆大师故意坑他们的呢?   瞧瞧,人家态度多好!   白木由贵再三感谢,才小心翼翼地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他腰杆瞬间就直起来了,抬起下鄂:“都听清楚了?赶紧开工制作吧,趁着这个当口。”   全然不知道自己被陆子安坑了,还万般感激的白木由贵表示,陆大师真是大大的好人。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陆子安微微一笑,拿起玉箫:“好的,接下来我来为大家展示一下,玉箫的声色。” 第387章 风起似是故人归   重头戏终于来了!   所有人打起精神,认真地聆听。   陆子安手指轻轻搭在萧上,垂眸轻轻吹了起来。   箫声响起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变了。   人们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整个人如置身大漠,四周空旷无比,天高地阔般自由。   玉萧的音色柔和,典雅。   曲调清虚淡远,没有凄楚,也没有呜咽。   苍茫的声音仿佛自远古而来,让人内心无比宁静。   这是一种远离尘世、超凡脱俗的恬淡,也是一种清心淡泊、情寄山水的自得。   这种意境渗透在箫声之中,所有人仿佛透过玉箫看到了陆子安的心境。   深深地吸气,仿佛经历了一场身心的洗涤。   陆子安停止了吹奏,默默地把玩着玉箫。   他很喜欢玉箫的这种清淡高远的幻想气质,在清幽中又透出一分清新,很有意思。   【其实我也喜欢箫,但是自从它的意思变污之后,我就只能偷偷地练了。】   【哈哈,同情你三秒。】   【学箫吗?三思啊人肉榨汁姬!!】   陆子安慢慢将玉箫放入木盒中,盖好。   明天,它就将属于别人了。   “另外,我明天要回长偃,所以后面几天可能不会再直播了。”陆子安目光柔和地看着屏幕,似留恋又似安抚地道:“不过我会很快和大家再见面的。”   【好滴,大师白白……】   【我要给你接机哇哇哇!】   第二天,陆子安将玉笛和玉箫交给乐团后,便带着应轩回了长偃。   为了不让人来接机,他特地选了人比较少的航班。   没想到一下飞机,竟然还是看到了许多粉丝。   “求签名呀,陆大师,我超喜欢你的!”有妹子拼命地挥着手。   “没想到大师你这么早就来了,我都带了一天的干粮!好开心!”   峰会为他配置的工作人员将她们阻拦在离陆子安两米开外,有的妹子甚至激动得满脸通红。   每个人都嚷嚷着,颇为嘈杂,但是随即想起陆子安喜欢安静,又纷纷闭上了嘴巴。   的确很早,天都刚亮。   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果他坐的是晚上的飞机,她们岂不是要在这等一天?   虽然这样的行为,很蠢,但是蠢得,挺让人动容。   陆子安顿了顿,伸出手。   噫?应轩眨眨眼,往旁边扫了一眼:“哦。”   顺手接过一妹子手里的本子,递了过来。   人群沉寂了一秒,然后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   无数本子争先恐后地递了过来,应轩一视同仁,安安稳稳地接住,一本一本地递给陆子安。   陆子安刷刷几下签好,抬起头诚恳地道:“大清早的,大家赶紧回家吧,记得吃早餐。”   “嗯嗯!大师你也要记得吃呀!”   所有人都兴奋不已,这一趟真是来得值!   也有过路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嘀咕着哪位明星出来玩,这么大的架势。   “什么明星,人家这是艺术家!”旁边有知道陆子安名气的人随口科普:“无双公子,听过没?”   “……还真听过。”   没办法,毕竟陆子安名气水涨船高,尤其他近来一系列举措极为贴近民众生活,更是让人过目难忘。   毕竟,他的技艺凌驾于艺术之巅,却又完美地融于当代,这种奇妙且矛盾的结合体,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直到陆子安坐进车子,围观群众才怏怏离去。   因为太早了,所以陆子安也没和家里人说。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到家后,刚下车,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沈曼歌。   两人遥遥相视一笑,沈曼歌几乎是飞奔着过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微风轻拂,那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径直扑进了他怀里。   陆子安用力地拥抱她:“傻妮子,起这么早干啥,放学回来不是一样能见到。”   “因为起风了嘛!”沈曼歌在他怀里蹭蹭,爱娇地道:“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呀。”   一曲闲庭酌花酒,风起似是故人归。   陆子安眉眼都柔和下来,半揽着她进了屋。   分离了太久,沈曼歌恨不能粘在他身边,但是很可惜,课还是要去上的。   感觉两人都没来得及好好说几句话,就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   沈曼歌依依不舍,陆子安被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逗乐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走吧,我送你。”   “哇,真的嘛!”沈曼歌立马拎起书包:“走走走。”   生怕他下一秒反悔。   也就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到她的天真未泯。   陆子安心情很好地送她去了学校,沈曼歌高高兴兴地进了校门。   回到家以后,陆子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看,直接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反正第二天才办酒,事情都交给陆爸在管,他根本不用操什么心。   陆妈也很心疼他,虽然很想叫他起来吃饭,但看着他睡得很香,到底是没舍得。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晚饭过后,还没来得及和家人好好聊天,就迎来了一大波访客。   “管先生?”陆子安有些惊讶,却还是引他们进来:“欢迎欢迎,请进。”   陆爸也颇为惊讶,看着他们各自拖着个大箱子,暗暗疑惑着那是什么。   “我们是专程来祝贺陆大师的。”管先生笑着道:“无别物可赠,只能送首曲子给你。”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了他们的箱子上。   管先生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们的玉乐器了,因为有点重,所以我们都是拖着来的。”   陆子安虽然做出来后都有试过,但还真的没听他们合奏过,心里也颇为意动。   陆爸陆妈则还是客气地推脱:“这怎么敢当,你们人来了就已经……”   “陆老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啊。”管先生爽朗地笑,揶揄道:“等会你就会后悔了我跟你讲。”   众人哄笑,有人提议道:“听说陆大师的无双楼旁有曲水流殇,不如我们就去那儿吧?”   “哎,这个可以有!”   陆子安引着他们进园子,一路走,两边的灯逐渐亮起。   倒像是由他走向了一条康庄大道一般。   这园子极为雅致,每一刻有每一刻不同的欢喜。   此时月明星稀,流水潺潺,听着那清亮的声音,让人感觉心情都飞扬起来。 第388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曲径清幽,众人走过小桥,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无双楼里竟然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笑声传来,陆子安怔住了。   跟在他身后啃苹果的沈曼歌哦了一声:“对了,月白她们还在拍电影呢。”   管先生连忙道:“啊,那我们不进去了吧,就在这外面也是一样的。”   “噫?陆大师?”头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就看到一片浅粉裙角一闪而过,然后屋里传来叮咚脚步声。   门很快就被打开,一美貌女子身着粉色舞裙轻盈地走了出来。   每一步都极为娴雅,身段优美,但是却总感觉有种奇怪的感觉。   陆子安微微皱眉,这是谁?   看出他的疑惑,沈曼歌咬了口苹果:“这是孙姝,是个演员,来跳舞的。”   正羞涩地垂着头,准备慢慢抬起头将最好的侧脸视角留给陆子安的孙姝喉咙哽住了。   一口老血!   她费了多大劲,才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名额。   苦守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让她等到了和陆子安的见面。   结果,沈曼歌十二个字就把她给打发了?   陆子安收回目光,平静地道:“我进去看看。”   “陆大师!”孙姝叫住他,有些踌躇地道:“这个,正在关键的时候……”   “没事。”沈曼歌继续啃苹果,咔嚓咔嚓,径直掠过孙姝朝里面走去:“小李子?在吗?”   有人迅速应道:“哎!在呢!”   一妹子从后面小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曼曼姐,什么事呀。”   “哦,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们今天拍得怎么样了?”   妹子摇摇头:“还是不行,导演生气了,说今天不拍了!”   沈曼歌将手里的苹果梗扔进垃圾桶,擦了擦手:“哦,这样啊。”   旁边的孙姝面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嘴,想挽回一下,里面却涌出一大群人。   走在最前头的正是月白,她边走边扶着头上的簪子,一抬头看到了沈曼歌,随即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嗨,曼曼。”   “月白,拍完啦?”沈曼歌也笑了起来,与她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月白这才看到台阶下站着的众人,连忙请他们进来:“我这就安排人腾地方……”   “不用。”陆子安指了指门外:“我们是想拿些椅子出去。”   很快地,导演也收到了消息,连忙赶了出来。   他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么多音乐界的大师,虽然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内心已经笑开了。   这都是人脉啊!   迅速有人帮忙搬了椅子出去,其他大师都各自挑了位置坐了,管先生却一直盯着月白看。   “管先生。”月白倒是落落大方随他看。   管先生点点头:“排的是古典舞?”   “啊,对。”   管先生目光转向旁边没说话的沈曼歌:“沈小姐会跳吗?”   哎?怎么扯到她身上了?   虽然有些莫名,但沈曼歌还是点点头:“会啊,这几天她们天天跳这个,看多了也就会跳了。”   “好好好。”管先生喜不自胜,看向陆子安:“陆大师,不如我们试试……《采薇》?”   《采薇》这曲子倒也简单,于诸位大师来说算是入门级别。   陆子安看了眼沈曼歌,挑了挑眉:“好啊。”   他还没看到过曼曼跳舞呢!   哎?沈曼歌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月白拉了进去:“快,换裙子!”   导演迅速反应过来,吆喝道:“所有人各就各位,准备!”   管先生给陆子安递了支竹笛,微笑道:“只能委屈陆大师了,哈哈,玉笛老奇是不会给你的了。”   “没事。”陆子安把玩着这支竹笛,只凭手感就知道这笛子绝对是珍品:“事实上,没有任何材质的笛子比得过竹笛。”   真正要发出笛子原声,还得是竹笛,只是为了乐团的统一他才做的玉笛而已。   所有人在其座位上落座,有身穿长裙的女子头顶花篮,在上游洒下花瓣。   月华如水,月光照在波光细细的水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   管先生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哪怕是试音也如同天籁。   之前那个女孩子在楼上说了句好了。   导演做了个手势,无声地退进了黑暗中。   灯光全暗。   没有了灯光,园子里反而更显宁静。   月光懒散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微风缓送,让人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身心放松。   琴声穿透时空而来,若隐若现,声音低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低沉的曲调,逐渐上扬,慢慢演变为柔和和悲凉。   一列身着蓝白色渐变舞裙的女子依次从暗中走出,踩着节拍,无忧无虑地迈着轻快的步伐。   月白轻启唇瓣,声音清亮柔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伴随着她的歌声,众人轻轻舞动水袖。   蓝色的袖子在月光照映下,柔和却又清冷。   众乐声缓缓加入,完美的融合,仿佛排练过无数遍。   明明是五六月的采薇情景,众人却仿佛看到了冬至踏雪归来的故人。   众女声音相附和:“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女孩儿脚步轻盈,舞姿动人,一抬手,一举足,都洋溢着青春幸福的气息。   曲调婉转却又略带悲凉,众人仿佛看到了从春到秋,薇菜由嫩而老的变化。   时光无情,戍卒思归却又知道,已经没有了归去的方向。   颠沛流离的困苦,物是人非的黯然忧伤,都隐在这音乐之中,在这舞步里,在每位姑娘沉醉的眼眸里。   而其中,又以沈曼歌的舞姿最为动人。   因为从平地换到了桥上,加上孙姝心里藏着事,总想表现得最好,让陆子安看到她最好的一面。   却越想舞步就越乱,不经意就出了差错,好在沈曼歌总能及时补救,和月白互相配合着,以长袖替她遮掩。   倒不像是出了问题,而像是一早就这般排练好的一般。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沈曼歌以袖掩面,轻快地旋转。   微风轻拂,有花瓣被袭卷而来,落在琴弦上,落在笛尾,落在裙边。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凝固在一个看不清她面容的姿势。   陆子安吹笛的手微微顿住,一时竟看得痴了。   流水潺潺,天地万物都已经远去,只有沈曼歌淡笑的眉眼,无比清晰。   有人感觉脸上有点痒,伸手一抚才发现有些微湿。   四季的轮回,光阴的流逝,尽在这一曲之中。   而沉浸在姑娘舞步中的,除了思念的成长,更有生命走向苍老的痕迹。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满目赞叹。   “好啊!”导演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沈小姐,你踩节拍踩得特别准,形象也特别好,有没有兴趣进军演艺圈啊?”   沈曼歌轻笑,却毫不留恋地婉拒了:“抱歉,我目前没有这个想法。”   导演颇为遗憾,却也知道她不是自己能强求的,只能留了张名片给她。   连管先生也很是欣赏她们的舞蹈,原本临时说加上舞蹈只是因为月白的舞裙很不错,却没想到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很难得啊,有古典韵味,却又有新的创意,大有汉唐乐舞的“翘袖折腰”的舞姿形象之优美。”管先生抚着胡须与友人笑道:“你们这裙子是谁设计的?”   哎?   原以为他会问别的,却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是问裙子。   导演有些惊讶,却又很快镇定下来:“这正是沈小姐设计的裙子,原定的束腰襦裙,她说这样的宽袖长裙更有仙气。”   的确,全是高档的绸缎,挥舞起来如云如雾,自然更为飘逸。   导演重新看了一遍,只觉喉咙干涩。   以他的阅历来看,自己简直是捡到了宝。   只是……   看着正在和管先生聊天的陆子安,导演犹豫了很久,还是趁着他们停止聊天的间隙,鼓起勇气走了过来:“陆大师,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其他人在收拾乐器,陆子安没什么好收拾的,就跟着走了过去,温和地道:“怎么了?”   “那个……我刚才有拍下来……”在陆子安面前,导演的巧舌如簧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干脆地道:“就想问一下,能不能用到这次的电影里面?”   怕被拒绝,他急急地道:“您放心,后期一定会做好效果,我也不会故意拿您做噱头!”   陆子安倒不在意自己,反正他站在树下边,又没灯光,肯定拍不到正脸。   他在意的是沈曼歌:“但是跳舞的……”   哎?原来陆大师并不在意自己,而是担心沈曼歌?   “哦,您是说沈小姐吧?”导演连连拍着胸膛保证:“我刚才有反复看过,沈小姐只露了半张脸,半张!”   “那也不行……”   “我会后期加上烟雾,让人看不清楚!”   这样吗?陆子安扭头叫来沈曼歌问了一下:“你怎么看?”   沈曼歌有过短暂几秒的茫然,然后就乐了:“放到电影里面?好啊!”   原以为没戏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导演眼睛蹭地亮了,各种许诺。   他心里很清楚,他根本不需要拿无双公子的名头说事,刚才这一舞曲,不管加到任何地方,都绝对是亮点!   导演心情无比欢畅,心满意足地走了。   离开园子前,管先生略带审度的目光始终跟随着沈曼歌,经过了慎重而漫长的思考,才在离开前拦住了沈曼歌:“沈小姐,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第389章 先挂为敬   交易?   沈曼歌顿住脚步,飞快地看了眼陆子安,有些疑惑地看着管先生道:“什么交易?”   “关于服装设计这方面的。”管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沈曼歌并肩同行:“我有个想法,是这样子的……”   说句实话,他的想法在外人看来,算是非常大胆,并且不大可能实现。   聘请一位高中生进峰会的服装道具组?开什么玩笑。   哪怕这位是获过大奖的高中生也很不现实好吗?   沈曼歌只是沉默地听着,管先生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想得太简单了。   诚然,这于她来说,是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还是可以吃一辈子的那种。   她上一次去峰会,是跟着师父去见世面的,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影响力有多大。   但是连她师父都只是进了刺绣组,参与峰会给各来宾准备的礼品制作,管先生却一下直接把她提进服装道具组?   他的心当然是好的,她也知道这个机会难得。   但是她不确定,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揠苗助长什么的……   沈曼歌心里有些纠结,但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现在扭头去问子安哥这样可行不。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绽出一抹羞涩又隐藏着激动的笑容:“谢谢管先生的提携,只是我马上要高考了……时间……这个,可能……”   “啊,理解的,不着急啊,反正时间还早着呢,等你高考完再回复我也是一样的。”管先生微微一笑,对她的观感更好了些:“沈小姐成绩怎么样?准备考哪所学校?”   “还行的样子,就一般般。”沈曼歌笑容有些天真:“我想考燕大。”   “……”管先生怔住,对沈曼歌的个人评定更是上了一层楼:“啊,那确实,是挺不错的哈……”   不过对她的回避倒是一点都没怀疑了,有这样的成绩,她想专心考试才是正常的。   要她抛下学业,当场答应跟他去峰会,那才是真的神智不清。   送走了众人以后,沈曼歌才跟陆子安说了这件事情。   陆子安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这事可以,你先别紧张,先专注考试,等考完再说。”   “好。”沈曼歌手撑在窗台上,颇为意动地看着他:“子安,你还有笛子没?当时你吹的真好,但是我听不太真切。”   没了……   “想要笛子?这还不简单。”陆子安起身去了材料室。   沈曼歌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选什么呀?”   “选竹子啊。”陆子安抽出一根不错的紫竹,粗细适宜,厚薄均匀,竹节不明显,质感光滑:“这个可以。”   沈曼歌有些心疼:“要不别做了吧?我只是说说而已啦!你都好累了,你回来还是多休息吧。”   “没事。”陆子安说话间已经打开了工具箱,随手挑出柄合适的刻刀道:“做雕刻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休息。”   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看着一块毫无特色的材料在指下逐渐褪去粗糙的外观,变成奇珍异宝,这种体验是非常美好的。   那种成就感,如同沙漠中即将脱水的人获得了一杯甘霖一般。   得到最终成品的那一刻,简直连毛孔都舒展开来。   “那好吧!”沈曼歌反正也喜欢看他做东西,索性趴桌子上盯着他做:“其实我觉得我们园子里的竹子也挺不错呀!你都不用挑,随便砍一根都是好的!”   “不是每根竹子都能做成笛子。”陆子安笑笑:“凡是用来做笛子的竹子,都需要经历严冬,因为竹子到了冬天,气温骤冷,天天“风刀霜剑严相逼”,它的质地才能够变得更加紧密结实,不管你左吹右吹,轻奏急奏,它都不变样,不走调。”   而没有经过霜冻雪侵的竹子,虽然看起来长得不错,可是用来制作笛子,就勉为其难了。   不但音色差许多,而且还会出现小裂痕,也容易长虫,用来做观赏品还行,真正用来吹奏是不行的。   “原来是这样。”沈曼歌表示受教了。   说话间,陆子安已经将将竹皮削去,将竹节打通了。   然后他用指腹抵着细砂纸,慢慢地将内壁通刷干净。   这样做是为了发音畅通,使气流振动统一,音色纯正。   哪怕只是做一根自娱自乐的竹笛,陆子安也一丝不苟,无比认真地对待着。   他根据紫笛的粗细,确定吹孔位置并开孔,再塞上笛塞,试吹出筒音的高音。   确定了高音后,他心里也有了底,直接拿着刻刀将后面的各个孔都开了出来并打磨干净。   “做好了吗?”沈曼歌很期待地看着他。   “还没有。”陆子安把玩了一下:“得刷层漆。”   拿出材料,他调好生漆,将其恢复了原有的色泽。   在笛子的尾端,他轻轻地画了一条藤蔓。   “噫?这是什么。”沈曼歌有些好奇。   “哦,这个啊……”陆子安认真地做着描绘,平静地道:“这个字,念曼,么暗曼。”   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念她的名的时候,略带沙哑的发音简直将她整颗心都勾起来了。   沈曼歌措不及防被撩了一脸,脸颊迅速飞起一抹晕红,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在撩?这一本正经的样子。   陆子安神情非常严肃,将她纠结又紧张的小情绪尽收眼底,唇角忍不住微微一勾。   却不料沈曼歌一直盯着他呢,当下把他的这抹笑看在眼里,顿时就明白了。   好气啊!子安哥变坏了!   她气鼓鼓的:“你故意的!”   “没有。”   “哼!”沈曼歌瞪了他一眼,又好气又想笑,忍不住嗔道:“那你以后做东西要不要都刻个曼字啊?给你身上也刻一个吧?”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沈曼歌又懊恼又有些羞涩地垂下头不看他。   陆子安微笑,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随你喜欢。”   “呸!”沈曼歌脸烧得慌,嘴上却还不肯服输:“全刻我的名字,你墓志铭刻啥?也刻一排的曼字?”   “那当然不会。”陆子安慢慢将漆面打磨光滑:“我都想好了,以后我墓志铭就刻一句话就行:如果没什么事,我先挂为敬。”   “哈哈哈,先挂为敬,亏你想得出来。”沈曼歌越想越乐,笑得前俯后仰的,却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   涂过漆后的竹笛既美观,又可防水还可让竹笛免于干裂,倒是一举数得。   陆子安将竹笛举起来,微笑着道:“我先去冲下凉,等下干了再吹。”   “嗯嗯呐!”沈曼歌趴回原位,期待地盯着竹笛。   快点儿干吧……   陆子安洗漱完毕,愉快地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沈曼歌已经没在桌前了,她静静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将她围困在自己臂弯里:“看什么呢?”   “子安……”沈曼歌凝视着黑夜,月亮躲进了云层,整个世界都一片漆黑:“所以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老天爷真不公平。”   听出她语气不对,陆子安将她掰过来,皱着眉头道:“怎么了?”   “……”沈曼歌靠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闷闷地道:“刚才……奇奇打电话给我……任爷爷病危了……”   任老爷子?   陆子安怔住了,安抚地拍拍她:“我明天去一趟,你别担心,如果奇奇没人管,我把她带回来。”   也不知道奇奇的妈妈会不会再回来……   “可是明天……”沈曼歌揪住他的衣服。   “没事,我不喝酒的,吃完午饭就直接飞过去。”陆子安抚着她的长发,眼底也有些酸涩。   也不知道任老爷子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因为出了这件事情,两人心情都不大好,这支曲子,到底是没能吹成。   第二天,宾客盈门。   陆爸直接在家里摆的桌,本来也没请人,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多。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早上到中午人就没断过。   原定的十桌被扩展成二十桌,三十桌,桌子直接从门口摆到了外面,一直往前延伸。   好在这边比较偏,外边的公路只有他们这一家在用,倒也没关系,大门一开,整条街都摆满了。   也有一些人来送了礼物就走,陆子安甚至都没来得打个照面。   不过人虽然多,但素质都很高,哪怕现场再忙乱,也没人嚷嚷。   事实上他们还真不是来吃饭的,每个人都满面笑容,穿梭在人群间。   这种场合拉人脉是最方便的,机会难得啊!谁要吃饭!   让人意外的是,不仅董市长安排秘书送了一份小礼物过来,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白木由贵也送了礼物过来。   现场也有不少记者,因为他们非常守规矩,陆家倒也没让人赶他们。   于是网上慢慢出现了许多照片,陆家一普普通通的宴席,竟然也上了热门。   【啧,不就个申遗成功嘛,搞的跟啥啥似的,这么厉害,你咋不上天呢?】   【吆喝,蛮了不起咯?我们还真就准备上天了!】   【这位兄弟你莫不是喝高了?在说啥子呢?】   上午十点左右,长偃市新闻部发出了头条:【震惊!陆大师的粉丝后援团竟然做了这件事!】   网友们纷纷笑言UC部喊小编明天去上班,不过倒也很给面子的纷纷点进去一看究竟。   内容非常霸气干脆:子安粉丝后援团为了表示对陆大师的支持,竟在长偃包下八架直升机绕城飞! 第390章 一笔一画皆神韵,一刀一刻皆匠心   更有好事者跑去现场,各种拍照并直播。   每架直升机上面都全部涂满了对陆子安的支持和喜爱,有些甚至还喷上了一些陆子安的作品的图案。   如此大手笔,当真是闻所未闻。   难得的是哪怕是如此奢华的场面,那些图案却还是非常雅致,配色都较为低调舒适,并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随着直升机的升空,现场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   这样的排场,让许多网友都表示赞叹。   【跪了,果然有钱人的快乐我想象不到。】   【曾听说粉丝和爱豆之间的关系是: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现在看来,这绝对是真理。】   【呵,天真,偶像和粉丝的关系是互相依赖的好吗?】   【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去捐款?全华夏还有那么多穷苦孩子!】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键盘侠。】   网络上对子安粉丝后援团的这一行为展开了激烈的论战,更有无数人各种艾特陆子安,让他说句话。   但是陆子安根本没时间看手机,心里本来就藏着事,担心任老爷子的同时,又要保持良好的状态迎接这些远远赶来参加酒席的朋友们,哪里知道网上已经闹翻了天。   倒是沈曼歌上洗手间的时候看了手机,看到群里不少人压抑着火气的言辞,她皱起了眉头。   要不是有几个管理员压着,群员恐怕早就冲去跟人对骂十条街了。   【长歌:大家都别着急,也别去吵了,这件事情我来解决。】   哎?   群里被她的这句话惊到,沉寂了几秒后,又瞬间爆发了。   【曼姐你别去,到时他们又会扯上你来骂的,这些人纯属眼红!】   【对,到时反而不好收场,曼曼姐你就保持你的良好形象就行!这些交给我们!】   基本上都是这种话,沈曼歌看得心里暖暖的。   真好,一路走来,子安哥一直有这些人陪伴着。   遇到挫折遇到阻碍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在。   沈曼歌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打下一行字:【长歌:安心,我能解决好。我没有偶像包袱,我的形象就是这样(^_^)】   她本来就不是走小白花路线的好吗?   是她曼姐扛不动刀了,还是这些网友飘了?竟然敢这样挑衅。   见她态度坚定,众人也就没有再劝。   没几分钟,沈曼歌的微博发了一条新动态。   【不管投了多少钱,心意最重要,我们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关注陆大师,关注传统文化。   陆大师对传统文化的影响有多大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这些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给他的。   他,值得这般荣耀!】   如果他不值得,那么还会有谁值得!   身为锦鲤小公主,她的粉丝粘性度更高,才一发出来,就获得了大量的点赞转发。   只是也有人直言这种方式简直是烧钱又浪费,更有人说如果这是他的孩子,一定会一巴掌扇死他。   针对吃瓜群众担心的地方,沈曼歌也正面做出了回应:【粉丝应援,不是一种脑残行为,事实上,近年来这种活动越来越多,正是因为消费习惯的成功建立。   大家的观念都在逐渐改变,开始正视偶像的付出与辛劳,这和花钱买正版书、买正版软件一样……它是一整套的消费行为,是整个消费文化里面的一个环节,代表着从我们这一代起,正确竖立的价值观。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言辞虽然不见得有多锋锐,却针针见血,毫无保留地将最关键的地方揭开来,直接将那些人反驳得哑口无言。   而原本有些觉得她配不上陆大师的人,也全都消了声。   如果是她们站在她的位置,这件事情不一定能处理得这么完美。   【感觉曼姐和大师很配啊,很互补的样子。】   【大师需要维持形象,曼姐扛刀为他冲锋陷阵……妈呀,女友力MAX!】   【曼姐是女的,女的,女的……我特么要弯了,百合吗?曼哥!】   沈曼歌完美地解决了这件事情,愉快地下楼吃饭。   所有人都已经落座,陆爸上台说了几句简短的话,无非就是感谢宾客们大驾光临,各种感激云云。   结果刚说完,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怎么了?   循着他们的目光,陆爸疑惑地皱紧眉头,慢慢抬起头往上看去。   蓝天白云,有直升机一直在他们房屋的上空盘旋。   八架直升机飞了几圈,又一起飞走了,有看了新闻的当时就赞叹不已。   “我还以为是说着玩儿的呢,没想到是真的……”   陆子安站在庭院里,四周一片喧嚣,他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它们远去。   虽然他做这一切,从来没想过要有回报。   但是这种被人肯定的感觉,真好。   他打开手机,给群里直接连着发了几十个红包。   粉丝们抢得不亦乐乎,各种刷屏。   陆子安微笑着缓步走上台,接过陆爸手里的话筒:“首先,谢谢各位能来,我非常感激。”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赞许地看着他。   他们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或是为了名气,或是为了感激,或者又有别的动机。   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是冲着他陆子安来的。   陆子安目光平和,声音依然非常镇定:“我不会承诺,也不会发誓,我只会更努力,以作品来回报大家的厚爱,谢谢。”   虽然只是简短的两句话,却已经能清晰地将他的底气勾勒出来。   掌声雷动,许多人眼里都迸发出光芒。   有人更是忍不住有些激动地道:“陆大师,我想和您谈一下有关合作的事宜……”   “对,您别只盯着家居行业嘛,我觉得……”   陆子安虽然不擅长人际交往,但是却也不憷,一脸清冷的样子,却无来由地让人敬重。   没人敢在他面前耍滑头,态度也就特别诚恳,他不需要去辨别他们是否真诚,只需要认真考虑他们的合作建议是否可行。   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好几拨人,陆子安在人群中行走,游刃有余。   陆爸欣慰地看着他,喃喃道:“长大了……”   这已经不是当初佝偻着背,匆忙从阳海市回来一脸颓丧的子安了。   在这三年时间里,他一步步地前进,能力越来越强,背也挺得越来越直。   热闹声中,西竛五老对视一眼,淡笑着出列。   管先生他们的贺礼别具一格,西竛五老自然也不甘落后。   桌上铺好宣纸,五老揽袖提笔。   “西竛五老动笔!哎呀,今天这趟来得真值!”   人群发出窃窃私语声,但是却都按捺住没有直接过去围观,只抻长了脖子张望着。   五人合作,写出的字那真是字字如刀。   【一笔一画皆神韵,一刀一刻皆匠心。】   这样的赞美,尤其是出自西竛五老之手,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十四个字,明明出自五人之手,却偏偏无比融洽,仿佛是同一个人写的一般。   难怪会叫西竛五老,志趣相合连字都这么像,当真是难得。   而西竛五老的字,随便挑一人出来都是价值连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联手合作写一幅字……   现场所有人望着这幅字的眼睛都在发光。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来了现场的人,对陆子安的财力及人脉,有了新的认识。   从而对他这个人以及对子安集团的价值,也就有了新的评估。   仅仅是粉丝后援团,都能有如此的大手笔啊……   他粉丝的购买力和他的个人影响力,比一线明星都来得厉害些……   而在众人的各种猜测和思考中,陆子安已经悄然飞去了任家。   沈曼歌固执地要跟着他来,陆子安虽然觉得学业为重,但是到底是没能拗得过她,只能带着一起来了。   两人一下飞机直奔医院,还好还来得及。   听说他们是来找任老爷子的,护士站的一名护士直接带他们去病房。   她颇为感慨地道:“你们就是老爷子的后辈吧?哎,总算是来了,任老先生一直撑着一口气,恐怕就是在等你们了……”   在她的感慨声中,他们才得已知道,原来早在半个月前,任老爷子就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但却偏偏没有咽气,目光总是盯着门口,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陆子安知道,他就是在等他。   一进病房,陆子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如菜色,呼吸微弱,根本不用医生来看他也知道,任老爷子已到了弥留之际。   “爷爷爷爷!”任奇奇红肿着眼睛,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道:“陆大师来了!真的!”   “任老。”陆子安快速地走到病床前,伸手握住任老干枯如鸟爪的手。   任老爷子的眼睛很浑浊,虽然睁着,却已经连一点微光也看不到了。   但他知道,这就是陆子安,他真的来了……   他用力地握紧陆子安的手,握得生疼,胸膛剧烈起伏,眼角有一滴泪划落:“我,呵,呵……”   “您别着急。”陆子安示意沈曼歌把床摇起来,握紧他的手:“是我,陆子安,任老,您慢慢说,不急。”   任老爷子咳嗽起来,在任奇奇的帮扶下,微微坐起来侧身吐了口痰,大概是喉咙舒服了的缘故,他面色倒反而好看了些。   “咳,陆,陆大师……”   “是我,我在。”陆子安半扶着他靠到靠枕上:“您要不要喝点水?”   “不,不用了……”任老爷子也知大限将至,却没什么伤感,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陆大师一次,老头子这辈子,倒也是值了……”   陆子安喉咙有些干涩,鼻尖微酸:“任老,您别这么说,能与您相识,是我的荣幸。” 第391章 世事无常   这样的话,虽然不是事实,但也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任老眉眼舒展,笑容很是祥和:“陆大师,没有人来找我……我想,以后等奇奇长大了,她就去找你,到时,请帮我教教她,让她学,学……学银花丝……”   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刻,他心里最惦记的,还是银花丝。   “好。”陆子安答应得非常爽快:“玲珑塔会一直为她留着。”   任老爷子伸出手,喃喃地叫着:“囡囡。”   “……哎……”任奇奇哭得一踏煳涂,却还是乖巧地压抑着哭声,用力地抓住任老爷子另一只手:“爷爷,我在这儿呢。”   “你,你要听话,要好好读书……”任老爷子面泛红光,用力地挣扎着往前,想握紧她的手,却又怕捏痛了她:“爷,爷……”   任奇奇哭着点头,想起爷爷看不到,又急急地道:“爷爷,我会学的,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听话,我再也不调皮了,你别死,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呜呜呜呜……”   “这一次,爷怕是答应不了你了哇。”任老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又似乎有些难受地拧起眉头:“我无能啊……到底是断在我手里了,真是,没脸下去见师父……”   “没有断。”陆子安语气真诚而坚定:“任老,银花丝技艺不会断绝的,它在我的玲珑塔里,我也会银花丝,等奇奇长大了,我会教给她,会让她继承银花丝。”   似乎知道爷爷已经留不住了,任奇奇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幼兽失去庇护般的哀鸣,缓缓跪倒在地。   沈曼歌抹了把泪,默默地半跪在地,将满脸泪水的小姑娘抱进怀里。   听了他的这句话,任老爷子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谢,谢谢……”   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他撑了一天又一天,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任老爷子睁着眼睛看着前方,仿佛已经置身于车水马龙之中。   他的声音有些轻悠,语气里充满向往:“那时候,一整条街都是银楼……走过路过的大闺女,小媳妇,头上戴的,手上玩的,都是……都……”   这句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完。   陆子安没有低下头去看他,只用力用力地握紧他的手。   在沈曼歌压抑的哭声里,在任奇奇的嚎啕大哭中,陆子安微微闭上眼睛。   感觉到任老爷子的手慢慢变凉,陆子安缓缓伸出手,替他抚上了眼帘,才哑着嗓子低沉地道:“都是,银花丝。”   任老爷子一生都被困在小小的屋子里,在生活中挣扎,与命运做斗争。   继承了他毕身绝学的儿子的突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给了他重重一击。   但他没有服输,虽然打击之下双目几近失明,却还是顽强地站了起来,拉扯着孙女继续过活。   他做了一辈子的银花丝,哪怕瞎了,他依然能摸索着做。   一件一件地,挣出孙女的学费。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最惦记的,除了孙女,还是银花丝。   在任奇奇的哭声里,陆子安为任老爷子办理了出院手续。   将任老爷子送回家里,趁着身体还没变硬,直接高价请了殓容师过来给老爷子清理仪容。   脱下衣服才发现,任老爷子其实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这样瘦削到几乎已经是一副骨架的身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挣扎着跑到长偃去的。   陆子安神情肃穆,配合着殓容师为任老爷子清理。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连殓容师隐晦地提醒说这事晦气他也没搭理。   这有什么晦气的?   任老爷子一生坦坦荡荡,离去时也心平气和,在他的心里,任老爷子和他的长辈没什么区别。   任老爷子虽是一副病弱之躯,却有着华夏人永不服输的胆气。   这种风骨,值得他敬重!   殓容师细致地为任老爷子清洗面部,慢慢地化妆。   一步一步地,任老爷子惨白的面容变得红润富有光泽,神态柔和安祥,唇角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应轩也带着西乐队回来了。   陆子安退半步,沉声道:“起吧。”   有法师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沈曼歌给陆子安仔仔细细地洗完手,递来一块黑布。   “奇奇哭着哭着睡着了,我把她抱进去了。”她低着头没看他,声音有些沙哑:“子安哥你别穿孝服了,我反正……我给任老爷子做孝子吧。”   陆子安皱着眉头看她,沈曼歌穿了一身孝服,宽宽大大的薄纱衣空荡荡地笼在她身上,竟颇有几分萧索的味道。   当年沈叔夫妻去世,她也是这样子……   她是想他们了吧……   “之前答应过,清明节带你去看沈叔他们的。”陆子安声音干涩,转身取过搁在柜子里的一套孝服:“等这边事情办完,我们直接去吧。”   反正都请了假,也不在乎多一天两天了。   沈曼歌头埋得低低的,视线模煳了,心仿佛被揉成了一团。   当初得到那个消息时天塌般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好。”   在她恍神的功夫,陆子安已经穿戴完毕,面无表情地拉开门:“走吧。”   任家一个人都没有来。   他们不想来,更不敢来。   任老爷子在的时候,他们怕他连累他们,毕竟谁都知道他穷。   任老爷子死了,他们更不敢来了,怕被托孤。   这任奇奇已经记事了,不一定带得亲,再说年纪这么大,读书生活处处要费钱,他们哪肯收留她。   有人更是扬言:“她亲娘都不管她,我们还得上赶着去管?呸。”   老的没来,小的也没来,按这边的习俗,老人死后得有儿子或孙子摔盆,任奇奇无法胜任。   有邻居就叹气:“哎……也太做得出来了……”   没有人摔盆的死者,是无法投胎转世的啊。   众人纷纷感叹,当初的眼看他任家立起来了,风光无两,又眼看他衰败了,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真是世事无常啊……   在他们的惋惜和旁观中,任家那扇常年虚掩着的大门打开了。   一对宛如从画上走下来的金童玉女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男的高大俊朗,女的玲珑精致。   在他们震惊、不解、疑惑的眼神里,那两人走到灵堂前,双双跪下了。   以孝子的姿态。   应轩也戴了一身孝,直接碰碰磕了几个头:“我来做任爷爷的孙子!”   前面跪着的陆子安两人扭过头来,陆子安盯着他:“我来就好。”   “师父,我反正无父无母,任老爷子需要一个长孙,我觉得我挺合适啊!”应轩刚才可没闲着,一直在外头端茶倒水,邻里的风言风语听了几耳朵,也明白在这边来说,没有后代是一件很严肃的问题。   见陆子安还准备说话,应轩压低嗓子道:“我刚才在外边听了,他们这边的习俗是必须有人摔盆,而且……你们办完丧事就要走,这边还有个什么头七什么的……”   被他俩盯着,应轩挠挠头,有些窘迫地道:“我就想着,我多留一阵子,好歹把人安置好……”   陆子安思忖着,这倒确实可行。   他们不会在这里久留,但是任奇奇还要读书,就算是想把她转到长偃去,也得等她这个学期读完才行……   是的,如果这边事情处理完毕,没有别的办法的话,他确实准备把任奇奇带回长偃。   “行。”陆子安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当即让出位置:“你跪前面。”   当法师带着他们三人绕圈,并带着应轩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一直远远围观的乡邻们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哪旮旯来的?怎么还做上孝子了?”   “什么孝子,这是长孙才有的礼!”   “是任老哪房子侄啊?没听说任家来人了啊……”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是灵堂前的三人却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   第二天,任家没有人过来,倒是前来围观的乡亲越来越多。   初时还有各种言论猜测,但到了晚上,看着他们跪拜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怨言的姿态,众人终于闭上了嘴巴。   第三天,任家依然没人来,之前只是围观的乡亲们开始帮忙摆桌子搭蓬。   也没人再试图刺探,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和善了许多。   跪得迷迷煳煳中,沈曼歌还被人拉起来,往膝盖底下塞了个软乎乎的枕头。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温和的眼睛里:“谢谢。”   “哎呀,不值当的。”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张了张嘴,却只是干巴巴地道:“你们,是好人。”   他们不是傻子,任家根本没他们这号人。   任老爷子一生穷得响丁当,要有钱也不至于孙女的学费都总是拖欠,他看任奇奇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但凡有旁的法子,他都不会舍得她受这委屈。   虽然不知道他们打哪来的,但这跪是真真切切的,这心意也是真真的。   这边民风纯朴,喜欢这样的老实孩子,尤其他们一个个的都长得俊得很,看着都喜欢。   有了众人的加入,道场便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到了出殡这天,任家终于来人了。   他们来的时机很不巧,正好是火化完,准备上山的时候。   “哐当!”应轩用力地将盆砸向地面,摔得一地粉碎,惊呆了一众匆匆赶来的任家人。 第392章 太小,不适合   一地碎瓷。   法师敲着法器,哼唱着不成曲调的词。   任奇奇哭得眼睛红肿,看到任家众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下意识往沈曼歌旁边缩了缩。   默默把她揽到身后,沈曼歌看向陆子安。   “谁让你砸的?”一个高大的青年凶神恶煞地冲过来,盯着地上的碎瓷恼怒地道:“你谁啊?”   平静地看着他,应轩冷冷地道:“我,应轩。”   我,应轩,打钱?   呸!   “任波,你乍乎什么呢,没见到都吓到奇奇了。”一众人里,走出一个年纪较长的中年男子,朝任奇奇招招手:“奇奇,过来,来伯伯这。”   任奇奇咬紧唇,把脑袋往沈曼歌背后一塞。   这小家伙,真当自己是驼鸟呢?   把脑袋埋沙子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陆子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事,等任老爷子入土为安再说。”   法师连连点头:“马上要下雨了……”   山路难走,如果下了雨更是举步维艰。   但是如果真这么放过去了,人都埋了,他们再来说别的也晚了啊……   任大伯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强自镇定地上前几步,朝陆子安伸出手道:“陆先生,你好,我是奇奇的大伯。”   但是陆子安在他说话前,就已经弯下腰,直接将任奇奇抱了起来,站直后也只是点点头:“你好。”   态度疏离,手里抱着人的情况下,显然也不可能再与他握手了。   任大伯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还是勉强笑着收了回来:“奇奇,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抱啊,快,下来自己走。”   紧紧搂着陆子安脖子的任奇奇没给任何回应。   气氛很尴尬,陆子安却恍若未觉,神色淡然:“继续吧。”   “嘭!嘭!嘭!”   烟火腾空,鞭炮震天。   任波还想上前阻拦,陆子安目光平平地扫过他,明明不带一丝火气,却无端地让他感觉心都凉了半截。   这……   怎么感觉腿肚子有点发软啊……   在他迟疑间,陆子安已经抱着任奇奇往山上走了。   有人从屋里取了孝带出来,一人分了一条,有几个更是直接披麻戴孝,哭得肝肠寸断。   道路不宽,全是砂砾和卵石,走久了脚心会有点刺痛。   麻木地跟着众人前行,沈曼歌听着那些哀乐,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这是她再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死亡,除了悲痛,心底一片荒芜。   人死如灯灭。   一切,都随着呼吸的停止而消失。   再怎么留恋人世,最终还是化为这深山中的一抔黄土。   他们的孝服被扔在地上,会一同被处理掉。   看着他们将骨灰盒放进去,再盖上土。   坚守银花丝工艺的任老爷子,就这么消失了。   目光茫然地扫过众人,沈曼歌感觉自己憋得慌。   这些人怎么这么烦?哭得这么假!   都已经死了,真要这么难过,早干嘛去了?   任奇奇喉咙哭哑了,她伸手抱过来,小姑娘像只小猫咪一样,趴在她肩头呜咽。   时不时抽搐一下,边哭边打嗝。   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沈曼歌仰起头,听着竹声萧萧,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下山的时候,任奇奇睡着了,应轩背着她,沈曼歌跟在身后护着,脚步踉跄。   陆子安半揽着她,走到拐弯处时,忍不住回望。   一片荒寂,便是那位可敬的老人的归处。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他回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回到屋子里之后,法师们也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三天后我们会再来。”   头七。   老习俗说,头七回家看亲人,然后就走黄泉路去受罚了。   任老爷子真的还会回来吗?   所有人都没说话,应轩付了钱,远远将他们送出去。   一直站在院子里的任家人你看我我看你,颇为踌躇的样子。   大概是好奇他们想来干啥,乡亲们都没有走,各自拖了张长椅坐在外头嗑瓜子。   他们不说话,陆子安自然是懒得去费心搭理的,他喝了口茶:“奇奇睡了?”   “嗯,把她放床上了。”沈曼歌用手支着脑袋抵在桌子上,有些犯困。   折腾了几天几夜,环境太吵,她根本没怎么睡。   现在四周陡然安静下来,倦意袭卷,她有些撑不住了。   “进去睡一会吧。”陆子安摸摸她的头:“睡醒了我们就走。”   沈曼歌迷迷煳煳地站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惦记着:“那你呢。”   “我等会就睡。”陆子安喝了口茶,杯子里大半杯都是泡开的茶叶,喝在嘴里跟黄莲似的。   味道很可怕,但是确实提神。   刚好应轩回来了,任大伯拦住他:“哎,小应先生,等一下。”   “干什么。”应轩真的很累,这几天又跪又拜的,全靠着意志力在撑了,现在放松下来恨不能直接躺地上睡一觉。   加上对任家人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他语气要多凉薄有多凉薄。   “啊,是这样,我们想和陆先生谈一谈,关于这个我二叔的遗……”   果然是这样!   说不出的烦燥让应轩当场翻了个白眼,抬手甩开他的手恼火地道:“现在来跟我说遗产?人走茶凉我知道,但你这么迫不及待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他虽然没陆子安高,但常年做雕刻,一身腱子肉也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睡意不足一脸不耐,看上去很是唬人。   没想到之前看着脾气挺好的一小伙子,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任大伯脸色很难看,但想着他们的来头,到底是没敢当场翻脸:“啊,你误会了,我是想说遗言!我二叔的遗言!关于银花丝技艺,我二叔一直想找个传人……听说他去世前一直惦记着,我们就琢磨着,让小波来学,把这门技艺真正地传承下去,这样也足以让二叔在九泉之下安心……”   哎?   是这样啊……   应轩皱着眉头打量了眼任波,倒是人高马大的,虽然看上去挺蠢,不过……   “这事我做不了主,你等着,我去问我师父。”说完他扭脸就走,完全没兴趣跟他们废话。   周围的乡亲们窃窃私语,时不时拿眼刀子剐一下站在外边的任家人。   敢情这几天给任老送终的,来头还挺大?   不然可没见过任家人这么和气过……   尤其是这任波,平时就混账,哎。   进到屋子,应轩直接给陆子安一说,有些迟疑地道:“师父……”   陆子安垂眸,指尖在桌上轻轻叩动。   知道师父这是在思考,应轩闭上嘴巴,眼巴巴地看着他。   思忖片刻后,陆子安起了身:“我去看看。”   他不想让那群人进来,免得吵醒了沈曼歌和任奇奇。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陆子安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哪怕是经历了丧事,陆子安神形有些憔悴,却依然挺直嵴背,极具风骨。   他神情淡漠,缓缓走了过来。   众人情不自禁就挺直了腰杆,心里打起了鼓。   任大伯更是心跳如擂,但还是勉强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任先生……”   但是陆子安却没搭理他,慢慢走过来,最终在任波面前站定。   不知道为什么,任波明明也没比他矮多少,却无端地感觉压抑。   被他盯住的时候,任波感觉腿脚都有些发软,嵴背发寒,下意识就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任波。”陆子安清清冷冷地道:“你想学银花丝?”   谁特么想学那破玩意儿啊!   但是想起家里长辈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任波僵着脖子,慢慢点了点头,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嗯。”   陆子安打量他几眼,淡淡道:“手伸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啊。   任波感觉脑子转不过弯来,一头浆煳地看了眼他爸,被瞪了一眼后悻悻然伸出手。   手掌肉不多,但是粗而短,很显然在家里没受过什么委屈,掌心无茧,保养得极好。   “你不行。”   卧槽!   任波头皮一下就炸了,几乎一蹦三尺高:“你他妈说谁不行呢!”   是男人都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周围不少人吃吃地笑了起来,揶揄地往他下三路打量。   陆子安微微皱着眉,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说你不适合学银花丝,你这手根本就不适合做这活。”   原来是这样。   任大伯一巴掌煳他脑袋上:“跟谁嚷嚷呢,快道歉!”   几乎被压着脖子往前凑,任波讪讪地说了句对不起,就被甩后头去了。   任大伯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但还是勉强按捺住,拎出另一个青年:“这个呢?陆大师千万别客气,只要您看得上,随您挑!”   但是这个只一打照面就被否定了:“太小,不适合。”   周围的哄笑声越大,任波的表弟脸烧得慌。   明明他也就比任波小了一岁而已……   只是哪怕是这样,任家人也不肯轻易放弃,索性把自家年轻人全拎出来,站成一排。   这样总不至于一个都挑不中吧?   然而陆子安还真是全给否了,给的理由也非常合理:“耐性不足,不适合;骨架太粗,手指受过伤吧?不行……”   一个个看过去,还真是没一个看上的。   该不会是这陆子安在故意挑事吧?任大伯目光颇为狐疑。   但是陆子安的神情还是非常平静的:“这样吧,我就在长偃,给你们留个信物,如果以后有觉得合适的人选,直接让他来找我就好。”   他递来一块配饰,任大伯连忙双手捧住,拿到手里眼睛就亮了,哇,还是玉的呢! 第393章 坑死人不偿命   玉!   身后众任家人眼睛也蹭的亮了,兴奋不已:任波可都查了,这陆子安可是位玉雕大师,他一件作品好几百万还没地买呢!   就算没合适的人选,有这玉也赚大了!   任大伯捧着玉佩,当珍宝一样藏到身上。   其他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拿着眼刀子拼命往他身上剐,恨不能直接掏出来揣怀里。   再看向陆子安的时候,任大伯脸上已经洋溢了热情的笑容:“陆大师不如去我家坐坐?喝杯茶吧?”   “不了,我挺累的。”陆子安按了按额角,难掩倦容:“很抱歉,这几天……”   说起这几天的道场,任家人也都讪讪的,任大伯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茬了。   反正也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见好就收,连忙道:“也是,您辛苦了,那您去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一大场人,气势汹汹的来,浩浩荡荡的走了。   周围的乡亲们看不过眼,一位大婶就直接说的:“哎呀,小哥你可亏大发了,这老家伙从来不来这边的呢,生怕拖累了他们,啧。”   “就是,看都没进去看一眼的,灵堂都没拜,你还……哎!”   陆子安微微一笑,瞥了眼应轩:“进去把木盒拿出来。”   “哎!好嘞!”应轩一熘烟就进去了,要再呆这儿,他怕自己会当场笑到炸裂。   众人不知道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不过对陆子安的身份还是挺好奇的。   他们不是这行的,只感觉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却并不记得具体是干啥的。   陆子安端着茶陪他们聊天,也没什么架子,看不出哪里厉害了。   感觉就是一普通人嘛!年纪轻轻的气势倒挺足。   不一会儿,应轩抱了个盒子出来了,还挺重的。   有人连忙搭了把手,其他人纷纷起身,把长椅给让了出来:“放这放这。”   小心地把木盒放下来后,应轩扭头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微微一笑:“多谢大家这几天的照顾,我们非常感激。”   他一摆手,应轩眼睛亮晶晶地点头,打开木盒。   真正的珠光宝气,整个木盒就是一精巧绝伦的皇帝的玩具盒,打开后层层叠叠,里头都不知道塞了多少块玉佩。   应轩笑嘻嘻拿起一块塞身边的青年手里:“嘿嘿,六子这是送你的。”   青年面色涨得通红,看着这玩意就不便宜,哪里敢收,连忙推拒:“我不要我不要,真的,你自己留着,我不敢要。”   “拿着吧。”陆子安朝众人微笑道:“也不怎么值钱,就是一玩具。”   玩具?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无法想象吗?竟然拿玉做玩具。   不等他们拒绝,应轩已经往几个小朋友手里塞了几块了,挤眉弄眼的:“赶紧拿回去收好咯,可以换棒棒糖的!”   原本有些害羞想要又不敢要的孩子们对视一眼,抢了就跑。   哎呀,要坏事。   众大人面色大变,连忙去捉这些皮猴子。   但是这些小家伙灵活得很,直接分开跑了,哪里逮得到。   这个小意外,倒是让众人紧绷的精神都放松下来。   应轩直接将玉佩塞他们手里,一边道着谢。   虽然陆子安说这东西不怎么值钱,但是还是值个几百块钱的。   众人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个好东西,内心无比过意不去,不仅帮他们把东西全收拾了,甚至把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恨不能拿水洗一遍才好。   等离开了任家,乡亲们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啧啧称叹。   “哎呀,真是好东西啊,这可得值不少钱吧……”   “看来这人来头还真不小,这么好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你们没看出来吧?我看呐,这个事……”这人神秘兮兮朝道路另一头指了指:“还是冲他们来的。”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了悟。   想起之前任家所有人脸上显而易见的喜色和猴急,甚至都没空问一句任奇奇,就迫不及待地走了他们就想笑。   “个个死没良心的,该!”   “就是,我看呐,最好是奇奇跟着这些人走,他们是好人!”   众人三言两语间,直接划拉下来,决定以后任家来找事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说完正事,众人注意力又被拉到玉佩上了。   “我这还是只兔子呢,刚好我孙女儿属兔的,倒是刚好嘿嘿。”   “我的是龙,我孙子属龙,我刚自己挑的嘿。”   ……   关上门后,应轩实在困得不行了,但还是不能理解陆子安的想法:“师父,为什么把玉佩这样送出去啊。”   那些玉佩都是他们练习雕玉时的边角料,反正扔那也浪费了,索性拿来做了些玉佩。   平时搁平台上偶尔也会卖,但也卖不了什么高价,算是平台没货时的替补。   这次明明走得匆忙,但是师父却让他带上这箱子玉佩,他都觉得可奇怪,眼下陆子安这样送出去了,他觉得更奇怪了。   “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收。”陆子安淡淡地道:“不给点甜头他们不会走。”   这倒确实是的。   “另外睡醒之后,去趟村长家吧,把奇奇的户口弄一下,想来他们会很配合。”   打铁要趁热,趁着任家那些人被这点子蝇头小利迷住了双眼,直接把这事办妥了,他们以后也就没借口再来找奇奇麻烦了。   应轩还是有点忧心:“要他们真拿着玉佩送个人过来呢?”   “呵。”陆子安闭着眼,声音轻悠:“主动权在我手里。”   像今天这样,哪怕他们把人都送上门了,他说句不,谁敢反驳?   总不至于把人强塞过来。   仔细想了想,应轩乐了:师父太黑了!坑死人不偿命啊!   一切如陆子安所说,任家为了这玉佩的分配,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找村上谈户口问题的时候,为了以示公平,村长还是派了人去叫任家人,但是他们自顾不暇,任奇奇又是一小孤女,以后他们可有人直接要去当陆子安徒弟的,哪有空管她!   当时就甩了句随他们安排过来。   陆子安等的就是这句话,村长也不含煳,直接拍板。   下午的时候就把所有证件都准备好送过来了,陆爸他们也传了文件过来,两厢一接洽,不到两小时,任奇奇的户口便已经到了千里之外。   办妥之后,陆子安带着证件和沈曼歌直接离开了。   应轩拉着任奇奇的手送他们到村口,直到已经看不到车子了,才握紧小姑娘的手:“走吧,回去吧。”   “嗯嗯。”任奇奇乖巧地点点头。   回到家后,应轩简直想哭,他们家竟然连洗衣机都没有!   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个小姑娘来照顾他,他只能咬紧牙关,倒水开始搓衣服。   任奇奇则闷不吭声地进了厨房,淘米煮饭,切了点青菜煮一下,加上之前的酒席剩的一些肉,热一下就是晚餐了。   洗完衣服回来的应轩饿得不行,看到桌上的菜就傻眼了。   就,就吃这个?   天哪,菜纯粹是水煮出来的,汤黑煳煳的,这……能吃吗?   这特么是黑暗料理吧?   偏偏任奇奇还递了碗满满当当的饭过来,很淡定地在桌边坐下:“快吃呀。”   应轩咬着牙坐下来,吃了一筷子就泪流满面:这菜,特么的没放盐,酱油味浓的他想吐。   那肉还是昨天剩下的,油乎乎,天气这么热,一闻都感觉已经馊了……   “你昨天非不让倒,就是为了今天吃?”应轩瞪大眼睛。   任奇奇点头:“倒掉太浪费了。”   如果中午吃的话刚刚好,可惜中午是在村长家吃的,晚上吃有点变味了。   “这,馊了啊……”   任奇奇其实知道,但还是闻了闻,又夹了一筷子放嘴里,一抿,肉整个化成了泥:“还好啊,很香的!”   这特么……   应轩简直都想哭了,这日子过的,造孽哦!   他虽然无父无母,但也没过成她这样……   为了不伤她的自尊心,他咬咬牙,端了辣椒过来,往自己碗里舀了好几勺,龇牙:“我喜欢吃辣椒!”   但是这顿饭过后,为了能多活几年,他再没让任奇奇进过厨房。   ……   陆子安带着沈曼歌去拜祭了沈叔他们夫妻俩,把他们的墓地也清理了一遍,陪着她在坟边坐了很久。   “爸,我要高考了。”沈曼歌斜倚在墓碑上,仿佛靠在父亲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她的神情祥和而安定,微微闭着眼睛,轻声道:“我想考燕大,学设计,然后做最好的服装设计师……”   “妈妈,我会实现你的梦想的,那也是我的梦想……”   “……”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很久,陆子安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不得不说,沈曼歌恢复能力还是很强的。   透过任奇奇,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感同身受之下,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有些精神萎靡。   但是经过几个小时的修整过后,她终于恢复了平日的神气,站起来声音轻快地道:“爸,妈,我先走啦,下次再来看你们。”   说完,她扭脸看向陆子安:“走吧!天黑了,该下山了。”   陆子安嗯了一声,再给他们拜了拜:“叔,婶,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曼曼的。”   回到宾馆后,沈曼歌洗澡去了,陆子安掏出手机,慎重的思考过后,打给了卓鹏:“我想做件事。”   “什么事?”卓鹏一听就警觉起来:“你不会又看上哪座矿了吧?” 第394章 名至实归   又买矿?说的好像他买了很多矿一样。   陆子安有些好笑地道:“别紧张,我只是想修条路。”   修路?   这个弯拐的,卓鹏完全反应不过来:“你……怎么……哎,你准备修哪?”   想起这次陆子安去的地方,卓鹏猜测地道:“难道是……成都?”   “是啊。”陆子安按了按额角:“我是想着,官方拿了我的图纸过去,一直没什么动静,他们要建桥建房子估计也不会弄在这边,就想着自己修一条。”   得知只是修条路,不是买矿,卓鹏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嗨,你说的这么严肃干啥,吓死我了,好的,我这两天就着手安排一下。”卓鹏愉快地笑了起来:“对了,任奇奇怎么样了?”   “她没事,我让小轩留在她家照顾她,过了头七就带她回长偃。”陆子安一边说,一边向口袋里摸索,却摸了个空。   卓鹏念叨着:“那行,我给她找个学校,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小孩子嘛,过阵子就恢复了。”   “嗯,你安排吧。”   把路的具体细节说了一下,陆子安便挂了电话。   其实他刚才是想抽支烟,一摸才发现,他竟然忘了带烟。   好像……他是有蛮久没抽过烟了。   手撑在栏杆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夜间清凉的风吹拂着,疲惫排山倒海而来。   “子安哥。”沈曼歌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你去洗一洗,早点睡吧。”   “嗯。”陆子安侧眸看着她,想了想,垂眸道:“明天我送你去机场,你一个人回去吧。”   啊?   沈曼歌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道:“那你呢?”   “我有点别的事情要做。”陆子安伸手,轻轻将她的发丝撩到耳后:“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办完我就回去。”   “什么事?”沈曼歌无法理解:“子安哥,你现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真的,你别掉以轻心,很多人都盯着你呢,尤其是那个重云,听说全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发布要改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陆子安笑了,这一次是真的愉快的微笑。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陆子安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别紧张,这些都是小事。”   时至今日,他的地位已经不可捍动,在世人眼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大师,那所谓的评选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道理,不止他知道,官方更清楚。   因此,官方直接施压,批语非常凌厉:陆子安如果不能入选,那这个评选就不必再办下去了!   乍然接到这个的批语,工信部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陆子安,后台如此强悍的吗?   但是眼下名单都已经发出去了,再进行修改的话,他们的信誉和权威如何建立?   “当时我们有通知他!是他自己不来的!”   “对啊,是他自己窝在峰会不肯出来,态度一点都不端正,不评他有问题吗?评了他才是搞笑吧!?”   有人便提议道:“直接加一个名额是不现实的,从没有过这种先例!要不就加个候选?”   “这个可行,加个候选名额,上边的要求达到了,陆子安肯定也会感激不尽,两全其美!”   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工信部负责人经过慎重思考后,往上级反应了一下他们的担忧。   措词还是略显谨慎的,意思是希望先给一个候选名额,下一届再把陆子安正式评为大师。   很快地,上级的反馈也传达了下来:《国务院关于取消和下放一批行政审批项目等事项的决定》,“华夏工艺美术大师”评选将不再由工信部“官办”,而交由协会性质的“华夏轻工业联合会”评选。   这个消息,彻底地让工信部偃旗息鼓了。   看这个意思,倒是直接将没评陆子安为美术大师的责任全摊他们头上了。   完全没脾气了。   明明是他自己不来的,现在却……   所有人心里写满了问号: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这陆子安到底何方神圣?   只是再多疑问,他们也没胆子再去质疑。   问一次就直接把这事捋到底了,再问的话,还会遭遇什么真的不敢想。   负责人也是一头乱麻,捂着脑袋想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照办吧,也好,我们也省事多了。”   省得每次评选都要出各种妖蛾子,放权下去也好。   只是,既然都做到了这一步,就不如态度更放好些,也能给上面一点更好的印象。   于是第二天,工信部颁布这条消息的同时,也宣布陆子安是华夏木雕玉雕双工艺美术大师。   这两则消息的同时颁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卧卧卧槽?我看到了啥?】   【我就说这里头有猫腻!果然不出所料!】   【这前后不一的样子,忽然让我想起了之前北亰的协和医院。】   协和对于整个华夏来说,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在华夏,协和是拦在病人和死亡面前的最后一道关卡。   有很多绝症病人来到协和,不是说想协和一定能治好,而是得到一个判断,当协和没有办法了,也就死心了。   而这样的协和,当年有一次参加全市卫生类评比,因为实在太忙,卫生没办法做到如他们的干净整齐,因为就连走道里都坐满了病患,而评选的其中一条就是不能乱。   于是协和索性不管了,前来参加评选的工作人员认为他们态度不端正,一气之下不给协和报了。   结果上边直接下指令:协和必须入选!而且必须是最好的!   【哈哈哈哈,我也想到了,倒确实挺像的!】   其他人只是觉得好玩,重云则是气得铁色铁青。   岂有此理!   他刚获得了这些荣誉,结果这一招神龙摆尾,直接甩得他颜面无光!   “陆,子,安!”   工信部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说明,之前公布的名单全部无效。   仅有陆子安,唯一的陆子安。   不少老艺术家都对这个消息赞赏不已,只是对官方不再参与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这个消息,多方人选又进行了各种不一样的讨论。   “就说嘛,之前那个名单,啧……”   有人抚案而起:“这个陆大师嘛……也算是名至实归了。”   “幸亏我上次没去,不然要跟……咳,一块入选,才是真的掉价。”   只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会突然峰回路转?许多人心里都很奇怪。   中午的时候,国际工艺美术大师组委会的官网上,发布了一则新的消息。   整个版面,突然改成了水墨风格,点开之后,能看到本届国际工艺美术大师的名单。   只有,一个名字。   华夏,陆子安。 第395章 第三次玉厄   国内一直有人盯着国际组委会的官网,时不时刷新一下。   当成功刷出来这次的名单后,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就一个人?   不过敬业心还是让他们放下了惊讶,第一时间便转载到了国内各大论坛。   短暂的沉寂过后,整个艺术界都几乎疯狂了。   唯一的名额!   这代表着,在近期内,在同一批名单里,他们认为,仅仅有陆子安是真正的大师!   他们只承认陆子安一个人!   如果说之前有人不解为什么华夏官方会给工信部施压,那么,此时此刻,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最好的解答。   “只有陆子安!”工信部管理人怔怔地看着,冷汗涔涔。   难怪,难怪上面给的期限如此紧急,难怪手段如此强硬,甚至不惜直接取缔他们的权限。   他当时还以为陆子安是有多么强大的背景,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背景。   当一个人足够强大,他根本不需任何外力的扶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后怕。   官方是不会直说的,他们肯定是拿到了内部信息,知道今天国际组委会会宣布这个消息,所以才及时弥补他们的错漏。   还好他当时没有顽固到底,如果他当时虚与委蛇,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许多人也猜到了其中的因由,有人只是私底下与人议论笑笑,有人就匿名上网开启了嘲讽模式。   【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师的评选不再由官方认证了。】   【来,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啊,国际认证的大师,在国内还啥都不是……哈哈哈哈。】   【楼上的你什么意思!陆大师本来就不够格参与XX大师的评选好吗?毕竟这一批的大师都超厉害的呢!手动狗头。】   【我现在只想知道,与陆大师同一批参加国际大师评选的国外艺术家们,都有哪些人……】   【同好奇,搬小板凳坐等大佬科普!】   有业界大V非常应景地推出了一条微博:【求爆求扒!#国际大师名单#】@木?艺@玉雕修行者@……求各路大佬指点,小透明求支持!【心】@微博热点????。   收藏:99350评论:56731赞:933242。   他一连艾特了好几名着名的大师,吸引了无数关注,这个话题,被硬生生推上了头条。   而这位大V更是借着这阵龙卷风,粉丝直破百万大关。   虽然好奇心害死猫,但是不怕死的猫实在太多了。   一片喧嚣之中,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同批入选名单上,竟都忘了。   陆子安呢?   此时的陆子安正在爬石梯,送走了沈曼歌后,他直接来爬山了。   春日正好,鸟语花香。   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杜鹃花,蔓延成了艳丽的锦锻。   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昨天去祭拜沈叔他们的时候,他在山顶遥遥望到了这边的袅袅青烟。   他才想起,这里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天门山寺,当即便决定前来。   他走的是条小路,人际罕至。   青石板一块一块垒成的道路,穿越于云层之中,俯看望不到底,抬头看不到边。   其实也有修缮大路,虽然不能开车上来,但能开到半山腰,路也比小路缓很多,走起来很轻松。   但是陆子安几乎没有思考就选了这条小路,他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不想随波逐流,又怎么肯混在人群中,浑浑噩噩地登到山顶。   取下背包,陆子安席地而坐,准备喝点水休息一下。   坐在这石阶之上,观远处云涌,果然有天门仙山的感觉。   陆子安眉眼舒展,微微一笑:“能看到这样的景色,这一趟就不是白来。”   短暂的休整过后,他便再次启程。   偶尔会遇到脚步轻健的僧人,错身而过时会向他行礼。   陆子安也很自然地回礼,随着海拔的提升,山上渐渐没了杜鹃,只偶尔会遇到一两丛不知名的白花,开得煞是好看。   反正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赶时间,一路爬爬停停,到正午的时候,才终于到了山门前。   山门上高书“天门仙山”四字,两边楹联为“天外有天天不夜,山上无山山独尊”。   噶,这气势!   陆子安忍不住驻足欣赏片刻,唇角带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果真有天门的感觉啊,天门山,这名字取得真好!   “这位施主。”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赞叹。   陆子安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僧人,朝他微微行礼:“方丈大师已等候您多时,请随我来。”   嗯?陆子安有些奇怪,他明明是走小路上来的,而且确定自己行踪没有暴露,怎么……   莫非是这方丈大师算到的?这么玄妙的吗?   他心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跟着僧人走了进去。   果然香火鼎盛,哪怕太阳这么毒,又是吃饭时分,人依然非常多。   不过真正来敬香的倒是少数,许多纯粹是来游玩的,不时发出嬉笑声,尤其是观景池前的人特别多。   路过观景池的时候,陆子安瞥了一眼,发现他们都是拿钱币在逗弄池子里的乌龟。   虽然是跟着在走,但是陆子安倒也没有错过周边的风景,他发现这个寺庙还挺有意思的。   有幅宣传画更是很贴近生活,上面一身着现代服装的青年与一禅师对坐,禅师手里拿着两个蛋。   画下面有行小字,陆子安略顿了顿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遍。   【一日,一青年不远万里而来,忧心忡忡问禅师:“大师,核污染、全球变暖、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不断,人类将何去何从?”   禅师拿出一个生鸭蛋一个咸鸭蛋,将蛋砸在青年头上,问青年:“哪个比较疼?”   青年答:“咸的蛋疼!”】   略一思忖,陆子安会心一笑。   在他前面引路的僧人倒也不急,只安静地等待着他看完,才微笑道:“许多游人对宗教与旅游界限有认识上的模煳,住持便说与时俱进,以此为警。”   倒真是难得。   这样委婉的提醒,比直接说出来的拒绝要来得巧妙得多,这住持倒也挺有意思。   不过这也说明,天门寺里的住持与方丈,并不是同一人。   在前进的途中陆子安也了解到,想见他的这位方丈,竟是极有名气的戒虚大师。   这让陆子安感到更加疑惑了,他与这位戒虚大师真的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精准地算到他会今日前来并且确定这个时间的。   一路穿过人群,绕过大殿,最终,僧人引着陆子安来到了安静的后园。   古木参天,不远处有七级浮屠,堪称古雅清幽。   而僧人停在了石阶前,微微合手低头行礼:“请。”   陆子安看了眼石阶尽头的古亭,将背包放在地上,拾步上阶。   环境清雅,他终于走进亭中。   “陆施主。”戒虚大师朝他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对面的石凳:“请坐。”   陆子安在他对面坐下,倒也没隐瞒自己的疑惑:“戒虚大师,请问您是怎么测算到我来的?”   世上,真有掐算如此精准的人吗?   垂眸倒茶的戒虚大师动作未见丝毫停顿,抬头递茶过来后,才平静地道:“事实上,是一位弟子下山时,遇到了陆施主。”   原来事实竟然是这样的吗?他还以为……   陆子安笑了起来,倒是松快了不少。   他不说话,戒虚大师也不着急,两人就着松风竹音喝了半盏茶。   见陆子安心情逐渐沉淀下来,慢慢品味着茶的滋味,戒虚大师才正色道:“陆施主何故愁眉不展?”   果然被他看出来了。   放下茶杯,陆子安倒也没想过隐瞒:“我有一件事,想请教大师。”   “愿闻其详。”   略微停顿了一下,陆子安慢慢地道:“如果,我能预测到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我该怎么办?”   戒虚大师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静静地思考片刻,才凝视着他:“得看这件事,影响力有多大,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这一次,陆子安思索的时间长了些。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只觉口中一片苦涩:“影响力,非常大……堪称第三次玉厄。”   “最坏的结果……”陆子安垂眸,浅浅啜了一口,有些无奈地道:“明中晚期虽然经历了第一次玉厄,但也出现了陆子冈等一批琢玉高手,其一些形制仍然影响着现在的玉雕界;针对第二次玉厄,干隆帝提出了师古与画意等良方,以克其厄。而现在……”   无计可施。   他虽然一直埋头做着自己的雕刻,却也没有放松对外界的观察与研究。   观察着玉界的各类现象越来越严重,眼看着玉雕逐渐走向一个死胡同,他实在是担忧得很。   玉厄。   原来是说玉雕界的事情……   戒虚大师神色平静,慢慢地道:“何为玉厄?”   不在玉雕界,不知玉厄是什么倒也不奇怪。   陆子安认真地为他解释道:“明末时期,当时的商品玉在追逐利润的经营思想的影响下,劣质粗工的玉器常常充斥着市场,其工艺、艺术水平大为降低,在玉坛上出现了重大缺陷和第一次扭曲,这就是第一次玉厄。”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叩点,慢慢地道:“第二次玉厄,发生在清代。   干隆皇帝由于自身是玉痴,十分关心玉雕,他曾六下江南,每到苏州均要去了解玉器加工行业的发展。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专诸巷玉器有裁花镂叶,极其繁缛,或以玉之轻重论价,不肯多去瑕疵等特点,干隆帝称其为“玉厄”。   杨伯达先生把这个阶段称之为我国玉器史上第二次扭曲失常。”   以两次玉厄为基准,当下玉器行业的一部分现状,竟与明清时所谓的玉厄现象极为相似,有些甚至达到了高度重叠的境地。   陆子安皱着眉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戒虚大师:“所以我在想,我们现在是不是正在经历华夏玉器史上第三次“玉厄”?再过几百年,后人手里握着这个时代的玉器,又会如何评论这个时代的玉雕?” 第396章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   当视野到了一定的高度,便会避无可避地发现这些问题。   究其根本,陆子安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与其他人的区别,仅仅在于,其他人发现了就发现了,只会静候这件事态的发展,保持观望状态。   而陆子安则自跨入玉雕界、看到这次玉厄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为华夏玉雕谋求新的出路。   种种方法,都只为化解这次玉厄,但是成效并不高。   戒虚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陆施主认为,这玉厄,是好是坏?”   自然是坏的。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微微蹙眉思索着:“大师的意思是……”   “譬如工画师,不能知自心,而由心故画,诸法性如是。”戒虚大师替他添满茶水,轻轻推过来,声音沉静平和,让人听得心神无比宁静:“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这句佛理,陆子安倒是能够听得懂。   以画师能画出世间百态的譬喻,说明“心造万法”,也就是宇宙万物皆由一心所变现。   这是想点醒他,重要的是紧守本心,以一改变万……   他怔怔看着戒虚大师,慢慢地道:“我曾做过尝试,以我为中心,扩展到木雕、玉雕、乃至桥梁房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与他的意思不谋而合,这陆子安果然有慧根啊。   戒虚大师抿了口茶,颇为赞赏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陆子安摊手苦笑:“然后,事态更加严重了。”   “……”   陆子安以手抚额,颇为头痛地道:“现今的玉界,各种牛鬼蛇神层出不穷,我举个栗子。   苏州作为全国玉雕行业的缩影,它汇集了五湖四海的从业者,全国各地的很多玉雕师,都涌入了苏州。   玉雕工匠、名家、大师、伪大师、学徒、老师傅等,都扎堆在此。   这种杂乱的现象让苏州玉雕更难保持自己独有的风格,当行业内出现了一款爆款作品后,不出几天,与爆款相似的作品就遍布大街小巷。”   而他陆子安,自然是首当其冲。   罗征认识不少苏州大街小巷里的“大师”们,经常给他发一些行内信息。   比如陆子安做的《轮回》,现在在苏州一些小巷子里,已经在偷偷卖赝品了。   技艺自然是不达标的,与他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是也不防碍他们提高价格,为什么?因为他的不卖。   有的是一掷千金的大佬买回去充门面,价格奇高。   有人瞅准这个机会,甚至已经开始研究他的其他作品。   如果不是陆子安的玉雕一件比一件高深,越来越考究技艺,恐怕市面上早就泛滥成灾。   “大环境不景气,行情又很低迷,导致行业竞争极为激烈,于是就出现了拼抢现象。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好的,都是手快有手慢无。   甚至连好的玉雕学徒,也很快就会被挖走,原材料更是会被第一时间抢走。”   陆子安有些无奈地道:“甚至连我的徒弟……都曾经有人高价挖过。这种事情,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越是打压,可能市场反而越火爆……为了化解玉厄,我做了多种努力,但是最终一无所获。”   如弹簧一样,除非能一次性根除,否则后患无穷。   微微垂下眉眼,戒虚大师慎重地思考着。   而陆子安已经不想再说下去,越说,他心里就越不舒服。   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他忍不住起身,从亭中往远处望去。   天门山寺坐落山窝,视野极为开阔,有着一山独尊的气概。   尤其此时远处山峦云雾缭绕,更显得神秘庄严。   看着这白云悠悠,听着林间鸟语,陆子安的心又慢慢平和下来。   “陆施主,相逢即有缘,这个送你。”   陆子安回过头,看到戒虚大师起身取了一个匣子,轻轻搁在桌上,朝他推了过来。   这是什么?   回到桌前坐下,陆子安有些疑惑地打开匣子。   这竟然是一个香匣,满满当当的一匣子檀香安静地躺在里面。   “大师……您这是……”   戒虚大师慈眉善目,温和地看着他:“请陆施主将檀香还给我。”   把香还给他?   虽然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陆子安还是依他所言,将匣中檀香尽数取出。   却见戒虚大师拿出一个布袋,慢慢将檀香一一捡入其中:“习气不离心,亦不与心俱,虽为习所缠,心相无差别;心如白色衣,意识习为垢,垢习之所污,令心不显现。陆施主,您极具慧根,我想您应该能明白。”   这句佛语陆子安倒是懂,是说将心比喻为洁白的衣服,只怕被垢习所污染。   但是,这和玉厄有什么关联呢?   静静地看着这个空荡荡的香匣,陆子安陷入了沉思。   四周一片寂静,戒虚大师微笑地提起檀香袋,飘然而去。   林间有微风轻拂,陆子安心底却一片燥热。   什么意思?   买椟还珠吗?   难道戒虚大师是说让他将玉雕和木雕相结合?可是他已经这样做过了,成效不大。   一片迷茫中,陆子安忍不住想询问。   抬起头才发现,戒虚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离开。   不会这么简单的,既然戒虚大师走了,就说明他认为这件事情已经得到解决。   那么,会是什么呢?莫非这玄妙出在这匣子上?   陆子安将玉匣阖上,再打开,仔细研究。   红檀木,大红底漆因年日长久已经逐渐变暗,成了深色暗红。   制作简单,没有任何其他机关,开关甚至因使用太多次而有些松动。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木匣子。   如果说它唯一的特殊,那恐怕就是这久久不散的檀香了。   慢着。   香。   陆子安端起木匣,凑过去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浓郁的檀香扑鼻而来,陆子安微微闭上眼睛。   习气不离心。   木匣外层涂有漆料,木料本身的香气根本闻不到了。   此时匣中已无檀香,但香气却久久不散。   檀香有尽,香匣不换,日复一日,味道就附着在香匣里;习气的养成,也是如此。   为什么玉雕界的坏风气,屡禁不止,那些坏习惯屡教不改?   因为耳濡目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师傅教徒弟,徒弟教外行。   那么多年的行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走捷径,让他们重新开辟新路,必然就要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谁肯呢?   玉厄。   厄不在玉,在人。   玉石不仅是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更是自古以来就被作为君子德行的物质载体。   那些拿顶级玉料复制他的作品的人,没有任何创意在里面,仅仅是为了利益,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此任意挥霍宝贵的玉料,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后人,更对不起中华绵延近万年传承下来的玉文化。   果然如戒虚大师所言,心如工画师,心是怎样的,创出来的世界就是怎样的。   真正的玉雕大师为什么如此稀缺?因为境界不够。   技艺技艺,技是基础,但艺是升华。   目光如此短浅,为了眼前的利益放弃了长久未来的人,又怎么会懂得玉之精髓?   那么,分析都是确切的,如果想要消除玉厄,就得从根本上断绝这些恶习。   静静地看着这个空匣,陆子安已经明白了戒虚大师的意思。   空。   所有檀香取出来,重新装填其他的香。   习气自然,时日一久,香匣自然会染上其他的香气。   而于玉雕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他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动摇不了玉雕界的根本。   充其量只不过是在日渐腐烂的伤口上,贴了一个创口贴。   小创口也许会自动愈合,但是大伤口会越来越大。   所以不管他怎么调节,总还是会有守旧派出来反对。   创新派,守旧派,从根本上就是完全对立的。   他一心想调和,想让两者融合,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从玉雕界扩展开来,其实许多地方也有这种习气。   如何才能够将这个已经沾染了不好习气的匣子,重新装填进新的香呢?   陆子安陷入了沉思。   太阳逐渐偏西,虫鸣声渐消,倦鸟已归巢。   整个世界都逐渐变得安静,陆子安依然一动不动。   “陆施主。”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陆子安茫然回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   “陆施主,方丈大师让我来请您。”是之前引他进来的那名僧人,提灯站在亭外,双手合十行礼:“请随我来。”   陆子安扶着石桌,慢慢起身。   骨节都咔咔作响,难怪说山中无岁月,他坐在这里一整个下午,竟然都忘了时间。   僧人在前面提灯带路,陆子安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有梵音遥遥传来,他们转了几个弯,最后僧人轻轻推开一扇门:“请进。”   陆子安慢慢走进去,才发现这里是斋堂。   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一整天,只上午爬山的时候吃了几块面包喝了点水。   戒虚大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陆子安也没跟他客套了,饿得不行,直接开吃。   虽然桌上摆着的都是素斋,但是陆子安却感觉这顿饭,比山珍海味都来得更美味。 第397章 跳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中   说到寺里的斋饭,很多人会觉得,没有肉的话一定很难吃吧?   一定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吧?   其实并没有,如陆子安面前的这盘麻酱拌白菜心儿和素什锦炒面,不仅品相绝佳,味道也超级棒,让人回味无穷!   见陆子安吃饱了,戒虚大师放下碗筷:“陆施主,请随我来。”   他并没有追问陆子安是否有想出办法,也没有提及那个香匣。   陆子安眉眼沉静,安然地跟在大师身后走出斋堂。   如戒虚大师这般的人,才是真正的清风朗月。   僧人、道士都追求“跳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中”的境界,自称是方外人士。   《庄子》亦有言“彼游方之外者也”,但陆子安觉得,这位戒虚大师与其他僧人不一样。   他在红尘之中,却又在红尘之外。   天王殿里肃穆的佛像,古树枝头啾啾的鸟鸣,钟楼飞檐下偶尔叮的一声铃响,石阶小道旁静立的古老石碑……   这一切外物,通通成了他的陪衬,他的眉眼始终淡然,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陆子安与他并肩同行,周身沐浴在淡淡的檀香之中,感觉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被安置在后院一处清静的院子里,打开屋里的灯后,能看到门口的一个水池,偶尔能听得水响,陆子安不禁有些期待。   不知道明天一早起来,会是何等景象呢?   送他到了房间后,那名引路僧人还特地嘱咐了陆子安一句:“陆施主,斋堂时间是特定的,早斋是七点,中斋十一点,晚斋五点,过时就不供应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陆子安回以一礼,真诚的感激。   等到万籁俱寂,陆子安洗漱一番后,躺在床上,床板很硬,他却睡得很香。   连梦里,都沾染了清清淡淡的檀香。   虽然陆子安觉得自己的行踪很隐蔽,但是他低估了天门山寺的影响力。   作为张家界的一个大景点,来天门山寺的游客络绎不绝。   这其中,有许多就是他的粉丝。   网络上很快爆出了几张图片:感觉像陆大师哎!求鉴定!我有点怀疑自我!【图】【图】【图】   【感觉像啊……这腰!这背!啊,这腰线……】   【什么感觉像,这就是好嘛!我老公的大长腿,化成灰我都认得!】   【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一群色女。】   【打断一下,难道问题的重点不该在陆大师为什么去寺庙吗?难道大师要出家?】   【什么?大师要出家?啊我好难过,那么,曼曼小姐姐,约吗?哈哈哈哈!】   【……都是九年义务教育,为什么你如此优秀!?】   虽然都是玩笑话,但因为陆子安现在的话题度极高,这样一个无聊的博文竟然也被顶上了热搜。   有人甚至戏言:忽然感觉热搜被陆大师承包了呢!   重云也看不明白,这陆子安好好的,怎么突然跑去天门山寺了?难道真是要出家?   “我感觉陆大……”风无羲生生刹住话音,尽量不露痕迹地道:“陆子安的心性坚忍,不像是会出家的人。”   “呵。”重云慢慢地在屋里踱着步,手里的核雕球来回转动发出响声:“你觉得,他会去做什么?”   这个……   风无羲沉默了,陆子安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也猜不出他跑去天门山寺是想干啥。   “让你安排的人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风无羲才来了精神,连忙道:“都已经部署好了,我让人把国外一些大师的名字,都慢慢地放出来,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八点左右。”   总算是来了一个比较让人愉快的消息……   重云面色缓和不少,淡淡地嗯了一声:“记得正确的引导,不要让事情超出掌控。”   “好的。”   那些陆子安的拥趸不是都在求八求爆料吗?那他就成全他们!   呵,不过是得了些小名小利,就乐得他找不着眉眼了,真当自己是后浪,能把他们拍沙滩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倒想等着看看,到底是陆子安厉害,还是国外所有大师的联合厉害。   唯一的国际大师认证……   慢慢转动着核雕球,重云在窗前远眺。   想出这种风头,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稳得住。   ……   第二天,陆子安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推开窗户,山间清风带着淡淡檀香扑面而来,整个人都清醒了。   再一次进入斋堂后,陆子安随便捡了张桌子坐下,关闭手机,端身正坐,翻开碗。   所有僧人都已经落座,各自将桌上的碗靠近桌子的外沿摆放,筷子横放在碗前。   然后念《供养偈》,这便是行堂。   第一遍行堂时,只要用斋人员不拒绝,行堂人员就会把每种食物都在碗里装上一点。   如果用斋人员不想要某种食物,或者觉得碗里的饭菜已足够,可将右手竖起,掌心向外,或用右手在碗上方做一个遮挡的动作,以示不需要。   陆子安来者不拒,等到差不多够自己吃了,才向行堂僧人做了手势,开始用斋。   用斋也是有规矩的,端饭碗时,拇指扣在碗口,其余四指平托碗底,俗称为“龙含珠”。   “龙含珠”,喻示着众生皆有宝珠一般的佛性。   其他人如果不会这样的动作,也会暗暗学习僧人们的行为,整个大堂寂静无声。   右手持筷子夹起食物送入口中,动作要安详而寂静,称之为“凤点头”。   当然,也不是说就得一次确定食量,因为还有第二遍行堂。   这时如果需要添加食物,就把碗轻放到桌子边沿,用筷子在碗里比划一下,表示需要添加多少。   如果想让某种特定的食物多一点,可以用筷子或手指在碗边轻点一下。   三遍行堂之后,便开始巡开水。   荡洗干净碗里剩余的食物一并喝下,不浪费每一粒粮食。   不得不说,这样喝水其实一点味道都没有,陆子安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喝了下去。   也有人暗暗皱眉,感觉很微妙,但一般还是会配合。   当所有人吃完之后,僧值师巡走一圈后,至佛前问讯,维那师举腔,所有僧人齐诵《结斋偈》,然后念佛出斋堂。   陆子安走在最后,看着僧人们鱼贯而出,秩序井然。   他慢慢走到含笑而立的戒虚大师身前,大师伸出手:“陆施主,这边请。”   他们没有再讨论玉厄,也没有再就香匣谈论过玉雕界的各类阴私。   两人无比默契,仿佛就是久未见面的老友一般。   沿着山间小路蜿蜒前行,林间甚至偶尔会有小松鼠从树上蹿过。   树荫浓密,无比舒畅。   一整个上午,陆子安都沉浸在这样安静祥和的气氛里,与戒虚大师谈佛理,论古今,身心自在。   而此时,外界却早已闹翻了天。   之前微博上,网友们虽然各种互怼,甚至嚷嚷着要扒出与陆子安同期参加国际大师评选的名额,但真的只是玩笑话。   毕竟这样的名单,哪怕是内部人员都不一定搞得到,怎么可能会堂而皇之地晒出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得罪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还真的有这样的大拿,竟然真的扒了几个出来。   【加拿大玉雕艺术家……这履历厉害了,从事玉雕艺术四十年!竟然还有玉雕培训工作室……】   【新西兰玉雕艺术家……嘶,这作品确实很美啊,蓝玉、碧玉,竟然还有危地马拉翡翠?】   【这个更厉害啊,镁国雕刻艺术家……大部分作品取材于天然石料,其次是铜和木,玉雕竟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哇,牛逼的是,他有很多作品为世界各地机构和博物馆收藏……这个真的,厉害了。】   随着各位大佬的姓名履历慢慢浮出水面,所有人心里仿佛压了一块重石。   感觉这一次,好像惹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啊……   评委会最终评定只有陆子安一人得到了国际工艺美术大师的头衔,这的确是风光无两,是一个极佳的机遇,但是同时,这也是一次挑战。   如果说,陆子安默默得了好处就算了,其他大佬们可能会对他好奇,甚至有可能会进而了解他,欣赏他。   但是在眼下,如此直接扒光人家防卫外衣的情况下,是个人都会有脾气。   这种情况下还想保持和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卓鹏刚看到这名单就直觉不好,连忙安排人手进行清理,但是对方似乎有备而来,删了一条立刻更新另一条。   贴吧、论坛、微博,渠道那么多,他又没有只手遮天,哪里顾得过来?   “赶紧联系陆董。”卓鹏脸色很难看,尽量保持着镇定:“加大力度,查出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   “是!”   秘书三分钟后折返,面色黯然:“卓总,陆董电话一直没开机。”   放在陆子安口袋里的手机,还是吃早斋时关的机,后面跟戒虚大师聊得太尽兴,他全然忘了这个事。   卓鹏面色几经变幻,最终点点头:“你继续打,通了告诉我,你出去吧。”   “是。”   办公室里,卓鹏指尖在手机上摩挲片刻,思虑再三,终于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喂……” 第398章 王者归来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卓鹏不会打这个电话。   因为离当初约定的半年之期,还有好一段时间才到。   但是现在他已经无计可施,找邹凯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做事一板一眼,而邹凯与他刚好相反。   邹凯这人虽然向来不靠谱,但是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剑走偏锋有时候反而有奇效。   比如说某次的网络骂战,比如……他那些死忠粉,加上这几个月的军营生活应该能让他有所改变……   再三考虑之下,卓鹏才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和邹凯说了一遍:“你有什么想法?”   “哟哟哟……”邹凯半坐半躺倚在草丛里,叼着根草斜睨着远处扑进泥地里的同伴:“卓大佬,这可真是稀了个大奇了啊,哇咧,竟然会有人能坑到你……”   他还留着一箩筐话,想拿来挤兑卓鹏,却不料卓鹏冷不丁地道:“听说特训营挺不错,明天给你调。”   “别别别!”邹凯立马翻身坐起,呸出嘴里的草:“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等着,我今天就回来,那些个小杂碎,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鹏哥你不好出手,我来收拾这些小兔崽子!”   天知道,这军营有多苦。   想他堂堂邹家大少爷,虽然爷不亲娘不爱,苦兮兮地里一根小白菜,好歹也是安安稳稳混到大的,哪里过得了这种日子。   要不是知道卓鹏主意坚定,加上不想输给瞿哚哚,他早撂挑子跑了。   不过还好,算他鹏哥有点良心,知道把他叫回去。   邹凯直接跳起来,手机往草丛里一扔,冲过去翻了两单杠:“王者归来!尔等受死吧!”   不得不说,专人专治还是挺有道理的。   傍晚时分,邹凯和瞿哚哚二人已经回到长偃。   他们甚至没什么时间休整,直接上任也一点都不觉得艰涩。   虽然这几个月,邹凯军训的时间长些,但他也没落下专业课程。   而瞿哚哚则更不用说了,她翻看了一下所有文件,将整个平台重新检视一遍,看着卓鹏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你的眼光有多精准。”   以她如今的眼光来看,这个平台简直一无是处。   繁琐的操作步骤,粗糙的界面,图案一点也不精美,完全体现不出那些作品的雅致与品位。   也亏得这些买家一点都不嫌弃,硬生生把整个平台的销售额拉到了同行最高。   她简单的与新来的员工互相了解一番后,立刻投入了紧张的会议里。   而邹凯则面对的事情则更加麻烦。   他直接将混乱的信息部分门别类地进行管理,前端后台全部分开。   “不用删贴子。”邹凯手潇洒地一捋平头,眉宇飞扬:“随他们折腾,你们要做的,是顺藤摸瓜,把这些背后使坏的家伙,给我一个一个逮出来!”   “我们有试过……”一名员工有些沮丧地道:“但是每次都是查到一半对方就下线,他们很懂行。”   这样么,倒有点意思。   “那就缩短时间啊!”邹凯盯着他:“在三分之一的时间内将他揪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说得简单,这怎么可能……   “我,我做不到……”   啧,真弱鸡。   邹凯揪住他衣领,轻轻松松将他拎起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我来!”   一夫当关。   以邹凯操作的电脑为中心,他们在短短三分钟内,直接锁定了好几台电脑。   他来势汹汹,直接传输木马给对方,不给对方任何反扑的机会,连拔插头都来不及。   这些爪牙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双手放开键盘:“这怎么可能啊?”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大大的笑脸,邹凯朝他们抛个媚眼:“来,给大爷笑一个。”   还笑,哭都哭不出来!   邹凯虽然性格收敛了很多,但骨子里的皮还是一点没变。   他将这些照片集合成九张图,直接做了各种表情包,发了个微博: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网红组合#不要碧莲#。   然后下边就是表情包排成的九宫格,每个人神态各异,他还加了些萌萌哒的装饰,看上去丑萌丑萌的。   外界所有喧嚣,陆子安一概不知。   他与戒虚大师谈经论道,倒是颇得意趣。   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过去捆绑自己的枷锁仿佛层层消减,那些他一声不吭就背负的责任与使命,也仿佛没有过去那般沉重。   “过去是我着相了。”陆子安轻轻舒了口气,缓缓站起来,站在这巨石边缘极目远望。   这时他们已经登在另一处高山之上,峰上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   远处的山峰高耸入云,如同仙带飘飘的含羞少女,又若悬在云海之上的岛屿,若隐若现。   “孟子曰,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戒虚大师慈眉善目,眼底漾着淡淡的笑意:“但贫僧认为,陆施主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   一切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么?陆子安笑了。   如果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呢?   他站在这云峰之巅,只觉胸怀开阔,凡尘过往竟再无一丝憎恶:“或许于大师看来,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但于我而言,一切经历,都是修为,觉得值得,就是荣耀!”   短短十六字,诉尽人间悲欢离合。   透过这一句话,戒虚大师仿佛看到了那个艰难地在一片混沌中开出一条新路的人。   他肃然起身,唱了句佛号,双手合十:“陆施主悟性极高,可惜六根未断,否则……”   “哎,可千万别。”陆子安笑眯眯回身取杯倒茶,浅啜一口:“我不会遁入空门,因为……人间有我爱的人。”   爱他的父母,俏皮乖巧的曼曼,还有那些可爱的粉丝们,他如何舍得舍弃。   戒虚大师怔了怔,却只微微一笑并不试图说服他,接过茶杯慢慢品味。   佛讲究缘字,他不需要多言。   “大师,我想送您一件礼物。”陆子安放下杯子,盘膝而坐,神色非常认真:“您喜欢木雕还是玉雕?”   笑着摇摇头,戒虚大师淡然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木与玉皆是虚妄,陆施主不必费心。”   “事物在不停的变化发展,没有任何东西是固定不变,这是事实。”陆子安眉眼沉静,却并不赞同他的这个论点:“但是我喜欢活在当下,展望未来,我觉得,至少在这一刻,我不是虚妄。”   再一次被他的观点所震惊,戒虚大师垂眸沉吟。   回到天门山寺,陆子安打开自己的背包,取出一块极品宝玉。   他想,以佛为题材,送戒虚大师一件真正的大师之作。 第399章 玉雕的极致意境   以佛为题材,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   有句俗话叫“画鬼容易画人难”,意思是说人的样子大家都熟悉,很难描绘准确,而鬼的样子基本没人见过,怎么画都可以。   其实比画人更难的是画佛。   因为画佛必然要参考如何画人,能让拥有者内心产生共鸣,但又不能画得太有“人情味”,必须带一些超凡脱俗的气质——简言之,既要有“人相”,又要有“佛性”。   而在这个基础上,想要将佛的这种特性用玉展现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陆子安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微微沉吟着,他不想直接雕刻出佛的神态,他想挑战一下,玉雕的极致意境——化境。   捧着玉,拿着僧人去山下帮他取来的工具箱,陆子安缓缓穿过长廊。   行走之间,不急不缓,周身仿佛带有微风轻拂,心神无比放松。   “化境”是华夏艺术理论和美学中的独特范畴,是标志着作品审美价值的最高层级。   化境,蕴藏着华夏哲学中“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深厚底蕴。   它不可言传,只可意会,从诗的角度看,指那种“玲珑透彻,不可凑泊”的浑然之境。   陆子安从不敢轻易雕佛刻佛,因为他非常清楚,心境未至大成,做出来的作品也不会有真正的佛意。   “化境”在创作时是一种物我两忘、身与物化的状态,而非刻意求取、冥思苦索。   想要达到这种境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此时此刻,陆子安觉得,时候到了。   他打开工具箱,看到了自己的那支竹笛,当初做好之后,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吹奏一曲。   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笛身,陆子安神色沉静而淡然。   心神微动,他慢慢闭上眼睛,缓缓将笛子凑到唇边。   陆子安身长玉立,迎着微风,衣袂飘飘。   一片静谧中,悠扬的笛声在安静的林子里盘旋回转,笛声悠扬,听得越久,内心中就越沉静。   没有任何观众,这一刻,他只为自己演奏。   有风吹过树梢,带来一片竹叶萧萧。   竹声与笛声平和的交融,陆子安眼前仿佛有景。   夏日的燥热,已经全部远去,他依稀看到自己在竹林间穿行,脚下是柔软的白云。   身心无比澄澈,有风鼓袖,仿佛下一秒就将乘风归去。   鱼跃清溪,鸟过寒潭,每一幕都是景。   终于,随着悠扬的笛声,他仿佛立于云巅,俯看华夏大地。   天地之浩渺,时间匆匆流逝,而佛,永存心间。   一曲终了,陆子安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拿起昆吾刀。   再一次拿起这昆吾刀,陆子安心里已经没了追求精致古雅的欲望。   他拿起玉料,入手温润,玉质纯粹,难得的是完全没有棉,整块玉通透澄澈,欲透不透,看似一眼能望到底,但却又若隐若现。   这种撩人的美,让陆子安乍一得到就觉得无比喜欢,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题材,不忍下刀。   如今想来,倒也是一种缘分,它或许,就是在等待属于它的缘。   陆子安微微吸气,没有以刀尖去刻画,而是以刀身缓缓在玉料表面勾勒出优雅的线条。   如此玉质,乍一望去仿佛是一滩静止的水滴,直接刻佛简直是糟践。   然而如陆子安这般剑走偏锋,以浮雕和透雕相结合,将其顶部勾画成正风起云涌的海浪的,恐怕是仅此一例。   只是,陆子安并不满足。   他将玉料整个拿起来,对准光线微微摇晃。   某一刻玉料反射出璀璨光芒的时候,会发现透过这海浪,竟隐现一条淡淡的金光!   就是这里!   陆子安毫不迟疑,挑准这个间隙,刀尖微挑。   海浪经过他略微的调整,竟然有了一种返璞归真的柔美感。   虽然仍然是缠绕着由部倾泄而下,却并没有一丝压抑,而在两股水流交汇处,陆子安轻轻转动刀尖,将其镂刻成一个精美的小孔。   当它再次对准光源,那线金光便将玉料的上半边尽数晕染。   海浪?不,它已经不是水。   它是云。   它是龙。   两条云龙自天空盘旋而下,汇聚在这一块小小的玉里。   陆子安指尖慢慢地摩挲着玉身,没有再用小刷子来刷,而是轻轻地吹了吹。   薄如尘,细如烟。   玉屑被惊动,胆怯地逃离,却又瞬间落下,好奇地张望。   整块玉料,自然地舒展,在陆子安掌心,仿佛成了最乖巧的宠物。   陆子安右手持刀,以刀尖开始雕琢佛身。   他内心仍沉浸于笛声之中,周身仿佛浮在云端。   原本有点份量的刀,他手腕微动,便已经轻轻沉入玉里,轻盈如蝶。   佛,静坐。   明明是一整块玉料,陆子安偏偏将其雕刻成了好几个层次。   佛是一层,云海是一层,那缠绕而下的云浪是一层,佛身后的巨浪涛天又是一层。   四层巧雕,如今的玉雕界,也有人有这般技艺,但是那都是在巨大的玉雕上。   想如此轻巧精妙地将这些技艺,如此不显眼地融合于一小块玉饰上,当真是闻所未闻。   那刻绘出的如此惊天巨浪,气势磅礴,却给人一种柔软绵和的感觉,无一丝杀气。   此时再看,那佛上倾泄而下逐渐湮灭的云龙,竟分不出这究竟是云还是水。   如果是云,为什么又海天相接?   如果是水的话,那漫天彩霞,分明是佛光普照。   然而,在这样的意境中,佛身仍然是最吸睛的存在。   陆子安聚精会神地雕琢着,每一刀都无比用心。   以最虔诚的姿态,刻绘着他心中的佛。   ……   “陆大师到底在哪儿?”有人在天门山寺到处转悠。   “不知道啊,我还真看到他了!还跟他一起吃了早餐呢,好激动!”   随着这样的消息透出去的越来越多,更多的人都忍不住跑来了天门山寺。   有好奇,更多的是疑惑。   陆大师直播也不做了,别的活动也都不参加了,难道跑来寺里散心的?还是真准备出家?   有人甚至跑去沈曼歌微博里留言:【白姐姐!法海重出江湖啦,你快去救大师吧!】   什么跟什么啊,沈曼歌哭笑不得,心里烦着呢,随手回道:【待我修仙正道,再与夫君双飞。】   【双飞?小姐姐口味真重……不过我喜欢!我自荐,我要报名!】   底下一长排报名的。   “……”沈曼歌恨不得把手剁下来,怎么就这么手贱呢!   不过玩笑归玩笑,沈曼歌也知道事态严重,虽然邹凯回来支援后,对方立即销声匿迹了,但是之前发出来的消息并不会消失啊。   此时再去删贴什么的,也已经太晚了,倒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反而不利。   因此,目前还真没什么好办法,能够挽回影响。   卓鹏显然也看到了她的微博,直接发来一句:【暂时别删微博。】   【为啥子!】沈曼歌简直要抓狂了:【丢人啊啊啊!为嘛不能删!】   【吸引火力。】   看了这一句,沈曼歌顿时消声了。   这个办法,虽然有点粗鲁,但也算是一种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胡乱扯了几下,直接把手机扔一边,拿出模拟试卷:“行行行,形象什么的我不要了,你们狂欢吧!”   事实上,她说的还真没错,网友们的确狂欢了。   他们开始只是自荐,后来开始找CP,有的甚至拿着一些明星来凑对。   话题渐渐歪了,竟然还有些火爆,如果不是实在太黄暴不能上热搜,恐怕要一路飙升排行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重云皱着眉头,一巴掌拍在桌上:“什么年下,什么女王受、腹黑攻,这都是些啥东西?”   “咳。”风无羲面色微红,有点囧囧的:“这个就是……”   他很纠结地,磕磕巴巴地把这里面的意思大略地解释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猛然回头瞪着他,重云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让你盯着人刷热度,怎么弄上来一条这么……的玩意!”   风无羲不知道该怎么和重云解释,如今腐女太多,甚至还有拿他跟陆子安配对的,差点没让他吐血,而且这种事,仅仅是网友们的娱乐,他也不可能出面斥责,他也很绝望的好不好……   “这样不行。”重云喝了口茶,稍微放松了一点,但面色还是很难看:“你想个法子,让人把注意力移开,或者找这几个明星,他们不是也被点了名吗,他们肯定也不喜欢被……咳,你去安排吧!”   “好的。”风无羲立刻着手安排,但奇怪的是,递出去的消息,竟然全部石沉大海。   不少明星乐滋滋地看着,顺手还开小号给点赞一波,没被提名的十八线小明星更是亲自上阵,暗挫挫拿小号把自己名字也写上去。   啧啧啧,明目张胆蹭陆大师热度的好机会,傻子才不干!   还不收他们广告费!   好在傍晚的时候,沈曼歌终于删了她的评论,热度便慢慢降了下来。   重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某知名导演直接艾特了陆子安和沈曼歌以及一众极富盛名的艺术家,什么话也没有,只有一个握手的表情,加一个短短的视频。   这,这特么又是怎么回事啊? 第400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涟漪   重云简直要被弄煳涂了。   这些个艺术家和陆子安联系在一起他还能理解,毕竟陆子安给人送了好些个玉乐器,这些人不巴紧他才真是见鬼。   但是这什么导演,又是哪旮旯里钻出来的?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到底还是想不通,忍不住有些暴躁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嗯……”风无羲想了想,索性到电脑上打开来:“我也不知道,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露,看看这视频说的什么吧。”   视频很短,但是却剪切得非常有技巧。   微风吹动着一片竹叶,打着旋儿,轻轻滑落。   落在水面时,荡起一圈圈涟漪。   有琴声遥遥传来,如梦似幻。   采薇?重云眉头重重一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琴声,比普通古琴来得更加清宁透澈,很显然,就是用的玉琴演奏的。   就在他以为这视频就是一首纯音乐的时候,管大师轻轻一勾弦。   有美人蜿蜒前行,举手抬足极富韵味。   更难得的是,那空灵的歌声,竟仿佛真正将人带到了采薇现场。   她们旋转,裙摆飘飘,带起的弧度勾得人心痒痒。   没有一丝哀伤之气,却让人感慨万千,浮想联翩,也真是难得。   短短四句,很快完唱完了,但是乐声却未停,画面又重回水面,涟漪渐静,镜头缓缓变为俯视,透过清澈的水面,众人这才看到水底那隐约的四字《风起云飞》。   随着四字逐渐露出水面,风乍起,吹皱一池涟漪。   所有一切全被抹去,画面戛然而止。   这时重云才回过神来,借着喝水的动作掩去一丝不自然,含煳不清地哼道:“后期处理……倒,还不错。”   “是啊,这玉乐器果然精妙。”风无羲眸底显现出惊讶与向往,喃喃道:“太厉害了……”   他一直以为,用玉做的乐器脆弱得根本无法弹奏,没想到……   “……”重云重重咳了一声,喝水。   然而风无羲太过沉迷,又开始了二刷,声音特意调大了,没有听到。   原本重云还想用眼神让他回过神来,结果风无羲根本没看他这边,重云气闷不已,低头喝水。   风无羲看了多久,他就喝了多久的茶。   等到四刷完毕,风无羲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道:“这个,我是看她们跳的挺好看的……”   “嗯。”让风无羲奇怪的是重云竟然没怎么生气的样子,只起身匆匆离去,仿佛有急事要办。   内心无比郁卒的重大师:是啊,很急,内急的那种。   他们这种音乐外行,关注点还停留在表面,更多的大拿则全都在热切地讨论。   【之前听说《风起云飞》是历史片,还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冲着这歌这舞,这电影我看定了!】   【不是说是拍电视剧吗,怎么变成电影了?】   【这音乐!神了!可惜就是太短了!】   【电影里应该会有完整版!我一定要去看啊啊啊啊,我已经把这背景音做成了铃声!】   【同做成了铃声!虽然后期处理得很好,但我还是眼尖地发现了彩蛋!】   有人截图得非常厉害,用红色的大圈圈,认真地画出陆子安和沈曼歌,加上详细的注解。   虽然已经处理得非常好,但是那身形气质,妥妥的就是他们两个没跑了。   这一来,原本都在关注所谓大师名单的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了。   于是,沈曼歌偷偷删掉的微博也没人再来刷遗憾了,她舒了口气,喃喃道:“还好还好,这时机挑的真好。”   这时机的确挑的非常好,电影还没出正式的官方宣传片,但凭着陆子安和沈曼歌这对官方CP的人气,已经如坐火箭一般蹿上了头条。   话题度、热度、观众期待值已经全部刷满,已经可以想见,这电影一旦开始放映,会有多火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一部低成本的电影,还没上映就已经大火了。   尤其是当初拒绝了导演参演的一线明星,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然,最恨的还是孙姝。   她将整个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才在最后的一个动作里,看到了自己……的裙角。   简直要气哭了有木有!   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才争取来的参演机会,月白一声不吭就占去了女主角。   好不容易有机会和陆子安正面接触,也是月白捣鬼拉了一大票人给折腾完了。   就连这个视频!都没给她一个正脸!明明当时她就站在沈曼歌旁边的!   忍,心上头上一把刀。   那视频里面,就月白一个人有正脸,光明正大,落落大方,光线衬托得她跟仙女一般。   明明当初跳舞的时候,沈曼歌才是主舞,她却……   对,孙姝眼睛一亮,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笑起来。   就算月白再厉害,心机再深,她跟沈曼歌这锦鲤小公主比起来呢?   有陆子安撑腰,沈曼歌分分钟能把她碾死。   孙姝妖娆地撩了一把头发,哼着歌走了出去。   不急,她不蠢,等电影上映了再说。   ……   这时的陆子安,还在山上凉亭中。   佛为坐姿,神态安祥,通身清透温润。   虽然有惊天动地之能,却依然安静祥和,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其动容。   尤其难得的是,玉佛周身气息安定,仿佛已归隐于自然,不再受世俗牵动。   清晨拥抱草原,黄昏江边垂钓,夜晚遥望星辰。   闲时骑着骏马奔驰于山川,与爱犬在茫茫的青青草原上嬉闹玩耍,驾着一片小舟荡漾在湖塘中央欣赏美轮美奂的荷塘月色。   这些比起蓬荜生辉的别墅,尊贵奢华的豪车,至高无上的权利更让人为之动容和向往。   在仔细的观摩欣赏中,这玉佛,莫名的让人想亲近。   或许它似佛却又不是佛,温润却慈爱。   索性,连日常恼人的琐碎情愁,也无了踪影。   玉与佛的融合,是上苍的恩赐,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陆子安慢慢地对其进行着细致的打磨,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太过纤细的拐角,他以刀尖抵着磨砂纸,慢慢地进行研磨。   那种紧张到连呼吸都忍不住停顿的感觉,简直让人不禁为之感到呼吸加重,浑身颤栗。   但是非常奇妙的是,这玉佛竟然是微微闭着眼睛的,留下了一小点玉料,却又并不完全雕琢出眼睛,仿佛尚未完工。   这也是陆子安故意为之,造成的效果。   《禅林象器》上说:“凡新造佛祖神天像者,诸宗师家,立地数语,作笔点势,直点开他金刚正眼,此为开眼佛事,又名开水明。”   简而言之,就是开光。   在佛教中,开光是一件极具宗教意义的事情,它赋予佛像以神圣性,开过光的佛像,将受到佛教徒的顶礼膜拜。 第401章 一阴一阳谓之道   这玉佛,倾注了陆子安全副心神,他自认为是自己所有作品中意境最为玄妙的一个。   因此,他也希望这玉佛能得到所有最好的对待。   风渐渐大了,吹得他的衣服列列作响。   太阳躲进了云层,天也迅速阴了下来,山间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陆子安的动作耐心而细致,并不因外界环境的变化而产生任何影响。   想要做出“臻于化境”的作品,不仅需要有深厚的主体修养,更需要竭尽全力的认真。   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全神贯注,稍有差池,便满盘皆输。   雕刻完正面,陆子安换到背面,同样细致而精巧,不同的是,背面他是以阴雕刻绘出画面。   阴雕是雕刻的一种,又称沉雕。   古人云:一阴一阳谓之道。   宇宙万事万物的变化规律,就是阴阳的变化规律。   因此,阴阳学说,也深深影响着华夏传统的艺术表现手法。   比如阴阳八卦,比如太极图……   与阳线雕刻相比,阴线雕刻难度更大,讲究的是刀法、线条。   它需要在玉料玉器的雕刻面上刻划琢磨出凹入此雕刻面的点、线、面,或者这些元素的组合,表现出线条、字体或画面。   说起来略复杂,其实和刻章的感觉相似,只是技艺要比刻章难很多。   阴刻需要雕刻者具备深厚的书画功底,特别是书法和白描技艺,要做到心中有画,随形就势。   没有经历过千万次的练习、揣摩,是很难做好的。   陆子安成竹在胸,运用他熟练的技巧和准确的技法,使线条有起讫和顿挫、深浅的效果。   这个创作过程中,必须一气呵成,不能断刀,不能露出接续的痕迹,不能重复修改。   因此,他下刀时屏气凝神,运刀干净利落。   一柄昆吾刀,在他手中几乎仿佛如自己的手指在勾画一般自如。   为了不破坏玉雕的整体美感,陆子安仅用阴雕技艺雕琢出了一幅山水画。   轰隆隆!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陆子安松开磨砂纸,还没来得及拿东西压住,它已经随着狂风卷向了天空。   玉佛,终于成了。   玉佛虽然尚未点睛,但是给人的整体感觉亲切而不失神秘,庄严而不失平易,这种似人似神的感受非常奇妙。   在阳光下的玉雕作品,仿佛整块玉都透着金光,但是此时没有阳光,却又有了另一种意境。   天幕低垂,狂风呼啸。   林间树木被吹得呜呜作响,陆子安的目光却始终被玉雕所吸引。   它几乎是整个天空的缩影。   静坐的佛,身后滔天巨浪重重叠叠,海天相接处颜色逐渐变浅。   初时静止的云龙,此时映衬着漫天乌云,给人一种压抑心慌的感觉。   那呼啸着盘旋的巨龙,从空中飞扑而下,气势磅礴,却于半途悄然融入背景,这构思不可谓不精妙。   更难得的是,这时天空阴云密布,整块玉竟也蕴染着浅浅的墨色。   ——那种介于水墨与玉色之间的色调,真是能在一瞬间击中人心。   就连陆子安自己,也很是欣喜,忍不住将它举高,看了又看。   打磨得细腻光滑的玉雕,他心情无比畅快。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炸响,雨,终于下来了。   陆子安欣赏完毕,眼看四周天色渐黑,他也不敢久留,开始收拾东西。   等到把所有东西收拾完毕,陆子安才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他没有带伞,也没有带手机。   “唔……被困在这里了啊。”陆子安重新在石凳上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木盒上轻轻叩动。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他进山了……   如果戒虚大师去找他,发现他不在的话,会不会来找他?   陆子安把外套脱下来罩着木盒,免得里面进水,他倒也不急,安静地等待着。   这雨来得这么急,或许就是雷阵雨吧,下一会就停了?   他在风雨中安然静坐,内心一片安宁。   如果这时有一盏灯就好了,他想。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如果一盏散发着橘色光亮的灯,感觉他被风雨吹得透心凉的身体都能温暖起来。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也没想过能梦想成真。   但是在他视线的尽头,还真出现了一盏若隐若现的光点。   唔,错觉吧。   陆子安笑笑,伸手把滴水的衣角拧干一点。   然而再次抬起头时,那光点又大了些。   不,不是大了,是近了。   陆子安猛然站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欣喜地看着那把伞。   这人走得不是特别稳,风太大,伞根本挡不住什么,手里拿的手电筒也仅仅能照亮眼前一米处左右的地方。   怎么……这人,越看越眼熟呢?   不,她远在长偃,怎么可能跑来天门山寺。   难道是他冻得神智不清,产生了幻觉?   陆子安皱着眉头,仔细辨认。   不,不会错,这动作姿态,妥妥的就是曼曼。   看着那人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陆子安到底是忍不住了,把木盒往怀里一塞,冒着雨冲了过去。   他直接冲进伞里面,把沈曼歌吓了一跳,傻呆呆地望着他。   “你怎么来了!”陆子安话刚出口,才发现根本听不清。   雨声太大,就算扯着嗓子面对面也根本听不清。   他直接把沈曼歌揽进怀里,伞几乎是只能罩住脑袋,勉强分清回去的道路。   走到半路时,已经有几位僧人出来迎接,众人簇拥着回了寺庙。   “你怎么来了?又请假?书不读了?你马上高考了你知道吗?”陆子安接过僧人手中的毛巾,用力地帮沈曼歌擦着头发。   看着她一脸狼狈,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无奈地叹息道:“你傻呀,万一感冒了可怎么办。”   “我,我就担心你……”沈曼歌穿着短袖,冻得直哆嗦:“他们都找不到你,你手机……也也没带……”   陆子安心里软得一踏煳涂,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能干啥,只能揉揉她脑袋:“快去洗澡,有话晚点再说。”   他洗澡很快的,换了套衣服,喝完姜汤,身心都暖和了。   隔壁沈曼歌还没动静,他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   上面好多信息,他先打开沈曼歌发的。   【温馨提示:你已经两天没有和你的小可爱联系了,天干物燥,小心她闹!】   【紧急通知:你的小可爱准备降落在你的心上,请问跑道是否已经清理完毕!】   【红色预警:你的小可爱坠机了。】 第402章 天才艺术家   看着这几条短信,陆子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那么大的雨,她孤零零一个人,明明都撑不住伞,却偏偏还是咬着牙往前走。   真的傻。   傻的可爱。   也不想想,这可是山间小道,万一……   陆子安脑袋里涌出的全是沈曼歌没站稳、摔了,滚落山崖的画面,中途还会被各种树枝划破衣服,鲜血淋漓的场景。   只是这么一想,他都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   不行,不能想了。   他像阵风一样卷了出去,直奔沈曼歌的房间。   因为这是寺庙,外面都是僧人,所以沈曼歌没敢洗太久,感觉浑身暖和了就出来了。   陆子安到的时候,她正捧着一碗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子安哥。”沈曼歌正好不想喝,连忙放下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结果陆子安缓了缓,在她对面慢慢坐了下来,顿了顿,目光落在碗上,柔和地道:“你先喝姜汤,别感冒了。”   苦着脸慢慢将姜汤重新端起来,沈曼歌目光依然胶着在他身上:“你喝了吗?”   “喝了。”陆子安看着她,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心为了他好,这雨下到现在都没停,今晚如果不是她的话,他为了保护木盒玉雕,恐怕今晚还真会在亭子里呆一晚上。   只要有点良心的,都说不出怨怪的话。   但看着她娇憨可人的模样,陆子安又忍不住想起之前的幻想,深吸一口气,才定了定神:“你怎么会突然来山上?你马上高考了,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嗯呢。”沈曼歌咬咬牙,索性把姜汤一鼓作气灌了下去,咧着嘴往嘴里塞了颗奶糖,鼓着腮帮子道:“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你这一直联系不上,外面都闹翻天了,卓鹏他们都走不开,叔叔阿姨倒是想来,但这么高这么远,我可不敢让他们来……哎,幸好是我来了。”   如果是陆爸陆妈,知道陆子安在这雨夜被困在山上,恐怕也会不顾安危也要去送伞……   陆子安更加心虚了,低咳一声:“谢谢……”   “哎呀!”沈曼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这趟来可是有使命的呢,跟你沟通完我明天就回去啦!”   挺直嵴背,陆子安坐正身体,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好,你说。”   结果他这样做了,沈曼歌反而迟疑了,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地道:“子安哥,你有没有听说过……艾赛亚?”   艾赛亚?   陆子安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听过啊,是那个新西兰的玉雕艺术家吧?全名好像是……”   “哎,你听说过就好。”沈曼歌却没让他继续回忆那人的全名,叹了口气:“这人,来长偃了。”   同是玉雕师,沈曼歌又是以这样的神态提及这个人……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沉吟:“冲我来的?”   “嗯。”沈曼歌有些苦恼地拿手撑住脑袋:“你还不知道吧?这阵子,出了很多事……”   从国际认证到后来发生的一桩桩,她慢慢道来,竟有些许唏嘘的意味在里头。   “子安哥,我总感觉这背后,是有人在故意推动……”   “很显然,就是你想的这样。”陆子安倒毫不在意,注意力还在那个艾赛亚身上:“这么说的话,这艾赛亚是不服气,专程来找我了?”   起身从背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文件,沈曼歌连零食都没怎么带,包里最重的就是它了:“虽然她没这么说,但我们都这么觉得,卓鹏把她查了个底儿掉,这全是这次国际评选上的名单里的那些人的履历。”   没一个简单的。   陆子安接过来,瞥了她还在滴水的发尾一眼:“你去把头发擦干,我自己慢慢看。”   僧人们头发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有吹风机这种神器。   “行。”   厚厚的一份资料,陆子安看的却也不慢。   当然,其他人还没来华夏,他暂时不需要管,注意力基本都放在这个艾赛亚身上。   她才29岁,17岁自立门户,一路以奇诡的构思通杀各大奖项,尤其擅长将玉与其他元素综合,做出来的作品虚实结合,的确都是难得的精品。   卓鹏搜集的资料非常齐,里面甚至打印了几张艾赛亚的作品。   其中一幅作品,就是艾赛亚声名大噪的《风之根》。   风如何有根?   如果是华夏艺术家,可能会以形借意,用玉描绘出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意境。   但是,没有华夏这般悠久历史、各类诗词作底蕴,这位艾赛亚大师的作品依然极富特色。   这是一个柏木的根部,她保留了它本身流畅的线条,完全不经任何雕琢,只是打磨。   盘旋弯曲的根部扭成奇诡的形状,粗犷全然不受控制。   这是真正的自然,仿佛是一鼓龙卷风正在咆哮着,向世人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但是,亚赛亚在其顶端,以玉料雕出一张美人的睡脸,再将其完美地嵌入。   粗犷与婉约的冲突。   凌厉与柔和相对。   它能在一瞬间就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忍不住幻想着,这般的龙卷风一旦降临人间,会带来多少灾难。   但是,它并不是真的龙卷风,看着那张温婉的睡颜,又让人感觉这龙卷风是温柔的。   这样的纠结、矛盾,会让人忍不住觉得这作品太过奇怪。   但是如果联想到那一届国际比赛的主题,便会觉得这《风之根》简直是神来之笔。   “神爱世人……”陆子安喃喃地念着那个主题,心跳都加快了些。   就连陆子安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天才。   艾赛亚真的是一个天才,她的作品非常大气,粗犷中却又偶尔在一些小细节上,将她骨子里属于女人的婉约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将玉石与木材、其他金属随意组合出来的作品,浑然天成,仿佛她对色彩的掌控是与生俱来。   这样的色彩敏锐度,是极其难得的,就算是陆子安,也是根据玉石本身的色泽来考虑做什么主题,而她却是可以随意组合。   仔细思索了一下,陆子安发现,他和这位艾赛亚最大的区别在于:如果说他一贯是自由作文,那么,这位艾赛亚擅长的便是命题作文。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艾赛亚来华夏的意图。   因为就连他都忍不住幻想,如果他们相遇,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东方与西方的文化碰撞,会有怎样的火花?   忍不住轻轻摩挲着那幅作品,陆子安感觉心都绷紧了:艾赛亚的作品,仿佛是她在向世人冷笑。   凭什么说玉雕就只能温润、柔美?   玉雕也可以这般粗犷、这般疯狂!   向往自然,向往自由。   玉,从山中来,从自然中来,也可以回到自然中去。   哪怕还没见到她本人,这极具个人特色的作品便已经向陆子安勾勒了她的形象。   那必然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有烈火般的性情,她看人的时候,眼眸会极具侵略性,如一头蓄势的猎豹。   他阖上文件夹,对即将到来的见面有了一丝期待。   “怎么样?”沈曼歌一边梳头发一边看向他。   陆子安微微一笑:“我很期待。”   期待?沈曼歌笑了:“哈哈,我就说你不会怕,偏偏卓鹏说小心使得万年船。”   挑了挑眉,陆子安斜睨着她:“卓鹏觉得我会怕?”   “没。”沈曼歌顿了顿,有些想笑:“就是外面一些舆论,在猜测你们对上以后,谁能赢,还有人开了盘,你要不要猜猜你们的比例?”   “这怎么猜。”见她因为没带护发素,头发有点打结,陆子安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木梳:“别用力扯,你不疼啊。”   他抓住她的发根,再慢慢梳发尾,原本沈曼歌梳了好几下没顺的发结,很快就梳通了。   任他折腾,沈曼歌努力仰起头看他:“哈哈,基本都是一边倒呢,国内都是押你赢,国外都是押艾赛亚赢。”   这些什么的,陆子安并不在意,他一边帮她理顺发丝,一边沉吟道:“我还要在山上呆两天,你明天赶紧回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一个构思,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型。   这晚,雨停之后,陆子安打了个电话给卓鹏,一直商议到很晚才睡。   于是所有人期待着的陆子安的反击并没有到来,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的官方微博竟然还极力颂扬了一番这位杰出的艾赛亚大师。   这招简直让人看不懂了——他们不该是对立的吗?   【难道是捧杀?可以的我喜欢这样。】   【小说看多了吧?这特么又不是宫心计,哪来那么多阴谋诡计。】   【忽然对陆大师路转粉了,这般心胸……我等凡人真的只能仰望。】   但是更多的人,都是对陆子安的这个行为表示不解。   两小时后,陆子安的官方微博再次更新。   这一篇博文,如当头棒喝,打懵了一众仅仅是来看热闹的群众。   题目只是两个字:《巾帼》。   全文都是简单的文字,只是列举了一系列数字。   【华夏传统工艺男女比例:9:1。   华夏玉雕大师男女比例:1:0。   华夏木雕大师男女比例:1:0。   ……】   触目惊心的数字之后,是非常明显的社会事实。   这些传统工艺,的确很少有女性参与,就算有,也极少,通常存在于刺绣、藤艺等一类。 第403章 正大光明的文化输出   木雕、玉雕为什么很少有女性?   因为在国人的认知里,女性就是温婉的,柔美的,很多人对她们的了解甚至还停留在相夫教子的阶段。   当然,那些认为女子就该侍候老公关爱孩子、不该有自主思想的男的,社会上对他们的定性也极为精准:直男癌。   直男可以,有时还会有种萌萌哒的反差感,但成癌就没救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各种优秀的女性脱颖而出,但是人们对她们并无多少善意,一些优秀的女子甚至会被男人予以婆等略带侮辱含义的称呼。   文里直言:艾赛亚大师的出现,打破了我们的传统观念。   谁说女子不如男?   婉约、粗犷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也能完美融合,造就传世佳作!   我们的思想,该转变了!   文章的最末,直接推出了一位华夏的女性传统工艺传承者:徐淑芬!   这样一位极具气质的女性,是竹编社的社长,一生都在为竹编的延续而努力……   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是这博文真正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从根底上,我们国人就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然而事实上,优秀的女人有很多,只是因为一些守旧的思想,局限了我们的感观。   好像每一次,陆子安官方微博一更新,就会引爆一轮新的论点。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人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而陆子安则送走了沈曼歌以后,带着玉佛去见戒虚大师。   戒虚大师正在坐禅参悟,经过昨晚的雨水洗刷,清晨的山林更加清新。   坐在凉亭里,陆子安将木盒放到桌面,忍不住也盘膝而坐,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感觉身体都轻松很多,心态也更加平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陆子安放下腿,看着戒虚大师斟茶。   “大师,这是我送您的礼物。”陆子安微笑着将盒子推了过去,态度自然随意。   仿佛里面放着一馒头,推过去:“呐,给你吃。”   戒虚大师顿了顿,微笑着伸手轻轻打开了木盒。   咯嗒一声轻响。   一鸿水光,在晨光里荡开清冽的涟漪。   与昨晚狂风暴雨下不同的是,今日的玉佛又有了新的变化。   阳光羞涩的只散发出淡淡的黄,淡得难以觉察。   这微弱的颜色被玉佛放大,淡淡的青与淡淡的黄,糅合在一起,感觉软软的,暖暖的,很舒服。   戒虚大师本是准备看一眼就盖上盖子,然后拒绝这份好意,但是当他看到这玉佛,竟情不自禁伸出手,将它轻轻捧了出来。   这玉佛,这意境,竟与他的思想极为接近。   无色无相,无嗔无狂。   是水亦是云,化巨浪于无形,这是……佛。   而这玉雕更是完美地融入了佛理,它给人的三种感觉,正如人生的三境界。   第一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看到玉雕的第一眼,会觉得这头顶盘旋的是云海中形成的龙卷风,中间是一佛像。   第二境界: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仔细观看玉雕的时候,会觉得这是云,却又好像是水,注意力重点转移的同时,中间的佛像仿佛淡去了身形。   第三境界: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定睛望去时,又恢复了第一种感觉。   悟了!   他悟了啊!   虚就是实,实就是虚。   戒虚?他本身就在虚里,亦在实中!   戒虚大师猛然坐直,唱了句佛号,快速地念起经来。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分凝重,语气不急不缓,听着就让人感觉心神宁静。   将他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陆子安微笑着拿出昆吾刀。   在戒虚大师诵经完毕后,他看到了桌面的玉佛。   佛的眼睛,已经雕了出来。   慈爱的,温和的,带着淡淡的怜悯与浓浓的关爱。   这,正是戒虚大师心中的佛。   他带着玉佛回了寺里,迎面遇到了接陆子安进来的僧人,这才知道,陆子安已经走了。   “他可有留什么话?”   僧人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回道:“回方丈,陆施主说,心中有佛,眼中有佛。”   何德何能。   这陆子安竟是在说他即是佛……   下山的时候,陆子安是坐的邹凯开的车,邹凯也是昨晚来的张家界,只是因为来的比沈曼歌晚,刚下飞机就遇到了暴雨,所以没上山。   眼看快到山脚了,陆子安收到了一条短信。   只是看了一眼,他就微微笑了起来。   “回宾馆拿东西吧。”陆子安垂眸回信息,声音沉静:“我不回长偃,我要去芜湖。”   芜湖?邹凯有些不明白:“鹏哥说让我给你拍个宣传片,那个艾赛亚……”   “她不重要。”陆子安语气笃定,不容质疑:“你带了所有摄像设备是最好不过,我的确想拍一部宣传片。”   说起自己的老本行,邹凯兴奋起来,刚好红灯,他摩拳擦掌:“好啊!安哥你放心,我的技术更厉害了,论拍片,我是专业的!你是想拍木雕的还是玉雕的?鹏哥……”   不管是MV还是AV,他通通都行!   “……不是拍我。”陆子安手指轻轻在手机屏幕上的一个人名处轻轻画了个圈:“是拍别人。”   拍别人?邹凯煳涂了。   当天下午,他们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卓鹏迎来了两位僧人。   这位僧人行止自带一股仙气,卓鹏下意识以最高规格的礼仪相迎:“这位大师,陆大师目前不在……”   “老纳不是来找陆施主的。”戒虚大师双手合十,身后的僧人双手奉上一个木盒:“无功不受禄,虚即实,实即虚,陆施主的好意,老纳心领了。”   带着疑问,卓鹏打开木盒,瞬间便被那一湾清泓吸引了全部心神。   等他回过神来,却哪里还有那二人身影。   听到子安博物馆出了一件新的展品,许多人都蜂拥而来,其中就有跑去张家界扑了个空的艾赛亚。   她简直都快气炸了,这陆子安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行迹也太难捕捉了!   一天之内,跑了个来回,她赶到子安博物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博物馆已经禁止进入,里面的人也在陆续走出来。   “陆……子安呢?”她喘着气,随手抓住一工作人员:“他人呢?”   托在她家工作的厨师的福,她的中文很流利,只是难免腔调显得有些奇怪。   “抱歉,陆大师没有回来,只是托人送回一件展品。”工作人员彬彬有礼:“这位女士,我们的展览时间已经结束,如果您想……”   这是赶人了?   艾赛亚贼气,却顾及着自身形象,不愿乱来,松开他站直,露出女王般的睥睨天下的气势来:“我听说,华夏有句古语,叫有朋自远方来……”   工作人员微笑:“您是陆大师的朋友?那您直接和陆大师打电话吧。”   她要有他电话还会这么来回折腾?   艾赛亚有些不忿,她之前也来这博物馆看过,虽然也觉陆子安技艺精妙,但……也不过如此!   如果她来做,她也一定能做到!   这时,卓鹏刚好从里面走出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你认识我?”艾赛亚气哼哼地看着他。   “……看过你的,嗯,作品。”卓鹏也有些尴尬,总不能说调查过你吧。   艾赛亚眼睛一亮:“朋友!你从里面出来的,能带我进去吗?”   她还真是问对人了,卓鹏只迟疑了几秒,便点点头:“你随我来。”   当看到最新的这件展品的时候,艾赛亚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WTF?   这就是他们说的,不过如此的陆子安?   仔细围着装着这件展品的玻璃柜转了好几圈,艾赛亚恨不得整个人都巴上去:“So beautiful,这就是华夏的信仰吗……”   从小对东方文化非常向往的她,在见过陆子安的作品之后,彻底被吸引了,如果说之前是有种一较高下的心态在作祟,那么此时此刻,她只好奇,这位陆子安是否就是华夏传说中的神。   因为,之前的作品可以说,除了那玉龙和玉乐器她做不出来,其他的,如果仔细研究研究,她应该也能尝试着复制。   但是这一件作品,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根本做不出来。   这不是玉雕,这就是佛。   她虽然不信佛,但看到它的时候,也会觉得内心祥和安定,无比温暖。   “这是佛。”卓鹏低声和她讲解着什么是佛,从起源开始,说到与其相关的一些神话故事,艾赛亚听得非常认真。   两人从博物馆出来,仍然觉得不尽兴,索性找了间咖啡馆,聊了个畅快。   第二天,有人对她进行了采访。   艾赛亚一改之前的嚣张态度,言语间竟然对陆子安颇为推崇,她竟然还能说出一两句佛理,让人大跌眼镜。   这让许多关注着她的外国人大感不满,她的采访视频被转发到了Facebook上,被喷了个惨。   【OH,NO。我们要看的是艾赛亚你将那个姓陆的打败,打败懂吗?不是让你去泡汉子的!】   【瞧啊,这个愚蠢的女人,她满脑子都是男人了,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我只好奇,她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完全这个转变的,昨晚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闭嘴吧你这头沙文猪,收起你脑子里的龌龊想法,我相信艾赛亚!】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艾赛亚前后态度的转变,让许多人都对其原因保持了极大的好奇,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件事情的发展,无数人要求艾赛亚出面说明。   经过慎重思考,艾赛亚在取得卓鹏同意之后,将那玉佛拍了照片传上了Facebook。   仅仅是一张图片,竟然在短短半小时内,就突破了50万粉丝浏览。   再无一人嘲讽艾赛亚,因为在看到这张照片后,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想亲眼看到真物!   华夏官方迅速反应,借着这尊玉佛,开始在Facebook上更新华夏广袤无垠的佛文化。   于是,在各国领导的咬牙切齿里,华夏光明正大地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疯狂文化输出。 第404章 千门扬锤声不休,百炼精镂过梁州   虽然同样是宣传文化,但是因为毕竟是官方的帐号,所以形式上还是有所不同。   他们并不会直接去宣传佛法,而是真真正正,把它当成了万千文化中的一种。   最妙的是,佛文化在这里,成了一条展现华夏历史的时间线。   而且,因为这一切,都是陆子安带来的,所以官方也毫不吝啬,第一次尝试,将各种传统工艺的发展与宣传也加入其中。   这是许多国外的青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祖国与华夏相比,文化的差距在哪里。   随便捡起只字片言,便是数百年的辉煌。   那些沉淀在历史长河里的璀璨,被重新挖掘出来,一一展现于人前。   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甚至还有年轻人去查华夏的一些资料,想证实他们是不是在说谎。   华夏:来,你随便查,查出我说谎算我输。   然后这些人发现,与他们查到的这些相比,华夏自述的那些真是皮毛。   傀国,教育办。   有人焦灼难耐地走来走去,眉头紧锁:“这样发展下去不行,看到没,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官方微博我已经关闭评论了,但是掉粉掉得非常快。”另一个面无表情地道:“必须快点想一个办法出来。”   说的容易。   谁不知道得快点想办法出来,但是问题是这办法哪这么容易。   有人抱着一堆文件走进来,打开投影仪:“现在有许多论坛都突然冒出无数贴子,都是呼吁我们对其进行正面回应的。”   墙上的画面,赤果果地将那些掩盖在伤口上的创口贴全都无情地撕了下来。   【原来漆艺是华夏传来傀国的,为什么我看到的书上面写是我国传给华夏的?】   【这个本身就有争议,两国漆艺历史都很悠久……】   【那么,教科书呢?这上面的总得经过确切的审核吧?如果有争议,为什么要印到教科书上面?】   【对,这样给我们的后代不正确的引导,是想挑事吗?】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提出质疑,却都非常自然地避开了那敏感的话题。   “事实如此,诸位。”教育部部长双手撑在台面,目光深沉:“这件事情,大家可以谈谈各自的想法。”   “为什么要回应?”有人尖锐地道:“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笔煳涂帐,各种说法都有,凭什么我们要根据华夏的数据来写?我们又没有求于他们!”   这个说法,倒也没毛病……   有人忍不住赞同地道:“我们怎么写是我们的事,如果华夏有意见,就直接发申明呗,他们没发,那不就说明自己也默认了。”   “就是,就算他们不满,顶多也就发发谴责啦,我们完全不会有影响啊。”   有人想的更深入一点,这件事情,他们的确没有权力来出面处理。   当初改教科书是上面给的意见,他们只是照办,现在所有压力施予了他们,他们除了视而不见闭门不出外竟然想不出别的办法。   最后教育部部长拍板:“这件事情,我们当作没看到,所有人不得回应任何问题,更不可接受采访……”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最好哪里都别去。”   傀国的回避态度,大大地刺激到了正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年轻人。   毕竟如果是以往的话,没理还要占三分地呢,要不是真的心虚得不行,他们能这么轻轻放过?   众人顿时忍不住纷纷发出质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华夏一些断绝的文化的责任也全给砸到了傀国头上。   傀国迎面被泼了一身脏水,关键是还都没办法解释,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到底是熬不住,有领导直接找了白木由贵过去:“你和陆子安很熟吧?”   “不,不熟……”白木由贵哪里敢说熟,猪都知道这当口提起陆子安准没好事。   然而领导根本不是为了听他的解释的:“关系很好啊,那太好了。你去一趟华夏吧,让陆子安出面说明一下,最好让他来我国参观旅游一下,全程款待……”   白木由贵心里苦,众领导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顶顶高帽子压下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从办公室出来,他只想仰天长啸:谁知道陆子安现在在哪?   ……   华夏,芜湖。   芜湖市位于长江南岸,素来有“长江巨埠、皖之中坚”的美称。   陆子安沿着长街慢慢地走,步伐不急不缓。   任劳任怨的邹凯在定好房间、放完东西后,也出门找寻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陆子安竟然在一间普普通通的铁铺里。   炽热的温度,走近了就觉得脸上发烫,发干,呆久了后背尽数湿透,恨不得一口气喝下半升水。   一位长相清秀的小哥,就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认真地打铁。   明明是春季,芜湖市还下着雨,温度偏低,陆子安甚至穿了长袖。   但是这打铁小哥却光着膀子,左手钳铁,右手拿锤,熟练地对那块通红的铁块进行着锤打。   “当……当当……”   邹凯完全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陆子安一脸兴味,甚至还朝小哥摆摆手:“你忙你的,我先看看。”   说罢拎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小哥点点头,额头豆大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滴落在火红的铁上,发出嗞的响声。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   打铁排在第一位,这句老话说出了打铁这个行业的艰辛。   打铁这个活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特别是夏天,还得守着个火炉,抡挥锤头。   “嘿,看着倒挺简单的。”邹凯瞅了几眼,倒也来了点兴趣:“小哥,我能试试不?”   戴着厚实手套的小哥瞅了他一眼,笑容很是憨厚地摇摇头,手下动作丝毫不见停顿:“不行哎,大兄弟,你这手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   打铁可不仅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除了有力气外,淬火和回火的技术也必须过硬,其他事儿好说,事关他的本职工作,那是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的。   以往搭讪无往不利的邹凯碰了一鼻子不灰,讪讪地道:“这打铁,不就是锤吗?还有讲究?”   “那讲究可多了去了。”小哥笑笑,慢慢地锤打,时不时拿起来看一下:“打制一件铁具,一般要经过六、七道工序:选料、加温、盯火候、锤打、淬火、磨口……”   他钳着的那块铁,逐渐变暗,逐渐成型,竟然是一柄小刀。   小哥夹着它放入水槽内,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淬火完成。   完成工作后,小哥放松了些,便接着说道:“打铁除了工序繁杂外,还特别要有好的眼力,因为打铁不像做木工可以用尺子涂涂画画,只能靠铁匠的眼力,才能打造出理想的物件,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那还……蛮厉害的。”邹凯瞅着那小刀,眼馋得很:“小哥你这刀卖不卖?”   “卖,怎么不卖!”小哥笑呵呵拉开柜子门,刷地一下,里头摆满了各种尺寸的剪刀刀具,甚至连锄头都有,只是没装把手。   邹凯挑了柄锋利的小刀,喜滋滋地付了钱。   完成了一笔交易之后,小哥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位先生呢,是想要剪子还是别的?不瞒你说,我这可是整条街上手艺最好的一家!”   这自然是问的陆子安了,之前他一进来小哥就有招呼过,但陆子安非说想再看看,他刚好在忙,就随他去了。   陆子安目光在众铁器上扫了一眼,摇摇头:“我不买剪刀,我想问一下,您知道铁画吗?”   铁画?   小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脸上的惊讶几乎完全没有掩饰,急切地道:“老板,你是打哪知道的咱铁画?你是想买铁画吗?”   “是啊。”陆子安认真地看着他:“有吗?”   “……没有。”小哥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我的意思是,我这没有,不过我知道哪里有……”   他挠了挠头,想了想才拿出钥匙:“我带你们去吧,真的,铁画真的特别好,创始人可厉害呢,汤天池,听过伐?”   “听过。”来之前,陆子安已经对铁画有过详细的了解,此时自然娓娓道来:“千门扬锤声不休,百炼精镂过梁州,材美工聚物有尤,汤鹏之技古莫俦。”   “对头对头。”小哥忍不住鼓掌大笑:“哎,我是背不来这诗,我就知道他很厉害。”   他领着陆子安两人穿过长街,绕过小巷,一路竟越走越偏。   暗暗皱了皱眉,邹凯有些不放心:“安哥,这都走了大半小时了……”   “没事。”陆子安心里也有了点数,步伐依然稳健,不急不缓地跟着铁匠身后:“你相机带了吧?”   “带了的。”邹凯心里忍不住有些嘀咕,幸好他们都是男人,不然还真担心会被劫财劫色。   结果好不容易走出了巷子后,铁匠竟然又走上了一条乡间小路。   刚下过雨,路面很泥泞,走上去得无比小心,万一失足就会摔进旁边的泥水里。   又走了十来分钟,铁匠最终停在了一间破旧的平房前。   他敲了敲门:“汤叔,在家不?”   “在嘞!是小元吧?门没锁,进来坐!”里面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伴随着一声一声的丁当之声。 第405章 溪山烟霭图   小元领着两人进去,进了院子就大声道:“汤叔,不止我呢,还有两位老板!他们对铁画很感兴趣!”   话音未落,房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一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眉眼含笑。   看上去整个人倒是挺有精神气儿的,穿着一身短打衣裳,虽然显旧,却洗得干干净净,和他们印象中的铁匠有所不同。   怎么说呢,比画家多了一分悍劲,比铁匠又添了几分柔和。   那是一种介于粗犷与细腻之间的感觉,倒像是铁画给人的感觉一样。   只是可惜,汤叔一张嘴就全漏馅了:“哎呀,老板们好,是想买铁画吗?我这边有很多存货……”   听了这句话,邹凯一时没忍住,勾唇笑了笑。   这一看就知道是不会做生意的人,这么说,岂不是代表着告诉他们他的画根本卖不出去吗?   显然小元也是这么想的,当即悄悄朝汤叔使了个眼色,扭头朝陆子安笑道:“老板,来,里面请。”   汤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神情很是憨厚的样子。   屋子里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因为是一楼,有些潮湿。   一起在桌边坐了下来,陆子安笑着道:“汤老板,我能先看一下您的作品吗?”   汤叔脸窘得通红,两手都没地放了:“哎,不敢当不敢当,我算什么老板……”   “叔!”小元简直恨铁不成钢,端了茶过来:“老板,这铁画有点重,要不然您进去看吧?”   这倒是实话,汤叔也连连点头:“哎,对,太重了,而且这外边太潮了,不能拿出来。”   小元抚额,恨不能扑上去捂住他叔的嘴。   他叔什么都好,就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一门心思钻研铁画,哎,没救了。   陆子安倒觉得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挺有意思的,脸上始终带着轻松淡然的笑意。   推开门,热浪扑面而来。   铁,全都是铁。   铁画是将铁片和铁线锻打焊接成的装饰画。   它吸取了我国传统国画的构图法,将民间剪纸、雕刻、镶嵌等各种艺术的技法溶为一体。   以低碳钢作原料,以锤为笔,以铁为墨,以砧为纸,锻铁为画,鬼斧神工,气韵天成。   其实铁画也有轻的,或作一梅枝,一丛竹,随便镶于相框内,便成了一幅唯美的艺术品。   但是,汤叔的作品显然不是走这类小清新风格。   当他打开隔间的门,就连陆子安都不禁为之惊叹。   满满当当的画。   全是巨大的规格,整整齐齐地框好相框垒在油布上,刚才进的客厅无比潮湿,这间屋子竟然一丝水气都不见。   他……竟然拿整套房子里最好的一间房间,用来装铁画。   陆子安情不自禁走了进去,目光痴迷地触摸着这铁画的每一寸线条。   汤叔自从进了这张间后,神态都轻松自然了许多。   见陆子安这般神态,他忍不住骄傲地道:“老板,这可不是我自夸,整个芜湖,就我的铁画最正宗!”   “这是……《溪山烟霭图》?”陆子安略带惊异地道。   那可是汤天池的代表作品之一,现藏于镇江博物馆……   “是呢。”汤叔眼睛微眯,深深吸了口气:“我特别喜欢这幅图,但它在江苏呢,太远啦!我就只能自己做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陆子安很难想象。   竟然有人能将汤天池的代表作如此细腻地重现出来,而且右下角更是清楚地题了字说明这幅画是根据汤天池的作品制作的。   他不是在做赝品,纯粹只为自己喜欢。   陆子安仔细地欣赏着这幅巨作。   黑白相间的画面,远山重峦叠嶂,以细微的铁线勾勒出烟岚迷遮,一二亭台疏落山间,似真似幻,若隐若现;   山麓溪岸相连,兀石环抱,岸边垂杨依依,树木峥嵘,铁的粗犷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溪流潺湲,蜿蜒远去,水中有归帆棹影,点缀其中;   溪上小桥平空,仿佛有风吹过,桥上两个行人,正在相互楫让。   整幅图不仅构思严谨而且富含变化,上虚下实,远疏近密,山峦烟霭互映成趣,流水小桥,相得益彰。   图中景致仅以铁线勾勒,用笔简省,仍能给人以“发思古之幽情”的空灵超脱感,尤其是整幅作品都凸出画面,与木雕浮雕完全不同的视觉冲击,更是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仅以此画,陆子安便已看出这位汤叔的技艺之精湛,怕是不比那位先人差。   因为哪怕是他,早已习惯体会玉雕的意境,也在欣赏这铁画时,情不自禁悠然生出归隐田园、风流林下的内心向往。   比起水墨画的温婉绵延,芜湖铁画的与众不同,大抵就是与画融为一体的那份铁骨柔情吧。   “不过这幅画我不卖的,老板要不要看看别的?”汤叔说着就捋袖子上前想搬开这幅画。   “哎不用。”陆子安连忙拦住他:“不急不急,我再看看。”   一旁的邹凯皱着眉头,这一坨坨黑铁,看着奇奇怪怪的,是画又不像画……   不过看倒是挺好看,竟然还有这种画吗……   “其实我这都不算什么。”汤叔说起老本行就话多了起来,兴奋地道:“我们老祖宗的技艺才叫真的高绝,很多人都认为,元明时代丹青高手之画与铁画相比都黯然失色呢!”   邹凯也点点头:“这画倒确实挺不错的。”   一旁的小元也颇感好奇地看着他:“这位老板也对铁画有研究?”   “哦,我的意思是,别的画要保管的话,要考虑各种环境啊湿度什么的。”邹凯指着这铁画,笑嘻嘻地道:“它反正是铁的,倒是怎么着都能保存好些年。”   “……”原来是这样才觉得铁画好啊,小元表示很失望。   “的确如此。”陆子安站起身来,语气低沉:“清代诗人梁同书称铁画“无不入妙”,“世罕见之”。他作的《铁画歌》中就有一句:“谁叫幻作绕指柔,巧夺江南钧巢笔。……采绘易化丹青改,此画铮铮长不毁。”算是一句诗就把铁画这一特点雅致地表现了出来。”   邹凯讪讪,如果鹏哥在这,肯定会敲他一爆栗:让你多读书!   有文化的能念诗,没文化如他就只能说这玩意保存期长耐操了。   不过笑归笑,邹凯倒是还记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汤叔,这铁画有什么神奇的故事吗?比如您那位老祖宗,最好是有意思一点的。”   汤叔下意识就想怼回去:铁画就是铁画,能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小元眼睛都快眨出双眼皮了,汤叔总算是把涌到喉咙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不能怼不能怼。   汤叔有些窘迫地道:“这个,老祖宗是不能编排的,呃,我的算不算?我先前怼了一个客户,然后没订单了,我就从城里搬到了县里,后来又有人让我做假货,我没肯,没钱了就从县里搬到了乡下,后来……”   “咳咳咳!”小元眼睛都快抽筋了,也没见汤叔瞅他一眼,只能咳嗽一声吸引注意力。   瞪着汤叔的眼神都快冒出火来了:你傻呀,跟人说这个干啥!   “……”汤叔表示很委屈。   “哈哈哈哈!这样的吗?”邹凯大笑,看看汤叔,再看看恨铁不成钢的小元,乐不可支:“太逗了……所以汤叔搬来这里,一共是怼跑了几个客户?”   “没数过。”汤叔哼哧哼哧地瞅了眼小元,后者已经没眼看,朝天翻了个白眼儿。   误解为又回答错误,汤叔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好像,二十来个吧……”   邹凯放声大笑,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有意思的?”陆子安站在画的另一端,仔细欣赏着,随口道:“就汤肖的故事就挺有意思的啊。”   “汤肖?”   “嗯。”陆子安想了想:“就是铁画的创始人,汤天池,也叫汤鹏,他和新安画派着名画家肖云从是邻居,两人关系很好……”   邹凯了然地点点头:哦,竹马竹马的情谊啊。   “清代谢堑的《金玉琐碎》曾记载过,汤鹏经常没事就跑去看肖云从作画,肖云从嫌弃他蠢笨是个粗人,经常骂他,汤鹏一生气就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画画!我画的比你还好呢!”然后他就拿铁作画了。”   虽然陆子安的声音平平,并没有讲述故事的跌宕起伏,但是却非常有画面感。   一个画家,一个铁匠。   在那种文人鄙夷工匠的时代,肖云从有可能还真嫌弃过汤鹏。   但是汤鹏想着两人关系好,老跑过去烦他,肖云从恼恨他不争气,就经常骂他,结果果然激出了他几分泥人心性?   后来的发展,自然是汤鹏逆袭了。   不仅大大地扬了名,更是铁画的鼻祖,受万世敬仰,而华夏众多画家,肖云从哪里激得起一丝浪花。   邹凯握拳:我去,这故事要是写成耽美,简直就是一篇傲娇攻和霸气受的强强联合啊,要是去某点的话,简直就是一篇逆袭爽文的标准模版。   汤鹏妥妥的主角命,从一个平平无奇的铁匠成了一代宗师,多热血多励志!   可惜却被安哥三言两语给完事儿了,要是来真格的,怕是水上二三十万字也不是不可能。   “邹凯!”   邹凯的胡思乱想被一声厉喝打断了,他下意识挺胸抬头立正:“到!”   拍了他一记,陆子安没好气地道:“过来,准备办正事了。” 第406章 第一次受挫   “哦,这就来。”邹凯拍拍脑袋,开始捋袖子帮忙搬。   因为他们来的匆忙,加上这村里也没修通公路,所以陆子安也没想带太幅的铁画走。   挑了好一阵,才挑出一幅长约一米、宽约四十的铁画。   框架很是粗陋,虽然也刷了漆,但是却一点都不上档次,用手触摸时偶尔还会被没刮干净的毛刺扎到手。   邹凯就不小心被扎了一下,脸都绿了:“我去,这么好看的画,你们好歹也搞个像样点的框子吧?”   难怪卖不出价格,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懂伐?   跟他一起抬铁画出来的汤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陆子安:“这个,我就是,没……”没钱买更好的了……   看他张嘴就知道他准备说啥的小元瞪大眼睛,想都没想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咧着嘴笑道:“嘿,老板,这你就不懂了伐?这是原始的美!”   啥子?汤叔眼睛瞪得熘圆。   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元松开他,开始大吹特吹:“这木框可不是便宜货!虽然看着粗糙,但这是咱故意做出来的效果,做得太细腻会影响整体美感的懂伐?”   是这样嘛?邹凯斜睨着他。   开什么玩笑,在撒谎鼻祖面前行骗,真是……   小元接着忽悠:“看看这纹理,看看这色泽,老板你看,这可是鼎鼎有名的榉木!它……”   他还想吹,汤叔一把拉住他,用力捂住他嘴,脸已经涨得通红,都快滴出血来了:“对不住!小元,小元他喝多了,对,他一喝多就胡说八道!老板你们先看着!价格好说!”   说完他用力按着不停挣扎的小元,一路带进屋子里去了。   “……安哥,我怎么瞧着,这俩都不咋靠谱咧?”邹凯用手刮了一下,这漆竟然还有爆裂的:“要不咱换一家吧?货比三家不是。”   如果这汤叔刚才任凭小元继续说下去,陆子安还真会掉头就走。   因为这木料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最普通不过的杉木,也亏他能有胆子吹成榉木。   人品差的话,技艺再好也没有用,所以陆子安刚才才一直冷眼旁观。   幸好,汤叔脑子还算清醒,这小元嘛……   陆子安往里头安安静静的屋子扫了一眼,摇摇头:“没事。”   屋子里,小元已经快气炸了:“叔!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倒想问问你在干什么!?”汤叔难得的面容严肃起来,把他推在椅子上:“坐着!”   很不服气的小元瞪着他:“我在帮你推销啊,你看不出来吗?这俩人都是大肥羊!而且听着又是外地口音,我打听过了,就是来旅游的,当然是宰一笔算一笔,难不成你还以为会有回头客?”   “那,那也不成!”汤叔没有他牙尖嘴利,又气又急,憋得眼睛都赤红:“汤元,我跟你讲,你年纪轻轻要学好,不能搞这些歪门邪道……”   “你别叫我全名!我不是汤圆也不是元宵!而且我怎么就歪门邪道了!”汤元蹦了起来,虽然很想大声咆哮,但还是怕黄了这桩生意还是压低着声音道:“叔,你就听我的,我不会害你,做生意不能像你这么死板的!”   汤叔悲哀又愤怒地发现,自己说不过他。   这孩子眼看着走歪了,小时的机灵全成了浑。   看着叭叭叭,一脸自己有理的汤元,汤叔急了,他咬紧牙关,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就是不回话。   “叔,你干啥玩意儿呢?”汤元认为他叔听进去了,有些得意,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拿起铁棍,不行,这一棍子下去,汤元活不成了。   拿起火钳子,也不行,万一打残了对不住他死去的弟。   挑来挑去,汤叔拎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噼头盖脸就砸下来了:“老子,老子说不过你!老子打死你!”   “卧槽!”汤元傻眼了,等到真挨了一棍子,才想起来要跑,又不敢跑出去,怕那两老板看到这一幕不肯再买东西,咬着牙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叔,你听我解释!”   院子里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邹凯突然咧嘴笑了,一脸奸诈得瑟:“安哥,安哥。”   “干什么。”陆子安气定神闲,仔细研究着角度对铁画进行全方位的分析。   “嘿。”邹凯朝他挤挤眼:“我打包票,那小子挨揍了!这动静我一听就听得出来。”   “人家的家务事,你别管。”陆子安心里对汤叔又多了一层肯定。   三观正就是好事啊,不过如果品行不好,也做不出这般独具风骨的作品。   十分钟后,一脸放松的汤叔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却还是走一步一咧嘴的汤元。   邹凯一看就乐了,从来都是他挨打别人看乐子,现在转换了身份,才发现,看别人挨打真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呀!   他故意抬高声音道:“哎呀,汤叔,我觉得你这铁画真是特别好,我也想买一幅!”   “啊,谢谢老板!您喜欢什么样的?我这就去帮您挑!”汤叔喜不自胜。   “不用不用,我安哥正在欣赏您的大作呢,汤叔您在这陪他吧,有小元帮我抬就行。”邹凯长手一伸,搭在汤元肩上:“小元兄弟,你说是吧?”   被结实揍了一顿的汤元无比老实:“是,是是。”   等到他们二人回了屋里,陆子安才微微一笑:“汤先生,我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汤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他说话,连忙摆摆手:“不敢当一句先生,老板您是不是想便宜点?可以的……”   “不是。”陆子安将铁画倚墙而放,站直回转的时候,气势自然地散发,占据了整场谈话的主动:“事实上,我是希望汤先生能配合我,拍一期节目。”   节目?   狐疑的目光看了他几眼,汤叔手足无措的道:“拍,拍节目?那不行的,我又不是明星,我也不会唱歌不会跳舞的……”   “您误会了。”陆子安请他在桌边坐下,风轻云淡地道:“是拍您制作铁画的过程,我给您免费做一期宣传。”   还是免费的?   汤叔更加害怕了:“这,这个,我不要了!我不会拍戏,也不要宣传!”   说着他起身就想折回去,妈呀,这肯定是骗子!那男的把小元带进去,不会把他打晕了拖走吧?   第一次受挫的陆子安抚额,这汤叔眼里,赤果果地写着“骗子”二字啊……   难道是他谈话的方法不对?刚才哪里出错了?   结果不到一分钟,汤元跟阵风地蹿了进来,后头缀着一脸汗的汤叔。   一进来,汤元就激动兴奋地道:“老板!你是导演?我叔不会拍戏,你看我咋样!你看,我这肌肉,我这筋骨!我力气很大,拍我吧,是不是要脱掉衣服?我还有腹肌!八块呢!”   要不是汤叔按得快,这汤元都马上要脱光了。   陆子安叹息一声,感觉沟通甚是困难,无力地道:“汤先生,请问你们上网吗?电视呢?”   汤元小心翼翼地道:“我,我上网只玩游戏,电视不喜欢看,都是自己租碟子看的……”   至于汤叔就不用想了,他眼里只有铁画和老婆。   想了想,陆子安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一脸纠结的汤叔:“汤先生,我是非常有诚意的,您可以去打听一下,不过我希望,您别泄露我的行踪,谢谢。”   说得再多,不如他们自己查到的来得真实。   他们并没有还价,直接以汤叔开的价格带走了铁画原路返回。   叔侄俩呆在屋里面面相觑:“这,莫非不是骗子?这什么泄露行踪又是什么鬼?”   “难道他们是执行秘密任务的侦探?还是在潜逃中的杀人犯?”汤元脑洞奇大,唬得汤叔脸都白了,趁他不注意,汤元一把抢过名片:“反正去查一下就对了!”   “小兔崽子,还给我!”   最后他们还是等到汤婶回来以后,一家人认真讨论了才确定下来:去查!   三人收拾收拾就出发了,听汤元的找了间网吧,直接搜这个名字。   陆子安……   才点了搜索,哗啦出来一大堆的新闻,窝在沙发上的三个人定睛一看,全傻眼了。   “……我的天呐。”   与此同时,众家居界大佬联合陆子安推出的兰亭雅舍,终于出了一件成品。   这是第一位预约成功的客户,大大方方地任众记者在她家进行各种拍摄。   甚至有个小网红直接跑去跟她约直播,她也痛快的答应了:“你们随意,我不入镜就行。”   于是,兰亭雅舍正式进军家居界的第一炮,轰轰烈烈地打响了。   这是真正的华夏风,每个细节都独一无二。   家具简约而雅致,很多地方都暗藏小心机,这小网红的直播间粉丝量一路飙升。   如洗漱台上精巧的化妆柜,高低可自由调配,可分拆可组装,灵活奇巧,如洗衣机的半隐藏设计……   每一处都无比令人心折。   如果说之前其他人都在观望,那么,看到真正的市场反馈之后,慢慢地有企业开始不满了。   “为什么陆子安只跟这些企业合作?”   “对啊,既然是要把华夏家居行业扶持起来,不是该跟所有企业都合作吗?”   “不想以恶意揣测,但是这里面水不浅。”   种种言论,充斥着所有渠道,虽然反对的人更多,但是眼红者甚多,这样的评论根本删不尽。   反馈到陆子安这里,陆子安只是一句话:“不是所有木料,都适合做家具。” 第407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陆子安这话没有特指,但其中的隐喻还是比较明显的。   不是所有木料都适合做家具,换而言之,也不是所有企业,都适合加盟兰亭雅舍。   众人仔细分析了一番,认为陆子安不会无的放矢,纷纷出言力挺。   其中又以来自国外的艺梦家居最为恼火,他们的品牌格外响亮,国内外好评都极高,产品系列在功能和风格上可谓种类繁多——但是他们在第一关就被刷掉了。   陆子安要扶持华夏家居,就如此直接地把他们给当掉了?   这是当他们是什么?炮灰?   自认自己没有任何黑点,也顾不上什么枪打出头鸟了,艺梦家居直接给某个大V的文章点了赞。   这个举动,如果在平时其实算不得多过分。   顶多是有点像是落井下石,或者以势压人的感觉,但是以艺梦家居的名气来说,这个行为他们做得坦荡荡。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例子,当时是对方迫于各方压力,不得不低了头,向艺梦家居道了歉。   因此,艺梦高层都没把这个太当回事。   反正在华夏境内,他们向来都极受礼遇,很多方面的坎坷都无声消泯,这次自然也一样。   甚至众设计已经在开始着手进行一些华夏风的家具设计,想着等加盟兰亭雅舍后,给众人一个惊艳的亮相。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的华夏,好像并不像之前那么配合。   以前第一时间打来的沟通电话并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个记者也没有来采访过。   难道他们没看到?所以仅仅是点赞还是太隐晦了吧?   在某高层的引导下,艺梦家居的公众号转发了那篇博文。   然而一直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什么动静都没有。   最后,艺梦高层到底是忍不住,私下打了个电话给以前认识的领导询问情况。   “这个事情呢,我们是高度重视的,针对于你们所处的境遇,我们表示深深的关怀和遗憾……”   这回答,官腔打得十足,实际上一句实话都没有。   挂了电话后,艺梦家居内部开了个紧急会议。   “现在需要弄清楚的是,华夏官方目前是什么态度。”   “我倒觉得陆子安的态度比较重要,官方这些人太滑不熘手了,一个个打太极,根本问不到重点。”   “……直接问陆子安?”   有人踌躇,眼皮子抽了抽:“我觉得,最好是客气一点,这个陆子安……不好说。”   经过一番严肃的讨论,最终还是托了关系,转了好几道,总算是寻到了陆子安这边。   这么重要的电话,严副总不放心别人,决定自己亲自来打。   此时的陆子安正坐在灯下,眉目舒展地欣赏着铁画。   “这件事情啊……”陆子安微笑:“据我所知,贵公司的家具,大部分都是用的复合板,是吗?”   严副总暗暗皱了皱眉,但还是含笑道:“陆大师有所不知,我们公司的定位本身就是功能齐全,价格优惠,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使用的材料自然也要符合行情,我们也有很多实木家具,只是……”   “只是那些价格都虚高。”陆子安声音平平,却无端让人感觉有些压抑:“并且,贵公司的‘实木家具’,大部分都是松木。”   松木木质软,易开裂变形,含水率高也容易导致开裂。   所以内行人都清楚,艺梦家居出品的东西,不适用于长期使用。   这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   严副总额角微微渗汗,努力想挽回颓势:“但是我们的设计都是一流的,构思精巧,而且收纳非常方便……”   “抱歉,这些特点,兰亭雅舍都能够做到。”   也就是说,艺梦家居的所有长处,兰亭雅舍都能达到。   两者拿来比较的话,一个全部实木,设计感极强,而且使用期长,质量有保证。   一个要实木价格虚高,不要实木质量没保证。   只要懂行的,自然都会知道该如何选择。   “陆大师的意思是,这事我们没得谈了?”严副总不想得罪他,但是也知道目前已经无路可退。   除非他们肯降价,但是艺梦家居本身价格就不贵,还能降到哪去?提高质量?开什么玩笑,那前面售出的就得全部召回,这是多大的工程量!   陆子安沉吟了几秒,语气非常遗憾:“目前来看,的确如此。”   万万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复,严副总怔了几秒,才怒气冲冲地道了再见。   “岂有此理!”严副总腾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胸口仍然剧烈起伏。   什么谦谦君子,什么温润如玉,都是狗屁!   这样的陆子安哪当得起一句无双公子?分明就是一个咄咄逼人的疯子!   抽了一支烟,他忽然扭头看向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充满疑惑地道:“我们……没得罪这个陆子安吧?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子?”   据他们查到的资料,这陆子安言行举止颇有风度,怎么也不像是电话里那个如此无礼、说话处处不留情面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吧?完全没有过接触啊……”   “查!”严副总狠狠将烟掐灭:“找出问题的源头!看看这个陆子安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此之类的电话,一直源源不断。   刚开始陆子安还会接,后来索性关机了。   他按了按眉心,打了个电话给卓鹏:“你私底下透露一下,涮掉他们的原因吧。”   也免得他们死不瞑目。   是的,很多人打电话来甚至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个意见:死也要让他们死个明白!   卓鹏嗯了一声,爽快地道:“行,这事你交给我。”   于是,所有人焦头烂额的时候,行业里忽然流出一份名录。   这是一份非常完整的资料,整个家居行业,华夏的前两百名都在列。   而前面绿色的名字,都是有参与到兰亭雅舍项目里的,剩下的,全都是灰色。   “给我看看!”严副总伸出手,皱着眉头接过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文件。   “严副总,我们在第七页第十三行。”秘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涮涮地翻动着纸页,严副总定睛望去。   那是一则非常简短的新闻摘要:【媒体沟通会最新消息:艺梦家居对华夏市场区别对待,镁国等数个国家的系列组合柜因设计问题均可召回,而华夏则不在此列……】   短短的两句话,就判了他们死刑。   严副总眼前一黑,手指死死地掐着这张纸。   当时的决策确定的时候,他也在会议上,甚至他也是支持这个决定的。   因为华夏人口太多了,加上官方并未引起重视,他们认为为华夏消费者提供免费上墙固定服务就已经可以了。   事实上,后来的发展也如他们所料,这件事情虽然当时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但也没激起太大的浪花。   连严副总本人也一直暗自庆幸并自得,认为这件事情解决得非常完美。   却不料,在事件已经完全过去,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快遗忘的时候,这件事情会被重新揭露出来,重重地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一旁的秘书欲言又止,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之前逼问陆子安的时候,用的理由就是他不该区别对待。   而现在,陆子安却用同样的理由,死死地堵住了他们的嘴。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陆子安,陆子安……”严副总回过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下去:“华夏风的家具设计先停了。”   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们不能轻易改变风格。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除非……出现奇迹。   悄然无声地,之前还各种叫嚣,上蹿下跳的诸多企业,都默默地消声了。   一直关注此事的重云表示无法理解:“这些人到底在怕什么?”   “我想,他们可能在怕这个。”风无羲递过来一份文件,解释道:“这是我一朋友传给我的内部消息,还是挺可靠的。”   一页页翻下来,重云面色铁青。   仔细看完,他阖上纸页,忽然冷冷地道:“一群废物。”   “……”   他忽然猛地看向风无羲,定定地道:“既然陆子安能查到这些,你呢?你安排的人……能不能查到艾赛亚这些人的黑料?”   不是吧,风无羲瞪大眼睛:“师父,这……现在我们遇到的压力已经很大了,那个邹凯把照片都发出去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的建议是,暂时按兵不动……”   后面的话,慢慢说不下去了。   冷冷地看着他,重云脸色很难看:“你好好安排一下,钱不是问题。”   已经花了那么多的钱,却没给陆子安造成任何损失,叫他怎么甘心?   拿着卡默默离开的风无羲在门口顿足,想了想,还是开门离开了。   其实他觉得,如今的陆子安根本无意争这些虚名,他已经站得足够高,师父根本不需要这么在意的……   但是师父肯定听不进去吧,他那么骄傲的人,一直期待着的大师名额,好不容易得手了却又被陆子安贬得一文不值,他怕是把这账全算在陆子安头上了……   唉……   风无羲深深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师父这样挺没意思的,最近一直纠缠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他连练习玉雕的时间都没有了。   望着皎洁的明月,风无羲忽然心生去意。 第408章 断人财路   其实有好几次,风无羲都想劝重云。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重云听不进他的劝。   虽然风无羲当时和文康同一时期来到重云身边,但是他自认为,他和文康是不一样的。   他自始至终,没有想过要针对文康,因为他的心里只有玉雕。   不想参与任何争斗,也不想掺和任何事端。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研习玉雕,以期有朝一日能赶上陆子安。   重云对他的提点,他很感激,如果重云能将重心放在玉雕上,不管他今后会走到哪个层次,他风无羲都永远会尊重云为恩师。   可惜……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风无羲再次折返。   这时的重云都已经准备睡了,年纪大了,已经不像从前那么能熬夜。   见到风无羲的到来,重云很奇怪:“就办好了?”   “……嗯,不是。”风无羲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水果放到桌上,并打开另一个木盒:“我做了一个新的玉雕,想请师父……”   “哎我现在不看这个。”重云有些烦躁地看着他,觉得这个风无羲真是太不会来事了:“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你别告诉我这几个小时你就做这玩意去了。”   风无羲指尖微微用力,将已经打开了盒盖又重新盖了回去,垂眸道:“那件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不要以为只是吩咐下去就行了,必须要盯紧。”重云本来都已经放松了的心情,因为看到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有些来火。   见他依然没什么反应,重云忍不住重重叩了叩桌面:“听到没?要跟紧这件事情!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失败!”   “可……”风无羲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我马上要参加这届的民间工艺美术大赛了……”   哦,是哦。   这阵子完全沉浸在陆子安的事情里面,他竟然都忘了这个事了。   重云皱起眉头,尽量保持镇定地道:“你的申请表……我忘了提交了……”   这也真的是他的失误,当时他回北亰时有想过要交,但还没开始报名,他就搁桌上了。   谁知道这阵子,一环接一环,各种事全堆在心里,他又没什么带徒弟的经验,哪能事事尽在掌握。   不过虽然有些抱歉,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顶多以后多照顾下风无羲了。   毕竟,谁家师父会给徒弟道歉?开什么玩笑。   看着重云一脸的风轻云淡,风无羲慢慢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师父。”   “嗯。”重云不想再谈论这个,还是决定将话题转回来:“陆子安这个事……”   他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因为风无羲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谢谢师父对我的栽培,我非常感激。”风无羲哪怕是这般跪姿,但身形却没有一分佝偻。   他挺直嵴背,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与重云对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师父,我想离开了。”   这番话,他说得坦坦荡荡,字正腔圆。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重云完全没反应过来。   怔怔地看着他,重云有点懵:“你要去哪?”   “长偃,杭州,都可以。”风无羲眉眼沉静,对未来的构思非常清晰:“我准备先去这两处转转,不急着参加比赛,等我自身的技艺提高到了一定的层次,再为今年的全国工艺美术大赛做准备。”   先抑后扬,不急于求成。   看来,风无羲的心境,在他悄然不觉的时候,竟然已经大成。   曾经刻意营造的陆子安为对手的压力,在如今陆子安如坐火箭一般的上升速度里被消磨殆尽。   人都是这样,对比自己优秀太多,自己根本无法企及的人,更多的都是仰慕和敬重。   只有两人处于相似却又相差不远的位置时,才会有类似嫉妒的情绪产生。   如今的风无羲,已经生不起斗意了。   清楚地得到这个认知,重云猛地站起来,脸色表白变幻,又慢慢坐了回去:“你已经决定了?”   “……是。”风无羲垂下眼睑,神情竟然与陆子安有些相似:“我只想潜心研究技艺。”   到了重云这样的年纪,已经不会轻易动怒。   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出离愤怒了。   如果不是理智仍在,重云真想把保温杯直接砸向风无羲。   他压抑着火气,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淡淡地道:“最近事情太多,你压力大我理解,喝多了就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给你问问能不能补投资料的事情。”   如果风无羲只是想试探,或者只是想确认一下比赛的事情,得到了这个回应就该有所收敛。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风无羲依然一动不动。   他安静地跪着,像一尊石雕。   忍了又忍,重云到底是没忍住,厉声喝道:“风无羲!”   风无羲垂头,声音轻而浅:“师父,我还没给您斟过茶。”   原本一脸怒意的重云仿佛被点了暂停键,微微张着嘴,失了神。   什么茶?自然是敬师茶。   收风无羲只是一时起意,也说不上多看重,更多的还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加上重云自顾不睱,哪有时间整什么拜师礼。   刚开始是忙,后来是想着等风无羲有名气了拿了奖,再一起办,更有面子。   却没想到一拖再拖,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重云闭上眼睛:“你走吧。”   “谢师父。”风无羲动作丝毫不见停顿,结结实实给他磕了三个头,利落地爬起来。   走到门口,又停下来,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重大师,保重。”   重云感觉自己好像哼了一声,好像又没有。   他只觉得,今晚的风,有点冷。   风无羲走得又快又干脆,重云第二天起来后,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之前安排的人电话直接打到了重云这边来,汇报进度的时候,重云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不是让你们去挖黑幕?怎么还在围着陆子安折腾?”   “黑幕?谁的黑幕?怎么回事?”   两厢一对话,才发现,风无羲竟然阳奉阴违,并没有吩咐下去查那些国外大师的黑幕。   正在重云疑惑重重又隐含怒意的时候,那人又笑了起来:“哎呀,看来有人和您的想法一样呢,已经有人爆出了一位新加坡大师的黑幕!而且还说晚些会爆第二个呢!”   什么?   迅速打开电脑,果然,上面已经爆出那位新加坡木雕大师的黑料,说他以前有进过看守所,还是个GAY云云……   “啊这是好事啊,一下就……”   “什么好事!”重云心里非常恼火,他去操作黑陆子安是一回事,事情超出自己掌控范围内又是另一回事了,没人会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对方被他一骂,立刻就消音了。   “赶紧查!把这事查清楚!”重云厉声喝道:“看这背后操作的人是谁!”   他最担心的就是事情超出掌控,但是,事情一步步发展,真的完全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   很快地,和他期待的不一样,第二次爆料的,是国内一位玉雕大师。   虽然只是爷孙恋,说不上什么黑料,但对他原本塑造的仙风道骨的形象是有损的。   做这行,名气坏了就什么都完了。   紧接着就是第三个,第四个……   重云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出现他的名字吧,哪怕是爆出他对风无羲不好他也认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不管这是不是冲他来的,只要没有出现他的名字,他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是,始终没有他。   与他同时参加工艺美术大师评选的所有人都被轮了一遍,或轻或重,只有他没被挑出来。   后背冷汗涔涔,重云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   什么都完了。   ……   芜湖市里,陆子安冷眼旁观这些闹剧,心里一片宁静。   倒是邹凯有点好奇:“安哥,为什么我感觉,你对这个艺梦家居特别不客气啊?”   “没什么。”陆子安淡淡地道:“我妈的朋友,以前有个小女孩,经常跟在我后面叫叔叔,她家有买过这个企业的组合柜。”   “质量很差?售后不行?”邹凯问完就意识到了不对。   如果只是这样的理由,陆子安绝对不至于这般。   “她死了。”陆子安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声音依然带着一分遗憾:“那柜子,很好看,她年纪小,想爬上去拿她妈妈随手放在柜顶的洋娃娃。”   小孩子都好动,那柜子看着又高又宽,根本没人想到会发生那种意外。   那套组合柜,看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却不料连一个两岁小女孩的体重都承受不了。   就那么砸下来……   陆子安闭上了眼睛,重重将杯子搁到桌上,语气低沉:“凭什么不召回我国的?别人的孩子是孩子,我们的孩子就是稻草吗?”   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再怎么修身养性,在这种事情面前,他也无法保持冷静。   在生意人方面来说,艺梦家居的处理手法是最正确最理智的,但是,人为什么会是人呢?因为他们有人性有血性!   虽然事隔多年,但陆子安每次回想那位阿姨痛彻心扉的哀嚎,还是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那不叫理智,叫冷血!   邹凯嗫嚅道:“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陆子安平息了一下情绪,看看时间,朝他点点头:“去烧壶水,汤先生他们应该快到了。” 第409章 士为知己者死   烧水的时候,邹凯也没闲着,特地拍了张照片,发给应轩。   【小轩轩,你看师父就喜欢欺负我【斜眼笑】【斜眼笑】【斜眼笑】】   应轩回得很快:【这是我的活!这是我师父!】   哪怕只是十个字,也看得出他几近崩溃的心情。   仰头无声大笑,邹凯继续发:【或许我可以叫你师兄。】   【哥乌恩!】   刚发完信息,一块西瓜伸他面前。   应轩抬头看了眼,伸手接住:“你先吃,我等会自己弄。”   “哥你先吃。”任奇奇乖巧地朝他笑。   伸手揉了她头一把,应轩把西瓜塞嘴里,嗯,真甜。   “哟,在吃西瓜呢?这玩意可难得。”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有人大步踏进屋来。   “古叔。”应轩笑着起身,收了手机涮涮切出一大块西瓜递过去:“就尝个鲜。”   古叔也没客气,伸手接过来,就坐在矮几子上啃了起来。   吃完了,他一抹嘴,咧出灿烂的笑容:“户口已经办好了,你们要的证明也都弄好了,村长让我来叫你们呢!”   “啊,好的,谢谢古叔!”应轩本来准备再吃一块,听了这话坐不住了,把手里的西瓜直接往古叔手里一塞:“叔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拉着任奇奇就跑,门都没来得及关。   反正也没啥东西,这里民风纯朴,他也用不着关。   这一趟果然没白跑,所有证件都齐全了。   回去的路上,应轩跟任奇奇商量:“东西就别带多了,房子我拜托了古叔,他会帮你看着的,地也已经给了古叔,他不肯收钱,地里的收成就给他了……”   “嗯嗯,都听哥的。”任奇奇仰着头,一脸信赖。   摸摸她的头,应轩很满意:“乖。那回去我们就收拾东西,今天还挺早,我们下午就走。”   免得夜长梦多。   “好!”   他们走得非常快,应轩一个电话打过去,直接有车接到村口。   大包小包往车后备箱一塞,还没发动车子,整个村的人都来了。   “奇奇,你要听话啊,去了城里好好读书读大学,出人头地……”这是老娭姆说的话。   叔叔伯伯们更多的是嘱咐应轩,拜托他好好照顾任奇奇。   应轩长相憨厚,倒也让众人很是放心:“我会的,她就是我亲妹妹。”   任奇奇的小伙伴们都很舍不得她,有人瞅瞅她,再看看远处的应轩,忍不住道:“奇奇,这真是你哥啊?”   “嗯嗯!”任奇奇一脸坚定:“他就是我亲哥哥!只是以前他跟着我妈妈住,现在回来了!”   也有人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我看过呢,他摔了盆的,就是奇奇的亲哥哥呢!”   “那你妈妈呢?”   任奇奇卡住了,咬咬牙,她一跺脚:“她死了!”   说完她就跑,一熘烟蹿到了车上,朝应轩大喊了一声:“哥!”   “哎,来啦!”应轩抱歉地跟众人道了再见,也坐进了车里,朝众人挥挥手。   车子绝尘而去,众人等到看不见了,才各回各家。   等到快吃晚饭了,任家人才得到资料批下来了的消息急急地赶了过来。   “噫?奇妹子呢?”   “门怎么锁了?”   “老古家的,老古?你有没有看见这俩娃?”   古叔端着碗蹲在门口吃,听到问话也不吭声,只哼哼笑了两下。   任大伯气得不行,跺了两脚:“老古你笑什么笑,这事很严重你晓得伐!”   “他们回城里头啦!”古叔拖长了声音,一脸笑意:“早走了,现在怕是都坐飞机喽!”   “飞机!”任家几个小年轻眼睛蹭地亮了。   众年长者注意力全放在前面那句话,急切地追问道:“啥时候走的?怎么都没通知我们?这怎么行,任奇奇这小妮子这是要翻天啊!”   任老头葬礼的事他们就憋着一股子劲,这些天故意晾着他们,就是想等着任奇奇过去认个错服个软。   却不料等来等去,头七都过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结果今天等来了消息,赶过来就说人早走了?   任大伯气极败坏地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古叔叼着根菜芯,慢慢地吃着:“人没偷没抢的,应轩这小伙子心地又好,带着奇奇去城里头读书过好日子,我看呐,行得很!好得很!”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这非亲非故的……”   古叔冷笑一声:“怎么非亲非故了,应轩摔了盆,就是任老的亲孙子,这房子这地他要想要全拿走都没人能二话!”   按老一辈的规矩,也确实是这样。   但凡摔盆的后辈,拥有死者的遗产继承权,连孙女外孙女都得靠边站的。   众人方寸大乱,嘀咕了好一阵。   人是找不到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华夏这么大,一出去就是两眼一抹黑。   倒不如先看眼前。   “哎,老古你说的也是。”任大伯叹了口气,一脸哀伤:“奇奇这妮子,人小,主意也太大了,这房子这地全扔这,真是糟蹋了,我这做伯爷的,也只能出面为她掌管了,唉,等……”   “您可不必费这劲了,啊。”古叔呼啦啦把饭扒完,一抹嘴,斜着眼看着他:“这房子这地,全给我看管着,咱可是在村长那备了案的,谁敢动他家一根菜,老子剁了他爪子!”   他不知打哪拎出来一菜刀,眼都不眨,豁地一声甩出来,笔直扎进任家人面前半寸的土里,吓得众人尖叫出声。   古叔嘿嘿地笑,放下碗摇摇晃晃走过来,拔出菜刀:“哎呀,手上有油,不小心滑了。”   被他的动作吓得半死的任家人啥都不敢说了,连屋都没进,扭头就回去了。   “啧,欺软怕硬的孬种。”古叔把菜刀洗干净,乐滋滋切西瓜。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晚上的时候,村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有人出资赞助,想帮他们修一条村里到外头的大马路,而且修到每家每户。   村里人都欢喜疯了,敲锣打鼓,不顾天都黑了,纷纷拿着手电筒往村长家赶。   村长一脸喜气:“乡亲们,这事确定了!钱都批下来了!”   众人欢呼,小孩子们满跑直蹦跶。   “只不过……”村长略带犹疑地停顿了一下,在众人紧张的眼神里,慢慢地道:“因为经费不足,所以可能只能修我们村……咳,岰那边可能是修不到了。”   岰那边?   任家?   下午那两人走了,晚上就来了消息……   有人敏锐地将几件事联系到一起,吆喝道:“管他呢!岰那边关我们屁事!”   “就是!”   也怪不得他们这反应,任家众人生怕任老爷子爷孙俩攀上他们,平时没往这边多走动,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等到得了消息的任家人赶过来的时候,这事早就尘埃落定,连路线都已经确定好了。   再三确认,经费不够修到他们那边以后,任家人全都崩溃了。   “我的天哪!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   汤叔汤元二人在沙发上坐下,都没敢坐实,只坐了半边屁股。   “汤先生,请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陆子安态度依然从容而自然,替他们斟满茶递了过来。   “不敢当。”汤叔起身接了茶,颇为忐忑地道:“陆大师……上次真的很对不住……”   微微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道歉,陆子安淡然笑道:“汤先生,您不必道歉,其实我很羡慕您。”   羡慕他?   那一瞬间,汤叔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一个无比富有,名声地位钱财全都有了的人,会来羡慕他这样一个穷迫潦倒的人?   “汤先生不必妄自菲薄。”陆子安眉眼沉静,看着他的目光非常诚恳:“要达到您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十年如一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为五斗米折腰,哪怕一路漂泊,也不忘初心。   永远都坚持自己的原则,不造假,不做昧良心的事情。   这样的艺术家,哪怕穿着粗衣布裳,他的灵魂却熠熠生辉。   汤叔嘴唇微微颤了颤,搓着手,心中有很多话,却说不出来。   原来,别人说的,士为知己者死,这种感情是真的存在的。   他现在就有想冲回去,把那屋子铁画全送给陆子安的冲动!   陆子安说这话,就是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并没有煽情的意思,他神态非常自然地转到了正事上:“既然汤先生今天能来赴约,那就说明您对我们的合作也有了意向,这是我拟定的合同,您过目一下。”   被他的气势所慑,今天的汤元一声不敢吭,只偷偷摸摸地瞅他一两眼。   哇咧,这么厉害的人,原来也只有两只手两个眼睛啊……   听到合同,他终于回过神来,抻长了脖子去看。   合同内容非常清晰,大到合作方向,小到每个细节,都无比仔细。   详细看过一遍,汤叔揉了揉眼睛:“陆大师,谢谢您。”   其实以陆子安如今的身份,他根本不需要这么……纡尊降贵、事事亲力亲为。   但他偏偏这么做了,除了发自内心对传统文化的尊重,汤叔想不到别的原因。   “好的。”陆子安潇洒地拿过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另外,关于铁画,我也有一个大胆的构思,不知道汤先生有没有兴趣?”   “您请说。”   略微思忖几秒,陆子安目光锐利而隐含期待:“您有没有想过,如何让铁画更完美地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汤叔迟疑了很久,还是摇摇头:“是说用铁画来做用品吗?但是那就不是铁画了……” 第410章 黄金万两易得,灵璧珍品难求   “不,您误会了。”陆子安摇摇头:“其实铁画所面临的问题,很多技艺都同样遭遇到了:民间艺人大多是师徒相传,圈子相对封闭,很多手工艺的内容已经与现代生活严重脱节,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感觉。”   这个问题,汤叔早就想过,但是他无能为力。   “让铁画完美地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并不是说要改变铁画的本质。”陆子安非常认真地看着汤叔:“而且全面地开发这个市场,在现代与古典之中截取合适的档位,将铁画的元素融入现在家庭的装修,包括一些年轻人的审美情趣,都能很好地融入进去——我相信这会是一条非常不错的传承之路。”   装修?   铁画就该高高地挂在墙上,如人民大会堂那幅《迎客松》一样,受万人景仰!   怎么能……   见汤叔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陆子安只微一思忖就明白了真正缘由。   他倒也不生气,像这些坚守信念的艺术家都有些执拗,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未必能一直咬着牙坚持这么久。   “您也不用着急,我还会在芜湖呆三天,您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是否合作。”   虽然他都这样说了,但是汤家二人却没急着起身。   汤元眼睫毛都快眨掉了,汤叔也没看他一眼。   “陆大师。”汤叔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您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我有点没听懂。”   其实陆子安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以创作为基础,全面地铺开铁画的宣传。   首先就是要改变铁画的呈现方式,不再仅仅是以普通木框涂料,而是根据构图、创作思路,挑选合适的木料,有需要的时候可以进行细致的雕花。   其次也可以加入一些流行元素,比如时尚简约的风格,不需要太过厚重,能够更完美地融入各种风格的装修。   “这个什么讲课……”汤叔有些紧张地看着陆子安。   “哦这里啊,这是我借鉴了我自身的经历来写的,不过估计实施起来没这么简单。”陆子安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被聘请为高校讲师的经历:“这样走进高校的好处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不仅能培训新一代的传承人,而且也能将铁画的接受者年龄大大地减小。”   不再孤芳自赏,也不再曲高和寡。   铁画如果想要谋求发展,就必须改变自身的定位。   陆子安根据自己的经验与汤叔进行了一番分析,深入地解说。   “汤先生也不必担心这样做以后会影响铁画本身的价值,虽说物以稀为贵,但是当受众越来越广以后,就算作品再多也能卖出去的。”   “好!这个好啊!”汤叔显然也明白了这个机会有多难得,眼里闪动着欣喜:“刚好小元不肯跟我学铁画,要是有人愿意跟着学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旁边的汤元连忙道:“谁,谁不肯学了,这不是,我也去学铁画,谁赚钱嘛!”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忿。   汤叔根本懒得搭理他,急切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是在这里写我的名字吗?是这里吧?”   签完合同后,陆子安便愉快地点点头:“好,现在我们来谈谈,具体的拍摄事宜。”   拍摄。   汤叔是完全不懂这个的,陆子安索性翻了自己的视频出来给他看。   听说要拍他打铁时的样子,汤叔顿时犯了难:“我平时都不穿衣服的……”   “没关系。”邹凯往嘴里扔了颗酸梅子,酸得脸皱成一团:“汤叔这你就不懂了,您这身材这么有料,不秀出来才是一大损失呢!如今的小妹子啊,都喜欢这调调,八块腹肌什么的,啧啧啧。”   把汤叔躁得面红耳赤,嘟囔道:“什,什么什么……这怎么行,而且我也不会这样子,说什么的……”   “不用你说,嘿嘿。”邹凯起身,从里头取出一个眼镜盒:“您看,这眼镜呢,防高温,而且可以直接拍摄,这也算是一个角度的摄像机,你到时就戴着眼镜,做你自己的,跟平时做铁画一样,剩下的都交给我就行。”   这是什么眼镜,神秘兮兮的。   汤元伸手接过来一看,念道:“拓展现实眼镜?这是做什么的?上面有摄像头吗?”   “对。”邹凯打开,为他们演示了一番:“方便、快速的联网互动,集拍摄传输于一体。”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陆子安:“不过,安哥,我建议呢,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最好你也参与。”   正把玩着眼镜的陆子安顿了顿,颇为奇异地看着他:“嗯?”   “你也知道,汤叔,咳,他没什么人气的。”邹凯循循善诱:“宣传这东西呢,说到底还是看名气的,送佛送到西嘛,你如果能和汤叔合作,做一件东西,到时我这样那样剪辑一下,效果绝对好!”   开什么玩笑,他专门培训这么久,就是为了给陆子安提供更好的服务,如果陆子安不参加,那他不是白瞎了!?   “哎,对对对,陆大师,请问可以吗?”汤叔又不傻,陆子安如今名气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不然也不会哪怕心里有疑虑也咬着牙答应签约。   “可以啊。”陆子安反正这几天他没什么事做:“不过仅仅是做相框的话算了,我不做太没挑战的事情。”   这个……   见汤叔为难,陆子安淡然道:“汤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铁画和石雕融合?”   石雕?铁画?   汤叔皱着眉头思索,越想,越是欣喜。   是怎么样的融合?铁画镶嵌在石头上面吗?如果挑块好的石头做背景,很多地方他或许可以做得更细腻啊……   想到就干!   汤叔猛地站了起来,兴奋地道:“我们现在就去做吧!”   刚好时间还早,陆子安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就跟着一路去了沈元的铁铺。   看得出来,他们昨天怕是没闲着,已经搬了不少东西来铁铺了。   “工具都是齐的,我本来以为你们要定做几件,特地带了不少材料过来。”汤叔搓着手,很是欢喜。   陆子安点点头:“行,刚好我也找了点不错的岩石。”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邹凯带着人搬了一筐子岩石进来。   这也是苏州园林设计局的王睿猛特地送来的,虽然他明明说了只要几块就行,但人太客气了,送了一堆来。   “因为是第一次合作,我们就先别做太大的了,拿小的试试水吧。”陆子安拿起一块形状奇怪诡谲的岩石,轻轻搁在桌上。   这是一块灵璧石,黑灰色调,布满扭曲的纹理。   如果它非常大的话,园林设计局一般会把它做成景观石,放在水中或者放在园子里,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可惜的是,它仅有二十厘米大小,这个尺寸其实很尴尬。   不大不小,但是对陆子安来说却是刚刚好。   他轻轻拍了拍,愉快地看向汤叔:“汤先生,如果您没有意见的话,我先雕刻,等我做完基础雕刻,您再根据您的思路随意发挥,最后我再来收尾?”   “好。”   汤叔也很好奇,这位陆大师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   而最激动的,自然是邹凯。   隔了这么久,他终于又能亲眼见到陆大师做东西了!   他把摄像机固定好,又啪啪啪地把所有灯都打开,更是拉了线把工作台照得通亮。   陆子安没有带电脑过来,索性也戴了副眼镜。   看着他戴眼镜的样子,邹凯脑海中闪过四个字:斯文败类。   他偷偷拍了张照片,传给了沈曼歌:【快出来看帅哥!】   正认真复习的沈曼歌看了一眼,眼睛就移不开了。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子安哥戴眼镜的样子。   陆子安额下眉角如棱,鼻梁立峰,侧颜也是非常帅气的。   尤其此时戴着一副乌金边眼镜,双目炯炯却不逼视,斯文的不像话。   看这姿势眼神,倒像是自然察觉到邹凯的偷拍扫过来一眼。   沈曼歌按住心口:不取何撩啊啊啊!   这么想,也就这么发了。   正在做前期准备工作的陆子安扫了一眼,轻笑一声,回了一句话就关了屏幕。   沈曼歌看了一眼,整个人趴在了桌上。   【不撩何娶?】   沈曼歌脸刷地变得通红,子安哥,子安哥这难道是求婚了嘛?   她猛地捂住脸,埋在了书堆里。   妈呀,美色误人,这书怎么还看得进去。   收拾妥当,陆子安开始对这块灵璧石进行雕琢。   灵璧石是全赖于大自然天工神镂的华夏艺术瑰宝,被清朝干隆皇帝御封为“天下第一石”。   它经古泗水亿万年的波涛冲击,峰峦洞壑,状物肖形,千态万状。   又因其是10亿年前海藻化石,色泽黝黑天成,扣之铿然有声。   此外,灵璧石有“三奇、五怪”之称。   三奇即色奇、声奇、质奇,五怪即瘦、透、漏、皱、丑。   陆子安甚至不需要多作思考,刀尖便轻轻落于石上,手腕微旋,落下了第一刀。   刀尖与石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竟然一点都不刺耳,反而甚是动听。   “灵璧石从不同角度敲击能发出八个音节,故又名“八音石”。”陆子安一边雕刻,一边慢慢地道:“它是作罄的绝佳材料,所以又有黄金万两易得,灵璧珍品难求的说法。” 第411章 创作,亦是创世   一边介绍着灵璧石,陆子安一边慢慢地沿着岩石的纹理剔除一些杂色。   他的动作轻而缓,不急不慢,如闲庭信步般悠然随意。   “事实上,带着棱角的装饰品,摆放都是有讲究的。”陆子安以刻刀,将尖锐的地方打磨光滑:“所以如果是做装饰,最好是做得柔和一点。”   这也和风水学有点重合,比如说有些人喜欢买兽骨、兽角当艺术品,直接挂在墙上,但这于风水学来说,其实是非常不利的。   而撇开风水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陆子安也是不大喜欢这种太尖锐的东西摆放在家里的。   家于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温馨的,温暖的,实在不宜放这些。   一旁的汤叔若有所思,看向摆在墙角的几幅画作。   为了体现技艺的难度,他几乎每幅都特意伸出来一些枝桠,难怪他的作品越来越不好卖……   陆子安的讲解,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既让人懂得了道理,却生不起一丝反感。   刻刀在岩石上缓缓起伏,慢慢勾勒出具体的轮廓。   灵璧石里一条细细的石脉被他特地挑出来,以最细腻的手法,精细地进行打磨。   这般嶙峋的灵璧石,剔除了灰色杂质后,通体黑如墨玉,却在这条并不纯粹的白色石脉的映衬下,多了一分柔美。   如山涧依硗塉,如清泉石上流。   沿着这条石脉逐渐往下,陆子安的刀尖触碰到了一团杂质。   他微微皱眉,以刀尖轻轻抵了抵。   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的邹凯迅速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道:“怎么了?”   “这团杂质,有点大。”陆子安拔出刻刀,拿着小刷子仔细看了看。   “要不不剔除?”邹凯对石料虽然不了解,但是陆子安说大,那肯定小不了。   陆子安没有急着回答,认真地对这团杂质进行了评估。   一共才二十厘米宽,这团杂质就有近八厘米。   表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灵璧石的壳,大概是石料边缘的碎块,不够纯粹。   要么,放开这团杂质,反正只要他不把这层壳去掉,别人也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情况。   要么就将这团杂质整个剔除,虽然灵璧石极为坚硬,但也说不好里面还会不会有缺。   毕竟灵璧石本身就有透的特点,有可能会出现不少的洞,将整块石体贯穿。   汤叔二人看不懂他们在纠结什么,邹凯大略地解释了一下,两人顿时都紧张起来。   “要不换块石头呗?”汤元表示无法理解:“反正石头又不贵。”   邹凯翻了个白眼:“一看就是外行,内行都是叫岩石的好伐?而且这也跟贵不贵没一点关系。”   而陆子安则将整块石料仔细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番,最后才轻轻吁了口气。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里,他手起刀落,直接将整块杂质全部掏挖出来。   顿时石料中间偏下的地方缺了一大块,看上去很是恐怖。   陆子安却还没停手,继续往里掏,没一会,刀尖从上方露了出来。   “……这,打穿了?”邹凯瞪大眼睛。   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陆子安丝毫不以为惧:“没事,这是漏石。”   “漏石是啥?漏斗?”   “差不多。”陆子安每一刀都非常小心,各种尺寸的刻刀在他掌心切换自如:“这是真正的空穴委曲,鬼斧神工。漏者,茅屋夜雨,柳稍垂露,上下可穿行也。”   “……听不懂。”   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陆子安淡淡地道:“阳海市豫园里,就有一块古代的灵璧石,叫玉玲珑,也有说太湖石的,就是“漏”之神品。”   这个邹凯还真知道,他眼睛一亮:“啊,我听说过!说是跟蜂巢一样,孔特别多的!”   “对。”陆子安拿牙签慢慢地试探,确定没有疏漏了,才将整块岩石都清理干净:“万窍灵通,一孔注水,孔孔皆出,如果在玉玲珑下方的一个孔里焚香,所有孔都会冒烟。”   那等场景,简直想一想都觉得无比风雅。   等陆子安清理完毕,整块灵璧石已经大变样。   表面的杂质清除之后,表面呈现出各种皱,皱象犹如斧噼千仞;似海浪层层,大雪叠叠;象春风吹碧水,微波滚滚。   而那白色石脉仍是最为显眼的一点,纡回峭折,氤氲连绵,整体呈现出一种奇石独有的美感,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岩石不简单。   “这,这还需要我,我来加工吗?”汤叔表示很怀疑,他盯着灵璧石,喃喃道:“我感觉,这已经很好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将整块石料表面打磨光滑,清理干净后,才起了身。   “当然需要。”他指尖在岩石表面轻轻划过:“您可以根据自己的思想,随意发挥,觉得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在每一位艺术家创作的过程中,他们就是创世神。   一草一木,一笔一划,皆由他们幻想而来。   创作,亦是在创世。   茫茫然戴上眼镜,汤叔目光从奇石上划过,咬咬牙,拉风箱。   “呼!呼!”风箱拉起来了,房间里也逐渐升温。   汤元欢快地帮忙,汤叔拿起铁,一块一块地挑完,一边挑,一边看向桌上的岩石。   “这是在挑选适合的大小和重量。”陆子安瞥了邹凯一眼,解释道:“他现在在构思如何创作。”   将他的话立刻记录下来,邹凯有些迟疑地道:“就这么看几眼,不用称一下?这么神奇的吗?”   “重量和尺寸,这种基础性的东西,做个十年二十年,哪怕随便给个人,都能清楚地估略出来。”陆子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   “……厉害了。”   说话间,汤叔已经挑好了材料。   他大概是热得不行了,直接把上衣给脱掉了。   当他全副心神都投注在铁画上时,他已经顾不上不好意思,只是依然觉得眼镜有点碍事,想取掉又停了手。   做铁画是一件非常繁琐的事情,它的材料都是一些毫无光泽的铁板。   汤叔左手钳着铁,右手拿锤,以锤代笔,把铁板敲出大致的形状。   铁板被逐渐锤打成弯曲的铁柱,难得的是上下粗细都一致。   这也充分说明了他的锤打是非常有技巧的,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如果力道过大,铁块会瞬间砸扁,再要变回来难度更大。   一旁的汤元艳羡地看着汤叔手下逐渐成型的铁条,僵硬地拉着风箱。   他其实也很想学,但是总是学不会。   做铁画,不仅需要手艺,更需要对整体画面的掌控。   它是由一个个细节组合而成的画,极为考究画者的整体布局能力。   屋子里温度越来越高了,汤叔额角开始渗汗,连眼镜都有些戴不稳。   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停下来,他的呼吸快而不乱,右手高高抬起。   “当!当!丁丁!”   伴着枯燥的打铁声,汗水从胸前滚落,偶尔淌在火红的铁条上,便会发出“滋”的一声响。   这是真正的手工锻打,每一个拐弯,都需要数十下的锤打,才能够达到想要的结果。   而如汤叔这种精益求精的人,更是每个细节都追求完美。   陆子安静静地站在一侧默然欣赏,透过那单调的动作,他仿佛看到了汤叔在那间小屋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锤打。   这种铁锤,砸在铁上时,手会微微发麻。   虎口会磨损、破皮、出血,时日久了就会成茧。   汤叔两只手满满的茧子,全都是他数十年艰辛的铁证。   这样的环境里,明明热浪滚滚,浑身冒汗,陆子安却感觉心旷神怡。   他心中再无焦躁,连心跳声都格外沉稳。   当,当当。   打铁声声声入耳,无比清脆。   以作品来证明存在,突破自我,使铁画从孤高的山峰上走下来,融入现代。   既要保留它本身的特性与风采,又要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升华,还要考虑到世人是否买账。   这真的很难。   铁画如此,玉雕亦如此。   如果,铁画这一次能够重获新生,那么,第三次玉厄,是否也可以另辟蹊径?   戒虚大师给他的指引,让他来芜湖,应该就是指这个吧?   伸手轻轻抚摸着灵璧石,陆子安唇角微勾。   这一切,就让时间和市场来证明吧。   随着些微的喘息声,汤叔的铁画初步完成,开始进行铁画中最精细的工序——焊接。   铁画的焊接不同于一般焊接,它是用纯银加上点铜粉,一点一点焊,不能有半点马虎。   而汤叔更是在焊接前,在灵璧石里放了一小块打好的铁柱。   然后再将所有枝桠一一焊接,每接一处,都要无比小心。   虽然铁不会断,但是如果焊接不到位,或者有偏移,经过了这个步骤再要返工,就只能全部重来。   汤叔微微屏住呼吸,粗糙的手指竟然出奇的灵巧。   每个弧度都纤和有致,焊接处甚至一丝缝隙都没有,等到涂了漆料之后,就完全看不出差别了。   终于,汤叔手里最后的小枝也已经焊接完毕,他微微舒了口气,慢慢站直身体。   仔细地观察了所有细节,他才放下手里的工具,有些忐忑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我我做好了……”   陆子安抬起手,目光依然胶着在那灵璧石与铁画融合的作品上,轻轻地,鼓起掌来。 第412章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陆子安并不是为了安慰汤叔,而是因为,他真的为这件作品的完成而赞叹。   很难想象,这样一幅作品,竟然是由铁这般锤打而成。   石体表面起伏跌荡,纹路如行云流水,极富变化,有一种沧桑感。   偏偏这块玉璧石为漏石,石体玲珑多孔,左右上下宛转相通,又给人清奇古怪,风骨嶙峋之感。   陆子安吹了吹,伸手轻轻一探,铁树深深扎在这石孔之中,竟仿佛与之融为了一体。   仿佛从石体上生出来的枝桠,盘踞得非常自然,根部有路可循,四处通达,内部变化多端。   既给人以视觉美感,又能让人产生好奇的心理,恨不能将其掰开仔细研究一番。   仅仅从一个“奇”字出发,这就已经是一件非常成功的作品。   更不用说那枝桠上,竟然还有一朵朵绽放的寒梅。   花瓣轻而薄,明明是铁,却薄得仿佛有些透明。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这样的花朵,竟然是依靠着那粗糙的铁锤,一锤一锤,打造而成。   “这……不扎手哎……”邹凯摸了一下花朵中间的花蕊,惊异地道:“我刚才看着还以为是插在里头做固定的呢,原来竟然是花蕊啊?”   细若毫针的花蕊,看似纤弱,但上入手坚硬,这般经过千锤百炼,哪怕用力拨动,也没有一丝断裂的迹象。   “这个很牢固的,挂东西都可以。”汤叔笑容憨厚。   铁干横斜,枝条苍劲有力,花朵半残,却犹有一股子斗气尚存,仿佛在唤起人们对它们冬日里傲霜斗雪的记忆。   没有了画板的限制,习惯了将枝条伸出画面的汤叔在这幅作品上将自己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这还不够。   在汤叔略带紧张的眼神里,陆子安微笑道:“汤叔,我给您推荐一种漆?”   “可以啊。”汤叔接过毛巾,囫囵抹了把脸,咧嘴笑道:“什么牌子?”   “没牌子的。”陆子安早就准备好了,邹凯递过来两个小油桶:“我自己调配的……大漆。”   本来伸出来准备接手帮他抬的汤叔神色一僵,手停在了半空:“……陆大师您的漆我知道肯定很好,但是……我对生漆过敏。”   没想到会这样,陆子安顿了顿,点点头:“行,那我来吧。”   时隔多日,陆子安再次拿起漆料。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小心翼翼,一笔一划都随意自如。   他没有对铁作任何的修改,保留了铁画原有的特色。   铁树通体漆黑,连梅花都涂满了黑色的漆。   汤叔不敢站得太近,但又舍不得离开,只能遥遥望着,目露惊艳。   生漆和熟漆的差别,外行人看不大出来,但内行人则一眼能够分辨出它们各自的特性。   熟漆一般会经过日晒和脱水,含水量非常少,虽然由于脱水而提高了与金属的附着力,但是色泽却没有生漆的自然流畅。   陆子安涂的漆,看上去仿佛是在从上往下淌一般。   它是流动的,它是自由的。   如水滴奔向大海,无比欢快,没有一丝迟滞。   但是陆子安对用量的精准把握度,又让这些漆料在即将坠到石体底部的时候,终于被消耗完毕,软软地趴在铁树上,在底端形成一个浅浅的印子。   因为是从最顶端开始涂抹,所以当陆子安将整个铁树全部涂抹完毕的时候,花瓣上的漆料已经干涸。   陆子安轻轻用软刷试了试湿度,花瓣上有些比较厚的漆表面已经干了,但里面还有流动的漆料。   轻轻一用力,底下的漆料就蠢蠢欲动,仿佛随时要从里面喷涌而出。   这样就对了。   他打开另一罐油漆,换了柄细长的小刷子,每一次只沾一点点的白色油漆,轻轻地点在每片花瓣上。   欺霜赛雪。   那种晶莹剔透的感觉,唯有这般映衬在纯黑之下的花瓣才能呈现。   汤叔再也忍不住,捂着鼻子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望着。   他竟从未感知,原来铁画,竟然还能有这样集柔和与阳刚于一身的美感。   世界上从来不会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他与铁画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却只会埋头苦干,从没想过这样……   陆子安眉眼沉静,换了支毫笔慢慢点了白漆在花蕊上描绘。   绘罢他轻轻搁下笔,负手而立。   石体与铁画,色调统一却又各有侧重,那条白色的脉络更像是一条纤细的溪流,安静流淌。   为什么它是凝固的?为什么没有听到水声?   沿着嶙峋怪石蜿蜒而上,目光停在那纤细却又傲然矗立的花枝上。   如此严冬,水流自然是被冻住了。   明明身上还在流着汗,却在看到这件作品的时候,仿佛周身有寒意侵袭。   檐流未滴梅花冻,那种清冷、孤悠的意境,尽在这一树梅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铁画是主体,却又丝毫不会埋没石体的纡回峭折。   石体虽然极富变化,却又甘愿作为铁画的陪衬。   它们相互协调,相互掩映,不动声色间,给予赏者以心灵震撼。   汤元已经完全傻掉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它,喃喃道:“原来,铁画还能这样做?”   这也正是汤叔的心声,他的心里写满了感叹号:“是啊……原来,铁画还能这样……”   “其实这只是铁画的一种表现形式。”陆子安伸手拿钳子夹起一块火红的铁,细细欣赏着:“铁其实非常有意思,看似坚不可摧,其实只要掌握了方法,也可以让它变成绕指柔,而这样坚硬的物质,就算打造得再怎么优雅,也依然保留着它内里的刚强特质。”   而这样创造出来的作品,往往能在一昔之间,吸引人的所有注意力。   它温柔,却又刚强,它脆弱,却又强悍。   你以为它已经磨平了棱角,但是如果你没掌握方法就试图将它驯服,它不仅可以化为刀片割伤你,还能变成锤子砸死你。   陆子安把铁轻轻放进水池里,“哧”的一声声响,铁又从火红变回了冷淡的原色。   “这件作品,这件作品……陆大师……”汤叔很激动地看着陆子安。   “这件作品不能给您。”陆子安很抱歉地看着他:“我可以让人送一车石料过来,尽量会挑奇石和怪石,也能让您有更大的创作发挥的余地。”   汤叔连连点头,直说会付钱,但是又对这成品有些依依不舍:“那这件……”   “但是这件作品里面,它的石体是经过我修整的,不够自然,我之所以和您合作创作这一件作品,是为了让您能更直观地感受到铁画与石体的完全融合。”陆子安气定神闲地解释着:“赏石的第一个层面是情感交流,第二个层面是精神寄托,第三个是文化附加,而赏石最注重的,就是自然。”   是这样嘛……汤叔听得一脸懵懂。   “灵璧石最让人痴迷的是,它是让人的思绪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媒介。”陆子安轻轻触摸着这件作品的石体,神色温和:“它经过亿万年的演变最后呈现在你的面前,它作为岩石的情感和精神都是超越同类岩石的,它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艺术品,当它与铁画融合时,它的文化附加会达到最大的展现。”   “原来是这样……”汤叔若有所思。   “对,您必须将目光从这件作品上抽离,才能有更多的精力投注到下一件、下下一件作品的创作中。”   着重于眼前是没有必要的,必须放眼未来,不断进步,不断提升才行。   汤叔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谢谢陆大师的指点,我明白了,那这件作品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目光微顿,陆子安沉吟道:“不如就叫……《山中雪后》吧。”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这个名字恰到好处,哪怕只是听着这名字,都会让人联想到清冷的深山,雪后迎面吹来的彻骨的寒风。   一旁的邹凯早已经痴了,他立了半晌,忽然拉过笔记本,飞快地打起了字。   手指飞翻,仿佛如蝴蝶轻舞,他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这是他经过培训后的第一个视频,全部过程都由他独立创作。   和汤叔确定了后面的合作事宜,陆子安看了眼邹凯完全投入的状态,没打扰他,走到一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先处理了一些普通的邮件,这些都是公司发给他,需要他过目的。   然后便是各种邀请函,酒会什么的他一概回绝,应酬也全都推掉,这么筛选下来,邮箱很快就空了下来。   正在看的时候,忽然又收到了一封新邮件,竟然是一封匿名的质询函。   只是陆子安有点看不懂啊,这什么爆黑料是什么意思,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   带着这些疑问,陆子安打开了微博。   热门第一条就是和他有关的内容:#黑幕VS陷害#做个小调查啊,目前来说,所有人的观点分为两派,有人无脑支持陆子安,有人认为他是一个阴险的伪君子,我们投票看看结果吧。   哎?陆子安挑了挑眉,倒也颇感兴趣,点开看了看。   出乎意料的是,投票结果竟然是完全的一边倒。   支持陆子安的那个选项,红通通的一条线,几乎已经占满,后面的数字已经突破七位数。   而下方的另一个选项,孤零零的才不到一千人选择。   陆子安心里也很是感动,然后恶趣味地点了第二项并提交。 第413章 以锤为笔,以铁为墨   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他的支持者,已经不再仅限于青年男女。   有人引据论经,从陆子安的生平及行事风格来讨论,认为陆子安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有人则以三十六计为基底,详细解说陆子安这样做的后果。   【我纯路人,说下我的观点啊:就算是判案,也讲究一个动机,我想说,陆子安真的没有做这件事情的动机,他如今位高权,哦没权,但是他的声势极高,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去陷害一些根本不如他的人?恕我直言,这些人,我一个都没听说过,虽然对陆子安也不感冒,但是这一波,我站他。】   【恕我直言,你说你不认识这些人,真的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你自己见识太少。不过,这一波,我也站陆大师。】   不再仅限于666老铁一类的言语单薄的支持,而是真真正正的,从根本上打击对方提出的所有疑惑。   而这些,甚至都不是在他的后援团的操作才发生的。   也有怀疑有人操控评论,但有人直接怼回去了:要想控制得这么好,那该是多么强大的危机公关?   陆子安往下看了很久,竟然基本都是支持他的。   他返回到自己的微博界面,想了想,最后还是发了一句: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很感激。   对于这些风风雨雨,他会安排人手去调查,为自己澄清,但是却不会提前在公共场所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   因为,他问心无愧。   不过他倒是忽然想起了,当初被人误会的时候,不仅百口莫辩,而且还被记者围堵……   当然也记得,那时候,曼曼是怎么炸毛,尖锐的击退那些不甘的记者们的。   想起曼曼,陆子安情不自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其实最初的时候,看到铁画的瞬间,他就想到了曼曼。   毕竟她的气质和特性,实在和铁画太相似了。   这件《山中雪后》放到博物馆里展览,他买的铁画,就送给曼曼吧。   没再看粉丝们的评论,陆子安退出了微博。   “安哥,我弄好了!”邹凯兴奋地把笔记本转了个向:“你看一下文案,如果没问题,我就把视频给做出来!”   不得不说,邹凯的进修的确是有用的。   至少于文采方面,他的进步非常大。   但是……   陆子安看了看,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行。”   啊?邹凯完全懵了,有些不敢相信地把自己的文案看了又看,焦急地道:“安哥你再看看,你看它……”   “你写得非常好。”陆子安平静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但是这文案不适用于铁画,更不适用于汤叔。”   文采斐然,如果用在本身就比较柔和的传统工艺上,例如书画,例如宫灯,那绝对是锦上添花。   但是于铁画这种刚硬与柔和兼并的工艺,用这种华丽词藻堆砌的文案,反而会埋没它本身吸引人的特质。   尤其是汤叔,他本身气质偏粗犷,用这种文绉绉的话,他恐怕会更不习惯。   认真地倾听了陆子安的想法之后,邹凯皱着眉,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他飘了,只想着秀一手,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却忘了汤叔的个人风格。   “你说……如果我走温馨风呢?”邹凯拖过一张纸,慢慢描画着:“汤叔的成长故事,比如说我和铁画不得不说的秘密什么的……”   “这个看你自己。”陆子安起身接过汤元递来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浅啜了一口。   邹凯猛然扭过脸,盯着汤叔,汤叔被吓了一跳:“啊?”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熬了两个夜的邹凯终于伸了个懒腰,一脚踹开面前的茶几,他往后一倒,瘫在了沙发里。   陆子安坐在窗边看书,昏黄的光线投在纸页上,微微泛出古旧的色泽。   听到动静,他撩起眼皮扫了邹凯一眼:“怎么了?要吃东西吗?”   “不用了……”邹凯闭上眼睛,含煳不清地嘟囔道:“你……帮我传一下,做……好了……”   话音刚落,就已经响起了鼾声。   陆子安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拎起一边的垫子甩他身上,坐在沙发对面,把笔记本转了过来。   他选中桌面唯一的视频文件,然后,双击。   一片雪花,飘飘荡荡,随着微风轻轻飘浮,随意东西。   淡淡的丝竹声,若隐若现,然后雪花落于水面,缓缓消融。   彻底融化的瞬间,整条河流一寸寸结冰。   不仅河面结冰,甚至连石头上也结了漂亮的冰花。   镜头飞快地推进,这一幕仿佛在眨眼之间便已完成。   破裂的冰面,碎裂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被举起的铁锤。   “当——”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以为会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却没想到,那竟只是一声清亮的,打铁声。   一下,又一下。   仿佛不知疲倦地敲击,将铁块打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画外音是一道低沉而清冷的声音,陆子安有些不自然地扫了眼邹凯,担心他会醒来,因为这个声音,是他配的。   【铁画,是铁铸成线条,再焊接而成的一种美术作品。】   镜头逐渐往下蔓延,画面里出现了汤叔健壮有力的手臂。   强大的臂膀、筋肉突出隆起,像骨一般坚硬。   映衬着火光,肌肉分明,让人感觉无比有安全感。   【主要是借鉴国画的水墨,章法,布局,线条简明有力,苍劲古朴。】   光影微错,露出了汤叔的八块腹肌和正值壮年布满汗水的脸。   这是一个铁汉,他不惧寒暑,不畏炎热,力道掌控得极好,每一下,高清的摄像头都忠实地将铁块的变化拍摄下来。   【以锤为笔,以铁为墨,以砧为纸,锻铁为画,鬼斧神工,气韵天成。】   伴随着一声滋响,汤叔将锻造好的一根铁枝搁到桌面那一堆铁枝里。   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铁画工艺综合了古代金银空花的焊接技术,吸取了剪纸、木刻、砖雕的长处,融合了国画的笔意和章法,画面明暗对比鲜明,立体感强,在古代工艺美术品中独树一帜,是我国工艺美术宝库中的一颗明珠。】   镜头跟随着汤叔移动,切换自如地将他制作铁树时的场景全部完美地展现出来。   然后便出现了汤叔沧桑又憨厚的声音:【我姓汤,是铁画工艺第三代传人,汤鹏是我先祖。】   粗糙的手指,捻着一片铁制成的梅花花瓣,灵活地将其焊接在铁树上。   【凡是能在纸上画出来的,我们铁画都能画!】   画外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又有着一分自豪:【以前铁画是很有名的,至今人民大会堂还挂着一幅巨大的铁画《迎客松》呢!】   与言语中的豪情万丈相反的是,画面中的汤叔正认认真真地用镊子夹着一支花蕊,慢慢焊在花瓣中央。   经过剪辑之后,汤叔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没有停顿,每个步骤都接洽得刚刚好。   一树梅花半绽半谢,却偏偏傲视严冬兀自挺立。   虽然仅是半成品,却已经颇具风骨。   然后画面中出现了一双手,开始对铁画进行上漆。   汤叔的声音也轻松了许多:【我刚开始学铁画的时候,其实我一点都不愿意学。   那时候,我爸都是非常严厉的,他舍不得打我,每次我想偷懒,不想学铁画的时候,他就会把我拎到火炉旁边,罚站。   三伏天里,站个十来分钟就汗流浃背,站半个钟我就老实了。】   陆子安情不自禁笑了一声,画面感很强啊。   【后来,我爸死了。】   音乐渐起,萧声笛声相和,丝弦与其融合,但是一声一声的打铁声却无比清晰。   越来越清晰。   【我当时在和我……爱人,谈朋友,我说我不想学铁画了,她说,那谁学呢?】   没有人,已经走至绝路,父亲已经逝世,如果他不学,还会有谁来学?   【我岳父岳母都很不高兴,但我们还是结了婚,没拿证,就给她买了身新衣服,请大家吃了顿饭。】   音乐变得沉滞,一如那铁树上慢慢沾染的墨色。   无边无际,看不到希望。   【她心里苦哇,我也没得办法,白天在厂里努力做事,晚上回来打铁画。   没钱买铁的时候,我就想骂我爷,折腾这个干啥,你说把我给逼的……】   声音带了点鼻音,然后停顿了很久才又响起来:【后来日子好过啦,也慢慢吃得起肉了,铁画也打得像模像样了,我就开了家店。   哎呀,这店子一般人开不起来,我脾气又不好,每次都要干架。   我又不敢真打人,我力气大,怕一不小心把人给打死喽。   后来我爱人说,还不如回村里来,反正存了点钱,不愁吃不愁穿,就一门心思专门打铁画。   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啥都听她的,她说回,我就回来了。】   画面里,出现了他劳作的身影,又化为虚无。   竹篱笆,白墙青瓦,泥泞的路干涸后显出的坑坑洼洼的洞。   组合成的曲调,是再清澈不过的阳春白雪。   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   画面延伸,乡间小道两侧出现新绿,柳树发出新芽,正是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的初春美景。   汤叔声音也轻快了许多:【发现人不想事的时候,日子都过得快些。   儿子不想学,要去读大学,我就让他去了,我做不到的,看着他做到,我也挺高兴。   我嘛,种种菜啊,打打铁,日子挺好的!】   语气轻松,言语里全都是满足。   画面轻轻荡漾,出现一支毫笔,笔尖沾白漆,慢慢点在花蕊。   镜头围绕着《山中雪后》精细拍摄,那种介于阳刚与柔和之间的美,在阳光的映衬下,美得令人惊艳。   整件作品折射着璀璨的光,一只手掂起一颗珍珠,轻轻从铁树顶端处松手。   珍珠一路往下,滑入玉璧石互通互融的孔洞里。   一路发出清脆的声音,组合成一支无比清新的曲调。   【芜湖有铁工!揉铁能作画!花竹虫鸟伴山水,四面焊成一盏灯……】伴随着悠长粗犷的唱腔,打铁声又重新变得清晰。   依然是赤膊打铁的模样,但是汤叔这个人的形象却立体了许多。 第414章 地狱之门   从前人们对传统守艺人的印象,大多留存在瘦削、贫穷、衰老。   但是汤叔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既定观念。   汤叔是传统技艺传承者,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人。   一个普通的人。   他是一个丈夫,是一位父亲。   他也会为了钱财为了生活愁闷,但内心却依然乐观而坚定。   视频的最后,是汤叔戴着的眼镜拍摄的画面。   原来直视那火红的铁的时候,看久了眼睛会累,会刺痛。   但是却偏偏还要凑近,仔细观察它的变化,然后再次锤打……   站在制造者的角度,会给人更真实的体会。   陆子安正襟危坐,认真地盯着那块铁仔细地看。   当——   那声音,仿佛是出自他的手一般。   然后便是细如毫针的花蕊,每一下的焊接都会爆发出刺目的亮光。   第一视角下的铁画工艺,远没有前面旁观的那般美好。   它对手艺人的伤害是非常大的,那种热浪,仿佛都要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汤叔的哼声逐渐低微,不知疲倦地拿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画面悠悠荡漾,那是火苗吗?   一浪一浪地,将整个画面逐渐吞噬。   直到片尾曲响起,陆子安才轻轻舒了口气,一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仿佛感觉才开始一般……   他连续看了两遍,确定没有疏漏了,才正式将它发到了馥安电视台台长的私人邮箱里:【铁画宣传片,请查收。】   这也是当初就说好了的,台长回得很快:【收到,谢谢陆大师!我会尽快调出合适的时间播放!】   陆子安笑了笑:【好的,谢谢。】   傍晚的时候,原定于黄金八点档的某狗血剧没有播出。   守在电视机前等更新的粉丝们不明所以,各种抗议。   然而没有什么用,馥安台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八点一十,广告终于结束,却依然没有播放电视剧,而是开始播放一部宣传片的广告。   【馥安台这是飘了?搞嘛呢?好好的电视不放,放这个?】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突然会播放什么宣传片?】   【铁画宣传片……好像不是馥安省的吧?是安徽的……为什么跑来馥安省打广告?】   【到底出了啥事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放我家宝宝的剧,在线等,急!】   基本上,所有人的反应都差不多是这样。   毕竟,宣传片其实也不难见,一般都是极为枯燥乏味的讲解。   不仅画面做得乱糟糟,还喜欢加些激情澎湃的歌声,恨不能唱个山丹丹红艳艳——谁会喜欢看?   要是像《舌尖上的华夏》一样,那还算是比较有意思,至少它做的东西每一样都让人忍不住淌口水。   对吃货众多的华夏来说,这部宣传片基本和美食广告画上了等号。   但是舌尖毕竟是不可复制的,而且铁画?又不能吃,又不高档,平时随处可见的铁,有什么意思。   一些粉丝更是直言:这又不是陆子安!   如果是陆子安的宣传片,那还可以一看,至少人家制作精良,而且技艺精湛。   在观看的过程中又有了美的享受,顺便还能了解一下制作的过程和文化底蕴,一举三得。   后面也有人跟风,但是无一例外全部扑街,因为技艺达不到那个高度,后期再怎么精湛,也只显得画虎不成反成犬类。   有人索性掏出手机,一边等剧一边磕瓜子。   甚至还有拿起笔记本,准备开局游戏玩玩儿的。   就在这种气氛里,屏幕中出现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从未想过,记录片竟然也能有这样精美到令人窒息的开场。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满面悲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手艺人,却没想到,一开场就让很多人都惊呆了。   【我去,这胸肌!我特么请私教都没能练出这样的肌肉!】   【啊喂喂,真想舔屏,我要把这图给截下来做屏保!】   很多女孩子则是直接捂着脸,偷偷从指缝里瞄,心里暗暗想着:回头一定好好看一看!   画面非常精致,但是展现的内容却非常粗犷。   这种奇异的融合,与铁画给人的感觉非常一致。   磕瓜子的忘了张嘴,打电话的忘了说话。   看着那铁块从平平无奇到变化万千,众人的心神都已经被其掠夺。   宣传片没有什么激励人心的话,但却能让每个人都在其中感受到共鸣。   许多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地观看着。   父母辈的会忍不住回想曾经受过的苦难,怀念咬着牙并肩走过来的日子。   有人回想起曾经的幸福,想起轻易就放开的彼此的手,想起离别时头也不回的自己,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屏幕上汤叔的脸平静祥和,虽然布满汗水,却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油腻。   这是真正的铮铮铁汉,如铁,如钢,亦如画。   真正的铁汉柔情,尽在这一锤一画之中。   汤婶虽然在整个宣传片中,没有露面,更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所有人都忍不住对她肃然起敬。   短短半个小时,眨眼就过了。   屏幕只放了五分钟广告,就开始如约播放电视剧。   然而并没有有效安抚到民众,骂声如潮。   【放什么肥皂剧,我要看宣传片!】   【对!再放一遍!我还没看完呢怎么就没了!】   【真的可以说特别讨厌了,这样吊人胃口。】   【开始了吗?不,已经结束了。】   【不过我感觉,这声音很耳熟啊,就一开始讲解的那道男神音。】   【对对对,我也觉得,还有那双手,画漆的手,特别眼熟,感觉哪见过!】   一群音控手控开始全方位搜索,C站各种视频都被她们轮了一遍。   有大拿各种对比,甚至拿出漆艺大赛上,陆子安涂漆时的视频,慢慢进行比较。   铁口直断:这就是陆大师。   一群人蜂拥而上,全在陆子安的微博下各种刷屏。   【大师大师是你吗?我认得你的手啊啊啊!】   【声音也特别的好听!就是你吧?藏的真深!】   【所以前几天的回应是故意扰乱我们的视听?大师你真有意思!】   陆子安倒也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承认了,顺便转发了馥安台的微博视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传统工艺,谢谢。【微笑】】   【单身久了,特么看这表情我都觉得它眉清目秀。】   这种平易近人,用日常的语气和动作,描绘出的传统工艺,在心理上更让人觉得亲近,接受力也就更强。   不过短短三个小时的时间,这个视频已经火爆各个论坛。   而一片喧嚣之中,陆子安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比较有意思的是,竟然是比艾赛亚出道更晚,却出名更快的镁国雕刻家阿默斯特发来的,而且是中英文双语两份。   语气非常诚恳,但是却是一场舞会,陆子安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想了想便回了一封措词委婉的邮件。   “竟然这么快就拒绝了……”阿默斯特低沉地笑了起来,眉眼瞬间变得尖锐而凌厉:“但是这可由不得你。”   陆子安正准备关电脑,忽然再次收到了阿默斯特发来的邮件。   点开的瞬间,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一眼,他感觉自己看到的,好像是一张实地照片。   光影变幻,那瑰丽的色泽蔓延在整件作品上,仿佛给它披上了一身火红的霞帔。   但是下一刻,陆子安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   这是一块奇石,这是一件精美绝伦的石雕佳作。   岩石整个被掏空,一层一层的递减,每一层的颜色都不一样。   那些起伏的线条勾勒出的图画,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坑里有零星的小火燃烧,坑边的几汪积水泛着白沫,如果这样的作品是人工雕刻而成倒不足为奇。   但问题是,陆子安以专业的眼光来判断,这看上去并无刀痕。   也就是说这是一块天然石。   如果说《山中雪后》是借用了玉璧石的华美,将其与铁画融合而达到的极致。   那么这幅《地狱之门》则是真正自然与奇迹的化身。   “达瓦札啊。”陆子安目露惊叹,指尖轻轻抚着画面上的火苗:“永不熄灭的烈焰……竟有如此奇石,造物主真是奇妙……”   叮咚……   【我再次诚挚邀请您参加本次的烈焰之夜——阿默斯特】   从屏幕上收回目光,陆子安勾唇一笑,伸手轻轻敲击着键盘:【我的荣幸,很期待和您的见面,阿默斯特先生。】   阿默斯特……   镁国最具才华的天才雕刻家吗?   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着,陆子安的目光久久地胶着在屏幕上。   的确非常有灵气啊……   地狱之门的感觉完全展现了出来,哪怕只是这样看着图片,都会让人汗毛竖起,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坑底令人遐想的火海更是无比逼真,这样的作品,应该感激大自然的神奇,但更让人感叹的,是发现这件作品的阿默斯特。   而且这个邀请,来得如此之快,时机如此微妙。   虽然他们都没有对那件不好的事情进行回复,但事实看来,他们都有默默关注。   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会对骂什么的。   那么,办一场看起来态度温和的宴会,似乎是最恰当的决定。 第415章 修心   对这个宴会的性质,陆子安持保留态度。   毕竟误会在先,他也无从确定对方仅仅是真心想创办一场交流舞会。   不过他虽然应了下来,却也没急着离开。   因为对方约定的时间是两个月以后,刚好他想留下来看看铁画的发展。   在他的指点下,汤叔在街上开了一家铁画店。   开业这天,应轩终于赶了过来。   他这趟来,按照陆子安的吩咐,带来了很多玉。   都是上等的美玉,每一块品质都极佳。   “师父……”应轩小心地看着陆子安的神色,想看出点什么来:“您对玉厄,有了头绪吗?”   这几天他回了长偃之后,有和陆子安手机联系,前面发生的事情他也都已经了解。   看着陆子安眉宇间淡淡的忧虑,他很是担心。   正把玩着一块碧玉的陆子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虽然戒虚大师给的指引是芜湖,来这里以后,也见识到了铁画那种独特的美。   但是他并没有发现,铁画和玉相交的点。   怎么说呢。   一个玉,一个铁画,两者虽然都是传统工艺,但其历史意义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铁画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手艺上。   它以国画为蓝图模版,并没有新的创作。   在表现力上,铁画是不如玉雕的,它在创新之前,唯一能吸引人注意力的,依然是国画中的精髓。   它的艺术性不够高,表现力就有所欠缺,加上材料的限制,让它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陆子安想将它的道路扩展,让它重焕新生,便使其与石艺相融合。   目前来看是非常圆满的,至少汤叔接到的定单已经排到了下个月。   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的研究方向没有错。   但是这和陆子安目前研究的第三次玉厄,却仿佛没有一丝关联。   这个发现,让陆子安有些疑惑。   “师父,我觉得……”应轩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谨慎地道:“我偷偷和你说啊,你别告诉戒虚大师——我觉得,他一个和尚,哪懂得玉啊,没准是瞎说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是很忐忑的,甚至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师父……”   “戒虚大师……”陆子安以手支额,淡笑着看他:“你觉得他会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吗?”   应轩跟了陆子安这么久,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没生气,想了想,拎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压低声音:“我说实话啊,我其实觉得佛语还挺玄妙的,但是和尚就没什么稀奇的了,这不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嘛,乱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关门避祸。盛世道士归隐深山,和尚出山圈钱……什么的。”   后面的话越说越低微,因为陆子安的目光越来越凌厉。   “胡说八道。”陆子安拿起一纸卷起来的纸筒,直接敲他头上了:“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假的,道教佛教都已经是华夏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两者各有优劣,不过是挑拨两教关系的而已,听听就行,你还真当真?”   摸了摸脑袋,不疼,但是应轩表示很疑惑:“这……我听很多人都这么说……”   “你知道佛教是什么时候盛行的吗?”陆子安没好气地看着他:“事实上,佛教是一个世界性的宗教,并且只有华夏的佛教在儒家文化为主流的统治下才变得温和,五胡乱华,华夏大地一片战乱的时候,佛教才盛行起来。”   “……那道教呢?乱世道士都下山了,肯定更加兴盛吧?”   “恰恰相反。”陆子安淡然地道:“乱世是什么?就是民不聊生,命如草芥,这时候的人们都已经不奢求能活着了,只敢奢望来世安稳,哪里还会信道教?   盛世才是道教发展的机会,贞观盛世大唐崇道,全真道当年也是在金朝大定年间出现,于金朝的“明昌之治”时发展起来的,后来的龙门中兴也是在清初的承平之世。”   南朝为战乱之世,但却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等诗的流传。   而《新唐书·百官志》崇玄署中记载的数据可能更直观:“天下观一千六百八十七,道土七百七十六,女官九百八十八。”   更有“寺五千三百五十八,僧七万五千五百二十四,尼五万五百七十六。”   “道教和佛教,自有其独特的处世之道,它不在于道、佛兴盛的程度,也不在于有多少人信仰,而在于尊重。”陆子安语重心长。   认知出现偏差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他不希望应轩走偏。   没有读过很多书,更没学过这些历史,应轩的文化素养是靠着挤时间偷背的各种古诗词来填补的。   因此,他对陆子安的这些引经据典,听得一知半解。   金朝?大定年间?南朝又是什么时候?   应轩一个头两个大,感觉听天书一样的。   看着他一脸茫然,陆子安叹了口气:“等过阵子,我会去燕大讲课,到时你也去旁听一下其他老师的课程。”   “好哒!”应轩一脸激动,兴奋不已。   哇咧,大学哎,他才初中毕业,没想到今生竟然还能摸到大学的边。   陆子安看着他的笑脸,恍惚看到了他身后的尾巴。   这要再加两只耳朵,妥妥的一哈士奇……   “哎,对了。”应轩回过神来,眼都不眨地看着他:“那师父,你是信佛吗?还是……”   “我都信,也都不信。”陆子安气定神闲地继续看玉:“万法归宗,只是修的方法不同,达到的境界却是相同的。信佛信道讲究的都是一颗心。只要修心,信和不信区别都不大,何况信佛还是道呢。”   这样嘛……   应轩若有所思:“嗯,我明白了……”   “走吧,汤叔应该要开门了。”陆子安手里的玉已经把玩得温热,因其小巧精致,很是舒适,便没把它放回去。   出门之前,他顺手戴了顶帽子,戴了副眼镜。   今天太阳很大,他一身休闲装在人群里也不明显。   此时的大街上,一扫前几日的清冷空寂,到处都挤满了人。   大部分都是远道而来的游客,一个个兴奋地举着手机到处拍照。   芜湖铁画虽然式微了,但是芜湖的风景还是非常好的。   尤其长街两边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不比一些刻意留存的古镇差。   走到铁画铺前,汤叔正站在门口引颈眺望。   看到陆子安两人,他眼睛一亮,急忙一挥手。   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汤元站在门前,用力一扯。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门头上盖着匾的红绸被扯了下来。   【铁画轩】   周围许多人在鼓掌,汤叔有些紧张,但因为曾经开过店,倒还是掌得住。   “感谢大家前来捧场……”汤叔朝人群拱拱手,努力背诵着邹凯给他写的词。   陆子安从侧门走了进去,没打扰他。   一整面墙全都是铁画,给人的震慑感是非常强烈的。   至少,应轩一进门就被惊呆了,欣喜不已地欣赏着这些作品。   正看着呢,汤叔带着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应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拦住了:“哇,你就是小轩轩吧!我是你的粉丝吖,来,我们拍张照,茄子!”   “还有我还有我,小轩轩,陆大师有来吗?”   “……”   已经进了后面房间的陆子安从窗口扫了眼,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目送应轩被人群淹没。   “嘿嘿,安哥你不去救小轩轩啊?”邹凯从后面冒了出来。   “要去你去。”陆子安瞥了他一眼,在桌边坐了下来。   邹凯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嘿嘿,我才不去呢!我可是个随波逐流的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露出一脸笑容,手做的动作却不是上下起伏,而是左右摇摆。   看着他这笑,陆子安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词,加上他的动作,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陆子安眉眼沉静,放下杯子,拉开门,一脚把邹凯踹了出去。   动作行云流水,邹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一众粉丝发现了,立即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邹凯以极不雅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偏偏还要顾及着形象,各种痛苦。   这一闹腾,一直到中午吃饭时分,汤婶汤元才总算是来了后边。   大概是太热了,加上店里没开空调,汤叔打铁的时候,热浪滚滚,很快的,店里没人了。   陆子安走了出去,站在一边看着汤叔打铁。   铁画,玉厄。   这两者,会有怎样的碰撞呢?   他安静地思考着,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那块光滑的玉。   一直瞅着他的汤元早盯上了他手里那块亮闪闪的石头,他这两天在陆子安送来的岩石里发现了很多这类石头,还挺好看的。   他走过去,嬉笑着伸手去拿:“陆大师,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啊!”   陆子安本来就是拿在手里盘着玩,又没用力捏紧,玉石极为光滑,他这一拍,玉石竟然直接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咯嗒……   伴随着一个漂亮的弧线,玉石轻轻巧巧地落在了炉子的火堆上。   玉石毕竟脆弱,虽然没裂,但那块漂亮的碧玉眼看着泛出了浅浅的白。   汤元的脸色刷地白了。 第416章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看着那块玉,汤元想都没想,直接伸手去捡。   陆子安连忙拉住他,喝斥道:“发什么疯!手不要了?”   一旁打铁的汤叔也傻眼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这,这可咋办?”   “没事。”陆子安扫了一眼,拿起旁边的铁钳子,轻轻将那玉夹了出来。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应轩已经反应过来,连忙取了个碗过来:“师父,放这里面吧!”   “嗯。”陆子安轻轻将玉放到了碗里。   碧玉落于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沾了些灰烬,玉的颜色也褪了一大半,但是还是很好看。   陆子安目光定在玉上,伸出手:“筷子。”   啊?筷子?   虽然不明所以,但邹凯还是迅速到里头拿了双筷子出来:“给。”   伸手接了筷子,慢慢翻动着玉。   原本通体碧绿的玉料,那种纯粹通透已经消失不见。   它的底部泛着白,中间由白到绿的渐变非常清澈。   难得的是,现在慢慢凉下来,这玉本身的绿意竟然未褪,正面青翠欲滴。   “对,对不起……”汤元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滚滚:“陆大师,我不是故意的,您这玉,值多少钱?我,我我赔给您……”   汤叔一巴掌煳他后脑勺上,无比诚恳地看着陆子安:“真的对不住,陆大师,汤元他就是毛手毛脚的,您一定要说实价,这钱一定得赔给您。”   但是陆子安却根本没看他们,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块玉,越看越心喜。   二人不由惴惴,胆颤心惊地看着他。   终于,陆子安开口了:“听说过天燎吗?”   “啊?”   不止汤叔他们傻了眼,连应轩都不解地皱起了眉。   “《史记·封禅书》中曾经记载过,每当重大节日或者举行仪式的时候,皇帝会对天、地、山、川进行祭祀。”陆子安唇角微微上扬,声音沉静:“分别称为:天燎、地瘗【yì】、山悬、水沉。”   “祭天仪式……”邹凯微微皱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他这次培训的时候,有认真研习过华夏古典文化。   陆子安愉快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对,其实自古以来,这种仪式还挺多的,比如春正月天地合祀、孟夏常雩大祀、仲夏大雩大祀、冬至祭天大祀,除却这些四季之祀,还有升配、告祭等典礼,每种祭祀的供品都各不相同。”   他夹起那块玉,神情颇为愉悦:“人们在祭天告神时常以“玉”为媒介,这种用火来烧玉圭或者其他玉礼器的仪式,则是祭祀中最重要的一环,文献中称为——“天燎”。是古代对上天祭祀的一种礼仪。”   应轩听得很认真,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幅庄重的画面。   皇帝出行,必然是仪仗在先。   大驾队列中,最前列的是四头大象,这叫导象,后面再跟五头大象,这叫宝象,因为身披珠宝做成的垫子,上面还要背上宝瓶,宝瓶里放着火绒、火石等,这是满洲旧俗中的必需品,祭祀时抬出来,以示不忘本。   后面是乐队,然后是金辂、玉辂、象辂、革辂、木辂五种豪车,后面又是180人的乐队。   后面才是皇帝正式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皇帝持玉圭作祷告,态度虔诚,祷告完毕,便将玉圭投入火中,代表仪式的完成。   “天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女娲时期。”陆子安慢慢地道:“《淮南子》中就有“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女娲烧石头祭祀天和后世烧玉器祭祀天,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   应轩大概听明白了,但还是不得不问道:“那这样烧了的话,玉还有用吗?”   这也正是汤叔他们最在意的,当即眼前一亮,感激地看了眼应轩,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子安。   “当然有用。”这时玉的热度已经降下来了,陆子安径直拿在手里把玩着:“从文物的角度来看,火烧玉会引起玉器的局部质变,但从玉雕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另类的俏色巧雕。”   并且这种渐变色是玉料里非常罕见的,可以说,这一烧,这玉的价值已经翻了几番。   哪怕它现在未经雕琢。   “嘿,你小子,运气真好!”邹凯捶了汤元肩膀一下,笑道:“哭丧着脸做什么,没听到吗,这是好事!”   汤元哆哆嗦嗦的,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对不起,我,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冒失了……”   虽然陆子安不怪他,但是这真的是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这玉给烧坏了,他怕是要倾家荡产才赔得上了。   天知道,他刚才真的是吓得魂飞魄散。   陆子安未置可否,他得个教训也好,也许以后能收敛点。   毕竟,火烧玉也是有差别的,烧得好价值能翻番,烧得不好,玉就毁了。   这都是看缘分的,玉毕竟珍贵,很少人会这么舍得,将好好的玉拿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   “这种鸡骨白,很难得啊。”陆子安将玉举起来,对着阳光细细观看:“渐变得很自然很均匀……”   他没有急着雕琢,而是认认真真地赏玩着。   他非常享受有玉相伴时的这种静。   玉的包容,玉的睿智,玉的自然,都在这温润细腻的相处里逐渐展现,带给他一种观摩世态的感悟。   喜欢的是玉,更喜欢的,是它身上背负了千万年的沉重,仍旧温润跳脱,轻盈慈悲。   陆子安反复盘摩,静静感受着每次摩挲所带来的不同感官上的冲击。   视之流光,触之温凉,感之绵润。   玩玉,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摩挲之中,细细品味着玉身的微妙变化。   而陆子安,也在反复的盘摩后,灵光一闪。   天燎。   玉之所以价值昂贵,是因为自古以来,“玉”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就占据着几近神化的地位。   子曰“君子比德于玉焉”。   而《五经通义》上又有:“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   所谓仁义礼智信五德,玉都具备了,所以《诗经》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为什么会有玉厄?   因为人们对玉的尊敬程度每况愈下。   而眼前的第三次玉厄,与前两次都截然不同。   前两次玉厄,虽然玉雕师的态度不够诚恳,但是他们对玉的崇敬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而如今,很多雕刻师为了另辟蹊径,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一些人的脑洞,简直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有用美玉来雕刻美羊羊的,还有些更是在雕刻佛像观音像时故意将某些特征增大,用来吸引眼球。   这种全然为了哗众取宠,不顾浪费玉料的,简直是玉雕界之耻!   陆子安永远不会忘记,那次看到一枚雕刻着丰乳肥臀的观音,以躺卧的姿势,衣裳半敞。   简直不堪入目。   偏偏这样的作品,还有人追捧。   嚷嚷着是新时代对艺术的包容性,但是实质上呢?   这是对神灵的亵渎!   这是对玉的糟践!   缓缓平息着怒火,陆子安端起茶一饮而尽。   手中捏着玉,慢慢握紧。   想要改变玉厄,就得从根本上,彻底扭转人们对玉的态度。   玉,不是用来炫耀的物件,玉是一种传承的信仰,它也是有生命的!   而信仰,正是如今的人们缺欠缺的。   所以这也和陆子安最初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厄不在玉,在人心。   陆子安闭了闭眼睛,再次看向那枚经过天燎的玉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和。   他想,是时候去开一场讲座了。   接到陆子安的邮件以后,燕大有过短暂的平静。   然后这个消息便如投入油锅的一滴水,引爆了所有的沸点。   那可是陆子安!   无双公子!   因为燕大并没有遮掩的意思,落落大方地安排着教室和时间,和陆子安讨论过后,便定在了六月初,离现在也只有几天时间了。   六月中旬就是高考,过后便是放假。   如果在以前,所有学生早就在期待着放假的到来,恨不能每天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   但是他们现在,只希望每天都能够更长一点。   明明只是一节普通的讲座,但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不到十分钟,已经预约满。   所有人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那一天教室里将会有多爆满。   而网上也开始有人讨论这件事情,刚开始还只限于小范围内,随着燕大公布了时间之后,瞬间爆发!   【仰望学霸,后悔没有好好读书,现在连这么好的撩大师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我隔壁的小哥哥的妹妹的男朋友就是燕大的耶,不知道能不能带我一个!?】   【就想想吧,噫,羡慕嫉妒恨!】   【燕大的师兄师姐们!能不能帮我要一下陆大师的签名!啊啊啊!满地打滚各种求!】   有脑子灵活的已经开始预约陆子安的签名,但是能进到燕大的,哪里会如此短视。   于是,陆子安的签名就和他的作品一样,有价无市,让众多黄牛望洋兴叹。   清华大学:【我认为此类讲座多多益善,大师考虑考虑我校。】   南亰大学:【附议。】   阳海大学:【附议。】   ……   众多高校一夕之间,竟都放下了身段,各种互动以及艾特。   所有人都在期待,陆大师会答应吗? 第417章 坐于禅内,心在尘外   其实如果是平时,众高校是不会如此高调的。   实在是陆子安如今名气太大,连某院校极有名的院士,都曾感叹:“陆子安实在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没有任何背景,唯一算得上助力的就是他爷爷陆云敬。   但是早死了。   如果他爸爸陆建伟没有退出雕刻圈,或许还能帮他点忙。   但是可惜因为受了伤,根本无能为力。   陆子安仅凭一人之力一路走到如今的声势,他靠的,只有他自己的双手。   这样的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上台随便说说这些年的境遇,也能给活在象牙塔里的年轻人以启示。   ——相比于某些空有其名的明星或靠论文扬名的专家,高校都更愿意请真正有实力的人。   看着这些微博,陆子安也不禁笑了。   他想了想,认真地回复道:我会认真考虑的。另外,等我从北亰回来,我会来履行承诺。@长偃市一中@吃糖牙痛但我就爱吃。   【原谅我真的看不懂,什么承诺?不都是高校吗,大师为什么会艾特一中?】   【为什么感觉大师这话,说的像是示爱一样?你家锦鲤小公主举起了菜刀烧好了油锅你造吗?】   【这个名字这么长的到底是谁!?啊,拔刀吧皮卡兵!】   【拔出刀以后就是皮卡丘了嘛?】   长偃市一中表示很惊讶,也很欣喜,迅速回应道:我们一直在等待您的到来!   这是,早就打过招呼了吗?   众人一头雾水。   后来这个“吃糖牙痛但我就爱吃”的女孩子,也大大方方地回应了:谢谢大师!没想到您还记得,好开心!   有人抽丝剥茧,并将这妹子的微博全部翻了一个遍。   总算是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还得从南亰博物院的特展说起,那次因为人数爆满,所以陆子安折腾出了一个活动,第一个找到他的可以提出一个要求。   这个名字很长的妹子就是那个幸运的第一名!   而且她的要求也特别奇葩,竟然是想要陆子安帮她说服她爸妈!   简直……   【简直奢侈!浪费!可耻!】   【就是!要换成我,怎么也得要求陆大师亲亲我抱抱我,最好再谈个一年恋爱!】   【要是是这种要求,我觉得大师会耍赖的。】   【让我感动的是,这么一个明显是玩笑性质的活动,大师竟然一直放在心上,而且这么慎重其事。】   是啊,很多人都沉思着。   这个女孩子还在读高一,如果换成其他人,给这种小孩子说的话,转头就忘了。   没想到陆子安竟然会一诺千金,说做到就做到,并不仅仅是哄着她玩儿。   陆子安倒没想太多,答应过的他就一定会做到,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正因为他这种随意自然的态度,不知不觉便给自己吸引了一大波粉丝。   这些往来的微博被有心人截图整理起来,前因后果也说了个明白,迅速转到了一些其他的论坛和网站。   其实如今陆子安的粉丝里面,概括的年龄段已经很广了。   毕竟不像是明星和演员,只能吸引同年龄段或者某些兴趣爱好相同的人。   陆子安年纪轻轻,又有才华,做出的东西都特别厉害,而且难得的是从不重复。   这样的人,在青少年里,其实是很吃香的。   强者崇拜理论,在每个中二少年心里都非常扎实。   一些学生的交流群里,有人特意拿这件事情出来讨论了一番。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要多读书。   成绩好就能上一中,上了一中就能见到陆大师,见了陆大师没准就能要到签名!   而已经在读高中的孩子们,则突然都勤奋起来:考燕大啊!一中是不可能的了,但是燕大还在前方呢!   陆子安可是燕大的特聘讲师!   许多家长和老师都惊讶地发现,孩子们的学习劲头空前强劲,不禁大感欣慰。   等了解到了他们的真实想法,不禁都对陆子安感激不已。   原来追星也有正面的啊!倒是他们落后了!   陆子安倒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举动,竟然起到了如此奇效。   此时的他正在思考,这经过天燎的玉,该刻成什么。   在落地窗前安然静坐,月光温柔地洒落在他的身上。   白日里飘飞的尘埃,此时已散尽,喧嚣尽敛,世事忘机。   面前的小几上,那枚天燎的玉安静地躺在白色丝绢上。   碧玉,衬着柔滑、泛着悠悠月华的丝缎,无比静雅。   感觉将它雕刻成什么,都非常可惜。   它太独特。   太具有自己的个性。   仿佛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天性未泯,让人不忍心对它进行描画。   如果不能做到极致,那么拿起刻刀就是对它的亵渎。   一片宁静中,陆子安静静与它对视。   你想成为什么?陆子安轻轻地摸着它,像是自己养的一只小宠物。   发自内心地,认真地想与它沟通并交流。   然而它并没有给予回答。   陆子安反复地把玩着,感受着它每一丝的纹理变化。   或许,他该转换一下想法。   陆子安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眸底已经一片清澈。   刀光,如流水。   不经意间掠过玉石表面,轻轻地、柔柔地。   好像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声音,缓慢地浸润着玉石。   陆子安已经身心放空,忘却了烟火世情,只念灵台清澈。   这玉是悠悠白云,亦是泱泱湖水。   刀锋略略一动,波光荡漾不已。   陆子安感觉自己已经化为了那苍茫大地间的一片绿叶,在似水流年里捕捉一寸光阴。   又仿佛在寂静山林拣尽寒枝,在孤舟柳岸江雪独钓。   坐于禅内,心在尘外。   等到万物俱寂,他终于停手。   定睛望去,他感觉手里好像握住了一团云。   随心随意的线条,明明毫无章法,却仿佛遵循了某种奇妙的规律。   看到它的瞬间,无端让人感觉心神宁静。   那是一种极富禅意的意境,如一个声音,将人心里最深处的善意唤醒。   以一种清新、全新的眼光,前所未有的平和心境重回到尘世里。   “师父……”一旁的应轩目光痴迷地看着他掌心的玉:“感觉这玉好像水啊……清澈见底的感觉。”   陆子安噙着笑意看向他:“哦?你觉得它是水?”   “是啊,像是一汪宁静的湖水。”应轩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凯哥,你来看看这像什么?”   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邹凯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哟,这月亮挺可爱的嘛!”   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   而陆子安却微笑起来,轻轻舒了一口气:“很好,这就说明,我成功了。” 第418章 入眼是玉,入心是禅   明明他们对这玉雕的感觉都不一样,为什么师父反而说是成功了?   应轩和邹凯对视一眼,有些不解地道:“说明什么?”   “这件玉雕的名字,叫《禅》。”陆子安取来一个小小的白玉盏,轻轻将玉雕放在上面。   不足巴掌大的一小团,那娇嫩欲滴的绿意,仿佛将要漫出来。   但这丝绿意,仅仅薄在表层,仔细看的时候,能看到它逐渐变浅,最终与玉盏完全融合。   经过了陆子安的精细雕琢,那些烧得不够好的地方都被清除。   留下的鸡骨白被他打磨得光滑盈润,在底部以阴刻勾勒出细细的线条。   玉身半透,却又不是完全透,俯视的时候,那些线条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明明它是玉,为什么我总感觉它是一团水呢……”应轩喃喃道,颇为不解。   “入眼是玉,入心是禅。”陆子安微微一笑,抬手倒进一小杯清水:“你觉得是水么……那么,这样呢?”   通体洁白的玉盏,在月光下泛出柔和的光。   盛着的一汪碧水,悠悠荡漾,让人仿佛处于月夜下泛舟江面的奇妙境遇。   那玉竟然无比自然地融入其中,折射出的光将所有水面都变成了柔和的碧色。   无生有,有归无。   “心里有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你心思纯净,便会觉得它是水。”陆子安将那玉雕捞出来,用丝绸拭净:“而它在月光下,放在这丝绸上的时候,绿意减浅,更多的是月华,因此邹凯便会觉得它是月。”   陆子安眉眼沉静,唇角带着悠然的笑意:“由赏而悟,能让你们感觉到玉的生命是流动的,我就已经成功了。”   “那……为什么师父你觉得它是云?”应轩反应很快,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问的好。   轻轻将《禅》放回绸缎上,陆子安起身:“你站到我的位置,再看再想。”   应轩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心情平和了许多。   如果是师父,他会如何看待这块玉?   师父如何的声势地位,可以说,在业界内已经无人能及。   但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却有一众虎视眈眈,只等着他出错就狠狠将他拽下神坛的人。   世界是残酷的,成功者才能决定历史的走向,失败者将被踩入污泥。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师父会有怎样的心境?   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还是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   这得看他师父能走到哪一步。   应轩看着那汪水,心境变化之后,感觉到它也在慢慢变化。   思天地之浩大,虑前途之飘渺。   仿佛在飘浮,又仿佛在俯视大地的苍茫,这,就是他师父的内心世界吗……   应轩颇感惊奇地道:“这,真的像是一团浮云……”   “我也有这种感觉……太奇妙了……”邹凯扭头拿了相机过来,各种拍摄:“天哪,这一波成片我绝对要从我们三个的方向分别展示!”   他这么说,也就这么做了。   奇妙的从来都不是作品,而是人的思想。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看到的自然也不同。   他拍了几百张,最后挑出九张图片,发到了微博上。   角度不同,色泽不同,看到的实物也截然不同。   【哇,这感觉好像棉花糖,软软的,蓬蓬的!】   【我倒觉得这个有点像融化的冰淇淋,不然这绿色和白色怎么会混和得这么好。】   【这是玉,不接受反驳。】   【玉能有这样从碧绿到纯白的渐变?我只见过翡翠里淡淡的白棉。】   【可能运用了什么奇妙的方法吧……】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那是因为所有人都是独特的,心境也会随着时间和年龄的变化而变化。   这幅作品的出现,遥遥与陆子安之前创作的玉佛相呼应。   但是有人才提出这个观点,便立即遭到了反驳。   【这是禅!不是佛!】   【禅意不仅仅存在于佛文化好吗?】   【我感觉,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我很好奇的是,在这般化境之上,陆大师还能创作出怎样的奇迹?】   这句话被引用到了许多论坛上,人们开始对陆子安的未来发展产生了好奇。   陆子安这个人,真的特别有意思。   他的每一回创作,都是一次进阶、一种突破。   ——这让许多人都在疑惑,他的创作终点会是怎么样的。   这件《禅》的现世,终于打破了业界内表面的平静。   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陆子安的境界在逐步提升。   如果说,之前被陆子安横空出世打乱的市场,像是一汪激流暗涌的湖水。   那么此时此刻,被他带动的浪潮,已经逐渐浮出水面。   《禅》的出现,改变了玉雕师们的固定思想。   原来玉雕,竟然还能这样做!   这样的作品,在整个玉雕界里,都是百年难遇的精品之作。   已经有不少博物院蠢蠢欲动,想将这件玉雕作品借来展览。   而许多玉雕师更注意的,却是这玉料的特殊和奇妙之处。   他们千方百计地打听着陆子安收购的玉料出处,想知道他用的到底是什么玉。   许多人都认为,陆子安根本没有太多精细的雕琢,这件作品出彩之处,在于玉,而不是在技艺!   只要找到这样的玉,他们一定也能做出这样的作品……   但是……   最终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陆子安的玉石来源……竟然是他自己买下的矿产。   “这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无数人在内心咆哮怒骂,但也不得不艳羡,陆子安竟然已经有如此丰厚的财富,能够买得下几处矿产。   要知道,他出名才不过短短半年多!   马家大宅里,再次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春日阳光正好,马征坐在后院里休息。   明明听到了他们到来的声音,但是马征依然没有起身。   藤椅摇摇晃晃,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无比惬意。   “师弟,客人来了竟连一盏茶水都喝不上,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纪延颇为不悦地道。   “不请自来的,也能叫客人吗?”马征掀起眼帘,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这么气势汹汹的,明明关了门还强行推开。   不像是客,倒像是匪。   纪延皱了皱眉,脸色更难看了。   “师弟,你明知道你二师兄经不起激,你又何必惹怒他。”古茂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倒是很是心平气和,自顾自地给自己和纪延都倒了杯茶:“纪师弟,过来坐吧。”   这便算是给了纪延台阶下了,纪延虽然不忿,但也不愿在徒弟面前丢人,只能顺坡下驴地落座。   “马师弟,你也过来吧,咱们师兄弟三个,好久没有一起品茶了。”古茂微笑着递出橄榄枝。   马征瞥了他们一眼,笑了:“不了,我不渴。”   原来古师兄也能有如此忍气吞声的时候,他还以为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呢。   想起从前无论谁和古茂对上,最终都是对方认错,古茂维持他良好形象的同时还能得到对方的感激,马征有些失神。   “马师弟,马师弟?”   马征回过神,下意识啊了一声。   一看他这样子,纪延就有些来火,但还是按捺着好声好气地道:“师兄问你话呢,你这阵子,有没有和陆大师联系过?”   “没有。”这种问题没什么好撒谎的。   “真没有?”   马征扯了扯嘴角,斜睨着他:“陆大师忙着呢,我都马上要死的人了,我联系他做什么?邀请他来参加我的葬礼吗?”   说完他觉得自己很是幽默,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于是满满当当的院子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笑声。   要多孤独有多孤独。   这时他们才发现,与上一次见面相比,马征好像又苍老了许多。   看着这样的他,纪延的声音也软了下来:“马师弟,师兄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看这陆大师,之前放出来的豪言壮语,说是要突破要创新,结果也不怎么样嘛,你看他如今都没再碰金银错了,师弟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   他的话刚落音,马征脚尖抵在地上,摇晃的藤椅停了下来。   他冷冷地看着纪延,冷冽中还含着冰碴。   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的纪延有些难堪,看了眼古茂,定了定神才道:“那到底是个外人,哪有我们同根同脉来得……”   “哈!”马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嗤笑道:“我姓马,你姓纪,屁的同根。”   在他们面前,他已经无所谓假装。   “……”纪延被噎得脸色铁青。   “这就生气啦?有什么好气的?”马征又笑了起来,脚尖一抬,藤椅嘎吱嘎吱地响:“如果你们真的想由陆大师突破金银错的极限,我可以满足你们,我相信,陆大师如今绝对可以做到。”   这一下,连古茂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沉着脸,低声喝道:“马征!你说话之前最好在脑子里过一遍!”   “我过了很多遍。”马征眯起眼睛看着太阳,神情惬意无比:“我听说,陆大师又出新作品了,叫《禅》是吧?师兄你以前好像也创作过类似的作品,你觉得,陆大师的作品比之你的又如何?”   古茂神情不改,按在膝盖上的手却暗暗用力,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声音低哑地道:“陆大师的作品……非常有灵气。” 第419章 程门立雪   “那就是说你的很死板呗。”马征大笑。   就算是古茂,也有些维持不住自己淡漠的神情。   他有些悲伤地看着马征,慢慢地道:“马师弟,逼我承认不如陆子安你就这么开心吗?也罢,我就承认了,我的确不如陆大师——我这样说的话,你能不能好受一点?”   这话一落,众徒弟徒孙都一副天塌了的悲痛神情,凄声呼道:“师父!”“师叔!”   连纪延都面露痛意,皱眉道:“师兄!你……”   仔细回味了一下,马征的笑意真诚了许多:“你这么说,我的确感到很开心。”   不止是纪延,这一回,是所有人都对着马征怒目而视。   只有古茂,神情反而放松了一些。   他看着马征,语重心长地道:“马师弟,师兄也不是为难你,你也看到了眼下的情形,龚静和顾杰投奔了陆子安,但是他也并没有接纳他们,甚至到现在都不肯再见他们,你真的觉得他还可靠可信吗?换句话说,你觉得这样……坚持下去有意义吗?这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这番话,是真真正正的掏心窝子了。   字字句句,不提半分自己,满满的都是为了金银错着想。   不仅感动了在场所有后辈,更是连纪延都感动得老眼泛红。   但是,他最想打动的那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好处。”马征冷冰冰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但是我高兴。”   “你!”   古茂猛地站了起来,却又忍气吞声慢慢坐了下去,声音干涩地道:“马师弟,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马征第一次,有些迷茫。   他最想要的是将真正的金银错传承下去,将其精髓流传千古。   这一点,陆子安为他办到了。   其他人不知道,他非常清楚,陆子安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展示过金银错。   因为陆子安必然已经达到了能超越他父亲的程度,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将这个突破口留给了这些后辈。   马征的目光从在场所有人脸上划过,心底微寒。   上一次,明明有四个在陆子安那里学了,还不错,结果后来他再去考察的时候,发现他们为了能够安稳过日子,竟然开始藏拙。   这般心境,根本配不上金银错。   他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想要……”   所有人竖起耳朵,古茂二人更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清净。”   在所有人惊讶与怀疑自己耳朵的目光里,马征淡然一笑:“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多久,你们各自归去吧,别来打扰我清净,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说完,他重新倒了回去。   藤椅悠悠摆荡,嘎吱嘎吱,像极了那年老旧的秋千。   有人起了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院子里恢复了静寂,马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马征。”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马征顿住动作,抬起头来:“还没走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古茂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那年你摔跤的时候,我在楼上。”   在马征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里,古茂古怪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一直怀疑是我推的,是吧?”   不是他,那是谁?   纪延没这个胆子。   “邹洪林,现在改名叫重云。”古茂一字一顿:“他讨厌你,他嫉妒你,只有你看不出来。”   记忆的碎片,像是被一只手利索地拨正,开始拼图。   曾经缺少的几块,被重新填补。   啪嗒一声,重回正道,记忆的火力呼啦呼啦开始运转。   那时候的马征,还很年少。   他父亲被人尊称马爷,他就逼着众师弟们叫他马少爷。   只有他两个师兄不这样叫,他就一直视他们为仇敌。   邹洪林是他同学,最跟他合得来,常捧他哄他,也叫他马少爷。   “邹家日渐衰败,因为这事邹洪林父母离了婚。”   所以父亲才会一直沉痛地看着他,沉默地带着他找遍了医生,最终得到他会残疾的答案也只是一个人默默抽烟。   “出事后,邹家二老来求过师父很多次,最后师父答应了不再追究。”   所以后来邹家搬走了。   而马征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再下地以后,已经无法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也所以当重云出现以后,就一直跟他过不去。   他参加什么比赛,重云必定要参加。   他评上了全国工艺美术大师,重云费尽心机也要评上。   喜欢的女孩子出了国一去不回,后来他的性格也开始有些变化,除了对艺术依然热爱,对其他的他已经提不起一丝兴趣。   “师父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是再这样下去,害的不止是你,还有金银错。”古茂将话题扭转回来:“所以师兄希望你能够放下过去,和我们一起努力,把金银错发扬光大……”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马征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不无讥讽:“的确,这些年是我误会了你,但是我有做过害你的事情吗?”   没有。   他马征一生坦坦荡荡,看不惯是一回事,怀疑是一回事,却从来没有因为心底的猜测而下手加害于人。   “但……”   “没有但是。”马征转过脸,平静地道:“不过我还是谢谢你,谢谢你能告诉我真相,投桃报李,我也告诉你一个事实——陆大师于金银错上的技艺已经超越了我父亲,把龚静他们叫回来吧,你们那些小伎俩不够他看的,如果想让他将真本事都拿出来,那你们就得拿出态度。”   古茂感觉后背都有些凉,原来那些安排,他们都已经看透了……   他喃喃道:“态度?”   马征却没有给他思考和再仔细询问的时间,直接道:“送客。”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青年走出来,彬彬有礼地伸手:“古师伯,这边请。”   送走了古茂,青年连忙折返,刚好看到面色煞白的马征软软从椅子上滑下来。   “师父!”   “原来是他。”马征心底竟然也没有什么怨恨,只是豁然开朗:“还好,还好我现在知道了。”   至少,他可以吩咐下去,如果他死了,不让重云来吊喧,也免得他死了还要来恶心他。   他最是知道,重云向来是喜欢做这些表面文章的。   轰轰烈烈如陆子安,也是一辈子。   平平淡淡如他,也是一生。   行将就木,他已经没什么可怨可恨的。   马征睁开眼睛看着天空,忽然笑了:“今天的天空,真蓝啊。”   北亰常年雾霾,倒真是难得看到这么好的天气了。   经过三天的思考,由古茂带头,亲自去长偃,找陆子安。   但是很可惜的,扑了个空。   陆子安没有在长偃,那是在哪里?   这时钱天钱意发现了陆子安微博更新的动态,发现他在芜湖观赏铁画。   于是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寻过去,却又再次扑了个空。   原来杭州峰会那边的场地已经布置完毕,需要陆子安回去继续做用玉发声的作品。   所有人都有些绝望。   “这……陆子安不是在玩我们吧?”   “别胡说!”古茂其实也很疲倦,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奔波,但还是咬咬牙:“程门立雪没听过?定最近的航班,我要最快赶过去!”   想获得别人的肯定,就得先拿出诚意。   反正一把老脸已经丢光了,为了技艺他没什么不能忍耐的。   本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却没想到,刚到杭州,就有人迎了上来。   “你好,请问是古大师吗?”青年一脸喜气,带着稚气的脸笑容满满:“我叫应轩,很高兴能见到您。”   古茂猛然一震,茫然地与他握了握手:“你好,你好……”   这竟然就是应轩!   那个年纪轻轻就获得了陆子安青睐,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栽培的大弟子!   一路走进宾馆,古茂都在与应轩聊天。   到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陆子安的确比他会带徒弟。   这应轩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却难得的没有一点小家子气,说话做事落落大方。   每个细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他挑不出一丝错来。   “师父已经在楼下定了酒席,诸位先稍事休息吧,这么远赶来都辛苦了,等到时间我再来邀请大家。”应轩态度温和而从容。   “小应先生太客气了。”古茂非常满意。   下楼的时候,钱天赶了过来,应轩也没想着瞒他:“是马大师打的招呼,师父让我安排的。”   钱天怔住,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回去后告诉了师父,古茂也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你师叔……他就这性子,刀子嘴豆腐心,你们以后,都得好好待他。”   中午的时候,古茂终于见到了陆子安。   而能和马征成为忘年交的陆子安,自然也不是那种扭捏之辈。   才一落座,陆子安便落落大方地道:“马大师都已经和我说了,对于古大师您的问题,我的答案是:可以。”   古茂呼吸都顿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零,零点八毫米……”   “对。”陆子安目光如炬,神情自信而从容:“0.8毫米,薄如纸,声如罄,我能做到。”   那一瞬间,古茂简直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他还是努力地深呼吸,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陆,陆大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420章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古茂知道自己可能是没什么希望了,匠人的黄金年龄他已经过了。   再过几年,他可能也会染上什么病,比如帕金森什么的,到时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他师父研究了一辈子,最终依然一无所获,离世前依然念念不忘,如果真的能有幸见到那般绝技……   倒也没什么好想的,古茂只想着,能拍张照片,去坟前烧给他师父就行。   将古茂的焦灼神情收在眼底,自然也就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请求。   没让他把话说出来,陆子安斟了杯茶,微笑着递给他:“只是我以为……这样的绝技,马大师可能更希望,由马爷的传人来完成。”   的确,马征就是这样说的,只是当时他心事太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古茂端起茶喝了一口,有些无奈地笑道:“但是这,谈何容易。”   这倒确实是的。   在场的钱天和钱意对视一眼,都默默低下了头。   房间里安静下来,陆子安没再说话,仿佛眼前的茶特别好喝一般,自顾着品茶。   “师父。”最后是钱天壮着胆子,抬起头来:“我,我觉得,可以让陆大师先试试。”   古茂倒是没生气,和颜悦色地道:“说仔细点。”   看了眼陆子安,钱天鼓起勇气:“我如今已经练到最薄的时候能够达到0.9毫米了……但是一直突破不了……”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陆子安能够指点一下,也许他能突破。   或许陆子安做一次0.8毫米厚的,他没准也能自行领悟。   微微皱起眉,古茂有些犹豫。   倒是陆子安在打量了钱天几眼后,挑眉一笑:“有点意思。”   他轻轻放下茶杯,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随我来。”   这么简单?   他们还什么都没说呢……   古茂眼里迸发出惊喜,虽然有些疑虑,但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陆子安带着这行人,径直到了十八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忙碌着。   每个人做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他们都非常认真。   听到动静,众人回过头,此起彼伏地叫道:“师父!”   陆子安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神情:“都坐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走到一边的材料箱里面,随手挑了挑,拎出两块水晶。   钱天被他看了一眼,一脸茫然地走了过来:“陆大师……”   “做到0.9毫米就总是碎?”陆子安轻轻拍了下水晶:“试试这个。”   水晶!   不仅钱天傻眼了,连古茂都感觉喉咙口有些哽住。   在水晶和陆子安之间来回扫了两眼,古茂颇为艰难地道:“陆大师……水晶会不会……”有点太难。   虽然水晶没有玉料贵,但是却比玉雕的技艺更难。   与玉雕相比,水晶雕刻对创作者的要求更高。   它需要创作者具有更精细的雕刻技艺、更加从容明澈的心境。   水晶的韧性很小,一用力就脆,而且质地透明,即使是肉眼看不到的瑕疵也会通过光学反应被看出来,所以一件完美无瑕的作品是非常难以完成的。   在此之前,钱天连想都没想过,水晶竟然还能用来雕刻金银错。   钱天有些为难地道:“我以前没试过用水晶……”   “那行,我让人演示一下。”陆子安随手指了个徒弟:“阿惠,过来。”   陆阿惠突然被点名,却不见丝毫慌乱地起了身。   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句师父。   “练过水晶没?”陆子安扫了眼他刚才在做的半成品,是尊玉佛啊,不错。   虽然很想点头,但陆阿惠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没有练过。”   “那就好。”陆子安一点桌面:“试试,拿这块做金银错。”   哪怕是如此奇怪的要求,陆阿惠依然没有任何质疑,甚至都没有问过要做成什么样子的,径直回座位前拿了工具箱过来。   陆阿惠虽然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示技艺,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如常握紧刻刀,拿出软缎慢慢擦拭干净。   比划了一下,从水晶顶部开始下刀。   水晶这种材料,价格太不上档次,因此如今一般说起水晶雕刻,都是噙着笑意的。   有阵子很是风靡的“直男送礼”里面,水晶印画像成为了第一名。   而第二名,则是水晶内雕,采用激光内雕技术,将平面或立体的图案“雕刻”在水晶玻璃的内部。   这两种,价格都非常便宜。   这也是古茂心里最深的疑虑,这不是平白拉低了金银错的档次嘛!   看出他的想法,陆子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解释。   在阿惠刀下,那水晶逐渐被一层层剥离。   原本方正的外形被慢慢修整成了圆滑的瓶体,一刀一刀,不急不缓。   其他人都在看水晶,古茂却在看人。   他的目光从应轩身上划过,落到其他人身上。   陆阿惠根本一点兴奋、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练习。   其他人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每个人都在埋头做着自己的东西,眼神都欠奉。   而陆子安则根本没有要指点的意思,坐在一边玩手机。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心中的师徒关系完全不同。   既然是接触新的内容,作为师父不该手把手地教习吗?   再不济也该站旁边紧张地观察着,万一有不对劲的就立即修正。   怎么陆子安跟没事人一样?   在他满脑子的疑惑里,陆阿惠已经开始进行金银错的镶嵌。   令他们感到惊恐的,是他不仅仅掏挖出凹槽,镶嵌金丝,而是他还将这些金丝组合成了图案,在每根线条交接处,镶嵌了几颗宝石。   压丝嵌宝。   这是连古茂都达不到的程度,看他这熟练样,倒像是做过无数次了一般。   细如牛毫的金丝,在水晶表面纵横交错。   勾画出清晰的图案,每个交结处都镶嵌了一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那是一种介于靛蓝与天蓝之间的奇妙色调,一颗颗晶莹润泽,衬得整个水晶都泛着幽幽的蓝光。   古茂用力地握住椅背,青筋毕露。   而旁边的钱天已经面无血色。   在此之前,他心存侥幸。   认为自己技艺也算是出类拔萃,这阵子的勤恳练习,让他在众师兄弟中立稳了脚跟。   也因此才有了点底气,敢提出那个建议。   但是这一点点自信,在区区陆阿惠面前,就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而此时,陆阿惠已经在开始进行掏挖。   真正的薄如蝉翼,臻至透明。   虽然壶体不大,但是这技艺却是实打实的。   澄澈透明的水晶,嵌入金丝,金光闪闪,晶莹剔透,高贵典雅。   金丝为圆丝,一则色正,二则较软易压。   而蓝宝石温润的光泽与黄金耀眼的金属光泽相映生辉,形成一种强烈的色差感觉,犹如夜幕中的繁星,格外耀眼,使纹饰更为突出清秀。   最让人感觉惊讶的是,陆阿惠竟然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情绪。   他干净利落地掏挖,一层,两层……   一层层挖下去,直到最后,通体薄而透,如果不是镶嵌了宝石,甚至会感觉这器物已经消失了。   “师父。”陆阿惠终于停了手,略带羞涩地道:“我不能挖得更薄了。”   “把内壁打磨一下。”陆子安头也没回。   “哦哦。”陆阿惠拿起磨砂纸,细细地进行着打磨。   连打磨的手法,也极为专业。   等到他收手以后,根本不需要他说话,一旁焦急等待着的古茂已经上前仔细度量起来。   0.85毫米。   虽然仅仅比钱天薄了0.05毫米,但是……这是水晶!   能用水晶做到这等程度,换成玉料,突破0.8毫米应该不是难事……   连陆子安的徒弟都能做到这样,他刚才竟然要求陆子安亲自展示……   钱天面色惨白,看着这个金丝嵌蓝宝石水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感知到,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然而陆子安走过来看了一眼,也只是点点头:“还行。”   陆阿惠一脸谦虚:“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还要怎么努力?   众弟子内心各种咆哮:这金银错水晶壶精美绝伦,充分体现了金、宝石、水晶相组合后产生的无限美感,尤其是这镶嵌手法,更是使得器物的形、纹、色、质、泽、做工都达到了完美的境界。   这难道还不够吗?如果他们做到这一半,他们都能乐疯了!   转头看向古茂,陆子安声音平和:“古大师……”   “陆大师。”古茂认真而诚恳地看着他:“我想让我的徒弟们过来跟您的徒弟们一起学习。”   为免陆子安误会,他迅速补了一句:“只是跟着就行,说句实话……”   他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很难堪的是,您的徒弟,可能都有能力教我的徒弟了。”   陆子安略微思考了一下,才点点头:“行吧,不过……”   “您这边请,我们慢慢详谈……”古茂这次来,自然是诚意满满,见陆子安有松动的意向,更是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   众徒弟们眼睛一亮,彼此对视一眼,脸上漾出欢喜。   而这样的情形,也同时在许多地方上演着。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业界内忽然涌现了一批年轻的工匠,彻底打乱了众守旧派的步伐。 第421章 君子如玉,谦善翩和   不得不说的是,如今的华夏,年轻的大师极少。   罗征便是新生派里的代表,但是他是因为有个好师傅做靠山,一步步提上来的。   天资和背景,缺了哪一样他都到不了这个位置。   学艺者,三年酷暑,四年严冬,做学徒的话七年都算少的。   而七年后出师,也不是说就能出名了,还得熬。   熬到年纪略大了,东西拿得出手了,资历也慢慢上来,就会考虑去搞个大师的名头。   然后一个一个比赛比过来,一个一个证拿到手。   有了这些基础的背景,自己才算是熬出了头。   为什么如今大师满地跑?因为没有这个大师的称号,许多人想出头更难。   管他有没有真本事,先拿个名头再说。   蝴蝶效应是真的存在的,撒了一个谎,就会要更多的谎去圆。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真正的大师越来越老,含金量越来越少。   看着外国一些年轻的、才华横溢的大师们,华夏许多老艺人都是默默艳羡。   他们期待新生血液,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新出现的这些年轻的工匠,一个个极富才华,每个人的创作思路都不一样。   这些人,有些甚至连师傅都没有。   他们基础打得极好,凭着一腔子对传统工艺的兴趣和爱好,寻找着各种渠道学习。   像一块块海绵,努力地汲取着所有接触到的水分。   后来被子安集团注意到了以后,卓鹏将他们吸收进来,由陆子安的徒弟们分别进行基础的教习。   这些人不是整日练习的,他们有的还在读大学,有的已经参加工作。   每天能学习的时间非常有限,但是难得的是竟然一直坚持了下来。   他们的进展是非常缓慢的,也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变化。   但是恰恰就是这么些人,对陆子安的《禅》的评价竟然最为精准。   他们在陆子安的带领和教导下,研究出了一种新的派系。   集现代简约与华夏古典于一体的雕刻风格,刚面世就受到了极大好评。   这样的风格,受众极广,但是对手艺人技艺要求跨度却非常大。   技艺不精的人,可以雕些小东西,如简约实用的桌上小书架,雕朵精致的兰花就有人趋之若鹜。   技艺稍微好一点的,可以做笔筒什么的,而且综合了陆子安的玩具盒的特色,很多东西都极方便收纳。   这群人的出现,不仅打乱了守旧派的步伐,也彻底打破了原本守旧派与创新派对峙的局面。   由马征作为代表,率先发出微博:【谢谢陆大师的技术支持!】   然后有让小辈来与陆子安学习的,也纷纷出来发声。   原本无比反对陆子安的众人,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直接转了阵营。   原因自然是非常简单而又现实的:如此有天分又有能力的徒弟,谁不想要?   这样一群年轻又有才华的青年,简直就像是一块块香喷喷的肉被放到了饿得眼睛发绿的狼群里。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忽然矜持起来。   所有人都变得文质彬彬,努力营造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   应轩看着这些信息,颇有些不平:“师父,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些人全收了?明明都是您教他们的。”   “我教的?”陆子安失笑,淡然地翻了一页书:“除了你们师兄弟我还手把手地教了,这些人我不过是给他们打好基础了而已。”   “但是,师父你教的基础都比得上别人的精髓了,让他们拜到那些世家什么的门下,真的不会糟蹋人才嘛?”经过了白家和马家的事情,应轩对这些所谓世家充满了不信任的感觉。   指尖在书上顿了顿,陆子安笑着摇了摇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我能教他们东西,但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没办法把所有人都安排妥当。”   有的人纯粹是兴趣,有正经的工作的,平时闲暇拿这些手工艺打发时间。   这样的人让他拜谁做师傅都不可能,他只是爱好,不喜欢受控制。   而有的人则目标远大,想要走得很远,这样的人,陆子安也是留不住的,而这样的人去了某些世家,必然被捧到手心里,反而更容易达成自己的愿望。   “因势利导,我不是救世主,更不是圣母,我帮不了所有人。”陆子安淡淡地道:“你也别应承任何人,有适合的我会留意的。”   他这又不是垃圾场,什么人都收,总还是得挑一下选一下才行。   这些人他有仔细了解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确都还不错,但是要做他的徒弟,还是差了点儿。   仔细想了想,应轩不禁感慨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好哒。”   这样一批人流入整个手工艺市场,带来的效果是非常可观的。   陆子安的声望,忽然就提升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而原本僵持的局面无声被化解,所有人对他都是赞誉有加。   也有人觉得陆子安这个行为简直不可理喻,各种嘲讽。   【从心啊,这是送人送钱又送技艺啊。】   【就是,要是我,肯定把所有有才华的全收了,然后一家一家打脸过去。】   【如果是我,我就要称霸称雄了!谁敢跟我对着干,我让它在历史上消失!】   【……如果这样的话,那也就不是无双公子了。】   【照单全收?以为什么人都是小轩轩嘛?哼!【抠鼻】】   针对于这样的言论,经过各方严肃的讨论,最后推出卓大师做代表,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文章。   文里凌厉地批评了他们这类评论,着重对陆大师的品格和崇高的思想进行了赞赏。   虽然有些老套,但不得不说,效果还是不错的。   陆续又有业内声望高的老前辈出来声援陆子安,一时之间,陆子安又被提上了风口浪尖。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北亰电视台《新闻联播》的蔡记者发布的采访日程。   【我我我我的妈,陆大师终于要上新闻联播了吗!】   【一直在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不快了好吗?原本该在漆艺大赛结束就采访的!】   【对!一点都不快!太慢了!】   【期待!决定今晚死守电视机了!】   因为陆子安暂时无法离开杭州,蔡记者直接找了过来。   采访地也是峰会这边提供的,随便拖一套桌椅,拉两幅屏风,就已经是古色古香的采访间。   看似简陋,但是当陆子安往桌边一坐,整个格调一下就提高了。   倒不像是刚搭建起来的采访间,倒像是仔细搭配过后的古建筑一般。   君子如玉,谦善翩和,哪怕只是这般坐在这里,也是一幅极美的水墨画。   蔡记者化了精致的淡妆,看到陆子安的时候都不禁有些微怔,没想到他比照片上更俊逸,不过到底是知名大记者,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伸出手:“陆大师您好,久仰大名。”   与她虚虚一握,陆子安礼貌地很快就放开了:“你好。”   在采访开始之前,蔡记者自然是流程化地开始了对陆子安的例行吹捧。   但是这种吹捧是恰到好处的,并不会太过。   吹捧完毕,蔡记者微笑着看向陆子安,提出的问题果断而尖锐:“陆大师,很多人对您将这么多的人才推向业界的作法表示疑惑,请问您是怎么想的呢?”   陆子安眉眼噙着浅笑:“我始终认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做的仅仅是将门打开得更大一点,让大家能够更自然地走进来,在这个过程里,我只是一块跳板。”   这块跳板可够珍贵的,谁舍得踩?   因为陆子安的态度温和而从容,蔡记者的神态也放松了一些:“陆大师对我国传统技艺的贡献是不可估量的,但是也有人持质疑态度,认为陆大师另有所图,请问您怎么看?”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现场有些人已经暗暗皱起了眉头。   陆子安却依然从容而淡然:“我的确另有所图。”   此话一出,连蔡记者都有些无语了。   传说中的陆大师不是很厉害吗?不会这么愚蠢的吧?   在蔡记者疑惑的眼神里,陆子安微笑道:“我希望,能够让传统工艺重焕新生,这就是我做这一切事情的真正意图。”   蔡记者释然地笑了笑,接着问出下一个问题:“听说陆大师近期去了芜湖,扶持了铁画技艺,有许多人都有同样的疑惑,想知道陆大师您接下来还会去其他地方吗?”   “会的。”陆子安正襟危坐,眉眼沉静:“游艺悟道,这是我未来要走的道路。”   蔡记者连忙追问道:“那就是说您名下的传统工艺宣传片还会有续集是吗?”   “当然,我们华夏有许多的传统工艺都不为人知,我想达成目标,就得让它们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   什么目标?   前面陆子安已经说过了——让传统工艺重焕新生。   微微一笑,蔡记者直视着他,认真而诚挚地道:“最后一个问题,这同时也是许多业界人士非常关注的——请问陆大师是否有想过开宗立派?” 第422章 湘工百艺   这个问题,其实陆子安也早就想过。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正式地举办拜师礼,就是因为没有想好,究竟是自己成立新的门派还是依照许多人的习惯直接说陆家技艺。   两种方法各有所长,如果以陆家命名,他爸可能是最开心的。   但是……陆子安觉得,这对其他技艺不公平。   他爷爷仅仅擅长核雕,其他技艺他都是借了系统的势,直接把这些荣誉揽在自己名下,他做不到。   蔡记者并没有催他,眉眼带笑地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陆子安指腹慢慢摩挲着椅背,声音平和却坚定:“湘工百艺,我会成立百工门。”   在所有人或惊讶或震惊的眼神里,陆子安抬眸,语气凝重:“说到底,我其实就是一个手艺人,一个工匠,仅此而已。”   他对自己的定位,远比外人所设想的更加直接,也更锐利。   除去外界赋予他的声誉,勘探本质,他就是一个木匠,一个雕刻家。   蔡记者怔了怔,有些感慨地道:“陆大师……其实在很多人心里,您早就已经脱离了工匠的范畴。”   如果换成大多数的其他人,从基层爬上来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一般都是抹去自己曾经的不堪过往。   很多人成功之后,甚至会把自己曾经的经历称之为“黑历史”,甚至不小心提及,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像陆子安这样,已经名利双收,却仍旧坚守本心的,她从事记者行业十来年,仅仅见过三例。   “我原以为,您会取更雅致的名字,如兰亭雅舍一般……”   陆子安笑笑,淡然地道:“那是品牌,这是技艺,不能混为一谈。”   “好的,谢谢陆大师百忙之中抽出空接受采访,同时我代表广大民众,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坚持与付出,也感谢您为传统文化传承做出的杰出贡献,谢谢。”蔡记者起身,再次与陆子安握手。   这番话,看似轻巧,但是联想到她背后的新闻联播,便不难想象这番话的重量。   就算是陆子安,也不禁气血翻涌,喉咙发痒。   虽然他一直认为这一切本就是他的使命,是他被工匠大师系统选中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官方就算没有任何表示他也毫无怨言,但是当他们如此认真地肯定他的时候,他还是激动了。   身为局内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采访的意义。   不是表面的宣传,更不是对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的震慑,而是确切的对他,陆子安,这个人的全面肯定与支持。   谁说陆子安没有背景?没有背景就是最大的背景!   所有牛鬼蛇神,以后想捏他这颗软柿子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眨眼之间,陆子安已经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与她握了握手,眉眼温润:“这是我作为一名华夏儿女,应该做的。”   生于斯,长于斯。   他爱这些美好得令人惊艳的工艺,更爱他的祖国。   采访结束后,蔡记者言笑晏晏:“我有预感,今天的指数恐怕会创记录。”   没有灾难,也没有外交上的轰动事件,风平浪静下的《新闻联播》,指数一直偏向平稳。   但是如蔡记者所说,今天的指数从一开始就突破了以往的记录。   很难得的是,很多年轻人也愿意坐下来,陪着父母辈完完整整地看完整个《新闻联播》。   许多人的观念也在慢慢发生着改变。   原来木雕也可以这么玩,不是千篇一律的巨大花朵。   原来我国也有如此年轻的能人,才华横溢。   原来……   子安博物院里面的作品,虽然仅部分进入了镜头,但已经足够让人惊艳。   【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完完整整的看完一整个《新闻联播》】   【我也是,看得我心潮澎湃!】   【原来陆大师也是一枚小粉红,激动!我也是!】   【原来爱国可以这么轻松愉快地说出来,以前我都不好意思说……】   各方热烈讨论的时候,似乎嫌热度不够,馥安博物院发布了一则通告:【经多方严格视察、认真审核,为了更好的为人民服务,我院特调整门票价格如下……】   博物院的举措非常大气,不仅全部大幅度降价,而且学生可凭借学生证免费进入参观。   卓鹏早就得了消息,立即跟上,子安博物院也发布了类似的申明。   这就像是一个火星,噼噼啪啪一路燃烧,很快就撩起了熊熊大火。   这场大火一路烧到了北方,所到之处,全部都更改了票价。   这个举措获得了无数人的支持与赞扬,同时官方也出了声明,但凡参与了价格更改的博物院,经济缺口由国家填补。   这次改变,许多人称之为“百工之变”。   而陆子安创办的百工门,也一种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姿态,正式进入所有人的视野。   陆子安回到峰会,黄大师特意找了他谈心:“陆大师,你近期会回长偃吗?”   “可能会要回去一趟,怎么了?”   黄大师倒也不意外,毕竟话都放出去了,陆子安肯定得回去举办拜师礼。   他微微皱着眉,有些为难:“马上就要举行峰会了,你不想留下来看看成果吗?”   说实话,陆子安很想。   但是,他也想曼曼了。   她马上要参加高考了,虽然她从没有说过,总是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他知道,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还是想要他的陪伴的。   这次采访,事先有和他沟通过会提的问题,如果他不愿意,是可以提出来的,但是他没有,顺势而为的将自己摘了出来。   不过这份私心,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只面上无奈地表示遗憾。   “没关系,理解的理解的,也不用遗憾,你在电视上也能看到的嘛!”黄大师反过来安慰他:“就是你的拜师礼,我们可能来不了了……”   其他人听到消息,更多的是恭喜陆子安,在一片祝福声里,陆子安登上了回长偃的航班。   陆爸爸这一次反而稳了很多,气定神闲的等到陆子安到家了,才把名贴一摊:“来,我们谈谈。” 第423章 为传承技艺而生   看这架势,他爸气的不轻啊。   陆子安一撩衣服,在他对面坐下:“爸,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陆爸的脸色很难看,瞪着他道:“百工门的事,你事先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明知道你爷爷一辈子想的就是把陆家技艺发扬光大,你就是创立也该创立陆氏木雕、陆氏玉雕,这什么百工门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听着楼上传来的动静,一个个噤若寒蝉。   陆妈很想进去劝一劝,但是想着当年这父子俩闹得最厉害的时候,陆爸最后还是舍不得,只是恼恨陆子安擅作主张,不肯见他,但到底还是没出什么事,这一次情况还没当时严重,应该……没事吧。   男人的事,还是用男人的办法解决吧。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书房里并没有传来打斗声。   陆子安目光从名帖上划过,伸手轻轻一划,将名帖转了个向。   “这上面的,都是和爷爷有过往来的人吧?”陆子安不答反问:“爸,你觉得,我的技艺,真的是爷爷传给我的吗?”   这!   仿佛被点到了要穴,陆爸气势顿时一颓。   他的面色几经变换,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这个事,我一直都在想……”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是清楚,陆子安以前有几斤几两他明白得很。   正常情况下,陆子安自然也会有出息,但是再勤奋,顶多是在四十左右能拿到大师的名号。   像这样不过两三年就扬名天下什么的,想都不敢想啊……   可事实上,陆子安自从那匹马开始,技艺简直是突飞猛进。   孩子有出息,做父母的自然是欢喜的,但是随着陆子安的声望水涨船高,陆爸心里也越来越担忧。   高处不胜寒啊……   他宁愿子安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就做他的设计专业,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过得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幸福就好了。   “虽然外人都认为你是厚积薄发,但我知道,你……”陆爸皱着眉头,颇有些踌躇:“资质是不错,但也没到鬼才的份上。”   这个事,一直压在他心底,像是一个定时的炸弹。   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困扰得陆爸好些天睡不安稳。   “是。”陆子安很坦然地承认了,他垂着眼睛,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我有特殊的原因。”   “什么原因?”陆爸已经开始了各种脑补。   “对不起。”陆子安一脸镇定:“我不能说。”   我去!   陆爸瞪大了眼睛,伸手点了点他:“行啊你小子,卖关子是吧。”   “真不是。”陆子安扒拉了一下头发,靠在椅子里:“我有不能说的原因,反正……不违反任何规定,也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陆爸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瞧。   陆子安的毛病他清楚得很,他这人特固执,平时好说话,但是一旦他下定了决心,是怎么也不可能撬开他的嘴的。   想了很久,陆爸才阴沉着脸道:“那这和百工门有什么关系?”   听了这句话,陆子安松了口气。   至少,他爸已经接受了他的说法,不会再盯着这个事了。   “因为我的技艺,不是来自于爷爷的教导,所以用陆氏命名,未免对其他技艺有些不公平。”陆子安以手抚额,笑了笑:“湘工百艺,我们馥安省,技艺繁多,木雕、玉雕、核雕、皮影、湘绣等等,如果将其再仔细分类,不下百种。”   陆爸认真地听着,也认真地思考着。   “而我想做的,是将馥安打造成一个文化名城,我们湘工,不再是附带着的一个名词,而是馥安省响当当的一张名片!”陆子安指尖在名帖上点了点:“如冬阳木雕,只要提及,便会想起冬阳,我希望,以后人们提起我陆子安,最先想到的,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我们湘工有多厉害!”   一个人的作用是有限的,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虽然陆子安如今名气极盛,但是以后呢?   如果不能将其发展成一个产业,就算他最后真的做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无法维持的话,也仅能持续百来年。   百来年以后呢?   盛极必衰,就像是烟花,度过了最璀璨的时刻,如果没有后续措施,就算再来几个系统都挽救不回来。   看着陆子安坚毅的眉眼,陆爸感觉身心一片熨帖。   像是寒冬时喝了适温的水,整个人都舒坦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   儿子能有如此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不畏艰险也在努力为传统文化做着贡献。   作为一个父亲,还有什么理由去阻止?   “放开手去做吧。”陆爸探身,在陆子安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你能有这个想法,我……很欣慰。”   虽然知道儿子有很多地方都有所保留,但他非常清楚,这番话,真真正正出自陆子安的内心。   “百工门……”陆爸回味了一下,笑着捶了陆子安一记:“你小子,野心不小啊。”   岂止是野心不小,简直是近乎狂妄。   陆子安却面不改色,眉毛微微一挑,露出一个誓在必得的眼神:“爸,你不觉得,这个目标很实际吗?”   他狂,是因为他有狂的资本。   “你别张狂,滚吧,你妈给你做了擂茶。”陆爸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我打会电话再下去。”   这事既然决定要这么干了,还是得给那些老前辈打声招呼。   听了这话,陆子安就知道他爸已经妥协了,弯唇笑道:“嘿,爸,谢了啊。”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陆爸明显的嫌弃。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这小混球是他儿砸!   陆子安悠哉悠哉地下了楼,一直在楼梯口绕圈子的陆妈一把拉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没挨打吧?”   “哪能呢!”陆子安伸手揽着她,笑道:“爸对我这么好,哪舍得打我。”   看了眼旁边竖着耳朵的众人,陆妈咳了一声,嘀咕着应该是老头子也知道儿子如今不同以往,不能随便打了。   见他妈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陆子安捂着肚子揉了揉,皱眉道:“哎呀,好饿。”   饿了?   陆妈一下就急了,连忙道:“哎呀,我怎么忘了,你一路回来还没吃东西?怎么不在飞机上吃点啥垫垫,飞机餐吃不惯吧?我做了擂茶,你坐着,我这就端出来。”   她急匆匆地走进厨房,陆子安笑眯眯地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安心等投喂。   应轩慢慢蹭过来,压低嗓子道:“师父,师娘还没放学,我已经告诉她我们到家了。”   “嗯。”陆子安一敲桌子:“都坐吧。”   所有徒弟呼啦啦一下围过来,都装成乖宝宝的模样。   擂茶呢!师奶做的擂茶简直是天下一绝!   一股茶香混和着花生的香气扑鼻而来,仔细辨别时还有隐约的绿豆香气。   陆妈盛满一碗,抓起一把炒好的花生撒在上面。   浓稠的汤水,底下是炖得稀烂的米和各类豆子,研磨得极细腻的茶叶几不可察,香气却清幽又霸道地占据了所有感观,简直满堂飘香。   轻轻舀起一勺,在唇齿之间抿一下,那豆子便会爆开,又软又糯,口感极佳。   陆子安最喜欢吃泡在擂茶里面的花生,酥香爽脆。   每颗花生都是经过挑选后才加入的,甚至还会剥了皮,只有白生生的肉铺在这浓浓的汤水里,煞是好看。   “嗯,一如既往的好吃。”不知不觉,一碗便下了肚,陆子安还没来得及转身,陆妈已经舀了一勺过来补上。   “吃完这碗先别吃了。”陆妈怜惜地看了看他,一句瘦了到底是咽了回去:“等会就要吃饭了。”   “好。”   众人一边喝着擂茶,一边闲聊。   而陆子安这碗就喝得慢了很多,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气,他感觉身心无比安定。   回家了。   真好。   趁着还没开饭,陆子安借口洗澡,回了房间。   这阵子他一直想看看系统,但是可惜总是没有安全的环境,现在总算是逮到了机会。   打开系统的时候,各种提示连番跳出来。   【心境符合要求,请问是否升级?】   【升级成功。】   【心境符合要求,请问是否升级?】   【升级成功。】   【点数溢出,请尽快兑换。】   【警告!点数溢出,请合理安排!】   【警告……】   一连串的,全都是警告。   最后一条,让陆子安瞪大了眼睛。   【绑定人无回应,系统自动调整。】   自动调整?   陆子安心底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匆匆点开个人属性一栏。   和之前的界面已经完全不一样,功勋值已经清空,点数也不再分木雕、玉雕或其他几项,但是多出来一项。   【传承者:   应轩获得分配点数:17055。   陆阿惠获得分配点数:5233。   ……】   慢慢往下翻动,陆子安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感觉他带的这些徒弟,一个个进步飞快了。   在他没有回应,数据溢出的情况下,系统自动升级,将他的徒弟直接纳入了他的传承名单下。   陆子安第一次,对系统的说明书有了更清晰的理解。   【本系统为传承技艺而生,为天地立心。】 第424章 收点利息   原来传承不只是一则简单的说明书,系统它是这样想的,就真的这么做了……   陆子安疑惑的是,究竟是有跟他学的都算在内呢,还是只有他徒弟?   全部翻了一遍,最后陆子安发现,系统也是很护短的。   除了他24个徒弟,其他跟他学的人并没有分到点数。   这样也好,否则他都无法解释这神奇的现象了。   至于他这些徒弟嘛……   陆子安摩挲着下巴,微微笑了。   嗯,他堂堂鬼才的弟子,自然都是资质奇佳,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将系统翻来覆去研究一番,陆子安发现,系统对目前的他来说,好像就只有给他徒弟分配点数这一项最值得期待。   关闭了系统界面,陆子安随便拿了条内裤进去洗澡去了。   洗完后,他听到了一声门响。   陆子安有些奇怪,难道是他妈叫他吃饭吗?   但是又不大像,他妈绝对会叫应轩上来,应轩则会敲门。   正在他奇怪的时候,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隔着一道门,沈曼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指甲在门上轻轻刮了两下:“子安哥?洗完了吗?”   “就好。”天气热得很,陆子安只带了条内裤进来,也没想太多,长腿一迈,就打开了门。   正做着各种心理建设,想要偷窥的沈曼歌心虚地猛地站直了身体:“洗完啦!”   “嗯。”陆子安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呢。”沈曼歌目光暗暗地在他上下三路来回打量,自以为很隐蔽。   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陆子安佯装镇定地拿起衬衫,随口道:“马上高考了吧,有把握没。”   “你……千里迢迢跑回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沈曼歌瞪他。   陆子安手一顿:“那……说啥?”   “当然是说情话啊!”沈曼歌气鼓鼓的,一脸理所应当:“你应该眼睛里带着热泪,紧紧地抱住我,说有多想我,离开我简直活不下去,希望我以后能永远陪着你……噗哧,算了,我也觉得那样子怪腻歪。”   她说的时候,陆子安都是斜睨着她,见她后面自己崩盘了,才也笑了笑:“傻子。”   沈曼歌见他又收回了目光,连看都不看她了,顿时来气了,大长腿往床沿一搭,直接挡在他面前。   “干啥?”   沈曼歌踮起脚,一把揪住他的衬衫领子:“过分了啊,真的连个抱抱都没啊。”   “……”陆子安瞥了她一眼,无奈地道:“能不能……先让我把裤子穿上?”   这时沈曼歌目光才慢慢往下,嗯,裤子提在半路上什么的……   正在她准备退开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欢快地道:“师父!吃……”   卧槽。   这个场景!太劲爆了!   原来师父师娘……是师娘占上风吗?可师父看上去也很享受啊……   应轩瞪大眼睛,愣了两秒,迅速关上门:“对不起!我错了!你们继续!”   “喂!回来!”沈曼歌脸爆红,一把撒开陆子安。   没注意力道,差点没直接往后仰倒,陆子安只能赶紧捞住她。   然后……   两人视线同时下调,嗯,很好,裤子掉下去了。   “那个……”沈曼歌本来只是松松倚在他身前,靠着他手的力道站稳。   见陆子安准备放开她,立即巴到了他胸膛上:“子安哥,能不能……先收点利息啊?”   利息?陆子安有些不解。   沈曼歌手指头在他衣服上划啊划:“嗯……每天一个亲亲嘛,你欠了这么多天,肯定得有点利息啊……”   陆子安原本只是虚虚揽着她,听了这话,忍不住加了力道,让她能靠近一些,然后快速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清甜的气息,带着少女独有的芬芳,像是沐浴露的香气,又好像是青春的荷尔蒙。   这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他根本无力阻挡她对自己的吸引。   “噫……不够……”沈曼歌盯着他的嘴唇,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盯着那一掠而过的舌尖,陆子安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她后腰,不轻不重地往身上撞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道:“曼曼,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撩可以,注意一下尺度。”   “……啊!”沈曼歌脑子蒙了两秒,迅速跳开。   于是陆子安得以安生地穿好裤子,拉拉链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秒钟的狰狞。   沈曼歌没敢再瞎撩,在陆子安看向她的时候,无辜地对手指:“那个……这不怪我啊,是你自制力不够……”   “再说一遍。”陆子安盯着她,眼底有火光涌动。   伸手在嘴上划了一道,表示闭嘴,沈曼歌看着陆子安压抑的模样,偷偷地笑了。   冷静了十来秒,陆子安面色恢复如常,拉住她的手:“走吧,吃饭去。”   下楼梯的时候,沈曼歌很苦恼:那可怎么办呢?亲亲抱抱都不能有了嘛?   看着他们下来,陆爸推了推眼镜,把报纸搁到一边:“好了,开饭吧。”   不止邹凯和瞿哚哚在,连卓鹏也来了。   因为人很多,所以这顿饭弄了三桌。   饭菜非常丰盛,所有人都是无辣不欢的,离开长偃这么久,终于又吃到了地道的湘菜,吃得无比欢快。   吃饭的时候,陆爸顺便说了一下拜师礼的安排:“前阵子才请了客,这一次,我们不收任何礼金,就请几位老前辈过来做见证就行了,你觉得呢?”   所有徒弟都竖着耳朵听,一脸紧张。   陆子安慢慢地剥着虾,点点头:“行,你安排吧。”   “对了,上次宴会结束后,就有商户和我约过。”卓鹏喝了口饮料,看着陆爸陆子安道:“他们希望能够对安哥后续的活动进行赞助,也不需要拍什么视频,只要在他们赞助的东西上加上他们的商标就行了,你们怎么看?”   仔细想了想,陆子安给虾子蘸了酱,神态非常自然地放进沈曼歌碗里:“这个可以啊,其他人的就不用了,桌椅什么的由兰亭雅舍赞助吧。”   物尽其用嘛,顺便打个广告,反正都是自家的。   “……也行。”卓鹏记了下来,又看着陆爸:“那,陆叔,这次要筹备多少桌?中餐还是西餐?”   其实做这种大型的宴会,以自助餐的形式反而是最轻松的。   陆爸琢磨了一下:“还是中餐,这次做得雅致点,关于这个礼啊,我有个想法,等会吃完饭,我们好好沟通一下。”   下意识地,众人吃饭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就算是他们在聊天,陆子安也在给沈曼歌各种投食,动作自然流畅,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大概是他太自然了,其他人竟然也没觉出奇怪,见怪不怪地吃着自己的。   而沈曼歌则是一脸甜蜜地吃着,偶尔还会抬头朝陆子安笑笑。   这一幕闪瞎了某邹姓单身狗,邹凯眼珠子一转,也捏了个虾子,剥干净,蘸酱。   瞟了眼一边吃饭一边和沈曼歌低声聊天的瞿哚哚,趁她不注意,甩她碗里。   可能是沾多了点儿酱,甩了瞿哚哚一手。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人太多了,不想闹事,默默抽了张纸巾擦了。   然而某人并未接收到她的怒视,又扒了一个,继续甩她碗里,刚擦干净的手又沾了几滴。   瞿哚哚毫不客气地,一筷子敲他手上了。   妈呀,贼疼!   这力道,敲骨节上,痛得邹凯脸煞白,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吃完饭后,众人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拜师礼的细节。   包括每个人的衣着,礼仪的环节。   沈曼歌写完作业以后,发现陆子安已经聊完回房间了。   她满脑子都是不甘心!   确定楼上没人,她偷偷地一熘烟跑进了陆子安的房间。   陆子安气定神闲地躺在床上看书,头都不抬:“记得关门。”   反手关上门,沈曼歌猛地蹿了过去,直接蹦他身边:“嘻嘻,你在等我呀?”   “没让你满足,你怎么会甘心。”陆子安伸手拉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揽进怀里,笑笑:“来,我来还账了。”   没等沈曼歌反应过来,他已经亲了上来。   原来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亲吻的时候,脑海里仿佛在放烟花。   浑身都会变得轻飘飘的,整个人软成一滩水。   想要把他抱紧,又羞怯地想将他推开。   沈曼歌本能地回应着他,直到……陆子安喘着粗气,抵在她额间,喷着热气道:“今天先到这。”   更沉迷其中的沈曼歌眼神迷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扶着站了起来。   见他转身走开,沈曼歌奇怪地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喝口水。”   “喝口水?”沈曼歌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刚喝了我的吗?”   “……”   什么叫最纯真却又最性感的撩人于无形?这就是了。   陆子安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不把她扑在床上这样那样。   他恨恨地在桌上捶了一记,深吸一口气:“你……回去吧,晚安。”   知道自己闯祸了的沈曼歌一熘烟跑了,撩了就跑真刺激!   这一晚,陆子安重新洗了个澡。   冷水。   在各方有条不紊的安排下,拜师礼终于在万众瞩目中,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第425章 拜的哪门子师   远道而来的客人与陆建伟短暂的寒喧,便由美貌女子引入内室稍作休憩。   踏入庭院的那一刻,仿佛眼前荡起一波波浅淡的涟漪。   这是,穿越了吧?   墙角的兰草蔓蔓,墙外探进一两枝竹条。   远处遥遥传来丝竹之声,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香气。   整个庭院,所有工程都已经结束,廊下两侧都挂着雅致的灯笼。   什么叫气派?   什么叫低调的奢华?   这就是了。   没有大红大紫,却偏偏让人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岁月厚重感。   由十八名技艺精湛的绣女织成的金丝地毯铺在青石板上,整体色泽呈暗红色,但是在阳光下却又隐约泛着点点金光。   众人屏声静气,悄然无声地自地毯上走过。   地毯两侧都摆着巨大的木雕屏风,上面是色泽瑰丽却又极为雅致的刺绣。   屏风高约两米,一幅幅山水绵延无比大气。   光是从地毯上走过,都已经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这……是双面绣吧……”有人低声惊叹。   如此大的绣面,针脚疏密均匀,无一丝错漏,当真是极为难得。   市面上随便一块巴掌大的双面绣价格都上了四位数,这么大又这么精致的得多少钱!   奢侈!太奢侈了!   有识货的摇摇头,压低声音:“这不止是双面绣,还是……双面三异绣。”   双面绣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在同一绣制过程中,绣出正反两面图像。   轮廓完全一样,图案同样精美,都可供人仔细欣赏的绣品。   而双面三异绣是在双面异色的基础上发明而成的,同时又是对双面异色绣的发展。   它的特点是绣品正反两面异样、异针、异色。   即正反两面对应部位图样不同,针法不同,色彩不同。   它能使观赏者能在一幅绣品上欣赏到不同图案、不同针法、不同色彩的刺绣艺术形象。   这种绣品,在苏绣和华夏刺绣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   前面带路的美貌女子掩唇轻轻一笑:“这位前辈好眼光!这是沈小姐亲自参与绣制的呢,正是双面三异绣。”   沈小姐?   有人低声科普了一下陆子安与沈曼歌的关系,走进内室时,便看到倚在陆夫人身边那个落落大方的年轻女子。   言笑晏晏,顾盼生姿。   虽然来的都是辈分极高的前辈,她却一点都不怯场,甚至有时还能隐晦地对陆夫人予以提点。   前来的众人里,也有不少是带着女儿或者长得漂亮又有点才气的亲戚来的。   不需要点破,也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毕竟如今陆大师名气正盛,长得又不错,是不少人心中的乘龙快婿。   只是看了这一幕后,众人都默默地打消了念头。   虽然是个小孤女,但看来心机颇深,竟然已经拿下了陆夫人,这么重要的场合都带着她一块出席。   他们带来的女孩儿再好,恐怕也没戏了。   室内一片清凉,袅袅升起的茶香让人格外舒适。   有人不禁感叹道:“陆夫人,您家这房子真是设计得太精妙了,冬暖夏凉啊,真舒服。”   如果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简直是一种享受。   再不用担心吹空调吹得感冒,也不用烦恼热得受不住。   陆妈微笑着,神态自然地道:“其实也是有安装空调的,只是用了兰亭雅舍的一点小心思,您看这里……”   这简直就是一活广告,却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邹凯尽职尽责地拍摄着,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角落里,坐着面无表情的刑国胜。   站在他身后的,是身长玉立的枫瑞。   与刑国胜不同的是,枫瑞人缘甚好,不时有人与他微笑致意。   一时让坐在他身前的刑国胜面色更加阴沉了些,正准备起身,枫瑞一指轻轻点在他肩上:“师父,陆夫人过来了。”   已经蓄力的刑国胜僵在原地,憋着的一口气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缓缓地坐回原位,手握着椅背极为用力。   时过境迁。   当初他看不上陆子安,拒绝了陆建伟说想让他指点陆子安一二的恳求。   那时其实他也清楚,陆子安资质不错,难得又肯上心,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出人头地。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间竟然会提前这么久。   他其实仅仅只是,因为和陆建伟有过一点不对付的事儿,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后来怎么就闹成那样了呢?   他手在旁边的桌面上轻轻一抚,黄花梨束腰罗锅枨马蹄足八仙桌上放着几盏青瓷,杯中茶正冒着袅袅热气。   光是这桌子,都颇费心思。   更不用说全套搭配着的椅子,真正的明式家具,简约却又雅致,选料考究,流露天然之美。   刑国胜忍不住深呼吸,手指悄然无声地抚过那四个字。   兰亭雅舍。   这里安排的一切,都是由卓鹏亲自挑选的,所有家具都由兰亭雅舍提供。   明式家具在造型上,讲求物尽其用,没有多余的东西。   简洁到不能再简洁了。   通体轮廓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整体线条一气呵成,在细微处有适宜的曲折变化。   而这整体形态中的委婉含蓄,又格为符合今天的主题。   尤其强调形体线条优美、明快、清新。   这般干净简朴的曲线,若有若无、若虚若实,给人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体现了虚无空灵的禅意。   这就与正堂之中摆着的那件《禅》的作品相呼应,刑国胜定定看了几眼,感觉心情又重新宁静下来。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这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承认。   倒是有人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陆大师呢?”   枫瑞不着痕迹地往楼上扫了一眼,含笑回道:“不清楚,应该是正在做准备吧。”   听了他们的对话,陆夫人侧头低语。   众人便看到那衣着清丽的沈曼歌微微点头,拾阶而上,隐入了房门。   听到动静,陆子安回过头看了一眼:“怎么上来了?”   “他们都在问你去哪了。”沈曼歌端起茶喝了一口,打量了他一眼:“子安,你这样……嗯,真的好帅。”   “是吗。”陆子安漫不经心地将腰带束紧。   沈曼歌走到他面前,替他把衣领抚平整:“楼下来的大半是业界人士,但商界大佬也不少。”   其实照理说,刑国胜是没有资格进来的。   但是陆爸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不需要再多计较。   加上两方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刑家既然放下身段主动求和,他们太拿架子也不好看,所以才让他们进来的。   慢慢理着袖口,陆子安嗯了一声:“爸还在门口吗?”   “是。”沈曼歌仰起头看他,微微皱了皱眉:“有人问我,你是不是准备进军商界。”   “哦?你怎么说。”陆子安噙着笑意看她。   “我还能怎么说?”沈曼歌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儿:“我当然是否认啦。”   走到如今的地位,陆子安如果抛下技艺跑去经商,才是真的笑掉大牙。   “以后,如果再有问这种问题的,你不需要再回答。”陆子安轻描淡写,伸手帮她把发钗扶正:“能问这种问题的,一般都没什么脑子。”   沈曼歌含笑点头,退后半步,细细打量着他:“这身衣服真适合你。”   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陆子安嗤笑道:“王婆卖瓜。”   “真的嘛!”沈曼歌拍掉他的手,嬉笑道:“我是根据你的气质,为你量身定做的呐!”   因为陆子安是短发,所以她没有做太过宽大的衣袖。   低调又华丽的黑色丝绸,绣着墨绿的竹叶。   清雅中透着三分凌厉气势,腰带束紧后更是衬得他腿长一米八。   尤其陆子安平时经常锻炼,真正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最是适合这种风格的衣裳。   “其实短发不能穿太宽松的服装。”沈曼歌转到他背后检查着,念叨道:“不然就显得头小身子大,特别奇怪,长得再帅也HOLE不住。”   拉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陆子安皱了皱眉:“时间差不多了吧。”   “等一下,我去看看。”沈曼歌拦住他:“你别轻易露面,免得被人拉住唠家长。”   天知道那些人多喜欢聊天!   有一名青年拿着铜锣,站在二楼楼梯口,重重敲了一下。   当……   清亮悠长的声响,带来的是一串连锁反应。   庭院里的桌椅,都是按陆子安的图纸精心制作而成,低调古雅的色泽,运用了各种独特的机关。   放在青石板上后,打开机关,只听一阵咔嚓声响,几个人往四周用力一拉!   桌子由原本的方形展开,再展开。   室内的所有人被请到庭院中落座,中间的屏风悄然滑至一侧。   院子里有山有水,角落里还时时送来凉风,倒也很是惬意。   这一次的拜师礼,增加了仪式感,但却减少了不必要的环节。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陆子安终于登场。   但是最吸引人的,却是院外列队缓缓进入的二十四名青年。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陆子安的大弟子,应轩。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香案上,竟然没有任何牌位,连鲁班的图像都没有。   没有鲁班画像,这到底是拜的哪门子师? 第426章 仅此一字,已值万金   走到堂前的陆子安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负手而立,右手轻轻一拂。   这仿佛是一个预示,墙外嘭的一声,朵朵礼花争相燃放。   等到声音渐消,陆建伟走到台前,声音悠长地道:“拜师仪式,是一件非常隆重和严肃的事情。   常言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拜师讲求一个缘份,可遇而不可求;   因为弟子入门后,对师徒双方,就都有了一份责任。   师者于技精心传艺,于德以身作则,弟子心怀感恩,尊敬师父,知恩图报,这便是真正的师徒。   同时,也非常感谢诸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观礼,谢谢大家。”   所有人鼓掌,但目光依然顿在那空空如也的香案上。   陆建伟恍若未觉,自顾自地陈述:“百工门是新创立的门派,糅合木雕、玉雕、竹刻……于一体,意为集百家之长,其座下弟子分别为:应轩,男,20岁,擅木雕、竹刻。”   站得整整齐齐的人群里,为首的青年向前一步,向所有人行揖礼。   “陆阿惠,男……”   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人出列,行礼。   “今拜于百工门下,务必勤勉研习技艺,不可荒废,誓为我国传统文化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力量。”陆建伟掷地有声。   所有弟子行半礼,声音宏亮:“誓为我国传统文化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力量!”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陆建伟落座于首席。   陆子安带领所有弟子,向师公行礼。   然后陆子安落座于主位,众弟子跪在他面前,事先准备好的拜师贴举过头顶,双手向老师呈上,并向老师行三叩首大礼。   应轩献上盖碗茶,举过头顶,态度无比虔诚:“师父,请喝茶!”   陆子安微笑着接过,轻啜一口:“人要有成就,必须刻苦努力,不可安逸自在。以后务必勤奋自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谨遵师父教诲!”应轩重重磕头,眼底已经一片泪花。   头顶传来陆子安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起来罢。”   慢慢爬起来,应轩双手接过陆子安送的信物,那是一柄精致又小巧的刻刀。   其他人也一样,每个人都得了一把很轻,却又非常锋利的刻刀。   最难得的是,每把刻刀的刀柄上,都留有一个小篆:安。   仅此一字,已值万金。   每个人都无比兴奋,无比激动。   握着刻刀舍不得放开。   在此之前,他们虽然跟着陆子安研习技艺,但一日没有成拜师礼,就只能被称为记名弟子。   只有通过拜师入门,才被视做真正的薪火传承,称为“入室弟子”。   所有人眼底都有些微青黑,显然昨晚睡得并不好。   直到终于礼毕,所有人脸上才终于绽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众人才仿佛猛然回过神来一般,互相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原来,所谓百工门,竟然是这个意思吗?   不拜鲁班,因为他们技艺繁多,不止一个祖师。   “倒也是,陆大师好像独创的技艺就有好几种,非得追根究底的话,根本找不出具体的祖师爷是哪个。”   “万变不离其宗,我倒觉得其实依然可以敬鲁大师为祖师的。”   “百工……所谓百工,目前他们说的这些依然在雕刻之内,取这个名字,是否代表日后还会有其他技艺?”   刑国胜猛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心间大震:原来如此!   这陆子安,野心竟然这么大?   难道他是想将湖湘文化,尽揽于百工门?   不,不可能,他就算再怎么有才华,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而应轩则想的简单了很多,他拿着刻刀,欢喜地寻到陆子安:“师父,你什么时候学的打铁呀?”   “没怎么学。”陆子安神情自然:“汤元打铁的时候,我做着试试手,发现还挺适合做刻刀的,就多打了几把。”   百炼成钢,他挑中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旁边的一名大佬目光在应轩手上的刻刀上顿了顿,笑道:“陆大师这手冶铁技艺也非常精妙啊,不知道陆大师有没有听说过铁翦金工艺?”   铁翦金?   旁边一名老者皱着眉道:“国家不是禁止使用了吗?不允许私下铸造这般锋利的武器的。”   华夏境内,禁木仓,禁刀具。   这是为了保证国民的安全所下达的指令,各方都是严格执行的。   刀具属于受管控物品,不能在社会上流通。   “铁翦金工艺……我只是略有了解,比如龙泉宝剑,比如《明会典》中的红鲨鱼皮靶黑斜皮鞘錽银事倭腰刀……”陆子安谦虚地道:“不过我不是很清楚,这项工艺现今是不是已经禁止了。”   “确实禁了。”有人走上前来,眉眼带着惋惜:“商,铁刃铜钺。铁翦金一般运用于刀剑制作,古时有剑客刀客,这一工艺自然极为盛行,但是如今……”   历史的推动,使得它不得不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这与其他任何一种工艺的历史进程都不同,陆子安心微微一动。   真的不能再存在吗?哪怕作为观赏用呢?   听了他的疑问,老者哈哈一笑,捋着胡须道:“但是这技艺不如镶金细致,又没有嵌金的大气,用于观赏的话,做什么合适呢?”   人们欣赏金银制品,首先第一要素就是精。   要精,要雅,铁翦金以往只存在于宝剑的金属部件上,那种粗犷中糅合着细致的工艺,与宝剑的锋锐融为一体,甚是相配。   但是用于其他地方,怕是不太合适。   见陆子安陷入沉思,之前提出铁翦金的人略有不安。   他只是想和陆子安搭上话,可不是为了来砸场子的,连忙哈哈一笑:“不过我倒是听说,这龙泉剑的典故很有意思啊,这位小应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如果是之前,应轩可能还真答不出来。   但是自从上次被打击到以后,他简直废寝忘食地学习,各类历史都有涉猎。   这龙泉剑的故事他还真的看过。   因为胸有成竹,所以应轩不急不慢,声音清亮:“相传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故名此剑曰七星龙渊,简称龙渊剑。”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忍不住奇道:“哎,不对啊,刚说的不是龙泉剑吗?”   应轩抬手轻咳了一下,微笑道:“唐朝时因避高祖李渊讳,便把渊字改成泉字,曰七星龙泉,简称龙泉剑——这就是龙泉剑的由来。”   这则典故虽然并不隐蔽,但是如今如此详知,提起便娓娓道来的也是难得。   在场所有人看应轩的眼神都带了些赞许,默默感叹:难怪会是大弟子,真是见多识广。   众人纷纷说着自己喜欢的古剑,有的说喜欢干将,有的喜欢莫邪,还有喜欢轩辕夏禹的。   待到有人问陆子安,陆子安正琢磨着铁翦金工艺,随口回道:“我倒是比较喜欢纯钧。”   纯钧?   枫瑞眼睛一亮:“排行第八、千年不锈的勾践剑?”   陆子安微笑着点头。   旁边有人倒是来了兴致:“千年不锈?怎么个说法?”   来这一趟,最大的好处自然就是人脉,枫瑞也没摆什么架子,侃侃而谈:“不锈都是一方面,最有意思的是,这把剑刚出土的时候,被一尊陶俑压弯了约45度,但是神奇的是陶俑被移开后,这纯钧自己变直了!”   变直了?   众人纷纷表示讶异和好奇,也有知道内情的,亦是笑着等他解释。   “是形态记忆吧?”应轩有些迟疑地道:“我看过资料,金属形态记忆的现象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才被瑞典人观测到,六七十年代才被用于工业的……”   “对,但事实上,我们华夏先祖在两千多年前早已掌握此项高科技。”枫瑞不知不觉便已经收获了不少目光,却丝毫不怯场:“不过最让我感慨的,还是《铜车马》,真不知道古人是如何造出来的,听说那车马上的伞,如今的修复大师只能仿制出其中的部分机关,大部分机关都无法还原呢!”   机关?   捕捉到这个关键字,应轩目光看向陆子安。   下意识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看向了陆子安。   正在思考铁翦金工艺的陆子安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有些疑惑地看回来:“怎么了?”   “我看这。”有人拍拍庭院里摆着的长桌,其中各种小机关无比精巧细致:“既然陆大师能做出这么精妙的机关,甚至还能以机关建楼,有没有可能将《铜车马》上的那把伞也复制出来?”   伞吗?   陆子安沉吟着,他倒是做过油纸伞,不过当时只是做着玩,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挑眉一笑:“那可是文物啊,等闲可是见不着的,我就是想试,国家文物保护局也不一定会同意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陆大师您太谦虚了。”   “就是,只要您说一声想试,我估计他们巴不得呢!”   不过,这种话也只是说说而已,没人当真。   因此,当傍晚时分,听说西安市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馆长来访的时候,陆子安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谁?” 第427章 高级顾问   “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姚馆长。”应轩也感觉很奇怪,狐疑地道:“难道他也是来祝贺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上午才讨论过,当时还开玩笑来着,结果这会儿人就到了外头。   但宾客都散了啊,宴会早就结束了,他这是来干啥呢?   赶晚场?真是想不明白。   “这个姚馆长……”陆子安沉吟着。   “西安吗?”盯着邹凯做视频的卓鹏回过头来,皱着眉道:“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   他倒没卖什么关子,直接地道:“上回和馥安省博物院院长聊天的时候,有谈起过国内的一些比较有名的博物院,这位姚院长听说是软硬不吃的。”   认真做图的邹凯仰起头,一脸“纯真”地道:“软硬不吃……那不软不硬的呢?”   “……闭嘴,做你的图。”卓鹏没好气地一巴掌把他脑袋摁桌子上。   做着这么粗暴的动作,卓鹏竟然还能保持微笑:“另外呢,这位院长是有点个人特色的,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抠。”   抠?   “一毛不拔,听说当初有人想借他展厅办特展,他连每张纸都算钱。”卓鹏笑道:“除了这一点比较讨人嫌以外,倒也没别的了。”   抠?再抠能有他抠?   带着疑惑,陆子安下楼迎接。   姚馆长正值壮年,常年微微蹙眉,法令纹很深,哪怕不说话也会让人觉得很是严肃。   “陆大师。”姚馆长快走了两步上前,与陆子安握了握手:“您好,久仰久仰。”   头微微一侧,身后跟着的下属送上一个包装非常精美的礼盒:“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哎?卓鹏的消息不准确啊。   人家哪里抠了?还这么客气带了礼物来。   “姚馆长客气了,请坐。”陆子安挑挑眉,引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不等他问,姚馆长主动说明了来意:“陆大师,事实上我是友人引荐过来的,听说您极擅长机关术?”   陆子安只是笑笑:“只是略懂而已。”   “陆大师谦虚了啊。”刚好陆妈端了茶过来,姚馆长连忙起身接过道谢。   因为还很烫,他暂时将茶杯搁到了茶几上:“我来之前,有看过您的作品,那栋玉楼和无双楼,其中的机关,连我都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透,华夏境内,能将机关术如此了然于胸,并真正将其运用在现实生活中的,陆大师您可是首屈一指啊!”   对这样的赞美,陆子安成名以来已经听到耳朵长茧了,因此没一点异样,安心地受了。   “是这样,我听说您对我们的《铜车马》很感兴趣,便想邀请您来我院做……顾问……参与铜车马的内部修复工作,您意下如何?”姚院长微笑着,但深深的法令纹拖累了他,他的脸看上去更严肃了。   说到顾问的时候,姚院长有短暂的犹豫。   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陆子安没有急着开口。   凭良心说,陆子安确实对《铜车马》的机关很感兴趣。   但是这件事情,他不能轻易应下。   毕竟这可是件文物,不可能任他折腾,万一弄坏了呢?   而且……   他正在构思措词呢,外头急吼吼冲进来一个糟老头。   后头跟着一脸急切的应轩:“老先生,你不能这样冲进来的……”   “哎呀,怎么不能了,陆大师在哪?陆大师?”老头穿着身旧衫,袖口捋到一半,裤腿扎起来,穿着双人字拖。   这造型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陆爸正听得认真呢,冷不丁被这么个奇怪的人打断了,不禁皱着眉头起身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应轩表示宝宝心里苦:“我听到有人敲门,就出去看,结果这个老爷子就直接冲进来了。”   老头原本目光一直盯着西装正履的姚院长直瞧,似乎有些摸不准要跟谁搭话。   结果陆爸这一开腔,他眼睛就是一亮:“哎呀,你就是陆大师吧?果然很不错啊,就是跟传闻中的青年才俊完全不搭边……”   “……”陆爸瞪圆了眼睛,顿了两秒,扭脸朝姚院长他们笑笑:“你们谈,啊,你们继续,我带这位老先生外面说说话。”   老头以为他就是陆大师,也乐滋滋地跟着出去了。   陆子安这才收回目光,平静地道:“姚院长,我没太明白,是什么顾问?”   “是机关的顾问。”姚院长循循善诱,努力将他画饼的能力扩大到极致。   “我们博物馆拥有的兵马俑是最全面的,是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我们一共有三个兵马俑坑。   一号坑是一个以战车和步兵相间的主力军阵,总面积14260平方米,约有6000个真人大小的陶俑。   二号坑是秦俑坑中的精华,面积6000平方米,由四个单元组成,四个方阵由战车、骑兵、弩兵混合编组,严整有序,无懈可击。   三号坑是军阵的指挥系统,面积524平方米……”   话话间,姚院长还拿出图纸,细致地讲解着。   对于这些基础知识,陆子安虽然都有过了解,但还是耐心听了一会:“那修复工作是在哪里?”   “啊,是在这里,你看,这一片都是,我们有最专业的修复人员以及最全的工具。”姚院长无比自豪:“温度最适宜,而且房屋面积非常大,您想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会受到阻隔……”   整个博物院,地广物博,他们根本不会舍不得房间。   等姚院长的介绍告一段落,陆子安微微探身:“那……这个铜车马,整个博物院仅此一套吗?”   说到这个,姚院长卡住了。   他有过一秒的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们展示的只有一套,其实是不止的,但是目前修复完整的只有这一套。”   图片上光线昏暗,照亮着那架车辕。   虽然年代久远,但是气势依旧。   这可是当年大秦帝国的警车,留存至今,仍然杀气四射。   陆子安仔细观察片刻,微微皱起眉头:“恕我直言……姚院长,我想知道的是,这套车马,是真品吗?”   “……”姚院长瞳孔微微放大,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自然……是真的。”   “抱歉,那我可能不能参与修复。”陆子安果断而肯定,语气毋庸置疑。   姚院长不是傻子,看这架势就知道陆子安看出了点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咬着牙承认了:“陆大师果然慧眼如炬,这套车马的确是赝品。”   不只是应轩吓傻了,连跟着姚院长前来的下属也双目微睁,显然受到了惊吓。   简直三观都被刷新了,谁能想象得到,如此大博,唯一展示出来的车马竟然是假的!   “但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完全是按照比例进行复制的,每个细节都有修复到位。”这也是姚院长最想不通的一处,他满腹疑惑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哦,其实没看出来,我诈的。   陆子安其实也挺意外的,他只是看这车马上的伞太正了。   他曾经看到过《铜车马》的实物照,和眼前这张照片比起来,两者有细微的差别。   并不明显,他也只是下意识地试探了一下。   但是陆子安不能这么说,否则姚院长绝对会气死的。   他故作高深地笑了笑,矜傲又从容:“我……略懂机关术。”   这还叫略懂?   姚院长眼睛都在发光,明明笑意都溢到眼角了,却还要强撑着:“陆大师果然才华横溢,那这个顾问一职……”   “我考虑一下好吗?”陆子安彬彬有礼地道:“我目前手里堆了很多事情……”   “哎?是怎么呢?”姚院长对陆子安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至少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温和,连忙道:“其实我刚才说漏了,是高级顾问,您懂的吧?高级顾问。”   并不清楚高级顾问和顾问之间的差别,陆子安还是客客气气地道:“我是真的手上堆了很多事情,一时走不开,要不这样,您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好吗,我考虑清楚了,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您。”   既然他这样说了,姚院长只得答应了。   只不过,他走前还依依不舍地道:“陆大师,请您一定要认真考虑呀!我们的文物修复人员直到今日也没能研究出来,那伞我们只能复制它的外形,却无法将那些机关真正复制出来,这真的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后面更是连各种名利诱惑都说出来了,例如一旦陆子安将机关研究出来,那就是一件造化众生的事情,不仅能名垂青史,还将被刻到他们的石碑上……   事是好事,就是听起来渗得慌。   名字刻上石碑什么的……   送走了姚院长,陆子安才看了眼应轩:“看看我爸他们去哪了。”   话没落音,陆爸带着那个老头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陆爸微微皱着眉,神情有些僵硬:“子安,这位……金老先生,说他是来取玲珑塔的。”   玲珑塔?   倒茶的动作一顿,陆子安慢慢抬地头,看向他身边的金老先生。   “哎呀,叫什么老先生,就叫我金老头就行!”金老头毫不客气地在沙发上一坐,咧嘴笑道:“陆大师,我听说你立下的规矩是谁能做出玲珑塔需要的所有银花丝,谁就拿走玲珑塔,是吧?” 第428章 后悔有妻   “……对。”游戏规则就是这样,陆子安并不因他外形奇怪而对他另眼相待:“老先生您会?”   “对,我会。”金老头翘起二郎腿,阔马金刀坐在椅子里,手朝应轩捻了捻:“来支烟啊小伙子。”   应轩怔了怔,有些抱歉地道:“我不抽烟的……稍等,我去给您拿。”   摆了摆手阻止了应轩,陆子安掏出烟,亲自给金老头递了一根,自己也取了一根:“金老,请。”   亲自给他点上火,陆子安坐回原位。   两人相顾无言,谁也没先说话。   金老垂着头,自顾自抽烟,看烟的时候倒还挺新鲜的样子。   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陆子安将烟叼在嘴里,垂眸啪嗒一声点燃。   吸了一口,用手夹着,淡淡地道:“金老,您带作品来了吗?”   “没带。”金老头狠吸了两口,赞了一句:“这烟不错。”   陆子安朝应轩招招手:“拿条新的过来。”   师父!应轩震惊地瞪大眼睛,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金老头这么客气。   明明这人一点礼貌都不讲,态度也不好……   但是陆子安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应轩再不忿,还是只能低声应了是,默默进去拿了条新的。   接过来后,陆子安亲自递过去:“金老。”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金老头笑眯眯地将烟揣怀里,弹了弹烟灰,哼道:“听说……你的规矩是拿银花丝把玲珑塔解开就行了吧?”   “表面上来说是这样。”周围烟雾缭绕,陆子安笑笑:“不过具体的话,我的初衷是希望有人能够将银花丝工艺一直传承下去,所以需要现场制作银花丝,另外……您会一直做这一行吗?”   金老手一顿,拧着眉头瞪他:“啥?为啥要我传承?这不是你的事吗?我可都听说了,你把人的孙女都弄过来了,你不就是指望着学这门手艺嘛,咋的还把活儿往外推?”   “胡说什么呢!”应轩气得眼睛都红了:“你听谁说的!”   陆子安微微抬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金老头:“金老,认识任老爷子?”   金老头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斩钉截铁:“不认识。”   笑了笑,陆子安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金老做银花丝多少年了?”   “啊,有些年头了。”金老头抽了口烟,笑道:“关于我学银花丝啊,这个事儿呢,那可真是三岁死了娘,说来话也长啊,你知道吧,当年呢,我们那条街上,银楼可多!哎呀,那真是,人山人海啊!”   他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有次烟灰没点正,掉陆建伟鞋上了。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啊大兄弟。”金老头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陆建伟倒是好脾气,随手掸掉:“没事。”   一直静静聆听的陆子安冷不丁地道:“金老爷子,你学银花丝,不到半个月吧。”   噶!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金老头。   而金老头简直是整个傻掉了,呆了几秒才想起来发火:“胡咧咧啥……咳,陆大师你可不能这样血口喷人啊!”   “哎。”陆子安慢慢将烟摁熄在烟灰缸里面,淡然地笑笑:“您不需要帮人来试探我们,我陆子安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绝对不会不作数,只要真的有人愿意将银花丝传承下去,玲珑塔,我双手奉上。”   金老头微张着嘴呆了几秒,直到烟烫到他手了,他才猛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可是来拿玲珑塔的!你不信可以,我们约,约个时间,最好也搞个什么,直播!让所有人都看着,我是怎么把那银花丝做出来的!”   “可以。”陆子安很爽快地点点头:“您说个时间吧,我们随时恭候。”   “……就。”金老头没料到陆子安竟然会这么爽快,眼珠子一转,挺胸抬头:“就,就明天早上!”   “行。”陆子安笑着朝他点点头:“就在博物馆里吧,里头地方大,需要我们给您准备材料吗?”   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金老头顿了顿才点头:“那当然!”   “好。”陆子安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么,你的证明呢?”   这回轮到金老头傻眼了:“嘎?证明?”   陆子安慢慢敛了笑:“当然,不然随便来个人就说要我直播,我看上去很闲吗?”   明明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整体气势突然为之一变。   坐在他对面的金老头不由自主地慢慢坐了下去,下意识撩起二郎腿,又不自然地放了下来:“怎么证明?”   “简单。”陆子安弹弹手指,轻描淡写地道:“你背个银花丝原理吧……文言文。”   “……”金老咂咂嘴,才又舒了口气,重新撩起二郎腿:“那啥,我就是个手艺人,玩了一辈子银花丝,就没听说过做这东西还要背诗的!陆大师,你这不厚道啊,你不想给玲珑塔就不给呗,啧啧啧。”   陆子安冷冷地看了他几眼,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交谈的兴致:“来人。”   应轩和几个师弟兴奋地看着他,大声地道:“在呢,师父!”   “把他扔出去。”陆子安径直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哎,不是,我说,我要去找记者!我要曝光你们!你你你别走啊……”   虽然金老头奋力挣扎,但他到底年迈,哪是几个年轻人的对手。   倒是不至于把他扔出去,但是应轩他们的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架起来搁到了院门外头,任他怎么嚷嚷,反正是不作理会。   金老头完全不明白,明明之前聊得好好的,而且陆子安态度还那么好,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脚一着地,他立刻就往后头蹿。   结果应轩几个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他刚走到门口,大门啪地关上,差点夹到他鼻子。   “好哇,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老艺人的!你们……”   一长串国骂,混着各种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听着外头传来的动静,陆阿惠有些担忧:“这……没事吗?”   “没事。”应轩一本正经:“师父说的就是道理!我们还太客气了呢!”   陆建伟跟着上了楼,有些忧愁地道:“儿砸,你这是不是太不客气了啊……这很容易得罪人的啊。”   “呵。”陆子安冷笑一声:“尽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真是丢人,我扔出去算是给他脸了。”   “这个……”陆建伟皱着眉头,一脸担忧:“你啊,树大招风啊……”   “爸,我心里有数。”陆子安站桌前看邹凯做视频,一边淡淡道:“反正,我得罪的人难道还少么。”   而金老头骂了半小时,心疼刚才被推出来时掉地上的那整条烟,一摸口袋,又咧嘴笑了:“嘿,还好,还有一包。”   结果一回宾馆,就被他女儿堵住了。   金雨桐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打量着他:“爸,你去哪了?”   “我,我就去街口看人下了会棋。”金老头讪讪,摸着鼻子道:“你站这干啥呢。”   “我问了整条街下棋打牌的所有人,你根本没去。”金雨桐猛地上前,揪住他开始翻口袋。   “哎,你干啥呢干啥呢!你个死妮子,要死了你撒手撒手!”金老头来火了,猛地推开她。   但还是晚了,金雨桐退开时,手里已经捏着那包变了形的烟:“这是什么!?这哪来的?”   “我遇着个老朋友,人给我的!”金老头上来抢。   “爸!你是不是去找任奇奇了?还是找了陆子安?”金雨桐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她爸梗着脖子不承认的样子,气得直接把烟摔地上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金老头把烟一把捡起来,理直气壮:“我反正跟人下战帖了,约的明天上午去给人展示银花丝,报的我的名字,你爱去不去,不去更好,反正这破银花丝早该断绝了!”   金雨桐怔怔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明天……   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虽然昨天赶走了金老头,但是第二天一大早,陆子安还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让陆建伟更加看不懂了:“你都说那人是个骗子了,怎么还做这个?”   “以防万一。”陆子安笑了笑:“他说的一半是假的,一半是真的,虽然他不会银花丝,但是应该是有人会的。”   至于为什么会是他来,又为什么会漏洞百出,就得见到那个真正会银花丝的人,才能懂得其缘由了。   一旁的邹凯正在安置摄像机,听了他们的对话,抬头笑道:“哈哈,怎么有种华山论剑的感觉,要不要我配点音?弄个出场BGM什么的……婚礼进行曲怎么样?”   “你脑子有坑,还是多做事少说话吧。”陆子安扫了他一眼:“昨天的视频做得怎么样了?”   “昨晚搞到两点多,快做好了。”邹凯打了个呵欠,还不死心:“不过我说真的,其实婚礼进行曲挺好的啦,古装剧里也常会有这样的情节啊,比如说两个武功高强的大侠比试一番,不相上下,然后就化敌为友,把酒言欢,抵足而眠!然后就成为了莫逆之交,心中也对彼此暗生情愫,但他们知道这段感情是不被允许的,于是只能离开彼此淡化感情,道别时,他们一抱拳,发自肺腑地说:‘后悔有妻!’” 第429章 奇特的教学方法   不止是陆子安愣了两秒,就连陆建伟都一时无言。   从来没有想过,后会有期还能这样解释的。   陆子安好气又好气,一巴掌煳邹凯头上了:“你这满脑子歪理,真不知道哪来的。”   “天生的呗。”邹凯调好摄像机,吹了声口哨:“嘿,安哥,你说昨天那老头说的啥是假的?”   原谅他,虽然全程有在楼上观看到位,临到终了才一熘烟蹿回去继续做视频,但是他真没看明白,那老头怎么说谎了。   “假的多了。”陆子安走过去拿杯子,搁了点绿茶:“他一来就摆出个混不吝的架势,明摆着就是心虚,又贪小便宜又不肯担事,真要沉得下心做个几年手艺的,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   就算是当初落魄如白家,明明已经走到了那一步,但是随便拎个小家伙出来,那也是硬生生一条铁汉子,扛得起大梁的。   更不用说硬气的任老爷子,穷得丁当响了,撑着一股子骨气在,哪怕是要死了都绝不肯开口说一句求。   他明明知道,当初做那玲珑塔,陆子安的意思已经摆得很明显了。   只要他开口,陆子安必然会伸手相扶。   但他没有。   他弃如敝履的,自有人趋之若鹜。   想到这一点,陆子安不禁摇头笑了笑,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端着两杯茶过来,陆子安递了一杯给他爸,剩下这杯搁在了邹凯面前的桌上。   邹凯眼睛一亮,当时就有些感动了。   肯定是安哥看他太辛苦了,特地给他泡的……   这么体贴的吗,简直感动得他都想承认他昨晚有偷偷打游戏了!   “安哥……”   下一秒,陆子安吹了吹手指头:“嘶,烫死我了。”   然后拿出个杯垫,把茶给端走了,回过头:“啊?什么事?”   满腔感动硬生生地憋回去,邹凯表示很蛋疼,忍得一脸便秘的神情,从牙缝里蹦出两字:“没,事!”   陆子安哦了一声,端着茶四下转了转。   这是子安博物馆里面比较少有的偏厅了,环境倒很是清幽。   窗户全部打开,吹进来凉爽的风,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假山和鱼池。   与其他展厅相隔的地上,都放了警示牌:游客止步。   见外头一直没动静,陆子安皱眉扫了眼应轩:“跟着我干嘛,把你师弟们叫过来!”   “啊?哦,好哒!”应轩向来对他的指令都是立即执行的,扭头就把一众磨洋工的师弟们叫了过来。   因为不确定是做什么,所以每个人都带了工具箱。   不过半刻钟,所有人都到齐了。   “还挺快。”陆子安表情还是比较满意的,朝外头一点下巴:“告诉我,你们在院子里看到了什么?”   众人扭头去看,能有什么?   打扫得干净的假山和石头呗,哦,还有几尾锦鲤。   但众人还是努力让自己说得更动听一点:“我看到了满园春色关不住。”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石梁茅屋有弯碕,流水溅溅度西陂……”   应轩始终老神在在的,一点也不着急,等到一众师弟全说完了,才悠哉悠哉地道:“师父,我看到了假山。”   “……”还能这样?   但事实就是,还真能这样。   陆子安搁下茶杯:“很好。”   他一脸的欣慰,慈祥地看着众弟子:“大家都非常有想法啊,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去吧,把你们念出来的景,都给我做出来。”   啥?   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牙疼。   早知道就念个一朵两朵三朵花了!   “都愣着干什么!?”陆子安手在桌子上一敲,眉眼凌厉:“还不快去做!”   片刻之后,小小的庭院里一片鸡飞狗跳。   “这是我选好的地儿!”   “刻你名字了吗!这是我想出来的诗!”   “师兄,这处水池拐角你别跟我争行不……”   只听得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有人哗啦一声跳到了水里,字正腔圆:“我念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这就捉只蜻蜓!哈哈哈!”   应轩站在边上,笑眯眯地补刀:“师父说的是,做出来,还要验收结果的哦,做出来的景,必须留在院子里。”   听着众师弟的一片哀嚎声和笑骂声,应轩手撑在栏杆上,缓缓地摩挲。   师父的教学方法,好像又变了,越来越奇怪啊。   “你这样玩,真的没事吗?我可都听说,外头有人出五十万挖陆阿惠了。”陆建伟一脸忧愁地看着那些嘻嘻哈哈的青年们。   “我不是在玩。”陆子安站在窗前,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随他们挖,只要他们挖得走。”   跟着他陆子安学过的,如果有哪一个眼皮子浅成这样,掉头去跟别人,他不止亲自送他出门,还免费放挂鞭炮。   “那你这是在干啥?”陆建伟瞪大眼睛。   “实地培训。”陆子安挑挑眉,将窗户推得更开:“爸,他们已经可以参加比赛了。”   一直拘着不是回事,他养的又不是猪,是一头头战意十足的狼。   养精蓄锐这么久,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这也太早了,怎么说也得磨他们个三五年,我说你就是教得太快了……”陆建伟忧心忡忡,一张老脸皱成一团:“虽然他们有底子,耐心也好,但是总的来说性子还是太跳脱了些。”   陆子安轻蔑一笑,眉眼间颇带着股说不出的风流恣意:“他们本来就年轻,为什么要磨?外头要装装样子也就算了,要是本来的性子都给磨平了,做出来的东西也就失了灵气,反倒没什么意思。”   这种歪理,也就他儿子说得出来了。   正准备跟陆子安好好辩论一番,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路,陆建伟面色不善地扭过头去。   却看到博物馆里的管理员一脸濡沫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外面有人找你。”   嗯了一声,陆子安自言自语地道:“也是该到了……请他进来吧。”   原本站在门口等待的金雨桐有些不自然,想着要是陆子安不在她就扭头就走。   结果没想到那管理员竟然很快就回来了,笑着告诉她:“金小姐,陆大师请您进去。”   竟然真的在!   他真的来了!   金雨桐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陆子安没有三头六臂,没什么稀奇的!   她用力提好工具箱,想要走得大气一点,却差点被博物馆的门槛拌了个狗吃屎。   好在管理员正跟在她后面,顺手扶了一把,才免了她丢人。   “谢谢。”金雨桐脸蛋爆红,后面倒是走得稳当了些。   终于走到展厅里面,她看到陆子安的瞬间,还是怔了几秒。   这么年轻的吗……   明明电视上看上去还挺老成的,没想到现实里这么年轻。   “陆大师,你好。”金雨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又从容。   陆子安矜傲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她提着的工具箱上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金小姐是准备挑战玲珑塔吗?”   所以昨晚她爸果然是见着了陆子安本人!   虽然心里恨不得把她爸抽几顿,但金雨桐还是维持着表情不变:“是的,我是来赴约的。”   “嗯,那就开始吧,玲珑塔在那里。”陆子安朝她背后抬了抬下巴。   顺着他的目光,金雨桐缓缓回过头。   安静的玲珑塔,周身蕴藏着淡淡微光。   它透过岁月的长河与她对望,只在一瞬间便吸引住了她所有视线。   那种美,是经过岁月沉淀的。   不动声色,却能直击灵魂。   她感觉自己心脏都被揪住了,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真美……”   “只要你能将十三层全部破解,它就是你的了。”陆子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清冷里带了点从容不迫的味道。   听了他的这句话,金雨桐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她慎重地点了点头,慢慢地在桌前坐下。   以一种虔诚的姿态仰望着玲珑塔,轻声道:“我会的。”   看着她将那略显陈旧的工具箱搁到桌面,打开,露出里面尺寸不一的各种工具,陆建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副工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啊。   这位金小姐看上去才三十来岁,怎么会有一套这么古旧的工具?   金雨桐没有看到他的疑惑,此时她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银花丝上。   她取出一大卷银丝,正准备开始,外头忽然猛地跑进来一个女孩子,憋得满脸通红,憎恨地看着她:“不准动!玲珑塔是我的!”   一路追进来的管理员面色尴尬,想拉任奇奇却又不敢强拉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却是听到动静的应轩连忙走了进来,瞪大眼睛:“奇奇,别胡闹!走,跟我出去。”   “我不出去!”任奇奇整个人僵硬得像根绷紧的弦,苦大仇深地盯着金雨桐:“那是我爷爷的!不准你动!我会银花丝,这是我的!”   陆子安抚额:“应轩,把她带出去吧。”   虽然他很欣赏任老爷子,也很怜惜任奇奇,但胡闹也要看场合。   出乎意料的是,金雨桐停住了动作,目光有些奇异地看着她:“你是奇奇吧,你刚才说,你会银花丝?” 第430章 玲珑塔之争   小姑娘个儿不高,但是气势却一点不弱。   “对!”任奇奇睁着一双圆熘熘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银花丝,我看着我爷爷做了很多年,银花丝的每个步骤我都背下来了!等我长大了我就会回来拿玲珑塔的!”   “哦……”金雨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复道:“原来是背下来了……但是奇奇,背下来了不代表会做啊,你会做……”   她轻声笑了一下,眉眼间竟带了一丝浅淡的怜悯。   在这样的笑声里面,任奇奇的身体绷得更紧,如临大敌地瞪着她。   而金雨桐也不负她期待的,猛然敛了笑,声音低沉地道:“会做,也不代表你解得开玲珑塔,不是吗?这可不是别的东西,能等着你长大的,今天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这话当真不客气,换成别的小孩子怕是会哭了。   但任奇奇早就已经见识过各种白眼,这点子嘲讽哪会放在眼里。   小家伙反而更加张牙舞爪起来,龇牙:“我就是会!玲珑塔是我的!”   倒是其他几个人神色很是凝重,他们心里很清楚,这金雨桐说的确实是事实。   “解得开很厉害吗!?”却是应轩忍不住了,伸手一把将任奇奇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金雨桐道:“金小姐,这般与一个小孩子计较,未免有失风度。”   “不,你误会了。”金雨桐神情依然很平静,眼神中甚至带了点淡淡的悲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天解得开这玲珑塔,陆大师,你愿意将奇奇给我吗?”   始终坐在原处,连姿势都不曾有一丝变化的陆子安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一瞬,淡淡扫了她一眼:“给你?”   “抱歉,我措词不当。”金雨桐微微蹙眉酝酿了一下,才道:“我的意思是,我想收养她。”   趴在应轩肩上的任奇奇浑身一僵,有点不敢抬起头。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这样的人一般都被称为……浮萍。   所以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甚至连前途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种无力感,深深地充斥着她的生活,如过去,如现在。   应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瘦小的身体。   一片寂静中,邹凯呵呵了:“啧,真的,我见过不少人,但如金小姐这般人物,我当真是第一次见到,做手艺人真的太屈才了,金小姐你该去做外交人员,最好是收税的,那活儿特适合你。”   这番话连削带贬,偏偏一个脏字儿都不带,说得金雨桐羞愤欲死。   “陆大师,你怎么看?”她抬头直直地盯着陆子安。   陆子安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金小姐,现在我终于相信,你和昨晚的金老先生确实是父女。”   提起一度让她颜面尽失的父亲,金雨桐脸色一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我和他不是一种人。”   “但是于我而言,并无差别。”陆子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明明一脸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如刀:“至少,随便就向人开口,这事儿,一般人干不出来……金小姐,你说是吗?”   这话一出口,金雨桐面色就变了。   “陆大师,你明明猜出来了,我和奇奇是认识的。”金雨桐有些悲愤,又有些羞恼:“又为什么要拿这样的话来贬低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平地响雷般地,任奇奇猛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不!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她是大骗子,是个大骗子!”   到底是小了些,她甚至不懂得如何掩饰,哭得一脸花猫样的,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通红,显然憋了好一会儿了。   “我真的认识你,奇奇。”金雨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指着她的这些工具道:“你就算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些工具的。”   工具?   任奇奇大声地抽噎了一下,扯了扯应轩。   于是应轩便上前走了几步,让她能看得更清晰。   这套工具,虽然年代久了些,但是任奇奇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她爷爷的。   但是当初这套工具不是丢了吗?她满脸困惑。   看着她眼底显而易见的熟悉,金雨桐有些欢喜地看着她:“奇奇……”   “金小姐,友情提醒一下。”却是陆子安打断了她:“玲珑塔,你还挑战吗?有限时的。”   限时?   一屋子人瞪大眼睛看着他。   金雨桐更是一脸莫名:“什么限时?你之前没说啊。”   “哦,我之前忘了。”陆子安理直气壮,一脸坦荡,抬手看了一眼:“一个小时,你还有四十九分钟。”   “这……这不公平!之前一点提醒都没有的……”金雨桐有些紧张了。   陆子安笑了笑,仿佛在嘲讽她的天真:“规则是由人建立的,自然是随时调整,金小姐,你还有四十八分钟。”   规矩?什么是规矩?   在他的王国里,他就是主宰。   这一招非常有效,金雨桐连任奇奇都不看了,扭头开始认真做东西。   递了个眼神给陆建伟,那意思明白得很:看住她。   陆建伟慎重地缓缓点了点头,一脸严肃。   然后陆子安微笑着,将应轩和任奇奇带出去了。   直到已经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任奇奇都还没回过神来。   她有些怯生生地看着陆子安,瑟缩地道:“陆,陆叔叔,那,那套工具是我爷爷的……”   “我知道。”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奇奇,你……还记得你妈妈吗?”   任奇奇猛然睁大了眼睛。   那表情,第一时间显露出来的,竟然是惊恐。   然后才有类似怀念,愤怒,难过的情绪。   她咬着嘴唇,咬牙切齿地道:“我,我没有妈妈!我妈妈已经死了!她死了!”   和这样小的小姑娘,陆子安就算有再多话,也说不出来。   看她哭得小脸通红,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手感很好,有点像曼曼:“你别着急,我没有让你认妈妈的意思。”   他只是不明白,这金雨桐的出现,到底代表着什么。   经过一系列的宣传措施,他的名气已经很大了。   更不用说还有《新闻联播》的采访,这个节目的宣传力度,是任何节目都无法比拟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守旧派都逐渐改变了立场。   有些要面子的,就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守旧派所在的群体,托人找个办法搭上陆子安这条线。   有不要面子的就直接跟原来那些人说了自己的打算,坦坦荡荡地来参加了拜师礼,算是明明白白的示好。   但是这个金雨桐,显然两者都不是。   她来历不明,有个那样拎不清的父亲,她看上去很是冷静理智,但是却又偏偏以言语相激,像是想逼任奇奇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和她的渊源。   看似坦然,却又略带歉意。   对这样一个小孤女感到抱歉,他不认为会是任家那些人。   那么……思前想后,就只剩那个不告而别,一去数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所谓母亲了。   看着任奇奇一脸悸怕的神情,陆子安想了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只要你不想,没人能带走你。”   “对!”应轩递过来一个冰淇淋,认真地道:“你是我妹妹,没人能抢走你!”   到底是个小姑娘,很快就被哄好了,开心地拿着冰淇淋吃了起来。   陆子安递了个眼神给应轩,让他哄好她,转身回了展厅。   屋子里一片安静。   摆弄着摄像机的邹凯一脸生无可恋,陆建伟一脸深沉地站在桌边。   听到动静,陆建伟抬起头,眼底写满了震撼。   循着他的目光,陆子安看向桌面。   银色。   清冽的银花丝,由细到粗,缠绕,交织,组成了一幅令人心醉的画面。   像是月夜下的芦苇湖,又像是海底不见天日随波飘动的海草。   女子纤细的手指像蝴蝶翻飞,修理得整整齐齐的手指还涂着浅淡的蔻丹,映衬着银丝,煞是好看。   眼底迸发出一丝惊喜,陆子安默然数了数。   一,二,三,四,五,六。   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她竟然就已经做出了六种银丝。   这技艺不可谓不熟练,尤其是明明在制作更纤细的银花丝,但是金雨桐的动作依然没有丝毫停顿凝滞,反而有越来越从容的架势。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陆子安绝对是惊喜,如果她上进点,他会将银花丝立成第一个独立的传统文化重立项目。   但是这个人……   陆子安的心情有点复杂。   “陆大师。”金雨桐没有抬头,平静地继续着手里的工作:“有位大师托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他很好奇,私交和大义面前,你会如何选择。”金雨桐声音平平,偏偏让人感觉一阵阴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大师,我也很好奇,你会怎么做?”   她停住手,仰起头看着他,眼里充满兴味。   这是对自己技艺的充分自信,带着三分戏谑。   很显然,一个小时对她来说绰绰有余,她之前种种冲动言行,分明是在藏拙。   陆子安微笑着与她对视,在她期待的目光里,语气微凉:“金小姐,我改主意了,时间改为四十分钟。”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淡淡地道:“你还有五分钟。” 第431章 扶不上墙的烂泥   啪嗒。   不只是现场所有人的下巴掉了一地,金雨桐更是首当其冲。   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当然能。   陆子安轻蔑地笑了笑,顺手补一刀:“另外,奇奇说她不认识你,你是骗子。”   这句话的杀伤力,简直不亚于往她心里捅刀子。   很用力地握紧手里的镊子,金雨桐眼睛都红了:“我以为,陆子安当得起一声大师,却不想竟然是这等言而无信的小人。”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可想她内心有多恨。   然而陆子安却一点都不生气,唇角扯了扯:“金小姐,你莫不是以为,我是个没心眼的傻子吧?你这做的,当真是银花丝吗?”   几不可察地,金雨桐的眼角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冷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做的不是银花丝是什么?你没眼睛看吗?”   “呵。”陆子安伸手指着玲珑塔,神色柔和:“你来之前,应该有做过备课,知道银花丝的制作程序,甚至起手势你也确实和任老爷子学过,但是……”   他的指尖轻轻按了下去,手里拿着一根蜈蚣样的银花丝成品,一层一层解开。   俏色巧雕,那般精美绝伦的技艺,悄然无声地慢慢展开。   拉丝,平填花丝,再焊接。   每个步骤都非常精细,考究的是手艺人的胆大心细。   不要怕断,但又不能断。   “就你这几招花架势,哄哄外行还差不多,金小姐可能不相信,银花丝,其实我会。”   不可能!   金雨桐瞪大眼睛,完全无法接受。   可是再不相信,眼前的这些步骤竟然全都是正确的。   与她那些好看却不实用的招数完全不一样,它虽然古拙,却是真实的银花丝技艺流程。   “知道为什么任老爷子不肯正统地教你吗?”陆子安却没有因为她惨白如纸的面容而放过她,近乎残忍地揭开了她最薄弱的伪装:“你自私、自利,熬不住艰苦,守不了寂寞,太爱出风头,全身上下,唯一符合手艺人要求的,恐怕只有这双手。”   手指纤细,修长,无比灵活。   这是一双天生的巧手。   她听过许多类似的赞美,甚至还有人请她去做手模,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难免积累了一点点骄傲的本钱。   却在陆子安平静的语调下轰然碎裂。   金雨桐死死地盯着那层层展现的画面,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的场景。   明明她的资质极佳,明明她刻苦求学。   但是那个死老头偏偏不愿意教她,宁肯跑外头找人也不找她!   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浇得她心都凉透了。   “你简直糟蹋了这双手。”   金雨桐浑身僵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涂了鲜艳指甲油的手指上。   曾经得到过多少赞美,此时就有多想将这双手藏起来。   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她死死地将手捂在肚子上,嘴唇颤抖:“我只是爱美……”   “又喜欢装逼。”邹凯暗挫挫地补刀。   金雨桐的脸色更难看了。   “金小姐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陆子安按了机关,玲珑塔又缓缓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而陆子安平静无波的眼睛,慢慢变得深邃:“游戏的参与者,永远都玩不过主办方。”   曾经有只猴子,自以为天下无敌,但最后还是被压在石头山下。   但是这一次,金雨桐却没有生气了。   她顿了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是啊,陆大师,你觉得,你是参与者呢,还是主办方?”   看着她的神情,陆子安顿悟。   说不出是好笑还是好气,他勾了勾唇角,微微倾身,饶有兴致地道:“在你们眼里,我是参与者?哦,或许,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只蝼蚁,还是不自量力的那种。”   对。   但这话都已经到喉咙口了,金雨桐猛然惊醒。   后背顿时湿了一大片。   这个狡猾的狐狸,他是在诈她。   金雨桐忽然有些心慌,不敢再跟陆子安对视,匆忙垂下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陆大师,我想要玲珑塔,如果你舍不得,你将奇奇给我也行,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闭嘴吧。”陆子安惫懒地瞥了她一眼,慢慢站直身体:“你知道为什么奇奇那么讨厌你吗?”   看着她一脸茫然,陆子安轻蔑地笑了:“因为你从头到尾,根本没把她当人,给来给去的,她难道是个玩具?还是件可交易的物品?”   言语之中,全然没有对故人之后的珍惜与关爱。   就这样的品行,别说奇奇不认她,就是奇奇哭着喊着要跟她走,他都能把这事给搅黄了。   仿佛生怕担心她受到的打击还不够,邹凯贱兮兮补上一句:“所以,金小姐,你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呐,不仅蠢,而且,非常蠢。”   她爸坑她,她几乎是鼓足勇气才走到了这里。   但是全然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哪怕努力展示出她最精湛的技艺,也依然被贬到了尘埃里。   从技艺到颜面,再攻心。   金雨桐感觉自己仿佛被陆子安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羞得没脸见人。   但偏偏这样都还嫌不够,陆子安的眼底还写满了嫌弃。   最后,金雨桐是哭着走的。   看着她走了,一直紧绷着身体的陆建伟才终于放松下来:“终于走了。”   “爸,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陆子安摆弄着玲珑塔。   “我能不紧张吗?她刚才都要做出银花丝了!”陆建伟说到这忽然又顿住,面容有些诡异:“你刚才说她做的不是银花丝?那是什么?”   陆子安笑了笑,拿起手里蜈蚣样的银花丝:“拉丝而已,有什么难的,银花丝难在焊接,你没看到她刚才根本就是在缠吗?这算哪门子的银花丝?一点技巧都没有,完全就是个花架子。”   唬唬外行还差不多。   看来外头的人都以为他是不会银花丝,毕竟他把这玲珑塔摆出来是为了吸引人来学这门手艺的,倒是让他们误会了。   “她不会就不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陆建伟没好气地道:“你气就气,糟蹋银花丝做什么,银花丝得罪你啦?”   陆子安慢慢将他不知不觉握成团的“蜈蚣”重新展开,慢慢拉平整:“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涵养太好了。”   “哈!”邹凯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话说出来,鬼才信!   他家安哥就是一笑面虎,表面笑的越好看,背地里阴人就越狠。   要搁古代,妥妥的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还是最帅气的那种大反派。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也只能在心里过过瘾了。   “真的。”看着他爸一脸鄙视,陆子安感觉心很累:“爸,你不觉得他们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吗。”   虽然他如今心境颇为恬淡寡欲,也不想去争斗什么。   但是这帮欠削的也忒不要脸了啊,什么烂招都使出来了。   男人之间的战斗,就该拿刀子互砍,什么勾心斗角,恶不恶心,特么又不是后宫三千佳丽。   现在倒好,连女人孩子都扯进来了,简直不要更丢人。   陆子安两手扶在桌面,目光沉沉:“我觉得,这帮子守旧派,欠收拾!我之前的方法果然是太柔和了。”   一个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好好说话听不懂,非得用揍的!   引导也不听,利诱也不动摇,果然是欠收拾!   陆爸看着自家儿子,有些胆颤心惊:“儿砸,你想干啥?”   “不干啥。”陆子安阴恻恻地笑了,金雨桐做的那几根玩意儿直接被他捏成了团:“就觉得,该让他们松松筋骨了。”   先礼后兵。   他已经文质彬彬地引导了这么久,这些人既然不上道,那就都别走了!   听说金雨桐走了,应轩抱着小萝莉奇奇回来了。   “师父……”   “去,把外边那群皮猴子叫进来。”陆子安斜睨他一眼,眼波流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笑意。   排排坐,分果果。   二十四个小徒弟端端正正地坐好,等着听训诫。   “听说你们都很想参加比赛。”陆子安阔马金刀地坐在首座,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师父终于要松口了吗!?   小狼崽子们的眼睛蹭地亮了,绿得发光,一个个狠狠地点着头。   要是有尾巴,地上的灰尘怕是都要拂起来了。   “给你们一个机会。”陆子安慈祥地看着他们,目光柔和又充满关爱:“这里。”   他敲了敲桌面:“一共二十家,随你们挑,无论方式方法,用最省心省力的办法,把他们的底挑了。”   看着那薄薄的一叠纸,众人目露精光。   而陆子安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凉凉地道:“胜出的前五名,可以参加下月月初的馥安省木雕大赛。”   嗷!   等他一撒手,众狼崽子一扑而上。   却被陆子安抵在纸上的一只手指头生生阻住了去势。   众人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陆子安微笑的脸,眼底竟染了几分邪气:“不用着急,人人有份,虽然每人每家只能挑一次,但是可以重复的,所以……先拿去复印,别弄坏了,懂?” 第432章 小作小死,大作大死   “懂的懂的!”   “明白!”   “保证完成任务!”   只有一个平时不怎么吭声的小家伙,怯生生地举起手来:“师父,我不懂……”   在一众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陆子安和蔼地道:“哪里没懂?”   “把他们的底挑了是什么意思呀?”他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道。   问的好。   对这个小徒弟,陆子安还是很关照的,他拍拍他的肩:“就是和他们进行友好和谐的切磋,明白了吗?”   应轩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一脑蹦:“你傻呀,就是摆龙门阵啊,上门叫板会不会?”   后边的陆阿惠拎着小家伙衣领往后一拉:“哎呀,不懂的别耽误事儿啊,你小子留家里玩泥巴吧啊?这种辛苦活儿就交给我们好了。”   “就是就是,哈哈。”   众人嘻嘻哈哈的,簇拥着拿着纸的应轩往外去了。   呆了两秒,小家伙扑了上去:“给我给我!我也要去!”   陆建伟额角青筋直跳,指着那些家伙,气得手指头都哆嗦了:“你,你不管管?”   “啊。”陆子安满眼赞叹:“这些孩子真是太皮了,确实得管。”   他扬声道:“记得多复印几份啊!原件别弄坏了!”   “遵命!”   有人俏皮地敬了个军礼。   看着他们扬长而去,陆建伟忽然文思泉涌,脑海里闪过好多成语。   放虎归山,纵虎伤人,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抚额,心里头总感觉不踏实得很:“没,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吧。”   “很有必要。”陆子安依然是静坐的模样,低头饮茶,不见一丝烟火气,说出来的话却很是渗人:“有些人,不把他打服,他是不会知道痛的。”   总存着侥幸心理,逐渐挑战着他的底线。   老虎不发猫,你当我病危啊?   “但是……”   “爸。”陆子安搁了茶碗,不轻不重地道:“收起你的同情心吧,你那些怀仁、招安的老一套,过时了。”   要与时俱进,不能原地踏步。   总想着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你敬人一尺,人家领情的才会还你一丈。   不领情的,只会顺杆子爬上来,踩到你头上拉屎。   还敬?   陆子安把杯盖往上边一扔,盖子滴熘熘转动,然后停住。   “再敬下去,他们怕是都敢踩到我脸上来了。”陆子安说完这句话便直接走了。   免得两人又因为观念兴事吵起来,还是先走为妙。   看着他扬长而去,陆建伟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儿子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原先还能压抑着情绪,看在他的面子上容忍那些人,但他也知道,陆子安早就不耐烦了。   唉……   “陆叔。”却是一直全程看到尾的邹凯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摄像机,一脸疑惑地道:“其实我没大明白,这个金雨桐,到底是奇奇什么人?你看得出来不?”   说是她妈吧,不大像,年纪也对不上。   但是说是她姐吧,更不像。   “是她姨。”陆建伟闷闷地道:“就她妈的妹妹。”   这事儿虽然没让卓鹏查,但是看那金雨桐的表现就知道了。   在意,但是不上心。   会怜悯,但是没有关爱。   因为她自己没孩子,所以对奇奇没什么怜惜之情。   “哦,原来是这样。”邹凯一脸认真:“那陆叔你觉得,如果这情况放到你和安哥身上呢?如果你是安哥他叔,你觉得安哥会隐忍这么久吗?”   不会。   “安哥是什么人,陆叔你最清楚了,如果不是因为陆叔您,怕是那些人早就……”   听了这话,陆建伟忽然就舒服了。   对啊,子安这时候才开始收拾那些人,那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要不然那些家伙早就完蛋了!果然是他的好儿砸!   “虽然安哥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们都知道,他非常重感情……”邹凯顿了顿,留给人无限暇想:“我觉得这时候,您应该理解他。但是,陆叔你刚才……哎。”   邹凯说完就走了出去,留下一个纠结的老人家。   是啊,子安重情。   否则也不会放弃工作跑回来继承手艺,更不会打不怕骂不听,非要让他安心。   想起从前种种,陆建伟眼睛湿润了。   他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   但是这么好的孩子,他刚才竟然还凶了他……   陆爸爸内心忽然无比歉疚,眼底闪过一丝懊悔。   他匆匆赶回家,才发现姚馆长又来了,还请了馥安省博物馆馆长做说客。   “这是于国于民都非常有利的一件事情,还请陆大师再考虑考虑……”   在外人面前,陆子安又恢复了他的从容气度。   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隐怒,唇角的笑容自然又亲切:“当然,我也是非常希望能够为国家奉献出一份力量的,这样,等高考完毕,我就跟您去,可以吗?”   高考?   姚馆长傻眼了,难道他得到的消息有误?陆大师不是大学毕业了吗?   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了上回见过的小姑娘。   那个女孩子,好像听说……是个高中生来着?   哦,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哦,行的行的!”姚馆长顿悟了,只要不是因为条件不合适就好!   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陆大师您随意,我不急,我可以在长偃等的!另外,您可以带一位家属!我们条件非常优渥哦!”   这已经是作为一只铁公鸡,最后的让步了。   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他的笑容,站在边上装雕塑的邹凯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明白,陆子安要干啥了。   一群不受约束的狼崽子,个个饿得眼睛冒绿光。   那可都是逮着了不松嘴的狠角色,又个个身负绝技。   偏偏能管住他们的陆子安在五天之后就会离开长偃……   而且还是去做这么机密的事情,没有确定的把握下,西安博物馆肯定不会轻易让他出来。   邹凯打了个寒噤。   他仿佛能看到,那一片鬼哭狼嚎的惨烈场景。   邹凯忽然有点同情那些守旧派了,干啥不好啊,非得作死。   小作小死,大作大死,不作不死啊……   只可惜,这样的道理,很多人不明白。   而应轩他们,也一点都不着急,一个个认真地分析着。   “呐,这家底子薄,好挑得很,你们几个没经验的先去练手吧。”陆阿惠点了点,手指头往嘴里一舔,数了数:“一二三……啊,还少一家……”   然后另一人随手拉出一张,嫌弃地道:“就这家吧,做添头,虽然有几个有能耐的,但是你们几个能挑几个算几个,剩下的我们来。”   “……”   默默听一墙角的陆爸爸一口血梗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好歹也是有些家底的世家,怎么落到这些狼崽子手里,跟任他们宰割的大白猪似的……   “哎,可惜刑家递了投名状过来。”陆阿惠一脸遗憾地道:“师父就是在他家出发的呢,如果能从他家开始,那肯定是个好兆头。”   我呸,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陆爸爸内心咆哮着:就一枫瑞都够你们喝一壶的,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   偏偏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还纷纷点头,表示认同:“是啊,可惜了,真想把师父走过的路照着脚印走一遍啊……”   那神情,竟然还颇为向往。 第433章 知子莫若父   那可是他们师父啊……   逆境之中,走出来的王者。   “我倒觉着吧。”陆阿惠摸着下巴,咂了咂嘴:“走一样的也没意思,毕竟无双公子就一个,我们可有二十来号人啊!”   要怎么样走得更有意思呢?   “来来,我们琢磨一下,怎么样才能……”   不能再听下去了,陆爸爸捂着胸口默默挪上楼。   他的心啊,都稀碎稀碎的了!   此时的金雨桐仍不自知将大祸临头,提着工具箱气极败坏地回了宾馆。   “爸!”她四下查找一番,发现他又不在,气呼呼地道:“肯定又是去打牌去了!”   她爸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牌,上了桌子那是天上落钉子都不会起身的。   回想起刚才在展厅里受到的挤况,金雨桐气得把桌上的东西全砸了。   “怎么就不是银花丝了!怎么就不是!”她将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明明她是照着做的,明明步骤没有乱。   为什么她的没办法像任老头的那样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一起?她的银丝为什么缠起来有缝隙?   她拉出一条细细的丝,明明拉丝这么好,这么完整,拉出这么长也不会断。   但是只要两根银丝绞在一起,它中间就必然会有缝隙。   用力捏的话,银丝就扁了。   “根本就不可能!”金雨桐恨恨将手里的银丝地股脑地砸在地上,崩溃大哭:“根本就不可能不用辅料就将它们弄在一起!”   轰隆隆!   久未下雨的长偃,忽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乌云阴沉沉地笼罩着天空,压得极低。   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天一般,让人感觉无比的压抑。   金雨桐茫然地望着窗外,这一幕何其熟悉。   印象里,她依稀是见过这样的雨的。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十来岁的小姑娘,嫩得能掐出水来,正是最迷人的时候。   姐夫和姐姐新婚,她放假也跑去任家玩儿。   新婚夫妇蜜里调油,哪有时间管她这小姨子,索性放她到处玩。   平时她都是四处撒欢的,但是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她没法出去,就自个儿找乐子。   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让她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一脚踏入,便是万劫不复。   而当时的她,只是试探地伸进脑袋,小心翼翼地道:“有人吗?”   昏暗之中,有一簇火光,坐在工作台前的男子推开眼罩,回过头来,和蔼地笑道:“哦,是小桐啊,进来坐吧。”   任家没什么钱,这所有人都知道。   她姐就看中任家的这门手艺了,常年和她说那银花丝有多好多美。   金雨桐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银的而已,哪有金的好?   不说戴久了就黑了,就那色泽也不怎么好看。   惨白惨白的,弄多了太重,弄少了显得小气巴啦的。   哪有金子来得漂亮,随便戴一条都金光闪闪的,好看极了。   结果这话一说,任老爷子哈哈大笑:“你这观点倒是新奇得很,有意思,果然有意思,雅与俗,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样,哎,这个我得记下来。”   大概是两人聊得很是投缘,任老爷子破天荒地没把她赶出去。   用任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下着雨呢,聊聊天歇歇脚也是好的。”   到底是熬不过她的纠缠,任老爷子最后还是答应了做银花丝给她看。   一坨丑丑的,带着坑洞的银坨块。   把它拉长,用小锤子慢慢地敲,手指头轻轻地捻。   掐丝这个工序,远比常人想象中要来得复杂。   真正有技巧的大师傅,是可以将银丝捻到比头发丝还细的。   那个有些单纯的,对这项工艺并无多少敬重之心,纯粹只是好奇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那个人变魔法一般,将那坨丑陋的银块,拉成了一根根细丝。   这种比棉丝硬,比针软的银丝,在那双并不灵巧的手上,缠绕,翻飞。   每个动静都恰到好处,它好像是在缠,但是又不是。   镊子掐着尖端,慢慢将银丝固定。   拿在手里会朝下边垂下的银丝,竟然可以织成一小朵花。   花瓣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这竟然全都是一条条的细丝,努力地朝天空伸展。   带着一个个婉转又迷人的弧度,带给人一种细嫩脆弱的感觉。   与其说是花瓣,还不如说是须。   但是偏偏这样开得有些随意的花朵,竟比任何花朵都来得摄魂夺魄。   那是一种璀璨多姿,近乎妖冶的美。   “这花真好看。”小姑娘喜不自胜,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任叔叔,这是什么花呀?可以送给我吗?”   当时正值壮年的任老爷子手一顿,转瞬又神色自若地拈花一笑:“……这花,不太吉利,我送朵更好看的给你。”   小姑娘有点不太高兴,但随着他指间重新绽放的一朵优雅的牡丹,还是很快又笑了起来。   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作客,心里有不高兴,也会默默忍着。   但是那朵奇形怪状的花朵,却在那一刻起,就在心里头扎了根。   它的须,毫不留情地扎进她心里,吸干她的精气,茁壮成长。   日复一日地,几乎成了她心里的执念……   轰隆!   暴雨倾盆,狂风席卷着雨滴从没关严的窗户疯狂地涌进来。   金父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浑身湿透地回来的。   “你这死丫头,这么大雨也不知道给我送把伞!”他气极败坏,一进来看到一地的残渣,顿时又心疼得直抽抽:“你想死是吧!老子……”   轰!   屋里没有开灯,一道闪电噼亮了人间。   他顺着光亮望去,看到窗前的金雨桐狰狞的脸,顿时吓得倒退了一步。   “我,我去叫人来打扫!”他落荒而逃,甚至都不敢进来换套衣服。   被打断了思绪的金雨桐扯了扯嘴角,重新望向窗外。   雨真大啊。   ……   陆家。   “今天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了。”陆子安关上窗,却拎了衣服下楼。   暗自揣度着该用什么姿态面对他的陆爸迅速发现了他的动静,赶在他出门前拦住了他:“干啥去?疯了吧?这么大的雨!”   “曼曼没带伞。”陆子安晃晃钥匙:“马上要放学了,我去接她。”   这样啊。   陆爸讪讪松开手,有些不大自然地道:“那你小心着点……”   “爸,你放心,我不会感冒的。”陆子安非常清楚,现在的时机很关键,他绝对不能留在长偃。   “我我又不是担心你!”陆爸死鸭子嘴硬,哼哼道:“我是说小心着点,别让曼曼感冒了!”   陆子安递过来一个了然的眼神,不置可否。   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定定地望着他。   被他看得心里头毛毛的,陆爸顿了两秒,顿时吹胡子瞪眼睛地骂道:“看啥看!”   “爸,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西安吧?”陆子安笑眯眯地道:“刚好把妈也带上,你们不是一直想去看看秦始皇陵。”   “那……”   一旁偷听的众弟子暗暗猜测,究竟是:那次不是去过了吗?还是: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不管是哪种,陆爸都没有说出口。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拒绝,他不去,他要留在长偃。   因为他怕那群狼崽子搅出大事情来,一个皮猴子把天都捅穿了,一群皮猴子……   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但是,拒绝的话梗在喉咙口,就是说不出来。   “安哥重情……”   “如果您不是他父亲,是他叔叔,他会这样吗?”   “您应该理解他。”   “……”   邹凯的话,来来回回地在他心口捅刀子。   字字句句里,透露的意思无非就是:您在拖他的后腿。   看着他儿子仍然年轻,却已经略带疲惫的眼角,陆建伟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陆建伟内心遭受着无比的煎熬,眼前闪过许多的画面。   知子莫若父。   陆子安在这当口提出这样的要求,绝对不会只是表面上的,带他去旅游。   可是他虽然心里很清楚,却不能挑明。   如果他留在长偃,会遇到什么?   以应轩为首的这群徒弟,将会去挑战那些迂腐的守旧派。   那明明是一件万夫所指的事情,但是陆子安却派了他们去做。   他们没一个退缩的,甚至还都很兴奋。   这样一群不受控制的狼崽子,绝对不会有什么手下留情的分寸。   到了那时,他又要怎么办?   劝?劝得动吗?   劝得动就不叫守旧派。   陆建伟思索着自己可能的下场:不仅劝不了任何人,还很有可能会被倒打一耙。   要么是说服应轩他们主动道歉,要么是强压着他们道歉并退出。   而这两种,他都不想。   陆建伟悚然一惊,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再留在长偃。   想清楚这一点,他再看向儿子的眼神,就带了些许复杂和……隐约的自得:“好。”   瞧见没有,这个算无遗策的,可是他儿子!   虽然,他连他老子都没放过!   回过神来的陆爸,脱下拖鞋就抽过去了:“你个瓜娃子!连你老子都算计!”   陆子安已经走进雨里,看着掉到跟前的鞋子,顿了顿,抬脚。   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把拖鞋踹到墙角根的花坛里。   暴雨倾盆,他爸最喜欢的拖鞋,眨眼便成了坨泥巴。   “你个瓜娃子!给我把鞋子捡回来!”金鸡独立的陆爸在屋门口直蹦跶,风中零乱了。 第434章 倒打一耙   大雨里,陆子安唇角微微勾了勾。   陆爸蹦跶了一会,眼睁睁看着陆子安开着车子离开,却无能为力。   “你个兔崽子!”陆爸气得直喘气,扶着门扭头。   原本窝在一边嘻嘻笑看热闹的小家伙们瞬间安静了,轰地一声作鸟兽四散。   “这些小兔崽子!”陆爸笑骂,趿着一只脚去穿鞋子去了。   天越来越黑了,明明才刚刚五点半,路边的商铺却大部分都关了门,偶尔开着的也是灯火通明。   赶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门口接孩子的车子已经走了一些,陆子安才得以直接停到了校门口。   门卫室里开始的时候挤满了人,这时候也慢慢空了下来。   “曼曼,我妈来了呢,你家人来接你吗?要不你跟我走吧!我妈拐一下就行了!”   沈曼歌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不用啦,有人来接我的,已经到路上了。”   “这样啊。”女孩子略显诧异,却还是没说什么就点点头:“那行吧,拜拜,明天见。”   上次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剩下的几个女孩子都有猜测会不会是陆子安来接她。   “嗯呐,明天见。”沈曼歌朝她挥挥手。   刚好手机亮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起身拿伞。   虽然有伞,但是雨太大了,沈曼歌拉开车门进去的时候还是难免淋湿了些。   “给,擦擦。”陆子安递了块大毛巾给她,温声道:“别感冒了。”   “谢谢。”沈曼歌拿起来随便擦了擦,反正夏日衣衫薄,一会儿就干了。   把毛巾搭扶手箱上,沈曼歌才笑道:“今天你怎么有空呀,我以为会是陆叔叔来接我。”   陆子安笑了笑,一边开车一边道:“等你考完,想去哪里玩?”   “嗯……”沈曼歌琢磨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晃了一下,坏坏地笑了起来:“我们去海边玩叭?”   海边?   西安可不是沿海地区。   陆子安却还是点了点头,爽快地道:“行啊,不过我可能得先去趟西安,你一起吗?”   没等她回答,他又补上一句:“爸妈也去。”   关于姚馆长的邀约,陆子安从头到尾都没瞒着沈曼歌。   所以一听这个话音,沈曼歌立刻就猜到了:“是……那尊《铜车马》的事情吗?”   “嗯。”谈起这件事情,陆子安来了精神:“无论我能不能做出来,我想去看看,那神秘的机关究竟做到了何等境界。”   有生之年,能够亲眼见到那些近乎神技的物品,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令人向往的事情。   沈曼歌也没犹豫:“好啊,我也很想去亲眼看看秦始皇陵,兵马俑什么的……听说还没完全开发出来呢!”   “对。”陆子安将车拐了个弯,笑道:“等西安这边事了了,我们直接去海边,反正你假长。”   “嘻嘻,好呀,子安你需要采购东西嘛?我一块儿给你买了呀。”沈曼歌眨眨眼睛。   买东西嘛?   刚好红灯,陆子安踩下刹车,拿出钱包:“给。”   什么?   沈曼歌疑惑地接过来:“怎么了?”   “你不是要买东西?现金和卡都有,密码你都知道。”陆子安轻描淡写:“我就不用了,我没什么要买的。”   “不,你肯定有要买的。”   扫了她一眼,陆子安有些疑惑:“嗯?”   “咳咳。”沈曼歌暗示地朝他腿上看了几眼,手指头指了指。   皱了皱眉,陆子安伸出一根手指:“耍流氓是吧?你个盯档猫。”   “什么呀!我才没有呐,我是说,你得买泳裤啊!还有防晒霜嘛!”沈曼歌哼哼,很是不忿:“还说我,你们男的不都是瞄人缝,专瞅那些漂亮妹子的超短裙。”   嘶!陆子安好气又好笑,驶进院子停稳后,并不急着下车,一巴掌拍她脑袋上:“谁教你的呐?女孩子家家的,学这些个……”   “什么什么呀?”沈曼歌摇头晃脑,一脸无辜:“叮当猫不是大雄的好朋友嘛?苗人凤就是那个电视剧里的呀!哎呀,子安哥你好邪恶哦,你在想些什么呀!噫……”   不止不认,还倒打一耙,果然是标准的曼曼作风。   陆子安头一回被噎得哑口无言,手指点点她:“行,等你考完,一块儿清算。”   “啊呀,我好怕怕哦!”沈曼歌吐了吐小舌头,猛地蹿过来亲了他一口:“嘻嘻,子安哥,你可一定不要手下留情喔!我等着呐!”   这小妮子……   陆子安哭笑不得,撑着伞转到她那边接她,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刚进门,应轩就迎了上来:“师父,师娘,马上吃饭了。”   “嗯。”陆子安把伞放屋檐下,一道走了进去。   二十三个小徒弟,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们。   趁着菜还没好,应轩低声和陆子安报告着情况:“我们分成了五个小组,前四组每组五人,最后一组是我们四个……我们决定使用车轮战。”   车轮战?   旁边的陆建伟瞪大了眼睛,这群狼崽子,这么毒的吗。   陆子安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地道:“你们自己安排吧,不过别抱太大的希望,你们不可能全部排完的。”   那又不是真的肉鸡,站着任打不还手的。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他们太过分了,人家也不会傻不愣登任他们揉搓的。   “嗯呐,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的可能性。”应轩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所以为了让每个人都有机会练练手,我们挑战的时候,第一轮不重复。”   先示弱,再以强凌弱,这向来都是陆子安的拿手锏。   听他们这口风,陆子安就已经明白他们后边的打算了,当即笑了笑。   “最近曼曼马上要高考了,你们先好好做准备,等我们出发了,你们再开始,明白吧?”   “明白!”   小家伙们一个个拍着胸膛:“师父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影响师娘的发挥的!”   他们一口一个的师娘,初时沈曼歌也有些害羞,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高考终于轰轰烈烈地来了。   这天清晨,陆家气氛极为凝重,陆妈做了各种好吃的。   “曼曼多吃点,这是粥,这是粉,还是你想吃面?我还蒸了点饺子……”   一边喝牛奶一边吃早餐的沈曼歌乖巧地点点头,实在吃不下了才皱着脸道:“我吃饱了。”   “哎,再吃……”   “行了,妈。”陆子安放下碗,看了看时间:“吃太多不利消化,反而不好,今天路上怕是会堵车,我们提前一点出发吧。”   见陆妈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沈曼歌想了想,起身抱住她:“陆姨,您别担心,我一定能发挥正常的,我的目标可是北大呐!”   “别,别立FLAG!”邹凯连忙摆手,很是认真:“千万别立这类FLAG!”   那些个小说电视剧里,可不都是这样,立了FLAG的,基本都GG了。   越是肯定的自信的,摔得越是惨。   陆子安一巴掌煳他脑袋上了,拉着沈曼歌出去的时候,顺便扔下一句:“我回来以后要看到你的视频。”   “等下。”沈曼歌站直身体,斜睨了一眼邹凯:“阿凯,听说……上回你说子安哥后悔有妻?”   卧槽!   邹凯脸色涮地白了,嘴硬道:“谁,谁说的!我说的是后会有期!后会!第四声!”   “呵呵。”沈曼歌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下一秒笑容一收:“我要给哚哚介绍男朋友了,哼!”   “……”   邹凯血槽瞬间空了,秒杀。 第435章 师出有名   一击必杀,让邹凯捂着心口,脚步踉跄。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邹凯用四川腔耍宝地装作西施捧心,哀痛地道:“早知道,我就不该去,我不去我就不会见到那个丑女人,我不见到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陆子安两人已经进了车。   “哎,等等我呀!”邹凯瞬间不演了,飞奔而去。   去考场的路上,是陆爸开的车。   陆子安陪着坐在后座,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安安心心地做就好。”   “嗯呐。”沈曼歌今天把头发全扎起来了,露出光洁的额头,顺便在他掌心蹭了蹭:“考完你会来接我嘛?”   “会。”陆子安微微一笑,给她把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晚上想吃什么?”   沈曼歌想了想,凑过来,以手掩唇,压低嗓子轻声道:“想……”   吐气如兰,她这样靠近的时候,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撩拨得人心里有些发痒,偏偏又挠不到。   陆子安下意识地想退,但又控制自己不能退,只能努力屏住呼吸,很认真地听着。   然后,他就听到沈曼歌甜甜地,轻声地道:“吃你呀。”   微微瞠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陆子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看着她的眼底的俏皮,陆子安又确定了,他真没听错。   “……”竟无言以对,陆子安只感觉自己像是要心肌梗塞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一点自觉都没有,还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看着他:“好不好?”   好个蛋!   高中都没毕业,是个人都下不去这个手。   真要这时候把她给吃了,他妈得拿菜刀砍他。   陆子安抿着唇,威胁地看着她:你给我收敛着点!   大概是因为他太久没回应,陆爸往后头瞅了一眼,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好!怎么不好。”陆爸乐呵呵地笑:“曼曼想吃什么都可以,让你阿姨给你做!”   “嗯嗯呐,谢谢叔叔!”沈曼歌开开心心地道谢。   扎心了。   直到沈曼歌愉快地下车进了考场,陆子安还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骂不快!   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但今天又是她考试的时候,骂了万一影响她发挥就得不偿失了……   种种纠结,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偏偏他亲爹还啥都不知道,乐呵呵地问他:“对了,刚才曼曼说她想吃啥来着?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陆子安盯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她说她想吃香辣鸡爪。”   “哎,这个好!”陆爸更开心了:“就是该吃香辣的嘛,那盐锔的有啥好吃的!”   陆子安抚额:“行了,回去吧。”   摊上这么没心眼子的爹,真不知道是他幸还是不幸。   考试分三天。   陆妈比陆子安上考场那会儿还要焦虑,天天变着法的做好吃的。   又是各种患得患失,时不时拉着陆子安念叨:“要是曼曼没考好,你可不能嫌弃人家知道吧?反正她会做衣服,就给她开个公司好了……”   “好。”   一时又充满自信,斜着眼看陆子安:“我说,要是曼曼考上清华北大了,看你咋办!到时全都是年轻小伙子,追在曼曼后边儿跑,一个个又年轻又帅气,哪跟你一样死气沉沉的……”   陆子安无奈地看着她,叹气:“妈,我是你亲生儿子,你再这样你会失去我的。”   被他堵回来的陆妈理直气壮:“没事啊!曼曼会要我的!”   扎心了,老铁。   加上还有陆爸在一边推波助澜,这三天过得最糟心的竟然是陆子安。   那个原本最该犯愁的考试者,天天精神满满的,每天进考场前最大的乐趣就是撩陆子安。   第三天早上,陆子安神情紧绷,如临大敌地盯着她。   “子安怎么了?”沈曼歌巧笑倩兮地看着他,慢慢凑过来:“今天我想吃……”   陆爸还毫无所觉,乐呵呵地看着她:“曼曼别不好意思啦,想吃啥尽管说!”   “嗯嗯!”沈曼歌吹了口气,吹得陆子安浑身一凛:“子安,你不是说要对我不客气嘛?嘻嘻,我等着哟……”   手指甲不轻不重地,在陆子安腿上刮了一下。   陆子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全身血液全往下边冲。   深呼吸。   不能生气,不能动。   陆子安咬牙扛过身体的悸动,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冷到冰寒三尺了。   你死定了,沈曼歌。   “你怎么不下去送送?”陆爸一脸嫌弃:“你看别人都是送到校门口的。”   “她一个人可以。”陆子安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而且我身份特殊,下去怕引起麻烦。”   这个理由陆爸倒是可以接受,想想也是这样,便放过去了。   陆子安抚额,闭上眼睛:他倒是想下去,但是问题是不能动啊这个混球。   感受着身体的压抑,陆子安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等不到她大学毕业了,等她满二十就吃了吧。   这么熬下去,他怕身体会憋出毛病来。   终于,考完了。   因为七月初就要填志愿,所以陆子安他们没有耽搁,在姚馆长期待的目光里,一家人一起订了去西安的航班。   二十四个徒弟全都来送行了,一个个一点离别时的伤感都没有,反而个个兴奋得很。   陆子安一看就知道他们都在期待什么,笑骂道:“都皮紧了是吧?别太明显了啊,找个筏子,懂吧?”   “懂的!懂的!”应轩猛点头,嘻嘻哈哈地道:“我们都想好了嘿嘿,绝对不会师出无名!”   一听这话尾陆爸就知道要坏,心里叹了口气,捂住脸没眼看。   “嗯,那就好,这几天我们电话都会打不通,有事找卓鹏。”陆子安拍拍应轩的肩,语气凝重了些:“他们,我就交给你了。”   应轩感觉胸膛之中一股热流涌过,忍不住挺胸抬头,声音宏亮地道:“嗯嗯!师父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师弟他们的!”   众小徒弟都只是笑,但眼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感动。   这一步棋,走得很是冒险。   但是他们都无所畏惧!   这个机会,他们等了很久了!   送陆子安他们离开之后,众人返回了公寓。   进了房间后,所有人对视一眼,轰地一声笑了。   “兄弟们,打起精神啊!明天上战场啦!”   “哦嘞哦嘞噢嘞……”   哄闹声几乎要把天花板都给掀了。   一片喧嚣中,应轩拿起一木盒子重重一拍:“都给我安静!”   笑闹声为之一静,陆阿惠笑道:“大师兄,怎么啦!”   “凯哥有打电话来,吕家的那个吕二少,明天会去买材料。”应轩严厉地扫视着众人:“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今天晚上都早点睡!把事情搞砸了,会有啥后果懂的吧?”   “懂!”异口同声,然后便是轰地一声笑开:“谁搞砸的,咱让他菊花残,满地伤!”   “咳咳……”应轩脸红了,这些家伙当真荤素不忌。   总的来说,一切都是非常和谐的。   第二天接到吕二少出门的消息后,原定的两个小弟子在众人的鼓励中赶了过去。   挑这吕家为突破口,是经过众人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这位吕二少,故名思义,就是吕家的二儿子。   正值中二期的年纪,喜欢别人叫他少爷。   以前还让人叫大少爷,后面被他哥削了一顿,老实了不少,然后让人叫他,二少爷。   平日里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但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大家对他还算客气。   不过所谓二少的称谓,在众人眼里鄙夷嘲讽的成分居多。   就是这么个人,在所有人的眼里,他的形象基本已经定型了。   反正如果惹了事,一般都是他的错,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既然是要找事,找这样的人才,自然是最合适的。   被应轩他们派出来的,是两个技艺在众师兄弟里比较弱势的赵崇杉和方毅。   赵崇杉擅长玉雕,尤其是俏色巧雕,技艺精湛,但是木雕就比较弱了。   而方毅则刚好相反,他擅长木雕,尤其是镂雕技艺非常厉害。   吕家素来以玉雕扬名,吕父更是馥安省的玉雕大师,但是这个称呼大部分都被取消了。   他之所以坚持呆在守旧派里,就是因为舍不得这名号,才坚决要跟陆子安对立。   不过有意思的是,吕大反而不喜欢玉雕,喜欢木雕,还真让他闯出了点名头。   虽然才三十九岁,但是已经收了三个徒弟。   有这样的父亲和大哥,吕二少更是被比得狗屁不是。   于是他就更加放飞自我了,平时里没少得罪人,真正的人憎狗嫌。   “快一点!”吕二少板着张脸,坐在车里头,不耐烦地冲着外头嚷嚷:“热死人了,你们快点搬!”   今天他来材料街,就是为了给他大哥拿定好的木料回去。   本来这事轮不着他,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哥的三徒弟脚全扭了。   真是倒霉透了,害他这么热的天还要跑出来。   哼哧哼哧抬材料的工人们连白眼都懒得翻,默默地把木料放下。   远处走过来两个小白脸儿,抬着个箱子,满头大汗。   “哎哟,宋老板!叫个伙计过来搭把手儿!”隔老远地,那人吆喝了一声:“我实在是抬不动了!” 第436章 消失的木料   “哎,你你,你们两个,过去帮人抬过来。”木料店的老板擦了擦汗,亲自迎了过去:“方先生,这可怎么好意思,竟然还让您亲自送了过来。”   走了两个人,吕家搬材料的速度更慢了。   吕二少顿时就毛了,摇下车窗怒道:“怎么回事!他们跑那边去做什么!”   “二少,那好像是老板的客人。”   “我管他客人不客人!”吕二少被他哥扔了这么个差事,本来就好气的,还想着赶紧搞完赶紧回去,竟然还被人拖了进度,顿时就更火了:“去!把那两人叫回来!”   开什么玩笑,竟然敢耽误他的事!   这边宋老板刚走到方毅他们面前,后头吕二少的人已经跟了过来,压低声音说了两句,宋老板眸光就是一暗。   这个吕二少,真是太不会做人了。   他笑容满面地道:“好的好的,方先生是前些天预约好的,送进去就好,稍等啊。”   对着方毅他们,笑容则更加真诚了些:“方先生,这位是……”   “这是我师弟,赵崇杉。”方毅与宋老板握了握手:“这里面,就是我家的祖传的金丝楠木木料了。”   金丝楠木?   宋老板早就知道了,所以并不意外,倒是吕二少带来的人眼睛一亮。   难怪他们两个搬起来都这么费劲,金丝楠木啊,那可是好东西。   他没再嚷嚷,眼睁睁看着他们抬店里去了,才扭头回到车前。   “干啥呢你,让你去把人叫回来!”吕二少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嫌弃地看着他。   “二少,我和你说……”如此这般一番,最后总结:“刚好大少爷缺一块好木料……”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偃这边连块象样点的木料都找不到。   瞿家如今又是个女的当家,说是新婚燕尔,暂时不接散单。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跑这街上来搬木料,就是被这阵的供不应求给闹的。   金丝楠木……   吕二少眼珠子一转,呢喃道:“但是,这玩意儿一听名字就感觉很贵的样子。”   他哥给的钱可不多啊,总不至于让他添钱吧。   “我看那两个挺穷,说不得就是拿来卖的……”这人一本正经地给他出主意:“我刚才看到了,他们把箱子搁边上,进去喝茶去了,不然就等他们出来,截了宋老板这单,给他们一个优惠点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这个……倒是可行。   不过再优惠,那也是金丝楠木啊。   虽然吕二少对木料什么的不大了解,但是这名称太有名了,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听说一小块就贵得很,寸木寸金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也贵……”吕二少往店里头瞅了一眼,压低声音:“确定吗,他们真在后边喝茶?”   “确定!二少要不要我去盯着,等他们一出来就把人叫过来?”   吕二少一挥手:“不用!”   他脸色几经变幻,目光在店外头扫了几眼,确定没有摄像头,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一盏茶的功夫,吕家的人已经搬完了东西。   宋老板特地送出来,照常递烟:“哎呀,刚才对不住呀,二少可别生气……”   “没生气。”吕二少一脸不自在,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行了,坐车呢,不抽烟了,先走了!”   车子绝尘而去,喷了宋老板一脸灰。   哎?这么包容的吗?都不像二少了呢!   宋老板心里头直犯嘀咕,进了店以后,又迅速堆出笑容:“方先生……”   “嗯?”站在原地的方毅脸色有些难看,皱着眉头盯着这箱子:“……我怎么感觉,这箱子好像被人动过?”   箱子?   宋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角的木箱,笑道:“怎么会呢?这么重的木料,谁动得了,再说刚才也没人进来呀。”   要是有新客人进店,店员会通知他的。   “好像是动过。”赵崇杉有点紧张,上前一步直接打开了箱盖:“啊!”   心头一紧,宋老板疾步上前,看到的瞬间也瞠目结舌:“……这怎么回事!”   刚抬到店里的时候,他可是验过货的。   那么大一块金丝楠木,这可是作不了假的。   “宋老板!”方毅又急又怒,面色铁青:“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店里有安装摄像头吗?”   “有的有的!”宋老板也挺怕的,本来收这木料就是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就是因为方毅价格不高才咬着牙收下来的。   在他店里头出了事,他刚才钱都给了!   早知道就直接抬进去了,都怪吕二少的人,非得火急火燎地把他店员给叫去搬货。   结果一查监控,该死的他光顾着店里的货了,门口刚好是个死角。   只能看到箱子好像被人拖了一下,又推了回来。   中间的时差好像才不到三分钟。   这当口,宋老板也把他的两个员工都叫了过来,噼头盖脸骂一顿,然后直接道:“这木料很贵,你们也跟我几年了,知道我的脾气,直说吧,知不知情。”   这毕竟不是小数目,原本想看了监控直接找人谈话的,但现在没一点线索,宋老板也有些着急上火了。   听了这话,两个员工脸一下就白了。   “老板,我真的不知道啊,当时我正在外头帮吕二少搬东西呢!”   “对啊对啊,我也在啊!哎呀,他们东西又多又重,我现在手臂还酸痛呢!”   两人各种表忠心,见宋老板不为所动,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看他们的样子,倒不像是演的。   宋老板皱着眉头,严厉地道:“真的不知道?告诉你们,现在说还来得及!”   “真的,我对天发誓!要是我拿了,我,我我不得好死!”   另一人更是各种赌咒,骂那个拿了木料的人出门撞死云云。   “行了。”宋老板不想听这些废话,心里头像把火烧着似的:“你们盯着点。”   他转过头,看向已经面沉如水的两人,咬了咬牙:“方先生,赵先生,是我的错,我大意了,这事没别的法子,趁着还早,我们报警吧。”   他想的太简单了,想着人都在,外头两员工,自己坐在里头,这木料又这么重……   而且金丝楠木外头旧得很,不是内行人看不出来,想着不会有事,谁知道……   哎,慢着。   宋老板猛然扭过脸,盯着两员工:“你们说,吕家的木料……很重?”   “对呀!”一个男子比划了一下:“前边儿的还好,后面有个箱子真是太重了……我俩都差点没抬得动。”   “这不可能。”宋老板斩钉截铁地道:“这批木料硬木很少,而且也都不是大材,哪里会有很重的。”   话未落音,他心忽然一凛。   想起吕二少反常的好说话,久经商场的宋老板几乎下意识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方毅冷眼看着他表情的微妙变化,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宋老板……您是不是有点眉目了?”   看着他脸上的浅淡笑意,宋老板有口难言。   他犹豫了片刻,有些为难地道:“这个……方先生,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   “呵呵。”赵崇杉讥讽地笑了笑,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的借口:“宋老板,我看你也别想着替人遮掩了,是那吕家顺手摸羊了吧,我也是佩服你,人家砸了你招牌,这事要传出去,谁还敢来你家做生意?你不想着赶紧给我师兄把木料找回来,倒想着和稀泥,我是服气的。”   这番话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宋老板硬生生被他说得面色惨白。   “这个,赵先生……”   方毅让开一步:“宋老板,我也不为难你,你打个电话问问吧。”   这,没头没尾的,又没有证据,仅凭着猜测就去质问,感觉不靠谱啊。   “……抱歉,这个……”宋老板犹豫了很久,咬着牙道:“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您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请,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方毅二人讨论了片刻,回来时脸色好看了些:“行,宋老板我相信你,我们明天再来。”   ……   西安,正在博物馆里看《铜车马》的陆子安收到了信息:【马到成功。】   陆爸和陆妈在前头看,沈曼歌微笑着跟在他身边。   陆子安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向一边目露期待地看着他的姚馆长点点头:“这件文物真是华美。”   “是的,这是秦始皇帝御用马车的原貌。”姚馆长与有荣焉地看着面前这马车,赞叹地道:“作为世界马车史上的里程碑,对研究古代车马的结构、系驾方法、天子乘舆制度和金属制造工艺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顿了顿,他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最期待的那个问题:“陆大师,请问您对这伞的机关,有感觉吗?”   围着这车马转了一圈,陆子安目光在车上的伞上停留了片刻,略作思忖,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我……想去看看实物。”   实物?   这就是说真正的《铜车马》了,姚馆长心一跳,话都有些说不完整了:“陆大师……您的意思是……”   陆子安矜傲地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又充满自信:“如果这真的是《铜车马》的原物模型,那我认为,这伞的结构我有了点大概的思路。” 第437章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虽然陆子安说的仅仅是有了思路,但姚馆长这些天有反复研究过陆子安的生平。   他从来不会狂妄,有一说一,一步一个脚印。   既然他说有了思路,那基本就和有把握没什么区别了。   姚馆长手都在微微颤抖,心扑通通的直跳,喉咙干涩却又不敢太轻易去寻求确认。   这种情绪紧张的感觉,上一次出现的时候好像还是他升上馆长的时候。   姚馆长尽量保持着清醒,看着陆子安冷静地道:“陆大师,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上午九点,我派人来接您可以吗?”   “好。”陆子安也对他们目前的工作场景很好奇,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陆子安这么好说话,姚馆长心中一喜。   心里的高兴还没过三秒,陆爸直接道:“那这个酬劳怎么算?”   嘎?姚馆长怔住了,还要钱的吗?   他看了看陆子安,见陆子安只是微笑,并不开口,便有些迟疑地道:“这个,自然是……非常优渥的。”   但是陆爸却不给他和稀泥的机会,追问道:“有多优渥?每小时多少钱?还是按整个工作包圆?做完后这机关子安可以用吗?还是不得外传?手工费自然还是要计算在内的吧?”   每问一句,姚馆长额角就滴落一滴冷汗。   如果他还看不出来这两人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话,他就白混了这么些年头。   但是,以陆子安如今的身份,一件作品在黑市的价格就已经飙到了千万,手工费?在和他开玩笑吗?   姚馆长也不能直接这么说,那样未免太无耻了一点。   可是这个钱,如果要他出的话,他也不知道说多少才合适。   将他的为难看在眼里,陆子安想了想:“技艺有高低,工艺无贵贱,姚馆长,将我与其他修复者一视同仁就好。”   “哎,好。”姚馆长心一松,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很多:“那我先代表所有修复师,谢谢陆大师的加入。”   两人的手在半空轻轻握了握,松手之后,姚馆长的心猛地一抽抽。   哎呀,其他修复师的工资也不低啊……   尤其陆爸直接和他敲定了细节及合同之后,原本打算给陆子安冠一个名誉称号把这事煳弄过去就完事的姚馆长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写的心疼!   将他的纠结看在眼里,陆爸欲言又止。   回到宾馆后,陆爸送走了姚馆长,便瞪向了陆子安:“你看你,又不缺这几个钱,非得要我扮这个黑脸做什么。”   虽然工资不低,但于他们而言,这点子钱够干啥?   连一块像样点的矿都买不到!   “爸,重要的不是钱。”陆子安一伸手,将合同拿了过去:“这是一个态度。”   态度?陆爸皱着眉头:“什么态度?”   “你觉得,这工钱很贵?”陆子安摇了摇头,叹息道:“说句实话,这点钱,基本算是我给他白做工,我随便腾点时间做个东西,只要我想卖,拿出去抵我做几辈子。”   这个陆建伟自然也清楚,所以他才更加不能理解。   “你觉得姚馆长是最后一个吗?”陆子安弹了弹合同:“他邀请,我就来,那以后别人请我去不去?如果下次一件东西要做半年呢?做一年呢?我都免费?”   陆建伟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犹豫道:“但是听说这西安博物馆确实没什么钱……”   “那是他们的事情。”陆子安打断了他的话,面容清冷:“爸,你要想明白,我不是来玩的。”   正正经经的做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能理解他爸的思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着这钱没必要拿……”   “很有必要,钱多钱少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能让人觉得我很闲。”陆子安叹了口气:“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爸你该比我明白。”   有时候,适当地保持一下自己的神秘性还是很有必要的。   帮是一回事,也得考虑自己的接受能力。   如果来者不拒,他哪有那么多时间。   陆爸想了想,确实这样才是最省时省力的事情,面上便闪过一丝不自然:“倒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总的来说,一切都进展非常顺利,每个人都很高兴。   第二天一大早,陆子安便跟着工作人员直接去了博物馆。   沈曼歌与他同行,他爸妈则自顾自玩去了。   这一次,他们没再去前边的展厅,工作人员领着他们一路七弯八绕。   越走,温度就越低,最后停在一间不甚起眼的房间前,姚馆长正耐心地等待着。   看到他们前来,姚馆长神情微微放松了些,微笑道:“陆大师,沈小姐,请进。”   一步踏入,陆子安感觉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非常宽敞的房间,灯光明亮。   房间里的温度,比外面甚至更低一些。   全都是桌子,桌上铺着干净的棉布,上面放着一些细碎的零件。   一张这样的桌子,看了会觉得很正常。   毕竟这可是秦始皇陵,就算堆满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如果这样的桌子从门边一直两四周蔓延呢?   如果桌子下方的空处被改造了柜门,打开后里面全是零件呢?   每排桌子相隔一米,而这样一整排一整排的桌子,几乎铺满了大半房间。   不时有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在其中穿梭,仔细对照标号,挑挑选选,拿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便折返。   整间房子甚至堪比峰会的主会议室,还要更长一些。   陆子安没有贸然伸手去查看什么,只默默地与姚馆长并肩而行。   “老戴!”姚馆长大声吆喝了一句,不少人都循声望来,有的还跟姚馆长打声招呼,有的只是看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继续忙碌。   连着喊了几声,一人才在遥远的角落里站起身来:“做什么?忙着呢!”   “戴专家,这位是我专程去长偃请来的陆大师,他对机关术很有研究,这个《铜车马》的伞,我上回和你说过的。”姚馆长连忙走过去,态度很是恭敬。   老戴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比陆子安矮了不少,又瘦,但是眼睛却很有神。   眸光锐利地打量了陆子安一眼,老戴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心里嘀咕道:这么年轻?莫不是姚馆长为了省钱,随便弄了个什么人过来煳弄他吧。   虽然心里有这想法,但他还是取下手套,上前与陆子安握了握手:“你好。”   “你好。”   老戴是没什么心思和他话家常的,握完手便拿出一张纸:“既然你对机关术很有研究,那你帮我整理一下这件文物的零件吧。”   薄薄一张纸,画的正是一号铜车马的平面图。   一号铜车马是由3500多个零部件组成,总重约1040公斤,当时为了复制赝品,有组装过一次。   但是他们确定自己没有将伞的机关完全复原后,复制完了便把它重新拆开了,全都编了号。   此时陆子安拿到的这张纸,标出来的零件正是其中一个车轮。   “把它的零件全部重新编号,前面写原有的编号,后面写新编号,按照你的思路,将它整理出来。”老戴见陆子安迟迟没有动静,特地解释道:“不需要搬动,太重了,你也搬不动。”   原来的编号太简单,是哪块先拆下来就先编号。   但是这种方法太粗陋,他们需要更精准的。   这件事其实是他在做,也基本快做完了,但是既然姚馆长把陆子安弄了过来,他就得看一看陆子安的真本事。   算不上为难,只能说是一道题目而已——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陆子安倒也能理解:“好的。”   他接过水芯笔,却没急着写,而是慢悠悠地在房间里闲亭信步般观光。   不急不缓,有时感兴趣了,还会低下头去仔细查看。   不愧是结构最复杂、形体最大的古代青铜器,它的金银配饰都多达一千多件。   最细腻的缨络,甚至只有零点几毫米粗细,极为精致。   而且有些带弧度的零部件,其技艺之精妙,连如今制作起来都略有难度。   “其实我一直觉得,秦始皇是个穿越的。”沈曼歌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你看,统一货币像不像我们现在的人民币?还有统一文字什么的,尤其是修路这一条,秦直道简直就是古代人修的一条高速公路。”   “你还忘了都江堰。”陆子安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微笑道:“它是全世界,迄今为止年代最久远并任在使用的水力工程。”   “对啊。”沈曼歌嘀嘀咕咕的:“还有秦军弓弩,我昨天可看过了,上边的介绍是说它是秦俑发掘以来所发现最为完整的一个弓弩,根据专家介绍,这件秦军弓弩射程为800米,是AK47步木仓有效射程的2倍!2倍!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这简直就是黑科技啊,有这样的武器,难怪秦始皇能够统一六国。   “黑科技?”陆子安笑了,伸手指着图纸上的伞:“你看,这简单的一把伞,难倒了国内所有专家,这铜车马出土已经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人能完全攻克这个难关,你觉得弓弩就是黑科技,那这个呢?还有秦长城呢?曼曼,古人其实并不全都是迂腐无知的,恰恰相反,古代有很多聪明绝顶、惊才绝艳的人物。”   “你觉得秦始皇不是穿越的?”沈曼歌咬手指头:“但真的很像啊,还有位面之子刘秀和穿越者王莽什么的,你知道的吧?你怎么看?” 第438章 知白守黑   关于刘秀和王莽,陆子安自然是有所了解的。   对于王莽的所作所为,其实现代人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基本都会感觉非常微妙。   毕竟,王莽即位后,颁布了一系列匪夷所思而又令人莫名熟悉的命令:   1、土地国有,平均分配。   2、废除奴婢制度。   3、修改官制和地名。   4、政府参与的计划经济和国企专卖。   5、改革货币。   6、政府建立贷款体系。   7、强迫劳动,消灭不劳动者。   8、将一天100刻的古计时法修改为一天120刻的新计时法。   9、修改与周边异族的关系,尤其是灭高句丽,将其改名下句丽……   说起这个,沈曼歌直乐:“总感觉这个王莽,肯定被热爱韩剧的女朋友甩过百来次,不然哪有这么深的仇。”   陆子安无奈地笑了,摇摇头:“其实王莽的制度也不算太出格,比如朱允炆和方孝孺等一批人,也曾经想过要恢复井田制。毕竟在文人眼里,周礼才是最完美的,只是王莽的行动,太果断,不考虑后果,所以才失败得如此彻底。”   如果王莽能够沉下心来,慢慢筹划,不这么急于求成,或许……   “我不信。”沈曼歌揪着发尾,慢慢地卷啊卷,嘟着小嘴直接背课文:“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   这是说的昆阳之战,刘秀守军不足万人,王莽派来的大军有42万,实力过于悬殊。   但是先是流星坠落在王莽大营,接着是白天有奇异天象。   这也是刘秀一度被称为位面之子的重要原因。   正好陆子安弯腰在打开柜门,沈曼歌探进头去,嘻嘻一笑:“子安哥,解释一下这个大陨石召唤术?总不至于说刘秀是魔法师吧?”   “……”陆子安无言以对,摊手:“大概是他运气特别好。”   “我呸!”   两人就刘秀王莽的事情进行了一番探讨,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   倒是最后,陆子安想起了自己的系统。   既然系统都能出现,区区一个王莽是穿越者又有什么稀奇的?   于是沈曼歌再进行举证的时候,他便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他是穿越的。”   “喂!这么敷衍的嘛!”沈曼歌一扭脸。   说笑间,两人已经在整间房间里面转了一圈。   沈曼歌探头看了一眼,却见陆子安的纸上仍然是一片雪白,忍不住咂舌道:“子安哥,你怎么一个字都没有写啊。”   “不用写。”陆子安成竹在胸,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我都存在这里了。”   这么变态的记忆力吗,真是太气人了!摔!   而戴专家也是这么想的,他听到他们靠近的声音,捶了捶腰站了起来。   结果扭过头就看到陆子安什么都没写,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怎么了?太难了吗?”   “没有。”陆子安淡淡一笑:“请问有没有大一点的纸?”   大一点的?   戴专家看了眼他手里的A4纸,感觉是小了点。   毕竟要写几百个零件,也确实有点不够。   他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叠A3的纸出来:“够吗?”   “嗯,差不多吧。”陆子安打开笔筒,略微思忖一番,便开始下笔。   他拿的是一支非常普通的水芯笔,但是一手行楷写得如行云流水。   明明字体清晰柔滑,偏偏肆意洒脱的性格在笔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字!”戴专家望着眼前这酣畅淋漓的文字,脚步像粘在地上似的不动弹了。   他一生为了文物奉献了自己所有,唯一爱好就是书法。   曾经偶然得到过一幅草书,他一直奉若珍宝。   那字迹明明非常新,应该就是当代人的墨宝,但是他偏偏找不到那个人。   那种浸淫在字里行间的不羁,笔锋中蕴含的洒脱,是他内心最为向往的境界。   只可惜他托了不少人问,却一直找不到那个书法大家的下落。   此时他看到陆子安这一手简单随意的行楷,那种奇妙的感觉又回来了。   渐渐地,仿佛自己也融进了这奇妙的境界里。   笔道流畅,行笔巧妙,陆子安一路甚至都没有停顿过。   一行行写下来,将那些零件分门别类,全部重新编了号。   沈曼歌开始还以为戴专家之所以不走,是因为不相信陆子安,心里还有些不忿。   等到陆子安写完了一张,戴专家如获至宝地捧起来,啧啧称赞,她才恍然发现:哎?这位专家你是不是弄错重点了?   “好字啊,妙于起倒,要达到如此八面灵动、八面出锋的境界,这手字练了不少年吧?”戴专家越看越是心喜,举起来细细欣赏着:“用笔如同风樯阵马,当真是淋漓痛快!”   尤其陆子安的字,向来喜欢知白守黑。   《老子》有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虚实相生,一字一行一处均未平平实实,总是大与小、粗与细、正与侧、长与短巧妙地组合在一起。   在强烈的对比中产生气势和力量,又从黑白错落的分割中,构成气韵生动的画面。   明明写得这般迅速,却一点不见凌乱,只见潇洒,可见陆子安功底之高。   沈曼歌虽然成绩很好,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字真的不如陆子安。   她练过字帖,字仅仅能说是整齐,干净,但却没有陆子安这般洒脱自然。   这已经不是字了,这是风骨,是特性。   看到字的时候,眼前便会出现陆子安的音容相貌。   真真正正的,字如其人。   不知不觉间,周围围拢了一群爱好书法的人。   他们都努力地往后站,只抻长了脖子去瞧。   等陆子安写完了一张,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拿过来细看。   不争不闹,每个人对待这些纸都如同珍宝。   而一旁的戴专家满怀激动,看陆子安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慈爱与赞赏。   等到陆子安搁下笔,微微退后半步,一回头看到放大数倍的戴专家的脸都有些被吓到。   他冷静地退后半步,疑惑地道:“戴专家,请问你觉得我这编号怎么样?”   编号?什么编号?   戴专家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这才想起,哎呀,好像他是让陆子安编号来着。   “啊,我还没看完,稍等啊。”敬业心到底还是牵回了一丝理智,戴专家推了推眼镜,开始认真地查看着。   令他惊讶的是,陆子安提出的,竟然是一条全新的思路。   与他们之前将零件由用法区分和以大小区分完全不同的是,陆子安直接将这车马拆成了几个部分。   车轮、马、马夫、伞,全都分开。   其中每个细节又再拆分,分别以顺时针方向,将其逐个标记。   “哎,这里……”有人也终于将视线从欣赏书法里拔了出来,皱着眉头道:“怎么和我们编的号不一样……”   尤其是伞杆这里,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零件……   面对他们疑惑的眼神,陆子安气定神闲:“它就该是这样的,你们之前弄错了。”   听了他的话,众人面面相觑。   值得一提的是,铜车马他们复原过三次了。   当初它刚出土的时候,由于原有木椁早年腐朽、上部填土塌陷,致使两辆铜车马损坏严重。   一号车出土时全车破碎,断口2244个,破洞316处,裂缝55处。   是他们日复一日,细心修补,将它们慢慢分门别类,精心地修复成了如今的模样。   上一次组装,其实已经基本恢复了《铜车马》原有的风貌。   之所以把它重新拆开,就是因为这伞杆,他们无法将其复原。   看似简单的伞杆,其实是铜车马是最有技术含量的部分。   伞杆插在一十字带竖杆铜座上,铜座与舆底作不固定连接。   伞柄中空,暗藏利器。   柄底多机关,通过不同机括的推拉组合,可以灵活控制伞柄在十字底座上滑动,从而使得伞盖可以根据太阳方向的不同而调整合适的倾斜方位;   不固定的连接使得铜伞打开机括后能取出,以其尖端插入土中,又可为歇息于野外路边的主人遮阳避雨;   在有刺客袭击的时候,伞盖作盾,伞柄和内藏的利刃都可自卫反击。   如此复杂的功能,尽囊括于一柄细长的伞杆之中。   戴专家眉头紧锁,心中复杂难言。   他对铜车马所有零件的了解,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试过各种组装方式,唯独没有想过如陆子安这般。   所有人默默地看着他,让他拿主意。   是肯定,还是否定,就在他一念之间。   戴专家的目光在字迹上停顿了几秒,神色有些微妙:“陆大师……这,如果组装的话,工程量是很大的……”   如果真的成了,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是如果没有成,每一次组装都是对铜车马的损伤。   更不用说是这样更换了组装方式的办法,稍有不慎便会留下遗憾。   他虽然认同字如其人,也非常欣赏陆子安这手书法,但是他也不敢轻易拿铜车马来赌。   这不是他个人的私有财产,他做每个决定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大师……我觉得……”戴专家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狠狠心:“要不,还是先在我们的模型上试一试吧!” 第439章 短刃可袖   模型?   戴专家想了想,补充道:“为了可以试伞的功用,陆大师你用我定制的那套新的精钢模型吧。”   众人默默地望向了戴专家,眼里不止是疑惑,更多的是控诉。   说好的那是非常精细的模型,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不能轻易动呢?   他们要做什么的时候,都是自己玩电脑里的模型,或者用石膏模子一一比对。   结果这陆子安一来就变了,啧啧啧。   “咳。”戴专家自然不可能因为他们而有什么想法,直接引陆子安往一旁走:“陆大师,虽然说这是模型,但是尺寸也不小,等你组装完毕后,我们可以先试一下它是否成功。”   戴专家一边说,一边也没闲着,把陆子安写的这些编号,直接收在了手里,一张都不留。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看陆子安就越觉得眼熟。   而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工作人员也开始皱眉:“总感觉,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陆子安……”   一个人是这样很正常,但是很多人都有这种类似的反应就比较奇怪了。   “陆大师是明星?”戴专家神色有些微妙地看着陆子安:“或者,长相肖似某明星?”   陆子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手艺人。”   嗯,看着也不像明星,这气质做明星都埋汰了。   虽然是模型,但是却被存放得非常好。   当柜子一打开,那一片银辉瞬间便撷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等比例缩小后的零件,虽然也是拆开的,但是却还是比《铜车马》的原物碎片大了很多。   戴专家弯腰打开柜子,翻找了一下,取出一叠纸:“这是平面图。”   “好,谢谢。”   接过他递来的手套,将它搁在桌上,陆子安没有急着组装,而是将这叠资料翻阅了一下。   那柄伞的高度,就有一米高。   陆子安翻看资料的时候,后头有人慢慢发现了问题。   “哎,我说,我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他!”   “对对,怎么看怎么眼熟……”   “哎小姑娘。”有人拉住沈曼歌,悄悄指了指陆子安:“这个,他全名叫什么来着?”   沈曼歌笑眯眯,一脸无辜:“叫陆子安呀。”   “啊!就是这个名字!”这人恍然大悟,见其他还是一脸呆滞不明所以,连忙掏出手机:“你们等着,我翻给你们看……”   等陆子安放下资料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已经被科普了一遍。   众人看向陆子安的眼睛简直在发光。   天哪!   没想到他们这么穷这么抠的馆长,竟然能请得到这么牛的人物!   “还好馆长是男的,不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用了美人计。”   偷偷瞟了他一眼,沈曼歌忍笑,内心嘀咕:男的也可以用美人计呀……   陆子安长腿一跨,伸手取过立在墙边卷着的地毯。   这是以前冬天的时候用的,因为夏天太热了就撤掉了。   他手上这块一米宽的,正是预备着拿来组装模型的时候用的。   柜门大开,陆子安没有去看其他的,直接探向了伞的零件。   伞座、伞柄、伞盖。   一件件零件,在陆子安的指下异常精巧地以各自的顺序进行组装。   长长的伞柄里,嵌着各种各样精细的机关。   每个机括,都是环环相扣,安装机关的同时,也要保证伞柄能够灵活滑动。   这些要求都限制了人们的想象,最精细的零件,甚至就是薄薄的一张钢片。   伞柄中空,陆子安根据自己的构思,在脑海中将其拆开,再组合。   一件一件地往其中卡入零件,每一步都不能错漏。   但是即便是这样,还得保证它们彼此之间是有空隙的,不能全都挤在一起。   陆子安安装一柄锋利又细长的利刃的时候,终于遇到了阻碍。   一旁静静观看的一位工作人员露出了然的神色,淡淡道:“这柄短剑我们一直装不进去,否则就得把其他的拆出来,所以我们一致认为它是多余的。”   原来陆子安也装不起来啊……   “它不是多余的。”陆子安晃了晃伞柄,丁丁当当的响声分外清脆:“事实上,这甚至都不是短剑,它其实是一柄匕首。”   单刃刀,双刃剑,匕首比短刀和短剑更短。   《通俗文》云:“其头类匕、故曰匕首。短刃可袖者。”   它灵活机动,易于隐藏。   古代刺客一般都是以匕首刺杀,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荆轲刺秦王。   陆子安用手抵住伞柄的一端,慢慢将匕首放进去,忽然顿住了动作,又重新将匕首拔了出来。   对准光,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   见他神色有些奇异,戴专家疑惑地道:“怎么了?这匕首有问题吗?”   “有。”陆子安放下伞柄,皱着眉头道:“今天可能只能到这里了,这柄匕首得改。”   改?怎么改?   “可能你们是为了保证安全,所以这把匕首没有开刃。”陆子安以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匕首的刃:“但是这太厚了,放不进去,用这样的匕首,是无法正常启动机关的,这铜车马本身是为了保护皇帝,用的都是利刃,不会出现这种玩具的。”   “……”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各自的眼神都带了一分不可置信。   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虽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对啊,古人一直认为,死后依然能够拥有自己在人间所拥有的一切,所以才会带大量物品陪葬,嬴政更是这样想的……”戴专家目露精光,激动得脸上泛着红光,啧啧称叹:“不然他也不会带这么多兵马俑陪葬了,所以这铜车马根本不是观赏品,这就是要用的!”   试想一下,有这样思想的人,怎么可能会带一辆仅作观赏的铜车马陪葬?   陆子安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而且,这柄伞的杀伤力不小。”   “真的?”戴专家神情颇为惊喜,右拳击左掌,兴奋地道:“快,去找块磨刀石来!”   开刃?那还不简单。   听说要给匕首开刃,初时有些人听说了都只觉得可笑。   但是见整个工作间的人都逐渐往陆子安他们这里涌来,他们还是不知不觉地跟了上来。   等送来了磨刀石后,周围不少人自告奋勇:“我来吧我来吧!我磨刀贼六!”   “哟,唐博士,你在家里摸过刀嘛!”众人哈哈大笑。   陆子安弯了弯唇,眉眼平静中带了三分笑意,但还是拒绝了他:“不用了,我来吧,我能更精准地把握它的薄厚。”   这话一说,便没人再开口了。   磨刀这事吧,也分人。   在沈曼歌眼里,哪怕陆子安埋着头,往磨刀石上浇水,她都觉得这动作真是帅气的不行。   陆子安磨刀的动作也没什么花样,就是普普通通的磨几下,浇一下水。   磨了一小会儿,陆子安微微侧着刀刃看了看。   “差不多了,应该。”陆子安站起身来,随手挑了一块垫桌脚的木块:“没用了吧?”   “没用了没用了。”戴专家连连摆手:“是要塞磨刀石吗?我看着挺稳的啊。”   “不是。”陆子安把那块木块搁在桌上,握紧手里的匕首,慢慢切了下去。   精钢锻造,真正的切木如泥。   “嗯,可以了。”陆子安点了点头,表情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将伞柄立起来,慢慢将匕首插进去。   在一众或横或斜的零件之中,他必须用刀身将它们牢牢卡住。   不能紧,也不能松。   即将没柄时,刀把触到了伞柄。   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陆子安以一根手指,轻轻拨动下面的机关。   像是弹奏什么曲调一般,左进右出,前上后下。   一阵丁当声响,当里面再无动静时,陆子安松开了手。   时间仿佛伴随着他的动作凝固在这一刻,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将那伞柄倒过来,匕首却纹丝不动。   “嘶……”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惊讶地道:“不可能,这不符合自然规律啊。”   地球引力呢?   那刀身被打磨得有多光滑他们可都是知道的,怎么拨几下就卡住了?   陆子安再次晃动伞柄,明明所有机关都是活动的,但是这般摇晃,里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好的,接下来我再把其他的机关都组装起来……”他不急不慢地伸手去取其他的零件。   “哎,等一下!”戴专家两眼放光,如获至宝地看着他手上的伞柄:“陆大师,能不能,先给我们研究一下?”   做学问的就是这个不好,看到什么感兴趣的都想亲自试一试。   陆子安倒是无可无不可,挑了挑眉,将伞柄递过去:“要多久?”   “很快,很快!”戴专家双手接了过来,生怕把它给摔坏了。   倒是有个专家脑子转得快,本来眼睛粘在伞柄上,生生扭过头来看着陆子安,一脸期待:“陆大师,那个……如果我们把它拆开了,您能还原吧?”   虽然不想这么没志气,但真的不敢打包票啊……咬牙握拳!   陆子安虽然觉得有些想笑,但还是嗯了一声:“可以的,你们放心看。”   看着他们迅速围拢上去,眼睛充满对未知的渴求,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敬佩。 第440章 礼不可废   就是这些人,把那几乎碎成渣的残片,拿刷子刷去泥土,再小心组合,每一块连编号都编了无数遍。   虽然没能全部组装成成品,但这种精神也很值得尊敬。   嗯,就是有点太固执了,不知变通。   “陆大师,您这边请。”有挤不进去的小学徒索性请陆子安他们去休息室:“戴专家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的,先过来休息一下吧。”   休息室就是字面意思,进去后的左侧就是一套皮沙发,都磨得爆皮了,用东西修修补补也能用。   除了这套沙发外,连电视机都没有,更不用提电脑了,外边的电脑那是用来工作的。   其余的空地,全部用来放铁架高低床了,有些被子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坨。   小学徒脸一红,连忙快步上前,把最近的这张床上的被子拉一拉扯一扯,总算是盖住了颜色略诡异的床单。   他有些窘迫地转过身,引他们到沙发上:“请,请坐,我去倒茶。”   “不用麻烦了。”陆子安朝他抬了抬手上的一次性纸杯:“刚才泡的我还没喝完呢。”   沈曼歌也端着杯子笑着坐了下来,这坦然随性的举动,倒是让一直偷看她,生怕她嫌弃的小学徒轻轻地吁了口气。   虽然看上去有点旧,但其实他有很认真地抹干净的。   等小学徒走出去了以后,沈曼歌往陆子安身边靠了靠:“子安哥。”   “干什么。”陆子安瞥了她一眼,喝水。   “我想和你谈谈。”沈曼歌拖长了语调,慢条斯理地笑。   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要使坏,陆子安故作冷漠:“谈什么?先说好,这在外头呢,不能谈情说爱。”   嘿哟!   沈曼歌心里颇为讶异,有点意思昂!   竟然还会抢答了!厉害了我的哥!   她眉毛一竖,虚张声势地低吼:“什么嘛什么嘛!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我有这么随便嘛!”   是吗?陆子安很怀疑,不过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倒好像真是他误会了一样,犹豫了两秒,便咳了一声:“好,我的错,那你说,你要谈什么?”   “嘻嘻!”沈曼歌慢慢地凑过来,压低嗓子,声音又轻又撩:“想和你……谈婚论嫁!”   下一刻门被推开,小学徒走了进来。   陆子安所有话被堵了回去,朝沈曼歌抬抬下巴:行,你等着。   内心闷笑,沈曼歌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道:“也不知道小轩他们的进展怎么样了,你发条信息问问。”   这事陆子安也在想,倒没拒绝,发了条信息过去问。   不一会,应轩回复了:【进展顺利。】   是的,非常顺利。   因为木料的事情都是由吕二少负责,所以宋老板电话打过去,直接就被吕二少的人接了。   开始当然是死活不认,后面确定监控没拍到就更嚣张了。   不仅死不承认,而且还冷嘲热讽宋老板见财起意。   这样的人,宋老板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不耻。   于是第二天,等方毅他们再次来店里的时候,宋老板的态度变了。   他一改之前息事宁人的态度,语气坚决:“我们报警吧!”   他浓眉紧皱,整张脸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对待这种无耻之徒,我们不能用常规的办法!”   赵崇杉和方毅对视一眼,笑了。   “宋老板,既然确定是他吕家拿了,这就好办了。”赵崇杉笑得分外阴险:“业内的事儿,还是按规矩办的好。”   什么规矩?   宋老板一头雾水,却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带他们去吕家。   这天温度很高,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泛着一片惨白。   他们把车子停在吕家门口,就下车走到吕家门前的这一小段路,都走得汗流浃背。   “就,就这里了。”宋老板有些难以理解,不禁再次询问:“真的不报警吗?你们到底是什么规矩?”   “嘿嘿。”赵崇杉笑容满面,挺胸抬头走到门前:“规矩嘛……自然是先礼后兵咯!”   他敲了敲门,里面本来有动静的,瞬间就安静了。   “有人吗?”赵崇杉大声道:“你好,我们来是想问一下关于木料的事情……”   里头有人笑了一声,听不大清晰,然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过来了,打开门,懒洋洋地道:“我们这没木料!都做完了!”   “哦,原来有人。”赵崇杉退后半步,抬腿,一脚踹了过去。   本来只是打开了一个人宽度的门被一脚踹开,赵崇杉在那人发火之前,递上一张帖子:“请转交吕大师,百工门赵崇杉,前来请教!”   暗金的帖子,就这么大喇喇地递到了面前。   不止是屋里的声音为之一静,就连宋老板都吓懵逼了。   啥?请教?有这么请教的吗?   这特么是来砸场子的吧?   吕二少从沙发边匆匆走了过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一把抽过去:“神经病,什么年代了,还什么请教还什么帖子……”   他用力地撕了一下,嘴里还念叨着:“我让你请教,我让你帖……哎,帖……”   撕不开。   明明就是一张薄薄的帖子,偏偏他怎么用力都撕不开。   “二少……”身侧的小徒弟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道:“这玩意……怎么觉着像银的?”   暗金色帖子,边缘有一圈细细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清冶的光。   银的?   吕二少嗤笑一声:“烫银吧,啧。”   “怎么回事。”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吕大师穿着一身中山装,挺直背板,平日里不苟言笑,很是严厉。   偏偏吊儿眼薄嘴唇,深刻的法令纹使得他整张脸显得很是刻薄,与他想表现出来的那种仙风道骨的大师模样完全背道而驰:“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开着空调,为什么不关门?”   “哦,就关!”吕二少在这声音出现的那一刹浑身都僵硬了,听了这话当机立断,直接关门。   赵崇杉伸脚抵着,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既然吕家接了帖子,我就先行谢过了。”   “帖子?”吕大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赵崇杉和他身后的方毅,锐利的眼神看向吕二少:“怎么回事?”   “爸……他们是神经病啊……”吕二少指了指他们,低声道:“别管他们了,直接把人赶出去得了。”   他说话的当口,吕大师一直在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赵崇杉二人。   却见这两人年纪虽幼,但气势十足。   全身上下虽然不显华贵,但那衣料和踩线,他只肖看一眼就大概能确定,他们随便哪一件行头,都抵得上他最好的一套礼服了。   而且二人哪怕没有坐下来,就这么站在屋子中央,也一点不虚,分外有底气。   “……把你手上帖子给我。”吕大师沉下脸,伸手。   吕二少犹豫了一下,狠狠瞪了一眼赵崇杉,把帖子递了过去。   其他人不知道,吕大师只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百工门!   他迅速把帖子一阖,目光凌厉地盯着赵方二人:“你们是陆子安的徒弟?”   “对。”赵崇杉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一副天真的模样:“我听说吕先生的木雕非常厉害,想来见识一下。”   木雕?   吕大师心头一跳。   他擅长的是玉雕,他大儿子才擅长木雕。   也就是说,这个赵崇杉,是来找他儿子的?   低头看了看这帖子,再看看那上边龙飞凤舞的百工门三字。   短暂的震惊过后,吕大师心里涌起一鼓喜悦。   百工门!这可是陆子安的徒弟!   如果能将他们打败,稍微操作一下,何愁他儿子不出名?   再三确认,不是应轩,也不是那个叫陆阿惠的,完全陌生的名字,一点都不出名。   听说陆子安根本没时间教他们,到处乱跑,他们还跑到杭州去过,才勉强教了一个月玉雕。   就这种半调子,也敢来挑他吕家?   “行。”吕大师再三琢磨,确定这没什么陷阱,自家儿子再不成材,那好歹也是收了几个徒弟的,只是现在还在熬资历而已,技艺是达标了的。   他底气十足地请赵崇杉二人坐下,瞥了眼惊呆了的小学徒:“去,把你师父叫下来。”   一旁默默看戏的宋老板也跟着坐了下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心里头只觉得非常奇怪:这两人不是来要金丝楠木的吗,怎么还比上了呢?木头呢,不要了?   好在吕大师的心思都放在了赵方二人身上,倒真没留意到他。   简单的交流了一下,方毅也认真地解释了一下:“帖子是按照业界的规矩来的,我师兄弟二人上门,只要吕家有一人能将我们打败一次,就算我们输。”   “原来是这样。”吕大师板着脸点点头,带着一分试探地道:“这些老规矩,其实如今大多都已经废弃了,倒是陆大师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始终坚持着这些繁文缛节。”   “师父一直教导我们的是,礼不可废。”方毅不卑不亢,一句把吕大师噎得死死的。   他要再说这破规矩没必要遵守,那就是他不懂礼仪了。   楼上走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倒与吕大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副刻薄样:“就是你想和我比试?还递了名帖?”   不等赵崇杉回答,他皱了皱眉,毫不遮掩地道:“你年纪太小了,说出去倒好像我欺负你一样,这样,干脆让我徒弟陪你玩玩吧,刚好你们年纪相仿。”   吕大师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赵崇杉爽快地应了声:“好的呀!谢谢吕先生!” 第441章 这不公平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怎么看赵崇杉一脸喜气的样子?   吕大师表示一脸茫然:哎?他不应该生气的吗?这是在鄙视他好吧?   而赵崇杉简直乐开了花:正中下怀!他就是想从基层挑起,一路挑到天花板!   手里把玩着那张帖子,吕大师其实没怎么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虽然拜在陆子安名下,但充其量也就是学了几个月时间,能有多大出息。   他挥挥手的工夫,小徒弟们就已经把地方清出来了。   同时方毅也直接说了,希望能将现场进行直播。   吕家父子对视一眼,都痛快地答应下来。   啧,丢人的反正不是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啊,我差点忘了。”赵崇杉握拳,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宋老板:“我们这可是挑战呢,需要一名公正的裁判……宋老板,就麻烦您啦!”   关我什么事!一心想做装饰的宋老板脸都绿了。   卖队友啊!   不带这么玩的,说好的是彼此的天使呢?   “我,我不合适啊,赵先生,我只会看料,不懂雕刻啊……”心里苦得很。   吕大师抬起眼皮,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哼了一声:“嗯,宋老板也算业内人士,就你做裁判吧。”   却是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宋老板心里咯噔一声,大概清楚了自己和赵方二人一道上门,已经得罪了吕大师。   满脸的笑被这么轻飘飘的语气堵回来,宋老板憋得慌。   但万万没想到,为他解围的会是那个小年轻。   赵崇杉眼角带着笑,自然又随意地搭上沙发坐椅上:“哎呀,那现在和宋老板攀交情还来得及吗?宋裁判,等会您可一定要多多关照我呀!”   “……”吕大师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几下。   是哦,他的身份现在是裁判啊……   宋老板心里暗爽,表面上憨憨一笑:“你们放心吧,我是非常公正的,我其实是看不大懂什么木雕玉雕的,不过我会根据我心里比较喜欢的来做判断。”   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不放心啊!   总的来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摆开了架势,就只能继续下去了。   方毅将手里的工具箱递给赵崇杉后,掏出手机,默默的登录直播间,和邹凯连线。   “哟,让我来看看,这是哪位小可爱要和英俊帅气的主播我连线啊。”邹凯故作惊讶,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哎呀,原来是我家小方方呢!”   【哇哇,小方方好帅呢!】   【根据内部消息,你们是在挑吕家?】   【哈哈,坐等吕家被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小方方是什么鬼!方毅脸顿时黑了。   他不大习惯在镜头前说话,便直接掉转了摄像头。   这种比较小的挑战,也没什么排场可言。   两人往桌边一坐,便算是做好了所有准备。   吕大师眉眼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端坐如钟,声音宏亮:“就……分别做条鱼吧。”   想起陆子安做的那一扇门上的鲤鱼,他心微微一跳,补了一句:“鲤鱼。”   被派出来的弟子一脸的憋屈,眼底写满了不忍直视:这特么什么鬼题目!   但还是忍着拿过木料,埋头开始画线。   分到赵崇杉手里的,是一块长宽高都不足十厘米的樱桃木小块。   这种樱桃木,虽然纹理细密,光泽度好,但硬度一般,平时他们连练习都没有用过这种木料。   看来他们还真是轻敌啊。   【这是樱桃木啊……哇哦,有好戏看咯【开心】。】   【其实妹子,我暗恋你很久了,我一直想和你做,华盛顿和樱桃树所做的事。】   【……啥?你在说啥?】   【没什么!妹子别生气!我们已经在揍他了!】   赵崇杉内心冷冷一笑,倒一点也不因为被轻视而动怒。   他将木料仔细研究一番,最后慢慢地下刀。   鲤鱼这种素材,被做过太多遍。   像许多人所做的这种活灵活现,恍如活物的他也做得出来。   但是有不疯魔不成活,追求独特和卓越的陆子安在前,赵崇杉怎肯如此沦入俗流?   他咬紧牙关,刻刀慢慢切入樱桃木。   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程度,樱桃木的软也为他提供了一大助力。   “哐当!”   一声巨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却见赵崇杉竟然直接将那方形木块,切出了一块扁扁的木块儿。   吕家学徒动作很慢,但是因为有机器加工,所以他的木料已经切除了表面。   整块木料被切割成了精准的长方形,甚至都直接把节疤给切掉了,省事了不少。   他拿到木块以后,没急着关机器,飞快地梭了吕大师一眼,压低声音看向赵崇杉:“那个,你要不要,用切割机?”   赵崇杉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不用了,谢谢。”   这态度当真是坦然得可以。   吕家学徒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还在暗暗嘲笑他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是他却不知道,在陆子安的手下,从来就没有机器一说!   机器,再怎么精细,再怎么锋锐,那也是机器。   是死物,沿着人类规定的路线前行,没有自己的灵魂。   木雕一行,向来注重的是意境,机器如何能够拥有意境?   它只有技,却没有艺,更不用提意境。   大批量做出来的工艺品,哪怕极为精美,价格依然提不上去。   所以陆子安从来不用机器,他的弟子们也从来不用机器!   用机器切割,的确是最省时省力的,因为刀很快!   但是——他赵崇杉的速度却比机器还要更快!   一柄刻刀,极小极薄,在他指间飞速盘旋。   锋利的刀刃用来刻硬木都非常轻松,更不用提樱桃木这种硬度不足的木料。   红褐色的木屑,纤薄如纸。   每一片飘落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柔韧的美感。   光是这一手刀工,就已足够惊艳。   要做到每一片都均匀细致,不仅对刻刀的锋利有严格的要求,更是考究雕刻师的腕力以及敏锐的观察力。   端坐在位置上的吕大师神色微敛,慢慢地坐了起来。   而吕大更是瞪圆了眼睛,直接站到了赵崇杉的工作台旁边。   虽然感受到了众人灼灼的目光,但赵崇杉却一点也没受到干扰。   他左手托着木块,右手持刀。   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相抵,用力地捏住木块的中心,右手拇指按在木料表面,其他手指缓缓推动木料。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四下一片寂静,连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都死死地盯在他的指间。   有识货的人已经眼绽精光:他这是想做圆柱体!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亦是一种嚣张到近乎狂妄的姿态。   但是直到此时此刻,吕大师也不过是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除了陆子安,没有人能达到如此奇妙的境界!   陆子安那是谁?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报出尺寸规格。   这种天才人物万年难得出一个,这赵崇杉虽然是他徒弟,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毕竟是少数!   而赵崇杉指间的刀,已经慢慢推出了两厘米。   这两厘米,露在他手掌外的那一点,竟然无比圆润,一点毛燥的感觉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毛刺呢?   这样用刀子分切,又是逆着纹理而行,按理说,木料肯定会被刮得全是毛刺才对啊!   吕大师紧紧地皱着眉头,脸色微沉:这太不合常理了。   但是现场却没有人能给他解答。   当赵崇杉的刀,已经转了半个圈以后,吕大师终于坐不住了。   他缓缓走了过来,目光在赵崇杉微微湿润的额角顿了顿,看向他的指间。   看清楚那柄刻刀的瞬间,他瞳孔微微一缩。   安。   这刻刀切木如泥,锋利无比,原来竟是这个浅显的原因。   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拥有的自然是最好的刻刀。   听说陆子安的那柄刻刀,与昆吾刀的效果都不相上下。   他早该想到,他的徒弟自然也会拥有最好的工具。   他的目光死死地胶着在这柄刻刀上,满脑子都是四个字:这不公平!   可是……   一旁刚刚才停下的切割机安静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他们可是用了机器的啊,如果此时提出用刻刀就不公平,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吕大师脸上再不见一丝惬意,周身的低气压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连宋老板都瑟缩了一下,默默看向了另一侧。   但是只有赵方二人丝毫不受影响,一个照样做着自己的东西,另一个还在不知死活地拍摄。   慢慢地,吕家学徒的鲤鱼已经从画线进行到了细琢。   一尾活灵活现的鲤鱼开始慢慢显出身形,他利用木料的纹理,雕琢出鲤鱼的鳞片,每一片都非常细腻。   但是……   吕大师皱了皱眉,一脸嫌弃。   他是一名玉雕大师,向来最注重意境,自然看不上这么直白浅陋的作品。   连吕大都沉下了脸色,这个……蠢货!   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赵崇杉所吸引,他手中的刻刀终于脱离了木块。   切下来的残料啪嗒一声坠于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吕大师打起精神,认真望去。   他倒是想知道,这样切出来的圆,到底有没有棱角。 第442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要知道,想切成完整的圆,对匠人的腕力要求极为严苛。   整个过程小的几分钟,大的甚至有持续半个多小时的。   期间不能断,不能退,不能停。   从始至终,都必须保持匀速,力道相同。   吕大师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变得谨慎,看向赵崇杉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审视。   而赵崇杉甚至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大喇喇直接把左手展开,轻轻吹了口气。   浮屑被吹了起来,整个圆柱体光滑完整,纹理清晰,光泽甚是温润。   棱角?   别说棱角,甚至连一点点多余的毛刺都没有。   这一手,立刻震住了在场的几位木雕师。   这……这是真正的清刀无痕。   木料本身细腻的纹理,衬着盈润光泽,像是天鹅轻轻浮过水面荡出的涟漪。   静静的,轻轻的,那偶尔多出的节结,则是飘落的一片片鹅绒。   吕大心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真的令人无法想象,这种优美与含蓄兼容的感觉,竟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匠人手中展现。   旁边跟赵崇杉比试的小学徒情不自禁停下了动作,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崇杉的手,一瞬不瞬。   吕二少皱着眉头嗤笑一声:“装模作样,搞了半天做了块磨盘。”   “你给我闭嘴!”吕大恨声骂了一句,第一次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如果说一个惊才绝艳的陆子安是个意外,那么他带出来的这个徒弟也是意外?   而且还有一个应轩,听说技艺极为精湛还曾经获得过某位大师的赞赏。   他第一次,对自己曾经所坚持的理念产生了动摇。   世界上哪会有这么多的意外,如果……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那么问题最可能出现在哪里?   他狐疑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了他的父亲,他爸一直告诉他,要坚守本心,所谓捷径都是歪门斜道。   但是如果这歪门邪道是比他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地掌握更精湛的技艺……   看清楚大儿子眼里的质疑,吕大师感觉心里像是扎入了一针尖。   那种痛,是梗在心口,想说,说不出来,想解释却又无言的感觉。   俗话说望子成龙,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吕大能够出人头地。   他只是……   吕大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陆子安啊。   他一直坚持是陆子安特立独行,妄想天开,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难道,是他错了吗?   一片寂静中,只有赵崇杉依然在用刻刀细细地勾勒。   室内只响着窸窸窣窣的雕木的声音,除此之外,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而这样的环境,反而给了赵崇杉更轻松的状态。   他仔细地体会着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第一次感受到了师父曾经说过的,什么叫将木料本身的形状雕琢出来。   那种感觉,倒不像是他在雕刻,反而像是……   木料在自主地剥落,露出它真实的面容。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茶杯,杯壁打磨得极为光滑平整。   每个地方都是有弧度的,连杯子里面都非常圆润。   杯子中央,有四处小小的凸起。   那是……   吕大师微微倾身,幅度太大,他不得不伸手抵在桌沿。   于是终于得以将杯中情景尽收眼底。   看到的瞬间,吕大师的眼神都凝固了。   那是两尾,小小的鲤鱼。   都掩在清澈的水下,荡出一圈细细的涟漪。   鱼是活的,两尾鱼相互嬉戏,水非常浅,仅仅遮盖住它们一半的身体。   ——这就是那一眼,给吕大师的最直观的感觉。   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这鱼绝对是假的。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效果?真正的以假乱真。   他只是在心里想想,但是一旁的小学徒却要单纯得多,直接问道:“为什么能做到这么逼真?真的感觉像活的一样。”   “啊?为什么?”赵崇杉憨厚地笑笑,一脸天真地道:“我也不知道呀,师父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你想知道,就来百工门问我师父吧!”   【说的好!给你82分,剩下的以666的形式给你,不怕你骄傲!】   【这话真是怼的漂亮!】   【大师内心OS:我活的好悲伤,我在雨中拉肖邦。】   应轩都看的直乐,发了条信息给陆子安,把这事儿和陆子安说了一遍。   “……”陆子安表示,你们这样拉仇恨真的好吗?   真的是……干的漂亮!   正在他准备回信息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戴专家神情萎靡的走了进来:“陆大师,麻烦您来一下。”   这一次,陆子安出来以后,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更加恭敬了。   陆子安还有些莫名,待看到原封不动的伞杆以后,他明白了。   果然,戴专家扯着头发,一脸痛苦地道:“怎么我们拆不开呢?用蛮力感觉它要坏了一样。”   用尽了各种办法,明明陆子安推进去的时候就是这么直接插进去的。   怎么他后边就那么拨动了几下,这匕首还真的就这么卡住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真的。   陆子安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伞杆:“我知道对于我的方法是否正确,大家心里都有疑问……”   有不少人默默地点头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但是陆子安向来坚持的理念是:能动手的事儿,就不用动嘴了。   他干脆利落地举起伞杆,指着空处,慢慢地划了一个圆。   被伞杆顶端碰触到的,都默默退后,最终在陆子安周边空出了一个圆形空地。   就是这样。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看好了。”   蹭!   他按下伞柄上的机关,匕首猛然弹出,速度不快不慢,却带着惊心动魄的流光。   陆子安的右手早就已经准备好,握住匕首的同时,以刀尖在伞杆上轻轻地刺。   仿佛穿越了时代的古老钟声,层层机关递进解锁。   戴专家甚至好像听到了类似齿轮发出的嘎吱声,它撷住了他的心脏,用力地扭动。   所有人都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原来,这真的不是玩具,不是观赏品。   它是一件真正的武器,是皇帝的先行军,当有刺客到来的时候,它是第一道防卫。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宽敞的车道上,旌旗猎猎,长长的车马威严肃穆。   众人步伐整齐,神态从容,簇拥着一列车队,立车、单辕双轮,车上有圆形的铜伞,伞下站着御官,双手驭车,前驾四匹马。   又有安车,也是单辕双轮。   车厢为前后两室,二者之间有窗,上车的门在后面,上有椭圆形车盖。   车体上绘有彩色纹样。   而如此庞大的巨物,竟然只是先行军的车队。   当有不知死活的敌人来袭,御官被袭击的时候,他明明手无寸铁,却不闪不避。   右腿跨半步,吸一口气,迅速地提起那原本作为装饰的铜伞。   噌噌!   刀剑相击,刺客凌厉的一剑被伞面挡住,想直接破坏掉伞面,御官却又在眨眼之间将其收拢。   原以为仅此一招便再无他法,刺客在半空之中转了半圈,凌空一剑刺向御官脖颈。   但是御官却不慌不忙,以手指轻轻敲击伞杆,按下机关。   匕首堪堪挡住已经刺至眼前的长剑,伞柄轻轻一转,铜伞瞬间弹开,里面的毒液沿着伞骨流淌。   暗色的液体,铜本身的色泽完美地为它打了掩护。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伞,旋转起来,速度最快的时候,甚至可以将人拦腰斩断!   而速度不快的时候,御官将其转动,伞骨亦会深深地刺入刺客的身体!   见血封喉的毒液,瞬间便将其麻痹。   或生擒,或死伏。   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刺客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会如何惊讶甚至惊恐。   那样美丽的物品,立于马车之上,只能为人遮盖着烈烈骄阳,但是当它被取下来以后,却可以变为杀人的利器!   现场所有人都已经痴了。   虽然清楚这是战车,也知道它有机关,但是真的从来没有人想过,它可以这样用。   这件文物,它代表着的,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更不是华美的装饰。   它是一辆战车,它走至巅峰,一路踏来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样一件能被帝王所重视,并慎重放入陵墓的,必然不会是仅仅因为它美丽的外观。   噌……   陆子安吸气,一一将所有机关轮番展示一遍后,匕首归杆。   他展示完毕后,提着伞杆走向工作台。   与他直面相对的工作人员甚至下意识退了半步。   那种气势,仿佛真的是刚经历过战场的御官缓步而来,根本没有人敢摄其锋芒。 第443章 以不变应万变   那是一种肃杀的气势,无人可掠其锋芒。   压力如山,杀气如风,所有人心头仿佛都压着一块重石,情不自禁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们眼里看到的,是陆子安无与伦比的才华。   众人望着他的眼神,或艳羡,或崇敬,或……嫉妒。   但是唯有沈曼歌,看着这样的陆子安,简直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认真的男人总是最帅的,此时陆子安微微抿着唇,手指轻轻拨动着机关,明明只是简单的几下推移,当他挪开手以后,伞杆微微倾斜,里面的零件噼里啪啦地掉在了桌上。   那一瞬间,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里都带了一丝炽热。   而戴专家的眼睛里简直在燃烧着火焰,兴奋又激动地道:“陆大师,您能不能再演示一下,怎么组装的?”   “可以。”陆子安慢条斯理地晃了晃伞杆,确定里面空无一物了,才拨开零乱的零件,取出一块放进去。   然后便是一遍,两遍。   已经有人拿了石膏做的模型过来跟着学,但是总是在最后插进匕首时失败。   “它对尺寸和匕首的薄厚有严格要求,石膏只能学大概,无法做到这么精细。”   众人不禁有些遗憾,纷纷搁下了手里的石膏模型,更认真地观看着。   看着陆子安修长的手指随心所欲地摆弄着零件,无比流畅地将其拼合再拆卸。   动作非常潇洒,令人目炫神迷。   戴专家豁出去一张老脸,从陆子安手里拿过精钢模型,尝试着安置。   好不容易匕首卡进去了,但是到后面的拨动却又卡了壳。   明明看着陆子安做的好像挺简单,但为什么到他手里就这么复杂呢?   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好不容易有一次又拼到了将匕首慢慢递入,戴专家咬了咬牙,伸给陆子安:“陆大师,下一步怎么做?”   陆子安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伸手轻而易举地将其拨动,动作放得很慢。   一旁的戴专家飞快地记录着:先上后下,先左后右,上上下下,左右右左……   放下笔,他眼神发亮地道:“好了,这一次肯定能行了!”   按着这规则来,折腾了一脑门的汗水,才总算是成功了一次。   “啊!成了!”戴专家甚至都顾不上汗水,兴奋地举起伞杆:“成功了!”   但是这时候,都已经日头西斜,天色渐暗。   喘了口气,戴专家充满歉意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这个,我们可能还得好好研究一下……剩下的咱们明天再继续吧?”   “行。”陆子安甩了甩手指,重复了几遍以后,手指会很酸。   反正他会在西安逗留几天,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   “走吧。”陆子安看向沈曼歌,伸手拉住她往外走去。   沿路的工作人员都朝他们点头致意,这么短的时间里,陆子安已经凭着自己的卓越能力彻底地收服了所有人的心。   站在他的身边,沈曼歌微微仰起头偷看着他。   永远挺直的嵴背,肩膀平直,手臂修长,神情从容而淡然,仿佛永远不会有任何事物能让他动容。   察觉到她的视线,陆子安的目光平平地从她的脸上一掠而过,看清她嫣红面颊的瞬间,眼神微微一黯。   那一刹,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万千星光凝聚其中,沈曼歌感觉心跳都停顿了一瞬。   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指,沈曼歌感觉嗓子有点发干:“子安……”   “嗯?”   “我……”沈曼歌微红着脸垂下头,咬了咬唇:“没事……”   陆子安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的手机响了,他便没再追问下去:“喂?”   “子安呐,我和你妈现在在下河村。”陆爸宏亮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不放外音也很大:“今晚我们不回来啦,明儿早上再过来,你要照顾好曼歌知道伐?”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   陆妈直接夺过手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子安呐,这在外面呢,不比家里,曼歌长得好看,这外地又人生地不熟的,你可千万得看紧了,晚上就别出门了,把门窗关紧,谁来都不要开……”   “好,好好,行。”陆子安挂了电话,长长地吁了口气。   真的好啰嗦啊。   一旁装害羞的沈曼歌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了些啥,耳根都红透了。   夕阳的光线将他们温柔笼罩,沈曼歌的侧脸带着一轮浅浅的光晕。   看着她满脸娇羞的模样,陆子安心微微一跳,情不自禁微微低下头,轻轻吮住了她的耳尖。   沈曼歌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借着这力道,陆子安的嘴唇慢慢划过她的脸颊,轻柔地吻住她的嘴唇。   柔软,带着曼曼独有的清香。   想要击中女人最柔软的内心,其实只需要一个热烈又柔情蜜意的吻。   沈曼歌刚开始还与他十指交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慢慢滑了上去,攀在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努力地配合。   伸手揽在她细嫩的腰间,手指慢慢摩挲。   喉结滚动,陆子安感觉嗓子发干,浑身冒火。   压抑了太久,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浓烈的冲动,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但是这是在外面啊……   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开,陆子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今天晚上,你一定不要这样看我。”陆子安用力地揉捏着她的手指,软软的,肉肉的,滑腻香甜。   好像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每一次在她面前都是瞬间就土崩瓦解。   沈曼歌扭过脸,有些羞涩,却又忍不住偷偷弯了弯唇角。   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对这个美妙的夜晚的期待。   他们相携进了饭店,点了一桌子好菜,决定好好犒劳一下彼此。   而此时的长偃市,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下。   邹凯的直播间里的人数越来越多,虽然比不上陆子安亲自到场的人气,但是也已经很不错了。   关于赵崇杉和小徒弟的第一场比试,结果显然是毋庸置疑的。   不说意境,单说刀法,赵崇杉就已经远远胜出一大截。   最后的成品,是一个小小的木杯。   周身光滑圆润,杯底停留着的两条小鲤鱼灵动活泼。   就他露的这一手,连吕大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出来。   而那名和赵崇杉比试的小徒弟,甚至作品都没有做完。   等赵崇杉宣布做完了,他直接就认了输。   吕大师面色如常,伸手一指另一名小徒弟:“你,来。”   说好的一对一,他也不会说这么没品去欺负一个小孩子。   这一次,他出的题目是凤凰山。   让人感觉非常奇怪的是,这个赵崇杉,好像脑子有坑。   做鲤鱼做成茶杯还能理解,毕竟可以说是杯中盛着水,鱼在水中游。   但是做凤凰山,他竟然也做杯子!   可是……   偏偏他做出来的作品,吕大师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己方输定了。   一座层峦叠嶂的山峰竟然隐在杯中,仿佛是俯视的画面,周边的细腻纹理化成了一大片的云彩。   尤其是做得这般精妙,赵崇杉的速度竟然丝毫不见变慢。   他打磨完成的时候,与他比试的小徒弟连底画都还没画完!   “好,你输了,下一个。”吕大师一挥手,指着第三名小徒弟。   宋老板一脸尴尬:妈哒,感觉根本不需要评委啊!   要什么裁判啊?人家自己就直接认输了!   第三名照旧失败。   吕大师这次出的题目是人,这题目自带陷阱,他就不信赵崇杉还能耍什么花招!   这个徒弟就比较聪明了,做了一幅画中美人。   真正的身姿窈窕,温柔如玉。   而赵崇杉这一次,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又是杯子,还是杯子!   真正做到了以不变应万变!   所有人都恨不能把他的杯子给砸了!除了这个你能不能换点别的花样!   但是当赵崇杉举起杯子,珍而重之地念出这件作品的名字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杯中窥人。   浮动的茶叶仿佛是不受控制的人生,在红尘中浮浮沉沉,每个人都有无法诉说的故事。   仅此意境,就已经胜出所谓画中人太多。   吕大师眼眸微暗,淡淡地摆了摆手:“退下吧,这一局,依然是赵先生赢了。”   这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一宣布,整个直播间都炸了。   【三比零!哈哈哈哈!小杉杉你简直帅爆了!】   【下一个是谁?来来来,下注了啊,押谁赢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小杉杉呀!】   【但是下一个可是大师父呢!人家还有点名气,小杉杉可连比赛都没参加过!】   看着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宋老板默默地缩了缩脖子。   嗯,感觉好低的气压啊,他恨不能缩成一小团,所有人都不能注意到他才好。   一片寂静中,吕大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出来:“好,赵先生果然有两把刷子,就由我来会会你吧!”   赵崇杉端坐如松,神色很是平静,不骄不躁地点点头:“按规矩,是这样子的。”   定定看了他好几眼,吕大在他对面坐下,不等他父亲出题目,自己直接道:“这一次的题目,就是这个!”   他抬起手,将一个手表搁在桌上。   赵崇杉抬起眼眸看向他,眼底有一丝疑惑。 第444章 各有所长   表?   手表?   难道这吕大少爷是实在气不过,拐着弯儿的骂他?   嘿呀,他这爆脾气!   赵崇杉正酝酿着一通不带脏字儿的对骂,却听得吕大沉着冷静地道:“时间,这次比试,题目就是时间。”   时间?   所有人都怔住了。   依稀记得,陆子安倒是曾经做过类似的摸不着边际的作品。   这种……什么爱情呀时间啊岁月啊什么的题目,实在是太虚无飘渺了。   看不见摸不着的,怎么描绘都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这也是吕大笃定自己能占到上风的题目,虽然如此行径到底算是无耻了,但是不这样做的话,他要是今日真的输给这毛头小子,颜面何存?   感受到赵崇杉锐利的目光,吕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工具箱。   “也行。”出乎意料的是,赵崇杉竟然没有拒绝,爽快地点了头,但是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按规矩,我们的帖子一旦递出,挑战成功是必须退还的。”   “……当然。”吕大面色阴沉如水,手还放在工具箱上,脸却慢慢转过来,盯着他一字一顿:“如果输了,帖子就留在我吕家。”   哎,这个好!   赵崇杉一点都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类似害怕紧张之类的情绪,还乐滋滋地朝方毅招了招手:“师兄!准备好哟!”   这个动作当真是嚣张得无可救药。   这小子莫非还有什么后招?竟然这么有底气。   吕大一口气憋在心口,舌头恨恨地在后槽牙上舔了一下。   原打算点到为止不让赵崇杉输的太难看,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如果这家伙输了,他一定会把这帖子贴到门上!   再有哪个不长眼的小狼崽子敢上门咬人,这就是下场!   “好了,开始吧。”吕大师适时开口:“做完好吃饭。”   三个小弟子输了,他并不在意。   但是他非常清楚的是,他儿子不可能输。   尤其是在赵崇杉答应了这个题目的情况下,吕大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带着这样轻松的心情,吕大师惬意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品了一口。   嗯,好茶。   不得不说,吕大到底还是有些功底的。   收的三个徒弟其实平时也不错,可惜碰上了赵崇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才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他们无一例外的是,基础功都非常扎实。   而作为他们的师父,吕大的基础功之精湛,是赵崇杉望尘莫及的。   一块木料柔顺地粘在他掌心,温顺地任他捏圆搓扁。   刻刀每一次落下,都会削下薄厚均匀的木屑。   每削下五块,刻刀便会微微停顿。   落下的木屑微微旋转着,叠落成一朵五瓣梅花。   端的是晶莹剔透、小巧可爱得很。   这一招是吕大的成名绝技,他曾经以这一手让不少大师都极为推崇。   虽然还没有熬到资历,没能取得大师称号,但是业界里他也是小有名气的。   “梅东君”便是他在业界的别称,正是因这一手绝技,被人称“一朵忽先发,百花皆后春”而得名。   赵崇杉虽然故意表现得冲动无脑,但来之前还是扎扎实实做过准备的。   所谓梅东君,其实出自《梅花》一诗。   疏技横玉瘦,小萼点珠光。一朵忽先发,百花皆后春。   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   赵崇杉唇角噙着清淡的笑意,手里刻刀翻飞,不见丝毫停顿。   哼哼,过了今日,这什么梅东君,还是改名吧!   嗯,叫落红君倒是挺不错的!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当木料表层被剥离之后,他彻底敛了笑,认真对待起来。   沿着木料纹理,缓缓将刻刀沉入半毫米。   一圈一圈的年轮,缓缓地描画。   很少有人会这样拿树心做东西,一般都是把树心与其他地方的材料切割到一起。   但是赵崇杉却挑了这块拥有完整的年轮的木料。   先是椭圆的壶体,然后是把手,再然后,是细致的以刀尖慢慢旋转而挑离的壶盖。   是的,这是一个茶壶。   通体没有任何花样,纯粹的展示着木料本身的花纹。   纹理上下起伏,仿佛是木料在呼吸。   刀刃轻挑,再用小锉子一下一下地将壶嘴掏空。   壶身打磨得极薄,偏偏清刀如飞,没有一点毛刺。   小小的一个木茶壶,做得甚是精妙。   【我的天,好小巧啊,好喜欢!】   【感觉陆大师的徒弟各有所长啊,真的太厉害了。】   【姑娘你骨骼精奇啊,每个都试过吗?到底哪个长?】   【……我要!这字典!有何用!】   一片嘻嘻嚷嚷中,倒也有人比较懂行。   【看似简单,但这一手分明是玉雕的技巧啊……】   【没想到一个小弟子都能将玉雕与木雕完美融合,我华夏传承有望啊!】   刹那间,直播间所有弹幕突然都停了下来。   人们忽然发现,他们光顾着比试的本身了,竟忘了参与者的年龄。   所有人默默地看着桌上三个小巧的茶杯,再看向赵崇杉明显稚嫩的侧脸。   剑眉虽浓,却依然带着三分稚气。   他大概,十七岁?有十八岁吗?   这么年轻,却有这般胆气,敢一人单挑三个前辈,此时更是直接对上了阅历年龄都数倍于他的梅东君。   才气、勇气、独属青年人的朝气,他都有!   这一瞬间,许多人都默默地坐直了嵴背。   一股万丈豪情,油然而生!   有如此青年,何愁我华夏传统文化断层!   有人忍不住回想,喃喃道:“而这位赵崇杉,好像以前根本没听说过……”   “好像是……陆大师二十四个徒弟里,毫不起眼的一个……”   得出这个结论,所有人悚然一惊。   他们平时的比试,都是矮子里边挑高个。   虽然勉强过得去,但是做出来的作品,真要说好的,还真没几个。   但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不止技艺精湛,连意境都掌握得很是巧妙……   如果此次挑战吕家能够得胜,业界恐怕又要多一名惊才绝艳的天才了。   【但是他想赢梅东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他这茶壶,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了。】   吕大毫无所觉,低头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东西。   他做的是一个扁扁的圆木块,上面刻了许多细致的线条与文字。   中间非常精妙地留了一根细细长长的木棍,打磨得极为光滑。   尤其有意思的是,他的这个圆木块还是倾斜的,底座也打造得非常古朴。   看似简单,却又带着一种厚重的历史气息,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细细地打磨一遍以后,吕大气定神闲地一摊手:“我做好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赵崇杉也放下了刻刀:“我的也好了。”   听到吕大的声音,赵崇杉望向他的桌面。   只是扫了一眼,他便微微眯起了眼睛。   日晷仪啊……   汉书·律历志·制汉历中曾有一节记录:太史令司马迁建议共议,乃定东西,主晷仪,下刻漏。   其中的日晷仪,正是古人用来计时的工具。   日晷仪,倒真是与时间这个主题无比的契合。   赵崇杉忍不住站起身来,仔细地观察着。   却见这日晷仪很是精致小巧,可托于掌中,粗糙与精细并存,复古又简约。   与之相比,他那个看似普通的茶壶,倒是被比到尘埃里面去了。   吕二少眼角带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憋了这么久,终于逮着机会嘲讽一句:“啧啧啧,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来挑大梁,赶紧认输滚蛋吧,别等着爷来赶!”   淡淡瞥了他一眼,赵崇杉看着他某处,龇牙一笑:“哟,二少的长齐了?要不要我给你剪掉一点啊?”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柄刻刀,飞快地旋转着。   看着他掌间的刀光几成残影,吕二少感觉胯下生寒,扑通一声坐了下来,脸色很是难看。   “好了。”吕大师摆摆手,淡然道:“看在你们是陆大师弟子份上,我不与你们为难,你们回去罢。”   “吕大师的意思是。”赵崇杉手中的刻刀猛然顿住,轻轻抵在桌面:“不战而降?”   啥意思?   吕大师怔住,待看清赵崇杉眼底的鄙夷后,顿时气了个倒仰。   “放肆!”他腾地起身,指着那个茶壶:“就你做出的这个茶壶,难道你觉得你该赢?”   “该不该赢不由我说了算。”赵崇杉理了理衣襟,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梅东君,你觉得我的作品如何?”   吕大微微皱着眉,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小巧的茶壶,看似轻巧细致,入手却微沉。   明明这壶嘴木壁极薄,难道这里头还别有文章?   带着这样的疑惑,吕大轻轻揭开了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整个人都顿住了。   脸上的血色,在短短几秒钟内褪得干干净净。   他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盖上茶盖。   他的目光顿在赵崇杉年轻的脸上,整整十秒,他一动不动。   待到吕大师狐疑地问他到底如何,吕大才露出一抹释然、悲凉的笑意。   “是我输了。” 第445章 邀得二三知己在,谈古论今说华年   “是我输了。”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这,怎么回事啊?”宋老板表示这戏他演不下去了,完全一脸懵逼啊!   快走到桌前的吕大师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脚下一个趔趄,还好及时扶住了桌沿才站稳。   旁边站着的小徒弟连忙上来扶他,吕大师一拂手,推开了他的搀扶。   刚才吕大的那句话,在他耳膜里轰轰乱响。   他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直瞪瞪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脸,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对于这个结果,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感觉像是走到台上领奖的时候突然被告知自己落榜的茫然和不知所措,那种落差简直让人抓狂。   “怎么会?”他喃喃道:“你这个分明……”   “爸。”吕大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用最后残留的一丝理智慢慢将茶壶放在桌面:“你看一下就知道了。”   时间,何为时间?   如吕大这般,直接做出计量时间的工具,在表面上是没毛病的。   但是真要计较到文字上面,这日晷仪只能说勉强切题。   而赵崇杉的作品,却是直接将时间都压缩了进来。   论技艺,论功底,吕大师都是坚信自己儿子绝对不可能弱于其他人的。   但是为什么吕大看一眼就自己认输呢?   这么年轻的男孩子,难道还真能体会到何谓时间何为岁月?   带着这样的疑问,吕大师定了定神,伸手拿起茶壶。   轻而小巧的茶壶盖,拿在手里恍若无物。   吕大师看向过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什么啊……   深褐色的壶体,里面竟然有一条一条浅而细的纹路,盘旋着,于中心会合。   那些纹路上,又着有大量细而碎的闪光点,莹莹闪烁。   尤其当他轻轻摇晃茶壶的时候,那些光点竟然也会随着移动,却始终都在那细细的纹理上,仿佛正在慢慢运转。   他情不自禁地被它所吸引,仿佛置身于空茫的太空,飘飘然已忘了此时身处何时何地。   吕大师本身也好茶,不管是为了风雅还是真心喜爱,他也是收藏了不少茶壶的。   茶壶属于四大艺术的总和,融诗、书、画、印为一体。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茶壶,会是这样制作的。   这是真正的静若处子,灿若银河。   捧着这一个茶壶在手里,仿佛托起了一整个星空。   但是当盖上盖子以后,那一片星空却又成为了心里最深处的秘密,没有任何人能窥探。   通体雅致细腻,打磨得极为光滑,手感颇为舒适。   吕大师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心里颇为感叹。   这个茶壶,它竟将华夏文化的精髓统一在了一起,完美地体现出了“淡泊和平,超世脱俗”的气质。   虽然不想说得太过残忍,但是……   那个日晷仪与这茶壶放在一起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它太美,太有灵气。   不同于日晷仪的表面文章,这茶壶是真正将日月放入了壶中。   吕大师甚至有了一种将其据为己有的冲动,如果能邀上二三好友,用这茶壶来泡茶,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   那可是真正的“邀得二三知己在,谈古论今说华年”了……   真的还会有人拿它来喝茶吗?   如果真的拿来装茶,却又感觉没有任何茶叶配得上它。   放什么茶叶都是对它的亵渎。   “爸,你怎么看?”吕大的声音打断了吕大师的思路。   恍然回过神来,竟好像已经渡过了漫长的岁月一般,呆了十来秒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神思。   “这个……”吕大师为难了。   如此精妙绝伦的作品就在眼前,要他昧着良心说是自己儿子赢的话,那真的不可能。   不说还有裁判还有直播间里的观众,就说吕大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   真要这样做的话,就是从根本上,对他的羞辱。   一个手艺人,可以败,但不可以耍赖。   败了就去学,这不耻辱。   但是耍阴谋诡计,去强行夺取不属于自己的荣耀。   那不是聪明,而是自己在拿前程开玩笑。   就算能获一时之利,等到了天下扬名之日,这过往便会变成一根耻辱柱。   死死地将其钉在上面,永远不能脱身。   吕大师打了个寒颤,忽然有所领悟。   看向赵崇杉依然平静的眉眼,他很认真地探询着,想看出点什么。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没有鄙夷,没有愤恨,更没有恼怒。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境,他不成功谁成功?   吕大师眼底的疑惑转为欣赏,轻轻地放下茶壶,拍了拍赵崇杉的肩膀:“赵先生是吧?真是不错啊,我宣布,这一局,依然是你赢了。”   “谢谢。”虽然在道谢,但赵崇杉脸上一点感激的神色也没有。   本来嘛,这是他该得的!   他谢他做什么。   没等吕大师高兴完,赵崇杉幽幽地看着他:“那,请问吕家有谁是玉雕师吗?我师兄已经准备好了。”   吕大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这死孩子!   偏偏吕二少不知死活,大大咧咧地道:“没啦!只有我爸会玉雕,我哥只会做木雕!”   “原来是吕大师,失敬失敬。”方毅一脸诚恳地看着他:“您先请。”   我呸。   吕大师心里忿忿不平,凭什么他要和这毛头小子比试?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一个级别的!   看出他的想法,赵崇杉嘻嘻一笑,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状似无意地道:“咳,挑战帖一旦发出,就必须走完流程哦!”   是啊,他们接了帖子,万没有比到一半又不比了的。   那说出去感觉更丢人!   真是恼火!   怎么就搞到了这个地步了?   吕大师忽然想起,是自家那个不成材的二愣子把这人给招来的,顿时恨恨剐了二儿子一眼。   满脑门官司的吕二少表示很茫然,他爹又怎么了?明明他一直站这看着哪都没去啥都没干啊!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权衡了多方的因素,将所有问题都想了一遍。   吕大师最后走回座位,拿过帖子,微笑着道:“不必比了。”   “嗯?”赵崇杉和方毅都怔住了。   “我明白陆大师的意思了。”吕大师挺直嵴背,目光悠远,眉宇间竟没有什么怨恨之情:“他是想通过你们告诉我,匠人为匠,应忠于技艺,行有所止,练技先炼心……我懂了。”   “……啊?”   大师你想多了,师父没有这个意思!   看着他俩震惊的神色,吕大师自认为是猜中了,爽朗一笑:“好!承蒙陆大师看得起,第一家来挑吕家,我吕某人先行谢过,改日再登门道谢!”   “……”   话说到这份上,方毅也没再坚持要和他比试。   酝酿了一下,方毅还是笑着道:“吕大师果然博学多才,师父曾说,匠人就是手和心合二为一的劳动,当时我没大明白,今日听了吕大师这番话,倒是瞬间就明白了。”   若是换成旁人,这样的吹捧之言绝对会一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但是由方毅说出来,却无比的顺耳。   吕大师难得的笑得满脸慈祥,虽然因为向来板着脸,脸上的纹路极深,笑比哭还吓人,但是还是很难得了。   至少他的心情是真的挺愉悦的。   旁边的赵崇杉很没眼色地补上一句:“另外,吕二先生昨天得的一块金丝楠木料,是在宋老板店里拿错了的……”   那一瞬间,风起云涌。   不止吕大师变了脸色,就连吕大也瞬间明白了今天这灾是怎么来的,眼刀子梭梭飞,吓得吕二少脸都白了。   “啊,您放心,我明天就让犬子亲自给您送过去,哎呀真是抱歉,还让你们亲自来一趟。”吕大师努力维持着笑容,坚持得很是艰难。   寒喧一番,吕大师亲自送他们出门,并约好了等陆子安回来就上门拜访。   从吕家出来的时候,方毅还带着和煦的微笑。   等坐到了车上,他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冷了下来,凉凉地盯着赵崇杉。   “师兄……”赵崇杉脖颈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浑身发炸:“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呵。”方毅打量他一眼,玩味地笑:“不错啊,这么嚣张的是吧,很有自信是吗?出门前大师兄怎么说的?必须十拿九稳!你就是这么稳的?”   一听这话音,赵崇杉就知道坏事了。   他刚才比试的时候托大了,师兄要来清算总账了。   “不是,师兄你听我解释啊!”赵崇杉嚷嚷着,理直气壮地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嘛!你看,别人都以为我会赢得很艰难,但我就不,我赢得很轻松!所以那吕大师才那么狡诈,比都不敢比了,你看这是不是省了好多力气!”   “胡说八道!”方毅一巴掌煳他脑门儿上了:“你这叫什么点到为止?没看到吕大脸都阴沉得要滴水了吗?”   赵崇杉的行为,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比试了。   这是打击,从根本打压了吕大的自信。   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轰轰烈烈地将他对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通通碾成了渣渣。   “我错了我错了。”赵崇杉抱着脑袋没地躲,哎呀哎呀叫得欢:“我就是想另辟蹊径嘛!你看,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选择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的时候,却漫不经心抛出了小玩意儿,以不变应万变,下次去挑别人的时候他们保准吓得屁滚尿流!”   见方毅露出深思的神情,他又得瑟起来了:“要是多来几个像吕大师这样不战而降的,我们能省多少时间!到时师父就很快就能回来了!”   听了这句,方毅眉头一肃,咳了一声,瞥了眼前头开车的宋老板。 第446章 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   哎呀我去,他们挑了一家还不够,还准备挑另一家的?   宋老板缩了缩脖子,简直可怕!   他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弱弱地道:“那个,我耳朵背,什么都没听到!”   “宋老板,你别紧张。”赵崇杉和善地笑着,龇出一口雪白的牙:“这几天我们可能都得麻烦一下您,等我师父回来就好了!”   “……”宋老板脸上笑嘻嘻,心里MMP:陆大师,你快肥来吧!   此时的陆子安和沈曼歌已经吃完饭了,在一同走路回宾馆,顺便消消食。   沈曼歌挽在他臂间,身形轻快。   她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走路一跳一跳的。   “明天想去哪里玩?”陆子安想着今天在博物馆里呆了一天,有些内疚:“等明天组装完就带你去。”   “我倒是不怎么想玩。”沈曼歌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道:“我就是想吃遍天下!听说西安这边有很多好吃的呢!”   西安的小吃?   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知道。   沈曼歌傲娇地仰起头,一副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模样。   “好,你想吃什么?”陆子安掐了她脸一把,手感甚好。   “嘿嘿!”沈曼歌在他手臂上蹭了蹭,竹筒倒豆子般如数家珍:“听说西安这边的特色小吃有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还有牛羊肉泡馍、锅盔、腊汁肉、葫芦头、蜜枣甑糕、石子馍、擀面皮、千层饼、油酥饼、腊汁肉夹馍……”   开始还慢条斯理,后面越说越激动,语速飞飙。   “慢着慢着。”陆子安好笑地打断她,捏了捏她的小脸:“全是小吃,你个小吃货,做了不少功课吧?”   “那必须!”沈曼歌眉飞色舞,扶着他的手,跳到一花坛上,沿着花坛的边缘往前走,一派指点江山的气势:“我宣布!这片鱼塘都被……噗哈哈!”   这台词实在搞笑得很,她说不下去了,笑靥如花。   夜风微凉,吹动她的长发,拂过他侧脸的时候捎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陆子安握着她的手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眉眼还带着一分娇俏,但眼底却已经有了缠缠绵绵的情意。   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回眸时却撞进了陆子安的眼里。   视线交缠,她微微抿了抿唇,却大胆地没有退缩,而是朝他微微倾身。   陆子安下意识想去抱她下来,但是却没想到沈曼歌一手扶在他肩上,就这样吻了上来。   凉凉的,带着刚才吃的冰淇淋的浅浅淡淡的甜。   分明有些紧张,却又固执的不肯退让。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吻。   轻轻扶住她的腰,免得她摔下来,陆子安浅尝辙止,轻轻吻了几下便松开了她。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们的心境。   终于,到了门口。   陆子安给她打开门,在里面转了一圈,确认没问题了才点点头:“你洗洗睡吧,记得把门窗关好,我就在隔壁的房间,有事叫我。”   “好的。”沈曼歌乖巧地应了一声,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伸手摸摸她的头,陆子安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帮她带上了门。   回到房间里,陆子安扯了扯衣领。   大概是太热了吧?总感觉心情无法平静。   他顺手把空调调低,随便拿了件衣服进去冲了个澡。   出来时仍然有些心浮气躁,他深吸一口气,在桌上铺了张纸。   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银花丝香炉,他点了一支檀香,深深地吸了一口。   感觉整个人一下就清醒了。   取出娄主任新寄过来的敦煌飞天的图,他仔细地看了两分钟后,沉思片刻,便提笔开始进行绘制。   其实于画画,陆子安并没有太多的渴求。   他更多的,是将画画与书法,作为静心的途径。   在挥洒之中,让心宁静下来。   而娄主任之所以在众多画师里,挑中陆子安作为敦煌壁画的匠师,也算是眼光毒辣。   如今的华夏,许多画师都喜欢随波逐流,追赶时尚。   什么流行就画什么,只求能提高价格,卖个好价钱。   但是这样的画,充满匠气。   匠气一词,可以说,这是对一个画家最负面的评语。   但凡见过陆子安的画的人,对他的评价,往往都会提升几个层次。   原因就是,陆子安的画,永远不会充盈着匠气。   他画的人物,灵动而雅致。   画的山水,充满了书卷气。   匠气与书卷气的区别,不在笔法,而在于笔意。   书法中对于“笔意”的重视,是从北宋开始的,所谓“宋人尚意”。   米芾说:“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   苏东坡则更进一步:“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这种说法,便是把“笔意”放到了“笔法”之上。   苏东坡更有言: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得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糟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   “士人画”之所以好,在于有“意气”。   “画工画”为什么让人“看数尺许便倦”?   原因是“无一点俊发”,也就是缺乏“笔意”。   董其昌提出“南北宗”论,极力推举南宗画,也是从笔意出发。   他认为一旦落入“画师魔界”,则“不复可救药矣”。   陆子安绘画时,因为手腕极稳,心境平和,画出的画更加虚灵微妙、随机生发。   而这八个字,正是南宗画笔意的精髓所在。   如今他寄回敦煌的画,每一幅都被精心裱了起来,就挂在敦煌莫高窟的一个空洞窟内,供游人参观。   有许多高校的学生自发组织前往欣赏,细细体会。   去的人多了,也有人开始察觉到了异常。   于是有一众前往参观的艺术生就被几名记者堵住了,问他们可有所得。   当时那个视频,沈曼歌还给陆子安看过。   那几名学生彼此对视一眼,面露惭色。   最后是一名男同学往前一步,缓缓地道:“我学画十三年,但是我只在陆大师的画里,看到了自己。”   记者们听得一头雾水,待要细问,这些孩子却是死都不肯回答了,只说他们要说的,都被恽格说过了。   而恽格对南宗画笔意的描述,则更加文雅:“元人幽秀之笔,如燕舞飞花,揣摩不得。又如美人横波微盼,光彩四射,观者神惊意丧,不知其所以然也”。   这也是记者们共同的感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其实,“虚灵微妙”也好,“揣摩不得”也好,都是强调用笔的灵变不拘,不得有固定的格式、套路与趋势。   “纤微要妙,临事从宜”,就如金圣叹论文章“笔势如龙蛇夭矫不就捕”。   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产生“如在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的效果。   否则,观者兴味索然,自然是“看数尺许便倦”了。   思绪回转,陆子安落下最后一笔。   “画得真好。”旁边飘来一声幽幽的赞叹,带着七分崇拜:“子安,你画得越来越好了。”   陆子安这才察觉到沈曼歌的到来,就这么拿着笔转过脸看他:“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沈曼歌反问道:“难道你还约了妹子?”   没好气地收回视线,把笔洗干净挂好,陆子安擦干净手,慢条斯理地道:“我是说,你该睡觉了。”   今天也累了一天,她怎么就不困呢。   “我还不困啊。”沈曼歌理直气壮地道:“我房里的网连不上,游戏也打不了,我无聊嘛,不就过来找你咯。”   连不上网?陆子安有些奇怪:“怎么会呢,我找服务员问问?”   开什么玩笑!   她只是把线给拔掉了,叫人来岂不是白瞎了她这番折腾!   “哎呀不用了!”沈曼歌连忙摆摆手,上前打开电视机:“都这时候了,叫人上来,妹子她又不会弄,要来个男的,你放心啊?”   她斜睨着他,眼神颇有几分只要他点头就掐死他的气势。   陆子安想了想,嗯,还真不放心:“行,那你看会电视就回去睡吧?要喝点什么吗?”   “好!”沈曼歌终于得惩了,愉快地在沙发上坐下,开心地道:“我要可乐!”   “大晚上的喝什么可乐,喝牛奶吧。”陆子安给她热了杯牛奶,走过去递给她:“给。”   沈曼歌嫌弃地看着他:“你个老干部!你里面咋不给放几粒枸杞呢!”   挑了挑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陆子安威胁地盯着她:“喝不喝,虽然现在没枸杞,但是不代表我不能下楼去买。”   那意思就是她要是敢不喝,他还真敢给她放枸杞了!   “哎,怕了你了。”沈曼歌摇头晃脑,一脸苦相地闭着眼睛喝牛奶。   一口气喝光,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行了吧!”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掠过她唇角的时候,微微顿了顿,伸手扯了张纸巾:“把嘴擦一擦。”   “哎呀,不用啦。”沈曼歌大大咧咧地伸出舌头,一卷。   呼吸为之一窒,陆子安浑身一僵。   “哎?”沈曼歌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中一跳,停住了动作,慢慢朝他靠了过来:“我说,子安哥……这牛奶味道还挺好的,你要不要……也尝尝?” 第447章 破釜沉舟   尝?目光从沈曼歌娇艳的唇上划过,陆子安身体微僵。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又感觉这样太明显了,僵在原地,冷淡地道:“不用了。”   “怎么不用?别跟我客气嘛!”沈曼歌目光温润如水,手指微微按在他肩上,慢慢攀了上来。   沈曼歌凝视着他,慢慢靠近,眸子清澈如琉璃。   她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她独有的馨香,以近乎痴迷的姿态,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陆子安按在沙发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只是用一对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不闪不避。   见他一动不动,沈曼歌眼睛一亮。   这是……默许了吗?   看着她很努力地亲吻着他的嘴角,陆子安心中复杂难言。   这个傻姑娘,平日里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到了真正要紧关头就只会啃他嘴皮子。   但是哪怕她吻技这么差,甚至还咬得他有点疼,但他却依然有了反应。   温香软玉在怀,岂有不动心之理。   但陆子安自然是有情动的,但是心里却依然有些踌躇。   他不是傻子,曼曼这意思再清楚明白不过。   如果曼曼年纪再大两岁,她根本不需要这么费劲,他怕是早就把她吃干抹净了。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选择的机会,如果他……   要是以后她后悔了,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么想着,陆子安心里逐渐沉静下来。   察觉到他的退意,沈曼歌心口突地一跳,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近乎赌气地,她恨恨地咬上他的嘴唇,用力碾磨。   “嘶……”陆子安想说话,却因为被她堵着嘴说不出来,便伸手推她。   刚推开一点,沈曼歌又缠了上来,再推,再缠。   磨磨蹭蹭的两个人,本就是干柴烈火的年纪,陆子安着实有些受不了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含煳不清地道:“曼曼。”   这已经是他所能掌控的,所有的自制力了。   沈曼歌忿忿然啃了一会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眼里渐渐升起了蒙蒙的雾气。   陆子安微微一怔:“曼……”   没等他说完,沈曼歌突然用力地拉扯他的衣服,恨恨地道:“不准说话!”   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在他身上一阵瞎折腾。   眼前的少女双颊飞红,带着三分恼意七分羞怯,明明纯白如纸,却偏偏做着完全相反的事情。   尤其细密纤长的睫毛轻颤,更是充分泄露出了她的虚张声势。   陆子安浑身一阵紧绷,脑袋里绷紧的弦一根一根断裂,最后咬牙低咒了一声:“真是怕了你了。”   他的长手一伸,直接将她往怀里一揽。   沈曼歌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怯怯地抬起头看他。   陆子安的动作有些粗鲁,直接把她抱起来,手不轻不重在她臀部一拍:“抱紧了。”   脸蛋埋在他温暖而结实的胸膛前,沈曼歌感觉自己被一股充满了男子诱惑与清爽的气息所包围。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让她感觉脑袋都当机了,浑身轻飘飘的,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依赖感。   从厅里到卧室,只不过几步路。   把她放到床上以后,陆子安伸出一指,挑起她下巴。   沈曼歌被动地抬起头看他,陆子安的眼睛里,再不复平静沉着,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眼神充满了侵略意味。   她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手用力地捏着他的衣角,大气都不敢喘。   在她满脑子浆煳的时候,陆子安倏地低下头吻住她。   平时的斯文与雅致尽数褪去,他的吻炽热而强势,跟她那挠痒痒似的蜻蜓点水完全不同。   吻她的时候,陆子安始终盯紧她的眼睛,眸色幽深,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不容她有半分退缩。   沈曼歌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一片混乱中,她还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的期待的兴奋。   她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害羞得厉害,却也咬牙死撑,不肯闭上眼睛退缩哪怕半步。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孤勇,又有一种破釜沉舟的魄力。   那意思清清楚楚:她是不会放弃的!   最后到底是陆子安败下阵来,伸手抚上她的眼睛,开始攻城掠地。   既然已经决定这样做,那么他日后所要做到的,就是永远不让她后悔!   这样的亲密,如厮杀,如缠绵。   他像是一个上战场的大将军,动作霸道而冷酷,却在遇到她的瞬间化为了绕指柔。   初时是弦弦掩抑声声思,轻拢慢捻抹复挑。   她柔弱得像是被他俘获的天鹅,仰起的颈项纤长而白皙。   在他强悍的攻势面前,沈曼歌兵败如山倒。   忽闻一声细细的尖叫,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刹那间连窗外的星辰都隐入了乌云,四弦一声如裂帛。   一声幽喑堵在唇间,如浪打天门石壁开,涛如连山喷雪来。   如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横在浪花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切都归于宁静。   但这样的宁静永远都是短暂的。   这一夜,琵琶行弹了好几次,直到天亮了,陆子安才拥着她沉沉睡去。   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一只餍足的兽。   夜,太短了。   但是对于长偃市的许多人而言,这一夜,太漫长。   白天的动静,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吕家的访客来来去去,一直闹到凌晨两点多才消停。   “爸,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吕大皱着眉头,一脸凝重。   “还能有什么意思。”吕大师抱着他的茶杯,脸上有些倦意,但抬起来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想让我们跟他们共进退,继续跟陆大师作对呗。”   从他宣布要退出“守旧派”开始,就不断的有人过来找他。   这些人死要面子,明明一句话能说清的事,偏偏扯各种典故,说长道短,半天不说重点。   偏偏吕大师故意装傻,死活不松口,所以才闹到这个时候。   想起那些人憋屈的神情,吕大眼底带了一丝隐隐的笑意:“我还以为,爸你会一直坚持立场呢。”   毕竟今天那个臭小子,态度不可谓不嚣张。   那般狂妄的姿态,若是换了别人,他爸怕是得把人怼到城墙里头,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那小子,是狂得很。”吕大师咂了口茶,满口苦涩:“但是,人确实有本事啊,狂,也有狂的资本。”   见他顿住,吕大师倏地转过眼盯着他,目光锐利:“如果说,你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本钱,你只会比他更狂。”   吕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驳的话。   的确如此。   如果可以,谁不想豁出去四面嚣张?   如果有这个底气,谁不想站到世界巅峰?   每个人的梦想都是非常高大的,区别只在于,有能力的,真的实现了梦想,没有能力的,在现实的磨砺中慢慢磨平了棱角。   吕大深吸一口气,慢慢地道:“爸,你觉得,如果……我去向陆大师请教,他会教我吗?”   “不确定。”吕大师很果断地道:“但是很有希望。”   见他怔住,吕大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然你以为,我得罪这么多老朋友,为的是什么?”   做父亲的,总是盼着孩子好的。   眼看着一条登天梯近在眼前,他怎么可能狠下心拿儿子的前程去赌自己往后的岁月里会不会后悔?   “爸……”吕大愣愣地看着他,心感觉被揉成了一团,又胀又酸。   他爸一向严厉,平时就算做得再好,也不见他笑一下。   永远都是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从小到大,他和弟弟都很怕他。   因为他们一旦犯到他手里,那可真是眼都不带眨的,往死里抽。   他们甚至一度怀疑过他们是不是亲生的。   但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父爱如山。   “毕竟。”吕大师沉吟片刻,补上一句:“你这么大的年纪,四比零地输给人家一小孩子,真是太丢人了。”   再不想点法子,怕是他那些小徒弟都得跑了。   吕大的一腔感动全数喂狗,默默咬牙:果然,什么父慈子爱都是假的!   他家这根本就是父爱如山……体滑坡!   “赶紧洗洗睡吧,明天早点起来,给人家把木料送回店里。”吕大师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记得把你弟带上,给人好好道个歉。”   吕大连忙跟上,有些疑惑地道:“他们明天还会在宋老板店里吗?我感觉不如直接给送陆家去吧?”   远是远了点,但是开车的话也用不了多久。   “放心,他们最近都会在这边。”吕大师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要有心,就跟着去看看热闹也行,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最近都在?   吕大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莫名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到了,瞠目结舌:“不,不会吧……”   第二天,吕大难得的和颜悦色地把吕二叫起来,还给他亲自挑了身西装:“换上。”   吕二一脸迷煳,看到他哥脸上的笑意,顿时吓得脑袋都清醒了,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哥,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不好,你这样……我心里虚得很。”   “叫你换就换!”吕大最讨厌他这副缩肩塌背的模样,瞪了他一眼,嫌弃地道:“给你两分钟!”   “哎,好嘞!哥你这样感觉正常一点!”吕二迅速闪进了房间里。   待到出来之后,他哥的心情还是很好,对他的态度也温和了很多。   吕二少不禁有些飘飘然,莫非那木料好得很?所以大哥连昨天输了四场的事儿都抛一边了?   果然兄弟情深,他哥还是爱他的!   到了宋老板店里,吕大一敛脸上的笑意,直接一脚踹在吕二脚上。   措不及防的吕二往前一扑,正好摔到赵崇杉脚下。   “道歉!”吕大面容冷肃,冷冷地盯着他。   吕二少脸上满满的问号:说好的兄弟情深呢?爱呢?都喂狗了吗?   虽然赵崇杉说不必了,但吕大还是押着吕二挨个儿给他们都道了歉。   他也感觉得到,做了这事后,赵崇杉看他的眼神都和善了许多。   而一切,果然如他爸所预料的一样。   吕家于陆子安这些徒弟来说,仅仅是一个起点。   而且,相较于今天递的这些帖子,他们对吕家,真的算是很友善了。   跟在他们身后,吕大变成了帮忙拿手机直播的人。   看着赵崇杉笑眯眯地递出帖子的时候,他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竟然是姚家!   真不知道说他们是眼神好呢,还是眼神不好使。   他们挑中的居然是根深叶茂,基底最为扎实的姚家!   这简直是不知死活啊……   莫非昨天这赵崇杉还留有后手?   他这样的想法,姚家自然也有想到。   “这帖子……”姚家家主端坐于大堂,气定神闲地道:“我就收下了。”   方毅带着温和的笑意,微微点点头:“还请不吝赐教。”   态度不卑不亢,明明声音柔和得很,偏偏教人听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味道。   姚家众人面色微沉,直接上来就出大招。   他们可不是吕家,没什么从小徒弟开始比拼的说法。   第一个比试的,就是姚家风头正劲的老三。   他是如今守旧派里的中流砥柱,最是看不惯百工门这作派。   因此一上来,他冷冷地道:“题目很简单,就用玉做鬼工球吧。”   不等方毅开口,他冷笑一声:“我也不欺负你,不限你时间,这样行吧?”   方毅笑了笑,温文尔雅地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姚老三一上来直接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个极精美的玉雕鬼工球。   鬼工球又叫套球,取鬼斧神工的意思,制作相当繁复,工艺要求极高。   一般用于骨雕,内外五层,皆被打磨成球状。   每球周身百孔,最里一只球为实心,颜色丹碧粲然,其外四球则洁白无缝。   但是如今牙雕已被禁止,玉雕界里便有很多能人开始将其转为玉雕。   而这姚老三,恰恰是玩鬼工球的佼佼者。   鬼工球这种东西,其实更多的,是考究匠人的观察力和盲操的能力。   盲操是一种比较玄的说法,说白了,就是一整块玉,不挖空,不弄坏,用手指揣度着做出一层一层的花样和纹饰。   必须做到每一层都单独存在,环环相扣,却又能单独转动。   这样的技巧,没有个几十年的积累,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姚老三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直接出了这样一道题,想将这二人在第一轮就打出门去。 第448章 知兵非好战   这种想法倒是正常,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闷不吭声的方毅,一手镂雕技艺,竟然毫不逊色于他。   方毅在一众师兄弟里,虽然算不是极出挑的,但比赵崇杉的基础还是要好一些。   于玉料上面,姚家很是光明磊落,给他俩的玉体积都比较大。   但是毕竟和陆子安是没法比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玉料,仅是品质一般的青海玉。   拿到玉料后,方毅没有急着下刀,而是细细地观察了一番。   他的这块青海玉,整体呈半透明状。   比和阗玉透明度要好,质地也比和阗玉稍粗,比重比和阗玉略低。   但是质感不如和田玉细腻,缺乏羊脂玉般凝重的感觉,还有几处透明水线。   仔细观察的时候,便能发现,这玉料的颜色稍显不正。   没有和田玉的温润,色泽也偏灰。   这是一块山料啊……   方毅起身,就着赵崇杉端来的水净手。   拿一块软布将手擦干,他才伸手捧起了这块玉。   虽然玉质一般,但还是有可塑之处的。   他的手指很长,修理得非常平整。   此时用指尖一寸一寸摩挲着玉料的时候,仿佛一位春心萌动的少年在无比虔诚地探索心爱的女孩的身体。   那种对玉料的热爱之情,足以令旁观者动容。   就连姚家大爷,看到他的这个动作之后,也不禁微微怔了怔。   他师父曾经教过,观其玉,赏其色,鉴其品质。   这个过程,他用得最多的,是初学的时候。   自从雕刻出一件品质上佳的玉雕作品之后,这个步骤基本就被省略了。   为什么?   因为能够送到他们手里的玉料,品质都差不到哪里去。   那么,这方毅这般作为,是因为初学?还是因为平常接触的玉料不够好?   他沉思良久,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陆子安最为外人所津津乐道的,就是他护短且豪爽。   他曾经做过一次直播,教人金银错的时候,这些小徒弟们学习用的玉料,都是上好的和田玉。   更不用说他名下还有几个矿,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节省。   那不是他作风。   那么……   这个行为,就纯粹是属于方毅个人的习惯了。   姚家人不动声色地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震憾。   能将一个习惯保持很久,并一直遵守,哪怕明知道于自己并无多大益处,这样的执着本身就足以令人赞叹。   而此时,方毅已经拿起工具,细细碾磨。   他的刻玉刀上,也有一个小小的安字。   真正的切玉如泥,虽然手感比不上陆子安的昆吾刀,但是比普通工具又好上太多。   刀口平平向前,仿佛微风划过平静的水面。   耳边仿佛有破空之声,刀刃沉入玉料时手腕会微微一震,然后再加大力道,缓缓推进。   不用切割机的话,仅凭人工想将一块玉做成圆形,是需要技巧的。   方毅早在下刀之前就做好了预算,每一刀的力道都恰到好处。   多一分会扁,少一寸不圆。   如果玉料很小,几刀之内将其做成圆球,倒也不难。   难的是,像方毅这般,明明是很多刀,却最终把玉料切成了光润的球体。   这个过程对操刀者的基础功有非常严苛的要求,而方毅却仿佛毫无阻滞,动作干净利落。   切下来的玉料,每一块的重量竟然都差不多。   这样的玉料虽然做大物件是做不了了,但是做些比如吊坠什么的物件还是没问题的。   光是这一手,就已经胜出姚老三许多。   甚至连一旁冷眼看着他的姚老大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刀功,真是漂亮极了。   而反观姚老三那边,满桌的碎屑残渣,虽然做出来的玉球也精致漂亮,但边角料却是连手指粗的都不曾留下一块的。   姚家人都保持着沉默,但是看向方毅的眼神却都和善了许多。   对玉料能做到如此珍惜爱护,无论他技艺如何,如此心境就已极为难得。   这样的匠师,值得他们的敬重。   这也让他们对陆子安第一次在质疑之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就是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弟子?   就方毅这般诚心,如果还没有师门,怕是会被所有玉雕师抢着要。   姚老大更是冷着脸,直言:“有其师必有其徒。陆子安这人喜欢瞎折腾,但是他教徒弟的确有一手。”   而更大的意外,还在后头。   姚老三借助各种工具,或掏或挖,一个玉球被折腾的千疮百孔,最后总算是做出了五层。   那些孔洞也被雕成了各种各样的花纹,完全遮盖住了原来的狰狞面貌。   但是方毅却根本没有用任何机器,哪怕是小小的钻头都没有动过。   自始至终,他就是一步一步,用各种普通的工具在进行雕琢。   先将玉球掏一个洞,快到中心时停下。   再在其对面掏一个洞,留下合适的距离。   重复这个动作几次,整块玉料便被掏成了有数个孔洞的玉球。   方毅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换了柄特制的刀具,横向切割。   这种刀具,是专门用来制作鬼工球的,陆子安只教过一次,他们平时都很少会用。   因为这刀具虽然拥有刀把,但是它的刀把与刀刃,是呈90度垂直的。   将刀探入每个孔里面,依次进行切割,最终可以球的内层与外层彻底分离。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唯一需要掌控的就是每次切割的深度,必须完美地保持一致。   方毅的神情始终专注而冷静,目光胶着于玉球之上,手里流畅自如地切换着种类刀具。   没有为难,也没有停顿。   他参考牙雕球的工艺,把玉料掏挖多层以后,换了各种刻刀开始进行镂雕。   明明姚老三领先他那么多,又用了各种机器辅助,但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方毅竟然慢慢赶超了他。   镂雕是方毅的长项,他太习惯了。   在这一步时,刻刀简直成了他整个人的缩影。   他左手的无名指探入玉雕球底部的孔洞,慢慢推动着内层的球体。   右手则握紧刻刀,飞快地进行着镂空和细雕。   线条横直纤细,图案丰富又大气。   他甚至都不需要多加思考,左手飞快地向前推动,内部的球体被他推得咔咔作响。   而这时候,不使用机器的长处也逐渐显现出来。   机器虽然快又精准,但是它因为有震动,对玉料的损伤是无可避免的。   姚老三的动作必须放得极慢极柔,否则容易出裂纹。   而方毅则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一个玉球在他手中玩得飞转。   层次重叠,每层都可以灵活自如地转动。   雕完第二层,再里面的,他甚至根本就看不到里头有什么,盲操在此时此刻,被他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创作过程,于己身而言,是一种锻炼,更是一种考验。   而于外人而言,则是一种全新的感触。   举着手机的吕大莫名兴奋,目光死死地盯着方毅手里的玉球。   球上不断冒出玉屑,又迅速被清理干净,再出,再清。   这个过程,岂是一句酣畅淋漓所能描述!   尤其是最后,方毅举起玉球,哗啦啦倒出一堆玉屑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光。   这玉屑能倒得如此干净如此彻底,充分说明他雕刻出的玉球有多光滑有多灵动。   不信?看看旁边正拿着吸尘器慢慢吸玉屑的姚老三就知道了。   没有打磨过的玉,和石头差不多粗糙,沾尘染灰无可避免,更不用说卡在细缝里的玉屑了。   这个清理的过程就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姚老三听着旁边的玉屑哗啦声响,心里越来越没底儿。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要完,这回怕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托大了。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虽然还勉强维持着镇定,但是手已经无法维持最初的平稳。   “他输了。”陆子安正倚在床头,平静地看着懒人支架上的手机,冷静而客观地分析道:“他中了方毅的攻心计。”   何为攻心?   就是从精神或思想上瓦解对方,使其心服。   有一幅着名的攻心联,就是说的诸葛亮,在武侯祠的诸葛亮殿大门的正中位置。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当然,方毅这等小小攻心术,与诸葛亮还是没得比。   他只是利用了天时地利,又兼人和,从根本上将姚老三的底牌全掀了个底儿掉。   “他这样,很拉仇恨啊。”沈曼歌极轻缓地翻身,纯男性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微微晕红了脸颊。   侧脸贴在在他光祼的胸膛上,她轻声道:“不是说姚家比吕家底气更足,万一他们翻脸呢?”   “随他们翻。”陆子安随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漫声道:“总不至于为难他们两个,那样的话,他们还要脸不要。”   听着他笃定的声音,似是吃准了姚家不敢当众做些恶心的动作。   不过想想也是,守旧派别的没有,死心眼倒是真的。   他们就算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对不肯让人看轻了他们。   百工门这一招虽然显得有些鲁莽和不知深浅,但是却真的是神来之笔,不仅打乱了他们的全部计划,更是直接将他们从暗处顶到了明处。   不服?憋着!   够胆的就来,有什么不满的质疑的,通通用技艺来说明!   沈曼歌想了想,有些好笑:“你太坏了,这样把人捅到明面上来,他们该气死了。”   “我只是教教他们,正确的质疑办法。”陆子安挑了挑眉,有些不厚道地笑道:“其实他们没几个坏心眼的,就是风气带累了他们,更正一下思路,希望他们能够有所转变吧。”   听着他一切尽在掌握的语气,沈曼歌不禁仰起头看他。   目光充满孺慕,在他俊逸的脸上睖巡。   朗眉星目、挺直的鼻梁,还有,薄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都这么的……让她心仪。   “看什么?”陆子安看着她的目光一暗,嗓音都沙哑低沉了几分,随手关了手机,他往下滑了些,再次将她压住。   直到九点半,戴专家实在忍不住了。   他纠结了很久还是给陆子安打了个电话,得到了他正往这边赶的消息。   “来了来了。”戴专家欢喜地道:“快,都让开啊,别挡着路。”   因为他们也没房间瞒着,所以昨天的消息已经扩散开去。   不仅他们本部的专家以及文物修复师都赶了过来,就连许多已经退休的专家们也呆不住了。   如此宽敞的屋子,却硬生生挤得连休息室都站满了人,可想而知这场面有多热闹。   在此之前,他们都已经观赏过陆子安组装的伞杆。   那般精妙的机关术,在失传数百年之后,竟然由一个不足三十的青年重新展现于人前。   老一辈的专家们研究了一辈子,一无所获,如今竟亲眼见到了这神奇的技艺重现,不禁都纷纷感慨死亦瞑目了。   “就是不知道,其他部位还能不能组装起来……”有目光远见的老专家开始担心了:“毕竟这加入伞杆的几个零件,我们原本是用来填补了车轮的……”   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万一车轮组装不起来,那这次的修复也是失败的。   当陆子安二人一同踏进门来,乌压压的人群猛然抬起头盯着他们。   啧!那场面!   简直和长江河水倒回流差不多效果,有些轰动,又有点吓人。   虽然陆子安让沈曼歌在屋子里休息,但她没肯,直说大不了过来坐着休息一下。   但是看着这场面,陆子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坐?怕是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太大,连西安市的官方也来了人。   市长亲临,难得的没有摆任何排场,也跟着一众人就这么等着。   甚至都不肯让人去催,直说不急。   此时见到他们进来,市长更是亲自迎了上来,一脸和善的微笑:“这位就是陆大师吧,久仰久仰。”   陆子安虽然不认识他,但还是与他握了握手,目光只在他脸上微微一晃,便点点头,看向戴专家:“你们研究完了吗?”   “研究好了。”戴专家语气激动,伸手想拉他却又忍住,激动得直搓手:“您这边请!”   经过他们一晚上的研究,终于将那伞杆的机关重复试验了好多遍,确定它确实是正确的!   这让他们如何能够不激动!   市长的秘书一脸菜色地看着陆子安二人的离去,不知道说啥好。   这一个个儿的,都不把市长放在眼里啊。   “没事。”市长倒是很是大度,也跟了上去:“艺术家嘛,功名利碌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第449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艺术家大多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对世界有着自己独特的感知力。   许多艺术家都有这样那样的偏执,甚至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但是,日常生活和艺术创作是两码事,这二者对人的性格、才情的具体要求是不一样的。   有时性格有缺陷的人,进入艺术领域后,反而有可能成为他的助力。   仔细地想了想,秘书慎重地道:“因为对外物不屑一顾,所以才能更加心无旁骛。”   “对。”市长一边朝前走,一边感慨地道:“唯有有所执,方能有所成。所以我一直很喜欢和艺术家打交道,看着他们的各种姿态,会让我感觉到生命给予我们的繁艳的美。”   这话颇为诗意。   但是跟了他数年的秘书却瞬间懂了。   生命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一个瑰丽的内心世界。   只不过,不同的是,许多人在生活的搓磨中慢慢被磨光了棱角,由珠玉成了平平无奇的沙砾,成了千篇一律的面孔。   而有些人却始终坚持着本心,活得肆意而洒脱。   贫穷还是富贵,于他们而言并无区别。   戴专家是这样的人,陆子安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们才会互相吸引,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散发着灼目的光芒。   目光情不自禁追随着陆子安而去,他们已经在商议先组装模型,做过试验确定没错以后再动文物。   心里有了底,市长扫了眼四周,低声道:“都安排好了吧?”   秘书迅速将脑海里的东西抛在一边,回神冷静地道:“都安排好了,所有摄像头都是非常高清的,各个角度都有安置,绝对360度无死角。”   “嗯。”市长没再说话,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西安市官方对这件事情非常看重,他们甚至昨晚临时开了一个会议。   上头下来的文件,亦是让他们见机行事。   这半年以来,长偃市的改变,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是什么让长偃,在短短的时间里,从一所普普通通的三线近四线的小城市,迅速发展?   原本只有红色文化为底蕴,如今却已经建设了一整条的文化长街。   不仅名声极好,而且许多年轻人对它的观感极好,人才流动非常大。   这是一座崛起速度堪称奇迹的城市,难得的是它每一次的指令都比其他城市领先一步。   而这一切,最初的源头,竟然只是一个陆子安。   高官的话更是说的非常直接:“现在的华夏,现在的西安,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五年、十年后,最缺的依然是人才!”   人才,是所有行业的基础。   虽然不甚明显,但很多城市都已经在密切关注这个问题。   近两年以北亰和阳海为代表的一线城市控制人口,以武汉、杭州、成都为代表的新一线城市也竞相出台吸引人才的政策。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名字叫:人才争夺战。   “伟大的城市吸引有抱负的人,城市在通过几百种方式向你传递着信息:你能做得更多,你应该再努力一点儿。”   人们在努力,城市的领导者更需要努力。   谁不羡慕长偃市?崛起的速度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稳。   显而易见的,这一次的高考过后,又会有一大批优秀的人才涌入长偃。   以一人之力带动整个城市的发展,陆子安被称为鬼才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有机会,这样的人才谁不想要?   旁边的秘书忍不住退后了半步,市长大人看陆子安的目光太直白了,简直恨不能把他揣兜里打包带走。   陆子安似有所觉,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看向沈曼歌的时候,他的眼神便柔和了许多。   他拉过旁边为他准备的椅子,指了指:“你坐下来休息一下。”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最中央,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所有人都盯着他们。   沈曼歌也是跟着他们身边才没被挤到,但是腿还是有点发软,听了这话她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之前的柜子已经被挪走,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围成一个方形,中间空出来。   此时陆子安他们就站在这块空地上,其他人都被挡在方形之外,连市长都没能避免。   因此,在所有人都站着的情况下,沈曼歌就非常显眼了。   “这谁啊……感觉陆大师很照顾的样子……”   “他老婆吧,这甜甜蜜蜜的……”   不少人私下嘀咕着,原以为沈曼歌是个小姑娘没怎么放心上,但是看陆子安这宝贝程度,现在倒是需要重新评估了。   安置好了沈曼歌,陆子安没再耽搁,看也不看图纸,直接拿过伞杆:“都是按我的图纸编的号?”   “对。”戴专家努力沉淀着心情,但微翘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来:“都已经准备好了,万事俱备!”   只欠他这个东风。   陆子安难得的笑了笑,眉眼轮廓都柔和了一些:“一共分为五个区,戴老你挑五个人出来吧。”   这话一出,现场简直都要爆炸了。   “我我我!我力大无穷!选我吧,再重的我都搬得动!”   “选我选我!我视力特别好,再小的零件我都认得清!”   “还有我!我对机关术有了解,陆大师你选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没有人在这时候还会藏拙或者不好意思,所有人恨不能直接从方形圈外跳进去。   戴专家沉吟片刻,胡子一翘一翘的。   短暂的思索过后,他看也不看那些人,目光从身后跟着的一众眼睛都放光了的同僚里一扫:“你,你你,就你们五个。”   被他点到的,都是平时做事利索、思维运转很快的人,连他的小徒弟都不在其中。   这五个人并不是和他关系特别好的,被点到的时候,意外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心情。   他们看向戴专家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崇敬和感动,其他人看了眼老老实实站着的小徒弟,倒是没人提出异议。   这样好的机会,如果戴专家拿来给自己立威或者拉拢人心,他们也没话说。   但是他没有,这是真正的对事不对人。   戴专家这般风骨,值得他们敬重。   被挑出来的五人留下,其他人都退到了方形圈四周。   虽然不能直接参与,但能站这么近,也是倚仗了他们本身的职位,所有人都还是蛮高兴的。   陆子安在每一堆零件旁边点了一下:“你,站这,看准编号。”   安排好了五个人,他站在最中间,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好,我开始了。”   现场气氛慢慢变得凝重,连原有的窃窃私语都渐渐消失了。   这是一种对历史的尊重和对他的尊敬,每个人心里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   既期待,又紧张。   早在列出新的编号的时候,陆子安就已经想好了,他得先从车轮开始组装。   这套车马是单辕双轮,前驾四匹马。   輨和毂,一步一步地组装,其后加入辖与牙。   陆子安站在台子上,每说一个数字,就有人迅速反应过来递上相应的零件。   那种感觉像是什么呢?   就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却依然游刃有余。   这一套精钢模型,是在原有的比例上缩小了很多的,但是一个车轮依然组装了十来分钟。   原因就出在这辐条之上。   这套铜车马,和古代埃及战车进行对比,简直不像同一时代的东西。   因为它的辐条数量极为惊人,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商代战车有18根辐条,而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车,辐条竟然多达28至30条以上!   辐条多,不仅能让马更省力,也能增加车轮的耐久度。   这样的设计,使得战车的地形适应能力更强,也能为士兵提供更加稳定的作战平台。   但是,这样的辐条,于复刻车马的匠师却是一种灾难。   因为它太多,也太复杂,想要将如此之多的辐条完好的辐条同时完好的卡进车轮里,有时候甚至需要数人共同操作。   戴专家用石墨模型试过多次,当下便轻声道:“陆大师,不如我叫人帮您?”   “不用。”陆子安不动如山,一次接过数十根幅条,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多,其实装起来并不复杂。”   只需要掌握其技巧,幅条的安装也可以变得很轻松。   因为这些辐条,都是以榫卯的形式存在的。   有长有短,交错排列,如果有懂木艺的人,便能一眼看出,它其实是一个过渡自然的榫卯结构。   而事实也果然如陆子安所说,每根幅条在他手中轻轻一转,便刚好卡进榫眼。   只是它讲究规律,得先组装四周的几根长的,再慢慢填入短的,有时甚至需要轻轻转动车牙进行调整。   当所有幅条都安置完毕后,陆子安将车轴慢慢插了进去。   戴专家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陆子安握紧车轴,向着顺时针方向,用力一转。   在这个过程里,所有人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错过了哪一帧精彩的画面。   而陆子安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在他的操作下,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辐条都向车毂集中,并且顺顺当当地卡紧了,这便是辐辏(còu)。   戴专家脸都绿了。   还有这操作?   想起他们组装时每次都大汗淋漓,费了老大劲才一根一根组装上去的场景,他发自内心的感叹:人比人,比死人啊!   见他一脸意外和不敢置信,陆子安皱了皱眉,好心地解释道:“毂是由輨和軧、輴组成的,它本身也算是一个小机关,最初的工匠设计它的时候就是为了节省人力,只需要按它本来的方法进行组装,就可以了。”   “……”   这一下,不止戴专家一个人,所有人脸都绿了。   还不如不解释呢,听了更加心塞了!   这种古法,他们只查到了只字片言,古代匠人地位不高,很少有书会为他们的技艺进行专门的细致记录。   就连鲁班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也没能留下他全部技艺的记载。   文献里头没有记载的,他们去哪里知道啊? 第450章 青铜之冠   倒是戴专家反应很是迅速,看着陆子安的眼神充满了惊喜:“陆大师……您对古技艺颇有研究?”   嗯,这话让他怎么回呢?   仔细思考了一下,陆子安觉得他的回答应该要稍微的低调一点比较好。   于是他微微笑了笑,手下动作不停,淡淡地道:“略懂。”   “……”戴专家不敢夸海口说自己对文物有多么精深的了解,但是于铜车马,他真的是查阅过不少古着。   很多生涩到几乎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去查的大头书,他都硬生生地啃下来了。   只要关于秦始皇陵的书,他都有仔细阅读过。   但是他非常肯定的是,并没有哪本书里,有如此详细地介绍过车轮的组装。   本来嘛,车轮而已,算不得多么高深的东西。   但是他都查不到的内容,陆子安却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戴专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快,手指也有些微微颤抖,半晌,才低涩地道:“陆大师,您简直……惊才绝艳。”   不,这都无法形容陆子安的博学多才。   他用力地握了握手,又松开,明明是极适温的环境,但他的鼻尖却渗出了些微汗水。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让戴专家无比兴奋,难以自持。   “27。”陆子安伸手,那五人中的一人便迅速递出该编号的零件。   他甚至不需要抬头,左手虚拢着部件,右手接过零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其卡入。   这些组装的技巧,极为繁复。   比如销接,比如活铰连接。   这些原本简单的小细节,在铜车马上运用到了极致,令人简直为之目眩神迷。   更不用说还有子母扣连接、转轴连接等各种工艺技术灵活切换,并将其完美地结合为一个整体。   就连市长都不得不满脸感叹,轻轻吸气:“难怪说铜车马是20世纪考古史上发现的结构最为复杂、形体最为庞大的古代青铜器,光这些小机关就已经值得了。”   “那是!这可是青铜之冠呢!”旁边一位学者愉快地搭了腔,他目光还在盯着陆子安的手,头都不带回一下,也没看和他说话的是谁,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们西安的骄傲!平时看有些小年轻啊,说什么劳斯莱斯什么法拉利,那就算豪车了?啧,真该叫他们来这儿看看,这才是我西安的豪车啊!”   市长微笑起来,应和着道:“是啊,真美。”   “什么美!你懂什么!”老学者却有些气哼哼的,要不是舍不得挪开眼睛,市长毫不怀疑他一定会恶狠狠地瞪着他:“这叫气势!气势懂伐!”   旁边的秘书欲言又止,但是市长却瞥了他一眼,将他的话堵了回去,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但是这还没组装完啊。”   “联合国秘书长德里·德拉·达雅马先生都夸过铜车马呢,他说:‘铜车马不仅是高艺术的,而且是高科技的结晶!’”老学者头也没回,自顾自地念叨:“这些小年轻啊,对自己的文物一点都不了解,唉……果然还是这陆大师顺眼。”   莫名被嫌弃了的市长却一点都不生气,还忍不住有些想笑。   许多人如今看陆子安,首先想到的都是他能给人带来的利益和他日渐强盛的名气,但是在这老学者眼里却只有顺眼和不顺眼一说。   因为他们声音压得很低,倒也没人听到,只有秘书情不自禁弯了弯唇角。   他忽然理解了市长对这些玩艺术的人那种超乎寻常的包容。   这些搞艺术搞学术的人啊,真的很可爱。   如果仅仅是机关精妙,尚不足以陈述铜车马的难得。   但是当陆子安慢慢地搭建了轮廓出来后,众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车轴是一根横梁,上面驾着车舆,两端套上车轮。   当四匹马也组装完成后,铜车马的大概轮廓已经组装完成。   轴的两端露在毂外,上面插着一个三四寸长的销子,叫做辖,不让车轮外脱。   辖是个很重要的零件,所以《淮南子·人间》上提到“夫车之所以能转千里者,以其要在三寸之辖”。   露在毂外的车轴末端,古代有特定的名称叫wèi,又叫轨。   《诗经·邶风·匏有苦叶》说:“济盈不濡轨。”。   有人忍不住低声道:“难怪说出轨出轨,原来是因为这个引申而来的吗?”   再圆满的家庭,出轨了一般都以离散收场。   而轨散则辖崩,脱了轨的战车瞬间便会分崩离析,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在场众人注意力都放在了陆子安接下来的动作里,竟无人搭腔。   倒是沈曼歌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车驾,喃喃道:“左骖殪兮右刃伤……这四匹马,两边的就是骖,中间的叫什么来着?”   她就坐在戴专家旁边,因此,声音虽然低,戴专家却还是听到了。   刚才陆子安对这小姑娘的看重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戴专家原本不以为然,但是听了这话,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好学的人,总是能轻易地博得老学究的好感。   更何况她还真的说对了。   戴专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笑意,轻声道:“叫服,服之左曰骖。”   “啊,对!”沈曼歌欢喜地点点头,很利索地和他道谢。   是个讲礼貌的孩子,戴专家对她的观感更加好了些。   果然,陆大师看中的女孩子,也比其他人要好。   戴专家仿佛浑然不觉,自己这种行为,叫爱屋及乌。   而此时,陆子安已经在开始组装车厢了。   这也正是铜车马里最重要的两个机关之一,所有人顿时都打起了精神,连戴专家都不再说话了。   整个大厅仿佛落针可闻,只有组装的声响格外清晰。   底座呈“十”字拱形,四条腿末端各有一方形足,起到固定和支撑伞杠的作用。   上部为座杆,与底座铸接成一体,起夹持和固定伞杠的作用。两道机关就分别置于底座和座杆上。   陆子安握紧伞杆,慢慢将其卡了进去。   底座的十字形台面上,有一长方形凹槽,凹槽内侧一端呈半圆形,陆子安握着的伞杆尾端,正正好卡进这凹槽。   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错位。   听着那悦耳的一声“咯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微微吁了口气。   但是陆子安接下来的动作,却又让他们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只见他微微弯下腰,在底座的右拱腿正侧面,组装的几个零件竟然露出了一个与前一个凹槽方向垂直的长形孔槽。   一半明槽,一半暗槽。   孔槽内陆子安装进了一个可以左右移动的曲柄销,销的外端带一圆形帽,方便手握持。   为了确定效果,陆子安特意试了试。   他拉动曲形销的时候,当它从暗槽中伸出,插入左拱腿的暗槽内时就把伞杠下端固定;   当曲形销收回,伞杠下端即可取出。   这,这是!   人群微微有些骚动,却是不少老学究恨不能爬进来亲自试试。   但是理智还是让他们保持着冷静,没有真的爬进来。   陆子安将伞杆插上去后,转头又将座杆的上部内侧面的铜环安装完整。   到了这一步,后面基本已经没太高的难度了。   “这个是更精妙的机关。”戴专家面容缓和了许多,心情也放松下来,也就有了心思给沈曼歌这个门外汉讲解了:“这其实是采用了一对互相垂直的楔形配合自锁机构,你看,当拉动侧面纽鼻内的铜环的时候,机关是不能打开的!”   伴随着他的声音,陆子安刚好拉动了铜环,机关瞬间卡死。   “只有先将顶端纽鼻内的铜环拉起,侧面铜环才能带动拉开半圆形构件,伞杠上部就能被取出来。”   这两个机关设计巧妙,机构简单,操作方便,即使车在行驶过程中受到震动和冲击,也非常平稳牢固。   这个青铜伞座以小见大,说明秦代在机械学、工艺学等方面已经有了很多发展,机械制造技术也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因此有人说,秦陵铜车马可以被称为华夏古代青铜工艺的顶尖代表作!   陆子安的左手已经拿出了伞杆的上部,听到沈曼歌萌萌哒地“嗯呐”一声,不禁勾唇一笑,淡淡瞥了一眼,将伞面晃动了一下:“知道这伞面叫什么吗?”   哎?不就是伞吗?   这个沈曼歌还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叫什么?”   “叫俾倪。”陆子安目光温柔地抚在伞面之上,声音很轻:“俾倪,同睥睨。”   睥睨天下吗?但这好像是出自郭沫若的文……沈曼歌若有所思。   但是这铜车马组建起来后的气势,当真称得上一句睥睨天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如此精致的战车,却弩机、剑、盾牌应有尽有。   因此,陆子安不仅需要装好车马,还需要将这些武器也装进去。   精致的弩机在他掌心飞速地组装完成,看着如同玩物,他随手对着桌面射一箭,扎进去很深。   过了几秒才听到其扎到地面发出的“卜”的一声声响。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这效果真是很令人震撼啊……   有人喃喃道:“原来这真的不止是观赏物啊……”   “39。”陆子安伸手,立即有人递上编号39的零件。   有人咦了一声,低呼道:“这么小的……是什么?”   虽然他感觉自己声音很小了,但是因为四周都很安静,他又不像市长他们站得比较偏,这句话顿时不少人都听到了。   他接收到了许多不友好的目光,脸都有些烧得慌。   倒是陆子安看都没看他一眼,平静地道:“这是飞軨。”   “飞铃?”这人却是误会了,眼睛一亮惊喜地道:“是作警示的吗?还是暗器一类的?”   比如发现敌人瞬间飞出去什么的……   在场不少人都不忍直视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写满了无奈。   这位兄弟,你脑洞是不是太大了? 第451章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神特么暗器,这么大的战车!   战车是什么?打仗用的!   谁跟你眉来眼去暗箭伤人啊,要的就是痛快厮杀,热血沸腾!   “车轴末端一般都系有这类似箭尾形的小旛,称之为飞軨,但它不会发出声音。”陆子安将飞軨装好,伸手:“277。”   他清冷的声音,用来作解说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回味当初看过的那个记录片。   绝妙的工艺,伴着他平淡却又带着浅淡情绪的声音,不知不觉便将整个记录片都看完了。   不得不说,那可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   就是不知道陆大师下一部记录片什么时候出,又会出什么技艺。   听懂了的,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也有没听太明白的,不懂装懂。   但也有比较扎实的人,则迅速查阅资料。   既然陆子安没有深入讲解的意思,戴专家便接过了话头:“铜车马的飞軨是做的青铜质地的三片薄片,但实际上的物件原样,是帛质织物……”   一为装饰,二为缇油,另外就是等级的标志。   听说只是件装饰品,最初提出暗器说的人不禁有些失望。   还以为是件大杀器呢!结果是个软绵绵儿的物件。   这时的战车,整体已经渐渐成型。   车舆呈横长方形,前边两个转角处呈抹角弧形。   其基本结构是以舆底四周的四条较粗的轸为基础,在轸间纵向设作为舆底。   在轮上面立有车阑,构成整个车舆。   在车舆之内有一车伞,由伞座、伞柄、伞盖等部分组成。   伞下站着御官,双手驭车,前驾四匹马。   陆子安将最后一个零件装好,微微推动机关,马车便缓缓前行。   虽然很缓慢,但那车轮到底是在动的。   现场没有一个人说话,许多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一片寂静中,唯有车轮的声响,是那般清晰。   拂净历史的尘埃,这掩埋在陵墓中的绝技,终于又如此完美地呈现于人前。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那声音仿佛是车马行驶在众人的心头,胸口胀得发疼。   这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每个人眼都不敢眨,生怕下一刻这一幕便化为了泡影。   不少老专家暗自红了眼,有的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拿袖子揩了下眼睛。   曾经为了修复铜车马所付出的青春与汗水,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充实。   文物保护的工作从来都是孤独的,其过程不仅繁琐,而且很枯燥。   每做一个决定,他们都需要仔细斟酌,每做一步修复都反复思量。   他们要留给后代的,是最完整的文物,而不是一件面目全非的充满个人风格的作品。   敦煌被毁掉的壁画,是文物修复者心中永远的痛。   他们以此为耻,并用来警告自己不得步其后尘。   “其实,铜车马最开始是有颜色的。”陆子安的手指轻抚着伞面,有些感慨地道:“车体上绘有彩色纹样,车马也有大量金银装饰……”   “是的。”戴专家收拾了一下情绪,努力压抑着涌到眼角的泪,颤声道:“只可惜,出土后没有好好保护,暴露到空气中后,颜色就迅速褪色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   脑海中想到一个大胆的猜测,让戴专家不禁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陆子安。   对上他的视线,陆子安不闪不避,神情依旧轻松而自然:“可能戴老也听说过,我其实不止是对机关有所了解,漆艺……我也略懂一些。”   有所了解?   “这……叫有所了解?”戴专家又想哭又想笑,心简直都要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陆大师,是我想的那样吗?”   看着他生动的表情,陆子安不禁笑了,点了点头:“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认为可以将铜车马原本的色泽恢复,只要……留有它刚出土时的照片。”   “有的有的!”不等戴专家回答,市长已经激动地走了过来,他目光在铜车马上留连了几秒,慎重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您为我西安所做出的贡献,我们永远铭记在心!”   所有人眉眼肃然,看向陆子安的眼神都带着崇敬。   百闻不如一见,直到今日,他们才总算是真正理解了何谓鬼才。   话音未落,市长已经向前一步,珍而重之地向陆子安伸出了手:“我代表西安市,想聘请您作为我市的文化传播大使,请问可以吗?”   文化传播大使?   陆子安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这个名头的。   他倒也没直接拒绝,只微笑着道:“请问这个传播大使,可以兼任吗?比如同时做两个城市的大使什么的。”   “这个……好像不行……”市长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然后下一秒,陆子安证实了他的猜想:“那……很抱歉,我是馥安省的文化传播大使……”   “啊,原来是这样。”市长怅然若失,不过想想也是,馥安省能放陆子安这般人才在外面随意行走、帮助其他省市,已经是极难得的高风亮节了,他难道还开得了口去和馥安省抢人?   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市长重新提起精神:“刚才陆大师的意思是,能将铜车马的原有风貌重新展现吗?”   “嗯。”陆子安笑了笑,看着铜车马模型的目光悠远而深邃:“它值得更好的对待。”   如果说,兵马俑是以雄伟的军阵和千军万马的气势取胜,那么,铜车马则是以高超的冶铸技术和豪华的装饰、彩绘感人。   冶铸技术,真正懂行的人一看就明白。   但是已经消失的彩绘,如今的铜车马零件上只剩了些斑驳的纹理。   那简直是文物界的一大损失。   市长也不是一个含煳的人,做到了这个位置,他对于己有利的事情极为敏锐。   当即拍板,直接打了电话让人把照片给送过来。   外围的人已经蠢蠢欲动,瞅着已经组装好的模型抓耳挠腮,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到模型上,瞧个仔细。   但是市长和陆子安正在聊天,他们也没好意思直接冲过来。   倒是戴专家很理解他们的情绪,微笑着道:“市长,陆大师,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一下,不若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聊聊?”   陆子安扫了眼周围的人们,没有异议。   市长自然更加没意见了:“这样,刚好到了饭点了,我请大家去吃饭吧?”   结果除了戴专家和陆子安沈曼歌三个以外,其他人一个都没动。   “哎?吃饭去哎!”戴专家脸上带着笑,朝他们招招手。   “不去!”一位老专家憋得脸通红,哼哧着道:“我老了,牙口不好,就在食堂吃点粥就行。”   “我今天胃不舒服,不克化……”   众人纷纷找着理由,整个房间里,竟然没一个身体舒服的人,根本没人因市长请客而动心。   秘书再一次被这群沉迷艺术的人的情商感动了,有人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竟然憋出来一个阴阳失调的理由……   真的是完全沉迷艺术,无法自拔啊……   于是最后,就真的只有他们几个走了出去。   不到五秒钟,身后就传来一阵骚动。   “都慢着点慢着点儿!哎哟,你让开点!尊老爱幼懂伐!”   虽然很是热闹,不过众人倒也把握了分寸,始终和模型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模型虽然是精钢制成的,但它毕竟是组装的,他们哪舍得随便折腾。   秘书挑的饭店档次一般,难得的是环境很是清幽。   直接进了包厢,点完菜以后,戴专家开门见山:“陆大师,您有没有想过……出书?” 第452章 有教无类   出书?   惊讶的竟不是陆子安,而是市长和秘书。   微微皱着眉头,两人各自思量着:出什么书?自传吗?   论陆子安的个人经历的话,出本自传确实是可行的。   如今他虽然名气渐盛,但说到底,外人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直播间和较少的比赛。   很多人都对陆子安私底下的模样很是好奇,甚至有女粉丝高价收购陆子安的休闲照。   但是这种自传……怎么感觉不大像是陆大师会做的事情呢……   见他们没有说话,戴专家琢磨了一下,笑呵呵地道:“我的意思是呢,陆大师您的这些技艺,我打个比方啊,机关术!”   “出一本基础版的书,或者我写入门的,你写精进版本的——”他举起一根手指头,比在手指尖尖上:“哪怕漏这么一丁点儿,也够很多人研究好几年了。”   对这一点,陆子安还真的没有想过。   出书什么的,他一直觉得是作家的事情……   陆子安微微沉思着,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杯沿:“其实如今很多人对于机关术还是挺感兴趣的……”   “尤其是许多年轻人,他们除了看电视打游戏,其实有时候闲下来还是挺愿意动手做点儿东西的。”戴专家显然对这方面有过研究,此时侃侃而谈,神态自然而放松,眼里仿佛泛着光:“像我们一样,完成一件文物的修复,那种内心的满足感提升到顶点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如果有机会,人人都能接触到一些基础的机关术,一定也有很多人愿意在闲暇时玩一玩,如果能放进学校,作为手工课的练习内容……   “我觉得这有一个问题啊。”市长想的更多更深远,也没摆什么架子,干脆地道:“我知道呢,戴专家和陆大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毕竟是古技艺,如果流传出去的话不大好吧?”   这毕竟是铜车马的核心技术,万一有人拿去做赝品……   “这个倒不是问题。”陆子安顿了顿,皱着眉道:“抱歉,我能抽烟吗?”   “可以可以。”   在座众人都没意见,沈曼歌听得很起劲。   “谢谢。”陆子安掏出烟,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根,才又坐了下来。   啪嗒一声,他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每当有重大抉择的时候,他就喜欢抽口烟,其实烟瘾不大,但是这是有效的让自己迅速冷静的办法。   他吐了口气,烟雾缭绕中,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关于核心技术,其实就算我想写出来也没办法写,因为它是化繁为简和由简入繁的结合,一个机关里融合了数个小机关。”   想起之前那精密的模型,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戴专家神色也凝重起来,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吗……   “不过,戴老说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陆子安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沉吟着道:“我能肯定的是,您说的的确是事实,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传统文化,而且对手工感兴趣的人绝不在少数。”   戴专家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那个“但是”的到来。   “而且并不是说除了铜车马的机关术以外就没有别的了。”陆子安眉眼沉静,他习惯走一步看三步,虽然戴专家只是提出一个猜想,他却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将其实现并仔细盘算具体的可操作性。   “比如现在市面上出现的一些古典益智玩具,如九连环、七巧板、华容道、鲁班锁、四喜人……只要稍微打磨光滑一点,很多家长都愿意给孩子买的。”他小时候他爷爷也给他做过!   市长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从机关术说到了玩具:“但这市场毕竟不大……”   如果大的话,怕是早就形成了新的产业。   “那是因为他们的技术不过关!”整个过程已经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陆子安心里有了点底,摁熄烟,认真地道:“我们可以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将机关与玩具完美地结合起来。”   “比如呢?”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戴专家眼睛一亮,往前倾身欣喜地道:“比如一辆可以从飞机变成火车的模型啊!再比如铜车马的外观,我们随便弄个插销,能让人把伞取下来放上去就行了!里面的精密机关不需要做!”   “对。”陆子安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甚至可以根据一些动画片和动漫做模型,人们曾经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我们可以将其展现出来……”   “哇,真的这样做的话,还有乐高什么事啊!”沈曼歌坐在一旁听着都感觉心动不已:“最好是加个礼盒什么的,如今的手办,动辙上千达万的,如果真的有这么好的机关术,一定很多人愿意买!”   “真的吗?”市长表示怀疑。   沈曼歌来了精神,给他们科普道:“当然啊,还有很多强迫症患者喜欢一整套一整套地收集!如果出这类玩具的话,可以尝试一下出限量版和成套的玩具,比如皇帝出行时的兵马俑,一件一件出,价格越高越好,数量越少越好,价格炒上来了,关注的人也就多了!”   旁边的秘书哦了一声,点点头:“物以稀为贵,饥饿营销。”   “宾果!”沈曼歌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意思。”   见他们越聊越欢,把话题越扯越远,戴专家不得不打断他们。   他咳嗽一声,旧话重提:“不过玩具还是晚些出比较好,我认为最好是把书先出了。”   “出书……”陆子安垂眸沉吟:“可是可以,但是……”   他掌握的技艺这么多,真要每一项都以基础、入门、精要、提升这四类做下来,他怕是以后啥都不用干,专门编书就好了。   只略微想了想,戴专家就大概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他爽朗一笑,捋着胡须道:“陆大师,你这担忧实在没有必要,以你如今的身份,只需振臂一呼,多的是人愿意一同出书。”   一家之言到底是片面了些,如果是五家呢?十家呢?   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来挑选学习哪一种,如市面上的一些电脑书,各种版本都有。   戴专家的这话,仿佛如当头棒喝,打醒了陆子安。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把其他技艺世家当成了弱不经风的雏鸟?   大包大揽地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只想着拉扯他们一把,却忘了,没有他的时候,他们也照样存在啊。   且不说如今大多数跟随他的创新派,就连许多守旧派,在应轩他们的连挑之下,谁能明哲保身?   他给他们提供了思路、提供了新的推广方法,吸引了更多的资金和人脉。   从心底来说,他从没想过要他们回报,可是如果真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很多人会把这当成理所当然。   就像……那个自己找上门来的金雨桐……   为什么明明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支持他,却依然比不过守旧派的执着?   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接受了,没有付出过。   没有真正参与进来,仅仅是表面转换了立场,内心的思想究竟是怎样的无人得知。   而如果让他们真正参与了,有了付出,代入感就强了许多,凝聚力也会增加。   倒是市长觉得这事不大靠谱,但还是比较委婉地道:“听说很多老艺人对自己的看家本领看得很重,一般不会有愿意出这种书的吧……”   “会有的。”陆子安慢慢地抬起头,眼眸幽深而坚定:“谢谢戴老的指点,我想,百工门的门训,或许我已经想到了。”   百工门创立之初,并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   因为没有过一个这样的门派,所以陆子安甚至连借鉴的对象都没有。   他只能如盲人摸象一般,慢慢摸索。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想清楚了百工门未来要走的方向。   面对众人的疑惑,陆子安微微一笑,眉眼沉静却充满了自信:“有教无类。”   有教无类!   市长微微瞠大了双目,这话……未免太过了点吧……   “欲来者不拒,欲去者不止。”戴专家这一次是真的呆住了,为陆子安思想境界之高远,亦为他如此胆大的创意。   第一个提出有教无类的学者,是孔子。   “有教无类”的主张,是孔子整个教育思想体系的总纲。   孔子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   七十贤人中属于贵族出身的有孟懿子、南宫敬叔、孟武伯、司马牛四人;   属于城市贫民和卑贱之人有颜路、颜回、仲弓、原宪、闵子骞等人;   甚至连颜涿聚这样的“梁父之大盗”也列入门墙。   他不分阶级,不分地域,不分智愚,只要肯虚心向学,他一律对他们进行教育。   《论语·述而》中有言:“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意思是说只要给我一些薄礼,我从来没有不教的,来者不拒。   而在有教无类的基础上,又有因材施教的观点。   陆子安在如此简单的饭席上,竟然提出了这般意义深远的想法,这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信任了。   在场没人是傻子,市长和戴专家面上都露出一丝动容。 第453章 技不如人   这个想法其实是很好的。   于国家,于人民,都有好处。   真正参与其中以后,人们对这些传统技艺的印象会自然而然地加深。   但是市长却想得更远一些,他略微思索片刻,斟酌着道:“陆大师,恕我直言,如今国情如此,你如果想要出书的话,最好还是把内容先送审一下。”   怕他们听不懂,市长特意点明道:“比如一些杀伤性比较大的武器,国内是严厉禁止的。”   弓、弩、箭,这些武器,虽然及不上木仓的威力大,但是如果真的按照铜车马上那机关制作出来,杀伤力也不小了。   这一下,不止是陆子安,就连戴专家也笑了起来。   “市长你想多了。”戴专家笑容里带着几分轻松和愉快,镇定地道:“做这行的,心里都有杆称。”   “虽然做手艺的,也有好有坏,有的呢,小气一点自私一点,但这也正常嘛,你也不能强求,但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这条线都划在他们心里,这里。”他右手握成拳头,在胸膛上敲了敲。   古时的弓弩并未失传,如今铁艺发达,铁匠稍作研究,他甚至能做出一些小机关,伸缩刀只是冰山一角。   但是为什么很少听说有因中箭而身亡的人?   因为那条线,就划在了匠人的心里。   他们或许各有所图,或许各持己见,但是这是所有人都了然于胸,并严格遵守的规则。   “关于书的内容,我后面会慎重思考的。”陆子安算是递了个台阶过来。   市长自然是领情的,洒脱一笑:“我对这些真是不大了解,哈哈,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递了个眼色过去,秘书不动声色地按了下服务键。   几个人一边聊一边吃,因为刚才提起的百工门,市长倒是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一些传言。   “陆大师,现在外面很多人在找你呢。”市长神情轻松,轻描淡写将之前的布置说了出来:“在你组装的时候,我们布置了摄像头,是准备截些图片视频出来做博物馆的宣传的,就想问一下您最近是不是不太方便?”   陆子安正在给沈曼歌剥虾,闻言一怔,旋即笑了:“可以延后吗?”   现在应轩他们正在各种挑事,他之所以来西安就是为了避开那些人。   如果他在这儿的消息传出去的话,这难得的清净怕是又毁了。   “可以的,当然可以。”市长闻弦知雅意,根本不需要陆子安再多说什么,看了眼秘书。   秘书悄然起身,市长见陆子安放下虾擦干净手了,便端起杯子:“来,陆大师,我敬您一杯,感谢您为西安传统文化作出的贡献!”   这杯酒,代表着的不止是他,更是千千万万西安人。   戴专家也连忙举起杯子,笑容满面:“对,我也得敬您一杯,您这一次真是帮了我们大大的忙了!”   原本他们还在重新编号,还需要在电脑中各种模拟,用石膏模具各种还原。   成不成还是一回事,关键的是时间。   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陆子安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做完了他们未来几年的工作量。   这样的人,一般在业界是要被奉为师座的。   秘书外出打了个电话,和博物馆的姚馆长通了气。   听到这个消息,姚馆长顿时就坐不住了。   顾不上打报告写文件,他迅速回去,趁着人还没散,直接宣布这件事情暂时得压下来。   尤其是陆子安的行踪,他们绝对不能泄露。   虽然现场很多人立场不同,平时经常看彼此不顺眼。   但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他们的反应出奇的一致。   “那是自然!陆大师给我们展现了这么神奇的技艺,我们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反正我把话撂这了,谁说出去谁就是汉奸!”   “啧,你这人说话也忒不好听了,能不能文雅一点。”   “你们那酸唧唧的话我是不会说的,反正我会盯着的,谁也别想偷偷摸摸说出去!”   ……   看着他们的表现,姚馆长也终于放下了心。   他回到办公室,一名下属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透露陆大师行踪?是怕有记者采访吗?”   “不是。”姚馆长来之前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的,更不用说这几天网上各种爆料。   但是他什么也没解释,只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去做事。”   等办公室只剩了他一个人以后,姚馆长重新在桌前坐了下来。   能让陆子安这么在意的,应该就是目前长偃市发生的那件事了吧……   如今在长偃市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百工门了。   仅仅两个人!   三日之内连挑五家!   刚开始还没什么人在意,毕竟范围比较小。   吕家虽然有点名气,但因为底蕴不够,上不得台面。   第二天方毅他们挑的姚家就不一样了,姚是个大姓,当初姚家分家的时候,玉雕技艺也分成了几种。   但是他们并没有四分五裂,反而发展出风格不同的玉雕,一直令人称奇。   尤其是主家的姚老三,正是近年风头最盛的人物。   玩的最好的,就是玉雕鬼工球。   但是没想到这回竟然阴沟里翻船了。   当日,就在姚家的院子里,就在那比赛场地上,姚老三亲口承认,技不如人。   鬼工球为何如此难?   不止难在技,更难在艺。   牙雕鬼工球之所以灵活自如,是因为牙雕本身的材质极为坚硬,不易雕琢的同时稳定性极强。   但是玉雕却不一样,易碎易崩,往往都得是最后打磨之后,才能做到灵活自如。   制作期间,有的只是粗砺。   他一直就是这样做的,也就一直这样认为。   但是方毅的鬼工球却完全颠覆了他对玉雕鬼工球的认知。   原来这么轻松的吗?不用机器、不用打磨,甚至雕花还能更清晰更柔美?   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佩服:“是我技不如人,方先生,你赢了。”   他认得坦荡,方毅也没有落井下石,微微一笑:“只是切磋。”   姚老三认得太快,姚家人都没反应过来。   “我看看。”姚家家主站起身来,目光凌厉地瞥了眼姚老三。   对姚老三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径,显然他是很看不惯的。   但是当他真正看到方毅的鬼工球后,所有不满都消失了。   鬼工球有多难他是知道的,自家老三练了多年,这么大的玉料,也堪堪能雕出四层,勉强达到五层,里面的玉球也总是无法镂雕得很精细。   但是方毅的这个鬼工球,每层薄厚均匀,雕花清晰。   “一,二,三……”他一边拨动着,一边在心里默数。   六层?怎么可能有六层?   他猛然抬起头,撞进姚老三无奈的眼神里。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必输无疑,以姚老三的心境,又如何肯在没有正式评比之前认输。   【这个反转我喜欢!】   【嗯,以己之短,攻尔之长,可以的。】   【我感觉百工门的小哥哥都长得好帅啊,都有女朋友了吗?】   【啊啊啊,对啊!捞不着师傅,我们捡个小徒弟也好啊!】   邹凯抚额:“各位小仙女,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太偏了啊?而且你们肯定近视了,最帅的那绝对是我啊!”   【最帅没看出来,最不要脸倒是发现了。】   邹凯倒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谢谢夸奖!来来来,我们做个猜想啊,要不要猜猜,下一家倒霉的会是谁?他们下一次会去挑什么工艺?”   众人成功被带偏了思路,有人猜木艺有人猜玉雕。   长偃市内的匠人们底都被翻了出来,根据他们各自的立场分门别类。   你一言我一语的,所有人都被点了个遍。   但是他们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直播间并不只有他们在关注。   很多潜水的,正是他们此刻讨论得正欢脱的人。   被他们拎出来评说的人都背后一寒,总感觉下一秒他们就要杀上门来了。   这波煞星怎么回事啊?逮着谁咬谁啊?   陆子安呢!他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一片沉默中,倒是守旧派的薛家呆不住了,出来含沙射影地抨击了某些人毫不低调、不尊重前辈的行径。   最后总结:【徒弟不懂礼数,做师父的也不出来管管?】   本想着陆家一定会息事宁人,却不料半天没回应。   等啊等啊,等来了应轩私人微博的转发和艾特:【收到,明天见。】   薛家顿时就乱了套。   “你看看!你发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薛家大伯当即就跳起来了,恶狠狠地道:“老四你也不管管你儿子,瞧他干的什么好事!”   本来他写的内容很委婉,意在提醒陆子安该出来管管,但没这么明显好吗?   这不明摆着激怒人家!   “大哥,也不能全怪小欧吧?他是改了点内容,但是主体意思还是没变啊!”薛家老四沉着地端坐着,沉吟道:“现在我们需要思考的是,这个应轩……他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不解的神情里,他慢慢道:“如果是来道歉倒是简单,我就担心他是准备也来发帖子。”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不急不慌,薛家大伯在他镇定的神情下也逐渐转移了关注点。   是啊,那可是陆子安的大徒弟啊…… 第454章 家主   就是最近这风波闹的,业界人士对百工门都有点敏感了。   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徒弟都这么厉害,对上应轩,他们又有几分把握?   “如果是来道歉的他就不会那样发了。”有人气哼哼地道:“肯定是来挑我们的呗!明天让二哥去!看不把应轩打得落……”   薛欧横了他一眼,嘲讽道:“对,就这样说,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吗?立这种FLAG。”   “……薛欧你别得瑟,别忘了这事全是你折腾出来的,要是真出什么事你该负全责!”   “都给我闭嘴!”薛家大伯有些烦躁地喝了口茶,看向薛欧:“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改?你发之前我和你再三确认过的。”   说起这个,薛欧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眼睛盯着地上:“就是我觉得这样更好。”   “好什么好!好好儿的你去激怒陆子安做什么!”   “就是,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嘛,还拉着我们垫背!”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薛欧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坐在一边的薛欧父母和他姐姐都垂着头没说话,薛欧这事真办得不行,引起众怒了。   “行了。”薛大伯目光一直盯着薛欧,眼沉沉地道:“薛欧,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要是平时就这么不搭调,我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薛欧微微握了握拳,哑着嗓子道:“我知道,我辜负了您的信任……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最初的恼怒过后,薛大伯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改?”   什么这样会更好之类敷衍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嵴背微僵,薛欧咬着牙道:“是我一时恼恨陆子安行事乖张,犯了煳涂。”   众人神色显而易见的都有了些松动。   这个理由倒是比较合理,也恰恰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如果不是百工门最近行事太过嚣张,他们也不会说要站出来。   “本来最初不就是因为看不惯百工门吗?”却是薛欧的姐姐薛珊忍不住了,红着眼道:“现在结果也一样呀,效果还更好!”   “薛珊!”   “小珊!别说话!”   “姐!”   三道不同的声音,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恼怒,薛欧更是添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虽然不明显,但薛大伯是何等人物,哪会察觉不出来?   他目光冷冷地看向薛珊,慢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都散了吧,事已至此,好好打足精神迎接明天的挑战才是要紧,回去后都好好想想自己擅长什么。”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薛大伯把杯子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老四一家子留下,我有话要说。”   听了这句话,薛老四心里咯噔一声。   其他小辈都慢慢散去,几个长辈却都端坐着没动。   等到所有小辈都离开了,薛大伯才抬眼看向四周:“都回吧,天也不早了。”   “薛大你也别哄我们,我过的桥都比你吃的盐多。”薛老爷子哼了一声,拿恶狠狠的目光剐了薛珊一眼:“你问吧,我们只看着不插手便是。”   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离开,薛大伯也没再坚持。   薛欧咬了咬牙,心一横大声地道:“是我的错,大伯,是我鬼迷心窍,想着给陆子安一个教训……”   “啪!”不等他说完,薛大伯直接拂了桌上的茶水。   薛欧站得极近,还热着的茶水便就这么直接泼在了他身上。   本就是大夏天的,衣裳很薄,烫得他浑身一哆嗦。   但薛大伯却丝毫不觉得解恨,他眼里头淬着火,恨不能烧死他:“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给陆子安教训!”   “大伯!”薛珊再也憋不住了,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地道:“我……”   “姐!”薛欧咬着牙回头瞪了她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伯,是我行事鲁莽……”   薛大伯心头火起,再也没能忍住,不等他说完便抬起一脚踹在他肩头,直接把薛欧给踹翻了。   “大哥!”到底是自己儿子,薛老四虽然不好上去扶,却还是咬着牙道:“过了。”   “过?”薛大伯讥讽地笑了起来,又急又怒:“我这些年怎么对薛欧的你们都看在眼里,我事事带着他,为的是什么?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对这个侄子,薛大伯当真是付出了所有心血。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他自己儿子性格跳脱,又不喜欢传统工艺,不适合做一家之主,这些年他一直将薛欧在往下一代家主的位置培养。   结果到头来就给他这么个结果?   被这句话堵住,薛老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躲在后面哭丧吗!?”薛大伯一拍桌子:“要我把你赶出去你才肯认错是不是!”   目光凌厉,却不是对着薛欧去的。   薛老四浑身一僵,惊讶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女儿。   他媳妇更是整个人都吓懵了,不敢置信地道:“怎,怎么会……”   “是我。”到了这个地步,薛珊反而镇定了不少。   她向前一步,扶起弟弟,挺直嵴背直挺挺地跪在正中间:“大伯,是我说我肚子疼,让小欧去给我拿药了……然后偷偷改的,和他无关。”   “你,你怎么敢!”薛老四气得面色铁青,手恶狠狠地指着她,浑身直抖。   薛大伯俯视着她,是审视亦是分析。   半晌之后,他勉强算是相信了她的说词。   “早说不就行了。”他竟一敛刚才怒容满面的模样,慢慢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模样:“起来吧。”   “是我的错……”薛珊咬着牙,泪水一滴滴淌在了地面,不一会眼前便有了一小滩水渍。   薛大伯摆摆手,声音温和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像你们说的那样,本来我就准备和陆子安摊牌的,眼下不过是形势更加紧张一点,没什么太大差别,快起来吧,地上凉,马上要结婚的人了,可不兴生病,不吉利的。”   听了这话,薛珊心一松,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微微泛红:“谢谢大伯。”   “老四家的,你带小珊回去休息吧,我和小欧说说话。”薛大伯和颜悦色地道。   薛老四的媳妇早吓得不成样子,她嫁过来这么些年,还真是少见大伯发脾气的样子。   当下如临大赦,赶紧拉着薛珊走了。   等她们走了出去关上门,薛大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薛老四自从薛珊跪下之后,眼里已经古井无波,恍若寒潭。   他看了他大哥一眼,起身走至堂前神龛下直接跪下:“是我教女无方,请家法吧。”   “薛老四,你教的好女儿啊。”有长辈终于忍不住冷笑道:“还没嫁过去,就给人家铺路,拿自家垫背不说,把自己的亲弟弟亲生扯到泥里用脚踩,当真是女中豪杰!”   薛欧面色惨白,咬着牙走过去跪在他爸身边:“我的错,罚我!”   “都给我起来。”薛大伯目光微冷,讥笑道:“薛家就你俩技艺还算拿得出手,全给折这里了,明天的挑战谁去?”   这个……   父子俩面色俱是一僵,只得缓缓站了起来。   “大伯,等这事过了我再回来领罚。”   “你的事先搁一边。”薛大伯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移到薛老四身上:“老四,不必等年底了,我看下月初是个好日子,你准备准备,把薛珊嫁过去吧。”   这么赶!   薛老四心一紧,却什么都没争辩,嗯了一声:“我来安排。”   这不行啊,时间太急,外人该怎么看他姐!   薛欧有些着急,连着看了他爸几眼,但是他爸无动于衷,仿佛根本没接收到他的急切。   “薛欧。”   却是薛大伯叫他,薛欧定了定神:“大伯。”   “你姐的压箱,就交给薛礼办,你最近好好想一下,是不是继续跟我学,如果你确定自己不是这块料,趁早和我说。”薛大伯眉眼带着三分凉薄,语气也不复以往温和:“趁着,我现在还没死,还有些时日,可以尽快培养一个新的家主。”   这话当真是说得极重,薛欧猛然瞠大眼,如遭雷噼,连压箱的事宜都忘了在意。   怎么就,这么严重?   “我看也是。”有长辈冷笑一声:“耳根子软,优柔寡断,确实不是做家主的料,太容易被人拿捏。”   “我!”   薛老四用力拉住薛欧,低着头道:“谢三叔教诲,我回去会好好教他的。”   “散了吧。”薛大伯摆摆手。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薛大伯独自坐了许久。   直到夜风寒凉,吹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才慢慢起来,准备回房。   却在半路遇到了薛老四。   “大哥。”薛老四走上来,与他并肩而行:“你似乎做了决断。”   “嗯。”薛大伯也没想瞒着他,镇定地道:“凤家这一次,吃相太难看了。”   凤家是第一个提出守旧派的,薛家原本打算中立,但是到底是碍于情谊,只得站在了凤家这边。   加上凤家小子和薛珊在一起多年,早就订了婚,明年初完婚后,两家就是亲家了。   薛家之前一直认为这是好事,但此时看来,凤家似乎并不这么想。   “你还记得吧。”薛大伯脚步不停,语气有些凝滞:“当时在直播间里,那些人猜测的应轩会挑战的,大部分说的都是……”   “凤家。” 第455章 一劳永逸   薛老四眉眼肃然:“我刚回去也问了薛珊,她说是凤……让她改的。”   这事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倒不算新鲜。   薛大伯面上连一丝动容也没有,显然早就想到了。   要不是薛珊他们婚事已定,今天晚上这事绝不会这么草草了事。   已经是凤家的未婚妻,他们罚了就是打了凤家的脸。   但是不罚,这事却像一根刺一般,深深地扎在他们的心上。   这件事,哪怕随便换一家来做,薛家都不会这么为难。   但是偏偏就是凤家,为什么偏偏是凤家?   “老四,珊丫头的事,你别怨我。”薛大伯在水池边停下来,手轻抚在柳树上:“以往他们满口忠义,最喜欢说百工门欺师灭祖不敬长辈,但现在,我却不大相信了。”   其实这件事情,本无纰漏。   如果不是薛欧护姐心切,大包大揽,就这么坦然说自己一时生气改的,他们可能反而不会察觉。   凤家仅仅是低估了他们姐弟的感情而已。   而他们,则是高估了薛珊。   想起薛欧回过神来,各种求他的场景,薛老四闭了闭眼睛,语气低沉却毫无转圜的余地:“不会的,大哥,这是她应得的教训。”   他难道不疼薛珊?难道不希望她嫁的好过的幸福?   宠了她二十来年,她为了未婚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薛家。   薛大伯看了他一眼,低沉地笑了笑:“过去我们还笑瞿家那丫头吃里扒外,如今才知道,瞿家那老匹夫还真是厉害。”   硬生生逼着瞿蓓蓓招婿,贝家之前拿走的又吐了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有些苦涩。   相对于他们这里的哀风戚戚不同的是,此时的公寓热闹无比。   方毅他们还没回来,电视屏幕上正重播着白天他们的比试过程。   “哈哈,干的漂亮!就得这样子!”   “哎,感觉方师弟技艺又进益了,作为师兄的我有很大的鸭梨啊!”   某师兄斜睨他一眼:“鸭梨?给我吃啊!”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们都恢复了青年人的朝气蓬勃。   “来了来了!”有人拍了下桌子:“快,坐好,大师兄来了!”   今时不比往日,曾经的青涩少年应轩,如今眉宇之间已经有了些沉稳的影子。   他披着星光而来,步伐沉缓有力,往台上一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坐得笔直。   跟着他一道来的瞿哚哚和邹凯对视一眼,唇角微弯。   嗯,还真挺唬人的。   “明天我去薛家,计划需要改动一下。”应轩看了眼邹凯:“我不在的时候由邹凯主事,你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都找他。”   众人默默点头。   应轩让邹凯上台讲话,邹凯倒也不推辞。   他走上台,扬眉一笑,瞿哚哚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的准则很简单。”邹凯咧开嘴,笑得一脸邪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一个个都皮紧实点儿,不要撞我手里,左右应轩去薛家就一两天的事儿,只要你们在这时间里不闹乱子,我还是很好相处的。”   呸。   众人眼底写满了不信,但倒也没人当面反驳。   “因为这事现在已经闹得很大了。”邹凯语气难得的严肃:“所以我觉得,这事宜快不宜慢,必须抢占先机,所以明天应轩去薛家,另外再派四个人去挑两家。”   同时进行的话,虽然有些麻烦,注意力分散,但是带来的好处却是很大的。   听了这话,现场顿时沸腾了。   “我啊,我!我金银错做的可棒!师父都夸过我!”   “挑人得全面,万一人家有擅长各种技艺的能人呢?还是派我去吧,我每项技艺都比较均匀,都拿得出手!”   他们都是空无前例的积极,一心只想着要去冲锋陷阵。   看到他们这样的表现,应轩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不反对就好。   应轩点了几个人:“你们四个,把对象也改一下,换成比较有名气的四家吧。”   毕竟他已经出手了,再去挑那些籍籍无名的对象的话,显得有些掉档次。   “为什么?”有人不解了:“他们改成了我原本要去的,那我呢?”   “嗯……”应轩沉吟片刻,笑了:“可能,他们撑不到我们全部把他们轮一遍了。”   “……”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激动了:“那怎么成!说好的人人有份呢?”   “就是啊,狼多肉少,这不够吃啊!”   “我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了这结果吗?”   群情激愤,每个人都非常激动!   “要不,干脆一起行动?”邹凯面带微笑,征询着应轩的意见:“我在家坐镇,你带他们出征,你放心,我不会让后院起火这种事发生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应轩。   瞿哚哚虽然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但目前来看,的确这法子比较适合。   “一劳永逸是最好的,都是上门挑事,这么讲究礼数做什么。”邹凯一锤定音:“都是掀桌子,难道你掀的好看一点人家就不生气了?”   “那……行吧。”应轩短暂的思考过后,咬牙同意了这个办法。   众人喜形于色,纷纷往自己名下扒拉着。   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应轩终于明白了师公那声喟叹从何而来。   这就是群狼崽子啊,一个个眼里都冒着绿光。   所幸这事儿是师父临走之前吩咐的,他们把战线缩短,应该没什么影响。   于是第二天,原本默默观望着薛家的动静、准备看好戏的众世家,被送上门的帖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说好的挑薛家呢?   为什么是他们?   尤其是凤家,所有人都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的这个人叫什么?”   “不知道,上边没写……”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来的是不是应轩?”   凤家大堂内站满了人,却寂静无声。   有人弱弱地道:“应该……不是应轩……”他指了指屏幕。   摆在正中的笔记本电脑上,正好显示出应轩走进薛家的场景。   薛家严阵以待,对应轩也算客气周到。   这样的态度获得了不少路人的好感,弹幕都是夸薛家比吕家要好的。   “为什么不是应轩来?”凤家家主盯着屏幕,微微皱着眉头:“论资历,应轩是大师兄……”   该挑最厉害的世家才是。   但是应轩却去了薛家,派了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徒弟来,百工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456章 我们也直播   屋子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个个面色都很是难看。   “这不对。”凤老爷子来回踱了几步,沉着脸看向自己的大孙子:“你说……那篇文章,真是薛家人发的吗?”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瞧着不像薛欧的风格。”   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么个问题,凤钰怔了怔:“我看着也不大像……但是也说不好,兴许是他们太生气了……”   后面的话他却没再说完。   这件事情,初时不觉得,仔细思索时便能看到不少疑点。   当初把薛家拉进他们的阵营,还是爷爷带着他亲自上门做的说客。   薛家当初,其实是想要中立的。   想到这一点,他轻轻地抽了口冷气:“爷爷,你的意思是……”   凤老爷子沉肃地点了点头,手指指了下屏幕:“薛珊不在。”   听了这话,凤钰顿时一惊。   对自己的未婚妻,凤钰最是清楚不过。   从小被娇宠着长大,薛珊的性子其实是有些骄纵的。   但她就是命好,长辈疼她,父母宠她,就连亲弟弟薛欧懂事之后也处处让着她。   旁的不说,这种热门的场合,她是绝对会在场的,而且绝对会打扮得最漂亮。   她向来是喜欢出这类风头的。   那么,眼下这场景就越来越奇怪了。   凤老爷子脸色很难看,语气也愈加凌厉起来:“你……没给薛珊说什么有的没的吧?”   “真的没有!”凤钰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我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人,向来是说风就是雨的,什么事都不过脑子,我哪敢跟她说正事啊……”   这话说的虽然难听了点,但也是事实。   他说过她好多次,让她改,但她就是倔,还恼恨他,说自己那是天真无邪,他该珍惜她的纯真。   乍一听了这话,凤钰差点没吐血。   气的半死的他几乎就要说分手了,但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又软了。   心想着,薛家宠了她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他宠个几年,慢慢调教便是。   未来长着呢,他实在不该这么心急,于是就这么放了过去,再没管过。   但是如果真如他们所想……   “我现在过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凤钰当机立断。   “不急。”凤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串,沉吟道:“外头那人叫什么?”   “叔爷爷,外头那人说他叫丁浥尘,年约二五。”   丁浥尘?   真没听说过这号人。   没想到百工门真的做得出来,不知道他们是托大呢,还是看不上他凤家。   凤老爷子冷笑一声,随手指了自己的大弟子:“就你去会会他吧,不必留情面。”   他们既是做了初一,就别怪他做十五了。   管他来的是什么垃圾货色,他今日定要让那人灰头土脸的自己滚回去。   “爷爷,不如我去吧……”凤钰眉头紧锁,有些担忧:“百工门出来的几个人,都有几把刷子,荣叔他……”   淡淡睨了他了眼,凤老爷子哼了一声:“陆子安虽是真教东西,但这手艺啊,也是讲究天份的。”   他起了身,慢慢走下来,声音轻而漫:“老天爷赏饭,也得看吃不吃得下,陆子安算是有点识人的本事,从卓家半道截了个应轩过来做徒弟,又捡了些天资高的孩子,但这丁浥尘年纪可不小了,要真有这本事,何愁拜不到师父?”   二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陆子安小一岁。   但是于学徒而言,这年纪当真是挺大的了。   如果真有才华真有天份,哪轮得到陆子安收他为徒?   众人听了这话,也是恍然大悟。   “难怪之前没听说过这人,怕是根本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看来百工门这次又是想来一次田忌赛马啊,同样的招数使出来,也不怕跌份。”   “听说陆子安收了二十四个人呢,怕是喜欢这数字,随便捡了个人出来凑数也说不定。”   以为拿个普通的弟子来敷衍他们,就能打击到他们?   恰恰相反!   凤钰心头担忧薛珊,想着刚才薛家人的脸色,也是一狠心:“去,把电脑拿出来,我们也直播!”   不是应轩在挑薛家吗?他倒想让人看看他们是怎么将百工门的人打败的!   世间人总是喜欢吹,才建立的小门小户,竟然被吹得战无不胜。   今天他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世家,什么才叫底蕴!   既是确定要接下帖子了,架势自然是要摆出来的。   大门忽地敞开,有人提了铜锣重重一敲。   凤家在大街尽头,这声锣响清脆悠长,顺着长街一路晃荡。   许多人家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不知道出了啥热闹。   “丁先生,请进。”   里头走出来的两队人,衣着完全一样,显然都是学徒。   他们个个都面容沉肃,气氛极为低沉压抑。   但是丁浥尘却是一点都不受影响,提着他的工具箱慢条斯理的往前走。   带路的人原本故意加快脚步,却不料丁浥尘竟一点都不急,他只得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等他。   和吕家、薛家一样,凤家为表明自己也是坦荡人物,将比试地点定在了院子里。   四周所有人围成一个圈,目光灼灼。   丁浥尘却是径直上前和凤老爷子见了礼:“百工门丁浥尘,见过凤大师。”   若是他个人前来,怕是得自称一声晚辈。   但他现在代表的是百工门,便万万没有自称晚辈的理。   “丁先生。”凤老爷子只是点点头,微一伸手:“请吧。”   走到院中,有两人便抬出一个木箱子。   只是咯嗒两声,那箱子便被用力拉开。   先是四条腿,然后便是各种榫卯相扣将其底部拼成一张桌面。   最后再上前几个人,分别握住各个部位。   “呼!嘿!”齐声一吼,木桌在空中转了个向,轰然落地。   如此厚重的桌子,却是完全以榫卯组建而成,平时可以缩成木箱便于安放。   仅此一项,院墙上头许多来偷看的乡邻便已发出惊叹。   “真神奇哟,一张桌子还能搞这么多花样。”   “他们这不是变的魔术叭!能不能把人也塞了塞了,放口袋?”   众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听着这些赞叹,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但是看到丁浥尘之后,他们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知道他们这是下马威,但是丁浥尘内心毫无波动。   不过是他师父玩腻了的小把戏而已,还这么麻烦,他们到底是怎么拿得出手的?   见他没什么反应,凤钰一摆手。   前头搬出一张桌子,摄像头正正对准丁浥尘。   “摄像?还是直播?”丁浥尘终于有了点反应。   “直播。”凤钰客客气气地道:“想来丁先生是很习惯的吧?”   这话明明是反讽,但丁浥尘竟没听出来。   他不仅不生气,反而高兴得很:“哎,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没有呢!”   直接打开工具箱,他从里头取出一个高清摄像头:“你们的太普通了,拿我这个吧?”   见他们呆住,丁浥尘笑眯眯地道:“这个是高清的!专业!”   论直播,百工门都是专业的!   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凤钰都怔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接了下来。   偏偏他还不会装,最后又是丁浥尘自己装的。   “哎呀,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账号,要不就登我的吧!”丁浥尘乐滋滋地笑:“刚好我的粉丝不多,哎呀,这真是极好的。”   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的理念,他不仅给人开好了直播间,还顺便帮着调了下角度。   最后理了理衣领,一本正经地道:“大家好,我是丁浥尘,今天的直播……”   【哇,是丁哥哥呢!】   【丁哥哥你也出征了吗!?加油!一定要凯旋而归呀!】   【丁哥哥,我们都押你赢!】   【怎么有个眼熟的面孔,主播你背后那瞪着眼睛的,像是凤钰吧?】   “……”   一众凤家人看傻了眼,个个面黑如炭。   百工门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嚣张!   “好了。”丁浥尘慢慢走以桌前,认真地道:“我准备好了。”   凤老爷子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一指桌子:“刚好这桌子刚做好,还没配椅子,听说百工门也有教榫卯,不如今天就做张榫卯组建的椅子吧。”   “这,不太好吧?”丁浥尘果然皱起眉,有些抗拒的样子。 第457章 水很深   一看他这模样,凤家人顿时来了精神。   “怎么呢?”凤钰打量着他,语气甚是悠闲:“莫非丁先生比较擅长玉雕?那可怎么办,我们凤家都是习木艺的。”   “如果丁先生觉得这太难了,那我们换个简单点的吧?”   “哦,原来是这样。”丁浥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却并没有正面回应难不难:“那好吧,我们就做椅子好了。”   【感觉丁哥哥好温柔啊,都不直接打脸喷回去的。】   【你懂什么,这叫风度,只可惜人家没领情,还沾沾自喜。】   【忽然想起了天门的那个案子。】   【朝我的头开木仓!嘭!】   【居然有人提这种要求,真是奇怪。】   【真是的,这种要求这么好拒绝呢!23333】   榫卯在业界,算是偏冷门的手艺。   如今的木雕界,更多的人往手工艺品上边赶。   很多人认为做桌子椅子上不得台面,宁可花许多工夫,寻一块奇形怪状的木料做成很奇特的作品,用来提高价格。   也正因此,凤家一直以自己坚持做榫卯为豪。   就更加看不上这么跳的百工门了。   只是……凤家人可能不知道,在百工门,榫卯是基础课程。   丁浥尘慢慢取出刻刀,手在桌面敲了敲:“限时吗?”   “半个小时。”有人取出闹钟,定了半小时。   “成。”丁浥尘也没怎么挑,直接走到了凤家提供的木料前,慎重下刀。   凤老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与坚守传统的凤家人相比,百工门的人好像更排斥机器。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宁可相信自己手中的刀。   其他人都在看丁浥尘的操作,凤老爷子却在研究他下刀时的顺序。   身为一名手艺人,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这个丁浥尘和陆子安的习惯很相似。   下刀前先抚摸木料进行分析,短暂的思考,确定好方向之后再下刀。   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先切割了,再根据出来后的形状进行雕琢。   这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他是陆子安的徒弟吗?凤老爷子不能理解。   丁浥尘做榫卯的时候,当真是下刀如有神。   刀锋凌厉,拐角却柔和圆润,最难得的是刀身极薄,哪怕未经打磨,以榫卯相扣,中间竟无一点缝隙。   场中的窃窃私语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停止,就连凤钰都看得很认真。   这是极难得的近距离观察和学习的机会,谁都舍不得眨眼睛。   究竟创新派和守旧派,两者的区别在哪里呢?   正在凤钰看得认真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今天可不是普通的日子,凤钰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动身朝门口走去。   “怎么了?”他微微皱着眉,有些不悦地道。   “凤钰!你这个王八蛋!你害死我了!”薛珊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下子来了力气,竟生生甩掉了拦住她的两个人,一下冲到了凤钰面前,却又被人死死拉住了手。   “薛小姐……”   凤钰摆摆手,示意那两人放开她,目光温柔地看向薛珊:“小珊,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薛珊满腹委屈,刚重获自由,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你混蛋!”   她真的是气得狠了,这一下毫不留情,凤钰被她打得脸都偏了一下,脑袋嗡地一声,怒火瞬间涌了上来。   手用力地握了握,凤钰咬着牙阴沉地盯着她:“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薛珊本以为他会给她道歉,却不料他还是这德行,当下就气哭了:“你让我把博文改了,害我弟被骂,又害我被关了一晚上,你还要我给你解释?”   她一边哭,一边捶他:“我大伯让我爸把婚期提前,就下个月就嫁过来你知道吗?我,我脸往哪搁!”   本来定好的日期,突然这样改一下,猪都知道里面出了大问题。   更何况还把她压箱的事也从她弟那儿拿走了,交给了一向和她不对付的表弟,她还有什么活路?   这不是告诉所有人,她薛珊已经是薛家的弃子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嫁来凤家又怎么立得稳,有何幸福可言?   她昨晚回房后就被骂得半死,闹腾不休,她爸回去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和她摊了牌,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但是认错无门,薛家长辈被她伤透了心,她爸更是烦得很,直接把她关起来了。   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扒开窗户狠狠心从二楼爬到空调外机上又跳下来的,就是为了来找凤钰算账。   “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听着她一边哭一边骂,凤钰任她打了好些下,才总算是捋清楚了来龙去脉。   猛地握住她手腕,凤钰一字一顿:“我绝对没有给你说过让你改博文的事情,我凤钰顶天立地,绝不是这等无耻小人,别人不懂,你难道不懂?”   薛珊猛然抬起头看他,懵了:“啊?”   “就像薛欧不可能使这种手段一样,如果我是这等投机取巧的小人,我又怎么可能担得起凤家家主的担子。”凤钰虽然压抑着,但看着薛珊的目光还是有了一丝遗憾。   眼前人是心上人,却并不懂他。   说完,他也不再看她,直接拉着她往里走。   前因后果,在他脑海中逐渐理清。   好一出离间计,以前倒是他看轻百工门了。   还当他们都是英雄好汉,才敢如此正大光明地上门挑战,却没想到,原来人家是有备而来。   场中的丁浥尘只隐约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却并没在意,只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倒是直播间里的一众吃瓜群众得到了最新消息。   【哇哇,好劲爆,我就在凤家外头听了一耳朵!原来这里头水这么深!】   【求八求爆!】   【……吧啦吧啦……】   这人大致地把薛珊的话说了一通,顿时直播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半晌,有人弱弱地说:【咋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呢?】   “这事没这么简单。”凤老爷子扫了眼薛珊,和颜悦色地道:“小珊你别担心,这件事情既然是个误会,我回头会找老薛好好说说的,不会耽误你们。”   薛珊被他们一通分析,搞的更加煳涂了,当下懵懵地道:“不是凤钰,那会是谁?”   以她简单的脑回路,根本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很简单啊。”凤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谁得利,谁就是主谋,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这句话清晰明白,指向无比明确。   在场的凤家人略一思量,目光便都带了些隐怒,看向了院子里。   这时丁浥尘已经做了许多榫卯零件,但是真的就纯粹是零件,连椅子的轮廓都没出来。   与丁浥尘不同的是,有各种机器相衬,凤家大师兄的椅子已经做了大半。   他现在只有椅背尚未完成而已,其他部位甚至都已经打磨光滑。   半个小时的时间,于他而言绰绰有余,但是丁浥尘的话,怕是有些不够了。   “果然如此。”凤钰面色阴冷,眼底蕴藏着滔天怒意:“百工门!他们怎么敢!”   “去吧。”凤老爷子轻描淡写地朝院里一抬下巴:“不用比了。”   “是。”   凤钰行走如飞,周身仿佛带着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走到丁浥尘跟前,冷冷地道:“丁浥尘,不用再做了。”   “嗯?”丁浥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手下动作竟然还没停:“怎么呢?”   “百工门的大礼,我凤家受了。”凤钰负手而立,眉宇间带了一丝鄙夷:“以你百工门如此品行,不配与我凤家同台竞技,你回去吧,不必再来了。”   刀,顿住了。   丁浥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凤钰冷漠地看着他,语气愈见凌厉:“我凤家接帖子,是因你百工门行事光明正大。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你们不过偷鸡摸狗之徒,再与你们比下去就是污了我凤家门楣,离间我凤家与薛家前,也得掂清自己的斤两。回去告诉陆子安,想发扬传统技艺,行事就得放端正点,别污辱了这技艺二字!”   这话当真是一派正气凛然,说的人热血翻涌,激荡澎湃。   场中不少人都忍不住大声叫好:“好!说的好!”   “胡说八道!”丁浥尘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哐当一声把木料扔桌面:“就两个没落的世家,也需要我们用计谋?你未免太把自己当棵葱了!”   “你!”   不等凤钰张嘴,丁浥尘哼了一声,斜睨了一眼对面眼中冒火的对手,冷笑道:“就这种手艺,拿来给我小师弟练手都不够看的,我不过是给你们点面子,想让你们输得不那么难看,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看着点!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榫卯!”   他向来与人为善,从不喜欢如此盛气凌人。   之前明明可以踩他凤家一脚,但是他没有那样做,是为了给他们的“无意冒犯”让出一点空间,多一点包容。   而此时他转变态度,只因为凤家的口无遮拦和恬不知耻实在影响了他的心情。   这凤家实在太过分了!   说他可以,说百工门不行!   说他师父更加不行! 第458章 道歉!   万万没想到,方才还文质彬彬的人翻起脸来竟然会这么可怖。   凤钰被震到了,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但还是甚为恼怒:“所以你这是心虚?恼羞成怒?”   “呵。”丁浥尘冷笑,飞快地开始进行组装。   见对面的大师兄脸都气白了,凤钰退后半步,怒喝道:“简直冥顽不灵!把他给我扔出去!”   丁浥尘扫了他一眼,丝毫不掩眸中的鄙夷:“啧,心虚了?都不敢让我组装完啊,莫不是看自己要输了就故意赖账吧?”   一边嘲讽,手下却是半点没停顿。   各种零件在他手中仿佛带了丝残影,哪怕站得这么近,凤钰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组装的。   只见一条椅子腿被组装起来,然后便是其他三条,椅面,椅背。   那些零散的零件,以各种榫卯组合在一起,期间只听得到不停的“咔嚓咔嚓”之声。   “呵,谁心虚谁知道。”凤钰完全不虚,因为他的确没做过,冷眼旁观看他到底能组装出个什么玩意出来。   【话说,我终于看出点名堂来了。】   【我也看明白了,薛家是认为他们微博的文章被改是凤家干的。】   【但是凤家没有这样做,所以凤钰认为是丁哥哥干的!】   【但这好没道理啊!为什么啊?有没有大佬出来解释解释啊!?】   【一头雾水ing……】   弹幕迅速分为了三派系。   一派支持百工门,认为这是薛家凤家的苦肉计。   一派支持薛家,认为百工门无耻,凤家卖了队友还卖惨简直不要脸。   一派支持凤家,认为薛家临阵倒戈,是被百工门收买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各种弹幕爆炸,后面更有土豪直接拿打赏骂仗,整个直播间顿时乌烟瘴气。   偏偏丁浥尘在忙,而凤家又没人管他们,于是直播间越吵越凶。   这边太过热闹,几个火箭飞过,吸引了不少人进来。   最后终于引起了卓鹏的注意:“哎?这个直播间怎么回事。”   他点了连线,但那边播主没理他。   拖了台笔记本过来,他登了个小号过去,只看了几秒就头大了。   这死孩子!出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回个信儿!   正准备打电话给丁浥尘,就听得丁浥尘冷清清地开口了:“好了。”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了冰碴子,凉得人牙疼。   之前还有各种议论声的院子里,此时已经落针可闻。   直播间里所有弹幕都慢慢消失了。   仿佛空气定格在这一刻,又好像一眨眼就过了很久。   这是一张明式风格的木椅,造型简洁大气。   每个拐角都非常圆润,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它轻便的椅身。   背板处由三根笔杆式圆棍替代,左右两根上部内倾,产生空间上的变化,具有独特的审美趣味。   这种款此椅是早期明式家具式样,现已很少能见到实物,非常珍贵。   因为制作时需要考虑到其空间的合理性与舒适性,所以如今的木匠也很少会做这样的款式。   但是这丁浥尘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其做了出来……   并且,更重要的是,这张椅子,众人看着它被堆叠起来,完完全全是以各种木块组装而成。   但是偏偏看不到一丝裂隙。   明明没有精细打磨,更没有加任何胶水。   凤钰面色阴沉如水,到底是按捺不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不仔细体会的话,真的感觉不出接洽处的些微差别。   他心头微惊,却是连先前的憎怒都忘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话一出口,凤钰立刻懊恼地闭上了嘴。   淡淡看了他一眼,丁浥尘勾了勾唇,不无凉意地道:“就这么做的。”   那意思很明显:你不都看着呢嘛。   先前与他比试的凤家大师兄也走了过来,细细观赏后,忍不住道:“那你这多出来的几块木料是干啥的?”   “哦,随手做着玩的。”丁浥尘意味深长地看了凤钰一眼,才拿起一条带着弧度的木方。   他抬起木椅的两条腿,将这条木方卡了上去。   然后便是另外一边。   卡好之后,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什么了。   “嘿!”丁浥尘深吸一口气,用力将这椅子搬到了地上,轻轻拍了拍,坐了上去。   悠哉悠哉地道:“我喜欢没事的时候做点小零件,用来提高舒适度,所以加两条木方,可以把椅子变成摇椅。”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丁浥尘又起了身,拍拍椅背:“哎,你看,这太硬了,也太直了,躺不下去不舒服。”   凤钰额角青筋都冒出来了,抿紧唇什么都没说。   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丁浥尘抓起另一块木料,慢慢卡进椅背下方空出来的一处凹槽。   这块木料微微倾斜,带出一抹弧度,伸出来一截,向上微微翘起。   连续插了三块木料后,众人大概已经明白他是想做什么了。   凤家大师兄站得很近,更是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怎么还有这种方法。   榫卯……不该是严谨的吗?   它该是严密结合,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最好是四四方方,最为稳固才是。   为什么,竟然还能带有弧度……   丁浥尘伸手在椅背处敲了两下,推出一根榫条,然后慢慢把椅背放了下去。   放下去四十五度,之前加上的木块刚好卡进椅背上的榫眼。   “看,这样是不是就刚刚好啦!”丁浥尘故作欢喜地站起身来,伸出右手作邀请式:“凤先生要不要试试?”   此时此刻,再无一人说什么阴谋阳谋。   凤钰更是所有话都被堵在嗓子眼,明明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坐,但对于这种新技术的好奇与向往,让他无法拒绝这份诱惑。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凤钰慢慢坐了下去。   手轻轻抚在椅身,光滑毫无阻滞的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丁浥尘轻轻松开手,椅子便慢慢摇了起来。   轻松,悠闲,自在。   每个角度都恰到好处,椅子长度也刚刚好。   甚至还有搁脚的地方!   虽然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凤钰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椅子,当真不错。   他站起身来,丁浥尘噙着笑意看着他:“不多坐坐?兴许再坐一下就散架了呢?”   凤钰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不愿承认自己刚才是有这想法。   “怎么样,现在你可以道歉了吧?”丁浥尘却是寸步不让,语气慢慢变得冷厉:“凤先生,请代表凤家,向百工门道歉,向我师父道歉!”   被他气势所迫,凤钰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的确,丁浥尘露的这一手,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难道凤家还怀疑我们?”丁浥尘逼近一步,目光阴恻恻地看着他:“难道凤先生认为,我百工门需要耍心机?需要耍手段?我说过了,薛家和凤家,于我们百工门眼中并无二致。”   他面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剐人心:“敢做就要敢当,我百工门向来光明磊落,可担不起这等‘好名声’!”   什么陷害?什么离间?   丁浥尘眉宇间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不需要!   就凭他露的这一手,整个凤家无一人能敌!   他就是直接递了帖子,正大光明踏进的凤家,根本不需要什么旁门左道!   “丁先生。”却是凤老爷子慢慢走了过来,目光平静地在他的明式木椅上扫过,语气淡然:“既然你说你百工门不曾做下这等事情,那么还请为我们解惑,为什么应先生会去薛家?”   丁浥尘冷冷地道:“因为薛家主动挑衅啊,本来我们是准备一家一家慢慢挑过来的,谁知道他们太心急,打乱了我们所有计划。”   那意思可清楚明白的很:我们还没怪他们瞎折腾碍事呢!   “你胡说!”薛珊咬了咬牙,到了这当口,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了:“我家那博文……是,是我改的!”   她闭了闭眼睛,慢慢地道:“我收到凤钰发给我的信息,他恳求我帮他这个忙,我以为没关系,所以才……”   是她?   场内大哗,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复杂无比。   有意外,有震惊,更多的是鄙视。   竟然真的有这种愚蠢的女人,还没嫁过来,就帮着夫家坑自家……   众人看向凤钰的眼神,多多少少添了丝同情。   凤钰面色不变,平静地道:“我没有发过,这几天我一直很忙,手机一直关机。”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子。”凤老爷子进行了一下总结:“薛珊收到凤钰的信息,才会改博文,但是凤钰并没有发过,而且两件事情结合起来,我们认为最终得益者是百工门……”   “所以你们就以为是百工门觉得我必输无疑,特地搞了这么多事,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坑你们一把?”丁浥尘讥诮地道:“按你们的说法,我故意过来就该能赢才是,但既然我能赢,我们搞这么多事又是图什么呢?”   凤钰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不,我们认为,你会输。”   而且是认为百工门内部觉得,应轩对上他凤家,也无必赢的把握。   所以为了让他们此次行动影响力更大,便弃车保帅。   运用田忌赛马的招数,以丁浥尘败给凤家为代价,应轩出面挑赢薛家。   他们正是这么想的,才会认为这背后谋划的人是百工门。 第459章 一切尽在掌握   他们正是这么想的,才会认为这背后谋划的人是百工门。   但是没想到,这丁浥尘技艺竟然这般精湛。   就连凤老爷子都有些搞不明白了:“所以现在最奇怪的是,这件事的起因和动机是什么?”   既然丁浥尘有这能力,他们确实不需要搞这些名堂。   有真正的实力,何须这些歪门邪道?   直接堂堂正正打上门就是,反正打得赢。   ——如此说来,这根本不是所谓的谋划,反而是画蛇添足。   “或许,我们需要三方坐下来,好好融合一下彼此的信息。”丁浥尘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果断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既然我们三方都各有损失,那么就得揪出这个获利的人。”   既然丁浥尘有这能力,那么薛家、凤家自然是无法摘出来的。   凤老爷子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倒也很是爽快地道:“抱歉,等查证确实后,我凤家会给百工门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离开了直播的范围。   因此,直播间里更乱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还不打起来?】   【就是!光膀子上啊!是男人就得干男人!娘炮才睡妹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邹凯皱眉看了半晌,打丁浥尘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恼火地捶了下桌子,转头打给了卓鹏。   正在开会的卓鹏原本没打算接,看了一眼,见是邹凯的便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抱歉,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这里没有陆子安的时候,他职位便是最高的,谁敢有意见。   走到一边后,卓鹏才接起来:“喂。”   “鹏哥,出事了。”邹凯迅速地把凤家发生的事情大概地描述了一遍:“我看不到具体的情况,丁浥尘展现了自己的作品之后,走到一边和凤家人说话去了,现在已经退出了直播间,连一句交代也没有,我担心……”   “你说,他的作品?”卓鹏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的内容:“他的作品怎么样?凤家的作品呢?”   邹凯抓了把头发,有些烦躁:“他的作品很好啊,还能弄成摇摇椅和躺椅,凤家那人都没做完——我是说我担心凤家人恼羞成怒会对他不利,要不我……”   “不用。”卓鹏短暂的思索后,当机立断:“你什么都别做。”   “嘎?”   “丁浥尘不是赵崇杉。”因为他们这些徒弟住的是公寓,卓鹏算是从头到尾都有跟到,对他们每个人的习性了如指掌:“丁浥尘经历的事情多,行事稳重,绝不会故意去打脸什么的。”   邹凯一个头两个大:“但现在他已经打脸了。”   “那就说明他确实是生气了,按你说的,他让凤家道歉,但是为什么关直播的时候凤家没有,他也没有意见?”卓鹏愉快地笑了起来:“百工门这些小狼崽子,没一个肯吃亏的,既然他这样做,那就说明,这场谈判,他占据了主导位置。”   就这么点子信息,鹏哥就分析出了这么多东西?   邹凯不得不服气了,深吸一口气:“鹏哥,你越来越可怕了,请你千万不要分析我……”   “听你的语气和心虚程度,我分析得出一个结论。”卓鹏不紧不慢地道:“你,追哚哚失败了。”   “……草。”邹凯被人戳中最疼的地方,啪地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邹凯到底是坐不住了。   不管丁浥尘这边情况怎么样,他也该去现场看看。   鼓起勇气,他打了个电话给瞿哚哚。   “喂?”瞿哚哚接的很快。   乍一听到她的声音,邹凯手都抖了一下,好歹还是稳住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一点:“是这样,我得去一趟凤家,你有空吗,过来帮我顶一下直播。”   瞿哚哚沉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确定她答应以后,邹凯总算是放下心来。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但可惜张了张嘴,却还是不知道说啥好。   最后只得愣愣地、干巴巴地道:“那个,谢谢了。”   “不客气。”瞿哚哚的声音愈加冷淡:“这也是我的工作。”   挂了电话后,邹凯呆了几秒,一巴掌煳自己脸上了。   丢人!   不过懊恼归懊恼,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不会耽搁。   收到邹凯发来的信息后,原本半躺在沙发里的陆子安皱着眉头坐了起来。   “怎么了?”沈曼歌剥了颗葡萄,轻轻拈着塞进他嘴里。   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嘴里蹦开,陆子安吃完后,才慢慢地道:“长偃出了点事。”   “要紧吗?”顿住手里的事情,沈曼歌担忧地看向他:“要不,我回趟长偃?”   “没事。”陆子安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还在掌握之中。”   他自己的徒弟,他自己知道。   那些小狼崽子一个个把百工门看得比什么都重,凤家这般在直播间进行了名誉诋毁,他们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他们反正年纪轻,辈份低,说出什么话也不得罪人。   但他出面的话,反而会因为身份的特殊而束手束脚。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思考清楚,语气轻松地道:“就当,这是他们出道前的小考验好了。”   “那好吧!”沈曼歌洗了手,把手擦了擦,神秘兮兮地拉住陆子安的手:“子安,你过来。”   见她往卧室走,陆子安当时就笑了:“光天白日的……”   后面未尽之意,虽不明显,但沈曼歌还是听明白了。   瞪了他一眼,沈曼歌扭脸:“闭嘴!”   只到了房间以后,陆子安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沈曼歌打开柜子门,慎重地取出一件长衫,目露期待地道:“你看,这是我帮你做的衣服,你试试吧!如果不合尺寸我再改。”   墨青色的长衫,针脚细密,难得的是其花纹,全是同色的墨竹。   真正的以针为笔,绣出的竹子婆娑有致,无不精妙。   看上去好像颜色是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的,但是陆子安揽起袖口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其实极富层次感的。   本身是暗色,但暗处更暗。   对着光源观看的时候,会有些微微反光。   这丝线,怕是不一般。   陆子安也没扭捏,直接换上了。   衣服一上身,便感觉无比舒适。   虽是刺绣,但有丝绸内衬,整个人一下就凉快了。   他走了两步,发现在光线下,随着他的动作,整件衣服的墨竹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刚劲、清新、高耸挺拔,难得的是它不是单一的面向,当他走动的时候,光线变化,刺绣亦有变化。   这般秀逸有神韵的刺绣技法,当真难得。   陆子安捏着袖子看了半晌,忽然冷静地道:“你师父之前是说让你考完直接去杭州吧?”   原本还在等着他夸奖的沈曼歌怔住了,愣愣地道:“啊是啊,不过……”   “定明天的机票。”陆子安当机立断:“曼曼,对不起,我该早点发现的。”   原谅他也有男人自大的一面,他遇到的事情总是太多。   曼曼本就是一个极有才华的女子,她的绣品曾经获得过一等奖,甚至各种大师都赞不绝口。   但他却总把她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难得,偏偏他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责任,竟忽略了她。   “抱歉。”陆子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语气低沉:“我的错。”   只可惜明天就是组装真正铜车马的时间,他竟无法抽身。   “没关系的啦。”沈曼歌仰起头,语气轻松:“我……愿意的。”   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或许在陆子安的角度看来她很吃亏,但是,她甘之如饴。   “要不再晚一天吧?我也很想看到你真正将铜车马组装成功的样子!”沈曼歌眸中仿佛有漫天星光:“那场面一定很轰动!” 第460章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看着沈曼歌眼里满满的期待,陆子安如何舍得拒绝?   他嗯了一声,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好,到时你还是最好的位置。”   不过,鉴于这件事情不能太张扬,恐怕不会有太过轰动的场景。   温香软玉在怀,陆子安情不自禁有些心怀荡漾。   熟练自如地揽紧她的腰肢,轻吻浅啄。   沈曼歌柔顺地倚在他怀里,无比的配合。   “哐当!”   巨大的响声传来,两人猛地回过头。   陆爸与陆妈像两根木头一样,杵在了门口。   如果说陆爸还只是有点震惊的话,陆妈的脸色就真的是相当的难看了。   “爸,妈。”陆子安神色自如地松开沈曼歌,顺便握住她的手:“你们什么时候回的?怎么也不让我去接。”   本来准备第二天就回来的,但是因为陆爸看上了那边的一些小店铺里的东西,连着逛了两天,把所有喜欢的全买了才罢休。   一路上陆妈就一直在担心这个事儿,就怕自己儿子禽兽不如。   陆爸还安慰她说子安向来知事,又疼惜曼曼得很,一定不会的。   结果看了他俩这较往日更加蜜里调油的姿态,都是过来人的,陆爸陆妈又如何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陆妈面目晦暗,瞪了陆子安一眼,一把上前拉起沈曼歌就走:“来,曼曼,跟阿姨走!”   被自己老妈抢走了媳妇儿,陆子安倒也不急,抱胸而立,朝他爸一挑眉:“爸,不管管?”   “管不了。”陆爸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兴灾乐祸:“让你连铜车马组装好了这么重要的事儿都不告诉我,哼哼,活该!”   “哦。”陆子安微微一笑:“忘了告诉你了,之前只是模型组装,明天才是真正的铜车马文物的组装。”   啥?   因为博物馆的消息捂得很紧,这些内部消息陆爸没有渠道知道。   他之前又沉迷各类特产无法自拔,回来后知道已经组装完成都好气的。   结果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乐傻了。   “嘿嘿,真的昂?”陆爸乐滋滋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行啊,你小子,成,我去看看。”   隔壁的房间里,陆妈语重心长地道:“曼曼,我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你不用不好意思,你年纪还小,子安又没什么概念,这件事情,你必须得如实告诉我,你们……有做安全措施吗?”   沈曼歌被她问得满脸通红,手指揪着衣角,不吭声。   “哎,曼曼,我没别的意思。”陆妈站起身来,纠结地走了两圈:“如果,你要是怀孕了,我现在就得赶紧准备起来,你们要订婚,再结婚,再快再快,中间最少也得隔两个月,满打满算,你们就算是下个月订婚,正式办婚礼的时候也显怀了……”   “阿姨……”沈曼歌连脖子都红了,整个人像只煮熟的大龙虾:“做,做了的。”   “……吁,那就好。”陆妈拍拍心口,松了口气:“你放心,子安这边我会好好说他的,你现在年纪还小,我回长偃后,给你们先准备着订个婚,你是个好孩子,陆家不会亏待你的,子安这边不会有问题,你什么时候点头了,阿姨立刻着手给你们准备婚礼,一定给你们打点得妥妥当当的!”   这番话,当真是掏心窝子了。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女孩子,陆妈绝对不会这么上心。   首先是曼曼与他们本身的缘分,再者就是沈家夫妻的关系,陆妈对曼曼一直都是疼爱有加。   尤其是对于他们的关系,其实陆妈一直不大赞成他们太快同床的。   毕竟曼曼年纪还小,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当然不会去怪曼曼。   她只会……把儿子揍一顿就是了。   于是,已经活了二十来年的陆子安,从来都是父母心中的好儿子,熟人眼中的别家的孩子的陆子安,第一次吃了一顿肉炒肉。   他被打也一声不吭,倒是沈曼歌舍不得了:“阿姨……”   陆妈抬到半空的手一顿,恼火地瞪了陆子安一眼,扭头吼陆爸:“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跟你一个臭德行!”   “……”莫名躺木仓的陆爸表示很委屈。   不过既然人家媳妇都说话了,陆妈也就没再揍他。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警告地道:“你要是敢对曼曼不好,看我不把你赶出陆家!”   “妈。”陆子安无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当初其实是你生的曼曼,我是捡回来的吧?”   陆妈被他这话逗笑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是啊!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曼曼才是我的宝贝!”   理直气壮.JPG!   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沈曼歌不知不觉红了眼。   爸妈去世那天,她的心空了一大块。   段家人的丑恶嘴脸,更是让她心里的这块空洞越来越大。   当时的她,其实已经一只脚踏在了深渊上空。   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度已经到了极致,只需要一根稻草,便能将她所有的理智压垮。   万幸的是,陆子安拯救了她。   他将她从地狱带回人间,给她关爱,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疼惜。   她从小最期待,也最羡慕的,就是一句宝贝。   听着那些小姑娘的爸爸妈妈,亲亲她们的小脸蛋,说一句:你是我的宝贝!   虽然知道不是说自己,但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可是,现在,有人终于对她说了这句话。   她也是别人的宝贝呢!   宝贝,珍而重之。   她曾经胸口空掉的那一大块,寒风呼啸,呼啦啦地吹得她身心透凉。   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第二天,陆家人全员出席。   铜车马的修复工作,放在了最大的展厅里。   这里的温度和湿度永远控制在最适宜铜车马保存的刻度,每个小时都会有专人查验。   为的就是不让铜车马再遭遇任何损伤,做到万无一失。   在文物保存里,从来不存在什么勉强、凑和、差不多就行之类的词语。   官方对文物铜车马终于能够全面修复非常重视,不仅市长来了,甚至还来了几名级别更高的官员。   虽然没有正面给他们介绍,但是从市长对他们的敬重态度,外人便能明了他们的身份不一般。   但是当看到陆子安的时候,他们却没一个摆官架子的。   现在的陆子安,代表的已经不是长偃文化。   一旦他今日,将这铜车马完美地修复成功,他代表着的,将是华夏所有的传统文化。   谁敢称自己在文物修复中不曾遇到难题?谁舍得苛待一个真正有本事的文物修复者?   在这两个前提之下,西安官方的姿态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陆子安微笑着与他们互相握了握手,神态自如。   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很短,所以他在市长的引领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但是留下来的众人却没一个有意见的:“果然风姿雅致,还这么随和,真难得。”   艺术家很多都是真性情,像陆子安这般亲和的真是很少见了。   市长微微一笑:“因为他们肩上担的责任不一样。”   其他艺术家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陆子安扛着的,却是天下万千文化的生死。   孰轻孰重?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他言笑晏晏,话语却意味深长:“听说这位陆大师,在创立百工门以前,也是颇有棱角的。”   许多人是被外界磨平的棱角,但是陆子安却是自断棱角,只在其作品中,偶然能窥得一处峥嵘。   现场众人都垂眸沉思,对陆子安这人的看法提升了一层新的境界。   陆子安换好了衣服之后,身后的众文物修复者也都准备妥当。   没有鞭炮,没有掌声。   他们在一片寂静中安然出场,像是一列向死而生的士兵。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在文物修复的世界里,他们便是常年出征的士兵。   时刻都在准备着,每当确认要上战场的时候,都必须保证最好的状态。   心情不好的,不能修;   身体不适者,不能修;   此外还有种种条件限制,以致于这一行业,最终能够独当一面的,极少。   他们更多的时候,需要彼此配合。   就如同此时此刻的铜车马重组,他们需要彼此默契的配合,才能达到陆子安的要求。   为了这一刻,他们前两天已经练习了很多遍。   但凡有打破石膏模型者,直接退出,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说。   陆子安站在最中间,周边共十五人。   每个方向各三个,最初和他搭配的五人,成为了最重要的那名取物者。   他们熟记编号,对各个部位了熟于心。   甚至连当日陆子安叫出的编号顺序,也特意找市长秘书要了视频,仔仔细细背诵下来。   对他们的慎重与重视,陆子安都看在了眼里。   他舒展了身体,感觉浑身到达了最好的状态,沉声道:“开始吧。”   辔、缰、胁驱、颈、勒等,都是用一节节铜质或金银质的构件,采用子母扣加销钉的连接组成的链条。   这种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把小节装饰件都加工成一端呈凸榫、一端呈凹口的标准形状。   连接时每节的凸榫套入另一节凹口,再贯以销钉式的活轴使二者连接起来。   这样一节节连系起来,便成为一条曲展自如的活动链索。   看似简单,这个过程在之前的模型组装时甚至都不足以被外人所看清。   但是此时真正到了文物的修复,这个过程被放大到大屏幕上,伴随着陆子安的手指翻飞,各个部位都无比清晰。   众人也终于惊讶地发现,同属子母扣连接,古代匠师却能通过改变节的大小、子母扣的形状,从而改变结节的活动方向,制造出许多满足特定要求的链条。   有的链条只能上下活动,有的链条只能左右活动,而有的链条则可以上下左右自由活动。   古人之妙思,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第461章 一器而工聚焉者车最多   文物与模型的区别,就在于它真实的情形,远比模型来得更加震撼人心。   组装完成的铜马共有四匹,四肢粗大,比例匀称,膘肥体壮,筋骨强健。   中间两马举颈昂首,两侧马头微向外转,静中寓动,造型风格和秦陵陶马相似。   车马工艺精湛,如装饰用的缨络,用细铜丝绞结而成,颇似麻毛。   尤其突出的是错磨和彩绘相结合,大大增强了艺术效果。   错磨,指的是马体的不同部位的毛向错磨,再涂彩色,塑造出了真实的皮毛感。   细部的真实、鲜明的质感,是这乘铜车马造型艺术的一大成就。   车马通体彩绘,图案花纹风格朴素明快大方,以白色为基调的彩绘肃穆典雅。   再配以大量的金银构件,更显得华贵富丽。   姚馆长与有荣焉地道:“这套铜车马的现世,正式展现了秦代青铜铸造工艺的突出成就!”   每当陆子安拿起一个零件,他便会亲自低声为大家解析。   为什么难?   为什么复杂?   隔行如隔山,如果不是有他的讲解,其他人恐怕一点都感受不到其中的艰难。   “铜车马的零部件很多,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空有实、有圆有方,因此对制作工艺的要求很高。”姚馆长神色慎重,沉声吟道:“《后汉书·舆服志》中记载:“一器而群工致巧者,车最多。”《周礼·考工记》也云:‘一器而工聚焉者车最多。’”   这时,陆子安拿起了铜车马的脖圈。   姚馆长激动起来,神色颇有些雀跃地道:“这个,别看它就是一脖圈,这可是真正的金镶银!价值不菲不说,最重要的是,金和银的熔点不一样,标准大气压下,黄金的为1337.43℃,白银为960.8℃!”   这又有什么稀奇的?金银熔点不一样不是常识吗?   有人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两种熔点不一样的物质,但是两千多年前的工匠却把它们拼接在了一起,并且其间接缝极小极细!”姚馆长目露赞叹,语气无比感慨:“很多人试图仿制,但是哪怕他们是用先进设备进行各种实验,却也没有一件能达到原物的接缝之小。”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可能呢?   就连西安市市长都有些惊疑不定,这种如此详细的数据,他以前是没有仔细看过的:“那时候古人怎么可能有这么精细的仪器?”   仪器?   姚馆长唇角泛出苦笑,摇了摇头叹道:“他们没有仪器,他们用的,是肉眼,是双手。”   正因为没有任何外界借助的先进仪器及工具,才让他们的这种成就为世人所惊叹。   众人仿佛看到,一盏盏油灯下,有人眯着眼睛,仔细地将金银塑造成自己需要的形状。   纤细如丝,薄如纸片。   达不到要求便熔掉,再重新塑造。   一遍一遍的尝试,直到最终达到自己的要求为止。   而那个身影,也慢慢在脑海中,与眼前、与场中的那名青年重叠。   一举手,一投足,陆子安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只用最短的时间、最省力的操作进行组装。   明明没有任何美感,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在这一刻,陆子安仿佛在发光。   他仿佛是一位傀儡师,完美地操纵着这十五个人。   动作如行云流水,他们十六个人的搭配无比精妙,所有人一举一动都没有一丝累赘。   “那陆大师现在在装的这个,是缨络吧?”有人啧啧称赞:“感觉很细,像真的线一样。”   姚馆长捋了捋胡须,点点头:“是,这是铜丝,铜车马上很多地方用了铜丝,直径一般在0.25~0.8毫米之间,但车上的缨络和右骖马上的铜丝,其直径仅0.25~0.3毫米。”   在缺少放大镜的年代,他们是如何把铜丝制作得如此之细的?   通过金相组织观察,发现其制作工艺是:先铸成铜板,经锤打成零点几毫米的薄板,然后裁切再经加工而成。   “49。”   左侧的人伸手拿起两个零件,递了过去。   “这就是锥度配合连接!”姚馆长适时提高声音:“这是车上的铜伞的22根弓和银质盖弓帽的连接!”   弓和弓幅的连接配合紧密牢固,出土的时候基本上原位不动,可见其构造有多严谨。   而它们被拆开后,此时重新组合。   在陆子安的手中缓缓接洽,咔嚓一声,弓末和帽的内侧均带有一定的锥度,套在一起。   这类的金属连接方法,正是铜车马的灵魂所在。   随着陆子安将其逐渐组装完成,一辆铜车马终于出现在世人面前。   高104.2厘米,全长328.4厘米,马高92厘米,总重约1200公斤!   这样的巨物,哪怕它根本没有动,只这般静静矗立在那里,就已经是一种极致的视觉享受。   车为伞盖,驭手呈站立姿势,其伞盖为圆型,车厢为方型,取天圆地方之意。   铜车结构十分精密,镂雕成菱形花纹格的车窗启闭自如。   金属鞍辔上雕有精美的花纹装饰,辔绳婉转灵活。   整个车通体彩绘,工艺精湛,气魄恢宏。   尤其难得的是,驭手戴冠佩剑,衣纹稠叠,十分富有质感。   远远望去,竟仿佛感觉其眉宇生动,恍若生人。   跨越了千年的岁月,其气势竟丝毫不减。   车子对男人的吸引力,究其原因,都是因为他们渴望拥有自己可控制的强大力量。   面对同一部铜车马,美术家看到了美术发展史,将军看到了兵法和战阵,冶金学家看到了冶金术。   虽然好奇的角度各有不同,但他们对铜车马的敬慕之心是无比一致的。   如果有机会,谁会不想拥有一辆如铜车马这般的座驾呢?   很多人都跃跃欲试,但终因为心中的珍惜而不得不压抑着激动之情,目露期待地看向场中。   就连众高官也不能免俗。   市长秘书是个人精,这种场合自然不需要领导发话了。   他径直找了姚馆长到一边说了几句话,指了指场中。   擦干净手中的痕迹,陆子安确定万无一失后,回到了后面的休息室。   沈曼歌立刻迎了上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子安,你好厉害!”   接过她手里的茶,陆子安慢慢地喝完了,回头看着场中气势磅礴的铜车马,心中的万丈豪情油然而生。   “你看,右骖马上座。”陆子安抬了抬下巴。   “嗯?”沈曼歌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疑惑地道:“那个半球形的?”   “对。”陆子安点了点头:“上面除绘有菱格式的图案花纹外,还镶嵌了16颗明亮的金珠。还有车的伞杆上,也有错金银的图案,非常精美。”   其他人只会觉得它很美,但沈曼歌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未尽之语:“错金银……也是金银镶嵌吗?”   “没错。”陆子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放下杯子:“秦代的青铜冶铸工艺是对商周青铜铸造艺术的继承,但有了长足的发展。其冶铸技术已达到非常高的水平,是华夏古代冶金史上的一个集大成期。无论在青铜冶铸技术上,还是在焊接、金属冷加工和装配技术上都已达到令人无比惊叹的程度,表明秦始皇统一全国后科学技术有了很大的进步……”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相互摩挲着,仿佛在回味刚才经手的那些零件的手感:“我在想,或许我有了一些浅显的思路。”   比如说出书什么的,他虽然不能将铜车马的构造细节都写出来,但是,有关于一些制作方面的精细步骤,他写出来,或许可以对当代的工匠们有所帮助。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戴专家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您会写出来是吗?”   “……对。”陆子安笑了笑:“虽然不足为奇……”   “怎么会!”戴专家握了握拳,朝他挥了挥:“您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当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对未来的华夏将造成多么可怕的影响!”   无论什么时候,这样的信任,都会让人感到很开心的。   陆子安微微一笑,与戴专家详细地讨论起出书的细节起来。   正在此时,姚馆长走了进来,见戴专家也在,他略迟疑了一秒,还是走了过来:“陆大师。”   “嗯?”百忙之中的陆子安抽了一秒看了他一眼,与戴专家的聊天也暂时停止了。   “是这样……”姚馆长搓了搓手,憨厚地笑道:“嗯,您的组装非常成功,但是外形上和以前的结果还是没有太大的区别……就,市长他们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成功了……”   话说得甚为委婉,但是陆子安还是敏锐地听明白了。   “哦,他们想看看?”陆子安挑了挑眉。   “……是。”姚馆长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您很忙的话,或许可以……”   让别人试试也行。   “当然可以的。”陆子安本来就想试一试,只是担心铜车马零件年代久远,万一弄坏了要他赔就完蛋了。   既然人家主动提出,他哪会拒绝?   众目睽睽之下,陆子安身着一袭墨青长衫缓缓走了出来。   他走向铜车马的时候,铜车马原本慑人的气势为之一顿。 第462章 神乎其技   陆子安走向铜车马,铜车马原本慑人的气势为之一顿。   仿佛真正的主人靠近以后,它主动收敛了自身的凌厉一般。   陆子安手指轻轻搭在马车边沿,微一用力,身形翻转,转眼便立于车马之上。   身长玉立,真正的玉树临风。   他的气质无比适合这般打扮,在铜车马的衬托下,又多了一分肃杀的气势。   他缓缓拔出御者所佩长剑,长剑在手,陆子安浑身气质为之一变。   你有没有见过,一驾车马完美地运转的情形?   伞即盾,杆为剑。   气势如虹,甚至随手按在伞杆上的动作,也能在不明显的地方弹出一柄匕首。   随着陆子安的动作越来越快,众人甚至都已经眼花缭乱。   这般看着或许只觉得神奇,但是如果此时此刻,自己是这驾车马所针对的敌人呢?   想到这一点,所有人的心仿佛都被冻住了。   各种机关,精妙绝伦,将整驾车马护得密不透风。   看似不经意的布置,却是暗藏杀机。   只要运用得当,别说刺客,恐怕连一只蚊子都无法穿透这般防卫。   陆子安这般的灵动,御者定然也能做到,甚至会比他更强更熟练。   不难想象,千年前,这样的战车是如何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噌!”   巨大的响声响起,陆子安右手握紧长剑,左脚脚尖挑起一暗处隐藏得极为巧妙的长长锁链。   一个小巧的弯钉连接,将长剑与锁链两个构件之间设置环形纽用以套连。   这般采用金丝制成的纽环相套,扣接成链条的方法,结构简单,制作方便,活动自如。   在所有人惊讶惊恐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陆子安深吸一口气,沉喝一声:“去!”   长剑破空而来,带着无人敢摄其锋芒的凛然气势。   所有人感觉它来势汹汹,一动不敢动。   心想着要是这剑虽然年代久远,但是看这动静,要是真被扎中,就算是运气好没扎进去,砸也能砸死一两个人啊!   刚好在这长剑范围内的人无不感觉后背冷汗涔涔,有胆子小的更是默默往下滑了滑。   但是长剑原本迅猛的势头,突然顿住了。   这时众人才看到,原来扣在长剑尾端的锁链,已经绷成了一根直线。   下一秒,长剑便要落下。   所有人惊呼出声,不少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哎呀!”   这可是文物啊!   要是摔地上,摔掉一点点锈都得心疼死!   陆子安微微扬眉,仿佛无意间瞥了前方一眼,不急不忙地拉动锁链。   轻而巧的力道,往后一甩,长剑骤然飞起,刚刚好落入他手中。   有人喃喃道:“难道,这陆大师,有内力吗?”   脑洞真大。   “什么内力。”戴专家哼了一声,沉声道:“那锁链,知道什么做的吗?金银相扣!重量与长剑一致,陆大师露的这一手,就好比拿着长剑扎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要什么内力?”   就连之前陆子安的展示,诀窍都在一个巧字上。   之所以灵动之余又有力量的感觉,是因为整辆铜车马在陆子安脑海里已经无数次拆分重组。   每个机关在他心中都了如指掌,操作起来自然极为轻松。   就好像你会因为开了车子出去转了一圈,停了一个漂亮的倒车入库就沾沾自喜吗?   不会。   因为习惯成自然,只是熟练而已。   但是要做到陆子安这般熟谙于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戴专家正思考着,陆子安却已经握住长剑,轻巧地卸下锁链。   “噌”的一声,长剑归鞘。   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站起身来。   戴专家向来镇定而冷静,但是在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一种激荡的情绪,像电流一般通过全身,他就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过去的日日夜夜,或勤勉,或疲惫,或恼怒自身能力不足,不能完全将铜车马的细节研究透彻。   但在这一刻,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肯定。   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未有过的满足,像是热浪一般袭卷了所有人。   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专家们,彼此对视间,都看到了一丝满足。   如果说曾经有人鼓掌,是因为敷衍,是为了迎合。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被陆子安的风采折服。   陆子安已经不仅仅是一名工匠,他是所有人心目中传统技艺的代表。   在此刻,在此地,恍若神之降临。   如此才华横溢,光彩夺目,根本无人能与之匹敌。   他真的让铜车马活了过来!   这是真正的神乎其技!   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如海啸。   涌向正中央的陆子安,而他依然如故,眉眼淡然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直到他落到地面,重新走进休息室,掌声经久不息。   市长身边的一名官员更是直言:“有如此才华卓绝的大师,是我华夏之大幸!”   “那,之前约的陆大师的采访……”市长迟疑了两秒,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我觉得陆大师可能不会接受……”   “不用了。”那名官员摆了摆手,目送陆子安离开,神情舒缓:“像你说的,他为了肩上的担子,已经舍弃太多,我们不该逼他。”   陆子安曾经接受过新闻联播的采访,如今开口要他接受他们市的采访,或许他会接受,但是于他而言,却是一点益处也无。   因此,也难怪市长会说这是逼陆子安了。   或许谈不上逼,但也算是道德绑架吧。   以前这种事他们也没少做过,但是第一次,他们下不了手,也开不了口。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陆子安。   虽然现场的消息都被严格封锁,但是前些天泄露出去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业内人士警醒。   尤其此时众人虽然三缄其口,但眉宇间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不少人便开始惊疑不定:难道,陆子安这个怪才,真的做到了?   他们这边的消息传不过去,长偃的消息却一直有送过来。   邹凯到凤家的时候,悲催地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人呢?”   有人路过,听到他崩溃的疑问,好心地回答道:“都去薛家啦!你不知道?听说要对质呢,哎呀,好多人都去瞧咧!”   说完骑着摩托车,轰轰地就走了。   去了薛家?邹凯瞪大眼睛,哎?那岂不是跑小轩轩地盘上儿去了?   找死咩?   他乐滋滋地给卓鹏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最新进展,然后才哼哧哼哧地问道:“鹏哥,你上回说的什么分析……你咋分析出来的?要不,你给分析分析,哚哚这小妮子到底咋回事?”   卓鹏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上回你和哚哚表白的时候,我在你们后边的一桌。”   当时气氛很严肃,他本想上前打招呼的,却不想见到了有史以来最惊悚也最搞笑的一幕。   他反正是没见过有人像邹凯这样表白的:“我觉得你好像挺喜欢我的,我也挺喜欢你,要不咱就在一起呗?”   问的吊儿郎当,回答的人也心不在焉:“那你先说说,你有过多少个前女友?”   要知道陆子安才一个,都闹的风风雨雨的。   邹凯这个傻缺,想了想,默默伸出了左手。   然后瞿哚哚脸就是一红,瞪了他一眼:“流氓!恶心!”   说完就跑了,都不带回下头的。   卓鹏目瞪口呆的同时,看着邹凯深深地怀疑自我:“五个,也算多吗?我还虚报了呢!”   “……另外。”卓鹏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沉声道:“我觉得,哚哚可能误会了你的意思,她……可能并没在数数,而是……你懂的。”   邹凯脑袋当机了几秒,才想到某个可能性,龇了龇牙:“卧槽!?”   有时候,女孩子还是要纯洁一点啊!   车开得太快,真的很影响男孩子告白的好吗?   “恕我直言。”邹凯第一次如此诚恳而悲伤:“我他娘的好歹也是一列车长,但真没开过这么新颖独特的车。”   “别贫了。”卓鹏强抑住笑意:“赶紧滚去薛家,看看情况,有什么问题及时反馈回来。”   “行嘞!”邹凯解决了心头一大难题,走路都轻了几斤:“这就去!”   带着轻快的脚步,他冲进薛家时,正堂里的所有人才将将落座。 第463章 对峙VS对质(上)   出乎邹凯意料的是,现场竟然一片详和。   没有吵架,没有骂仗,甚至看到他进来,不少人还微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WTF?   莫非,小轩轩这不是来搞事的,是来请客吃饭喝酒的?   如果是按计划行事的,那这些人怕不是都有猫饼。   不过当应轩一开口,他就知道了,哦,原来事情还没开始。   应轩等邹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才气度从容地道:“好了,人到齐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眉宇轩昂,于众多人前坐于首位,却口齿清晰,不露一丝怯意,挺直的嵴背昭显着他内心的坚定。   这样的应轩,是人们从未见过的。   他们平时看到的应轩,都是直播间里安静的小徒弟,抑或百工门里温和善良的大师兄。   但也恰恰是应轩的改变,让凤家和薛家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如果应轩担不起事,那么这次谈话也就没有了继续的必要。   凤老爷子点点头,伸手一指:“就先由凤钰说吧,这件事情一开始也是他发现疑点的。”   所有人都没有意见。   于是凤钰便起身,走到正堂中间,侃侃而谈:“这件事情其实有很多细节都自相矛盾,比如说薛珊收到的那条信息,并不是我发出的,比如为什么对方能够肯定,薛家不会来质问我们。”   整个事件里,构思最精妙的一点,就在于,这人对薛凤两家的关系了如指掌。   不仅知道凤钰和薛珊的关系,也知道薛珊是个绣花枕头。   甚至还清楚薛凤两家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更是把出事后,薛凤两家会有的反应都算得极准。   如果不是出了丁浥尘这个意外,恐怕还真让他得逞了。   “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虽然不是我做的,但也因为我让薛家蒙受了损失,我深感抱歉。”凤钰的态度非常诚恳,甚至直接说了不少补救措施,薛家人脸色顿时都和缓了许多。   自家女儿不成器不要紧,只要夫家会做人,事情就不会闹得太难看。   而很显然,凤家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有了凤钰的表态,薛欧站起来的时候神色也放松了很多:“我拿了我姐姐的手机看了,这条信息的确来自凤钰……并且有意思的是,这个号码改的名称,是我姐对凤钰的备注。”   这是一个不那么新奇的招数,但是运用得这么有意思还真是头回见。   得益于薛珊一贯大大咧咧,从不删信息的习惯,这个号码还能查出来。   打过去后,显示是北亰的号码。   “好,现在综合所有的信息。”应轩言简意捷地道:“这个人,首先对我百工门持敌对立场,然后他还和薛凤两家熟识,不仅非常了解两家的关系,甚至连凤钰薛珊私下的小称呼都知道——请问,你们有没有大概的思路?”   所有人都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尤其是凤钰,更是连数年前认识的人都回忆了一遍。   薛欧则严肃地盯着薛珊:“姐,你好好想一下,你对凤钰的备注是什么时候改的?又都有谁知道?这个号码有没有印象?”   “这,我怎么记得……”薛珊咬着手指甲,一下一下地啃着,眉头紧皱,一脸纠结。   “你必须得记起来,姐,这很重要。”薛欧不允许她退缩,拉着她各种核对:“你前同事?以前的朋友?牌友?”   但是这些人也碰不到她手机啊,手机有密码的……   而且这人还得和玉雕行业有点儿联系……   为了自己的婚姻和未来,薛珊从未像现在这么努力过。   她恨不能把脑袋剖开,仔细翻捡一遍,生怕漏了点什么。   薛珊想着想着,灵光一闪,眼睛瞪得熘圆:“哎?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在众人聚精会神的凝视之中,她又萎了,弱弱地道:“不过我不确定,她那次是跟我借手机打电话来着,都有两个来月了……我就觉得这号码有点印象……”   “谁!?”薛欧和凤钰异口同声。   “……就,那个什么静……啊,龚静!”薛珊迅速打开手机的微信,翻了一下,一脸纠结:“她好像,把我删了。”   那就是说,线索又断了。   空口白牙的,没点证据,他们如果轻易信了,或许又是一桩冤假错案。   应轩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龚静我认识,她是纪大师的徒弟,只是她后来另投了名师。”   叛出师门!?   只此一项,就足以让龚静在业内永世不得翻身。   原本有些怀疑的人,都开始动摇。   一个本性就不好的人,叛师都做得出来,耍些诡计坑害和自己关系不怎么样的薛珊,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应轩和邹凯,则想的更多。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心里对这个龚静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应轩不会忘记,那次龚静还和她师兄来找过师父。   当时她怎么说的来着?说想拜他师父为师,但是被赶走了,师父根本没见她。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恨上百工门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答案基本成定局的时候,丁浥尘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随手列举了几点:“龚静既然能做得出叛师的举动,就说明她本身不是什么有长远眼光的人,那么,她是如何做到如果精准地挑到最恰当的时间进行离间?要知道,这中间但凡一个步骤出了差错,她就不可能成功。”   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但也有坚持认为龚静刚好是北亰的,这号码很有可能是她的,就算不是她的,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众人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稍等一下。”应轩皱着眉头,打断了所有人的争吵,他掏出手机,直接打了个电话给钱天:“有件事和你说一下。”   他旁若无人地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客观地说了一遍:“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你觉得这件事情,是龚静手笔吗?”   这简直是天降横祸!   钱天都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抱,抱歉,这件事情,我得思考一下,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好吗?”   “好,我等你回复。”应轩利索地挂了电话。   目光环视场内,他平静地道:“龚静毕竟曾经师从纪大师,这件事情的真实与否,相信熟悉她的人更加清楚,还请大家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他的声音冷静而从容,让原本激动愤怒的众人不由自主地慢慢镇定下来。   而钱天也没有耽搁,本来准备出门的,掉头回了屋内。   自从上次古茂亲自去长偃找了陆子安以后,他和马征的关系已经缓和很多。   从前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吵起来的两人,如今也经常能像现在这般,安静地坐下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看到钱天进来,古茂笑着道:“怎么了?忘拿东西了?”   “不是……”钱天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声音艰涩地将这事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好歹要紧的地方还是说清楚了。   “师父,马师叔,你们怎么看?”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但是古茂和马征却是清楚的知道,龚静当初叛师的实情是怎样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端着杯子陷入了沉默。   虽然很不想怀疑,但是,这件事情,光凭龚静一个,还真做不到。   “师兄!”一道宏亮的声音传来,音未落人已至,正是纪延面带笑容大步走了进来:“顾杰这小子,嘿,他昨晚又有了新的突破!看!0.88毫米的玉壁!”   他献宝一般,将一个金银错的玉胚放到桌面,身后跟着一脸喜意的顾杰。   但是古茂和马征的脸色却更加阴沉了些。   马征看了一眼玉胚,不动声色地道:“龚静呢?”   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纪延的脸色有些晦暗,但还是勉强笑着道:“她身体不舒服,回家去了!别管她了,过些时候她就会回来了,来,师兄我们看……”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马征并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一抬手:“钱天,你再说一遍。”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兮兮的。”纪延被扫了兴致,有些不高兴的在旁边坐了下来。   钱天看了眼顾杰,口齿更清晰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不仅纪延面色难看,就连顾杰都是一脸菜色。   “现在我再问你。”马征盯着纪延,一字一顿:“龚静在哪?”   纪延瞅了他一眼,眼神竟然有些委屈。   他忿忿地道:“她在哪,我怎么知道!这臭丫头,上回明明我说的是假装,假装不懂吗?就是说她还得回来的!”   就好像顾杰一样,当时虽然说是叛师了,但是并没张扬。   陆子安又不是什么爱八卦的人,这事只要纪延不大张旗鼓地发申明,他们就不会有事。   看看顾杰,现在不还是好好儿的。   结果没想到的是,龚静竟然弄假成真了……   “也就是说,龚静真的叛师了,而且你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马征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是这样吧?”   “……嗯。”纪延脸色铁青。   古茂可没这么好煳弄,他若有所思地道:“那你为什么一直替她掩护?刚才都还在给她开脱,这事你真没参与?” 第464章 对峙VS对质(中)   如果不是关系好,古茂绝对会委婉一点。   但是纪延在他面前,并没有过多少秘密一类的东西。   被慧眼如炬的古茂盯着,纪延感觉自己已经无所遁形。   他恼火地站起身来:“我说了她会回来的!她现在只是一时想不开!走错了路没关系,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但是这事确实是我挑起来的,教不严,师之惰,她犯了错,我去给陆大师道歉!”   “你道歉?有用吗你觉得。”古茂毫不客气地点点桌面,冷冷地道:“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卷进来不少人,你以为你道歉就单单是给陆大师道歉?”   “那,那不然呢?”纪延皱着眉头,总不至于让他给应轩他们道歉吧?   马征眼睛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平静地道:“凤家和薛家,虽然都不起眼,但蚁多咬死象,你确定要冒着得罪百工门的危险,去顶这无妄之灾吗?”   “换句话说。”古茂冷冰冰地看着他:“你顶得起吗?要不是有师父的名头,你比之凤家薛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话当真是毫不留情面,简直将纪延的外皮都给扒下来了。   纪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   师出同门,他的能力在同门间并不是什么隐秘,哪怕是向来体弱的马征,技艺其实也远比他精妙。   但是他硬生生熬出来了,靠着资历,靠着年纪。   拿了个大师的名号,也收了徒弟,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但是纪延非常清楚自己的本事,离真正的大师还差得太远。   所以他非常矛盾。   看重弟子,又有些憎恨弟子。   说出来都感觉会被笑掉大牙,他竟然会嫉妒自己的徒弟。   他们有出息,他比谁都高兴又比谁都难过。   在外面他总是需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自己的风度,努力做出各种符合他身份的举动。   平时也努力不表露出一丝一毫,甚至要比获得荣耀的弟子们本身更期待、更高兴。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曾经有一次他出于嫉妒,差点就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是古师兄找了他谈心,才让他放下了嫉妒,变成了羡慕。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日久了,弟子的儒慕之情,别的没培养出来,只养出了纪延的护短。   尤其是如龚静这样,明明是听他吩咐去办事,却又办砸了的,纪延哪里舍得责怪。   他进退两难,一时颇为踌躇。   “师父。”却是顾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师妹不会回来了。”   “你闭嘴!”纪延面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   “慢着,顾杰,你过来。”古茂朝他招招手,认真地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见纪延又想打断,古茂冷冷地递来一瞥,成功让纪延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顾杰无意中碰着马师叔的目光,他的心就一阵紧张,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道:“师妹……她说她不会回来了,说她找到了一个好师父,对她很好……让,让我也过去……”   挖墙角挖到他家来了,可以的。   古茂与马征对视了几秒,不动声色地道:“她找了谁做师父?”   这一次,顾杰倒是不敢吭声了。   被他俩的目光轮流逼视,纪延到底没能扛住,闷了半天,哼哧哼哧地道:“听说,是个姓邹的。”   姓邹?   马征猛地握紧手中的茶杯,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邹……洪林?”   “那我不晓得……”他的动静太大,纪延有些被吓到,不知所措地看向古茂。   “师弟,你别激动。”古茂安抚地拍拍马征的手臂:“姓邹的人那么多,不一定是他,而且他如今不都改名了。”   也是。   勉强平息着怒气,马征缓缓放松下来。   但是一旁的顾杰却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憋出一句:“有一次,我和师妹打电话的时候,她无意中说漏过,她说……重大师。”   这一次,室内彻底陷入了沉默。   当应轩的手机铃声响起,所有人默默地投来关注的目光。   果然如他所料,打来电话的,是马大师。   马征声音沉缓而凝肃,说出了他们目前得到的结论。   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百工门的众人觉得在意料之中以外,其他人纷纷都不敢相信。   那可是重云重大师!   在业内声誉极好,素来以亲和出名的重大师!   看出他们并不十分相信,邹凯很淡定地掏出手机:“猜来猜去有屁用,还是直接点吧,打个电话不就清楚了。”   拿着顾杰给的号码,他们直接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传来龚静低沉的声音:“喂?”   “龚静。”应轩拿过手机,连续问了三个问题:“发给薛珊的信息是你发的吗?你拜重云为师了?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只有龚静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应轩这边的马大师一直没有挂断,听到最新进展,他思考了片刻,沉声道:“很抱歉,这件事情给大家带来了很不好的观感,我会坐最近的航班过去。”   这件事情如果他选择袖手旁观,别人也怪不到他头上,但是他心里会过不去。   挂了电话后,面对两位师兄紧张的目光,马征微微笑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放松,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安抚地道:“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情,总该解决的,对吗?”   “但是……师弟你……”古茂目光落在他膝盖上盖着的毯子上,眼神沉痛。   这段日子以来,虽然马征一直保持心情宁静,但是谁都知道,他身体健康程度每况愈下,甚至有越来越差的趋势。   “要不我去吧!”古茂皱着眉头:“重云这人阴险狡诈,但是当年的事情我都知道,两厢对质之下,他……”   “不行!”纪延面色阴沉如水:“我去!龚静是我徒弟,该我去才是!”   “都别争了。”马征摆摆手,笑道:“这是我毕生的心结,终于能够得到解决,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好,我陪你去。”古茂一锤定音,以目光阻止了纪延:“家里必须有人坐镇。”   家。   在场所有人心头都轻轻一震。   家啊……   马征握紧杯子,面上在笑,眼前却有些微朦胧:“是啊,我会回家的,你们不必担心。”   父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说回家了。   他们言出必践,马征直接乘坐了最近的航班,第二天一大早便到了长偃。   应轩亲自来接机,谈及重云的时候,他也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会来的。”马征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临行前,给他发了条信息。”   只要他能看到,他就一定会来。   今日的薛家大堂,比昨日更热闹。   不仅百工门和薛凤两家都到了场,甚至许多听到风声的业内人士也都赶了过来。   应轩推着马征的轮椅走进去的时候,许多人目光都微微一变。   上次见到马大师的时候,他好像身体还算康健。   怎么现在,都离不开轮椅了?   马大师有多在意形象,所有人都非常清楚,但凡能够撑得住,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以这般姿态出现在人前的。   倒是马征自己仿佛不甚在意,神情自若地与友人打了招呼。   “马大师,辛苦了。”薛大伯亲自在门槛上垫了木板,热切地迎他进去。   不过盏茶的工夫,众人便都已经大概了解了目前的情形。   一个淡淡的疑虑在众人心底升起:这样明显的鸿门宴,重云真的会来吗?   凤老爷子心里也没底,但是看着马征笃定的眼神,他只得把担忧隐藏起来。   当马征杯中的茶快喝完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有人一马当先,穿着对襟唐装,踏着晨光而来。   马征逆着光抬头望去,唇角的笑容慢慢扩散。   那个人一如少年时的模样,满眼的桀骜和张狂,散去了平时的伪装,此时此刻的这个人,终于与重云记忆里那个模煳的影子重叠起来。   “洪林。”马征听到自己噙着笑意地道:“好久不见。”   众人皆作不解状,不明白明明是重大师,为什么马征会叫他洪林。   莫非重云是化名不成?但是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出乎意料的是,重云竟然也没有否认,目光在轮椅上转了转,他不无恶意地道:“上次看着不都好好的?这一次怎么站不起来了?”   “邹洪林!”古茂怒喝道:“为什么你心里有数!你别太过分!”   “过分?”重云一摊手,笑了:“我倒是奇了怪了,你们这闹哄哄的,又是勾心斗角又是彼此倾札的,非得把我叫过来看戏,行,旧友相邀,我也就来了,一来就指责我过分,我哪过分了?这不都是事实嘛,上回见不是好好的,现在怎么瘸啦?”   古茂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暴怒:“邹洪林你这个!”   但是旁边猛然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了他,马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盯着重云慢慢地道:“我怎么瘸的,洪林你不该最清楚吗?” 第465章 对峙VS对质(下)   两人默然对视,全然不顾这个消息对周遭人来说是多么的石破天惊。   马征依然维持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坐的不是轮椅,而是什么宝座一般。   重云万年端着的笑意,终于龟裂了。   他微微倾身,手按在轮椅的两侧扶手上,眼底带着一丝骇异地看着马征:“你……说什么?”   “我说。”马征拍拍自己的腿,语调温柔得像是在叙旧:“我的腿,不就是瘸在你手里的吗?”   那一刻,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已经远去。   重云怔怔地看着他,眼里闪过许多情绪。   是遗憾?是后悔?外人不得而知。   但是重云心里,却在惊骇之余,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命运真神奇,曾经的他,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生怕被人知道,但是后面还算是完美地解决了,也没有外人知道,甚至连马征自己都不知道,他就觉得这事儿应该算是过去了。   就在他以为那件事情永远不会被人提起的时候,命运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他想笑,但面颊抽搐着,却扯不出一个笑容。   最后他只能尽量维持着平静,说道:“当时,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以为我现在是要翻旧账?”马征笑笑,凉薄地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其他人,你德行有亏,不值得信任。”   这一句,比之前那指责更狠,更毒。   脾气再好,也不可能承认这样的评语。   众人都在默默等待着重云的爆发,有人还担忧他会对马征动手,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但是,什么都没有。   面对当年的受害者,德行有亏这四字,重云根本无法反驳,诸多情绪憋在心里,面色纷呈很是精彩。   看着他虽然手指青筋紧绷,却始终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样子,众人心里有了底。   看向重云的目光,也各自带了些震惊和惧怕。   一个人能隐藏自己的真性情,一装就是十几年,也是很可怕了。   “龚静。”马征却伸手拨开他,径直看向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龚静:“过来。”   进来之后,看到马征和古茂,龚静就已经吓傻了。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什么情况啊?他们不该和百工门有仇吗,为什么会来帮百工门?   她真的想不通,于是就愣了几秒。   “装什么傻!”古茂被拦着不能朝重云发火,但教训她还是没问题的,直接一拍桌子:“还不快过来!”   作为他们的大师伯,古茂积威犹存,龚静下意识就走了过来。   恍惚中,她听到马征明显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我问你,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吗?”   她快速地看了眼重云,但他此时自顾不睱,哪里有时间管她。   “你别看他,你看着我。”马征敲了敲扶手:“马家自认待你不薄,你师父虽然能力有限,但也尽量给了所能给你的最好的栽培,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师弟你这样没用。”古茂直接瞪着龚静,怒喝道:“亏你还有脸哭!说!谁打的电话!是不是你!”   龚静吓得瑟缩了一下,僵硬地点了下头,泪水爬了一脸。   “你是不是拜了重云为师!”   这一次,龚静立刻就摇头了,大声地抽噎了一下。   “是不是重云指使你的!”   犹豫了一下,龚静还是点了一下头。   “很好。”古茂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滚回去吧,丢人现眼的东西,等会跟我们回去,给你师父磕头认错!”   哭得正伤心的龚静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嘎?”   这花脸猫的样子,成功地逗乐了在场的人。   见古茂不耐烦地看向她,龚静飞快地抹了脸,利索地站一边去了。   一旁的重云原准备插话的,但却总是被马征适时打断,到底是没拦住龚静的反水。   略为复杂难言地看了眼古茂,他苦笑道:“古茂你果然还是一如继往的……风风火火。”   “现在重要的不是我。”古茂最是厌烦他们这些别扭的人,利索地道:“这事摊开来讲,很明显了,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非得把这水搅得这么混,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金银错,绝对不是你往上爬就能随便踩的梯子!我不管你有多少懊恼不甘,你要么就堂堂正正地来挑我金银错,像百工门一样,递了帖子过来,就算把我这张老脸往地上踩我也绝无二话!”   古茂这番话,当真是说得不少人都自惭形秽。   在他之后,薛家和凤家也终于站了出来。   “重云,这件事情,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凤老爷子眉目凌厉,再不复往日的温和:“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这件事情真没那么容易扯清楚,如果就这么含煳过去了,我凤家和薛家这么多年来的交情就此毁于一旦!重云!你其心可诛!”   “交待?”重云讥诮地笑了:“给你们什么交待?是我让你们猜忌的?是我让你们接比输的?关我什么事?信息都不是我发的,有什么你们找龚静啊!”   “你!”虽是恶言,却也是事实,凤老爷子气了个倒仰,瞪着重云的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   从前与重云关系好的人,如果说之前还抱了一丝希望,但此时看到他如此不顾颜面狡辩的场景,也纷纷转变了立场。   “重云这件事情你真的做得太过了,亏大家都认为你德高望重,啧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之前他们对重云有多少维护,此时就有多恨他。   “我明白了。”面对千夫所指,重云却不怒反笑,他目光紧盯着马征,低沉地笑了起来:“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是吧?你恨我当年推你那一下,就故意把龚静赶出去,可以的,你可以的……”   马征冷笑一声:“心中有佛,看到的就是佛,心中有魔,看别人便也全都是魔。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如果不是你故意跳出来,这件事情我原本是准备带到棺材里去,死了再找你算账的!”   他竟然没想过要报仇?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那一瞬间,意气风发的重云眼底显出了一丝迷惘。   为什么,他们就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只有他一个人将负面情绪积压在心里,辗转反侧?   一定是他在假装,故意这样说的。   重云深吸一口气,摇头笑叹着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有,自然什么都不稀罕……”重云脚步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未竟的疯狂和怅然:“我什么都没有,不争,我怎么办?”   目光滑过在场的众人,落到应轩面上时,重云顿了顿,眼底带着一丝不屑:“你们不过都是运气好罢了,站在风口,猪也能飞起来,你要不是借着陆子安的势,你能有今天?论技艺,论资历,你哪一点比得上我?”   众人大怒,正准备出言相助,却见应轩不急不慢地笑了笑:“重先生这是下战书?是今天还是其他时间,是这里还是别处?你划下道来,我应轩接着便是!”   重云冷冷地看着他:“明日,陆家。”   “好。”应轩客客气气地道:“还望重先生别爽约。”   是先生,不再是大师,这其中的区别,所有人都非常明白。   重云走的时候,没有人拦他。   此事过后,世上再无重大师。   只有背信弃义的重云。   在愤怒之余,人们也陷入了沉思,世上只有一个重云吗?   在这大厅里,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重云”?   应轩清了清嗓子:“这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因为没有造成更坏的后果,报警与否就由凤老和薛大师共同探讨吧,我们现在来说一下,之前递帖子的事情……”   “不必再比了。”   却是薛大伯和凤老爷子异口同声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了一抹苦笑。   “很可悲啊。”凤老爷子站了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其实是一个很浅显的局,但是偏偏我们都踩了进去,究其原因,竟然只是因为重云抓住了我们彼此防备的心理。”   如果他们能更坦诚一点,事情一发生就直接打电话询问,那么这场闹剧根本不会有任何进展。   如果……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这件事情,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歉疚,我们之前的猜测和诋毁,是对应先生、丁先生、陆大师、百工门的侮辱,我……代表凤家,向你们郑重道歉!”凤老爷子亲手倒了三杯酒,高举起来:“第一杯酒,敬你们年轻有为却明辩是非!”   所有人都默然起身,凤家人全部面向应轩,深深鞠躬。   凤老爷子将烈酒一饮而尽,举起第二杯,眸中精光迸现:“第二杯!敬百工门上下傲骨铮铮不畏权势!”   若换成其他人,面对重云这样的大师,未语先怯,百工门这盆污水怕是就得这么受了!   众人面上更显沉重: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他们门派,他们有这样担得起事的弟子吗!?   没有!   哪怕是他们,也不一定能有如此决心,更罔论陆子安本人甚至都没到场!   有这样的弟子,百工门怎么可能不强盛!   凤钰和薛欧更是对视一眼,暗自下定了决心。   凤老爷子高举第三杯!   “这杯酒!”他仰起头,眸中竟有一丝泪光闪过:“敬!无双公子!敬!有教无类!”   这一次,所有人共同举杯,发自内心地,为那个风姿卓绝的青年折服。   连百工门的众人也一起喝下了这杯酒,邹凯嘶了口气:“哎呀妈呀,这酒可真辣得很!”   看着他和应轩明显不擅饮酒的模样,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薛大伯愉快地笑道:“我家那小子讨了好多回都没舍得给!”   “哎呀,那我可得多喝点!”   几句笑谈,邹凯便很轻松地与众人打成了一片。   原本的紧绷逐渐消失,场面一时很是热闹。   也算是如凤老爷子说的那句不打不相识一般,聊开了以后,其他人对百工门的观感也完全改变了。   凤家和薛家当场表态,以后长偃市工艺界,绝对不允许再有这般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   斗,可以,光明正大递帖子,再有犯者,业界除名!   虽然带了一丝醉意,但凤老爷子的话铿锵有力:“从此以后,长偃,再无守旧派!” 第466章 千古文人佳客梦   这话让所有人的心为之一凛,虽然凤老爷子带着笑意,但谁敢不当真?   守旧派,守的是什么?   守的是传统,不是那些蝇营狗苟的习性!   这一次发生的事情,虽然有惊无险,但也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曾经的他们看不上百工门,认为他们不过是喜欢弄些噱头,没有手艺人的坚忍,也耐不住寂寞。   而他们对陆子安,更是又爱又恨。   那么有才华,不闷头好好多做些作品出来,偏偏全国各地到处跑,简直浪费了上天对他的厚爱!   可是直到这一次真正遇到事情了,他们才发现他们与百工门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论反应速度,论光明磊落,他们望尘莫及。   如凤老爷子这一辈的人,更多的是在心中暗暗拿后辈跟应轩他们比较。   百工门里这些人,各有各的特色啊。   应轩自是不必说的,稳重大方,镇得住场子,在外人面前温和谦逊,在师弟们面前又很有大师兄的样子。   丁浥尘沉稳大气,遇事极有条理。   赵崇杉年纪虽小,心性却极佳,与吕大推杯换盏,谈笑自若。   尤其是邹凯,年纪不大,倒是极会做人,周旋于各人之间,万事全凭一张嘴,分外吃得开。   反观他们的弟子孙辈,一个个各种放不开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有人忍不住,端着杯子过来敬酒的时候,压低声音问道:“凤老,我刚才就一直在琢磨着,您第三杯酒那话,是不是……有点意思在里头?”   说话的时候,他朝应轩他们那一团梭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什么话?”凤老爷子端着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神情颇为愉悦,扬起一边眉毛,倒也没想卖关子:“哦,你是说……有教无类?”   “哎,对呢,就是这个。”这人在他对面坐下,微微倾身:“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凤老爷子眯起眼睛,神情颇为向往:“这是我一老朋友传来的消息……陆大师正在编写书藉,百工门的门规,就是有教无类!”   “嘶……”   之前气氛太热烈,他们也没好意思问。   直到这时宴已过半,才终于逮着个空子,原本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有教无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再也不用担心没人收徒弟了,意味着更多的人能够接触到传统工艺,意味着他们可以择优而选……   但同时,也意味着,百工门的吸引力会更大,影响力会更可怕!   见他们都面色沉重地思索着,凤老爷子捋着胡须微微笑了:“别太担心,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陆子安这个人行事颇为周全,他既然提出这样的口号,自然会处理得当。”   “凤老说的是,好像每一次,我们暗自狐疑的时候,陆大师就会以实际行动告诉我们思想的偏差,这,哎!”   “哈哈。”薛大伯摇了摇手,无可奈何:“没办法呀,谁让我们脑袋转的没他快呢,到底是年轻人,这脑子就是灵活!”   凤老爷子点点头,半是玩笑半是点醒地道:“经过这件事,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家这些后辈啊,都太浮躁!你瞧瞧,根本经不起激,要是百工门真宣布有教无类,我还真想把这群皮猴子放百工门好好调教调教,不求出个应轩,哪怕出个赵崇杉也行啊!”   众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各自思绪变化万千。   是啊,不仅外界的人可以进去,他们的人也能进去啊。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保证今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薛大伯噙着浅笑,不轻不重地敲打道:“毕竟长偃可是星城,可不兴内讧的,咱们得拧成一股绳!”   “哎呀,老薛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旁边一个高高胖胖的大师笑道:“咱们什么时候不是一股绳了,不但是绳,还是镶了钢丝的绳,剪都剪不开的!”   众人哄笑,心里却是明白,自此事过后,凤家与薛家,真真正正从心里接受了百工门。   从前他们也是绳,但却是棉搓的,彼此之间总是不够默契,不够信任。   这百工门,却是镶在这绳里的钢丝,有了它的加入,整个长偃的工艺界便真正如钢索一般,坚不可摧!   他们的思想,也是时候该转变了!   这一晚,很多人都喝高了。   瞿哚哚带人过来捡人回去的时候,正遇着邹凯大着舌头,揽着个胖子各种吹:“兄弟你是不知道,当时那小姑娘哎,非得找我你知道伐……”   “是是是,凯哥你威武霸气,一统江湖……”   两个醉鬼胡天海地地侃,偏偏也能搭上调。   “啧。”瞿哚哚皱着鼻子,扫了眼陆阿惠:“阿惠,你过来,把邹凯身上这人撕开。”   半醉半醒间,邹凯眯着眼睛斜睨了她一眼,哈哈大笑,指着她和旁边的柱子道:“兄弟你看,这就是那个看不上我的小妹咂!嘿,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的我……”   “妈的智障,不用明天了,你的人生今晚截止吧!”瞿哚哚一脚踹在他腿上,邹凯直接扑进了陆阿惠怀里:“把他扔湘江里头喂鱼!”   陆阿惠表示很心累。   就阿凯这酒品,还是别想要追妹子了,伤脑子。   卓鹏把几个醉鬼拖回车里,礼貌地跟另一群醉鬼告别。   按了按额角,头疼地把这里的进展给陆子安汇报了一番。   此时的陆子安,外界都以为他还在西安,其实他已经到了杭州。   夜风从半掩的窗口吹进来,撩起纱帘,映衬着万家灯火,美得不似人间。   挂了电话,陆子安将手机搁至一边,重新拿起毛笔。   重新检查了一遍前面写下的文字,陆子安垂眸沉思着。   “怎么了?”换了身衣服的沈曼歌端着一杯清水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太晚了,没加茶叶了,免得你睡不着。”   “嗯。”陆子安点点头,无意中扫了她一眼,怔住了:“你怎么……”   沈曼歌指间拈着一柄圆扇掩唇浅笑:“好看吗?”   “好看。”岂止是好看。   柔和的月光洒落在地板,洒在陆子安的心上,很清,也很凉。   沈曼歌一身红衣娇艳似火,长长的裙摆微微曳地,宽袖斜襟,腰封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精致又温婉,美得像小溪流水一样。   事实上,陆子安看得目不转睛,迷蒙得像在梦中。   总算是理智尚在,他轻咳一声,强迫自己盯着纸面,补充道:“很好看。”   “我很喜欢汉服。”沈曼歌抬手微微一展,长袖荡出优雅的水波:“真的很好看,可惜如今很少有人穿它,我想将汉服传承下去,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我国的传统服饰,子安,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可爱的姑娘,总是给他不同程度的惊喜。   陆子安感觉整颗心都软得一踏煳涂:“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你。”   桌上雅致精巧的玉雕香插,袅袅而生一缕暗香。   沈曼歌笑睨他一眼,放下扇子走到他身边,左手揽袖,右手拿着石墨慢慢研磨。   “红袖添香夜读书。”陆子安唇角微勾,笔尖在宣纸上轻轻落下:“千古文人佳客梦啊……”   虽无青灯一盏,却有灯光明亮,清茗一杯,香气清冽。   身侧有了陪伴的人,屋里便有了温暖,有了生气,有了活力,有了诗情画意,有了温馨的情调。   烟微微倾斜,这体验真是古雅美妙至极。   在这样的环境里,陆子安文思泉涌,一口气将整页纸全部写完犹觉不够,直到将这一卷写完才舒了口气,将笔轻轻放在笔架上。   之前不觉得,现在回头看,才发现自己竟然一息写了数张。   第一部分的文稿已经完成,只等明天校验一遍后,确认无误便可以寄给戴专家着手印制了。 第467章 以绵薄之力,尽心传承   沈曼歌一张一张将它们铺开放在茶几上,担心风吹动,便关上了窗。   “子安,为什么你喜欢用毛笔写字啊,用钢笔不是更快吗,你钢笔字也写得很好啊。”沈曼歌表示不能理解,一边弯腰细细查看,一边随口问道:“而且也可以直接打成文档,不是更方便印刷。”   陆子安正在用毛巾擦手,闻言停顿了一下才道:“我喜欢让生活有一种仪式感。”   “仪式感?”沈曼歌觉得这个说法挺新奇。   “曼曼,你现在很喜欢服装设计,喜欢画画,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将这门手艺用于谋生的时候,当你不得不每天都强迫自己坐在桌前用它完成作品的时候,你会如何看待它?”   微微皱起眉,沈曼歌想了想:“我可能更喜欢随心所欲一点,不想强迫自己。”   她的这个回答,其实是有点强盗理论的。   但是陆子安并不意外,他笑了笑:“正常人都会这么想,我也是,但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妥协、退让,那么在这个过程里,我希望,自己也能尽量愉快。”   他可以选择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选准方向便一直为其而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通过仪式来产生仪式感,使自己充满希望地对待目前需要处理的事情,使他的决心与愿望不被工作的琐碎而消磨。   “我大概听明白了。”沈曼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故意斜睨着他道:“生活很操蛋,但姿势要好看?”   “……”陆子安抚额,哭笑不得地道:“对,你这样说也没错。”   仪式感的目的让自己感觉是在生活,而不是为了生而活。   “嘻嘻,我逗你的。”沈曼歌仰起头看他,眉眼里仿佛带着光:“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你呢,感觉你特别厉害!”   陆子安伸手将她拉起来,闻言挑眉道:“哦?哪里厉害?”   “就……感觉你特别强大啊,好像无论人生给你多少磨难、挫折,你依然可以把日子过得云卷云舒,不急不躁的。”   大概,也只有陆子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发自内心地热爱生活吧,所以才能过得无比诗意。   生活即使再平淡无奇,也能把它装点得情趣盎然。   就像王小波曾说过那样: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陆子安有些意外她给出的答案,但还是颇为受用的。   爱上一个人很简单,但是如果能在万千人里,寻到自己的灵魂伴侣,那简直是一件太过幸运的事情。   他一高兴,眼睛就忍不住在沈曼歌身上打量着:“总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沈曼歌连忙从他怀里出来,看着自己:“没缺什么呀。”   她都是按正常汉服的规格制作的,应该没错的。   “缺了……”陆子安手指在她发间轻轻一点:“云鬓花颜金步摇。”   他一边说,手指一边缓缓从她发间划过面颊,最后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声音喑哑,目光专注而深邃:“你觉得,你缺了什么?”   ……芙蓉帐暖度春宵?   简直措不及防。   这真是沈曼歌第一次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毫无还手之力。   尤其是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沈曼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汪水。   呆了半晌,她羞恼地一手肘捅他腰间,扭脸哼道:“不理你了!流氓!”   哎?   陆子安表示很疑惑,他的意思是曼曼缺了一支步摇啊,怎么他就成流氓了呢?   啧,女人啊。   他伸手一抄,将她抱了起来。   沈曼歌惊呼一声,手揽在他脖颈上,嗔道:“做什么呀!?”   “你不说我耍流氓嘛。”陆子安在她脸上浅啄一口,笑道:“那我就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哈哈!”   纸上的墨迹,慢慢干涸。   屋子里清冽的香气覆在纸上,送到戴专家手里的时候,仿佛仍有残余。   看着装订好的这本薄薄的册子,戴专家的目光停在封面苍劲有力的四个字上:《木雕入门》。   与申请非遗不一样,那本更多的是在记录,而《木雕入门》更偏重教习。   虽是入门,却字字珠玑,言之凿凿。   没有了以往一些入门编要的废话,也没有了对一些基础知识的反复卖弄。   这本册子,戴专家从头翻到尾,竟无一字错漏,更找不到需要修改的地方。   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添一字嫌繁,删一字嫌简。   站在他身侧的姚馆长细细看过之后,也不禁感慨万千:“陆大师……总是让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中,发现更多的惊喜。”   他所知道的是,戴专家其实不是第一次与人约稿。   比如有位玉雕大师,戴专家很喜欢他的玉雕,也和他提过建议,但却被当场拒绝了。   后来他们馆里推出人手一本的宣传册,戴专家也邀请过几位大师,想在里面加一点关于技艺的小细节,用来做文物的详细描述。   但是很可惜的是,人家送来的文字,华丽有余而严谨不足,更多的是千方百计地将自己的名字缀在里头,几百字的说明,倒有大半是在写个人生平。   自那以后,戴专家轻易不再与人提建议,所以这次他会去跟陆大师提建议,姚馆长其实挺意外的。   戴专家更是感觉心潮澎湃,捧着册子激动地道:“只有陆大师,才是真的把这件事情,当成责任在做。”   以前是他想岔了,总是觉得有名的大师不需要这般锦上添花,所以才专门找那些有了些名气却又不甚出名的大师合作。   却没想到,人家有点名气自然想更出名,只有陆大师这般对名利已经没有兴趣的,才会真正办实事。   他原本专门请了人过来画插画,但是人家不管怎么画,他都觉得配不上文字。   此时看到后面一叠挑选过的图,戴专家顿时感觉松了口气。   各个部件,都是曾经陆子安做过的。   每个细节清晰可辨,难得的是与文字完全匹配,甚至他都不需要再进行修改,直接扫描就行。   其他文字都重新输入,手稿戴专家只复印了三本。   但是关于扉页内容,姚馆长还在思考说要不要请哪位大师给题字,戴专家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就,用这张吧。”   姚馆长微微皱了皱眉,拈着那张薄薄的纸,沉吟道:“这字当然是极好的,但是这是陆大师自己的书……”   “正是因为是是陆大师的书,所以才不能让别人题字。”戴专家手指着那张纸,认真地道:“馆长你觉得,还有什么内容比这个更好?”   【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以绵薄之力,尽心传承。】   短短三行字,道尽业界良心。   姚馆长之前只顾着欣赏内容和文字去了,关于这一页还真没仔细看过。   此时看着这几个字,终于明白戴专家为什么如此坚持。   “我明白了。”姚馆长面带笑意,并不因为被拒绝而心生恼意,诚挚地道:“的确,如此风骨,没有人能与之比肩。”   以陆大师的为人心性,若让人题了些不知所云的内容上来,反倒是对他的玷污。   经过多方确认后,这本入门手册便开始了第一批的印刷。   他们找的是最好的印刷厂,官方也无比支持,市长甚至还特地前来参观了一下,综合多方面因素考虑,印刷厂第一时间便对他们的册子进行了印制。   因为不确定好不好卖,所以第一批只定了一千本的量。   陆子安是想的很清楚的,他爸拿了五十本的名额过去,他的徒弟们自然得人手一本,所以四舍五入,他这里就拿走了一百本。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们好像印少了?”姚馆长有些心神不宁。   “没关系没关系。”戴专家很淡定:“拿走了一百,这还有九百呢!妥的很,妥的很。”   大概是有压力的原因,印刷厂出刊很快。   原定一个星期的工作量,他们五天便完成了。   将新书拿到手里的这一刻,戴专家喜不自胜,捧着书看了又看。   这本书参考了陆子安的意见,没有进行烫金烫银,颇为低调。   但是当拿到手里以后,就能够发现,什么叫低调与格调。   纸张富有纹理,不是印上去的花纹,而是真正的有起伏有凹凸感的纹路。   封面苍劲有力的四字行书,蕴藏着扑面而来的自信与底气,让人忍不住凝神静气,细细品读。   与手稿不同的是,加入了各类插图的书页内容更加清晰明了。   每一页内容都非常丰富,让人舍不得翻页。   戴专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第一时间,给陆子安发了一百本过去。   然后姚馆长自掏腰包,买了一百本,说是要送人。   他琢磨了一下,也出钱买了五十本。   其他的他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方式进行售卖比较好,就被一群闻讯赶来的记者们堵住了。   “这是陆大师的书?请问能给我们看看吗?”   “请问是准备走哪个渠道?我们报社非常愿意提供场地,免费给陆大师进行宣传,就在我们那里进行签售会也是很好的!” 第468章 清流砥柱   他们太过热情,戴专家有些招架不住:“就,还没想好,正在想正在想……”   “为什么是入门?请问是不是还有精进版?或者提升版?”   “请问这是陆大师全权委托您的吗?您与陆大师是什么关系可以聊聊吗?”   “听说还有手稿,是陆大师亲手写的吗?请问我们能拍一下吗?”   对于这些比较敏感的问题,戴专家应付得很艰难,但还是咬紧牙关没有松口。   因为如今陆子安的名气已经极盛,众记者们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追根究底的问,万一惹恼了这位老专家就不好了。   可能是他们方法不对吧?想挖到第一手资料的记者们眼珠子一转,开始努力地给戴专家挖坑。   一名记者盯着他手里的书,声音清亮地道:“戴专家,请问这本书是你写的吗?还是和陆大师合作的?”   这话问的,把戴专家吓一跳,他怎么敢把这么大的事揽自己身上,连忙澄清道:“这个可不是我写的,这是和陆大师合作的,内容都是由陆大师亲自编纂……”   “那这上面的字是陆大师写的吗?”   “对。”这个字很多人都认得出来,没有隐瞒的必要。   听了这话,众记者眼睛就是一亮。   如今陆大师的墨宝价格一路飙升,偏偏他惜墨如金极少有墨宝流出,导致现在根本是有价无市!   结果现在告诉他们,这上边都是陆大师的字?   目光在桌上堆着的几堆书上剐了一眼,那眼神跟看金库没两样,众人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陆大师真是才华横溢啊,太厉害了!这上面的画也很眼熟啊,难道也是陆大师的作品?”   这让他怎么回答?难道还说不是?   作为一个文物修复者,戴专家常年都是和文物打交道,哪里斗得过这些人精似的记者们。   几句话,就被人掏空了老底。   戴专家很头疼,但还是只能拧着眉点点头:“啊,对,这个确实是他的作品……”   很好!齐活了!   “那个,戴专家,这书一定印了很多本吧?”一位记者目露期待地看着他:“能不能卖我一本,留作纪念?”   正常人听了,一般都会为了面子说是的,像专家这种身份,一定会顺便一人送一本……吧……   但是戴专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把手里的书紧紧抱住,警惕地瞪着他:“没有!才几百本,很少的!你又不会做木雕,你拿着没用!”   “……”   没用,很少,几百本……   众记者哭笑不得,果然这些艺术家根本不能以常理来对待。   “戴专家,我是陆大师的粉丝!而且我对木雕特别感兴趣!”某无良记者已经无所谓颜面了,知道拐弯抹角根本没用,直接道:“我有用的,我想买一留下来做纪念!如果我看了以后能学会一点,我就不做记者去做木雕了!”   是,是这样的吗?   戴专家有些纠结地看了看自己的书。   百工门的门规是有教无类,陆子安出书的理念就是为了将传统技艺更为广泛地推广。   既然这个人这么有诚意地想学,他如果非得不肯卖,岂不是违背了出书的初衷?   这么想着,戴专家犹豫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拿出一本,轻轻地拍了拍,才递过去,殷殷嘱咐道:“那你可一定要好好看啊,要是不想学木雕,就把它还回来,我原价收的。”   当那本书,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到记者手中以后,戴专家仿佛看到了一片发着绿光的眼睛。   一拥而上的人们,都说着各种话,让人无法拒绝。   后来的事情,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了。   到底是怎么乱的呢?   明明也没抢,也没人起哄,怎么书就少了几十本?   送走了众记者,戴专家唉声叹气地整理着所有的书,一起带了回去。   结果家里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他,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老戴!哎呀我可都听说了,你跟那啥陆大师有过命的交情啊,那啥,听说你有本他自己写的书?能给俺瞧瞧不?”   “戴叔啊,我这回能不能升职可只能指着您啦!我领导说他非常喜欢陆大师……”   “我……”   吵吵嚷嚷里,不仅戴专家呆住了,跟在他身后送书的人也傻眼了。   这到底是什么宝贝啊?怎么一个个这么激动。   戴专家听得头晕脑胀,但是神思却越来越清晰。   “行了!”他放下手里的书,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吼道:“都别说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怎么回事。   “你也要,他也要,谁都想要!”戴专家这一次是真的来脾气了,一掌拍在桌上,拍得整个手都麻辣火烧的:“这是什么?这是《木雕入门》!你们要了干啥?我还不知道你们吗?你们谁会去做木雕?当初我让你们跟我学文物修复,一个个都说这行没出息,赚不到钱,现在瞅准这书有用,就全都上来说好话了,我呸!”   站得近的,被喷了一脸唾沫。   戴专家盯着他跟前的大侄子:“你说你升职,要拿书去换?”   他侄子抹了抹脸,哭丧着脸道:“我,我不要了好吧!”   “你本来就不该要!”戴专家全然不给他面子,怒斥道:“想要升职,就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双手去奋斗!送礼?对你领导这种庸俗之人,你可以送烟送酒送茶叶!送书?别糟蹋了陆大师的心血!”   平时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那真的不是一般吓人。   屋子里这些都是他平时的亲友,见惯了他老好人的模样,猛然看到他这炸毛的样子,还真的都被吓到了。   一个个屁都没敢放一个,接二连三地走了,生怕被他揪住,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成孙子样。   那可就真的是丢人丢大发了。   等到人都散尽,戴专家的妻子才端了两杯茶走了过来。   “小炎,坐吧,你叔就这倔脾气,有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她安慰了戴炎一番,才把另一杯递给了戴专家:“你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说两句得了,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戴专家呼哧呼哧地喘了口气,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你懂什么。”   一口喝了大半杯水,戴专家眉头紧锁:“我不这样做,我的书就保不住了。”   陆大师如此信任他,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他手里,如果书在他手里出了纰漏,他哪里有脸再去见他!   豁出去得罪了自己的亲友,总比让陆大师蒙受重大损失要好。   “那你也不能……这样对他们啊,平日里都对咱家客客气气的,你……”   他老婆还在念叨,戴专家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等这件事了了,我再买些烟酒去找他们聊聊,但现在你别跟我说这个,我头疼。”   知道他是这性子,一跟他专业搭上边的事儿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六亲不认,他老婆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但是意外的是,这件事情传开后,竟然没几个有意见的。   甚至有不少学者都公开声援戴专家的这般行为,称赞他为清流砥柱。   然后陆子安看到后,不仅点了赞,而且也直接转载了这篇博文,并认真写了转载语。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本书只是开始,大家不用着急,这是我们要用来做教材的书藉,其实内容甚为枯燥晦涩,大家不必囤也不用争抢,以后会大批量印制的。】   他的这番话,算是将这场即将失控的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   原本眼看着要歪掉的风气,竟慢慢被扭转过来。 第469章 累丝的奇迹   其实国人都有一种从众心理,类似于雏鸟情结。   有了领头的人,后面的人便会不自觉地跟随。   好的更好,坏的更坏。   而这件事情,刚刚开始发展,它的萌芽便已经被拨正。   没有争斗,也没有风雨,它消泯得自然而神奇。   业内许多人谈起时,称这种从未出现过的现象,叫公子效应。   陆子安听到这种说法,不过是弯唇一笑。   “子安哥,那我走啦!”沈曼歌拿起小包包,走到门口穿鞋子。   “嗯。”陆子安将伞递给她:“今天会下雨,把伞带着。”   伸手接过伞,沈曼歌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要是,你有别的事,就先去忙吧,我没关系的……”   这几天,她来了杭州以后就一直被她师父抓壮丁。   忙得天昏地暗的,有时忙忘了她甚至都不一定当天能回来。   这样的情况下,对陆子安显然是不公平的。   尤其是知道他有多忙的沈曼歌更是纠结,她自然是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但是她自己都没时间陪他,难不成还总不拖着他?   这么自私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我心里有数。”陆子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去吧。”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下,陆子安回到桌前,重新拿起一本书慢慢地看。   这本书他已经翻了好几遍,内容基本都能够背出来了。   但是其中的技艺,却还是需要上手实操之后,才能够确定是否有误。   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听到门响,陆子安放下书打开门:“你好。”   “陆大师您好,我是贝擎。”担心陆子安认不出他,他笑眯眯地道:“您参加过我和蓓蓓婚礼的。”   “我记得的,请进。”陆子安帮忙把东西一起搬进来:“只是有点意外是贝先生送过来。”   贝擎把手里的箱子放到桌上,又过来接陆子安手里的,一边解释道:“蓓蓓太忙了,陆大师你这边的货她又不放心让别人来,所以我就自告奋勇了哈哈,不过陆大师买这么多纯金是要做什么?”   不等陆子安回答,他又拍了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啊,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探的。”   “没事。”陆子安并不介意,伸手打开箱盖:“我只是想做点首饰。”   曼曼喜欢折腾古装,但是市面上的首饰,都无法达到她的要求。   款式精美的,大多是爱好者自制的,工艺并不达标,有些甚至比较粗糙。   而工艺略显精致的,都是些非常古老的设计,明显都是些老艺人制作出来的,和她的衣服也很少有刚好能搭的。   陆子安准备给她做一套,如果能做得他满意的话,或许曼曼以后的凤冠他也能亲手制作。   箱盖打开之后,一片金灿灿简直闪瞎人眼。   贝擎怔了怔,慢慢地道:“首饰?”   他以为陆子安突然要这么多纯金,是准备做点别的高级的东西……   “嗯,先从步摇做起。”   这是陆子安以银花丝工艺为基底,琢磨出来的制作步摇的办法。   花丝工艺。   它分为由花丝和镶嵌两大类,花丝是以不同的金银丝用堆垒编织等技法制成的。   花丝又称累丝、花作,起源于春秋战国的金银错工艺。   它把金银等贵金属拉成丝,然后运用堆垒编织等技法,将其形成造型。   这样做出来的成品奇巧、规整、富丽,是金属工艺中最精巧的。   陆子安在脑海中大概勾勒出自己要做的形状,便决定采用四川省的无胚成型的方法来制作。   本身对陆子安就有很大的兴趣,贝擎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个,陆大师,我能不能留下来看一下?我绝对不会打扰您!”   “可以啊。”陆子安顿了顿,想着自己好像有很久没直播了,见他自告奋勇,便索性拿出直播设备:“那你帮我管一下直播间吧,谢谢!”   贝擎喜不自胜,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惊喜,连忙道:“好的!没问题!”   打开直播间,贝擎看到了从几百到上万的飞快转变。   【@媳妇@老公@小姨子,快出来!陆大师开直播啦!】   【卧槽,前面的你戏好多,就不怕后院起火嘛!】   【话说回来陆大师这是在做什么啊,金晃晃的,扎眼睛!】   【好想抢劫,陆壕报个地址啊,我劫色!】   【这个弯拐的,你不是该劫财吗?】   陆子安搬出轧条机,笑着拍了拍:“我准备做点首饰,不过目前还在摸索阶段。”   说完,他打开轧条机,机子轻声嗡鸣,他切下一块金料放到上面,反复压制。   不急不缓,直到它成为粗细合适的方条状后,才开始正式的拉丝。   因为之前拉过银丝,所以对于金丝的拉丝,陆子安心里还是有把握的。   他取出拉丝板,仔细观察着上面由粗到细排列着的四十多个不同直径的眼孔。   眼孔一般用合金和钻石制成,最小的孔比头发丝还要细。   他需要将粗丝拉细,就要由大到小,将金丝依次地通过每个眼孔。   黄金在金属中延展性最好,高纯度的黄金可以拔出极细的丝。   到底能多细呢?   有说可以将1克黄金,拔成一千五百米长的金丝的,也有说可达三四千米的。   当然,这些都仅仅是理论上的数字。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慢慢进行拉制。   最初拉制出来的金丝表面粗糙,需要很大的力气,而且对腕力也有严苛的要求,要不是他以前拉过银丝,还真不一定能把握准确。   在这个过程里,陆子安始终沉心静气,每次金丝穿过不同的孔,便会剩下许多金屑。   直到拉了四五次后,才开始逐渐变得光滑。   初时还很粗,随着拉的次数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慢,丝也越来越细。   难得的是丝极细极长,却并没有断。   【这和银花丝的手法有些相似,但又在其上有些许变化,倒是挺有意思。】   【但是为什么叫花丝?这不是挺光滑的吗?】   【嗯,拉出来的单根丝表面都是光滑的,在行内叫“素丝”。】   【经过一定的加工,搓制成为各种带花纹的才叫“花丝”,才可以投入使用。】   【这位兄弟了解的很多啊,行内人吧?】   【不敢不敢,只是略有了解。】   陆子安一气拉了十来根,每根都很长,轻轻平放在桌面,精细到令人感觉眩目。   然后他挑出三根素丝,慢慢将其搓成一根线。   旋转的纹路非常简约,但因为他搓的素丝极细,反而有一种素净的美。   这是累丝里最简单、最基本的样式,但由陆子安做出来,又比平常的花丝精致了一些。   陆子安搓完一根花丝,大概比量了一下长度,认为做个步摇,就这一根就够了。   便取出一块玉料,用昆吾刀将其直接削制成了长形的圆梃。   然后他用昆吾刀镂刻出纤细的凹槽,打磨光滑后,金丝缓缓嵌入。   缠绕数周后,直接勒紧。   细金丝掐出云纹和叶片的轮廓,一只凤凰半隐在云纹之中,只探出一个脑袋,再以细密的小卷丝在轮廓里填平。   而后再用剩下的金丝缠绕成一圈一圈的链子,慢慢镶在凤嘴之中,于金链底部缀上泪珠形玉饰。   陆子安做东西向来习惯做到极致,哪怕是这泪珠形玉饰,他也做得极尽雅致。   打磨的手法、镂空的圆形,每个细节都令人感受到他的诚意。   更不用说花丝纤若毫发,造型虚实相间,一切都是如此的美轮美奂。   纯金本是片状材质,将它们处理成花丝,再进行各项精巧的编织造型,且细节处理到极致,可见难度之大。   其间不仅贝擎丝毫不敢动,甚至都不敢用力呼吸,生怕那细幼的金丝会一吹就断了。   尤其难得的是,陆子安做出来的步摇,不造作不浮夸不沉重,日常和盛装都相宜。   虽是金步摇,但是样式并不繁复,也没有那些累赘的大型花朵做点缀。   干干净净的玉梃,衬着金色的凤凰,给人一种奢华绝伦的美感。   【我感觉,陆大师这件作品一出,又要刮起一阵头饰的复古风了。】   【真的好美啊,好像以前陆大师给锦鲤小姐姐还做过别的簪子?妈呀真羡慕!】   【果然是别人家的男朋友,扭头把沙发上只会玩游戏的老公踹了一脚!】   众人的议论纷纷里,更多的只是对陆子安技艺的赞美。   而贝擎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他虽然娶了蓓蓓,但其实他心里对传统技艺并无多大的感觉。   更不能理解的是,瞿家为什么坚持要瞿蓓蓓招婿,曾经他一直认为这都是观念落后导致的。   但是直到此时此刻,看着那典雅别致的金步摇就眼睁睁在陆子安手里成型,他才终于懂得,何为感动,何为奇迹。   他一点都不觉得金饰俗气,恰恰相反的是,金饰的华丽反而真正体现了它的难得。   很多承载文化的、有历史有故事的物品,都是由金银制作的,它们让后人在金钱这个衡量价值标准中,感受到自己的独特和根脉。   这也是为什么手艺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备受关注的因由,这些穿越时间的物品,有着千年的理由,它们是时间精挑细选的最好礼物。   贝擎看得目不转睛,虽然他不会做,但这并不防碍他欣赏并为此动容。   陆子安缓缓转动着步摇,仔细检查一番,微微皱起了眉:“可惜了……” 第470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可惜什么?   “这,挺好看的呀,怎么了?”贝擎有些奇怪。   陆子安缓缓转动着金步摇,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镶嵌并不够好,我这种镶嵌,只能说是取了我会玉雕的巧。”   真正的镶嵌,并不是这样直接将玉钻孔的。   它该是先将黄金抽成花丝,编织成型,再嵌入宝石,这才是“花丝镶嵌”。   作为“燕京八绝”之一,花丝镶嵌虽然并未获得像景泰蓝、玉雕、牙雕、雕漆那样的知名度,被人们广泛熟知,却有着悠久的历史。   陆子安慢慢将这支步摇放到架子上,退后半步,目光温和而宁静:“听说过短裙效应吗?”   “啊?”贝擎虽然觉得这个话题转得有点大,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答道:“经济学里的?女人的裙子越短,经济越好?”   微笑着点点头,陆子安点了点金丝:“唐代其实也存在着一种“高髻经济效应”:发髻越高,经济越好。因为发髻高耸,珠光宝气的金银发饰才有了用武之地。”   那些招摇的发型,那些登峰造极的首饰,点缀出了一个梦幻般的繁华盛世。   贝擎目光从那支小小的步摇上移开,有些复杂难辨地看着陆子安:“我曾经听说过金丝镶嵌这个工艺,是我岳父和人聊天的时候谈起的,听说这个工艺极依赖手工技巧和经验,逐渐陷入失传的境地。”   当时他们喝茶聊天,贝擎只是坐在一边勉强陪客,但因为有客人,不好玩手机,所以他大概还是听了一些的。   “是啊,如今,这项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艺也濒临灭绝,全国会花丝镶嵌手艺的人只剩下一百多位,大多是年纪已高、收山退隐的老人。”陆子安唇角微挑,手指灵巧地将剩下的素丝挑起,编织成更复杂的拱线、竹节丝、麦穗丝、凤眼丝等。   速度快而灵巧,难得的每根素丝粗细极为均匀,这般编就的花丝极细密。   他越做越顺手,唇角的笑容也就愈加清晰了一些:“不镶嵌的花丝还是不完整,如果加上錾作、攒作、烧蓝、点翠、包金、镀作、拔丝、串珠这些工艺,就完美了。”   光是听着这些名词,贝擎就有些头大了,更别说真正了解它们究竟是哪些工艺。   但是目光落在那些神奇的花丝上,他真诚地道:“真期待能够亲眼看一看,一定很美。”   “但是很多工艺都有许多因素限制,已经无法再进行制作了。”陆子安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比如点翠,其实就是翠鸟之羽。只有金银玉石的首饰太过俗气和刚硬,古代匠人就嵌入羽毛来增加首饰的灵性和温柔。”   目光里含了万千向往,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翠羽必须从活鸟身上剪取,这样才可以保证颜色鲜艳华丽永不退色。   而且翠羽根据部位和工艺的不同,可以呈现出蕉月、湖色、深藏青等不同色彩,其中尤以翠蓝色和雪青色为上品,再加上鸟羽的自然纹理和对光的折射,让点翠饰品富于变化,生动活泼。在这样的背景下,许多美丽的翠鸟因此被疯狂捕获,我国仅有的三种翠鸟全都已经濒危。”   这些都是贝擎从未接触到,也从没听说过的东西,他听得很起劲,喃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说真的,我谁都不服,就服陆大师,到底有什么是他不会不知道的!?】   【所以说不会做花丝镶嵌的木匠不是一个好玉雕师。】   【陆大师真的好厉害,但是怎么最近都没见锦鲤小公主陪着他了?】   【是啊是啊,要我有这么牛逼的男朋友,我一定天天粘着,不让别的小妖精有任何机会!】   陆子安正好搓完最后一根花丝,目光掠过屏幕的时候,顿了顿,眼底便漾出一抹笑意:“曼曼最近很忙,所以没有很多时间跟我开直播,希望大家理解一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大家想她的话,刚好下午有一个服装走秀,我带你们一起去看一下?”   直播间一片叫好,所有人都起着哄,这件事情便就这么敲定下来。   但是关掉直播间后,陆子安却接到了久违的卓大师的电话。   “陆大师,你刚才开直播了?”卓老爷子的声音还是这么宏亮有力。   接到老朋友的电话,陆子安也挺高兴的:“是啊,刚才做了一支步摇,刚接触累丝做得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卓老爷子大笑,声音远了些:“听到没,人家说不是很好!”   然后他声音又重新变得清晰,爽朗地笑道:“陆大师你太谦虚了,我这有个累丝大师傅都在说呢,说你技艺娴熟,想邀你参加一件文物的修复……”   说着,卓老爷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先跟你透个底儿,那件文物,可是在故宫呐!”   故宫对文物修复者的吸引力自然是不用说的,所以卓老爷子根本没有想过,陆子安会拒绝。   但是陆子安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未来的行程,虽然也有些好奇故宫会邀请他去修哪件文物,但他还是不得不拒绝了:“抱歉,我最近真的没有时间,我行程安排得太紧凑了。”   “那我就……哎?什么?”卓老爷子脸上的笑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再确认几次,陆子安的回答也依然是这样。   卓老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拍着大腿道:“哎,成,老头子我也不卖关子了,陆大师,这事我说出来,你一定感兴趣——是修复龙椅!怎么样!有兴趣没?”   龙椅?   陆子安兴致缺缺:“不瞒您说,杭州峰会这里的椅子,我做了十来把。”   “哎,和那个不一样哎……”   没等卓老爷子把话说完,手机被人抢走了,那人言辞恳切地道:“陆大师,我诚心邀请您来北亰,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龙椅糅合了好几项工艺,但因为负责每个工艺的匠人都是各行大师,每个人的风格都已经固定,无法达成协调统一,纵观如今华夏,同时掌握木雕、漆艺、金丝镶嵌的人——只有您了陆大师。”   这顶高帽子盖的,陆子安无奈地笑了:“您过奖了,我金丝镶嵌只是做着玩而已,并不熟练。”   对方显然不大擅长外交,说了那一通话已经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匆匆把电话挂了。   陆子安挑挑眉,琢磨着晚些再回个电话过去,忽然听到贝擎低声惊呼道:“陆大师,重大师发表了一篇申明……和您有关。”   有些意外地接过手机,陆子安定睛望去。   文章有着浓烈的重云个人风格,条理清晰,但说教气息浓重:我之所以会发表这篇申明,还得从几天前的比试说起。 第471章 游丝描   说起那天的比试,其实直到现在,重云都有种回不过神的感觉。   那天是阴天,天气很闷热,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   下车的瞬间,重云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过几步路,就感觉后背已经一片粘腻,这让他心里头有点烦燥不安。   但是想起陆子安,他还是坚定地走了进去。   推开门看清里面的人的瞬间,他微微瞠大了眼睛。   外面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没想到院子里竟然坐满了人。   正中间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人,此时更是微微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重云朗声一笑,一步踏入:“人倒是来得挺齐,怎么,怕输得太难看,找人来撑场面?”   “您多虑了。”应轩不软不硬地笑了笑,抬手引他落座:“只是我年纪太轻,马大师想帮我看看是否有准备不周全的。”   “哦?”重云半眯起眼睛看向马征:“那马大师有看出不妥当的吗?”   “没有。”马征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有着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微风轻澜:“甚妥。”   随手将自己的工具箱搁到桌子上,重云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妥就好。”   等会输惨了,别怪他不让着小辈就行。   撩起衣角,重云悠然落座,颇为随意地道:“行吧,比什么?”   “比……”应轩从他身侧走过,脚步轻而稳,慢慢踱到桌前,落座。   两人平静对视,应轩眼底带着七分笑意,三分雀跃:“重大师是前辈,晚辈不敢与大师比太复杂的,不如,我们就比游丝描吧!”   “……”   短暂的静寂过后,现场出现了一阵小骚乱。   直播间里更是议论纷纷。   【游丝喵?是说用丝堆出一只猫吗?】   【……叠丝是陆大师刚学的,小轩轩怎么会,动动脑子好不好!?】   【和重云比,那肯定是玉雕里面的,但是我真没听说过。】   现场许多人也是一脸迷煳,尤其是学木雕的更甚。   不过众玉雕师神色都颇为凝重,看向应轩的目光惊疑不定。   重云上下打量应轩几眼,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陆子安这个大徒弟。   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是大得很嘛!   一开口就是游丝描,呵。   “可以啊。”重云把玩着手里的玉料,半是讥诮地道:“看来,陆子安已经教过你汉八刀了?”   “没有。”应轩脸上的笑意更重了些,微微垂头以示谦虚:“师父并不曾教过,只是我私下揣摩了一点皮毛。”   重云用力地握紧手里的玉料,站在他身侧的人几乎都听到了玉轻微的裂声。   他竟敢!   竟敢如此折辱于他!   重云眯起眼睛,这一次是真的来了点火气,看着一脸无辜的应轩,他深吸一口气,忽又放松下来,笑道:“很好,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点意思,游丝描很好,就这个了。”   “好,限时一柱香。”马征立刻接下话音,微一抬手,朗声道:“我来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游丝描。”   他撑在扶手上,声音悠长而低沉,充满了无限向往:“汉代刀工发展了春秋战国时期的“游丝刻”和“硬刀刻”技法,使其更臻完美而成为千古卓绝的“游丝描”和“汉八刀”。   所谓“硬刀刻”就是下刀如削,精深有力,线痕纵横吞吐,参差利落,却又刀迹尽化的一种技法。   这种技法是公认的“汉八刀”技法的直接源头。   游丝刻是春秋时期一种新的刻线风格,线条极为细集,线距之密连肉眼都难以分辨。   这种游丝刻线,到战国时期发展成了着名的“游丝描”。”   【我去,汉八刀!厉害了我的轩。】   【游丝描啊……我的天,这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啊!】   【瑟瑟发抖,我感觉自从陆大师横空出世以后,很多失传的技法都重现人间了,简直可怕。】   【以前觉得古人愚昧无知,现在忽然发现我们才是傻子。】   【抱头痛哭!感觉要是我穿越了我恐怕活不过三天!】   【三天?你要是个女的,穿条短裙短裤过去,当场就被砍了!】   【……太毒了,那我祝你穿过去直接变太监吧!】   直播间里吵吵嚷嚷的,但马大师却还没说完,他顿了顿,才慎重其事地补了一句:“在玉雕界里,汉八刀是不可复制的奇迹,而游丝描,则是我们共同仰望的高峰!”   《绘事雕虫》:“游丝描者,笔尖遒劲,宛如曹衣,最高古也。”   《点石斋丛画》:“鍊笔擎纳,衣褶苍老紧牢。”   游丝描原是因线条描法形似游丝,故名。   其画法为:用中锋笔尖圆匀细描,要有秀劲古逸之气为合。   但当这种画法运用到玉雕上时,便成了一座令人无法攀越却又极度渴望到达的高峰。   因此,没有人想得到,应轩并不设题目,也没有任何立意,竟是纯比试技艺了。   而重云答应得如此爽快,莫非,他对游丝描也有所了解?   不。   马征重新坐下,目光有些凝重:重云这个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答应得越爽快,就说明他越有把握,应轩怎么会挑这么个角度呢,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啊……   他思忖间,玉料已经被送了上来。   上好的羊脂玉,用来做游丝描,倒是刚刚好。   两人开始的程序都是一模一样的。   先观察玉料,再确认纹理,这便是玉雕中的“读玉”。   勾勒花纹的这个步骤,因为他们并不需要做出成品,所以都省略了。   只有一柱香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珍贵。   细若游丝,想在玉料上雕出如此细致的线条,首先对刻刀有极苛刻的要求。   刀锋要利,刀身要薄,一刀下去便没有回头的路。   众人不仅闭上了嘴,甚至还微微屏住了呼吸。   刀尖要有劲,但落于玉料露出来的线条却要飘逸自然。   如云,如雾,袅袅绕绕。   虽然提出的比试内容只有游丝描,但若真的只勾勒线条,展现出游丝描,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得。   他们需要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展现游丝描的精湛技艺,还需要做出合适的作品。   这无疑是难上加难。   应轩微微抿着唇,额角逐渐渗了汗,手腕用力,身心放松,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变得平和。   刀尖缓缓掠过玉料表面,玉屑簌簌飘落。   这是真正的玉屑,如雪花般晶莹细腻,但却有着雪花无法比拟的光泽。   但此时此刻,无人欣赏它的美。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胶着在那柄刀上。   究竟,应轩能否再创奇迹?   百工门,莫非真的如它的名字一样,拥有百种失传的技艺?   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而马征的目光,却一直粘在重云的刀上。   重云运刀时,一如他这个人谨慎,行刀极稳。   刻出来的线条又细又匀,连绵不绝,一圈一圈勾勒出云纹。   一朵云竟是一根线条勾就,欲断不断。   光是这一手,就足见其根底。   马征默默地点了点头:难怪他能够拿到全国大师称号,有这般技艺,倒也不算辱没。   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向应轩的目光便添了三分担忧。 第472章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虽然说应轩是陆子安的大徒弟,木雕是拿得出手的,但玉雕,还是这么考验功底的技艺……   他真的不敢抱太大希望。   但马征更担心应轩会输,以重云的心性,今天应轩出这个题,在他看来怕是在侮辱他。   若是应轩输了,重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怕是连带着将百工门一块踩了都有可能。   这么想着,他不禁将目光移向应轩。   却见应轩虽然额上有汗,却目光有神,挥刀间如有神助,一条条纤丝细线信手掂来,竟毫无阻滞。   他仿佛不是在雕刻,而是在绘画。   刻刀在玉料上以各种技法,或阴刻或深雕,竟仿佛如白描一般轻松写意。   他用线条的网状结构造出的皴法更是多姿多彩。   这些皴法是创造的种种线条形式,用以表现山石、树木等自然物象的阴阳、向背、凹凸等不同的形态和质感。   线条的交错并置,构造了造化的千形百态。   一幅妇女端坐的画面,就这般逐渐显出身形。   在他的手下,女子丰姿冶丽,虽看不清面目,但寥寥几笔便已有了清雅风骨。   更不用说细节描绘精微,刀法细劲连绵,虽然尚未完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幅难得的上佳之作。   “怎么感觉这画面……越看越眼熟……”马征不禁皱了皱眉,低声呢喃。   古茂就站在他身边,听到他的自言自语,轻声笑了:“《女史箴图》第八段,现存于鹰国博物馆。”   “啊,对我想起来了……”马征怔怔看着那件作品,想起真品尚在国外,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女史箴图》是顾恺之根据张华的《女史篇》画的一卷插图性画卷。   此图原为清内府所藏,公元1900年庚子之役,八国联军入北京,为鹰军所掠。   而东晋画家顾恺之,在我国古代绘画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   东晋太傅谢安认为顾恺之的绘画是“有苍生以来未之有”。   张彦远说:“自古论画者以顾生之迹天然绝伦,评者不敢一二。”   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足可见顾恺之有多难得。   “又是鹰博。”如果说已经被陆子安换回国内的几件文物都来路正当的话,这《女史箴图》便当真是掠夺之物。   马征万万没想到,应轩会在当前情景下,作出一幅这样的作品。   那一场天降横祸,是所有人心中永远的痛。   光此立意,便不难看出,应轩的心性之正,目标之远。   他是在以这幅作品,向世人说明,他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并会将陆子安尚未完成的事业延续下去!   马征从没想过,光是看着一个贞静的女子,他心中便会荡起如此多的波澜。   但是,那可是顾恺之啊!   ——这一刻,几乎所有画家,都在心中无声呐喊。   张怀瓘曾说:“顾公运思精微,襟灵莫测,虽寄迹翰墨,其神气飘然,在烟霄之上,不可以图画间求。象人之美,张(僧繇)得其肉,陆(探微)得其骨,顾得其神,神妙亡方,以顾为最。”   他说的“神妙亡方”,是指顾恺之对人物精神的表现(传神)已经达到了极高妙而至于无法可循的境界。   从没有人,能够将顾恺之的作品完全重现。   陆子安兴许是有这个能力,但他一向不屑于制作赝品,竟是从未这样做过。   于是,在此时此刻,此地,应轩这一幅作品,刚一出现,便已经撷住了众人的心。   应轩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盯着人心最软的那一处,下手又狠又准,这一刀扎得他们心都在滴血,却偏偏舍不得移开眼睛。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看来他们都已经看出来了,马征无奈地笑了。   他算是懂了。   重云还真没想错,应轩之所以挑游丝描,就是在羞辱他。   他挑的是重云最得意、最隐秘的技艺,然后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从基底,从巅峰,一寸一寸地碾压。   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这一瞬间,马征心里甚至有些后怕。   如果,当初他站错了位置,此时这可怕的一幕会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光是这么想想,他都感觉后背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住。   还好,他选对了。   这样想的人,还有很多。   在场的人里面,多数都是长偃市曾经的守旧派。   这一刻,他们交换目光,清晰地看懂了各自眼底未说出口的话。   他们必须得团结!统一!   看着他们暗自下定决心的模样,凤老爷子忽地低声笑了一声。   “爷,你怎么了?”凤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凤老爷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了:“没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这百工门倒是有点意思。   师父陆子安明着阴人,唱尽了白脸,却还让人们感恩戴德。   徒弟应轩故意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红脸唱遍,这一手下马威,彻底肃杀了这些人的反叛之心。   两个人搭台唱着同一台戏,倒是默契十足。   今天过后,长偃市这些工匠,还有谁会回归守旧派?   不,不会有了。   没有人会想成为第二个重云。   不知什么时候,重云已经停了下来。   应轩毫无所觉,依然在专心地雕刻着。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他将一个贞静的妇女沉思的画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八段的箴文内容是“翼翼矜矜,福所以兴。靖恭自思,荣显所期”,而应轩最狠的是,他所有线条,都是以游丝描勾勒而成。   或深,或浅,细而有很强的张力弹性。   它看似纤细柔弱,却给人一种绵里裹针的感觉。   一如应轩这个人此时给他们的印象,真正的扮猪吃虎。   重云面无表情地微微倾身,目光顿在他故意展现出来的跳刀痕迹上。   这是比较典型的汉代阴线的另一种制作形式,就是较为明显的接刀痕迹,俗称“跳刀”,好像是刻划而不是由砣轮加工出来的。   观察这种线需要借助放大镜,当放大到一定倍数时,可见线壁两面的崩喳与常规阴线有所不同。   这是他一直以来研究的重点,他就是凭借着这一技艺,顺利拿下了今年的全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名号。   应轩他是从何得知的?   一个个人名在脑海中飞快闪过,重云一时竟有些怔忪:好像每个人都有嫌疑!尤其是院子里这些叛徒!   “谁告诉你的?”重云握紧刻刀,睚眦欲裂地瞪着应轩,低声喝道:“说!用跳刀来展现游丝描这个办法,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看这架势,倒好像应轩答不出来便要一刀捅了他一般。   周围的人默默上前一步,只等重云一动就扑上去抓住他。   但应轩只是慢条斯理的将玉屑拿小刷子轻轻地刷了刷,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想的。”   在重云或震惊或不敢相信的眼神里,应轩垂下眼睑,半是嘲讽半是冷漠地道:“我自己想出来的,重大师,你是不是不信?” 第473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重云面目森森地盯着他,眼神里仿佛淬了毒:“我该信吗?”   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应轩指尖刻刀轻轻一转,优雅而细致地挑出一根长长的细线:“我知道,在玉雕界,以前都是拿年龄来说事的。”   不等重云回答,他径直说了下去:“年龄越大眼界越广嘛,资历自然也就越深,然后,就转过头来看不起那些刚入行的小年轻,但是,谁没年轻过?年轻又怎么了?年轻就是罪过吗?”   熬资历?   对于一个有天份的玉雕师来说,这简直是一项酷刑。   “关于大师兄说的这一点,我恐怕最有发言权。”却是前去凤家递帖子的丁浥尘站了出来。   众人默然看向他,瞬间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标签。   才华横溢,却年近三十都没有成功拜师,一己之力挑了整个凤家,却全身而退。   这几点,充分说明了他的才能。   当他站出来的时候,现场有几个人面色微变,神情有些不自然。   丁浥尘目光噙着浅淡的笑意,飞快地在场内扫了一圈:“我十岁拜师,十七岁被逐出师门……”   此话刚一出口,现场便是一阵骚乱。   初时是窃窃私语,而后越来越大,其中不乏对丁浥尘指指点点的。   有人甚至脱口而出:“这样的徒弟,陆子安也收!?”   开什么玩笑,被逐出师门的人,一般都是犯了大错,为业界所不齿。   别说再拜别的人为师,怕是想在玉雕界混下去都不大现实,但陆子安竟然收了,还真的传授了他一身技艺?   简直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收?”应轩目光凉薄地掠过众人,精准地落在那人脸上:“丁师弟极有才华,心性坚忍,是万里挑一的玉雕师,你给我一个不收的理由?”   “他,他被逐出师门过,说明他有缺陷!对,一定是他人品有问题!”   应轩不屑地笑了笑,刷了刷碎玉屑:“丁师弟,你说说,你是为什么被逐出师门的。”   真的要说吗?   丁浥尘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抿了抿唇,声音清亮地道:“因为,当时的师父拿了我的作品参加比赛,得了金奖,却将荣誉揽在了自己名下,我抗争之后,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直接将我赶出了师门。”   不少人的嘴巴张成了O形,目瞪口呆的同时更是不敢置信。   那时候,他才十七岁,竟获得了金奖?   不对,重点在他前师父啊!   许多人低声议论着:没听说过谁收了个这么厉害的徒弟啊。   【血口喷人!大家都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师父才不是这种人!】   【我长话短说:这个丁浥尘以前姓严,后面改的姓!在我们这混不下去了去的长偃!】   【欺负我们不在现场啊,要在现场我要打断你狗牙!】   原本今天负责直播的是赵崇杉,但是看着直播间里闹哄哄的场面,他有点慌,便让人去叫了邹凯过来。   就这一会的空档,直播间里已经一片骂声。   邹凯扫了一眼,恶劣地笑了一声:“哟,不服啊,来连线啊,当面对质,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直播间里弹幕顿时安静了几秒钟,忽地又爆出一条:【连就连!】   确认他们在开直播间了,邹凯扬声道:“大家稍微等一下,对于当年的事情,丁师弟的前师门有话要说,我正在连线。”   看热门不嫌事大,众人顿时来了兴致。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场对质来得快,去的也快。   因为连线之后,面对对面那些人的愤怒和激动,丁浥尘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对面偃旗息鼓了。   他站在正中,挺胸抬头,目光清澈而纯净:“那件《山间舞者》的树枝上,有一朵花,花瓣上刻了YC两个字母。”   YC,浥尘的拼音缩写。   看着屏幕里那张原本充斥着愤怒的面孔,在太过震惊的情况下,生生扭曲成了狰狞,邹凯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很显然,他们都清楚丁浥尘说的是事实,甚至也许还有人私下疑惑过。   “其实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果不是你们一直纠缠着不放,我是不愿意再提起的。”丁浥尘言辞恳切:“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们私下找我大师兄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件事情或许该有个完整的句号。”   【心疼,都过去这么多年,不知道丁师弟被陆大师收徒之前遭遇过什么。】   【当初丁浥尘才多大啊,这么有心机的吗?那时候就知道他师父要夺作品了所以才特意留的证据?】   【你这观点恕我不能苟同,所以这是小偷落网了,你们在怪主人不该留线索?】   【如果真是他故意留的,那是他聪明好吧!?】   【如果是你们十七岁被人赶出来,有几个能肯定自己还会坚持要学玉雕?】   这话直接问得不少人都直接闭上了嘴。   “这,这个,就一个缩写也不能证明吧。”屏幕里的男子面色涨红,目光游离:“还有,别的证据吗?”   “有。”丁浥尘目光平静,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我离开屈家后,屈老先生依然在使用我的作品设计稿,其中一幅《三足圆炉》,就是我十六岁那年设计的,后来屈老先生用这件作品获得了省级大师的名号,这是我的设计稿。”   他取出一张图纸,慢慢地以红笔勾勒出花样:“它的表面的花纹,我是用祥云纹和龙纹勾缠而成,可能不明显,但实际上,就是浥尘二字。”   的确,当他慢慢勾勒,那花纹便逐渐变得清晰。   除去一些多余的装饰,字迹便更明显了些,正是小篆体的浥尘二字。   那人有些不服气:“你都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所以你一直在憋着劲吗?如今有能力了就把前师父往死里踩?”   “对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十六岁就有这种心眼,也是够厉害的了。”   “这个和心眼没太大关系,只是因为当时年纪小。”丁浥尘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潮红,轻声道:“有点中二,想尽办法把名字刻进作品里,妄想着名扬千古。”   这个理由,倒真是合理又有意思。   不少人都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当下便释然地笑了起来。   屏幕里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是一时无言。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重大师,你看。”应轩放下刻刀,眉眼带着一丝明朗的笑:“虽然幼稚了些,但才华这种东西,和年龄其实没太大关系的。”   重云怔怔地看着丁浥尘,神情有些恍惚:“都被逐出师门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收?”   “因为……”应轩微笑着站起身来:“百工门的门规,是有教无类。”   有教无类者,不论出身,一视同仁。   因材施教,不适合学习百工门技艺的自然不会收为弟子,但有上门求教者,百工门向来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点,不仅在陆子安身上有所体现,在众弟子中更是明显。   有人弱弱地道:“那,如果还有人被师门赶出来,你们……也会收吗?”   “收啊。”应轩理直气壮:“为什么不收?”   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谁会不信?   “有教无类……呵呵,有教无类……”重云手轻轻按在桌沿,慢慢站起身来。   他甚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万般滋味涌在心头,烧得他整颗心滚烫,仿佛它又重新活了过来。   “凭什么你们能有教无类?”重云眼睛里带着无限的恨意,死死地盯着应轩:“为什么当年没有人肯站出来为我说一句有教无类!?”   他猛然一拂手,直接将桌面做到一半的玉雕扫在了地面。   哗啦一声,上等羊脂玉就这样碎了一地。   但是没有人去心疼玉料,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默默地看着他。   “你!”重云指着应轩咬牙切齿:“就你这种没爹没娘没权没势连钱都没有的人,凭什么能拜到师父!?束脩不懂吗?见面礼没有为什么也有人收?”   “还有你!”不等应轩回答,他直直地指向丁浥尘:“师父要你的作品,你凭什么能反抗!?谁给你的胆子,你就不怕再也没人敢收你吗!?”   可事实上,虽然晚了点儿,但到底丁浥尘还是等到了陆子安。   但是,重云当年却没能等到他的陆子安。   如果到了此时,众人还不能明白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的话,他们大概也白活了。   “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周围的人那种怜悯的眼神,却是重云最憎恨最厌恶的,他一拍桌子,指着马征:“尤其是你!”   马征看着他,目光悲切而沉静。   他想,他已经明白,当年那一场悲剧,为何发生了。   没有人生来就是罪犯,每个坏人的生成,都是因为亲人与岁月的洗刷。   重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他爷爷是玉雕师,他父亲却不肯学玉雕,跑去学做生意。   最后为了逃避家里的逼迫,他娶了同样是做玉雕的重云的母亲。   但是他本身就讨厌玉雕,对重云的母亲又哪里爱得起来?   于是,重云出生之前,家庭氛围就一直不好。   出生后,他父亲被迫回到家乡,夫妻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马家夫妻心地善良,见重云可怜,便总是给予帮助,也告诉马征要有爱心。   可是对于朋友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可怜二字。 第474章 服不服   可怜。   这两个字,从一开始就将马征和重云的关系,放在了不平等的位置。   众人纷纷脑补:哇,一个苦情剧啊。   因为重云从小缺爱,平时不觉得,但有个好朋友家庭幸福美满,就忍不住心生嫉恨。   一念之差,就把马征推下去了,年轻时候出的错啊……   重云微微低着头,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倒是博得了不少同情分。   “但是这根本不是理由。”马征坐直了身子,抬眼看着他:“什么因嫉生恨、自卑成习,这种修饰放在别人身上,我信,但是你是洪林,向来自视极高的邹洪林,是什么让你一夕之间改了心性,你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   “或者换句话说。”古茂冷沉沉地盯着重云,毫不掩饰自己咄咄逼人的风格:“苦情戏谁都会演,但想借此抹去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重云,这不可能。”   细数一下重云这些年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洗白?当这是星光大道吗,说一点委屈的事儿,哭一哭就大家都心疼鼓掌?   不带这么天真的好吧?   “对。”凤老爷子沉着脸站起身来:“别说我落井下石,重大师此番布局,如果不是丁先生迅速察觉到了不对,我凤家和薛家便会就此生了嫌隙,这是一句委屈,一句不公就能抹平的吗?”   这和同不同情心没有半毛钱关系!   重云冷哼一声,斜睨着他道:“你们之间本就互相猜疑,翻脸是迟早的事,我只是利用了你们互不信任的这个点轻轻推动了一下。”   “但这事确实是你挑起来的,没错吧?”薛大伯绷着脸看着他:“重大师,亏你还是位前辈,这事做的,可不怎么光彩吧?”   重云无言以对。   说实话,他心里有点烦燥。   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踱了两步,面色阴沉如水:“不管怎么说,事情并没坏到那个程度是吧,我隔天送上一份厚礼来给你们两家赔礼道歉,这样可以吗?”   听了他的这句话,薛凤两家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这件事情,如果重云不道歉,他们也拿他没辙,因为毕竟像他说的那样,没造成严重的后果。   但是重云不道歉的话,这事他们两家心里就揭不过去。   毕竟谁先低头,这事就算是那家认了错,谁肯?   现在倒是好了,重云肯道歉,他们两家也就安了心。   解决完了他们两家,重云看向马征:“当年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如果我说,我当时确实不是有意的,你信吗?”   “不信。”   “信。”   同时说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的古茂和马征二人,诧异的对视一眼。   古茂瞪大眼睛:“马征你是不是傻啊?”   这当口,他连师弟都忘了。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马征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我原本就没打算再追究,能得到一个道歉,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少,算是对曾经有了一个交待。   “你啊,哎,算了。”古茂是很不赞同他这样的态度的。   重云眼底掠过一抹暗光,面上已经浮现出一丝笑意:“那么……”   “那么。”应轩微微一笑,截断了他的话头:“重大师,这场比试,算是分出了高低吗?”   他抬起手,轻轻将自己的作品摆到评比台上。   原本面上带了浅淡笑意的重云,忽然就僵住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个应轩怎么就这么不会做人!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哎呀,这好像不是追讨大会,也不是在回忆过往,这是在比试好吧?   【小轩轩这一手四两拨千金我是服气的。】   【论怎么才能让对手感受到冰霜般的温暖,应轩为您亲自演示。】   【我感觉重云要被气死了。】   【最可怕的是,洗白到一半被强行打断。】   【有一种重云满盘计划都被打乱了的感觉。】   事实上,重云还真有点慌。   他刚才为了表现自己的愤怒,把东西都给摔了,想着抛出那么多的故往,大家都听故事去了,谁还会记得比试啊。   再说,就凭着他悲惨的过去,他们都该同情的,谁还会没眼色的提出比试?   原本是料定应轩吃定了这个哑巴亏,却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这些人全都不按常理出牌。   重云很快收整自己的情绪,浮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的已经毁了,按规矩,自是我输了的。”   “哦,你输了。”应轩直接把他前边的话一刀切了,果断地点头:“很好,那也就按规矩来吧。”   规矩?   什么规矩?   看着周围人怔住后震惊的神色,重云心里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应轩毫不同情地看着他,略显稚嫩的面容竟染了三分肃杀:“在各渠道上道歉,而不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我需要的是完完整整的说明,而不是拿过往来说事,谁都有悲惨的过去,我过去也很惨,我爸死了我妈死了,全家只剩了我一个,要哭穷哭衰我能哭上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可是大家都是成年人,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只想问——”   他看着重云愈加难看的神色,冷冰冰地道:“重大师,你今天输给我,输给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你服不服?”   之前就拿着年轻说事,现在输给了你看不上的年轻人,你服不服?   重云咬着牙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说不服,他前面做的所有铺垫全都白费了。   如果说服,他颜面何存?   服不服?   这话如何给其他人说出来,未免有盛气凌人的感觉,但由应轩来说,却只让人感觉意气风发。   重云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想的多。   但今天,他之所以会输,是因为他想太多。   面色几经变幻,他终于弯下了一直挺直的嵴背。   他已经别无选择。   应轩站在他对面,耐心地等待着,面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众目睽睽之下,重云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他:“服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再挺直嵴背,身形看上去,竟有些佝偻。   看着这样的他,马征明明听到了想听到的回答,但面色却还是不由一暗。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慢慢靠回座位,怅然若失。   “好。”应轩却只是点点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场内所有人:“在这里我也向大家宣布一下,我百工门的门规,是有教无类,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入我门,但是却不防碍大家来学习,师父常年在外,所以如果有人来求教,会是我们师兄弟出面教习,我们的能力大家也有目共睹,希望大家对我们有信心。”   众人惊呆了,没想到如此一番豪言壮语,竟是由如此年轻的应轩来说的。   迟了两秒才想起来鼓掌。   “另外。”应轩微微一笑,目光森然:“我师父最厌恶蝇营狗苟之事,从今日起,但凡有互相倾札、彼此构陷、心术不正者,一律不允许踏入我百工门半步!有不服者,可递上战帖,我百工门上下随时恭候!”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表态说自己绝对不会。   这一幕,被邹凯截成视频,广为传播。   有不少学者,看到后便称应轩为当代青年之楷模。   更有甚者,直言:有百工门带出这个好头,业界兴许能保百年清宁。   陆家二老连夜赶回了长偃,开始了长达半月的流水式应酬。   陆家门槛几乎都要被踩破了,全都是上门求教的人。   这些人里,虽然始终没有挑到合适的弟子人选,但倒也都给予了合适的教习。   这拨人才流入业界,算是彻底打破了原有的局面。   如果说之前的木雕界是一潭死水,那么陆子安的出现,便是砸入水中的一块大石头。   但是一己之力毕竟难为,这些从基底爬上来的匠师,才算是真正撼动了木雕界的根基。 第475章 美人画皮难画骨   这场比试,虽然没有全国性质的比赛那么正规,但是影响力却一点也不比它小。   原本打算拖两天的重云,在外界压力的作用下,不得不发布了这篇博文。   看似言辞恳切,但实际上,心中还是有几分怨气,无法抒发出来。   陆子安只是看了几眼,便皱着眉将手机递回给了贝擎:“贝先生,你的手机。”   “啊,这没关系吗?”贝擎犹豫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怎么看着,感觉重先生这篇博文有隐约指向你的意思……”   “没关系的。”陆子安淡然一笑,却是一点没把重云的事放在心上:“如果你了解重云这个人,就会知道,从此以后他已经不足为惧。”   越是骄傲的人,越需要风骨。   像重云这样自卑又骄傲的人,这样的认输态度,几乎是将他的嵴梁骨打断了。   一个断了嵴梁骨的人,又如何立得起来?   贝擎若有所思。   陆子安正准备说点什么,手机却响了,他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喂?你好。”   “子安,是我,我手机钱包被抢了,你现在能过来接我一下吗?”沈曼歌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焦急:“我在外面给师父办事来着……”   “你别着急。”陆子安冷静地道:“你现在在哪里?具体地址。”   沈曼歌飞快地说了一个位置,陆子安迅速记下来:“你就呆在那里,哪里都别去,我马上过来。”   站在一边的贝擎虽然无意听别人的电话,但却还是将内容大概地听懂了。   “抱歉,贝先生,我有点急事,可能不能……”   “我送你过去吧!?”贝擎跟在陆子安身后往外走,一边果断地道:“我来的时候开了车的,现在太热了,不一定能打到车。”   陆子安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人,让人安排车子自然是可以的,但是肯定没有直接坐贝擎的车过去的快,他爽快地点了头:“……行,那就麻烦你了。”   “陆大师客气了。”贝擎为自己能帮到陆子安感到很高兴,甚至都想好了回去要怎么和瞿蓓蓓炫耀一番。   谁让他老婆小姨子全是陆大师的死忠粉呢?哎!   虽然陆子安从头到尾没有催过他一句,但贝擎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不管他开得快还是慢,陆子安始终都是神色沉静地坐着,如果不是偶尔捕捉到他看手机的动作,贝擎还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呢。   天气很热,太阳白晃晃的,路上车并不多。   因为路况极好,十多分钟后,贝擎他们就到达了沈曼歌说的地点。   车子几乎刚停稳,陆子安就已经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微微皱着眉,四下张望,一无所获。   垂头思索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打刚才那个号码。   曼曼说她是借的路人的手机,不一定那个人还和她在一块儿,贸然打过去不大好。   他踩着边上的花圃往上走,站到最高处。   直到看到缩在一处阴影里的身影,他一直提起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陆大师……”贝擎抹着汗走了过来,有些焦急地道:“我没看到……”   “我看到了。”陆子安朝他笑了笑,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去。   “哎……”   这么高哎!胆子真大!   陆子安大步朝前走,走到蹲在地上左右张望的沈曼歌面前,看了她一眼就乐了:“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哎,别提了,我倒霉透了。”沈曼歌热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要不是怕陆子安来了看不到她,她早就躲到商场里面吹冷气了。   把她拉起来,直接带到商场里面,陆子安无奈地道:“你就到商场里面的服务台等我啊,我直接进来找你就好了。”   沈曼歌一脸被打击到的神情:“别提了,我刚才就去了,结果他们全都以为我穿越的。”   能想象吗?   她穿着一身汉服,纠结半晌才找到服务台:“请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服务台的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告诉她:“现在公历二零一八年了……”   甚至还有人瞅她几眼后神秘兮兮地问她:“请问你怎么穿过来的?”   沈曼歌这才知道,他们以为她是穿越过来的。   “……”她真的被这些人的脑洞打败了。   “那你的事办完了吗?”陆子安一边打电话给贝擎让他直接进来,一边问她。   “办完了。”沈曼歌举起手里一把团扇:“师父非得说这柄扇子最适合,其他人都在排练,所以只能我跑一趟了。”   刚好贝擎走了进来,一看到沈曼歌的打扮眼睛就有点直。   “哇……”贝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环佩叮当,一头青丝如同墨染,肌肤如凝脂,身着湖蓝色绸衫,浅碧色八幅风裙,纤腰紧束云带,细褶展如水纹,更衬得脸色晶莹,肤光如雪。   这样的沈曼歌,是贝擎从未见到过的精致婉约,浑身上下竟无一丝烟火气息,简直像是古画上走下来的精致女子,也难怪那些人会误会她了。   好在他理智迅速回笼,并没有盯着沈曼歌细看,只感叹地道:“我以前听说过古装古装,但真的没见过有人能将古装穿出这种味道的。”   更多的古装爱好者,仅仅是穿了一身衣服,形似而神不似。   美人画皮难画骨,说的就是这种。   沈曼歌闻之微微一笑,眉眼竟带着三分傲气:“其实都是衣服做的好啦,人靠衣装嘛,下午我们会有一场小型的秀哦,贝先生要不要去参观一下?”   “哈哈,那敢情好。”贝擎笑眯眯地道:“难怪你们是一对儿,刚才陆大师也邀请我了呢!”   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曼歌含嗔带娇地看了陆子安一眼,勾得陆子安心里痒痒的,恨不能抓着她吻一通。   但到底是在外面,他定了定神:“先去报警吧,吃完饭我们一道过去。”   “行。”   沈曼歌拿陆子安的手机给她师父打了个电话,报告了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   听说她包都被抢了,她师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问她人有没有事。   确定她人没事之后才喘了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不急不急,对,你们先去吃饭,扇子只要在开场之前送到就行。”   虽然她是这么说,但沈曼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也没心思好好吃午餐。   这可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秀呢!   那些花费了她数个日夜,只能在纸上摇曳生姿的衣裙,终于得以变为现实,这让她如何能够不激动?   带着这样的情绪,她吃完饭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子安。   陆子安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真拿你没办法。”   对于这样的秀,贝擎也是非常期待的,他甚至比沈曼歌更积极。   赶到秀场的时候,还离得很远就听到了里头嘈杂的声音。   他想了想,偷偷把门口的易拉宝和海报给他媳妇儿拍了张照传了过去。   顺便补上一条信息:【应邀参加沈小姐的首秀,深感荣幸。】   特别官方的话,换来的是他媳妇暴躁的辱骂:【你个瓜娃子!这等好事不叫我!曼曼和陆大师都在吗?】   贝擎低声笑了两下,一本正经地回:【报告老婆,是的,你猜对了,他们都在!】   【……回来跪摇控器吧,换一个台加一个小时。】   一边斗着嘴,贝擎动作倒是没有丝毫停顿。   将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实时给他媳妇进行转播。   从门棂到花窗,从复古的展台背景,到台下座位上镂空的花纹。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场秀,真的不像是沈曼歌说的私人秀这么简单。 第476章 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   像这样的秀,陆子安自然是有专门的座位的。   不仅是前排,而且还是卡座。   跟着他一起来的贝擎乐滋滋拍照发回去,气得瞿蓓蓓吱哇乱叫。   沈曼歌赶紧去了后台,立刻就被抓去做事了。   这个走秀,真的非常小型,观众并不多。   随着灯光慢慢暗下去,整个秀场逐渐寂静无声。   直到四周一边漆黑,才有一道琴音横空出世。   初时悠悠扬扬如水珠奔湍,聚少成多后,又如海浪敲击岩石。   这仿佛是一种信号,伴随着水珠迸裂的清脆声响,从舞台尽头,逐渐有光线延伸而来。   一点点的星光,连绵不绝,整个舞台在这光亮的照映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啪!   一道灯光追来,照亮了拾裙而出的女子。   看清这个模特的瞬间,贝擎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么保守的服装,竟然也能有如此慑人心魄的美!   她左手拎着的裙子像是收起的蝶翼,右手轻轻掂着一柄羽毛扇,半遮半掩,露出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眸。   有低沉而悠长的声音漫声长吟:“芙蓉映水菊花黄,满目秋光。   枯荷叶底鹭鸶藏。   金风荡,飘动桂枝香。   雷峰塔畔登高望,见钱塘一派长江。   湖水清,江潮漾。   天边斜月,新雁两三行。”   随着他的吟唱,女子款款前行,裙摆摇曳,露出一片金光。   她不急不缓地朝前走,看似悠然,但好像很快就走到了台前。   微微眨一下眼睛,左手慢慢松开。   如流水般倾泄而下的暗蓝色的丝绸上,绣着一片枯荷,灵动自然,随着绸料的滑落,竟仿佛真是一片荡漾的残荷,里头隐约露出一只鹭鸶。   看似中规中矩的款式,在那道男声吟至“金风荡”时,女子瞬间转身!   裙摆在空中荡出一抹漂亮的弧度,仿若湖中荡开的涟漪。   从后背蜿蜒而下的一枝桂花刺绣,紧紧地包裹住女子细腻的肌肤。   背后的裙摆是深蓝至浅蓝的渐变色,随着模特的前行,生动又自然地诠释了何谓湖水清,江潮漾。   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一直目送她走进黑暗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而贝擎脑海中已经只剩了一个感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快点,第二个。”张凤娘看着名单:“第三个准备好!马上要上了!”   沈曼歌瞪大眼睛,茫然地递上团扇,眼睛却还盯着第二个上台的模特:“师,师父……”   “干什么,别站这儿,往边上点。”张凤娘将她拉到一边:“别挡道,还有你,快,把鬓边簪花正一下。”   “师父……这,这怎么,全都是我的……”沈曼歌站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感觉快要幸福的不能呼吸了。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憋得整张脸通红。   “不喜欢?”张凤娘斜睨了她一眼,到底是没绷住,噗哧一声乐了:“其他几个设计师都退稿了。”   至于为什么?   这还用得着说吗?自然是因为差距太大,不想拿自己的心血去做垫脚石。   “他们不敢上,我就索性全换成了你的作品。”张凤娘很是镇定:“原本作为候补的几件我也都排了上来。”   沈曼歌目不睱接,但还是很疑惑地道:“什么时候决定的呀,我都不知道耶……”   “就上午那会儿,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张凤娘摸摸她的小脑袋,颇为感慨:“也好,算是给你一个惊喜了,喜欢吗?”   “嗯嗯!”沈曼歌简直喜不自胜,连连点着头:“喜欢!很喜欢!特别喜欢的这种!”   所有作品,都是同一位设计师。   这种秀,于许多服装设计师来说,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虽然规模很小,但对于沈曼歌这种新人来说,真的是已经非常厉害了。   这种秀坏处就是作品不多,但是好处就是,风格极其统一。   一场秀走下来,所有人仿佛于水墨江南中漫步了一周。   那种东方神韵十足的雅致,由模特们慢慢展现出来,与大型秀场相比,竟毫不逊色。   每一件作品都独一无二,美得令人心折。   尤其是上面的刺绣,与传统的刺绣完全不同,没有大朵大朵的花,却总在细节处给人惊喜的感觉。   每件作品都极富韵味,古典又魅惑,性感又娇羞。   偶一回眸,便融化了整座城的温柔。   每个设计都恰到好处,合适的剪裁让女性每一处韵味都浑然天成的散发出来。   一整套汉服,将女子的百变多姿彰显的淋漓尽致,时而华贵,时而风情,尤其那些冶丽的刺绣更是为女性之美平添一份恬静!   周围开始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设计师是谁?”   “真是很有才华啊,以往都是习惯用唐朝发饰,没想到这样也挺美的。”   “这设计师真是大胆,发现没,每个模特都长得挺漂亮的。”   周围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不禁纷纷点头。   事实上,模特一行,通常不以美貌取胜。   她们需要的是身材,而不是容颜。   有时候,太过美丽的容貌反而会成为她们成功的绊脚石。   如果美得太过张扬,便会抢了服装的风头,那么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模特。   因为她是服装模特,而不是靠脸吃饭的艺人。   但这一点,在这场走秀里完全被推翻了。   他们不仅给模特化了妆,而且都化的极为精致。   极美。   但是她们的美,却并没有抢走作品的风头,反而相辅相成,展现出了一个个宛若天成的古典美人。   这时候,贝擎看向陆子安的眼光里,不仅是崇敬,甚至还带了一丝艳羡。   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趁着模特走回后台,他忍不住问道:“陆大师,在你眼里,沈小姐是一个怎样的人?”   问出口后,他又有些后悔。   这样问,会不会太冒犯了点儿?   好在陆子安并没有生气,他微微沉思片刻,眼底便漾出了一抹浅淡的温柔:“曼曼啊……”   他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轻而缓:“她很可爱,虽然经历的事情很多,但始终保持着一颗纯真的心,外表或许有点高冷,但其实内里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   就是,这样而已吗?   贝擎有些不能理解,微微皱着眉道:“可是这样的女孩子,不是到处都是?”   以陆子安如今的名气而言,这沈曼歌虽然有点才华,但也不过如此。   他若是想换,什么样的女子他找不到?   为什么偏偏是沈曼歌?明明他们年纪相差这么大。   “但这只是她在我面前的样子。”陆子安收回目光,眼里多了一丝怜惜:“我不在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贝擎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对感情有了一丝更深的领悟。   高攀会委屈,将就会不甘。   只有如陆子安沈曼歌这般势均力敌的爱情,才会长久。   他们是彼此的软肋,也是盔甲。   当贝擎重新看向台上,那些摇曳生姿的女子,此时看来又有了一层别的感受。   她们仿佛都是沈曼歌的化身,带着三分胆气七分傲然,在向世人宣告:陆子安很好,但她沈曼歌也不差!   他们的灵魂是如此契合,以至于贝擎觉得,这狗粮吃的有点撑到了。   走秀结束的时候,有人弯腰走了进来,与陆子安握手:“陆大师,明天就要开始峰会了,明晚会有一场非常盛大的演出,我特意给您留了位置。”   看了看他递来的请柬,陆子安顿了一秒,还是伸手接了:“谢谢。”   “不客气!”圆满完成任务,男子愉快地笑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陆大师和沈设计师果然天生一对,你们一个负责工艺,一个负责服装,难得的无比契合,领导都在夸呢!”   这里说的领导,自然就不是之前陆子安见过的那些小领导了。   但陆子安却仍然气定神闲,仿佛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一般,自然地点点头:“谢谢。”   这时,作为本场走秀唯一的设计师沈曼歌,终于出来作总结致辞了。   她的发言稿中规中矩,完全没有她设计作品展现的那般灵气十足。   但是这也已经够了,不少应邀参展的奢侈品品牌都眼睛放光地盯着她,脑海中已经开始酝酿要如何与她商议合作事宜。   “关于本次走秀的服装,其实更多的,要归功于这些衣裳的材质。”沈曼歌目光悠远,唇角噙着浅笑:“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出于皇家工坊的夏衣中既有丝织的轻罗,也包括细软的葛纱。   据《清异录》记载,在五代时,江西临川、上饶的巧匠还创制出把芭蕉茎丝与蚕丝捻在一起形成长丝的方法,然后用这种合成的长丝织就轻纱,“夏月衣之,轻凉适体”,于是得到一个清新的名称“醒骨纱”。   我这次展出的作品里,有几件都是用这种纱制作而成……”   原定于本场走秀的其他几位设计师,震惊地抬起头来。   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会这么坦然地将自己的设计精要讲出来。   有人迅速联想到了百工门,喃喃道:“难道,我们服装设计业的历史也要被改写了吗?”   “工艺界出了一个无双公子,那我们服装设计界……” 第477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人议论纷纷,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对沈曼歌这种自信感到非常震惊,以及……敬佩。   是的,敬佩。   她是哪里来的底气,竟敢这样当众揭露自己的底牌?   她难道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有人听了这句话,冷笑一声:“那也得你有沈曼歌这样的背景才行。”   “背景?”   “呵,虽然她说是说,自己的成功要归功于这材质,但是如果没有那精美的刺绣,这衣服能有这么出彩?”   这的确是大实话。   正好所有模特都重新上台致谢,人们抬头望去。   每一件,针脚都极为细密。   那些刺绣将湘绣的特色都充分地展现了出来,构图严谨,色彩鲜明,各种针法极富表现力。   尤其是千变万化的花样,更是平常根本见不到的精美。   对沈曼歌不了解的人看清楚那刺绣后,当场便倒抽了一口冷气:“嘶,光这些刺绣,这衣服价格都低不了啊……这沈曼歌以前没出过什么作品吧,她哪来这么大手笔啊?”   有人不无恶意地猜测道:“莫不是全花的陆子安的钱吧?”   “真是鼠目寸光。”另有知晓内情的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虽然沈曼歌名气不大,但是她可是凤娘的关门弟子,这些刺绣都是她同门师姐妹免费提供的,她微博都有写好吧,啧,满脑子龌蹉。”   凤娘的关门弟子……   众人抬起头,看着台上光芒万丈的女孩子,神情有些茫然。   这个女孩子,身体里到底蕴藏着多少力量?   她,又会给他们带来多少惊喜呢?   从秀场出来,陆子安没有急着离开,他看着里面被汹涌的人群包围的沈曼歌,唇角带着愉悦的微笑。   以前,曼曼看着他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吗?   高兴中又有点自豪,恨不能随便拉着人向他宣告:看!好厉害吧!?   这种体会他第一次感受到,倒是颇为新奇。   沈曼歌被人群包围着,有直接点的就递名片,约详细讨论合作事宜的时间。   这种她还能轻松应对,互换名片,客气几句过后洽谈。   但因为这些人都是业内比较有名气的,有些人就担心自己竞争力不够,想当场和她敲定具体合作细节。   沈曼歌被难住了,尽量微笑着委婉地道:“今天这里太乱了,时间也太赶,不如……”   “没关系,我们条件非常优渥,沈小姐你考虑一下吧!”   “好的好的,我会好好考虑的……”沈曼歌微笑着接过名片:“等我考虑好了就和您联系……”   那人还欲再说,张凤娘忍不住了,微笑着伸手与他虚虚一握:“哎呀雷老板……”   有了张凤娘的加入,沈曼歌明显轻松不少。   等到终于把人全都送走了,她直接瘫在了椅子上,真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   旁边伸过来一杯水,她虽然很累,但还是伸手接了:“谢谢。”   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陆子安,不禁笑着道:“是你呀。”   “很累吧。”陆子安伸手虚扶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妹子们逐渐退回后台:“感受如何?”   “……爽。”没想到是冰柠檬水,沈曼歌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把杯子往旁边桌上一搁,揽住陆子安,拖过来就是一个么么哒。   笑容神采飞扬,亲了他一脸口水:“开心死了!特别高兴!”   原本担心其他设计师的作品临时退场,会给这场走秀带来一场灾难,但没想到,却反而成全了她!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简直开心得想要飞起来!   陆子安伸手揩掉脸上的水渍,宠溺地看着她:“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噫,你嫌弃我啊?”沈曼歌扬起眉头,大有他敢点头就亲他一脸口水的架势。   “没。”陆子安急中生智,微笑:“抹匀。”   沈曼歌扑哧一声乐了,笑眯眯拿手指头戳了他脸颊一下:“好萌,嘻嘻,我没什么要做的啦,明天是峰会,外头会戒严吧,我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好,走吧。”   回到宾馆,沈曼歌直接进去洗澡了,等她洗完出来后,看到陆子安正坐在桌前看书。   嗯,哪怕是这样随性的姿势,都分外吸引她!   忍不住发了会小花痴,沈曼歌才叫他:“我洗完啦,你去吧!”   陆子安嗯了一声,目光仍胶着在纸页上:“看完这一篇就去,对了,桌上是送你的礼物。”   礼物?   沈曼歌怔了怔,一边擦头发一边走了过来:“怎么突然送我礼物呀哈哈,这是什么……哇!”   步摇!   因为在做服装设计,尤其她的设计稿又大多都是偏向古风的,所以近期她也一直有接触到各类古典发饰。   今天模特头上那些发饰,都是她各种渠道精挑细选得来的,其中不乏价格不菲的。   但是看到手上这支步摇,沈曼歌才发现,货比货得扔。   从未想过,金饰也能做成这般典雅贵气却一点都不觉得俗的发饰。   尤其是点缀的玉极为纯净淡雅,一瞬间她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许多款服饰的画面。   感觉很百搭啊!搭哪条裙子都很合适!   “好漂亮……”沈曼歌爱不释手,欢喜地道:“哇,要是能给我的裙子都配上这类发饰,整体感觉绝对能再提升一个档次!子安哥,这太美了,你找的哪位大师做的啊!”   “厉害吗?”   “敲厉害的呐!”沈曼歌蹦跶着跑到他身边:“快说快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陆子安伸手掐住她的脸,捏了一手的肉:“多谢赞赏!”   沈曼歌傻眼了,半晌才啊地叫了一声,然后她看着陆子安的眼睛都快放光了:“子安!”   陆子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自己跳了进去,把铲子放她手上,还愉快地给自己捧了一坯土。   果然,下一秒,沈曼歌喜不自胜地道:“天哪,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原来你不止会做木雕玉雕,连首饰也会做!那你能不能给我把其他服装的发饰也做出来啊?我把草图画给你!”   但是这怎么难得住陆子安呢?   他甚至面色都没有变过,微笑着点点头,很爽快地答应了:“不急,我会教给应轩他们,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于是,众徒弟还沉浸在首战告捷的喜悦中时,就已经被他们师父无情地卖了。   “你近期有什么事吗?”陆子安摸着沈曼歌的头发,沉声道:“等峰会结束后,我可能得去参加一场晚会,你要没事就一起去玩一下。”   “嗯……”沈曼歌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事,果断摇头:“没事呀!对了,子安哥你会去北亰吗?”   毕竟上次说的,那可是故宫哎!   听她这话音,陆子安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不去,他们发了照片过来,我看过了,工艺不难,让应轩去就行了。”   如今应轩已经能掌事了,这些修复物件的活计,交给他,他很放心。   “那你呢?”沈曼歌有些纠结了:“你做什么?”   “我啊。”陆子安微微一笑:“我准备走遍大好河山,探索更多新的技艺啊,你要一起吗?”   沈曼歌与他对视,微笑着将手放进他掌心:“当然!”   第二天,是举行峰会的日子。   所有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既紧张又期待。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忙碌,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第478章 壮哉我大中华   上午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忙碌起来。   虽然嘉宾们下午才到,但是他们一刻也不能停歇。   刘主席更是亲自到场将众管理都叫到一处开了个小会,再三叮咛绝对不能出差错。   这可是国际性的会议,出了岔子丢的可是整个华夏的脸!   沈曼歌被她师父逮过去整理服装的细节问题了,陆子安也帮着检查一下所有木雕与玉雕有无疏漏。   所有人精神紧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   “来了!”   当天下午,二十国集团领导人第十一次峰会在杭州国际博览中心举行。   当各国元首走进来,最先吸引他们目光的,就是那巨幅木雕《锦绣中华》。   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威严而壮观。   糅合了陆子安两种全新技艺的木雕,哪怕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就连走在最前面的主席也忍不住怔了怔,虽然他在报告里有看到过照片,但当看到实物的时候,才明白这件作品有多震撼。   它是生命的见证,亦代表着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它是一部气魄恢弘的史诗,却又有着栩栩如生的梅花作为点缀,缓和了蜿蜒长城给人带来的威慑感。   哪怕他们并不懂木雕,也依然为之动容。   虽然众领导并没有在木雕前停留太久,只情不自禁地顿了顿就走了进去,但也已经值了。   记者们尽职尽责地将这一幕拍了下来,《锦绣中华》虽然是作为背景墙入了画面,但却一点都不黯淡,精致得有种大片即视感。   新华网进行现场直播,观看者超三十万!   当这巨型木雕进入屏幕的时候,评论瞬间飞涨。   【天呐!这长城感觉就是一条龙!】   【忽然想唱龙的传人!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   【这熟悉的风格!我敢打赌这是陆大师的手笔!】   【好壕啊,整面墙都是陆大师的作品,不愧是峰会啊……】   【真的感觉这件作品完美地展现了长城的精髓,忍不住截图留念!】   【目光完全被木雕吸引,根本无心看众领导人!】   【壮哉我大中华!】   不仅评论飞涨,观看人数也在飞快地增长。   三十一万,三十五万,四十万……   从未想过,如此严肃的峰会,竟然会吸引如此多的观众。   很多人甚至直言是奔着里面的众工艺来的,还有人开始在微博贴出截图,细心地勾出画面中出现的各种作品。   整个会场,但有入画者,无一不精。   天圆地方的设计理念,以先入为主的姿态,不容人抗拒地在第一时间就撷住了众人的心。   霸道又温和,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尤其当摄像头晃过墙面的时候,所有人都疯狂了。   【天天天呐,那是什么!】   【墙上也做了雕刻?厉害了我的国!】   也有眼睛尖的内行人,仔细分辨后科普道:【那不是墙,那是木刻,作装饰用的。】   【敦煌、布达拉宫……一共多少幅?】   【我数了,不多不少,刚好二十幅!】   【虽然有点像陆大师的风格,但是感觉没了那种气势,应该不是陆大师亲手做的。】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也很精美啦,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构图还是陆大师的感觉,但是雕刻的力度不够,哎,还行啦,差强人意。】   评论里的眼睛毒辣的人不在少数,参与雕刻木刻的宋大师此时正在看评论,刷到这里时忍不住有些脸红。   因为他们真的说中了,构图的确是陆子安提供的,他们只是进行了雕刻。   好在画面已经跳转到了桌椅,众人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   椅子的款式都是一样的,又没有那些细致的花纹能够让人分析,倒一时真的难以发现哪些是陆子安亲手做的。   于是网友们发动了大家来找茬模式,兴致勃勃地进行着研究。   有人更是看到了桌上的茶水,目光顿时移不开了。   【哇,这茶壶!好美啊!】   见终于有人看到了茶具,瓷艺组忍不住挺了挺腰背。   这组茶具,是邀请了二十位海内外着名艺术家创作绘画,四位国家级工艺美术师手工制作而成的。   作为峰会专用收藏级精品紫砂壶,一共分为五套:《和壶》、《福壶》、《寿壶》、《吉祥壶》、《如意壶》。   它们不仅造型各异,而且匠心独运。   壶型、题壶、书法、绘画每一款都不一样、绝对的独一无二;   这五套茶具浸透着江南韵味,凝结着世代匠心,展现出华夏深厚的文化底蕴。   它们分别采用五种不同颜色的砂泥制作而成,意寓世界五大洲,更是将华夏“和文化”以极为低调的方式优雅地展现给世界。   典雅精致的外观,只看一眼,便已经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有几位元首更是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虽然不动声色,但眼里的兴致盎然已经透露了他们对这套茶具的喜爱。   “各位同事:   我宣布,二十国集团领导人杭州峰会开幕!   很高兴同大家相聚杭州。首先,我谨对各位同事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去年……”   开幕辞的气氛庄严而愉悦,众人却丝毫不敢松懈。   这种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晚宴会的来临,终于到达了巅峰。   晚宴在杭州西子宾馆举行,晚宴过后,众元首便会一同乘船,前往西湖岳湖观看文艺晚会。   微风习习,绿意盎然。   西湖之畔的西子宾馆,草木葱茏,鲜花绽放。   远处的雷峰塔熠熠生辉,湖边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湖光山色,融为一体,构成一幅极具江南特色的水墨画卷。   哪怕不经任何点缀,这也已经是一幅极难得的精致画面。   更何况还经过了精心修饰,照顾到了每一处的景致?   看着众元首进了宾馆,陆子安才转过头看着沈曼歌:“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他们虽然受邀参加晚会,但晚宴还是进不去的,不过倒也有给他们安排另一处的酒楼包厢。   沈曼歌兴奋中又带着一丝紧张:“子安哥,你知道吗?这次的国礼,有一件我也有参与呢,我有点慌……”   “丝绣吧?”陆子安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我看过了,非常漂亮,别担心,会没事的。”   正是丝绣《合礼》,沈曼歌与众来自苏州的绣娘们一同研究,最终设计制作出来的丝巾、手包套装。   它们将被赠送给与会的20国集团元首夫人们,这让沈曼歌如何能够不紧张!?   那可是国礼啊!   “……唔。”陆子安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让她能够放松一下:“你想想,现在晚宴里面的女侍者,都穿着你设计的服装呢!”   他原意是让沈曼歌对自己有信心:你看你的作品都能进入晚宴了,国礼更不在话下!   却没想到,沈曼歌刷地一下脸都白了。   她用力地揪住他的衣袖,紧张兮兮地道:“啊,对啊,天哪,我竟然忘了!怎么办,我更紧张了!”   一首凉凉送给自己,陆子安略微思忖三秒,将菜单往她面前一推:“点菜!”   说起吃饭,沈曼歌才发现自己真有点饿了。   出错事小,吃饭事大。   她果断将各种担心困扰全都抛在脑后,给自己鼓气:“对,吃饭!一吃泯百愁!”   那好像是一笑泯恩仇吧?陆子安抚额叹息。   吃完饭后,两人便跟着一众工作人员,乘船赶往西湖岳湖,观看主题为《最忆是杭州》的文艺晚会。   到了这一刻,陆子安才总算来了点兴致。   他的玉乐器,也将在今晚登台展示。 第479章 春江花月夜   西湖,是杭州人心头最柔软的一汪盈盈碧水。   水,也是今晚这场晚会最动人的美学元素。   陆子安揽着沈曼歌在船里坐下,湖面吹来和缓的风。   这是峰会给陆子安的特殊安排,他们不需要去应付任何人,可以安安静静地欣赏今晚这场美妙的晚会。   “不知道晚会会什么时候才开始。”沈曼歌努力抬起头朝远方张望:“可惜不能更近一点。”   “我们这个位置,虽然比不上各元首,但也算不错了,整场晚会都能尽收眼底。”陆子安微笑着拍拍她,安抚地道:“这晚会以后还会有,如果你想的话,以后我们再来。”   到那时,他们自然会坐到最好的位置。   沈曼歌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哎,不要了,再好,也不会比今晚更好了。”   毕竟光是这场晚会,导演就已经准备了大半年。   若不是中间出了陆子安这个意外,他们怕是早就排练完成了。   “他们突然换了乐器,也不知道磨合得怎么样了……”沈曼歌还是有点担心。   “没事的。”陆子安眉眼带着温润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愉悦:“他们都是顶级乐师,上次的合作就挺好的。”   两人正在聊天,忽然听得前面传来了一阵水响。   寂静无声的场景,灯光忽然逐渐暗了下来。   “要开始了。”   一片静寂之中,忽然听得一声清弦。   清脆的琵琶声,真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挑音模拟着江楼鼓声,飘忽得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声音仿佛有魔力,弦是安在人心里面一样,撩拨得人欲罢不能。   哪怕仅仅是听了这一小段,陆子安也已经分辨出来。   玉琵琶。   他们真的做到了。   陆子安的眉眼变得柔和,眼角也染了一丝笑意。   但是惊喜显然不止如此而已,琵琶声渐渐由慢到快,一段轻微的颤声悠然加入。   他眼中迸发出一阵喜意:好!   这箫声加入得浑然天成,与琵琶的颤音相呼应,宛如春的江水涟漪。   把日落前江面的恬静、醉人的意境描绘得极为细腻。   外界的喧嚣、人心的浮躁,都已经逐渐远去。   陆子安微微闭上眼睛,安静地聆听着。   这是一支极具江南风格的曲子,它抒情、优美、婉转如歌。   玉乐器的音色,比其他乐器都多了一种空灵的美感。   如闻天籁。   众人仿佛真的看到了夕阳西下,泛舟江上,游船、箫鼓齐鸣的美妙场景。   由箫和琵琶奏出的乐声,像是人们在耳闻目睹箫鼓、明月,花影、云水、渔歌等景色时,由衷地发出“春江月夜美如画”的赞叹之声。   所有人都陶醉在这种美里面,沉醉不知归路。   这便是第一段的“江楼钟鼓”,仿佛才将将开始,却在一段大鼓独奏的轰鸣声中,进入了第二段。   月上东山!   夜,降临了。   月色中,烟波浩淼,江天一色,而透明纯净的春江远景,展现出大自然的美妙神奇。   乐声的意境更加深远,让人感觉自己仿佛在跟着旋律徐徐上升。   音乐恬静而开阔,流畅而清澈,心境逐渐变得宁静、平和。   眼前仿佛出现了水波涟漪、明月升空的夜景,恍惚伸手探去,便能触到江面。   众人都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沉醉于这美景不可自拔。   但是第三段和第四段,来得快速而迅猛。   风回曲水和花影层叠合二为一,平常的乐器极难演绎这般清雅之美。   但是,玉乐器能。   玉琵琶的曲调,在层层下旋之后又回升,旋律线的起落掌控着人们的呼吸。   先紧后宽的音型,奏出一段华彩的旋律。   恍惚像是江畔柳丝在夜风的吹拂下婆娑起舞;   花草在微风轻抚下含笑点头;   木浆打碎了江中渔船的倒影;   水波托着那荡漾的轻舟……   但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头,水深云际的变奏,直接以浓重的笔墨描绘了江中晚景。   万籁俱寂,玉琵琶潇洒地弹奏出一段飘逸透明的泛音。   这仿佛是一个预告,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许多玉乐器突然同时演奏出长音。   再无之前的宁静,眼前的江面被迅速拨动,流水潺潺,在脑海中构成了一幅绝妙的音响图画。   陆子安眼前出现了如“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壮阔景色。   感觉自己进入了江天一色、空旷朦胧的江中晚景。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渔夫,在箫和琵琶和着木鱼的乐声里,一边摇橹、一边歌唱。   然后前方有由远及近的渔船,白帆点点,渔歌四起。   当他们终于相遇,玉琵琶瞬间加快!   由慢渐快、顿挫有力,仿佛也在为他们鼓劲。   群舟竞归,激起江水拍岸,波涛飞溅,而他就在这一片热烈之中,听到了各种乐器的声音。   玉琵琶声音清脆,玉琴低沉,玉箫声音飘忽,玉筝极富穿透力。   每一种,都独一无二,却又偏偏无比融洽地糅合在一起。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不可复制的听觉盛宴。   听得人心潮澎湃,恨不能也飞快地摇橹!   玉筝的声音实在太清晰了,它甚至不受任何压制,就这样洒脱而自然地脱颖而出。   其他乐器仿佛受它引领,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节奏走。   归舟破水,浪花飞溅,丝弦铮铮,那种欢乐的气氛被演绎得淋漓尽致,让人忍不住探头望去,想看到那精彩的一幕。   就在所有人心绪激动的时候,古筝声戛然而止。   玉箫声悠然、清冶,喧嚣声仿佛已经远去,江面恢复了宁静。   乐声是那样飘渺、悠长,好象轻舟在远处的江面渐渐消失,春江的夜空幽静而安详,使人沉湎在这迷人的诗画意境中……   那种轻柔,却又带着无限怅惘的情绪,特别能在这寂静的夜里,引起共鸣。   澄江、明月、偏舟、春花。   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   陆子安目光悠远,声音轻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首《春江花月夜》,倒是与他此时心境极为符合。   光阴如流水,一去不复返,人们来来去去,江景依旧。   难怪总有人想再活五百年,时间才是最无情的人啊……   他也总有一种担心时间不够用的感觉,玉厄迫在眉睫,却也只是危险的冰山一角。   以他一己之力,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他不知道。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望着天幕上的星光。   思绪随着月光、流水静静的流淌,竟不知今夕何夕。   “这首《春江花月夜》,真的演绎得超级好!”沈曼歌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依然沉浸在刚才的感动里,无比动容地道:“我从未听过一首乐曲,能有这么强的感染力。”   陆子安这才恍然察觉,自己的情绪不知不觉间便被乐曲带动了。   他定了定神,轻轻吁了口气:“是啊,确实难得。”   “要我说,我还是觉得这是乐器的功劳。”沈曼歌歪着头看他,眼里满是惊奇:“以前这首曲子我听过很多次,却没一次有这种效果!”   这首曲子里的空灵清冽,唯有以玉雕制而成的乐器,才能真正地触动灵魂。   陆子安没有否认,只是笑着道:“嗯?你听,第二个节目开始了……”   事实上,不止沈曼歌一个人这么觉得。   从台上下来的众乐师,简直都被手中的乐器深深折服了。 第480章 不逊于月色的琴声   用玉制成的乐器,其质感和音色,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独特性。   众人都在讨论着玉乐器与平常乐器的差别,唯有管先生静默不语,嘴角噙着浅笑站在一边,爱怜地轻轻摩挲着玉琴。   “对了。”玉筝大师邱先生回过头来,看向管先生:“先生,其实自从上次排练时我就想问的,一直没来得及——我总感觉你的琴音比以前要清晰宏亮一些了,是我的错觉吗?”   话虽然是这样问的,但他弹奏古筝多年,听音辨曲的能力无人能及,这话说的自然是非常委婉了。   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他绝对不会这样问出来。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管先生,他会回答吗?   其实以管先生的身份,他就算不回答,邱先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是今天他心里非常好。   管先生是个性情中人,他心情好的时候,看谁都顺眼。   因此,他并没有摆什么架子,含笑看了邱先生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不是错觉,声音确实有变大。”   当初拿到玉琴之后,他一直在纠结。   因为筝的声音一直就比琴要大,当两者合奏时,琴音基本都被盖住了,强势的筝声根本不会给琴一点机会。   这样的情形他不愿意见到。   在之前的排练里,玉琴的声音虽然比古琴要稍微高一点,但也仅仅高一点而已。   玉筝的音质提高之后,玉琴的那一点儿优势,又被完全掩盖掉了。   这让他非常不甘心。   更何况,《春江花月夜》里若没有了琴音,也达不到那种飘渺的意境。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管先生手指轻轻一点琴架:“原因都出在这琴架之中。”   琴架?   众人情不自禁看向这看似普通的琴架,难道平常不甚起眼的琴架,内里还有干坤?   管先生轻轻地拿了琴盒过来,将玉琴收了进去,才指着琴架道:“这是我去求了陆大师,让他帮我做的。”   陆大师?众人了悟。   感觉什么奇妙的事情,只要和陆大师搭上边,就瞬间变得情有可原了呢!   说起这一点,管大师也颇为感慨。   要知道,这个问题原是长久以来众多制琴师都无从下手的。   这是古琴天然的劣势,根本无法可想。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听说陆大师来了杭州,就跑去求他想想办法,哪怕只是稍微提高一点也行。   谁知道,陆子安听了之后,只是垂眸静静地思索了片刻,就淡淡地挑高了眉毛,轻描淡写地道:“就这事啊,好说。”   陆子安让管先生回来等,但他哪里肯。   眼看拖累了他大半辈子的问题就要得到解决,他又如何舍得离开?   在他惊讶的目光里,陆子安像是变魔法一般,拿着些木头和玉料,以极精细的手法,切割成数块,再拼合起来。   “这是利用了玉料的共震原理,用最接近玉材质的木料制成的有着特别扩音箱的琴桌。”管先生如今说起来,仍然有着无限感慨:“当玉琴放到这琴架之上,它与琴桌便成了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整体,有着比最好的琴桌更天然的共鸣和更强烈的扩音效果。”   就连邱先生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道:“这么神奇……”   他探头看着这琴桌,细细查看,却根本看不出什么,只感觉这琴桌稀奇得很。   外表看似与普通琴桌没什么两样,但其内里却在很多地方镶着玉块。   而且这些玉块好像也是根据某种规则镶嵌的一般,上面甚至还雕刻着纹路……   “嘶……”有识货的仔细一瞧,就怔在了当场:“这个,好像不止一项金银错工艺吧……”   他的乐器上陆大师也有用这种技艺进行了细节的调整,是为了调出更优质的乐声,但没想到,他在这琴桌上都舍得下这狠工夫……   金银错啊,听说陆大师如今的一件金银错作品,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上亿的天价,还有价无市……   这岂不是说,管先生每次弹玉琴,都是在上亿的作品上弹奏?   天哪,这简直太奢侈太奇妙了!   说起这个,管先生也颇为动容:“是啊,陆大师确实难得,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付出了全部的认真。”   乐器制造是一种同样复杂的并横跨多学科的学问,陆大师能制作出这么多玉乐器,并且还真的改变了玉琴的响度范围,这背后付出的努力是外人所不能窥见的。   邱先生的注意力却与众人有所不同,他定定地看着这琴桌,目光有些幽深:“管先生,这个消息,你有透露出去吗?”   “……没。”管先生摇摇头,笑了:“我哪里有机会和外界接触,上次去见陆大师也是有专人陪同的。”   毕竟这可是峰会,上边不会容忍任何一个细节上的差错。   “我觉得……”邱先生的神情有些复杂,目光缓缓抬起来看着他:“你最好认真考虑一下,这个消息要怎么透露出去——最好是和陆大师好好商量一下。”   是啊。   众人猛然想起:如今学古琴的人为什么会比学古筝的要少?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古琴的响度范围太小。   它在合奏时,除非像管先生这般技艺高绝的大师,普通人的琴音从一开始就会被死死压制,毫无存在的意义。   刚才都光顾着感叹这琴桌的神奇去了,竟忘了,这事如果宣扬出去,对如今的古琴界会有多大的影响?   不,不止是对古琴界的影响,这琴桌的诞生,将改变整个音乐界的局面!   试想一下,古琴响度范围提高到和古筝一样甚至比其更高的话……   现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些凝重了:那简直太可怕了!   要知道,古琴在华夏人的心中永远都是占比最高的。   古琴如仙风道骨的大师,万物不萦于心。   它的遗世独立注定了它在众人心中的高度不同于其他乐器,如果连唯一的缺点都被抹消……   众人忽然理解了邱先生对这琴桌的重视程度。   管先生微微皱起眉,显然并没想过这些:“这个……那我回头和陆大师商议一下再作定论。”   邱先生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上前半步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到时我能陪管先生一起去吗?”   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管先生含笑点点头:“当然可以。”   这时,第二个节目《采茶舞曲》已经结束了。   因为舞台是搭建在水上的,所以当众采茶女循着舞步离开的时候,仿佛飘在水面一般,倒是颇有意趣。   而最吸引人的,则是这《采茶舞曲》与《春江花月夜》在音乐上实现了水乳交融的无缝连接。   细细辨听片刻,邱先生笑了:“他们接得很自然呢,管先生请。”   第四个节目,便是管先生演奏的《高山流水》。   这首曲子排在《梁山伯与祝英台》之后,算是给了管先生一点缓冲的时间。   管先生也没客气,微微笑着点点头便先行离开了。   全程他的琴都是不假于人,自己亲自抱着的。   玉琴极重,但他宁肯走一段就停下来略作休息,也不肯让其他人碰,足可见其珍视程度。   等管先生离开了,众人脸上才带了股淡淡的凛然。   虽然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们不能直言,但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毕竟谁也无法预料,这琴桌面世之后会带来什么后果。   显然管先生也是有想过的,否则他也不会将琴桌的消息捂得这么严实。   而今晚,就是管先生名扬天下的时刻。   月上中天,导演掐着时间,庄重地看向他:“去吧。”   管先生微微点点头,抱琴而上。   他演奏的舞台与前面的略有不同,舞台依然是在水面上的,但外形却有变动。   四周是一艘小船的造型,他的琴桌架在其上倒像是一张普通的小几。   没有掌声,没有喧嚣,万籁俱寂。   这样的环境,正适合《高山流水》。   管先生焚香独坐,一任旷远的情思,在灵动的指尖倾泄而出,如江河般浩荡。   当他拨动琴弦,原本心高高悬在半空的导演忽然就放松下来。   说实话,他做这个决定,其实是非常冒险的。   谁都知道琴的声音并不高,所以他原先的安排,是在舞台四周装了强度极高的音响。   但管先生强力反对,甚至还和他硬杠,非让他解除这些音响。   当时他只觉得管先生是胡闹,直到管先生亲自演绎过后,他才略微安心。   而直到此时,那天籁之音悠然飘荡在这静寂的夜里,导演才觉得,管先生这人,确实颇有才华。   一指风云,一指散淡。   这样的琴声,音响只会成为它的拖累。   明月皎皎,当空而照,月光清冷而静谧,神秘而高洁。   但这琴声竟丝毫不逊于月色。   琴和人,人与琴,浑然已成一体。   仿佛漫步于高山之巅,闲散在大河之源。   既演绎了静远和润的气度,亦有道骨仙风的飘然。   清冽的音符,令万籁寂灭,明月垂首;令高山仰止,长风裹足。   甚至连放任自流的江河,也悄然收敛起了波动的微澜。   而四周静静聆听的观众,早已经沉醉于其中,忘了魂兮来去。   当一曲终了,众人甚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管先生已经迤迤然抱琴离场,四周才响起了掌声。   回到后台,管先生依然舍不得放下这琴。   他轻轻抚摸着琴弦,心头万千感慨。   每个音符都恰到好处,连他都无法分辨,究竟是他完美地演绎了这玉琴,还是这玉琴,成就了他。 第481章 古筝悦人,古琴悦己   管先生心里非常清楚,今晚这场演出,他的事业将能攀上一个新的高峰。   拥有这玉琴,他在古琴界基本无人能敌。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   因为他要表演的节目已经结束,所以这一次没有人再拦他。   他在能走动的范围内寻找了一番,却没看到陆子安他们。   手机被收了,他也无法联系,最后皱着眉头去找了黄大师:“黄大师,你有见到陆大师吗?”   “陆大师?”黄大师想了一下,指指安静的岳湖:“在湖里吧?听说是上头给的指令,特批了一艘船给陆大师看节目。”   竟有如此殊荣!   管先生再一次感受到了陆大师如今身份的尊贵,微微吸了口气,点点头:“好的,那船最后会在哪里靠岸?”   这个黄大师还真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得看陆大师想在哪下船了……”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管先生还是谢过他,皱着眉头在湖边耐心等待。   此时的湖里,陆子安和沈曼歌正坐在桌边,慢慢地吃着水果看节目。   一共九个节目,倒是各有各的味道。   从借助高新科技演绎的水上芭蕾《天鹅湖》,到新编民歌《难忘茉莉花》,再到经典《欢乐颂》,都还挺好看的。   不过因为这些和玉乐器没什么关联了,陆子安也就看个热闹,没之前那么关注了。   他们无比惬意地喝着茶,聊着天,随性随意。   时间都仿佛变得非常缓慢,真正的河水无声,茶香有影。   “其实原本是没准备昨天举办那场走秀的。”沈曼歌捧着杯子,笑得一脸甜蜜:“但是因为我基底太浅,这次的一些设计,师父推荐我的,就有人不是很赞同,师父一生气,就说让大家更直观地挑选合适的。”   早在半个月前,所有服装就都已经开始根据工作人员的身材进行量身定做,上面挑出来的三套之一,就有沈曼歌的设计。   如果张凤娘无耻一点,她直接用沈曼歌的别人都没二话的。   但她并没有这样做,为了以示公平,她特地组织大家一起开了会确定。   但是他们偏偏要闹腾,张凤娘也不是什么隐忍的脾气,才有了这场小型的走秀。   原本只是改一下服务员的服饰,后面索性连一些细节方面的也改了。   陆子安叉起一小块西瓜放进嘴里,舌头轻轻一碾,汁水便溢满唇齿,当真是清甜舒爽:“等这些事了了,你得好好感谢她。”   “嗯呢。”沈曼歌笑了笑,又摇摇头:“其实我到现在都感觉这像是一场梦。”   这种事情,确实太过冒险,很不符合峰会的一贯作风。   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陆子安举起茶杯:“不管怎么样,至少结果是好的,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心想事成。”   沈曼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也举起杯子轻轻与他碰了一下:“也祝你梦想成真。”   梦想啊。   陆子安抿了口茶,满口清香。   太遥不可及。   晚会结束后,他们没有急着走,直到等到众元首都离开了,他们才悠哉悠哉靠了岸。   岸边几乎以为他们根本没上船的管先生终于眼睛一亮,走了过来:“陆大师。”   他身后跟着一脸平静的邱大师,含笑道:“陆大师。”   陆子安笑着与他们打了声招呼,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管先生一眼,看来,他们怕是在这里已经等了有蛮久。   果然,管先生并没有打哑谜,靠近之后,压低声音直接地道:“陆大师,我有件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什么事这么急?   陆子安略一思忖:“要不去我们落榻的酒店吧。”   因为在船上喝了茶,陆子安倒也不困,管先生一路心事忡忡的样子,看得他感觉挺有趣的。   到了酒店后,管先生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管先生今晚发挥得很好啊,是哪里出什么问题了吗?”陆子安忍不住开他玩笑:“还是管先生担心今晚这节目一播出,名气太大?”   “咳,陆大师别寒碜我了,我名气再大也就这样了。”管先生面色有些赧然地摆摆手,犹豫了一下,才捻了捻手指:“我就是吧,哎,刚才有人找我聊天了,问我……什么时候把琴桌的存在宣扬出去,陆大师,您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好?”   他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暗暗观察着陆子安的表情变化。   陆子安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当天制作的那张琴桌,他不禁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好宣扬的?”   “……”管先生内伤了。   他气血翻涌地看着陆子安,见他真是一脸疑惑,勉强压下郁卒,详细地解释了一下琴桌存在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陆子安微微皱眉思忖了几秒,一挥手:“这个没什么关系的,你随便安排吧,你想什么时候宣扬出去就什么时候宣扬吧,我无所谓的。”   不过一张琴桌而已,简直再普通不过,如果不是管先生这么详细地解释,他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管先生踌躇了几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是这样,陆大师,我想知道这琴桌,有没有大量制作的可能?”   如果可以大批量生产,那影响就又不一样了。   “这琴桌其实很简单的,关键在于玉琴。”说起自己的本行,陆子安来了精神:“这桌子技艺没什么稀奇的,我只要把图纸画出来,我徒弟都能够做出来,但是这玉琴却不是人人能做。”   “您的意思是……”   陆子安顿了顿,干脆地道:“这琴桌除了和玉琴搭配,能给玉琴更好的音质和响度范围之外,其实没什么用处,但是玉琴,我徒弟里,恐怕只有应轩能勉强做出来。”   “啊,应先生我知道的。”管先生点点头,心里开始琢磨着要怎么找应轩做玉琴。   不说多了,三床玉琴是要的,他两徒弟一人一床,还有一床留给……   到时五人同台演出,玉琴独特的音质或许可以搭配出更加绝妙的琴音。   管先生想得正美,冷不丁被打断了思路。   “另外。”陆子安微微倾身,露出一脸纯良的笑容:“管先生应该记得的吧?关于玉乐器的基本规则。”   什么规则?   管先生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微微瞠大眼睛:“您是说……”   “是的。”陆子安笑眯眯地道:“想要玉乐器是可以的,但是拿了乐器,就得加入乐团哦!”   拿了我的琴,就是我的人!   默默坐在一边当背景板的邱先生也头大了,刚得到这个好消息就迎来晴天霹雳,这太难抉择了。   管先生更是瞪大了眼睛:这是一床琴就签定了卖身协议?   但当初,他好像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   管先生看着安静微笑的陆子安,忽然感觉这个陆大师一点都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无害。   但是当他回去后,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徒弟们后,两徒弟当时就激动坏了:“师父,我们愿意的!”   这场晚会他们从头看到尾,盯着管先生的那床玉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下知道自己也有机会拥有这样的琴,叫他们如何能够不激动?   他们都千求万恳了,管先生这做师父的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只能答应了。   邱先生跟着坐在他身侧,见管先生挂了电话就默默沉思,不禁笑了:“管大师其实您不用太担心的。”   “我没担心,我只是……”管先生有些纠结:“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   徒弟全放一个乐团里容易出事,而且也不利于他们的发展。   “我倒觉得这事反而有好处。”邱先生笑笑:“不过我现在说也没用,你先考虑一下怎么说出去吧。”   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管先生也没想过要瞒。   他认真地思考了大半夜,终于还是决定合盘托出。   第二天有记者找上门的时候,他非常爽快地接受了采访。   琴桌的事情,他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而正如所有人预料到的一般,这采访视频刚一播放,整个乐坛便都沸腾了。   【都说古筝悦人,古琴悦己,如今琴筝不相上下,又有何话说?】   【但是管先生也说了,这琴桌只能搭配玉琴啊,而且有强制性的条件,这和逼迫有什么区别?】   【哇,求逼迫好吗?我都躺好了求陆大师蹂躏啊!】   【节操呢大兄DEI!像我就不一样:陆大师!奴家会一百零八式技巧呀!但求一琴!】   但是琴桌的消息,再震动也有局限。   人们更多的目光还是被众元首所吸引。   到目前为止,最爱血拼的是俄罗斯元首团,完全就是传说中的扫货。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早早就出来准备买买买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鹰国镁国等各国的元首及夫人都出来了。   他们没有去商场,而是直接找了峰会主办方的刘主席,说是想买乐器。   是的,正是昨晚给他们带来极致愉悦的享受的玉乐器。   用阿根廷总统马克理夫人的话来说,她的理由很简单:“听着觉得身心很宁静,希望能带回去细细品鉴。”   那样的天籁之音,听一次根本不够,如果能拿来演奏他们国家的曲子,一定更加美妙!   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采买,但是让她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都不卖。   无论是玉琴,还是玉筝,甚至最后她退而求其次,找那吹玉箫的人,价格开到再高,也没能撬开他们的嘴。   这些玉乐器拥有者的回答无比统一:“抱歉,这和钱的多少没有关系,纯粹只是不卖。” 第482章 秋江夜泊   纯粹就是不卖?   对于这样的回答,马克理夫人是不能理解的。   每件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无非是有高低之分罢了。   她端坐在椅子里,手机里传来昨晚《高山流水》那美妙的乐声。   光是这样听着,她都已经陶醉了。   “这让我的心灵得到了宁静,马克理。”她眉目舒展,但眼底却有些不愉快:“我只想要这把……琴。”   因为她不会中文的缘故,琴这个字还是特意了解了才学到的,因此发音有点奇怪。   马克理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他其实对这神秘的玉琴也非常感兴趣,但他不愿意强人所难。   因此,他略微沉思后,低声道:“但是他们不愿意卖,我们用手机放也是一样的吧?更何况,你也不会弹。”   “我可以请人弹。”马克理夫人语气坚定,看向刘主席的眼神带了一丝恳切:“我非常喜欢它,是因为价格吗?我可以再加价。”   翻译员尽职尽责地将她的话转达给了刘主席,刘主席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拥有玉琴的这位管先生,是古琴泰斗,他是华夏最具影响力的当代琴家,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刘主席见翻译员说完之后,马克理夫人仍然坚持,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仍然带着和煦的笑容:“那我请管先生过来一趟吧,当面洽谈一下可能更合适。”   毕竟他们是客人,身份又尊贵,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尽量想满足他们的需求的。   因此,打电话的时候,他特地委婉地提及了他们的要求。   但是管先生刚开始还认真听着,听到是要买琴之后,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如果是古琴,我可以送一床给他们,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她把琴说成一把。”真心热爱一样事物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对它有任何的轻慢之心的,更何况这可是玉琴,他自己都不舍得多弹一次,又怎么肯卖?   况且,也不能卖。   他只是玉琴的使用者,一旦他离开乐团,这玉琴还是要还回去的。   根本不是他的东西,他怎么会有处决权?   刘主席听了他的分析,有点头痛:“管先生你别生气,我当然是理解的,我也很难做……要不这样,你带一床别的琴来呢?”   也不用钻牛角尖嘛,万事可融汇贯通。   这倒是可以。   反正马克理夫妇都不会弹琴,昨晚隔得那么远,就算是拍摄也没有对准玉琴拍,他们并不一定能分辨得出是哪床琴才对。   管先生想了想,同意了:“好的,我现在就过来。”   为了避免出事故,他特地带了三床琴过来,两个徒弟一个抱一床,都是他珍藏的好琴。   看到他来,马克理夫人来了精神:“我认得你,你昨晚演奏的那首曲子非常美妙!”   “谢谢。”管先生彬彬有礼地与他们打了招呼后,撩起衣服在桌前坐了下来。   空寂的房间里,他的琴音清晰了许多。   他没有弹《高山流水》,而是演奏了《秋江夜泊》。   微风掠过房间里的鱼缸,吹散了水面上映着的天光云影。   平和缓慢的曲调,将人带入恬淡的意境,让这初夏时节的傍晚宛若初秋。   弹琴,必须要了解曲意,只有将曲意理解透了才能将曲子演奏得富有感染力。   管先生指尖拂过琴弦,便已勾勒出三分萧瑟。   打圆指法的速度非常缓慢,给人的感觉如静夜里古寺传来的钟声一般悠远而深邃。   钟声通达三界,能令众生的烦恼暂得安宁。   刘主席仔细观察着,看到马克理夫人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很是享受的样子,轻轻地吁了口气。   看来,这事成了。   管先生之所以选这首曲子,也是有原因的。   寒山寺的钟声,有着一种沉静的哲学理念,它告诉人们:克服愁困的力量,在于自心的清净。   他通过对左手力度的轻重及运动幅度和频率的掌控来表现船在波浪的带动下上下晃动的情形,使人仿佛置身舟中与它一起随着那款款碧波上下起伏,似乎隐隐地听见浪花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江岸。   有道是“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事事忧心。”   真正的身临其境,其实是让听者自省其心。   之所以会心情无法宁静,是因为内心不够坚定。   “江枫渔火对愁眠”并不是坏事,由外面的景物引发自己反观内心世界,倒是饶有趣味。   能从一曲之中,分辨出如此复杂的情绪,足可见管先生的琴技,已臻化境。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当琴声停下之后,马克理夫人睁开眼睛,目光在琴面上一扫,出语惊人:“这不是昨晚的那把琴。”   不是把,是床。   管先生下意识想纠正,但看着刘主席一脸焦急的模样,还是抿着唇站了起来:“对,不是同一床琴。”   “为什么?”马克理夫人微笑着看着他:“你别紧张,我觉得这……床琴也很好,没有非要昨晚那琴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有区别?”   这一次,管先生微微停顿了片刻,目光略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才回答道:“因为昨晚的琴,是以玉制成。”   纯净的玉,回音效果其实并不如木制的琴。   但是其独特之处,在于玉本身的材质。   “原来是这样。”马克理夫人点了点头,倒也能理解,她打开手机递了过来:“是这个吗?”   这是刚才有人发给她的,关于管先生那床玉琴的高清照片。   管先生仔细辨认了一下,镇定地点点头:“是。”   “真美。”马克理夫人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微笑着道:“如果我聘请你去我国演奏,你能带玉琴去吗?”   听了这话,刘主席的心嘭嘭直跳。   他飞快地眨眨眼睛,感觉眼皮子都要抽筋了:快答应啊!   多难得的机会!   但是管先生却仍然不为所动,连眼风都欠奉,沉静地道:“这得问陆大师的意思,因为这琴不是我的。”   这一下,马克理夫人更奇怪了。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兴致反而更高了些,对这个神秘的陆大师充满了兴趣:“那你打电话问他一下?”   刘主席原以为这事黄定了,却没想到马克理夫人一点都不生气,他感觉这事简直太奇怪了。   带着种种疑惑,他深吸一口气,打了个电话给陆子安。   与他说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之后,刘主席极具说话艺术地问道:“陆大师,你觉得玉琴带去阿根廷的话,需要在琴盒里加防震吗?”   回答是需要,还是不需要,都算是敲定了管先生这趟阿根廷之旅。   管先生抬眼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装作没察觉到他的视线,刘主席认真地等待着。   电话里,陆子安的声音变得略为低沉,仿佛带着股淡淡的笑意:“这得看,马克理夫人是以她个人的名义,还是以马克理先生的名义了。”   对啊。   刘主席悚然一惊,他竟然忽略了这么大的漏洞!   实在是这诱惑太大了,马克理夫人气场又太强,他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   好在陆子安既清醒又冷静。   听了翻译说的问话,马克理夫妇对视一眼,马克理先生微笑着道:“以国家的名义。”   陆子安显然听懂了这句话,不等翻译说话,便直接回答道:“那自然得在琴盒里加防震的设备,刘主席,玉琴很重要,您觉得呢?”   对于他们的安排,管先生没有意见。   这样的出国行,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只要能和玉琴在一起,他去哪里都一样。   这原本只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刘主席向上汇报的时候,也是带着邀功的语气去说的。   于如今的华夏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且不提管先生此行能够给华夏带来的利益,光是这文化交流,就已经能够让两国的媒体写上很多文章了。   官方自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甚至极力认同这个提议,直说有困难尽管提,国家会尽力提供帮助。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刘主席总算是安心了。   马克理夫妇对管先生的观感极好,甚至哪里都没去逛,热情地与管先生聊着天,言谈之中对古琴的文化非常感兴趣。   这件事情解决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没等刘主席高兴多久,一个晴天霹雳砸了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傀国首相吉川未裕不知道从哪个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竟直接向华夏提出了请求。   他希望,能邀请陆大师去傀国参观两个星期,为华傀两国的友好文化交流作贡献。 第483章 成长的代价   吉川未裕提出的这个时机非常巧妙。   前一刻,华夏官方才发布新闻,宣布管大师将携玉琴出国进行友好的文化交流。   正是所有人都欢欣庆贺的时刻,傀国也提出这样的请求,而且还是当着好几国的元首的面。   华夏官方面色都有些凝重。   这不答应吧,未免显得有些不够大气,而且峰会主题是“构建创新、活动、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   总理更是说过:“以金相交,金耗则忘;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断则伤;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直言拒绝,恐怕不大好。   可是他们也不能答应。   陆子安如今身份特殊,是华夏传统文化的代表,更是当代工匠的顶梁柱,他们哪里舍得拿这种事情去难为他。   况且,鹰国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呢,这次他们要是答应了,万一别的国家也提出这种要求呢?   带着种种疑虑,华夏官方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微笑着说可以考虑考虑。   但是吉川未裕也并不着急,只是笑着点头应了。   他有九分的把握,华夏会答应的。   天时地利人和,他三者皆有,华夏方没有理由能够拒绝他。   因为这件事情关联较广,所以官方还是认真征询了陆子安本人的意见。   接到官方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陆子安轻声地笑了。   他此时正躺在靠椅里望着窗外的景色,就着夕阳喝茶。   “哦,所以其实还是希望我去的,是吗?”他玩味地笑笑:“去傀国啊……”   “是的……”为了消除陆子安心里的担忧,工作人员将上方给出来的条件仔细地说着:“我们会安排最好的保镖,全方位二十四小时保护您,绝对不会让您遇到任何危险,另外……”   大概是出于对他的亏欠心理,官方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大方。   其中最大手笔的,就是将一处陆子安看了很久却一直没能走完程序买下来的矿直接送给了他。   但是明明条件如此优渥了,陆子安的语调却没太大变化,只淡淡地说着喜欢。   心里捏了把汁,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道:“陆大师,当然,您有什么想法都是可以提的……”   “可以啊。”陆子安也没狮子大开口,只是笑着道:“我答应了,什么时候出发?”   没想到这件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工作人员都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惊喜交加地道:“随时!吉川先生说他会等您一起回国,愿意配合您的时间!”   在这一点上,傀国算是把面子里子都给做足了。   陆子安嗯了一声,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我需要带几个徒弟过去,你们安排一下吧。”   如此长见识的好机会,他自然不能落下他的弟子们。   此外他还提了几个小建议,官方也都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敲定时间就在陆子安参加完晚会之后,工作人员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消息发布之后,华夏和傀国两方民众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华夏方自是一派岁月安好,静待君归的气氛。   【陆大师我们会想你哒!】   【原定下月去马代,看到新闻我立刻就找了老板申请年假哈哈哈哈!陆大师我们东亰见!】   【我看到的重点在于,友好的文化交流???脑子瓦特了???】   【哈哈哈,我已经预见到了某种幸福和平的场景。】   【大师一出,谁与争锋!】   这边口号喊得热烈,评论一片欢腾。   陆子安默默点了个赞并转载微博。   与之相对的是,傀国这边听了这个消息,却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欢欣鼓舞。   【恕我直言,这当口请陆子安过来是什么意思?】   【总是看不懂当局的神奇操作,简直谜一般的失智。】   【让他们请的时候不请,脸都丢尽了,请人来做什么?验收成果?】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还是对陆子安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希望陆大师能够更多地展示一下高绝的技艺,上一次没看够。】   【我就是上次去华夏看演出被圈的粉,一见子安误终身啊……】   对此,白木由贵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上一次他吃足了亏,这一次见陆子安真的答应了,连忙主动请缨。   因为他与陆子安有打过交道,上方综合考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由他和圣良共同负责陆子安来傀国期间的事宜。   此时他眉头紧锁,看着那些评论,脑袋里一万个想不通:“圣良君,他们这也太难伺候了。”   圣良倒是略微想一想,就明白了民众的想法:“大概是因为上次的比赛,加上我们的国宝最后还是输出去了,让民众对陆子安生了些抵触心理吧。”   谁都是希望自己是最好的,尤其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莳绘。   从心理上,他们无法接受华夏的漆艺比他们的更好,更不用说远胜于他们。   在极为重视匠师的傀国来说,赢了,再把东西给你,这简直是一种羞辱。   “不过这只是极少数。”圣良刷新了一下,看了一眼眉眼便舒展了:“你看,现在就一片祥和了。”   各种欢喜的评论被顶了上来,很快,原本那些言语激烈的言论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不知道为什么。”白木由贵依然轻松不起来,他仰起头看着圣良,眼里有些迷茫:“我感觉很不好。”   此时应轩的感觉也很不好。   因为就在一分钟前,陆子安打来了电话,宣布了他要去傀国的消息,并带走了二十三名弟子。   是的。   只剩了他一个。   他沉着脸坐在椅子里,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众人。   “傀国,哎呀我不会说傀语哎,要不要去学一下。”   “今晚一起看片?”   “不是学那个!我是要学日常交际!”   “不用担心,跟着师父一起去,肯定有翻译的啦!”   正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的众人忽然感觉后背一凉,目光搜寻一圈,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哦,好像,他们大师兄去不了哎!   陆阿惠心里憋着坏,走过去笑道:“大师兄,你别不高兴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而且我们去傀国,你要去故宫,这不是刚好!”   “哼。”   赵崇杉也巴了过来,嘻嘻一笑:“对呀,那可是故宫哎,之前有部片子知道吧?《我在故宫修文物》我的妈,那简直是火遍大江南北啊!没准下一期主角就是大师兄你呢,多荣耀!”   “呵呵,皮这一下,你很开心哦?”应轩冷冷地看着他:“这荣耀送你,你去不?”   赵崇杉利索地闭了嘴。   故宫当然是好的,修文物自然也是好的。   但是,谁让他们这一次去傀国,有师父带队呢?   自己摸索大半年,不如师父跟前学半天!   带了脑子的都会想!   但是这事还真不能拒绝,毕竟人家本来邀请的可是他们师父,能答应让应轩过去,还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   他师父都说他能行,他要是临阵脱逃,岂不是拂了他师父的面子?   这是万万不能的。   应轩看着他们面上抑制不住的喜意,抚额:“行了,我没事,你们嗨,我去睡会。”   说不失落,那真是假的。   明明以前师父最爱带着他跑了,怎么现在反而抛弃他了呢?   他坐在落地窗前,无比惆怅。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轩哥哥。”其他人都在庆祝,却是小小只的任奇奇趁着众人不注意跑了上来。   “奇奇。”应轩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脑袋:“找我有事?哦,你作业写完了是吧,来,拿来我检查一下。”   一说到作业,任奇奇就头大了,摇了摇头:“还没做完呢,我看你很不开心,就来看看你。”   说完,她在应轩旁边坐了下来,右手献宝似的伸到他面前。   “什么呀。”应轩伸出手去。   任奇奇张开手,把一根棒棒糖放到他掌心:“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糖吧,吃完就开心了!”   说着,她也剥了一颗棒棒糖塞嘴里。   “吃这么多糖,你小心长蛀牙。”应轩嗤了一句,却鬼使神差地也剥了塞进嘴里。   嗯,真甜。   “轩哥哥,你说,我爷爷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   自从任老爷子去世,任奇奇一向拒绝提起他,此时她主动提起,应轩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当然,他正在天堂看着你呢,所以你一定要乖,他才会安心啊。”   “切。”任奇奇皱了皱鼻子,笑了:“骗人,世上根本就没有天堂,死了就是死了,烧成了灰。”   不会再回来了。   “谁和你说的这些?”应轩皱着眉头看她。   任奇奇笑了笑,稚嫩的面容竟有些怅惘:“轩哥哥,我不想读书了,反正读了也没用。”   “放屁!”应轩直接骂了句脏话,瞪着她道:“谁告诉你的读书没用?这种纯粹是屁话!”   因为含了根棒棒糖,他情绪又太过激烈的缘故,他口水喷了任奇奇一脸。   任奇奇嫌弃地噫了一声:“我去洗脸,回来再说!”   等她回来以后,应轩已经恢复了平静,端坐在沙发上,抬抬下巴指着对面:“坐吧,给我详细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484章 兄弟是天,兄弟是地   任奇奇略带踌躇地挪了过来,磨磨蹭蹭地在他对面坐下。   她心里有点虚,很少见到应轩这么严肃的样子。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金雨桐那个女人找上门的时候……   想起金雨桐,任奇奇心都抽了一下。   应轩一直盯着她,并没有将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恨意忽略。   “最近有谁找过你?”应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严厉,但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丝怒气:“我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话。”   “金雨桐。”任奇奇并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既然他问了,她也就直接说了:“她说,我就算现在开始学,也已经晚了,她已经会拉丝,只是焊接学得不够好,上次被陆叔叔看出来是她运气不好,下一次来的时候,她一定会来拿走玲珑塔。”   这么长一段话,她却说得一点都不磕绊,显然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   但应轩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还有呢?这和你读不读书有什么关系?”   “我,我就。”任奇奇揉着自己的手指头,慢慢低下头,神情有些萎靡:“我算了很久,其实银花丝的工艺,我都有学过,但是因为年纪小,拉丝拉不开,焊接的话,爷爷又怕我伤眼睛……”   银花丝和木雕不一样,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工艺都不一样。   它太过精细,对匠人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   看着她露出一抹想笑,但却又悲哀的神情,应轩心里的火气慢慢消了。   小姑娘是想爷爷了。   他揉了把脸,让自己表情稍微柔和一点:“你现在就很大吗?奇奇,技艺这种事情,不能着急的,它需要水到渠成。”   “我现在可以先学着做掐丝。”任奇奇抬起头看着他,幽幽地道:“我现在学了,就算最后把玲珑塔输掉了,我也不会难过,因为我长大了就会拿回来,可是如果我学都没学,我觉得很丢脸。”   虽然她的话说得很乱,但是应轩还是听懂了。   如果她学了,就算输了也不后悔,至少自己有努力过。   但是如果根本没有学,眼睁睁看着玲珑塔被拿走,她无法原谅自己。   这并不难理解,应轩甚至很能体会任奇奇的感受:“这没什么丢脸的,奇奇,生命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此,合适的时候做适合的事情,这并不可耻。”   “可是……”   “我明白你的想法。”应轩想了想:“这样,我其实也学过一点银花丝,拉丝和焊接我们先放后面,我先教你画银花丝的花纹怎么样?从基础学,你可以将银花丝融汇贯通,把它的知识掰开了细细地学,直到你看到一件工艺品就能非常清晰地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为止——你觉得怎么样?”   任奇奇微微瞠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我还能上学吗?”   要学那么多东西,肯定要花很多时间吧,他们可都是每天一直一直学,一直一直做的……   “当然要上学。”应轩笑了,包容地看着她:“你现在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珍惜,但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上大学。”   这么厉害的轩哥哥,原来没有读大学吗?   看着任奇奇好奇的眼神,应轩很坦然地道:“所以,你带着我的份,一起学,好吗?看着你考上大学,我会像我上了大学一样高兴。”   “好!”任奇奇坐直身体,许诺一般认真地道:“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不过现在还是太遥远了。   于是晚上的时候,众人就发现,之前本来就粘应轩的任奇奇直接成了他的小尾巴。   也不叫轩哥哥了,直接叫师父。   赵崇杉就咧着嘴笑:“哟,大师兄,这就收徒弟啦!?”   “没有。”应轩回头,拍拍任奇奇的脑袋:“教她点基础。”   关于任奇奇的身份,陆子安没瞒过人,因此他们都知道她将来是要继承银花丝的,平日里也很是敬佩这小姑娘。   年纪虽然小,但志气还是挺高的。   听了这话,赵崇杉没话说了,只笑眯眯地跟任奇奇握了下拳说加油就准备回去。   走了两步他回过头:“对了大师兄,你刚才不在,师公说他和师母结婚纪念日,准备出去旅游,让你带奇奇来着。”   应轩瞪大眼睛:“但是我马上要去北亰啊。”   “啊哦,那我不知道了。”赵崇杉耸耸肩,挑高眉毛笑得一脸邪气:“要不你就带她去北亰嘛,啊,看看升国旗啦,陶冶一下情操,嘿,这挺好,你看你还提前体验了奶爸的滋味,以后当爸爸了更加得心应手。”   这臭小子。   应轩抬脚就踹过去了:“行,胆子肥了啊,连我都敢调笑了,走,做金银错去,胎壁超过0.8毫米今晚就不准睡。”   安静两秒后,赵崇杉发出了一声哀嚎。   跟在他们身后的任奇奇偷偷笑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星光。   当然,这事应轩还是老老实实跟陆子安报备了。   陆子安并不意外,只是提醒他:“教的时候注意方法,别过分,奇奇年纪小,别让她对银花丝产生了逆反心理。”   “嗯呢,我会注意分寸的。”应轩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师父,你们什么时候回啊。”   “大概半个月吧。”陆子安语气轻淡:“不过从傀国回来后,我也不会回长偃。”   “为什么呀?”应轩表示不开心了。   陆子安按了按额角,翻了一页书:“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工艺,想去亲眼看看。”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一听说是工艺,应轩就不吭声了,他也不是小孩子,不会这么不懂事。   为了避免师父听出他的低落,应轩努力地想了想,转了个话题:“对了,师父,凯哥追哚哚又双叒叕失败了。”   想起邹凯那个活宝,陆子安心情都轻松了几分,不禁笑道:“怎么了?”   “嗯,不是哚哚和师娘一直是情头嘛,然后师娘前两天换了头像……”   这事陆子安还真知道,当时曼曼说想和他换情侣头像,他对这个无所谓就答应了。   “然后凯哥又嘴贱了,他说其实哚哚和师娘的这种不能算情头,应该算闺头……”   虽然邹凯看到瞿哚哚秒变脸,迅速反应过来,追着解释说是闺蜜头像的意思,但还是碰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陆子安抚额,无言以对。   “对了,还有……”应轩说起这个也是哭笑不得:“凯哥最近特别喜欢唱那首《兄弟兄弟》,我给你唱一下啊……大风大浪经得起,好汉男儿立天地……就是这首。”   没毛病啊,挺好的歌。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应轩差点破音,几乎是笑着唱完的:“凯哥改了一下,把后边改成了这样:兄弟是天,兄弟是地,有了老婆,我就可以毁天灭地……听说鹏哥不理他了哈哈哈哈……”   邹凯这追妻路,可以说是一路血雨腥风惨不忍睹了。   两人正聊着,门响了。   陆子安逆着光抬起头,看着那个穿着晚礼服缓缓走近的女子,呼吸微微一窒。   “我好啦,我们走吧!晚会就要开始了……”沈曼歌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有多美,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是的,今天晚上,他们要共同去赴阿默斯特之约。 第485章 心有灵犀?有意思   关于阿默斯特这个人,陆子安对他的了解并不多。   不过他心里还是挺欣赏阿默斯特的,这是一种艺术家之间的惺惺相惜,无关国藉。   很显然这一次,阿默斯特也是做足了准备工作的,他邀请的华夏的艺术家都是一些资历极高的大师。   管先生与黄大师等自然也在邀请行列,不过事先并不知情阿默斯特邀请了哪些人。   因此在宴会现场见到对方的时候,都颇为惊喜。   “管先生。”黄大师端着酒杯微笑着轻轻和他碰了一下:“恭喜恭喜。”   “谢谢。”管先生轻轻抿了一口,眉目舒展:“倒是难得的桂花酿。”   黄大师眼底带着笑意,微微一点头:“今晚这宴会,布置得非常精妙。”   因为黄大师和管先生认识的人很多,所以他们身边不一会便聚了一小群人,或品茶或鉴酒,倒是颇有意趣。   整个晚会现场,见得最多的便是刺绣。   屏风隔绝了其他人窥探的目光,茶盏都是精美优雅的青瓷,就连头顶的灯也换成了六角宫灯。   淡淡的昏黄的灯光,带来一丝慵懒与神秘,让人刚一进入便很快放松下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众人可以在场内随意走动,但却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   但是从这一块走过去不远,便是一大块草地,长长的餐桌上美食应有尽有,这种风格则更适合西方人。   这一切,都与他们原以为的纯西式晚会完全不一样。   两种风格的布置,刚刚好合成一个巨大的圆。   虽然因为帷幔阻挡,看不出这是怎么布置的,但单凭这一手将两种风格完美地糅合在一起的手法,也已经足以令人惊艳。   这阿默斯特,可真是个妙人。   众人正在聊天,忽然听得前门传来一阵骚动。   一直安静的会场,倒是很少见这么大的动静。   黄大师和管先生疑惑地互视一眼,抬头望了过去。   长廊尽头,一对壁人相携而来。   男子清俊,女子静雅。   俱是眉眼清冷的模样,但行走之间却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们虽然含笑而来,众人纷纷与他们打招呼,哪怕彼此以前并无交情,那两人也并未停留,仅仅是微微点头示意,却也已经让他们极为惊喜了。   “原来是陆大师……”黄大师颇为感慨:“那就难怪了……”   以陆子安如今的身份,这样的尊荣对待理所当然。   如果是别人做出这般回应,很多人怕是都会心生嫌隙,但这人换成陆子安,却反而更能博得不少好感。   “这沈小姐也不一般,她于服装设计和刺绣方面的天份,连她师父也很是惊讶。”管先生因为认识张凤娘,倒是对沈曼歌也有点了解。   “嗯,那场走秀我也看了。”黄大师浅浅啜了一口酒:“他们两个最大的相似之处你发现没?他们都很喜欢复古的风格。”   陆子安的作品格具风骨,沈曼歌的设计复古风流。   “郎才女才?”管先生难得的开了个玩笑:“单凭貌,陆大师可一点也不逊色。”   “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倒是真的很难得了。”旁边突兀地插进来一个语调奇异的声音,含笑道:“心有灵犀?有意思。”   管先生和黄大师一惊,回头望去,平静地打了声招呼:“安德烈先生。”   安德烈·阿默斯特笑着与他们寒喧了两句,才借口有事先走了。   他目光颇具深意地看了眼被众人围住的陆沈二人,唇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有趣。   趁着陆子安和沈曼歌终于脱离人群,走到一边,他连忙走了过去。   “陆先生。”阿默斯特微笑着伸出手:“非常感谢您能来。”   陆子安与他握了握手:“不胜荣幸。”   “这位是……”   “我未婚妻。”陆子安拉着沈曼歌与他介绍道:“沈曼歌。”   沈曼歌朝他笑了笑:“安德烈先生你好。”   之前离得远了,他还没发现,原来这位传闻中颇具才华的女子,竟然长得极美。   尤其衣着品味也别具特色,晚礼服应该是手工定制的,裁剪非常别致。   看似简约的长裙,肩上缀着细细的蕾丝,袖子微蓬,带了点俏皮。   最让他惊艳的是裙摆,以同色丝线绣制的花瓣层层叠叠,站着的时候不觉得,走动时仿佛有蝴蝶翻飞。   既有现代服饰的优雅素净,又有古典的雅致清丽!   这裙子,真是绝了!   阿默斯特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但又立刻反应过来道歉:“抱歉,沈小姐真是太美了,裙子也非常别致,敢问出自哪位设计师之手?”   不等沈曼歌回答,他已经补充道:“不瞒你说,我对当下的很多品牌都颇为了解,但是这样有特色的设计我第一次见。”   这无疑是一种极高的赞美了,沈曼歌倒也没卖关子的意思,微笑着道:“谢谢夸奖,这是我自己设计的。”   来时还有点担心,因为主办者是阿默斯特,如果宴会全都是西装和礼服,倒是有些不大合适。   没想到她这般中西结合的设计,倒是与会场的布置不谋而合。   阿默斯特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着痕迹地盯着看了几眼,心下有了思量。   眼前自然是好好夸赞了一番,才抱歉地说要去准备请他们随意。   他的安排自然是非常周到的,被他邀请来的艺术家们经过初期的熟悉之后,晚会终于开始了。   晚会请来的演奏家竟然是非常有名的钢琴家,悠扬的琴声流淌在整个会场里,阿默斯特待一曲终了便走上台。   “非常感谢……”一番简短的开场白后,阿默斯特径直进入了主题:“这场晚会,我请来了一位非常尊贵的艺术家,陆先生!”   灯光打来,陆子安不动声色地微笑。   现场一片哗然,显然有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来了,此时都颇为激动地朝这边张望。   “大家都知道,我的外号叫愣牛,不是嫩牛五方那个嫩,是华夏语二愣子中的愣。”阿默斯特丝毫没有偶像包袱,语气轻松诙谐:“我之所以来华夏,就是因为看到了陆先生的作品,他可以将金与玉放到一起,做成非常紧密精细的艺术品,这让我感到非常神奇。”   有人善意地笑了起来,都知道他是在说金银错。   “但是我觉得,我也不差啊。”阿默斯特摊开手,笑得坦然而大方:“陆先生,您觉得,以两种或者三种、多种材料拼合,做成作品,哪一种风格最好?”   如果这话,换成别人来问,陆子安都会觉得这是挑事。   但奇就奇在阿默斯特的表情太正常了,眼里更是毫不遮掩的疑惑。   陆子安端坐着,平静地道:“我没做过,不确定。”   阿默斯特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三两步从台上蹿了下来,直奔到他面前才猛然站定:“陆先生,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能亲眼见到您第一次以多种材料结合制成的作品?”   看着他眼底的亮光,陆子安微笑着道:“为什么?”   “今天晚上的布置,其实正是我心里一直以来的困惑。”阿默斯特站直身体,豪迈地道:“都说华夏源远流长,但我认为我镁国也不差啊,尤其是我们更注重自然美感,但是平时很多人提及,都喜欢将我们作为对立方来说,为什么我们不能融合呢?”   他激动得脸有些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你看,太极图!我摆的这个会场,也很棒的对不对?如果像这样的手法,运用到作品上呢?”   这样的想法,倒是颇为新奇,陆子安触类旁通,略一深想,便有了点兴趣。 第486章 无所谓输赢,只在乎过程   “我认为与其说是中西方的文化差异,倒不如说是某些特定因素所导致的差别。”旁边的一名镁国男子接过话来,侃侃而谈:“我研究过华夏的茶道,你们不喜欢放奶,你们管这种放了奶的茶叫奶茶,还有种奶茶叫珍珠奶茶,你们把它当饮料喝……但是珍珠奶茶也是茶啊,为什么很少见到有人拿奶茶来宴客?因为你们心里觉得,这东西上不得台面,又觉得它不完全是属于华夏的东西……”   陆子安微微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抱歉,你的这种说法有误。”   “嗯?”这人略微怔住,不解地看着他:“哪里错了?”   “奶茶分很多种,珍珠奶茶只是其中的一种,它在西方因为受到许多人的欢迎而被亲昵地称为“东方的可口可乐”。”陆子安直视着他,声音略微提高了些:“珍珠奶茶诞生于一九八三年,刘寒且先生在台湾推出了粉圆,将粉圆加入奶茶,便成了着名的珍珠奶茶——所以珍珠奶茶是完完全全属于华夏的,它就是华夏的产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默斯特警告地瞪了那人一眼,利索地给陆子安道了歉:“抱歉陆先生,这人我不认识。”   那人瞪大了眼睛:“What?”   一起喝过酒泡过妞冲过浪拿过奖的朋友,转脸就不认识了?   这么残忍的吗?简直怀疑人生。   然而阿默斯特看都不看他,手一挥,立刻有人分开人群将他带走,一句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这算是被赶出去了,能被邀请到这样的晚会上来,那人在镁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阿默斯特说赶就赶,丝毫不顾及情面。   偏偏别人还拿他无可奈何。   因为像他这种性格偏执的人,敢挡他研究艺术的,通通都是敌人!   曾经出过几次颠覆人三观的事件,但最后阿默斯特依然故我,从此人们也都知道不能轻易惹他了。   有才华的人,永远都是有些小特权的,而如阿默斯特这种有极高才华的,背后自然多的是人支持他保护他。   因此,那人虽然气得脸红脖子粗,最终却还是沉默着以手掩面,主动走了出去。   对他这样的处理手法,陆子安甚为欣赏。   见他同意露一手,阿默斯特直接脱掉了衬衫:“喔,我简直热血沸腾!”   此时此刻,他全然忘了自己折腾的这些所谓情调。   什么绅士什么古典,都去他的吧!   他只知道,他期待了好几个月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在他眼前了!   他兴冲冲地走上前,一把揪住晚会中间的一张圆桌上的桌布。   用力一掀!   丁丁当当洒了一地,他根本不作理会,用力地在桌上一拍。   桌子从中间迅速打开,缓缓升上来许多东西。   金、银、玉石、木料,各种各样的材料,满满铺了一桌。   阿默斯特兴奋地走回来拉着陆子安过去:“瞧,这都是我的收藏品!”   他与陆子安的风格不一样,他个性又自我,骨血里全都是洒脱。   他每做出一件作品,就会拿去拍卖,赚了钱就到处搜刮。   贵的?买。   便宜的?买。   不在乎价格,只在乎货品。   被坑了还是被宰了他从不在乎,只要得手了就行。   因为阿默斯特本身就是这种性格,所以他的作品也如他一般热情如火,个性明显。   “喔,对了对了。”阿默斯特打了个响指,朝人群中抛了个媚眼:“亲爱的,快过来。”   人群里走出一个妖艳的时髦女郎,落落大方地走过来站到他身边。   阿默斯特一把揽住她,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亲了一口:“陆先生,你的未婚妻非常漂亮,听说你们……心有灵犀,不如我们今天的挑战就以她们为题如何?”   “具体一点?”如果是不尊重她们的方法,陆子安当然会直接拒绝。   “就和如今流行的你画我猜差不多。”阿默斯特说到自己热爱的行业,简直整个人都在发光:“我们各自做一件作品,让她们来猜它的意思和代表的意义?”   不是说心有灵犀吗?那就用事实来说话。   究竟这位美丽的东方女子,究竟是真有才华,才是只是一副绣花枕头,一试便能见分晓。   “子安哥,答应他!”沈曼歌轻轻推了下陆子安,眉眼里满满的都是自信:“相信我。”   陆子安看了她一眼,其实他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此时见她脸上写满了坚定,便愉快地点点头:“行。”   无所谓输赢,只在乎过程。   两人都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格,既然说好了便各自开始做准备。   没有具体的内容,随心创作。   这般没有局限性的比试,其实反而更考究匠师的能力。   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最合适的材料,而且要找几种将其巧妙融合。   这真的是有一点难度的。   而阿默斯特搓了搓手,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光着膀子转了一圈,直接伸手拿起了一块大石头。   “嘿!”他伸手抓住它,用力地搬了下来。   三十厘米高的一块圆形的大石头,丑得令人无法直视,但他却偏偏像看见宝了一样。   然后他再挑了两块木料,拿着就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了。   桌上的美食美酒早被撤下,光秃秃的桌板放着这几块材料,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这位安德烈先生……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在场的大师们都是哭笑不得。   虽说也有性情古怪的匠师,但肆意成这般模样全不在乎自己人设崩塌的,真是第一次见。   “或许,这才是他创作的源泉吧。”黄大师若有所思。   所以阿默斯特的每件作品,个人风格都极重,外人根本模仿不来。   那种隐藏在作品里的气势与张扬,恐怕根本不是他赋予作品的,而是……那些作品全都是他的化身。   每件作品都代表着他在当时情境下的思想与心境,所以每件作品都独一无二。   在一片疑惑的目光里,阿默斯特拿过来一个大锤子。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对着石头就是一铁锤!   “哐当!”巨大的响声,仿佛石头炸开了一般。   有人措不及防,吓的杯子都掉了。   但是不知道这石头是什么材质,这样巨大的攻击,它竟然没碎。   只在装着它的木盒里摇了摇,又因为卡得很紧而停止了晃动。   阿默斯特把上面砸出来的一个浅坑刨掉一点,似乎不大满意,又锤了几锤子。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恕我直言,这简直是野蛮,这叫什么创作,给个农民都会砸。”   不过这样的话,在场诸人都是不会说出来的,顶多眼里偶尔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说话间,阿默斯特已经砸出来一个巨大的坑洞,石头表面看似完好无损,但内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碎裂的纹路。   这些纹路沿着某种特定的方向延伸,看久了仿佛有了一种奇妙的图案。   阿默斯特看了看,把上边的碎屑都清理掉,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然后,他取来一桶黑色的油漆,慢慢地用勺子舀着,竟然朝着那石头上浇了下去。   这是什么鬼操作?   人们完全看不懂了,就连不少镁国的大师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张望。   传说中的天才创作者,被称有创世之能的大师,究竟这一次会创作出怎样的奇迹?   一桶油漆,只浇了不到三勺,就溢出来了。   阿默斯特也不着急,完整地用油漆将整块石头都淋了一遍,才满意地停了手。   然后等了几分钟,让人抬了一桶子水过来,把这石头沉了进去。   “这不是瞎忙活了吗?油漆出来了不就白浇了。”很多人都在心里嘀咕着。   而阿默斯特此时却在凿着木料,中间掏空,顶端被他削制成奇奇怪怪的形状。   看似张牙舞爪,毫无顺序,但隐约又有一种自成规则的感觉。   这算是彻底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当阿默斯特把两块木料都削制过后,众人看着地上的一堆碎屑表示无语。   难怪他们无法复制阿默斯特的作品,因为他们根本看不明白他脑袋里的坑有多深。   把最有用的木料全都扔掉,只留最外边那层根本没啥用的表皮……   这种骚操作,他们真的学不来。   而阿默斯特却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甚至连护具都不带,直接伸手从水里捞出了那块石头。   他手臂上的肌肉全部绷紧,上半身的胸肌与腹肌清晰分明。   哪怕此时他手上全都是黑色的油漆,依然让人们移不开眼睛。   虽然很多人都看不懂,但阿默斯特却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他舀了两勺水,哗啦淋了下去。   直到石头表面已经没有油漆了,他才拿了白色的毛巾细细将石头擦干净。   一直擦到白毛巾再无一丝黑灰色,怎么擦也保持着纯白,他才满意地收了手。   然后,他拿起削制好的一块木料,慢慢地插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   明明那石头没有裂痕啊……   但是就算他们再怎么奇怪,这下边被雕成奇怪的形状的木头,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插了进去。   不仅卡进去了,而且非常坚实,为了确定它是否坚固,阿默斯特甚至还用力拔了拔。   确定没问题了以后,他才将自己雕出来的另一块木料接着这块木料卡了上去。   两节木料接紧,无一丝缝隙,因为材质相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整块木料做成的。   阿默斯特扬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一般愉快地宣布:“我做好了。”   他拆下四周的挡板,圆石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眼前。 第487章 当你凝视深渊   看上去依然是块石头,平凡无奇,除了黑点没啥奇特的石头。   尤其这黑色还不纯,用油漆浸过用水冲洗过后,整块圆石表面更清晰了些。   这黑色一点都不光滑,更像是一片自然风化的岩石表层。   在圆石上,那用锤子砸出来的坑洞已经不再明显,上面被一棵枯树遮盖。   那两块木料拼合成的一棵树,张牙舞爪的样子甚是倨傲。   枝桠往上伸展,极富动态,仿佛在向天咆哮:“来啊!我不怕你!”   “嗯?”黄大师是位木雕师,他对每种木料都非常了解,之前因为在制作无法细看,此时灯光一照,他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好像是雷击过的木料……”   “好眼光!”阿默斯特拿毛巾马马虎虎地抹了把脸,眼里全都是喜气:“看,这焦度!这韧性!像不像是被生活蹂躏过的人类!”   被雷击过的木料,他们一般都不会再用于制作,拿去当柴烧还差不多。   阿默斯特果然不走寻常路,拿这种木料来做东西,也真是任性得可以。   “这是什么玉?”杨大师之前就觉得有异样,这阿默斯特拿的锤子锤这石头的时候,他就听得这声音太过清脆,好像不大对劲。   此时走近些仔细一看,才感觉这块看上去普通的石头,在灯光下可见其中银色金属碎屑灿若群星闪烁!   拿起一块勺子,轻轻一敲,清脆的声音清晰可辨。   他才愕然发觉这竟然是玉!   阿默斯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黑皮玉,听说过没?”   他还真听说过。   黑皮玉,看着黑,摸着硬,内含三十多种金属元素的次生物质。   这种玉虽然产自华夏,但如今的存品在国内都极少,基本都存于民间收藏家手里,外人根本难得一见真正的黑皮玉,也怪不得杨大师都不敢确认。   张先生曾经说过,与黑皮玉对视,是对心灵的一种洗礼:浮躁会平息,心境会平和,个人的喜怒渺小到不值一提,“这便是历史沉积的力量吧。”   这么大的一块黑皮玉,怎么会出现在阿默斯特这儿?   但是阿默斯特却并没有为他解疑的意思,拍拍这玉石:“宝贝,来,猜猜我这作品说的是什么。”   美艳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走过去,风情万种地朝他抛了个媚眼:“亲爱的你不给点提示吗?”   “给了提示就输了。”阿默斯特毫不在意地一挥手:“猜吧,猜不出来不怪你。”   圆石,枯树。   树里真空,黑玉成谜。   这样的结合本身就是一个谜,更不用说这样奇异的玉石,杨大师想破了脑袋也看不出他想代表什么。   不过,单凭这黑皮玉就已经非常吸睛了。   但是真要说这件作品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阿默斯特本人来解释,恐怕他们都猜不出来。   众人饶有兴致地看向美女,她倒是落落大方地撩了下长卷发,微笑着探身仔细查看。   “空心树……”她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想了想,掏出手机直接从树顶照下去。   那一刻,众人仿佛看到了星空。   灿若银河,闪烁如暗夜的灯火,最难得的是,有些聚集起来的金属嵌点甚至会闪动火彩。   黑皮玉内里的玉石品质极高,但因为嵌入了太多金属,使得它材质极硬,哪怕被这般敲击,依然没有完全碎裂,但这细细的纹路被木料卡紧之后,里面的玉石光华便再也抑制不住,在灯光的照耀下倾泄而出。   这一幕,太美。   每一个看到了那些星光的人,都仿佛失语者一般,静默地看着这件作品,久久无言。   杨大师目光里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惊艳,极为复杂,最终还是只能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般瑰丽的玉石,虽然是华夏的宝物,但是连他都不能第一眼辨认出来,流落他国又能怪谁呢?   女子娇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自信:“银河。”   阿默斯特只是笑,抬抬手:“继续。”   “然后是枯树……空心,代表着毁灭……与重生。”她受到了鼓励一般,语气坚定了很多:“雷击过的树,如华夏语中的凤凰,浴火重生,而它嵌入黑皮玉,玉里有万千星光……亲爱的,我觉得你是在说生命与时光。”   漫长的岁月里,老树长在绝崖。   它守护着一弯苍穹,无人知晓那黑暗里有着怎样的美景。   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   华夏有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在阿默斯特这里,他只懂得: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而他做的这件作品,就是将心中的绝望与心底最深处仍存的希望,都融入其中。   如果你能懂得,那么你就看懂了他的灵魂。   看似粗糙的外表,几乎毫无美感的强势。   却偏偏拥有着最纯真最柔软的心。   就如这黑皮玉,有着最不起眼的石皮外表,内里却是纯度最高最精粹的玉。   这样的作品,没有他们所习惯的文雅,也没有所谓的气度。   却有着阿默斯特所有的热情,尤其是那隐约在光里面显现的火彩,简直深深地击中人心。   拥有了这件作品,仿佛就拥有了整个宇宙的星光。   单从立意来说,这件作品已臻阿默斯特创作的巅峰。   代表了此时此刻,独一无二的自己。   很多人创作一生,也不一定能够做出一件当时心境的完全的复制版。   若能偶然得之,必然格外珍惜。   但是当有人问他卖不卖的时候,阿默斯特笑得一脸邪气:“卖啊,怎么不卖,你出得起价,它就是你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伸手一把揽过女朋友纤细的腰肢重重亲了一口:“宝贝儿,还是你懂我!”   然后他们径直朝陆子安走了过去。   糅合两种以上的材质,陆子安又会做成怎样的作品?   如步摇那样镶嵌吗?未免落了下乘。   陆子安在桌前看了一圈,不得不说,这阿默斯特确实是个人才,很多顶级的材料他也就这么不要钱似的摊在桌上,像是菜市场等着卖的大白菜似的。   他目光在众材料上掠过去,被一抹鲜艳的红吸引了。   那是一块红得像是一汪正在溢出的鲜血一般的玉,红得纯粹,艳得夺目。   哪怕除了这一处,其他地方都是漆黑的,也已经足够。   “就你了。”陆子安伸出手,将这块小小的玉拿在了手里。   当他将这块玉石捧在手里,与目光平行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胸腔之中,久违的急促的跳跃。   他有一种预感,今晚,将是他的工匠生涯中一个重大的转折。 第488章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这块玉,虽然仅一角为殷红,但这红,红得极为纯粹、通透。   以陆子安对玉料的了解,他仔细辨别过后,发现这不是白玉红沁,这应该就是纯正的红玉。   也不能怪他如此慎重,实在是红玉太过神秘太过难得。   华夏只有一种红玉,那就是产自昆仑山的北麓的喀喇喀什河流域的和田红玉,是一个比羊脂玉更为稀有的珍贵而独特的品种。   它只有在地质地壳,火山爆发,地球变迁过程中,才会在历经无数次泥石流、洪氷、地震等自然变迁至墨玉河河床之中埋藏进化而成。   在古代,红玉只有王室贵族、宫廷帝王才拥有。   在民间,只是个传说,百姓只能在文献中闻其名而不见其面。   再加上红玉艳丽的色泽,使其成为近年来收藏界竟相追逐的奇珍异宝。   因此,红玉十分珍贵。   在如今的市场上几乎找不到红玉,想见红玉纯粹靠机缘。   甚至,除了一些有经验的收藏家知道红玉的存在,很多新手甚至都没听说过红玉这一品类。   就比如此时,有不少人完全不能理解,陆子安为什么挑来挑去,挑了块这样的材料。   以他们的眼光来看,这里面的材料大多数都是品质绝佳难得一见的,哪块都比陆子安手里这块好。   但是毕竟陆子安身份摆在这里,就算他们再怎么狐疑,却也没一个人敢当面质疑。   只有杨大师微微顿了顿,盯着陆子安手里的玉料看了看,有些迟疑地道:“这是……和田玉?”   “对,红玉。”陆子安微微一笑,心情很是愉快:“玉分五色,《玉谱类编》中曾有言:璑,三采玉,朱、苍、白也。”   他没有过多解释,但是杨大师已经在脑海中拼命地回忆着。   璑即玉,朱,红色;苍,灰黑色;白,白色。   玉分五色,来自于《玉说》。   《玉说》对红玉的描述更为清晰:【玉本天生丽质,君子攸珍,品类既称夫浩繁,色相宜辨其高下。   潜确类书曰:玉有五色。白黄碧三色俱贵。   白色如酥者尤贵。   餐色油然及有雪花者,次之。   黄,贵色。如栗者,谓之甘黄;焦黄者次之。   碧色青如蓝,黑者为上,或有细黑星及色淡者次之。   又有赤玉,红如鸡冠,允称最贵之品,无如。   此种美玉,世不多观。】   赤玉即红玉,《玉说》将红玉列为没有可与之比肩的最高贵的玉石品种,足可见红玉之珍贵。   在场诸人也都对古籍有过深入研究,虽然第一面没有看出来,但此时经过陆子安的点拨,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当时都面色微变。   红玉难得,尤其品相绝佳的红玉更难得。   最重要的是,原生红玉的赤色不论光彩深浅,自内而外,颜色是均匀的。   众人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看向陆子安手里这块半大不小的玉料时,眼神便多了一分凝重。   这时沈曼歌已经从车上取来了工具箱,陆子安拿出昆吾刀,看了看,冷静果断地将这块红玉从玉皮上剥离下来。   他的手法极为干净利落,难得的是哪怕明知这玉难得,但他刀速依然快而平稳。   将这方红玉握于掌中,他感觉到的是一种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掌心,不同于扬花的轻飘。   他眉眼清冷,心境极为平和,抛却利益的牵拌,任思绪完全沉浸在这流转的红玉之中。   陆子安之所以名气居高不下,不止因为他是百工门的创办人,更重要的是,他每一件作品,都在求新求变。   这块红玉很快被他掘出来,脱离了原来的基底之后,人们也能看得更加清晰。   色殷如血,难得的是竟然还微微有些透明。   陆子安没再用刀,而是直接用磨砂纸,开始细细地进行打磨。   每一下都极为细腻,红玉被慢慢打磨成了光滑圆润的形状,入手温润,静静躺在掌心时像是冒出的一颗血珠一般。   轻轻拂掉碎屑,陆子安将它放在一边,拿起一块黑檀木。   如果说红玉是红到极致,那么这黑檀便是黑得含蓄而不张扬。   陆子安拿着这块小小的黑檀木,细心地雕琢。   刀尖微挑,慢慢勾勒出山峦云朵。   偏偏如此精细的画面,全都隐没在这光泽雅润的黑檀上,美丽中又透着三分清冽。   被打磨过的黑檀,更像是一匹墨色的锦锻。   变化莫测的黑色花纹似名山大川,如行云流水,胜碧玉琼瑶,令印象派大师自叹不如。   但这样还不够。   陆子安的刻刀换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小。   到最后,他甚至只用了一顶细若牛毫的针在轻轻地挑。   玩工识艺是一种乐趣,解读原石的自然之美同样是一种乐趣。   当他从浑然天成的玉石中领会造物主的神奇,品悟其中蕴涵的万种玄机,这本身亦是一种修行。   因此,在这个过程里,他始终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得简直像是宠溺。   当掏挖雕刻好以后,陆子安对准光源看了看。   这块黑檀虽然是四四方方的,但中间却被掏空了,对着光的时候,能隐约看到光源,但又不会特别明显。   界于薄与透之间的感觉,确定它没问题之后,陆子安开始进行拉丝。   金与银,被他拉成纤细的丝线。   以镊子将其缠绕、镶嵌,最后垒成了一个圆柱。   中间是空的,四周的丝线极为细密。   顶端有几根细线微微下凹,形成一处浅坑。   拿红玉试了试,刚刚好可以装得下。   然后,陆子安将这垒好的圆柱就着顶着红玉的姿势,慢慢推进了他雕好的黑檀木的圆孔里。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里,陆子安将黑檀木翻转过来,吁了口气:“好了。”   正方形的黑檀木,被打磨光滑后,极富光泽。   上面的云纹极浅,不仔细的话甚至不能确定它是否存在。   但就是这样轻薄的纹理,更给人一种悠然又自在的感觉。   仿佛看着这云纹,感觉身心都轻松了很多。   可是,也仅此而已。   红玉隐在黑檀之中,看不出效果。   金银丝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有这黑檀木上一个细而小的圆孔,彰显着刚才那一幕不是他们的幻想。   “做好了?”阿默斯特搂着女朋友走了过来,颇为好奇地道:“这就是了吗?”   “嗯。”陆子安点点头,指尖轻轻抚过黑檀一角:“这就是我的作品——”   “哎别说!”阿默斯特难得的严肃起来,认真地看了看:“你女朋友呢?”   沈曼歌嗯了一声,抬起头看他。   “等一下啊,我给你拿张纸……”阿默斯特早有准备,从桌下抽屉里取出两叠纸和两支笔递了过来。   见他俩都有些怔住,他咧嘴一笑:“心有灵犀嘛!当然不能像我们那样随便说说,我只能算是抛块石头啦,具体还是得看你的。”   抛砖引玉,变成了抛块石头。   陆子安哭笑不得,接过纸和笔。   手指碰到了旁边同样伸手来拿纸笔的沈曼歌,两人对视一眼,眉眼都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要写自己的作品名字,总是简单得很。   陆子安微微提气,毫不迟疑地一挥而就。   “哎,不能看的哦!”阿默斯特就站边上等着呢,等他一写完,立刻就收了起来:“嘿嘿,要确定保密性。”   说着,他将陆子迆的答案折叠起来,按在掌下。   站在桌前的沈曼歌默默地看着这件作品,手指轻轻触摸一下:“可以拿起来看吗?”   “当然可以。”   沈曼歌拿起黑檀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沉吟片刻,她拿起笔,笔迹秀逸中又带着三分潇洒。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周围不少人已经轻声念了出来,阿默斯特按在那张薄纸上的手微微一僵。 第489章 千古知音最难求   短短八个字,却有着一股庄严神圣的感觉。   此时此刻,阿默斯特也忍不住微微低下头去看他按住的这张纸。   他看得懂中文,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掌下这纸,上面写的是什么。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紫柏尊者全集》有言:【千年暗室。忽然一灯。暗即随灭。光遍满故。唯石头老人谓光明中有黑业。不与黑业相对。黑业中有光明。不与光明相对。噫。宗风久衰。此意寂寞。往往举似庞眉老衲。取胡卢而笑。况黄口禅雏。】   是要怎样的心有灵犀,才能够透过这一件至繁至简的作品,剥除遮掩,看到内心?   惊讶、愉悦与欣赏,是所有人都能够从陆子安脸上看出来的情绪。   在这一刻,他忘了去掩饰,也无需掩饰。   心里盛不下的快乐,从他微微上翘的嘴角上,眸光璀璨的眼睛里溢出来,带着一丝缠绵的味道。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他和曼曼很合拍,但他并没有深想。   曼曼是一个非常富有情调的女孩子,她喜欢古风,涉猎极广,他说一句话,她总是能很快就懂得他的意思。   但他一直以为,她只是知识面比较广,从未如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真的懂他的。   懂你。   这两个字看起来普普通通,其实做到太难,很多人连自己都不懂,更何况去懂另一个人。   曼曼对他而言,是爱人,亦是知音。   当一个人喜欢你,他会迁就你,纵容你,累也无畏,只为得到你的青睐。   而如曼曼这样懂他的人,无需做任何准备,无需费尽心思,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永远都是最恰当的时间做最恰当的事,他们之间是永远是最舒服的状态。   这一瞬间,陆子安忽然懂得,能够与曼曼相识相爱,他何其有幸。   浓烈的感情充斥于胸腔,周围的一切都迅速退去,他只看得到她。   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曼曼。   而沈曼歌并未察觉到周边的变化,眉眼微垂,抬手抚袖搁下笔,目光凝聚在那件作品上,神情轻松而闲适。   “以云纹为饰,镂雕出整块的方形黑檀,它的顶部有一处镂空,被雕琢成了带着暗色云纹的圆球形状,象征着苍穹。”她的声音沉静而娴雅,优雅的礼服更是给她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古人常说天圆地方,这其实是一种意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指如削葱根,细长白皙的指尖顿在黑檀之上,两相对比,带来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檀的梵语是布施的意思,因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故又称圣檀。”沈曼歌微微一笑:“而圣檀之中,绿檀的木质能散发出独特的檀香味,经久不褪,如果仅仅是想解析禅意,其实用绿檀更好。”   说的有点道理啊……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除了欣赏之外,更多了一丝敬佩。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卓越的见识,极是难得。   但为什么陆子安没有用绿檀?   提出了问题之后,沈曼歌也没卖关子,继续解析道:“但是为什么是黑檀呢?我刚才拿起来看的时候,有看到一点星光,所以我认为,这件作品,其实得这样看。”   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轻轻抬起黑檀木,将灯光对准那个孔。   像是暗夜中在草原上点燃的一把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从那一处迅速延伸的灯光,几乎在一刹那便充盈了整块黑檀。   一片静寂里,众人只能微微瞠大双目,清晰地听到自己轻微的喘息声。   或许,这一幕,将永远存留在他们的脑海里,无法抹除。   见过这般极致的美,是他们短暂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你有见过海上的孤岛,如果你有飘泊在暗夜的海洋,如果你曾在人生中迷茫彷徨。   那么,当你看到这一盏孤灯,你一定会懂得,什么叫似曾相识。   微弱的一盏灯光,在金银两色中甚至不甚明显,但却偏偏安静地显现着。   它在黑檀的内部坚定地发出光亮,光很弱,但确实是存在的。   也直到这一刻,人们才发现,那看似简单的掏挖之中,陆子安究竟对这黑檀做了什么。   仿佛无处不在发光,每一条脉络都无比清晰。   泛着淡淡的红,将整块黑檀勾勒成了一条盘踞着的龙。   从每个不同的角度去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尤其身体晃动时,那龙仿佛在动。   每个人看着它的时候,想法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看清之后,内心都有一丝动容。   谓灯能破暗,以喻菩提之心,能破烦恼之暗。   华严经载,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   菩提心灯亦复如此,一入众生心室之内,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业烦恼种种暗障,悉能除尽,故称为一灯。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一盏灯。   若有未能点燃的,便是缺了这样一个燃灯人。   这一件作品,真正地诠释了陆子安内心的纠结与彷徨。   那些情绪压在他心里,一如这片刻之前的黑檀。   当心中的这盏灯燃起的时候,便照亮了整个人生。   未来或许艰难,但他从未想过退却。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沈曼歌终于抬起头,撞进陆子安深情凝视的目光里。   子安哥一直以来都甚为隐忍,真的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真情流露。   以至于她一时竟然看得痴了,怔怔然忘了反应。   看着他们如此表现,阿默斯特自然也清楚,沈曼歌字字句句,全都说到了点子上。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求。   “这真是……上帝的厚爱。”阿默斯特怔怔地看着他们,喃喃道:“所以这就是你们说的天赐的机缘,三生有幸?”   身边的女子神色之中也有一丝向往,更多的却是迷茫。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失了趣味。   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阿默斯特伸手拿起这张纸,慢慢展开。   力透纸背的八个字,龙飞凤舞地涂抹于纸上。   他走过去,将这张纸和沈曼歌写的并排放在一起。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一字不差。   这时,众人才仿佛猛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真是……惊才绝艳……”   “我只想知道,这样欲透不透的感觉是怎样做出来的……”   明明没有灯火,却偏偏点亮了整块黑檀,这样的鬼斧神工,真的太令人惊艳了。   很难想象,陆子安竟然是在如此环境下做出了这样精妙绝伦的作品。   无论从立意,还是从技艺,这一件作品都远远超出了现今的大师水准。   众人议论纷纷,俨然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   但就是这时,陆子安忽然听到了一道如雷贯耳的声音:“心境符合,系统自动升级……升级成功。”   如果不是人多眼杂,现场太过混乱,陆子安甚至想直接打开光屏亲眼瞧一瞧,这系统到底又升级成了什么模样。 第490章 魂灯   自上次过后,陆子安已经很久没有打开系统界面了。   不是因为他拖大,而是他不想过多地依赖系统。   就像系统升级需要的是他心境符合一样,系统是推动,是辅助,而不是核心。   它再次升级,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不知道。   “陆大师,这件作品的名字就叫【千年暗室,一灯即明】吗?”   陆子安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简单一点,就叫魂灯吧。”   引燃灵魂的灯,每一次燃起,都像是在祝福看到的人早日遇到他的燃灯人。   魂灯?   众人细细一咀嚼,纷纷点头:“倒确实是极好。”   “好吧,我承认你们确实更厉害。”阿默斯特的手抵在桌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安:“陆大师,这些材料,随你挑,你喜欢哪件拿哪件!”   “不必了。”陆子安刚才已经仔细看这,他只喜欢这块红玉:“这又不是比试,不过是切磋交流,不必弄得如此正式。”   太死板了的话,反而失了趣味。   听他这么一说,阿默斯特当即有些惭愧。   看看,人家多有情调!他怎么就这么煞风景!   虽然对这些材料并不太在意,但是保住了心里还是有点愉快的,阿默斯特看陆子安更加顺眼了。   “嘿,陆,我想知道,你女朋友哪找的?”他目光在沈曼歌身上微微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移开:“实在是太完美了。”   优雅与力量并存,美貌又聪慧,神秘、高贵、实力,这些沈曼歌身上附带的标签,都在众人心中留下了烙印。   伸手拉起沈曼歌的手,陆子安笑得志得意满,难得地幽了一默:“我们华夏都是年纪到了就可以直接去领的,国家免费发放,凭身份证领取,只要九块钱。”   哎?还有这等好事?   阿默斯特眼睛简直在放光,搓了搓手:现在转国籍还来得及不?   “但是,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沈曼歌疑惑地道。   “哦,她是假的。”阿默斯特不假思索:“我开玩笑的,她不是我女朋友。”   演得跟真的一样,她还以为是真的呢。   但是那个妹子看上去也并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身后有个男子弯腰和她说了一句话,她冲他们摆摆手就跟着人走了,阿默斯特一点异样都没有。   好吧,贵圈真乱。   这一次,不止是陆子安被众人包围,连沈曼歌也没能幸免。   “沈小姐真是才华横溢,你对禅文化的了解很令我惊艳……”   “谢谢。”沈曼歌彬彬有礼地道谢,然后笑着自谦了几句。   被人问起学校的时候,她很自然地道:“刚考完高考,还没填志愿。”   也有听说过她的人,聊起湘乡,她也能说的头头是道,难得的是没有什么架子,声音温软柔和。   阿默斯特虽然一直在和人聊着天,但耳朵也没漏过这些的闲谈。   越听,便越是感慨。   果然是三生有幸才能够拥有这样的美人,这陆子安,当真是人生赢家!   虽然有不少人的关注点都在沈曼歌,但也有如黄大师他们这样一心钻研技艺沉醉艺术的人,反反复复拿着《魂灯》看,问题一股脑地砸过来。   “陆大师,这是怎么掏的?”   陆子迆心情很好,面带笑容地道:“就是镂雕技艺,多用几种工具,深浅交换就可以了……”   说得简单,做起来难于上青天。   众人决定换一个角度问:“这个图有点难啊,我想了一下,要画图稿的话,得做十来层,每个角度一张的话……”   黄大师面色凝重:“怕会将近一百张,陆大师,你事先有没有做过草稿?”   “没有。”陆子安很自然地道:“你们可以将它在脑袋里面构思的时候做好模型啊,就把要做的每个点都勾勒出来,像是做积木一样,把这木料切割成很多块,再拼合就好。”   “……”   众人表示,深深地受到了打击,看向陆子安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哀怨。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但他们不会放弃的,黄大师仔细查看一番,想要了解更多的细节内容:“这个里面是怎么打磨的呢,如果直接做容易有毛刺,但这拐的弯太多太深,如果不打磨光滑做不出这个效果……”   他仔细思索着复制的可能性,各种办法都想了,却不得其章法。   关于这个,陆子安就觉得更简单了:“哦,我做东西一般都是用清刀,清刀做出来就是光滑平整的效果,如果没有特殊的要求,是可以不用打磨的。”   清刀……   清刀不是刀,更与清朝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是一门传统的木雕技艺,也被称为“清刀工”、“清刀法”、“清刀修光”、“清刀雕刻”或“清刀微噼雕”。   清刀工艺的雕件,在毛胚雕刻好之后进行精修光时,全手工使用刀具,将整件毛胚一刀刀的修光完成。   而不是采用通常的方式,用砂纸或者其他磨具去打磨光滑。   黄大师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在《魂灯》的孔洞里用指腹轻轻一摸。   果然,这是一种类似磨砂玻璃的手感,与打磨过后的光滑完全不一样,确实是清刀工艺留下的痕迹。   众人对视一眼,眼睛里的亮光彻底黯淡下来:他们中虽然也有人会清刀,但仅限于大件雕刻,如此精细的雕琢,根本用不了清刀工艺。   仅此一点,足可见陆子安技艺之精妙卓绝。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沈曼歌一直有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她就这样站在人群里,礼貌而从容地回答着各种问题,没有丝毫不耐烦。   甚至,她满心欢喜,高兴得恨不能抱着陆子安亲两口!   终于!   她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不再是任何人的负累,也不再是任何人的陪衬。   她就是沈曼歌,独一无二的沈曼歌。   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也不会拖子安哥的后腿!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陆子安不经意间扫过来一眼,看到她像小兔子一样迅速收回目光,还装得和大尾巴狼似的自欺欺人的故意扭过脸,他不禁笑了笑。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面前的男子心下一松:“陆大师,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很过分……”   经过今晚,他们终于认清事实。   虽然要让他们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们不认。   这陆子安,的确是有这个能力。   “不过分啊。”陆子安回过神来,微笑着道:“我百工门,宣扬的就是有教无类,和门派无关的,虽然我目前没准备收入门弟子,但只要真心想学,可以去长偃找我徒弟,做记名弟子还是可以的。”   记名弟子?那也不错啊!   眼前人眼睛一亮,迅速道了谢。   其他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跟着一起提出请求。   虽然应轩技艺及不上陆子安,但是那可是堂堂正正打败了重云的人啊!   吃不着肉,喝点汤也成!   因为陆子安答应得非常爽快,所以每个人都对他充满了感激。   这种顺水人情,陆子安送得甚是得心应手。   于是晚会结束时,宾客尽欢,每个人都很满意。   陆子安从会场出来,就一直拉着沈曼歌的手。   阿默斯特没有送人到车上的习惯,送到门口便止了步。   他直接拉着沈曼歌往停车场走,开门,关门,插钥匙,动作干净利索。   沈曼歌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顺手系上安全带,笑着道:“子安……唔。”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陆子安吻住了。   突出其来的一个吻,带着夏夜清凉的气息。   沈曼歌甚至还隐约尝到了刚才甜点的淡淡的巧克力味道,嗯,很甜。   她毫不反抗,甚至主动地揽上了他的脖颈,无比配合地任凭他攻城掠地。   这样的诱惑力,没有哪个男人抵挡得住。   陆子安眼眸一暗,唇瓣缓缓向下……   正在他准备好好品尝他的夜宵的时候,沈曼歌笑眯眯地抵住他的头:“今天不行,我好朋友来了。”   “……”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陆子安喘了口气,猛然坐回原位。   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平息下来,他瞥她一眼:“你故意的。”   沈曼歌笑得像只小狐狸:“没有吖。”有你也没办法!   陆子安也确实没办法,扯开领口,他挑了挑眉,启动了车子。   为了消除刚才的影响,他打开了电台。   安静的音乐流淌在车里,气氛也逐渐平静下来。   “每年的暑期档都是火爆的档期,一贯盛产票房奇迹,去年的一部战争片火爆了整个暑期档,夺下了国内票房总冠军的宝座。今年,暑期档即将拉开帷幕,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主持人故作神秘地道:“这就得和近期大热的国民男神无双公子说起……”   哎?   陆子安和沈曼歌俱是一怔,他又没拍过电影,暑期档和他有什么关系?   “众所周知,无双公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艺,能化腐朽为神奇,他制作的玉乐器更是风靡国内外,管大师的一曲玉琴独奏,单曲点击量已经超过三百万,这简直是音乐界的奇迹……而有着他和他的女朋友锦鲤小公主友情出演的电影,又会有怎样出彩的表现呢?” 第491章 亦师亦友   短暂的停顿后,电台主持人轻声地笑了:“相信大家和我一样期待,现在请欣赏《风起云飞》的主题曲:《采薇》!”   熟悉的音响起,仅仅是一串滑音,一种深沉却飘然出世的感觉便已经占据心头,仿佛一切尘嚣都已远去,只余这天籁之音。   “昔我往矣……”沈曼歌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声音柔和又婉转:“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陆子安眉眼含笑,车子开得更加平稳了些。   那个美妙的夜晚仿佛又重现眼前,每一帧都美如画。   一曲终了,沈曼歌没再听电台主持人说了什么,转过来看着他:“哎?子安哥,上次我就想问来着,当初不是说是演的《美人无忧》的电视剧吗,怎么变成了这部电影?”   当时说要借无双楼的时候,确实是议定的拍电视剧。   陆子安打了转向灯,车子平稳地转了个弯:“当时是在拍电视剧,后来导演买下了那个作品的电影版权,就说电视剧和电影同时推出,都在暑期档。”   这可是黄金档啊,他一下子占两个,不怕被撑死吗?   “但情节肯定不会有太大变化吧?不然也不会说电视电影里面都有这一段……”沈曼歌手指头在下巴上划啊划,若有所思:“这样的话,看了剧情精减版的电影的人,还会去看电视剧吗?”   反正,要是她的话就不会去看了。   同一个故事,缩短到九十分钟也能看,扩张到四五十集也能看?   可想而知,那四五十集究竟有多水!   “应该……会有吧?”陆子安并不能太确定。   车子停在酒店楼下,这还是峰会刘主席给他派的车,他离开杭州的时候要还回去的。   陆子安打开车门:“下来吧,公主殿下。”   “嗯。”沈曼歌俏皮地伸手搭在他手上,轻轻巧巧下了车:“免礼。”   这小妮子,陆子安锁了车,拉着她往电梯走:“有不舒服吗?你……”   “师父!”   “师父!”   “师父!”   ……   陆子安后边的话全被憋了回去,讶然回过头,黑压压一片小萝卜头刷刷的格外齐整。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陆子安看看时间,这都快十二点了。   “飞机延误啦,我们九点多到的!”赵崇杉的声音总是最清晰宏亮的。   看到他们以后,沈曼歌已经很乖巧地站到了陆子安身侧,一副温婉的师母模样。   陆子安皱着眉头道:“怎么没开房?没房间了?一个个的在这等。”   “不是呀,我们开了房的……但是咖啡死活不肯进去……”陆阿惠从后边走上前,手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咪:“我说我在楼下陪它好了,他们都不肯,就都一起等了。”   “咖啡?”沈曼歌惊讶地叫了它一声,看着它那样儿就心疼得不行:“哎呀怎么回事,哎哟小可怜……”   听到她的声音,咖啡抬头看了她一眼,委屈巴巴地喵了一声。   伸手把它抱到怀里,沈曼歌摸摸它,下巴在它脑袋上蹭了蹭:“走吧,一起上去吧!”   大概也是折腾的累了,被抱在沈曼歌怀里的咖啡格外乖巧,哼都没哼一句,任她抱上了楼。   赵崇杉还颇为惊奇:“咦,这小家伙,还真认人哈!”   在沙发上坐下,陆子安伸手摸了下咖啡的小脑袋:“怎么把咖啡带来了?”   “这个……师公他们要去旅游,师兄带着小奇奇去北亰了,咖啡留家里师奶说不放心……我们就自作主张把它带过来了……”陆阿惠有点犹豫,看看咖啡有些纠结地道:“我是想着,我们人这么多,肯定可以把它照顾好的。”   重点在这里吗?根本不是啊。   但是陆子安还是只能在心里叹口气:“……嗯,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明天直接走。”   等人都离开了,沈曼歌才一边撸猫,一边看了他一眼:“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呀,他们也是一片好心嘛!”   要是他们把咖啡放长偃,家里没人照顾它的话,她才会更担心呢:“也怪我,当时忙晕了头,都忘了咖啡了……呜,咖啡对不起……”   “不是这个。”陆子安哭笑不得:“咖啡是猫,你知道我们这次去傀国是做什么吧?带只猫去……”   说是文化交流,实际上可以说半是外交性质。   带只猫……   “那怎么办?”沈曼歌有点纠结,下意识抱紧咖啡:“我不想把它放这,我不放心。”   “算了。”陆子安按按额角:“带去吧,我也不放心。”   瞅这小样儿,他伸手捏了下咖啡的小耳朵,手感意外的好。   “哦,宝贝儿,走,妈妈带你吃饭饭去。”沈曼歌抱着咖啡走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陆子安定了定神,打开了系统界面。   这一次,系统升级后,内容反而少了些。   【绑定人:陆子安。   年龄:27。   弟子:24名。   所属门派:百工门】   除此之外,那些什么属性点啊,什么技能啊全都消失了。   “为什么?”陆子安猛地坐直了,翻来覆去将系统看了一遍:“那我要还想兑换东西呢?”   而且还有之前分给应轩他们的点数,难道全都回收了?   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原本也没想过系统会回答,但这一次,系统还真的给了答复:【赠出的点数将永久留存,不会回收,以师徒身份继承点数。】   这是什么意思?   陆子安仔细读了几遍,心跳都忽然加快了许多。   继承!   “意思是说,我的徒弟继承我的点数,我的徒孙继承我徒弟的点数?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升级过后的系统,果然比原来稍微高级了一点,好歹会回话了。   陆子安琢磨片刻,脑海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试探着道:“我想知道,系统是不是通过一次次升级,逐渐变得完善的?”   这一次,系统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点,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是的。】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脑海中思绪纷繁,点了支烟。   打手机啪嗒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吐出个烟圈,压低声音道:“所以,这才是传承的真正意思?”   【是的。】   陆子安翻动了一下系统界面,很多地方都已经点亮,他的技能点虽然没了,但技能页还有,不少技艺都升至了大师级。   他不清楚如今自己的能力如果换算成点数,会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他的目光只是盯在一些依然灰着的地方,默默出神。   对于系统,他并不陌生。   从微末,到如今,可以说,一切荣耀都有系统一大半的功劳。   他想起曾经刻苦学了两年都未有所成的自己,和后来突飞猛进的自己,对系统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一开始,是不是损坏的?”陆子安顿了顿:“或者换句话说,是通过我一次次的升级,进行你自身的修复?”   不然解释不通,系统一路走来的变化。   【是的。】   看到这两个字,陆子安瞳孔微缩,他狠狠抽了一口烟:“你现在,修复好了吗?”   【没有。】   系统似乎也担心他看不懂,耐心地解释道:【说明书就是赋予你的任务,只有这个任务完成了,我才能完全修复。】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指尖在那些灰暗的地方轻轻点过:“点数对于如今的我,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些技能还需要点亮吗?”   【我需要。】   真是直白得可爱。   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啊。   陆子安情不自禁勾起唇,指尖轻轻地在光屏上划了一下:“好,我帮你。”   刚好他原本也想过游艺悟道,倒是刚刚好一箭双雕。   系统的存在,其实于他一直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虽然它不会说话,也没有人类的感情,但它默默的陪伴,曾带给他很多感动。   陆子安看着安静的光屏,在心里默默道:曾经的你,助我出泥潭,将我在人生低谷中拉出来。现在,就让我来帮助你修复吧。   不过也得等他从傀国回来,那便是另外一段愉快的旅行了。   这一晚,陆子安睡得无比踏实。   结果第二天,他是在沈曼歌的惊声尖叫中醒来的。   “怎么了怎么了?”陆子安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老老老老鼠!啊啊啊啊啊啊!”沈曼歌整个人都吓得直哆嗦,直接缩到了他怀里,恨不能变成一小团。   简直了!大清早被弄醒,一睁眼看到一只老鼠跟你四目相对!这根本就是在拍恐怖片!   陆子安睡意顿消,连忙坐起来看了一眼:“哪呢?”   然后视线往下,正正与一脸无辜的咖啡看了个对眼。   咖啡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一爪子按住瑟瑟发抖的小老鼠,往前推了推:“喵!”   给你送早餐呐!快吃呀!   有那么一瞬间,陆子安仿佛看到了它眼里的怜悯。   听说,猫给主人捕活物送给主人,是因为担心主人养不活自己,担心主人饿死……   “真是……谢谢了,但是我们不吃这个的。”陆子安随手拎起块毛巾,将那老鼠捏住,狠狠心,拿东西砸死,直接连毛巾一块儿扔在了垃圾篓里。   沈曼歌已经光速冲进浴室,洗澡去了。   甩着尾巴跟过来的咖啡蹭着他的腿叫了两句,那模样看着还挺委屈。   如何给一只猫上课?急,在线等! 第492章 上下一条心   陆子安想了想,决定先和它讲道理:“咖啡,我们不吃老鼠的,以后别抓老鼠给我们吃了,昂?”   “喵?”咖啡只是叫,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些啥。   得,看来和猫讲道理是没用的。   陆子安洗了个手,打电话让他们今天的早餐直接送房间里来。   “送什么早餐?这屋里还有老鼠呢,我都担心他们厨房里有没有老鼠。”沈曼歌洗漱完走了出来,她是真的被吓到了,直接洗了个澡:“这酒店里怎么会有老鼠,好歹也是个星级酒店,这也太坑了!”   “所以我才让他们送上来啊,再说这老鼠也不一定就是酒店的。”陆子安打了外呵欠:“你看着点,我去洗漱。”   对于酒店的管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如果真的很差,峰会也看不上,更不用说把他安排到这边来。   沈曼歌想想觉得也是,放松了一些:“好。”   酒店的服务态度还是非常好的,陆子安刚洗漱完,早餐就送到了。   “陆先生您好,这是您点的两人份的早餐……”服务员微笑着将推车上的早点一一端上桌。   “谢谢。”沈曼歌等她放完以后,才沉静地道:“你好,我想请问一下,酒店里会有老鼠吗?”   老鼠?   服务员维持着脸上完美的笑容,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我们有每天做好清洁,定期进行各种清理,每层都有专门的装置……是不会有老鼠的。”   “……哦。”沈曼歌这时都有点麻木了,引着她去看垃圾筒。   当看清那包裹在毛巾里死掉的,正是一只可怜的小老鼠的时候,服务员面上的笑容裂了。   “这个,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愉快的入住体验……”   陆子安走了过来,咖啡立刻缠到他腿上喵喵叫。   他低头看了一眼,想了想:“你不用紧张,是这样,因为它是昨天晚上来的,我想看一下监控可以吗?”   “……我请示一下领导。”   最后经过一番交涉,最后是酒店领导亲自下来陪同他们一起去查监控。   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他们也希望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调出昨晚的记录,一直到他们进入房间后都很正常。   过道里一直没有人,但是到了两点半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只猫!   那体型,那神气的模样,沈曼歌一眼就认了出来:“咖啡!”   陆子安哭笑不得,安抚地拍了她一下。   却见咖啡径直从过道尽头的窗口跳进来,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仿佛巡视领地的大佬一般,然后就从楼梯走了下去。   画面迅速切换到楼梯的监控,他们看到咖啡根本不需要走楼梯,直接跳几下,从铁扶手一路跳下去,很快就到了一楼。   看到它出了大门,酒店领导直接道:“快进一下。”   速度立刻调快,凌晨六点左右,咖啡再次出现在大门口,它是跟着人进来的,轻轻巧巧地上楼,然后原路返回。   看着它从窗口跳出去,沈曼歌心都揪紧了:“天哪。”   这可是十楼啊!这小家伙真是胆肥!   “好了,很清楚了。”陆子安无奈地笑了笑:“真的不好意思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领导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真是冷汗都吓出来了啊,连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到位,非常抱歉。”   回到房间,沈曼歌看着正盯着垃圾筒一脸严肃的咖啡真是不知道说啥好了。   “你真的是。”她拿手推了推咖啡的小脑袋:“人生……哦,喵生地不熟的,你也敢到处乱跑,这是十楼哎,你也敢往外跳,你真是胆子肥啊!”   陆子安更忧愁了,伸手揉了咖啡一把:“你这小家伙,真是不省心啊。”   “哎,先吃饭吧。”沈曼歌也很头疼:“等会吃完饭我带它去洗个澡,跟宠物店请教一下怎么办。”   “行。”陆子安洗了手过来:“赶紧吃早餐吧。”   本来准备吃完饭陪沈曼歌一起去的,结果卓鹏打了电话过来,沈曼歌便说她自己一个人可以,抱着咖啡就走了。   “子安。”卓鹏的声音有点奇怪:“你最近看新闻没?”   “没有啊。”陆子安有些疑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卓鹏想了想:“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近期长偃的游客量突然增涨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放暑假了吧,这还是挺正常的。”陆子安倒没往深处想,满脑子只有他的矿:“对了,上次的矿……”   “矿先放一边。”卓鹏笑道:“这事我得先和你报个备,他们都是冲你来的,你等会看一下,这电影马上要播出,噱头虽然没有直指你和曼曼,但是也打了点擦边球,加上你要去傀国,现在各方媒体都憋着鼓劲使劲造势呢!”   哎?   陆子安皱了皱眉:“我去傀国,这造什么势?”   “你不会以为去傀国真的就是去观光吧?”那也未免太天真,卓鹏耐心地和他分析:“傀国和华夏的历史就不提了,之前出了那么多事,想平平静静当旅游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你看能不能尽量不动手,毕竟拿他们材料做的的话,加上又是去考察,我担心到时不好拿回来。”   对了。   陆子安最近忙晕了头,还真没想过这一茬。   难怪傀国热情得过了头,难道他们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还真不好说。   “行,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嗯呢,对了,你在晚会上做的那件《魂灯》我已经安排人过去取了,你就放黄大师那里吧,刚好这是客流量高峰,加一个新作品一定能好评如潮。”卓鹏说完,不等他回答便道:“最近长偃这边倒是也出了不少好事。”   陆子安便从善如流地任他引开话题:“什么事?”   “就之前应轩他们带出来的几个学徒,都已经被人收了,每家都当宝贝似的,还有不少人拎了礼来感谢你,我挑着一些不怎么贵重的礼收了,算是承了心意,毕竟都是这条街上的,太死板也不好看,你觉得呢?”   “嗯,这事你看着办就行。”对卓鹏的个人能力,陆子安还是很信任的。   不然他也不能放心让卓鹏一个人坐守长偃,他们全跑出来。   “行。”卓鹏也不二话,想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哎,你们倒是好,出国的出国,旅游的旅游,个个潇洒的不行。就我一个人被堵在长偃,哪都去不了,各种应酬哎,昨天被拉着走了两摊,喝得我都想吐了。”   百工门如今名气有多大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如果可以,谁不想攀攀交情?   可惜陆子安常年行踪隐秘,官方也有意帮他隐瞒,很多人甚至都不清楚他到底还在不在国内。   之前还能拉着应轩说几句话,拉拉关系,但是应轩年纪小,滴酒不沾,上桌就吃饭,下桌就道别,一点都不符合他们的需求。   于是,最后他们的目光就盯紧了卓鹏……   对于他的悲惨境遇,陆子安非常同情:“哈哈……没办法啊,这些事只有你玩得转,不过酒你不用喝,他们敬他们的,你陪着聊聊还行,酒就算了吧。”   卓鹏真是个妙人,如今长偃这么大摊子事,背后运转全靠他撑着。   想着,陆子安也诚恳地提了一个建议:“另外,你招个秘书,忙不过来就招助理,别舍不得钱,你看现在长偃慢慢地已经发展成规模了,后边还有其他市肯定也会加入的,你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培养一下接应你的人选了。”   “嗯,我已经在安排了。”卓鹏显然也早就想到了,随口道:“不过,之前的那个守旧派不是一直和你对着干吗,听说他们现在人越来越少了。”   重云形象全崩,已经撑不起大梁。   而身份低微者他们看不上,有点身份才气的又看不上他们。   如今长偃上下一条心,水都泼不进,有了百工门的支持,他们哪还会搭理守旧派?   于是守旧派的人越来越少,有去长偃学到了东西回去的人如此这般宣传一番,更多的人蠢蠢欲动。   “这倒是好事。”陆子安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他们能把重心放在好好钻研技艺上,别再整这些有的没的了。”   “我觉得不会有了。”卓鹏想的很清楚:“他们现在虽然还在坚持,但也已经和你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了,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看着处理的。”   “行。”   然后卓鹏便例行公事地将公司的事情也和他讨论了一番,很多文件如今都是由卓鹏代签的。   陆子安只偶尔提出一点建议,其他的都认同了卓鹏的处理办法。   挂了电话,陆子安回想起当初和卓鹏的第一次见面,不得不说,卓鹏的进步真的非常大。   从当初的郁郁不得志,到如今的独当一面,其中艰辛不足与外人道,但他们心里都懂得他们究竟舍弃了什么,才迎来了今天。   午饭是所有人在一起吃的,官方也派了人来。   陆子安端起酒杯,声音沉静:“下午就要去傀国了,这虽然只是去考察,但我希望你们都明白,我们代表着的是我们的祖国,不说多了,就一句话:别丢人!” 第493章 神秘感   “是!”所有徒弟眼睛里都闪动着激动的光芒,一个个兴奋得不行,纷纷举起酒杯:“我们一定会努力哒!”   气氛很热烈,陆子安心里也很满意。   年轻人嘛,就是要有朝气。   傀国人一向以守礼出名,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还很早,他们安排的人员已经到了酒店,全程不需要他们费一点心思。   但是陆子安没有想到的是,刘主席和几位领导都会来给他送行。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众工作人员,都是些峰会期间见过的熟面孔。   虽然他们不能送他进去,但陆子安也很清楚,这就是给他壮大声势来的。   吉川未裕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看陆子安的眼神难免也带了一丝谨慎。   据他所知,华夏的国情向来都是对工匠不甚在意的。   华夏地广物博,陆子安虽然有些才华,但依然无法摆脱工匠的身份,他是凭什么能得到国家如此看重?   就凭着那《月魄》吗?可那不是已经把图纸给了他们,他莫非还有后手?   越想越觉得像,吉川未裕面上不显,但私下还是把白木由贵叫过去敲打了一番。   航行中并没出什么妖蛾子,为了安全起见,吉川未裕到了后便和陆子安道了别,没和他们一起走。   陆子安还是很能理解的,而且他和这位首相先生也不熟,他不一起反而好些。   “陆大师。”白木由贵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柔声道:“非常欢迎您来到傀国,我是这次负责您行程的白木由贵。”   伸手与他轻轻一握,陆子安笑了:“白木先生,我记得你的。”   别,你千万别记得我。   白木由贵悚然一惊,上次被他坑得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当真是又爱又恨,各种情绪在心中交缠。   不过毕竟是专业的,他还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温声笑道:“那真是好极了,下面由我来向您介绍一下这为期半月的行程安排……”   首先是让他们休整一天,这期间不限制他们去哪里,只要第二天准时回到酒店就行。   然后就是各种地方参观浏览,这一切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最后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都安排在了他们的工厂里。   “工厂?”陆子安谛笑皆非,有些不解地道:“去工厂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白木由贵一脸茫然,一问三不知:“可能是想和您交流一下制作家具的思路?”   这么说的话,倒也说的通。   毕竟兰亭雅舍可真的是在陆子安手中生生被提成了一个低奢品牌,格富格调,许多人都以拥有这样一套高端定制的家具为荣。   如今不少傀国人,甚至不惜重金,远赴华夏,就为了一个兰亭雅舍的排号牌。   陆子安想了想,还是能接受这个说法的:“好的,明白了。”   已经做好了各种被刁难的思想准备,白木由贵甚至连各种道歉鞠躬都准备好了,结果被生生憋了回来,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怔了怔,他才喜笑颜开地道:“嗯嗯,那我们出发吧?”   从机场出来,白木由贵一直保持着好心情,指着前边那一队车队道:“马上就到了,陆大师。”   陆子安循声望去,冷峻的侧脸刚暴露在阳光下,四周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   现场多半是女孩子,但男的也不少,甚至还有些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年轻人看到他都是极度兴奋的蹦蹦跳跳,但是年长者看到他,都是皱起眉头,上下打量。   那表情实在太丰富,明眼一看就知道他们心里在说:噫,怎么长这样,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   很多人虽然在电视报纸上有看到过陆子安,但他们并不太相信。   本来嘛,亚洲四大邪术之一,就是华夏的PS,更何况他们也听说过,在华夏,很多男艺人上电视也是要化化妆滴!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们很多人都认为,陆子安其实长得很丑,帅气外表全靠PS强撑。   于是此时看到真人,那种冲击力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   “#¥@#¥¥%#@#¥@#!”   不止是挥手,后面甚至还有举牌子的,要是来点荧光棒,就真的可以直接开个演唱会了……   陆子安面不改色地大步走在前头,坐进车里以后,才不动声色地道:“可以说很可怕了。”   “他们在说啥?”沈曼歌并不懂日语。   旁边的白木由贵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认真地翻译道:“他们说想嫁给陆大师。”   嘶……   沈曼歌回忆起刚才热烈的场面,有点牙酸:那里头,可有不少汉子呐!   啧啧啧,真可怕。   在国内她的情敌千千万,但好歹都是妹子,这出了国可了不得,情敌还得加上男的!   她摸了摸咖啡的小脑袋,蹭了蹭:“呜,咖啡我还是爱你好了!”   咖啡很享受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尾巴在她脸上扫啊扫。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下午傀国所有通稿都出来了,占据页面最多的,竟然不是陆子安。   “这是啥?”   “哇,师娘你出名啦!”   “总感觉天天都被刷新世界观,傀国人民怎么会酱紫?”   众徒弟纷纷表示惊奇。   陆子安奇怪地打开手机一看,脸都绿了。   【纯洁又可爱,长得好漂亮啊!】   【简直我心中女神,求二次元大佬以猫妹为人设出画啊!】   【抱着可爱的猫咪的妹子,可以说超级可爱了,请问她是谁?】   然后下边有人知道沈曼歌的,给他们科普了一下锦鲤小公主的光辉事迹。   在得知沈曼歌不止是人长得漂亮,还是个学霸,难得的是极具才华后,许多人都陷入了疯狂。   各路媒体争相报导,但凡转发了一点沈曼歌的照片的贴子,当即就会飘红。   这样的人气真的是傀国许多偶像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众人艳羡的同时也有些小嫉妒。   然后就有人扒出来她和陆子安的关系,故意写得有点难听。   原本是想引导舆论,结果却没想到人们的思路简直曲折到离奇。   【以前看过华夏的很多故事书,一直觉得他们是编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啊……】   【我也看过啊啊!那个蝴蝶的,还有赶牛和织布的!超美的!】   【抱歉,你这样说出来,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有啥好美的。】   【……】   “怎么了?”沈曼歌见他面色不大好看,抱着咖啡走了过来,看了一眼,乐了:“哈哈,这是牛郎织女吧?还能这么说,真是厉害了。”   陆子安揉了她头发一把:“不生气?”   他们把她说得跟个花瓶似的,好像她是依附着他的莬丝花一样,他很不喜欢。   曼曼根本不是那样的!   “不生气啊。”沈曼歌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他们怎么说不要紧,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就可以了。”   这倒也是。   受网络影响,傀国第二天早上的报纸上,也大篇幅地介绍了沈曼歌。   但没想到,此举反而引来了很多人的不满。   因为他们不明白,网络与报纸的受众完全不一样。   看报纸的人都较宅男宅女更成熟,他们很多人之所以买报纸,是因为对陆子安感兴趣。   可是因为介绍陆子安的信息并不全,这样在各报社的无意中,陆子安反而有了一种神秘感。   今天是自由活动的第一天,陆子安和沈曼歌感觉不需要倒时差,便决定一起出去逛一下。 第494章 庭院的院   因为都是亚洲人,加上近年来傀国的华人还是挺多的,所以陆子安他们出去并没特别显眼。   为了安全起见,陆子安和沈曼歌还是都戴了幅眼镜,略微修整了一下面容,看上去便和平时有了些差别。   “哎?师父,为什么你们不戴副墨镜,搞个口罩什么的?”赵崇杉笑嘻嘻地道:“那样感觉更保险啊。”   沈曼歌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又没开车,谁走大街上戴墨镜啊,那简直是在呐喊:快来看我快来看我!不过口罩倒确实可以戴一下。”   “嗯,傀国最独特的地方,就是爱戴口罩,不但冬天戴,夏天也戴,而且不分男女老幼,几乎全民皆戴。”陆子安笑着拿起一个口罩戴上:“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戴口罩出去都是很保险的。”   说完,他朝赵崇杉他们挥挥手:“随便去玩吧,记得回来睡觉。”   白木由贵表示很纠结,他到底是跟着陆子安他们走呢,还是跟着赵崇杉他们去啊?   一边是狗粮,一边是狼崽子,哪个都不好惹,心好累!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子安顿了顿:“白木先生,你不用跟着我们,这样反而更明显,你看着点他们,别让他们惹事就好。”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白木由贵也不是非得凑上去做电灯泡的,爽快地答应下来。   沈曼歌挽住陆子安的胳膊,这才算是清清静静地出了门。   傀国一直以来以干净整洁闻名,耳听为虚,如今亲眼见到了,才终于明白究竟有多干净。   整洁的街道,一眼望过去看不到一块碎纸片。   雨季刚刚过去,便迎来了盛夏。   两人没有什么目的地,就这样随性自然地在街道上行走。   车站上总是有着很多穿着和服浴衣的女子,浴衣上染着细碎的樱花,看上去颇为精致。   三三两两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里流淌着欣喜的笑意。   沈曼歌一边看景,一边看人,目光在那些浴衣上顿了顿,默默往陆子安身边靠了靠:“子安哥,其实我觉得挺可惜的。”   “可惜什么?”   “你看,华夏有那么多古装,各种朝代、各种款式,精致繁复或者雅淡清冶,各种风格的都有,但是很少有人穿上街。”沈曼歌走了很远,依然回头看向车站:“就算偶尔有人穿着上了街,也总是有很多人指指点点,但傀国的话,她们穿和服上街,好像并没人感到奇怪。”   陆子安闻言,目光轻轻划过众女子:“其实他们平时也很少穿和服的,一套和服非常贵,她们很多只有成人礼的时候才会穿。”   “可是……”   “今天会穿的话……”陆子安他们这时又经过一个车站,又是很多穿了浴衣的女子:“七月……可能是花火会吧。”   在七月的傀国,有着非常热闹的花火会。   根据他之前无意中看的资料,陆子安想了想:“应该是秋田县的“全国烟花大赛大曲烟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我们也去看吧?”沈曼歌有点兴奋地道:“上次长偃的橘子洲头烟火大会我就去看了,超级漂亮的呐!不知道傀国的怎么样!”   “应该也不错。”陆子安笑着看她:“想去就去吧,这是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烟火师亲手施放高空烟火的烟火竞赛大会,在傀国的烟火竞赛大会中高居顶峰。综合获胜者将被授予内阁总理大臣奖。烟火师们将他们倾力之作连续施放于高空,应该很美的。”   内阁总理大臣奖!?   沈曼歌忍不住有些咂舌,笑叹道:“太夸张了吧,不过是场烟火会而已哎……”   “这是他们的习性,对工作的态度非常认真的。”陆子安环顾了一下四周:“你要不要去买套浴衣?前面就有一个高级浴衣店。”   “不要了。”沈曼歌笑眯眯地悄悄指了一下前方的几个小女生:“你看,她们的衣服,和汉服像不像?”   那是巫女服,宽袖长袍,在这炎夏里虽然厚实了些,但和汉服确实有些相似。   “她们能穿这样的衣服,我看我穿汉服也可以的。”沈曼歌皱了皱鼻子,俏皮地道:“反正,我还是想穿我自己带的衣服。”   陆子安哪能看不透她的那点小心思,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头。   其实,华夏也是有巫的。   巫术,最早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夏朝。   由于当时物质匮乏,人们对大自然抱着崇拜的心态,并将自然界拟人化,企图与自然界中的神灵进行沟通。   为了满足这一需求,逐渐出现了巫师这样的工种。   巫盛行于殷,能交通天地鬼神。   人们敬巫,更怕巫。   初时受万人景仰,后来坑蒙拐骗者居多。   随着历史的演变,巫的地位一降再降。   尤其南朝时,出现的第一巫蛊大案,牵扯到了身份不明的皇太子,闹得满城风雨,更是将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以史为鉴,后来历代皇帝,最是提防巫蛊之术。   如今很多穿越小说里,但凡宫斗必有巫蛊,随便扎个小人都能弄死一国太子,虽然夸张了些,但也可见宫中对巫有多防备。   于是,后来的巫术便慢慢变了。   《周礼·春官·女巫》曰:“女巫岁时祓除衅浴。”   后有王羲之《兰亭集序》开篇即云:“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这期中的演变,便已经说明,原为巫女为了祓衅而沐浴,后面却逐渐演变成了民间风俗。   即三月上巳节之类,巫术色彩已淡,反而成了曲水流觞之类的雅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冽,听起来像是在夏日里喝了一杯冰水,无比惬意。   “原来是这样……”沈曼歌想了想:“不过我没仔细看过,历史上好像没什么非常有名的巫女,反而傀国倒是有一个,桔梗,你听说过没?”   “《犬夜叉》?”陆子安失笑:“你倒是会挑。”   “哎呀,你肯定也看过!”沈曼歌扑腾着:“说嘛,你喜欢谁?我喜欢杀生丸!啊啊啊!冥道残月破!”   这一道低喝,引来不少人带着笑意的回望。   两人转了个弯,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看到前面有很多帐蓬连接在一起,一整片看上去颇具规模。   “这是在干什么呀?”   陆子安想了想,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这是傀国的市集吧,手工艺品市集【庭院的院】,还挺有名的,我们从正门进去看。”   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公园。   那些帐蓬就搭在公园空旷的草地上,人还挺多的。   他们转过去后,发现人更多了。   这样的市集,傀国经常举办,他们运气挺好的,这次的市集算是水平比较高的,聚集了陶瓷、木工、玻璃、铁器、皮制品等95位当红手工作家。   “十号十号呀!快去排队!”   有人低声念叨着匆匆走过,直奔十号。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倒颇为好奇:“十号这么火吗?”   站在他们身侧的,是一位华夏人,听到沈曼歌字正腔圆的中文,颇为惊奇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是挺火的,十号店铺是阿布先生的,他在sns上提前做了预告,今天是发号码牌进场。先取号码牌者先进呢!”   “不限人次?”   “限的,一天限96张牌,就是只能进去96个人,每个人限购2个。”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莫名自信呢,一点都不愁卖不出去,倒是和我们家陆大师有点像。”   莫名被点名的陆子安目光顿了顿,认真点头:“是的。”   人们大概都有种从众心理,觉得这么多人排队肯定是很好的。   结果他们刚走到跟前,前面发号码牌的已经走了。   有人懊恼地道:“才十分钟不到呀,怎么号码牌就被领完了呀,真是的。”   但是虽然是这样说,排队的人依然没走。   毕竟,虽然没有号码牌买不了东西,但他们可以看呀!   陆子安和沈曼歌不动声色地排到了后面,不知道这位阿布先生,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而陆子安则想的更多更远:“如果,我们也能多举办一点这样的市集呢?”   华夏也经常有赶集一说,不过平时老百姓买的都是些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   如果集市提高一点档次换成工艺品呢?就像长偃的古玩交易区一样?   越想,越觉得可行。   子安他当即发了信息给卓鹏,说了一下这里的所见所闻。   卓鹏刚好在开骨干会议,直接在会上提问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综合所有数据及建议,他认为这种活动可以办。   【以百工门如今在业界的声望,我觉得这事极为可行。】   他们如今长偃这一条容纳了各行各业精英的文创街,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甚至根本不需要去外边找人,站街头吆喝一嗓子,分分钟把市集挤满!   以前默默无闻的,可以有更多展示自己的机会,各种精巧的小玩意,不怕他们不喜欢。   而且游客的话,逛多了总会买点东西的。   卓鹏的办事效率,向来是陆子安最喜欢他的一点。   短短的二十来分钟,他直接敲定了时间地点和参加市集的人选,同时也拿出了他爷爷坐镇。   最大的噱头,便是卓老爷子亲临现场!   而更大的意外是,西泠五老在听卓老爷子说了这件事情后,竟然亲自给卓鹏打了电话,说他们也来。   听了卓鹏汇报的结果,陆子安颇为意外,也感到惊喜,不过他没打算直接参与:“你看着安排就好,我这马上进去了,回来我们再详谈。” 第495章 不一样的陆大师   “嗯,行。”卓鹏也没有多说,只淡定地道:“你放心玩吧,我会把这事落实妥当的。”   挂了电话,卓鹏目光在白板上写着的市集前,加了两个字。   创意。   “创意市集?”秘书呢喃着。   “对,创意市集。”卓鹏拿着笔,涮涮画了一个大概的模拟图:“可以在这一片划一块地出来,这一块留给志愿者们摆摊,他们想卖什么卖什么,不限制,唯一的要求就是全手工。”   真正的手工作品,以独特、创意为噱头。   这才是真正的全民参与!   “另外,信息部也运作起来,大家要具备互联网思维,以“电商+市集”的运营平台为基本,汇集“复古、手工、原创、独立设计”等概念的非标准化产品,这才是我们创办市集的主要目的。”卓鹏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目光炯炯:“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今天会议暂时先到这,散会。”卓鹏一挥手,会议室里的人很快便离开了。   傀国的市集吗?他还真想去看一看呢……   此时陆子安和沈曼歌正步入十号铺面,简单干净的小铺面,其实内里非常普通。   店铺两边都摆了一排排的原木架子,没有刷漆的木板显现出它本身的色彩,在隐约透进来的阳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一个个瓷器就这样排列其上,每两件作品中间的距离竟然都是相等的。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像是一帧静美的油画。   是的,十号店铺的阿布先生,是走复古路线的,他的作品以浮雕盘子最为出名。   架子上已经空了不少,显然这都是被有号码牌的人买走了。   守在门口的人严格地限制着店铺里的人数,只有出去一个人,才会放一个人进来。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欣赏着作品,偶尔低声探讨一下哪个盘子更美。   陆子安和沈曼歌一前一后,慢慢地前行。   这些作品,个人风格极重。   每个盘子都非常有特色,有些周围雕刻橄榄枝,玛格丽花等纹饰。   阿布先生自己调配的灰色和珍珠灰高档感十足,可以想象得到,当它们配上食物会有多么精致。   “这盘子感觉挺古朴的。”沈曼歌没有贸然伸手去拿,但看看薄厚也觉得这盘子必然不轻:“但太重的话,实用性不高,可能更适合摆在酒店或者比较台上。”   陆子安嗯了一声,低头去仔细看一个有着螺旋花纹的碗。   “你看,这些作品,主要都是运用手拍模具和雕刻成型的。”   “呃……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真看不出来……”   陆子安笑了笑:“根据线条走向看的,这种线条和弧度的质感,机器做不出来……”   他顿了顿,又摇头笑叹:“这种盘子看似简单,但其实做起来很麻烦,因为它很平,而且细节太多,不良率一定很高。”   “这位先生像是内行啊!”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个中年男子走到陆子安身边,噙着浅笑道:“先生也是华夏人?”   他打量陆子安的同时,陆子安也在打量他。   这人穿着一身复古的和服,这么热的天,却连领口都非常整齐,很显然,这是一个严谨到近乎苛刻的人。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来搭话了,按理说,这种人一般不会轻易与别人交谈才是。   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先生也是?”   “哦,我不是,我是傀国人。”男子伸出手笑道:“你好,我是川口佐波,45岁,我是刚才在二十七号店铺那里,见到了一位你们华夏的大师。”   华夏的大师?   “陆……临渊。”陆子安与他握了握手,临时说了自己的网名:“二十七号店铺吗,好的,我晚点去看看。”   “啊,你也姓陆?”川口佐波又笑,但这一次笑意却并未达眼底,看着陆子安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华夏姓陆的大师很多吗?”   这让他怎么说呢?   “……算是吧。”   川口佐波再一次打量了陆子安一遍,这一次,便带了些慎重和审视。   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怎么瞧着,这个年轻人,和电视里那个人更像呢?   他冷不丁地道:“陆先生,你有没有听说过无双公子?”   “……”   旁边的沈曼歌忍不住闷笑,斜睨着他:看你怎么说!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陆子安的腹黑度,他不紧不慢地点点头,煞有其事地道:“我听说过啊,他很不错。”   川口佐波却皱了皱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有时候,名气是可以被炒出来的,像偶像天团一样,炒炒热度,也就出名了。”   你才炒呢!沈曼歌当即就想跟他吵起来,却被陆子安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子安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不动声色地道:“哦?川口先生见过他?”   没见过你这样瞎评论,总归是不可信的。   “见过。”川口佐波眉头皱得更紧,似乎颇难忍耐:“刚才就见到了,此人是我所见过的最狂妄、最……嚣张的人,所谓的清风朗月的品德他一概没有,高人的气质更是全无,真是糟践了《月魄》!果然年纪太小,承不住事!”   沈曼歌默默地看着他:这位先生,你知道你吐槽的这个人就站在你面前吗?   而陆子安则比她想的更深远一些,目光微暗,他顿住脚步:“川口先生的意思是,二十七号店铺的那位陆大师,自称是无双公子?《月魄》的创作者?”   这一次,川口佐波回答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他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心中积压着无数怨怒却又强行压下的模样,最后轻轻吁了口气,露出一抹浅淡至极的笑容:“是。”   那一抹淡笑,里头没有一丝向往之情,只有满满的讥讽。   陆子安脚步一转,便往门口走去,川口佐波并没发现,依然跟着他走:“容我猜测一下,川口先生今天是特意为了陆大师来的?”   “是啊。”川口佐波有些自嘲地道:“太有名气啦,听说他来了,我才专门换了衣服赶过来……”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这次见面非常重要,谁会穿和服逛市集?他都热得快中暑了。   要不是实在气得不行,他也不会跑来阿布先生的店铺平息怒火。   阿布先生的作品,永远都是最费心思的,随便哪一个杯盏,都能看出其中满满的诚意,看了就下火得很。   “川口先生,无双公子的确是非常好的。”陆子安唇角的笑容不变,眸底却已现肃杀:“相信我,你会见到一个不一样的陆子安。”   “你是华夏人,自然帮他说话。”川口佐波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遇到个同道中人,却不料也是个被陆子安洗了脑的,当下兴致全无,摆摆手就想走:“你要是见到了陆子安,告诉他,不必张狂,我傀国才华横溢者众,等着他上门……哦,百工门的行话是递帖子是吧?呵。”   陆子安目光一厉,声音虽然未变,但却多了一丝强势:“他做什么了?”   “做倒没做什么。”川口佐波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幕,依然气得指尖直发抖:“他只说了一句话。”   那个张狂的青年,就这么站在人群之中,当着店铺主的面,眉目讥诮:“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乍然听了这么一句,陆子安真是哭笑不得。   敢情这位冒牌货,还是个中毒颇深的中二病患者。   但是这么聊着,川口佐波却到底是没能离开。   看着周身满布肃杀的陆子安,他心头也思量开了。   怎么看上去,这位先生比他还生气的样子?   是错觉吧,这一定是错觉。   陆子安进了二十七号店铺后,直奔被人群围住的青年而去。   里面传来的说话声无比清晰:“这种就是黑绘啊,不过如此,你见过彩绘吗……”   “那是莳绘。”陆子安冷不丁地打断了他,成功吸引了那个人的注意力:“陆大师博学多才,难道这都没听说过?”   他这话着实难听得很,那位大师哪受得了这刺激,当即就转过头来。   看清楚对方的瞬间,那人愣了三秒,哎呀一声,直接一蹦三尺高:“鬼呀!”   很显然,这人认出陆子安了。   认识就好,也省得他再费力气去解释。   还想跑?   “我才觉得我见鬼了!”陆子安一把扭住这人的手臂,阴恻恻地笑道:“解释一下?陆……大师?”   当水货遇到正品,当冒牌遇到原装。   陆子安手上逐渐用力,慢慢将那人压向地面。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陆大师放开我啊啊啊啊!”这人哀声求饶:“我只是装个逼,没想干坏事的!就是他们太嚣张了,我一时没忍住!”   周围的人已经全都傻眼了:这,到底咋回事儿呀!?   川口佐波更是目瞪口呆,他的中文说得贼熘,自然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瞪大眼睛一副见鬼了的神情盯着陆子安:“你,你,他……他到底……”   陆子安松开手,那人嗷地一声跳起来,挺起胸膛:“好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直接说了!我是假的,这才是真正的陆大师!” 第496章 后会有期   错觉吧?   还是他们没睡醒?   见众人跟呆滞了一般,死命盯着他看,陆子安迟疑了几秒,伸手摘下了口罩和眼镜。   “……”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那是一种空气凝固、思维停顿的静寂。   直到有人用傀语低低地惊叹了一句:“这么年轻的吗?”   众人才仿佛猛然活了过来,纷纷拿目光进行着交流。   【喂,怎么这么年轻,还真是个不满三十的小伙子吗?】   【而且也很有气质,跟刚才那个说大话的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这倒有点符合他的名声了,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这样的窃窃私语,初时还只在心里酝酿,后面终于有人崩不住说了出来。   “这么年轻,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人都站眼前了,那《月魄》就是他做的吧……”   没等陆子安他们说话,川口先生他们已经就陆子安的年龄问题起了争执。   不过每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好像这样别人就听不到了一样。   沈曼歌往陆子安身边靠了靠,压低嗓子道:“怎么他们对你的年龄这么在意啊?而且刚才这位川口先生自我介绍的时候,还带了年龄,也是乱奇怪的。”   她以为,他们更该在意的是子安卓越的技艺才是。   “这其实很正常。”陆子安微微侧身,附到她耳侧轻声道:“傀国一直以来是一个等级非常森严的国家,即便是明治维新之后取消了不同阶级在身份上的不平等,傀国人也依然会倾向于在法理和人伦上平等的所有人当中分出一个秩序。”   “而这个秩序的基础,其实是一个非常普适的标准,就是年龄。”陆子安眉眼清冷,却没太多的情绪:“傀语到今天依然保留着非常完备乃至于复杂的敬语系统,足以说明这一点,他们无法接受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比自己有更突出的成就,更倾向于论资排辈。”   沈曼歌睫毛微微颤动,若有所思:“这倒是和之前的守旧派提出的观念差不多。”   不过不同的是,华夏的守旧派原本根深蒂固的观念,如今在陆子安这泥石流的冲击下已经垮的差不多了。   如今的守旧派已经只剩了个空壳子,被蚕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但是傀国人不一样。   他们对于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情有很强的执着,热衷于根据对方的年龄比对对方的成就,来初步判断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沈曼歌表示很可怕:“为了熬资历而熬资历,这简直太可怕了。”   所以也就能够想象得到,像陆子安这样横空出世的奇才,对傀国这些创作家会带来多大的精神冲击。   按他们的习惯,以年龄来排辈的话,该是陆子安对他们用敬语。   可是,若是论资历,他们又该对陆子安用敬语。   这太为难了。   最终,川口先生他们大概是讨论出来了,神情严肃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   这个称呼一出口,陆子安便明白他们已有决断。   果然,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惊奇以外,又多了一丝感叹。   “请问陆大师会如何处置这个人?”川口先生犹自恼恨不已,盯着地上的青年眼睛都要冒火了。   “哇,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呀?”青年瞪大眼睛,似乎很是恼火:“我又没干坏事!陆大师都没生气,你着什么急啊,真是皇帝不急……”   冷不丁地,旁边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生气了的。”   “嘎?”   陆子安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地道:“你冒充我,败坏我的名声,我生气了。”   “哎,这个我可以解释的!”青年连连摆手:“你不知道,你来之前,他们就在说我们华夏近百年来倍受欺凌,所以非常自卑,之所以把你推出来,就是为了掩盖我们民族的劣根性和深深的自卑感,哎呀,我这暴脾气,我一时气愤,就干脆冒充你甩他们一脸了。”   后来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位冒充者以一敌十,嘴炮之能无人能挡,活活把川口先生给气跑了。   傀国人其实还真是挺喜欢这样背后议论议论的,不过意外的是被人听到了而已。   因此众人也无从辩解,面色都有些讪讪。   “还有哇!”青年似乎生怕挑的事不够多,还连带着比划道:“他们还说我们一点都不谦虚,如今行事愈发张狂……”   “陆大师!”川口先生面带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道:“我们没这么说过!我们只是说你国人有点自卑而已!后面的都是他自己添的!”   被人当面挑破,青年咂咂嘴,不吱声了。   哎,想点火来着,没点着啊。   这人刚才不一副隐忍的模样嘛,怎么不继续装下去呢?   陆子安打量他几眼,倒有了点兴致:“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我叫熊赢尔,就是要赢你的那个意思。”熊赢尔拉拉衣领,字正腔圆:“来傀国留学的。”   “嗯。”陆子安目光淡淡地掠过他,看向川口先生一地人。   不知怎地,川口先生感觉这一幕颇为熟悉,心里隐约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好像,刚才听他说二十七号店铺有位陆大师以后,这个陆先生也是这眼神。   “我们自卑?”陆子安挺胸抬头,傲气凌人,当他的气势外放,竟无一人能摄其锋:“我们每一位华夏儿女都是傲骨铮铮的铁血儿郎!我们的字典里,自卑的含义与别人以为的自卑完全不一样,我们眼里只有第一!即使是第二,我们也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这,就是我们的“自卑”!   川口先生脸色苍白,看着气势凌人的陆子安,只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怎么,这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陆子安可是被人抹黑了形象,怎么都不处理,反而直接驳斥他们的观点?   而且,第一……   呵,第一有这么容易吗?说得跟第一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样!   但是傀人骨子里不愿与人争斗的习性,让他下意识低下了头:“嗨!”   说完他就后悔了,感觉像是示弱了一样。   可是他想要挽回时,陆子安已经重新戴上眼镜和口罩,彬彬有礼地与他们点点头告别:“后会有期。”   递帖子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干的,不符合他的身份。   不过这事儿,他记下了。   熊赢尔喜笑颜开,狐假虎威地站直身体,嘿嘿一笑:“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不打你们呀,嘿!大爷我是礼仪邦,只用唾沫不用枪!”   狠话没放完,后脖颈被人拎住了,他几乎是被陆子安单手拖出去的。   哎哎哎?熊赢尔手舞足蹈:“放开我,哎呀,怎么回事!大师我们是一伙儿的呀!”   “谁跟你一伙的。”沈曼歌瞪了他一眼:“闭嘴!不许说话!”   凶神恶煞的样子,看上去比陆子安还可怕。   熊赢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倒真闭上了嘴巴。   将他拖到一隐蔽的地方,陆子安松开他。   本就没站稳的熊赢尔直接摔地上了,他倒精乖,直接抱上了陆子安的小腿:“陆大师,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也听到了,都是那些人说话太过分了我才……”   “但这并不能掩盖你冒充我,坏我名誉的行为。”陆子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站起来。”   熊赢尔啪地一声站直,向大佬低头:“嗨!”   “专业是什么?成绩如何。”   “哎,我爸给我报了个垃圾专业,混日子咯,反正这边儿的傀国妞儿还不错,我无所谓了,天天混。”熊赢尔嘿嘿地笑,甚是猥琐。   “……”陆子安颇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很好,你走吧。”   幸福来得太突然,熊赢尔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过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嘿嘿笑着挥挥手:“拜拜!陆大师我超喜欢你的!”   沈曼歌皱起眉,很不认同:“就这么让他走了?”   陆子安但笑不语。   然后,他们看着熊赢尔从这里跑出去,快进巷道的时候,不知哪儿冲出来两个人,直接将他扣住了。   从接近到逮住他,前后不到三秒。   那两人朝陆子安点头致意,押着熊赢尔就走,很快就消失了。   “哎?这,怎么……”沈曼歌傻眼了。   “你以为让我们俩出来,就真的只有我们两个?”陆子安递了个眼神过来:“不要这么天真。”   更何况,熊赢尔干的是什么事?   华夏是安排了人在他身边的,傀国自然也少不了。   他这行为说得好是打抱不平,说的不好,就是抹黑华夏。   一举得罪两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你怎么……”刚才不说……   陆子安微笑,一派风清朗月的大度随和:“我们的人,处理自然只能由我华夏来,交给川口他们?开什么玩笑。”   “另外……”他顿了顿,眼底漾起一丝笑意:“这熊赢尔本性虽然不坏,但太熊了,皮过了头,给个教训也是好的。”   那一瞬间,沈曼歌仿佛听到了一句提示音:叮!您的好友腹黑陆上线了!   陆子安正准备说话,手机却响了。   这电话卡还是白木由贵给他的,他接起来:“喂?”   白木由贵整个人都是崩溃的:“陆大师,你你你在哪儿呀?我这儿出事了……”   这才第一天呐!   说好的友善的交流呢?为什么感觉是来砸场子的……   特么的,他的心好痛啊…… 第497章 双赢与共赢   虽然有点意外,但陆子安也没太紧张:“出什么事了?”   白木由贵满头是汗,急得说话都有些费劲了:“他们不知道怎么认识了舟川大师,现在去了大师的工作室,我拦都没拦住!”   二十几个人,去势汹汹,他根本挡不住这么多人。   好不容易回去叫了人过来,却发现他们自己打车走了。   “都去了?”陆子安有些讶异。   “是啊,都去了!一个没剩下!”   “哦,那就没有关系。”陆子安放下心来,淡定地道:“你别太担心,既然他们都去了那就没事的,有人能控住场面。”   如果只有赵崇杉这几个人去了,他恐怕真的会担心,但是陆阿惠他们也去了,那就说明他们确实是做好了准备去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但是他相信他们是有分寸的。   这群狼崽子虽然混账了点,但他的话,他们还是很听的。   听了他的话,白木由贵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这样吗?”   为什么他不怎么敢相信呢?得到肯定的答案,白木由贵便说放心了挂了电话,然后礼貌地道:“请尽量快一点。”   陆子安和沈曼歌此时正在各店铺里观赏,期间也挑了些零碎的小玩意。   太重的就没买了,不方便拿。   这样新奇的体验两人都挺感兴趣的,直接将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川口先生一行抛在了脑后。   “我们不去打招呼吗?”   川口先生压低声音:“怎么打?他们是情侣。”   电灯泡那么好当?不怕被烧死吗?   这时陆子安两人走进了四十七号店铺,川口先生看了一眼,略踌躇地停顿了一下。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都有些神色尴尬。   因为这店铺,是卖女性饰品的,陆子安进去还可以说是陪女朋友,他们这一大群大老爷们……   但是都跟了这么久了,难道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   “不管了。”川口先生强忍着臊意,压低嗓子:“反正刚才那件事情我们解释过了,等会好好说一下,应该可以请得陆大师跟我们前去探讨技艺。”   众人默不作声,用眼神表达着: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的,然而跟了一路,你也没鼓起勇气去打扰他们。   “这里也有簪子呢。”沈曼歌一进去就眼前一亮。   这是一间手工艺创作者的店铺,风格极为清新,但是进来的人却极少。   沈曼歌仔细走过去看了一下,当即明白为什么人会这么少。   这间店铺内,卖的小物件上竟然全都镶嵌着珠宝。   “你好。”这间店铺却是有店员的,长相甜美的女子微微行了一礼:“请问你想试戴一下吗?”   沈曼歌此时正在看的,是一个八重桜的花簪。   说不出是什么材质,花瓣通透而鲜艳,但又没有金属的质感,反而有一种文雅细腻的柔软。   “好。”沈曼歌伸手将它拿了起来,发现这花瓣确实是硬的。   当她拿到手中后,才发现这花簪上不止三朵花。   在这三朵盛开的花朵下面,还有几个花苞。   它们微微下垂,晃动间花瓣微微舒展,花心的珠宝若隐若现,倒真是别具风情。   这种设计,倒确实挺新鲜的。   沈曼歌配合着店员将它插进了她的发间,娇艳的花朵,衬着她如花侧颜,当真是美不盛收。   那是一种介于成熟与天真之间的朦胧美,既有春花之娇,又有夏花之艳。   “很合适呢,非常适合小姐。”店员真心地赞美道。   若年长几岁便显得太幼稚,年轻几岁又压不住这花簪的华丽,当真是刚刚好。   陆子安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买了。”   整个店铺的发饰,都是这种风格。   但基本都是以花为主题的,只是运用了各种技艺,将其拆分再组装,最后成了精妙的设计。   “喜欢就买了。”陆子安看着这些小清新的设计,虽然说不上多喜欢,不过沈曼歌戴着确实还不错。   “不了。”沈曼歌把玩着手里的这支花簪,微微一笑:“款式都差不多,我拿一件就好。”   很多颜色太艳的,并不是那么好搭衣服。   毕竟傀国人可以拿来配色彩鲜艳的和服,而她的汉服却更多的是素色。   不过两人出来的时候,沈曼歌忍不住低声道:“这个花簪,给了我一点灵感。”   “怎么说?”   “簪子这种传统饰物,极具东方古典神韵,我见过很多种,但以花为题,当真是第一次看到处理得如此清新自然的……”沈曼歌神色间有些痴迷:“我在想,如果这些花朵,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呢。”   当一个人淡如菊的女子,行走在烟雨江南的小巷里,游人从她身边经过时,无意间看到她微微旋身……   ——那一刹那盛开在裙摆的花朵,如昙花一现,虽然马上又隐入褶摆,但那一瞬间的惊艳已经足够让人回忆半生。   “这想法很不错……”   陆子安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川口先生他们终于走上前来。   嗯,这么快啊,他还以为以他们的性格,肯定得再磨蹭一会呢。   “陆大师。”川口佐波憋出这么一句,又萎了:“我……”   “川口先生有什么事吗?”陆子安装作浑然未觉他们跟了大半个市集的事情,和颜悦色得像是初次见面。   他这种态度,川口佐波后边的话更加说不出来了。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再见。”陆子安微微一笑,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哎?”   众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彻底没了,各自拿眼神责备着对方。   川口佐波盯着那对璧人背景半晌,憋得脸通红:“急什么!有半个月呢!”   他就不信,半个月时间还堵不到一个陆子安!   回去的路上,沈曼歌想着刚才川口佐波的模样就有点想笑:“你刚才为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呀。”   “让他说完的话,我今晚就不用睡了。”陆子安捏捏她的手:“而且,你没有发现吗,他们对我有敌意,或者说,他们对华夏有敌意。”   这她还真没察觉出来,沈曼歌呆了呆:“那确实不用听他说完,不过我感觉在国际上,华夏挺安全无害的呀,要恨也该是我们恨他们吧?他们有什么好恨的?”   “呵,天真。”陆子安笑了笑:“我举个栗子,石墨烯一开始欧美垄断,5000元1克,华夏做出来了,3元1克。”   然后他拿眼神斜睨她:无害?当真嘛?   这……   沈曼歌微笑:“这是正常的交易嘛,有什么好恨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为什么温州鞋进入一个新的国家,人家直接就限量了?”陆子安拎着东西,微一挑眉:“西班牙当时还火烧温州鞋城呢,都是一个道理。”   华夏不光是抢市场,而且还往死里压价,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但是这自然是非常扎眼的。   沈曼歌啊了一声,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我忽然想起了一位金先生说的话,他说,在中文里,双赢和共赢,其实是有双层含义的。”   “对。”陆子安的笑容无比真挚:“就是这意思。”   华夏总说双赢,其他国家也都信以为真。   然后最后才发现,双赢就是华夏赢两次,共赢,就是华夏一共赢两次。   这就是一个神坑啊,想占便宜的基本都折在这双赢里头了。   没办法呀,华夏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十三亿人都甘愿拿着低廉的报酬,包揽了全世界的生产,关键还不挑,只要能拿下的,高中低、上下游什么产业都吞下去。   鲸吞蚕食,度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才有了如今强大的华夏。   沈曼歌仔细琢磨了一下,笑了:“我觉得,这和子安哥你挺相似的。”   陆子安有着华夏最好的技术,但姿态又放的极低,各种坑人,偏偏还一脸无辜的样子,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为全华夏做贡献。   守旧派的人都在想:哦,我知道你陆子安有本事,有功劳,有大贡献——可这除了威胁我的生存,跟我有屁的关系。   很不幸,别的国家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陆子安遭守旧派的人恨,华夏遭其他国家恨。   陆子安仔细想了想,笑了:“你还挺懂哈,不过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这么说起来,虽然我们华夏腹黑了点儿,但是……我喜欢!”沈曼歌笑眯眯。   陆子安微笑着看她,一脸宠溺:“你刚刚才说和我挺相似的。”   言外之意是?   “呸。”沈曼歌啐他:“不要脸,我是夸我大华夏!”   两人正在笑,白木由贵电话又来了:“陆大师,我真的没辙了,这一次是陆阿惠……他竟然要在舟川大师的工作室里做雕金工艺!问题是他会吗?”   雕金?   陆子安挑了挑眉:“陆阿惠怎么说的?”   “他说他会!”白木由贵简直要绝望了,小心翼翼地道:“他,他真的会吗?”   他会……才怪!   这事到底怎么搞成了现在这样?不是说好的只是出来逛逛街?   陆子安浑然忘了刚才自己遇到的麻烦,当即说道:“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过去。”   “啊,不用,我现在就叫人来接你们!”白木由贵听他愿意来,喜不自胜:“你们别动,我这就叫人来!”   见沈曼歌一脸茫然,陆子安笑了:“你看,傀国跟着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第498章 水琴窟   陆子安话音未落,一辆非常低调的车子停在他们不远的路边,下来两个男子,一上前先出示证件:“陆大师您好,是白木先生让我们来接您的。”   “嗯。”陆子安从善如流地坐进车里,果然与它低调的外表不同,里面的布置极为舒适,显然是改装过的。   直到坐到车上,看到后面不动声色跟上来的两辆车,沈曼歌都有点回不过神来:“呃,还真的是呀。”   那就是华夏安排的人员吧……不知道刚才那个熊孩子在不在上边。   沈曼歌手搭在窗沿,看着后面始终跟着相同距离的两台车,心情有些微妙。   这种说是跟踪吧,又谈不上,毕竟如果不是陆子安挑明,她都不会察觉……   但是讲真,安全感爆棚。   大概是白木由贵吩咐过,车子开得还是比较快的。   从上车到停在舟川大师工作室门口,总共才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陆子安他们没有提东西,直接在司机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非常典型的傀式庭院,穿过这茶庭,就能看到关着门的茶室。   让沈曼歌感到奇怪的是,这庭院里竟然没有水。   听了她的疑问,陆子安嗯了一声:“这是枯山水。”   所谓枯山水,就是没有实际的水,而以白砂代替。   在铺平的白砂上,再布置假山奇石。   在方寸之间造出云海翻涌,仞崖千尺的景色。   白砂再根据布景画出纹路,当这些纹路画好之后,就不能再有人进入了,以免破坏意境。   看似无水,却处处是水。   虽然布置极简,但是抛去了外在的繁杂装饰,反而有直指人心的禅意。   看来这位舟川先生,极富禅意啊。   “先生。”行至一半,有穿着和服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将他们请到手水鉢前。   进入茶室里必须要洗手,所以手水鉢是必经之地。   手水鉢另有一个别称,叫蹲踞,是因为它是需要蹲着洗手的。   入乡随俗,陆子安蹲下来洗手的时候,沈曼歌安静地等着,目光却不经意看到了旁边的一处装置。   “这是什么?”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盯着旁边竖的小牌子喃喃道:“水琴窟?”   她只认识汉字,中间的傀文直接跳过,竟然也不影响阅读。   引他们进来的女子微笑着点头,说了一长串的傀文。   很好,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陆子安起了身,擦干净手,示意她去洗:“这是水琴窟,是用来听水声的,同时也可以给手水鉢排水。”   听水声?沈曼歌一边半蹲着洗手,一边惊奇地看着那处装置。   正对着水门石,下边铺了好些石头,旁边还特意放了比较高一点的石头做围挡,却是为了听水声?   “别看着它简单,其实傀人在做这种水琴窟的时候,还挺费心思的。”陆子安四周看了看,大概地比了一下:“这下面大概挖了一个和水手鉢差不多大,但是比它深了好几倍的坑,为了听到滴水声,他们还会考究空洞的形状是吊钟形、还是铜壶形抑或龛灯形,水深多少最合适,洞的材质哪种回响最清晰,做之前都是要严格思考的。”   看着沈曼歌一脸不可思议,他笑了笑:“甚至,傀国有大学教授的课题就是研究这个的,还颇受追捧。”   这可是表达自己雅量非凡的利器啊!   “不是,这个装置,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陆子安想了想:“唔,他们认为,水声极有禅意,这个课题,也是针对如何让这水琴窟的声音听起来更富禅意而设立的。”   又是禅。   沈曼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位舟川先生,好像非常喜欢禅意……”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茶室前,她便不再说话了。   女子上前轻叩三下门,不一会,一个小书僮探出脑袋。   两人对话一番,女子微微侧身:“请。”   司机两人没跟进来,陆子安和沈曼歌在门口脱了鞋,换上白色的袜子,跟随入内。   其实这已经是极简的程序了,陆子安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入茶室喝茶,以傀人的习性,是需要先行跪礼的。   他们不仅对茶室下跪,而且要跪壁龛上的字画,再跪壁龛上的花卉,再向茶具行跪礼。   这些程序走下来,才算是完成了傀国茶道中的“敬”字。   他思忖间,已经走到了茶室里面的房间,屋子里一片寂静,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众人回过头来。   果然是这群小狼崽子,看到他来,眼睛一个个都在冒绿光。   看着他们眼里显而易见的激动,陆子安知道,他们怕是得了好处。   “陆大师……”白木由贵脚步轻而快地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们……”   他以为他们打起来了,所以才火急火燎地把陆子安叫过来。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和平……   陆子安并不在意,朝他摆摆手,缓步走上前去。   桌前的两人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   舟川大师年近六十,却红光满面,并不显得老。   此时他正拿着图形刻印的錾子一下一下地在金块上进行錾制,右手的锤子每一次击打都非常谨慎,神情无比认真。   他鼻尖微微浸出的汗水,映衬着他指下的金光,带来一种无形的精神力量,让人最直观地感受到他的用心。   雕金在华夏古代被称为贵金属细工工艺,传统金工技法以铸、锻、雕等各为分野。   铸,即熔化铁矿石原料再造新的形态。   锻,利用金属延展性敲打成型。   雕,用錾子、刻刀等工具在金属表面制造纹饰。   而雕金技法,是金工中最华丽多变的,包含了如细线状之毛雕、立体起伏之高肉雕、似水墨笔法之片切雕等多种技法。   雕金对工艺细致程度要求极高,难度极大。   因此,成品效果比其他技法都要更为精美,真正的行云流水,千变万化,现代电脑和机械也无法替代。   而舟川先生,正是傀国顶尖的雕金大师。   赵崇杉见陆子安看向陆阿惠,连忙压低声音:“师父,阿惠是刚学的。”   生怕陆子安觉得陆阿惠做得不好,会拆他台骂他。   瞥了他一眼,陆子安没吭声。   陆阿惠的动作有些生涩,这是非常明显的,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他的速度虽然慢了些,但是做出来的花纹却一点也不凝滞。   傀国的传统雕金与华夏的錾刻工艺基本相同,都是利用锤子不断地击打手中的錾子,在金具的表面勾勒出设计好的图形。   这个过程非常复杂,线条的光滑度、图案的深浅度极难掌握。   全凭工匠手上的功夫和长年累月的经验,控制錾刻的力度和角度。   舟川大师能做出极尽精致的雕金小件,这非常正常,熟能生巧,感动他们的是他哪怕是做过这么多年,依然如此用心且认真的态度。   但是陆阿惠,让众人惊讶的,却是他于雕金一技上所表现出来的卓越才华。   在此之前,他从未接触过雕金工艺。   他们师兄弟,更多的是学的木雕与玉雕,陆子安甚至连银花丝都没有详细教过他们。   但是陆阿惠是学过金银错的,他能在薄如蝉翼的玉壁上,慢慢地挥动小锤子,将一根根细若游丝的金线镶得天衣无缝。   此时做这雕金,竟感觉没有什么阻力,做得非常顺手。   陆阿惠这个人有一种非常奇特的习性,他做事喜欢一口气做完。   既然没有遇到难处,他也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   他以手掌的位置变化,推动刻刀在金属表面瓒刻出各种线条和花纹。   或镂空,或微雕,精细到每根细条的走向,他都在心里重复好几次才会慎重下刀。   这样的体验,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跟着陆子安学做金银错时的情景。   心拴在喉咙口,对未来没有任何把握。   仿佛在走钢丝绳一般,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悬崖。   陆阿惠咬紧牙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松。   当他把大致的轮廓完成之后,便开始了细节的雕琢。   而此时,舟川大师已经完成了他的创作。   他做的是一个锄彫的圆形小徽章,先用细线雕刻勾勒出一朵花朵的纹样,再除去图案外围的底式,形成简单的浮雕。   看似简单,但线条却清晰细腻,甚至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足可见其精细。   舟川大师盯着手里的徽章仔细地看了看,微一点头:“用心了。”   他并不会对自己的作品作出确切的评论,如做的好,或者做得不好。   傀国人更不会说这是自己做得最好的一件作品,因为他们认为,一旦下了这种定论,自己就会满足于当下,停止前进。   这时舟川大师才抬头看向对面,目光在陆阿惠的手上顿了顿,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舟川君……”白木由贵压低声音,给他介绍了一下陆子安。   舟川大师果然再次表达了惊讶,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和陆子安行了一个礼:“陆先生。”   不等陆子安回答,他已经看向陆阿惠,神情中带着三分期待:“请问这位陆先生是您的亲人吗?有没有想过要换成傀国国藉?”   他神情中带着三分欣喜,七分感叹,其实并无恶意,他想表达的是,他非常欣赏陆阿惠,想以这种形式,表示对陆阿惠的认可。   但是这于赵崇杉一众来说,显然是一种冒犯。   旁边的小书僮充当了翻译,萌萌哒地将这话译成了中文。   “没有想过!”赵崇杉龇牙,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师兄的长偃户口你以为这么轻松就能拿到的吗?如今都限购了好吧?”   “……”舟川大师中文能力有限,听不懂这么长的句子,只能看向小书僮。   听了书僮的回答之后,舟川大师还颇为遗憾:“哎,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   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陆子安的眼睛都在发光:“陆先生有想过要入藉傀国吗?”   “……”陆子安表示不能理解他的思维:“没有想过,我认为我的国藉很好。”   舟川大师的神情有些困惑:“呃?”   “舟川先生知道一个外国人,想申请华夏国藉有多难吗?”陆子安神色平静:“虽然法律和行政程序上都有具体规定,但实际上,想要拿到华夏的国藉非常困难,建国以来外国人取得华夏国籍总共才几千人。”   在舟川大师震惊的眼神里,陆子安扔下一记重磅炸弹:“另外,我国不承认双重国籍,成功加入华夏国籍的基本都是对华夏有着巨大贡献的人。”   如原籍美国的马海德,早在延安时期就入了党,被毛主席亲口允诺了华夏国籍,后来成为了华夏的皮肤病治疗奠基人。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种风气,在华夏是不存在的。   曾经有某位邯国明星,想入华夏国藉逃避兵役,但是费尽了力气,最终还是放弃了,乖乖地回国服了兵役。   这样的情况,在舟川大师的世界里,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还会有国家拒绝优秀人才的加入?   在他看来,承认一个人的优秀,就是以邀请他加入国藉为基准。   华夏怎么会这样?他以为像华夏这样的国家,应该会非常珍惜优秀人才的加入才是。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陆子安,觉得与他讨论这种话题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挑了个另外的问题:“这位陆先生一定学了很久的雕金技艺吧?瞧他用锤子用的多好。”   陆子安的神情更加复杂,看着舟川先生一脸感慨,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旁边的小书僮乖巧地翻译出来,赵崇杉毫不犹豫:“不,我师兄从没学过雕金!”   小书僮照旧翻译,舟川大师震惊地抬起头来,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从未……学过?”   第一次做,就能有这种效果?   想当年,他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还是从刻石开始的……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更近,看的也更清晰。   这线条走向,这纹理布置……怎么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呢?   舟川大师微微皱着眉,仔细地研究着。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第499章 独门工艺   就好像是看到往日的自己一样的感觉,那种生涩的技艺,与熟练的手法相结合,带给他的是剧烈的视觉冲击力。   其实这位陆先生以前研究过他的作品吧?   否则怎么可能捕捉到他的作品中的神韵,还复制得这么完美。   舟川大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交加地看着陆阿惠。   这个来自华夏的青年,莫非就是上天赠予他的机缘?   正在他暗自欣喜,准备等他做完了再与他好好聊聊的时候,陆阿惠皱起了眉头。   陆阿惠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动手,他虽然把材料和工具拿在手里,与其说是仔细研究并与之熟悉,倒不如说是在观察。   他在观察舟川大师的动作。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无比仔细。   当舟川大师前面的都做完以后,开始用錾子进行瓒刻,陆阿惠突然就领悟了。   啊,这和金银错差不多的意思嘛!   不过不同的是,金银错是在融金之后进行拉丝,这又和银花丝有点像。   他根据舟川大师的步骤一路做下来,因为习惯了拿刻刀,所以他没有用錾子,而是继续拿着刻刀和小锤子慢慢地刻制。   在这个过程里,他是非常享受的。   因为他发现,这种程序的工艺,在他有了木雕、玉雕、金银错的基础后,对他来说,雕金就像是几种工艺的结合。   初时会觉得生涩,但做得越来越顺手,甚至有一种完全放飞自我的感觉。   而且因为材料是金,不用担心它会碎,做起来反而更加轻松。   可是做到这一步,陆阿惠发觉,这种手法很枯燥啊!   既然能加入镶嵌的其他金属,为什么不能拉丝?   这花纹如果能拉细一点,显然更加好看嘛!   “怎么了?”舟川大师见他停了下来,非常担心地看着他:“是遇到困难了吗?我看看……这里你可以镶嵌一小块银片或者宝石的,效果可能会更好。”   “不……”陆阿惠眉头紧皱,拿刻刀在上面比划了一下:“我不喜欢这种太过沉重的感觉,想让它变得更加轻盈一点……”   轻盈?   舟川大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真的懂得雕金吗?   但惜才之心超越了这种淡淡的不愉快,他耐心地解释道:“雕金是一项非常具有古典色彩的工艺,它要的就是历史的厚重感,轻盈……这种词和雕金完全搭不上边的。”   这样的吗?   看了看手里的半成品,陆阿惠更加纠结了。   冷不丁地,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想做就做,是我教的你畏首畏尾的吗?”   虽然不带一丝严厉,但陆阿惠听了却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   他猛然抬起头来,当时就怔住了:“师父……”   “你在怕什么?”陆子安负手而立,目光清冽:“舟川大师的是雕金,但你的是金属錾刻工艺,两者有差异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用了不一样的,是创新,有什么关系?”   默守成规,察觉到了有异常还不敢坚持,这绝不是百工门的作风!   “好的!我明白了!”有了师父做倚靠,陆阿惠顿时来了信心。   舟川大师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陆阿惠将其中一条细金块直接拿锤子敲扁了。   刻刀利用金良好的延展性,直接将其切割成了许多细小的条条。   再将其反复锤打,直到做到自己觉得适宜的纤细才罢休。   舟川大师已经完全傻眼了,以他向来走直线的思维,完全不能理解。   怎么就成了金属錾刻工艺了呢?明明是雕金啊?   而且创新又是什么鬼!   他的认知里,艺术是一件非常严苛的事情,必须每个步骤都严格按照要求来制作,一旦有一小步做得不到位,那也是失败。   以傀国的行话来说,就是:“不用心!”   可是,看着陆阿惠,他却无法将这个评语加诸到他身上。   不用心吗?   一根根细若蚕丝的金银丝,用镊子一根根夹住,在戒指上缠绕,编织。   经纬相交逐渐延伸,在原本厚重又古朴的戒指上做出了一层细腻的纹理。   像是织物,又像是蕾丝。   在他惊异的眼神里,陆阿惠越做越得心应手。   他仿佛是一个造物主,金银丝在他手下落地生根,开出了璀璨的花朵。   那些花纹相互依存,却又各自独立,从每个角度看都别有意趣。   当编织到背面时,陆阿惠顿了顿,屏住呼吸,慢慢地将其以织围巾的方法相互反勾。   这还是他妈教过他的方法,这样可以完美地将线头隐藏。   金丝缠绕着银丝,编织出的花朵优雅而精致。   原本纤弱简单的金戒,有了这一层纹理包裹,更添了一丝柔美的气息。   “真美,如果这银丝里,能够包裹一颗颗钻石,这肯定会让人疯狂的……”舟川大师忍不住幻想着那个画面,顿时感觉自己都颇为心动。   雕金,原来也可以做得这么唯美吗?   “师父!”陆阿惠欣喜地站起身来,举着戒指邀功:“您看,做得还行吗?”   什么叫还行?舟川大师心有点痛。   如果他的徒弟能做出这样的作品,他简直……   哦,对,他没有徒弟。   “倒是……还不错。”陆子安轻轻捻着这枚戒指,目光有些悠远:“舟川大师。”   正沉浸在自己没有徒弟的悲伤之中的舟川大师下意识啊了一声。   “你看,这像不像织纹雕金?”   舟川大师怔住,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来:“织纹雕金?”   这不可能。   织纹雕金是在文艺复兴时期已为金匠们使用,后来逐渐失传的一种雕金技巧。   这一项起源于意大利的精妙工艺,一直作为传统艺术精髓被保存在少数“艺术家族”之中,布契拉提即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在金艺与珠宝创作领域,织纹雕金充当着“拯救者”的角色,将文艺复兴时期的工艺传统发挥至最高最美的境界。   如今,织纹雕金已经成为布契拉提标志性的工艺。   无人能复制,它是布契拉提的独门绝技。   每一件作品的艺术创作工程需要70多个意大利工匠来共同完成,制作一件大件银器需要手工艺大师一整年的工时才可完成。   在意大利,布契拉提因为这项工艺,已经在珠宝界被神化了。   它是唯一一家自创立后,一直留在原址的珠宝品牌。   傀国的雕金,再如何复杂,依然浮于表面。   所以他们的作品,再怎么精美,价格依然停留在某个限定范围,无法超越。   而在布契拉提里面,随便拿一件作品,它的价格都是他们只能仰望的。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研究织纹雕金,但是没有其精髓,根本研究不出什么,因为他们根本无法达到这项技艺所需要的精准度。   如果织纹雕金真的这么简单,又怎么可能成为布契拉提根本所在?   现在,就在他家的茶室里,在如此年轻,甚至乳臭未干的一个小青年手上,陆子安告诉他这就是织纹雕金?   “不可能。”舟川大师果断地否定了,他目光从那枚戒指上拔离,刻意强调:“织纹雕金是意大利布契拉提的独门工艺。”   “是啊。”陆子安微笑:“在金属錾刻工艺传到傀国之前,它也是华夏的独门工艺。”   既然金属錾刻工艺能在傀国生根发芽,逐渐壮大,为什么织纹雕金又不能被他的徒弟研究出来呢?   说的好有道理,舟川无言以对。   他低头思索片刻,猛然看向白木由贵。   原本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白木由贵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偏偏还不能逃避,真是有苦说不出。   舟川大师把他拉到一边,两人低声讨论着什么。   听不到他们在说啥,众弟子索性直接把陆子安他们给围住了。   “师父,这真的是织纹雕金吗?”   “织纹雕金看着也挺简单的嘛,我感觉我都想试试了。”   “是啊,我倒觉得,这像是银花丝和雕金的结合……”   确实是这样。   陆子安递了个鼓励的眼神过去:“确实如此,其实有时候我做东西也喜欢这样结合,比如一项简单的工艺,想让它变得复杂多彩,可以糅合另一项太过繁复琐碎的工艺,两相结合,扬长避短,有时候会有奇效。”   这样吗?   众弟子纷纷表示受教了,回去以后就试试。   倒是赵崇杉拿着那枚戒指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咂咂舌:“唔,真好看!秀一手!”   拿着手机咔咔拍了好几张,直接上传微博,棒棒哒!   这个过程非常轻松愉快,陆子安看到了也并没有阻止。   百工门的官方微博才刚刚成立,这样多点曝光度没什么不好的。   不一会儿,白木由贵一脸诡异的走了过来:“这个,陆大师,请问能把那枚戒指给我拍一下照片吗?”   “哦,可以啊。”陆子安示意赵崇杉递给他。   白木由贵正准备拍,却有人直接发了视频连接过来,显然对方等不及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   摄像头初时是对着他的,对方乍然看到一张放大的脸还吓了一跳,有些不自然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嗨……”   但是当调转摄像头后,他完全没时间理会白木由贵的回应了,面容变得惊恐又讶异:“天哪,我的上帝啊……” 第500章 教,上所施,下所效   与舟川大师的犹豫和怀疑不同的是,这个人显然是非常了解织纹雕金的。   他用激动的声音,请求将这枚戒指转动一下,最好拿得更近一点,好让他看得更清晰。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舟川大师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逐渐浮现,让他都忍不住有些怀疑:难道,这陆大师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吧……   白木由贵的手也有点抖,他见识过陆子安的各种神奇的能力,如果说他的徒弟做出如此奇异的事情,他感觉自己心里……竟然是有点相信的。   他对百工门,也越来越感到好奇了。   难道在陆子安的带领下,所有人都会拥有如此神奇的能力吗?   与他视频的那名意大利人经过各方面的仔细观察,神情逐渐变得肃穆。   他端坐片刻,忽然猛地站起身来:“抱歉,请稍等一下。”   说完,他也不等白木由贵的回应,就直接起身出去了。   与此同时,陆子安的电话响了。   所有人都瞬间望了过来,陆子安见是卓鹏的,便朝他们点了下头:“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沈曼歌自然是立即跟了上去。   出了茶室,迎面吹来凉爽的风,木质的地板踩起来倒也颇有意趣。   “喂?卓鹏,怎么了?”   之前才打过电话,按理说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卓鹏不会又打过来才是。   电话里,卓鹏其实也一头雾水:“安哥,我刚才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他自称是华夏黄金的总经理,想和我们洽谈合作的事宜……”   华夏黄金?   这个品牌在华夏是一个响当当的大牌子,陆子安自然是知道的,当下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合作?”   “是啊,他们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只要您愿意合作,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尽量满足……”   对于卓鹏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好机会。   他们虽然一直有在研究各种技艺,展览、市集、各种规模的创意合作,但无疑的是,虽然入账颇丰,但是依然不够上档次。   如今的人们生活条件变好了,工作轻松,腰包里有了钱,物质的提高,也逐渐改变着他们对精神层次的要求。   他们迫切地需要提高传统文化的档次,不管是在物质还是在精神层次。   而与华夏黄金的合作,可以说是一个改变的契机。   毕竟,华夏黄金是国内的一个标杆,可不是谁都能与其合作的。   所以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答应给陆子安打电话问问他的想法。   陆子安略一思忖,这事在之前并没有出现过,也就是说,是近期的事件导致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他想起刚才赵崇杉发的那张照片,若有所思:“他们想怎么合作?”   “他们提出要你入技术股,说你给他们提供技艺,他们支付薪酬……最奇怪的是,他们说薪酬由你提?”卓鹏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他们哪来的这么大的财力啊?”   要知道,如今陆子安的一件作品,价格已经飙升至天价。   别说是他亲手做的,哪怕是有人复制了陆子安的作品,哪怕有其形无其神,也能卖出高价。   曾经就有一个人,照着玲珑塔做了一座塔出来,虽然不能动,也没有机关,但一样卖了三十多万。   随便想想都知道,聘请陆子安,需要多么强大的财力支撑。   可是华夏黄金就是这么提了,他们不仅提了,还真的这么来协商了。   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味道,不答应就誓不罢休。   “我想,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听了卓鹏的话以后,陆子安已经能够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看来,华夏黄金是盯着织纹雕金来的。   华夏黄金是我国黄金行业中唯一一家中央企业,虽然有强大的财力支撑,但不得不说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人们对各种珠宝类的饰品要求越来越苛刻,华夏黄金的设计已经逐渐跟不上时代。   但是他们没有退路,为了提升华夏黄金在消费者和投资者心目中的价值和地位,他们迫切地需要寻求更好的创新与发展。   有什么,比送上门的织纹雕金更合适的呢?   如果能够拥有这一绝技,曾经连个透雕镂雕都显得有些死板的黄金饰品,将迎来全新的人生。   以华夏黄金恐怖的流量和业界独一无二的地位,这项绝技的加入,于他们是如虎添翼!   更何况,这是一项技艺,百工门的门规是有教无类,陆子安加入华夏黄金后,只要他们的工匠学会了这一项技艺,那么他们可保华夏黄金百年兴盛!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给陆子安的那一笔天价酬劳,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华夏黄金能仅凭着一张照片,就如此快速果断地做出决定并立即执行,这种态度陆子安倒是颇为欣赏。   他没有考虑太久,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你得告诉他们,这个作品不是我的,是我徒弟陆阿惠的,所以如果他们要聘请,得聘请陆阿惠。”   “行。”卓鹏将手机夹在肩上歪着脑袋听:“你稍等一下,我座机响了。”   却是华夏黄金的人打不通他手机,急切地把电话打他办公室了。   卓鹏冷静地将陆子安的回应告诉了他们,因为他们的电话还没挂断,所以陆子安清清楚楚地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道:“没关系,无论是谁,我们的条件依然不变!”   很好!他喜欢这种态度!   所谓一拍即合,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陆子安甚为欣赏做事不拖泥带水的人,当场就拍了板,他会征询一下陆阿惠的意见,只要他本人同意,这项合作等傀国考察结束就可以立即开始。   对方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隐约听到最后电话那端传来的欢呼声。   很显然,他的这个决定,是经过不少人的协商达成的一致。   陆子安弯唇笑了笑,心情很好。   真好呀,国内风气果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如果换到从前,一项决定从提议到拍板,需要走无数道程序,开无数次会议,等到最后确定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从内心来说,他是非常乐意看到国人这样的转变的。   重新回到茶室,他的心情依然非常愉快。   然后就看到舟川大师正纠结地盯着陆阿惠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为什么?”视频里的男子也一脸焦急:“Why?是条件不够好吗?还是陆先生您有别的要求?都可以提出来的嘛,我们都可以商量的!”   看那架势,若不是隔了山长水远,他恨不得扒着网络直接爬过来把陆阿惠好好摇一番,把他脑袋里的水摇出来。   真是想不明白,这么优渥的条件,他们本国人都未必有这么好的待遇,他一个小学徒有什么不满意的?   众弟子也不好直接拦着,只能嘀咕着:“哎呀,师兄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对呀,而且师兄最近正撩了一个小妹坨,哪舍得跑去意大利啊……”   “哎?不是说是朋友吗?”   赵崇杉梭了一记白眼儿过去:“你懂啥子哟,凯哥可说过,先朋友,后表妹,然后就是小宝贝!”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可以的,划个重点,凯哥教我们的顺口熘,以后要考的。”   被他们一打岔,舟川先生都哭笑不得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想不明白。”   真的是为了爱情吗,这么肤浅的吗?   被他们盯得喘不过气的陆阿惠缓缓抬起头,看到了走进来的神色平静的陆子安。   很多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一些过往又重新涌上心头。   这个想法,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如此在众人眼前坦白地说出来,会有人理解吗?   会不会有人,认为他太狂妄自大,进而嘲笑他?   可是,作为陆大师的徒弟,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是因为儿女情长才轻率做出的决定。   漫长的沉默里,陆子安始终一言不发,对舟川大师的劝告和白木由贵的疑惑,他选择相信他的弟子。   绝对的信任,将选择权全盘交到陆阿惠的手里。   看着他沉静的眼神,陆阿惠感觉受到了鼓励,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我之所以进百工门,跟我师父学习,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为了名,仅仅是因为,当初我师父说的那两个字。”   “什么?”   陆阿惠挺胸抬头,目光端正:“传承。”   舟川大师微微退了一步,目光仿佛在看怪物。   察觉到他的动作,陆阿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两人身份地位,按年龄来推算,也该敬他为长,但这一刻,陆阿惠在舟川大师眼里,恍若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富士山。   “师父传扬华夏传统文化,我,是为了继承我师父的衣钵。”陆阿惠挺直嵴背,字正腔圆的声音回荡在这茶室之中,压下了所有人的声音:“教,上所施,下所效。我师父一直在为传扬华夏文化而努力,我作为他的徒弟,绝对不可能为了名利抛弃我的祖国。” 第501章 物以稀为贵   这番话,真的是发自肺腑。   陆阿惠也没有再仔细解释的意思,说完便一脸坦然地站在原地,固执,而坚决。   在此之前,白木由贵和舟川大师曾想过会是别的原因。   或者是钱不够多?或者是他年纪小,觉得意大利太远?   又或者,真如他这些师兄弟嘻嘻哈哈笑谈的一样,只是因为儿女情长。   可是万万没想到,如此年轻的陆阿惠,心中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教,上所施,下所效。   就是因为有陆子安这样哪怕再艰难,也依然为了传统文化的未来四处奔波,不辞辛苦的人,所以才会有如今站在他面前,灵魂如巨人的陆阿惠。   或许是陆阿惠的坚持,触动了舟川大师内心的创伤,刹那间,辛酸苦辣一齐涌上了心头。   “我没有收过徒弟。”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戒指,神情复杂难言:“所以我不明白,你的思想,究竟是你自己的,还是陆大师赋予你的?”   其实看到陆子安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惊讶。   如此年轻的大师,于傀国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们太过注重年龄对职业生涯的影响,像陆子安这样的年纪,在傀国就算能小有名气,但依然不能收徒。   曾经的他,也想过收徒,但是总有人劝他。   要合群呀!   在傀国,是很难接受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的,这种思想从根本上被杜绝。   他需要不停地参加各种邀约,茶会酒会连轴转,借以获得他人的认同及肯定。   但是在他积累到了一定的资源,已经可以收徒的时候,他却又无法下定决心了。   再收一个徒弟,带他入门,然后让他也这样参加各种邀约,直到圆满?   不,他不愿意这样。   可是周围的人都在告诉他,这样才是正确的。   明显对立的思想和现实,让他只能研究禅学,让心彻底沉静下来,清醒地思考究竟是他错了,还是这个理念错了。   “是我自己的。”陆阿惠崇敬地看向陆子安,神情肃穆:“但是师父给我指明了前进的道路,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   入了百工门后,他才发现原来拜师是不用交巨额学费的。   原来师兄弟之间是有真感情的,他们可以像亲人一样相互信任,互相依赖。   然后他也就能全心全意地研究技艺,并努力让自己离目标更近一点。   舟川大师对他的想法非常感兴趣,拉着他详细地问了很多。   他一直非常好奇的是,华夏与傀国的思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异?   为什么明明傀国看上去比华夏更富裕,更发达,但青年人的思想差异如此之大?   直到送别他们的时候,舟川大师还有些意犹未尽。   而此时此刻,一直跟着他们的白木由贵,也终于正视这一群在他看来仍显稚嫩的青年。   他没有再提意大利给予的条件有多么优渥,也没有再说出国可能给陆阿惠带来的影响。   当一个人心意已定的时候,说什么都是惘然。   但私底下,他还是去找了陆子安:“陆大师,难道你不觉得,如果阿惠去意大利,进入布契拉提,能够与很多熟知织纹雕金的艺术家一起学习切磋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吗?”   陆子安神色淡然:“白木先生,你觉得阿惠去了布契拉提,会得到重视吗?”   不会。   布契拉提对织纹雕金的工艺的研究已臻巅峰,他们拥有的工匠里,随便拉一位出来也比陆阿惠强。   为什么他们会愿意下重金邀请陆阿惠去意大利?他们不是惜才,是担心技艺外泄。   但是当确定陆阿惠不会泄露他们的技艺后,他们还会重视陆阿惠吗?   不可能的,除非陆阿惠能够在织纹雕金工艺上比他们的工匠更厉害,否则一旦陆阿惠入了布契拉提,他就会成为入了大海的一滴水。   陆子安微笑着,神情温和:“物以稀为贵。”   人也一样。   白木由贵心神一震,之前他竟完全没有想过这一点!   “陆大师……”这一次,他真的是心服口服了。   能够跳出布契拉提的诱惑,直接看透本质,陆子安果然是走一步看十步。   他只盯着眼前的利益,但陆子安却已经想到了未来。   离开的时候,白木由贵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虽然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但是布契拉提并没有放弃。   他们甚至拥有着前所未有的行动力,第二天一大早就飞来了傀国。   这背后有着意大利官方的支持,让他们得以更迅速地找到了陆子安。   他们想与陆子安进行谈判,但很可惜,陆子安并不接受。   “陆大师。”布契拉提派来的男子中文很好,彬彬有礼地道:“如果您对我方提出的条件不满意,我们都可以商量的,或者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我没有要求。”陆子安寸步不让:“你们的条件很好,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是我们不需要,谢谢。”   好言劝说一番,对方见陆子安油盐不进,有些急了:“为什么?”   “因为,阿惠不愿意。”陆子安认真地看着他:“但是请你不要去打扰他,他心意已决,我不想这件事情对他造成困扰。”   陆子安这条路被堵死了,他们又不能去找陆阿惠。   眼看着时间流逝,陆子安他们却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布契拉提管理层终于重视起来。   可是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他们原本想向华夏官方施压,让他们出面逼陆子安同意。   但以前一贯好说话的华夏,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态度颇为强硬。   不仅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还明里暗里要求他们不得打扰陆子安。   “这到底怎么回事?”布契拉提众人都表示非常疑惑,怎么事情一遇上陆子安,就变得不可控了?   “要不……送个项目吧……”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布契拉提派了专员来华夏,与华夏商议一项跨国的生意。   经过一天的考虑,华夏给出了答复:“首先非常感谢……其次……另外鉴于此事关系重大,我方持保留意见,一切以陆大师的想法为准。”   得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布契拉提的专员坐在电脑前不知所措。   电脑对面的众管理层都一头雾水:“啥意思?”   这种回答太官方了,根本没一句落到实处的啊,完全听不懂!   专员有些纠结地看了看文件,表情略显为难,但在他们的催促下,还是认真地解释道:“这就是说……他们同意合作,但是陆阿惠他们管不了,让我们回去找陆子安商议……”   哦,这话他们听明白了。   敢情他们抛出的肉包子,真的有去无回了,而且还被踢了皮球,把问题又扔回了陆子安那儿。   开什么玩笑!   他们要能搞得定陆子安,还用得着这么迂回吗?   可是,直到陆子安他们在傀国各个地方都游览了一遍,他们依然没找到办法。   尤其是陆阿惠,陆子安把他保护得滴水不漏,他们甚至根本找不到他人。   不过,当了解到当天陆子安他们一行将去工厂参观的时候,布契拉提的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这种群体性活动,甚至还有记者一同前往,他们总能逮着机会找陆阿惠谈话的!   他们的想法,陆子安自然也能猜到。   临近出发,陆子安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陆阿惠:“这几天的风风雨雨,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师父,谢谢你。”陆阿惠略显局促地坐在他对面,纠结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不肯去意大利的话……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啊?”   盯着他看了半晌,陆子安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这几天陆阿惠越来越沉默,布契拉提对他的誓在必得的决心基本已经公开化,各种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的,连华夏官方都有私下打电话问他陆阿惠会不会有变故。   结果陆阿惠到现在,只发愁会不会给他添麻烦……倒是他们白担心了。   “不会。”陆子安看着这个平时略显跳脱,但此时神色凝重,明显有些紧张过头的弟子,眉目柔和了许多:“阿惠,你要明白,我是你的师父。”   陆阿惠怔怔然抬起头看着他,一时有些没明白。   “我说过,我是你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你坚持,他们就绝对拿你没办法,明白吗?”陆子安没有将话点得太透,但担心他自己胡思乱想,还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你们永远都不是我的麻烦,我比谁都更期待你们拥有更好的未来。”   那一瞬间,陆阿惠红了眼眶。   他仓促地垂下头,想借着低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但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动容:“谢,谢谢师父……”   陆子安轻声笑了笑:“准备出发吧,今天会是一场硬仗。”   当车队停在楼下,陆子安回过头,看着这群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时刻准备着!”   众人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他身后下楼。   这架势,倒不像是去参观工厂,反而像是要去上战场一般。 第502章 清水建设   酒店门口,两边都有无数记者虎视眈眈。   长枪短炮架得人脸都看不见,英文中文傀语各种腔调一路飙。   “让一下让一下,我看不到了……”   “%#¥%……”   白木由贵站在电梯口,安静地等待着。   他身后站着一排傀国的工作人员,对面都是华夏安排的人。   因为是正式出行,所以他们都直接转到了明面上。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身休闲装的陆子安率先走了出来。   真正长得帅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子,哪怕没有精心打扮过,仍然是人群里最亮眼的那一个。   与他相反的是,白木由贵今天穿着正装。   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他迎上前去:“陆大师,早。”   “早。”陆子安目光在众人身上一划而过,微微颔首:“大家辛苦了。”   这几天意大利安排的人无数次想上楼找陆阿惠,如果不是有这些人拦着,怕是早就破防了。   虽然众人因为都在工作,不能给予回应,但心里对陆子安的好感也迅猛地增长着。   陆子安率先走出,闪光灯顿时闪成一片,各种问题接踵而至。   “陆大师,请问您的徒弟陆阿惠先生会接受意大利奢侈品牌布契拉提的邀请吗?”   “请问您今天是去参观哪座工厂呢?明天的行程是什么?”   这是华夏的记者们提出的问题,到底是自己人,问题还都算是比较温和的。   但是其他国家的就不这么和善了,尤其是意大利安排的记者语气是颇为凌厉的。   “请问你为什么不同意?这对陆阿惠先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您这样是在阻碍他的发展!”   “听说您拒绝让布契拉提接触陆阿惠先生,是因为您不肯让他离开吗?”   “这样做是否对他不公呢?是百工门的人的前程都必须由您批准吗?”   陆阿惠听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有师兄死死压着,他怕是直接就当场爆发了。   “相信师父!”连赵崇杉都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咬牙切齿:“你看着吧,这些人根本不是师父的对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   面对众人的诸多疑问,陆子安面色不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不让他与外界接触,是因为他很忙,我担心你们打扰他,事实上,他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如何让织纹雕金变得更好。”   ……呸!   布契拉提的织纹雕金已经达到了巅峰级别,他怎么可能比他们的更好!   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记者们只能抓住另一重点追根究底:“拒绝了这么好的机会,您有想过他会有怎样的发展吗?”   “当然。”陆子安负手而立,衣袂飘飘,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气势:“我的徒弟,绝对会有最好的发展。”   华夏黄金的事情目前还不能说,但是就算陆阿惠最后没有进华夏黄金,他未来的路也是一片光明的。   众人犹自想不明白,还欲追问,陆子安已经被人护送着坐进了车里。   这时,有眼尖的人才发现陆阿惠被簇拥在众弟子中坐上了车,瞬间涌了上去。   但也已经晚了,之前他们被陆子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等到发现的时候开子都已经开动了。   “呼!”陆阿惠吁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往前追了两步就被拦下来的记者们。   “师兄。”赵崇杉幽幽地看着他:“师父早上和你说了什么?他们说的这些,你会信吗?”   看着他那样儿,陆阿惠就知道他脑袋里在想啥。   随手一把推开他,陆阿惠拿起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倒是难得的爆了句粗口:“信个屁。”   啪地一声放下矿泉水瓶,陆阿惠呼出一口冷冽的气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该怎么做。”   意大利好不好?好。   布契拉提好不好呢?也好。   “我这么说吧。”陆阿惠指着自己的鼻子,讥诮地笑了一声:“如果,我不学无术,啥都做不好,确定后半辈子和传统文化没啥关系了,这辈子就只能混吃等死,那么布契拉提递过来的邀约,就算只给三分之一的薪水,我也会去。”   赵崇杉挑了挑眉:“那拒绝了这么好的条件,要是回国又没啥发展,你会捉急不……”   “担心啥呢,我一点都不着急,我如今要技术有技术,要能力有能力,再不济去闯几个比赛拿几块金牌,到时做点作品随便拍卖一下,后半辈子一样有着落,我何必把脑袋送到人家铡刀下边去。”陆阿惠抚额,低声笑了一下:“别人不知道,我是明白的,布契拉提确实好啊,但我能进去吗?我进去了算什么呢?你以为他们真是因为惜才?”   “……也许。”赵崇杉幽默地道:“如果师兄进去后,干掉他们的元老,还是有希望的。”   “我呸。”陆阿惠笑骂道:“怎么可能,我跟你讲,他们纯粹是不想核心技术外泄,我进去后就会被雪藏。”   明知道他是一个不稳定因素,难道还会将更多核心技术教给他?   不可能的。   “哦,师兄知道就好,我就担心三人成虎来着。”赵崇杉伸了个懒腰,直接瘫座位上了:“这些人呐……”   “对了,今天是去参观什么地方来着?”陆阿惠这几天确实一直在钻研,真的忘了这个事。   赵崇杉想了想:“今天好像是去参观清水建设技术研究所来着。”   研究所?   “研究啥的?研究建设?”陆阿惠表示疑惑。   “对,还真是研究建设的。”   清水建设在傀国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经手的建筑物的建造、修缮工程数以万计。   比如举办过1964年东京奥运会的国立代代木竞技场、索尼总部大楼、根津美术馆、日本警视厅本部、东京大学大讲堂……可谓日本开发商中的带头大哥。   之所以第一站选在清水建设公司,也是傀国的意思。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月魄》的出现,几乎抢走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单子,这简直是他们建造业的耻辱!   如今傀国盛行《月魄》风格的房子,但这都是因为陆子安的宣传效果。   说到抗震,他们清水建设也不差!   陆子安下车之后,清水建设的工作人员非常恭敬地给他介绍着:“这是我们的主楼,整个楼盘在一层搭载了我们公司的免震结构。”   什么叫免震结构呢,就是数根支撑大楼底盘的巨型橡胶柱。   “当发生地震的时候,这些橡胶柱可以减缓大楼在水平方向的移动速度,进而保护大楼内部的结构不受地震影响。”   这说的太笼统了,陆子安给沈曼歌低声解释道:“就是说大楼还是会随地震发生水平方向来回的位移,但速度会变得非常缓慢,因此楼内的设施就不容易受到损害。”   沈曼歌默默点头:不明觉厉!亏子安哥还真听懂了!   “陆先生您看,一层的楼梯其实是悬空的。”工作人员与有荣焉地道:“电梯也是从楼顶悬挂下来的呢,只要地震发生的时候不站在一楼的地面上,就会是安全的。”   果然,楼梯离地面还有几厘米的距离,这样的设计倒是颇为新奇。   “说起来,前几年的时候发生过一场大地震,当时就有客户在洽谈工作,结果地震来了。”工作人员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色,见他们果然很感兴趣,才又接着道:“但是实际上,楼里的震感极小,并且楼内还常备有应急的食物和饮用水、睡袋,因此,那些客户都留在大楼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交通恢复正常后才离开,这一直是我国建筑界的一段美谈哦!”   不仅生意没有黄,而且反而拉来了大单,顺便宣传了一波他们的建筑有多抗震。   陆子安目光盯着那几根柱子仔细地看了看,点点头:“确实不错。”   跟在他身后的白木由贵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他跟着进电梯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几根柱子。   这柱子的建造方式虽然简单,但其中的参数要求极为繁琐,这陆子安应该,不可能就这么看了几眼就会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安慰着自己,但心里总隐约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没人察觉到他小小的异样,只拐弯的时候,陆子安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让白木由贵更紧张了。   到楼上以后,众人才算是真的开了眼界。   清水建设公司给陆子安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并不是他们的建筑,而是他们做的模型。 第503章 普利兹克建筑奖   对于模型,陆子安并不了解,他做《月魄》的时候,只是在脑海里进行了预算和推演。   有坚实的技艺为基础,再加上特殊的结构,《月魄》一经面世便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但是这依然不是够的。   普通人依赖于国家对《月魄》的抗震能力的预估,但是专业人士却更期待能够看到更直观的数字。   这一点,他是有所欠缺的,而清水建设却做到了这一点。   根据傀国法规规定,凡是要建造指定高度以上的高楼时,都必须做【风洞实验】,即模拟各种方向、强度的风吹向预定要建造大楼的区域时,有这栋大楼和没这栋大楼究竟会对周边居民产生怎样的影响。   “进行各种风洞实验,是我们清水建设的使命和责任。”男子恭谨地引他走到办公桌前:“您看,这是浅草寺的模型。”   一个浅紫色的寺庙,呈半透明的样子,上面的纹路清晰地模拟出风吹向它的力度。   “从前浅草寺使用的是使用古法制造的瓦片,老式的瓦片足重8吨,这些瓦片长年挤压着浅草寺的木制结构,时间长了就使本体陆续出现龟裂、下沉等问题。”带着一丝向往和九分的自豪,男子微笑道:“我们的前辈把这些老瓦片全换成钛合金的,钛合金制的瓦片不仅强度高、重量也很轻,经计算换成钛合金之后浅草寺的瓦片总重量会下降到只有3吨。”   “这会不会太轻了……”有人喃喃:“八吨到三吨……”   工作人员满意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是的,当时也有人提出过这种疑问,他们担心风会把浅草寺吹走,所以前辈就制作了这个模型。”   浅草寺模型,全称为浅草寺多点压力计测模型。   “这旁边的装置,是可以帮助把大大小小的风全都模拟一遍的,当然,最后实验顺利成功。”工作人员挺直嵴背。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陆子安若有所思。   就是过程未免太繁复了点,如果可以简化一下可能更好。   他在获得工作人员的同意之后,轻轻摸了一下这个模型。   指尖的摩挲,带着一丝异样的触感。   整座浅草寺的模型结构逐渐在脑海丰满,并完整。   或许,这个技术也可以运用到其他方面,比如说桥梁什么的……   “陆大师对模型有研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老先生,眉目温和地看着他。   陆子安松开手,微微一笑:“略懂。”   “我看过您的《月魄》,确实非常不错,它的结构是我所见过的最奇妙的建筑,我也买了一座,但感觉它的结构似乎被限制了,多一块少一块,都达不到标准。”老先生面带笑容,看着他的眼底带着三分慎重:“陆大师是否有考虑过将《月魄》修改一下?”   “想过。”陆子安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前行:“比如说无双楼。”   一旁默默听着的白木由贵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哀怨,但还是没出声。   谁都知道无双楼好,但是陆子安太奸诈了,他们根本无法复制。   “……”老先生不动声色,淡淡一笑:“曾经也有业内好友前往华夏,只为一窥无双楼之秘,但他们一无所获。”   得其形,而无其神。   里面的机关术他们初时很想全部复制,但最后发现太难了。   明明也是用的榫卯技艺,但偏偏每个机关之间都有牵连,相辅相成,缺了一个,整个都搭建不起来。   而没有机关术的无双楼,是没有灵魂的建筑。   听了他的话,陆子安终于明白他们将第一站定在清水建设的原因。   似乎也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记者们纷纷激动起来。   虽然未发一言,但发亮的眼睛和时刻拍摄着的摄像头,无不表示着他们非常在意他的回答。   在众多镜头面前,逃避是不现实的。   陆子安想了想,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其实很简单的,那些小机关是组成无双楼结构的一些小细节,看似不经意,但其实每个机关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   “比如说?”老先生显然不愿意轻易放弃。   “比如说那椅子和栏杆,它们的存在,能够有限防止地震对无双楼造成重大破坏,它们是活动的,是可以被抛弃的,而共震……”陆子安侃侃而谈,眉目轩昂,说到一些细节方面的时候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众人却越听越煳涂。   什么叫机关组成结构,什么又是榫条稳定定率?   完全听不懂好吗?   白木由贵听得一头雾水,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老先生,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但是看着他眉头微皱,听得颇为吃力的样子,就知道希望甚是渺茫。   难道,真的没用吗?   哪怕他们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哪怕陆子安已经将核心内容和盘托出?   有头脑运转得快的,早在上楼时就不再仅限于拍摄,进而开始了现场直播。   果然,对此事非常关注的华夏和傀国两国民众,收到消息后迅速涌入。   下面的评论飞快地滚动着,众人无比激动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陆大师说的这些内容,分开来的话,每个字我都明白,但是组合到一起,为什么我就听不懂了?】   【我也是,我准备了一大堆的建筑资料,感觉完全用不上啊。】   【话说,陆大师会不会是穿越来的?或者外星人?所以这些建筑……】   【脑洞甚大啊兄弟,那你还不如说陆大师有个系统呢!】   【也有可能是重生来的,来自于2222年。】   傀国民众更多的,都在关注老先生是否有听懂。   【请一定要加油啊!藤田先生!】   藤田先生心里苦,陆子安说得越清晰,他就越痛苦。   因为他真的,除了结构上面的内容听得很轻松以外,关于机关术的东西他一概没听懂。   华夏的机关术,真是太神奇了。   在确定自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明白机关术以后,藤田先生选择了放弃:“您对机关术的了解,果然是非常厉害的,听说您还修复了铜车马?”   听了这话,陆子安便知道他已经放弃了无双楼的话题,满意地笑了:“嗯,是和铜车马的研究人员一起修复的。”   不居功,也不自傲。   藤田先生和陆子安聊了很久,远到未来的建筑设计思路,近到当下对于一些专业知识的了解。   看似谈笑风声,实际上两人在不动声色间已经过了数招。   说话的艺术,被陆子安运用得淋漓尽致,藤田先生颇为无奈:这陆子安,真是滑不熘手,完全不给他留一点机会!   既然已经确定,他也没有再纠缠下去,果断地和陆子安他们道了别。   【虽然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我感觉,藤田先生输了。】   【是啊……悲伤。】   【所以果然公子世无双啊,如果他这么轻易被打败,那我也不那么喜欢他了!】   【喂!你是华夏派来的奸细吧!?】   目送藤田先生远去,白木由贵心里有点哀伤。   “嘿,白木先生,走啦!”赵崇杉见他呆在原地,出声叫醒了他。   “哦哦,好的谢谢。”白木由贵往前走了两步,犹自不舍地回头。   藤田先生的身影,永远都是那么高大,但是此时浸浴在冰冷的日光灯光线下的背影,竟然添了一丝萧索。   “怎么了?你担心他吗?”赵崇杉有些奇怪。   “没有,藤田先生不需要我担心。”白木由贵回过头,神色颇为怅惘:“你不知道,藤田先生,是我们的骄傲,他在53岁那年就……”   他话没说完,走在前面的陆子安手机响了,不由顿住了脚步。   来了傀国之后,他的号码仅有几个熟悉的人会打,没有重大事件他们一般不会打过来。   担心是和陆阿惠的事情有关,陆子安想了想,还是和众人道了声抱歉,走到一边接了起来:“喂,你好。”   “陆先生您好,这里是凯悦基金会。”对方的声音磁性而动听,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恭喜您获得本届的普利兹克建筑奖,您将获得10万美元的奖金和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获奖证书,以及铜质奖章,颁奖典礼将于古根海姆美术馆举行……”   “普利兹克……建筑奖?”陆子安微微皱着眉头,轻声呢喃。   白木由贵的眼睛猛然睁大,不敢置信地道:“普利兹克?不,不可能吧……”   藤田先生之所以在傀国极具声望,就是因为他是望眼傀国,唯一获得了普利兹克建筑奖的人。   现在,陆子安也要获得了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当年藤田先生可是在53岁的时候才获的奖!陆子安现在才多大?   有三十吗?好像还没到吧?   “这,这太可怕了……”白木由贵发自内心地感到惊恐,看着陆子安的背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来自华夏的年轻人,身体里究竟有多么可怕的能量啊……   这,这还是人吗?   对于这个被称为“建筑界的诺贝尔奖”的普利兹克建筑奖,陆子安亦有所耳闻,听说这个奖项,是由镁国总统亲自颁奖并致辞的…… 第504章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   而这个奖项,之所以无数人为之疯狂,一是因为其评审程序的公正性、权威性以及获奖者的影响力,二是奖项在一定程度上勾勒出了现代建筑思潮的伟大脉络。   普利兹克建筑奖像一架选拔建筑大师的机器,目光犀利,下手精准,绝大多数获奖者的确名副其实。   一个奖项成为伟大,是因为获奖者足够伟大,而这首先要求评委们足够睿智,评选程序足够公正,普利兹克建筑奖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对于世界上的建筑师而言,获得这个奖项,则意味着至高无上的终身荣耀。   因此,陆子安并没有迟疑,冷静地道:“好的,请问颁奖礼是什么时候?”   确定他会出席颁奖礼后,对方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陆子安收好手机,一回头,被一众目光灼灼,恨不能扑上来的记者们给惊到了。   “普利兹克建筑奖?”白木由贵最先反应过来,激动不已:“陆大师,我刚才听到了!是您获得了这个奖项吗?今年的获奖者是你?”   现场闪光灯闪个不停,陆子安面不改色:“暂时不清楚,不确定……”   但是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在确认获奖人之前,外界是无从得知候选人的,从而也就无从猜测最终会花落谁家。   所以他这话只能说是谦虚了。   现场所有人都开心地祝贺他,并由衷地赞叹他真的很厉害。   但是随着这个消息的发布,网络上更多人提出了异议。   其中镁国一着名论坛上十分钟内就飘红的帖子,更是直接指名道姓:《尚无一件建成作品乃至中标作品,来自华夏的陆子安是如何进入候选的?》   是不解,更是质疑。   曾经的普利兹克建筑奖有多权威,此时遇到的风暴也就有多强烈。   华夏获得这个奖项的,陆子安并不是第一个,但是陆子安这完全的跨界大师,如何能够服众?   评论里有一个三观很正的网友的回答,分分钟被点了上万个赞。   【抱歉我并不同意帖主的说法,虽然陆子安确实没有中标作品,但是他有建成的作品。   《月魄》和无双楼就是其代表作,虽然仅有两座略显寒碜,但是其影响力却是很多大师终其一生都未能达到的。】   然后他详细地分析了《月魄》和无双楼对华夏的影响,对傀国的意义,甚至从人文和科学及环保的方面层层解析。   图文并茂,逐条逐项地进行了比对。   这种不带一丝火气,却偏偏将人怼到无力反驳的作风,获得了无数的好感。   难得的是他的英文无比流畅,语法没有一处错误,不少人甚至特意复制到华夏的不少论坛,称之为“英文语法最精妙的例文”。   而作为普利兹克建筑奖的主办方,他们不会正面去回答这种质疑,因为那是对获奖者的不尊重。   他们只是非常自然地发布了一条关于陆子安个人信息的新闻。   不显山,不露水,这篇新闻以平淡的行文,清晰地展现着一个绝代大师崛起的宛如神话般的历程。   这个消息显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它来的时机太微妙了。   尤其是白木由贵,简直深深地怀疑自我。   他原以为,本届奖项该是属于他们傀国建筑大师的……   网上有这种想法的不只他一个,只是刚一说出来,就被无情地嘲讽了。   【哦,傀国的建筑大师?是指那些给了样品都做不出模型的吗?】   【不一定,还有可能是千方百计把陆大师哄过去,却连核心内容都听不懂的大师。】   如果是华夏方发布的,恐怕当场得撕起来,但是偏偏看ID和内容,竟然都是镁国的……   这让傀国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这个消息的出现,今天的参观只能暂时终止。   华夏官方随即出面,开始干预这件事情引起的风波。   但是陆子安万万没想到,他们干预的后果,竟然是直接将颁奖地点进行了更改。   不仅地点换到了人民大会堂,而且时间也进行了调整。   陆子安算算时间,就在一个星期后。   和对方再一次确认了会去以后,他在沙发上坐下,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了?”沈曼歌抱着咖啡走了过来,把咖啡往他怀里一塞:“获了奖不是好事吗?怎么感觉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嗯。”陆子安顺手摸了摸咖啡的头,微微皱着眉:“我不是在想这个事,我在思考,清水建设他们的柱子。”   柱子?   沈曼歌来了点兴致:“你想建新房子了?”   “嗯。”陆子安一边撸猫,一边心不在焉地道:“长偃的河西你知道吧,那儿要建一个文化广场,刚才董市长的意思是,想要我把这事揽下来。”   刚好在这风口浪尖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各方关注,更何况是这么大的行动?   “好事呀。”沈曼歌在他旁边坐下,趴他腿上,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怎么了,没信心啊?”   陆子安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和颜悦色地道:“这小脑瓜长得这么好看,咋一点都不灵活呢?我只是在忧愁,该用什么设计比较好。”   “哦……”联想到他刚才的话,沈曼歌有点明白了:“你想沿用他们的柱子的设计?但那得问他们要信息,感觉他们不会给吧。”   毕竟涉及到机密内容什么的……   “那倒不用。”陆子安微微垂眸思索片刻,脑海中有个想法逐渐成形:“哎,我试试看。”   想是没有用的,想再多也不如动手试!   时隔多日,陆子安再次拿起这些熟悉的工具,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所以他不喜欢这些活动啊,简直浪费时间。   陆子安打开带来的箱子,挑了好些材料,顺便嘱咐沈曼歌:“别让人打扰我。”   打开灯,拿出刻刀。   结合玉与木,减震与环保。   刀尖慢慢沉入玉料,一往无前,带着一种豪迈的气势,偏偏线条却极尽婉约。   很难想象的是,建筑也可以如此优雅。   线条蜿蜒,像湘江,像云朵,极尽舒展。   重重叠叠的线条,那是花瓣的脉络。   一片片的花瓣,如玉兰花般恣意盎然,整个建筑如一丛优雅的玉兰花,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但仅有花瓣的美还不够,陆子安取过紫檀木,细致地进行着掏挖。   整座建筑在他脑海里已经有了整体感,他此时需要做的,就是将它的细节全部呈现出来。   接连三天,他始终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寸步不出。   白木由贵来了很多次,却始终请不到他。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由陆阿惠领着众弟子去继续后面的行程。   好在陆阿惠这个人目前热度极高,倒也没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陆子安这神来之笔,却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原定的各种计划,都只能被迫取消。   沈曼歌也没有跟着去,她寸步不离地守着陆子安。   也亲眼看着这座神迹一步步呈现在眼前。   那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屋顶,在灯光下仿佛有无数线条流动。   最奇妙的是,这些线条似乎能一直延伸到建筑的内部。   每张门每扇窗,都是能够推开的,最有意思的是,里面的桌子椅子看似是固定在地上,但实际上是可以进行各种拼装的。   她捏着那些充满线条艺术感的小椅子玩得不亦乐乎,在不打扰陆子安的情况下,她的行为是完全被允许的。   眼看整座建筑逐渐成型,沈曼歌有些好奇地道:“对了,子安,这座建筑叫什么呢?”   此时,陆子安最后一刀收尾,听了她的问话,他轻轻吹了吹碎屑,轻轻摩挲着这纯白的屋顶,目光充满怀念:“刻玉玲珑,吹兰芬馥。这座建筑,就叫馥兰。” 第505章 与自然共生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   沈曼歌看着眼前这三朵形态各异的玉兰花,若有所思。   伸手将叠起来的椅子放回去,陆子安把雕出来的内里检查了一遍,然后轻轻拿起用玉雕好的玉兰花屋顶。   玉与木、雕与刻、匠与心。   当这羊脂玉轻轻盖上去,与木料完全吻合地接洽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难得的是,线条自然舒展,如波浪,如卷云。   玉兰花的盛放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第一瓣与第三瓣微微向内卷,看似奇而险的举措,偏偏又带来另一种疯狂。   “这个广场,可以分为大剧院、艺术馆和小剧场三个单体建筑。”陆子安指尖一层一层由下及上,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当它出现在现实中时的场景:“如今我们的文化一条街已经初具规模,但这还不够。”   一条短短的街,半个小时不到就走完了。   想要吸引更多的人传统文化,他们需要更广阔的天地。   想要容纳从五湖四湖奔他而来的众工匠,有什么,比一座地标性建筑更适合的呢?   “这个展厅的面积,大约需要一万平方米。”陆子安沉静的眉眼带着一丝向往:“它能承接世界一流的大型歌剧、舞剧、交响乐等艺术表演,并且可以根据我的共震原理,将其音效达到最高的标准。”   一万平方米!沈曼歌看着桌上这三朵玉兰花,有点无法想象。   把它们扩大多少倍,才能达到这个效果啊……   “你能想象吗?”陆子安神采飞扬,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感觉:“馥兰将是馥安省规模最大、功能最全、全国领先、国际一流的国际文化艺术中心!它能填补全市乃至全省高端文化艺术平台的空白!”   如今的馥安省,已经高度重视传统文化,如果有馥兰加入,将是如虎添翼!   沈曼歌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当她俯瞰整个长偃市,原本破旧的河西突然盛开一朵朵玉兰花。   【馥兰】,它既有复古,又有创新,它代表着水包容万物的心态和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特性。   它清冷高贵,出尘脱俗,包容着四面八方赶来的各种手艺人。   老子说上善若水,而馥安省,正像这水一般,包容万物却又保持着自己的特质。   “我觉得很好!”沈曼歌满目赞赏:“而且也真的很好看!线条简洁流畅,我感觉这个作品一旦拿出去,一定……哎?你在做什么?”   “做点小机关。”陆子安拿着昆吾刀,将一些细节方面进行着各种雕琢:“我准备在每片花瓣底端,加几根柱子,有需要的话,它可以盛开,再并拢。”   这样的奇思妙想,让沈曼歌完全折服了。   她看了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陆子安,没有打扰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顺手给他带上了门。   刚走到沙发前,还没来得及坐下,她手机就响了。   “还好我出来了。”沈曼歌暗自庆幸,拿起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是瞿哚哚,颇为惊讶地接了起来:“咦?哚哚?你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啦,不是说最近很忙吗?”   “你成绩出了没?”瞿哚哚语气很急切:“刚才好几所大学电话打我这来了,都是想和你面谈的,还有人找到卓鹏那去了。”   成绩?   沈曼歌有些不解:“没啊,不是还要过两天才能查成绩,而且我现在在傀国呢,哪有时间查,我还想着回国了再查的。”   “我感觉你考得很棒棒。”瞿哚哚的声音有点喘,一路噔噔噔的似乎在上楼:“你知道直接派人来的是哪所学校吗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模煳的影子,沈曼歌小声地道:“哪所?”   “清华啊!我的天哪!”瞿哚哚简直恨不得原地蹦两下:“清华!真的,曼曼,我要是你,就现在赶紧坐飞机回来,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太可惜了啊!”   “北大没来吗?”沈曼歌有些小失落,嘟囔道:“清华是很好,但我是文科啊……”   “文科也能考清华的好吧?”瞿哚哚翻了个白眼儿。   “不是,其实是……我妈妈很想我上北大的……”沈曼歌声音低哑下来。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她妈妈总是念叨着让她考北大。   北大是个好学校呀,培养的学生个个都是顶尖人才啊……   絮絮叨叨,她却从来不会觉得厌烦。   大概就是那时候起,北大就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承载着的,是两代人的梦想。   她想连着她妈妈的那一份,一起实现。   听了她的话,瞿哚哚顿了顿,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的啦!都已经过去了。”沈曼歌笑了笑:“我等会和子安哥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回去。”   “嗯,行。”   “对了,你和,嘿嘿,阿凯到什么程度了?”沈曼歌有些好奇。   瞿哚哚再一次翻了个白眼:“别跟我提他,一想到他我就一肚子的火。”   “啊?”   “你说这人是有毛病吧?什么要爱我就要怼我,怼我我就会对他感兴趣,了解的多了就会爱上他……特么演爱情连续剧呢?这么脑缺的吗?”瞿哚哚对邹凯的情商简直无力吐槽:“上回不是我姑来了吗,哭哭啼啼的,哭诉我表哥不好咋地……”   这在瞿家屡见不鲜了,其他她姑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瞿妈还是不得不哄着劝着:“你就是太心软了,他要钱你就不给不!”   “其实我也烦她,但是邹凯是个人才啊!!”瞿哚哚又好笑又好气:“我妈好不容易劝好了我姑,我姑就说她是得下定决心,要做一个硬心肠的人,结果你猜邹凯接了句什么话。”   “什么话?”   “他说,硬心肠,然后拉铁屎。”瞿哚哚至今想到她妈和她姑那震惊加无措的眼神都有些无奈:“然后他就笑你知道吧,一副我很乖求表扬的神情,我直接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这邹凯,是脑子里缺根弦……”   瞿哚哚吹了个口哨:“不过也好,反正他当初在我妈那刷的印象分,如今也扣得七七八八了,我妈再不念叨着让我嫁给他了,我乐得清净!”   两人聊了一会儿,瞿哚哚那边有事了便挂了电话。   刚开始沈曼歌倒不觉得,这会儿周围安静下来了,她忽然有点紧张了。   到底考了多少分啊?   一个人实在呆不住,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进去找陆子安。   就算是看着也行,至少,看着他做东西的时候,她的心能静下来。   此时的陆子安正在进行细节的打磨,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沈曼歌没来得及回答,倒是一道男声响起了:“嗯?什么?”   她抬头望去,发现陆子安正开着视频。   看清楚视频里的画面,她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赶紧打手势,坐到了一边。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那么多高官啊……   陆子安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倒也不为难她,低头淡笑道:“没事,我家猫进来了。”   你才猫!沈曼歌偷偷瞪他。   董市长信以为真,笑道:“咖啡吗?我上回见过,倒是挺可爱的。”   “是的。”陆子安意有所指地道:“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呸。沈曼歌虽然晕红了面颊,但不防碍她吐槽:明明咖啡是公的!   陆子安把最后的细节整理好以后,开始详细地展示【馥兰】的美。   整个建筑,如行云流水,有着温润的色泽和柔美的外表。   但它内里却一点也不空荡,每个空间都被充分地利用起来。   “这个建筑的概念是从大自然中切割出的空间……”   看着陆子安侃侃而谈,沈曼歌看得入了神。   董市长众人听得分外认真,不时发出惊叹声。   透过建筑物与风、花、光等自然界要素相衔接,逐渐地净化身心,澄静思绪。   与自然共生,在以往的建筑里做起来分外艰难,但是在【馥兰】里,却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它将一年四季中日光的移转、随风飘散的花香、潺潺的水声……   等等的大自然景观毫无保留地传递到观者的五感之中。   尤其难得的是,它奇特的外表内,包容着的是清冶到了极致的传统文化。   “这是木雕行业……这是瓷器……这是青铜……”陆子安将其中的一朵玉兰逐层解开,每个空间都运用得恰到好处。   当他停下来以后,众人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好!”有人拍案而起:“馥兰,馥兰!好!就这个!很好很不错!”   “果然不愧是大师手笔!”   “木质本身的色泽是雅致的格调气息,玉是奢华的精致生活象征,以木色为底,又有玉色为点缀,这真是极为难得的美学体验!”   【馥兰】的成功,是陆子安早就预料到的,因此他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   只是在断掉视频连接后,他又感到头痛了。   因为模型易做,图纸难得啊。   他需要把【馥兰】的所有图纸都画出来,这真是一个大工程。   “哎,麻烦也得做啊……”   正在他埋头苦干的时候,白木由贵第九次来找他了。 第506章 交待   再一次踏入酒店的大门,白木由贵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看着那扇虚掩的门,他真想冲进去把陆大师拖出来啊。   沈曼歌态度依然非常温和,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坚持:“我会帮你转达的,但是阿惠其实做得也很好啊……”   “沈小姐,陆阿惠先生确实非常好,但是明天是要去安雄大师的设计所,这是陆大师之前特意和我确认过的行程……”白木由贵也感觉很为难。   安雄大师是目前世界上最具影响力、最为活跃的建筑大师之一。   他一生有着非常浓厚的传奇色彩,虽然他不是建筑科班出身,却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崭新、独特的建筑风格。   陆子安一直颇为欣赏,当初在定下傀国的行程的时候,特地和白木由贵确认过会去安雄大师的设计所。   “抱歉,我不知道,我去问一下陆大师。”   带着三分诧异,沈曼歌低声和陆子安说了这件事情。   “啊……对。”陆子安搁下笔,眉心微皱,起身走出去和白木由贵道了歉:“非常抱歉,明天我一定会去的。”   得到了他确切的答复,白木由贵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感觉难以启齿,但背负着使命前来的他还是不得不小心地问道:“陆大师,请问,您有想过来我傀国定居吗?”   “定居?”陆子安摇摇头:“抱歉,我目前不会在哪座城市定居,未来的时间我可能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路上。”   “……好吧。”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答案和他想的差不多,一样是否定的。   白木由贵取出一份文件,开始给他科普安雄大师的事迹。   虽然不甚明显,但字里行间还是有着一丝诱惑,大意是我傀国有无数这样杰出的设计大师,如果陆大师您能来我国定居的话,能面对面地与他们交流思想,岂不快哉!   陆子安虽然听出来了,却也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两人打了一会太极,陆子安手机又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陆子安看了一眼,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走到一边:“喂?你好。”   “喂你好,请问是……哈哈哈哈,不扯蛋,我啊,清橖!”清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但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陆子安笑骂了一句,点了支烟:“怎么不方便,方便得很,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呃,还真有事找你。”清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问道:“听说,你接了长偃河西文化广场的单?”   都是老朋友,以前也一起共事过,尤其清橖这个人向来拎得清,陆子安也没想瞒着他:“是。”   以清橖的手段,他既然电话打他这来了,就是事先确认了的。   “还真是啊!”清橖低低地惊呼了一句,然后不说话了。   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一声清晰的打火机的声响,陆子安笑了:“怎么?”   “哎,果然年纪大了,被你这消息打击得手都抖了。”清橖自嘲了一句,直接将话题拐了回来:“兄弟,我就不瞒你了,我们公司想拿下这个单。”   当初的阳海市,陆子安所在的公司简直占了大半江山。   尤其有清橖和刘樱这对圈子里的“雌雄双煞”存在,更是将公司整体的业务水平又提高了一截。   虽然刘樱这个人脑子有点浑,但是她的设计那真是没话说。   他虽然做出了【馥兰】,但是这个工程一旦启动,那可不是一两年能完工的。   三五年……   有玉厄在前,又有各国虎视眈眈,他哪里有三五年能拿来空耗?   如果交给他们,他倒真的是放心的。   所以在短暂的思考过后,陆子安慎重地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清橖咧嘴笑了笑,微微颤抖着手弹了弹烟灰:“你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比如说在我们竞标前,无意说一句我们很靠谱就行。”   “呸。”陆子安笑了:“清橖同志,你这不行啊,明目张胆地走后门呀。”   “哈哈,那有什么办法,都怪你腿太粗了啊,不抱不行了。”清橖虽然也在笑,但心仍然悬在半空:“真的,子安,跟你我也不兜圈子,都是行里人,有什么话透明些也省事——我个人觉得啊,我们更能充分理解你的筑造理念。”   曾经一起工作过几年的原班人马,如今若能以不同的方式重新合作,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这个想法在陆子安脑海里一闪而逝,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打动他了。   “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得了他这个回答,清橖松了口气,和他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刘樱激动地看着他。   “他说他会考虑一下,不过我听着他语气松动了不少,应该没太大问题。”清橖笑了笑,神情严肃:“接下来是一场硬仗,我们得加加班,努力拿下这个标。”   “要我说这么复杂做什么。”旁边的女子转着笔,手托腮悠然道:“不是说刘樱的闺蜜是这位陆大师的前女友吗,让她去打打电话拉拉人情呗,说不得……”   “我呸!”刘樱暴怒:“你拿我刘樱当什么人,又拿我闺蜜当什么人!”   尤其以诗雅那性子,只要一出面准会哭,如今她过得好好的,她做什么要去招惹她?   越想越气,这些年被清橖宠坏了的她当场就和人怼起来了,现场一片混乱。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由清橖出面,直接将那个女子剔除出了他们的这个小组。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女的脾气也不小,当晚就直接曝出了陆子安和清橖所在公司的过往,直言他会徇私。   清橖在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各大媒体都已经爆出来了。   连脾气如好好先生的他,当场也忍不住暴怒,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这个……混账!”   “这,这怎么办。”刘樱急得团团转,又担心又后悔,眼圈红红的,眼里写满了自责:“都怪我,要是当时我能忍住就好了……”   “不关你的事。”清橖拉开衣领,有些烦燥但理智仍在:“她和我们三观不合,迟早会有这么一出的。”   现在事情还没发生到最严重的地步,虽然此时爆发出来他们必定损失惨重,但不得不说的是,至少此时他们对这个案子投入的精力还不多,就算因为这事撤出也不算太惨。   只是麻烦的是,要怎么给陆子安交待了……   清橖还没整理好思绪,陆子安已经得到了消息。   是卓鹏亲自打的电话给他的:“这事怎么办?要不……你出面澄清一下?” 第507章 惺惺相惜   澄清?   澄清自然是要澄清的,但是却得讲究一下方式方法。   “那个女的……你怎么会把她拉进你们的团队?”陆子安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异常:“你以前不会接纳这种人的。”   从前的清橖,虽然一贯不爱说话,但是对他的本职工作,那可真的是铁面无私的。   什么卖萌撒娇这一套,他通通都不吃。   要么好好做,要么好好滚。   不然他也不会和刘樱这种女汉子在一起,相较于撒娇什么的,清橖还是比较欣赏刘樱这种工作狂。   对事不对人,遇到意见相左的情况,清橖宁可直接捋袖子拍桌子对骂一场,也好过背地里阴人。   所以对眼下这个情况,陆子安是挺奇怪的。   听了他的话,清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事,那可真是说来话长啊……”   “那你就长话短说。”   清橖点了支烟:“当时你不是走了,后面就一直招不到合适的,刚开始还想招个空降的经理,结果全是些攀亲带故的亲戚,一个个颐指气使正事不干天天瞎胡闹,后面公司都要被折腾垮了,就把我提了上来。”   “嗯。”这在陆子安的预料范围内,他也点了支烟,想起曾经一起拼搏奋斗熬夜加班的日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然后呢?”   “然后我上来,就踹走了一些蛀虫。”清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百转愁肠的怅惘:“可是,子安,我发现,有时候真的,能力有限,我做不到你那样。”   曾经的陆子安,说一不二,他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经理的位置的,每张设计图只要经过他的手,那必然是能够拿出去大杀四方的。   因为他极富才华,所以公司里没人敢惹他。   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根本不敢把亲戚往设计部塞,为什么?因为陆子安不吃这套啊!   “我不是你,我没有办法。”清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仿佛有些被呛到:“最后,我只能折中,踢掉其他的,留下两个名额。”   因为留下来的两个,一个是老板的亲侄女,一个是副总的亲女儿。   想起这些糟心的事儿,清橖感觉心里头堵得慌。   陆子安了然,胳膊没拧过大腿,清橖妥协了:“那这回这女的……是哪个?”   “是老板的侄女儿。”清橖无奈地道:“平时基本不让她干什么,因为她接一个砸一个,她平日里就跟着开开会,听听歌玩玩电脑就行,照样拿工资。”   他们宁愿自己累点,养着这蛀虫,也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做成的事儿砸她手里。   “甘心吗?”陆子安噙着三分笑意淡淡地道。   清橖咬牙切齿,平时总带着一分优雅气息的他此时都有些面目狰狞了:“甘心……个屁!”   听到他难得的爆了句粗口,陆子安哈哈大笑:“行啊你,当年是谁说要我不要总是一生气就卧槽卧槽的呢?”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被逼无奈啊!”清橖抚额。   “有没想过换家公司呢?感情这么深的?”   “什么呀!”清橖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当初去长偃,其实就是想跳槽来着,但到底没有沿海地区机遇大,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了。”   这是说的是那次在长偃街头,他们第一次见到沈曼歌的时候。   当时还说是出差来着……难怪表情不大自然。   “行了,大概的事情我清楚了。”陆子安想了想,压低嗓音:“这事我来处理。”   “……行,对不住了兄弟。”   陆子安笑笑,没再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慢慢地抽完这支烟,陆子安打了个电话给卓鹏。   此时的卓鹏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接到他的电话当时就忍不住吐槽了:“这都是什么事啊,记者堵我楼下了,嚷嚷着要我出去接受采访,我采访啥呀,我完全不知情……”   “嗯,现在我告诉你。”陆子安简单地把事情给他捋了一遍:“就一个没脑子的女的惹出来的。”   “智障吧……”卓鹏简直震惊了,呢喃道:“她这是生生把自己前途给砸里头了啊,她这……”   他简直都哭笑不得了:“她图啥啊?”   “鬼知道。”陆子安没好气地道:“估计以为有叔叔这个大老板撑腰没事的吧……行了,不说她了,我说正事。”   卓鹏顿时打起精神,坐直了:“好,你说。”   “你清算一下,我们目前还有多少流动资金?”   一听这个话头,卓鹏心里就有点发毛。   别听陆子安现在声音挺淡定的,但是……上回他直接开口要买个矿的时候,语气也是这么轻飘飘的!   他心都忍不住一哆嗦,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道:“只,只够买两个矿了……”   不能再多了啊哥!   “……很好。”陆子安微微思忖片刻,将烟摁熄:“你去趟阳海市,找清橖,让他出来单干。”   既然那家公司的名声已经臭了,索性弃车保帅吧。   “啊?”   “就是这个意思,我等会给你清橖的联系方式,具体的你找他谈,他知道的。”陆子安顿了顿:“告诉他,只要他来,新公司绝对不会有那些破事,而且接手的第一个单,就是【馥兰】。”   “……馥兰?不是吧……”   “这里面的事情,我和你说……”为打消他心里的疑虑,陆子安再次详细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这回卓鹏就真的只有满心卧槽了:“哥,不是,我说句实话啊,我们目前摊子铺得够开了,这再搭个建筑公司,管不过来啊。”   “嗯,没事,不用管,给清橖管,给他总经理的名头,他能行的。”陆子安笑眯眯:“毕竟,我出的设计图,确实是他们这些老人最能理解。”   以后,他出新的设计图,就不用再去反复沟通。   他甚至可以确定,就算他人不在,清橖也能漂漂亮亮的把事给他办成了。   这样的好人选,简直和卓鹏有异曲同工之妙——把清橖往外推?他前老板绝对会悔死的。   卓鹏打了个寒噤,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和清橖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的效率一如继往的快,虽然还没去阳海市,但他已经安排人手把新公司办起来了,只等清橖这个总经理到任马上就可以开工。   与此同时,陆子安这里也出了声明。 第508章 好自为之   与所有人猜测的都不一样,陆子安并没有揭露什么内幕。   他只是发了简短的一句声明:【有关文化广场的设计,届时会公开招标。此外:致敬曾一起工作过的岁月。【啤酒】】   看到他这条声明的时候,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情进展的众人都是懵的。   啥?不澄清?不解释?   公开招标又是什么操作,不是内定了?   其实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部分是因为陆子安的影响力太大,任何事一和他沾边就容易上热点,另一部分,则是其他建筑公司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毕竟,长偃河西的文化广场这个工程,盈利就不提了,单说意义就比他们平时接的单要高上不少。   如此浩大的工程,只要他们接得下来,以后在业内还愁没有生意?   这简直就是一张活名片!   不仅是各建筑公司,就连曾经和陆子安做过对手的设计师们也蠢蠢欲动。   如此好的能够与陆子安面对面探讨的机会,外人是求都求不来的,谁不想掌握?   ——要知道,傀国搞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是想要一个和陆子安直面交流的机会!   因此,在陆子安表示会公开招标后,不少人都满足地闭上了嘴。   行业里的人都憋着一股劲,决心做足功课,只等着到时一鸣惊人,一举拿下这个案子!   于是这件事情看似引起了一番风波,但却雷声大雨点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业内有知情人将这事从头看到尾,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平息得如此云淡风轻,这陆子安真是个奇才。”   他精准地把握了人们的心理,将这场祸事解决得干净漂亮。   而与之相对的是,当初出卖他和清橖的女子,清橖他们老板的侄女儿,平日里在公司耀武扬威,这一次却吃了个闭门羹。   “不见?我叔叔怎么可能不见我?”她大喊大叫,往日艳丽的容颜此时一片狰狞:“不可能!你让开!”   保安死死地拦着她,碍于男女有别也不敢太过靠近,只低声劝着:“你这样我们也很为难呀……”   “为难就给我让开!”她试图往里头直接冲,两个保安互视一眼,直接伸手一边一个将她架住了。   里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声音有些杂乱,好像人还不少。   她怔了怔,竟忘了挣扎,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看去。   是她叔叔吗?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走在最前头的,果然是老板。   她神情一松,果然,她叔叔还是很在乎她的……   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她看到了跟在她叔叔身后的一男一女身上。   怎么是他们?   目光在清橖和刘樱身上转了一圈,发现他们手里还拿着不少东西,连杯子什么的都带上了。   她心里悬着的巨石猛然就放了下来。   脸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她一抖手,横了两保安一眼:“还不松开?没见到我叔叔来接我了吗?”   两个保安犹豫了一下,手上劲道微微一松。   她立刻迎上前去,笑容灿烂地打了声招呼:“叔!你去哪儿呀!”   老板冷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眼神里带了一丝警告。   但可惜,他侄女从来都不是会看眼色的人。   她故意打量了清橖和刘樱一眼,嘻嘻一笑:“哎呀,被开啦?我就说嘛,让你们找关系不找,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叔,要我说,你早就该把他们这些人辞了,我哥上回还跟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她叔那眼神,怪渗人的……   她后面的话不知不觉打住了,咽了口唾沫,她犹豫地道:“叔……”   “你哥说什么?”老板冷冷地看着她。   “我哥说……没说什么……”   “是不是说他想进设计部,或者是想当经理?”老板却不吃她这套,一双眼睛带着无限的失望,仿佛这么多年第一次认清她一般:“你呢,你想不想当经理?”   当经理?   她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之前一直是想,这该死的清橖滚出去,腾出空来给她哥进来当经理就好了。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管她,她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如果她能当经理……   是啊!她哥啥都不会,她至少还有这一年多来积累的经验啊!   “其其实,我也觉得……我可以的!叔,我知道,现在这个清橖走了,刘樱也要跟着走,我一直有跟着开会什么的,主持会议我……啊!”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老板一脚踹了过去。   他的眼神很冷,再不复往日的疼爱。   对小辈他自然是疼惜的,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他不介意拉一把。   公司多发一份工资,于他而言不疼不痒,所以他并不在乎她有没有认真工作。   甚至,哪怕有人直接告诉他,她天天在公司打游戏,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有什么关系呢?有清橖在,他放心得很。   可是最后,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烂泥扶不上墙!”老板只踹了她一脚,便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转头看向清橖和刘樱:“……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清橖和刘樱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老板,多谢你这几年的帮助,后会有期。”   老板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刚才那句类似示弱的话,已经是他能为他们做到的极限了。   单单看表情的话,众人甚至无法将刚才那个暴怒踹人的形象和此时的他联系起来。   看着两人坐进车里,逐渐汇入车水马龙,老板眼底终于显现了一丝痛意。   陆子安走了,清橖也走了,甚至连刘樱都走了。   曾经陆子安在公司的时候,他多么风光啊!什么都不用想,陆子安自会给他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那时候,他们公司甚至包揽了阳海市的半壁江山。   多少人羡慕他,重金挖陆子安都挖不走。   可是陆子安到底是留不住的,那人太有才华,在哪个行业都能混得开。   所以他没拦住也不失望,反正还有清橖呢!   清橖与陆子安共事几年,两人当初各自率领的小组不相上下,能力还是有的。   因此,当他侄女求到他头上的时候,他没太多犹豫就答应了。   如果她有造化,他不介意帮扶一把,如果她扶不起来,他也不在乎这点钱。   这小姑娘从小就机灵得很,或许磨练磨练,会成为第二个刘樱也说不定。   可现在,回头看着瑟缩在地上,仍然不肯爬起来的侄女,他头一次感到了后悔。   是他错了,原想着亲人自是万事替他着想,却没想到这些亲戚根本不是助力,他们只是蚂蝗。   看着他冷漠的神情,他侄女瑟瑟发抖,只能寄希望于他心底那一丝怜惜,楚楚可怜地叫道:“叔……”   “别叫我叔。”老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既然你觉得自己有经理之能,就出去找份经理的工作,好自为之。”   说完,便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径直走了回去。   “叔!”她凄厉地哭喊,近乎崩溃:“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公司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   因此,离开公司不到一个小时,清橖他们便得到了消息。   清橖心下一松,直接发了条信息给陆子安,告诉了他这里发生的事情。   片刻后,收到了陆子安的信息:【卓鹏,男,电话:……】   一连串的个人信息,此外并无一字说明,清橖不禁一头雾水,啥呀?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给他解答,因为此时的他正在去往安雄大师设计所的路上。   安雄大师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陆子安也对他充满了好奇。 第509章 游艺悟道   陆子安他们抵达的时候,白木由贵已经在设计所等候多时了。   因为这是陆子安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而且论傀国建筑界的代表人物,安雄大师是一个不可绕过的名字,所以傀国也是非常看重的。   此次随行的,不仅有安雄设计所选出来的几位设计师和两名工作人员,更有官方派来的几名接待人员全程陪同。   白木由贵在其中倒不那么显眼了,但是他到底是和陆子安他们更为熟悉一些,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见陆子安他们也都客气地回应着他,众人都怔了怔,以为他们更希望由白木由贵介绍,便都各自退了一步。   不动声色拿到了第一位置的白木由贵满意了,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陆大师,您这边请。”   陆子安走在人群最前面,与白木由贵并肩而行。   沿途所见风景,皆是光与影。   真是极具安雄大师个人特色的建筑,安雄大师对于建筑、环境,以及光线都有着独到的诠释,以清水混凝土为代表的建筑审美作为独特的标签。   没有江南的婉约,没有漠北的气势,却有一种人们在现代城市建设中已经遗忘的东西——自然与生命力。   何谓建筑?建筑何为?   有大者曾经说过:“旅行是流动的艺术,建筑是凝固的旅行。   对于普通青年来说,旅行是游山玩水,逛吃逛吃;   对于文艺青年来说,不同的风土人情、艺术文化才是目的地的魅力所在。   很少有人会专程去看他乡的建筑,而如果你用心去观察,会发现它们本身就是一座座宝库,容纳着丰富的文化和灵感。”   陆子安曾经去过很多地方,那时候的他,从事着建筑行业,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当地的建筑。   而每当他看到那些建筑,都会静静思考它们背后所蕴藏的含义。   设计师心里的话,都是通过线条、构造,如此直白地向世人宣告。   比如阳海市的嘈杂与喧嚣,那种属于一线都市特有的生命力。   比如……   每个城市都独一无二,每种风格他都喜欢。   而安雄大师,显然与他是一类人。   他骨子里带着风,个性闲适而自由。   看着这些图纸,陆子安更深入地理解了,安雄大师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   安雄大师曾提出“情感本位空间”的概念,注重人、建筑、自然的内在联系,他认为让生活融合在自然中才是住宅的本质,在他的建筑中,自然成了主角。   “陆大师可能不知道吧?安雄大师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后成为一名木匠呢!”白木由贵颇为感慨地道。   陆子安略微讶异地挑了挑眉:“哦?这我倒确实不清楚。”   所以缘分如此奇妙的吗?   以前想做建筑设计师的,最后成了木匠。   以前想做木匠的,最后成了名扬四海的设计师。   “是啊。”白木由贵笑着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你看,这是安雄大师以前做的木工活,他小时候居住的老街上,有很多职人,家对面的木器加工厂,是安雄大师最爱去的地方。”   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做木匠只是他儿时懵懂的憧憬。   “木头也有个性……”陆子安轻轻把那张照片下的小字念了出来:“所以一定要让它们往好的方向伸展……”   “这是一位老木匠说的呢,说起来,也算是安雄大师年少时接受的唯一“造型教育”了。”白木由贵笑着道。   木头也有个性。   陆子安的心微微一动,这倒是与他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   他曾经在雕刻的时候感觉木料其实是会呼吸的,会不会,安雄大师做出来的那些设计,其实也是基于木雕技艺上?   下一秒,白木由贵的话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后来也多亏了木匠活的手艺,安雄大师才能在艰苦的自学时期维持生计,去海外考察建筑,而且后来安雄大师国中的时候,帮着家里修盖二楼,跟着木匠、瓦匠学了很多……”   陆子安眼前仿佛看到一幅画面:屋顶洞开,阳光射进潮湿的长屋。年少的安雄大师无意中抬起头,看到湛蓝的天空……   后来安雄大师作为建筑师对自然光线变幻的迷恋,兴许就源自儿时的记忆。   心中微有触动,陆子安缓缓前行,看着那些老照片,一栋栋各具特色的建筑,感觉自己的灵魂与安雄大师有了一次深入的交流。   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镜子前,看到了另一个位面极其相似的自己。   有些新奇,又有些惊异。   “这是安雄大师的毕业旅行路线纪念。”白木由贵指尖微微在地图上顿了顿:“陆大师您看,安雄大师这其实都算是环游了一遍傀国:从大坂乘船到四国,绕到九州岛,再从广岛北上,前往东北和北海道。”   不消他说,陆子安也看到了下面的小字备注:【安雄为自己确立的主题是朝拜现代建筑大师丹下健三的作品,结果“得到了超乎预期的感动”。】   旅行,对于设计师的意义是非常大的。   安雄大师成名后,在各种文字和讲演中,屡次谈及旅行对人生和建筑设计的意义。   “安雄大师说他很多创意,直接或者间接的,都与旅行有关。”白木由贵也颇为感慨:“我觉得这话说的挺对的。”   一些行程,尽管当时只获得某种感动,留下几帧速写与几句感言。   但时空交错,因缘际会,若干年后,却可能成为某个重大灵感的伏笔。   这种道理,安雄大师在很早时就所有体悟。   陆子安顿住脚步,目光微微变幻:“游艺悟道……”   终于!   他终于发现了他和安雄大师一直平行的思想,交汇的这一个点。   因为,曾经安雄大师悟出的这个道理,正是他准备回国后就执行的。   “游艺悟道?”白木由贵微一思忖,颇为惊奇地点点头:“很有意思呀,这个总结真的非常不错!”   所以果然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啊,他说这么长一大段,比不上陆子安的四个字。   在设计所上下转了一圈,陆子安其实还是略有遗憾的:“可惜安雄大师不在国内……”   否则,若能和自己思想如此合拍的人见上一面,一定会非常有意思的。   “是啊,他停不下来,听说是去非洲了呢……”白木由贵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果然略带憾色,心中一喜:“不过,如果陆大师您愿意定居傀国的话,一定……”   又是这句话。   陆子安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我非常认同安雄大师的思想。”   “啊……”白木由贵面带喜色地看着他,差一点脱口而出:既然认同,那就留下来吧!   “所以,我决定也要去游艺悟道了。”陆子安面带笑容,欣赏着这一幅幅巨作:“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在前进的道路上和安雄大师偶遇,那一定比刻意的问访更加美妙。”   再一次被婉拒,白木由贵有些颓丧,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陆大师言之有理。” 第510章 上下一心   见陆子安微微一笑就转过头去,认真地欣赏起安雄大师的其他作品,白木由贵心里有点揪心。   如果连安雄大师都无法留下陆子安的话,傀国还有什么能够挽留他?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陆子安留在傀国的机会小之又小。   想起安排给他的任务,白木由贵心头有些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陆大师,这事不能商量吗?”   商量?怎么商量?   陆子安想了想,知道这事不跟他掏心置腹地聊一次,他是不会放弃的了。   刚好今天人还挺齐的,陆子安觉得这是个挺好的机会。   “白木先生认为我该答应?”陆子安神色平静地看着白木由贵,一双眼睛里看不出喜怒。   “恕我直言。”白木由贵微微挺了挺背,负手慢踱:“相信陆大师也清楚,如今华夏对于传统文化,其实并无太大的关注,虽然馥安省弄的挺热闹的,但是其他省市呢?明明你百工门如此费心费力,但却偏偏总是有人唱反调,各种糟心事层出不穷……陆大师!值得吗?”   他这话,当真是说得痛心疾首。   以陆子安如此才能,搁他傀国那绝对会被奉为顶级大师!   且不说各种优渥待遇如何,光是他傀国普通民众,在对手艺人的尊敬和崇拜这一点上,就强出华夏许多。   一众华夏跟来的随行人员也有听懂了的,当即面露怒色,没听懂的在其他人的解释下也弄明白了,顿显怒容。   这是明明白白的挖墙角啊!简直不能忍!   但是没等他们出声谴责,陆子安已经点了头:“值得啊。”   哪里值得?   “陆大师!”白木由贵无比沉痛地看着他,猛然一挥手:“你看!我大傀国有着无数杰出的手工艺匠人,就比如莳绘!它原本出自华夏,但为什么在华夏越来越式微,却在我傀国风生水起?因为我们看重手艺,看重工匠!在我国,有一技之长能专注的完成一项工作,就会被世人尊崇,不管你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只要你能把这项工作做到极致,就是我们眼里的“匠人”!这,难得还不值得让您留下来吗?”   功名利禄,无法打动陆子安这样的人物。   但外界的肯定,与社会地位的尊崇,一定能轻轻地拨动陆子安的心。   旁边的一名傀国匠人也连连点头:“我傀国文化是“型的文化”,型的文化就是重视构造性和实物感,这完全与陆大师您相匹配呀!”   这话他们就不爱听了啊,同来的华夏工作人员一行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个青年愤然道:“我华夏的文化源远流长,更与陆大师相符!”   “这些争论没有意义。”陆子安摆摆手,平静地看着白木由贵:“白木先生,我知道您的意思,你不用替我打抱不平,因为,我不需要!的确,我国如今确实对传统文化还不够看重,很多方面也做得不够好,但是!”   他目光一厉,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白木由贵在这目光之下竟不自觉退了半步,面色微变。   “但是!我能说,我国人能说,你!不能说!”陆子安眉头微皱,不带一丝怒意,却字字如刀:“子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目前这些不如意的地方,我正在努力使其改变,以前不支持我的人,以后也都会支持我——它或许有不完美的地方,但这绝对不是你攻击它的理由!”   在这之前,傀国派来的人,各种方式都使过了。   不管他们再怎么劝说,再怎么利诱,陆子安不为所动,却也没想过要争论。   可是,白木由贵既然决定将这事拿明面上儿来说,他就寸步不能让!   华夏再不好,那也是他的家!   生他养他的祖国!   “但是……”白木由贵依然不愿意放弃:“您看,也不是没有先例啊,在羽田机场的一名保洁,她就非常符合我国的文化理念,不仅受万人敬仰,还被称作国宝级匠人——陆大师,您又是何苦?”   连一个保洁都能达到如此高度,陆子安如此惊才绝艳,就甘心在华夏做一个小小的大师吗?   “也别太高估你傀国的工匠精神了好吗?”赵崇杉咧着嘴笑了,他平时最喜欢看些新闻,以前的旧新闻也翻过,此时说起来头头是道:“当初神户制钢爆出产品证明有假,存在伪造强度和尺寸数据等情节……这事是事实吧?真要全民推崇工匠精神,能出这种事?”   白木由贵脸色一白,神户制钢是傀国第三大钢企,其产品除了供应本土汽车制造商,还供应给傀国新干线动车、鹰国高铁、镁国波音飞机公司,后来事情闹得太大,神启高层还开了道歉会的,这事他根本无法反驳。   “哦,还有,三菱公司也爆出过“燃效门”事件,这事也没得说吧?”赵崇杉眼睛亮晶晶,一副纯真乖巧的模样:“还有傀国高田公司因“问题安全气囊”事件宣布破产……这些新闻了解一下?工匠精神?呵。”   有傀人就忍不住想怼回去:那你华夏又如何呢?地沟油?毒奶粉?   但是一看白木由贵惨白的脸,又生生忍住了。   现在还可以说是劝解陆大师,真要怼起来那就是撕破脸皮了。   他们是想和陆大师做盟友,可不是想拉个仇敌来的。   陆子安赞赏地看了赵崇杉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在我国也有极个别的人物初时微末后来扬名天下的,这很正常,不过是概率问题。”   以个例延伸至群体是耍流氓好吧?   “而且。”陆子安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我很好,我知道,但我的祖国也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就算我无法将它变到最好,还有我的徒弟呢!”   众徒弟傲然挺胸抬头,目光扫射着在场诸人:“对!”   在场有谁能说这些徒弟也做不到?不管是陆阿惠还是赵崇杉,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不一般的人物。   更何况,徒弟不行还有徒孙呢!   愚公移山虽然蠢,但一个理念倒是对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对于他们这种上下一心的态度,白木由贵表示非常糟心。   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讪讪地道:“抱歉,我没有贬低华夏的意思,我实在是很崇敬您,我,我也只是这么一说……”   陆子安不欲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但也确实是原本的心情已经完全被破坏了,摆摆手不想多谈。   但是他碍于身份不能说,沈曼歌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等到要离开的时候,她微笑着看着白木由贵:“白木先生,可能您忘记了,傀国现存最古文献《古事纪》《日本书纪》全是用的汉字,而傀国假名源自汉字俗书中的所谓“半字”,即汉字只写一半来代表全字。傀语本为混合语,可谓并无纯净性。傀文假名均是改造汉字而成,在这样的基础上,您来抨击华夏,是不是有些……嗯?”   白木由贵怔怔地看着她,嘴唇有些哆嗦:“你……”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两部文献甚至他都未曾见过真本!   “其实,我觉得吧,您与其担心陆大师在华夏的待遇,不如担心担心未来学习傀国历史和看傀国文献的后人。”沈曼歌俏皮一笑:“以傀国如今片假名盛行的境况来看,这股妖风恐怕还会刮好些年,不同的时代,语言画风也全都不一样,未来的他们要了解除傀语外语言就算了,有些片假名现在有些词连如今的傀国人自己都看不懂,到时……您就不怕像邯国一样吗?文化断层了解一下?”   这段话说得轻松又诙谐,却精准无比地直指核心。   偏偏她也是一脸为了你好的神情,白木由贵感觉嘴里一片发苦。   他总算是明白了,刚才为什么陆大师一脸冷漠了。   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实际上说着戳心窝子的话,这种事真是谁干谁扎心啊!   但是哪怕他现在痛得心都在滴血了,却还得勉强支撑着自己强露出一抹笑意:“谢,谢谢沈小姐……”   “不客气哒!”沈曼歌甜甜一笑,愉快地朝他挥挥手:“再见哟~” 第511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面色苍白的白木由贵僵硬地露出笑容,朝她挥挥手:“再见。”   回去的路上,赵崇杉一坐进车里,就被众师兄给包围了。   “嘿,小杉子不错嘛!”陆阿惠一巴掌拍他肩上:“干的漂亮!刚才你说的那话真是一套一套儿的,瞧那些小傀……咳,他们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嘿嘿。”赵崇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是喜欢看新闻,微博什么的都喜欢看。”   看的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知道的多了。   “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师娘。”赵崇杉一脸敬佩的神情,想起刚才沈曼歌那风姿:“啧啧啧,果然是学霸,那说起理来可真是!那白木先生被气疯了吧哈哈哈!”   “我也觉得。”陆阿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假名我倒是知道,她说的那两本书我是真的听都没听说过,回头查一查。”   他们更多的是对沈曼歌的临机应变表示赞叹,但华夏派来的工作人员就不这么淡定了。   上车后,他们在第一时间严肃地就此事向上级进行了汇报。   各级商议过后,他们决定提前结束本次访问。   虽然是文化交流,但是交流到这个地步,已经与他们的本意发生了偏航。   陆子安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他巴不得赶紧回国,开始实施他的游艺悟道呢!   但是派人和傀方交流的时候,他们有意见了。   说好的半个月,这还差几天呢!   两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于是,华夏非常坦然地道:那就征求民意吧!   傀国官方认为自己占理,应该没问题的,于是经过慎重的思考后,同意了。   通稿是两边的工作人员整理的,双方看过以后翻译成中文和傀文就直接发了出来。   过程不带一字修改,立场也最为公正。   甚至连沈曼歌的回复内容都完完整整地贴了出来。   看着那一长串的内容,沈曼歌哎呀一声捂住了脸:“他们怎么把我的话也发出来了!”   “没事啊。”陆子安淡定地滚动着鼠标:“你看没人说你的,都是夸你呢。”   出乎傀方预料的是,这一次,连傀国民众都颇为赞同沈曼歌的观点。   【尤其是影片的片假名!真的太乱了!】   【我也是,以前觉得不说片假名很土,但是现在往后想想,确实有点担心。】   三岁一代沟,如今是不觉得,再过三年呢,三十年?   曾经流行的如今看来都又俗又土,更何况现在这些快餐文化?   这样会思考的傀国人并不在少数,因此,虽然也有骂沈曼歌的,但更多看得远的人,都如临当头棒喝。   而这件事情,在华夏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此有才华有见识的女子,竟然是一名高中生!   论思想深度及广度,很多学者都不如她!   【学霸果然是学霸啊,听说现在很多高校在找她呢!】   【我家是开宾馆的,我不会说看到了清华的老师来了长偃的。】   【你们一直说学霸啊什么的,但问题是沈曼歌成绩很好吗?这种话也可以是别人教的吧?】   【沈曼歌高三还参加了服装比赛拿了个金奖了解一下?成绩还顶哌哌,这还不学霸?】   【呵呵,反正现在也没听说她被免试录取啊,也没见到新闻出来说她是状元啊,小心人设崩成狗。】   当然,对于傀国这样的做法,华夏国人都是表示非常愤懑的。   他们不仅支持陆大师回国,而且希望由官方出面接陆大师回来!   有位专家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更是直言:“陆大师是千年难逢的奇才,傀国这种行为其心可诛!失去陆大师,我们国家将损失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   这个论点也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甚至还被傀国论坛转载了,分分钟就首页飘红了。   陆子安这些天,虽然有些走马观花的感觉,但是到底口碑和名气还是打响了的。   尤其是年轻一辈中,随着关于他的各种新闻的发布,人们也逐渐普及了与陆子安有关的事迹。   什么玲珑塔,什么无双楼,每一件作品都极为精致,尤其极富底蕴的思想,更是深深折服了傀国国人的心。   白木由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陆子安这普通的一次交流,会对他们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   人们通过了解陆子安,进而了解了华夏的木雕、玉雕,甚至银花丝。   他们曾经试图掩盖的漆艺来源,也被详尽地扒出了底细。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陆子安在傀国的粉丝,竟然会这么多。   眼看事态逐渐升级,傀国官方担心会出大乱子,便赶紧同意了华夏原本的要求,以期转移话题。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陆子安要回国,但陆子安在傀国境内的名气,不减反增。   【如果是我们有陆大师这样的鬼才,我也会生气这样对待他的。】   【连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都比我们的专家想得远,你们难道不感到惭愧吗?】   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对华夏的文化感兴趣。   尤其有些一件作品就是一首诗,哦,好美的感觉!   更不用说如陆子安这般精妙的技艺,所展现出来的奇妙世界,仿佛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有人偷偷发了一个投票贴,论有多少人想去华夏。   曾经也有人做过这样的调查,当时的答案都偏向镁国与鹰国。   但这一次的结果,竟然有大部分的人,都期待去华夏。   他们想亲眼看一看长偃那文化长街,也想亲自去陆子安的博物馆里走一走。   看着再一次颓丧的白木由贵,圣良表示无能为力:“虽然原本我国的想法是向陆子安进行文化输出,但很显然,我们的输出力量不够。”   而且,还被华夏利用这个机会狠狠输出了一把。   白木由贵看着电视里正播放的动漫广告:“这动漫叫什么?”   “《一人之下》,听说是说华夏的道教的。”   “反响很好吗?”   圣良斟酌着道:“很多人都爱看。”   这话说起来还有点昧良心,因为岂止是爱看,简直全国风靡好吧?   如此敏感的时候,华夏推出这样的动漫,简直!   “简直无耻!”白木由贵头痛地拍了拍脑袋:“听说还有陆大师的书?”   “对,非常有意思……呃,也不是特别有意思啦,毕竟是专业性比较强的。”圣良看了看他的脸色,深怕把他一不小心给气死了:“不过陆大师的字真的写得很漂亮,很多人买回去直接拿来临摹都行。”   如今傀国的很多年轻人不知道本国一些略有名气的傀国建筑大师,却知道华夏陆子安是个跨界奇才。   用赵崇杉的话来说就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岂止是意外,白木由贵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他捂着眼睛,恨不能大哭一场:“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好好地留在傀国不好吗?明明之前都……   但不管他是怎么想的,陆子安和沈曼歌在经过这十多天的访问过后,终于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因为离颁奖还有些日子,加上不知道沈曼歌成绩到底如何,所以陆子安先回了越长偃。   刚下飞机,清橖便迎了上来,见面也不关心其他的,只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行李看:“图纸呢?”   “什么图纸。”陆子安微笑着推开他:“让一下。”   哎?怎么这样!说好的他出来了就给他看图纸的呢?   清橖这几天简直都抓心挠肺睡不着觉:“就馥兰的图纸啊,听说非常精妙,给我瞧瞧!” 第512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图纸?什么图纸。”陆子安一脸看傻子的神情:“这位同志请你不要打扰我好吗?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是我真是不知道什么图纸的。”   这话没头没脑的,腔调也有点奇怪。   清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了陆子安眼底一闪而逝的深意,不禁顿住了。   犹豫了一下,他试探地道:“就……馥……”   不错啊,小子,我很欣赏你!   ——清橖无比确认,自己在陆子安眼里看到了这样的信息。   他心一横,咬着牙道:“就是长偃市这个单,能通融吗?”   “不能!”陆子安一脸坚毅,非常配合他:“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是这是关系民生的大事,绝不能如此轻率,你如果想要,就凭自己的真本事来拿!”   “好!”清橖瞬间化身老戏骨,飙戏那叫一个厉害:“我一定会拿到的!馥兰它一定会是我的!”   “我等着你!”   最后清橖憋着劲,故意瞪了他一眼,傲然离去。   隐在暗处的记者们咔嚓咔嚓各种拍着他的背影,低声议论着:“哎呀这一趟没白来,没想到竟然拍到了这么好的新闻……”   各媒体的动作也是非常快的,为了抢到头条,他们一边着手安排明早的报纸排版,一边网页新闻已经传了出来。   陆子安与清橖对视的那张照片被放到最大,放在了网页最醒目的位置。   子安粉丝团的微信群都炸了。   【看!我家大大果然刚正不阿!感动!】   【哇这个男的也很帅啊,瞪人的时候都这么帅!】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呐!?】   大概因为清橖颜值的原因,加上他那番“颇有傲骨的宣言”,他这次的行为竟然没给他带来一点负面新闻,反而获得了不少的同情分。   华夏人的骨子里,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倾向于帮亲不帮理的。   像陆子安这样的行为,说的好是铁面无私,说的不好就是六亲不认。   莫名其妙捞了一票同情分的清橖,迅速被人扒出了姓名和身份。   又是前同事又是老朋友,还是为了馥兰才离开的老东家。   种种身份都让清橖这个人的人设立体起来。   偏偏他哪怕落入了如此谷底,依然如此顽强,媒体琢磨了一下,直接把他包装成了百折不挠的顽强的小白菜。   爹不疼,娘不爱,偏偏自己很厉害!   这样的有志青年!还是决定来长偃扎根的企业家!   官方对他的观感也好了很多。   因此,当清橖的公司报名上来的时候,上头没有考虑便直接同意了他们的申请。   虽然未来还不明确,但至少招标的门槛,清橖还是踏了进来。   更多人的的关注点仍然放在了陆子安他们此番的傀国行上,纷纷讨论着他们这次去是赚是亏。   【我觉得是亏了,陆大师我们宠都来不及,偏偏官方还答应让他去傀国,瞧,吃哑巴亏了吧!】   【就是,官方真是太不会心疼人了,抱走我家大师。】   【抱走我家大大,你们要撕就去撕傀国,别搭上我家大师,大师一直都置身在外的。】   众网友纷纷觉得有理,派出了他们的绝杀技:键盘侠,穿越围墙远赴傀国展开了一场持续一个星期的对骂。   傀国看了这样的评论,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我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今他们还焦头烂额呢,陆子安这人简直是泥石流,他们啥都没来得及做,他就已经把很多年轻人的思想都改变了!   虽然比较隐晦,但他们还是略微表达了一下自己不满的情绪。   偏偏自始至终,陆子安都不曾出面说一句傀国的坏话。   于是,更加坐实了他们欺负陆子安的印象,陆子安在众人眼里也就显得更加委屈了。   简直欺负我大华夏无人啊!   如此丧尽天良!有什么冲我们来啊,拿舆论压大师算什么!   众人全都来火了,一股脑冲过去。   讲道理的讲道理,对骂的对骂,各不影响。   一时傀国上下陷入了一片乌烟瘴气之中,氛围前所未有的恶劣。   为了避免事态再次升级,一个星期后,傀国首相亲自道了歉,表示自己诚挚邀请陆大师来傀国进行友好交流,此行非常顺利,有什么不愉快也是双方观念未达成一致,还请外界不要过度解读。   看了这么久的戏,陆子安表示心情非常愉快,痛快地给转发了一下。   这场风波,才总算是平息下来。   却说那日陆子安回到长偃后,刚打开门进屋,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就有访客来临。   赵崇杉立马帮忙提行李上楼,陆子安索性在楼下迎客。   结果进来两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与陆子安握了握手以后,目光便落到了沈曼歌脸上:“这位,应该就是沈同学了吧?”   得,他明白了,这两位是冲曼曼来的。   “是的。”沈曼歌略有些谨慎地看着他们:“请问……”我们见过?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你好,认识一下,我是来自北大招生办的老师,你可以叫我蔡老师。”   招生办!   北大!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沈曼歌还是懵了。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陆子安笑着将人请进会客室:“抱歉,太久没回来,很多东西都还没收整。”   好在陆阿惠机灵,早早去烧了水,这会子就端了茶进来,也算是没有太失体面。   “陆大师客气了。”蔡老师和蔼地看着陆子安,温和地道:“刚才沈同学也没确定,不知道陆大师希望沈同学读哪所高校呢?”   陆子安微微一笑:“曼歌向来有自己的主见,这种事情我觉得还是听取她的意见比较好,我觉得每所学校都各有各的优点,她读哪所学校都是很好的。”   曼曼聪慧,而且想象力丰富,性格又好,对很多东西都非常感兴趣。   这样的性子,不管读哪所学校,哪个专业,都绝对是宠儿,她的未来必然会一片光明。   更何况,还有他看着呢!   “那沈同学的想法是什么呢?”蔡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沈曼歌,他可是看出来了,这位沈同学很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她对北大也并不抵触,从进来以后,她盯着他手里的文件已经看了好几次了。   沈曼歌抿了抿唇,有些小紧张,伸手撩了一下头发:“我……”   她正准备说话,外面却又有访客来了,这一次对方甚至是直接自报家门来的。   陆阿惠并不知道这里头坐着的是北大的招生办老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敲了敲门,压着嗓子兴奋地道:“师父!清华大学的招生老师来了呢!” 第513章 抢人   哎?清华大师招生办?   这就有点尴尬了啊。   蔡老师倒是面不改色,依然笑容和煦,声音温和淡定:“沈同学,大学是非常关键的暑期,你很可能是全省前五十名,我们计划在馥安招生40人左右,要是你现在提前跟我们学校签了,不管最后成绩多少都可以就读。”   这话说的自然是场面话,如今虽然成绩没公布,但这些老师肯定是得了消息的。   沈曼歌笑着点点头:“好的,蔡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其实我也一直非常向往北大……”   “沈同学这样想是最好的!”蔡老师面露喜色,满是赞叹地道:“我们这次来,也是专程……”   “别急啊,蔡老师。”却是清华招生办的老师走了进来,一副极为熟悉的模样,笑着道:“沈同学,首先恭喜你呀,高考旗开得胜,未来一片光明啊!”   与北大招生办不一样的是,清华招生办直接来了一个小组。   “谢谢……”沈曼歌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到底她是考了多少分啊???   两边这样遇上,颇有种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的肃杀气势。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有些纠结。   这……两学校的招生老师对上了,他们是劝呢,还是劝呢?   不得不说的是,到底老师是文雅人,哪怕彼此是竞争关系,涵养也极好。   清华招生办的老师微笑着看着沈曼歌:“啧啧,一看这姑娘长得就像清华的……”   “……”沈曼歌哭笑不得。   偏偏旁边的清华学姐还点点头:“要不要我们现在就签了协议啊?你看加几分比较好?10分行不行啊?”   “……”沈曼歌更懵了,还,还能这样的?   然后清华招生老师各种剖析利害,摆分析数据,比如教师资历、国际化程度、院校资源,而且说还提供免费的清华夏令营体验。   见沈曼歌只是认真听着,便让清华校友跟她促膝详谈。   “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风姿卓绝的清华校友眉目温软,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是清华大学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梅贻琦梅校长说的,我觉得沈同学和陆大师关系这么好,或许会对这句话有更深的体会。”   沈曼歌肃然起敬,历史需要不时的瞻顾,对他们的纪念,就是对我们自己赖以维系的精神血脉的辨识,对精神家园的回归。   不得不说,这位学姐的话真的打动了她。   但是,她还是拒绝的。   学姐想了想:“而且我们学校帅哥……咳,我们学校饭菜好吃啊!我们宿舍还有空调!”   一说到这个,蔡老师终于有点紧张了:“你们这样来抢人,不行的!是我们先来的!”   “哎,这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沈同学手上嘛,我们不过是给她分析分析而已。”清华招生办的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沈曼歌:“沈同学,你想上哪个专业,有方向了吗?”   “我想读服装设计。”沈曼歌老老实实地道。   清华招生办老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那个眼神,沈曼歌感觉是“稳了”的意思。   蔡老师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果然,下一秒,清华招生办老师直接转移了话题,开始各种宣传清华美院的好了:“清华美术馆会定期有很多画展,而美院和美术馆就是面对面,各种资源都很好并且也能够享受得到。对于我们设计的同学来说,可以寻求跨专业学习与合作,而且美院非常难考,虽然沈同学不是艺术生,但是我们也可以尽量给你创造条件……”   清华美院的威名,沈曼歌还是知道的,毕竟这还是天朝九大美院中的设计大佬。   当初她其实想过报艺术生,但是因为家庭背景的因素,高三上学期她错过了那次机会,后面再想转,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们北大美院没有这个限制的。”蔡老师微笑着看着她,鼓励地道:“沈同学的设计思想是非常好的,我认为你的执行力已经非常好了,你所需要的,是坚实的理念,北大的艺术学院更侧重于影视表演、戏剧、艺术学理论方面的学科,我认为这对沈同学以后的发展帮助会更大。”   清华美院更注重实际创作,而北大美院则擅长理论研究。   说白了其实也简单,大概就是说前者是原文作者,后者是阅读题出题老师。   蔡老师倒也不生气,笑着道:“如果沈同学想来北大的话,可以进元培,北大的实验班,专业任选,另外光华也随时欢迎你。”   北大光华!   清华招生办的老师也不甘示弱:“或者沈同学现在跟我们一起去北亰,我带你感受一下清华的氛围?”   沈曼歌思考片刻,慎重地道:“抱歉,能给我一天时间好好想一下吗?”   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有想过这些细节内容。   她完全只是想完成妈妈的梦想,而一心想着要考北大。   可是,如果现实一点,她现在才发现,清美可能更适合她未来要走的道路。   送走了两拨招生老师,后面又有阳海市大学的老师找上门来,不过听说清北两所大学的老师刚才来过,他们明显有些心情沉重。   虽然还是很期待,却没抱太大的希望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沈曼歌托腮坐在沙发上,一脸凝肃。   看到陆子安过来,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子安哥,你说我该怎么选?你当初是怎么选择的?”   “这得看你自己啦,要我说的话,挺不错啊,这待遇。”陆子安笑着拿起水果刀削苹果:“我当初可没这架势,啥招生老师也没联系我,我自己填了志愿录取了就直接去了。”   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大概也许就在于学渣连清北招生办老师都见不着吧!   泪流满面。   沈曼歌苦恼地拍了拍脑袋:“我挺不好意思的。”   从一开始,她就非常坚定的,怎么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反而掉链子了呢?   不仅让子安哥为难,也让双方老师都尴尬。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子安削下一块苹果,拿牙签扎了递到她面前:“怎么,犹豫了?”   “嗯。”沈曼歌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我觉得,就我目前的发展前景来看,可能清美更适合我……但是我当初一直想考北大……”   “这简单啊。”陆子安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是说清美注重实操而北美注重理论?那你就先读清华美院嘛,研究生考北大美院,看,两全齐美!”   把实际操作打好了坚实的基础,然后拿些奖什么的,达到了自己原定的目标,到了一定程度后直接跳去读北美的研究生。   然后理论打好之后,可以直接转到幕后。   在他看来,这完全不是事儿嘛,有啥好为难的。   沈曼歌眼睛一亮,茫茫然咬了口苹果:“对呀!”   苹果清脆甘甜,她越想越高兴,转瞬又有些颓然:“但我这临时更换的话,会不会不大好啊……”   “放心,沈叔他们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他们要知道你考上了清华啊,那怕是做梦都会笑醒!”陆子安手指头点了点她的脑袋:“要知道,他们比谁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第514章 学霸还是学神   这倒是的,沈曼歌忍不住想着,如果她爸妈还在世的话……   她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各种打电话给亲戚们报喜,然后爸爸只会笑,却悄不吭声地买好些菜回来,笑呵呵地说给咱闺女补身体……   “怎么哭了。”陆子安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把她揽进怀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的,不要为难自己,有我呢!”   如果她觉得学校里学的还不够,他可以带她四处旅行,拜访一些前辈取取经什么的,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不是……”沈曼歌没有哭出声音,静静地流了会泪,低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爸妈还在世就好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真是世间最无奈的事情。   陆子安手上微微加了点力道,内心充满怜惜:“你如今有出息了,他们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嗯嗯。”沈曼歌反手抱住他,带着点鼻音喃喃道:“子安哥,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北亰领奖?”   建筑奖过几天就要颁奖了,这么大的事情,陆子安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想了想:“这几天等你把志愿确认以后,我把事情处理一下就去。”   “好。”   下定决心后,沈曼歌找出了清华招生办老师留给她的联系方式,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招生老师当晚又赶了过来,他们极有效率,甚至沈曼歌点了头就直接拿出了协议:“好的,沈同学,请签一下协议吧!”   看着这份协议书上诺大的一个清华校徽,沈曼歌拿笔的手有点抖。   一旦签下了她的名字,这个决定便再无更改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仔细地看了一遍协议,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慎重地在最后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她签了名之后,整个清华招生小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最后,清华招生办的老师慎重其事地与沈曼歌握了握手:“沈同学,欢迎你来清华!”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沈曼歌带着对清华的向往之情,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谢谢。”   接下来的两天里,陆子安向官方提供了【馥兰】的图纸。   这份图纸将被一众专家进行严格的审核,确认无误后才会开始启动这个项目。   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招标。   从省厅出来,沈曼歌有些心事重重:“子安哥,那你不用在这里等结果吗?”   “不用。”陆子安摇摇头:“交给清橖,我很放心。”   以清橖那种处女座的性格,每个案子交到他手上,他恨不能做到百分之二百,他完全不需要担心。   “哦……”   “中午就出成绩了吧?”陆子安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   沈曼歌皱着眉头想了想,略带犹豫:“根据招生办老师的态度来看,应该考得还行吧,不说远了,前省前五十名是稳了的。”   馥安省前五十啊,也了不得了。   “哈哈,我以为你会猜自己是前三名。”陆子安戏谑地道。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沈曼歌哼道:“怎么可能,考得好一些是正常的,但我之前模拟考也没有那么恐怖过好吧,除非我是超常发挥了……”   说到这里,她眉心微皱。   不过话说回来,那天高考的时候,她做题是挺顺的。   “蔡老师后面联系你没?”陆子安发动车子,随口问道。   “他打了电话给我。”沈曼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我说我已经和清华签了协议,蔡老师说祝福我,然后就回北亰去了。”   “哦,这样,爸妈还没回来,家里没饭吃,我们就在这边找个餐厅吃吧。”陆子安看了一下:“就对面那家吧,吃完饭回去查成绩。”   说到吃的,沈曼歌瞬间来了精神:“好!”   两人吃完饭回去,发现今天人来得特别齐。   不仅卓鹏邹凯瞿哚哚一个没落下,沙发上还坐着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到家的陆爸陆妈。   “回来啦!快,电脑开好了。”   所有人热情地招呼着:“曼曼,快来查成绩!”   原本在陆子安的哄慰下已经平静下来的沈曼歌,面对这么多关注的目光,小心脏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她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略微点点头,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深吸一口气,她在沙发上坐下。   茶几和沙发差不多高,她这个姿势挺不舒服的。   邹凯顺手拿着抱枕塞她脚下:“呐,你坐着,这样就好了。”   “好,谢谢。”沈曼歌半跪半坐,手微微颤抖地输入。   按下确认键,她都不敢看,但是周围一片寂静,她更紧张了。   可别是考砸了吧?她可是协议都签了啊!   “啊啊啊啊!我的天哪!”瞿哚哚尖叫起来:“曼曼你真的是学霸啊,不,你这是学神了吧!”   “难怪清华北大抢着要啊……”卓鹏望着那个数字,也是颇为惊讶:“这数字,怕得是市状元了吧……”   邹凯耸了耸鼻子:“噫……清华北大也就是一本嘛……这么激动干啥,平常心,懂伐?”   “哦,你这么能,你咋就上了二本呢?”瞿哚哚翻了个白眼儿:“我看你就是眼红!”   “切我那是故意的好吧?一本的一,哪配得上我的二!”邹凯无比自豪。   “……”瞿哚哚再一次被噎死,深吸一口气:“我错了,我是做错了啥要跟你说话。”   纷扰中,沈曼歌感受到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了:“曼曼,你考得很好。”   是陆子安的声音。   沈曼歌用力攥紧手,缓缓地睁开眼睛。   看到屏幕上的那个数字,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全部重算了一遍,依然是这个数字。   “我我我我的妈呀……”沈曼歌都结巴了:“我是不是眼花了……”   这成绩别说全市,全省,哪怕是全国都是排得上号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手机、家里座机、陆子安手机已经疯狂地响了起来。   各种媒体的采访要求如雪片般飞来,各种邮件更是直接轰炸得她邮箱几乎瘫痪。   要不是最后邹凯帮忙处理了一下,她恐怕要被折腾得崩溃了。   一片纷乱中,陆子安迅速做了决定:“不接受采访,你去把志愿填了,我们直接去北亰!” 第515章 髹金漆云龙纹宝座   如果现在不离开长偃的话,接下来的暑假时间,她恐怕都得搭上。   各种拜访、采访络绎不绝,虽然她不用担心有什么奇葩亲戚再来闹事,但同学的弟弟妹妹什么的来取经她也是无法拒绝的。   想到这些,沈曼歌感觉头皮发麻,立马点头:“好!”   第二天她去学校填志愿的时候,清华招生办的老师也赶了过去。   班主任和校长也亲自到场,看到是由陆子安亲自陪同沈曼歌来填志愿,他们也都心下微惊。   本来还想安排沈曼歌做一次采访,顺便宣传一下学校的,但是陆子安气场太强了,加上他护得很紧,校长一直跟到最后,也还是没能找到机会把话说出口。   填完志愿,沈曼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拉着陆子安,走过长长的走廊,在校门口回头看了很久。   直到看到闻讯赶来的记者们,她才连忙上了车。   “哎,还是晚了一步。”记者们纷纷哀叹。   不过虽然没能采访到本人,他们也依然没有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拉着沈曼歌的班主任好好采访了一番。   事实上班主任吴老师也有点懵,她带了这么多年的班,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分。   文科!725分!   这是什么概念?这个分数,恐怕理科都能拿到省第一了。   升职加薪自然是少不了的,更让她激动的是,这个省状元给她带来的后续影响。   因此,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她把沈曼歌好一通夸。   虽然很高兴很激动,但是吴老师也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还是认真地说道:“我还是希望,各位同学能够平常心对待各高校投来的橄榄枝,协议和确认书,从招生程序和政策上来说,这种行为是不被教育部门承认的。”   她点到为止并没有详细说明,但听得懂的人自然会懂。   曾经就出过例子,与商校签订了必录取的确认书,结果按照要求填了志愿后,高校没有录取,当年某省有七名高分学生被这样坑了,不少人都表示很遗憾。   像沈曼歌这样的到底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希望以分数为准。   毕竟,过后的补偿什么的,再多有什么意义?   这结果,直接影响的可是考生的一生。   沈曼歌的旧照被找了出来,斗大的【馥安省文科状元】的字铺天盖地。   在一片喧嚣中,他们踏上了飞往北亰的航班。   直到在北亰的酒店里安顿下来,沈曼歌才感觉整个人都踏实了。   她脱了鞋子,光着脚在地板上走了走,长长地吁了口气:“子安哥,我忽然想去游泳了。”   “可以啊。”陆子安一边跟应轩聊着天,一边头也不抬地道:“楼下有游泳池,你想去私人的还是就在楼下游。”   “我先看看。”沈曼歌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疑惑地道:“对了,不是说应轩在北亰吗?奇奇呢?”   怎么都没来接机,这不像小轩轩的风格呀。   “他遇到了点儿麻烦。”陆子安正点开一张图看,眉心微皱:“等会,我看一下……”   他起身拿出纸笔,一边看着图片,一边用笔在纸上勾勒。   繁复的纹路,细致的线条,虽然不过寥寥几笔,但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还是让沈曼歌微微一惊。   她连游泳池的事都忘了,伸过头来看了看他手机定格的那张图片,神色有些微妙:“……这是,龙椅?”   此时陆子安正将一根柱子上的云龙纹慢慢勾画出来,嗯了一声:“髹金漆云龙纹宝座。”   “哦……我想起来了。”沈曼歌点点头,当初好像有人说过让子安哥去故宫修文物,后来是应轩顶替了的:“怎么会是这张龙椅啊,之前听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会是其他殿的……”   这可是太和殿的宝座啊,她以为会保养得很好的说。   “嗯……其他殿的,他们也就不会来找我了……”陆子安眉心微蹙,笔尖在画上顿了顿。   线条是很流畅的,这把用楠木制成的座椅高束腰处四面透雕双龙戏珠图案虽然繁复了些,但是整体还是没问题的,为什么应轩会卡在这里?   仔细把图片放大看了看,陆子安放下笔:“我得去一趟,你要跟我去吗?还是你自己去游泳。”   “我跟你一起去。”   抵达故宫的时候,是应轩亲自来接的。   半月不见,他明显憔悴了许多,但哪怕如此不修篇幅,但那双眼睛却依然亮得惊人。   “师父!师娘!”应轩一见到陆子安他们就激动地迎了上来,转瞬又有些垂头丧气:“对不起,我给您丢人了。”   陆子安打量他两眼,毫不客气地道:“对,丢人!”   应轩心都凉了半截,沈曼歌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有什么关系?之前不是请了不少人,他们做出来了?”陆子安负手而立,面容清冷:“知耻而后勇,才是成功之道,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一直拖延时间才是最愚蠢的!”   他每说一句话,应轩的眼睛就亮一分,头也抬高一分。   看着他这样,陆子安冷不住喝道:“挺胸!抬头!给我站直了!做不出来不丢人,你刚才那畏畏缩缩的熊样才丢人!”   “是!”应轩挺直嵴背,虽然双眼熬得有些红,但那精气神儿到底是回来了。   因为宝座在修复期,所以太和殿没有对游人开放。   此时的太和殿里,站了好些专家和工匠,当然,卓老爷子也在现场。   从拉着的拦条下钻过去,陆子安三人踏入正殿的那一瞬间,原有的议论纷纷突然停止了。   这是一种尴尬的安静,众人一瞬间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   最后是卓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惊讶地道:“陆大师?你什么时候到的北亰?”   “今天刚到。”陆子安神色淡然地走了过去:“目前情况怎么样了?”   龙椅正放在太和殿大殿中央的须弥座式平台上,安静地蛰伏着,像一只受伤的兽。   殿内灯光并不明亮,但这一片金辉却依然闪瞎人眼。   “还是不行,关于金箔的修复大家很难达到一致。”说话的却不是卓老爷子,而是另一个中年男子,见陆子安看向他,他率先伸出手来:“陆大师你好,久仰大名,我是故宫管理员,姓李。   一听这声音,陆子安就觉得有些耳熟,想了想,好像是那次在电话里抢卓老爷子手机的人。   想到这里,他眼底便带了丝笑意,与他虚虚一握:“李先生你好,具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李先生觉得单语言无法表述自己的想法,索性带着陆子安走到龙椅前:“陆大师您看,虽然之前我们保养得极好,但是……还是有了磨损……”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陆子安看到座椅的位置,有些细细的淡淡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是看得出来这对于龙椅来说还是非常严重的情况。   此外还有龙椅靠背的地方,那纹路上也有些轻微的磨损,这倒是老印子了……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印子只是在漆面,还是已经透到金箔层了……”李先生颇为担忧:“但是哪怕只是漆面,如果处理的话,也是一个大工程,整个漆面全都要更换,但我们无法保证不伤害到里面的金箔……”   这就和应轩的话对上了,应轩是认为索性把金箔也换掉,虽然麻烦复杂了些,但至少能保证整个龙椅最后的整体色泽完美统一。   但这就得提到这龙椅的制作工艺了。   “这龙椅所髹的金漆用的是“泥金”法。”陆子安弯腰看了看,拿毛巾擦干净手以后,才轻轻地在龙椅上摸了摸:“就是将金箔胶水中研细,去胶晾干成为粉末后,用丝棉拂扫到打好金胶的座身上,最后用半透明微黄的漆最后刷一层,平时保养的话是怎样的?”   “对保养我们还是很细心认真的,太和殿所有文物都从来不用水……”李先生见他将泥金法说透了,也不再犹豫:“我们平时打扫时也非常注意,古代时的太监打扫时都不用鸡毛掸子,而是用更柔软的狐狸毛掸子,但我们现在呢,狐狸抓不到了,所以改用了猫毛掸子……”   但在最后,他面色很难看地道:“这一次是有游客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跑上来坐了一下,他身上的饰品刮到了龙椅……我们担心划到了金箔层,所以在再三讨论过后,决定对龙椅进行一次完整的修复。”   虽然那是个小孩子,但他们在确定龙椅受损后,还是立即对其和家长进行了严格看管。   赔偿自然是要赔偿的,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龙椅的修复。   陆子安点点头,拿着放大镜仔细看了看,那种淡淡的印子,不仅在表层,而且浅浅地蔓延进去了一点点。   他从几个角度仔细观察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个地方的金箔没事,纯粹是漆面的问题。”   纯粹是漆面?   众人议论纷纷,李先生身后的一名男子沉声道:“陆大师,你有把握吗?”   陆子安没有抬头,拿着放大镜继续观察着椅背上的痕迹:“因为漆是半透明的,如果金箔有磨损的话,漆面会表现出来的。” 第516章 用笔当如锥画沙   这种说法倒是不稀奇,在此之前,他们拿各种仪器测量过,也觉得应该没有划伤金箔层,但是不能完全肯定。   直到此时陆子安也说没有划伤之后,李先生才轻轻吁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谨慎地道:“那,陆大师,你觉得这应该怎么处理呢?”   “你们之前的说法是怎样的?”陆子安一边观察印痕一边道。   众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   倒是卓大师乐呵呵地道:“哦,之前大家的想法都很有灵性呀!有的就觉得干脆把漆面刮了重弄,但后来说这样会刮到金箔,就有人说挖掉这一块的金箔,再补上去……”   前者就得像应轩说的那样,把金箔全刮掉重新弄,工程浩大不说,最重要的是这个活太繁复了。   当初修复这龙椅的时候,故宫博物院动用了各个工种共13位专家,木活、雕活、铜活、漆活等等。   一共花了934个工日,才总算是将金龙宝座修葺一新,回归太和殿。   这也是他们之前迟迟下不定决心的原因,太复杂了啊……   一想到那些过程要全部推倒重来,头痛得简直要炸裂了。   而后者的话,挖掉一块金箔并不可行。   因为诸如莲瓣、卷草、火珠、如意云头等纹样遍雕宝座全身,无数镂雕花样,尤其是高束腰处的双龙戏珠图案,想修复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也无法保证,最后的效果就能完全与原件完全融合,一旦有细微差别,就得推倒重来。   陆子安点点头,若有所思:“这都太复杂了……”   “是啊是啊。”李先生很头疼地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这龙椅上的划痕,心痛得无以复加:“陆大师你觉得这怎么办才好?”   确实很棘手啊……   陆子安微微皱着眉,沉吟不语。   整张龙椅在他脑海中拆开再重组,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进行着泥金法的尝试。   最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非常清楚,“修旧如旧,不干预”,这是文物修复最重要的两个原则。   想要在这个基础上做到完全的修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金箔,趁着它们没有被破坏。   否则动了金箔层,就势必要铲除金胶,这种事情,搁谁心里都过不去。   虽然在场众人并不认为他现在就能想得出办法,但没办法,陆子安名气太大了,他们还是情不自禁期待地看着他。   陆子安站起来,绕着龙椅踱了两圈,忽然抬起头:“有纸笔吗?”   “有有有!”李先生立马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笔来递给他,回头吼道:“纸,纸呢!”   众人七手八脚地递上一大叠白纸,这还是他们之前用来画草图的。   事实上,陆子安也在画草图,而且是正儿八经的草图。   他也没什么顾忌的,直接席地而坐,拿着画板架在腿上,就这么下笔。   他画了一个龙椅的轮廓,着重勾勒出被损坏的那几处花纹。   绘制的时候,他眉心微皱,眼神专注,笔下仿佛有芳草丛生,百花盛开。   虽然他也没说自己能不能行,但光这一手画技,已经折服了在场的不少人。   有对陆子安有过一些了解的人不禁点点头,颇为感慨:“难怪敦煌求他帮忙绘制壁画,这等技艺的确难得……”   但现场也有许多是文物修复者,不少都是丹青圣手,因此,见了陆子安的画,虽然也会默默在心里夸声好,但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而陆子安的画,难得的点在于,他在虚实之间掌握得极好,尤其光影的变化,更是把握得极为精准。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傀国看到的安雄大师的设计室,光影的变幻……   笔尖拉出细长的线条,用力时便会着墨较重,提起后如水墨般的色泽泛着盈盈的光。   虽然很快就干了,但那种光的盈润还是让陆子安脑海深处灵光一闪。   是什么感觉呢?   那一刹,他仿佛听到了宫门缓缓开启的声音。   他画出的那一条刻痕,泛着浅浅的白。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笔尖轻触,仿佛很慢,但实际上一划而过。   均匀而细腻的纤细线条,完美地将那一道浅浅的白痕完全掩盖起来。   “哎?”怎么涂了?众人面面相觑。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盯着笔尖仔细地看,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过道里的风呜呜地吹过来,入殿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陆子安慢慢地转动着笔,观察着笔尖每一个侧面的微小差异。   “陆大师……”卓老爷子神色凝重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以了一项工艺。”陆子安被打断了思绪也不恼,反正他想得差不多了,他举起手中的笔,微笑着道:“戗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过?”   戗金?   众人皱起了眉头,这项技艺,听,自然是听过的。   有位专家当即开始背书:“戗金?那就在漆地上,用刀尖或针锥画出纤细的花纹,再在花纹内打金胶,将金粉粘上去?但那花纹呈金色啊。”   他们的清漆可是半透明略带淡黄的,金色是隐在内里的。   沈曼歌看看那金光闪闪的龙椅,表示这些人真的是太固执了。   都是金的,漆层也没被划透,补上金的不是刚刚好?反正也看不出来。   但现场这些文物修复者显然都不这样想,他们纷纷点着头:“对,这样不行的。”   “戗金听说过的话,那锥画呢?”陆子安愉快地笑了起来:“锥画戗金技法。”   锥画是一种沙书法术语。   以锥子划沙,起止无迹,具有“藏锋”的效果。   两侧沙子匀整凸起,痕迹中正,形似“中锋”,故用锥画沙以比喻书迹的圆浑。   唐代褚遂良《论书》称:“用笔当如锥画沙”。   宋代黄庭坚称:“如锥画沙……盖言锋藏笔中,意在笔前。”   而陆子安说的这种方法,糅合了锥画和戗金两种技艺。   “用清漆在印痕处,用锥画技法进行勾画,再以戗金的工艺慢慢填进缺少的清漆。”陆子安手指在画板上微微一顿:“当然,在这之前得先用热毛巾敷在龙椅印痕处,用锥画戗金法进行修复过后,再进行细致的打磨……”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有好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但是这技法,我们没人会啊!”   迎着他们期待的眼神,陆子安挺直嵴背,温和地道:“好巧,我也不会。” 第517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陆子安也不会?   气氛突然有些凝滞,众人都是一副想笑又憋住的样子,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子安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理所当然地道:“锥画戗金技法本来就极少有人会,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要知道,对于这一传统的技法追根溯源,学界认为其源于宋,盛于元、明、清,其实在出土的汉代文献中,这一工艺已经萌生。   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陆子安眉眼清雅淡漠:“戗金技艺在明代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髹饰录》中曾有记载:细勾纤皴,运刀要流畅而忌结节。物象细勾之间,一一划刷丝为妙……”   说话间,他在纸上缓缓画完最后几笔。   被磨损的地方,都被他填上了颜色,此时望去,虽是黑白,却清晰明了地勾画出龙椅的花纹。   真是极难得,这画技真是栩栩如生……   众人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要画出来,但也没人去问,只细细地欣赏着。   “应轩,过来。”   哎?所有人蓦然回头望去,原本被人们淹没的应轩重新出现在人前。   在这大殿里,只有应轩年纪最小,位份最低,因此他恭谨些也是正常的。   在此之前,虽然觉得众人不大信任他能担得起这么重大的责任,卓老爷子也只私下跟人提过应轩技艺不错,但其他人显然不大感兴趣,他便也只能算了。   原本默默听着的应轩抬起头来,怔怔然看着陆子安。   “是。”他感觉右脚重如千钧,每一步都非常费力。   但他到底是站了上来。   难怪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站得高确实望得远,感觉连空气都清新一些。   他轻轻吸了口气,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和了一些:“师父。”   “来。”陆子安一拍旁边的空地:“你把这两幅图做出来。”   做出来?   压根没有理会众人眼底的震惊和不敢置信,陆子安风轻云淡地看向李先生:“请问,这里有楠木吗?”   李先生也被他这神来之笔给震到了,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有的。”   文物修复工作本就繁琐细腻,他们什么材料都有准备。   “需要多大的?”   “就和这两处一样大就行。”陆子安拍拍手,将手上的画板连同画纸一起递给了应轩:“锥画戗金技法,会吧?”   “……”应轩瞪大眼睛看着他师父,眼底写满了绝望:师父,你不能坑我啊!啊啊啊啊!   旁边的卓老爷子却是眼睛一亮:“哎?对啊,听说应先生和重云同台竞技的时候,就是自学的游丝描?”   “游丝描也能自学?”某书画修复专家对此是保持怀疑的,但是卓大师德高望重,而且和重云的竞技……这么大的事,应该不可能拿来说笑……   毕竟如今网络发达得很,真要想知道,随便查一查就清楚了嘛!   还真有人偷偷查了,片刻后,在场诸人看应轩的眼神都带了丝慎重。   看着这么年轻的小伙子,难道真有一身本事?   而应轩却还是只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用眼神控诉着陆子安的无情,企图他能良心发现。   然而,陆子安却只笑眯眯地看着他:“加油啊,徒弟,锥画戗金技法嘛,和游丝描也差不多,虽然你有蛮久没用过了,但是好好琢磨一下,多练几遍,没问题的。”   他装作没看懂应轩的眼神,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别丢人。”   然后……   他就这么……走了……   走……了……   李先生也有点傻眼:“陆大师,您去哪?”   “这个我不会,应轩做就行。”陆子安优雅地与他握手道别:“来了故宫,我想四处逛逛,再会,李先生。”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没拦他,李先生正准备去送送,却被人拦住了。   卓老爷子端着一脸笑意看着他:“你们继续,继续,龙椅修复比较重要,我去送陆大师就行。”   其他人都是沉迷修复无法自拔的人,对这些人情往来不感兴趣,所以也只看了陆子安一眼就转回了头。   盯着应轩。   感觉他们的眼神都分外锐利,应轩如芒在背,坐在大殿龙椅前面的台阶上,欲哭无泪。   他内心在咆哮,在痛哭,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敢松口,生怕自己丢人现眼的向他师娘求救。   不带这么坑徒弟的呐……   然而没人看得懂他内心的绝望,李先生更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应先生,您,真会这锥画戗金技法?哎呀,果然是年轻有为,才华正盛啊,当真是难得……”   你别再吹了,牛都在天上飞了……   应轩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盯着画稿发呆。   游丝描,运用到清漆上面吗?   锥画是沙书法技法,游丝描的原身也是画技。   它们有什么共通之处?如果……   看着眼前的画稿,那些黑与白仿佛各自分散,却又彼此相连。   不知不觉间,应轩已经忘了周遭的一切,兀自看得入了神。   非常奇妙的感觉,像是,这些线条会随着光影的变幻而游动一般。   在那些黑色覆盖的地方,有几根线条颜色略微浅了些,平着看不觉得,对着光看的时候,能看到细微的差别。   应轩捧着画稿,忽然心有所动,猛然回过头去。   那几根纤细的印痕,与这几根线条完全相符,却是丝毫不差。   师父,真的不会锥画戗金技法吗?   他忽然想起刚才师父离去前,眼底带着的淡淡笑意。   师父一直都这样,看似冰冷不近人情,实际相处时却总是为他们着想。   像是一棵巨大的永远不会倒下的树,站在最前面挡着所有风雨。   不知不觉间,应轩感觉视线有些朦胧。   “应先生……”李先生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道:“楠木拿过来了,你现在要吗?”   “要!”应轩胸中陡然升起万丈豪情。   不就是锥画戗金技法吗!   他连游丝描都琢磨透了,还怕这么相近的技法会研究不出来?   古人是聪明,他也不笨啊!   应轩拿出工具箱,取出他最熟悉的刻刀。   这柄刻刀,还是师父赠予他的呢!   下刀的那一刹那,应轩挺直了嵴背。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他身上背负的重量,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师父瞥过来的淡淡眸光里。   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   他没有看画稿,更没有回头去望那龙椅上的花纹。   从没感觉心情如此畅快,他下刀又稳又准,那些繁复的图案,在刀下缓缓绽开。   精微细腻的表达,需要有超强的传统刀法功底,更需要极强的造型驾驭能力。   而这些,应轩通通都有。   众人仿佛第一次见到应轩一般,此时此刻,他的形象才终于与传闻中的陆大师的首席大弟子重合。   看看他做出来的木雕,再抬头看看龙椅。   每一处都生动自然,与龙椅分毫不差。   若不是应轩还没有全部做完,他们真想拿尺子好好量一量,好好比对一番。   走到大殿前的台阶下,卓大师硬塞过来一个工作证,说是方便他们在故宫游玩的。   陆子安接了以后,卓大师才算是安心地返回了大殿,毕竟他也很好奇那锥画戗金技法到底会是怎样的。   等他走了,沈曼歌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踌躇:“子安哥,就这么把应轩放这……没事吗?”   总感觉有点坑的感觉啊……   忽然对小轩轩有些同情呢……   “没事。”陆子安甚为洒脱,微一摆手:“放心吧,他能做出来的。”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沈曼歌也算是放下了心,看了他一眼,她忍不住问道:“我问你哦,你……真的不会吗?”   陆子安嗤了一声,伸手在她后脑勺上轻轻一拍:“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会的。”沈曼歌挑了挑眉,歪着头看他:“你为什么要骗他们说你不会啊?我看那时候,李先生脸都绿了……”   “哈哈。”陆子安倒是难得愉快地笑了笑:“走吧,带你逛故宫去。”   “不行!”沈曼歌怒了:“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两种人!一种!就是说话说半截的!”   第二种呢?   陆子安等待着,等着,等着……   看着她眼里的揶揄,他忽然就明白了,赏了她一记爆栗:“调皮。我没卖关子,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一步,应轩迟早会遇到,他不过是把他往前面推动了一步而已。   “哎,真是羡慕他们啊,你这样的师父真好。”沈曼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拖又拽的,真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喂大的啊……”   “……”陆子安面容有一秒钟的扭曲,仿佛很煎熬:“是拉扯大……”   总感觉这个话题,很重口味啊……   沈曼歌看了他一眼,忽然咧嘴笑了:“嘿嘿,如果我说我故意的,你会不会打死我啊?”   “不会,但是会把你打的半死不活。”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玉带河前。   玉带河其实就是金水河,而五座金水桥,居中的是御道桥,曾经作为皇帝的专用通道。   “这么悠闲地在宫中散步,以前真没想过。”陆子安心中颇为感慨:“在以前,这条御路,除了皇帝之外,只有4个人一辈子能走一次。” 第518章 一道宫门,两重世界   御路吗?   沈曼歌看着脚下的路,颇为疑惑:“哪四个?”   “一是皇后,不过皇后也不是每次都可以行走御路的,只有在大婚当日,才可以由皇宫正门乘凤辇进入皇宫。”陆子安手扶在栏杆上,看着水中倒映的白云:“然后便是金科三甲。”   在殿试后,会当场评定金科三甲,即状元、榜眼、探花。   为彰显皇帝对人才的重视,此三人可以自保和殿沿御路出皇宫,然后骑马在京城夸耀皇家恩德。   “那太上皇呢?”沈曼歌疑惑地思索着:“我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好像太上皇也是从这出来的。”   “太上皇以前也是皇帝啊。”陆子安笑了,轻轻拍了拍:“他当然是可以乘车舆行走御路的。”   沈曼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其实我真是挺佩服建造故宫的人。”陆子安回头望去,心中无限感慨:“你看,这宫殿,建筑布局是沿中轴线向东西两侧展开的。”   整个故宫在建筑布置上,都是用形体变化、高低起伏的手法,南北取直,左右对称。   从位置上来说,他们此时站着的位置,是整个外宫建筑的中心,也是整个北亰城的中心。   “整座北亰城的中心?确定吗?”沈曼歌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当年建造的时候有这条件吗?”   “确定。”陆子安手微微一指,如数家珍:“这条中轴线不仅贯穿在紫禁城内,而且南达永定门,北到鼓楼、钟楼,贯穿了整个城市,整个建筑中轴线绵延十五里,在这条线上的皇帝用房,都是阔九间,深五间,你听出点意思没?”   “九五至尊?”沈曼歌感觉颇为新奇,以前感觉故宫就是威严了些,但真没想过这么深层的意思。   “对。”陆子安挑了挑眉:“古人对风水还是很注重的,整个故宫都有严格地按《周礼·考工记》中“前朝后寝,左祖右社”的帝都营建原则建造。甚至在建筑细部装饰上,都处处含有风水布局。”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沈曼歌感觉这些内容虽然略显晦涩,但由陆子安说出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故宫里这些修复文物的‘医生’,他们对于古物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修复。”陆子安目光有些悠远:“可能你刚才没有注意到,大殿里的所有人,对我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关心。”   那种关注,是发自内心的,担心他动作有不够谨慎的地方,担心他会因为需要更深入的检查而对龙椅造成更大的伤害。   何为格物?就是以自身来观物,又以物来观自己。   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在修缮的时候,会与文物交流、并有所体悟,在这个过程里,他们已经把自己也融入到里面。   修复师握着灵性的文物,不仅与文物的缔造者们对话,更是与文物本身对话。   在他们的眼睛里,陆子安看不到一丝杂质。   “你知道吗?他们非常符合我对文物修复师的所有幻想。”陆子安唇角扬起一抹从容镇定的笑意,很难得见到他如此纯净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沉稳而谦逊,执着而内敛,看到他们的时候,我感觉看到了满满的生机。”   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会保持赤子之心,热忱而好奇。   但是对自己珍惜的文物,又会发自内心地维护。   这是气质,更是一种精气神。   是曾经闹得不可开交的守旧派人所不曾拥有过的品质,陆子安侧过头,看着沈曼歌:“我一直很想引导他们,做到这样的境界。”   沈曼歌的神情微微有些怔忡:“你说的是……应轩他们吗?”   “嗯。”陆子安走至一处高台,眺望着远处:“《轮回》,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件作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希望,这种品质能够传染,先感染应轩,然后是他的师弟们,再慢慢扩散。”   直到这时,沈曼歌才真正意识到,陆子安走的每一步都是如此缜密。   拒绝故宫邀约,甚至刚才明明有机会,也把应轩给推出去。   她的目光果然还是不够长远,看到的始终是眼前这三分地,而子安哥的格局却比她大很多。   看来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眼看着天快黑了,陆子安他们也没再逛下去,沿着道路出了宫门。   毕竟故宫晚上是不开放的,应轩也会出来。   果然,他们才刚走出来没多久,应轩就打电话来了:“师父,我出来啦,你们在哪儿?”   陆子安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和他说了一声。   很快地,应轩骑着一辆小自行车出来了。   一道宫门,两重世界。   文物修复辛苦,需要慢慢磨。   而在修复之余,他们的生活也如雨水般宁静而淡雅。   不急不躁,带着一种悠闲自得的惬意。   到了他们近前,应轩停了下来,微红着脸叫道:“师父,师娘。”   坐在他车架后面的小姑娘,不是任奇奇却又是谁?   她出来了这一趟,倒是比以前大方了不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陆叔叔,沈姐姐!”   “奇奇?”沈曼歌惊喜地看着她:“之前一直在忙,我也没好问应轩,你刚才在哪里呀,我们进去了怎么没见着你?”   “哦,是这样,我之前没来得及和你们说,修复师里有一位老先生,非常擅长修金银器,奇奇看着他修缮非常感兴趣,就央求着过去看,老先生没意见,我也就答应了。”应轩笑着摸了摸任奇奇的头发。   “哎呀,你别摸我!”任奇奇拍掉他的手,一脸气愤:“温爷爷说你这样摸我头是摸狗呢!”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说法,应轩都傻眼了。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陆子安问道:“怎么样?做出来了没?”   说到这个,应轩就忍不住乐了,有些傻里傻气地点点头:“嘿嘿,我把样板做出来了,但是锥画技法的话,我掌握得还不够熟练,我准备多练几次,再在我做出的样板上动手。”   他不会说,当他把那磨损的几处的样板都做出来的时候,现场许多人的脸色都煞是好看。   甚至有人不信邪,拿着样板过去,举着和龙椅仔细对照。   分毫不差。   无论是间隙还是线条,甚至连弧度都没有差别。   “师父,我总感觉,我变的有点奇怪了。”应轩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就是,在动刀的时候,我发现只要我一聚精会神,就会沉入到一种奇妙的感觉里,这时候做出来的作品,都非常精妙,而且准度也是最好的。”   陆子安的脚步微微一顿,以一种颇为微妙的眼神看着这个小傻子。   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应轩有些从心地轻声道:“怎么……是哪里不对吗?” 第519章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看着应轩这谨慎又有些明显缺乏信心的样子,陆子安有些想笑,又有些许难过。   他知道,应轩会产生这种错觉,其实不能怪他。   在跟着他学艺之前,应轩是一个连木料都买不起的穷小子。   不挑木料,拿了就雕,为了一小块好木料能开心得饭都不吃。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想要他了解何为境界何为进益确实是不现实的。   “没有。”陆子安笑容温软,在灯光的照映下竟有了几分感叹的色彩:“恭喜你,你进步了。”   因为应轩年纪确实太小,所以陆子安一直以来都是认真地教他技艺。   心境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没有经历过、体会过的人不会懂得。   得失荣衰,唯有深刻体验过喜怒哀乐的人才会深有感触。   所以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吗?   过去应轩吃过的苦,已经开始回甘,多少人历经一生最终还是倒在了物我两忘的这一关卡前,他却迷迷煳煳就达到了……   原本以陆子安的预料,他应该还要一两年才能达到才对。   “进,进步了……”应轩的眼神很清澈,又有些茫然:“师父,我……”   “是心境上的进步,走,我回去再和你好好说。”陆子安拍拍他的肩,颇有种吾家有子终长成的感慨。   应轩傻乎乎地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去了:“嘿嘿,好。”   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再骑,而是推着车跟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   北亰的夜景,带着一种大都市独有的迷人。   霓虹灯照亮了天幕,应轩抬起头望着前方,心中百味杂陈。   他来了北亰,进了故宫,不仅成了百工门的大师兄,还是如今主持修复龙椅的修复师。   这一切,简直像一场美梦。   他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朵里面,整个人都是飘回去的。   进了酒店后,沈曼歌知道他们有话说,带着任奇奇点菜去了:“手机别静音啊,等会菜好了你们就下来。”   “好。”应轩伸出手:“奇奇乖,要听师娘的话……”   想起之前任奇奇说的那句话,他的手顿在半空,犹豫了一秒还是缩了回来。   任奇奇很是乖巧地点点头:“好哒!”   看着她这样子,沈曼歌倒是挺开心的,拉着她的手带她进了电梯:“奇奇,在这边吃的惯吗?这几天有去哪里玩吗?作业做了没有?”   “作业都做完啦,就是有几道数学题我做不出来,沈姐姐你等会教我好不好?”任奇奇仰起头看她:“不过我哪里都没去,轩哥哥好忙的,我也不想去玩!”   “当然好,有什么不会的都问我……哪都没去?”沈曼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嗯嗯!”任奇奇露出一副一点都不想去玩的样子:“我要好好学手艺,不能浪费时间去玩的。”   刚好电梯停了,进来几个小学生,电梯里瞬间热闹起来。   他们都背了个小书包,快乐地讨论着去哪个游乐场玩,然后一脸无奈地说可惜玩完了还要写日记。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任奇奇不由自主地盯着他们瞧。   从可爱的粉色小发夹,到萌萌哒的蓬蓬小裙子,更不用说那看起来就超级漂亮的小书包。   这些,都是她没有的。   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眼里却分明写满了渴望。   下一层,沈曼歌她们到了,任奇奇一秒转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沈曼歌在心里偷偷地笑了:得,这就是一个傲娇的小屁孩。   难怪这几天她哪都没去,估计在应轩面前也这样,以应轩那榆木脑袋,能转得过弯来才怪呢!   事实上,直到现在,应轩都没反应过来。   让他在沙发上坐下,陆子安噙着笑意打量着他:“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种感觉?”   “有一段儿时间了……”应轩老老实实地坐得笔直:“就……那时候研究游丝描的时候最明显。”   那时候,他死活做不出游丝描那种细若游丝的感觉。   轻了显得轻浮不够深刻,重了显得鲁钝不够飘逸。   要掌握好这个度,实在是太难了。   他练了很久,每次练完看着划坏的玉料,心里都是一阵抽痛。   但是他舍不得放弃,他总感觉自己是能学会的,天天翻着书查,模仿前人的刀痕。   时日久了,他也慢慢习惯了。   相较于第一次的震惊、第二次的懊恼,越到后面,他的心态就越平和。   划坏了,他确定已经无处下刀了,就拿来略作修改,雕成水滴的小坠子什么的搁店里头卖。   价格不贵,但至少玉料本钱还是回来了的,也就不算浪费。   “后来我看师父给敦煌画小图,感觉用笔和用刀很相似……你当时说很多刀法都是由书法演变而来,我就留了个心思……”应轩飞快地看了陆子安一眼,见他赞许地看着他,便鼓起勇气:“我就,拿了顾恺之的字贴临摹。”   先是用笔,再是用刀。   游丝描书法行笔慢,多以中锋出之,压力均匀,线性始终如一,变化较少。   他以前的毛笔字真的不能看,但是写着写着,慢慢来了感觉。   “写字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会宁静下来……”应轩回想着坐在窗前写字的感受,眉目渐渐舒展:“很舒服,空气里燃着淡淡的香,有微风轻送,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一切都非常和谐。”   也就是那一天,他的字,终于有了几分风骨。   应轩比划着:“手腕用力,慢慢就感觉用力非常均匀,精神非常放松,行进自如又随意……”   然后运用到玉雕,两者相辅相成,在练字的时候仿佛在做玉雕,做玉雕的时候又感觉对书法的领悟更深了一层。   说到这里,应轩笑得眼睛微眯:“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反正我就感觉吧,只要我沉浸在雕刻里面的时候,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而且从那以后,我学什么都快了很多。”   以前的他钻研一个普通的刀法都要好些天,尺寸更是得各种细心地比对,如今却大概地估算一下,基本都不会有错。   陆子安挑了挑眉,一脸正义地看着他:“对,这种情况,就是我说的,物我两忘。”   应轩怔怔地看着他。   “心境的提升,并不容易,它需要你对雕刻、对生命有更深入的领悟。”陆子安点了点心口:“用你的心去感受,每一道关卡,其实都是对你的考验。”   为了让应轩有更直观的感受,陆子安将自己的过往大略地说了一遍。   每一次的体会,大概的提升感觉,除了系统的存在被隐去之外,陆子安没有一丝隐瞒。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体会。”陆子安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应轩温和地道:“人生的路,你得靠自己走,雕刻也一样,我只能领你进门,修行在你个人。”   曾经所有的经历,都不如此时此刻这一句话来得震撼人心。   应轩鼻尖一酸,又有些没出息地想哭了:“谢谢师父……”   以他孤儿的身份,要啥没啥的,全凭着一股子兴趣往前冲,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   “傻,谢什么,你是我徒弟。”陆子安拍拍他的肩,站起身来:“好好干,不要动不动自我怀疑,要有自信,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嗯嗯!”应轩激动地站起来,张了张嘴,却感觉万千话语涌在喉间说不出来。   憋得脸通红,最后憋出来一句:“师父,我也会好好对师弟他们的!”   这一次,陆子安真的愉快地笑了,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刚好沈曼歌打电话来催了,两人便一道去楼下吃饭。   沈曼歌没吝啬,点了一桌子菜,都是他们爱吃的:“赶紧吃饭吧,我都饿了。”   这些天应轩根本就是在宾馆和故宫之间两点一线来回,饭自然也是跟着修复师们一起解决的。   任奇奇到底还是个孩子,吃得分外香甜。   “对了,后天才是颁奖礼,我准备明天带奇奇去逛逛街,买些东西,顺便玩一玩,子安哥你去吗?”沈曼歌借着空档问道。   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陆子安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明天卓老爷子约我喝茶,北亰你人生地不熟的,我给你们找个司机陪着吧。”   “成。”   正在埋头苦吃的任奇奇茫然地抬起头来,仿佛有些不明白怎么就要去逛街了。   “你吃吧,乖。”沈曼歌给她夹了块鱼肚,笑盈盈地看着她:“晚上早点睡哦!可别明天赖床起不来。”   任奇奇乖乖地点点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刚吃完饭,沈曼歌接到了邹凯打来的电话,他火急火燎地道:“曼歌!哚哚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没有啊,怎么了?”沈曼歌莫名其妙:“你又怎么惹她了啊?”   “……我没。”邹凯有些气短,叹了口气哀怨地道:“好吧,是我惹她了,但是我没错!”   至今想起这个事儿,他其实也是有些恼火的:“哚哚以前谈过恋爱的,你知道吧?现在她前男友回来了,组织什么同学会哚哚还说要去,我一生气,我就……”   “你说咋了?”沈曼歌总感觉眼前出现了弹幕:高能预警!   说起那天那事儿,邹凯其实也挺郁闷的。   两人本来气氛好好的,说起那同学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不想哚哚生气,他硬生生咬牙忍着。   结果哚哚的朋友打电话来,还说什么回头草什么的。   他一来气,就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哟,回头草啊,这是什么姿势?” 第520章 爱莫能助   对方当场噎住了,连忙道歉说不知道她现在有男朋友,匆忙挂了电话,然后哚哚就生气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毛病!”邹凯拍着桌子一肚子的火:“她还生气!她还不接电话!这事我跟你说,我真忍不了!她这一去就是要在我头上建跑马场啊!我特么还不吭声,难道是想跟着唱跑马的汉子威武雄壮?”   “……”沈曼歌听得头大,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道:“我说……当时,你们一定不是吃的西餐吧?”   哎?   邹凯傻眼了,连他都呆了两秒才道:“你这什么鬼关注点啊,这特么是重点吗?还有,我们吃的是火锅。”   “要是你们吃的是西餐,你恐怕已经凉凉了,另外,你应该去烧高香。”沈曼歌阴恻恻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哚哚应该是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把火锅泼你一脸。”   这么严重的吗?   邹凯有些气短了,弱弱地道:“你不觉得她可过分吗?她都答应了我表现好的话就和我在……”   慢着。   好像哪里不对劲。   “哈。”沈曼歌声音悠长:“表现……好啊……”   好到人家电话都不接你的了啊?   “你,你们这些女的真是,太会挖坑了!”邹凯愤愤然挂了电话:“我找人去了!”   大约听到了她电话里的声音,陆子安还是体贴地问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沈曼歌说了个大概,摆摆手笑道:“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给哚哚问一下,看看啥情况。”   她起身出去了,陆子安便和应轩继续刚才的话题:“没有人难为你吧?”   “没有没有,大家都对我挺好的。”应轩连忙摇头,很认真地道:“尤其是李先生,特别照顾我,之前我啥都没研究出来,他们也从来没催过我。”   他们好像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不急不躁的,而且有时见他太着急,还会反过来安慰他,让他放轻松。   “我觉得他们这种心态挺有意思的。”应轩笑道:“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们的心情都是非常平和的,就没见过他们愤怒的时候。”   说完,他又顿了顿:“啊,好像有一次。”   “嗯?”陆子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抬眼看了他一眼。   “就上次那熊……咳,小孩子弄坏了龙椅嘛,我过来的时候,好像还有人怪李先生小题大作,好像是那小孩儿的亲戚什么的。”应轩缩了缩脖子,作出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当时李先生的脸色特别难看。”   “正常。”陆子安放下茶杯,淡淡地道:“这事你别去插手,要是有什么人找你求情,你就说自己和李先生不熟,说自己初来乍到的谁也不认识。”   “咦?师父你怎么知道的。”应轩吓了一跳:“还真有!还是拐了好多弯,才找到我的,我不敢沾手,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最好,你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赔偿还是次要的,依我看……”   他眼底带着三分讥诮的笑意,像是嘲讽,又有些悲凉:“以后三大殿,可能不会再开放参观了。”   “啊?”应轩连茶都忘记喝了,端着茶杯举在嘴边,神情有些怔忡:“不会吧……”   不是修好了就行了吗,这么严重的吗?   “你以为?”陆子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当时没听李先生说啊,说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这话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   泥人还有三分土气呢!   这么贵重的文物,岂是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能煳弄过去的。   这次能修好还好,只是赔偿就行,如果损坏后无法修复,那损失简直是无法估量的,官方岂会轻轻放过?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家人会遇到什么就真的不能确定了。   应轩是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但是他向来对陆子安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此时他回想着那充盈着厚重的历史气息的大殿,忽然有些难过:“以后的人都见不到了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别傻乎乎就跳进坑里去了。”陆子安见他闷闷不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你要是有时间,就趁着这机会好好看看吧。”   算是捎带着以后的份,全部看一遍,刻在心里。   应轩慎重地点点头:“嗯嗯,我会的!”   这时沈曼歌走了回来,陆子安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事了吧?”   “没事,两人闹别扭呢。”沈曼歌也是觉得有些好笑:“哚哚觉得邹凯太小孩子脾气了,虽然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但是感觉不成熟也不稳重,有点纠结,这次本来是不想去同学会的,因为邹凯阴阳怪气的她一怒之下就说要去,没想到闹这么大。”   “他俩就这样,大概是绝配。”陆子安说完起了身:“走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事呢。”   当然,他也没忘记正事,找卓鹏在北亰这边给找了个靠谱的司机。   结果第二天才发现,这司机竟然是个妹子,听说是陪着逛逛街,一天两千块,非常积极,一大清早就来接人了。   沈曼歌带着奇奇出去了,应轩也去了故宫,陆子安反而是最后一个出门的。   北亰的夏天,太阳很毒,潮乎乎的热,离开空调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卓老爷子安排的司机非常知事,直接把车停到了酒店门口,陆子安一出来就上了车,倒也还好。   他到茶楼的时候,卓老爷子还没来,他便随手在架子上拿了本书,慢慢地看。   其实他倒是不明白,为什么都喜欢来茶楼谈事。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用自己的茶具烹茶。   但是当卓老爷子到的时候,陆子安便明白他为什么约在茶楼了。   因为卓老爷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   “这位,想必就是陆大师吧。”他虽然两鬓花白,但举止却非常优雅:“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温,是故宫修缮组的。”   “您好您好。”既然是卓老爷子带来的人,又是故宫修复师,陆子安自然不会怠慢:“温老,您直接叫我子安吧,和卓老一样把我当晚辈。”   他这种亲近的态度,一下就取得了温老先生的好感,他不禁笑了起来:“哎呀,那行吧,那我就倚老卖老了哈!”   卓老爷子也是笑,拉着两人重新坐了下来,服务员过来后,直接点了茶。   因为都是行内人,所以还是挺聊得来的。   看着他们偶尔交换的目光,陆子安面上始终带着温雅的笑容。   他知道他们肯定是有事找他,但他们不开口的话,他也不好去主动问。   但是显然,这件事情让卓老爷子和温老先生都觉得挺棘手的,一杯茶见底,两人还没交流出个结果来。   最后还是陆子安起身给他们添茶的时候,卓老爷子拦住了:“哎,子安,来,我来添,来来来。”   他硬生生按在陆子安肩上让他坐下,陆子安也没故意和他对着干。   看来,卓老爷子是已经想妥了。   果然,倒茶的时候,卓老爷子眼睛盯着茶,轻声道:“是这样,老温认识一个老朋友,想给你介绍一下,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是关于摄影方面的……”   摄影吗?   陆子安略微想了想:“具体是什么呢?”   是想找他合作吗?还是想给他拍之前出过的宣传片和纪录片什么的?   但是这些事以前都是由邹凯来做的……   “嗯,是他们吧,拍了一部纪录片,但是没电视台影院肯接。”卓老爷子放下茶壶,重新落座,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但是他们的作品我看过,真的很不错的。”   温老爷子也连忙点点头:“是的,陆大师,他们找到我这,我,哎,说实话,这些年我啥也没干,虽然在北亰吧,但真没认识什么人,尽围着文物打转了,所以他们这个忙我虽然很想帮,但也爱莫能助呀!”   “老温和我关系好,有回我就见着了。”卓老爷子接了腔:“哎呀,当时我就觉得,真不错!嘿!虽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纪录片,但怎么说呢,那味儿特别对!”   经他们这么一说,陆子安还真来了点兴趣:“那,能不能让我先看一下这部纪录片?另外我想问一下,是这个人想见我呢,还是想让我帮忙宣传一下这部纪录片?”   “啊,不敢不敢。”温老爷子显然不擅长求人,老脸微红连连摆手:“不用宣传,他就是希望陆大师您能给引荐一下,看有没有哪家电视台或者影院什么的能接一下,他们也是希望这片子吧,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到,目的就是这。”   从头到尾,连报酬都没问一下。   陆子安真不知道是该说这些人傻乎乎呢,还是感叹他们纯朴。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如果片子确实可以的话,我会帮忙推荐的。”   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温老爷子很高兴,连忙起身:“哎,行,那我这就去拿。”   “啊?没带过来吗?不着急的,喝完茶……”陆子安没来得及阻拦,温老爷子已经健步如飞地蹿出了包间。 第521章 寻找手艺   没想到温老爷子身子骨还真硬实啊,跑得这么快。   “……”卓老爷子抚额笑叹:“不用担心,那人就在隔壁呢!”   陆子安听了这话更加坐不住了:“那赶紧把人请进来吧,是左边还是右边?”   他刚出去,正好看到温老从右边的包间里出来,他笑着迎上去,直接把里面那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也请了过来:“一起坐吧,服务员,加壶茶!”   见他很是热情,一点也没以前见的大师那么摆谱,温老爷子也安下心来:“过来吧,一起坐,刚好有些地方你还可以顺带着给讲一讲。”   他说的倒也有道理,温老爷子正发愁他口才不行呢,听了这话也没再推辞,拉着人坐了下来。   “陆大师,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张景,这片子就是他的,你叫他老张就行。”温老爷子笑呵呵地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这位就不用我介绍啦,大名鼎鼎的陆大师。”   “陆大师你好你好。”张导演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   陆子安微笑着与他握了气手:“原来是张导演,幸会幸会。”   没想到他会这么平易近人,张景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握住他摇了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不敢当不敢当。”   这位张景笑容憨厚,面色黝黑,眼角有着细密的皱纹,看人的时候,眼神真挚而诚恳,而谈起自己的作品的时候,眼里溢满了星光。   让陆子安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看着笑容纯朴的男子,竟然还是他的老乡。   “啊,你也是馥安的?”陆子安笑了起来:“我也是呢,我长偃的,哎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这话当真是接地气得很,张景原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人也放松了不少:“那可真是太巧了哇……”   倒是卓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显然有些奇怪:“张导演……以前没听说过陆大师吧?”   以陆子安如今的名气,张导演这种反应真的算是比较平淡的了。   张景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抱歉地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我四年前离开的城市,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这次回来又马不停蹄地找电视台,找了十三家……新闻什么的都没来得及看……”   “没关系的。”陆子安笑容温和而淡然:“听这意思,这片子是在乡下拍的?”   “是,是啊……”   陆子安哦了一声,看着他拿出一台看上去就很旧了的笔记本,光是启动就花了五六分钟,为了避免张景尴尬,他随口问道:“拍摄一共用了多长时间?”   趁着电脑还在反应,张景犹豫了一下,索性坐直了身体,很严肃地看着他:“陆大师,我也不瞒你,我这部片子,一共拍了126天,但我们一共走了23个省,经费……经费是我卖房子的钱,所以也没有赞助商,也没有广告……我,我以前也没有拍过任何纪录片。”   这话实在是太实诚了些,陆子安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们这……机器呢?摄影师和录音什么的……”   说起这个,张景的笑容更加苦涩了:“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团队人还挺齐的,但后来摄影师跟了一段时间不想跟了,我,我就换了个人……”   这可真是任性得可以啊,拍了一截换摄影师,陆子安真是听都没听说过,不禁笑道:“难道是……张导演兼任的摄影?”   “哎那不是不是。”张景仿佛脸有点痒,挠了挠,嗫嚅道:“就……我们的司机,他还挺喜欢拍照的……”   连卓老爷子和温老先生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陆子安也笑,但是倒没有什么看不起的意思,纯粹是觉得有趣:“张导演这团队,可真是卧虎藏龙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会修图的司机不是好的摄影师?”   见他们没有像以前的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一样嘲笑他,张景笑了起来,自嘲道:“哎,他们也都是被逼的,我录音师也是,和摄影一样,都没啥基础,也没经验,就是门外汉助手来的,机器吧是我买的二手的,就直接放在开了十多年的车子里……这就是我们这个剧组的全部啦!”   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陆子安不禁苦笑:这草台班子,要是后期也一般,还真难说会有电视台肯收。   好在这时电脑总算是好了,张景操作了几下,画面上缓缓浮现出四个大字。   【寻找手艺】   这名字!   陆子安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一部讲述传统工艺的纪录片,当下忍不住挺直了嵴背,神情肃然。   他曾经拍过传统工艺的纪录片,自然知道这极有难度。   想要拍出传统工艺的美,必须得找到真真正正会这门手艺的人,任何台词剧本都用不上,引导和指点,反而会让那些纯朴的手艺人感到紧张,更加缺乏镜头感。   却不知道,这位张导演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呢?   但是当开始播放以后,陆子安真的有些无奈了。   第一个出现在画面里面的,是两行大字:【为什么会有这部纪录片】。   灰底白字,放得大大的,两行字占据了整个版面,而且还是最普通的字体,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管是剪辑方式还是画面感觉,都很90年代,可以说是很土了。   不说邹凯那样的特效,连旁白都非常普通。   陆子安忍不住在心里笑叹:现在,他真的相信,拍这部片子的,的确都是外行。   【设想一下——   你在北京有两套房子,两辆车,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年收入三四十万。   这,算不算完美呢?   而事实的体会是——   自己如同一只松松垮垮的拖鞋。   每天承受着生活的压力,还要接受与现实的摩擦;   唯有深夜入眠,才有片段属于自己的幻想。   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陆子安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心处升起,慢慢蹿上来,蔓延过尾椎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属于中年男子的歌声悠扬响起,如伴奏,如背景音。   黑鸟,黑鸟,你在哪里……   【寻找手艺】,四个黑色的字逐渐呈现,竟带着一股,让陆子安热泪盈眶的真诚。   而画面里的人,声音依然平静而淡然,讲述着一个为了梦想,毅然卖了在燕郊的房子,来拍这部纪录片的“傻子”。   全凭着一股子冲劲,跑去现场拍摄,却连拍什么都不清楚。   这样的团队,与其说是不专业,还不如说是有些无厘头。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甚至还将其拍在了第一集纪录片里。   仿佛在撕开自己的胸口,露出那颗热烈跳动着的心脏,带着三分悲凉三分洒脱地自嘲:“看,我在这里,你想看什么?我……都给你看。” 第522章 苦尽甘来   看着他们跑到曲阳,却因为事先没有任何调研,然后拍摄现场乱成一片,陆子安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团队,让他忍不住想到自家那群莽头莽脑的小狼崽子们。   就凭着一股子冲劲,刀山火海也敢闯。   一件作品,做得最成功的,不是精致的画面,更不是有多厉害多有名的明星来唱主题曲。   而在于灵魂的共鸣。   看着这件作品,能让人共情,灵魂深处产生共鸣,跟着一起哭,一起笑,这件作品,便是成功的。   然后摄制组想去拍如何制作桑皮纸,然而,等他们到了现场以后,才发现,这些作坊早已经废弃了。   “……”陆子安简直想扶额,也未免太不靠谱了点,事先一点准备工作都不做的吗?   他想笑又想哭,想起自己曾经咬着牙辞职的场景。   看到这群凌乱的人们,跑去拍了一位老人收藏的最后一捆桑树皮。   那真是树皮,像干草一样,又枯又乱。   这简直是一个喜感与心酸并存的摄制组,难得的是画外音也没做任何处理,就像是一位老大哥,在寒风呼啸的夜晚,一边抽烟,一边与你唠嗑一般。   陆子安忍不住想找瓜子来磕一下,感觉特有气氛。   而画面里,摄影组一行已经到了山西绛县,摄影师小蒋要在这里治疗鼻炎。   经过乡村医生的放血疗法之后,小蒋的鼻炎好了,然后退出了摄制组。   然后就是张导演说的,司机扛摄影机了……   不过……   陆子安挑了挑眉,托着下巴看着画面:“哎,这拍得还挺好的。”   “对啊,这挺不错的啊,有点天分。”卓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看得可上瘾:“哎呀,手也挺稳的。”   张导演笑眯眯,没有吭声。   他的作品,和他的人一样,忠厚,老实,没有什么花俏的玩意,有的全是质朴。   从字里行间,你能感受到他的那种认真,他那颗炽热的心。   摄影师的离去,他必然也是难过的,但他没有放弃,拖着剧组其他人继续上路。   好在命运只是给他开了个玩笑,后面的旅程开始步入正途。   他们去了甘肃龙湾村,喻攀用帮大姐拉车的代价换来了哪里有制作羊皮筏子的消息。   在黄河岸边,他们翻着那张羊皮,哪怕隔着屏幕,都仿佛闻到了那种浓烈的腐臭味。   因为这羊皮是放在岸边的,大夏天,放了四天,已经完全臭了。   但是他们也没有去体验一下坐羊皮筏子,只拍了制作羊皮筏子的过程,便跑去了新疆,来了把戈壁漂移。   山西柳林孟门镇桑皮纸、甘肃景泰龙湾村羊皮筏子、云南猛海县猛遮镇傣族油纸伞……   画面剪得非常紧凑,剧情基本上没有了,有种非常匆忙的感觉。   但是,这并不防碍他们的观赏。   尤其是看着那位做油纸伞的老人坎温靠墙坐着,不说话,眼睛盯着手里的活儿的时候,陆子安忍不住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油纸伞呢,他也做过的。   坎温老人的手不停地忙碌着,动作非常熟练。   30个小竹片要削光滑,然后在作为支撑的伞头上凭着感觉锯开开口,也是30个。   陆子安手指抚在大腿上,轻轻弹动,脑海里回想着那次做油纸伞的过程,虽然有些细节略有差别,但大体还是相似的。   前面基本没太多难度,但看着坎温老人制作伞骨时,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用力过大了,不是很容易绷成圆弧状啊……   果然,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最后这一绷,坎温老人滑脱了。   滑脱一次,重来一次;重来一次,滑脱一次……   看着他微微下撇,绷紧的唇线,陆子安的心也紧紧提了起来,恨不能以身替之。   可惜不在同一时空,不然他真想上去帮他一把。   好在如此反复了八次,总算是绷成功了。   看着他成功,陆子安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到张导演买下了他家的五把油纸伞,坎温老人笑得无比开心,陆子安微微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   一直梦想剑走天涯,像个独行侠一样,潇洒走世界。   却不料,游艺悟道的方法,却提前在这部纪录片中见到了。   每一项技艺,给陆子安带来的都是新奇的感动。   等到全部放完了,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陆子安盯着那定格的画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怎,怎么样……”   张导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陆子安回过神来,看着他面上明显不大自信的神情怔了怔。   “很好。”陆子安点点头,想想又摇头:“不,是特别好,非常好!真的!”   他忍不住用力地鼓掌,哪怕观众仅有他一个,他也愿意给予这样的影片全部的荣耀!   卓老爷子和温老先生也一同鼓起掌来,在这样略显单薄的掌声里,张导演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眼底原有的不自信渐渐被欣喜所取代。   他们从北京出发,一路往新疆,西藏,云南,湖南,再往北。   经历了126天,拍摄了199项传统手艺。   既惊叹于那些从未见过的繁复的传统手工艺,也默默为那些因无人继承而丢失的技艺心酸着。   途中历尽艰辛,回来后做好了片子,却一直找不到出路。   找到的电视台也是各种拒绝,说他们不专业,配音不行,画面不行,甚至有的要求他们干脆全部推翻重来。   可是他们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或许是可以的。   推翻重来,重新配音,画面精修大改,再弄点华丽的特效,也许能让电视台看中,但是,这就不是他们想拍的影片了。   他是为了逐梦才去的,这样做,岂不是在他的梦想上涂上了大漆重新绘画?   他不愿意。   有人骂他傻,但他知道,这一切,值得的。   “值得的。”陆子安端起茶,珍而重之地捧到他面前:“张导演,为了梦想,为了手艺,我敬您一杯。”   以茶代酒,杯中盈满着他的诚意。   张景瞪大眼睛,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烧得慌。   他接过杯子,一口喝了下去,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杯子里,喝下去苦中带着涩,却在入口后,慢慢回甘。   真正的苦尽甘来。   能得到人真心的认可,这让他比得了电视台的首肯还高兴。   他一高兴,就忍不住叨叨,拉着陆子安颠倒地说着旅途中发生的一些小事儿。   陆子安始终认真地听着,唇角带着笑意。   他是真的很喜欢听这些小细节,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他们去蹭饭,张导演也曾离家一月就开始想家,又自责又觉得自己矫情。   一帧帧,一幕幕,组成了这一鲜活的纪录片。   也唯有这些人,才能拍出这样的片子吧,陆子安垂眸,微微地笑了。   期间卓老爷子和温老先生也不时回忆着以前的日子,很多东西都能与片子里的画面联合起来。   看着这部片子,像是在重新体验他们曾经度过的岁月,这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四人聊得非常尽兴,索性吃了中饭,又吃了晚饭。   直到月至中天,卓老爷子才猛然想起明天是陆子安的大日子,一拍大腿:“哎呀,可不能再聊下去了,子安你得回去早点睡!”   甚至都来不及好好说再见,陆子安就被推上了车子。   这场欢聚,终于散场。   陆子安到了家里才想起,他们聊得太开心,甚至都忘了留联系方式,忍不住站在花洒下笑出了声。   明明是奔着让他帮忙的事儿来的,最后却完全忘了这回事,甚至都没人提起让他想办法宣传了……   都是性情中人啊,真是有意思,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聊得来的人了。 第523章 老牛吃嫩草   更让陆子安无奈的是,这位张导演对他可真放心。   不仅把五集纪录片都给他看了,还分别给了他五个光盘,让他拿回来看。   他洗完澡出来,听到大厅里有笑声。   看来,曼曼她们是回来了。   陆子安随手擦了擦头发,刚走出房间,眼尖的沈曼歌已经看到他了,笑眯眯地招呼道:“子安哥,快来,看我给你打包了什么!”   “什么?”陆子安一身清爽地走过去,随口道:“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早回来啦!还给你发了信息,你没回,我想着你肯定在忙,就没打你电话了。”沈曼歌举着大杯的柠檬茶伸到他嘴边:“怎么样,事情办好了吗?”   他也确实是渴了,也没客气,喝了一大口。   柠檬淡淡的香气,混合着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块淡淡的凉,让陆子安浑身都放松下来:“嗯还行,认识了一个挺聊得来的导演。”   “导演?”沈曼歌叼着鸡腿含煳不清地抬起头来,惊讶地道:“对了,你知不知道那部电影已经开始上映了?”   陆子安晚饭光顾着聊天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没吃饱,低头打开她们带回来的外卖,头也不抬地道:“什么电影?”   “就那个《风起云飞》啊……”沈曼歌眨巴着眼睛:“我们还跑了个龙套的!你忘啦?”   “没,只是之前一直……”陆子安心不在焉地说着话,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美食上,结果一打开就傻眼了:“这是啥?”   “嘿嘿,像不像黑暗料理?”沈曼歌乐不可支,俏皮一笑:“当当当当!大名鼎鼎的胡辣汤!怕不怕!”   看着煳成一团,连原料都看不出来的一碗。   又像汤,却又更像酱。   再是好胃口也倒没了,陆子安皱着眉头,有点迟疑:“这……能吃?”   “能的!超美味!”沈曼歌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听说超正宗呢,我觉得可好喝了,下午吃了以后念念不忘,刚跑老远给你打包带回来的……哎呀你不信你尝一下嘛!”   胡辣汤?   陆子安有些狐疑,但还是舀起一勺,试探地喝了下去,心里却在嘀咕着:意思是胡乱搭配的辣汤么?可千万别是各种辣椒混合在一起,那真是会死人的……   出乎意料的是,入口竟然丝毫不觉得冲。   这胡辣汤里面的料真的非常足,虽然叫汤,其实里面有不少东西,光是肉陆子安就吃出来有牛肉和羊肉。   此外还有面筋、木耳、粉条、黄花菜、海带、花生米什么的……   “大杂烩?”入口辛辣,但是陆子安本来就能吃辣,对这点儿辣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且还有一种胡椒独有的香味,甚至还有一点点麻……   鼻尖充盈着胡辣汤浓郁的香味,唇齿间感受着它醇厚的口感,以及辛辣的热情,不知不觉,一碗便下了肚。   陆子安吃得浑身微微冒了汗,却一点都不觉得热,只感觉浑身都舒爽了,当真是酣畅淋漓!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不?”沈曼歌趴沙发椅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陆子安点点头:“有一种心火烧的感觉。”   “这就对了!”沈曼歌满足地站起身,随即咦了一声:“这是啥?”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陆子安解释道:“这就是我说的认识的那个有意思的导演的作品,它也是介绍传统手艺的,非常用心,我看着还挺……你要不要看?”   “要啊要啊。”沈曼歌颇为惊讶:“还是讲述传统手艺的?讲哪些手艺的啊?”   这个……   陆子安挑了挑眉:“一共讲了199种手艺,你想听哪种?”   “……”沈曼歌傻眼了:“这,这么多!五个碟,每个撑死一百来分钟吧,讲得完嘛?当初我们拍那个铁画都拍了那么久,我们当时还就一个工艺呢!”   “嗯,画面确实挺紧凑的,对了,把应轩叫来。”陆子安拿起手机,正准备打电话,一旁默默吃东西的任奇奇猛然站了起来。   “陆叔叔!我去叫轩哥哥来!”   沈曼歌连忙补上:“小心点啊,门别关!”毕竟不是在长偃呢,她不放心。   “知道啦,沈姐姐我马上就回来!”说话的时候,任奇奇已经到了门口,跟只小兔子似的,一熘烟就跑了。   打开电视机,把碟片放进去的沈曼歌拿着摇控器坐到沙发上,一回头看到陆子安正在沉思,不禁有些奇怪。   “嘿,怎么了?”她拿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啊没……”陆子安若有所思地道:“我就是在想,为什么你是姐姐,我却是叔叔?这辈分是不是有点……”   乱?   沈曼歌扑哧一声笑了,笑靥如花地凑过来:“嘿嘿,某人还跟我班主任说是我表舅呢!哎呀,老牛吃嫩草哦,舅舅?叔~叔……”   故意拖长了声音,陆子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掐住她的脸直接吻得她满脸通红,意味深长地道:“吃嫩草?这样吃吗?”   “……”沈曼歌欲哭无泪,这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不一会,应轩也过来了,陆子安看过了,想起张导演,他没打扰他们看影片,起身走到阳台打电话。   卓鹏依然接得很快,但是显然他很忙,背景音无比嘈杂:“喂?子安,有事直接说!”   “卓副总,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啊抱歉……”   “副总,这网站有问题……”   “卓……”   陆子安颇感抱歉,但还是不得不低声道:“唔,是这样,我这边接到了一部纪录片,也是宣传传统工艺的,我觉得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传给你看看,你看什么办法能给他宣传一下……”   “宣传?纪录片?你什么时候又拍了纪录片?可以啊,你直接给邹凯,现在这些活都是他在负责……”卓鹏夹着手机,一目十行看完文件,直接签字盖章,右手微微一摆,秘书迅速拿起换上另一份。   “不是我拍的。”陆子安见他实在忙不过来,也没难为他:“行吧,你忙吧,我找邹凯去。”   结果,打给邹凯后,邹凯一听就乐了:“哎哟,什么纪录片啊,能有我拍的好吗?”   “……没你拍的好,但是胜在用心。”陆子安想了想,回客厅拿手机录了一小段给他发了过去:“你看一下。”   不到五分钟,邹凯打电话来了:“哎哟我去,这真是拍的……一言难尽啊,这配色!真的有做过后期吗?”   “……有的,好歹还是剪辑了一下。”陆子安直接把这事忽略过去:“怎么样,你能给好好宣传一下吗?”   “宣传是可以的。”邹凯反复看着影片,琢磨道:“我说,要不我给他们修一修,做个后期处理?”   “不用。”陆子安果断地拒绝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你精修过的有精修过的美,但它原本的纯朴味道也挺独特的。”   “那倒也是。”邹凯是个听得进意见的主,倒也没纠结:“要不我打个电话跟人说一下,对了,我可以找冯小荀啊!嘿,安哥你还不知道吧,冯小荀如今可厉害了,一路飙升啊!”   冯小荀?   陆子安一拍额头:“对,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你联系他一下吧,我等会把这纪录片发你。”   邹凯爽快地应下了这事,挂了电话就乐了:“噫,我还以为啥事呢,这么点儿小事,轻而易举好吧!没办法,咱台里有人!”   因为对陆子安的眼光很有信心,他也没跟冯小荀提陆子安,直接把纪录片递过去,说他这边会配合宣传,让他们台里找个档给播出一下。   结果直接撞了铁板,冯小荀看了一集就打电话过来了:“你这发的都是些啥啊,台领导说这画风太粗糙了,过不了!”   “哎哟,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我还!”邹凯怒了,再三协商,冯小荀只同意帮他发个广告:“哎,行吧行吧,广告就广告,我自己想法子!” 第524章 颁奖礼(上)   听出他有点恼火,冯小荀也挺无奈的:“兄弟,不是,我这也是信任你,直接找了领导一起看来着……你给的片子,上回可是全票通过都不带改的,但你这,风格差异也太大了,这拍摄我就不说了,这配音……哎,这歌还行。”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邹凯反正咬定不松口:“我不改,你放心吧,广告我亲自操刀,绝对让你满意!”   “行,这没问题。”冯小荀也利索地答应下来,笑着道:“放心,这点子权力我还是有的,对了,子安最近给你打电话没,他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刚才就打了电话啊,这纪录片就是他给我的。”邹凯无辜地道:“不过他没说要回。”   冯小荀骂了一句,点了支烟:“你不早说!”   如果之前知道子安有插手这事儿,他领导肯定会给个面子的。   “呃,我是觉得吧,还是要真心喜欢再推荐好一点,蹭热度虽然有用,但会败路人缘的。”邹凯对这些行业里的道道门儿清。   像这样一部本身制作就不够精良的影片,最大的亮点是什么呢?   是里面讲述各种手艺时的真诚,是它的真实!   那些故事引起的共鸣,才是这部纪录片立足的根本!   这样的一部纪录片,如果是以平凡无奇的方式进入人们的视线,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小清新。   在一片特效闪瞎眼,小鲜肉撑戏的影片里,这样一部老实讲述技艺的纪录片,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不需要多操作,它本身就会成功。   但是如果它是借着陆子安的身份推出的,从直观上,就会给人高大上的感觉。   无他,实在是陆子安名气太大了。   而且陆子安本身的定位就比较高端,如今身份更是不同往日,从他推出上次的铁画纪录片就看得出来,那人气真不是盖的。   但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蹭他的热度,为什么?   因为蹭无可蹭,真的厉害的,不需要蹭,比他低太多等级的,蹭了反而招黑。   这部《寻找手艺》,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如果他们真想把这片子捧红,很简单,加上一个陆子安的名字,人气绝对爆棚,但是然后呢?   怀着热情和期待而来的观众们,看到的却是一部与之前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的影片。   这种心理上的巨大落差,会让人产生被欺骗的感觉,从而也会直接忽略片子里的真挚感情,不仅有损陆子安的名气,也彻底断绝了《寻找手艺》的发展。   “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么说的话,还确实是这样子的……”冯小荀也没话说了,他考虑得确实不如邹凯周全。   邹凯笑了笑,他在这圈子摸爬滚打这些年,虽然不屑于去讨好别人,但是这些事儿他还是很明白滴!   挂了电话,他忙碌了一整晚,亲自操刀,制作了一则长约两分钟的广告。   一直忙到凌晨五点,他才终于满意了,发给了陆子安以后,他安心地睡了。   陆子安是早上七点被闹钟叫起来的,打了个呵欠,他伸手关掉了闹钟。   “怎么了……”沈曼歌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   “没事,你继续睡。”陆子安抬手掩住她眼睛,声音低柔:“时间还早。”   “哦……”沈曼歌闭上了眼睛,长睫毛在他掌心刷了一下,才几秒钟的时间,呼吸又平稳了。   陆子安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慢慢坐起身来,小心地从另一侧下床。   床上的沈曼歌睡得很香,对这些一无所知。   结果陆子安正在漱口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声惊叫。   “怎么了?”他疑惑地回头含煳不清地问道。   “死了死了死了!”沈曼歌从床上猛地蹦起来,一熘烟跑进来,直接把他赶了出去,带着口腔道:“怎么办,我好朋友来了,啊啊啊啊,今天是你颁奖礼啊!”   “……”   陆子安左手拿着水杯,右手拿着牙刷,看着面前紧闭的浴室门满头黑线。   去厨房洗漱一番,他敲了敲浴室的门:“别担心,我去给你买,很快就上来。”   隔了几秒,才传来沈曼歌一声应答,依然是带着绝望的哭腔:“那你快点回来啊!”   陆子安本可以让服务员代买,但考虑到曼曼面皮薄,便决定还是自己去买。   好在时间还早,便利店里没有什么人,他顶着一张面瘫脸,无视了收银员妹子惊异的目光,买完就闪人。   出了这个小岔子,一早上沈曼歌的情绪都不高。   但是官方对这次的颁奖礼还是挺看重的,八点半,车队便已经到了楼下。   陆子安依然是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改良长衫,袖口都绣着翠竹,抬手举足时都会反着淡淡的光泽。   张扬却又含蓄,这种冲突的感觉在陆子安身上得到了协调,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感觉。   沈曼歌本来选的是一条白色长裙,但因为早晨的小意外,临时换成了一条三层薄纱刺绣的蓝色汉服。   从浅蓝到深蓝的变化,沉静而内敛,她的长发盘在脑后,更添三分冷冽的气质。   两人站在一起时,因为款式有些相似,竟有种穿情侣装的感觉。   本届虽然仅有他一个人获得了普利兹克建筑奖,但是受邀前来参加颁奖礼的业内人士并不在少数。   尤其陆子安以跨界的身份,夺得了建筑行业中最为瞩目的奖项,不少人都对此颇有微辞。   因此,当他们到的时候,红毯上的一些知名建筑师已经让不少人感到激动。   等到陆子安他们到的时候,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了。   记者们纷纷往前挤,负责安保的人们几乎都要拦不住了。   果然大咖都在最后啊!   所有闪光灯基本都聚焦了他们这一对,各种溢美之词不要钱的砸了过来。   “果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大师往这边看一眼!”   “沈小姐,等会颁奖礼结束后能采访您一下吗?不占用您太多的时间……啊,请往这边看一下!”   各种方法层出不穷,只为了拍到最好的角度。   陆子安神色沉静,脚步不急不缓,不像是在走红毯,倒像是在自家菜地里选萝卜一般。   跟着他们同期走红毯的人暗道倒霉,风头全被这两人占尽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自己。   走到红毯尽头,礼仪小姐递上笔,陆子安和沈曼歌微笑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结果又引来一片闪光灯,没办法,陆子安的墨宝哎!   陆子安都感到无奈了。   好在很快,他就被人拯救于水火之中了。   因为……受邀前来参加颁奖礼的,竟然有官方总局常委、还有副总理……   现场的气氛突然严肃起来,不少建筑界的大师们看向陆子安的眼神里更添了一分慎重。   同时出席典礼的,还有镁国凯悦集团主席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及来自各国的历届获奖代表等。   直到这时,沈曼歌才觉得有了一种真实感,这个建筑奖,好像……还真的蛮厉害的呢! 第525章 颁奖礼(中)   看着一个又一个官方工作人员的出席,人们的神情也渐渐变了。   这些人,很多都是平时难得一见,见到了也是一些元首方面会议或者与国家大事相关的场合。   而现在,他们却出现在了这次的颁奖礼上。   这一切说明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有记者心里开始打鼓:这陆子安,究竟是什么来头?上头真的有人吗?   现场来观奖的业内人士,更是越来越提心吊胆。   陆子安的横空出世,对华夏的建筑界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一切尚未明晰之前,他们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这个陆子安,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无害。   “子安哥……”沈曼歌借着微微后倾的动作,低声道:“你没和我说会有这么多大佬来啊……”   天知道她真的有点吓懵了,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她小腿肚都有些打颤儿。   “……事实上,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对此沈曼歌保持怀疑的态度。   此时主持人邀请了李高官上台发表讲话,她连忙跟着人群一起鼓掌。   如潮的掌声响起,然后又迅速平息。   李高官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缓步走到台前,面带微笑地发表了讲话。   闪光灯此起彼伏,陆子安面带微笑地聆听着。   “本次普利兹克建筑奖颁奖典礼在华夏举办,这是国际建筑界对华夏建筑成就的充分肯定。   建筑是历史和文化的载体,展现着一个城市和国家的形象。   建筑既要有本土风格和民族特色,又要充分吸收世界先进理念和技术,这样才有长久生命力。   加强华夏与世界建筑设计行业的交流合作,有利于促进东西方建筑文化的交流融合,推动世界建筑文明不断向前发展,创造更好的人居环境……”   虽然都是些大环境下的讲话,但难得的并没有太多官腔。   他的讲话,虽然略显亢长,但并没有人觉得厌烦。   与之相反的是,因为李高官说日后会加大对建筑业的资金投入,台下一众建筑界的设计师一个个都心潮激荡。   一次奖算什么!   就像李高官说的一样,他们要的是未来!   陆子安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将踩着他的步伐前进,下一次,站上这个领奖台的,也许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我发现一个问题。”沈曼歌低声吐槽道:“大佬还是大佬,这鸡汤灌的果然比其他人专业多了。”   噙着笑意斜睨了她一眼,陆子安嘴唇未动,压低声音道:“调皮。”   正好李高官已经结束了发言,他们跟着人们一起鼓掌,倒也没人察觉到他俩这小小的互动。   只是到底是万众瞩目的颁奖典礼,是不可能太简单的。   除了李高官外,还有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委员会主席帕伦博勋爵、镁国凯悦集团、凯悦基金会主席普利兹克先后致辞。   几个人全都讲完话以后,沈曼歌来了精神:“要颁奖了吧?”   “嗯,应该是的。”   直到此时,陆子安才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紧张感。   这次的颁奖典礼由市政府外办、市规划委和凯悦基金会承办,一共邀请了中外方近500名建筑设计行业的官员、专家、学者和建筑爱好者参加,其中还包括7位往届获奖者,这也是该奖历史上往届获奖者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颁奖典礼。   陆子安知道,他此时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后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但是,随着颁奖嘉宾,以激动又压抑着的语气,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还是面带微笑地站了起来。   “陆子安的出现,证明了华夏文化土壤孕育了非凡的创意,几百年来,华夏的文化一直与自然和谐共融,陆子安的作品正体现了这一点。”颁奖嘉宾微笑着向世人展示着大屏幕上陆子安的设计作品:“陆子安的作品,融入华夏的传统技艺——机关术,这是前所未有的神奇创意,我们从未想过,这样的创新,能够出现在如此前卫的设计作品里,这是一次大胆的突破,亦是对建筑业的一种新型的思维冲击……”   一番赞扬过后,陆子安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能为这样优秀的设计师颁奖,我感到非常荣幸。”他慎重其事,高高地举起奖牌。   陆子安微微低下头,礼貌地等待着那奖牌挂上他的脖颈。   台下掌声如潮,一浪接着一浪。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下面有请获奖者陆子安陆先生发表获奖感言。”   陆子安在嘉宾的示意下,微微向前走了一步。   他微笑了一下,掌声渐渐平息。   站在台上,下面一片黑压压的,陆子安基本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这依然让他略有压力。   他张了张嘴,感觉心头沉坠坠的。   那种感觉像是什么呢?   像是灌满风的港口,千言万语堵在心口难开。   “尊敬的李高官,尊敬的普利兹克先生和夫人,尊敬的帕伦博伯爵和评委团的所有成员,尊敬的在场的各位嘉宾:   大家好。”   掌声再次响起,人们脸上都带着祝福的笑意。   “获得这个奖对我来说,多少有些不期而至的感觉……”   陆子安很想笑一下,但他笑不出来。   “在此之前,我只是一个木匠,我拥有的所有基础,都是从木匠开始的,正因为我的这一背景,导致了我和很多人的建筑设计理念完全不同。”陆子安深吸一口气,原定的演讲稿在此时飞灰烟灭。   他感觉胸口燃烧着一把火,让他浑身都在发烫。   “很多人做设计,怎么时尚怎么来,却从未考虑过,这对我们的城市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一条古道,两边却屹立着高楼大厦,格格不入的感觉,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我的设计理念一直都是:做回归自然的,真正的华夏建筑!   ……   一位着名的建筑师王先生曾经向世人发出疑问:在这个一百年前,还只有工匠没有建筑师的国家,发生着深刻的文明冲突。   这就要求建筑师不仅作为一个技术职业者,更是要更加宽广的视野、更深思熟虑的思考、和更清楚的价值观和信念。   我的所有建筑设计都和这种思考有关,都和这种问题有关。   一种以工匠技艺为主体的建筑师,如何在今天生存?   面对规模巨大的人工造物,传统中国伟大的景观系统在今天意义何在?   在蔓延城市乡村的现代造城运动当中,如果不大拆大建,城市建筑应该如何发展?   如果传统已经被拆为平地,新的城市建筑如何在废墟中接受历史和生活的记忆,重新建立文化身份的认同?   在华夏深刻的城乡冲突中,建筑学以什么样的努力可能化解这种冲突?   面临建筑学自上而下的专业制度、普通民众自下而上的建筑活动,是否可能饱有权力和空间?   面对严峻的环境和生态问题,我们是否可以从传统和民间建造中找到更有智慧的方式?   从身边的生活和个人的真实感受入手,如何建造一种非虚构的、非象征的、非闪闪发光的、非标志性的建筑文化的表达方式?   如何在强大的现代制度中,坚持一种独立的建筑师的工作态度和方式?”   长长的一串反问,让在场所有设计师都满面羞红。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考虑过这些因素。   建筑要考虑什么呢?   他们更注重设计感,而如今的设计感,一般都体现在它的空间感上。   越奇形怪状,越超忽常理,他们越向往。   但是却很少有人会去从建筑的理念出发,真正地考虑它是否适合这座城市,该以怎样的思路让它融入这座城市。   “他的话时常在我脑海中回响,我无法以文字给出回复,但是,我会用我的行动来向他阐述我的理念!   他经常说,每次设计一个建筑,都不只是设计一个建筑,而是在设计一个饱有多样性和差异性的世界,走向一条重返自然的道路,我深以为然。   这就是我在得知我获奖的那个时刻,我正在思索的问题,也是我伸向未来的目光!”   在所有人陷入沉思的时候,陆子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深深地鞠躬:“谢谢大家!” 第526章 颁奖礼(下)   整个会场,安静了一秒,才猛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次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真挚而热烈。   这些问句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在所有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利益,只有GDP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未来?   陆子安的言语之间,并没有贬低,有的,只是自省。   他在反省。   从微末到如今,他一步一个脚印,一直都在尝试着自己真正的,道。   沈曼歌安静地坐在台下,仰望着那个被众星捧月的陆大师。   她忽然想起了,那些不眠之夜,在星光下,孜孜不倦,为着一件件作品呕心泣血的陆子安。   无论身处何处,他心中始终有着一泓明月。   那是外界无论如何也夺不去的,他内心的坚定和安宁。   面对众记者的百般追问,陆子安下台之前微微顿足,唇角微弯:“大师并非仅供仰望,我们应怀着尊敬走近,学习。文化因传承而延续,传承因创造而光辉。我们仍需努力。”   仅此一句,便已回答了记者的所有问题。   颁奖典礼依然在进行,后续的活动,陆子安却已经没有准备再参加。   他们悄然无声地从后门离开,避开了所有采访。   典礼上的热闹喧嚣,都是留给渴望名望的人,他对这些并无留恋。   “师父。”听到门响,应轩猛然站起来。   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陆子安挑了挑眉,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应轩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安地道:“你,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笑了。   拉开房间的门,陆子安伸手将两个行李箱拉了出来。   行李箱上的一封信,陆子安随手拿了起来,淡笑着伸到应轩面前:“给你的。”   应轩面色有些苍白,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豫了几秒,望着陆子安沉静的眼神,他到底还是伸出手,将信封捏在了手里。   薄薄的,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偏偏感觉像是有千钧重。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   师父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后面的教习怎么办?   百工门要怎么办?   他要是有不懂的该去问谁?   师弟们不听话,问的问题他回答不出该怎么办?   各种问题纠缠在心里,应轩眼眶渐渐红了:“师父……”   习惯了有师父在前面遮风挡雨,明明以前也是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但习惯了被保护之后,竟突然不敢去面对未来的人生。   陆子安递了个眼神给沈曼歌,她了然点点头进了隔间,陆子安一伸手:“坐。”   说完往沙发另一侧走去。   应轩拿着信封,亦步亦趋跟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略带踌躇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在他对面,陆子安手肘搁在膝盖上,微微倾身,目光直视着应轩:“应轩,你是跟我最久的。”   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说这个,但应轩还是点点头,带了点鼻音地道:“嗯,我是百工门的大师兄。”   “嗯,虽然你还小,但今天这番话,我会把你当成真正的男人来对话。”陆子安眉眼肃然:“你觉得自己的技艺怎么样?”   应轩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迟疑:“还,行吧?”   “还行?”陆子安乐了,右手手指虚虚一点,挑眉笑道:“你这话说出去,会气死一片人。”   见应轩还是一副懵懂的神情,陆子安想了想:“我这样说吧,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才将将木艺入门。”   “那不一样……师父……”应轩想说,是因为我有师父你带啊!   “没什么不一样的。”陆子安摇了摇头:“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机遇也是天赋的一种,你会觉得你现在技艺好,是因为遇到了我,但你应该记得,当初在我见过你之后,卓老爷子有派人找过你。”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当时的他一心想跟他师父学艺,根本没有动摇过。   “我这么说吧,如果我没遇见你,你或许会晚几年成名,但你最后还是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陆子安目光锐利:“但是,应轩,你的路,不该就停在这里。”   应轩忍不住跟着他的思路走,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幸运,没有遇到陆子安,他会怎样?   以他的性子,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所以他会一直坚持下去,或许,最后会被别人发现,捡回去雕琢,他迟早会有发光的一天,可是,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可能比现在更好。   见他面色微变,陆子安明白他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就像我和你说过的一样,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应轩,如今你缺少的,是心境,在这一点上,我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悟。悟多悟少,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应轩认真地思考过后,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师父,但是我还是不想你走。”   “……”陆子安抚额:“你这孩子,咋油盐不进呢?”   他抽了支烟,想了想递了过去。   盯着这支烟瞅了很久,应轩才小心翼翼地接了。   陆子安自己点了一支,见应轩还真壮着胆子上来准备点,直接一爆栗敲上去了:“小孩子家家,抽什么烟!”   “……”应轩感觉心好累,不会再爱了。   “管好你自己,也管好那群皮猴子。”陆子安笑着站起来,探身拍拍他的肩:“应轩,百工门,我交给你了。”   应轩浑身一激灵,手里的信掉在了地上,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师父,那你呢?”   “我啊。”陆子安站直身体,笑容分外清朗:“我也要去,寻找我自己的道了。”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但总是被事情拉扯着,身不由已。   无论是傀国一行,还是这次的颁奖礼,更多的是愉悦了他人,而于他并无任何益处。   不过还是有所收获的,陆子安想起他笔记本电脑里的那部纪录片。   他想,他的行程,其实非常丰富了。   真的很感谢那位张导演啊,给了他一个非常好的启发。   应轩送他们到楼下之后,发现陆子安的准备非常齐全,改装后的车子设备精良,显然是早就有了预谋。   “师父,师娘也一起去吗?”应轩有些疑惑。   “那必须啊。”沈曼歌抬手给自己扣上一顶太阳帽,拍了拍他的肩:“小轩轩啊,奇奇我就交给你啦,记得哦,要维护好她的纯真和女孩子心性,要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成了一个女汉子,你……嗯?”   见她挥了挥小拳头,应轩面容肃然:“师娘,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这才乖。”沈曼歌满意地上了车。   陆子安看着应轩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就看不得,骂道:“有点出息,又不是不能打电话通视频了,搞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傻不傻,赶紧给我收了,百工门要是完了看我回来不揍你!”   “不会的!”应轩挺胸抬头:“我一定会照看好师弟们,发扬发光百工门的!”   陆子安笑了笑,车子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便已经消失在车流之中。   已经看不到车子的应轩依然没有回去,手里紧紧地捏着信封,呢喃道:“我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第二天的头条,正是昨天的颁奖典礼。 第527章 一声低来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宵   每位嘉宾的出席,都给众人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更何况是这么多人同时到场,更让人对这个奖项的重要性有了深刻的认知。   随着陆子安这个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翻出来详细解说,许多人一窝蜂地涌向了长偃。   而网络上,陆子安的粉丝数更是一夕之间爆涨。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陆子安不见了。   私信留言都没有任何回应,各媒体想约采访,也找不到人。   这让人们在疑惑不解的同时,也开始有了思考。   如此出名的好机会,他,为什么不要?   不过也没让他们等太久,上午十点左右,陆子安久未更新的微博,终于转载了一条博文。   让人意外的是,这竟然是一个视频。   【这是什么?陆大师的新视频吗?还是纪录片?】   【先打卡!】   【观光团打卡,看了视频再回来点赞。】   【我要摆好姿势,跪好了再来看陆大师的视频。】   一水儿的打卡记录,分分钟评论就已经刷了上万条。   打卡过后,终于有人开始认真地观看视频了。   与以前制作精美的视频不同的是,这一次,视频一开始,出现了一片竹林。   有微风拂过山岗,竹叶飒飒作响。   一声裂帛声响,划破了寂静长空,然后便是一片锯木声声,眼前的竹林轰然倒下一根翠竹。   有一道平静的声音慢慢地道:“选竹,必须是金竹和大龙竹,砍竹时间一般选在秋季8月份,否则季节不合,做好的油纸伞的竹片便会被虫蛀。”   每个动作都有条不紊,把砍来的竹子剖开,用水浸泡3个月至5个月,之后取出制成长骨竹架、伞帽、支撑杆等。   一双苍老的,带着无数口子的手将这些材料拢到一起,慢慢地将其连接起来。   金竹杆制作成伞把,穿连伞骨的套环得用木质泡松的木材凿制。   伞骨用竹片削制,伞面用棉纸裱煳,再用野柿果实熬制的浆汁粘接。   每个细节看上去都简单轻松,但是那双用力按住依然有微微颤动的手却深深地揪动着所有人的心。   每显现一样新的物件,都会有一行白色的字点出这是什么。   不至于看不懂,却有点弄不明白,这个视频在说什么。   是在讲述如何制作伞吗?   背景没有音乐,只有一阵阵的蝉鸣,像是夏日里坐在爷爷面前,看着他慢慢忙活一般。   正在人们看得有点意思的时候,伞,绷了。   那双手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停顿太久,很快又再次继续着之前的动作。   一次,两次三次……   人们在默默地数,看着他终于绷好,竟仿佛成功的是自己一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近百道工序,在这道工序后都简化成了一道隐约的流光。   伴随着雨滴声声,一柄油纸伞,缓缓走在弥漫着朦胧烟雨的长巷里。   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留给人们的是无限美好的念想。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苍老而和善的笑容上。   满足的,带着无限向往的笑意。   那双眼睛里盛载着太多的故事,让人忍不住猜测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画面调过色,泛着旧的色泽,渐渐变暗,变淡,直至消失。   一片古旧的黄纸上,有人挥笔写下四个大字。   《走进手艺》   短短几分钟的视频,没有过多的笔墨去写他们的付出和梦想,甚至感觉画面也略显粗糙。   但是给人最大感动的,却是那一遍遍重复着的工艺。   邹凯之所以选这一片段,也正是因为,这一段是整部片子的精华所在。   他无需卖惨,更不需要去呼吁人们珍惜手艺。   于共鸣之中带给人以启迪,这便已经足够。   【看完回来补评论,我特么真的,服了这剪辑的人。】   【只在片头和片尾的时候才感觉出一点点凯哥的技术,话说这摄影是谁,感觉很外行啊,聚焦什么的都是后期加的吧?不过,这确实拍的挺好的,求问有没有完整版。】   【求完整版!这看的没头没尾的吊在半空好不爽!我想看完整版!】   看着网上的一片呼声,电脑前的张导演已经呆住了。   “陆,陆大师怎么……”他近乎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屋子里傻掉的所有人。   陆子安刚刚才领完那么重要的奖项,谁都知道他现在的声望和名气,但凡与他搭上边的,都瞬间涨了不少人气,更何况是这样明目张胆为他们造势?   能想象吗?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是给了他们这样一个近乎玩笑的草台班子。   “何德何能……我真是……”张导演伸手捂住眼睛,慢慢弯下了腰。   回到北亰,其实他已经近乎绝望了。   在找到温老爷子那里前,他已经感觉不到希望。   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让他决定再去碰一次运气。   却没想到,上天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老张,你以前真不认识这陆大师?”有人呢喃着,犹自不敢相信:“这么大手笔,说他是你亲戚我都信啊。”   “你这话说的,张导以前要认识陆大师,还至于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电视台自推?不过这陆大师可真是够意思啊。”   对,陆大师……   张导演猛然站起身来:“我得请他吃饭,对……”   可是当他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一直都是暂时无法接通。   陆大师,究竟去哪儿了呢?   车里的音乐静静流淌,沈曼歌将帽子遮在脸上,闭着眼睛道:“子安哥,第一站去哪儿呀?”   “我准备去拜访一位老人。”陆子安给她把遮阳板打下来,笑了笑:“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他们在车流中丝毫不显眼,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四处寻找的陆大师,此时正缓缓驶向北亰市通州区的六合村。   一路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出来,随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陆子安的速度终于稍微快了一些。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到达六合村的时候,也已经中午了。   “醒醒,我们到了。”陆子安把沈曼歌叫了起来。   沈曼歌打了个哈欠,一睁开眼睛就傻眼了:“这是……到哪儿了?”   “到了荒郊野外,准备把你卖掉。”陆子安拉开车门下车,笑着道:“太阳大,我们在这吃完饭再过去找人。”   “哦,行吧。”沈曼歌睡得迷迷煳煳的,想都没想就拉开门准备下车,结果差点没直接摔地上:“哎哟我去,我腿麻掉了。”   完全没有知觉,她刚醒来竟然没察觉!   陆子安哭笑不得地上前半拖半抱,总算把人弄进小饭馆了。   “老板吃点什么?菜单上的都有。”正在玩手机的服务员看到他们进来,连忙走了过来。   随便点了三菜一汤,陆子安扶着沈曼歌继续在店里慢慢走:“好些没?”   “好多了好多了。”沈曼歌满脸的汗,一半是难受的一半是热的,这饭店空调效果感觉还没他们车子好。   “让你睡后面你不肯。”陆子安看了看洗手间:“要不你去洗把脸?”   “也行。”   等沈曼歌清理完出来,菜也已经上来了一道。   她盛了两碗饭,放到一直在看手机的陆子安面前:“子安哥,你是去找谁来着?”   “你听说过空竹吗?”陆子安依然在翻着手机,随口道:“北亰制作空竹的如今越来越少了,而‘空竹张’是最有名的一个。”   故名思义,姓张的制作空竹的老师傅。   “哦……这样啊。”沈曼歌想着还挺感兴趣的:“我倒是在电视上看到过,有玩的厉害的可以把空竹抛到天上再接住,挺有趣的!”   “哎,你们是去找空竹张?”却是送菜上来的服务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笑着插了句话:“那你们可来晚啦!”   陆子安惊讶地抬起头,疑惑地道:“怎么了?”   “他已经不住这边儿啦!六合村全拆了,你不知道?”服务员把菜往他面前一递,轻轻放下:“以前这边可热闹了,如今全凉啦!”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陆子安连忙追问道,他在网上还真没查到这些。   服务员打量了他们两眼:“出来玩儿的?那空竹有啥看头,还不如去市里头看看别的,你们非要找他的话,就再朝前走,过了这一片儿呀,前头有个风景区,如今空竹张就住那一片儿。”   于是,两人吃过饭后再次上路,辗转好几个地,一路问过去,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才总算是找到了张老先生的住处。   这是一间独栋的农家小院子,石头堆垒的墙,上头盖着三层瓦片,房子也是石头砌的,门没锁,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放着不少老竹子,堆得整整齐齐。   “请问有人在家吗?”沈曼歌站在门口,扬声道:“张老先生在家吗?”   话音未落,屋子里一声一声的响声突然停止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谁呀。”   几秒钟后,一道身形佝偻而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眯着眼睛逆着光向他们看来。   陆子安面带笑容走过去,寒喧道:“想必您就是张老先生吧?您好,久仰大名,我姓陆,这是我女朋友,我们对空竹很感兴趣,是专门来拜访您的。”   “哦,是来看空竹的啊。”张老先生咳了一声,半弯着腰转过身:“这全都是,随便看吧。”   抬眼望去,屋子里到处都是空竹。   而一侧的墙上,一幅疾书劲草的书画吸引了陆子安的注意力。   好字!   “一声低来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宵,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挈漫徒劳。”陆子安低声吟出来,倒是颇为赞赏。 第528章 酒香也怕巷子深   大概是喜欢书法的人的通病,看到好字就走不动道,忍不住一遍遍揣摩着,想着自己能不能写出来。   这字胜在气势,尤其泛黄的纸页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观之让人感受到它厚重的历史感。   “陆先生对字画也有研究?”却是张老先生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两杯茶:“坐。”   谢过之后,陆子安双手捧着茶落座,笑道:“略懂一二。”   “你们是来游玩的?还是路过?”张老先生捧着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们:“不会是专程奔空竹来的吧?”   陆子安轻啜了一口茶,茶水微烫,他只用嘴唇沾了一下便放下了茶盏:“都有,我们是准备四处旅游,想跟老先生您买点空竹。”   “哦,这样。”这说法倒也不稀奇,以前更奇怪的理由他都见过,张老先生也不以为意:“那行,等喝完茶你们自己挑吧。”   “好的。”陆子安微微一笑:“其实我想问,不知道张老什么时候做空竹?我对它的制作过程挺感兴趣的。”   做空竹?   张老先生难掩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笑了:“刚才就在做,看你们来了就先招呼着……你想看?跟我来。”   他脚步略微蹒跚地朝里间走,陆子安连忙跟上。   一路走进去,墙上贴着很多照片,各种场景玩空竹的画面映入眼帘,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啊,都是前些年我四处表演的时候拍的,哈,还是有意思的,这是国家刚开始扶持民间手工艺的时候,我带着空竹去了人民大会堂,参加新春联欢会,表演挺成功的,还卖了很多空竹呢。”张老先生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那还挺难得的。”陆子安仔细观赏片刻,点点头,指着旁边那边:“这是……在悉尼吧?”   “对。”张老先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疑惑他怎么知道,不过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前年,咱北亰旅游局组织了20多个表演团体和5项手工技艺到悉尼展示北亰风情,也邀请了我。这跟上次可大不一样,我当时抖着空竹啊,从市政厅走到唐人街,一路上人山人海,全都在看我们,哎呀……国家政策就是好!”   那场景,如今想来真是怀念得很。   “那也是张老的空竹做得好的缘故。”   张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哎,我就喜欢你这种尽说实话的小伙子!”   他哈哈一笑,摸着胡子点点头:“他们最喜欢我把空竹抛高再接住,看得目瞪口呆的,哎,当时还卖了老多,一些黑人还跟我学呢!”   沈曼歌颇为惊讶:“您教吗?”   “教啊。”张老先生继续朝前走,声音坦荡而潇洒:“谁跟我学,我都教,跟我学过手艺的啊,不说的三四百,也有两三百了,不过现在只有六个了。”   这个比例,确实有点令人伤感。   陆子安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沉默。   不过这位张老先生倒是个妙人,他笑笑:“我还是很想得开的,这行嘛,玩玩还行,真要搞这行啊,太累了。”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工作台前,随手拿起一个空竹掂了掂,笑了:“学个一两招,年轻人嘛,拿去哄哄女朋友啊什么的还是挺有用的,但是真要做这行就不行,又脏又累,所以很多人都是学一段时间就走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面上依然带着笑意,乐呵呵的,显然真是这么想的。   陆子安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您的心态真好。”   十个徒弟里头都不一定能留下一个,这比例也确实有点吓人。   这要换成其他人,怕是心态早就崩了。   “心态不好不行啊,有什么办法,人家不愿意学,我还能压着他学啊?”张老先生哼哼道:“我父亲传下来的手艺,我继承了,没弄丢就行,等我干不动了啊,我徒弟要是全跑光了,就让我儿子来接班,我是跟他说过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他能为儿子付出的,就是趁现在还能做得动,好好带徒弟。   万一要真是那么倒霉,徒弟全跑了,那他儿子是不学也得学了,没办法的事情。   “那就是命了。”张老先生叹了口气:“没法子啊,是真没法子,北亰的空竹啊,只剩我在做啦!”   陆子安拿起旁边的一个小小的空竹,轻轻把玩了一下,颇为惊奇地道:“这个空竹,倒是有点意思。”   “哦,那个啊。”张老先生也来了兴致:“这个是比较有收藏价值的,我一直也在想空竹要怎么改变呢!”   虽然年纪大了,但他智商还是挺在线的,从来不会站在原地不动,就算再难也会努力想着改变和进步,这是张老先生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优点。   陆子安观察着手上的这个空竹,指腹轻轻摩挲:“金丝楠木啊……”   这可真是下了大功夫的。   “对……这个吧,是我琢磨出来的,以前的材料都是竹子,不利于保存,坏了修都没法修,就只能拿去烧火,哎呀可惜得很。”张老先生乐滋滋地道:“我后来就琢磨着能不能搞点别的法子,后来就试着做了这副空竹象棋。”   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成精致的单轮空竹替代棋子。   每一粒棋子都是一个精美的小空竹,既可以下象棋,又可以当空竹抖动。   张老先生取出一副打好了孔、摆满了空竹棋子的棋盘:“你看,这样子的话,正好把空竹的轴插进去。怎么样?”   “真是……非常棒的创意。”陆子安颇为惊艳地拿起一枚棋子细细观赏,发现这棋子做得非常好,每个细节都很是到位:“张老,您恐怕是全国第一个把空竹文化与体育项目结合的艺术家了……”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玩物了,已经是一件艺术品。   张老先生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嘿,什么艺术家不艺术家,就我自己瞎玩着的。”   然后他还展示了一下他的其他作品,尤其是一对复古的空竹,吸引了陆子安的注意力:“这是……”   “哦,这个啊,这是末代皇帝溥仪小时候玩过的空竹,在故宫博物院里头收藏着呢,我想法子复制了一下,你看,这是原件的照片。”   一旁的沈曼歌也不禁仔细看了看,据她所知,空竹最早的时候,其实是宫廷玩物。   在古代,宫廷中年轻女子玩空竹被视为高雅之举。   定陵出土的孝靖皇后的陪葬品中,就有一件刺绣百子衣,这件百子衣上绣有一幅空竹图,描画的就是宫中子弟玩耍空竹的画面。   到了清代时,宫廷中的小皇帝和皇亲的子孙也都有玩空竹的习惯,据说当时供他们使用的空竹,一般都是由市面购进宫中的,原来就是这样的么……   将照片和这对空竹进行对比,若不直说这是仿品,真的很难看出来。   仔细观察了一下,陆子安不禁对张老先生肃然起敬:“据我所知,这对空竹原件,从未对外展出过……”   但是这对仿品,无论是褪色程度,还是破损位置都与原件极为相近。   “对的……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出来的。”   张老先生笑了笑,坐了下来:“你们看着,我把这空竹做完。”   “好。”陆子安拿着这副空竹象棋,爱不释手。   “我感觉这象棋做得真精致。”沈曼歌拿起来一个看了看,大概地比划了一下:“你看它材料也挺高档的,如果能好好弄弄包装,投放到市面上的话,肯定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买来送人的。”   作为高档礼品,空竹象棋是完全够格的。   既可以拿来观赏收藏,又有两种全然不同的玩法,既锻炼了思维能力,又锻炼了身体,一举数得啊。   陆子安点点头,在获得张老先生的同意后,拿着相机好好拍了些照,也顺便进行了一些细节的拍摄:“我晚些传给卓鹏,或许他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也怕张老先生这种随遇而安的性子,完全不打广告,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啊!   张老先生依然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脸的严肃。   他投入自己的事情后,瞬间将陆子安他们抛在了脑后。   “我都怀疑我们把他外头搬空了,他是不是都不知道。”沈曼歌简直哭笑不得:“你们认真做事的时候,这神情简直一样一样儿的。”   “艺术无界限,每种工艺背后的精髓其实都一致。”陆子安笑了笑,缓缓走到桌前。   此时张老先生正在开始制作空竹的内粘。   竹木空竹制作流程均为手工,大概的流程有几步:截板、锯竹筒、内粘、外粘,然后是修口和上轴。   张老先生用力地抿紧唇,握紧手里的刀,将事先锯好的竹筒噼去三分之一。   然后在事先准备好的面板上,用圆规仔细地画出内粘线。   将竹筒按线粘好,同锯竹筒一样把竹片截成小段。   难得的是,锯口非常平整,像是刀切一般。   再在已经修好的半成品上画线,把已画好线的竹片多余部分噼去,噼好的竹片按画线次序一一粘在面板和竹筒上。   磨口,扣盖。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在张老先生手下毫无凝滞地展示出来。   这时,陆子安终于理解了张老先生的那句有人学就教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百工门的门规,有教无类吗? 第529章 干一行爱一行   想到这里,陆子安心神一震。   如果将空竹,比作木雕、玉雕呢?   一样的有教无类,甚至张老先生将这一条履行得更加彻底,他甚至不在乎师徒之名,但凡求学者教倾心相教。   可是,他换来的是什么?   学徒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比例。   如果再往深处想,若是木雕和玉雕也这样呢?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走到这一步?   那可不止是玉厄了,怕是整个工艺圈的灾难。   “哦?陆先生也会做木雕?”张老先生讶异地道。   陆子安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听了这句话,略感疑惑。   “是呀,他挺喜欢做这些的。”沈曼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空竹:“这种空竹这么小,真的能玩吗?”   “当然能。”张老先生正准备伸手拿过来,忽然想起手里这个还没做完,一时有些犹豫是先做还是先玩:“要不你等一下,你先玩着,我做完再教你玩。”   沈曼歌笑眯眯地点点头:“好的呀!”   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在哪里都是很吃香的。   张老先生愉快地坐回原位,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如今的空竹可是改良了好多代啦,以前做的空竹啊,都是固定的轴,这个就不容易玩,耍起来容易缠线,弄的一团糟,现在的就好啦,轴都是活动的……就是这样子……”   修口过后,就是缠麻。   在这一点上,张老先生也另有讲究。   他先将麻用温水浸润过的布轻轻地擦拭一遍,嘴里还解释着:“这是为了让麻变得柔软,然后你看,这里缠的时候,不能出线槽,一定要缠紧!”   语气加重的同时,手也微微用力,麻缠得又紧又漂亮。   “轴的话,是空竹最重要的部位了,但它也是最容易磨损的地方,所以一定要做好才行……”与许多人用机床车的不一样的是,张老先生做轴,完全是手工制作。   他用铅笔画出上轴部位、抖线部位和轴头部位,然后用刻刀利落地雕刻出来,最后用纱布打磨光亮。   在他做这些细节的时候,陆子安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   虽然说张老先生并不是主业做木雕的,对打磨也没有木匠的精细,但是难得的是,张老先生的每个动作都非常标准。   看着张老先生在已经做好的发声轮中心按上轴部位的直径打孔,陆子安饶有兴致地拎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专心地看着。   在轴的上轴部位,用小锯锯开一道直缝,长约整个部位的四分之三。   然后抹胶,将轴插入发声轮。   陆子安不由自主便拿起张老先生之前做好了放在一旁的木楔,递到了张老先生的手边。   “咦?”张老先生非常自然地接过之后,才略为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疑惑他怎么会知道他下一步是要拿木楔。   不过因为手上的事情没完成,所以张老先生并没多想,将木楔上好胶,置入轴上的锯缝,用小木锤一下一下地把木楔砸紧。   木楔缓缓推入,挤压出来许多胶。   陆子安又适时递上毛巾,张老先生乐了,笑看了他一眼,爽利地接过去,把胶擦干净,再将多余的木楔磨平打光。   举起它仔细查看一番,确定没问题了,张老先生便开始灌胶。   “这是事先用凉水泡过的猪皮膘胶。”一边解释,一边用火慢慢地熬,张老先生拿着勺子舀了舀:“泡好以后,要熬成我这个样子,像粥一样,才可以。”   一旁的沈曼歌欲言又止,她真的无法理解张老先生的思维,难道每一个来观看的人,张老先生都会如此详细地讲解吗?   那他们这样,也算是学习了吗?   如果这也算的话,那三四百学徒里头,水分可太多了点。   而此时张老先生已经将熬好的胶倒进了发声轮的入口,左右晃动着,然后将灌进去的胶倒了出来,用热的湿布把流出来的胶擦拭干净。   “这样就暂时算是做好了,等胶晾干了以后,还要检查一下平衡性,要是一头轻一头重,就慢慢地加胶,直到它两边完全平衡了就好。”张老先生把这空竹摆到平整的架子上:“其实很简单的吧?后面就没什么了,打磨刷漆都是基本功,看你这手,应该是行内人吧,这些小事情应该是难不到你的。”   循着他的视线,沈曼歌看向了陆子安的手指。   凭心而论,陆子安的手很好看。   手指不粗不细,指甲修剪得非常圆润,骨节分明,再加上常年在家里做事很少出去,皮肤也比较白,这双手,就算是拿去做手模也合适。   但是,这一切都是表象。   当陆子安把手转过来,指腹上和掌心的茧子,无一不彰显着这个人的身份。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职业病,比如鼠标手,比如手机肘,比如键盘腕,但是陆子安这种,比那些都要来得严重。   平时他没留意过,因为茧子越厚,做起东西来会感觉更轻松。   “哦?”陆子安噙着淡淡的笑意,大方地将手摊在桌面上:“张老要不要猜一下,我是做什么的呢?”   “我看看……”张老先生推了推眼镜,仔细地观察着:“像是木匠?唔,木匠的话,茧子该更厚一些才是……玉雕师傅的话,你这年纪又不像……”   难得的是一身淡定从容的气度,一看就知道,这人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我猜,你应该是刻章的吧?”张老先生犹豫着:“你这大拇指指腹的茧子不是很厚,甚至有点磨融了的感觉,应该是经常摸材料才导致的。”   这一点倒是猜准了,陆子安确实经常触摸各种材料,不过大拇指的茧子不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很多使用了刻刀的缘故。   陆子安笑着点了点头:“差不多。”   “那就是没猜对?”张老先生仔细地看了看,摇了摇头:“木匠?”   “……是,但也不是。”   “玉雕师?”   为免他继续猜下去,陆子安主动坦白了:“我算是涉猎较广的,每种都会一点。”   这一下,张老先生严肃地拧紧了眉,颇不赞同地打量他一眼,像是刚认识他一样。   目光在他的手上顿了顿,张老先生叹了口气:“到底是年轻了点,你这样是要吃大亏的呀,看你挺有天分的,怎么心性这么不坚定呢?要学就好好学,你这样没师傅肯教的……唉!”   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惋惜,显然很不看好陆子安这样的行为。   陆子安微笑着点点头:“张老说的是,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   “爸,你叫我?”有人掀起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看到陆子安二人顿了顿,一脸疑惑:“你们是谁?”   这又是谁?   “呃,这是来买空竹的,这是陆先生,这是沈小姐。”张老先生随手一指进来的这个男子:“这是我儿子,张一行,读大学呢,学校放假来着。”   “……”   最怕世界突然安静。   沈曼歌心里笑得直打跌,扭过脸去偷偷地笑了,眼角余光给陆子安递了个揶揄的眼神。   其实陆子安心里也很想笑,偏偏还得保持着镇定,脸都略微扭曲了。   这也太巧了……   张一行挠了下头,显然也明白刚才出了个乌龙,但还是爽朗地笑了下,主动伸出手:“你好,陆先生,你们是要买空竹吗?要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就麻烦了。”陆子安站了起来,伸手与他握了握手。   “不麻烦不麻烦……”   “等一下。”张老先生阻止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子安:“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会。”   陆子安犹豫了一下,要骗他的话,他余心不忍,但要说实话的话他又不一定信,还真是难办。   他只能斟酌着说:“我学东西比较快……加上脑子灵活……”   这样吹自己,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是这样的吗……”张老先生思索片刻,眼睛一亮:“那你刚才看了我做,你学会没?”   出于一种惜才的心理,他真是不赞同陆子安这样的行为。   既然底子好,脑子又灵活,学东西还快,更加应该好好钻研一门技艺。   他们这一代人,学一门手艺,那可都是做一辈子的,哪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这在张老先生的眼里,简直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陆子安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在脑海里将刚才张老先生所作的过程大略地过了一遍。   木雕的话,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灌胶也和漆艺可以挂上勾……   综合这几点来说,应该不难。   不过陆子安还是没有说大话什么的:“我可以试试。”   “陆先生以前做过吗?”张一行自然不会拦着他们,一边帮着挑材料,一边偷偷压低声音道歉:“不好意思啊,我爸这人有点轴,别人学完了要走他不拦,但是没学完他不放人的,有点强迫症晚期的感觉。”   “……”陆子安笑着点了点头:“理解的,我爸也差不多。”   张一行心有戚戚焉,颇有遇到知音的感觉:“哎,他们这一辈大多都这样。”   挑好了合适的竹筒以后,陆子安便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   看着沈曼歌拎着一个箱子走进来,张老先生面色微变:“这是什么?” 第530章 工欲善其事   接过沈曼歌手里的箱子,陆子安将它搁在桌上,轻轻打开:“这是我的工具箱。”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做手艺的,想知道对方底细如何,最先观察的,必然是对方的工具。   工具的磨损度,精确度,甚至料好料坏,都是评定其能力的标准。   而如陆子安这样,轻轻打开,一侧木雕工具,一侧玉雕工具,瞅瞅底下还有第三层的模样,张老先生眼底便已露出一分赞赏。   要不是场地不合适,他真想抚案道一句果然不错。   而陆子安的技艺,自然也是对得起他这套工具的。   空竹的轮和轮面都是木制的,陆子安甚至根本没有用尺子圆规什么的,左手拿着木头,右手刻刀轻轻一推。   那一瞬间,张老先生甚至以为他是在削苹果。   见过那种一刀削完整个苹果不断皮的神作吗?陆子安的这种与其近似。   而轮圈则是竹制的,竹盒中空,鸣响缝的间距必须相等。   果然如张老先生预料一样的是,陆子安依然没有用任何度量工具。   鸣响装置的要点,在于鸣响缝要适中,不能宽不能窄,以二至三厘米最佳。   趁着陆子安做完一个在做另一个轮圈的时候,张老先生轻轻拿起他做完的这个轮圈,拿着尺子量了量。   整个全部量了一圈,他面色微变,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又给他放了回去。   其实他感觉,现在就可以叫停了。   光是露的这一手,他已经信服,有时候,天份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在看的时候,他也看出了点儿意思。   这位陆先生的木雕,好像确实学得挺不错的呢。   看着那平时他得弄很久的木料,跟橡皮泥一样在他手里捏圆搓扁,张老先生看得兴致盎然,甚是起劲。   不过等到陆子安放下木料去做别的小东西了,他就不大感兴趣了。   因为那些地方,他做了这么多年,而且细节内容,陆子安并无多大改变,相比之下,他对陆子安这刀功更感兴趣。   见他把玩着零件很是喜欢的样子,张一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张老先生正看得高兴,骤然被打断有些不乐意。   结果一回头,看到他儿子面容扭曲,又是眨眼睛又是歪嘴巴的,张老先生有点着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一行啊,你怎么了?抽风了啊?平时没这毛病啊……”   “……”张一行被他爸这脑洞折腾的没脾气了,见沈曼歌疑惑地看过来,他咧嘴冲她笑了笑,压低嗓子:“爸,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有事就说嘛,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张老先生有些不高兴,不过到底是一行是老来子,又是他张家的独苗苗,他还是很看重的,嘴里说着,但身体还是很主动地跟了出去。   两人到了外间后,张一行扭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甩回来,差点没扭着脖子,但他浑然不在意,急促又轻声地道:“爸,这两人,你认识不?”   “认识啊。”   “认识?”张一行倒抽一口冷气,惊讶地看着他:“爸……你这么牛的吗?”   莫非他家其实是什么名贵世家,与陆大师有着不浅的交情,或者多年前于陆家有恩,如今陆大师回来报恩了吗……   那他岂不是……   没等他美完,张老先生一脸正气:“一个姓陆,一个姓沈,这不刚认识的嘛。”   “……”张一行额角青筋直跳,咬着牙道:“你能不能别说话大喘气!爸,你知道里头这两人是谁嘛,我和你说——”   他故意凑近,努力压抑着兴奋和激动地:“这个男的……是陆大师!无双公子啊!陆子安啊爸!”   说了这种爆炸性的消息,张一行简直无比得瑟。   得意地看向他爸,等着他爸惊讶惊恐不敢置信的神情。   结果却看到他爸脸上写满了“这孩子是不是傻”的样子:“演员?”   我的妈。   鸡同鸭讲,果然三年一代沟。   张一行一拍额头:“没救,我们这简直是峡谷!”   为了能够更快速地让他爸理解到陆大师这三个字的份量,他掏出手机,把陆子安领奖的各种消息给他爸看。   看了不到两张,他爸就抢过去了,自己翻。   这样子其实张一行还是很愿意的,但是……   他一脸纠结加嫌弃地看着他爸,磨牙:“爸,这不是书,你不用看一页点一下口水的……”   张老先生更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擦了擦手指头:“那你不早说。”   总而言之,两父子的谈话还是很开心的。   【张一行:???】   等他们进来的时候,陆子安已经把前面的步骤都做完了,正在赏玩那副空竹象棋。   知道了陆子安他们身份以后,张老先生的感觉其实颇为复杂。   他皱着眉再次打量他几眼,一脸严肃:“既然你已经是个大师了,为什么不好好教徒弟,振兴百工门?跑来我这学空竹作什么?”   “爸!”张一行感觉自己心跳都要骤停了,他刚才不是告诉他爸要对陆大师客气一点?为什么会这样?   他用目光抱歉地看着陆子安,希望他不要跟他爸这榆木脑袋计较。   明白他们已经看穿他的身份了,陆子安倒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我的徒弟都学得不错,基础已经打好,如今重要的都是心境,我在不在都一样的,至于百工门,它其实只是整个业界的一个缩影而已。”   虽说事在人为,但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也。   与其舍不得放手,忙忙碌碌却一无所获,倒不如暂时放下俗务,寻找自我。   这话说得有些模煳,但张老先生略一思忖,还是听懂了。   目光微微有些赞叹地看了他一眼,张老感慨道:“你倒是看得挺开。”   “看不开也没有办法啊。”陆子安一脸风轻云淡:“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张老先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学做空竹?”   没等陆子安回答,他自己先摇了摇头:“这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   陆子安没有正面回答他,垂眸沉思片刻,他缓缓地道:“张老,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有一天,您的徒弟都离开了,而一行不愿意学空竹,您会怎么办?”   听了这句话,张老先生目光陡然一厉。   再不复之前慈和的笑意,那目光里仿佛夹杂着冰霜雪箭。   但转瞬,他的目光又柔和下来,唇角溢出一分淡淡的无奈的悲苦笑意,轻声长叹:“那,就真的是命了。”   他的目光在这挂满了空竹的房间里慢慢转了一圈,再回到陆子安身上的时候,已然带了一分萧索。   “你以为我会说,逼着一行去学?不,我不会的。”张老先生眉眼淡然:“空竹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当年那盛景,我只听我父亲说起过,有一首诗,你听说过没?于奕正写的。”   陆子安微一沉吟,轻声道:“明末《帝京景物略·春场》里的吗?空钟者,刳木中空,旁口,汤以沥青,卓地如仰钟,而柄其上之平。别一绳绕其柄,别一竹尺有孔,度其绳而抵格空钟,绳勒右却,竹勒左却。一勒,空钟轰而疾转,大者声钟,小者蜣飞声,一钟声歇时乃已。制径寸至八九寸。其放之,一人至三人……”   “对,就是这个。”张老先生以手指轻轻相和,唇角倒有了一分笑意:“陆大师果然学识渊博,这诗我到底是没能背下来,只记住了这名字,不过我父亲说这是写做空竹的,我觉着吧,我反正会做,背不会也没有关系。”   “的确如此。”   “你看,空竹流传了这么多年,以前还是非常高档的娱乐项目呢,那时候要是有人说,空竹会沦落到求着人学都没人学,我觉着应该是没人会信的。”张老先生深吸一口气,笑叹:“不过最后要真是实在没人肯学了,那我也没办法啊,我是个糟老头子,为了这门老手艺啊,赔上我一辈子没关系,也没得非得拖着别人一生,要真没人学了,我就把这些办法都写下来,也许以后会有人要学呢?”   一个人,一辈子,而已。   这话说得轻飘飘,甚至说这话的时候,张老先生面上仍然带着浅淡的笑意。   但谁都听得出,这背后的重量。   陆子安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道不同,已经没有必要再探讨下去。   离别的时候,张老先生把那副空竹棋盘硬塞给了他们,陆子安给他钱他也不肯收。   但是这个倔强的老人或许是看出了点什么,他们离开时他没有出来送。   倒是张一行送他们上了车,低声道了声抱歉:“我爸脾气就这样,老小孩老小孩,跟孩子性格一样,我也没办法。”   “理解的,不用道歉,是我唐突了。”陆子安微笑着与他道别。   在他即将掉头前,张一行忽然提高声音,大声地道:“如果真的没人学,我会学的!陆大师!你想的那种情况不会出现!”   陆子安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他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恍有所觉,他在离开前回头望去,窗户上,有一抹身影一闪而逝。 第531章 一起洗吧   看到那抹身影后,陆子安顿了顿,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其实张老先生那番话,既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是说给他儿子听的吧!   就是不知道,张一行的回答,能不能让他满意了。   “我把钱放他们桌上了。”沈曼歌抬手调整了一下遮光板,随口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和张老继续说下去?我感觉他很希望你能附和他。”   “嗯,你做的是对的。”陆子安慢慢转动着方向盘,斟酌着道:“张老的想法,和我的不一样。”   “不一样?”   “对啊。他很在意空竹,也有认真想过创新,但是却没有坚持自己的道路,总是在做与不做之间徘徊,这样其实很浪费时间。”陆子安把空调调低了一些:“而且他的这种思维模式,一开始就有问题。”   虽然同样是有教无类,但是张老先生只考虑到了教,却没有想过结果。   就像一棵树,同样是浇水,陆子安会认真为这棵树考虑到以后的开花结果,而张老先生却停止在了浇水的这里。   一直浇,一直浇,不管树开不开花长不长草,树死了就换另一棵再浇。   “他不懂包装其实没有关系,但是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比如让徒弟去教别人玩空竹,做好的空竹放别人店铺里卖什么的,让他的徒弟不说能赚多少钱,至少不会贫困无依。”陆子安心中着实为空竹感到可惜:“每个人都是有家庭的,他们也要生活啊。”   但张老先生并没有为他们考虑过,他只看到了徒弟们的逐渐离去,却没想过背后的原因。   虽然值得敬重,但是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呢?我感觉张老先生应该也能听得进啊。”沈曼歌也是认同他的说法的,不然如今百工门的声望也不会这么高。   人都是现实的,为了技艺哪怕穷得丁当响依然坚守到底的人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   “他听不进去的。”陆子安笑了笑,摇头叹了口气:“至少,我们不具备这样的口才,你进去时没有看到吗?他连院子里的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我们碰了什么,他立刻就会上来解说。”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张老先生的控制欲很强,虽然看着是挺豁达的,但这应该是时日久了岁月留给他的印记,他以前遇到过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开始,他应该不是这种性格。”   见沈曼歌一脸困惑,陆子安瞥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你别想了,留给卓鹏他们处理吧,在商言商,我说再多也没有用的。”   有些事情,他不好说,毕竟张老是守艺人,陆子安内心对其还是很敬重的,虽然不赞同他的一些处理方式,但是真要他当面拆台让老人难堪,他还是做不出来。   毕竟,事情也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他们的车子驶出了老远,张一行依然站在原地。   屋子里突然付出两声哐当响,他回过神来,慢慢走了回去。   一进去,就看到他爸坐在工作台前,低着头在看自己之前做的半成品。   “爸……”   张老先生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举起自己手里这个空竹:“你说,我和刚才陆子安做的那个,有什么区别?”   区别?   对于空竹,张一行还是比较了解的,因为他认出了陆子安,所以对他做的空竹也用了几分心思,认真地观赏过。   以前从不觉得空竹有什么难的,但看过陆子安那精细到极致的空竹之后,再回头来看这普通的空竹,明显便有了差距。   “陆大师的,感觉更精细一些……”张一行想了想:“他的看着好像也没什么花样,照着爸你的做的,可是做出来以后,整体感觉要好很多。”   真要他具体说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他的更用心。”张老先生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空竹:“到底是老了,陆子安做的空竹,我用尺子仔细量了,每个地方跟用机器切的一样。”   一点点细微的差别看不出来,但当它们综合到一起以后,那细节便会被无限放大,差距也就拉开了。   “这其实不仔细看的话还是不明显的。”张一行想了想道:“不过我比较奇怪的是,陆大师都这么有名了,为什么要找来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看空竹?”   为了游玩的话,天大地大,那么多好玩的地儿,去哪里不好,跑他们这还没建好的小风景区?   但是,要说是为了技艺的话,明明他都已经那么厉害了……   “不知道。”张老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我总感觉,他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究竟是在找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是陆子安的到来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的,至少,张老先生开口留下了张一行的手机,等他走了以后,默默地翻着手机里的新闻。   一个木匠,也能这么厉害么?   或许,厉害的不是木匠,而是陆子安这个人。   虽然天气很炎热,但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那可真是说变就变。   刚离开六合村没多久,天渐渐阴了,陆子安担心等下会下大雨,便临时看了看地图:“先到这边的酒店住一晚上吧,这雨应该下不了多久,明天再上路。”   “行。”沈曼歌自然是没意见的。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导航到酒店,大雨就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这雨来得又急又猛,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了一道道的水帘,雨刮器根本不起作用。   陆子安只能开得更慢一些,几乎是在路上挪着往前走。   这时沈曼歌也没什么瞌睡的心思了,整个人紧张兮兮的,她也看不到前后究竟有没有车,心里挺没底的:“子安哥,要不我们靠边停着等雨停了再走吧?这么大的雨……”   “不能停路边,因为这路本身就不宽,万一来辆大车,看不到我们呢?”陆子安皱了皱眉:“你坐好,我慢慢朝前开,就快到了。”   好在这样大的雨下得并不久,走了十来分钟,雨渐渐小了些,前面也终于能够看得清路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到了酒店门口,却发现这酒店简直简陋得惊人,三层楼高的酒店,地下停车场也没有,停车场离酒店大门有近五百米的距离。   陆子安犹豫了一下,径直到到酒店大门口:“你打着伞进去。”   “那你呢?”沈曼歌瞪大眼睛看着他。   “有两把伞。”陆子安偏了偏头:“你别管我,我停了车就来。”   沈曼歌也没继续纠结,利索地撑伞下了车:“行,你小心点。”   虽然很谨慎了,但雨确实太大了,等两人弄好一切,坐到房间里以后,沈曼歌才看到陆子安左侧的肩膀全都湿了。   想起刚才的漂雨,沈曼歌皱紧了眉头:“你衣服湿了,小心感冒,你赶紧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吧!”   “嗯。”陆子安之所以会弄湿也是因为刚才去拿行李箱的缘故,当下打开箱子拿了套衣服。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陆子安脚步一顿:“你怎么也淋湿了?”   顺着他的目光,沈曼歌看了自己一眼,那是当时雨太大了,她被屋檐下的水柱泼湿了一点儿,不是很多,她都没怎么注意……   但是看着他在意的样子,沈曼歌坏心一起,佯装苦恼地点点头:“是哎……那怎么办?”   “要不……”你先洗吧。   “要不,一起洗吧?”沈曼歌及时打断陆子安的话,笑眯眯地看着他。 第532章 心悟艺道   一,一起洗?   眯着眼睛看着她,陆子安呼吸都顿了两秒,待看清她眼里的戏谑后,瞬间了悟。   看来是这阵子太忙碌忽略了她,现在强力反弹了?   “好啊。”陆子安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目光极具侵略性地在她唇瓣上顿了顿:“一起洗。”   “……哎?”沈曼歌有点小慌乱,不是,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她连忙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陆子安把衣服往洗手间里的架子上一搭,一边解开衣服扣子,一边朝她走了过来:“难得曼曼有这情趣,我要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解风情,可惜酒店普通了些,倒是委屈曼曼了。”   “不委屈,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跑,但房间确实太小了,陆子安站在门口,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沈曼歌企图挣扎,但是哪里敌得过陆子安的力气。   哪怕她爪子抓在门槛上,到底还是被拖进去了。   “唔……要不,出去吧……”   “不行。”陆子安按住她,慢条斯理打开淋浴头:“说好的一起洗,就是一起洗。”   这该死的酒店确实太小了点,浴室也又窄又小,费了好大一通劲,才总算是勉强洗干净了。   不知道是换了环境的缘故,还是这种新奇体验让陆子安有了兴致。   反正沈曼歌深刻地领悟到了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路被浴室折腾到床上,最后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只听到了窗外的蛙声此起彼伏。   她哼了哼,只觉得又渴又饿。   “醒了?”清冷淡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柜子上有温水,保温桶里有饭菜,饿了就吃点,要是没胃口就吃点水果,冰箱里有。”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沈曼歌扶着腰坐起来,龇牙咧嘴的:“禽兽啊!”   陆子安弯了弯唇,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一边淡淡地道:“不要骂自己,我会心疼的。”   “……”沈曼歌一点都不想说话,只想说一句MMP,她这样明天还能坐得了车吗?   好在身体素质还行,喝了水休息一会儿后舒服了一点,她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感觉力气也恢复了些。   这时候她总算有精神找事了:“你在做什么呢?”   陆子安运笔如飞:“做总结和反思。”   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走到他旁边看了一眼,沈曼歌发现他是在做今天行程的总结。   空竹的制作方法和改良的构思,还有未来的出路,他分门别类,进行了严谨细致的总结。   末了,在最后潇洒利落地画了一条破折号,打了一个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沈曼歌看不懂了。   “就是反思。”陆子安拿出一张草稿纸,大概地画了一下草图:“这只是一个传统手工艺的缩影罢了,代表不了什么,我需要再找一些技艺来进行对比,最终确认第三次玉厄的解决办法。”   看着他桌上摆着的空竹,沈曼歌怔了怔:“这样真的有用吗?”   “有没有用,得先尝试了才知道。”陆子安按了按眉心:“正因为以前无人考证它是否正确,我才需要自己亲身来体验一番。”   所谓游艺悟道,就是在旅行的途中让自己心悟艺道,感悟出自己的创作之道。   他希望自己能够变则通,通则久,从而将这个答案带给其他人,从而让华夏成功度过第三次玉厄。   沈曼歌点点头,对陆子安的决定,她向来都是非常支持的,不过,她眼下对空竹也挺感兴趣的:“对了,这空竹,到底是怎么玩的?”   “想看?”陆子安搁下笔,微笑着看向她。   “嗯!”明明心里很恼火的,但看着这样温润如玉的子安,她却一点气都没有了。   尤其此刻在灯光照映下,陆子安侧脸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几乎让她忍不住有种亲吻他的想法。   可惜现在子安哥没有以前好调戏了,如果能让他面泛淡淡的红晕,气极败坏却又强忍怒意地斥责着让她别胡闹,那一定非常有趣吧?   陆子安并没察觉她的小九九,见她点头,便拿着空竹起了身:“我试试看。”   空竹虽然很小,但是抖动时姿势多变,技巧颇多,很有意思。   “小时候我也玩过,不过后面更喜欢陀螺。”陆子安拿着空竹比划了一下,把它放到了地上。   两手各握一根抖杆,右手将杆线伸下去,以逆时针方向在空竹凹沟处绕两圈。   然后轻吸一口气,右手轻提,使空竹离开地面,开始旋转起来。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目光紧盯着空竹,等它转了一圈后,空竹的凹沟处仍有一圈线,这时候,他便可以双手上下不停地抖动了。   随着陆子安动作的慢慢加快,空竹也转得越来越快。   甚至到最后,开始发出了嗡嗡的声响,这就是鸣响装置产生作用了。   “其实要学着玩空竹,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是要玩好就比较难,得用心学才行。”陆子安玩了几下,双手一束,将抖杆递给沈曼歌:“要不要试试?”   “哈?算了,我一手的汁呢。”沈曼歌扬了扬手里的苹果:“只有这一种玩法吗?”   “还有很多啊。”陆子安挑了挑眉,用力一拉,空竹转得更快了,等它转到一定的速度,他猛然解开绕线,将空竹轻轻抛起来,然后用抖杆接住:“看,这就是鸡上架。”   沈曼歌点点头:“这个我知道,那个张老先生说外国人很喜欢看的就是这个。”   “那个不是,那是满天飞。”陆子安笑笑,将空竹重新抛起来,再用绳接住再抛起:“这才是张老说的那个玩法,此外还有仙人跳啊,风摆荷叶啊,压三铃,扑蝴蝶,都是一些比较有意思的玩法。”   看着那空竹上下飞舞,果然像只蝴蝶翻飞一般,沈曼歌微微皱眉,忽然道:“其实这可以加进舞蹈啊,在空竹上挂点丝带什么的……”   “也有这种玩法,不过就比较费劲,有双龙戏珠就是在空竹上挂彩带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陆子安说着,将空竹停了下来放回桌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我刚吃了东西,睡不着,我晚点再睡。”   反正她可以在车上睡觉,陆子安也就同意了。   结果他没躺下几分钟,就被沈曼歌叫了起来:“子安哥,你快看!”   “什么?”陆子安半眯着眼睛看去,下一瞬却皱起了眉头,低声斥道:“胡闹!”   那却是最新发布的通稿,《风起云飞》电影正式上映的这天,他们帮《寻找手艺》要到了排片,同期推出。   虽然院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风起云飞》无论导演还是演员,在接受采访时无一例外都会若有所指地推荐《寻找手艺》,就已经不难明白,这部讲述手艺的影片,是得到了贵人相助。   一时之间,又是陆大师专属团队制作短片,又是在电视台黄金档播出的广告,尤其此时还有了《风起云飞》剧组的各种帮助,《寻找手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所有人在好奇的同时,也开始质疑:明明是讲述手艺、讲述不忘初心的影片,为何沾染了如此市侩的气息?   虽然很多人买陆子安的账,纷纷说要去看,但是也有更多人看不惯这种作法,坚持认为这从没听说过的导演拍出来的影片有着这么好的资源绝对是有鬼。   于是,立场公正的人还没看电影自然不会打分,另一部分坚决不去看影片的人,则纷纷给打了一星。   《寻找手艺》在专业影评网站上,得到了所有影片上映以来的有史最低分。   “这……”沈曼歌有些纠结地看着这些信息,犹豫地道:“子安,你要不要出面澄清一下?”   电影还没上映,就因为资源倾斜而遇黑,这对剧组而言,实在算不上是好消息。   陆子安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打了个电话给邹凯:“张导演有找你吗?”   “……卧槽,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间啊……”邹凯很蛋疼:“你,你坏我好事啊啊啊啊!”   陆子安一脸莫名:“你又没女朋友,我能坏你什么好事。”   “谁说我没女朋友了!”邹凯愁眉苦脸地:“我刚才正在哄哚哚出来呢,要不是你打电话来,说不定就哄成功了!”   “如果你不废话这么多的话,已经回答完了我的电话,可以继续和哚哚聊天了。”   邹凯一想也是,利索地道:“张导演找了我,他打不通你电话,找我这来了,我本来想给他找人把分刷正,但他说不用管,等影片上映以后一切自然见分晓,他说他对自己的片子有信心,另外还说要感谢你,等你回北亰了他要请你吃饭!”   “哦,成,那你继续聊。”陆子安挂了电话。   兴冲冲的邹凯果断切回聊天界面,发现一分钟前,哚哚给他回了条信息:【满脑子不良思想,去死吧你!】   嗷……   一脸痛苦的邹凯倒回了枕头上:“苍天呐,我到底啥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第533章 别白费力气了   看着这戳心窝子的短信,邹凯想起了以前自己造的孽。   如果可以穿越回过去,他一定一巴掌打死当时作死的自己!   不过,就算能重来一次,恐怕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避免滴……   他慎重地思考了很久,整理好语言,决定发语音给哚哚:【哚哚大妹砸!哚哚大妹砸!】   瞿哚哚此时正在敷面膜,她妈正絮絮叨叨地劝她去跟大姨给介绍的男的见一见。   她听得烦燥,但她妈身体不好,她也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一边刷手机,一边敷衍地道:“好啦,我会考虑的。”   考虑的结果嘛,那自然还是不成的。   结果胡乱刷手机的下场,就是不小心点到了邹凯的语音。   “……”   空气有些凝滞,偏偏邹凯这家伙连着发了好几条。   然后就听到邹凯用腔调奇怪的声音在说着:【说真的,我喜欢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瞿哚哚呼吸为之一顿,手一抖手机掉了下去。   【我知道你条件高,人长的漂亮,又有文化,我呢,粗人一个,没有文化,配你,是有点那个了。】   【不过,我不傻也不笨,我不相信,我永远是粗人一个!】   【我有缺点,可是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坏心眼,对朋友对亲人,能掏出心窝子待他,死,也不会背叛朋友。】   【如果你同意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这么长的一段话,亏他说得出来。   瞿哚哚为了在茶几下边捞手机,面膜都掉了,一边咬着牙咒骂邹凯,一边费劲地把手伸进去掏。   “哎,不是,我听着这声音……怎么有点像邹凯啊?”瞿哚哚她妈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你俩……这是在处朋友?”   那一瞬间,瞿哚哚陷入了天人交战。   她第一直觉当然是要否认的,但是一旦否认,她妈必然逼着她去相亲。   可是承认?邹凯这小王八蛋不仅会得寸进尺而且超级无敌不要脸,给他一点颜色他能开染坊,她今天搁这承认了他能明天拉她去开房。   瞿哚哚面容扭曲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没有。”   在相亲与清白之间,她决定取其轻。   “什么没有!你别不好意思,你谈朋友妈是很高兴的,你这孩子,有朋友了就要说嘛,也省得你大姨操心。”她妈乐滋滋地笑了起来:“话说回来,虽然这邹凯说话挺甜,但看着有些油腔滑调的……”   “哎!”瞿哚哚眼睛一亮,刚好拿出了手机,点了点头:“同志,你这话我无比赞同啊!”   “你别给我贫。”瞿妈妈目光在她手机上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道:“但是这小伙子心地还是好的,你要和他结婚的话,以后得生两个孩子,这样啊,他的心就能收回来了……”   瞿哚哚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妈:“不是,妈,你这都哪跟哪儿呀?啊?你刚说他不靠谱,现在让我给他生孩子?我告你,别说生孩子,猴子我都不会生的!”   “……你本来也生不出猴子啊。”   “算了,我跟你费什么劲呢。”瞿哚哚抚额:“妈,我和你讲,邹凯跟我闹着玩儿呢,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人,特皮!他这发的是电视里头那个,叫啥来着,哦,李云龙!我给你找原声文件……”   说着她没管邹凯又给她发了啥,先找了李云龙的原声放给她妈听了。   【秀琴大妹子,秀琴大妹子……】   果然和邹凯说的基本相同,只是多了点字儿。   这一听,瞿妈脸就拉下来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啊,都啥跟啥呀,尽搞些我听不懂的话……”   一路念叨着回了房,都躺床上了还在说邹凯不靠谱。   瞿哚哚切回与邹凯的聊天页面,看着邹凯发来的数条信息,全是问她为什么不说话的。   她敛了眉眼,淡淡地回了一句:【别白费力气了,我和你,不会成为我们。】   关机,睡觉。   这一晚,很多人都没能睡好。   倒是陆子安一夜安眠,七点半准时醒来,他看着怀里的沈曼歌有些失神。   小心地起了床,他洗漱完后,推开窗户。   温暖的阳光洒了进来,经过昨天的大雨清洗,整个田野透着一股清凉安静的气息。   虫鸣鸟叫声声,让他不禁舒展了一下身体。   是个好天气。   想起昨晚,陆子安忍不住拿起空竹,把玩了一下,心思忽然一动。   张老先生总是担心空竹会消失,但是,如果能将各玩法更清晰地展示出来呢?   不仅能让张老先生省下更多时间,而且也能对空竹进行一次更好的宣传。   想到就做,陆子安当即下楼,直接从车里搬了几块木料下来。   酒店的服务员看到了,也叫了两个人过来帮他搬。   他们太过热情,以至于陆子安反而插不上手了,见他们坚持,他便也没再推辞。   等他们帮着送进房里,他另外给了一人一百块小费,两人喜不自胜地走了。   大概昨晚沈曼歌玩手机玩得晚了些,折腾这么大动静她也没醒。   陆子安自己把木料搬到桌前,大略地比划了一下,开始进行切割。   他已经习惯了用各种刀具对木料进行分割,不再依赖锯子。   因此,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就照着脑海里的思路,大概地将这些木料分成了数块。   他拿空竹大概地比划了一下,开始制作细节。   如果想要做出别具特色的作品,首先得让它的构造富有整体感。   但是如果仅仅用来展示如何抖空竹,那也未免太浪费创意了。   陆子安想了想,把基座的木料平整地放在桌上,开始进行掏挖。   方木条以榫卯的形式卡进基座,确定稳固后,陆子安开始制作齿轮。   木制的齿轮,并不大,但是需要确定它的转动都非常流畅。   这就需要讲究齿轮的尺寸以及平滑度。   陆子安先在木料上大概地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圆,然后进行打孔,再按照构思的齿轮的形状切割出来。   錾刀慢慢地钻进入,因为齿轮都不深,所以非常轻松便将孔打好了。   然后再用刻刀慢慢地将多余的地方挖空,整个齿轮便完成了。   如此反复几次,将几个齿轮都安置在竖起来的方木条上。   再用抖空竹的线从齿轮中间穿了过去,并勾住一侧特意留出来的木楔,轻轻拉动时,能看到齿轮跟着转动。   这种木工活,其实甚为简单,做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小清新的感觉。   因为齿轮实在是一种非常适合装饰的部件,随便拿几个齿轮进行组合,往画框里一挂,就是一件清新别致的作品。   沈曼歌都感觉挺有意思的,见陆子安低头做别的部件去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动了一下:“还好你不是在家里做的,不然咖啡肯定已经扑上来了。”   因为路途长远,加上不确定会出来多久,所以咖啡留在家里了,反正家里有众徒弟看顾,倒也不用担心。   “你醒了?”陆子安喘了口气,拿椅背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用力地用錾刀钻透木板,这块木板比较厚,需要更用力才行:“打电话定一下早餐,饿不饿。”   “我早就醒了呀,是你做得太专心了而已。”沈曼歌拎了张椅子过来,趴在椅背上看着他做:“早餐我已经订啦,他们都送上来了,我就是想叫你吃饭来着。”   不然她也不会打扰他创作呀!   陆子安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你先吃,我做完这个齿轮就来。”   “哦。”沈曼歌知道他的习惯,也没催他:“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以前好像没见你做东西用过齿轮。” 第534章 口碑榜   “嗯,是啊。”陆子安右手夹了一柄小刻刀,眉宇间充满自信:“这是我刚想出来的一个点子,暂时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仅仅是为了一个想法,就认真去做,做到最精致。   至于具体的结果,他并不是那么在意。   沈曼歌伸出手指头,轻轻拨动着齿轮,看着它慢悠悠地转动,突发其想:“哎,子安哥,你说,你这弄的,能不能像那个玉龙一样?”   “嗯?”   “就当初那个《金声玉振》呀!木头的呢?能发出声音吗?”沈曼歌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盯着他的时候简直在发光。   陆子安吹了吹木屑,拿出小刷子一边刷一边道:“木头发出的声音还少了?古琴古筝钢琴小提琴,哪个不是木做的。”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就你现在做的这个!这个!”沈曼歌指着这齿轮:“你只做个模型的话太简单了啦,能不能再搞点有意思的?”   刻刀微顿,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有意思的?”   “对呀对呀!”   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齿轮打磨光滑,陆子安略一思忖:“先吃饭吧。”   这酒店并不高级,所以饭菜也不怎么样。   大早上的沈曼歌也没点什么菜,就点了两个面一人加了个蛋。   “我还是喜欢长偃的米粉,不管是青椒炒肉的还是香辣牛杂的都好吃。”沈曼歌一边吃一边苦着脸道:“这里的面总感觉好硬,我喜欢软的。”   陆子安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因为自始至终,陆子安都是慢慢咀嚼,连配菜都忘了放。   此时陆子安正在脑海中各种构思,将原有的模型推翻重建,再综合各种技巧探究其是否正确。   一遍一遍地推演,各种机关的精巧,让他感觉头脑越来越清晰。   如果这个能够建成的话,或许可以有更大的用处……   他把碗一推,猛地站了起来。   沈曼歌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先吃。”陆子安随手扯了张纸,把嘴一抹就走了。   他拿了张纸出来,开始画图稿。   通常来说,一件全新的作品,需要无数次的尝试,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但是陆子安不是常人,他画图的时候,就已经代表心里有了把握。   原定的展示空竹的小机关被大改,他仔细地画好细节图,对尺寸有了更细致的掌控。   等画好图稿后,陆子安便开始了丁丁当当的制作。   小锤子钉木楔的声音,像极了风铃被风吹动时的声响。   窸窸窣窣又带着点清脆,至少沈曼歌听起来并不觉得刺耳。   见陆子安做得起劲,沈曼歌也没去打扰他,自己拿了手机在刷新闻。   今天好像是《风起云飞》和《寻找手艺》正式上映的日子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边挺偏的,沈曼歌打开APP找了一下,发现附近并没有电影院。   颇为遗憾。   不过令她感觉有意思的是,之前的影评网站上,《寻找手艺》的评分极低,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是随着上映时间的增加,分数也在慢慢地回温。   如果你见过一部电影,它的评分是2.1,那它应该就是一部纯粹的烂片。   理论上来说,只要评分的所有人都是打一星的话,评分就会是2.0。   总有些喜欢标新立异的人,喜欢找这些评分极低的出来刷一下高分,好像这就能彰显自己品位独特,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一般的感觉。   可这只是暂时的,等后来的人看了以后,分数会再次降低,就会变成2.1。   但是像《寻找手艺》这样,波动幅度如此之大的影片,真的没见过。   从2.0,慢慢到2.5,再到3.0。   也有影评人开始为其写长长的影评,用词极为简约,但是却触动心灵。   有一位着名的喜欢打低分的影评人甚至直言:【我不配为这部影片评分,因为它太过真诚。】   他无法昧着良心,给这部影片低分,但是给高分又不符合他的职业定位,于是宁可放弃这次评分。   沈曼歌觉得,既然这是咱家子安哥要罩着的片子,她当然也得表示表示啊。   于是她利索地转发了一篇质量不错的影评,顺便夸了一句:确实很不错呢!   锦鲤小公主的影响力也不一般,尤其她的粉丝,更多的是喜欢玩游戏和喜欢转发锦鲤的妹子,因此转发率极高。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资源,像是热火烹油的话,此时逐渐积攒起来的口碑,才是《寻找手艺》真正站稳脚跟的根本。   看着这部片子爬榜,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电影口碑榜非常难上,就算上了,也很难挤进前一百。   但是,《风起云飞》和《寻找手艺》竟然都上了。   风起是有大导演好团队倾力制作,加上有一众大师加盟,上口碑榜无人觉得意外。   但是《寻找手艺》也上了,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等陆子安把各零件制作完毕,开始进行组装的时候,沈曼歌抽空看了一眼口碑榜。   这一看,连她都吓了一跳。   不仅两部影片都进了前一百,而且《寻找手艺》还超越了《风起云飞》!   这怎么可能……这《寻找手艺》是要飞啊!   她正准备叫陆子安来看,结果目光刚往那边扫一眼,她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那好像是一棵树,枝桠做得极其精细,大约五十厘米高,整体非常协调。   它的枝桠上,垂着一些丝线,线上坠着缩小了许多倍的空竹。   “还能这样玩儿?”沈曼歌简直惊呆了,情不自禁走了过去仔细看。   “别动,还没做好。”陆子安嘴里叼着刻刀,含煳不清地道。   他将枝桠上划出的细小凹槽轻轻打磨光滑,从树顶拉出一根细线,在空竹上缠了一圈半。   然后他找出许多细小的玉珠,直接从树顶往里塞。   这又是做什么啊……完全看不明白了。   树干很粗,但却非常细腻,如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它们接洽处的细小缝隙。   陆子安想了想,在它的下方挖了一个小小的半圆出来。   把这一小块木料捏在指间,他取下嘴里的刻刀,寥寥数刀,便刻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抱着松子的小松鼠。   然后他手指从那半圆探进去,轻轻捻了捻,竟抽出数根细小的线,拿了一根圆形木楔固定好,再从半圆处插进去。   做完这一切,陆子安轻轻吁了口气。   “做好了?”沈曼歌迫不及待地探身看着他。   “嗯。”陆子安把小松鼠往半圆处一放:“看着。”   手指轻轻推动,在沈曼歌紧张的神情里,他将那露出来的一小截木楔缓缓推了进去。 第535章 菩萨清凉月,游于毕竟空   如果你曾听过在冰天雪地里冰棱坠地的声音,那么你一定会被那种清脆到仿佛来自幻境的声响所迷惑。   木楔被推进去之后,沈曼歌听到了一种珠玉之声。   清脆,但却又隐隐有着回音。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在她惊讶的目光里,雪花簌簌从枝头抖落的声响逐渐变大。   那一小截木楔被推入后,随着齿轮慢慢转动而重新被缓缓推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些控制空竹的抖线也开始了晃动。   如陆子安亲手操作一般,不急,不缓。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冰棱折断的声音传来,仿佛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   淡淡的声响,带着一种气定神闲的悠然。   如果可以,沈曼歌真想把它拆开,看它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而陆子安要做的,仅仅是当木楔被重新推出来之后,再慢慢推回去,如此往复。   随着楔子被推进推出的速度慢慢加快,空竹也终于开始被拉动。   非常奇妙的是,因为这完全是靠着齿轮推动,所以树枝上挂着的空竹,速度都是一致的。   但是因为线有长有短,枝桠也各有不同,摆动的时候,自然也是有差异的。   速度的加快,也让空竹逐渐发声。   或长或短的声音,缠绕着整棵树上下翻飞。   齿轮吱吱嘎嘎,和着那声响和玉珠清脆,竟谱出一曲清音韵律。   虽然音色略显单调,但因为这奇异的装置,倒也算是协调。   “快到时间了。”陆子安低声提醒:“你从顶上往下面看。”   “嗯?”沈曼歌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颇为惊异地站直身体,从上往下俯视。   仙人跳的玩法,她之前查度娘的时候有见到过。   是用脚踏在绳的中段,使在脚一侧飞速转动的空竹由脚背上跃过,跳到另一侧。   这样繁复的动作,由人表演出来尚且艰难,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由这棵奇怪的树表演出来,竟然无比顺畅而自然。   绳子分两股,一根短一根长,分别绷紧。   像是旋转的楼梯一般,从上至下,绕着这棵树成了一条条上下起伏的线。   然后沈曼歌惊奇地看到,四个空竹仿佛有着自我意识一般,从短线上跃起,轻轻弹落到长线上。   但因为长线绷紧,它的速度又快,所以会在轻而快地在长线上转几圈以后又弹起,往前掉到另一短线上。   如此往复,那珠子的掉落声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然而这一切,在沈曼歌眼里,却是那些空竹组成了一个圆。   它们跳得太快了,她几乎只能看到一些残影。   当空竹即将跳到底部时,陆子安松开了手里的木楔。   失去了木楔的掌控,齿轮快速反转,线重新变得柔软,众空竹又回到了原来的玩法,不急不慢地在枝头跳跃。   陆子安没有再去推动木楔,当木楔再一次被推出来以后,整个装置也慢慢停了下来。   “这是……”沈曼歌一脸惊奇,迟疑不定地看着它:“子安哥,这真的是你刚才做的吗……”   这么厉害的吗?   真的感觉子安哥无所不能了……   “嗯,其实只是几个小机关组合而成的,看着厉害,拆开来的话,并没什么稀奇的。”陆子安伸手捻了个小空竹在手里把玩,眉眼如画:“你的建议确实有点意思,要不要猜一下这作品的名字?”   这个……有点难度啊。   沈曼歌倾身观察着这棵树,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下巴上划啊划:“你让我俯视的时候,感觉它们变成了一个圆,特别快,而且又虚又实……太极?八卦?感觉有点那个意思,又都不是很像。”   说着,她带着一丝探询的目光看向陆子安。   看着她聪慧的眸子,陆子安眼底带着一丝赞赏,不否认却也没承认:“继续。”   “感觉你之前的作品的话,更倾向于佛理,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你对道教也有点感兴趣……”沈曼歌琢磨着:“不过这件作品的话,我感觉还是蕴含了一点佛理在里面的。”   这一次,陆子安微微勾了勾唇:“然后?”   “这是一棵树的造型……”沈曼歌手指头轻轻戳了戳:“虽然它没有树叶,但是这整体的造型,枝桠的分布,我感觉……像菩提……”   “对。”陆子安利落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卖关子:“这件作品,叫《清凉月》。”   这个……   沈曼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啥是这个名字:“是诗吗?还是词?求给点提示!”   “《华严经》。”陆子安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想打人了。”   这年头不好混啊,想跟他来个心有灵犀,不仅得熟读古诗词还得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现在还让她去了解佛法?   沈曼歌扬了扬小拳头:“你别告诉我你是想出家。”   “六根不净出不了。”   他回得太快,说完了就后悔了。   “……噗。”沈曼歌看着他耳朵微红的样儿就直乐,伸出手指头,挑起他下巴,凑上去像个恶霸一样亲了一口:“要不要,我帮你净一净啊?”   目光若有所指地往下头瞥了一眼,陆子安拍开她的手:“还要不要听了?”   “要要要。”沈曼歌立正站好作乖乖学生模样。   “清凉月源自《澄心亭颂》,宋代黄庭坚写的,出自《华严经》离世间品。”陆子安一边重新推动着木楔,一边轻声吟道:“菩萨清凉月,游于毕竟空。   众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   忍观伏尘劳,波澄泥着底。   八风动地来,尘劳还复起。   觉海性澄圆,浪时无不浑。   即浑即澄彻,个是涅盘门。”   顿了顿,他才轻声道:“听得出吗?每颗珠子落下的时间,都是相等的。”   他每念一句诗,在末了那个字时,玉珠刚好坠下。   不急不缓,在这盛夏,听之观之让人感受到一种清凉之意,身心无比舒适。   没等沈曼歌赞叹,陆子安快速地调整了一下里面的机关:“这个其实可以有几种玩法的……”   不过是略微调整了下齿轮的转换,再重新组装起来。   转换过后,空竹的玩法又换了几种。   沈曼歌感觉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忍不住自己操作着木楔,手指抵在木楔上的时候,她能感觉到,齿轮转动时,给木楔带来的震动,指尖麻酥酥的,旋转的木楔碾在指腹,竟让人忍不住心跳都微微加快了些。   这样的装置,已经超越了最初沈曼歌对它的设想。   伴随着玉珠的清脆声响,陆子安指尖轻轻抵在木楔上面:“你觉得,这样的玩具,会不会有人喜欢?” 第536章 醍醐灌顶   玩具?   沈曼歌想都没想,直接笑了:“子安哥,你开什么玩笑,这样的玩具,你确定别人买得起吗?”   她手指着的,正是这以楠木雕琢而成的《清凉月》。   就算不看这工艺,不理会它百般精巧,光是这木料,就不是一般玩具的价格。   “为什么买不起?”陆子安却并不赞同她的说法,反问道:“木料可以换,工艺可以教,这原就是玩物,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难不成要像故宫的钟一样束之高阁才叫贵重?”   说起故宫的钟表,沈曼歌沉默了。   犹记当日在故宫中游玩,曾有修钟表的文物修复师低声感慨,说自己修了一辈子的钟,最为得意的就是让它们重焕新生。   只可惜,就算是修复好了,它们却无法得到应有的荣耀。   有座钟里有机关人,到点可手书诗句,有座钟精致典雅,到时间可百鸟齐鸣。   这样的钟,他们明明修复了,却依然只能放到玻璃罩里面积灰。   “我只是觉得……”沈曼歌充满怜惜的目光一寸寸抚过这《清凉月》,竟有一丝悲悯:“这么精致的作品,只用来玩未免太过可惜。”   尤其有些熊孩子并不懂得珍惜,到时反倒可惜了子安哥的一片心意。   陆子安嗯了一声,神情也颇为凝重:“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再做出一些其他的小机关出来……”   “哎,这个可以呀!”沈曼歌笑了,掰着手指头数:“其实以前的一些小玩具我就挺喜欢啊,什么七巧板啊,九连环啊什么的!”   “嗯,还有鲁班锁和华容道,都是可以的。”陆子安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眼,笑了:“不过我们得换个地方先。”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委实太偏僻了些。   虽然安静得好,但可惜的是没有木料,倒是不是很方便。   听说他有了新的作品,卓鹏先惊后喜。   他甚至都没有多加思考,就决定亲自来取这《清凉月》。   “你自己来?”陆子安也有些惊讶:“你不是挺忙的,我是准备到瞿家木料行再取些木料,顺道让他们给带回去来着。”   卓鹏当即否决了他的想法:“他们我不放心,安哥你是不知道如今你的作品价值几何……对了,你这样说的话,你先前去那六合村,你做的空竹没给人留着吧?”   “……还真没。”   当时陆子安原没想拿的,毕竟只是个试验品罢了,倒是那个张一行亲自拿盒子装了,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像里头只是装着个空竹,倒像是装了几百万似的。   “可不是装了几百万。”卓鹏向来知道陆子安对这些俗事不加理会,倒也不怪他:“反正安哥你要游艺悟道我不拦你,我也知道拦不住你,但是你的作品不能游落在外,哪怕是随手做的半成品也得给我留着。”   “……行。”他也基本没什么半成品,陆子安想了想:“我可能近期会做一些小东西,那到时都先放瞿家木料行里?”   也算是瞿家走运,当初瞿老板在陆子安微末之时就和他有往来,后来更是出了瞿哚哚这样一个奇女子,虽然是女孩子,但是难得的是极有商业头脑。   不仅把陆子安相关的网店开得有声有色,而且也逐渐把瞿家木料行的铺子摊得越来越大。   以她在瞿家木料行里占的股份,其实她如今大可不必再留下来看顾陆子安的网店了。   这事卓鹏也和她仔细聊过,但她说做人不能忘本,她家是怎么发的她心里非常清楚,要给钱陆子安也不会要,她也只能做些这种小事,算是报答了,这话都说出来了,卓鹏没法说不了。   因此,陆子安一说这个,卓鹏就爽快地答应了:“瞿家的木料行倒确实分店不少,这样,我等会给他们账头打一笔钱,到时你随便拿材料,要是他们家没有的材料就给我说一声,我直接让人送过去。”   “好。”卓鹏的周到,陆子安深有体会,此时也颇有感触,忍不住道了声辛苦。   卓鹏笑了,站在顶楼的办公室,他俯望整座星城,胸怀激荡:“不辛苦,能走到这一步,我也得感谢你。”   如果不是陆子安,他或许仍在四处奔波。   就算能有点小出息,但绝不会像如今这样扬眉吐气。   他如今算是陆子安麾下第一人,整个子安集团基本都在他的掌控下,卓家那些家业,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如此,也就省了兄弟阋墙,卓伦也懂事不少,不再和他对着干。   大丈夫目光就当长远,终日守在枯井之下蝇营狗苟像什么样子!   只是,听到陆子安准备折腾玩具以后,就算是卓鹏,也无奈地叹了口气:“玩具……你准备开个玩具厂吗?”   陆子安清冷低沉的声音,透过电话线遥遥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不是,我是希望,能给孩子们做一些更有意思的玩具。”   如果布偶是可以动的,玩具是可以拆的,打开可以重组,甚至可以教导他们一些传统工艺的知识。   这样的玩具,家长们会不会喜欢?   卓鹏喝了口水,决定长谈:“你的想法是好的,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先想一下这成本,一件玩具做出来,品质不能太次,我们也不能砸自己招牌,这价格就绝对低不了。”   要太低的话,就真的是往水里头扔钱了。   “嗯。”   “然后还要考虑到人工物价……陆董,你这事得好好考虑一下……”   卓鹏还待再劝,陆子安已经淡淡地笑了:“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方向是错的。”   “……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   “文化街里的那些老木匠,如今有活儿干吗?”陆子安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如醍醐灌顶,瞬间让卓鹏明白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他们不怎么会动脑子,只能根据你的作品做一些大概的样子,看是能看,但到底是假的,价格也上不大去……每次你名气上一次高度,文化街迎来的人潮就大一些,他们的生意也能好一点……”   但平时呢?自然还是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的。   勉强煳口度日,但要说到盈利却还是有点虚的。   “这就对了。”陆子安戴着蓝牙耳机,利落地转了一下方向盘:“玩具的盈利,我没准备要,百工门的人不会沾这笔生意。”   “蛋糕是挺大,但是不够分啊。”卓鹏按了按眉心:“而且免费的东西,别人总是不会上心的。”   “这个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了。”陆子安笑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快:“我这几天会做些其他的玩具模型出来,你趁着这时机好好开会讨论讨论怎么把蛋糕分得均匀又让人承情吧。”   他也不是什么圣人,他是想让传统手艺人们的日子都好过一些,如今赚得盆满钵满,他也不在乎指缝里漏一些给他们。   但是真要免费送技艺什么的,他没这么蠢。   就像卓鹏说的这样,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事,得好好筹谋才行。   不过陆子安将这些烦心事扔给了卓鹏,自己则愉快地开车进了之前预定好的通洲区的星级酒店。   他们到的时候,瞿家送货的人已经到了停车场,等陆子安打了电话过去,他们立即把木料搬了上来。   沈曼歌围着这些木料转了一圈,疑惑地看向了陆子安:“子安哥,一件《清凉月》还不够吗,你还准备做什么?” 第537章 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   谢过这些帮他搬木料的人以后,陆子安才缓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当然不够,既然是准备让大家都能动起来的,一件怎么够。”   沈曼歌感觉,当陆子安看着这些木料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   “空竹给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创意……”陆子安呢喃着,反复把玩着刻刀,目光锐利又隐含着激动:“或许,会给我不一样的惊喜也说不定……”   他甚至没有多作休息,只考虑好了自己后面要做的东西后,便投入了专心的制作。   这一呆,便是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真正的废寝忘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他忙碌的时候,沈曼歌也不想打扰他的工作。   除了照常叫他吃饭之外,她并不会过多干扰他。   闲得无聊的时候,沈曼歌开始画画。   她自然不会画其他的,无聊就画设计图。   本来是想着画些复古风的常服给自己穿的,结果因为总是被陆子安吸引注意力,所以不知不觉给他也画了好些套。   正装的也有,常服也有。   层层叠叠的款式,或雅致秀气的刺绣。   每一种,她都非常喜欢。   后来她开始琢磨着,也许可以根据人的性格来设计服装款式?   比如陆子安这般的衣裳,就带着浓重的个人特色。   他是极适合竹的,因为本身姿容出挑,身材又很好,天生的衣架子,难得的是气质极佳,虽然在外面和私底下各不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如竹的特质。   凌云有意,高风亮节,尤其当他冷着眼看人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像。   也正因此,沈曼歌给他设计的款式里,花纹基本都是竹子。   她连游戏都不想上了,天天画。   除了他俩的,她开始在脑海中构思一些虚拟的人物。   娇俏活泼的小姑娘,适合什么样的风格,正装休闲装各种款式,整个十多张画下来。   此外还有干净简约的风格、雅致秀丽的风格……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画了百来张。   两个人共处一室,却都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   彼此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做得累了,一抬头便能看到正专心致志的对方。   或是会心一笑,有时甚至心有灵犀能对视笑一眼。   那一刹那,竟有一种老夫老妻幸福又恬淡的感觉萦绕心头。   等到这日沈曼歌接到她师姐的电话的时候,她才恍然惊觉: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   这些天一直呆在这里,竟然全然忘了外界的喧嚣。   她师姐这一次,是受人之托,想请她去当服装设计的。   挂名的这种,不需要坐班,有设计图更好,没有也没关系,关键是,人家保证让她转正。   “工资肯定不少吧?”沈曼歌歪着脑袋,夹着手机,一边画画的手还没停:“师姐,你别告诉我这种你也信啊。”   “曼歌,这对你以后有好处的,师姐知道你心气高,志向大,但是师姐劝你一句,女人不要事业心太强。”师姐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了:“你看你家陆大师,要钱有钱,要名有名,你眼光又好,年纪轻轻挑了他,那可真是少吃了十来年的苦,但是这样还不够,女孩子要独立啊,最重要的还是要找份稳定的工作……”   沈曼歌本打算安安稳稳听完的,但实在是忍不住了:“师姐,你口口声声说是女孩子要独立要自主,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种腔调?为什么我就得找份稳定的工作,不能追求自己的梦想?”   “梦想?啥梦想?你不是已经拿了金奖了吗?”   “……我想做设计师啊,国际设计师!”沈曼歌深吸一口气,飞快地道:“抱歉师姐,我这边有个电话进来了,很急,我们下次再聊。”   说完,她也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   结果没到两秒钟,电话又来了。   她正准备挂断,发现,这号码竟然是她师父的……   犹豫了两秒,她还是接了起来:“师父……”   “曼歌,你师姐是不是打电话给你了,你别听她的啊,她就胡闹!”张凤娘的语气很急。   原本有些恼火的沈曼歌听了她这句话,当时就有些委屈了:“师父,师姐让我当挂名设计!”   别告她告状,这事她师姐实在办得忒不靠谱了。   啪的一声,张凤娘一巴掌拍桌上了:“我听说了,你别信她的,她电话也别接,这事我来处理!你现在要紧的就是先读大学,旁的都搁一边,知道吧?”   什么设计师,说的倒是好听,当谁是傻子呐?   如今沈曼歌要什么没什么,像样的作品只有一次参加比赛拿了个金奖,虽然上回的走秀挺成功,但对方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就算是海归的知名设计都不一定有这待遇,但是却给沈曼歌?凭什么?   这种提前消费自己的事情,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去做。   最后的最后,张凤娘放柔了声音,当真是把沈曼歌当亲生女儿在哄:“我以前看到过一句话,写得真是好,师父今天把它送给你: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所以,曼曼,你不要着急,属于你的,你都会有的。”   沈曼歌听着她难得的轻言细语,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我懂的,谢谢师父。”   这些做人的道理,亲生父母没有心思和她讲,养父母没有机会告诉她。   唯有师父,亦师亦母。   也因了这一份感动,她把自己画的设计图传了几张给张凤娘。   原本是想让她帮着做几件成品出来,结果没想到竟有了意外的收获。   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阿默斯特先生去长偃参观的时候,特地拜访了张凤娘,进而看到了她的一件半成品,极为惊艳,问她要不要合作创立服装品牌。   阿默斯特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来评论,他极具个性,张凤娘的委婉推辞在他这里通通都只是托词。   “当时与沈小姐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对当下的很多品牌都颇为了解,但是这样有特色的设计我第一次见。”阿默斯特固执而热情,一点小小的挫折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事儿:“所以还请张女士帮我问一下沈小姐的意见好吗?”   毕竟是沈曼歌的作品,张凤娘哪怕是她师父也不能越俎代庖。   因此,在送走了阿默斯特后,张凤娘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沈曼歌。   创立品牌吗?沈曼歌沉吟不语。   “我呢,还是觉得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当然,具体的选择权还是在你。”张凤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个阿默斯特看上去是誓在必得,我也问过了,之前那事儿,就是他给闹的。”   沈曼歌倒不清楚这一茬,不禁有些疑惑:“什么?”   等张凤娘解释过后,她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多繁琐。   原来这个阿默斯特自上次晚会过后,就一直对沈曼歌的裙子念念不忘。   不知道是他生性如此,还是故意张扬,反正他那句愿意拿一千万与沈曼歌合作创立品牌的话,在业内传得沸沸扬扬。   这话旁人听了只会感叹沈曼歌果然有才且美貌,但有心人听了,却开始动心思了。   之前她师姐那个所谓的工作,其实大部分就是奔这个来的。   张凤娘只觉得一张老脸躁得慌,好在沈曼歌并未太过计较,还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我没放心上的,这事翻篇儿了,师父你不必在意。”   倒是这个安德烈·阿默斯特提出的合作意向……   她眼皮子并不浅,但是一千万,也确实是如今的她达不到的高度。   她对自己的底细有把握,既然阿默斯特看得上她的这些草图,那么她手上剩下的这几十张底稿,就是她加盟的底气。   更不用说她自己还有些存款,如果真的创立品牌,她也有把握能够占据主动权。   可是……   沈曼歌逆着阳光,微微皱着眉头看向陆子安,心里第一次有了踌躇。 第538章 误会有点大   沈曼歌心里之所以迟疑,当然不会是因为阿默斯特,而是因为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巧,诱惑力又如此之大。   她平时装着没事人儿一样,外界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她也都没在意过。   但是真的不在意吗?   真心讲的话,当然还是有点在意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她年纪轻,对她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她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很出格了。   如果她爸妈还在世的话,定然是不会同意她这样和陆子安在一起的。   到底是……没名没分的……   沈曼歌心理素质好,个性也坚忍,因此从来不把心里的这些想法展示出来。   凭良心说,陆子安待她很好,但正因为他很好,她心里才更加没底。   毕竟,他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   他站在了她如今只能仰望的位置,她只能咬着牙努力前进,以期自己能早一点到达那个位置。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人递了副梯子,能让她直接到达陆子安这个位置,换成任何人也会心动。   “怎么了?”   沈曼歌猛然回过神,有点被吓到,浑身震了一下,看清身后站的人是陆子安以后又慢慢放松下来:“……子安,是你啊,啊,你做完了?”   “还没有,我倒杯水。”陆子安喝了口水,目光却依然胶着在她脸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物,有什么想法虽然有尽量掩饰,但脸上依然会显露三分。   “我……”沈曼歌看了他一眼,伸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慢慢喝了一口:“子安,你觉得,如果我开公司的话,怎么样?”   这话可真是问的没头没尾的。   陆子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颇为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个……你想开什么公司?”   见他没有立即否定,沈曼歌心底升起一抹喜悦,仰起头看他:“服装品牌!”   哟,这志向可真不小。   陆子安手抚在旁边的座椅上,轻轻往后一拎,在她对面坐下了:“品牌?定位是什么?”   沈曼歌挺直嵴背,显然早有想法:“我是想要创立一个有着我独特风格的服装品牌,最好是宣传华夏古装的,像我这些天画的这些设计图一样……你看……”   她放下杯子,说到兴起时拿着自己的设计图给他看。   一页一页地翻,陆子安的神色也逐渐凝重。   到后来他更是直接放了茶杯,自己拿过来看。   见他看得认真,沈曼歌才期期艾艾地道:“就……那次你带我去参加的那个晚会的安德烈先生找到我师父,说想和我合作来着……他投一千万,我出设计稿,三七分。”   不得不说,怪不得阿默斯特肯下这么大的赌注。   就连陆子安看了,也确定得承认,沈曼歌于设计一行的确极有天份。   很多设计师为了追随潮流,太过追求自我,反而失了灵气。   但沈曼歌的偏偏不是,她的每一件衣服都不一样,但一张张翻过来,却都有着其相同的特征。   那就是,古韵。   文化的宣传,是无形但有力,有效的。   这无形中与陆子安一直坚持的道路相吻合,尤其这些图稿,沈曼歌极大部分地保留了其古装的特色,却又将其尽可能地抹除繁复,使其拥有了更鲜明的特色。   礼服高贵,常服雅致,连陆子安翻到为他设计的那几页时,都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   心里虽然很满意,但听了沈曼歌的话,陆子安还是微微一哂:“三七分?你七?”   这怎么可能!   沈曼歌有点被吓到,连连摇头:“他七,我三。”   她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不过这只是初步的说法,我如果确定合作的话,还是想要自己也投一笔钱的,虽然没他多,但谈到四六分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真要拿着设计稿就要求入股四成,她也开不了这个口。   “不行。”陆子安阖上她的设计稿,直接将其放到了茶几上:“不能和他合作。”   “……为什么?”沈曼歌不能理解地看着他,甚至第一次有了伤心的感觉:“你觉得我画的不好吗?”   自己的辛勤努力,不能被自己最爱的人欣赏和支持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不,你画得非常好。”陆子安背靠着椅子,目光噙着浅淡的笑意:“但是不需要和他合作,你想创立品牌,想开公司,开就是了,不需要任何融资。”   沈曼歌猛然瞪大了眼睛。   “傻姑娘,你回头看看桌上那些作品,你随便拿一件,哪个不够你开家公司的?”陆子安真是有些怄得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还得你到外边去找人投资?”   凭他俩的关系,一句话的事儿而已,她偏偏不开口,还认真地在考虑给别人累死累活赚那三成。   “不行。”沈曼歌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见陆子安瞬间锐利的眼神,她咬了咬唇:“反正,就是不成。”   这种时候,陆子安长她一些年纪的好处就出来了。   要换成她的同龄人,稍微幼稚点,稳不住的,怕是当场就跳起来了。   但是陆子安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略微思忖片刻后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想拥有自己的事业?”   自己的,三个字微微加重了些语气。   沈曼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慎重地轻轻地点了下头。   两人默然对视,陆子安静了片刻,忽然笑了。   往后一靠,他神态中竟然带了一丝淡淡的慵懒:“过来。”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沈曼歌还是起身磨蹭了过去:“怎么了……啊!”   陆子安微一用力将她拉着坐在腿上,头就搁在她脖颈哼笑道:“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   “我要站起来……”   “我答应你。”陆子安搂着她的腰,轻声道:“你在子安集团有股份的,你卖一千万给我,等你有钱了再买回去。”   沈曼歌悚然一惊,瞠目结舌:她竟然完全忘了这一茬!   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根本不记得这事了,陆子安哂笑着:“果然贵人多忘事,虽然当初分股份的时候没多少钱,但如今还是涨了一些的。”   刚刚创立子安公司的时候,完全是倚仗着网站而已。   小打小闹的规格,扩张到如今的子安集团。   陆子安在华夏的声望越高,子安集团就越强。   以他如今的声势,沈曼歌持有的股份,随便抛售一部分就够她开家公司了,多的是人抢着要。   “这么说,我原来竟然早就是个小富婆了?”沈曼歌感觉天上掉了一个金元宝,直接把她砸晕乎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沿着她腰线往上沿伸:“是啊,富婆你要包养我吗?”   “好说!”沈曼歌这是真的乐了,抱着他啃了一口:“太棒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当然也是不愿意和别人合作的!   有别人参与总感觉碍手碍脚的,自己独裁多好!   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她直接起身:“我去……我去!”   “这样了你还想跑?”陆子安按住她,就这么在椅子上把她吃了一次。   等到沈曼歌在沙发上睡醒以后,陆子安那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快完成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过去,斜倚在门框上看着他:“这是什么?”   “小玩具而已。”陆子安随手拿起一个九连环,丁丁当当拖了一条串儿:“不过都是些益智的玩意儿罢了。”   光是玩具自然太过单调,关键在于,这装玩具的盒子也不简单。   正是运用了曾经研究过的皇帝的玩具盒的技巧,陆子安挖空心思,将其与华容道相组合,倒是成了一个新型的玩具。   “看,这样取出来,盒子里面有小盒子,得确定每个位置都对了才能取出……”陆子安手指修长,飞快地翻动着,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机关契合,他成功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但这还不止,陆子安从小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鲁班锁出来。   “这是……”   “四季锁。”陆子安摆弄了一下,随手将这小玩意扔给她:“你玩玩。”   沈曼歌倒也真来了兴致,窝到沙发里,开始了认真的拆解。   虽然过程复杂了些,但到底这个也不是特别难,她花了十来分钟就解开了。   接过她解开的四季锁,陆子安笑了笑,拿起其中一根,轻轻插在了剩下的木盒中。   第二声咔嚓声响,陆子安从下面取出第二个盒子。   这又和之前不一样了,不再四季锁,而是方角鲁班球。   方角鲁班球,就是在没有钉子绳子的情况下,将六根木条交叉固定在一起形成一个圆球的球。   看着挺简单一个圆,但没有掌握其精髓的话,拆解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沈曼歌认真钻研了一番,琢磨半晌,到底还是拆解出来了。   看着沈曼歌神采飞扬的模样,陆子安倒也不打击她,接过一根木方继续打开剩下的木盒。   然后是十八插钩锁、姐妹球、六方锁、十四阿哥锁、小菠萝、三三结、三八结等等。   诺大个木盒,最后被拆分出了无数个小木盒。   难得的是每个都非常精致,必须解开上一层木盒的答案,才能拿到下一个木盒的题目。   既有趣味性,又无形中宣传了传统工艺。   最难得的是这组装起来的木盒,其实可以有多种形态。   看着陆子安好像没干什么,但偏偏手指翻飞,所有木盒重新整合,不一会,便堆出了一套新的多宝盒。   且不说旁人,就连沈曼歌都玩上瘾了。   她一个人霸占了所有的多宝盒,玩得不亦乐乎。   这种每一次都有新的惊喜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   就像剥洋葱一样,每一层都有不一样的感觉,每一层都是更新鲜的存在。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   一边玩着六方锁,一边佯装漫不经心地道:“子安,你说的那件事情,我觉得可以。我刚打了个电话给师父,拒绝了安德烈先生的合作邀约。”   明明心里紧张得不行,却偏偏要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陆子安早把她看透了,却也不点明,只看了她一眼就嗯了一声:“你自己决定就好。”   小姑娘长大啦!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她想折腾,就随她折腾吧!   他在一边照看着就好,有他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沈曼歌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听了他确切的答案,她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虽然陆子安说是她的钱,随她自己怎么处置,但她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   尤其陆子安随即就给卓鹏去了电话,让他带律师过来办妥这件事儿,他拿出了明确的态度后,沈曼歌接下来的大半天都感觉仿佛踏在云端。   在和哚哚打电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透了一丝口风。   “哇,这么好?”瞿哚哚事先完全没听到一点风声,惊讶之下连连咂舌:“我的天,陆大师这对你可真的算是掏心挖肺了啊……”   沈曼歌有些害羞,忍不住辩解道:“但这也确实是我自己的钱……”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瞿哚哚坐直了身体,给她分析:“你知道如今子安集团的股份市值吗?真的一路飙升啊,而且陆大师这种身份,年纪越大越吃香,如今为什么都没人肯卖?都攒在手里等着以后涨价呢!”   这个沈曼歌当然也知道。   “但是你听听,陆大师怎么和你说的?先卖给他,以后你再原价买回,啧啧啧,曼曼,我真是羡慕死你了!”   单凭这份心思,就已经值得许多女孩子羡慕嫉妒恨了。   沈曼歌感觉脸烧得慌,抱着抱枕吃吃地笑:“那你不也一样,子安哥对我好,阿凯对你也不差啊!”   一说这话,瞿哚哚那头突然噤了声。   “喂?”   “在呢。”瞿哚哚有些气虚,飞快地瞟了对面的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嗯,这个,先不提这个,我们还是说说你和陆大师吧……”   “为什么呀,你上回不接邹凯电话,他真是急疯了你知道吧,哚哚,我认真地说啊,咱们这群人,也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要是确实没这想法呢,还是趁早讲明的好……”   这也确实是沈曼歌心底的话了,拖着对谁都不公平。   瞿哚哚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掩饰地端起手里的柠檬汁喝了一口,有些郁卒:“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心里其实也挺乱的,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再加上一直以来彼此的交情,她和邹凯不管是在不在一起,都是不一两句话能交待清楚的事儿。   听出她有些敷衍,沈曼歌也没再继续多言,匆匆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等瞿哚哚挂了电话以后,她正准备说话,对面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借你手机给我回个电话,鹏哥有事找我,我手机没电了。”   瞿哚哚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但想着正事要紧,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邹凯做了个手势,果然打了个电话给卓鹏,说了些工作上的问题后,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见他果然言而有信地把手机还了回来,瞿哚哚吁了口气,接过手机搁在桌面,正在酝酿着把话一次性说清楚,却听到邹凯猛然问了一句:“Pastoral Do……是什么意思?”   瞿哚哚小嘴微张,怔住了。   “你别想抵赖,刚才我翻鹏哥号码的时候看到了,我自己的号码我是记得的,你给我的备注就是这个。”邹凯理不直气也壮,但看她的眼神里,明显带了一丝淡淡的窃喜:“咳……原来你喜欢田园般的生活吗?其实……我也挺喜欢。”   看着他强抑着的欢喜,瞿哚哚表示,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邹凯则想的更远,忍不住微微倾身:“你把我的名字备注成这个……是有寓意的吧……所以,你是想和我一起享受田园般的生活吗?”   “……”这误会,有点大啊……   “咳,我没别的意思,你这个想法……挺清新的……也很有意思,要不过几天,不,明天我们一起去农家乐?或者一起出去旅游……其实我也挺……”   “等一下!”瞿哚哚感觉他的脑洞一打开,就无边无际了,赶在没太离谱前,她叫停了他。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瞿哚哚忽然有了一种罪恶感。   她低下头,有些无奈又有些纠结地道:“就……其实,这个吧……”   见她烦躁地皱着眉头,邹凯颇为体贴地道:“不用紧张,你直接说,我都能接受的!”   “……你说的啊。”瞿哚哚心一横,为免他误会,利索地道:“这个备注,联系人姓名有字数限制,少了一个g。”   Pastoral Do……   慢着。   Pastoral Dog?   卧槽。   邹凯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眼前感觉出现了很多弹幕。 第539章 修旧如旧   虽然他英语学的不怎么地,但是这词他还是懂的好吧?   邹凯目光阴沉沉地盯着瞿哚哚看了一会,语气有些轻飘飘的:“中华……田园狗?”   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这个。”瞿哚哚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一次说清楚:“邹凯,我说句实话,我俩……不合适,我上次说了,我和你,不会成为我们,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邹凯简直要拍桌子了:“那事儿不是说好的过去了吗?”   瞿哚哚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慢慢地道:“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朋友变成恋人的情节,比如说我和你,我们的三观并不一致,你现在勉强自己改变一些习惯来附和我,你不觉得难受吗?”   她抬手止住邹凯欲反驳的话,笑了笑:“你现在肯定会说不难过,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维持了二十来年的习惯,突然改掉,自己也会感到不适的,我不想这样,因为没有必要啊,你总会遇到一个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又何必为了眼前的一点点好感而将就?”   这番话,她很久以前就想说了。   但是碍于两人原先的交情,加上这么多共同的好友,她无法说得这么清晰。   太伤人。   可邹凯的态度让她有点担心,他靠的越近,她心里就越没底。   “我不在乎这些。”邹凯难得的面容严肃,冷静地看着她:“遇到过喜欢的那个人以后,其他人都是将就,这话你没听过?”   是为了爱的人将就,还是为了不爱的人将就?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需要思考的选择题。   瞿哚哚感觉,有点蛋疼。   她叹了口气:“这种毒鸡汤咱别提了行吗?你想得太美好了,你知道我俩要是在一起的话会遇到什么吗?”   遇到什么?邹凯眼睛下意识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脸有点微红:“就,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啊……”   “对,会遇到这些,但是还不止。”瞿哚哚单手托腮:“我妈的家人都很糟糕,我爸当年很穷,他们嫌弃得他要死,后来有了点钱,他们就各种攀亲戚,我说句实话,到现在,他们这些事儿我还没扯清楚,我们木料行里,有很大的一笔资金是用来养这些蛀虫……我觉得很烦。”   邹凯不解地看着她:“那我们结婚了,你不就不用管这些事了?”   “那怎么可能。”瞿哚哚哂笑:“我姐性格比我弱,她只喜欢工艺品,不喜欢生意上的这些事,勉强做也做得下去,但那得是在没有这些糟心事的时候,我姐夫并不喜欢木料行,我爸身体不好,这些事我不管,谁管?”   听到这时候,邹凯依然没明白这和他们在一起有啥联系。   见他还是没有明白,瞿哚哚叹了口气:“你家我也有所耳闻,你妈妈家的亲戚,也差不多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如果真的在一起了,结婚了,我会遇到什么?”   “……会遇到什么?”   “我会每天都被人堵,被我的舅家人,被你的舅家人,你平时不着五六,你妈不管这些事,他们只会来找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有多难?”   邹凯听着听着,眼底竟然出现了一丝笑意。   “……???”瞿哚哚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尼玛还笑得出来?毛病吧?   “原来,哚哚你竟然想得这么长远呀……”邹凯一脸的幸福:“你放心,只要你嫁给我了,这些事都不用你管!我来处理!绝对处理得妥妥儿的!”   对牛弹琴啊。   瞿哚哚表示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你到底听懂我在说什么没?”   她明明说的意思是他们不合适,不仅人不合适,家庭背景也不合适,她不想那么累好吗?   “听懂了啊。”邹凯美滋滋地道:“你就是担心嫁给我以后,烦心的事儿多嘛,你放心,这些我婚前绝对给处理得好好儿的,让你天天开开心心的!不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就想生宝宝吗?”   会不会太早了点……   瞿哚哚恨不能一巴掌打死他,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控制着打爆他狗头的欲望,无奈地道:“我们,不合适。”   “哪不合适了!”邹凯来脾气了:“郎才女貌,我俩性格又对味,哪哪都合适!而且我还那么喜欢你!”   这……   看着瞿哚哚惊恐地看着他,邹凯才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他这是,表白了?   两人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匆匆告了别。   听了瞿哚哚的话以后,沈曼歌笑晕在沙发上:“哇,不错嘛,你们进展挺快啊!”   “什么呀,我都无语了……”瞿哚哚捂了捂脸,有点烧:“哎,你说现在我可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呗,我是觉得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沈曼歌琢磨着:“你看,你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但我真觉得你挺累的,天天要敷衍那些人,邹凯这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也许他还真能收拾那些人也说不定。”   那倒也未必……   瞿哚哚沉吟着:“我会好好考虑的……对了,陆大师的作品怎么样了?”   “基本都做好了。”沈曼歌此时手里就拿了一个九连环在玩:“我说句实话啊,这些小玩意儿,还真是挺有意思的,难得的是很全面你知道吧,而且子安哥还在准备把多宝盒改造成各种模型,我觉得那可能更有意思。”   “我看看。”瞿哚哚挂了电话就发了个视频过来,两人讨论半晌,觉得这确实是有前途。   原本是准备让邹凯跑一趟的,但因为沈曼歌的股份问题,最后还是由卓鹏亲自来了。   办完所有手续,确定无误以后,卓鹏才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陆子安的作品上。   他先是把玩了一下,后面才进行了全面的拍摄和预估。   “这个工作量有点大啊。”卓鹏手指在多宝盒上轻轻抚摸着:“这样推广的话,投入和回报……”   如果一个玩具太贵,也不一定会有人买吧……   “它看着很复杂,但是其实做起来很容易。”陆子安笑了笑,给他们算了一笔账:“像一个普通的摆件,稍微高一点的,普通雕刻师做的话,少则一月,多则三五月,但是没什么名气的话顶多卖到一两千,撑死不超过三千,这还得是木料很好的情况下。”   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他挑眉看向多宝盒:“但是做这一套的话,它可以利用各种边角料,只对工艺有要求,而做这样的小东西,于雕刻师来说只是基础而已,做一套最多两三天,你觉得,定价多少合适?”   基本上没什么成本,做几天就是几天的价位。   “而且,这个是可以批量生产的。”陆子安笑了笑,气定神闲地道:“不拘场地,甚至可以即做即卖,连漆都不用上。”   只要打磨得足够光滑,原木色也已经很好看。   在这样的前提下,定价哪怕是一百块都有赚头,因为它是可以同时制作好几套的。   这笔账,任谁都能够算清楚。   “但是如果太多的话,市场会迅速饱和……”   陆子安点点头:“这个问题我有考虑过,所以我琢磨了一下,给了它更多的造型。”   他搬出其中一个多宝盒,微笑着将它的木楔拉了出来,全方位地展示着。   “如果想弄大一点的话,它可以作为小型书柜来摆放,各种玩具可以摆在上面,玩的时候再拿下来,加上这里面的所有玩具,整体单说多宝盒就有五种形态。”陆子安手指飞快地滑动,一个个鲁班锁在他手心快速打开,很快就把整个多宝盒拆开了。   然后他从左往右依次延伸,再将木楔从顶部穿过:“看,这样的话,它们又成为了一整套盒子。”   放什么都可以的收纳柜。   “我感觉,这样的玩具,会很受家庭主妇的喜欢。”卓鹏笑了:“如果这一套才一百来块钱的话,真的太便宜了。”   “这可以根据市场来定价,目前要确定的是,它应该教给哪些人。”陆子安在桌前坐了下来:“你觉得呢?”   “我们文化街的人都可以吧。”卓鹏想了想:“不过这个的话,最好有一点工艺要求,否则如果给厂商知道了,他们大批量复制的话就基本凉了。”   人工再怎么好,到底还是抵不过机器的快。   在这一点上,陆子安也很清楚:“嗯,这个是得好好想一想。”   这一讨论,就讨论了一整晚。   第二天两人总算讨论出了一点头绪,卓鹏带走了所有模型,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里面装的是奇珍异宝。   陆子安没有过多限制他的权力,最终的投放方式他都没有参与。   倒是应轩那边有了新的进展,那有损伤的龙椅,终于修复成功了。   看着他发来的照片,陆子安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修复修复,最重要的就是修旧如旧。   在这一点上,应轩完美地达到了故宫文物修复师的最高要求。   “你什么时候回长偃?”陆子安看着视频里的应轩有些神形憔悴,但眼睛里却星光闪耀:“还是准备留在北亰多一段时间?”   说起这个事儿,应轩也有些头疼:“我现在可能回不去……他们拿了很多文物过来,都是希望我能帮着修一修的。”   在所有的修复师里,应轩大概是唯一一个身兼数项技艺的人。   木雕玉雕漆艺他都会,甚至还有陆子安教他的各种小工艺。   这样的人才,故宫如何舍得放他走!   要不是实在开不了口,他们都想邀他长期留任了。   “嗯,你自己斟酌吧。”陆子安看了看时间:“但是在奇奇开学前,你得安排好她上学的事情。”   别的事能耽搁,这事可不能耽误了。   “嗯嗯呐!我知道的。”应轩想了想:“对了,师父,我想知道,你知道怎么修复景泰蓝吗?”   景泰蓝? 第540章 一石惊起千层浪   “有人让你修景泰蓝?”陆子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应轩摆了摆手,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看了一件非常漂亮的景泰蓝,感觉和金银错的工艺差不多,就琢磨着,能不能延伸一下。”   听了他的话,陆子安神色一松,嗯了一声:“景泰蓝其实就是在铜质的胎型上,用柔软的扁铜丝,掐成各种花纹焊上,然后把珐琅质的色釉填充在花纹内烧制而成的瓷器器物。就这掐丝的工艺来说,和金银错和银花丝都有些共通点。”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到底它是一项历史悠久的工艺,修复起来很有难度……”应轩的声音透着七分慎重,三分怯意:“师父,我想去了解一下景泰蓝的制作过程,但是,他们想见你……”   “见我?”陆子安怔住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有没有说,是为什么呢?”   应轩自然是不清楚的,他当时也没有经人介绍,只跑了几趟,结果人家只肯给他看成品,并不愿意让他看到制作过程。   他厚着脸皮问了,人家听说他是陆子安的徒弟倒也不是不信,只是那老师傅说既然他是陆子安的徒弟,那就让陆子安也来。   一听这话,陆子安就知道了,这是应轩涉世经验不足给惹出来的事儿。   都是行内人,他也没遮掩自己对景泰蓝的兴趣,并且这工艺也能说个七七八八,还直言要看人家的制作过程。   这要是支持有教无类的人或许还能接受,但是既然对方并不愿意,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喜这种想法。   应轩直白地说他是来学习的了,还搬出陆子安,谁会不防着点儿?   “应轩,有时候,情商其实也挺重要的。”陆子安颇为艰涩地道:“你最好是,跟卓鹏学一学这些事儿。”   “……”默默听着的沈曼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当真是明白得很:情商?你跟人谈情商?   被她看得颇有些不自在的陆子安别开眼,嘱咐了应轩几句,便答应自己也会去一趟。   等他挂了电话,沈曼歌凑了上来:“我们要去看景泰蓝?他们能答应让你看嘛?”   连应轩都不肯让进,陆子安虽然名气大,但他学东西也快啊,反正要是她不想教别人的话,看都不会给看!   “到时再看。”   陆子安挂了电话,拿起之前看的书继续往下看。   空调的风刚好吹在窗帘上,照在上面的月光随之微微晃动。   他在看书的时候,也在思考明天的行程。   景泰蓝是燕京八绝之一,全名为铜胎掐丝珐琅,全工序一共一百零八道,少一道都不行。   说起景泰蓝这名称的由来,也是颇有意趣。   曾经有一则民间传说有过解释,那是在元朝初年,皇宫失火,金銮殿与众奇珍异宝烧成了一片灰烬。   但人们在清理废墟的时候,发现这废墟之中多出了一件色彩斑斓晶莹闪耀的宝瓶。   人们无比惊讶,献给皇帝,说是上天所赐。   皇上得到此物爱不释手,当即传下一道圣旨,调集京城所有能工巧匠,限期三月仿造,如若不然,全部杀头。   圣旨一下,可忙坏了京城里九九八十一家手工坊的工匠们。   但是这宝瓶极为华美,所有工匠研究数日,始终无法参透这上天所赐的工艺。   最后只能求助于京城第一名匠“巧手李”,传说他是女娲后人,因其善做奇巧工艺,才被人们誉为“巧手李”。   不久,巧手李称女娲娘娘身披霞衣、脚踏祥云给其托梦云:“宝瓶如花放光彩,全凭巧手把花栽,不得白芨花不开,不经八卦蝶难来,不受水浸石磨苦,哪能留得春常在。”   巧手李参透此梦,原来皇宫大火,金銮殿里宝石金银烧熔在一起形成此瓶。   皇帝大惊,并下圣旨,不论“巧天工”制作多少宝瓶,均归皇宫所有,因为这种珍品是皇宫里一场大火烧出来的,于是人们都称其为“奇宝烧”。   因为常人没有资格拥有奇宝烧,所以这种艺术成为了宫廷艺术。   到了明景泰年间,工艺水平到达顶峰,制作出来的工艺品拥有着像蓝宝石般浓郁的蓝色,高贵华美,由于这些产品大多以孔雀蓝为主,所以人们就把这种工艺品叫作景泰蓝。   这样巧夺天工的工艺,到如今已经不再是只有皇上才配拥有的物件,但因为制作太过繁复,虽有燕京八绝的名头,但是如今的很多景泰蓝工艺品却卖不上高价。   因为景泰蓝工艺从古至今一直没有断过,且产量越来越大。   新工艺的景泰蓝价格都不是很高,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生产过剩,不太讲究工艺质量,这样的工艺品,简直是浪费了景泰蓝的精细工艺。   只有少数的景泰蓝制作工艺讲究,掐丝细,釉面光亮,色彩鲜艳而明亮,才成为了价格优良的最佳礼品。   “你在想什么?”沈曼歌见他久久未动,明明眼睛盯着书,却一直没有翻页,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陆子安握着书的手微微放松了些,凝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连景泰蓝都不能保证它的工艺质量的话,玉厄岂不是……”   那可是被誉为“一件景泰蓝,十件官窑器”的景泰蓝啊!   历经明清,以景泰皇帝年号命名,六百年未曾走出皇宫,承载无上皇权的景泰蓝!   连它都不能避免这种情况,更何况其他工艺?   对于他执着于玉厄的解决之道,沈曼歌始终不能理解。   但是陆子安显然也只是在思考而已,并没有与她讨论的意思。   第二天到达北京泰霄景泰蓝厂的时候,应轩早就到了。   泰霄的负责人也是昨晚才接到的消息,说今天陆大师会来他们厂参观。   原本他并不大相信,因为毕竟这跨行也跨得太远了些。   但是当他们打给应轩确认的时候,得到了应轩肯定的回答,这时他们才真正把这事认真对待起来。   平常来说,他们厂并不对外开放,内宾是不允许参观制作流程的,顶多在上面有吩咐的时候,接待一下外宾。   但是陆子安的名气实在太大,他们不得不慎重待之。   因此,陆子安到的时候,霄泰的高层无一例外,都到了现场。   几乎是众星捧月般地进了厂里,首先便去了展览室。   能被收藏在他们的展览室里的,自然都不会是普通的作品。   其中一件《纯手工花丝镶嵌结合珐琅釉彩九龙壁》吸引了陆子安的注意力,这件作品以铜丝镀金,用蓝、绿、红、白等珐琅料填饰其间,其局部又镶嵌孔雀石以装饰。   整件作品正反面壁均以云水为底纹,宝石蓝为底色,烘托出水天相连的磅礴气势。   壁上九龙以浮雕形式呈现,一条正龙居中,前爪做环抱装,后爪分撅海水,瞠目张颔,威风凛然。   左右两侧各有升龙、降龙四条,张弛有度,无比生动。   远观慑人心魄,近看时又感觉这比例当真是完美。   而其他作品一般都是以瓶、罐为主,转了一圈,美则美矣,却没了最初看到的那一眼那般惊艳。   如果说瓷器如茉莉花的清新高雅,那么景泰蓝便是像美艳的牡丹花一般高贵大气。   一位泰霄的高层等他们看完了,才微笑着道:“之前听应先生说想参观一下景泰蓝的制作过程,我们对此进行了一番准备,请问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陆大师一同前往?”   “当然。”陆子安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摄像头:“不盛荣幸。”   他虽然知道泰霄会拿他来过厂里的事情吵噱头,但他真的没想到,他们动作会这么快。   他们一道前往厂房的时候,泰霄已经拍了不少照片发到了公共平台。   一石惊起千层浪。   正是《风起飞云》热播的时候,同期的《寻找手艺》也有陆子安的名头,一番热潮下来,竟是陆子安人气最高。   各种人气榜上,陆子安三字居高不下,大有一种屠榜的趋势。   偏偏各媒体都找不到陆子安。   可想而知,当泰霄这消息发出去之后,多少媒体闻风而动,瞬间朝泰霄奔涌而来。   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陆子安仅仅以为泰霄只是想借他名气炒一炒热度,他对此并不在意,因为毕竟是有求于他们,所以虽然知道他们有暗中拍摄,却也并未阻拦。 第541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陆子安而言,名气都是虚的,曾经的他需要名气,需要在业界至高无上的尊荣,是为了更好地宣传传统文化。   而现在他也确实做到了。   就好比这次的“玩具”一事,如果换成别人,或许得提前三两年布局,再细心筹备,规划好路线和方针。   然后各种开会、商讨,等到他们确认过后……   嗯,黄花菜都凉了。   虽然有点残忍,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很多能力不足的人会闹出的事儿。   而这样的情况在陆子安身上显然不可能会发生,卓鹏带着东西回去之后,当天便召集了整条文化街的人。   做什么?开会。   就在子安集团的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坐了整条文化街的所有老木匠。   他们都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陆子安一路走来的元老,那可真是陆子安的死忠粉,指哪打哪,绝不含煳的这种。   可惜虽然陆大师能力大,名声好,但是他们也只能喝点儿汤,肉渣子都捞不到。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们不会创新。   刚开始还能跟着陆大师一起开开直播,但他们到底脸皮薄,而且也不擅长与人交流,有的开着开着直播,自己干自己的事儿去了,粉丝们看老半天也看不出啥名堂,自然而然就散了。   他们一没陆子安长得好,又没陆子安那门又快又厉害的手艺,哪能留得住人。   不过,虽然是这样,但他们倒也没怨过。   再怎么地,如今他们的日子也总比以前好多了。   虽然东西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但好歹来看的人比以前多,而且他们都在子安集团有记名的,但凡子安集团有些什么单子忙不过来的,都会给他们匀一匀,虽然不多,但日子勉强也能过得下去。   因此,当子安集团又召集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了。   甚至有和卓鹏熟一点的,还能玩笑着问道:“卓总,是又有什么急单要赶吗?”   卓鹏看了他一眼,虽然面上仍然没啥表情,但眼底还是透了一丝笑意:“先坐吧。”   得了他这有些模煳的回应,众人心里更加有了底。   是好事!   又等了十分钟,站在一边的秘书确认了一下名单:“卓总,人到齐了。”   “嗯。”卓鹏是个讲究效率的人,他啪地一声打开了投影仪:“今天叫大家来,是想给大家找条赚钱的路子。”   赚钱!   所有人眼里都在发光,也有些微微皱眉,不大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   卓鹏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滚动鼠标点到了下一页:“相信大家也都知道,最近陆大师行踪成谜,公司的各种事务他都没有参与,包括河西的公开竞标。”   这个也确实是现在各路媒体都不能理解的事情,这么大的事,整个一文化广场的建造,陆大师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设计图纸会被庸人得到?   “很多人对此感到疑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陆大师没有失踪,他只是在……游艺悟道。”   游艺悟道。   有人沉吟着:“我倒是看过一篇关于陆大师的文章,上面是说陆大师有说过自己要去游艺悟道。”   难道,他就这么去了?   没有什么吩咐,也没啥布置,说走就走?   “对。”卓鹏肯定地点头,眉宇间带着一丝敬重:“陆大师走了大半个月,磨砺身心,在行进的旅途中追寻自我,制作了一套造福大家的多宝盒。”   画面一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给吸引了。   他推开坐椅,站起身来,细长的教杆指着画面上的一处小型机关:“这个想必大家都不陌生,我也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我今天要说的,是多宝盒的多种形态。”   说着,画面缓缓跳动。   多宝盒?不,这分明是一件艺术品。   看着像是玩具,但拆分开后竟然可以重新组装。   “这,这样的……”   这简直让在场诸位老师傅大开眼界:原来,木工还能这样玩的?   是的,这不能称之为木雕,只能称为木工。   简单的线条,并不特别复杂的榫卯,但偏偏被陆子安这般组合起来,竟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美感。   “这一件作品,叫《清凉月》。”卓鹏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跳到下一幅:“然后……”   “哎,等下等下。”终于有人忍不住,抬手叫停:“卓总,刚才那个作品,我能不能再看看?”   旁边的人也纷纷发言:“对啊,我都没看清!”   “这画面也跳得太快了,我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啊,有实物吗?”   对啊,有实物吗?这才是重点啊!   众人巴巴地看着卓鹏,有人甚至说想来子安集团跟着学习一下这《清凉月》的制作过程。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卓鹏目光平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直到所有人都慢慢安静下来,才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其实,今天之所以开这个会议,也是陆大师托我向大家转达一下他的想法,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立法三章。”   说着,他也没有什么遮掩,把陆子安和他商议的事宜挑了些重要的说了一下。   听说是要把这么精致的艺术品制作工艺都教给他们,所有人都来了精神,连声表着态。   有这样的诱惑在前,什么规则规矩,他们都心甘情愿地去遵守。   于是卓鹏就趁着这个机会,和他们正式拟定了合同,并签了字。   等到会议结束,秘书一边整理着所有合同,一边在心里头琢磨着,果然老大还是老大,真正的兵不血刃就把事儿给解决了啊。   他原以为这事很棘手来着,毕竟那规矩可有些严苛啊……   比如说制作方法只能由百工门教习,他们不得擅自外传,比如说必须以人工制作,不能粗造烂制……   条条款款列下来,看得人头都发晕了。   好在到底这事还是办妥了,一想到刚才搬了《清凉月》实物出来后,那些人疯狂的眼神,秘书都忍不住笑了笑。   要是他们知道卓总手里头还有几个模型的话……   送完师傅们回来的卓鹏一眼就看到他这秘书又在神秘兮兮地笑,笑骂一声折身回了办公室,给陆子安打电话。   结果死活没人接,卓鹏不禁微微拧眉:“怎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可不就是出事了吗,此时的泰霄厂正门,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   各路媒体长枪短炮支着举着,恨不能直接冲进去。   但偏偏被拦被阻,他们有的偷偷跑去后门查看情况,有的则站角落里打电话疏通关系。   更多的,就是此时站在门口扬声想进去采访的一众了。   陆子安一行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正在参观景泰蓝的车间。   制作景泰蓝,首先便是制胎。   虽然很多人误以为景泰蓝是瓷器,但其他它并不是,它的底胎一般都是铜胎。   制胎则是先将紫铜片按照图纸要求剪出各种不同形状,并用铁锤敲打成各种形状的铜胎,然后将其各部位衔接上好焊药,经高温焊接后便成为器皿铜胎造型。   看着一长排的工人头也不抬地专心制作,手里形态各异的铜胎逐渐成型。   每一个翻转的动作,都是无比的熟练,每个角度都精准无比。   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知不觉便屏住了呼吸,感觉心跳都在加快。   ——要达到这样的程度,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勤的汗水!   一行人并未高声喧哗,甚至所有人都情不自禁闭上了嘴,不愿意打扰沉浸在创作之中的人们。   悄然走过这个车间,然后便是掐丝工艺。   到了这里后,台面平整,但是铜胎上已经开始有了用镊子将压扁了的细紫铜丝掐、掰成各种精美的图案花纹。   然后再蘸上白芨粘附在铜胎上,筛上银焊药粉,经900度的高温焙烧,将铜丝花纹牢牢地焊接在铜胎上。   负责每道程序的,都是不同的人,他们彼此亲密无间,甚至不需要多言,一举手一投足,轻轻一指对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子安默默地看着,眉头微皱,心中却有了更多的思量。   点蓝、磨光和镀金工艺,一间一间地走下来,一趟虽然有些走马观花的感觉,但是却能给人更深的体会。   一百零八道工序,细致又缜密,难得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漏下任何一道程序,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点投机取巧的感觉。   众人不禁想到了展览厅里那些精美的景泰蓝,大概,也只有这样认真对待手里的工作的人,才能够制出那般精美到极致的工艺品吧?   但是看完之后,陆子安却有了一个想法:景泰蓝,只能用于瓶瓶罐罐吗?为什么从未见过平面的物事?   泰霄的高层们看着众人脸上的惊叹,与有荣焉地道:“如今我们的景泰蓝工艺品在海内外极为畅销,镁国有不少商家都下订单……但是如今确实有很多低廉的景泰蓝,拉低了整体的档次和水平,却不知应先生有什么建议?”   应轩一直在一旁担当着听众的角色,猛然被点名,他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我……”   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却看到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陆子安,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542章 独树一帜的美   有那么一刹那,应轩几乎脱口而出:他能对景泰蓝有什么好的建议?他又不会做!   但是看着这个高层略带暗示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师父给他分析过的景泰蓝当下的境遇。   价格低廉、做的人太多、工序减少而粗糙,最终导致了价格的巨大差异。   贵的可以成为国礼畅销国内外,低的做了些小玩意儿几百块都卖不掉。   偏偏景泰蓝本身对材料就有着极高的要求,几百块有时连本都回不来。   应轩想了想:“想改变这种局面的话,得先找到突破口。”   “愿闻其详。”   “我只大概地说一下我的思路啊。”应轩努力笑了笑,想让自己显得落落大方不那么拘谨:“想让一样工艺变得高雅又具有特色的话,它无疑是需要创新的,在传承的基础上讲究创新……”   他说得很慢,因为基本上是一边思考一边说。   “创新?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吗……”泰霄的一位高层皱了皱眉,忽然笑了:“不知道应先生有没有看过国际比基尼小姐大赛?”   “没有。”   “没看过也没关系。”这位高层笑着递了个眼神过来,十足的揶揄:“当年倒是有一件事情挺轰动的,那就是第37届的京剧比基尼小姐,不知道应先生怎么看呢?”   京剧?   比基尼?   应轩皱紧眉头,颇为困扰:“抱歉,我想象不出来。”   完全不搭边的两种事物,他完全无法想象它们是怎么被糅合在一起的。   “哦,我看一下……”高层搜索了一下,把手机递了过来:“应先生你看。”   因为有些好奇,所以应轩看得还挺认真。   结果直接就闪瞎了他的狗眼。   照片上一水儿的盘正条顺的大姑娘,戴着京剧头,穿着蓝色的比基尼……   恕他直言,这简直不堪入目。   应轩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这特么都是些啥???   “这也叫创新?”应轩简直要气乐了:“这和我说的完全不是一样的东西好吗?”   “那应先生说的是哪种呢?”对方连忙追问。   “这……”应轩词穷了。   如果给应轩安静思考的时间,或许他在观看完景泰蓝的制作过程后,回头好好想一想,也能想出个法子来。   但是这样赶着问,他一时半会真想不出有什么能够创新的……   “张先生。”却是陆子安在叫他。   泰霄高层张先生疑惑地看向陆子安,神态还是很恭敬的:“陆大师。”   “不敢当。”陆子安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敢问景泰蓝是近年才出现这种情况的吗?”   “这……倒不是。”   事实上,景泰蓝的分极化已经持续不少年头了,只是如今更加泾渭分明了而已。   “原来如此。”陆子安笑容浅淡,到最后几乎消失了:“既然创新如此艰难,又岂是朝夕之间能够想出来的。”   张先生怔住了。   难道,这陆大师绕了这么个圈子,其实是来给他徒弟找场子的?   这不是废话,陆子安继续前行,所有人不知不觉跟着往前:“不过创新是应该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燕京八绝之一,不该落到如今这般场景。”   明明不带一个脏字儿,但在场的泰霄诸位高层都感觉脸烧得慌。   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这位陆大师和应轩的关系,和他们平常认知的师徒关系有些不一样。   众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应轩,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以陆子安的年龄和阅历,为什么会接受一个年纪和他相差不是那么大的徒弟?   而且看样子,他好像还挺护着他徒弟的。   等他们去了后间,看到“正常”的师徒关系,应轩才终于明白他们那奇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动辙喝斥辱骂都是常事,更棘手的是,师父一般不会教太精妙的东西。   这还是碍着有人在场,老师傅已经很收敛了。   看着那些学徒战战兢兢地做着各种基础性的东西,应轩这才发现,他是何其幸运。   “那……陆大师,您觉得我们该如何创新呢?”   陆子安负手而立,一身深青色长袍极富垂坠感,竟颇具威严。   旁边的景泰蓝工艺品泛着浅淡的蓝色,富丽堂皇的花纹衬得他颇具几分尊贵的气息。   这样的他,让所有人都生不出一丝抗拒感,满心都是尊崇与敬仰。   “创新不是改革,如修复文物的宗旨是修旧如旧,而传统文化的创新,更应该在形体上而不是在工艺上。”陆子安目光柔和而庄重:“比如景泰蓝,大部分都是瓶瓶罐罐,不知有没有人考虑过,将其制作在平面上?”   平面?   一位老师傅却是在电视上见过陆子安的,当即追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屏风。”陆子安打了个比方:“如今很多人家装修都不大喜欢深色的中国风装饰,但是景泰蓝却不在其中,景泰蓝的颜色丰富,从基本上杜绝了暗沉的可能,如果运用得当,其实是可以搭配多种华丽风格的装饰的。”   “这个……陆大师,能不能再具体一点?”   陆子安其实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比如说雅致一点的雕花屏风,中间镶一块景泰蓝珐琅,既有特色又华美尊贵……”   “这……不大现实。”老师傅神情严肃:“陆大师,隔行如隔山,我承认你在木雕和玉雕行业的确有几分本事,但是景泰蓝……你可能不大了解。”   他一脚踩在炉子上,伸手用铁钩勾上来两个烧得通红的景泰蓝香炉。   烧得通红的香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降温。   从通红到流光溢彩,就在眨眼之间,这种奇瑰的特色,让所有人不禁为之眩目。   这大概是所有工艺里,独树一帜的美。   明明是铜器,却有着玻璃般脆弱的美感,它对立又融合,霸道又柔美。   “陆大师,你看。”老师傅一脸严肃地指着香炉:“景泰蓝历经一百零八道工序,最重要的,就是这烧蓝!而屏风,不是木就是玉,哪一种能被如此焚烧而若等闲的?”   陆子安云淡风轻地看着这两个香炉,淡定地提醒道:“时间不足,这两个香炉,毁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微微一笑:“屏风并不是只能有这两种材质,铜的也有,只是现如今的屏风,的确少见,但是如果是在屏风上镶嵌的话,它并不需要把整副屏风全投进来烧一烧的。”   但是,关键在于,现如今所有的景泰蓝,基本都是立体的,像陆子安说的这种平面的,根本没人肯尝试。   见众人没有表示反对,应轩犹豫地道:“而且色泽方面,如今的潮流就是淡雅简约,水墨风格的也可以尝试一下啊。”   这一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先生之前吃了个闷亏,没敢轻易开口,但老师傅就没什么顾忌了:“敢问这位小友,可是学过景泰蓝?” 第543章 光说不练假把式   见所有人都看向他,应轩怔了怔,但还是很冷静地道:“没有,我没有学过景泰蓝。”   老师傅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可能小友不太了解,其实景泰蓝的创新,我们都有实践过,但整个工艺留给人们的印象,却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应轩摇了摇头。   景泰蓝工艺作为“皇家绝技”,它从诞生时起就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着遥远的距离,发展至今,这种隔膜依然存在。   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景泰蓝铜胎递了过来,老师傅笑了笑:“像这件器物,光掐丝就要忙上几个月。”   看着这铜胎上的掐丝花纹,一根根一毫米左右的铜丝被加工成了一个个波折起伏的云纹形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铜胎上,足有上千个。   而这,还只是其中的一种花纹。   “掐丝只是其中一道比较轻松的工序,完成后还要放入600℃—800℃的高温炉中烧焊,要烧两遍才行,然后再是酸处理,处理完以后才能进入点蓝上色阶段。”老师傅伸出手,让众人能够看清他那双变了形的手指:“酸处理的过程说起来简单,就是把铜胎放入水中后一直不停地冲洗,但是我们的双手因为常年泡在水里,关节都变了形,一到变天就特别疼。”   那双手的确伤痕累累,而且各种开裂。   但这并不稀奇,许多传统工艺都很辛苦,累不累什么的,基本没太多匠人会在意。   他们在乎的,是文化得到传承的那种心灵的愉悦感。   “其实累不累的,做了一辈子了也无所谓了,我一个半截入了黄土的人,没什么怕疼的。”老师傅步履蹒跚,手用力一挥:“但是小先生,景泰蓝不比你们木雕,要是我能有你这样的后生愿意跟我学,我再累都不怕!可是,如今在全国,国家级的景泰蓝工艺美术大师……一共才四个。”   这个比例,真是闻者心酸。   “就拿北亰来说,现在做景泰蓝的,五十来岁都算是年轻人。”这样的情形,不由得老师傅不忧心忡忡:“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倒也是也想创新啊,但是我们跟不上潮流,潮流说得清啊,也许今天流行的,过阵子不流行了,而我们做一件景泰蓝,少则一两月,多则大半年,流行哪里会等我们?”   也许,东西没做完,这玩意就已经不流行了。   很显然,景泰蓝技艺在传承上已经陷入了危机。   这和第三次玉厄甚至没有可比性,景泰蓝的危机甚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想到法子的。   它的延续需要一代、甚至数代人的坚持。   “既然是这样,那更要创新啊。”应轩费力地解释着:“景泰蓝不仅工艺繁复,生产周期长,造价高,而且产品实用性也很差,这些条件,全都制约着它在市场上的发展,在这样的情况下,更要努力钻研新的出路,但是我看了所有的展览品,这些花纹和形状什么的,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啊,千篇一律的感觉。”   也许会有很多人惊艳于景泰蓝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但是却极少有人愿意掏几十万来买一只精工细作的景泰蓝的瓶子。   更何况全都一样的,天天看,总会腻的。   就好像你偶尔吃一顿海鲜,会觉得,啊,超级好吃,但你天天吃,顿顿吃,总有一天会腻的。   话糙理不糙,应轩的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也确实是大实话。   在场诸人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不得不赞同他的说法。   “你看,这福禄寿禧、花鸟鱼虫,甚至连颜色都差不多,怎么吸引人呢?物以稀为贵,如果一件工艺品能够做到独一无二,我想它的价值必然会大幅提升。”   泰霄众人循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大片的工艺品,花纹形状都没太大的起伏,单独看一个非常美艳,但放一起以后,并没有特别出挑的。   长期没有新血注入,也没有任何创新,一直吃老本,能不“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吗?   因为陆子安始终都是噙着淡淡笑意在倾听,众人到现在也终于明白他们的师徒关系不一般,也开始认真地看向应轩。   “那应先生对此有何高见呢?”某位高层非常诚恳地看着他:“愿闻其详。”   应轩想了想:“首先要立足于根本吧,景泰蓝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曲高和寡,太高雅了,普通人买不起,买得起的呢,买回去也没用,我觉着,最好是设计一些日常用品,比如说茶叶罐啊收纳盒啊什么的,用来做礼品也不错啊。”   一说起来,应轩逐渐来了灵感,伸手拿起一个小瓶子:“从长远来看,景泰蓝要想有长期的发展,还是得迎合一下市场需求,只有有人使用的产品,才是有生命力的产品。”   不管是怎么用,先得确实有人需要。   光靠着少部分人对传统文化的怜惜和爱护,卖几件产品维持着周转,这有什么意义?   见他们还准备再讨论,老师傅出言果断地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小先生演示演示?”   “……”   现场为之一静,然后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对啊对啊,应先生年轻有为,对工艺的了解和认知也……”   “应先生极富才华,想必……”   “尤其又有陆大师的专心指导,肯定……”   各种高帽子,瞬间把应轩给堆懵了。   不是,说好的只是互相探讨呢?   为什么画风突变啊?   “不是……我……”每次当他想开口否决,就有人迅速吹捧,把他后边的话儿给堵回去。   应轩欲哭无泪地看着笑吟吟站在一旁的陆子安,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从他搭腔之后师父就再也不吭声了。   是他蠢啊,他是真的蠢!   这简直是挖了坑给自己跳啊,难怪师父完全不说话了!   “师父……”他求救地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笑眯眯,云淡风轻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你就试试看吧。”   不是吧?   应轩赶鸭子上架,被推到工作台前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完全没底啊!不是,他压根不会做啊!   “师父……”救命啊! 第544章 抢徒弟   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应轩真想当场哭给他师父看看。   不带这么坑徒弟的啊喂!   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陆子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那铜胎:“师傅又没说让你完整地做完一百零八道工序,只是让你大概地演示一下什么叫特色而已。”   一百零八道工序?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连整个泰霄厂里,完全了解这整套工序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而且还不是掌握。   就算是老师傅自己,都不敢夸海口说一个人能把所有的工序完成。   这些程序太繁琐,需要的是配合。   几位高层自然也是清楚这内情的,也纷纷点着头:“对啊,应先生,你只要大概地表述一下你的想法就可以了。”   他们要求不高,就算应轩的想法是错的,至少他们能有个新的方向。   新血他们引不到,逮着一个新创意也是好的呀,大不了给版权费!   见师父都这么说了,应轩也就没再推辞,在桌前坐了下来。   掐丝他是会的,任奇奇和故宫的温老先生学习的时候,他也有旁听过。   他想了想,拿起镊子,开始进行细密的掐丝。   与老师傅他们细而密的花纹图案不同的是,应轩的掐丝,更多的是走的雅致路线。   简约的画面,铜丝被慢慢固定在铜胎上,每根线条都恰到好处。   看似精简,但是随着堆积的铜丝越来越多,越来越繁复,重峦叠嶂逐渐显现出来。   开始制作之后,应轩再无一丝别的神情,他抿着唇,目光专注地盯着铜胎。   铜丝与水墨元素碰撞出的图案,少了份沉闷古旧,多了一份细腻与温存。   借由掐丝的“慢”,应轩仿佛找到了生活的真谛。   不急不徐,每根线条都有自己的分寸。   他是创造一个世界的创世主,但他同时也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这是一种古典与艺术的碰撞与融合。   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花鸟鱼虫,原来掐丝也可以如此雅致。   它不同于银花丝,没有底托,只能缠绕重叠在一处,以免它撑不起型。   景泰蓝是有胎底的,所以应轩才可以随心所欲。   他像是在这上面作画一般,通过有机胶将铜丝粘在胎体表面,再撒铜焊粉,加热将铜丝焊住,形成一个个小区间与图案。   让整个铜胎都染上了一丝风雅的气息。   老师傅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作画,眉头紧锁,时而沉思,时而讶异地看应轩一眼。   “差不多了。”应轩勾下最后一笔,看向老师傅:“后面的就得看老师傅您的了。”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合作了,众泰霄的高层都知道这老师傅脾气不好,生怕他直接给拒了。   但是意外的是,老师傅竟然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他一眼,便拿了过去。   烧焊的过程谈不上太高的难度,只是老师傅在放进去前特意给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了才放了下去。   连着来了两遍,才开始进行酸处理。   看着老师傅熟练的动作,众人都不禁有些动容。   然后便是点蓝上色,老师傅看向应轩:“你来?”   应轩也没推拒,他没忘自己此行前来是为了什么,利索地点了头:“好。”   点蓝是用毛笔将湿润的珐琅粉末釉料,细致地填进胎体表面的金属丝格子内。   并不一次填满,而是只填薄薄一层。   两人互相合作着,初时还需要老师傅在一旁点拨一番,到后面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应轩的动作甚至比旁边的学徒还快了几分。   难得的是,色感非常好。   一层一层涂下来,有些对色彩敏感度不高的,容易堆积,但应轩对色彩的辨识度,几乎比浸淫在这门行业里数十年的老师傅还要强。   他每笔都是一笔成型,但是色彩却是从浅到深,慢慢晕染。   一层一层地上色,不浸不污,颜色干净清澈。   以老师傅多年的经验来看,这色彩做出来怕是极为通透,绝对的上等!   他看向应轩的眼神里,带了一丝不解,但更多的,却是欣赏。   之前他跟所有人说的话,的确都是真的。   如今厂里出师的学徒,五十岁都算年轻的,但他真的没想到,原来真的有人,能聪慧到这等地步。   一点就通,一说就透。   这……只能说是天分了,这应轩,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啊。   刚开始老师傅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后面他已经算是倾囊相授。   难得遇到如此知事的年轻人,老师傅恨不能把自己的知识全都教给他。   甚至在应轩点蓝上釉之后,老师傅还手把手地教应轩如何烧蓝。   反复点蓝,烧制,直至珐琅层和金属丝高度齐平。   这个过程以往是老师傅最容易炸毛的,经常听到他把一众学徒骂得不成样子,所有人也都习惯了他的风格。   以至于当他们看到老师傅唇角的一丝浅淡的笑意的时候,现场的泰霄所有高层都傻眼了,众学徒更是面面相觑:原来师傅还有这么轻言细语的时候?   这不科学!那个动不动咆哮脸,吼得他们跟孙子似的人呢?   完全不见了。   老师傅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看着应轩的神情又宠溺又怜惜,仿佛应轩是他失散多年的大孙子一样。   “嗯,差不多了。”老师傅取出烧制完成的器物,由应轩打磨平整。   使表面完全露出金属丝,然后用砂纸由粗到细打磨抛光。   “小轩打磨的功夫练的不错啊。”老师傅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练了不少年头吧?”   应轩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嗯嗯呢!”   “好好磨,不着急。”老师傅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加点水啊,这和木雕不一样,它是有粉尘的,虽然你戴了口罩但还是要注意安全。”   “好哒!”应轩有点感动,谁说老师傅难相处的,感觉很好啊。   老师傅看向众高层:“还有镀金,等他打磨完成后再做。”   “好的好的。”众人毫无异议。   老师傅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陆子安,虽然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但陆子安装作没察觉,微笑着看着应轩忙碌。   看着陆子安斯文、儒雅的侧脸,老师傅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点点紧张。   他搓了搓手,甚至还下意识扯了一下衣角,确定没问题了,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陆大师,能否借一步说话?”   “嗯?”陆子安疑惑地看向他,随即笑了:“当然可以。”   在场众泰霄高层虽然不知道老师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着他神情颇为严肃,也识相的没上前阻止。   陆子安随着老师傅走到了门口的走廊上,老师傅转过身来,目光深沉:“陆大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说。”   “请问这位应先生……是您的记名弟子还是入门弟子?”老师傅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满怀期待。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陆子安神情温和地看着他:“应轩是我的入门弟子。”   入门弟子啊……那看来他原先的想法是没戏了。   老师傅有些失望,但还是追问道:“您一共有几名入门弟子?”   “二十四个。”如果到现在,陆子安还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的话,他就白混了这么些年,因此,他略微停顿一秒,温柔地补上:“应轩是我百工门的大弟子,是我的第一个徒弟。”   这样啊……   老师傅这一次是真的难过了,他明显神情低落了不少,搓了搓手:“好吧……我原以为……罢了,陆大师,我想求您一件事,我觉得这位小应先生,于景泰蓝工艺实在是有天赋……”   这中间,他自然是陈述了一遍景泰蓝如今如何如何艰难,未来又如何如何渺茫。   千言万语一句话,他希望应轩能做他徒弟,如果做不了,能帮着景泰蓝寻找出路也是好的,作为回报,他愿意倾尽毕生所学。   末了,老师傅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希冀地看着他:“可以吗?”   话说得再漂亮,但最终的目标还是一致的。   都是来抢徒弟的啊!   因此,陆子安也完全不需要过多思考,很直接地给了回答:“不可以。” 第545章 正确的相处之道   这拒绝的话,陆子安说的非常果断。   且不说应轩于百工门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光是老师傅这要求他就不可能答应。   景泰蓝不容易,木雕玉雕就容易了?   他培养应轩这么久,又不是为了给他人作嫁衣。   老师傅没料到他会回绝得这么干脆,都有些傻眼了:“但是……”   “应轩的确难得,但是华夏有十三亿人口,老师傅何必在意他一个。”陆子安一脸诚挚,偏偏话里却没留一分余地:“如果老先生想招徒弟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发一下通告的。”   真要是资历这么老的老师傅倾囊相授,不存在打压徒弟或者拖延出师时间,也会有人感兴趣的。   老师傅神色微僵,他愿意对应轩倾囊相授是因为应轩太过难得,这也是一种留下应轩的合理手段而已,但是要换成其他人……   看出他不乐意,陆子安笑了,意味深长地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啊。”   师徒之间,要保持一定的威严是正确的,但是总想着把徒弟压下来,摁在自己之下,久而久之人总会逆反的。   要培养新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为要想学会这活儿,怎么也得三五年。   累且不说,收入也低,师傅还要这也保留那也保留的,谁愿意拿三五年最好的青春搁这耗?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当人傻呢?   老师傅眉头紧锁,面色有些难看:“难道陆大师对应轩能做到倾囊相授?”   “这是自然。”陆子安勾唇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里面一眼:“老先生刚才不是看到了?”   为什么应轩能够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为什么他从自卑怯懦蜕变到了如今的自信勇敢?   这都是慢慢的教导演变的,没人一出世就是天才。   老师傅其实是有些不相信的,这应轩明显就是极有天分,但这陆子安却好像把所有功劳都揽自己身上了一样。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应轩的基础倒确实是打得极好的。   两人没谈拢,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此时应轩已经打磨完毕,看到他们进来,准确地说,是看到陆子安进来,眼睛一亮:“师父,你看,这铜胎原来打磨的技巧和你教给我的木雕和玉雕都有些相似呢,而且果然和你以前告诉我的一样,得用巧劲!”   陆子安的教习,从来都不是枯燥的陈述,他思维跳跃,喜欢举一反三。   在教习的过程里,他能够从一个点,扩张到一条线乃至整个面,从木雕到玉雕再到其他工艺,融会贯通,有时甚至能把许多内容都串连起来。   这也是他们百工门的所有弟子,能在短时间内上手玉雕各项技艺而毫无凝滞的重要原因。   镀金的时候,老师傅心事重重的。   一边的应轩开心地和陆子安分享着刚才的制作过程:“掐丝感觉和银花丝差不多呢,有点像捏豆沙包嘿嘿,有时候把它几束捏到一块儿的时候又像是包饺子!”   说到吃的,他两眼放光。   陆子安努力忽视着周围诡异的目光,丢人呐!   但偏偏面上还要保持着平静的笑容:“嗯,和银花丝是有相通的地方,其实和金银错工艺也有相似的点。”   “师父你说如果我把这景泰蓝和玉雕融合起来,会怎么样?”应轩脑子倒是灵活得很,脑洞大开地道:“不是当初你做过一个烧玉的吗,那个也挺有意思的,如果在景泰蓝的铜胎上做一圈的玉环卡紧,会怎么样?”   拿玉来烧?   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颇为诡异:怕不是傻子吧……   但是陆子安倒没生气,甚至还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好是后期加,如果直接投进来烧的话,玉成不成是要赌概率的。”   “哦,或许可以试一下。”应轩也不纠缠于这一个问题,转眼便想到了其他方面。   两人聊得很来,针对某一点甚至可以各纡己见,陆子安完全没有架子,与应轩认真地讨论着。   这样的师徒相处方式,是所有人都感觉陌生的。   原来还可以这么玩?师徒之间的相处不该是严肃又慎重的吗?   “对了,老先生,各色釉料通过蓝枪,点润在铜丝花纹的格子里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有更精准的操作?”应轩一脸好奇的样子。   老师傅手微微一顿,含煳地道:“嗯,暂时……或许以后会有的……”   陆子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手揽袖,掂起一旁的毫笔:“其实你之前的想法是可以的,如果要更精准,可以拿笔自己填色,但这得保证每个动作都要均匀。”   不知不觉间,其他学徒也慢慢往这边挪了过来。   初时是一两个,用拿材料搞卫生的借口往这边瞟几眼。   见他们没有什么动静,就拿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抹抹,装作很认真的样子,但实际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手。   然后便是第三个,第四个。   确实如老师傅所说,年轻人并不多。   大部分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们都很谨慎,并没有直接开口求问。   泰霄高层自然也不好开口,毕竟虽然都是学徒,但他们年纪都不小,不能这么当面给人没脸,更何况他们也没干啥,理由还是很正当的。   陆子安根本不在乎别人会学他的,他理念就是有教无类,只要你愿意学,他都无所谓。   而应轩就更加不在意了,他来这一趟完全是为了了解景泰蓝的工艺,得到师父的指点他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其他人?那比他正名正言顺啊。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应轩在提各种问题,并认真地钻研着每个步骤的细节的话,到后来已经逐渐演变成了陆子安手把手地演示如何制作景泰蓝。   当陆子安演示的时候,连老师傅都忘了身在何处。   陆子安的动作无比娴熟,好像这一切在现实中早就演练了千万遍。   很多地方,甚至比老师傅自己还要来得精准。   一百零八道工序,每一步都精确到位,难得的是其间陆子安还会融合其他技艺,大概地说一下自己的创新思路。   “那这点润釉料的时候,我们要点三四次,怎么才能做到让每一次都刚刚好呢?”   略有些粗砺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的不确定,打断了应轩的自言自语,同时也让现场为之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却发现是泰霄厂里的一名年约四十的学徒问的。   见众人看向他,他面色微微有些郝然,但只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坚定了神色。   活到他这个年纪,学了这么些年,他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以前问他师傅的时候,师傅只会让多学多练,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但到底要多长时间?他从未得到过解答。   陆子安却没有看他,甚至连应轩也没抬头,只看向陆子安。   “很简单。”陆子安拿笔浸润在釉料里,轻轻转了一下,把笔头递到他面前:“可以学写字,浸多少墨慢慢有了把握,再涂釉料就轻松了。”   说到这里,陆子安也笑了一下:“我也不是专业的,所以我个人觉得,这个方法应该是最简单的。”   一笔轻轻涂下,从左至右,厚薄均匀。   老师傅胸膛上下起伏,目光紧紧地盯着陆子安的手。   陆子安若有所悟,看向老师傅:“老先生,您觉得蓝枪和笔尖哪个更合适一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把话头递了过来。   老师傅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拿起蓝枪详细地讲解着:“这自然是……”   两人一唱一和,认真地讨论着,进而开始琢磨起其他工序,以及应轩之前提出的各种建议的可行性。   一众学徒听得如痴如醉,明明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却偏偏没一个人愿意离开。   这和以往一到时间瞬间没了人影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众高层也都若有所思。   或许,他们是该转变思路了。   长偃市的改变与发展,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他们和专心技艺的师傅们不一样,经常了解时事,自然清楚创新和改革的重要性。   最重要的是,前面已经有吃螃蟹的人了。   长偃如今发展得这么好,很多人都传言很大部分就是陆子安的功劳。   百闻不如一见,这陆子安,果然担得起大师之名!   谈完之后,老师傅亲自送他们出来,并强烈要求要请陆子安师徒吃饭。   各高层当即就笑了,说这事自然还是厂里来,不过现场诸人都可以一同前往。   结果没等他们笑完,冷不丁从角落里蹿出来一个记者,话筒直接戳向了陆子安:“陆大师,沈同学成了省状元,请问你有何感想?另外你对《寻找手艺》是如何看待的?还有……”   他噼里啪啦一下子问了数个问题,直接把陆子安给问懵了。   “哎,这位记者同志,你是哪里来的?我们今天有贵客参观,厂区不对外开放的。”张先生迅速反应过来,上前进行阻拦。   见记者一直在问着其他问题,他扬声道:“保安!保安!” 第546章 春困秋乏夏打盹   “陆大师,你接受我的采访吧!外面也有我很多同僚,你与其被他们包围,不如接受我台的采访呀!我一定会好好写的!”记者犹不死心,被保安拦住了还拼命向前挣:“你放开我一下,我只是想采访一下陆大师,我没有恶意的!”   有没有恶意谁知道?   陆子安微微拧眉,他虽然不介意采访,但是那得是事先约好的情况下。   因此,他也没有上前阻止,回头认真地和老师傅继续讨论着关于景泰蓝的事情。   等到记者被送出去以后,泰霄的高层才笑着看向陆子安:“陆大师,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后面的话他也没好意思再说出来,他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当时没考虑清楚后果发的那则通告。   “没事。”陆子安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淡然地点点头:“今天先到这里吧,外面既然有很多记者,想必我们也吃不成饭了……请问有其他离开的方法吗?”   仔细考虑过后,陆子安和沈曼歌换了条路,从后门离开。   他们能顺利离开,还是靠的应轩灵机一动。   要不是应轩坐在车里从前门离开,吸引了大部分记者的注意力,他们想这么轻松地离开,那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这一次的泰霄之行,显然是非常成功的。   过了两天,老师傅亲自发了图片给陆子安。   这正是应轩做的那件景泰蓝,各个角度都有,非常清晰。   此时的这件作品,已经没了当日那种灰沉沉的感觉。   蓝的优雅,金的雅贵。   那种蓝,仿佛时刻都散发着稳重优雅的气息;   而勾勒着雅致线条的金色,却又带有掩藏不住的耀眼光芒。   两者勾勒出一幅带着水墨风格的图画,江山明媚,春光无限好。   氤氲的感觉萦绕在表层,这种优雅蓝色与华丽金交织相融,是对轻奢格调的深度演绎。   更不用说那些简约多变的线条组成的图案,以及属于釉彩独有的温润质感,都在这一幅构图中尽显东方神秘高贵的气息。   这是一种在至简至纯中发现灵感的火花,拥有着深刻的文人风华。   仅此一件景泰蓝,便已经深深折服了整个泰霄的所有匠师。   听到了动静之后,甚至连很多已经退休的老师傅都重新返回了工作岗位。   他们甚至没有别的需求,只要求能够与应轩进行一次思想的碰撞。   泰霄高层自然是乐开了花,平时请都请不来的大师们,如此主动地配合,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等到应轩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成功地和老师傅对景泰蓝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决定共同研发新的作品的时候,陆子安和沈曼歌已经在北亰拜访了几处手工坊。   很多人都以为陆子安会回故宫,甚至蹲守在故宫外等着他们。   但是没想到陆子安竟然真的一去不回。   陆子安一路边走边停,按照原定的路线,走访了许多种传统工艺。   而沈曼歌因为有了这一笔资金的投入,前期的工作进展都非常顺利。   她每天都会开一次远程会议,和卓鹏瞿哚哚他们进行建立服装公司的思路探讨。   有卓鹏坐镇,她的公司慢慢地显现出了轮廓。   沈曼歌原本准备回长偃亲自来做,但是卓鹏觉得这些事情她根本不了解,去了也白去。   “反正我建子安集团有了经验,你这前期的文件什么的我给你找人办理好,不过等后期需要招聘专业的人士了你就得回来了。”卓鹏笑得轻松而悠闲:“现在嘛,你就趁着还有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心态吧。”   有他的大包大揽,沈曼歌确实松了口气。   当然她也知道,卓鹏如此尽心尽力,大部分还是因为陆子安的缘故。   因此她最近几天格外卖力,对陆子安极尽温柔体贴。   “起来吧。”陆子安拍了拍她,手撑在床沿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今天要去拜访制作油纸伞的坎老先生呢,听张导演说那边路不好走,我们还是得尽早出发。”   “嗯……好。”沈曼歌半梦半醒地应了一声。   不过等到吃完早餐以后,她的瞌睡已经完全醒了。   此时他们一路从北亰往南,已经到了云南境内。   其实本来陆子安是准备先去另一处看了,再来这猛遮镇的,但是受张导演之托,他们才决定先来这猛遮镇。   自从《寻找手艺》爆火之后,张导演的曝光率大涨,而他拍摄的那些传统手工艺也终于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其中就有这猛遮镇的坎温老先生做的油纸伞,这种传统手工艺,带着厚重的历史气息,非常吸引人。   很多观众在看完影片以后,深深地被坎温老先生的这种精神所打动,从而也喜欢上了带着浓重的江南风的油纸伞。   尤其影片里坎温老人说了他很难卖出去,便有人动了心思。   初时只是有人试探着问能不能买,后来问的人逐渐多了,张导演也来了兴致。   刚好陆子安他们本来就打算来拜访坎温老先生,张导演便托他给坎温老先生下些订单,既解决了坎老先生的问题,也宣传了一波传统文化。   互惠互利,这正是张导演拍摄的初衷,他自然是乐意之至。   而陆子安也是乐于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所以他没有推辞就直接应了下来。   只是到底这边比较偏僻,尤其弯道又多又急。   开车经过一些弯道的时候,陆子安其实是有点倦意的。   实在是这种暖暖的阳光,不是特别刺眼但是晒在身上就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不然怎么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呢?   看出他有点犯困,沈曼歌有点担心他,想了想,笑眯眯地道:“子安哥,要不我给你唱歌吧?”   “行啊。”陆子安按掉车上的音乐,扫了她一眼:“随便你唱,最好唱点提神的。”   沈曼歌挑了挑眉,一脸坏笑:“好哒!”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这笑容,陆子安就觉得大事不好。   他在她唱之前大声提醒:“不许唱乱七八糟的歌!要唱点正常的!”   “可以的,没问题!”   “还要正经一点的!”陆子安很是谨慎。   “哎哟,我是那种人嘛?”沈曼歌嗔了他一眼。   总感觉哪里隐约有坑……   没等他反应过来,沈曼歌清了清嗓子,愉快地唱了起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开着拖拉机,掰玉米,掰玉米,活活儿累死你,就在就在睡觉的梦里妈妈叫醒你,去地里,去地里,继续掰玉米!”   万万没想到,不是乱七八糟也不是不正经,却是这种让人气都气不起来的小清新的歌。   “……我,我真的是服了你了!”陆子安大笑,这一下是真的一点瞌睡都没了。   “哥!千万稳住!”沈曼歌也笑,暗示地望了眼前头:“虽然前边没车,但你别太乐呵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不小心拐沟里我们就凉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旅途都变得轻松起来。   这样的愉悦气息,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入那个小镇子。   等他们到了猛遮镇以后,陆子安下了一趟车问前边的路,回来的时候神情就有些沉重。   “怎么了?”沈曼歌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是不是中暑了?你脸色不大对。”   “没事。”陆子安怔怔地坐在驾驶位上,没有急着启动车子,垂眸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你……”沈曼歌正准备说话,手机却响了,她看了一眼,发现是陆子安的手机。   见陆子安没有接的想法,她拿过来接了起来:“喂?你好。”   电话正是张导演打过来的,电话那端的张导演声音轻快:“是沈小姐呀,一路都平安吧?到地儿没?”   “嗯,我们到猛遮镇啦!这边还挺漂亮的呐!”   “那是必须的。”张导演乐呵呵地道:“对了,陆大师在开车吧?麻烦你跟他说一下,这边又有几位观众打电话给我了,想加几个订单,我算了算,加上之前给陆大师说的,现在一共有五十三个订单啦!”   说起这个,张导演也是颇为感慨:“哈哈,到时也请你们帮我向坎老先生问个好,当时他还乐呵呵地和我说,让我有空回来看他呐!嘿嘿,最近太忙了,等我忙完这阵子我就去拿伞!”   五十三个订单,那就是五十三把伞,够坎老先生做一阵儿了。   对于坎温老先生来说,他一般是半年卖三把伞,这一下几乎解决了他未来几年的订单。   沈曼歌自然是知道这些内情的,也颇为惊喜:“啊,好的好的,我记下了。”   她甚至能想得到,等下见到坎温老先生以后说出这个好消息时,他会有多开心。   耳边却冷不丁传来一道几乎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没有了。”   “嗯?”沈曼歌微微皱了皱眉,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   陆子安神情看似平静,但这波澜不惊的表层下面,蕴藏着淡淡的悲凉。   他仿佛在刻意地压抑着什么,以一种让沈曼歌听着非常揪心的声音慢慢地道:“我说,不用了,多少订单都没有用了……坎温老人,去世了。” 第547章 无关年龄,只是信仰   怎么会这样……   不仅沈曼歌怔住了,连电话那端说得正起劲的张导演也哽住了。   他仿佛用力地吸了口气,才极力让自己冷静了几秒:“抱歉,我先挂了。”   虽然不甚明显,但沈曼歌还是听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抖。   陆子安拉开车门,低声道:“我抽支烟。”   “……哦。”沈曼歌拿着手机的手慢慢滑了下来,眼睁睁看着陆子安走到屋檐下,一脸沉静地点了支烟。   烟头一明一灭,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她却好像看到了他额上滴落的汗水。   她不知道陆子安心里有多难过,但是即便是她,此时也像是浸在了碱水里一样。   一种苦涩的感觉,从胃里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   无处宣泄。   明明再晚一点点就好了呀!为什么就差了这么一点点。   五十三把伞啊,坎老先生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一支烟抽完,陆子安重新上了车,身上染了烟草气息,面无表情地发动车子。   沈曼歌眼巴巴地看着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子安哥,你还好吧……”   “……没事。”   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前行。   走了一小段,沈曼歌终于忍不住了:“这是去哪儿?”   “我准备去看一下坎老先生。”陆子安背上有些汗湿,但神情还算冷静:“总得给人家上柱香……来都来了。”   于是在离开小镇前,沈曼歌找了处店子买了些香烛。   坎老先生的家里,此时已经没人居住了。   他的儿子办完葬礼就带着妻女回去上班了,倒是坎老先生的邻居还算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找老坎啊?”老人家巴哒巴哒地抽着旱烟,眉宇间散不尽的悲愁:“晚了点,可惜了。”   “是啊,我们来晚了。”陆子安彬彬有礼地提出请求,说想去坎老先生坟前上柱香。   听了他的话,老人家倒是高看了他们一眼。   怔了怔,他才摇头笑着叹了口气,嘀咕着:“倒是……难得。”   坎老先生葬在后山,虽然隔的并不远,但是山路不是很好走。   加上现在已经到了午饭时分,老人家便留他们吃中饭:“山上凉快得很,树荫多,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   陆子安起身致谢:“那就麻烦您了。”   “嗨,说不得麻烦不麻烦的,应该的。”   老人家手脚不灵便,沈曼歌便去帮忙烧火做饭,不一会便热得一身的汗。   “你出去摆碗筷吧,这边我来。”陆子安接过她手里的柴火,直接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推了出去。   老人一边抽旱烟,一边瞅着他直乐:“疼媳妇啊,不错,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要不怎么说是媳妇呢。”   刚准备进来的沈曼歌俏脸一红,又折身去了堂屋摆筷子。   虽然没有什么大菜,但这菜都是自家种的,倒是清爽可口。   只是陆子安心情不怎么好,颇有些食不下咽,所以吃的并不多。   “你是老坎什么人啊?”老人家拿着一双洞悉事态的眼睛看着陆子安:“他儿子都没你这么难过。”   捧着碗的陆子安怔了怔,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和坎老先生素昧平生……我只是遗憾,在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我没能与他见上一面。”   “……哦,是这样。”老人家静静沉思着,忽地笑着摇了摇头:“你有这份心就好,也不用多难受,老坎是个老好人,如今寿终正寝,在我们这儿算是长寿的了,走时也没吃什么苦,按我们说法,是有大福气的。”   与很多人的想法不一样的是,在老人家的眼里,像坎老先生这样,不受病痛折磨,也没有瘫痪在床什么的,不声不响一觉睡过去了,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那是这辈子做多了好事的结果。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也是。”   聊得开了,陆子安心情也轻松了些,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其实原本这一趟,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受人之托,就是之前来拍那部影片的张导演,他有几十个订单,想和坎老约油纸伞来着……”   “伞?”老人家烟斗在边上磕了磕,定定看了他一眼:“你随我来。”   陆子安连忙把手头的事情快速地弄完,和沈曼歌打了声招呼就跟着老人家走了出去。   却原来这位老人家是有坎老家的钥匙的,推开厚重的门,光线透过窗户漏进来。   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但是依然有些略显昏暗。   陆子安微微眯着眼睛,等到适应了以后,眼前的一切顿时和影片里的许多场景联系起来。   原本堆在地上的许多竹蔑竹片儿,都已经拢成了一堆,搁在原本吃饭的桌上,草草拿竹条儿捆在一起。   旁边的柜子上,有一把长长的尺子漏了出来,因此也就没能关紧柜门。   见陆子安看向这掉漆了的红木柜子,老人家巴哒巴哒抽了口烟:“咳,本来他们准备烧了的,我觉着吧,老坎这辈子,没能收着徒弟,还是挺遗憾,他从前还跟我念叨过,这老伙计可惜了,都没能经第二人的手,我就琢磨着,万一以后有人学了这门手艺,我就把这套工具送他,也算是圆了老坎一个心愿吧,所以就留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   陆子安手指抚过这长案,这木几。   他眼前仿佛看到坎老先生是如何拉紧竹条,绷伞面的场景。   竹条薄厚均匀,竹蔑细而纤薄,有些细致的地方甚至有些透,可想而知这其中的功夫有多深。   如果这一切,出自一位正当盛年的工匠手中,不足为奇。   但是如果这些精细到如同天裁的作品,出自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手中呢?   不管别人怎么想,陆子安只觉得肃然起敬。   无关年龄,只是信仰。   这种精益求精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也因此而更加感受深刻。   看到陆子安忽然上前把各种材料都抱下来,老人家连烟都忘了抽了:“你这是……”   “您不是说坎老有未了的心愿吗?”陆子安微微一笑,心中竟无比宁静:“我想,我能完成他剩下的作品。”   油纸伞。   他曾经也做过,如果以坎老独特的工艺制作,虽然只看过几遍视频,但陆子安觉得,他应该能够将其重现。 第548章 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   做油纸伞,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其工序。   民间有谚语言: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   意思是什么呢?   就是说,搬进来搬出去的环节不用算在内,做一把伞出来粗算也有七十二道工序。   仅此一句,油纸伞制作的繁琐程度,可见一斑。   陆子安走了几趟,才把所有材料都抱到墙角。   这里,是曾经的坎老先生坐得最久的地方。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大半人生,坐到身形佝偻,直到离世。   做得好的油纸伞,经得住三千多次的聚合散开。   陆子安不紧不慢地拿着削制得非常好的竹条,仔细看了看。   这是经过了水浸、日光晾晒后的竹条,他满意地将其钻好孔,才开始拼架。   “陆生这手艺挺熟练啊。”隔壁的老人家看得微微有些惊讶,目光顿在他利落的手指上:“我瞧着,倒和老坎的手艺有些相似。”   “嗯,我曾经看过坎老的作品。”陆子安微微垂着头,细致地进行穿线,然后便是串联伞柄伞头,制成骨架:“这种宁静古老的工作,其实我一直很向往。”   油纸伞是纯手工的艺术。   嘴上是轻轻巧巧的一百来道工序,换到陆子安的手上和眼里,就是在时间浸润中的一点一滴的精心雕琢。   他绷线的时候,动作轻巧而灵活。   曾经坎老先生绷了几次都失败的动作,在他做来游刃有余。   但陆子安却并没有什么得意的色彩,甚至眼中还含了一丝淡淡的怅惘。   屋外,起风了。   过堂风微微掀起竹条,吹得众材料簌簌作响。   老人家拎了条小杌子在旁边坐了下来,巴哒巴哒看着他做。   他回头望了眼屋外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若有所思地抽了口烟,神情凝重:“陆生,你莫不是……老坎在外头收的徒弟?”   “不是。”陆子安弯唇笑了笑:“不过天下技艺皆成大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可以算是坎老的徒弟吧。”   至少,这一手技艺,确实沿自坎老先生的手笔。   谈笑间,陆子安开始制作伞面。   他把坎老先生留下来的纸,缓缓铺开,一张一张裁好。   然后将它们慢慢地一张张粘上骨架,修边、定型。   “怎么不继续了?”见陆子安掉头去做伞骨,老人有些惊讶。   “做完了啊。”陆子安扬起手里的竹条,往屋外一指:“应该要经过曝晒的,但是现在外头怕是要下雨了。”   “么得事么得事。”老人眯起眼睛,缓缓地笑了:“这六月的天啊,就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但下不了多长的,一会儿就晴。”   手指拿起一把竹条切好,并排陈列着。   数了数确定没问题了,陆子安才点点头:“那就最好了,刚好我趁着这会儿把这些剩下的做完,到时可以一起拿出去晒。”   这天儿的太阳,辣得很,想必很快就能行了。   “那成。”老人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你搁这做着,我回头瞅瞅去,等会叫你家妮儿叫你吃饭。”   这句妮儿当真是叫得接地气得很,不知道曼曼听了是何感想,陆子安忍不住笑了笑。   此时沈曼歌正一个头两个大地做着饭,热得不行,这屋里通风也不怎么样,尤其又是在火边。   好在老人家刚好回来了,直接把她推了出来:“你这样不成的,我来做饭,你赶紧去歇歇,瞧你这一头一脸的汗。”   沈曼歌脸通红,纯粹是热的,见老人家一接手,刚才她做得手忙脚乱的事情很快就变得井井有条,她也大概明白自己在这儿挺碍事的,讪讪地说出去喝口水。   出来之后她直接喝了一大杯水,被外头阴凉的风一吹,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舒服!”   她正准备去隔壁看看陆子安在干啥,结果陆子安放在她这儿的手机忽然响了。   见是卓鹏打过来的,沈曼歌便停下了步伐,在屋檐底下接了起来。   卓鹏没有想到会是沈曼歌接的,顿了顿才道:“曼歌,子安呢?”   “子安哥在做东西呢,我现在准备过去,你有事和他说吗?要不你稍等一下……”   “没事,他在做事的话还是别打扰吧,我这事和你说也一样的。”卓鹏难得的犹豫了几秒,才比较慎重地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有看新闻?”   新闻?   沈曼歌怔住了,最近事情好多,他们一路除了手工艺就是各种拍摄,然后她还得负责整理照片传给邹凯。   ——每天省下来的时候恨不能都用来睡觉,哪有时间关注什么新闻?   “确实没有。”沈曼歌皱着眉头,颇为疑惑:“怎么了?”   “这事,其实算是好事……吧……”卓鹏抓了抓头发:“就邹凯做了些小视频和一些海报,是用的你们传给他的资料整理的,挂在网站上面卖,目前销量挺好,我也根据你们给的联系方式和对方有沟通,签定了合同。”   这确实是大好事啊,双赢的局面!   “你一次说完吧,我能承受的,我知道你一般铺垫这么长一段,后边肯定有个但是。”沈曼歌早已看透!   “嗯,确实有但是。”卓鹏被她轻松的语调,也带动得放松了些:“就子安粉丝后援团自发组织了一次活动,叫《千山万水》,他们跟随着你们的脚步,在逐渐往你们的方向赶来。”   “……”   “另外,初时只是五个人参与了这次的活动,因为都是自费,但是他们也全程直播,因为过程闹了不少笑话,还挺有意思的,所以目前不仅观看量大幅增加,甚至还有不少人自发自主地参与其中。”卓鹏翻了一下面前的报告,给了一个肯定的数字:“已经有七十九个人了。”   七十九。   看着不是很多,但是要知道这一路他们跨越了整个华夏,其中周折自是无需言说。   他们之所以能说走就走,是因为他们都有强大的财力支撑。   但是那些粉丝,有的甚至还是学生,他们的经费从何而来?   沈曼歌如今见识得多了,想得也就更加深远一些,不禁微微色变:“他们哪来的钱?不是,这些人都成年了吗?”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事儿,他们只有两个人,轻车简行所以速度能快一点。   粉丝们人越多事就越多,万一这拖成三五月……   “对,你说到点子上了。”卓鹏头疼的也是这一点:“其中高中生有三个,两个未成年,大学生五十五个。”   现在是暑假,还勉强能撑得住,暑假结束之后呢?   更麻烦的是,他们可是打着追随陆子安的脚步来的,万一途中出点什么事……   “简直胡闹!”沈曼歌心里不禁有些焦躁,在屋檐下来回走了几步:“我们当时还有去几个山区找老手艺人,还高薪聘请了熟悉路段的老乡带的路,他们如果经费不足,想省这些钱怎么办?”   在不熟悉路段的深山老林里迷路,尤其是如今这种说下雨就下雨的天气,还是一群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的生手,简直是找死!   过去沈曼歌就看过一些驴友迷路求救无门的新闻,讲真,她完全不同情。   明明有些地方是明令禁止进入的,但有些人为了“挑战自我”,偏偏要跑去送死,最让人愤怒的是,他们确定遇险了,就会拨打求救电话。   曾经有一次,有群驴友在深夜里,大雨倾盆的山上求救。   遇到这种情况能怎么办?不救吗?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动用各种资源前往营救。   最可恨的是,那群驴友最后安然无恙,却害死了前去救援他们的战士!   这些事情历历在目,直到现在沈曼歌都记得那种愤怒的心情。   子安后援团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建立起来的,前期倾注了她大量心血。   虽然后面因为实在忙不过来,她几乎全部放权了,此时听到这种消息,听着她喜欢的人们变成了她曾经憎恨的那种,她真的无法接受。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有安排人私下观察和跟进,但是收效不大,而且这事我没法阻止。”卓鹏有些头疼:“目前的问题是,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别看眼下乐滋滋的万事大吉,大家都在吹捧陆子安如何如何好,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众人的责难便会如暴雨倾盆,陆子安首当其冲。   “必须得阻止他们。”沈曼歌当机立断:“让邹凯把视频图片什么的都编辑掉,别再发布我们去过的地方,我们也会注意隐蔽行踪,等下我再和子安哥好好商量一下。”   “行。”   挂了电话,沈曼歌没有立即去隔壁看陆子安。   她深吸了几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才转过身。   却看到握着一柄油纸伞的陆子安就站在屋檐下,神情黯然地看着她。   哗啦一声,暴雨,终于下来了。   两人静静对视,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你……”   “我都听到了。”陆子安眉眼中有着淡淡的愁绪,缓步走进来,将伞撑开。   却是一柄大红的油纸伞,伞面以极细腻的笔画,绘了一支雅静的红梅。   沈曼歌怔怔看着他,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陆子安看似洒脱地笑了笑,伸手将那油纸伞递到她面前:“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觉得,仿佛又恰是时候——送你的。”   “送我的?”沈曼歌有些疑惑地看向这油纸伞,却是越看越喜欢。   伸手接过来,她惊喜交加地道:“怎么会突然送我一把伞?真好看!咦?这上面有字……” 第549章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油纸伞上的字,看似是以毫笔挥就,但仔细看时,便能看出其微微凹陷的痕迹。   沈曼歌忍不住微微侧过身,借着光亮让自己看得更清晰。   这字笔法纵逸遒放,竟与陆子安从前写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如果说陆子安的行草是奔放奇逸,他的草书是纵横恣肆,那么他此时写的行书,便纵伸横逸,如荡桨、如撑舟,气魄宏大,气宇轩昂。   肥笔有骨,瘦笔有肉,如今沈曼歌也偶有练字,当即忍不住在心里喝了声彩。   子安哥的字,又有进步了呢!   不过欣赏完字迹后,她把注意力放到了内容上面。   字非常小,但凑近些还是能看清的。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每当写到蔓字时,笔锋略缓,仿佛带着一丝淡淡柔情。   不明显,却因此而更加动人心弦。   “喜欢吗?”陆子安略带一丝紧张地看着她。   “喜欢!”沈曼歌感觉眼前有点朦胧的雾气,眨了眨眼睛才抬起头笑着看向他:“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东西了?”   陆子安微微松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神情自然一些,伸手将她鬓边垂下的发丝撩至耳后,定了定神,才慢慢地道:“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说话间,他的手指缓缓向下,直到将她的手包在掌中,才轻声道:“曼曼,你……愿意吗?”   听着他的话,沈曼歌忍不住微微低下头去。   她的手完全被包裹在他的掌心,手里握着的伞柄在掌心轻微地转动摩擦,温而凉的感觉。   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却春意盎然。   十指相扣,共许白头吗……   沈曼歌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了,她很想笑,但事实上,却是眼泪先溢出眼眶。   直到此时此刻,她依然有种身在虚妄的空虚感。   这一切会是真的吗?   那些美好的光环,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吧?   也许下一秒,啪,灯光消失,她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房子里。   很多人在笑啊……   扫把星……赔钱货……   这世间,美好总是缺憾,温暖总是短暂。   那盏萤火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小段路程,却又很快就熄灭。   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又只剩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握紧了伞柄,嘴唇微微颤抖,想勾出一抹笑,但声音却颤得不像话:“你,在说什么……”   “我说,请你与我共度余生。”陆子安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看向两人相握的手的目光温柔而怜惜:“曼曼,我知道你心有所惧,但请你相信,那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他很早就想说,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太早的时候难免有点交浅言深,后来相爱相知,他却舍不得再说。   沈曼歌闭上眼,借着他的力道,她微微往后一退,倚靠在他怀里,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眼睛被人温柔地抚住,陆子安用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慢地说着:“你的怯懦、你的软弱、你的自卑、你的敏感、你的杞人忧天、你的消极阴郁,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童年的痛苦会伴随着你很长的时间,但是,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原谅自己,接纳自己,善待自己,那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他们重男轻女……”   “那不是你的错。”   “爸爸妈妈死了……”   “那也不是你的错。”   沈曼歌微微挣扎了一下:“可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   她不想成为累赘……   “你永远不会是我的负累。”陆子安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制止了她的离开:“等我松开手,你将迎来新的人生,我们订婚吧,曼曼,我想更名正言顺地照顾你。”   有的人追求功名,有的人寻求利禄。   但那些都只是人生的幻光。   在陆子安心里,人生中真正有意义的事,是读千卷书,行万里路,然后与爱的人共度余生。   他说完之后,手指也逐渐移开,沈曼歌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清亮,屋外烟雨朦朦,朦胧中仿佛看到了她爸妈那温柔的笑颜。   沈曼歌低头,仓皇地擦干眼泪,却没有把握着伞柄的手抽回来,就这样睁着泪眼回头望:“好。”   这个好字,自然是回复他之前的问题的。   “傻姑娘。”陆子安将她揽得更紧,轻声低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把油纸伞吗?”   万般思绪都被搁浅,沈曼歌笑着看向手中的油纸伞,柔声问:“为什么?”   “油纸伞除了是挡阳遮雨的日常用品外,也是嫁娶婚俗礼仪一项不可或缺的物品,在华夏传统婚礼上,新娘出嫁下轿时,媒婆会用红色油纸伞遮着新娘以作避邪。”陆子安轻笑:“但是婚礼的话,得等到你满二十岁呀,但是我会把所有的都捧到你面前,在婚礼来临之前,该有的步骤,一个都不能少。”   他素来不会说太甜蜜的情话,但是曼曼坚强的外表内是一颗柔软的心,他舍不得让她因为他态度不确定而心生疑虑。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雨也渐渐停了。   “吃饭了。”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的老人家倚着门框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目光在油纸伞上顿了顿,他把烟斗在门框上磕了磕:“燕儿成双对,好事哟!”   沈曼歌含羞带怯地垂下眼,唇角终于扬了起来。   这雨果然来得急,去得也快,他们吃完饭,太阳又重新出来了。   陆子安抱了做好的半成品出来晒,整个院子里顿时摆满了油纸伞。   有路过的村民扬声问着:“哎哟啷个晒的伞哟,莫不是老坎做的吧?还卖不噻!”   “就是噻,我想给孙子买一把咧,哎哟还是这老坎做的伞啊,好用!”   老人家出去解释了几句,众人听说是一个年轻后生来村里儿做的,大感好奇,纷纷探头进来看。   陆子安任他们瞧,走过去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大家好。”   “哎哟你好你好哇,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哎这妮儿长得真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情洋溢,听老人说他俩是情侣,准备订婚的,众人顿时纷纷祝贺。   收获了一箩筐的祝福语,沈曼歌被他们逗得面泛红云。   最后还是老人家说他们要上山看看老坎,众人才散了开去。   前往祭拜的路上,陆子安的心情空前的宁静。   他做了些油纸伞的小纸样,在坎老的坟前一一烧了。   精致玲珑的小伞,绘着精美的各色图样。   一一撑开,再投入火中。   如果有人见过坎老的手札,那么就会发现,这些图样,都是坎老生前所绘。   他所有做过的、未做的、抑或只是描出了一个大概图形没有来得及补充的所有的梦,陆子安都为他填充圆满。   有凉风吹过,卷起残渣,打着旋儿升上半空。   众人抬头仰望,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感叹:今儿的天空,真蓝啊……   “回吧,晚边天黑了得看不见路了。”   陆子安应了一声,拿竹枝儿拨动着纸钱,等它们全都燃尽了熄灭了,确定没有火星儿了才折返。   这一晚自是歇在了村子里,只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沈曼歌在枕头底下,放了一笔钱。   不多,但足以让老人能够过得稍微轻松一点。   随着车子逐渐驶离那个烟雨氤氲的村庄,沈曼歌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   “你回长偃。”陆子安笃定而从容:“我继续我的行程。”   如果在昨天之前,陆子安说这种话的话,沈曼歌一定会否定。   但是此时她心情很好,忍不住想问一句为什么。   活腻歪了吗?这种送命题也敢随便答!   “你的公司得走上正途了,卓鹏只能帮你到这里,而且你马上要开学了。”陆子安微笑着,有条不紊地解释:“另外,关于那些粉丝后援团闹出的事情,你也得出面帮我张罗一下,我此去不是游山玩水,是为了寻找我心中的答案,有你在我很高兴,但是接下来的旅程,我可能得一个人完成。”   其实仔细一想,沈曼歌还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她心里完全无法接受!   就是因为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她才更不高兴,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没有再说话。   陆子安轻笑了一声,踩了脚刹车,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听话,你能陪我到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了。不仅是高兴,更是满满的感动感激。”   “我……”沈曼歌正准备回话,手却摸到了那柄大红的油纸伞。   触手生凉的竹伞骨,齐整繁复的穿线,雅致精巧的伞面绘图,无一不在向她深情诉说着他对她的在乎。   如果不是因为在意,向来洒脱的子安又何需做到如此地步。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伞面,后面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她没有抬头:“好。”   就像他求婚,她说好一样,现在他要去追求他的梦想,她也只有一个简单的好字。 第550章 一语双关   听到她的回答,虽然在预料中,但陆子安眼神还是微微一黯,随即便轻轻地笑了起来:“进了大学好好读书,遇事不要慌张,有事找我找卓鹏都可以的。”   “呵呵。”沈曼歌压下心底的一丝不舍,挑眉斜睨着他,一撩长发:“你确定,有人敢惹我?”   她从来都不是可爱的小兔子好吗?隐藏在她乖巧如猫咪的外表下的,是闪闪发亮,一挠一个准儿的爪子!   回到猛遮县城,两人稍作休整,便买好了回长偃的机票。   沈曼歌回到长偃市的消息,迅速在各渠道网络扩散开来。   不少媒体闻风而动,恨不能堵住陆家取得第一个采访沈曼歌的机会。   此时的粉丝后援团的《千山万水》行动,已经离开了北亰,听说沈曼歌出现了,纷纷找渠道和沈曼歌联系。   尤其是子安后援团的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曼曼小姐姐!求问陆大师的具体位置!我想截胡哈哈哈哈!】   【对,我在昆明旅游呢,听说你们去了云南?真的假的呀?陆大师还在云南吗?我这边过去很快呀!】   【近水楼台先得月!求具体位置!我要抱大腿哈哈哈哈叉腰!】   无论真情假意,大家对陆子安的具体所在都无比在意。   沈曼歌回到长偃后,真是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慎重回了众人的信息:【无可奉告。】   对于这些粉丝,她真是又爱又恨。   他们以前对陆子安的支持和帮助她都看在眼里,对于过往,她内心充满感激。   但这件事情,真是把子安哥放在了烤架上。   陆子安如今不单纯只是一个大师,他的背后,是百工门,是所有门徒,更是万千追随着他的工匠!   她赌不起,事实上,谁也不敢赌那个可能性。   因此,她在回复粉丝群的时候,慎重又慎重,纠结了很久措辞,才发了一句:【对于陆大师的位置,我真的没有办法说。   大家都是一路陪着陆大师走过来的,陆大师曾经遭遇过什么,我不会忘记,我相信大家也没有忘记。   对于《千山万水》活动,我相信大家一开始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是我想说的是,这个活动目前举办得不够成熟……】   她逐条地分析了一下他们所担心的点,苦口婆心地劝,把所有利弊都铺开来说,言辞极为恳切。   其中自然还有哚哚邹凯他们的小号,附和着她说话,不会让场面太过冷淡。   等沈曼歌说得告一段落,终于也有人回应了。   【好感动,跟了小姐姐直播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小姐姐发这么多字。】   【太长不看!但是为了锦鲤我表示举双手双脚支持小姐姐!】   【我别的不说了,关于我老婆说的这几点,希望在座各位能听进去!否则我就要拔刀了!】   【曼曼是我的!特么我允许你先跑39米!看我40米大刀!】   让所有人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的是,沈曼歌在所有人心里的地位仍在。   毕竟她是从一开始建群就在的元老,加上她身份特殊,尤其她和陆子安的粉丝有大部分融合,自然是一呼百应。   十分钟后,组织《千山万水》活动的粉丝也亲自联系了她,诚恳地道了歉:“对不起,我们只顾着为陆大师造势,顺带着宣传一下传统文化,却忘了树大招风的道理,谢谢曼曼在我们没有铸成大错前点醒我们,也请帮我们向陆大师转达我们诚挚的歉意!”   沈曼歌自然是好一通安抚,连夸带哄,并承诺他们此时中止这个活动以后,她将送给他们一些纪念品。   听说这些纪念品都是陆大师的徒弟们亲自制作的,所有粉丝都疯狂了。   连很久没有冒过泡的人都不再潜水,群里顿时热闹起来。   为了以示公平,最后是由邹凯出面主持了这次抽奖活动,获奖率极高,但仅限于群里的粉丝们。   并且从这一刻起,群里不再收人进来。   把这件事情安排下去后,这段时间轰轰烈烈的《千山万水》活动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就连卓鹏都没想到沈曼歌会把这件事情解决得这么漂亮,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惊喜:“我忽然对你创立的这个服装品牌有点信心了。”   “哦?之前没信心吗?”   “怎么说呢,之前我觉得你建这个品牌,大部分是玩闹性质。”卓鹏一语双关。   听了这话,沈曼歌目光微垂,脸有些烧得慌。   倒是邹凯和瞿哚哚打抱不平道:“什么呀,也不能怪曼曼呀,她这不也是帮安哥嘛!”   “就是,她又不是去玩了!而且一回来就摆平了这么大的事儿,是大功臣呀!”   “不,是我的错……”不能怪卓鹏这样说,如果换成是她站在他的立场,她也会毛的:“抱歉,前阵子真的辛苦你们了……”   “没关系的,我不是在怪你。”卓鹏温文尔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这是市场调研的数据,前期准备工作都进入了收尾阶段,既然你回来了,后面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沈曼歌伸手拿起来翻了一下,充满惊喜地道:“哇,谢谢,真齐全!”   果然不愧是子安集团的一把手,办事效率真高!   “应该的。”卓鹏自觉这事办得确实漂亮,眼底不禁带了一丝得色:“另外,我抽了几个人给你,这可都是我的得力干将,等你步上正轨,得把他们还给我啊。”   “哈哈,那必须!”沈曼歌这时翻到后面,果然看到了几人的履历表,真是越看越满意。   但是卓鹏的目光却情不自禁落在了她放在一侧的伞面上,目光微凝:“这……看着像是安哥的手笔?”   “嗯呐!”沈曼歌心情极好,忍不住拿起来撑开给他展示着:“看!超级漂亮吧!”   作工极为精细,绘面更是细腻到极致。   与其说这是一把油纸伞,倒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握着这样一件艺术品在手中,好像快节奏、繁忙而庸碌的一切都潮水般远去了。   瞿哚哚眼睛一亮,欣喜地道:“哇,陆大师又做油纸伞了呀?我记得上一次他做伞的时候,好像还是那会儿做水木偶的时候呢!”   “怎么是大红色啊……”邹凯皱着眉头嘀咕着。   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卓鹏面露惊喜:“真不错!那就不用你跑这一趟了,我直接带它去博物馆。”   哎?   沈曼歌笑容微僵,直接否定了:“那不成!”   “为什么不行?”卓鹏颇为讶异地看着她:“安哥的作品都是放博物馆的呀……”   关于求婚,目前只有他俩知道,她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倒像是上赶着想嫁一样……   沈曼歌一时有些发窘,面色微红,伸手去取伞:“这个,我,要不等子安哥回来你再问他吧!”   “哟哟哟!害羞了这是!”瞿哚哚一把抢过卓鹏还舍不得撒手的伞,直接递给沈曼歌,含笑嗔了卓鹏一眼:“卓鹏,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嘛?”   邹凯大大咧咧地笑:“我看呐,这就是定情信物吧!不然搞的这大红色干啥子,一看就有奸情!”   “咳。”卓鹏见沈曼歌脸都要红成虾子了,连忙打住了他后边的话:“什么奸情不奸情的,他们正大光明。”   “行啦行啦,曼曼刚回来,你们就让她消停会吧,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先回吧啊!”瞿哚哚出面赶人了。   卓鹏自然是立即起身道别,但是邹凯却又出了妖蛾子。   他一跺脚,娇嗔道:“不嘛,除非哚哚送人家回家家!”   “我看尼玛是个魔教中人!”瞿哚哚跳起来给了他一爆栗:“滚滚滚,赶紧走!”   “那你一起啊!”   “我不走,我今晚陪曼曼睡!”瞿哚哚叉腰,理直气壮.JPG!   邹凯西施捧心般痛诉:“我太伤心了,第一个陪你睡的人怎么能不是我……卧槽!”   却是被暴怒的瞿哚哚一脚从台阶上踹进了草丛里边。   早有预见的卓鹏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在草坪里的他:“你这嘴贱的毛病再改不过来,你就打一辈子单身吧!”   “哎哟你快闭嘴吧!”邹凯揉着被瞿哚哚踹到的腰骂道:“就你个死宅,还好意思说我,好歹我还有个下手的对象呢,你呢?你就只有下象棋的时候能摸摸对象!”   “……”卓鹏额角青筋直跳,一脚把刚坐起来的邹凯踹翻在地:“哚哚说的对,你不值得同情!”   听着他俩逐渐远去的声音,沈曼歌和瞿哚哚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阿凯还是这么逗啊!你和他怎么样了?”沈曼歌颇感好奇。   “别提了。”瞿哚哚一说起邹凯就头疼:“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跟他说什么烈女怕缠郎的歪理,他现在整个跟条蛇一样。”   问题是说理说不通,她对邹凯又没恶感,上次拒绝得那么果断也没起作用,后来她几乎已经无奈了。   “先拖着吧,也许他哪天就开窍了,或者哪天我遇上我的真命天子,这事就能完了。”   沈曼歌表示对她这种想法不作评价,显然她想得太简单了。   两人聊了一晚上,最后还是沈曼歌先沉沉睡去。   第二天,沈曼歌便接受了馥安省最大的一家媒体的采访邀约。 第551章 累丝嵌宝石金凤簪   直播采访她的,是馥安省极有名气的主持人,温文尔雅,说话风趣幽默。   在采访过程中,沈曼歌自然还是非常慎重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   陆子安是大师不是明星,要追星一样捧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得把握好这个度。   到底是主持人,见她这样说了,当即戏言:“陆大师外型内秀,学富五车,如果他肯当明星,那简直各种奖都会拿到手软呀!”   一句话既捧了陆子安,又完美地弱化了原先的锐气。   沈曼歌也顺着他笑了一番,愉快地聊起了《风生水起》和《寻找手艺》两部影片。   尤其是VCR里面,特意剪辑了他们当时即兴演奏的《采薇》,更是引来了不少感叹。   就连沈曼歌,也是第一次在荧屏里看到了这一片段,情不自禁地投入其中,看得目不转睛。   虽然陆子安所在的位置灯光极暗,甚至都看不大清他的面容。   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他。   那种风度气质,无人能及。   他就站在那里,无需言语,亦能给人以清风朗月,潇洒出尘的感觉。   见她看得入了神,主持人笑了:“沈小姐和陆大师的感情真好,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意呀,请问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沈曼歌回过神,嗔道:“去你的。”   “哈哈,害羞了呢,好的,我们开始下一个环节了啊,观众提问!我们将抽选五名幸运观众,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时间里,最先打进的五个人将获得与沈小姐直接通话的机会……”   一段广告引进之后,主持人宣布了这幸运的五人名单。   确定沈曼歌准备好了以后,第一个人的电话被接了进来。   这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听到自己中了奖兴奋得直蹦跶:“啊啊好开心!”   主持人及时提醒时间有限,小姑娘定了定神连忙问道:“啊,曼曼小姐姐,我都特别喜欢你的,我班上同学也特别喜欢你,你还是我们省状元哎!我想知道你的学习是怎么这么厉害的呀,感觉你什么都超牛哎!”   她的声音极富感染力,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对于学习的话,我平时比较注重积累……”   陈述了一番对学习的经验之后,沈曼歌作了总结语,对方显然非常满意:“哇,谢谢曼曼小姐姐!我敲开心哒!”   原以为问题都是这么正常的,沈曼歌还挺了挺嵴背,对自己有了点信心。   结果第二个一上来就直接问了:“陆大师和你什么时候结婚?”   对于这个问题,沈曼歌依然只是笑:“去你的~”   这人倒也没想真的追问个结果,只和她聊聊就已经很满足了。   没想到第三个问的更直接:“你们结婚的时候会对外通知吗?”   “会。”   “你们……”   等五个人全部问完,沈曼歌感觉精神都绷成了一张弓。   真的太累了,还是这种早就定好了问题和答案的对答更加轻松些。   不过对于这个采访,人们还是非常满意的。   既满意了不少人的八卦心理,又同时终于让她泄露了一点关于学习的技巧,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确切的答复!   ——他们结婚的时候,会对外宣布!   甚至连粉丝群里都在感叹:【那就好,我真的怕他们搞个隐婚,那就懵逼了。】   对此卓鹏其实并不太赞同,等沈曼歌回了陆家以后就皱眉道:“对于之前的提问你都回复得很好,但是婚事你说得太肯定了……”   沈曼歌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瞿哚哚颇有些打抱不平:“那也没有吧,而且从一开始,陆大师就没有隐瞒过外界啊,那会儿他们谈恋爱,外头各种风言风语都有,他们不也撑过来了。”   最后反而是邹凯一语定干坤,他瞥了眼卓鹏,颇为不屑:“鹏哥你真是吃咸萝卜操淡心,要搁你有这么优秀的媳妇,你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对外宣布?你信不信今天他们说分手,明天送花送礼物追求曼曼的能从博物馆门口排队到长街尽头!要我是安哥,别说宣布了,我尼玛恨不得在曼曼身上挂大字报,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觊觎!老子活剐了他!”   听了这话,沈曼歌一时没忍住乐出了声。   旁边的瞿哚哚一脸的生无可恋,翻了个白眼儿:“对对对,你说的可棒,看哪个没心眼的敢跟你在一起!”   邹凯立马就怂了:“……卧槽,不是,媳妇儿不是呀,我这不是说安哥嘛,不是说你哇!”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够好,不值得你这样干咯?”瞿哚哚斜着眼看他。   一旁的卓鹏笑而不语,抱胸而立等着看他搬砖头砸自个儿的脚。   “谁说不值得,我特么早就想干……咳!”邹凯看着面若冰霜的瞿哚哚讪讪闭上了嘴,猛地一个大嘴巴子打在自己嘴上了:“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媳妇我错了!”   “滚!离我远点!”   接下来的日子,沈曼歌在卓鹏的帮助下,逐步走上了正轨。   原来创立一间公司这么复杂,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   做每一个决定,都得思前顾后,考虑清楚,如同下棋一般,落子无悔。   这其间还好有卓鹏借她的几个老员工,不然她还真没这么容易上手。   对此沈曼歌甚为感激,因此当他们提议她提供作品去参加国际比赛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这也是她的服装品牌,第一次印上她专属的LOGO,走上那个充满诱惑力的舞台。   为了这次的比赛,她甚至请了她师傅师姐一同前来帮忙,全副心神扑在作品制作上,接连几天都没有回家。   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星期,直到有人打电话追问她陆子安的行踪,她才察觉,陆子安在外界,几乎已经是失踪的状态了。   他们当然是有联系的,但仅限于每天的一个报平安的电话。   偶尔陆子安会给她拍一两张风景,但他不习惯自拍,所以基本上是看不到人的。   她只能从他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他大概的行程。   陆子安有一个习惯,他到一处之后,喜欢爬山。   有时候刚好要拜访的手工艺者刚好在大山上,他便会亲力亲为地爬上去。   初时自然是觉得累的,但是爬多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好了很多。   这种感觉,在握着昆吾刀刻玉雕时,得到了更清晰的验证。   他甚至可以屏息刻完整根线条,脸不红气不喘,甚至手腕比从前更稳。   雨夜是凉的,风是轻的,除了雨滴敲打着屋檐发出的轻微响声外,其他都是静静的。   这样的雨夜,倘若无心睡眠,做做手工便极其享受。   陆子安除了给敦煌画小画,也会开始制作一些发饰。   “陆先生。”却是宾馆的服务员给他送开水来了。   陆子安起身打开门,谢过之后,对方却执意要给他送进来,推辞不得,他只能避开谢过。   服务员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陆子安外貌极佳,自然心生好感,原以为他是在打游戏还想着能让大神带带,也许眉来眼去就能顺便培养一下感情呢?   没想到他竟然躲起来做珠串?   “这是什么?看着挺漂亮的呢。”   “哦,这个啊……”陆子安的目光随之落在累丝凤尾上,眉目温柔:“这是我给我未婚妻做的发簪。”   啊,原来他都有未婚妻了呀!   小姑娘明显有些受伤,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很漂亮!陆先生的未婚妻真有福气!”   她礼貌地告别之后,陆子安重新回到桌前,继续着自己的活计,全然未觉自己刚才把一个小姑娘刚刚萌芽的爱恋掐死在了种子里。   陆子安掐丝的技艺如今越来越醇熟,黄金累成凤尾的形状,沿着一根细细的金丝如桂枝般相缠。   凤尾微微上挑,凤首活灵活现,尤其以明珠为睛,周围绕以翡翠,在灯光下更添了一丝氤氲神秘的感觉。   但是陆子安偏偏将这整个凤簪装在了一枝雕琢成缠花枝的玉笄上面,更添以玉坠垂在众凤尾上,看似简单的花样,黄金的艳丽被大大地削弱了几分,整体便有了一种弱不盛冠的娇态。   陆子安掂起簪子,情不自禁地想着,如果曼曼盘成飞仙髻,再配以这累丝嵌宝石金凤簪……   她的面容一定娇而不妖,艳而不媚,纯情中带着三分怯意,眸光似水肌若凝脂……   他忍不住微微摩挲着玉笄的质感,温且润的手感,像极了曼曼肌肤的丝滑。   深吸一口气,他慎重将簪子放到木盒里装好。   不能再想了,他让曼曼回去的,他活该!   好在曼曼特别争气,听着她传来的各种消息,陆子安真是无比欣慰。   心中无限感慨,忍不住研墨提笔,给曼曼写了封信。   而这几天,沈曼歌都在紧张地筹备着比赛前的准备工作。   等到一切交付完毕,确定她们的事情都做完了,只用在家里等消息,她们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都回去休息吧,放三天假!”沈曼歌大手一挥,按着酸疼的脖颈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三天后比赛出结果,大家八点来这集合就行!”   所有人鱼贯而出,沈曼歌检查完所有事宜确定没问题了之后,最后一个离开。   刚回家,就被陆妈叫住了:“曼曼,你有个快递。”   陆爸陆妈也终于结束了他们的甜蜜旅程,两天前回到了长偃。   快递?沈曼歌一脸惊奇:“我没网购啊!”   “那我不知道。”陆妈也是一脸疑惑:“兴许是别人给你买的?看着挺薄的,像是文件?呐,给你。” 第552章 所遇皆良善,所行化坦途   “谢谢阿姨。”沈曼歌微笑着接了过来,下意识扫了一眼姓名,比较奇怪的是,竟然是一个林先生给她寄的。   林原?她不认识什么人姓林,更不认识这什么林原的啊。   但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她感觉整个脑袋都有点发懵,便没多想,径直拿上了楼。   洗完澡后,头发吹到半干,她倚在床头给陆子安发了条信息,眼光扫到被她随手搁在桌上的信封后倒升起了一丝好奇心。   这里面,会是啥呢?   文件什么的应该不可能,这姓林的嘛……   她玩味地拿过来扫了一眼,这字迹可真的很一般了,奇奇的字都比这好看。   吐槽归吐槽,撕开的动作倒是不慢。   结果,是空的?   她不信邪地坐起来,往床上倒了倒。   轻飘飘地,掉下来一个薄薄的小信封。   只看了一眼,沈曼歌就怔住了,因为这个字迹,她无比熟悉。   【曼歌亲启】   就在这一瞬间,沈曼歌忽然明白了什么,猛然想起:林原!   临渊!   是子安!   她感觉心跳猛然加快了些,迫不及待却又舍不得太用力,小心地取出里面那张薄薄的纸。   字迹和陆子安送她的那柄油纸伞上的如出一辙,果然是陆子安的手笔!   耳边的头发垂了下来,沈曼歌头也不抬,一把撩上去。   欢喜,像是不可抑制的温泉,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气泡儿。   她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忍不住轻轻诵读着:   【你是七月黏腻的风。   是酒后酣畅的梦。   是夜色弥漫的街道。   是醉意昏沉的剪影。   是春天的风。   是夏天的萤。   是秋天的月。   是冬天的雪。   是不甘舍弃的理想。   是对抗世界的孤勇。   是穷极一生的美梦。   是始于心动的意中人。   是岁月不可移的欢喜。】   摘抄的一诗歌,并不那么押韵,但是却是子安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述自己的心意。   沈曼歌想笑又想哭,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反复地看了又看,想了想,把桌上的照片取了下来,把这张纸装在了相框里。   其实她真的没有期待的,毕竟山长水远,又不是生日不是什么重大节日的,连国家都不放假,想太多也不现实。   但是邹凯特意等在楼下邀哚哚去烛光晚餐的时候,她站在楼上看着他们远去,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羡慕的。   真的,就一点点。   但是此时此刻,心里完全被幸福填满了。   她拿着手机,甚至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发什么好。   想了想,她索性推开门出去,进了左边她自己的书房。   磨好了墨,却苦苦思索着,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太过炽热的话,她说不出口。   但是如果没一点表示的话,她心里这关过不去。   主要还是她不知道子安的位置,否则直接飞过去就省事多了。   这么想着,她觉得,还是写一句祝福吧!   她微屏着呼吸,提笔浸墨。   写完之后,她静静地等着墨迹干了以后,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调了各种光,确定没问题了,才发给了陆子安。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眼睛实在是睁不开了,手指摩挲了一下相框,握着手机就这样躺在了床上。   七夕情人节啊……   网上全都是秀恩爱的,各种嚷嚷着找个小哥哥小姐姐共渡七夕的大有人在。   对于这个节日,他不能陪在曼曼身边,陆子安心里其实是有亏欠的。   因为,在他寄信之前,他甚至都忘了七夕这个节日。   还是准备去寄的时候被人提醒,说七夕要寄到,得寄快递才比较快,所以他才换了快递。   此时的陆子安正撑着伞走在街上,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是让人措不及防。   见雨越下越大,陆子安便找了间餐厅点了个菜,拿出笔记本,他开始对自己的行程进行记录。   陆子安全部弄好之后,感觉眼睛有点涩,正准备休息一会,便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手机却提醒他收到了一条信息。   只看了一眼,他就乐了。   曼曼发来的啊……   陆子安毫不迟疑地点开来看,竟然是一张图片。   字迹清秀,虽然仍然有些稚嫩,却已初具风骨,陆子安目光温软了几分。   【惟愿子安:   所遇皆良善。   所行化坦途。   山野皆有雾灯。   飘飖亦可归舟】   陆子安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感觉一路的疲惫都消失了。   手指无意识地抚着手机边沿,心底一片柔软。   有人,在等他回家啊……   陆子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浮想联翩,却突然被一阵嘈杂打断了。   他抬起头才发现,不少人都中止了进餐,纷纷扭过头看向餐厅的电视机荧屏。   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陆子安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着时事新闻。   他蓦地顿住了,目光胶着在屏幕上,久久无法回神。   只因这时的新闻,正在说傀国的地震。   【综合傀国媒体消息,今天早晨7时58分许,傀国登泉发生7.1级地震。   傀国气象厅的地震速报称,地震的震源位于登泉府北部,深10公里,气象厅于8点19分向登泉府发出了海啸预警,目前暂无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报告……】   虽然不一定会引发海啸,但是这震级已经非常高了。   画面里出现了许多破裂的地面,一条条山涧如同长龙狰狞地盘踞在地表,房屋毁坏者不计其数。   对于这样的景象,餐厅的人们都挺惋惜的,不少人低声议论着,神情凝重。   “造孽哦,不知道多少人要遭灾了哦……”   “哇,感觉一片废墟啊,真是太恐怖了,好像傀国地震特别多啊……”   “还好地震没发生在核电站……算是运气好的了。”   “对啊,那一年才真的恐怖呢……”   众人议论纷纷,等到开始播放下一则无关紧要的新闻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很快便重新回到了餐桌上。   陆子安自然也是如此,因为服务员低声提醒道:“先生,您的菜上齐了。”   “好的,谢谢。”陆子安垂下目光,眉头紧皱地低头用餐。   他沉默地思考着,7.1级的地震……   想了想,他给白木由贵他们几个当初认识的分别发了信息问好。   这件事情对傀国的影响极大,白木由贵他们虽然经常来华夏出差,但家人都留在国内,眼下发生这么大的灾难,自然是心急如焚。   他们第一反应便是想回国,但考虑到手上的工作无人接管,又只能拼命向上级打报告。   傀国境内发生的地震的进展,也正逐步播报出来。   白木由贵手机一直在响,他甚至没时间去看,一心等待着上级的反馈。   只可惜,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据傀国媒体报道说,第一和第二核电站、登泉县核电站、东海第二核电站没有发生异常。】   但是民众想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么一点点儿。   不仅傀国的不少论坛都被疑问填满,甚至连不少滞留在其他国家的傀国人也开始了担心。   白木由贵更是急得不行,因为他家就在登泉县!   傀国是地震常发带,他们对于地震的应急措施和自救方法其实已经形成规模。   甚至许多傀国人已经习惯了轻微的震动,发生地震的时候一般都比较镇定。   可是这是在地震级数比较低的情况下,这次是7.1级,又不能确定有没有海啸……   白木由贵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但的确像不少人说的那样,急也没有用。   一则则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报道出来,陆子安也一直有关注。   【傀国气象厅随即向登泉县等沿岸地区发出海啸预警,预计海啸浪高最大为1米,呼吁民众远离海岸。】   【在太平洋沿岸观测到高度为40厘米的海啸。】   四个小时后,在白木由贵惊恐、紧张、期待的目光里,傀国官方宣布了所有海啸预警在当天上午11时50分解除的消息。   他几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谢天谢地。   此时很多媒体都争相报道着,更多的现场视频和照片被发布出来。   很多画面都让人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一名没有公开姓名的男子面带悲痛地告诉傀国广播协会电视台记者,他家房子塌了:“但我们还都安全,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就都无比庆幸,傀国的房子基本都是木质结构。   就算毁坏了,砸下来也没有水泥钢筋那么声势浩大、破坏力强。   有不少死里逃生的民众更是连连感叹着运气好,但是同时的,他们也开始准备过夜的物品。   哪怕自家的房子没有倒,他们也不敢睡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附近。   更多的人倾向于前往临时避难所,可是到底临时避难所场地有限,许多人不得不前往市政厅前过夜。   许多人神色惊恐、眼含泪水,一些人手里拿着毛毯、抵御风寒。   虽然是七月,但是这种极端的天气,加上夜晚降温,如果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这么露天睡一晚上还是够他们喝一壶的。   而在一片片如同废墟般的画面里,有一些形状大小完全一致的小房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许多人不禁纷纷感到疑惑:“这是什么?为什么他们的房子没事?”   “这感觉不是很大,看着像是玩具吧……” 第553章 会有奇迹发生吗?   “这感觉不是很大,看着像是玩具吧……”   正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记者突然看到前面有对夫妻疯狂地飞奔而来。   大概是被他们脸上几近绝望的神情吓到,人们下意识给他们让开了路。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有序地疏散到空地上的,没有慌乱,没有拥挤,所以那两个人并没有引起混乱。   “女儿!”   “我的孩子呀!”   记者们纷纷跟了上去,却没有贸然开口进行询问。   事实上,他们也不需要问,因为人群里有人开始安慰起那对夫妻。   “里织你们别太伤心了……你们不在家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不是你们的错,孩子们会没事的……”   “你们不是去找救援队了吗?他们没有来吗?”   “这屋子太陈旧了……”   有记者找了知情人低声询问,没舍得去揭开那对可怜人的伤疤。   一名年纪较大的奶奶一脸惋惜,连连叹了几口气。   原来这本是一家五口,家里有一儿一女,一个奶奶和他们两夫妻。   结果今天早上两夫妻都去上班了,还在路上呢,地震就发生了……   他们幸运地没有受伤,急忙跑了回来,却只看到了眼前这堆有一层楼高的废墟……   他们的家都是木质结构,但因为人口比较多,所以是独栋的三层小楼。   平日里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到了地震发生的时候,才知道这种结构防不住7.1级的地震……   房子毁坏得很彻底,有木块直接断裂了,只能隐约从形状看出好像是窗户。   有些圆木虽然没坏却有滚动的痕迹,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滑落,让人看着心里直发慌。   看着眼前这堆散木块,没人敢轻易去搬动。   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谁敢轻举妄动?   万一有余震呢?而且这木头看上去都又粗又大……   人们自然还是寄希望于救援队的……   那对夫妻哭喊了一会,终于有救援队赶到了。   大概是受到感染,人们也自动自发地在边缘帮助捡开一些碎木块。   大的重的他们搬不动用机器来搬,这些小的帮忙清理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嘛!   但是更多的人被救援队要求往后撤,以免影响工作。   傀国人还是较有纪律性的,有些老幼妇嬬见自己帮不了什么,便继续前往避难所。   就算避难所满了,官方总会出面安排的,也比他们风霜露宿的好啊。   事实上,多数已经习惯了地震的傀国人最初并没感到恐慌,却最终在灾难面前目瞪口呆。   这次的地震没有引起海啸,对他们而言真的算是好消息了。   以前的经验和演习,给了他们更多生存的条件,没有了海啸的侵袭,他们将有更大的生存机会。   有些记者便跟着逃难的人走了,但也有不少记者留了下来。   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直面灾难,将更真实的画面呈现给众人。   那个母亲简直已经哭得声嘶力竭,父亲把她安置在一边,拜托旁边的一名记者帮忙照看着,自己也加入了救援。   虽然,他们都知道,在整栋房子坍塌得如此彻底的情况下,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和两个年幼的孩子,生还的几率基本为零。   除非有奇迹。   但是,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会有奇迹发生吗?   救援行动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但现场已经逐渐恢复了通讯。   值失一提的是,华夏各大门户网坐迅速启辟专栏报导地震事故和救灾进展,网友们的留言也渐趋理性和人性,让人感触颇深。   【自然灾祸是全人类的灾难,祝愿平安。】   【祈福【蜡烛】【蜡烛】【蜡烛】】   【受苦的永远都是人民【蜡烛】。】   【想到了当年的汶川,泪目【蜡烛】】   当然,最让人挂心的,还是对里织一家人的救援行动。   画面上的每一次晃动,都让人的心高高地悬在了半空。   救援人员先是把最上面那根微微晃动的圆木用绳子套住,再拉了下来。   这根圆木极粗极重,又得小心它的方向,所以还是挺费力气的。   救援队非常专业,把圆木移开之后,便从上至下开始进行挖掘。   许多人的心,都深深地为那三个人牵挂着。   不少人甚至就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结果。   他们都在发自内心地期待着、祈祷着,此时此刻,国籍、身份,通通不再重要。   在灾难面前,人人平等。   看着一块块木头被搬开,那座小山一样的废墟逐渐降低了高度,人们也更加激动起来。   正在所有人都紧急万分的时候,忽然一声狗吠打断了他们的工作。   搜救犬嗖地一声蹿到废墟中间,疯狂地叫了起来。   “天哪,这是……”   “搜救犬它在说什么?”   就连原本瘫软在地上,眼泪都流干了的母亲,也不禁坐直了身体,期待地望了过去。   救援队一名队员微微扯下口罩,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有幸存者!”   “啊啊啊啊!”   人群忽然沸腾了,许多人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却又迅速停下,不愿意影响他们工作。   奇迹真的发生了吗?   搜救犬被拉开,好像是他们心理作用一样,感觉救援行动都进行得更加快了些。   心里有了希冀,像是黑暗的夜里,眼前突然亮起的一束光。   更多的人对里织的一家人寄以无数的期待和深深的祝福,祈祷着他们的家人能成功获救。   但是,当救援行动进行到一大半的时候,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疑惑。   “那是什么?”   里织听着人们的疑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   她努力地踮起脚尖望去,忽然又哭又笑:“啊,那是我买的房子!”   房子?   见人们不明白,里织抽噎着解释道:“我从华夏,高价买来的房子,准备带去野营的……”   当时也只是赶个时髦,因为女儿对华夏文化很感兴趣的缘故,她生日时想要这样的礼物,虽然觉得很贵,但他们也咬着牙买了。她的哭声忽地顿住了,眼睛里猛然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对了!夏芽太喜欢这房子了,最近几天都是睡在小房子里的!”   如果,如果这个房子没坏的话……   她感觉自己已经死掉的心,又重新猛烈地跳动起来!   这么一说,人们也终于想起来了。   “哦,对的,好像是华夏推出的一套可以拆开的房子……”   “不过感觉很鸡肋啊,用来居住有点不够,野营又太重……”   “我怎么看的有很大的啊,里织买的是最小的吧?”   但是这些问题,在里织这里通通都不再重要了。   她心里甚至升起了一抹希望——当初说这房子拥有最好的结构,如果没有骗人的话……   救援队员商议了几秒钟,又迅速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很快地,那栋华夏风格的小房子逐渐显出了轮廓。   能想象吗?   在一片废墟之中,他们竟然掘出了一栋小房子。   虽然说是小,但这栋房子也有近两米。   只是原本秀气雅致的外观,此时已经被毁损得不成样子,上面挂着不少乱七八糟的杂物,人们也顾不上清理。   “大沼!夏芽!”里织疯狂地叫喊着,却始终没有人回应。   废墟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们的存在。   被压在下面的东西基本都碎成了渣,木屑更是直接将那栋房子掩盖了。   因此后期的清理也更加繁琐起来。   如果不是怕影响救援队,连记者都想亲自去帮忙清理。   终于,一层层的碎屑被清理开,那栋小房子也逐渐呈现出来。   非常难得的是,虽然有一根巨木砸在了一侧的屋檐上,但是它竟然没有垮,更没有碎,只是被砸到的地方微微有点凹了下去。   终于把门口的东西清理开,搜救犬更加疯狂地叫起来。   人们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救援队员伸手推门。   “不是推的,是从里面往外面推。”里织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她眼睛里燃着希望的火花,扑到了门前,大声地呼喊着:“大沼!夏芽!是妈妈呀!”   在众人惊讶、惊恐的目光里,他们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门栓声。   然后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个满脸是血的老婆婆,挣扎地扶着门框,虚弱地看了人们一眼:“里织呀……”   里织扑过去,涕泪横流:“妈!”   救援队迅速接手,把老人家抬上担架。   另有几名队员走向里面,记者们忍不住更往前凑近了些。   空荡荡的房间里面,除了窗户下有些碎屑,其他地方甚至还很干净。   屋子里躺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大概是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妈妈……”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里织痛哭出声。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死死地将两个都孩子抱进了怀里,恨不得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啊!我的孩子!”   不少人都跟着她哭了又笑,救援队个个眼里都染了一丝笑意,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们奋不顾身,为的就是这一刻啊!   没想到竟如此幸运……这家人真是太有福气了……   当那栋被掩盖在废墟下的房子出现在华夏屏幕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554章 扑朔迷离   虽然这房子外表被磨损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精巧式样,但是……   这整体的轮廓,以及那看似中规中矩,却在其内部一些不起眼的细节中体现出其特色的设计,分明就是《月魄》的翻版啊!   【仿佛是在逗我?这就是废墟中的那栋房子?】   【看新闻说明,我特么以为是那家人弄的个跟地窖类似的设计!】   【我也是!结果竟然是我们陆大师的《月魄》???】   【不过,我觉着这好像又不是《月魄》,它比《月魄》简单多了……】   越来越多人在转发,在讨论。   同时傀国那位母亲亲口说出的这栋小房子来自华夏的言论也被大肆转发,其中夸赞者多,但质疑者也不少。   有人开始将这栋房子与《月魄》进行比对,让人惊讶的是,内里的布置和整体的结构,比对起来,竟然与《月魄》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样的情况下,华夏方的媒体自然也派出了相对的记者,围在子安集团楼下守株待兔。   “他们守了很久了,看样子不得到准确的答案不会走。”沈曼歌拉上窗帘,看向卓鹏:“你怎么看?”   “好事。”卓鹏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你别说我凉薄,但这件事对我、对子安集团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利用得好了,甚至能让我们公司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沈曼歌嗯了一声,但面容依然没有舒展:“虽然我不想泼你冷水,但我想提醒你的是,你说的这些好处,前提是利用得好。”   眼下的情景,对他们可不算有利。   “嗯,我下去看看。”卓鹏从来不是被动挨打的人,把烟摁熄后,整整衣领,气宇轩昂地下了楼。   天气很热,在炽热的太阳下等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长偃素来有火炉之称,下午两三点更是热得人发晕,更何况记者们还穿着正装等着采访,一个个后背都湿透了。   但即使是这样,依然没有人肯退却,不得到确切的答复前,他们绝对不会离开。   就在他们等得一个个怨气冲天的时候,卓鹏的身影出现在了楼下。   众人怔了一秒,迅速冲了过去。   “卓总,请问您有了解傀国地震事宜吗?”   “关于挖掘出来的那栋小房子,是否是陆大师出品?卓总请回答一下!”   “卓总,请问傀国挖出来的建筑是否就是《月魄》原型?”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哪怕是在如此措不及防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完美的职业素养,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等他们的提问告一段落,卓鹏才清了清嗓子,微笑着将一个几乎抵到他脸上的话筒用一根手指轻轻往后推了推:“请大家稍安勿躁,大家想提问我不会拒绝的,但是今天外面真的太热了,你看咱们人也这么多,要是晕倒一两个,让我英雄救美我也一下子抱不住呀!”   他这话实在说的幽默又处处为他们着想,众记者都不禁会心一笑,心里倒也有了一丝赧然。   但是他们也不愿意就这么被煳弄过去,虽然跟着笑,言行间却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当然,我也不能说就让大家空手而回,我的意思是呢,有什么话,我们进会议室慢慢问,行吗?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卓鹏彬彬有礼地让开一步:“请进。”   他堂堂一个老总,做出如此态度,他们如果再不顺梯子下,也未免太不识相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到了会议室里,空调一吹,冰水一喝,整个人都放松了,言语便也没了火气,提问也全然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   卓鹏会在首位,微笑着道:“关于傀国的地震,子安集团也……”   一番官方言辞过后,他终于说到了被挖掘出来的那栋房子,众记者瞬间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那栋建筑我有把照片拿给公司的设计师分析过,看形状和结构,和《月魄》确实有相似之处。”卓鹏侃侃而谈,神情从容而自信:“但是到底只是几张模煳不清的照片,我们并不能确定,目前而言,仅仅只是猜测。”   “卓总,这对子安集团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您为什么不承认呢?”某位记者当场提出疑问:“如果是旁观者分不清有可能,但设计师本人也无法确定吗?”   我不相信。   事实上,很多人也不信。   对于设计师来说,只要是他的设计,就算被损毁得面目全非,仅凭着某些小细节,他依然能够肯定,这就是他的孩子!   卓鹏微笑,四两拨千金地道:“当然,如果设计师本人在的话,问题是,现在《月魄》的设计师本人,并不在长偃呀。”   众人这才想起,好像,陆子安是很久没有出现了呢……   于是他们竞相追问陆子安的下落,对这个卓鹏自然是无可奉告。   众记者离开子安集团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问到。   等回到办公室,回想起来才发现,根本啥都没问出来嘛!   这个卓鹏,真是一只该死的老狐狸!   子安集团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网上的说法更加扑朔迷离。   甚至有人暗指子安集团为了出名不择手段,这种花招也敢使出来。   如果说初时只是针对子安集团的话,后来更是有人暗挫挫发评论说陆子安为了出名简直是丧心病狂,发灾难财。   这种议论声一出,沈曼歌第一个按捺不住了。   她言辞锋锐,毫不客气地发了篇通稿。   文中直指这种言辞简直其心可诛,在傀国发生如此不幸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利益!   【事实上,不管是视频还是文字,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栋房子的确是从废墟中被挖掘出来的,阴谋论的那些人能不能带点脑子?   你的意思是陆大师早在几个月前就预料到了傀国的地震,在事发前把房子塞进去,等着这一幕来做大新闻吗?   如果能预测得这么准,要国家地震监测局何用?   而真要有这种预测的本事,干点什么不好?   更何况——陆子安如今名利双收,他需要这种名气吗?】   一连串的反问下来,直怼得人无话可说。   就连不少曾经采访过沈曼歌的记者,都忍不住私下感慨:“没想到沈小姐看着文文弱弱的,说起话来那可真是完全不留情面。”   这话传到沈曼歌耳朵里,她连个眼神都懒得施予。   这不废话嘛!   人都指着脑门子骂了,还斯文给谁看?   照她看呐,这些人就是欠收拾!   “但是,曼歌,你这样……”卓鹏虽然也觉得颇为解气,但也不得不担忧:“树大招风啊,而且也和子安一贯的行事风格完全相反……”   “我要的就是这效果!”沈曼歌一扬眉,满眼的傲然凛冽:“子安就是太顾着自己的身份了,总是想着君子之风,我类个去,跟这种人讲什么君子啊,这明显就是个小人,啧啧啧,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法子!”   邹凯一拍桌子大声叫好:“对!不有句话那么说的来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依我看,这种小人就得女人来治!”   “你怕是找死吧你!”瞿哚哚捋袖子。   “卧槽我错了……”最让邹凯痛苦的是,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错了!!   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卓鹏摇头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丝纠结:“不是,我就是担心你啊……你现在公司刚参加了比赛,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我怕影响你的前途……要不你删了这篇,重新写篇措词委婉一点的?”   沈曼歌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删,我性格就这样,这篇发言就是我真正想说的,他们就是脑子有坑,而且——如果我会成功,那一定是因为我自身的才华加努力,才不是因为外人对我的赞美。”   事实也确实如此,很多明星都是毁誉参半,想找出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负面新闻的明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人家怎么样呢?该红照样红。   有些缩着尾巴做人的,照样十八线徘徊。   更何况,沈曼歌觉得她完全没必要担心啊,她又不是靠舆论吃饭的!   仿佛是要应和她的想法一般,网上的舆论,竟然随着她的这篇文章的发布而转变了风向。   有人觉得她粗鲁,但更多的人觉得她率真有趣,不少人掉转枪头,直将那些质疑陆子安的人怼到怀疑人生。   关于这栋房子的事情,网上众说纷纭,各种想法都有。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   之前站错队的人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到了此时,已经没有人敢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是自始至终,陆子安都没有出过面,仿佛整个人间蒸发了一样。   子安集团这边没有任何发现,众媒体的目光不禁重新转回到了傀国现场,里织一家人更是被各国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   里织并没有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竟然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   她在镜头前,再没了之前的平静态度,整个人有些畏缩,犹豫地回忆道:“我不确定,只记得当时是托人帮我采买的……当时也有其他人一起买了……要不你们去问他们,我真的记不清……”   记者们纷纷帮助她回忆,有的更是直接拿着《月魄》和《无双楼》的照片给她看:“里织女士,请问这个您有印象吗?是这个,还是这个?”   里织在短短的一天内,经历了各种情绪,此时已经疲惫不堪,但想着这些人曾帮助她救出家人,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看,却还是摇了摇头:“都不是……这都不是我们买的房子……” 第555章 所料未及   怎么会都不是呢?   这个回答让在场的很多媒体都感到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当然,华夏方的媒体同志都只觉得奇怪,外国媒体就不一样了。   开什么玩笑?   能扛住7.1级地震的建筑,被三层小楼的废墟压住而不垮,甚至连主体都没有任何毁损的建筑,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根本不用言说!   他们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找到陆子安?就是因为这建筑如果是出自陆子安之手,他们一点都不奇怪。   陆子安如今已经是大师,国内外都承认的这种,如果说这栋房子是他的作品,没人会去质疑,因为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哪怕是网上那点子风风雨雨,对陆子安也造不成什么实际的影响。   也正因如此,子安集团的避而不答,陆子安的行踪成谜,才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件好事呀,为什么他们不承认呢?   “里织女士,您确定吗?这真的不是你们买的那栋房子吗?”鹰国记者皱紧眉头,犹自不愿相信。   镁国的记者也点点头,眼底隐隐有着急切:“请您仔细看一看,是否有印象呢?”   里织没有卓鹏的气定神闲,被逼急了,她瑟缩着诺诺地道:“好像,好像是有点像的……”   但是这种言辞,显然让事情变得更加奇怪了。   最后还是华夏的记者一句话才得以让里织脱身:“算了,可能里织小姐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等您休息好了我们再来问吧!”   里织走了,众记者却还在议论不已。   “不是陆大师的话,会是谁呢?”   有人更是大胆地猜测道:“莫非这其实不是华夏的产物,而是傀国的?”   “……啊?”   见众人瞪大眼睛看着他,鹰国的这名记者有些犹豫地道:“你看,会不会有可能,里织买房子的时候,那人骗了她,拿着傀国的产物卖给她,却用了华夏的价格……所以现在哪怕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敢出来承认。”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也的确很有道理。   傀国人本身就比较注重这些方面,但也不是人人都正直,所以哪怕明知道眼下情况有利于自己,却不敢承认,因为这样从另一方面会损毁自己的形象。   这个观点迅速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眼下的情况了。   傀国记者眼睛一亮,和摄影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兴奋和惊喜。   虽然这样说有点缺德,但是如果是真的的话,傀国建筑业将迎来一波新的浪潮啊!   看着他们抑制不住的笑容,华夏的记者忍不住冷笑:“我想提醒一下诸位的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管是《月魄》还是无双楼,陆大师都是有专利的。”   就算是傀国出品的,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人家为什么不敢承认?专利就是一大难关。   本次地震震感强烈,但却无人死亡,仅仅数百人受伤,而且还有不少被里织家相似的房子救下来的幸存者,更是将房子的制作者推上了舆论巅峰。   虽然这个想法仅仅是记者们的猜测,但因为关注这件事情的人太多,他们也忍不住将这个观点发布出去。   引来的猜测更多了。   有的人更是脑洞大开,说这也许是外星产物,否则以地球的技术来说达不到这个标准。   傀国建筑业更是无比相信他们的这个观点,各种赞美声充盈着众论坛,俨然一副过年的欢喜景象。   但更多的傀国民众,在高兴之余,也不禁感叹:“就算是我国制作出来的又怎样?没有人敢承认啊……可惜了。”   人们忍不住回想,当初明明都拿到了《月魄》的专利,后来又给送回去了……   后来又拿到了无双楼的专利,又……   算了,不提了,越想越心塞。   与傀国民众的兴奋不一样的是,华夏网民几乎都懵了。   啥?原来他们争论半天,结果根本不是他们家的?   搞什么啊?   他们开始撕傀国建筑业,说他们无视专利云云,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那些细节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傀国官方都派出了专门的团队,决定前往华夏商议专利事宜。   这一来,弄的卓鹏都开始怀疑人生了:“不会吧,难道还真是傀国做的?”   他的秘书将一叠文件放到桌面:“这些都是那栋房子的全面资料,与我们的建筑有百分之八十的吻合,尤其是结构,但是确实比我们的要简单很多。”   沈曼歌也得到了一份,她慢慢地翻动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确实和子安哥的作品风格有些差异。”   陆子安的作品,都有一种浓浓的个人风格在里面,他做东西喜欢讲究一个极致,不疯魔不成活。   而里织的这栋房子,明显的有些不足,房里太空了,外面的装饰也不够多。   “对,我也觉得这不是子安的作品,而且看这线条,虽然有子安的风格,但又有点奇怪,像是……模仿?”卓鹏翻动着文件,非常奇怪:“不是子安的话,那会是谁呢?”   难道,真的像是他们猜测的一样,是傀国自己制作的?   那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拒绝傀国的要求了。   正在讨论着,邹凯的手机忽然响了。   原本打酱油的邹凯猛然坐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嘿嘿,不好意思啊,忘了静音了……”   他拿出来一看,脸都皱成了一团:“陆阿惠?他找我干嘛……”   虽然这么嘀咕着,但他还是很快就接了起来:“喂?阿惠呀,什么事呀!”   电话那头,陆阿惠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呼吸声有点清晰,略带迟疑地道:“凯哥,你有空吗,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见面?   邹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撩起窗帘瞅了眼:“可拉倒吧,下边还有鹰国来的记者等着呐,我可不想跟只猴子似的被人围观,啥事呀,你直接说呗!”   对面的呼吸声忽然顿了几秒,陆阿惠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迟疑地道:“那房子……是我做的。”   “啥?”邹凯甚至都没往那方面想,大大咧咧地道:“啥房子?”   “就……电视里,现在网上啊,傀国他们挖出来的那房子……”陆阿惠颇有些难以启齿,结结巴巴地:“是,是我们做的……”   办公桌前,卓鹏锐利的眼神猛然望了过来,抬抬下巴:“放外音。”   邹凯慑于他的威严,没敢拒绝,立马狗腿儿地点了外音,摆到桌上,根据卓鹏的暗示咳了一声:“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陆阿惠像是已经死心了一样,咬咬牙,大声地道:“我说,那房子!傀国挖出来的房子,是我们做的!”   “我们?”卓鹏冷冷地道:“还有谁。”   “卓……鹏哥……”陆阿惠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哆嗦了:“我,我我,还……”   “鹏哥,我是方毅,那房子我也有参与……”   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声音,都在说着:“对,还有我……”   “我也是……”   “当时我也……”   众人认错态度极好,方毅见陆阿惠有些怂,索性拿过手机,几句话把事情交待清楚了。   “当时就师父让我们练练手,我们就想做点东西表现表现,就一起琢磨着帮工厂解决点订单,是应师兄给我们的图纸,我们照着做,每个人都做了几个订单,后来工厂忙得过来了,我们就没再参与了。”方毅说到这里,有些踌躇:“我们有试着联系过应师兄和师父,但是他们电话都打不通……”   卓鹏嗯了一声:“应轩最近在研究景泰蓝的核心工艺,为了避嫌,他不会与外界联系。子安最近进山了,没信号。”   事实上,图纸既然没有经陆子安的手,就算问他了也没有用,因为是应轩的图纸,陆子安也不能肯定这是谁的作品。   “对,对不起……我们应该早点说的……”方毅其实也感到很焦虑:“我们也是一个人无法做决定,今天所有师兄弟都回了长偃,才一起商量了一下……”   对于自己的练手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虽然他们态度很好,但卓鹏依然问道:“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们……”方毅顿了顿:“我们怕影响师父的声誉……”   什么名气,什么利益,在他们看来,都及不上陆子安的声名。   所以虽然有些胆怯,有些恐惧将迎来的狂风暴雨,他们还是不得不站出来。   “傻不傻。”卓鹏终于笑了,猛地把手上的文件一阖:“这么好的事,都不知道你们在慌什么,赶紧给我麻熘的滚来公司,一个都不能少!”   挂了电话,卓鹏愉快地宣布:“行了,召开记者会吧。”   邹凯一扬头,得瑟地笑了:“哎,真不想出风头啊,但是为什么老是……”   “赶紧去吧你!”瞿哚哚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傀国官方也派出了专业人士,对那栋房子进行了细致的研究。   【非常有意思的是,这栋建筑是由台基、梁架、屋顶构成。   而且,它在屋顶和梁柱之间还有一个斗栱层。   台基呢,就像是一艘大船载着建筑漂浮在地震形成的“惊涛骇浪”中,能够减少地震波对上部建筑的冲击。   梁架它采用的是抬梁式构造,就是在构架的垂直方向上,形成下大上小的结构形状,这次的实践证明,这种构造方式具有非常好的抗震性能。   屋顶的结构非常复杂,构件也非常多,我们认为它大大增加了屋顶乃至整个构架的整体性。   庞大的屋顶以其自重压在柱网上,也提高了构架的稳定性。   综上所述,这与我国久远以来的风格非常相似,尤其是台基的建造……】 第556章 以弱制强,以柔制刚   傀国的反应速度,在此时得到了超常的发挥。   他们不仅派出了地震专家,更是安排了不少建筑大师,针对这栋在地震中救下了三人的房子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测。   这栋房子,被称为傀国建筑业的“救星”。   在华夏陆子安的冲击下,傀国原有的建筑大师的威信已经摇摇欲坠,但是这栋房子出现的极为微妙。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成功挽救了外界对傀国建筑业的信心。   各种赞美之词不禁让众大师感到飘飘然,明明心里欢喜不已,却还是勉强维持着冷静谦虚地介绍着这栋房子的优点:“与许多国家砖石结构建筑的“以刚克刚”不同,我国的建筑一般都是采用传统的木结构。”   他们目光痴迷地看着房子,露出一抹向往的神情:“在抵抗地震冲击力的时候,木结构采用的是“以柔克刚”的思维,这是我国独有的特点。”   独有?   我呸,说大话也不怕闪着了舌头!   以柔克刚出自三国·蜀·诸葛亮《将苑》:“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   这种言论迅速被各种转发,引起了各种争论。   就在这风口浪尖上,子安集团宣布要召开记者会了。   对此,各国反应各不相同。   华夏当然是乐见其成,不仅全力支持,还给予了各种福利和优待。   傀国则是一脸莫名:“为啥开记者会啊?不服吗?”   其他国家各有各的小九九,但他们无一例外地支持记者会的召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地震的灾后重建在迅速进行着,越来越多的人目光都被聚焦在了这次的记者会上。   傀国一边猜测着子安集团这一举动的目的,一边也暗自兴奋着。   在他们看来,子安集团在如此敏感的时刻选择开记者会,显然就是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决定放开那些建筑的专利权了。   就该这样才对嘛!   对于这种说法,卓鹏笑而不语。   子安集团上下一心,没有对任何言语陷阱进行回应,口径无比统一:“有什么疑问,都请在记者会上提出吧!”   在所有人或期待、或紧张、或兴奋的心情里,下午三点,记者会准时召开。   场地是由长偃市官方提供的大会议室,明明很宽敞,此时却塞得满满当当。   里面挤满了各国派来的精英记者,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号码牌找到位置,一边还尽量往前移。   为了避免出现混乱,每名记者都是有牌号的,如果有问题可以举牌,现场会挑着序号回答。   华夏的记者在冯小荀的带领下,气定神闲地走进去,坐在了第一排。   卓鹏出现的时候,现场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但职业素养让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   “大家好,我是子安集团副总经理,我姓卓。”卓鹏简短的自我介绍过后,朝人群点了点头,落了座。   台下的众记者早就迫不及待了,猛地举牌。   “37号。”   那名记者激动地站了起来:“卓总你好,我想知道您召开这次的记者会是想宣布什么消息?”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这正是他们想问的!   众记者不禁对这名华夏的记者投以感激的目光。   卓鹏显然是有备而来,不急不忙地朝她点点头,才回答道:“事关傀国地震中从废墟挖掘出来的那栋房子,我谨代表子安集团,向大家宣布,那栋房子,是我们的作品。”   竟然,真的是这样!   现场一片哗然,但那喧嚣又迅速平息。   举牌的人更多了,有的恨不得整个都站到椅子上去。   “27号。”   一名金发碧眼的镁国记者站了起来,用流利的中文问道:“我想知道的是,卓总挑这个时间发布这个消息,是为什么呢?要知道,在之前的采访中,卓总和子安集团一直都是采取回避的态度。”   这个问题显然更尖锐,而且更具代表性。   众人眼睛都发亮了,显然,对这次记者会,各国派来的都是精英。   卓鹏的表情却依然很是淡定,平静地回答着:“因为事先我们也不能确定它是否是我们公司的作品,我们不能给大家模煳不清的答案,在经过反复的查验确认后,我们才能给出准确的答复。”   这个理由,倒还是站得住的。   毕竟这么大的事,谁敢轻易下结论啊?   如今关注这事儿的人太多了,他们慎重点也是正常的。   再后面,记者们提的问题不管多尖锐挖了多深的坑,卓鹏都回答得游刃有余,四两拨千金的方法运用得炉火纯青。   傀国的记者忍了又忍,终于抽到他们这一片号码,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卓先生你好,我想问的是,您之前说不确定,现在既然确定了的话,究竟制作者是谁?可有凭证?”   明明之前的态度就是在说不是陆子安的作品,傀国官方都出申明了他们才挑明是子安集团的作品。   这闹什么玩呢?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们作为傀国人民是挺不高兴的。   见闪光灯更加密集了些,卓鹏顿了顿,才慎重地道:“事实上,这也是我需要向大家解释的一个点。”   他招招手,旁边的秘书递上了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接的傀国的订单,当时因为批量太大,我们工厂又喜欢慢工出细活,有些急单一时无法按时完工,我们的陆大师便想出了一个办法。”   打开文件,里面正是傀国挖掘出来的那栋房子的设计图纸。   卓鹏指着图纸,慢慢地解释着:“他让他的大徒弟,也就是应轩应先生,亲自出了设计图纸,然后再分摊下去,这些房子,都出自陆大师的亲传弟子之手。”   见众人将信将疑,甚至还有引颈探望的,卓鹏严肃地点点头:“当然,口说无凭,最重要的是,百工门出品,每件作品都是有标记的,只是为了不影响整体的美感,所以没有在作品外观上做标记,但是如果能把房子拆开的话,它其中的房梁处是有子安集团的LOGO雕刻的。”   后面的采访,也终于顺利地完成了。   消息传出来之后,一片哗然。   不仅华夏所有人都懵了,傀国民众更加傻眼。   谁能想得到,这事还能一波三折的?   记者会现场转播传回傀国,首先是傀国建筑业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不相信,并且拒绝承认这是他们的失误。   以其中一位大师的话来说就是:“这明显就是我国的风格,从结构到榫卯工艺,都是傀国的传统工艺,更何况将木建筑运用得如此之好的,很有我傀艺之风,怎么就成了华夏的呢?”   他们隔空喊话卓鹏,对此,卓鹏的回应是:“不信?你拆了呀!”   拆,不拆,这是个问题。   为了以示公平,傀国官方甚至还来了个公开投票。   正方:同意拆开。   反方:不同意拆开。   两派激烈的讨论,各抒己见,谁也无法说服谁。   支持拆的自然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让世人看到谁才是真正的房子主人。   不同意拆的呢,大部分是觉得这房子很有纪念意义,毕竟是从地震中救下三条人命的呢,而且闹了这么多的波折,挂块牌子做景点都可以了。   两方辨论了整整三天,最终反方败北。   因为正方提出了一个让反方无法反驳的理由:“你不同意拆,是不是心虚呀?”   不过傀国官方也不傻,他们没有直接拆里织他们的房子,而是决定拆开与里织她们家同一批购买的几套房子。   一套可能作假,好几套总不能吧?   而且这几套也是经历过地震的,各有损坏,拆开也不心疼,反正最后还是能装回去的。   这天,傀国官方也召开了记者会,弄了一个隆重的仪式,向所有人宣布,他们要开始拆了。   建筑业、工艺界都派出了数名精英,按照里织她们购买时的说明书,开始对这几栋建筑进行拆解。   不得不说,说明书真是个好东西。   各种繁复的设计,只要找准了机关,就能很轻松地拆解下来。   更难得的是,它对技艺要求其实并不高。   看着那些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有傀国民众忍不住感慨道:“其实我都拆过几次了,不用这么谨慎啦,根本不会坏的。”   虽然房子不小,但拆起来还是挺快的。   当如卓鹏所说,拆下房梁后,众人认真地在各木料上寻找着LOGO。   有几块木料也确实有花纹,但是单一的木块看不出究竟刻了什么。   最后是其中一位老木匠,拿着木料看了几眼,随便摆弄了一下,将几块木块并排放在一起,双手一阖。   雅致而秀丽的子安集团LOGO,就这样毫无掩饰地呈现在镜头面前。   的确不是很明显,它有着浅浅的凹痕,如果想刮掉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说明书上也写明了:如果对LOGO有损伤,是不包售后的。   因为刮动了的话,会影响结构,从而影响抗震性能。   光是这一点的巧妙心思,也不得不让人为之感叹,百工门技艺之精妙,当真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好一番夸赞、感叹之后,众人才恍惚想起。   慢着,这么精妙的技艺好像……不是出自陆大师之手?   不少人特意截图,将几行字加红加粗:图纸出自应轩之手,制作者是百工门亲传弟子。   而那些弟子,除了陆阿惠几个还有点儿名气,其他的甚至都没冒过头。   但是偏偏将傀国现有的这些房子摆在一起,就连资深的匠师,都无法发现它们的差别。 第557章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个发现,让不少人感到浑身发寒。   只是一个陆子安,他们可以认为是陆家坟地里冒了青烟,或者陆子安天赋异禀,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材料,羡慕也没法子,只能认了。   但是这陆子安还收了个徒弟叫应轩,不仅完美地继承了他的衣钵,还很有自己的想法,得,这也……是个天才,咱忍了。   结果你现在把这一水儿的所有房子摆一起,告诉他们,这图纸是应轩出的,这房子是其他二十来个徒弟分别造的?   而且他们还看不出它们的区别,这岂不是说明……   百工门的弟子,所有人技艺都已经达到了他们根本无法企及的地步?   所有人在内心咆哮着:能不能行了?不能给他们留条活路吗?   现场一片寂静,尤其是傀国前来对LOGO进行检验的专业人员,更是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傀儡。   行动已经僵硬麻木,不受自己控制。   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定,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情绪,向所有人宣布:“检验无误,这些建筑,的确都出自子安集团。”   之前的所有猜测,全部失效。   什么傀国不世出的奇才,什么将能与陆子安匹敌的大师。   假的,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现场一片哗然,不少大师都掩面遁走,记者们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穷追不舍。   “大师,请问一下您对这个结论是什么感受?”   “这位先生,请您回答一下,之前你们讨论的最有可能的傀国制作者是哪一位?”   “现在得出的这个结论,与之前猜测的完全相反,请问您是何想法?”   问题一个比一个狠,世上从来都不缺少落井下石的人。   傀国上下一片混乱,尤其是建筑业甚至都羞于提及地震相关的事情。   各种设计所都闭门谢客,实在是怕了这些记者了。   他们虽然是这样的态度,但其他国家却都不傻。   最先是鹰国和镁国先反应过来,他们几乎是立即派出了专业的团队,前来华夏洽谈合作事宜。   他们带了百分之百的诚意,甚至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却不料来了华夏之后,见倒是见着了卓鹏,但合作请求却被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坐在会客室里,卓鹏微笑着:“真是抱歉呢,陆董不在,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和他商议之后才能做决定。”   “那请问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呢。”卓鹏微笑,看似温柔的眉眼,却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疏离:“要不你们等陆董回来,咱们再……”   如此反复,送走了几拨访客,卓鹏揉了下脸,面无表情地告诉秘书:“剩下的你搞定。”   “好的卓总。”   越来越多的设计师来到华夏,近乎朝圣一般前往长偃正在建造中的文化广场。   广场前有着大幅彩画,上面绘着制作完成后的俯瞰图。   那样大气宏美的建筑,让所有人都留连忘返,甚至有人开始从《月魄》入手,由无双楼到眼前的文化广场,严肃地进行着分析。   一位建筑业最为嘴刁的大师,都发出了一篇感言,其中有些话难得地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共鸣。   他写的这篇文章,叫《融于骨血的自信最完美的诠释》。   文里面详细地陈述了这次的事情,并且把那些房子也仔细地分析了一遍。   在最终总结语的时候,终于带上了一丝自豪之情。   【很多年前,我们曾经是世界第一。   但我们始终坚信,我们还可以再次登顶。   这种融入骨子里的自信,是世界上其他民族都没有的。   现在,我们的信念,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现!   我们可以挺着胸膛告诉所有人:我们,就是最好的!   这是最好的一代,也是最有潜力的一代,我相信,我国的年轻人,在陆子安这般杰出人物的带领下,将为祖国迎来新的辉煌!】   很难想象,那样一位严肃古板的大师,竟然也能写出这么燃的文章。   这篇文章像台风一般袭卷了各种论坛,激励了无数热血青年。   在瞿哚哚的建议下,邹凯再次重出江湖,出了一个新的视频。   这个视频,完整地将整个事件生动地呈现出来。   邹凯的作品,最难得的在于共情。   他仿佛是一个魔鬼,能将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揪出来。   看着里织的哭泣,让人感觉心都揪成了一团。   但下一刻,看着孩子脸上的泪水,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BGM像是最严寒的冰,逐渐融成了水,让人冰冷的心也忍不住慢慢化成了绕指柔。   但随着事态的升级,背景音仿佛成了最烈的火,让人忍不住跟着画面一起紧张、激动、自豪!   画面的最后,是以厚重的鼓点声作为结尾。   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伴随着那一声声浑厚的鼓点声重重地敲进了人们的心里。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一夜,华夏许多人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诺大的世界,人人皆有苦楚。   自己选择的路,结出的苦果,终究得自己咽下,上至天子下至黎民,莫不如是。   他们这一代,曾经被人指责为最差的一代,甚至说是堕落的一代。   那些神情,多数带着痛心、懊恼,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他们的父辈。   但没有人想过,这一代青年付出的,是更多的艰忍。   他们默默背负着日渐飙升的房价、扛着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一步步熬到了现在。   人生在世,冷暖自知。   命运起起伏伏,有的人随波逐流,有的人坚持自我,最难得是保持着这一颗热血沸腾的心。   很多人甚至已经麻木,不再去争论什么,只希望能走到最后,说这一句无悔之言,一生也就不算枉过。   本以为一生都得背负着那些骂名,却没想到,在年近三十的关头,有人逆流而上,将这一代的历史彻底改写。   各种角落里,有人声嘶力竭:我们从来都不是堕落的一代!   原来,被曾经用失望眼神看着他们的人承认,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情。   这一夜,有的人喝得酩酊大醉,有的人赤红着眼,听着电话里那端父亲粗哑的声音说一句辛苦,高高大大的青年就能抱着手机哭得像个小媳妇。   一夜过去,更多对传统工艺感兴趣的人,怀揣着一颗向往的心,来到了长偃。   他们眼里涌动着喜悦的光芒,心里充盈着那三个字。   百工门。   在各行各界,这三个字,简直已经成了神圣的代名词。   瞿哚哚数了数这几天来百工门报名的人数,愉快地笑了,难得地夸了一声:“邹凯,你真棒!”   “那你亲我一口!”邹凯从来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瞿哚哚瞪了他一眼,但因为实在太愉快,脸没绷到几秒就破功了:“脸呢?”   “在这!”邹凯美滋滋地凑过去。   顺手就是一巴掌,瞿哚哚把他推开:“别闹了,谁要亲你脸蛋了。”   “我没让你亲我脸蛋啊。”邹凯笑眯眯:“只是亲脸呢,你说的是两个地方。”   瞿哚哚愣了两秒,文件一阖,照着脑袋拍了过去:“你给我滚!”   “噫……”邹凯揉揉脸,掉头走了出去:“我找橖哥玩去。”   被邹凯从人群中拉出来之前,清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也有被人围堵的一天。   甚至从前看他不上的各种老板各种前辈,也都开始想方设法的联系他,外界更有无数猎头开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天价。   “心动不。”邹凯叼着根烟,嘻嘻哈哈地乐:“嘿,数数这后边的零,我看着都心动!”   清橖笑了笑,把手机关了机。   他伸手从邹凯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啪地一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我没那么蠢。”   他如今看似风光,实际上危险得很。   捧杀,从来都是比直接的伤害来得更加可怕。   “其实我挺担心子安的。”清橖咳了一声:“这些人对他的捧杀,来得比我严重多了。”   邹凯挑了挑眉,乐了:“你放心,他没事的。”   见清橖有些忧虑,邹凯把烟掐灭了,嘿嘿直乐:“那些人都不会吹,尽说些好听的,也不知道往夸张了吹吹,这些小打小闹,毛毛雨啦!安哥值得的!”   照他的想法的话,那些人要真有捧杀的想法,就该把陆子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怎么夸张怎么夸,夸得陆子安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叫成功。   眼下这样嘛,还算是正常的啦。   “正常?”清橖想起白天报纸上,陆子安名字后头列的数十个头衔,笑了:“你说是就是吧。”   明明他们在瞎胡闹,但官方却也没有制止的意思,甚至还跟着煽风点火。   仿佛还担心不够似的,把各种名誉都往陆子安身上安。   偏偏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子安,对这些根本就不在意,甚至他此时还扛着个巨大的行李包,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   圣人说天将降大事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在这上边,陆子安真是身体力行。   不过这样做倒也是很有好处的,在这些旅途中,陆子安感觉自己找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见识的越多,他的心也就越沉淀。   尤其是这一趟进山,更是收获极大。 第558章 古老的技艺(上)   陆子安没有想到,在这样偏僻的山里面,竟然也会有那么美丽的手艺。   想着拍到的那些美丽的画面,陆子安感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早些年用石块铺成的古道,如今早已废弃,杂草蔓延到台阶上,只留下中间一小块可落脚的地方。   陆子安就踏在这样的古道上,一路走到半山腰,寻了上山时歇过的一块大青石,坐下来喝水稍作休息。   山风微凉,带着淡淡的花香吹拂,瞬间将他一身热气都带走了。   仰头喝了点水,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望去。   远处层叠的山峦、迤逦的云彩、山脚下错落的民居尽收眼底。   陆子安感觉浑身都放松下来,相比于都市的喧嚣,他更喜欢这样的惬意。   身处于安静的山林之中,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也让思维能够有更多的停留和思考。   短暂的休息过后,陆子安再次启程,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村里。   “陆先生,你回来啦!”民宿的女老板刚好出来采购,看到他很远就热情地打着招呼。   “嗯,刚回。”陆子安冲她笑了笑。   老板眼睛在他身上的背包上停留了一秒,笑了:“怎么样,有收获吗?陆先生你运气真好呢,今晚估计就要落大雨了。”   大概是在这边住久了的原因,老板的普通话也带了一丝这边独有的腔调,但意外的不惹人讨厌,反而有种昵哝软语的娇嗔感。   陆子安没有与她多说,只点了点头:“那确实很幸运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擦肩而过,老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再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子安走了进去。   回到房间,陆子安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背包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仔细清点了一下,确定一个都没少,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洗了一个小时的澡,感觉搓下来半斤泥。   随便把脑袋搓了几把,甚至都没来得及把手机打开,他就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这一觉,他睡得无比香甜。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陆子安洗漱完就感觉饿得不行了,拿起手机钱包就下了楼。   出乎意料的是,老板竟然没有出去,正百无聊赖地在柜台前玩手机。   听到动静,她下意识扫了一眼,看到陆子安,瞬间来了精神:“陆先生,你醒啦!”   “嗯。”陆子安饿得脚步都有些打飘,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青椒炒肉,红烧茄子,西红柿蛋汤,谢谢。”   老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点菜,闷闷地哦了一声:“您稍等。”   陆子安毫无所觉,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坐下,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   一边喝水,一边把手机打开,还好,还有一半的电。   开机后自然是一直卡在开机的页面,陆子安知道,这是因为大量的信息和提醒把手机卡死机了。   等了十来分钟,总算是好了,陆子安照例先给爸妈和曼曼发信息报平安。   正在发呢,一股香气由远及近。   “陆先生,打扰一下,上个菜。”老板动作利索地给他把面前的茶壶给拿开。   下一秒,一盆热气腾腾的青椒炒肉就摆在了他面前。   陆子安正准备添饭,老板也给他装好了递到他手边。   他道了声谢,头也不抬地开始吃饭。   然后是西红柿蛋汤,不一会,老板端着两碗菜放到桌面,却没急着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陆子安讶异地看了一眼,发现多出的那道菜是清炒木耳菜。   “送的。”女老板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柔和。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陆子安倒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吃饭上头,没这么多工夫去想别的。   老板坐在他对面,越看越喜欢。   这个男人,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长得帅,身材好,难得的是哪怕饿极了吃相依然很优雅,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闲适。   尤其这种淡季,独自一人跑这边来旅游,心灵和她也非常契合。   简直越想越开心,老板等到陆子安吃得差不多了,才贴心地把红烧茄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你怎么不吃茄子呀!吃呀。”   “嗯,吃了。”陆子安勉强夹了一筷子。   老板笑眯眯地:“我炒的茄子不油的,你不用担心。”   “唔……是不错。”   说起吃的,老板来了精神,讨论起了茄子的许多种做法,当然,隐约还是表达了自己厨艺精湛的意思。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子安看上去有些神思恍惚,唇角甚至染了三分笑意,仿佛在想着什么。   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看你这样子,难道是吃过?”   “嗯,吃过一道茄子煲,味道非常好。”陆子安如今想起来,依然无比怀念,眼神中充满向往:“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反正那茄子是用咸蛋黄糅在一起的,又软又稠又滑,偏偏中和着咸蛋黄的香味,那味道……”   该死的,这道菜她还真不会做。   老板面容有些不自然,忍不住问道:“陆先生是在哪家饭店吃的?下次有机会我去尝尝。”   陆子安回过神来,笑了笑:“哦,不是饭店,是我……老婆做的。”   叫未婚妻总感觉尴尬,还是老婆最好听!   老婆?   老板面色大变,瞪着陆子安半晌,忽地一句话不说甩袖就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的陆子安: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算了,不管了,吃饭吃饭。   吃饱了以后,陆子安也挑着回了几条信息。   正在回着,沈曼歌电话已经打了过来:“子安!”   “曼曼,在做什么呢?”   “我刚在午睡呢!”沈曼歌激动得不行:“你回来了吗?在哪在哪,我现在去接你!”   陆子安笑了:“没呢,你别急,我只是下山了。”   沈曼歌本来都坐床上蹦起来了,闻言又倒了回去,无比怨念:“哦!你还不回来呀,你都不知道,外边都要闹翻天了。”   “嗯,我刚看了信息,你们处理得很好。”他放心得很。   “我呸。”沈曼歌忍不住控诉:“你没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   “你看你下山了也不打电话给我,还是我打给你的!而且你接了你还不说想我,也不亲亲我抱抱我!”   陆子安被她这一长串闹的头有点晕,但还是低声笑着哄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后背有点凉。   两人腻歪了一会,总算是说到了正事:“你进去这么久,找到你要找的那个手艺人了吗?”   说起这个,陆子安唇角愉快地勾了起来:“找到了,而且还有了意外收获。”   沈紧歌顿时来了兴致:“什么收获?”   “说来话长,不过我拍了录影,等会上电脑传给你。”陆子安边说着,边上了楼。   卓鹏他们闻讯也赶来了陆家,众徒弟更是望眼欲穿。   偏偏沈曼歌他们还没有挂断电话,大有煲一晚上电话粥的趋势。   “我上去看看!”到底是邹凯等不及了,噔噔噔上了楼。   瞿哚哚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结果一上楼,看到邹凯正巴在门边上,门被他打开了一小条缝,居然是在听墙角。   “干啥呢你!”   “嘘!”邹凯拉下她:“你听。”   屋里传来沈曼歌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嗯呢,正在接视频……接了接了,好,我现在在看……哇,还真有点大呢。”   大?什么大?   瞿哚哚拉着邹凯:“走吧走吧!这是侵犯隐私好吧!”   “啊,要这样吗?别了吧!”沈曼歌娇嗔着:“……哎,好吧好吧,怕你了,那你等一下,我清理一下桌面哦,你闭嘴!哇,它好可爱好美呀……”   清,清理桌面,是要干什么?   啥玩意好可爱了……   邹凯听得一脸激动,瞿哚哚拉他不动有些急了:“你走不走!”   偏偏里头的沈曼歌毫无所觉,还在说:“快了吧?还要多久呀,我都等不及了……”   邹凯忍不住嘟囔道:“哇噻,看不出啊,曼曼他们这么豪迈的吗?”   瞿哚哚听得面红耳赤,手死死地掐在他腰上,咬牙切齿:“你给我滚出来!”   结果大概是有点紧张,下手没了轻重,邹凯疼得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分外渗人。   “怎么了?”沈曼歌听到动静,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拉开门:“咦?哚哚?”   “……嗨!”瞿哚哚立刻道歉忏悔:“对不起我错了,曼曼你打我吧!我没能拉住他!”   “打你什么?”沈曼歌一脸莫名其妙。   邹凯惊讶地看着她:“咦?你怎么是在打电话?”   “我本来就是在打电话啊。”沈曼歌理直气壮,嫌弃地瞪着他:“那不然你觉得我是在干啥?”   一番讨论,才知道闹出了多大的误会。   原来是在收视频啊……   原来是在讨论一项古老的技艺啊……   沈曼歌更加嫌弃了:“噫,邹凯你给我奏凯!”   邹凯灰熘熘地下了楼,结果一听说是陆子安找到的古老技艺,众人全都呆不住了,一窝蜂跑上了楼。   留下邹凯目瞪口呆地举着尔康手:“你们给我回来……”   但是哪里还有人回应他。   众人上了楼以后,沈曼歌总算是收完了一个视频。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她慎重地点开了。   没有任何音乐,也没有任何剪辑,入目便是一片苍绿山水画,偏偏这画还有声有色,分外清晰。   一道苍老瘦削,步履蹒跚的身影走进画面,笑容满面地冲镜头打了声招呼:“陆先生,那我们开始吧?” 第559章 古老的技艺(中)   虽然看上去年纪有了六十来岁,但难得的是身体康健,很快就走到了跟前。   “嗯,好,等我把摄像头放好就来。”陆子安笑着应了一声:“这是叶老,已经六十七岁了,但是很精神呢!”   伴随着镜头的一阵轻微晃动,最终定格在了前坪的一处空地上。   陆子安一边调整着镜头,一边噙着笑意道:“为了今天的拍摄,我其实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天了,前期准备工作基本完成,今天我会和叶老合作,做一样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说完,他退后半步,冲着镜头笑了笑:“希望不会让大家失望。”   他走进屋里,跟着叶老一起抬了好几趟,才算是把零件都抬出来了。   趁着叶老休息的当口,陆子安擦了把汗,小心地拎着几块皮子走到镜头前。   转动着这皮子,让众人能够看得更加清晰:“看,这是上好的黄牛皮,经过刮毛、刮脂,好几道工序,再晾晒,却没有一点伤痕!”   镜头前的牛皮,被晒得有些半透明,细腻的肌理,映衬着夏日初升的阳光,泛着细密的光泽。   “牛皮对黄牛也有要求,不仅牛毛要有光泽、均匀、多而密,而且内层还不可以有屠宰时造成的刀伤。”陆子安两手抓了两块牛皮轻轻甩了甩,笑容轻松而愉快:“看得出来吗?这里头有一块是我做的。”   两块皮子质地一样,大小也相似,尤其都没有刀痕损伤,除了形状略有差异,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   不过陆子安本来也没想过会有人回答,他噙着笑意暗示地扬了扬右手的牛皮,转身把牛皮放下:“不过我的才刚阴干,不能用,我们要用的,泡在清水里呢,要把皮子泡得又软又有弹性,才能够使用。”   叶老就歪坐在老藤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折腾,眼里既有对摄影机的好奇,又有一丝淡淡的宠溺。   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一般的,温暖的感觉。   “抓紧时间啊,我抽完烟就做咧!”叶老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句。   “好嘞!”陆子安也扯着嗓门回,朝着镜头继续介绍着。   “相信大家也看出来啦,我们是准备制鼓。”陆子安随手拿起一个小鼓,指尖轻轻一敲。   清脆隆咚响。   “制鼓呢,最先就是选牛皮啦,当然这步我们已经做好了。”陆子安拿起旁边的木块:“这是锯好的板材整出来的桶形木片,每个弧度都不一样,上好的椿木,都是这边山林里面有的,就地取材。”   他特意拿近一些:“椿木下山后,得趁生湿的时候用弯凿破开成坯,晾干后再用不同的工具将其制成桶形木片,看着简单,但难得的是,这弧形用尺子可是量不出的。”   画一个圆简单,削一个球也不难,但难就难在,每块木片宽度得一致,弧度各不相同,偏偏拼合起来却是一个完整的圆。   这其间蕴藏了多少年的功底,自是不为人知。   介绍完这些,叶老的烟也抽完了,陆子安笑眯眯冲镜头摆摆手走了过去。   从墙边拿出两个一米高的鼓圈,将其隔开一定的距离,再固定在地上。   其间叶老只是站在一边看,偶尔帮把手,其他事情全是陆子安亲力亲为,显然,他对这些已经非常熟练了。   旁边他们之前拖出来的各种材料铺了一地,陆子安拿起几块桶形木片,想都不想直接并排放在一起。   然后拎过一旁的桶子,拿刷子沾了些胶,均匀而细致地将两块木块胶合在一起。   叶老乐呵呵地看着,心情甚好。   尤其是看着陆子安就这么一边刷一边拿木块,甚至都不需要仔细翻找,心里头感慨万千。   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啊,他在心里头这么想。   陆子安用鼓圈将这些桶形木片全部箍到一起,最终成为一个没盖没顶的桶形。   他箍出来的鼓桶,完整精巧,难得的是,这么大,他又是第一次实操,却一点也没有要绷的迹象。   粘出来的圆形,没有一丝空隙,甚至不知道陆子安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边缘都很是一致。   要知道,就算是叶老自己,也难免会有细微的错漏,箍完桶后,总是得锯一锯的。   叶老特地上前仔细看了看,手指摩挲着平滑的横截面,心里头沉吟着:看来,还能省下一道锯边的工序了……   他心里甚是满意,嘴里却说着:“还行吧。”   这几天的相处,陆子安也知道他的脾气了,并不在意,仔细检查一番,拿抹布细细把溢出来的胶给擦干净了,才沉吟着:“这天气,胶要干起来也快,我下午再打磨吧。”   “嗯。”   等叶老走了,陆子安才拍了拍箍出来的鼓桶,神采飞扬:“别看是用的胶,一定很结实的,之所以不能用钉子或者别的方法,是因为会影响音质,下午再拍。”   画面停止在了他伸手的一幕,沈曼歌一脸不郁:“怎么就没啦?”   “就是,这不是吊我胃口嘛!”邹凯很郁闷,站在最后边的椅子上嚷嚷着:“有朝一日刀在手,杀……”   “杀杀杀,我第一个就杀了你!”瞿哚哚踹了他椅子一脚,瞪着他:“你怎么又上来了?”   一屋子人默默回头瞅着他,邹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这不是,那啥,我想安哥了……对!”   他理不直,气也壮地挺胸抬头:“我想安哥了!”   瞿哚哚正准备说他两句,沈曼歌却惊喜地道:“啊,又收到了一个呢。”   连卓鹏都忍不住有些激动:“快点开!”   第二个视频显然是到了下午了,因为陆子安开了镜头后,擦了把汗:“太阳有点晒啊,我们到屋檐下边做。”   他先上前查看了一番,确定胶水干了以后,才小心翼翼地跟叶老一起抬鼓圈卸了下来。   这么大的鼓桶,打磨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好在他们二人都是熟手,一人守一边,倒也还算轻松。   “咦。”叶老打磨着,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忍不住抬头看了陆子安一眼:“你这用的什么刀?怎么都……”   切面细腻光滑,甚至都没留下什么刀痕,仿佛经过了细腻的打磨一般,大大地减少了工作量,他甚至只需要打磨一下拼合处的细节。   “哦,用的清刀刀法。”陆子安不以为意,笑着道:“我以前是木匠嘛,顺手就用了老办法,不影响吧?”   “这个……自然是不影响的。”叶老粗糙的手摩挲着鼓桶表面,神情似惊似喜。   其实做鼓工序并不太复杂,除了皮有些难处理之外,甚至其他工序都算得上轻松。   但是他们做一面鼓却并不快,因为做这一行,对刀技要求不是特别高,也就导致了他们在制作木片的时候并不是特别在意刀法。   除了用刀以外,叶老用得更多的,其实是刨子和锯子。   但是刨子刨得再好,那也是有切面的。   于是打磨的时间甚至比其他所有的工序加起来还要多,要是他也有这种刀法……   叶老眼里现出一抹精光:那岂不是工时可以大大缩短了?   陆子安却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转动着鼓桶全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便轻轻一拍:“行,我把它转到正面,开始蒙皮。”   随着轰隆一声,两人把鼓桶扶正,这便要开始蒙皮了。   经过冷水浸泡的牛皮,已经变得柔软而有弹性,细细拭干后,趁着柔软,用麻绳穿过牛皮边缘的开孔,固定、拉伸、绷紧。   将牛皮固定好、绷紧之后,便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定鼓音。   民间有句俗语是“响鼓不要勤槌打”,一面鼓的声音好坏,关键就在于蒙皮的时候,是否有找准鼓音。   “定鼓音我用的是一个老法子。”叶老瞟了陆子安一眼:“把箱子打开。”   陆子安依言上前,把旁边的木箱子打开。   但是却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两个非常光滑的圆石,看那体积,应该有数十公斤重。   见叶老伸手,陆子安连忙道:“我来搬吧。”   叶老年纪毕竟大了,可别闪着了腰。   叶老倒也不和他争,任他把两石头都搬到了鼓面上。   圆石落到鼓面,却并没有凹下去太多,得扶着才没有掉下来。   “看好了。”叶老把圆石往下压了些,让它更加贴紧鼓面,双手却开始慢慢地把两个石头转动起来。   奇怪的是,他每转一会,就会敲敲鼓面,侧耳倾听着。   原本就已经很柔软的牛皮,在经过圆石来回的辗压过后,变得更加柔软又富有弹性。   叶老转了好一会,再敲的时候,眉目舒展:“你听。”   此时的牛皮已经变得有绵劲,又松透,轻轻敲击,音质更加圆润,回声也更加宽广。   “成了,搬吧。”等陆子安把圆石搬下来之后,叶老才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声:“这一招,叫双龙滚珠,我师父教我的。”   外边很多人制鼓,都只会使死办法,用力地拉抻,但再怎么拉抻到底还是有限的,哪有这办法来得妥当。   有些甚至就那么蒙上去,鼓声再怎么做,也没他的动听。   陆子安目光在圆石上顿了顿,笑着点点头:“这法子倒挺有意思的,等会另一面我来试试。”   “嗯。”叶老本就打着栽培他的主意,自然不会拒绝:“竹箾子呢?”   “在这呢。”陆子安端过一边的竹撮箕,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削制好的竹箾子。   叶老看了他一眼,伸手拈起一颗,放在眼底下仔细看了看。 第560章 古老的技艺(下)   一寸长的竹箾子,很细,但很硬,有着竹子独有的纹理,却比打磨光滑的木纹更加细腻,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色泽。   连着抽查了十几根,根根如此,粗细均匀,难得的是硬度够,叶老满意地点了点头。   陆子安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竹箾子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也不容易。   它不仅每颗都不能有竹皮,更不能有竹节,厚薄要一致,不能头粗尾细。   削制好后,还需要拿茶油翻炒硬化,时间、火候都颇为严苛。   不能是嫩竹,那太软,定不住。   也不能太老了,得挑着三四年生的竹子,削干净表皮,每根竹子只能削几十根。   而陆子安端着的这簸箕,略微估算,少说也有六百来根。   “我钉一根,剩下的你来。”叶老拿了几根竹箾子,伸手拿过旁边的锤子。   “成。”陆子安把簸箕放下,也顺手拿了个铁锤。   想将牛皮完全固定住,需要三道齐整的竹箾子。   叶老大略地比划了一下,眼疾手快,锤下了第一颗。   “交给你了。”他到底是年纪大了,外边太热,有些受不住,忍不住端了茶,坐到藤椅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瞅着他做。   这么大的鼓,他每年只做一面。   去年还请了三个工,帮着整整做了半个月,没想到今年这么快就快做好了。   想到这,叶老忍不住眯着眼睛盯着陆子安瞧。   哎,不知道谁家的后生,怎么就这么厉害,他师父可真是有福气!   陆子安钉竹箾子,也是非常干净利落的。   他甚至不需要借助任何辅助工具,一锤一根,难得的是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每根竹箾子都是钉到刚刚好露出一个头的样子。   他左手抓一把竹箾子,右手拿着锤子。   拇指和食指匀一根出来,右手就是一锤子。   这一根钉完了,他微微侧移相同的距离,再匀一根。   每根竹箾子钉下去的距离,都是相同的,钉出来非常整齐好看。   最可怕的是,哪怕从叶老这个位置望过去,这些竹箾子也是完全平行的。   叶老连烟都忘了抽,瞪着眼睛望着他。   但陆子安却做得入了神,初时仿佛还有些生涩,后来越做越顺手,他甚至不需要多看,钉第二轮的时候,中间甚至都不需要停顿。   一路丁丁当当锤下来,动作潇洒闲适,仿佛在画画一般。   叶老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感觉你这倒像是在画画一样。”   “画画?”陆子安挑了挑眉,扫了眼手里的竹箾子,竟然还认真地想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这个钉下去,可以根据它的深浅和远近作为光线明暗的调配,确实是可以作画的。”   “你就瞎说大话,竹箾子怎么可能能拿来画画。”叶老叭嗒叭嗒抽了口烟:“你又不会画画。”   陆子安笑笑,倒也不辩解:“等会我试试看。”   哪怕在聊着天,他手里的动作也不见丝毫停顿。   三百来颗竹箾子钉下去,他面不改色,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一般轻松。   叶老本来是想敲打敲打他的,让他好歹谦虚点,却没想到完全没难住他,沉着脸过去帮他把鼓桶翻了过来。   结果,没等他开口,陆子安已经说了:“叶老,这边的双龙滚珠我来吧。”   “行。”叶老乐得清闲。   看着陆子安一个人把皮子绷好,再有模有样地跟着滚石头,他感觉这后生再闹什么动静,他也不觉得稀奇了。   尤其是陆子安定好音,他过去轻轻一拍。   得,和他之前调的另一半鼓皮不相上下。   老天爷赏饭吃啊,怪不得怪不得。   陆子安拿着锤子一路锤下去,别说砸到手了,连汗都没掉几滴。   又是三百颗竹箾子锤进去了,他甚至还有些遗憾:“啊,砸完了。”   不仅不觉得累,甚至感觉还可以再来六百!   把竹箾子全给削了尖,再打磨光滑,这鼓也就制成了。   陆子安美滋滋地拍了拍鼓,声音很动听,他满意地回头看向叶老:“叶……咦?”   叶老从里间走了出来,倚着门框一抬头:“我跟村里人打了声招呼。”   远远的,有几道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   看着陆子安眼里的疑惑,叶老笑了:“你不是明天就要下山?这鼓是你做的,总得让你见见。”   见什么呢?陆子安更加奇怪了。   “喛!”叶老叫了他一声。   陆子安抬头,迎面扔来两棒槌,他下意识接了:“叶老……”   “鼓槌。”叶老依然是慢悠悠的样子,那几个青年走近了,大声地喊了他一声,他也就点点头:“做成了,搬下去吧。”   “好的嘞!”来的四个青年笑容憨厚,朝陆子安也打了声招呼,目光是质朴而良善的,其中自然也不乏好奇。   陆子安与他们点点头,拿起一边的烟递过去,他们接了却是不抽,只笑着摆摆手:“我们得赶紧把鼓搬下去呢,都已经换好衣裳啦!”   陆子安这才发现,他们今天好像还是打扮了一番来的。   四个青年,都穿了一身粗布的短打,各挂了条大红的汗巾,笑得一脸喜气。   他本就被叶老勾得一头雾水,此时忍不住问道:“村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对头!”青年们欢快地笑了起来:“你可有眼福啦,我们今天举行立秋祭呢!”   立秋祭?陆子安这才恍然,是啊,立秋了呢!   他连忙把鼓槌放到一边,帮着他们把鼓连同着鼓架一起往外头搬。   下了楼梯后,他们就已经不需要他帮把手了,四个人喊着号子,一路喜气洋洋地往山下去了。   充满阳刚气息的号子声,回荡在山林里,惊起数只鸟鹊。   “嘿!呦!”   远处的山里,遥遥传来应喝之声。   “走吧!”叶老依然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含笑梭了他一眼:“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庆丰祭比这还热闹!”   陆子安拿了鼓槌和一些零碎东西,赶紧跟了上去。   大约是被声音震的,树上飘落下来些许叶子,空气里仿佛也有了一丝凉意。   好像,秋天到了呢!   叶老住得比较高,但是大约是平常经常要运些材料什么的,路倒是还算平整。   几个人搬着这么大的鼓下去,却也没出什么差错。   转了三两个弯,就听得前边一阵水声潺潺。   陆子安闻声望去,却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平时晒谷子的坪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起了一个高台,大红的绸带看着有些年头了,但往上头一挂,依然很是喜气。   “哎,等等!”有个小姑娘迅速跑过来,给鼓上缠上长长的红绸,顺手扎了个漂亮的花结。   扎完她眼睛一梭,目光就定在了陆子安手里的鼓槌上。   看得出,她有些害羞,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走过来:“陆先生,这个可以给我吗?”   “可以的。”陆子安看着她手里头的红绸,也明白她是要做什么,连忙递了过去。   鼓槌上果然照样扎了两个漂亮的结,尾边还垂了一长条。   村民们来得无比的齐,恍惚看着,衣服竟然还分了几个花色。   身旁的叶老看出他的疑惑,烟斗点了点:“都是附近几个村儿的,都在这一起整。”   他正说着,小姑娘已经飞快地拿着鼓槌跑了回去交给了壮年男子。   四下俱寂,那四人抬着的鼓却还没放下来。   壮年男子一手拿一鼓槌,忽地高举:“风调雨顺!”   所有人兴高采烈地举起手,跟着他一起喊:“呼!嘿!风调雨顺!”   伴随着他们的吆喝声,大鼓一步步走到台前。   壮年男子再举槌:“五谷丰登!”   “呼!嘿!五谷丰登!”   大鼓轰然落地。 第561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鼓架落地的瞬间,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高举鼓槌的壮年男子大声地吼叫着:“请鼓!”   请鼓是什么意思呢?陆子安眼见着人们动起来,担心拍不到全面的,眼睛四下里望了一眼,索性爬到了上头的大石头上。   然后他就看到,原来在人群后,还有一排小鼓,和之前抬鼓的青年们穿着一样衣服的男子们排着整齐的队,绕行一圈,拿到自己的鼓便是轻轻一拍。   “咚!”走一个。   “咚!咚!”两人同拍。   随着鼓声越来越多,那堆小鼓也逐渐减了下去。   “喔……”人们一起哼唱着,声音悠扬,一口气仿佛要提到半空去。   飙到最高峰,鼓槌猛然拍在大鼓上:“嘿!阴阳相半!”   所有人一起拍鼓:“嘿喝!寒暑平!”   身着黑色长裙的姑娘,露出纤细的腰肢,伴随着鼓声歌声缓缓上台阶。   咚咚的鼓声是她们的乐曲,十六个姑娘依次从两侧跳上舞台。   大鼓嘭地一声响,舞台前排开长队,光着膀子的青年们举起牛角号,随着一声令下吹响。   “呜……”   绵延不断的号角声,回荡在山林里。   有鸟雀惊飞,有凉风拂过村庄。   叶老在石头边磕了磕烟灰,抬手一指:“看啊,雨来了。”   那一瞬间,陆子安说不清这是他心理作用,还是真是这神奇的祭祀导致的结果。   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他浑身舒适。   依稀间,仿佛真的感觉到,山雨就要来了呢!   十六个姑娘踩着鼓点,拍手相和。   每次她们举手,台下的所有村民也跟着举手。   “拍!”   “拍——”   拍下去的瞬间,鼓声隆隆。   明明也就百来个人,却偏偏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招啊……”姑娘们大笑着抬起左手。   村民们喜笑颜开,跟着抬左手:“招啊……”   “咚咚咚!”   山风呼地一下,吹得树梢都往一边偏,仿佛也在跟着招手。   “摆呀!”姑娘们一起歪向右边,手跟着一摆。   村民们跟着一起摆,小鼓大鼓一起敲:“摆呀……”   节奏越来越快,姑娘们三鼓点一招,五鼓点一摆。   乱中有序,看似很快的鼓点,但偏偏所有人都跟上了。   整场祭祀都由这密集而丝毫不乱的鼓点掌控,那一声声鼓响,仿佛是捶在了人们的心上。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号角鼓点同时响起,大鼓隆隆,仿佛是在耳边响起的炸雷声。   “看……下雨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陆子安抬起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正正打在他脸上。   凉。   但是真高兴呀!   所有人都很欢喜,因为这雨下下来了,就说明他们的祭祀成功了。   每个从石头边跑过的人,都会大声吆喝着跟叶老打招呼。   “叶老爹!鼓做得真好哇!”   “叶老爹!来我家吃晚饭呐!”   “……”   叶老冲他们摆摆手,笑着大声道:“不呢,我家这有后生!”   “一起来哇!”   到底是雨太大,人们不敢久留,只远远吆喝一声就各自跑散了。   “赶紧回吧!等会雨大了迷了眼,怕是得摸黑回去了。”   “嗯,好。”陆子安应了一声,从一边的袋子里,摸了摸,掏出来一把伞:“叶老,给。”   叶老爷子瞅了一眼,乐滋滋接了过来:“嘿,这伞还能缩这么小的哇。”   “是啊。”陆子安笑眯眯地收了东西,冲镜头笑了笑:“下雨啦,今天就拍到这好了。”   伴随着轻微的一声响,画面一片黑暗。   屋子里不知道是谁轻轻地吁了口气,打破了寂静。   沈曼歌口干舌燥,目光犹自顿在屏幕无法收回:“春祀秋尝……”   “啥意思?”邹凯看得倒是挺高兴的,但却没听过这个成语:“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跳舞的只有十六个妹子?”   其他人其实也有不懂的,倒没人说话,只拿眼睛看着沈曼歌。   “春分秋分祭祀,春祭称祀,秋祭称尝。”沈曼歌凝神思索片刻,才慢慢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人数应该是有特指的,比如说……秋分是一年中的第十六个节气。”   “……嘶。”邹凯没想到她连这都知道,不禁咂舌:“曼曼你厉害了,记性是真的好。”   卓鹏也不禁点点头:“确实难得,如今很多人都记不清有哪些节气了。”   “有首节气歌呀!”沈曼歌笑容清浅,沉吟着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简单的文字,却仿佛有了一种神奇的韵律。   说起二十四节气,大家都来了兴致。   聊到兴起,不知是谁嘀咕一声:“我说,师父收了我们二十四个徒弟,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呀?”   众人面面相觑,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呢。   沈曼歌忍不住发微信问陆子安:【子安哥,我们在猜你为什么只收了二十四个徒弟,是和二十四节气有关吗?】   很快,陆子安回了。   临渊:【是,而且,我准备提名二十四节气申遗。】   节气也能申遗?   卓鹏皱了皱眉,看向屏幕:“你问他是准备远程操作还是直接回来?这事我恐怕办不妥。”   如果是生意上的事,他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倒也没什么难题。   但是申遗……事关重大,如果没有陆子安坐镇,他真的不敢肯定啊。   其他人都暗自提起了心,目光炯炯地盯着屏幕。   这一次的信息,回得有点慢。   临渊:【我正在编写提纲,订了明天的机票。】   “哇!”所有人都高兴坏了,一个个击掌:“师父要回来辣!开心!”   倒是某个小徒弟想起来了,弱弱地问:“那……师父的车呢?”   “车好说,找代驾开回来或者想别的法子弄回来就行,这个没事。”卓鹏对这种小事完全没放心上:“实在不行直接原地卖了也没事。”   “……”壕无人性。   为了迎接陆子安的回归,所有人临时开了个紧急会议。   关于二十四节气的申遗和后续的跟进,卓鹏大概做出了一下划分。   “我说句实话。”卓鹏一脸沉静,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划过:“近来因为子安不在,加上确实你们都在研究各种技艺,所以我也没给你们分摊什么任务,但实际上,各种采访和拜访请求都是我这边给你们挡了,可是如果子安回来,我肯定有一部分会拦不住,到时你们各帮着分担一下压力。”   “可以的可以的,没问题。”   陆阿惠更是把胸膛拍得嘭嘭响:“实在不行我顶上,应该能顶一两回事!”   趁着他们聊得嗨,这话题瞿哚哚也加入不了,索性起身下了楼。   感觉有点热,大概是刚才房间挤太多人了。   瞿哚哚想了想,打开冰箱,拿了个可爱多。   正吃着呢,邹凯也下来了,就盯着她:“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瞥了他一眼,瞿哚哚理直气壮:“什么问题,不记得了!”   “……卧槽你不能这样啊哥。”邹凯简直给跪了:“说好的考虑考虑给我转正的呢?你不能提了裤子不认人啊,你这是拔……”   后边的话,在瞿哚哚的怒瞪之下,勉强缩了回去。   “我说了!”瞿哚哚气极败坏简直要气傻了:“上次的事情是意外,意外你懂伐!?”   “但是我的清白也是你毁的。”邹凯一脸委屈。   “清白?”瞿哚哚嗤了一声,打量他两眼:“你泡妞撩妹样样精通,你跟我说你清白?”   邹凯顿时就生气了:“我告诉你,虽然我泡妞我撩妹,但是我还是个好男人!我……不行,你得对我负责!”   “噗!”准备下楼倒水的沈曼歌当时就惊了:“你们……”   “不是你想的那样!”瞿哚哚急了,可爱多都忘了吃:“曼曼,等会我再跟你说,邹凯,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行,我避一避。”沈曼歌掉头又上了楼。   邹凯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我怎么胡说了,本来就是啊……”   瞿哚哚被他怼得无FUCK可说,皮笑肉不笑地道:“停!我问你,你见过生气的独角兽吗?”   “……没见过。”   啪地一下,瞿哚哚直接把剩下的半个可爱多倒着扎在他脑袋上:“你清醒清醒吧你!”   看着她急切地上了楼,邹凯迅速收敛了脸上的委屈,冰淇淋淌下来,他舌头一卷:“噫,真香!”   哼哼,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再来硬的,他就不信了,凭他一百零八招撩妹技术,不能把哚哚抱回家!   他进厕所洗了个头,神清气爽地上楼,进门前收敛了一下表情,平静中带着三分委屈地走了进去。   一看到他这样,瞿哚哚就想去死一死。   沈曼歌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看向在一边抱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的邹凯。   眼睛忽地一顿,慢着!   《撩汉的一百零八式》……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分外同情地看向哚哚。   祝福你,阿门!   卓鹏他们的会议正好结束,他手机响了,接听了一会,他看向沈曼歌,目光分外诡谲。   “怎么了?”沈曼歌疑惑地看着他。   “我真是……”卓鹏笑着和对面说了一声,挂断电话,笑容满面地朝她伸出手:“恭喜你,沈总。” 第562章 恰到好处的美   恭喜?   沈曼歌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还是伸出手去:“什,什么?”   卓鹏的手温暖而有力,轻轻握住她的手,仿佛在进行一种仪式一般带着笑意道:“你……的作品,获得了金奖。”   在此之前,他其实并未对沈曼歌的参赛抱有多大的期待。   毕竟那是国际性的时装比赛,整个华夏参赛者有数百名,更不用说还有其他国家的参赛者。   他甚至是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在帮着忙活的,毕竟沈曼歌年纪不大,多接触点总不是坏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沈曼歌竟然能抱回金奖!   就连沈曼歌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金,金奖?”   她愣了好几秒,才忽然笑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卓鹏说着,转身拿过笔记本,搜索最新报导。   《万众瞩目的国际服装竞赛金奖最终花落华夏!》   《本届DA award金奖得主——沈曼歌!》   一条条翻下来,全都是恭喜和惊叹。   沈曼歌看得目不转睛,感觉心跳得很快。   脚仿佛踩在云端,软绵绵的,有种不真实的空洞感。   直到瞿哚哚一把抱住她,又叫又跳,高兴得不行,她才恍惚地感觉脸上有点痒。   一手的水。   “我,我真的……做到了?”   “对啊对啊!你真的是金奖啊,啊啊啊,曼曼!你真的太棒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重新涌入耳朵,沈曼歌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接过卓鹏微笑着递过来的纸巾,擦干净脸,也痛快地笑了起来:“对!我太棒了!”   一时之间,各种采访邀约接踵而至。   无数头衔都被安在了她头上,什么史上最年轻金奖获得者,最具才华的服装设计师……   当然,同时涌来的,还有各种质疑及问询。   毕竟DA award,是奢侈品巨头DA集团为了鼓励全球时装界最优秀的设计师新人所举办的DA新生代设计师大赛。   它有着超豪华的赞助商阵容,提供的时尚资源也令人十分垂涎。   为什么很多人都以参加这个比赛为荣?   因为它不仅可以为获奖的设计师提供优质的资源支持,更重要的是,其奖项与伦敦时装周紧密相连!   也就是说,但凡在DA award竞赛中获得了好名次的参赛者,都将获得伦敦时装周的个人展示机会!   在人才凋零的华夏时装界,沈曼歌的出现,像是一注强心针一般,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作为已经被DA承认的设计师,人们自然不会蠢到去怀疑她的才华。   但是在整个华夏时装界为之震动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对此表示了疑惑。   ——沈曼歌的作品,究竟是怎样的?   很快地,比赛现场的视频也逐步流出,DA集团也迅速联系沈曼歌本人,集团网站也公布了本次获奖的所有作品。   沈曼歌的作品,就在众人的期待中被展示出来。   昏暗的灯光,弥漫着轻悠的雾气。   一切皆是背景,唯有那款款走出的女子是世界的中心。   她身材婀娜,穿着一身优雅的长裙,手里拿着一柄美丽到令人目眩的油纸伞。   雅致的伞面绘着一支红梅,与裙摆处若隐若现的点点红梅相呼应。   无论是腰间垂下的长长绸带,还是衣领处雅致的刺绣,都彰显着这款裙子的底蕴。   女子在台前站定的几秒里,一道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踏雪寻梅》!”   音乐渐起,女子转身,逐渐隐入雾气中。   然后便是一道大红艳丽的身影,迅速步入人们眼帘。   红色的短裙,以金线绣制的凤凰展翅欲飞。   与传统的凤凰图案不同的是,衣裙上的凤凰以简笔绘就,寥寥几笔画出了凤凰的神韵,却又不会笔墨过多而太过抢眼。   正如去了比赛现场的馥安省文化中心主任徐主任说的一样:“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美!”   因为沈曼歌没有去现场,所以最终她的奖牌是由徐主任代领的,他非常激动,更多的却是自豪。   与此同时,沈曼歌创立的服装品牌也迅速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蔓兮】   无数记者蜂拥而至,再一次将陆宅团团包围。   沈曼歌甚至都不敢出门了,呆在家里发愁要接哪家媒体的采访。   也正因此,陆子安到达长偃的时候,在一众接机的人群里,他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沈曼歌。   看着他这动静,卓鹏笑了:“别找啦,她现在窝家里呢,他们盯得可紧了。”   陆子安想了想,还是挺能理解的,无比同情:“真惨。”   以前被围堵的是他,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那肯定。”卓鹏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行李箱:“你是直接回去呢,还是……”   “还是回去吧。”   前来接机的五个徒弟眼睛放光地上前和他打招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大概是他们人多了些,不少人都朝这边望来。   担心被人认出来,卓鹏当机立断:“先上车吧,有话回去再说。”   因为开的是商务车,所以两辆车刚好坐下。   陆阿惠一路叽哌叽哌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和陆子安说了一通,又兴奋又激动:“师父你都不知道,当时那场景,啧啧啧……”   说起当时傀国的那场闹剧,陆阿惠描绘得仿佛他就在现场一般。   “嗯?你没和我说……”陆子安看向卓鹏。   卓鹏点点头:“当时情况挺复杂的,其实很多人都觉得是你做的,但是奈何傀国官方出了声明……我觉得这水挺混,你不参与进来是最好。”   后续发展果然如他所料,最终那栋房子还是查出来是子安集团的作品。   “这样……”倒也是,陆子安忽然明白了沈曼歌有几天的欲言又止。   想来她不说,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吧。   陆阿惠长长地吁了口气:“是呀,当时我都紧张死了!师父你回来就好了,感觉有了主心骨一样!对了,师父你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陆子安目光微垂,落在自己的手上:“我寻找的答案,有了点眉目。”   第三次玉厄……   卓鹏是知道他为什么去游艺悟道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事情应该不会像陆子安说的这么简单吧,感觉。   不过,不管怎么说,陆子安的回来还是让所有人都非常高兴的。   尤其是陆爸陆妈,为了给他们惊喜,事先陆子安没有告诉他们。   到家的时候,陆爸正在炒菜,听到动静,他拎着菜勺就跑出来了。   看到陆子安,陆爸眼眶都红了:“你……”   本来想责骂他一通的,一声不响跑那么远,还经常电话都打不通。   可是如今陆子安也长大了,徒弟都一大群,他也不能当众下他面子,只能恨恨拿菜勺点了点,做了个口型:你给我等着!   陆妈倒是高兴的不行,看着看着,眼里就泛了泪:“瘦了。”   “不会吧!”陆子安在家人面前,全然没了什么仙风道骨的形象,故意夸张地道:“我还重了呢!妈,不信你捏捏!”   陆妈恨恨揪了他一下,板着脸:“还贫,就是瘦了,等等,我去把鸡给杀了,大家都坐,马上就开饭了……”   以前都是应轩帮厨的,现在他不在,其他弟子们纷纷跑进去。   人多力量大,饭菜很快就弄好了。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   自始至终,沈曼歌都只是微笑着,偶尔接一下话。   陆子安不经意间抬头,总能感受到她隐约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空中便仿佛有火花。   聊到九点多,众人便识趣的纷纷告辞了。   “师父赶紧休息吧,肯定累坏了……”   邹凯阴恻恻地笑:“现在算什么累,今儿晚上才最累!”   “你可给我闭嘴吧你!”瞿哚哚轻轻踹了他一脚,笑看向沈曼歌:“曼曼,我也走啦!”   当然,她走之前,也顺手拎走了邹凯。   陆爸陆妈也都是过来人,也悄悄回了房。   站在门口的沈曼歌猛然回过神,才发现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进陆子安笑吟吟的目光里:“子安……”   陆子安伸手轻轻一揽,把她搂进怀里,轻声道:“你没接我。”   当初她说过,如果他回来,出来第一眼一定能看到她的……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记者守着……”沈曼歌也感觉挺内疚的,抓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道:“我这不是出不去嘛……”   “那我不管。”陆子安轻轻吻了她一下:“你得补偿我。”   沈曼歌歪了歪头:“怎么补偿?下次我回来你也不接?”   “……咳。”陆子安在她眼皮上亲了一口:“别拿这么纯洁的眼神看我。”   没等沈曼歌反应过来,他直接一弯腰。   被公主抱的沈曼歌低声惊呼了一下,脸猛地爆红:“你,你个臭流氓!”   “唔,我臭吗?好像是有点,我感觉得洗洗……”陆子安直接把她抱上楼,径直抱进浴缸里,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看来近期的爬山还是挺有用的:“一起吧。”   “我不要!”沈曼歌濒死挣扎:“你先洗,我……”   “反对无效。”陆子安一手摁住她,气定神闲开始解衣服,露出漂亮的锁骨和精壮的胸膛。   不知不觉被吸引的沈曼歌……默默咽了口口水。   算了,既然他坚持,她就……从了吧!   一夜胡闹。   迷煳间,沈曼歌琢磨着:或许,是时候买本《一百零八种姿势》来研究研究了……   第二天两个人都没能起早床,沈曼歌醒来的时候,陆子安正一下一下地捋着她的头发。   “做什么?”她声音有些沙哑。   “在看些文件。”陆子安看了她一眼:“你下午有采访?”   随便扫了一眼,沈曼歌看到个标题就大概知道里头有些什么内容。   “嗯呢。”沈曼歌打了个呵欠:“说起来还挺有意思,他们还让我找你一起参加采访呢。” 第563章 别出心裁   一起采访?   陆子安嗯了一声:“你怎么说的?”   “你猜!”   看着她进去洗漱,陆子安一时还真猜不出来。   其实一起接受采访倒也没什么,就是如今他风头正劲,如果出现在现场,怕是很多人都会冲着他来,反倒不美。   当然最主要的是……   与那些无聊的采访和宣传相比,他如今更倾向于自己做东西。   且不说这一趟的那些收获,光是整理那些照片,以及欣赏那些灵动得令人心折的手工艺,就已经够他忙活好一阵子了,哪有时间去参加这类活动?   沈曼歌一身清爽地出来,走到床沿,左膝半跪在他身侧,倾身伸出一指,挑起他下巴:“没猜出来?”   “嗯。”   “我没同意。”沈曼歌很是干脆,理直气壮:“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也不喜欢商业活动,而且我又不需要蹭你热度,我干嘛要给他们一个叨叨的机会。”   怔怔看着她眉眼里洋溢着的自信,陆子安感觉心都塌陷了一块,微一低头,轻轻咬了她手指头一口:“果然是沈式风格。”   独立而自信,如今的沈曼歌的确有这份胆气。   她从来都不是莬丝花,根本不需要攀着他踩着他往上爬。   “走啦,吃早餐去!”沈曼歌扎起来的马尾轻轻一甩,要多帅气有多帅气:“不过,你看,现在你又欠我一人情。”   陆子安微笑,气定神闲地将电脑搁到一边:“需要我怎么补偿你?”   语气慵懒而闲适,一副餍足的模样。   沈曼歌轻轻地笑,手指头在他胸口点了点:“那……肉偿?”   “可以。”陆子安敛了笑,目光森森地盯着她:“现在?”   “别!大佬,我错了!”看出他来真格的了,沈曼歌连忙拉着他出来:“先吃饭,吃饭。”   虽然说是说他不会去参加,但是最后他还是亲自送沈曼歌去了电视台。   大概是因为沈曼歌松口答应采访了的缘故,陆宅外边已经没有记者再守着了。   只是这般的平静,仅在于他们目前不知道陆子安已经回来了。   对于这次采访,之前倒也说过可以预排。   但是沈曼歌没时间,加上她也不是明星,不需要那么谨慎,电视台方面也没准备提太奇怪的问题,所以多方面考虑过后,最终决定以直播的形式进行采访。   这消息一出,不少人都激动坏了。   不少人都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直播,自从电脑普及过后,很多人都没对任何一档节目有这般期待的心情了。   沈曼歌今天的出场也是有过一番精心的打扮的,长长的头发盘在了脑后,眉如远黛,一支凤凰步摇一步三摆,当真是摇曳生姿。   尤其是她穿的长裙,正是此番夺冠的那一款。   虽然模特穿着也很美,但是不得不说,她自己穿,好像更有灵气。   就连主持人也不禁颇为感叹:“真的好美啊,远看美,近看更美!”   “谢谢。”沈曼歌微笑着落座,裙摆一侧露出淡淡的薄纱,修长的腿若隐若现,当真是美不盛收。   主持人暗自琢磨着回头自己也得买一件,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来我往的几个问答之后,主持人笑着道:“沈小姐,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多荣耀,请问你紧张吗?”   “啊,多吗?”沈曼歌抬眸,笑容清浅:“我好像才参加了两次比赛。”   主持人怔住。   她的意思自然是相对于她的年纪来说,毕竟像她这样还是个新晋设计师就直接杀入决赛还捧回奖杯的,真是史无前例。   但是她却忘了,这话对于沈曼歌来说,算是冒犯。   主持人连忙自救,提出下一个问题:“请问,你现在最大的烦恼是什么?你认为爱情和婚姻的区别是什么?”   这问题当然是个坑。   人人都知道沈曼歌在和陆子安谈恋爱,但是男人嘛,都有点大男子主义的,沈曼歌如日中天,陆子安却好像失踪了一样,难说他心里没点想法。   女人嘛,难免会有点感性的,尤其是沈曼歌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心高气傲,受不得一点委屈。   听了这种话,若是心里难受产生共鸣,那必然是得说说什么的。   但是主持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沈曼歌听了她的问话,只是撩了下鬓角的头发,很是淡然地道:“最大的烦恼?关注度曝光度太高了算不算?爱情和婚姻嘛,区别当然很大,不过,基本都是毒鸡汤。”   “……”   不软不硬,不焦不躁。   说好的沈曼歌是个小姑娘呢,怎么比混娱乐圈的一些小花还要来得熟练啊?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沈曼歌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   【什么叫气场?这就叫气场!】   【曼曼小姐姐真的太厉害了,完美的反击,漂亮!】   中场休息了一下,本来还有半场采访的,但是电视台却派人过来和沈曼歌说了一下:“主持人会换一个。”   换人?为什么?   沈曼歌心里有些疑惑,但面上还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只是,当她看到台上的新主持人后,心里都有些惊讶。   馥安台的一哥……   接下来的采访进行得非常轻松愉快,主持人插科打浑,提的问题都是避开了一些容易引战的话题的。   坐在车里的陆子安满意地嗯了一声:“可以了,谢了。”   “哎哟,咱哥俩谁跟谁。”冯小荀如今底气十足:“你放心,我等会去问一问她在搞什么,之前的台本不是这样的。”   “嗯。”陆子安也没拒绝。   采访持续了一个小时,沈曼歌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他们的车竟然还没走。   她惊讶又惊喜地走过来,凑近些看了一眼:“哎?”   “上车。”陆子安低声道:“趁着记者没反应过来,我们赶紧走。”   车子箭一般驶出停车场,返回的路上,沈曼歌笑道:“如今文化街扩展了很多呢,要不要转一下?”   “可以啊。”陆子安想了想,掉转车头,换了条路回去,虽然绕得远了些,但人会少一点。   虽然他离开的日子不算长,但是人类的创造能力是无法估量的。   原本的文化街,只是在他的博物馆和陆宅中间,生生辟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道路两边的宅子都被改造了。   后来官方鼎力支持,便扩建了一次,在这边建了三馆一厅,但是现在,却又从侧边多出两条宽阔的巷道。   走到一处僻静的路段,沈曼歌找了个地方换了下衣服,卸了妆:“走吧,一起逛逛。”   路面全是大块的青石板,打磨得非常平整,道路两边是古香古色的木楼,明显是做旧了的,技艺竟然还颇为精湛,很有种古代的味道。   尤其是屋檐下挂着的一长排的灯笼,远远望去,像是蔓延在长街里的两条火龙一般。   如此景象,让陆子安忍不住顿了顿脚步。   “这边人比较少,不过到了晚上的话,人就会多起来,因为现在太热了。”沈曼歌指着左边的店铺:“这些店反而是生意最红火的呢,因为在这坐镇的都是些老手工艺人,他们的东西物美价廉,最有趣的是,他们这里每天会免费送一件作品,不过送谁就全凭眼缘。”   难得的是,他们送的作品,都是店内任意挑选的,并不会故意挑那些廉价的。   这等心境当真难得,来逛这些铺面的,也没几个会真冲着那点蝇头小利,但是既然有缘,那自然得买更多的东西。   一来二去,这些店铺的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生意竟然爆火,虽然比不上正街,但也算很不错了。   陆子安点了点头:“倒是别出心裁。”   这种销售手段,既符合人们对才华横溢者的想象,又丝毫不落手工艺者的形象,真正的双赢。   “是啊,于不经意间造出这种势,真的很难得。”沈曼歌笑吟吟地看着他:“要不要猜一下,这法子谁想的?”   “……卓鹏?”   “不是呢。”两人刚好走到一家石铺,沈曼歌指着这家店铺的牌匾:“是这家的老板想出来的,卓鹏只帮着找人设计和建房,可完全没插手他们的生意呢!怎么样,出乎意料之外吧?其实只要给他们一个舞台,他们也能跳出好看的舞的!”   陆子安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那牌匾,温润柔和的隶书字体,温和地看着他,像是漾着三分笑意。   “舞台?”他轻声呢喃着,眼神第一次有了些许迷茫:“舞台……”   沈曼歌边说边走,走了好几步才发现他没跟上,疑惑地看向他:“子安,怎么了?”   陆子安依然没有看她,但是却确确实实是在问她:“你说,如果我搭好了舞台,但是他们不会跳怎么办?”   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沈曼歌不假思索地道:“不会跳就学呗,还能咋的,总不能帮他们跳啊。”   “年纪大了跳不动呢?”   “哈哈,那就跳广场舞嘛!”沈曼歌想着他们一群老艺术家聚在一起,放着和缓的音乐,跳着广场舞的样子,乐不可支:“哈哈哈,你别告诉我你也想学广场舞!”   “曼曼,你真是个天才!”陆子安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满脸兴奋:“我想到了!” 第564章 杀鸡儆猴   被他夸得一头雾水的沈曼歌傻眼了:“啊?”   不是在聊跳广场舞吗,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了……   陆子安仍然沉浸在惊喜的情绪里,站在长街尽头,往远处眺望:“是啊,不会跳,就教他们跳嘛,引入活水,带动死水,这水潭迟早能活起来!”   虽然没太听明白,不过看着他来了兴致,沈曼歌还是很高兴的。   他们往前边走了一会儿,各门面也陆续开了门。   伴随着越来越热闹的声响,整条长街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没有什么大声的吆喝,有些店面甚至进了人也没怎么招呼。   明码标价,自挑自选,老板低着头忙活着自己的事。   看中了,直接照着上头的价格扫码就行,付钱的时候老板会抬头拱拱手:“谢谢了老板。”   有的顾客来了兴致,还会盯着老板做,老板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意思,落落大方地朝旁边一指:“可以坐下来看。”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拉了拉帽沿,也跟着站在人群里看着他。   围拢来的人不少,他们的行为倒也不算突兀。   老板知道看的人不少,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大概是已经习惯了。   他低头继续忙活着手上的工作,手上的刻刀咯吱咯吱地响,木屑纷纷飘落。   慢慢地旋转着木料,他的目光认真而痴迷。   初时是游云,然后便是山峦远峰,寥寥几刀便绘出万里河山。   既有空旷自达的意境,又有精细的松枝近景。   难得的是雕刻时哪怕身处闹市,老板却心无旁骛。   此时此刻,周身万物都已经远去,他仿佛随着画中的风景,游遍了山川河流。   眉眼舒展,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再不用为生计发愁,又可以随意雕刻自己喜欢的物什。   不必再强迫自己根据客户的要求来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一些自己根本不愿意做的作品。   这样的环境,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生活,更从根底上改变了他的创作。   “哇,老板你这件卖吗?”却是有人盯上了他手上的这件半成品。   老板一刀收尾,拿刷子轻轻刷了刷碎屑:“卖,怎么不卖,不过现在没做完,你要等不及可以先去逛逛,等会再来取也行。”   “我能等的。”那人拎了张椅子过来,就这么坐下等:“今天我放假呢,我可以看一整天!”   “那行。”老板虽然没有抬头,但眼角却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能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并被人欣赏,这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大抵是受店里的气氛感染,虽然店里挤了不少人,却并没有太过喧哗。   空调缓缓地运转,气温始终维持在舒适的温度。   有的人来了,又有人走了。   进进出出,秩序井然。   陆子安仿佛是在看老板做雕刻,又仿佛是在看别的。   他的目光穿透了人群,看到熙熙攘攘的长街。   哪怕此时就站在了这条街上,他都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曾经只是模糊的,隐约的在脑海中构思的画面,竟然真的实现了。   因为只是个小物件,经过细致的打磨后,老板终于吁了口气:“好了。”   “哇,好美!”   众人不禁引颈眺望,纷纷带着艳羡的神色。   之前早就预约好的那个人迅速掏出手机:“多少钱呀老板?”   老板笑呵呵地一指旁边的柜台:“都是一个价!等会啊,我得盖个钢印先……”   钢印?   陆子安情不自禁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仿佛是一种神圣的仪式,老板慎重地打开抽屉,珍而重之地拿出里面的印章。   拿着小摆件,在它的底部,用力而仔细地盖上了钢印。   看着他们交易,陆子安回过头,仿佛很随意地拿起旁边一个小摆件。   优雅的捧花仙女,底部果然也有一个钢印。   淡淡的痕迹,却是非常清晰的子安集团的LOGO。   旁边的沈曼歌微微偎近他一些,很亲密的样子:“这是卓鹏想出来的办法,算是品牌效应。”   “很聪明。”陆子安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淡淡的痕迹,印章是可以在官方进行登记的,如今印章管控极严,造假是要判刑的。   “之前也有人想过仿造。”沈曼歌想起那愚蠢的人忍不住讥诮地笑了笑:“但是刚出第一批货,就被迅速查出来,当了一只鸡。”   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虽然在利益面前,难免会有人动心,但是仿造子安集团的作品,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一众留在长街和向往长街的手工艺者。   看上去好像只是仿造几件作品,印个章,不算大事。   一旦流入市场,必然就会影响子安集团的信誉。   且不管那些人究竟是冲着钱财来的还是有别的心思,身在长街和想来长街的业界人士就不可能饶恕他们。   这不仅是在坑子安集团,更是在砸他们饭碗。   于是那些货,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闻讯赶来的手工艺者给砸了个粉碎。   完全不需要子安集团说话,想害他们失业的人,他们一个也不会放过。   “难怪我完全没听到风声……”陆子安失笑,把摆件又放了回去:“借力打力,的确很不错。”   以前木雕、玉雕界造假成风,大量的复制品,粗制滥造,为世人所不齿。   但是却没有人想过,他们为什么会造假?为什么会仿造?   因为他们没名气,做出来的东西没人买,还要花钱买原材料,做出来又没人要。   如此反复,便是一种悲哀的轮回。   作为一个手工艺者,让他们造假,怕是比拿刀子剐他们的心还让他们痛苦。   可是幸福大抵都是相似的,不幸却有各自的不幸。   被生活所迫,他们不得不走上歧路。   但是现在,子安集团给了他们一个浪子回头的机会,让他们能够遵从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作品。   不仅可以自己创作,还能真正被人所欣赏,这样梦寐以求的机会,居然也有人想破坏——这让他们如何不愤怒?   当时的场景,从沈曼歌嘴里说出来,虽然声音平和,没太多起伏,但也不难想象现场有多混乱。   满地都是机器做出来的摆件,很多人拿着锤子愤怒地砸着,一边砸一边骂。   “我让你们造假!”   “我让你砸我饭碗!”   “你简直丢尽了我们的脸!以后你别说你认识我!”   造假的那人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喊:“你们都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好像你们谁之前没跟着做过陆子安的东西似的!”   有人面红耳赤,但有的人也理性地吼了回去:“是我错了!当时是我不该仿造!但现在人家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你不肯上岸,就非得把我们再拖回去?”   这话一出,人们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   那人还想争辩,却被他父亲一耳光打到了地上。   被人搀扶着出来的老先生,气得浑身直哆嗦:“子不教!父之过!我,我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个混账!”   这一耳光,像是打在造假的那人脸上,更像是扇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沈曼歌想起那天混乱的场景,都不禁笑着叹了口气:“反正那天最后就那么收了尾,东西全被砸了,他们一起凑了点钱,给他把材料钱补了,后面就再没人动歪心思。”   这是自然的,有了前车之鉴,没人会再做这出头鸟。   陆子安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老板,眼底染了一丝笑意:“真好。”   “对了,前面就是白家的店铺呢,过去看看不?”沈曼歌挽着他往前走:“嘻嘻,白树航经常来这边坐镇呢!他鬼心思特别多,超级好玩!”   “行,去看看。”   两人不着痕迹地从店里出来,外面等着的人满脸喜悦地走了进去。   见陆子安有些奇怪,沈曼歌连忙解释道:“每个店进的人数是有限额的,也免得挤得乱糟糟,你看,这边上是有计量表的。”   每个店铺外都挂了一个表,上面显示着进店名额。   红色字为已入人数,绿色字为可进人数。   当绿色数字为零的时候,外面的人便会排队,如果不愿意排,可以先去别的店,过后再进也一样。   或者就像他们这样,有人出来了,就可以进相对应的人数。   “这感觉和停车场一样啊。”陆子安饶有兴致,看着那些计量表,倒是做得挺精致的。   “是啊,这还只是初步呢。”沈曼歌随手指了指店铺:“你看,这些灯笼里面,其实都是有摄像头的,店里也装了,只是不明显,而且也有保安穿便服四处巡查,反正是没人敢来这边偷东西的。”   曾经有不长眼的跑来偷,后面被整条街的人追着打,都不知道小偷心里阴影面积有多少。   两人走了一段路,人流量还挺大的。   过了一个路口,忽然看到前面围了一大群人。   “哎?”沈曼歌看了看,笑了:“正是白家的店铺呢,看这架势,怕是白树航来了。”   陆子安看了看,人太多了,便拉着她走到斜对面的店铺边上,站到高处往里面眺望。   却看到白树航穿着身长袍,朝人群拱了拱手:“谢谢大家捧场,但是今天的订单确实是满了,大家等着也买不了东西啦,如果是想参观的话可以先去逛逛别的,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呢,不着急哈!”   有妹子大声道:“那你又像上次一样偷偷跑了怎么办!”   “哎呀,你都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跑呢?”白树航朝人群抛了个媚眼,顿时把那妹子羞得满脸通红。   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人群大笑,竟果真渐渐散去。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笑了笑,走过去到他们店面外头排队。   “大家……咦?”白树航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眨了眨眼睛,掉头把店里两助手推了出去,带着浅笑看着陆子安他们:“两位,请进吧。”   被推出店铺的店员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第565章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不过白树航这人一向不靠谱,平日里想一出是一出,歪点子多的很。   他们也早都习惯了,因此被推出来也没呆太久,随手拿起一边的宣传单就发了起来。   陆子安和沈曼歌走进店里,白树航看了眼,店里人挺多的,他索性撩起里间的门帘:“来,咱们到里边聊。”   店里的人其实都在隐约地看他们,目露疑惑。   更多的是略带艳羡和期待,但也不愿意打扰而只是微微停顿几秒就移开了视线。   店铺的规格都是一样的,只是白家的店铺更多的是摆放的根雕。   走进去的时候扫一眼,很容易就分辨得出来,大部分都出自白树航之手。   有人在拍照,低声与同行人议论着:“哇,这根雕好像是上回得奖的那个呢……”   “是啊,等白大师有空了,我想问一下……”   其实在进来之前,陆子安并没有想到,白树航会做到这等地步。   毕竟白家根基在冬阳,他在冬阳本地的发展前景比在长偃要好很多。   至少,资源倾斜是一定的,而来了长偃,就算是卓鹏也无法对他多加照顾。   因为这店铺一排开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能有现在这规模,全凭着他自己操作。   可哪怕是这样,白树航也不仅仅是走个过场。   他不仅把他的作品搬过来了,还搬了不少白梓航的作品,其中有一件就是白梓航得过奖的。   陆子安回想着当初那展台,现在他不清楚,但是搁当时的话,怕是白家的作品都没这边店铺的多。   “嘿嘿嘿。”白树航一进里屋就原形毕露,倒了杯茶就乐滋滋地笑:“陆大师,你什么时候回的长偃呀,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昨天刚回。”陆子安笑着与他寒喧,不动声色地道:“怎么想起来这边开店?你哥呢?”   “我哥他在家呢!”一说起他哥,白树航就忍不住坐直了些,显然是有点怂的:“陆大师你有事找他吗?那我现在叫他来?”   陆子安连忙摆手:“没,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这生意挺红火呀!”   “嘿嘿嘿嘿!”白树航摸摸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般一般……”   陆子安还当他这么久没见,终于学会了谦虚,结果就听得这混小子补了一句:“世界第三。”   “……皮。”陆子安与他寒喧了一会,聊起了现今白家的境况。   说起自家的情况,就连白树航也是一脸感慨。   “我家正在修葺老宅呢,我哥如今木雕算是熬出头了,带了几个不错的徒弟,都是好苗子,今年年底的博览会,他准备让他们几个都去试试手。”白树航说起这些,眼里简直泛着光:“而且冬阳如今都承认我们的能力啦,我上回拿了个省级大师的称号,哎呀,那些人眼睛都直了……”   曾经的少年,经历了风吹雨打,俨然坚忍许多。   虽然遇到故人,依然能掩本性,但谈吐间已经没了曾经的稚嫩。   陆子安看着他侃侃而谈,从他自己取得的荣耀,到他哥拿到的奖章,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他甚至都不需要多加思考,就像是经过了千遍万遍的准备,只等着这一刻。   大概是他的眼神有些凝重,白树航讷讷地住了嘴,眼神里有了一些淡淡的怯意:“是不是……我做错了?”   他正说到自己拒绝收徒弟的事情,说白梓航为了这事大发雷霆。   陆子安怔了怔,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那当然!”白树航理直气壮,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我没有拜过师,但是在我心里,您比我的师傅还来得尊贵!”   正儿八经地讲,白树航确实是没有师傅的。   当初只是机缘巧合,经了陆子安的指点,加上他个人的机敏和灵气,生生从荆棘谷里踏出了一条阳光大道。   从木雕到根雕,像陆子安这般通一而通万的,实在是极少。   白树航虽然有些灵气,但到底是个普通人,能走到这一步,陆子安居功至伟,如果不是他押着白树航打好了底子,怕是再多的灵气也经不住岁月的考验。   这一点,就算是白树航也心知肚明。   他看着陆子安,神情无比认真:“陆大师,您在白家,永远都是最尊贵的!”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陆子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心里像是被这温热的水浸泡着一般。   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他垂眸沉淀了一下情绪,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白家在我心里,也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忘记,当初白老爷子带给他的震动。   很多人以为是他帮助了白家,却没有人知道,白家其实也成就了他。   “大恩不言谢,陆大师,您对我们的好,我们一直都记得。”白树航端起茶杯,恭恭敬敬地道:“请让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当初年少不知事,只知道高兴,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地道过一声谢。   今天虽然算是撞上的,但白树航心里也高兴得很。   陆子安轻轻与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口茶。   满口余香,回味无穷。   外头有人叫白树航,他正准备拒绝,陆子安却站了起来:“你忙吧,我也准备到处逛逛,晚上来我家,请你吃饭!”   “好嘞!”白树航咧着嘴笑:“你以为我会拒绝吧?我才不会客气哒!”   从白家店铺出来以后,沈曼歌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当时,其实算是比较尴尬的。”   “嗯?”   沈曼歌回头看了哪怕走出很远,也依然朝他们这边眺望的白树航,低声地叹了口气:“当时准备扩建,但很多人都只是观望,是白家……顶着质疑,生生搬空了白家,摆满了两间店铺。”   其中,甚至有好几件是他爷爷的作品。   自白老爷子过世之后,他仅存的几件作品价格一路飙升。   冬阳白的名头,直接摆到这条长街里,那就是镇街之宝。   不仅吸引了大量的观光游客,同时也带来了一批冬阳艺术家。   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谈的,反正冬阳的木雕世家,大部分都来了。   而且都是大手笔,比博览会的东西还齐全。   然后便是一家一家地往后边铺,直到最后整条街都满满当当。   就连卓鹏,也不禁感叹过:“他们挑的甚至还是比较偏的店面,好店铺都留了出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但是白家却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和有些人衬棚的想法不一样的是,他们是真真正正地在经营着店铺。   除了白老爷子的作品收回去了以外,其他作品,哪怕是白树航白梓航得过奖的作品,也依然摆在店里,任人参观拍照。   陆子安只是沉默地听着,过了很久,才轻声叹了口气:“我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让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沈曼歌却蓦地停下了脚步,神情颇为严肃:“你值得的,子安,你知道吗?不仅仅是雕刻界,如今在我们服装行业里面,你也是我们的精神向导!”   这说法倒是挺有意思的,陆子安挑了挑眉:“哦?”   “咳,不是我说的啊,就是很多人都以你为榜样呢,就连我师父都说,你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说着说着,沈曼歌说不下去了。   因为自始至终,陆子安都是一脸“你尽管吹,脸红了算我输”的样子。   “你真是!太讨嫌了!”沈曼歌拍了他一记:“我说不下去了!”   陆子安哈哈大笑,揽过她继续朝前走:“别吹过头了,牛都到天上飞了。”   “是吗,在哪?”沈曼歌配合他耍宝。   两人嘻嘻哈哈地走,一直逛到月上中天,店铺都打烊了,他们才满足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陆家拜访。   陆子安听了之后都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赵老师?”   他匆匆下楼,果然是鼓王赵阳,正坐在客厅和他爸聊着天。   几句寒喧过后,赵阳也没拐弯抹角的,直接进入了正题:“陆大师,我看到了你们的一个视频,上边做的那个鼓啊,我听着音色特别好!我想知道那鼓在哪里有卖的?”   一说这鼓,陆子安就来了劲。   两个爱鼓之人,一聊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虽然他们爱的并不完全相同,一个爱的是音,一个爱的是制,但这完全不影响他们的交流。   陆子安聊得兴起,简直都想亲自动手制作一面鼓了。   结果赵阳连连摆手:“哎,使不得使不得,我就买几面那位老先生的鼓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陆子安的作品,他就算买得起,也不能仗着两人关系好就坏了他的规矩。   陆子安也只是一时兴之所至,过后就想起了自己的规矩,也只能笑着给他留了买鼓的地址。   “嘿,我还有几个朋友也准备去看看,我准备亲自打一打你做的那面鼓,到时拍了视频发你!”赵阳慎重其事地收起了地址。   “那敢情好。”   随着陆子安拍摄的那些视频被重新编辑和整合,外界也开始察觉陆子安已经回了长偃,陆子安出书的事宜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虽然很多人毛遂自荐,但陆子安并没有准备假手于人。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旅程中的点点滴滴,也没人比他更了解那些手艺背后的故事。 第566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用陆子安的话来说,其实简简单单就一句:想以文字打动人,最重要的,便是一颗真心。   他在旅途中有写笔记的习惯,加上一些偶然的灵感,他将其全部整理成了一套书。   当然,这是一个大工程,光凭他一个人还是有难度的。   不仅邹凯毛遂自荐,甚至连沈曼歌都帮着校对。   虽然工作量很大,但是因为人多,进度还是挺快的。   白树航来到陆家的时候,陆子安他们正在忙活。   “是白先生呀,哎呀,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陆妈笑呵呵地招呼着他坐下,连忙叫陆爸上楼叫陆子安下来。   “应该的,阿姨您叫我树航就好!”白树航嘴巴很甜,哄得陆妈笑脸如花。   刚好陆子安跟着陆爸一起下楼,白树航连忙迎上去:“陆大师,对不起呀,我昨天实在没来得及。”   “没事,来,坐吧。”   不得不说,陆子安真的很会做人。   虽然如今他们身份已经天差地别,但他待人接物从来都是温雅和善,并不会让人感觉他很高高在上。   原本有些紧张的白树航也慢慢放松下来,捧着茶轻声细语的讲述着如今业界的一些事。   明明看上去挺正常的,但陆子安却总感觉哪里奇怪。   打量白树航一眼后,他顿时明白了那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哪怕是在笑,白树航眼里却并没有太多的笑意。   他并不是什么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虽然很努力地在遮掩,却难免还是有些别扭。   陆子安心里有了数,淡淡地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都不像他了。   “啊。”白树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其实……昨天是老家那边的人找我。”   他偷偷看了看陆子安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异样,才略为艰涩地道:“他们有些羡慕……就是,嗯,关于《清凉月》……”   事实上,并不只是羡慕。   《清凉月》的出现,简直打破了传统木工的陈旧观念。   一整套的玩具,工艺并不复杂,但难得的是其设计精妙绝伦。   整个文化街,单单这个月来的《清凉月》赚的钱,就已经远超之前所有工艺品的总和。   看着好像不明显,但是身处其中的人才会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很多人都在询问在疑惑,但是这套玩具出现得非常平淡。   没有任何推广,也没有任何强制消费。   它们就是这样平淡地摆在货架上,任游客选购。   如今文化街的游客,除了远方赶来的同行,更多的是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人。   这些人年纪都不会太小,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家里一般都有孩子。   他们不仅自己欣赏,购买喜欢的物件,看到合适的更想带回去给孩子们。   而《清凉月》自然是最合适的礼物,虽然没什么宣传,但如今来长偃出差的人们,但凡想买礼物,都是直奔文化街。   一套《清凉月》,价格适宜,包装雅致,难得的是工艺上佳,自用送礼都非常棒!   更让人惊喜的是,虽然子安集团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但是看过陆子安作品的人,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清凉月》的设计图稿,绝对是出自他的手笔。   《清凉月》卖得这么火,有眼光的人都知道它后面肯定会卖得更好。   这才哪到哪啊!   不少木雕师傅都千方百计想拿到图纸,但是各种法子都想过了,整个文化街,坚固得像个铁桶。   也有人找过卓鹏,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只说签了协议。   听到这里,陆子安也大概明白了,他摩挲着茶杯,沉吟道:“他们是想求你做什么?”   “呃……”白树航脸有些泛红,窘迫地道:“他们就是……觉着我们关系好,想托我带句话,他们想请你吃饭……”   冬阳这些人也是觉着以前他对白家实在是多加照顾,就觉得他能说得上话,但事实上,白树航心里虚得很。   吃饭?   陆子安笑了,挑了挑眉梢:“想分一杯羹?还是想垄断?”   “啊,不敢说垄断的。”白树航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看他们的意思,其实也就是想探探口风,您不同意的话他们不敢有意见的。”   毕竟如今陆子安在业界算是首屈一指,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歪心思。   “哦,想一起赚钱倒是简单。”陆子安也有自己的考量。   如今文化街有这样的规模,他是非常满意的。   尤其是长偃这边的老师傅们,非常有远见。   虽然他提供了《清凉月》的图纸,但这些店铺并没有直接拿《清凉月》做主打商品。   他们都坚持了自己的风格,真正做出了自己的特色,每家店铺都有在卖《清凉月》,但却不会只卖这一个。   也正因此,才会出现偶尔断货,有价无市的局面。   而这,还是《清凉月》没有做任何宣传和推广的情况下。   推广肯定是要推广的,现在只是投石问路。   眼看着销量好,就肯定得加大制作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冬阳这些木雕师傅简直是送上门来的。   陆子安心里其实挺满意的,但却没有当场应下来:“等我和卓鹏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吧,吃饭就不用了。”   虽然被拒绝了饭局,但他没有当场拒绝合作,白树航已经很感激了。   把这事办妥,白树航松了一大口气,放放心心地吃了饭才走。   刚回店里就被人堵住了,面对一群望眼欲穿的前辈,白树航如实转达了陆子安的答复。   原以为他们会很生气或者失望,却不料众人全都一脸欢喜。   “哎呀,没拒绝那就是有希望啊!”   “对,陆大师这人我了解,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说要商量,那肯定就是有想法的。”   “果然树航出马,一个顶俩!”   “白家后生果然不可小觑……”   白树航第一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分外不自在:“这个,我觉得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吧,也许陆大师只是不好当场驳回而已……”   这倒也是。   众人却并不太失望,反而掉转头来安慰他:“没关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要不行那也跟你没关系!”   “对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们簇拥着白树航,纷纷就《清凉月》的事情进行着讨论。   不仅仅是思考这事的可行性,更多的是在研究陆子安这个举动背后代表的意义。   总感觉,陆子安走的每一步棋,后面都会给他们惊喜呢!   白树航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心里头却始终有些恍惚。   这种感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   曾经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也有过这种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感觉。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在仰望他。   后来他的地位一落千丈,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没戏了,但他们偏偏又爬起来了。   此时此刻,再一次体会到众星捧月的感觉,白树航心里却已经没有了飘飘然的感觉。   他再一次认真而诚恳地说明了他和陆子安并无太深交情的事情,并坦言如果陆子安拒绝,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做不来别人手里的刀。   陆子安对他们白家恩重如山,他一心只想要报答他,绝对不可能帮着外人来害他。   他这番言论,也没避着人,自然很快就扩散开来。   不过几个小时就传到了陆家这边,卓鹏听了,忍不住微微笑了:“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只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可别让人几句话就给怂恿了,当初他砸你玻璃的事儿,我可还记着呢!”   “他本性不坏。”陆子安一边画着图稿,一边头也不抬地道:“那些人怂恿不了他,他们白家人都倔得很,认死理。”   白老爷子是这样,白梓航是这样,白树航更是。   卓鹏想了想,不得不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   “嗯,冬阳这边你就直接把事交给白树航吧,由他去联络挺好的。”陆子安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不需尺子圆规,画出来的线条又直又清晰:“另外你安排个人,联系一下学校,应轩还走不开,他可能会让奇奇先回来。”   对哦,马上要开学了……   卓鹏应下来,看了秘书一眼:“记下来。”   “好的,卓总。”   默默校对,顺便听他们聊天的瞿哚哚忽然抬起头来:“哎?那曼歌是不是也马上要去报到了?”   “是啊。”沈曼歌笑了笑:“明天我会要去领奖,我准备周六飞北亰。”   报到后马上就是军训,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得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了。   “清华的军训……是多久啊?”   沈曼歌轻描淡写:“十九天。”   “我去……”瞿哚哚咂舌:“简直可怕。”   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离别的时刻。   这一去,便是四年时间,沈曼歌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心里真的有些慌。   可是陆子安最近忙着出书,也确实没有时间陪她。   她虽然很不舍,却还是非常懂事地抱了抱他:“没关系,我可以哒!”   目送她走了进去,陆妈抹了抹眼泪:“真是……一模一样。”   当年,她也是站在这儿,看着陆子安一步步走出了她的视野,从此天高任鸟飞。 第567章 心无旁骛   看她这样子,陆爸想想也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拍了拍她的肩,叹了口气:“别看啦,过阵子放假就回来了,再不济你可以飞过去看她嘛,如今交通方便得很。”   那倒也是。   对于即将迎来的大学生活,沈曼歌还是很激动的。   她甚至做好了各种计划,比如什么时候开网络会议,什么时候签字,关于【蔓兮】的事宜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有些事情,就算计划得再好,到底还是会出纰漏的。   比如说,首当其冲的就是,关于各路的采访和约稿,她根本无从拒绝。   而且马上又面临着伦敦时装周的展示机会!   参不参加?当然要参加!   这么好的机会,又是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谁都舍不得轻易放弃。   初时不觉得,军训期间她无法与外界联系,整个一失踪状态,公司如果不是有陆子安坐镇,怕是早就乱了。   可是陆子安自己也很忙,他的书还没出完,各种图稿都要亲自绘制。   加上又到了敦煌画稿的交稿日,虽然敦煌那边是说不着急,但陆子安有强迫症,做就喜欢做到最好,只能加班做。   因此,等沈曼歌好不容易军训完了之后,没来得及缓一缓,元老们就全都提出了抗议。   最后经过数次会议讨论,所有人全体北上。   【蔓兮】总部,就这样搬去了北亰。   反正是新成立的公司,结构也不复杂,待遇非常优渥的情况下,大家都还是非常齐心的。   告别时,从子安集团分派过去的几名高层都哭笑不得。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明明只是分过去做一做,怎么就还南水北调了呢?”   卓鹏也很无奈,他原想着,等沈曼歌上手了,招到新人,就把他们给弄回来的……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陆子安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经过公司安排出去的人员多方面的考察,最终他们决定,把他的书放在馥安出版社出版。   确认了这件事情后,很多人都失望不已。   但是馥安出版社上下都欢腾了,为了表达对陆子安的感激,馥安出版社社长、总编和执行主编决定一同前往陆家拿手稿。   这天阳光明媚,当他们拿到那几本厚厚的手稿的时候,他们简直都惊呆了。   纸很薄,但是滑而不腻,细条清晰流畅,难得的是,整本文稿全都是以楷书书写。   楷书笔画简爽,结构极为严整。   整本文稿没有一处涂改,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甚至会觉得这像是印刷的。   可这偏偏不是,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到其中一些细微的特点。   比如某幅字后那微微停顿的一笔,会比旁边的略浓一些。   比如一撇时,会有不经意的微微上扬,与平时的楷书又多了一丝洒脱。   “这字……真是骨气洞达。”社长爱字成痴,捧着文稿欢喜得连来的目的都忘了。   这一看就是陆子安的笔迹,莫非这几本书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是。”陆子安也没什么隐瞒的想法,微笑着道:“这些插图也是我自己画的,您放心,没有任何版权纠纷。”   画?对了,还有画!   一旁的总编已经看傻眼了:“这,怎么感觉都是毛笔画的……”   这笔锋,这拐角处不经意显露的痕迹,怎么看怎么像是毛笔……   “嗯,就是毛笔画的。”陆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细毫笔,用惯了。”   仔细观察之后,便能辨别出来,这字也是细毫笔写的。   只是写字时润墨均匀,加上他写字时腕力极稳,所以不仔细看还瞧不出来。   执行主编默默地不吭声,心都在颤抖:陆子安一幅字画价值何止万金,他感觉自己像是捧着栋别墅在手心!   但是如果仅仅以价值来衡量这书稿的话,未免太过肤浅。   社长捧着书稿,内心仿佛有巨浪在来回翻腾。   他看过很多书,也见过很多人的书稿,但是能将书稿做到这等地步的,陆子安当属第一人。   “抱歉,其实我对木雕不大懂……”社长有些不好意思:“我能仔细看看吗?”   总编和执行主编也是默默点点头,一脸期待。   “当然可以。”陆子安笑着给他们添上茶便退了出去:“你们慢慢看,不着急的。”   夏日阳光温暖,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三人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年的人精。   他们原本只是想看一看,这出自陆子安手笔的书,究竟写了些什么。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陆子安的文字,和他本人一样,冷静而自持。   没有太多华丽的词藻,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心理历程的描写。   从出发,到结束,他每种手工艺,都只用不到一千字的内容来进行描述。   制作工艺写得清晰而明了,如果有看不懂的,下面也会有图进行精准的描绘。   哪怕对这项工艺完全不了解的人,也会在看完之后,大略明白它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又有哪些难度。   而更吸引人的,却是陆子安在每项工艺最后,都会大致地对它的出路进行一个勾勒。   有些技艺过程太过繁琐,他会以几行文字进行简单的总结,提出一些可行性的建议。   有些技艺本身非常精妙,但是缺少推广和宣传,他便会留下详细的地址。   尤其是每本书最后,都有着详细的路线规划,并且挑选了一些他拍得还不错的照片。   在宣传传统文化的同时,又让人们领悟到了其中的风土人情。   三人捧着书,看得如痴如醉。   陆子安隔了半小时过来,他们甚至都没抬起头看一眼。   见他们看得入了神,陆子安笑了笑,悄无声息地出去了,顺便帮他们带上了门。   众徒弟们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毕竟他们自己拍着胸脯答应帮忙分担的,只能硬着头皮接受采访。   尤其是陆阿惠,简直糟心透了,被一众媒体折腾得苦不堪言。   不过其他人名气没他大,反倒省心很多。   他们如今也学乖了,逮着机会就往博物馆跑。   博物馆后面的一栋民宅,卓鹏腾出来摆了很多桌椅,这正是用来给百工门带徒弟的地方。   以前陆阿惠他们觉得带徒弟很无聊,因为有些人还得从基础教起,但如今突然觉得这些小白都超级可爱了呢!   陆子安过去的时候,房间里正热闹得很。   “这里得对齐,你刀轻一点,这又不是剁萝卜,是不是,柔和一点噻!”   “哎,你这刀多久没磨了?赶紧的,去磨一下刀。”   “……师父师父,这里怎么整?我怎么一刀下去它就断了!”   听着里头的动静,陆子安就忍不住想笑。   坐在门边的一个人正在学着做金银错,此时正在对玉胎进行细致的打磨。   看得出,他很用力,脸涨得通红,甚至鼻尖都冒出了些汗滴。   但是并没太大的用处,反而因为太过用力,玉胎甚至有些薄厚不一。   “怎么回事啊……”他懊恼不已,瞅着磨得太薄的一处就发愁:“这可怎么办。”   “胎壁太厚。”陆子安平静地看着玉胎,解释道:“打磨前,胎壁不能超过3毫米,你这都有5毫米了,如果想凭着打磨磨到最薄,怕是你做一件都要大半年。”   “3毫米?那怎么可能!”这人想都没想,很果断地否定了:“我都只想要磨到3毫米就行了!”   “……”陆子安表示很无奈:“金银错工艺,关键就在于胎壁极薄,玉壁欲透不透的美感……”   如果不是半透,这做出来还能算是金银错吗?   “……你……哇嗷嗷!”这人本来回头是想说你行你来的,结果冷不丁看清了陆子安的脸,吓得差点蹦起来:“陆,陆陆陆……”   陆子安拍拍他的肩,安抚地道:“别紧张,你继续做。”   见他一脸惊吓,陆子安好心地走开几步。   整个房间突然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怎,怎么会是……   “看我做什么。”陆子安面无表情,一脸冷漠:“都做自己的事,做事情的时候要心无旁骛。”   所有人迅速低头,但也不排除有几个偷窥的。   陆子安翻看了一下讲台旁边的讲义和一些资料,对这个班的人的能力也大概有了底。   见他看得认真,所有人突然来了精神。   每个人都坐得笔直,有胆肥的甚至直接拿着自己的作品上前讨教。   所有人都偷偷观察着,等着他被骂得狗血淋头。   但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只是看了看他的作品,便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不足。   这人做的作品,用的正是清刀,但是刀法不够熟练,又习惯性地以自己的方式去进行了调整,做出来便有些不伦不类。   陆子安亲自示范了一下正确的清刀刀法,甚至还握着他的手,大略地指点了一下调整技巧。   捧着自己的作品回到原位,这人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这是被陆子安握过的手!啊啊啊啊,他要告诉所有人,他的右手,开过光!这个月他都不想洗手了! 第568章 都行,可以,没关系   周围的人对这个幸运儿投以无比艳羡的眼神,感觉跟中五百万大奖都没差了!   有带了手机的,已经忍不住偷偷掏出来,拍张陆子安认真指点其他人的侧脸照,发发朋友圈什么的。   一传十,十传百。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是百工门的事情,牵涉面极广。   但凡来了百工门学习的,都在他们各自的圈子里有了些名气,就算是不认识的,也会暗暗留意三分。   如今这朋友圈一发,瞬间被人截屏,各种社交工具都陆续开始转发。   原来去百工门学习,不只是有陆子安徒弟的指点!   陆子安竟然会亲自到场,手把手地教?   【一对一?突然蠢蠢欲动!】   【想太多好吧,陆大师多忙,他们这简直是走大运了。】   【倒也是哦,而且感觉陆大师不会手把手地教吧。】   对于这些议论,最后是由陆阿惠出面做了一个简单的结语:【手把手?抱歉,百工门没这规矩,还是那句话,师父带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话说的当真不客气,但却因为略有距离感,反而更让人容易接受。   不过陆子安亲自指点解说,这已经是一个足够好的噱头,确实不需要再画蛇添足了。   媒体纷纷转载,于是陆子安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走走,居然莫名其妙又上了次热搜。   接到冯小荀的电话,知道很多记者都在赶来的路上后,陆子安迅速离开了博物馆。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热搜不要钱的吗?怎么感觉我动不动就上了热搜。”   “哈哈,那是你名气大嘛没办法的。”冯小荀如今春风得意,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愉快地笑了:“热搜可没这么容易上,只是因为是你,才感觉好像很容易一样。”   “这样么……”   “那必须的。”冯小荀压低声音:“对了,【馥兰】需要我给你做一波专访吗?我联系了清橖,他说得问一下你的意思。”   陆子安这才想起,【馥兰】整个项目自从开工以后,他好像就把它抛在脑后了,也是他实在太忙了,加上他很相信清橖,所以倒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专访嘛……   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暂时不用了,现在正在施工,你采访也采访不了什么,图纸又不能外泄,你做出来也没效果。”   “那倒也是。”冯小荀还是很听他的话的,当即点了点头:“我主要是想着,清橖现在做事感觉挺有压力的,【馥兰】的话,我们都知道它很好,但就是建筑界褒贬不一,在没有建成之前,清橖怕是得承受不小的压力。”   “压力就是动力,我相信他能挺住的。”   两人寒喧片刻,陆子安便收了线。   虽然冯小荀建议他了解一下建筑界对【馥兰】整个项目的评价,但陆子安还是不作考虑。   知道了有什么意义呢?   他并不会为了他们的意见而对【馥兰】进行修改。   正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门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看来是奇奇放学回来了,陆子安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推门走了进去。   曼曼去了北亰以后,他妈心慌得很,偏偏曼曼在军训无法视频,好在奇奇刚好回来了,他妈脸上才总算重新又有了笑容。   “奶奶,老师今天表扬我了呢,她夸我字写得特别好看,还表扬我作文写得好!”奇奇跟在陆妈身边叽叽呱呱,各种分享自己在学校的所见所闻。   陆妈听得眉开眼笑的:“哎呀,我家奇奇就是棒!作文写了什么呀?”   “写的我最爱的人!我写的我爷爷呢!”奇奇说着,从书包里取出了作文本。   “那我得好好看一看,我家奇奇的作文,哎呀,这字确实写得好,很工整啊!”连陆爸都忍不住夸了一句。   只是,当他们往下边看了作文以后,他们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收敛了。   奇奇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作文和同龄人相比,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份沧桑。   字里行间,她并没有写她和爷爷过得多苦,甚至没有去写曾经经受过的悲伤。   她纯粹的只是在回忆,爷爷对她有多好。   在文章的最后,她发自内心地写下了一句感慨:【我好想爷爷啊,要是爷爷一辈子都陪着我就好了。】   看了这句话,感性的陆妈眼眶都红了。   “……写得好,爷爷有奖励!”陆爸担心她说出什么话,引起奇奇的伤心事,连忙拉着奇奇走开了:“爷爷带你去买冰淇淋!随你挑!”   “好耶好耶!”任奇奇欢喜地抓着陆爸的大手,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陆妈拿着作文本,看了又看,到底是没忍住,偷偷抹了把泪。   “妈。”陆子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我在想,任老爷子确实太可怜了,你看这后天就中元节了,任家肯定是没人给他烧包的,隔得这山长水远,叫奇奇回去也不现实,要不我就给他在这边弄块牌位,给他也烧些钱……”陆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苦了一辈子,死了也好歹过得好一点。”   陆子安虽然不信这些,但也没反对:“你看着办吧,我没意见。”   虽然灵魂一说,他个人觉得只是心理安慰,但是有时候,人确实是需要这种精神慰藉的。   因为心里挂念着还在书房里的三人,所以陆子安等他妈情绪缓和了就上了楼。   陆妈一边收拾着,一边还在念叨:“还有白老爷子,唉,公爹的灵位也得重新弄一弄了……”   陆子安上楼的脚步顿了顿,他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竟然想不起他爷爷的脸了。   明明好像也没几年,怎么感觉,有些记忆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呢?   如今回忆起从前,他对他爷爷好像也没了曾经那些憎恶。   世人皆苦,谁都有无法言说的苦衷,逝者已矣,就让那些过往都随风去吧。   “陆大师!您回来啦!”一道欢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子安抬眸看了一眼,发现是执行主编正欢喜地看着他。   “抱歉,我出去了一趟。”陆子安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看完了吗?”   总编捧着书稿,犹自有些舍不得放下:“我看了一遍,正在看第二遍,还没看完,陆大师,您这些内容,都是您的亲身经历吗?”   怎么会这么问?陆子安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是啊。”   “实在是……”总编沉吟着,仿佛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   他拧着眉,神情慎重,法令纹都仿佛比平日深刻几分:“实在是……惊才绝艳,但每种工艺偏偏又非常质朴,很接地气,这种感觉糅合在一起,我实在是……”   出版社社长爱不释卷,眼睛都舍不得抬,想也没想地道:“我反正是已经三刷了,要不是这书是原稿,我真想直接带回去收藏。”   面对诸多夸奖赞叹,陆子安面不改色,只淡淡地笑说过奖。   执行主编在一旁默默观察,心里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冷气。   很显然,陆子安对他的书稿好坏,心里是有底的。   也是,陆大师这般身份,如果真随便拿本东西出来充数,那才是真正不合常理的。   确实这一点后,执行主编没再犹豫,将看到书稿后一直在内心思量的想法说了出来:“陆大师,关于这次的印刷,我有个想法。”   “嗯?”陆子安疑惑地看向他:“愿闻其详。”   “我手中这本书,我看了一遍以后,很多内容我甚至都记得很清楚。”执行主编与陆子安对视,目光澄澈,一字一句地道:“我觉得,您的字已经很好了,有些地方,您的笔划也能透出三分心意,如果能以现在的书稿进行印刷,其实反而是最还原的。”   平时他们印刷,都是作者给文字,再配插图,经过排版后直接印刷。   但是那是其他人。   见没有人反对,执行主编目光如炬,声音越来越清晰,语气也愈加肯定:“我认为,陆大师的书,不该用千篇一律的印刷体,就该是这样的字才对!”   这很独特,他知道。   这个想法也非常奇怪,他也知道。   但是当他看到这本书稿之后,这个念头就一直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世间或许有千万种字体,但唯有陆子安的亲笔,方才配得上他的文字,他的画!   陆子安没有说话。   总编也久久不能言语。   一直低着头的社长慢慢抬起头来,眼底精光一闪而逝,忽地阖书而赞:“好主意!”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已经看过了最合适的,在脑海里用任何字体来进行更替,也无法达到眼前这般效果。   三人一拍即合:“虽然有些难度,但我们会努力印刷出最好的效果的!”   陆子安对印刷并不太了解,自然是无可无不可:“都行,可以,没关系。”   于是这事就算是这么敲定下来,加上有官方的支持,印刷马上便能提上日程。   但是陆子安万万没想到的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序言却遇到了些许阻碍。   很多文学大佬都联系他,想要帮他写序。   同时官方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安排工作人员和他接洽商议是否要安排人给他写序的事宜。 第569章 四时有明法而不仪   这还只是表面的,私底下找陆爸,想约陆子安出来谈序言的人不知有多少。   陆爸顶着陆妈谴责的眼神,理直气壮:“虽然他们找了我,但是我都没答应的。”   毕竟,他太极打的贼六!   “但是子安你也得好好想一下。”陆妈神色凝重:“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这事处理得好就好,不好的话怕是会招闲话的。”   僧多粥少,应了谁都会得罪其他人。   陆子安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略一沉吟,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如果真是要写序的话,我不会选任何人。”   “为什么?”陆爸陆妈都有些惊讶。   陆子安的想法非常直接:“因为序言是为了让人们能够初步了解到关于我的一些想法以及写这本书的初衷,没有谁,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是在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这么说的话,倒也有点道理……”陆爸微微皱着眉思索着:“但是你现在写的话,来得及么?”   “来得及的。”   事实上,当确定要写自序以后,陆子安已经在心里勾勒出了序言的大概内容。   他想把关于这套书的初衷写出来,当然,也包括他即将做的事情。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做一件已经搁浅很久的事情。   时隔多日之后,陆子安终于再一次打开了直播。   他提前三个小时在微博说了一声,大概准备了些材料后,按时打开了直播间。   直播间里一片欢腾,人数实打实的有近三万。   “大家好,好久不见。”陆子安打开后,刚问了声好,弹幕瞬间占满了屏幕。   【老公看我看我!我好想你啊!】   【爱你一万年!求翻牌!】   【你个男的翻啥牌,反正我是第一个说的!你们都在我下面排队吧!哼叽!】   【哟,你第一啊,好了不起哦,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   【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   【哈哈哈神经病啊你们,那还有诸葛亮舌战群儒呢!】   【……突然无法直视我的语文书了。】   陆子安笑了笑,等弹幕渐渐少了些,才继续道:“当然,这么久没见,我也不能让大家失望,今天我准备的是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作品……”   所有弹幕突然停了下来。   大师出品,必属精品。   陆子安的作品,每一件都不会重复,如今他又会给他们什么惊喜呢?   并没有什么卖关子,也没有太多无意义的动作。   陆子安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拖过来一箱子。   听着那动静,就知道箱子很沉。   陆子安取了几块材料上来,一边拿刻刀进行初步的处理,一边慢慢地道:“在制作之前,我想和大家介绍一下我国的二十四节气。《周礼》中有记载:日南则景短多暑,日北则景长多寒,日东则景夕多风,日西则景朝多阴。这,就是我们二十四节气最初的轮廓。”   二十四节气……   众人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写了一篇申请,经上级批准,我国已经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了二十四节气的申遗。”陆子安轻描淡写,说出了这番让人惊讶至极的话,他却依然神色淡然:“二十四节气,将天文、物候、农事和民俗完美结合,千百年来一直被我国人民所沿用,这是我们的重要“索引”和宝贵财富。”   他声音平静而和缓,手上动作却没有停顿半分。   刻刀流畅而自然地从玉料上轻轻划过,清刀无痕,指腹轻轻一抚,便能感受到玉质温润。   不过寥寥几刀,一颗圆润的玉球便已经在他掌心轻轻滚动。   看到这一幕,电脑前的卓老爷子都不禁轻轻地吸了口气:“我怎么感觉,这子安的技艺,又增进了……”   曾经以为金银错,便是陆子安玉雕技艺的巅峰,却不料他从来都不会停下脚步。   经过了游艺悟道的洗礼,陆子安技艺更见精进。   他挑选的玉料,不全是羊脂玉,有些甚至有杂色,但更多的是纯净的玉料。   各种颜色都有,有些甚至外表粗砺,只在裂处隐约可见其中的耀眼光芒。   陆子安对众人的惊讶并不知情,他轻轻在玉料上刮了一下,眼底带着一丝宠溺:“二十四节气是我国时间框架的一部分,古人将太阳周年运动轨迹划分为24等份,再细分出七十二物候,使生产生活与自然结合得非常紧密,而这对于人们的文化认同和国家凝聚力,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很多人对二十四节气,只停留在大概知道一些比较重要的节气名字上。   对于它的具体划分和代表意义,并不是特别了解。   因此,除了一些赞美和无意义的水弹幕内容,也有一些人提出了异议。   【恕我直言,我可能记不住这个,毕竟,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是啊,陆大师也说了,这节气是有益于生产生活的,但我们一般都是用阳历。】   【我倒是过阴历生日,但节气好像也不是阴历吧?】   每做出一个玉球,然后拿材料的当口,陆子安都会看一看屏幕上的内容。   看了这些话,他倒也不生气。   他暂缓了手上的事情,微微沉吟着道:“庄子在《知北游》里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仪,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天地的大美、四时的序列、万物的枯荣,都是自然的伟力所致,非人为所能改变。二十四节气,不仅仅是一个华夏古代极具价值的天文历法体系,更重要的,是它背后的社会价值。”   二十四节气,始于战国时期,后面经历无数朝代,一步步细化,最终才有了如今的二十四节气。   陆子安边做边解说的时候,许多人都开始了疯狂的查资料典籍。   原来,看似简单的一个节气,里面竟蕴含了这么多的神奇知识。   就像有些人提出的问题一样:为什么节气作为农历,却又跟公历对应得那么好,比如清明总在4月5日?   为什么有时看新闻报节气不止有日期,还精确到分秒?   为什么有时觉得24节气挺准有时又不准?   一切疑问,都随着慢慢的了解而逐渐被解答。   阳历就是太阳历,而阴历则是月亮历,两者根据太阳和月亮的变化而修订。   而节气,则是阴阳合历。   它既是阳历,也有阴历的一部分,取二者之长,弃二者之短。   它是华夏古人数千年智慧的结晶!   了解得越多,也就越感慨。   在当年,没有任何辅助工具,只能用无比粗陋的圭表测影来记载时间,古人竟然也能琢磨出节气划分,当真是,太奇妙了!   当然,在感慨的同时,人们也依然非常关注陆子安的作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桌上的玉球越来越多。   他们有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发现:这些玉球,有大有小,有圆有扁,甚至有的还只是薄薄一片。   这究竟是些什么呀?   无数弹幕都发出了疑惑,陆子安却始终只是浅笑着:“剧透的话,就没有意思了,往下看吧!”   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后来的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陆子安削了一桌的玉球很是奇怪。   正在很多人都充满好奇的时候,陆子安搬上来一块完整的玉料。 第570章 沧海一粟   如果是平时,人们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这玉料的质感上。   但在此时此刻,在陆子安的刻刀落于玉料表面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于刀尖,恍惚竟忘了身在何处。   如果你有幸见过这样的刀法,如果你能够亲眼看到这般精美而细致的创作。   你不会注意到刻刀有多么锋利,也会将这玉料的价值不菲抛在脑后——就像此时直播间里直逼三十万的观众,心神完全被执刀的手所吸引。   被那双手挥下的那一刀刀,刻下的一条条线。   整整十三根玉柱,彼此间隙都非常一致。   没有人发出感叹,弹幕也完全消失了。   三十万人,都在怔怔地看着陆子安的创作。   而陆子安却早已忘却了周身的一切,仿佛有一种流波缓缓包裹了他,工作台上的玉球,纷纷反射着柔和而美丽的光芒。   他微微抿着唇,目光专注,昆吾刀切玉如泥,他甚至不需要费神去思考打磨,全副身心都投入在了创作之中。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掠过,有轻声长吟自远空而来:“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   那种声音,是人与神祈祷的韵律,撩拨心弦,让人感觉浑身炽热的同时,忍不住带着浑身澎湃的热血,五体投地,眼含热泪头抵大地:“尧……”   【我感觉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啊,这是我家乡那边的啊!陶寺古观象台?哇,好还原啊,不过感觉陆大师这个更精细!】   是的,此时陆子安制作的,正是观象台的模型。   《尚书·尧典》记载,在举行禅让典礼时,尧帝要把天文观测仪器亲自授给舜帝,有什么作品,能比能够清晰地表现十二个节气的观象台更有说服力?   只是,在制作的时候,陆子安的制作手法又让许多人感到奇怪。   因为他多制作了一些在他们看来根本没有意义的零件,看上去,有些像画蛇添足。   很多人也有去过陶寺古观象台,虽然站在那巨大的观象台上目睹日出的时候,也颇为动容,但……也仅此而已。   有人已经迅速找出了陶寺古观象台的实景图,开始拿着和陆子安正在制作的半成品进行对比。   可是,在他们看来,这仅仅只是轮廓相似,一些多余的零件,是陶寺古观象台的实景图上没有的。   陆子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的刀法干净而利落,刀锋到处,玉料分离。   一根根均匀细致的玉柱竖立起来,以榫卯的形式与整个观象台相连接,而那些线条,却组成了四道同心圆。   等到所有玉柱都雕刻完毕,陆子安终于深吸一口气,放下了刻刀。   【咦咦,做完了?还挺快的嘛!】   【这位夜猫子同学,你看一下时间好不好?】   【哇,已经一点多啦,时间过得好快啊!】   只是,哪怕此时夜已经深了,直播间人数却并不见少,反而有种越来越多的趋势。   陆子安轻轻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臂,关节啪哒啪哒响了几下。   他喝了口茶,眼睛竟然无比清澈。   根本毫无睡意!   “抱歉,我低估了这件作品的难度。”陆子安很干脆地放下杯子:“我今晚可能需要熬个夜,大家早点休息吧,等明天再来看也一样的。”   【不不不不,求别关直播啊啊啊啊!】   【同求别关直播!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命你拿去,别关我的直播!】   陆子安有些迟疑:“但是,确实挺晚了……”   他伸出的罪恶的右手,最终还是因为全屏幕都是恳求而停住了。   与此同时,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打爆了,陆子安看了一眼,连邮箱都全被塞满了求别关直播的邮件。   “那,行吧……”陆子安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唇角忽然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能与大家共赏这月色,我深感荣幸。”   皎洁的月光从窗台跳进来,洒了他一身。   眉眼清峻,真正的丰神朗月,温润如玉。   尤其陆子安周身的气度,更是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突然觉得,我弯了。】   一句玩笑,竟引起无数应和。   陆子安却已经重新在桌前落座,舒展了一下手指,手指按在了那十三根玉柱上。   在所有人惊讶、惊恐、不敢置信的眼神里,他慢慢地把这些玉柱按了下去。   有人腾地地一声站了起来:“怎么做到的?”   这不会是他们太想睡觉、产生幻觉了吧?   但是,陆子安给他们的惊喜,显然远远不止这一点点。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他慢慢将四周的玉柱立起来,然后慢慢反过来,扣在了整座星象台上。   这还是玉料吗?这确定不是橡皮泥?   当陆子安把整件作品立起来的时候,人们已经没脾气了。   不过这半成品侧立着,正面正好对着摄像头,人们也就能够看得更加清晰。   他们这才发现,那些玉柱,原来不是随便排列的,当陆子安这样反扣之后,所有玉柱竟然都暗呈榫卯的形态,彼此相依相嵌,无比紧密。   正在所有人看得起劲的时候,陆子安又把它倒扣着放桌上了。   眼看着非常平整的玉料表面,当陆子安在左侧抵住后,竟然缓缓从右侧抽出了一块方正的玉料。   上小下大,形似覆斗。   更奇怪的是,陆子安轻轻摩挲着它的表面,略一沉吟,挥刀落下!   雕琢出两个对称的出入口,再雕出砖石踏道和梯栏,盘旋而下。   陆子安将玉顶各边都雕刻出明显的收缩,并雕出矮墙,这便是俗称的女儿墙。   【我看出来了……登封观星台?】   【死而无憾,我无比庆幸,今晚留了下来。】   此时守在直播间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幸好,他们说服了陆子安!   如此这般奇妙的景象,他们只能在日后的成品里安静揣测,简直是对这般精绝工艺的亵渎。   陆子安此时已经在台顶两端小屋中间,由台底到台顶,做出了有凹槽的“高表”。   在凹槽正北是三十六块青石平铺的石圭,这,就是俗称的量天尺。   【量天尺啊啊啊!我的妈呀……】   而陆子安的做工之精细,也让人无比动容。   在观星台内,还有一“测景台”,它是周文王的第四个儿子姬旦修建,是古代祖先测量日影,验证四时的仪器。   陆子安不仅把它完美地呈现出来,而且比原本的更加细致,连花纹都细腻一致。   华夏传统的节气划分日:冬至、夏至、春分、秋分,正是周姬旦通过在测景台的实地观测划定的,从而使春夏秋四时得以划定。   “观星台建于元朝初年至元十三年,公元1276年,距今己有700年的历史,它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保护得较好的天文台。”陆子安头也不抬,声音清冷:“同时,它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天文建筑之一。”   轻轻吹了吹玉屑,陆子安唇角勾起一抹笑:“公元1281年编制出的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历法——《授时历》,就是出自于此。   在大自然面前,古人是智慧的。   他们既执着于探秘,又懂得顺应天意、顺势而为、合理利用。   这些观象台,完美地实现了,天与人的对话,它是我们华夏祖先敬畏自然、探索自然、顺应自然的见证!”   所有人都怔怔然,看着这奇妙的一切。   从无,到有,从虚,到实。   时间不可触摸,但陆子安却仿佛将岁月固化了。   一颗颗玉球,慢慢用纤细的玉柱固定,再与整个观象台融合。   分布,方向,都有特定的规律。   太阳月亮,其他星辰,从远到近。   在他的指下,完整的星象,就这样逐渐地,慢慢呈现。   不知不觉中,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线白。   远处的云层逐渐散开,又缓缓聚拢,一抹金光若隐若现,衬着玉料,泛着一丝清冷的光。   而陆子安就在此时,停下了手中的刀。   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辛苦大家了,接下来,我送大家一份薄礼。”   陆子安微微倾身,调整了一下摄像头。   直播间里的弹幕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安静地等待着。   陆大师的礼物……会是什么呢?   仿佛是听到了他们心中的呼声一般,一片寂静里,一道金光,就那样突兀而霸道地撕开了沉寂的天幕。   天边的云彩仿佛被染上了浅浅的金色,毫无抵抗地被这丝金色侵蚀。   但是,最让人们沉醉的,却是那突然发出耀眼光芒的玉球。   它仿佛是一颗正在发光的星体,容纳了朝阳泄露的所有的光。   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根手指,轻轻推动。   漫天星辰,仿佛都随着这颗玉球的变化而变化。   而观象台上的景象,也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目瞪口呆、呼吸凝滞。   很难用语言形容此时的情绪,他们在呼吸之间,看到了日出日落,看到了岁月更迭。   有人曾站在雪山之巅,叹沧海桑田,人类之渺小。   有人曾深潜大海,恐惧着大自然的奇诡。   自然也有人为着生活而烦恼,为了爱情而悲伤,但在此时此刻,人们才深刻地体会到,何为波澜壮阔,何为沧海一粟。 第571章 精健日月,星辰度理,阴阳五行,周而复始   陆子安竟仅以这一道晨光,就演示出了万千星象!   日升,日落。   光华流转间,所有玉球依次折射着最大那颗玉球的光芒。   它们落于观象台,光影清晰地指向每一个间隔。   清晨清冽的风,让陆子安的神思变得更加清明:“这是圭表,它是用来度量日影长度的工具,它能测定正午的日影长度以定节令,定回归年或阳历年。立者为表,它能产生影,水平者为圭,它是刻度尺,用来测量影子的长度……圭表测时的精准度与表的长度成正比。”   与此同时,光线落于玉圭,陆子安指着这一道清晰的光影:“这,便是日晷(guǐ)最初的模样。”   日晷分水平式日晷、赤道式日晷、极地晷、南向垂直日晷等八种。   而最常见的,自然是水平式日晷,它采用水平式的刻度盘,日晷轴的倾斜度,依使用地的纬度设定。   “不过……我个人认为,古人的计时器具,应该是刻漏而不是日晷。”陆子安微微拧眉思索,操作着玉球进行新一次的变化:“《明史·历一》中有言:定时之术,壶漏为古法轮钟为新法,然不若求端於日星,昼则用日,夜则任用一星。比如一柱香的时间,就是通过香的燃烧来计时,此外还有香漏、田漏等等。”   原来是这样吗?众人若有所思。   也有对历史详知的专业人士开始摩拳擦掌,想要针对这一说法进行一次深入的探讨。   但是很快他们的思绪又被陆子安转移到了其他方面,因为此时陆子安微笑着道:“相信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个观星台的原型,就是登封观星台,又名周公测影台,学名“八尺表”,就是登封观星台上的表长为八尺,《周礼》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的记载,意思就是在天地的中心——登封告成夏至那天的中午,八尺表的影长,刚好是一尺五寸。   俗名“无影台”,如果大家刚好在夏至时来观星台,会发现自己站在台上的时候,没有影子。”   【这么神奇的吗?】   【哇……突然很感兴趣哎!就是不知道去一次要多少钱。】   【感觉好厉害的样子,肯定很贵叭……】   【学生党表示望而兴叹,囊中羞涩嘤嘤嘤!】   【一拳打死嘤嘤党,登封观星台我去过,十块钱门票,很良心价了好吧?十块钱你跟我说你没有?】   【……目瞪狗呆,这么便宜的吗?我准备明年夏至去看看!感觉超奇妙!】   【我也去我也去!要不咱组团啊!】   【这个可以有!】   眼看着弹幕关注点偏得越来越厉害,陆子安只能笑笑,又给拉回来:“登封观星台建于1279年前后,由台身和量天尺组成,台身形状是覆斗状,其作用是“昼参日影,夜观极星,以正朝夕”。《周礼》记载,西周时周公姬旦在阳城造土圭木表,“立竿见影”测量日影定出二十四节气,用以指导农耕,这,就是二十四节气的由来。”   天色大亮,清晨微冽的风吹起他的衣角,抚过他的眉眼。   一夜未睡的陆子安,神色有些许憔悴,但眼里却依然涌动着耀眼的光。   兴之所至,他甚至在桌前坐了下来,与网友们聊起了郭守敬。   这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天文学家、数学家、水利工程专家,世称“郭太史”。   他自至元十三年(1276年)起,奉命修订新历法,历时四年,参考了一千多年的天文资料和70多种历法,制订出了《授时历》,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一种历法。   《授时历》自颁行后,沿用三百多年,是我国流行最长的一部历法。   为修订历法,郭守敬还改制、发明了简仪、高表、候极仪、浑天象、玲珑仪、仰仪、立运仪、证理仪、景符、窥几、日月食仪以及星晷定时仪十二种新仪器。   总而言之,这是一位奇才。   陆子安说起这位郭太史,那真是头头是道。   那些奇妙的仪器,哪怕拿到如今,也让人不禁感慨其精细程度。   为了让大家更直观地理解,陆子安翻开他的记录本,其中就有这些仪器的绘图。   比印刷出来的更清晰,更容易理解。   【感觉好厉害啊,陆大师,你能把它们重新做出来吗?】   【对呀,感觉这些都好精妙的样子……】   陆子安挑了挑眉,笑了:“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我会把这些仪器作为作业留给百工门的记名弟子,到时大家可以来长偃观看。”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百工门众记名弟子风中零乱:他们是不是幻听了?怎么还有作业的啊?   当即就有人打电话给陆阿惠,全然忘了现在才几点。   偏偏陆阿惠也正守在电脑前边呢,才响了一声就接了:“你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   敢打扰他看师父直播,简直是老鼠舔猫鼻——找死!   “陆师兄,陆大师说的是真的吗?怎么还有作业的啊!?”   陆阿惠一听就乐了,敢情是个被吓到了的小傻蛋啊,心里乐开了花,但声音还是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   “……”   “之前是为了让你们更快地熟悉各种工艺制作,你们技术不达标,自然不会留作业了,现在火候差不多,当然得做作业。”   “……”为什么有种回到了高中的即视感。   “我们之前也一样,还需要考试的,前三名升级,没考上的……”   “好可怕……”腿在发抖,声音都在打颤,MMP,慌的一匹啊!   陆阿惠逗了一会儿,感觉他快怂成团了,才赶紧顺毛安抚一通。   这位新来的小师弟,为什么这么萌!   他唇角带着笑意挂了电话,继续看直播。   有关登封观星台的展示已经完毕,陆子安刚好站了起来。   伸手拉出几根玉块,外面的轮廓不变,但里面的观星台却已经有了变化。   像是在摆弄一个魔方一般,各方块切换变化,观星台沉下去,升上来十三根玉柱。   竟是又重新露出了陶寺古观象台,陆子安旧例给大家展示了一番,才终于说出了这件作品的名字:“这就是……《周而复始》。”   精健日月,星辰度理,阴阳五行,周而复始。   随着他的话,日影在光球的变动下一轮轮变化,看呆了一众直播间的观众。   演示完毕,陆子安也开始有了些睡意,打了个呵欠:“好的,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赶紧休息吧。”   【晚安,哦,不,早安!】   【谢谢你送我们的这份礼物,真的特别美。】   【可以陪睡吗大大,我暖床特别棒!】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舞枪弄棒”,什么“血口喷人”,什么“近攻远交”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直播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陆子安关了电脑,桌上东西也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回了房间洗漱。   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舒服了,沾枕就睡了。   结果总是有人不给他睡个痛快,他才睡了不到三小时,邹凯就过来敲他的门了。   陆子安算是很有自制力了,否则就会在邹凯敲第一下的时候直接一拖鞋把他拍到天边儿去。   他微微眯着眼睛,沙哑着嗓子道:“你最好有个合理的理由。”   “金雨桐来了。”邹凯难得的神情严肃。   金雨桐?这谁?睡眠不足,陆子安思维有些凝滞。   邹凯遂补充道:“就上次那个,没皮没脸,一来就说要收养奇奇,后来被赶走的女的,她现在在博物馆里,带了不少记者过来,说要当场解开玲珑塔。” 第572章 吃一堑长一智   又是奔玲珑塔来的?   说起玲珑塔,陆子安就有了点印象。   上回这金雨桐父女俩给他的记忆都不太美妙,陆子安不禁皱了皱眉:“人品不正,不行。”   不等邹凯回复,他又按了按额角:“算了,我去看看吧。”   既然都已经叫了记者什么的,他不亲自到场,怕是卓鹏都不好处理。   见他肯去,邹凯顿时松了口气:“好嘞,哎,其实我们也不想打扰你,但是主要是叫了不少记者,太烦了。”   如今子安集团分量越来越重,在整个馥安省都是数一数二的公司,他们的言论代表着子安集团的形象,做什么事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走心了,不然哪需要陆子安亲自出马。   陆子安洗漱一番,换了身常服就出门了。   他没有坐车,径直从园子里穿了过去。   从小门出去,穿过马路就到了博物馆的侧门。   卓鹏安排了瞿哚哚守在这,邹凯打了她电话后,她才迅速把门打开:“快进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陆子安神色平静,脚步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   “他们现在正在等着呢,卓鹏抓了公司管理层在开会讨论,记者都想挤进去,但是被拒绝了。”   她三言两语说得很清楚,条理也分明,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   穿过长廊,邹凯连忙上前两步,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来开门的是卓鹏的秘书,看到陆子安,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些:“陆董,请进。”   陆子安走了进去,会议室里的众人连忙都起身相让。   他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随便拎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大家都坐,怎么样,商量出什么结果了没?”   “我觉得这事只能同意了。”卓鹏眉心微皱:“毕竟当初是你说出去的,只要解得开玲珑塔的,就可以把玲珑塔带走。”   “这确实是事实。”陆子安这么说着,但神情却并不见多急切:“既然他们来都来了,就让他们试试吧。”   会议室里众人面面相觑,让她试?不是说那位金小姐……嗯……   就连卓鹏都有些惊讶,他看了眼陆子安,见他神情笃定,便压下了心里的疑问:“行,那我下去说吧。”   “你不用去。”陆子安想了想,看向邹凯:“阿凯,陆阿惠他们都在吧?你让人去叫赵崇杉过来,我有事和他说。”   邹凯应了一声,直接打了个电话给赵崇杉让他赶紧上来。   一众人就这么干等着,楼下的金雨桐倒也真是耐得住性子,不仅不催他们,还叫人给她倒了杯茶,慢慢品上了。   记者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在博物馆里四处拍了些照片。   不管怎么说,这些可都是难得的珍品呢,陆大师的作品,哪怕没什么噱头,也不愁没人看。   见陆子安都来了,而且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定是有了谱。   卓鹏便挥挥手让其他人都回去工作,自己留下来守着。   好在赵崇杉就在楼下,他上来得很快。   秘书也没明说,赵崇杉原以为是卓鹏找他,没想到一上来却看到了陆子安,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师父!”   “嗯,你过来。”陆子安着实有了些困倦,微微皱着眉,低声与他如此这般一番:“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赵崇杉高高兴兴地点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陆子安嗯了一声,看向卓鹏:“你下去让他们开始吧,我就不下去了。”   虽然没看得太明白,但是卓鹏倒也爽快:“行,你昨晚通宵,人肯定熬不住,你休息一下,这边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已经续了一杯的金雨桐抬起头来,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眼。   怎么没见陆子安?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又很快放松下来,慵懒地笑了笑:“怎么样,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现在。”卓鹏微抬下巴,朝旁边的玻璃罩一抬手:“金小姐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吗?”   “没有,最好不过。”金雨桐眼底燃起一丝兴奋,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工具箱:“我东西都带过来了,随时可以开始。”   “嗯,那行。”卓鹏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赵崇杉便拿着钥匙上前打开玻璃柜门。   一时闪光灯咔嚓声响不停,赵崇杉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玲珑塔慢慢搬了出来。   放到工作台上之后,他微笑着道:“我先确认一下机关。”   这倒也是正常的,金雨桐并不在意,拿起工具箱站了起来。   赵崇杉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把玲珑塔检查了一下,便退开了:“金小姐,请。”   终于到了这一刻。   金雨桐内心充盈着骄傲和激动,目光痴迷地看着这座玲珑塔。   她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研究和练习,她一定能一雪前耻,把玲珑塔解开!   检查完就默默站到一边的赵崇杉目露怜悯,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种自信。   跟着金雨桐来的记者们自然是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进行着各种角度的拍摄。   如果玲珑塔真被金雨桐拿下,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当然,拿不下也没什么关系嘛,反正也能蹭个热度。   正在他们都激动不已的时候,冯小荀亲自带了些记者过来了。   看着那行人,这边围着的记者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让开了些地方。   冯小荀微笑着点头示意,毫不客气地占了最好的位置。   全然不知道周边已经换了波人的金雨桐眼睛盯着手里的银丝,手指都激动得微微打着颤。   吃一堑长一智,她汲取了上次的教训,准备全部把银丝做好了再一次打开机关。   到时事实摆在眼前,看他们怎么抵赖!   做了三根以后,她的情绪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后面的动作自然更加流畅自然,手势又稳又快又漂亮,拉出的银丝又细又长,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这一手动作,那当真是漂亮极了。   从她开始制作,咔嚓声就没停过。   金雨桐游刃有余的同时,也听到了这些动静,心里不禁也有了些自得。   真正的银花丝工艺,就该像她这样,既实用,又有观赏性!   任老头那倔驴脾气做东西,跟切大白菜似的,要啥没啥,跟她根本没法比!   就像那个陆子安,虽然确实挺有才华,但是如果他不是长得帅,哪会有如今的人气,就算再怎么宣传,效果也是要打折的。   自认为掌握了真理的金雨桐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几分,手下动作更加优雅了几分。   邹凯慢慢摸到赵崇杉身边,压低声音喏了喏嘴:“怎么看着还挺唬人的,她做得怎么样?”   “动作如行云流水……”赵崇杉也学着他的样子喏喏嘴,眼底是一分压不住的笑意:“但做得实在是烂得不行。”   邹凯顿时吁了口气:“哦,那我就放心了。”   “唬唬外行还行,但是真正内行的人看了就会想笑。”赵崇杉抱胸而立,面色冷淡:“她太在乎外在了。”   像他们这些做手艺的,平时捯饬捯饬还像模像样的,但是一旦上了工作台,哪怕是他师父也难免灰扑扑的。   尤其是做玉雕一类,更是全副武装,毕竟如果口罩没戴什么的,吸入一些粉尘,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谁会跟这金雨桐一样,生怕自己命太长,啥护具都不戴啊?   他们正在议论着,金雨桐却已经优雅而轻盈地放下了手里的材料,声音清亮:“我完成了,接下来,我将送给大家一份礼物。”   此话一出,现场不少人面色都不大好看。   但凡看过昨晚直播的,就知道金雨桐说的这话是陆子安说过的。   她这是什么意思?拿自己跟陆子安比?   就连她请来的记者里面,也有人不禁拿疑惑的目光看她:这妹子是不是疯了?   金雨桐却并没察觉到其他人的神情变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轻轻撩了一下头发,尽量给众人一个美丽的侧脸:“第一层……”   她拿起最粗的那一根,轻轻地插向玲珑塔第一层。   见很容易就插了一小截进去,她唇角的笑容不禁扩大了一分。   却没想到,还剩下一大半的时候,银丝卡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大厅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金雨桐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反复转动了一下,确定不行以后,又拿出来仔细观察了一下。   最后发现中间有些粗了,难怪……   她犹豫了一下,修改了一下大小,再次尝试。   第一层总算是打开了,她正准备再接再厉,第二根却又卡住了。   难道她又没做好?   金雨桐心里有些焦躁,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根完全插不进去,应该不是没做好的原因。   她仔细地比对了一下,拿起第三根试了试,结果竟然刚刚好!   结果到第三层,她就得用第五根了……   金雨桐看着桌上剩下的银丝,后背湿了一片,被空调一吹,整颗心都凉了。   开什么玩笑!   难道是她记错了?不可能啊!   为什么这一次难了这么多!可是她只能做到这样的粗细了啊,上次都是对的,怎么这一次变了? 第573章 各凭本事   众目睽睽之下,金雨桐根本来不及再细想。   已经进行了三层,难道要在这时候放弃?   不,她绝对不会放弃的!   金雨桐咬紧牙关,目露凶狠:她对玲珑塔,誓在必得!   但是想的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让金雨桐感觉非常难堪和恼火的是:接下来的三根她都失败了。   当心情糟糕到极点的时候,周围的任何动静都会让人感觉到无边的焦躁。   尤其是此起彼伏的咔嚓声响,连绵不绝的闪光灯,更有一些记者的低声细语。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金雨桐心烦意乱。   她忍不住想:他们一定是在嘲笑她吧,肯定是在笑话她!   对,他们都是在看她的笑话!   她咬紧牙关,嘴里甚至都有了些铁锈味,心里万千祈祷,但手里的银丝却依然插不进去。   试到第四根的时候,金雨桐手都有些颤抖。   银丝本身质软,尤其她手里这根,原本是她留下来做最后的胜利决断的,此时捏在她手心,还没开始试,就已经有了些变形。   因为她太紧张、太在意,用力太大了。   额角在滴汗,金雨桐屏住呼吸,弯着腰,整个人都趴在了冰凉的工作台上,再也顾不上自己姿容是否美观了。   对,就是那个孔!   金雨桐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盯着它,慢慢把银丝插进去。   一毫米,五毫米,一厘米……   即将成功的时候,银丝停住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挡住,纤细柔软的银丝触到了底,但金雨桐手势却有些急,来不及收力的情况下,银丝生生在她手里怼了进去。   弯成了麻花。   不知道是哪里发出的一声笑声,算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金雨桐仅存的理智。   她崩溃地将手里的银丝一甩,怒声道:“你们太无耻了!你们动了手脚!”   原以为记者们会上来采访她,然后她就可以借势说陆子安动了手脚,要求检查玲珑塔。   那样的话,无论结果如何,他们至少会解开玲珑塔以证清白。   ——就算今天她拿不到手,只要今天她看到了结果,大不了回去再练几个月,到时再来就行!   主意打的是极好,但是意外的是,她说完以后,却根本没有人附和。   金雨桐疑惑地看向记者们,却看到了他们眼底毫不掩饰的讥讽。   众人纷纷拿一种“莫不是个傻子吧”的眼神瞅着她,连拍照都没什么劲头了。   冯小荀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相机,懒洋洋地道:“你说谁动了手脚?所有人可都看着了,玲珑塔取出来,就只有你一个人有碰到,你是想说自己对玲珑塔动手脚了吗?”   “也许是在这之前!”金雨桐气极败坏。   邹凯笑眯眯地看着她,饶有兴致地解释道:“玲珑塔是展出品,每天都是放在玻璃柜台里的,有监控,在上次你来之后,就一直放在玻璃柜里头,没取出来过。”   “哎?金小姐以前来过?”记者们都很会抓细节,连忙追问道:“当时是什么情形呢?”   “是什么时候的事呀?当时解开了吗?”   “金小姐你之前怎么没有说呢?”   “金小姐,上一次你也是来解开玲珑塔之局的吗?请问当时你解开了几层?”   “金小姐……”   让金雨桐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句话,他们竟然就掉转枪头,对准了她。   被问得手足无措的她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当即就怯了场。   “上次,上次是意外!”金雨桐急得满头大汗,妆容都有些花了:“但我能肯定的是,这次他们肯定动了手脚,不是之前就是刚才,对,刚才!刚才那个男的碰了的!”   刚才?   众人面面相觑,她这是在说谁呢?   赵崇杉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哇,你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那可真是太厉害了啊。”邹凯哂笑:“金小姐,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也不要逮谁咬谁好吧?”   “就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故意害我!”金雨桐很是抓狂,几乎要疯了:“不然我不可能解不开的,我绝对能解开的!除了我,根本没人能解开!”   一片喧闹中,一道清脆的声音破空而来。   那人声音犹显稚嫩,但声音里的自信却生生将金雨桐压到了尘埃里:“我能!”   所有人纷纷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惊讶地抬起头望过去。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走在最前头的,竟然是一个一米多高的小女孩。   她甚至还背着个书包,穿着一身校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白净却面容肃然。   她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进来,脊背挺得笔直,一直走到金雨桐面前,才停下脚步,严肃地盯着她:“你不能,我能!”   “哈!哪来的小毛孩在这捣乱!”金雨桐掌心一片粘腻,猛地抬高声音:“保安呢,还不快来把她赶出去!”   说得很急,声音都有些破音了。   “你怕什么。”小女孩取下书包,走到她身边:“你不是说我练十年八年都解不开吗?我就解给你看看!”   顿了顿,她想起刚才有位老爷爷和她说的话,便补了一句:“也省得你老是惦记着!”   金雨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都有些哆嗦地看着她,却依然不肯放弃:“你……”   “行了。”卓鹏淡然地道:“让她试,陆大师说过,没有任何局限,大家各凭本事。”   拿年龄来说话什么的,陆大师好好一个例子摆在前头呢!   如今还有谁敢拿年龄来压陆子安的?怕是自讨没趣呢。   金雨桐浑身发寒,只能将希望尽数寄托在跟着她来的一众记者身上。   她期待地看向四周,却根本没有人和她对视。   碰到她眼神的人,都是飞快地避开了视线,装作没看到一般。   开什么玩笑,这突然出现的小女孩一看就挺有底气的,要真能拿下玲珑塔,那才是有趣呢!   多好的新闻啊,他们是疯了才会去阻止。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终于有人开口问了这个所有人都疑惑的问题。   正哼哧哼哧从工具箱里拿工具的小姑娘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任奇奇。”   却并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所有人都不禁猜测着哪个姓任的大师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孙辈了……   金雨桐却突然反应过来,一手摁住:“这是我的工具!你拿你自己的!”   任奇奇想也没想,直接一锤子敲过来:“这是我爷爷的!根本不是你的!”   这话,没毛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金雨桐也没脸再提这是任老爷子送她的。   因为这么说,就会有人问她和任老爷子的关系,然后再扯出她姐,再扯上她那不成器的姐夫……   啧,一锅长了霉的粥,不提也罢。   于是,金雨桐虽然心里很不甘,却也只能忍了,一脸便秘地看着任奇奇像模像样的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   该死的!希望她也做不出来才好!   任奇奇人不高,但是各种护具倒是戴得齐全,小脸几乎全给遮了,穿着的宽松的工作服,像个小丑一般引人发笑。   但是,现场没有一个人笑。   因为当任奇奇拿镊子的手,又稳,又缓,拉出的银丝不仅细,而且非常均匀。   没有什么花俏的动作,也没什么奇妙的手势。   她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做着那些重复的动作。   镊子慢慢地翻动着银丝,将它们切成数个相等的长块。   再一根根慢慢地翻转,或夹或摁,或用巧劲轻轻拍打。   每根不仅纤细,而且非常光滑,难得的是,它们都是圆柱,没有一个棱角。   就连横截面,都有小心地注意到。   这些细节,是金雨桐根本不在意的。   周围又重新响起来的咔嚓声响,门口遥遥站着望着这边的人群……   金雨桐感觉这些都已经远去,她听着那一下一下的轻轻响声,看着任奇奇这些繁琐的动作,脑海中竟涌出了一幅荒谬的画面。   任奇奇在她眼中,慢慢与任老爷子重叠。 第574章 成功   一模一样的动作,相差无几的程序。   银丝在任奇奇手中翻转变幻,由粗至细。   难得的是每做一根,她都留有余地,偶尔有一处细微差别,她也能够借由银本身的质地对其进行修整。   “你,你为什么不用拉丝板?”金雨桐到底是没能忍住,声音有些尖厉:“你明知道用拉丝板更轻松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正常的拉丝,都是先用火加热不过水,自然冷却,这样是为了让银变软。   等银变软了以后,再放到压片机里面压。   不断的压,压得越来越薄。   每个档都不一样,压完一档就再过火再冷却,不能心急不能跳档,否则会断裂。   等压条机压到最小以后,再把它们放到拉丝板里面。   三十六个拉丝孔,由大到小,最细的是0.28,拉出来的丝粗细均匀细致,难得的是拉很长也不会断。   金雨桐之所以没有选择拉丝板,是因为任老爷子更喜欢自己拉,而且他的一些手法,运用得好了,并不比拉丝板难。   可是,她是因为练了这么久,才有这种底气,任奇奇是怎么做到的?   心里无数疑惑,但是任奇奇只是埋头做,不吭声。   任她纠结得抓耳挠腮,反正就是不说话。   她每做完一根,就会轻轻地放到一边,大概做了二十来根,从粗到细都摆得整整齐齐。   难得的是,每根上下粗细非常均匀,没有出现一头大一头小的现象。   见她把手伸向玲珑塔,金雨桐有些着急:“我还没做完呢!而且我都打开一半了!”   “一半?”任奇奇瞪大眼睛,认真地数了一下:“没有一半呀!”   “……我。”   卓鹏虽然对她不感冒,但也不可能就这么看着她欺负人小姑娘,淡淡地道:“金小姐,如果你想继续挑战,你可以试试,但是如果你不继续了,也不要打扰任小姐。”   什么任小姐……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啊!   金雨桐有些生气,但对着卓鹏那张冷脸,却是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她尴尬地冲他笑了笑,僵着脸道:“我这不是……就是想着……要是她成功了,你说这算我的还是算她的,对不对?”   思路捋顺了,她说话也放松了些:“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比如说我们一起比赛,我先她后,但是我现在也没比完,她接着我的做,这要成功了,算谁的呢?”   “当然是算任小姐的。”赵崇杉理直气壮,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要不要继续挑战?你不继续的话,我把玲珑塔还原。”   “……”金雨桐闭着嘴,目光盯着任奇奇,再看看玲珑塔。   刚才做的银丝,虽然不是她的最佳状态,但是这尺寸却是她的极限了。   就算再怎么做,也不可能比刚才做的更细,加上玲珑塔有变化,她根本试不出来……   可是,如果任奇奇先做一次,她有了经验肯定就把握更大了……   金雨桐目光定定地看了玲珑塔几秒,狠狠心看向卓鹏:“要她想试也行,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但是她做完,我得继续做我的!”   算盘打得是噼里啪啦响,任奇奇做完她马上接着做,不给他们动手脚的机会!   她既可以观摩一下任奇奇的方法,也能排除一种错误的方式。   至于说任奇奇一次就成功地解开玲珑塔这种事,她根本不作考虑。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卓鹏看向任奇奇。   任奇奇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我觉得可以,等我做完就让这位婶婶做吧!”   婶……婶……   ???   金雨桐脸青了。   不叫姐姐也就算了,叫阿姨她也能忍,但是婶婶是什么鬼!?   不少人都闷笑,卓鹏咳了一声:“那行,崇杉。”   赵崇杉憋着笑意上前,把之前被金雨桐打开的几层都依次复原。   然后他噙着笑意看向任奇奇,一摆手,很绅士地道:“任小姐,请。”   任奇奇装模作样地笑了笑:“谢谢!”   这强绷着严肃的模样着实有趣,不少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一旁的金雨桐心里郁闷,但脸上还得强撑着假笑,别提多难受了。   任奇奇拿起自己的银丝,慢慢地从孔里面插了进去。   第一层,轻松地完成了。   看着那被解开的一层塔身,那被刻在玉雕上的有关银花丝的步骤详细,任奇奇眼里蓄满了泪。   当初做这玲珑塔的时候,爷爷还在呢……   第二层,她咬着唇,慢慢尝试,不急不缓。   随着露出的更多的步骤和细节,她想起了当时她深深地给陆大师鞠的那一躬。   第三层,爷爷,您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   第五层,玲珑塔是我的,我不会让这个女人把它夺走!   第七层……   门口涌来越来越多的人,其中有长偃市的工匠,也有长街来自天南地北的主家,更有少量游客,虽然被劝说不要过来,但依然无法阻挡兴致勃勃的人们。   随着这件事情的逐步升级,惊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最后官方甚至不得不派出人手,帮助博物馆疏通交通,尽量拦住他们。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哪怕门口拥挤不堪,但大家依然非常有素质。   没有争吵怒骂,更没有涌入博物馆。   哪怕只要跨过那道门槛,就能吹到冷气,就能从人山人海里挣脱开来。   但依然没有人这样做,他们宁愿遥遥眺望,或者苦苦等待,也不愿意挤进去破坏里面紧张的气氛。   眼看着玲珑塔一层层被解开,门口的一位老爷子擦了擦汗:“这小娃娃了不得啊!”   “好像她爷爷就是曾经上过直播的老爷子,专门做银花丝的。”有人踮着脚尖瞅着里面:“看来她是继承了她爷爷的衣钵啊!”   “那也很难得了。”另一人接过话茬:“学手艺容易,守手艺难啊!”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胆识,这般见解,知道如何正面击溃觊觎银花丝的对手,虽然都知道她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但仍然让人们有所动容。   至少,有这份心意,已经很难得了。   有些人甚至已经在开始动心思,想收这个小女孩为徒。   结果没说出来,就有人忍不住笑了:“哎呀,看她这手艺,怕是我收了也教无可教啊!”   这时人们才看到她做过的工作台面,所有工具整整齐齐,材料和半成品都分门别类,摆放都很有讲究。   这明显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而且时日不短,才能有这般成果。   众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失落。   又是这么好的苗子,还隐约和百工门又有些关系,为什么陆子安啥都不干就屡屡有收获,他们却捞都捞不到一个?   各有各的心思,但是当任奇奇着手解开最后一层时,大家的心都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哪怕不是自己在做,也忍不住有些小紧张呢!   任奇奇用力地抿着唇,手轻轻地拿着银丝,有些紧张,但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温爷爷的话在耳边回响着:“做手艺,最重要的是心要诚,你走上这条路之前,就得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确定要走这样一条艰苦的路,就要保持恒心,坚定不移!”   好像应轩哥哥又站在她的身边,鼓励她,安抚她,声音温和,永远都不急不缓:“奇奇,不要着急,你可以的!”   是的,我可以的!   任奇奇盯着那个几不可察的小孔,像是经历一个最难的考试一样,慢慢把银丝插了进去。   手,始终很稳,没有颤抖!   银丝穿过空隙,轻轻拨动机关。   伴随着轻微的一声“咔嚓”声响,最后一层塔身轻轻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一片安静,众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贪婪地欣赏着这美妙的画面。   晶莹的玲珑塔在女孩的掌下发出莹莹的光,温润而淡雅的色泽,仿佛一位长者在慈爱地微笑。   任奇奇微微瞠大双目,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眼里的笑意渐多,最后终于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卓鹏上前一步,愉快地道:“恭喜你,任小姐,你成功地解开了玲珑塔!” 第575章 童言无忌   卓鹏话音未落,全场已经一片哗然!   虽然不是什么舞台,也没有什么奖励,但是在这一刻,任奇奇已然是所有目光汇聚的中心!   在场的记者们都沸腾了:本来是想凑个热闹,万万没想到会有如此戏剧性的发展!   跟着冯小荀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媒体,就算提问,也是提的比较有技巧。   但是金雨桐邀请来的这些,都是用名利勾来的,加上他们本身也没什么交情,又想挖到更深一些的内幕,问的就没这么客气了。   “金小姐,请问你输给了这位任小姐,有何感想?”   “之前金小姐很有信心,为什么反而是任小姐胜出?”   “我发现你们都是用的同一套工具,这是为什么?请问金小姐,任小姐和你是否有关系?”   这话一出,人们看金雨桐的眼神便有些变化。   是啊,任奇奇年纪不大,而这金雨桐看着也有点岁数了,四舍五入的话,说任奇奇是她女儿也有可能的……   任奇奇是没听太懂,但是金雨桐好歹多活了这么些年,她一直未婚未育,平素也没少听空话,此时他们这些记者虽然说的还算隐晦,但里头的意思她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她当即大怒,一股戾气横空出世,就准备骂回去。   但转念一想,她又忍住了。   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如果……她承认了任奇奇是她的女儿呢?   不仅任奇奇得听她摆布,就连玲珑塔也能一并拢入囊中!   她心底涌起一种奇异扭曲的欢喜,几乎就要点了头。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一股凌厉的视线,诧异地抬起头,正正望进目光凛冽的卓鹏眼底。   不行。   她立刻否定了刚才的这种想法,毕竟还有亲子鉴定什么的,那个她又动不了手脚。   这些想法的转换,不过在瞬息之间。   金雨桐暗暗地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一扭脸,泫然欲泣地看着任奇奇,一副又欢喜又难过的样子:“奇奇!小姨真为你高兴!”   小姨!   果然有更劲爆的!   闪光灯连成一片,几乎让人都睁不开眼睛。   任奇奇也有些傻眼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这一刻,金雨桐的演技到达了人生的巅峰,她哀痛地回忆着当初在任家的时日,细数自己跟着任老爷子一同习艺的过往。   从她姐姐姐夫的恩爱,再拉出她对奇奇的关心。   原来她经常默默跟着奇奇,之所以决定来取玲珑塔,也是担心银花丝技艺被旁人学去了,属于任家的玲珑塔被他人截获。   为了奇奇以后不后悔,她只能默默地练习手艺,争取凭一己之力拿下玲珑塔,以慰任老爷子、她姐姐姐夫的在天之灵。   金雨桐连哭带演,竟然也博得了不少同情。   也有人眼圈微微红了,心地软和的女孩子甚至跟着一起抹了抹眼泪。   就连卓鹏都颇为惊讶地看着她:每个步骤,竟然好像有点合理?   “卧槽,就这演技,她甩了不少演员一长截,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儿呀!”邹凯嫌弃地吐槽着。   赵崇杉也暗暗有些捉急:“我就担心奇奇会被她唬住,哎哟,她还想去抱奇奇!”   他捋了袖子,就准备冲上去揍人:“要不要脸了还?竟然说奇奇的技艺也是上回看了她的演示才有这么大的进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呸!”   “就是!这置小轩轩的努力于何地啊!”邹凯也恼火得很,但还是理智地拉住了他:“但是你别打,周围这么多记者呢,打了这事就复杂了。”   就连卓鹏都准备上前拦住,但是没想到的是,任奇奇直接退了一大步。   “你说再多,我反正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任奇奇瞪大眼睛,恨恨地瞪着她:“你要是真的跟我爸爸妈妈爷爷都好,为什么他们死了,你都不来!”   一针见血。   金雨桐正在哭喊着自己对姐姐的怀念,被奇奇这一句怼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汗如雨下,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是啊,再怎么样,就算是关系不好,死者为大,但凡有点关系,到底还是会去悼念的……   “当时,我,我……”   任奇奇抿着小嘴,认真地盯着她:“我知道,你们都是想要欺负我。你放弃吧,我不会跟你走的,我爷爷说了,如果陆叔叔带我走,我就跟着他走,如果陆叔叔不带我走,我谁也不能跟,宁愿去孤儿院也不能跟你们离开!”   她挺胸抬头,年纪虽小,却有了三分任老爷子的傲气:“你也别想玲珑塔,爷爷说过,如果我能拿到玲珑塔,就把它捐给博物馆,让更多的人都能够看到它!”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金雨桐感觉心跳都几乎要停了,瞪大眼睛:“你爷爷那么在乎亲情血脉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爷爷很在乎亲情。”任奇奇点点头:“我也在乎,但是我爷爷说过,只有真心对我好的才是亲人,就像应轩哥哥、曼曼姐姐、陆爷爷陆奶奶陆叔叔……一样!他们才是我的亲人,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小姨!”   小孩子说话,没有大人那么多顾忌。   什么说话不揭短,什么进退留三分,在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众目睽睽之下,金雨桐感觉任奇奇这番话,简直像是剥光了她的衣服,让她在烈日下裸奔!   又羞又臊,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任奇奇,恨不能拿把刀一刀捅了她!   卓鹏以手掩唇,低咳一声,微微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正好把任奇奇遮得严严实实:“咳,这个,金小姐,不好意思啊,奇奇还小,童言无忌,你也别太介意了,你看,这事呢,已经很清楚了,玲珑塔是属于奇奇的了……”   “你们故意的!”金雨桐恨得心里滴血:“你们就是故意这样的是不是!你们肯定在玲珑塔上动了手脚,啊啊啊!我要砸了它!”   说着,她拿起一旁的工具箱,想也没想就朝玲珑塔扑了过去。   邹凯瞅准空隙,大吼一声:“保安!”   赵崇杉更是逮准时机,迅速把任奇奇拉出人群,直奔二楼。   此时记者都在疯狂地拍摄金雨桐的丑态,没来得及顾上任奇奇。   直到被几个人架起来往外走,金雨桐才清醒过来,她哀求着让他们放过她,说她只是一时气愤,但哪有人理她?   她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她哭喊道:“范老先生,你救我啊!我以后保证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别走,你回来!”   人群迅速散开,刚转身的范老爷子面色铁青地僵在原地。   这金雨桐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他阴郁的目光盯着她,冷冰冰地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独独叫我?你是何居心!就你这种人,简直是雕刻界的败类,人人喊打,如今我们馥安上下一心,都在为传统工艺的未来而努力,就你这颗老鼠屎,跑出来坏了一锅汤,你竟然还有脸攀污老夫!?”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他微一抬头:“老六,替我打她一巴掌!就该让她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他的六徒弟也是个女人,没什么不打女人的顾忌,冲上前去一巴掌就把还想争辩的金雨桐打倒在地。   “就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也敢提我师父?我不打死你已经是对你的恩慈!”六徒弟恨恨地瞪着她,反手又是一巴掌:“连自己的外甥女都想算计,也就你这种狠毒的女人做得出来了,我呸!”   周围也有过与金雨桐有过接触的,当下都心惊肉跳。   彼此在人群中对视一眼,都纷纷出言斥责金雨桐道德低下。   金雨桐感觉脸痛得不行,惊惧交加地看着众人,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她非常肯定,自己只要再敢叫出一个人的名字,有了范老爷子的先例,绝对是叫一个就会有一个人来打她。   关键是,她说的话,没有人信了。   金雨桐怔怔然趴伏在地,地面滚烫,但她却感觉如坠冰窟。   一切,都完了。   任奇奇没有接受采访,不过她依然坚持将玲珑塔留在博物馆。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那些亲戚,要是知道我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怕是再远,都敢借钱来找我。”   众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话糙理不糙。   任家那些人,还真说不好……   “那这样吧。”陆子安喝了口茶,平静地道:“估算一下玲珑塔的价格,给奇奇存卡里好了。”   一直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任奇奇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所以对于他这个话,她倒是没有吭声。   陆妈摸了摸奇奇的小脑袋,微笑着道:“我看这个办法可以。”   既然一票通过,卓鹏便着手处理这件事情。   只是当看到了玲珑塔的价格后,他沉默了,看向任奇奇的眼神竟有了丝羡慕。   完全没想过自己一夜之间就成了富婆,甚至对玲珑塔的价值没什么概念的任奇奇还在傻乎乎地卖萌撒娇,抱着咖啡不撒手。   就连邹凯看了眼那数字,都有些呼吸不太平稳地捂住了胸口:这世道,太不公平了……嘤嘤嘤!   晚上的时候,范老爷子带着徒弟们来了陆家。   他们提了不少东西,显然是来道歉的。 第576章 我就喜欢这样的她   他们提了不少东西,显然是来道歉的。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见他,早在吃饭时候就和家人说了,有人找都说他不在家。   因此,只能是陆爸出面陪着范老爷子。   两个都是人精,你来我往,从国事聊到家事,从文化聊到经济,聊得飞起,就是一字不提来意。   他不说,陆爸也不问。   仿佛是一见如故,两人还挺聊得来的。   虽然没见到陆子安,但陆爸的热情还是打消了范老爷子心里的担忧。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冤枉,他当初还真跟着一众老家伙们指使过金雨桐。   只是后来陆子安连打带消,很多人便心生退意。   加上子安集团又扩展了文化长街,让他们都有了盼头,便都跟金雨桐断了往来。   都以为金雨桐也不蠢,会想别的办法,没想到她还真的能蠢成这样。   交谈的时候,范老爷子对陆爸还是非常尊敬的。   言行举止,也没了平素那些迂腐又矫情的坏毛病。   直到把他们送出门,陆爸才揉了把脸:“总算走了。”   陆妈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嘲笑他:“你看看你,以前不是能吹一晚上,现在怎么还累上了?”   “什,什么累!”陆爸立刻一扫方才的颓靡,挺胸抬头:“我怎么可能会累!不是我吹,就老范这样的,再来十个我也……”   “不累就把地给扫扫。”陆妈果断地打断了他,把手里的抹布一扔,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哎哟,今天跟老姐妹逛街还真累着了我。”   “……”陆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渐行渐远,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似的。   不是,说好的夫妻恩爱呢?这是什么塑料夫妻情啊?   吐槽归吐槽,地还是要扫的。   默默在一旁偷笑的赵崇杉几个连忙上前拿扫把的拿扫把,拿抹布的拿抹布。   陆爸其实还真有点儿累了,既然有人接手,他也就意思意思,不情不愿地被赶进去休息了。   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他媳妇儿含笑瞅着他,那目光,赤果果地就是:哟,不累呐?   陆爸老脸一红,灰溜溜进去洗澡去了。   这老小子,还不服老嘿!   等他洗完澡出来后,陆妈也没再嘲笑他,而是神情凝重地与他说起了正事:“你看,子安也老大不小的了,我是想着吧,要不然还是给他们先订个婚。”   正擦着头发的陆爸僵住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疯了?曼曼还在读大学!”   “就是在读大学所以才订婚啊!”陆妈拍了拍床沿:“要不然我就让他们直接结婚了!”   “简直胡闹!”陆爸有些气哼哼的:“眼下他们也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了,好歹也是有了点名气的,你闹这出……像什么样子!”   如果是平时,他一抬高声调,陆妈说不定就不会再吭声了,但这事她想好些天了,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你也知道他们名气大,曼曼住我们这可不是一天两天,你当外头没人说闲话的,之前她年纪小,我也没法说,子安向来有分寸,我也相信他们不会闹出人命来,但是按我们那边的习俗,曼曼这年纪也能结婚了,大不了过两年补证……”   “绝对不行!”陆爸气炸了,但看着她一脸怨怼,还是定了定神,来回踱了两步缓了缓才猛地望向她:“我就问你,如果现在曼曼才是我们的女儿,你会让她现在跟人订婚吗?”   那怎么可能呢?曼曼怎么会是她的女儿?   陆妈怔怔然与他对视,明知不可能,却依然在脑海中进行着这个假设。   如果,曼曼才是她的女儿呢?   此时她刚刚考上清华大学,又得了一个国际大奖,马上还要参加时装展,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要她跑去订婚?   “想都别想!”陆妈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转瞬她又察觉到自己失言,眼神有些游离。   陆爸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拍了拍:“你看,你也知道的,曼曼现在正全心全意地学习,还要参加比赛,又要主持服装公司,还要筹备时装周,你现在说这事,你觉得她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的好?”   “我,我就是想着,也不耽误她时间,我把订婚的事弄得妥妥当当,他们只要那天回来一趟就行!”   “你这太为难曼曼了。”陆爸拍了拍她的肩,深深地叹了口气:“老沈当年待我们不错,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本身曼曼现在就分身乏术,否则她肯定周末会回来的,可是眼下她都没有来电话,肯定是忙得不可开交。   真要提出这建议,以曼曼的性子,她肯定会同意的,那她的学业怎么办?公司怎么办?服装周怎么办?   “什,什么恩什么仇的,我又不是害她!”陆妈说着有点来气了:“怎么的,我家子安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还哪里配不上她了啊?怎么说的好像我是要委屈她一样,我还不是为了他们好!早早地订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听了她的话,陆爸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你要站在孩子们的立场想一想,曼曼还太小了,什么都没定型,现在年轻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的,他们说喜欢就喜欢了,说分手就分手了,这说不准的,好,退一万步说,你让他们订婚,他们订了,告诉了所有朋友,万一以后他们又闹分手呢,那不是更难看……”   “所以才要他们订婚啊,有了约束他们就不会瞎胡闹!”   陆妈脱口而出后,发现陆爸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她有些讪讪:“怎,怎么了?”   “你不是,在替子安担心吧?”陆爸说着都觉得颇不可思议:“你怕是心虚?”   “谁,谁心虚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家子安如今名气大得很,多的是小姑娘往上扑呢,我这不是,哎,你这死老头子瞪我做什么!”陆妈有些气呼呼的:“照我说,我就觉得曼曼不该去清华!你看这么远,又总是见不着人,万一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晃花了眼……隔壁的罗家闺女都在说,要是她嫁给咱子安,肯定哪都不去!”   得,他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是有人在她面前嚼舌根子了。   陆爸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道:“那你觉得,子安能看得上她不?真要找个这样的儿媳妇给你,你能看得上?”   “那怎么成!”陆妈又炸了:“她那样子肯定会拖累咱子安的!”   “你又要人独立自主,有自己的事业,不能拖累子安,又想要她三从四德,天天守家里,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啊!”陆爸皱着眉头道:“陆夫人,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   “我,我这不是……”   “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陆爸拍了拍她的肩:“你要是闲的慌,就跟着我去逛文化街,少跟那些碎嘴混一起,瞧瞧他们都把你拐成啥样了!再说,你就算是不相信我,难道你不相信子安?”   自己的儿子,她不信他信谁呢?   陆妈也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喃喃道:“我又盼着曼曼有出息,但是她太出息了,我又担心她走太远了,回不来了……”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陆爸打了个呵欠:“睡吧!这事急不得的。”   劝是劝了,但陆爸第二天还是找陆子安通了气。   这一次是劝住了,万一又有不成事的说闲话,他防是防不住的。   陆子安听了,却也没有太过震惊,目光掠过工作台旁的几口大箱子,他微微点头:“行,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陆爸喝了口茶,利索地起了身:“你妈那边我会劝着点,你抽空也和曼曼讨论一下,看以后你们是想怎么整,反正家里也不缺钱,你们想在哪都行,外在因素是不存在的,关键是你们自己。”   陆子安心里真是挺感动的,他爸一直以来都这样,无论如何,都始终支持着他。   他替他添了茶,慎重地道:“谢了,爸。”   “嗐,咱爷儿俩,说什么谢不谢的。”陆爸摆了摆手,竟有些不好意思,转念又有些讪讪:“其实我也想知道,子安呐,你会不会觉得,就是曼曼……太厉害了点?”   厉害这词,在长偃是褒义的,意思是夸一个人很牛很不错。   但是陆爸这么说,显然是略带了些质疑的。   陆子安慢慢地喝着茶,看似不动声色,但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爸,你是在担心,曼曼太好了,会嫌弃我吗?”   “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其实我妈的想法我也很清楚,她一辈子都没上过班,整日里就是守着我们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她没接触过外面广阔的世界,所以她不能想象有人竟然没有相夫教子的想法……”陆子安轻轻地放下杯子,直视着陆爸:“但是爸,曼曼不是这样的,她见过大海,也见过天空,她向往着自由自在的飞翔,她在服装设计方面,非常有天分,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识,去攀登高峰。”   陆爸神色有些不自然:“我知道她很优秀……”   “对,她很优秀,她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她想做一件事情,就会努力做到最好,敢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所以她注定会有很多方面都和很多人的传统观念相冲突。”陆子安微微倾身,目光如炬:“但是——我就喜欢这样的她。” 第577章 书为台,墨为工   措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的陆爸:“……”   他瞪了陆子安一眼,无可奈何地道:“曼曼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不止你喜欢她,我们也很喜欢她,但是你这样一直拖着也确实不是个事,你妈也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爸,我知道。”话都说到这份上,陆子安也就索性说开了:“你等一下。”   虽然他们话是这样说,但是他爸妈的心都是好的。   尤其是他妈,对曼曼那真是娇宠。   自家孩子有出息,她肯定也是高兴的,不然曼曼考上清华她也不会那么高兴。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曼曼出息了,有人要说闲话,还扯上了子安,贬低了他们的感情,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陆子安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缓缓打开了桌边的木箱。   盖子掀开的那一刹那,陆爸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   这是什么呀!   陆子安拿起一支金簪,微笑着递给他爸。   陆爸没有直接伸手去接,拿帕子盖了手,才让陆子安把金簪放到他手上。   陆子安微笑着,将金簪放在了帕子上:“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陆爸颇为感慨,托起来细细地观察着:“这做工!真是没得说!”   但凡见到这金簪的,便都能看出其珍贵。   通体以金丝垒成卷草纹样衬底,其上用金丝做成立体的如意云纹,一只凤凰翱翔其间。   看似厚重,但入手却并不觉得沉重,凤凰与云纹皆用细如发丝的金丝垒成,可见其工艺有多精巧。   陆子安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等着他反应过来。   “慢着!”陆爸震惊地抬起头来:钗和簪,用于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两次成人之礼,一次是许嫁之时,一次是婚礼前的上头仪式。   现在陆子安拿这金簪出来,难道是……   “来,还有别的呢。”陆子安接过他手里的金簪,托起另一物件放他手心:“罗缨。”   陆爸还没回过神来,心神又瞬间被手上的罗缨给吸引了。   一串彩色的丝带,看似不甚出彩,但这丝质,这坠子的造型,却都让他瞠目结舌。   如果他没看错,这上边缀的几个白色的球,好像都是羊脂玉镂雕空心球!   直径不到五毫米的玉雕球,轻轻晃动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仔细地透过这孔洞往里瞧,里面有一个花纹极为相似的圆球。   “这……”陆爸努力地屏住呼吸,轻声道:“有几个?”   “两个,成双成对。”   寓意自然得好!   陆爸艰难地把目光从那玉雕球上拔出来,看向陆子安:“你,这准备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吧?”   “还好。”陆子安笑笑:“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罗缨是不能少的,你懂的。”   他怎么可能会不懂!   “你小子,算是费了不少心思,还有吗,其他的呢?”陆爸迫不及待地放下手里的罗缨,看向木箱。   陆子安神秘地一笑,取出一个木盒,轻轻打开。   “嗬!”那一抹幽绿,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两个大小一样,颜色却各有千秋的玉镯,在盒中散发着莹莹的光,幽然而沉静。   陆爸小心地捧起来,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   入手温润,明明是玉,却偏偏有暖意。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陆爸颇为感慨:“当年,我给你妈的定情信物,也是一对玉镯子。”   不过品质自然是比不上陆子安这对的,毕竟当年他可没有矿。   “还有呢?其他的呢?”陆爸忍不住期待地朝箱子里望去。   陆子安只是笑笑:“爸,你现在放心了没?”   心里对这口箱子有着无限好奇的陆爸笑得欢快:“放心,我怎么不放心!你这家伙,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哎,你这是什么动静,难道是准备直接结婚?”   “不是。”陆子安取过玉镯,慢慢地擦拭干净,重新放回盒内:“《定情诗》中的十样礼物,我都做出来,既为定情,那就只为定。”   定情之物,情定终生的期许。   而《定情诗》中十大定情信物则分为:臂钏、戒指、耳环、香囊、手镯、玉佩、同心结、簪钗、裙、中衣。   陆爸僵硬地看看他,再看看箱子。   无话可说。   “我以为……就是正常的订个婚……”   陆子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值得最好的。”   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他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如此,方不负曼曼一腔深情。   或许有人不懂,但他却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雨夜,风雨之中那道摇摇欲坠却努力前行的身影。   “戒指……是什么样子的?”陆爸最好奇的就是这个:“如今好像挺流行大钻戒的,那种亮闪闪的……”   陆子安摇摇头,笑了:“我的戒指没有钻石。”   但是对于陆爸想要一看究竟的要求,陆子安无情地拒绝了:“这个我想先给曼曼看。”   “……儿大不由爹啊。”陆爸痛心疾首:“你眼光不行,不如我先给你掌掌眼!”   这话都说得出来?   迎着陆子安质疑的眼神,陆爸讪讪,但强撑着不肯输了气场。   陆子安挑挑眉,果断地拒绝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哎,行吧行吧,怕你了。”陆爸摆摆手,临走前还不忘瞅一眼那大木箱子:“那你记得先问问曼曼,别自己直接冲过去送,如今小姑娘可在乎这个,她们管这种,叫直男癌?沙文猪?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嗯,我懂的。”   陆爸回房后,如此这般跟陆妈说了一通。   原以为她这下该放心了,没想到她更愁了。   “怎么了?”   陆妈深深地叹了口气,满脸不愉快地拉开抽屉:“我这,哎,子安准备了那么好的,我这些……曼曼怕是看不上了吧……”   “……就这事?”陆爸松了口气,直接一挥手:“这算什么,你也送嘛,好像你天天只戴一个手镯一样,曼曼可不也得换来换去的。”   这倒也是。   陆妈想了想,又欢喜起来,扒拉着自己的首饰盒子:“哎呀,果然是我亲儿子,跟我想一块去了,曼曼皮肤白,戴玉镯子肯定好看!”   既然陆子安自己有了准备,他们夫妻俩也就没太操心了。   年轻人的事,还是得他们自己做决定。   可是他们盼啊盼啊,望啊望啊,陆子安还真是沉得住气,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哦,倒也不能说没动静,毕竟长偃这边因为陆子安在博物馆坐镇,整个市都挺欢腾的。   尤其是出了一个凭一己之力解开玲珑塔的任奇奇,百工门在整个业界的声望更是升了一层。   无数工匠仿佛朝圣一般赶往长偃,哪怕进不了百工门,只做个记名弟子,进博物馆看一看,摸一摸,拍张照,都好像镀金了一般。   有幸运的,还碰到了陆子安来讲课,那简直是跟被仙人抚顶了一样。   更有人长偃一游后,回乡做出了更精美的作品,半句不提自己的努力,死活把功劳压陆子安身上。   好好的一件事,吹得跟神话故事一样。   而陆子安呢,他整个跟忘了“正事”一般,天天到处游荡。   陆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要不是陆爸死死拦着,她都想去帮着把东西送去北亰!   “你说这死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着急呢?”   陆爸保持沉默,这可正宗的是那啥,皇帝不急……咳咳咳!   没有人知道陆子安到底是在等什么,直到这天,馥安省电视台黄金档突然延迟了电视剧的播放。   取而代之的,是一则广告。   那一天,长偃步行街人头攒动,拥挤的长街热闹非凡。   一道琴音破空而来,划开了喧嚣,锐利而霸道地直击心房。   熟悉,且陌生。   所有人抬头望去,看到整条街的所有LED屏全都统一了。   画面清新淡雅,一条河流安静地流淌,淡淡的墨色晕染成一本书的形状。   墨迹随着河水而渐淡,那本书逐渐浮出水面。   古朴的包装,凌厉的字迹,瞬间便撷住了所有人的心。   《华夏百工》   谁这么大口气,竟敢代表华夏百工?   百工?   是他们想的那个百工吗?   所有人心底都充满疑惑,但画面却未曾停顿,在众人或好奇、或疑惑、或期待的眼神里,那本书缓缓翻开。   明明无声,但众人却仿佛听到了厚重大门缓缓打开的吱嘎声响。   书上碧波荡漾,缓缓呈现出清隽的字迹。   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些字只是稍显即逝,仿佛真的随着流水被冲刷走了一般。   可是那本书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些制作的画面。   先是材料,再是工具,然后便是操作的一双手。   书为台,墨为工。   刚开始墨迹极淡,动作也很慢,清晰到让人甚至能看到那双手上粗糙的裂纹。   但随着流水的加快,动作也越来越快。   刻刀产生了大量的木屑,但又马上化为墨水被冲走。   一张牛皮出现在画面里,就这么跟着流水而晃动,仿佛有人真的握着它在认真清洗一般。   半成品越堆越多,水中有了一轮烈日的倒影。   烈日慢慢变为明月,随着流水散发着盈白的光。   那双手将所有材料归拢,先是组装,然后箍紧,再然后是搬起两个圆石,在牛皮上进行着滚动。   进行到这一步,不少人已经认了出来,失声惊呼:“鼓?这不是陆大师的那个视频……”   但是这广告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当整个鼓制作完成后,其他所有材料迅速化为墨迹随着流水消失。   那双手握起鼓槌,用力一挥!   咚!咚!咚!咚!   振聋发聩的声响,不少人都变了神色,仿佛那不是在击鼓,而是有人用力地击打在他们的心上! 第578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鼓手急速而有力地搏击着,大起大落。   这鼓声如春雷滚滚,排山倒海;似万马奔腾,震耳欲聋。   它容不得束缚,容不得羁绊,容不得闭塞。   所有人静默地仰望,在这鼓声里,突然无比鲜明地感受到了广袤的天地间,自己是如此鲜活地存在着。   生命,是如此的活跃和强盛。   那一瞬间,仿佛心跳都已经骤停。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才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生命中很多美好的片段如一帧帧定格的电影画面一般在眼前划过。   我们曾抱怨过,曾哀叹过,却忘了,生命中曾有过的那些美好和动容,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过。   正在所有人陷入回忆的时刻,鼓声戛然而止。   水流更加湍急,刚开始是鼓手,然后是鼓槌,最后是鼓。   一切的一切,都化为墨迹,随流水逝去,仿佛我们流逝的青春。   所有人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墨水悠悠散开,最终定格成《华夏百工》四字,再渐渐消失。   水声渐起,琴音已悠。   伴随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终于跳转到了另一个广告的画面。   所有人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伐。   之前那美妙的画面,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华夏百工……   究竟是什么呢?   当晚的微博,这个广告再一次上了热搜。   有神经敏锐的,直接跑去陆子安的微博询问:【陆大师,这个《华夏百工》跟你有关系吗?感觉跟你的风格好像啊!】   【对呀,我看过你的视频,那个鼓真的特别像,尤其是压鼓的动作!】   【就是那双手不怎么像。】   陆子安回应得很快,他直接转发了馥安电视台的这则广告,并艾特了馥安出版社的社长总编一众:【大家好,又见面了【微笑】。】   过了半小时后,馥安省官方微博也正式发声:【谢谢陆大师,带领我们走上新的征程!#华夏百工#正能量满满!】   馥安出版社迅速转发,并发出了《华夏百工》的封面。   精致的画,细腻的纹理,更重要的是,有陆子安亲笔题名的华夏百工四字。   这一切的一切,在经过陆子安与官方的确认之后,迅速在网络和现实中掀起了一阵风暴。   但凡与陆子安有关系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就连卓老爷子,想买这套书的也没有放过他。   卓老爷子爽快地全部答应了下来,别的不说,有他这个棒棒的大孙子在,书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过有些希望有陆子安亲笔签名的,他就利索地拒绝了。   “不瞒你说,老头子我也想要呢,但陆大师这么忙,我都开不了这个口……”   这倒也是实话,陆子安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这铺子铺得越开,他的压力也就越大。   那人当即就有些赧然,连连道歉:“是我思虑不周,其实有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这套书我光是看广告都感觉很有灵气。”   “那当然,这是陆大师的作品嘛!”   正是这句话!   所有人奔的,也全都是陆子安这块金字招牌!   如今,陆子安的作品,有价无市,黑市的价格一涨再涨,却始终没有人能买到货。   为什么?   因为人家,不缺钱啊!   很多藏家简直痛心疾首:感觉陆子安的作品,无论哪一件,都值得好好的珍藏啊!   可是陆子安完全没有拿出来拍卖的意思,甚至只是拿出来试试价的想法都没有。   想看的话,只能亲自跑去长偃。   不过这倒也是有好处的,很多藏家因此跑去长偃,虽然买不到陆子安的作品,但如今渐渐兴盛的文化街也让他们收获颇丰,没一次是空手而回。   ……   如此种种,陆子安作品的价格一提再提,如今已经到了全华夏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地步。   因此,当陆子安出书,并且连封面都是他亲自题写的情况下,所有人都热情高涨。   买不到他的作品,买一套书收藏也是好的嘛!   好歹有幅字呢!陆子安的字也很难得呀!   一时间各业界都闻风而动,每个人对这套书的兴趣都不一样,但目标都是一样的。   能囤几套是最好,弄不到收藏一套也是不错滴!   带着这样的想法,陆子安的书还没开始售卖,就已经被预定出去了十万套。   这还只是一个粗略的数字,并且基本没有重复的。   馥安出版社接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所有人都要疯了。   十万套?   开什么玩笑!   “不管了,其他图书全线停工,先把陆大师的推上去!”社长大手一挥,一语定乾坤。   所有人都在忙碌,这一夜,很多人彻夜无眠。   相比于他们的紧张,陆子安反倒是睡得挺舒服的。   睡觉之前,他看了看另一台手机。   平时对外的手机早就被打爆了,这台手机是他专门用来联系自家几个人的,所以还很畅通。   沈曼歌给他发了不少照片过来,有她军训的,有她喝水的,有她打球的,也有她上课的。   各种各样,她的大学生活无比充实。   陆子安看得很仔细,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伸手轻轻在她脸上点了一下:“小妮子。”   看看日历,后天就是中秋了。   他愉快地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刷了很久微博的沈曼歌照常想给陆子安道句晚安就睡觉,结果没想到意外地先收到了他的消息。   【临渊: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沈曼歌猛然咬住唇,脸微微有些泛红,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这一句话,她看了又看。   子安,想她了呢……   她想了又想,最后只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等我。】   “哇,脸红成这样,和谁发信息呀!”她的室友笑眯眯地探过头来,把果盘递她面前:“吃。”   沈曼歌也没客气,拿牙签戳了块火龙果,落落大方地道:“和我男朋友呀!”   “哦,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室友嘴里还塞着火龙果,含糊不清地道:“鼎鼎有名的无双公子!我超粉他的!哇,他现在在跟你聊天吗?可不可以视频?”   视频吗……   在众人的怂恿下,沈曼歌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问了一下陆子安的意见。   陆子安回得很快:【可以。】   室友们疯狂地换衣服,甚至还紧着时间擦了个口红。   “……”沈曼歌哭笑不得:“马上要睡觉了……”   “等会再卸!”室友颇为豪迈地一挥手:“见偶像!必须化妆,这是礼仪!”   沈曼歌无言以对,等她们准备好之后,就发了过去。   本来她说了以后,陆子安都放下笔没再写字了,结果等了好久都没动静,陆子安就又回去写字去了。   因此,接通视频之后,她们看到的画面,就是陆子安独自在窗边写字。   “你们好。”陆子安搁下笔,微笑着看着她们。   “陆,陆大师好!”   众人结结巴巴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陆子安很温和地和她们聊了聊,嗯,很纯粹的尬聊。   天气怎么样?学校怎么样?学习怎么样?   沈曼歌一度听得很想笑,因为他这语气,感觉跟陆妈的一样一样儿的。   偏偏室友们一点都不嫌弃,一个个回答得分外认真。   要不是马上熄灯了,她们还舍不得挂断。   即将挂断的前一秒,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师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你媳妇的!”   措不及防的陆子安懵了几秒,没反应过来沈曼歌刚好已经切断了。   真可爱!   等挂了以后,沈曼歌美滋滋地直接倒下就睡,听着她们窸窸窣窣的去卸妆,心里直乐。   卸完妆的室友一个个路过她床边:“人生赢家你好,人生赢家再见。”   “人生赢家你好,人生赢家再见。”   “……”沈曼歌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   大学生活,真的很有趣呢。   不过再有趣,她也还是想回家了。 第579章 死马当活马医   回家啊……   让沈曼歌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是,想起家这个词,她第一个想起的,竟然就是陆家。   家,是一种归宿,是心灵停泊的港湾,是她历经风吹雨打,最后的依靠。   思绪从怀念中抽离,她想了想,发信息:【子安,我昨天跟同学一起去找唱片了,她带我去了音乐学院的地下唱片库,我发照片给你。】   连着好些张照片,光线昏暗。   陆子安缓缓地划动着,目光微沉,神情凝重。   见陆子安没回,应该是正在看照片吧。   沈曼歌便接着发道:【这个唱片库里面,存放着音乐学院大量的唱片收藏,还有一些钢针带,以及开盘母带的收藏。】   慢慢翻动着照片,陆子安看着那满架满排的唱片,颇为惊叹。   【这些唱片里面,年代早一些的有20年代初期的手刻唱片;年代晚一些的,基本上都是中唱最后生产的一批速转唱片,还有很多当时苏联的老唱片,我大概地翻看了一下,这些都是很有历史价值的唱片。】   可以说,这一屋子的唱片,几乎就是整个华夏的音乐史的实质化展现。   可是如此有纪念、收藏意义的唱片,却零乱地堆放在架子上。   因为受力不均,长年累月,唱片难免出现弯折和碎裂。   但是如果只是弯折和断裂,都还算是比较好的,至少还能听。   更多的唱片却是已经破碎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片渣滓,这才是最让人心痛的。   陆子安思索了片刻,才回复道:【但是这还只是你看到的而已。】   曾经有过那么多唱片,存放在音乐学院的,到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也许,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的,保存环境更恶劣、唱片更惨不忍睹的。   半躺在床上的沈曼歌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体,神情凛然。   陆子安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而这,正是她最担心的。   【子安,如果我对这一切不知情,我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当我已经看到这些,我无法坐视不管。】   看着这句话,陆子安微微笑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想投一笔资金,建立一个唱片库,让那些唱片能够得到更好的、更妥善的对待。】   这是一笔长期的投资,而且不一定能得到回报。   【另外,我也打听到了,华夏唱片北亰公司和华夏唱片阳海公司都有大量的唱片无法得到妥善保存,有很多唱片面临锈灾……】   她逐条逐项地分析着,唱片对华夏音乐史的意义,以及她对这些唱片的惋惜之情。   而陆子安看到的,却是她在这些浮于表面的数据背后,所付出的努力。   她是真真正正地做过调查,并且在认真地替这些唱片思考出路的。   陆子安想了想,认真地回复道:【做你想做的,遇到事不要慌,有我。】   沈曼歌回复得很快:【目前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些唱片的保存我没想到确切的好办法,对了,我联系的北亰唱片公司还给我发了一小段呢,是孙先生的,我发你听。】   国内现存最早的伟人声音档案,来自于孙先生。   陆子安没有犹豫,直接点开了这段语音。   一片寂静中,孙先生那带有浓厚广东口音的演讲,穿越百年,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回荡,愈发震撼人心。   “诸君!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知道中国几千年来,是世界上头一等强国。我们的文明进步比各国都是先的……真革命党是为国牺牲的,是来成仁取义的,是舍性命来救国的……”   哪怕身处盛世,陆子安依然透过这声音,有了热血澎湃的感觉。   【这些唱片的保存时间已经到了极限,老唱片、母带正一天天衰损、变形……何总说,我国声音文物面临失传。】   短短的一句话,不难看出这位何总,以及沈曼歌心中的伤感。   陆子安微微皱起眉,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动,这是他思索的小习惯。   等孙先生的声音停了,他又点了一次。   片刻后,他舒展了眉眼,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此时沈曼歌已经准备睡觉了,晚安两个字还在输入栏里,她却被陆子安发来的那条信息吸引了全部心神。   【临渊: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把它们全都通过数字化模式转录呢?】   数字化模式?   沈曼歌睡意顿消,大概有了个想法,但还是追问道:【什么?】   【就像你刚才发我的这段录音,将那些唱片归整一下,都录入一个系统,尽量保持原音质,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   发出这句话以后,沈曼歌迟迟没有回复。   陆子安写完这幅字,便收拾东西,也准备睡觉了。   结果刚躺到床上,沈曼歌便回了他微信:【!!!子安!你简直是个天才!】   其实这想法很简单,只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第二天还有课,沈曼歌也没详细地构思,怀揣着激动的情绪过了很久才睡着。   她虽然很着急,但是还是没有请假,上完课,才直接找了北亰唱片公司的何总。   经过昨晚和上午大概的思路整理,沈曼歌算是完整地把这个想法跟何总描述了一下。   没想到的是,换来的是何总一声长叹。   “怎么了?”沈曼歌有些莫名。   何总苦笑一声,声音充满了疲惫:“沈小姐,这件事情,我们有找专门的公司进行过了解。”   哎?   沈曼歌有些疑惑:“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啊,为什么你们没有采取呢,是转录的音质达不到要求吗?”   “这倒不是,这些都是可以通过技术减到最低的……”何总深吸一口气,颇为凝重:“本来这事我不欲深谈,但既然沈小姐问了,我也不瞒你,如今光是我们公司里的唱片,即将损毁的就达五十万张,全部数码化,这笔费用,我们倾尽全力也拿不出来。”   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是经费不足。   毕竟他们都是真心喜爱唱片的,有能力为它做点事,谁不想努力做到最好?   见沈曼歌没吱声,何总低哑地笑了笑,点了支烟:“我和阳海市档案馆联系过,他们认为,很多唱片想要数据化,得先进行修复,关于这个修复,我们就有好几个难题,唱片修复工作牵涉极广,首先要求的,就是修者工作者对录音艺术的鉴赏能力,这不仅是一个技术科目,更是一个艺术科目,想要修复数量如此之大的唱片,一个人两个人是无法完成的,它需要的,是一个团队。”   而且,对于这些数据化后的唱片内容的存储,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们不仅需要一个数据库来保存它们,更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地,供给人们进一步的欣赏这些历史留给他们的听觉珍馐。   一家公司没这实力,几家公司却又无法达成一致。   何总最后慢慢地摁灭烟,苦笑道:“沈小姐,非常感谢您对这些老唱片的关注,真的,您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人,但是您是第一个真心实意,为我们的唱片想办法,谋出路的,非常感谢。”   “不用谢。”沈曼歌深吸一口气,慢慢地道:“很抱歉,何总,我能不能问一下,关于这个数据库的建立,你们曾经有过专项的文件说明吗?”   “有的。”何总怔了怔:“你要吗?”   “对,我需要它。”   这小姑娘,韧劲还挺足。   何总也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沈曼歌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她作为陆子安的未婚妻,当初可是大大地出了把风头的,加上她又是清华大学的学生……   清华大学人才多啊!反正已经山穷水尽,让她去研究研究没准这些大学生有不一样的思路呢?   死马当活马医吧!   何总吐出个烟圈,笑了笑:“我今天飞阳海市,下午的航班,相关的资料,我让我秘书给你送过来吧。”   “好的,谢谢何总。”沈曼歌原本还担心他不给,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倒有些惊讶。   秘书的动作是很快的,虽然说是没用了的资料,但是保存得还是很好。   给沈曼歌送来的是复印件,但是字迹非常清晰,浏览并没有受到影响。   厚厚的一叠,不仅对唱片转录的内容有详细的解说,还把数据化需要的一些专利也进行了专门的总结。   总的来说,除了数据库的设计落后了些,其他大部分都是可以直接拿来用的。   沈曼歌看了很久,当晚看至深夜,第二天更是直接带着这些文件上了飞机,一直到回到长偃,都还没有看完。   里面很多专业术语,她并不是十分了解,所以得一边看一边查,速度更慢了。   不过出了机场后,她就把这些资料都收起来了。   高高兴兴地和大家拥抱,聊天,顺带把大学生活进行了一个大概的描述。   瞿哚哚很是向往:“那可是清华哎!”   一旁的邹凯神色郁郁,满脸都是困倦。   沈曼歌和他也打了声招呼,倒是难得看到他这样子,奇怪得很:“邹凯,你怎么啦,昨晚打鬼去啦?”   “你问她!”邹凯一脸控诉地盯着瞿哚哚。   瞿哚哚很是坦然:“你别理他,他又发神经了。”   “哈哈?怎么啦,他又招惹你了?”沈曼歌被她拉着往前走,还不忘伸手挽住陆妈的手臂。   “……我不是把QQ的自动回复设置为了【嗯,所以呢?】了吗?结果邹凯不知道昨天晚上发什么疯,跟我的自动回复聊了一晚上!”瞿哚哚一脸黑线:“然后还来问我感想,我说太多了懒得看,啧,他居然还跟我生气了!明明是他蠢!” 第580章 这件事,得由我来   居然说他蠢!   邹凯简直鼻子都气歪了,但是好歹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可能扯着嗓子跟瞿哚哚争起来,只能恨恨地扭开了脸。   设了这样的自动回复……沈曼歌大概地想了一下那个画面。   电脑前,邹凯很兴奋地发着消息:【哚哚,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件事,我现在……】   【嗯,所以呢?】   没想到她回得这么快,邹凯更高兴了:【我就是在想,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嗯,所以呢?】   ……   中途邹凯兴许还发过脾气,奈何哚哚的自动回复设置的是问句,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地回复着,直到最后发现真相。   这么一想,沈曼歌忽然对邹凯有了几分同情。   坐进车里后,陆妈显然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患得患失,摸着她的手怜惜地道:“瘦了。”   “瘦了吗?”这阵子又是军训又是折腾的,不瘦才怪,但沈曼歌却故作惊讶,捏了捏自己的腰:“没有呢,你看,我的肉肉都藏起来啦!”   “是吗?”陆妈也跟着捏了捏,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些:“还是要补一补,去北亰吃的惯吗?住的好不好?同学们怎么样呀!”   絮絮叨叨的念了一路,沈曼歌倒也不觉得她烦,反而挺感动的。   一问一答,两人聊得很是高兴。   前边开车的陆子安和陆爸对视一眼,微笑着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这天的陆宅,分外的热闹。   任奇奇巴巴地等在家里,要不是作业没写完,她也很想跟着一起去接沈曼歌的。   赵崇杉他们也都赶了回来,这时候,陆子安亲自制作的饭桌就派上了用场。   “来来来,搭把手啊!”客厅非常大,进身也长,赵崇杉打开榫眼,将里面的木板一层一层地打开。   其他师兄弟们一起帮忙,将餐桌缓缓打开。   原本的圆桌被收拢,变成了长方形,然后再往左侧延伸。   隔一段,拿来桌腿卡进榫眼。   整整加长了三次,才总算是拍下了最后固定的机关:“妥了!”   如此一来,不仅全都能坐好,还有些剩余。   陆妈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做饭:“哎呀,我得赶紧去……”   “不用忙活了。”陆子安安抚地拍拍她:“我订了三桌席面,等会就送过来了。”   “那怎么行。”陆妈很不安地搓了搓手道:“曼曼刚回来,我……”   “行啦,没事。”陆爸乐呵呵地看看她:“你要闲着无聊啊,你就等会吃完饭弄个擂茶呗,曼曼肯定更想吃这个,对吧?”   沈曼歌接收到了陆爸的眼神,笑着点点头:“对呀对呀,阿姨,您都不知道,北亰根本吃不到正宗的擂茶,只有那种小包装的直接泡的……”   陆妈一听就连忙点头:“那行,我去把花生端出来……”   一听说要做擂茶,众人都来了兴致。   毕竟陆妈不仅厨艺了得,而且这擂茶做的是真的很地道。   里面有熬得又浓又软的绿豆、玉米,一口抿下去,整个在嘴里化成水,那感觉!   外边买的,根本没有这个味道,不止陆爸,他们所有人都喜欢吃!   可惜自从沈曼歌去了北亰之后,陆妈就日渐消沉,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擂茶更是很久没做过了。   因此,现在听说要做擂茶,大家伙儿都很兴奋。   帮着剥花生的人超级多,还有些帮着掰玉米粒的,一时之间很是热闹。   不过最热闹的,当然还是吃饭的时候了。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所有菜式都是新做好立刻送来的,热气腾腾,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陆子安也破天荒地没有拒绝他们倒的酒,一旁的酒店经理笑意盎然地道:“陆大师,这第一道酒,上的是开胃的雪利酒,能增加食欲的。”   众人一起举杯,庆祝沈曼歌回家。   然后便是第二道酒:“这是干型的元红酒,配着蔬菜和海蜇皮这些冷盘,可以更好地感受元红酒的美味。”   原来喝酒,也有很多门道。   平时陆家很少有人喝酒,陆子安更是滴酒不沾,所以一众徒弟也不敢喝酒,对酒更加谈不上了解了。   因此他们也没打断经理的解说,算是一种另类的学习吧!   原来还有半干型的加饭酒,适合搭配肉类、大闸蟹;还有半甜型的善酿酒,可以搭配着鸡鸭类等硬菜,而甜型的香雪酒,本来是说适合甜菜类的,但沈曼歌却感觉味道不错,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这酒看着带了甜香,但是后劲还是有的,她感觉有点头晕了,连忙埋头吃菜。   酒店经理也是个妙人,见他们吃得很高兴,便微微一躬身祝他们用餐愉快便离开了。   这边正吃着呢,忽然有人手机响了。   沈曼歌穿的是裙子,所以手机放在了包包里,进来后搁在了沙发上,加上聊天去了,完全忘了这回事。   她正准备起身,任奇奇嗖地一声站了起来:“沈姐姐,我帮你拿!”   “那就谢谢奇奇了!”沈曼歌也感觉有点不适,就没拒绝了。   任奇奇直接把包包给她拿了过来:“沈姐姐!给!”   “奇奇真乖!”沈曼歌笑了笑,伸手拿过来,随手把手机取出来。   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偏偏因为喝多了酒而有些思绪模糊。   略带粗鲁地把手机取出来,一个小盒子却跟着滚了出来,沈曼歌丝毫没有察觉到,直接接了电话:“喂?何总,哦,对,文件我收到了,谢谢您,昨天打您电话没打通……”   正准备回座位的任奇奇又乖巧地跑过去帮她捡了过来:“姐姐!”   沈曼歌回过头,整个人如遭雷击直接愣在了当场:“……”   什么情商啊智商啊,此时通通都失去了作用,她就像是个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人一样,全身僵硬。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她该放行李箱里面的……   啊啊啊啊!   “咦,这是什么?”   众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邹凯眯着眼睛,狐疑地道:“这瞅着,咋这么像我买的……咳咳咳!”   瞿哚哚不动声色地挪开鞋子,朝他龇了龇牙,威胁性十足。   毫无所觉的任奇奇还在举着那个小盒子,一脸无辜地看着沈曼歌。   沈曼歌颤抖着手,试图挣扎着把盒子拿回来。   旁边猛然伸出一只长臂,轻巧地把盒子拿在了手上。   “还给我!”沈曼歌想也没想地就去抢,刚好一人捏住一半,直接把盒子打开了。   刹那间,整个餐厅都仿佛被那折射的光给照亮了。   居然,真的是戒指!   哇,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难道曼曼……咳咳咳!   “……”陆爸无话可说。   “……”陆妈目瞪口呆。   “……”其他人纷纷装死。   陆子安之前还只是有些怀疑,直到此时真真正正地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才确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怀疑人生。   “我,我可以解释的……这个……”沈曼歌弱弱地道。   “不用解释了。”陆子安猛然回过神,干脆利落地把盒子一盖,抽出餐巾把嘴擦了擦,再慎重地把沈曼歌的嘴也擦干净。   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沈曼歌完全傻眼了。   然后,她就看到陆子安起了身,随手将她的小盒子放进口袋里,冲她单膝跪地:“曼曼,这件事,当然得由我来做。”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竟然又拿了另一个小盒子。   红色丝绸包裹着的小木盒,上面的暗金纹在灯光照映下流淌着耀眼的光泽。   沈曼歌慢慢站了起来,双目微瞠。   陆子安微笑着,伸手轻轻打开了盖子。 第581章 金属工艺木纹金技法   在此之前,陆子安并没有准备太快跟曼曼求婚。   毕竟曼曼现在还在读书,很多事情牵绊着她,他也面临着比较繁琐的局面。   所以尽管他爸妈都明说暗指,他依然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对曼曼提起。   可是看到曼曼的戒指的那一刻,这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   他和曼曼在一起的时候,是曼曼主动的。   就连初吻,也……   后面的初夜,也是……   平时这种小情调,他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很是新奇。   可是如果连求婚都要曼曼先开口,他还是个人吗?   陆子安看了看头顶,庆幸今天餐桌拉开了,这个位置差不多。   戒指盒打开的瞬间,发出噌的一声轻响。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天花板四角都同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沈曼歌怔怔地看着戒指盒,全然忘却了身在何处。   这戒指,总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   难道说子安他……之前就准备好了?   也就是说,他也已经准备和她求婚了……   沈曼歌想起刚才他看到她那戒指盒时的表情,额角青筋直跳。   苍天呐,她都干了些神马!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但是其他人却都听到了那道声音,不禁抬头望去。   “哇……”瞿哚哚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好美啊!”   嗯?沈曼歌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缓缓绽放的一朵牡丹。   从四面八方,慢慢往中心蔓延的花瓣,层层叠叠,将整个天花板铺满。   如丝,如绸,如流云,又仿佛是那袅袅娜娜的轻烟。   花瓣甚至还缓缓流动着,美得让人想伸手触摸。   沈曼歌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眼眶也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无意中碰到了陆子安含着笑意的目光,她的心一阵紧张,不知所措。   她的脸微微涨红了,心跳得非常快。   隐约感觉到了此时这场景最终的含义,但是她却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更多的是一种模糊不清的情绪让她无法镇定下来。   “曼曼,你愿意……和我订婚吗?”陆子安微笑着,微微举高手中的戒盒。   沈曼歌手足无措,身体比思维更迅速,直接点了点头。   看着她难得的露出这般傻乎乎的样子,陆子安低头笑了笑,伸手取出戒指,轻轻托起她的手,慢慢地给她戴了上去。   不知道是谁先伸的手,有人拿起杯子直接斟满酒,笑着举了起来:“来来来,一起庆祝一下!”   陆子安给沈曼歌戴戒指的时候顺势站了起来,当下便笑睨了她一眼,举起了酒杯。   众人纷纷说着祝福的话,沈曼歌脸通红,本准备两手一起举杯,但戴着戒指的手怎么放怎么别扭,索性单手举杯碰了一下。   “哇,我看看,我看看!”瞿哚哚凑了过来,惊叹道:“哇噻……这造型好别致啊!”   “是吗?怎么样的?”   沈曼歌缓了缓,情绪也平息了些,倒是落落大方地抬起手给她看。   之前尽顾着激动了,她自己也没能好好看看呢!   灯光下,十指纤纤,映衬着玉色流莹。   这戒指竟然隐约有着木质的纹理,却偏偏是金色的材质,上面以金丝镶嵌的工艺,镶着一朵镂空的玉色牡丹花。   最为奇怪的是,这戒指竟然是呈波浪形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明明极小,却又有一种极为大气的美感。   “这是怎么做的呀?到底是金还是木啊?金丝楠木也不是这样子的啊!”瞿哚哚问出了所有人最为奇怪的点。   “这,我也不知道……”沈曼歌询问地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微微一笑:“这个是我当初去傀国考察的时候,在他们的工艺书上看到的一种已经失传的技法——金属工艺木纹金技法。”   金属工艺木纹金技法?   听都没听过!到底是金还是木?   “木头的年轮,是随着木头生长而增加,从而呈现出环纹状的纹理。而这种花纹,之所以被称为“木纹金”,是因为它是用金属层层叠加制造出的木头的纹理。”陆子安目光柔和,看着这戒指的神情难得的深情而柔软:“后来我回国后,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这种技法,其精髓在于金属的“扩散熔解”。”   见他们听得有些迷茫,陆子安想了想,解释得更浅显一些:“简单来说,不是焊接是熔接。就是将金银等不同的金属,通过高温和压力的各种作用,使金属表面熔化扩散,将这些不同金属形成了新的合金,从而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听着还挺简单的,但是……   赵崇杉目光盯着那个戒指,恨不得抢过来仔细看看:“真要这么简单的话,傀国也不会失传了吧……”   “嗯,总的来说,得掌握好度。”陆子安微笑着,赞许地点点头:“得让它们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新的合金,又不能熔化太过,整个变成了一坨合金而失去了原本金属层的层次和花纹。”   “……”太复杂了,难怪人家失传了。   低调,却又透着瑰丽的色彩。   这种奇妙的工艺,让整个戒指有了一种独特的个性。   世间有很多种材质,如金如银如玉,各具特色。   但是唯有木,才是真正的源于自然,它是人类与自然融合的最好介质。   此时这种材质,就这样安静地环绕着沈曼歌纤细的手指,大气中带着细腻的纹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那这形状呢?感觉也挺有特色的。”瞿哚哚最看不懂的就是这种微微起伏的弧度,与她曾经帮她姐挑的任何一种钻戒都不一样。   陆子安淡然地笑了笑:“形状的话,得取下来才看得清楚。”   沈曼歌也很好奇,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很快就取了下来。   “你看。”陆子安随手拿起一个骨瓷,将戒指放在了上面,让他们看得更清晰。   “哇,原来是一个V字形啊!”赵崇杉微微倾身,看得很惊讶。   “什么呀,这明明是一个无穷号啊!看到没,是代表无限的数学符号∞!”瞿哚哚很是奇怪赵崇杉竟然会认错。   卓鹏疑惑地皱起眉头,低声道:“奇怪,怎么从我这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心形?”   其他人也纷纷说出自己的感觉,竟然都和他们三人的大体相似,却又有些差别。   “安哥!别卖关子啦,你快说啊!感觉挺好玩哎!”邹凯也颇为兴奋,连睡意都没了。   陆子安不禁失笑:“这个,其实你们说的都是对的……”   说起这个,他难得的有了一丝赧然:“这个符号,源起自流浪的数学家笛卡尔(Rene Descartes)临终前写给Christine公主的第十三封情书。   情书里,只有一个几何公式:r=a(1-sinθ),这让百般阻挠二人相恋的国王十分费解。   后来,公主画出公式图形,这才浑身颤栗地发现,答案,是一颗心的形状。   这是只有她能明白的两人朝夕探讨的数学蜜语,弧线圆润地描绘着恋人之心的形态,最终又回归起始之点。”   同时,这也是他最隐秘的,最温柔,最深情的爱的表达。   极简的公式,完整的循环,永恒的爱之絮语。   沈曼歌痴痴地与他对视,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爱意。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戒指蕴含着的深深情意所动容。   戒指细腻而简约,极简抽象的流动线型,在木纹金瑰丽色泽的衬托下突显极简艺术的精致美。   不仅展现出了抽象艺术在旋转变换中形与义的交替,又如此巧妙而独具慧心地描绘出了恋人间浪漫的爱情。   ∞是无限,是曼曼微笑时上扬的嘴角,也是子安永远的承诺……   瞿哚哚既为他们高兴,又忍不住被陆子安如此精心的设计所感动:心型+字母U+∞,这不就是爱你到永远吗……   陆爸满心都是欢喜,慈爱又温柔地看着他们。   倒是陆妈忍不住红了眼眶,嘀咕着难怪这几天子安总在这天花板上折腾,原来是早有预谋,现在又拿了这么好的戒指出来……   “他怎么就不告诉我呢,也省得我这么担心……”   “他这不是想给曼曼一个惊喜嘛!”陆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看他们这闹的,还挺有情趣啊。”   陆妈横了他一眼,伸手揪了他一下:“那是,总比你在猪圈里给我求婚的好!”   “猪圈?”   慢着,是不是他们听错了?   大概是陆妈心情太激动,竟然忘了控制音量。   所有人都从陆子安沈曼歌的美好爱情里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陆爸又想笑,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佯装自己喝醉了,眯缝着眼睛道:“嗐,你胡说什么呢,当时那不是……后来不是补过了吗?”   陆妈暗暗掐了他一把,但是倒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忍不住也回忆起了从前。   那时候的感情啊……   不过这种神思恍惚也是短暂的,陆妈定了定神,很快回到了现实,便说起了正事:“对了,那我准备准备,明后天给你们办一下订婚宴?”   沈曼歌含羞垂下头,声如蚊讷:“都,都行。”   “不行。”没等其他人祝贺,陆子安已经果断地拒绝了:“我还有事情没忙完。”   哎哟我的傻儿子喂!先把人娶到了是正经啊,别的事不能先放一放吗?   陆妈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气结:“什,什么事?不管什么事,你给我先搁一边,订婚要紧!” 第582章 醉眠秋共被   是啊,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订婚更重要?   陆妈简直要气炸,陆爸也很不认同地看着他,到底是为了陆子安的面子,没有出声支持。   其他人更是在心里偷偷惊呼,虽然面上不敢说,但已经用眼神无声地对陆子安这种行为做出了谴责。   “是真的还有很多事情。”陆子安很认真地看着他妈:“订婚不仅仅是一桌酒席,三书六礼,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   三书……六礼?   瞿哚哚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莫名:“这个……我姐他们当时订婚,就是三金……怎么变三书了?”   “三书是聘书、礼书、迎亲书。”陆子安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拉住沈曼歌的手,十指相扣,握紧:“我不管其他人的是怎么办,我的就按古法流程,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一个步骤都不能缺。”   这么复杂的吗?   陆爸琢磨着,眉头微皱:“但是那是结婚的步骤吧,订亲……”   面对他的疑惑,陆子安气定神闲:“聘书就是订亲之书,就是文定的时候用的,这些步骤可以慢慢来,反正结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看着他侃侃而谈,瞿哚哚眨了眨眼睛,再看看一脸绯红的曼曼,忽然有所了悟。   其他人可能没怎么看宫斗文啊宅斗文的,但是她不一样。   有些宅斗文,洋洋洒洒写男女主订亲结婚,光是这文定之礼就能列出好些单子,更不用说过大礼了。   只是当时就看看小说,没怎么在意过,有些片断甚至快速跳过。   但是此时身临其境,亲眼看到身边的人如此将一个仪式进行得如此细致而复杂……   说实话,她心里的感觉很微妙。   瞿哚哚忍不住拿他们的订婚和她姐姐姐夫的订婚礼作对比,她没有说谎,她姐姐当时的订婚,就是订了个大酒店的包厢,请亲朋好友出席,互戴个戒指,吃了饭就算是订了婚。   ——而在现实生活来说,她姐姐那排场,已经算是很高端的了。   可是与陆子安说出来的相比,两者之间蕴含着的心意,那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羡慕是绝对的。   看着曼曼那幸福的笑脸,平时在外人面前,无比自信而霸气的神情皆掩在了满腔情意之下。   邹凯默默观察着她神情的变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文定……又有什么讲究?”陆妈琢磨着:“要是可以的话,我尽快弄出来。”   之前是不确定孩子们的想法,但现在两人都情投意合,也都有订婚的意思,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尽自己的一份心了。   “文定啊……”陆子安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清单:“妈,你别着急,慢慢看。”   看着那纸上黑压压一片字,陆爸陆妈就有些眼晕。   “……”陆爸陆妈默默对视一眼,互相嫌弃:你生出来的好儿子!   陆爸咳了一声:“那这个,今天先到这里,曼曼你刚回来,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啊。”   众人也吃饱喝足,都起了身。   邹凯猛然回过神,一拍桌子:“对了,我买了烟花呢!都出去放烟花吧!庆祝一下!”   确实,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陆子安和沈曼歌对视一眼,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徒弟们年纪都不大,尤其又有一个喜欢热闹的任奇奇,众人为了逗她开心,更是卯足了劲折腾。   一时空地的天空上方绽出无数美丽的烟花,引得游人纷纷驻足。   任奇奇又笑又跳,高兴得直拍手。   放着烟花的赵崇杉忽然有些神色寂寥,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毅递给他一个长筒烟花,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了?好好的叹啥气。”   “要是师兄在就好了。”赵崇杉晃了晃手里的烟花:“他肯定比我们更会玩儿。”   深得陆子安真传的应轩,尤其擅长在机关术方面的研究,如今更是在深造,真不知道等他一回来,又会把他们甩下多远。   “是啊。”方毅也跟着叹了口气,看向任奇奇:“要是他亲眼看到那天奇奇的表现就好了,可惜我发他视频他都没回。”   看着他们玩得高兴,陆子安和沈曼歌看了一会,也没提醒他们,低语了一句,一同走进了园子里。   消食。   今晚月色很美,两人并肩同行,画面无比美好。   “哎,你看。”邹凯拿手肘捅了捅瞿哚哚。   “什么?”瞿哚哚回过头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银色的月光铺了一地,树梢上都染了一层薄薄的霜一般。   那对壁人就这样安静地前行,不急不慢。   瞿哚哚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此畅游在秋日的月夜下,真的好美啊……   鬼使神差的,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醉眠秋共被。真美好!】   “发啥呢?”邹凯探头看了一眼,噗哧一声乐了。   “又发什么神经啊你。”瞿哚哚愉快地发出去,瞪了他一眼。   “哎,不是我说,你别以为我没文化,这句我还真看过。”邹凯一本正经:“醉眠秋共被,听着倒是挺美的,但是你仿佛忘记了它下半句。”   瞿哚哚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他道:“我记得啊,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怎么了?我只是觉得携手日同行,是指白天,所以没发。”   “咳。”邹凯笑了笑,拖长尾音:“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行字……可不止一个读音……”   同行,同……同行?   卧槽。   瞿哚哚目瞪口呆,震惊地指着邹凯,气得直发抖:“你,你……”   “哎,别生气,别生气,我开个玩笑哈。”邹凯往她这边凑了凑:“要不,我给你念首诗听听?”   诗?瞿哚哚先掏出手机,把刚才那个微信给删了,冷笑看着他:“哟,不错嘛,你还会念诗?”   “必须的。”邹凯负手而立,踱了两步:“我爱她身体轻盈,楚腰腻细。”   瞿哚哚挑了挑眉,下意识瞅了自己一眼,嗯,腰是挺细的,是夸她的诗吗,还挺有意思的,那就听听吧!   “行行一派笙歌沸。   黄昏人未掩朱扉,潜身撞入纱厨内。   款傍香肌,轻怜玉体。   嘴到处,胭脂记。   耳边厢造就百般声,夜深不肯教人睡……哎,你别走啊!”   瞿哚哚又羞又恼,恨恨地瞪着他:“你在念些什么淫词歪曲呢!这,这种诗,你也好意思念得出口!”   “嗯?什么呀?”邹凯很纯洁地看着她,一脸无辜:“这首诗是写蚊子的呀!”   本来疾走的瞿哚哚猛然顿住了脚步,大脑有一瞬间当机:蚊子?   好,好像是哦……   邹凯坏笑着,凑到她面前来看她的眼神:“你之前……以为这诗,写的是什么?”   要是到了现在,还不知道邹凯是在玩她的话,瞿哚哚就白混了!   她面色狰狞,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操你妈,我刀呢?”   “女侠饶命啊!”邹凯投降,大笑着往前跑。   瞿哚哚当然不会放过他,反正也没外人,她也不用顾忌什么身份,直接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陆子安回头看了看,唇角带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沈曼歌也看了看,笑了:“他们真是……”   “不管他们。”陆子安半揽着她,轻轻帮她把耳边碎发撩在耳后:“其实,文定之礼我已经准备好了……要不,现在上去看看?”   文定之礼?   沈曼歌目光在手上的戒指上划过,微微惊讶:“原来你……”   “嘘!”陆子安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却没急着松开,就这么噙着她的唇,呢喃着道:“先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再加……”   尾音因为沈曼歌情不自禁的回吻而有些模糊,带着一丝隐忍的喑哑。 第583章 文定的礼单   对于这样的要求,有谁能拒绝得了?   沈曼歌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甚至连怎么上的楼都不知道。   直到感觉周身一片清凉,才猛然惊醒,羞恼道:“哎呀,你……”   “别动。”陆子安手指微挑,将长长的束带从沈曼歌不及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穿过:“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他说话间,略微清冷的气息拂在沈曼歌的脖颈上,让她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浅浅淡淡的月白,衬着这孤冷的月光,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美感。   抬手举足间,淡淡的蓝更突出沈曼歌肌肤白皙无暇,晶莹如玉。   见他系好腰带微微退后,沈曼歌低头看了看自己,中衣是很漂亮啦,但是,就是太透明了点……   她抬头有些不安地道:“好,好像太薄了……”   夜风一吹,还有点冷……   但是后面的话,看到陆子安幽暗的眸子后,下意识咽了回去。   陆子安定了定神,微笑着:“别动。”   他伸手拿起挂在衣橱里的绢裙,微微一笑:“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沈曼歌浑身僵硬,照着他的指示,抬高双手,配合着穿上这条裙子。   看清这条裙子以后,沈曼歌眼中迸发出一丝惊喜:这,这竟然是凤尾裙!   月华裙是汉服中裙装的一种,出现于明末。   这种裙子颇为讲究,裙幅多的近十幅,腰间的褶裥非常紧密,在一裥之中,五色俱备,微风吹来,色如月华,故称“月华裙”。   而此时她身上这一款,看上去颜色相差无几,但仔细看的时候,便能感觉到它本身的色彩增减自有其规律。   沈曼歌忍不住轻轻拉动了一下裙摆,在月光下,竟然看到一朵缓缓绽开的牡丹!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揽起裙摆仔细看去。   凑的近了,才发现裙上轻描淡绘以银线勾织出的细细花瓣,色极淡雅,从不同角度望去,有各种不一样的风姿,真正的风动如月华。   “这手艺……”沈曼歌忍不住咂舌,心中惊叹:这裙摆,就算是她师父恐怕都不一定做得出来吧……   忽地,她心生疑惑。   这种织法,她根本闻所未闻,银线织进去容易,但是想要做出这种效果,怕是光有织艺是不行的……   那么,帮子安做这条裙子的,会是谁?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正一趟趟搬了些盒子过来,摆在周边。   见沈曼歌回过神来,他便微抬下颔:“站好。”   沈曼歌立刻站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陆子安挑挑眉,随手打开右侧的一个木盒,取出一物朝她走来。   一丝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陆子安拿着那个精致小巧的垒金香囊,给沈曼歌系上了:“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沈曼歌动了动手肘,那种香气更加鲜明,竟是她最喜欢的秋兰,真的好用心啊……   她忍不住抿着唇笑:“何以致契阔?”   啪嗒一声打开左侧的木盒,陆子安抬起她的手,将一对玉镯慢慢推进她腕间:“绕腕双跳脱。”   他不会真的把整首订情诗都做出来了吧!?那是多大的一个工程啊!   沈曼歌摸了摸腕间的玉镯,入手温润,鼻尖也跟着一酸:“何以结恩情?”   在她颊侧落下轻轻一吻,陆子安将佩玉结缀着的罗缨系在她腰间:“美玉缀罗缨。”   “这,这原本该是我为你做的……”沈曼歌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没关系。”陆子安伸手撩起她散碎的长发,全部打开,手法略带生疏地慢慢替她盘起:“何以结相于?”   沈曼歌有点想哭,但还是强忍着露出笑意,声音略带哽咽:“金薄画搔头。”   “傻姑娘,哭什么,该高兴才是。”陆子安半揽着她向前几步,下巴抵在她肩头:“何以致拳拳?”   “绾臂……双金环。”   话音未落,一对金银带条盘绕成螺旋圈状的臂钏缠上了她的手臂。   金丝极细极美,与银丝相互缠绕,看上去竟仿佛有十多圈,却相互不关联,宛如佩戴着几个手镯般美丽。   陆子安见她看得出了神,轻声一笑:“何以致区区?”   这诗被他颠来倒去,也亏得沈曼歌还记得:“……耳中双明珠。”   耳尖被陆子安吮进唇间,沈曼歌浑身发软,轻喘一声靠在他身上。   “投怀送抱?我喜欢。”陆子安低笑,胸腔微微震动,手却毫不迟滞地为她戴上了两侧的耳环:“何以慰别离?”   沈曼歌有些站立不稳,手抓住他的手臂,低头呢喃:“耳后玳瑁钗……”   一支簪钗轻轻划过她还没有恢复的耳尖,冰凉的感觉让沈曼歌浑身一震,但略一盘算,戒指之前已经送过了,好像都齐了呢,心里又有些放松。   陆子安却依然不肯放过她,含笑握住她的手打开最后一只木盒:“曼曼是不是以为结束了?这里还有一个呢。”   顺着他的力道,沈曼歌啪嗒一声,打开最后一个木盒。   一道素洁的白就这般映入眼帘,陆子安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唔,怎么是一块白绢呢,曼曼,最后这个定情礼,你自己戴上可好?”   定情诗的所有物品,此时都穿戴在她身上,哪里又多出一块白绢?   沈曼歌仔细想了想,忽然僵住了: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   “你,流氓!”   说着她就挣扎着想跑,陆子安微微用力,不让她逃脱,却也不至于让她感到痛楚。   右手轻轻挑起这白绢,慢慢地贴近她耳侧,才轻声笑道:“曼曼猜出它是用在哪里的了?真抱歉,之前做中衣时忘了把它加进去……要不我们加个班,一起把它补上去吧?”   嘴里说着抱歉,语气中可一丝遗憾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有些向往。   沈曼歌被他一路碎吻下来,浑身都软了,握着他的手也没了力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你……”   也没准备回卧室,陆子安温文尔雅地笑了,就着月光,将她按在了桌前:“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曼曼,不如我们来深入地研究一下,这月华裙的针法……”   秀发飘过肩头,星光下的美人清秀绝伦。   最让沈曼歌感觉羞耻的是,陆子安竟然将每一件定情物都用了一遍,直到她哀声求饶,才终于放过了她。   陷入沉睡前,她最后的念头竟然是:那些东西那么精美,到时清洗起来肯定也更麻烦吧……   第二天,沈曼歌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感觉浑身被车碾过。   “醒了?”   她费力地坐起来,听到这声音差点又倒了下去。   勉强看过去,却发现陆子安竟然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甚至还很体贴地凑过来问她:“曼曼,好点没?起来吃点东西吧?”   “……哥乌恩!”沈曼歌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哼!”   假惺惺!昨晚她那么求他他都不肯撒手!   怒气值猛增到顶点,沈曼歌挣扎着洗漱完,最终屈服在了饥饿里。   下楼吃饭的时候,众人明显都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陆妈笑眯眯的,等她吃饱了,才把她叫进房间里:“曼曼呀,你下午有事吗?”   “没事呀,阿姨,怎么啦?”   “哦,是这样。”陆妈慢慢掏出那张礼单,递到她面前:“这是礼单,你有空的话看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少的,我好跟着修改一下。”   礼单?   文定的礼单啊……沈曼歌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来。   本来呢,这个礼单该是双方父母坐下来慢慢讨论的,或增或减,有商有量。   但是沈父沈母都已经不在了,沈曼歌亲生父母他们也不可能找来谈这事,所以只能沈曼歌自己看一下了。   礼单被仔细誊写了一遍,已经不是昨晚陆子安拿出来的模样。   沈曼歌小心地打开,刚看了两行字,脸就爆红。   “……”她迅速把礼单塞回陆妈手里,慌乱地点点头:“我,我看完了,阿姨,就挺好的,就这样就行了!”   “这么快?”陆妈很奇怪,握住她的手:“曼曼,你别害羞,这事情不羞的,你好好看一下……”   “我真的看完了。”沈曼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成绩之所以好,就是因为我看书快!这些,我都已经看完啦!”   陆妈忧心忡忡:“真的没有要加的了?”   “真的!真的没有了!”沈曼歌夺路而逃。   不明白她怎么回事的陆妈把礼单收好,满心疑惑:“这孩子,怎么了啊?怎么感觉跟后头有鬼追一样。”   看到陆子安就站在栏杆边,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但陆子安却只是笑,不说话。   曼曼怎么可能会提出要修改的意见?毕竟,昨晚他们用的所有东西,都在这礼单上呢……   说起来还真有点可惜,要是曼曼再加点就好了……   笑吟吟看完整出戏的陆子安心情很好,接了出版社的电话后,果断地给了肯定的回复:“可以的,就今天吧。”   得到了他的准确答复,出版社上下迅速动了起来。   所有人翘首以待的那一套书,终于露出了真容。 第584章 无题   馥安出版社把陆子安的这套书,纳入了年度选题计划。   不仅给予了最好的资源,而且在日程上也给出了他们能力范围内最大的让步。   书稿完成了排版、审校、印刷成书后,终于入库。   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发行,而是认真地等待着陆子安的答复。   当然,与此同时,其他该有的宣传还是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并没有一丝松懈。   直到现在,陆子安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后,“哗”地一声,所有出版社图书馆同时发声:《华夏百工》下午发行。   所有人都在庆幸,今天是节假日。   上班族放弃了出游,学生们也放下了课本。   平时的家长都不同意他们外出,但是在这一天,所有人都同意了。   不少人甚至是在出版社的声明刚发出不久,就拎着干粮跑去苦等,下定决心要抢到第一批。   黑市上开始有人不停地发帖,此起彼伏的喊价,看得人心惶惶。   陆子安也在看,沈曼歌斜倚着他,目光盯着屏幕。   “哇,怎么这么贵!”她满面震惊,很是疑惑地道:“不是说印了二十万本?怎么也够的吧?他们这样抢是做什么?”   “正常的炒价而已。”陆子安淡定地回了一句,然后心狠手辣地把这些帖子一个个默默地删除,发帖者全部禁言一个月。   顿时整个论坛都清净了,顿时各种鼓掌欢呼帖层出不穷,有些人连节操都不要了,往死里夸管理。   【恕我直言,这届的管理是我见过的最棒的!】   【大兄DEI说的太棒了!朕深表赞同!】   【确实过分了点,平时拿别的说就算了,这可是陆大师的书哎!】   【就是,感觉太不尊重陆大师了……巴啦巴啦巴啦……】   好一通吹捧,然后拐个弯求人给个买书名额,说自己现在找了好几家图书馆,根本插不进队。   陆子安一连操作了好些个账号,这下沈曼歌不淡定了:“哇咧,你怎么连这论坛都有权限!”   要知道,她找了好些法子都没能找到办法,那些个管理都不搭理人的,平时跟不存在一样,关键时候才会出来维持一下秩序。   “哦,我不知道,卓鹏给的。”陆子安伸手掂了颗软籽石榴,塞她嘴里:“你喜欢?要不要?”   “要要要。”沈曼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几个ID,之前还跟我吵过,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之前那些人可狂,还叫嚣着没人治得了他们,还把沈曼歌他们几个给怼了一脸,她可一直憋着劲呢!   陆子安直接把笔记本往她面前一推:“给。”   “嘿嘿!”沈曼歌一脸邪笑,一顿操作猛如虎。   ……一看战绩零比五。   几分钟后,沈曼歌一脸失望地放开了鼠标:“好烦呀,怎么他们都被禁了。”   陆子安笑眯眯地塞她一嘴菠萝蜜,温柔地建议:“你可以把他们解了再重新禁一次。”   “这个可以有!”沈曼歌美滋涨地如此这般操作一番,先把他们解了,五分钟后再禁,看着那些人气极败坏开小号骂,她心里面的小人儿就叉腰狂笑:让你们人参公鸡!该!   而这个论坛,不过是海洋中的一滴水而已。   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渠道都有了爆发性的轰动。   两人的微博自是不用说了,早就沦陷了。   后来实在是各种渠道都爆满的情况下,跑去微博询问的人数太多,卓鹏便登陆陆子安和沈曼歌的微博发了条博文。   语气非常公事化,大概内容就是:【是的,《华夏百工》要发行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他自认为这事办的很是妥当,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条微博刚一发出去,瞬间引爆网络。   然后就因流量过大,直接引发了服务器瘫痪。   “……”卓鹏目瞪口呆,他发了条信息给陆子安:【请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子安也很是无奈,只得安抚他一番,琢磨着这事可咋办。   好在微博的反应也是非常迅速的,原本休假的工程师们全部返岗,不到一小时,微博重新正常运转。   于是,这天的热门话题是这样的:   #华夏百工#101.1亿。   #和陆子安一起玩转工艺#90.8亿。   #华夏工艺巅峰#97万。   #工程师加班#47.5亿。   #……#。   一长串儿下来,全都是和陆子安有关的。   “得,这可都不是占一个头条的事儿了。”沈曼歌抱着电脑直乐:“改屠版了!”   以如今陆子安的人气和声望来说,这真的不算过火。   尤其是他做的这些事情,不仅在民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甚至连官方也大力支持。   当然,如果没有官方的支持,这事儿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陆子安也很无奈,只能默默地回了卓鹏一串省略号。   吃完饭没多久,便到了新书上架的时刻。   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   当时针指向一点,十万册图书,在全馥安不同的出版社同步上架。   所有的海报全部被更新,一共二十四版海报,每款都非常精美。   一水儿排开的海报,没有明星,也没有美女,全都是古色古香的工艺展示。   二十四款,风格统一,却又各有特色,综合成一体,让人恨不能打包带回去好好欣赏。   各种闪光灯死命地拍,不少人甚至暗挫挫问工作人员这些海报是否有多的。   毕竟这海报不仅是高清的,而且上面有些还出现了陆子安的身影!   虽然都模糊化了,但是也很棒啊!   尤其是这版面设计,简直是未来各种宣传海报的典范!   “抱歉,这是统一印刷的,是馥安出版社直接送来的,没有多的。”工作人员得意又欣喜地看一眼海报,矜持地回答着,心里却在琢磨着,不过他还是有希望滴!   平时这些海报,挂一段时间就会更新,也许他可以等到时换下来了再……嘿嘿嘿。   “我可以买!”   人群沸腾:“对,我们可以买!”   但是很可惜的是,有钱也买不到。   这些海报很快被传上了微博,但是下一秒就被正式发售的消息给遮盖了下去。   初时还算好,有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加上书也有很多,而且每人限购一套,所以倒也还算好。   但是随着架子上的书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人们开始有些焦灼了。   长偃图书馆的副馆长满头大汗,在办公室里各种打电话:“能不能再给我搞一批?真的,人太多了,都是排了好久的队的……”   “我也在找书源呢!你那还有书没,我这快卖完了!”   “有书的都不准说话!我这已经售罄了!!!”   “……”   馥安出版社上下一片低气压,社长面色铁青,额角青筋直冒:“不行!这十万本都是被预订出去的!”   这是底线!   可是各图书馆,一路爆炸的销量,压力都一层层递了上来。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馥安出版社。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承接方呢?   总编一边拼命地擦汗,一边应付着此起彼伏的电话:“……真的不行,不是我不给面子,这是面子的事吗?”   长偃图书馆的馆长亲自打电话过来,听声音都快崩溃了:“老哥哥你不能这样啊,你不知道我这外头乱成啥样了,哎,不能推啊!真的没书了……老哥哥,你看我这乱的,你好歹给三万本,就三万就行……不行就两万……真的一万不能再少了,好歹让我稳定一下军心!”   明明是初秋,秋高气爽,天气也不再那么炎热,但所有人却都汗流浃背。   没人觉得轻松,尤其是守在各售书点不肯离去的人们,更是无比坚持。   “我儿子考上了大学咧,他没别的心愿,就想买套书,我给钱还不成嘛?”   “是啊,我女儿马上生日了,她好乖巧的,马上就要寄宿,我也……”   “……”   说实话,本来一些排队的学生白领什么的,听说没书了,虽然很失望,但也没准备闹腾。   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些父母都不肯离去,毕竟他们背负的,是孩子们的愿望啊!   也有人犹豫过,想着要不要让出买到的这套,可是没买到的人太多了,这一套两套的,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   再者,每个人都有私心,也都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宝贝啊!嘤嘤嘤!   眼看现场即将陷入混乱,听着这边动静的馥安出版社的社长目光沉沉,思虑良久,一挥手:“给五千本吧,不能再多了。”   实在是没办法了,把他这一系的预订名额都先给出去吧。   这是底线!   虽然只有五千本,但也总比没的好。   图书馆馆长自然是千恩万谢,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外面的读者们。   可是,随着外地涌入馥安的人越来越多,馥安省各大图书馆也很快告急。   社长头痛不已,只能打电话给各路之前预订的人。   好在这些人都是有名气地位的,也比较好说话,除了个别几个不同意以外,其他的都同意延期交货。   于是,这场售书风波,在馥安出版社底线一降再降,最后让出八万本名额的情况下,才总算是慢慢平息下来。   折腾了一整天,连嗓子都沙哑了的社长喝口蜂蜜水,片刻不敢歇息,直接打电话给了陆子安。   是的,他是来谈第二次加印的。   毕竟他现在已经欠了八万本书啊!八万!   陆子安却没有急着给出答复,其实照他看来,这数额太大并不是好事。 第585章 纳其采择之礼,及今世所谓言定也   当然,可能有的人会觉得,出书嘛,当然是越多越好。   但是陆子安出书的意图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并钻研传统工艺,而不是……   沈曼歌见他迟疑,忍不住从平板上抬起目光,疑惑地道:“怎么了?加印不是好事吗?”   “我就是觉得,大部分购买的并不是真正喜欢的……”   “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呀。”沈曼歌挑了挑眉,笑了:“反正你的初衷是想传播传统文化,卖得越多越有利啊,而且,数量一多,就算有人想炒也炒不起来价格。”   陆子安的这套书,出版社给的价格是四百块一套,但是陆子安生生压到了两百块一套。   说句实话,用的最优质的纸张,加上印刷费用,以及各种宣传推广,两百块可以说没什么利润。   这一点,之前社长和总编有找过陆子安几次,但是陆子安始终坚持,甚至直言自己可以一分钱不拿。   一句话来说:他有钱!   加上官方的鼎力支持,再没人有二话,价格就这么定了下来。   但是整套书的价值,自然远远不止两百块。   陆子安转念一想,也还是很赞同沈曼歌的想法的:如果供不应求,自然会出现价格虚高,但那就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倒不如供大于求……   这么想着,陆子安便同意了社长的加印请求。   社长犹豫了一下,才斟酌着道:“陆大师,我的意思是,第一批两百的话,可以说是炒炒噱头,但加印的,价格其实是可以稍作调整的……”   调整?   陆子安怔了怔:“怎么调整?”   难道因为赚了不少钱,社长觉得价格可以再降一降?那倒是可以的。   “就是,我们做了几份民意调查,他们觉得,如果是他们购买的话,《华夏百工》这套书,他们出三百也是愿意的……”社长谨慎地道:“其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觉得可以接受。”   “我是那百分之十。”陆子安果断地拒绝了。   “……”   见他没吭声,陆子安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这套书你们都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但是希望您能明白,这套书我不是奔着盈利去的。”   社长连忙应和:“我知道的,我就是觉得,价格太低有时候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价格稍微高一点,能让人更加珍惜……”   这说的也有点道理,但陆子安还是否定了他的想法:“我知道现在这个价格,对贵社来说算是没什么利润的,但是我的读者,很大一部分都是没有工作的穷学生,我得考虑到他们的购买能力。”   本就是诚意之作,把价格炒到天价,那就失去了他出书的意义。   学生……   社长忍不住回想着,的确,很多前来购买书籍的,都是学生的家长。   “其实两百块,对于一些学生来说,也已经很贵了,但是努努力,他们还是能够买得下来。”陆子安叹了口气:“但是如果涨到三百四百,很多人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现在哪怕是上班族,让他们拿三四百出来买一套书,也不一定会有人买。   更何况他这套书专业性极强,普通人买回家,只能摆摆看,更多的是欣赏欣赏字画就完事了,真要说教育意义,关键还是在于学生和对传统工艺有兴趣的人。   在这个基础上,调整价格便是极为愚蠢的事情了。   想通了这个关键,社长恍然大悟:“是我愚钝了,抱歉,陆大师,我习惯了用商业的眼光来看待事情。”   在商言商嘛,正常的。   陆子安只是笑笑,并不生气:“明白的。”   既然达成了共识,后面就好说了。   因为现在社长已经欠下了八万本的巨大窟窿,加上市面上的大概需求数额,第二批社长决定加印五十万本。   陆子安略一思忖,也同意了。   等他挂完电话,沈曼歌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五十万的话,会不会多了点?”   “不多。”陆子安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叩动,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抛开我之前考虑的因素的话,这个数字还是算中肯的,毕竟,第一批只是在馥安省境内啊,第二批便会铺到全国,五十万,怕是打不起一个水花。”   接下来的几天里,各印刷厂加班加点地工作。   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其他省市都无比羡慕馥安省的人们。   网络上开始发起了收购《华夏百工》的消息,二手市场价格更是高得吓人。   从三百,涨到五百,再到一千。   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华夏百工》的价值,甚至翻了几番。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始终没有一个人松口。   这期间也有人在微博上秀自己买到的《华夏百工》,甚至还有照着里面陆子安的字迹开始练字再秀出来的。   唯独,没有一个人愿意卖掉手中的书籍。   也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有些父母就犹豫了,斟酌一番后跑去问自家孩子可不可以先卖掉,等第二批出来再买。   孩子们有的哭闹着不同意,有的虽然难过但还是答应了。   可是当父母们拿到这套书后,仔细翻阅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华夏的父母,对其他事情可能会斤斤计较,可能也有唯利是图者,但对于孩子的教育,可以说很舍得。   这样的一套书,虽然是课外书,但其中的很多知识,是网络上都查不到的,对孩子们来说,是精神食粮,他们是真心的热爱!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如何下得了手?   于是无一例外的,动摇过后,是更坚定的一句:“不卖!”   好在,第二批上得很快。   在所有人都再一次近乎狂欢地守在各图书馆的时候,陆子安发布了一条新的朋友圈:【纳采【图】【图】。】   图片是一对大雁,精神抖擞,难得的竟然不飞,有一张甚至还微微歪着头看着镜头,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这是陆子安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大雁,是被人从雏鸟时救助长大的,极通人性。   而现在,它们将作为他和曼曼爱情的见证。   沈曼歌搬进了她先前买下的那栋房子,虽然她没有居住过,但当初装修的时候,卓鹏帮着一道请人给她重新修缮了一番。   无双楼张灯结彩,整个园子不再接待任何游客。   从陆宅到沈居,园门大开,两边都挂满了红灯笼。   红绸蔓延,同心结长长的丝带在风中飘摇,让整个秋天都变得温暖起来。   就连应轩也从北亰赶了回来,风尘仆仆,拒绝了休息的提议,坚持要一同前往见证这神圣的一刻。   他是陆子安的第一个徒弟,也是第一个进入陆家,结识沈曼歌的。   大家知道犟不过他,只得同意了。   于是,第二批新书上市的时刻,陆子安穿戴整齐,带着陆爸陆妈浩浩荡荡前往沈居。   没有吹锣打鼓,没有燃放鞭炮。   只有二十四个徒弟,各自捧一个托盘,神采奕奕地跟随着。   任奇奇走在陆子安身后,手里牵着两根绑在大雁脚上的绳子,好奇又兴奋。   大雁走得很快,有时候甚至感觉是大雁在牵着她往前走。   因为沈曼歌没有可以帮着应衬的长辈,所以是由她师父张凤娘来接待陆家人的。   她笑吟吟地迎他们进门,看着那对大雁就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文公家礼》说:“纳其采择之礼,及今世所谓言定也。”   张凤娘的女儿带着一众绣女进进出出,收下礼物关端上热茶,陆爸陆妈递上红帖,笑吟吟地落座。   应轩的心都在颤抖,但手还是很稳,双手递上手中的托盘:“清酒喜降福,白酒欢之由,祝长长久久!”   红绸揭开,正是一对清酒一对白酒。   接过托盘的绣女笑着走至一边,应轩也行了一礼退下。   赵崇杉手捧托盘上前:“蒲苇韧如丝,卷柏附嘉禾,祝幸福美满!”   红绸揭开,正是蒲、苇、卷柏、嘉禾四样。   方毅面带微笑,低头行礼:“长命缕缝衣,五色合欢铃,祝百年好合!”   缕缝衣、五色丝、合欢铃,样样精致典雅。   然后还有粳米、稷米、漆、九子墨、禄得、香草、九子妇……等物。   甚至还有金丝织就的鸳鸯与凤凰,各色礼品,无一不显示着陆家的用心与对沈曼歌的看重。   而这,甚至还仅仅只是纳采!   张凤娘激动得面色泛红,眼睛也有些湿润,她之前其实很担心曼曼,但是看到陆家这般在意,她感觉身心都放松了很多。   两家人热热闹闹地谈起了正事,因为双方都认识,便直接将问名一道过了。   沈曼歌始终没有露面,但是却通过瞿哚哚的转播知道了前厅有多热闹。   不过那对大雁她倒是真的没见过,不禁有一些好奇:“真的很乖巧吗?不啄人?”   “不啄呢,奇奇可喜欢了!特别温顺。”瞿哚哚笑眯眯地道:“现在放在了后院水池那边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反正也不是真的古代,沈曼歌只犹豫了一下就点头了:“走!”   大雁过完礼之后,就被带到了后院的水池附近。   但沈曼歌她们还没到后院,就听到了一片嘈杂声。   “哇咧,救命啊!”   “搞撒子啊,为什么独独咬我!你们别笑啊,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听这动静,怎么这么像邹凯的声音?   加快脚步往前,刚转过弯,就看到邹凯正上蹿下跳,此时甚至已经巴在了围墙上,两只大雁正向他扑过去。   “哇,有点吓人昂!” 第586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哇,有点吓人昂!”   沈曼歌的这处园子雅致而精细,整体布局都是由陆子安亲自量了尺寸给出的图纸。   整体偏柔美清新,院子里种了各色花卉,是根据其花期来选定的品种,足以保证一年四季都有鲜花。   尤其是种下的满墙的蔷薇,更是这处园子的点睛之笔。   此时邹凯就是爬在了蔷薇花墙上,摇摇欲坠:“快把大雁弄开啊,我去,这玩意怎么跟鹅一样喜欢啄人啊!”   大雁们跃跃欲试,但是围墙挺高的,所以一时半会邹凯还算是安全的。   瞿哚哚挑了挑眉,走过去扬声问道:“这得问问你干了什么呀,它们之前挺温顺的,怎么就啄你了?”   “我特么真的没干啥好吗?”邹凯一脸不服。   躲在应轩身后的任奇奇探出脑袋,大声地告诉瞿哚哚:“哚哚姐姐!凯哥哥他是想拍照,说想看看这大雁的脑袋能不能塞进他嘴里!所以大雁才咬他的!”   “……”   真的,瞿哚哚想过万千种理由,甚至还认真地考虑过是否这大雁和邹凯命中犯冲,独独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邹凯,瞪大眼睛:“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可以解释吗?”邹凯巴在墙头可怜兮兮地道:“我当时真的就是脑子一抽,就好奇能不能塞进去,而且就塞了半个脑袋,没想到它毛弄得我鼻子痒,就打了个喷嚏……”   大雁的嘴都在外面呢,结果他牙齿一阖……   好家伙!这大雁掉头就咬了他一口!   沈曼歌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你也是个人才,你竟然把大雁咬了一口!哈哈哈哈!”   瞿哚哚抚额:丢死人了!   “你,等会我下去你们再笑好不好,先把它们弄开啊啊啊啊!它又扑上来了!”   “你不是挺厉害么,有种别怂啊。”瞿哚哚说是这么说,嘴里嫌弃着,但还是一边笑,一边叫人把大雁拉开了。   沈曼歌跟着把大雁带回前厅,离开了邹凯,大雁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拿了些食物安慰之后,大雁又恢复了之前的温顺。   沈曼歌也摸了摸,感觉手感还不错,果然很可爱呀!   “喜欢吗?”   她惊喜地回过头,看到了一脸笑意的陆子安,用力地点点头:“喜欢!”   “你可以养在你后院里。”陆子安拉住她的右手,轻轻地捏了捏,手感挺不错。   “真的可以养吗?”沈曼歌很开心,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我这边太小了,还是把它们放你那园子里养吧,那边好歹有池子,有活水,它们能过得更开心。”   她总是这样善良,连一对大雁都置身处地地为它们着想。   陆子安怜爱地看着她,微笑着恩了一声:“也行,你回来的时候就让它们回来。”   “对了,今天第二批书的销售量怎么样了?”   “我还没问。”陆子安一心记挂着纳采,其他事情都搁在后头了。   “快,快问一下。”沈曼歌还挺好奇的。   如果第二批加印的,也卖得很不错的话就太棒了。   陆子安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出去,馥安出版社社长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陆大师,您有没有看微博?”社长语气有些怪异,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没有。”陆子安怔了怔,心想莫不是又出啥妖蛾子了?怎么这卖个书总出事啊:“怎么了?”   社长低咳了一声:“那个,你们又屠版了。”   事实上,这一次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一般来说,其他人的书,就算第一批卖得很好,第二批加印的热度也会慢慢降下来。   像陆子安这样第一批二十万,第二批五十万的,真的是极少极少。   所以他也是做好了准备,第二批要卖个三五月才会筹备第三批印制的。   却没想到……   陆子安他们一个纳采的消息传出来,无数人涌向微博,流量过大带来的后果,就是微博再一次瘫痪。   这一次,就连微博的工程师都在修复之后,哭笑不得地发了一个博文:【我发现,我订机票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前几天订了机票去旅游,半路被叫回来了,今天都已经到机场了,又回来了!!!】   评论一片笑闹,直说他跟这个航空公司犯冲,让他改买其他航空的。   他的同事也忍不住哀怨地发了一个微博:【跪求陆大师再发什么爆炸性的消息的时候,提前通知一声呜呜呜,各位大佬,搞事情请在工作日,我在这给你们跪下了!【扑通!】】   【我听到了加班狗苦逼的咆哮。】   【哈哈哈哈,我也是取消了旅游,专门来抢书的,忽然就心理平衡了是怎么回事!】   【瞬间得到了安慰,感动!】   【我也跪下了,扑通!求让一本书的资格啊!上次排了五小时,今天排了三个小时了!又!没!了!】   【我感受到了楼上深深的怨念,道理我都懂,但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出门。】   【扑通!呃,我买到了书,也没啥怨言的,就给各位拜个早年吧!】   说起这些事,社长也是满头大汗,苦笑着道:“陆大师,我们,可能得考虑第三次加印了……”   “一天就卖完了?”陆子安有些不信,皱着眉道:“怎么可能,这可是五十万本!”   “您没得到消息吗?”社长惊讶地道:“官方出了通知,教育部出的新政策,说在准备把你的这套书里面的一些内容,节选进高中的教科书里面!”   “……”陆子安真的听都没听说过,脑袋有点懵:“这,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抱歉,我先问一下,等会再给你回电话。”   “啊没关系没关系,您先忙,我不急的。”   不急,不急才怪咧!   社长抹了把汗,纠结许久,瞅着一屋子虎视眈眈等着他给回复的人挥挥手:“先恢复我们先前的印制,百工这套书……先拖着。”   各个图书馆给来的数量越来越多,甚至各学校也打来了咨询电话,只是官方的红头文件还没具体下达,他们没有进行具体的措施,但是这件事情一旦敲定,后期的印刷量肯定会爆炸。   社长瘫在了座椅里:他感觉自己也要爆炸了。   陆子安挂了电话以后,松开了沈曼歌,想了想,打给了卓鹏。   没想到刚起了个头,卓鹏就老实地承认了:“是我干的。”   “……”陆子安疑惑地道:“你为什么……”   “我之所以不和你说,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卓鹏顿了顿:“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不是吗,难道……你不喜欢??”   亏他还选中今天作为发布这个消息的日子,就是想给他们的纳采一份大礼,没想到,人家并不领情……   如果是作为课外书,学生们也许还是有人看,但是这个量并不多。   可是如果是纳入教程,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他的想法,陆子安能理解,但是还是叹了口气:“这样就是强行灌输,我的目的是吸引,而不是强迫。”   “子安,你太理想化了。”卓鹏拉开椅子,站到窗前点了根烟:“你之前说过,你想要为生民立命,你想过没有,想做到这一点,你首先需要的是什么?”   名气?财富?地位?   这些,他通通都拥有了,但是依然还没有达到他预想的目标。   为什么?   卓鹏给出了答案:“因为,文玩这个行业,离普通人民的生活还是非常有距离感的,更何况是学生?”   “你继续。”   “针对这个问题,我开了好几个会,我认为这事可行,因为我们国家的未来,是孩子啊!生生不息,才有未来。”卓鹏分析得很冷静:“而且现在有官方的支持……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陆子安感觉沈曼歌的手搭在他手上,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斟酌着道:“我当然还是高兴的,我只是……感觉我做得太少了。”   “比如说?”卓鹏没听明白。   “我之前和你说过,很多大山里的孩子,有些人穷得连小学都读不完……我的书,的确在某些方面来说,还是太理想化了。”陆子安有些忧虑:“我担心会对他们有不好的影响……”   话有些难以理解,但总而言之,他还是觉得,这套书如果是作为课外书的话,有时间有精力的孩子可以了解一下,对传统工艺有更多的兴趣,如果真的有兴趣有机会的,可以尝试着进入工艺界,这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如果是纳入教科书范围,他总担心自己无法掌控它的走向。   “这我觉得你多虑了!”卓鹏爽朗地笑了起来,想了想:“对了,这阵子店里卖得挺红火,你既然这样说的话,我们就建些学校?”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算是他们为祖国的花朵们尽的一份心好了。   陆子安立刻爽快地点了头:“这个好!”   两人都不是什么扭捏的人,既然说开了,之前的事也就放下了。   不过卓鹏还是老实地承认自己这事确实有些冒进了:“以后这种大事,我一定和你商量后再做。”   “好。”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卓鹏迅速敲定了几处建校地址,陆子安纳吉这天,子安集团便与当地教育局签订了协议。   陆子安看着卓鹏送来的文件,真的满心欢喜:“这份礼物,我喜欢!” 第587章 吉卜而纳之   当陆子安仔细翻阅着文件细则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小细节。   这些学校,正是之前他游艺悟道时在地图上标注过的。   “这……选址……”他抬起头看向卓鹏。   坐在他对面的卓鹏笑了笑,神情温软:“是,你不是给我看了你的心得?我当时就留意了一下,后来选址的时候,公司的人实地考察了,觉得这几处不错就开会敲定了。”   这几天陆子安也是忙得不行,因为曼曼的假快到时间了,他想赶在这之前把纳吉给过了,所以没时间过问这件事情。   仔细翻阅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了,陆子安慎重地看着卓鹏:“多谢,辛苦了。”   “哈哈。”卓鹏爽朗地笑了,也就是在熟人面前,他才会收敛平时在公司里那副生人勿近的德行,重新露出原本的性情:“你忙嘛,你这婚礼太复杂了,我使不上劲,就只能帮帮后勤了,对了,羽哥打了电话给我,让我跟你道个歉,他最近遇着批新材料,要进深山,赶不回来你这典礼了。”   “嗯,没关系的。”陆子安拿起其他的文件,一边签字一边问道:“他一直在各地找材料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卓鹏一说起吴羽,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呢,听他那语气,这一趟怕是得很久,过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我发现我真是个劳碌命,这公司最初是你俩开起来的,但现在你俩都成了甩手掌柜!嘿!我昨天不是跟他说,让他好歹回来参加一下董事会嘛,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就这公司的收入,还抵不上他卖块石头的价格,就随我玩玩!”   要不是隔得远,他当场就要拔刀了!   想起当初,也是吴羽最先看中的这块地。   要不是吴羽鼎力相助,子安集团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建立起来。   陆子安笑了笑,也是颇为叹服吴羽的眼光:“他其实如果能进军商界的话,绝对是匹黑马。”   “是啊。”卓鹏颇为神往地笑叹了口气:“他每次进行投资的时候,眼光都准得吓人,那时候我们还在读书,他就拿零花钱买了房子,还劝我也买,哎,当时我觉得房子什么的离我太遥远了,还是先玩着,结果没想到,一转眼,房价都涨成这样了……”   这或许,就是他和吴羽的区别吧。   吴羽生性自在,骨子里带着风,做自己爱做的事情,不受任何外力拘束。   而他呢,总是考虑得太多,一时受家庭的局限,一时又留恋权势地位。   所以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却不能做并肩的战友,他们的战壕,始终不在一处。   “那也没什么关系,生活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觉得过得好就好了,每个人生活方式不一样,比不得的。”陆子安一笔挥就,很豪气地道:“怎么,看上哪套房子了?我送你?”   集团的元老里面,卓鹏拿的股份是最多的,陆子安和吴羽只挂了个名,实权都在卓鹏手里。   “怎么可能要你送,我上月才拿了栋江景别墅。”卓鹏挑了挑眉:“我就是……一时感慨,或许我真是老了吧。”   不都那么说吗,说人一旦开始回忆,就说明他已经开始老了。   陆子安摇着头笑笑:“你真是……”   签完所有文件,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陆子安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好了,我得出发了。”   他们出去,秘书便进来收拾文件。   听说陆子安下楼了,任奇奇飞奔进去:“哚哚姐姐!陆叔叔下来了!”   “好!我知道了!”瞿哚哚一边应了声,一边催他们:“都快点快点,对了,粉丝团那边安排妥当没?他们到了没有?”   方毅正在接电话,暂停一秒扬声道:“他们已经到了博物馆门口!”   “你们这边都没问题吧?都赶紧检查一下!”瞿哚哚穿着小裙子,一脸凶神恶煞,大有他们出岔子当场砍杀的感觉:“等陆大师纳吉回来,你们还没弄好的话,就都等着咔嚓吧!”   “我这边妥了。”   “妥。”   “我这也没问题。”   “布置好了。”   “……”   一众人纷纷回应,唯独邹凯瞅着瞿哚哚直乐。   “笑什么笑!”瞿哚哚拿着卷成筒的文件拍了他一记,凶巴巴地道:“你这边的摄影什么的准备好了没,这次一定得拍好一点!以后他们成婚的时候要拿来用的!”   本来是想凶他一顿,让他收敛一点的,没成想,越凶邹凯笑得越欢。   真是被他闹的没脾气,瞿哚哚瞪着他:“……”   “哈哈,抱歉抱歉,我实在是,看着你这副样子,特别有意思。”邹凯忍不住扫了一眼,拿起旁边的一根棍子递给她:“可惜这是棍子,这要是鞭子就更合适了哈哈哈哈,活脱脱的女王陛下啊!”   “我要是女王,我第一个砍了你!”瞿哚哚拿棍子抽了他一下:“大家都在好好做,就你不正常,你,你真是根搅屎棍!”   她实在是气狠了,话说得有点重了,邹凯听了这话,面色有些扭曲。   其实瞿哚哚说出来之后,就有些后悔了,但周围人太多,她也拉不下脸来道歉,哼一声就走了。   邹凯一直维持着那个狰狞的神情,没动静,不知道在酝酿什么。   应轩犹豫了一秒,过去劝他:“凯哥,你别往心里去,哚哚……”   “哈哈哈哈哈哈!”邹凯疯狂地大笑,指着他乐得说不出话来。   应轩:“……”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发生了啥子?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邹凯笑,真以为他要疯了。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或安慰或同情。   然后,邹凯捂着肚子,笑得打滚:“我,我没生气,哈哈哈,我就是想着,她说我是搅屎棍,我是棍子……你们是哈哈哈哈……你们居然都不生气,哈哈哈哈……”   “……”   这一瞬间,所有人忽然都理解了瞿哚哚总是动不动想砍死他的原因。   应轩立刻收起了他心里的那丝同情,面无表情地走了。   其他人想打不敢打,默默在心里骂:凯哥你就是死,也是贱死哒!   不过邹凯总算还知道正事要紧,在他联系好的人各就各位后,也终于敛住了笑,回到了岗位上。   陆子安今天穿着的,正是沈曼歌亲手为他新做的靛蓝长袍。   纳吉和纳征,是同一天进行的。   这是订婚的主要手续,也就是俗称的文定。   古时纳吉是要去祖庙进行占卜的,但因为如今这边已经没有祖庙,所以在经过商议之后,他们决定把这个程序简化,就在附近的一家寺庙里进行纳吉。   纳吉是有时辰的考究的,陆子安他们开车过去后,寺庙这边也都准备好了。   前来主持的是陆家人,一众老人都亲自来了。   一个个穿戴得很是齐整,陆子安看着他们这样,怕是把准备过年穿的衣裳都穿出来了。   虽然先前因为他爷爷的问题,陆子安和他们关系并不亲近,但是他们如今这么重视这次纳吉,他心里还是领情的。   更何况……   陆子安看了他爸一眼,陆爸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卜卦,最重要的便是心诚。   陆子安依着指示,跪在香案前。   屋子里,全都是陆家人。   陆家最年长的老爷子颤巍巍地看看他,满心欢喜地接过他双手捧起的红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转身缓缓放到香案上。   没想到是他亲自主持占卜,陆子安倒是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老爷子只是来过过场子的……   他所不知道的是,如今因为他的缘故,陆家在长偃已经重振旗鼓。   陆家子孙无论在哪个行业,外出都受人尊敬,长者受人敬重,别人谈起陆家,那都是要竖大拇指的!   而这,都是他带来的荣耀。   他要结婚,他们如何会不重视?   在陆子安恍神间,第一卦已出。   “阳卦!大吉!”老爷子声音都有些抖,但还是稳稳地捡起了卦,双手合十:“谢祖宗保佑,第二卦请阴卦,保陆家子安婚姻顺顺利利,和和美美……”   话音未落,清脆的声音响起。   牛角卦落于地,干干脆脆就是一个阴卦。   “打的好!”老爷子红光满面,兴奋地点点头,伸手捡起来:“谢谢祖宗的祝福啊,子安是个好孩子,沈氏曼歌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子,两人……”   念了长长的一段,最后才道:“请第三卦,给出胜卦,三卦大吉,龙凤呈祥!”   直到这一刻,陆子安才总算有了一丝紧张感。   这种事情,真的是全凭运气。   他虽然不大相信有什么祖宗菩萨的,但是在这一刹那,他忽然也有了一丝紧张。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牛角卦落地,竟真的是一个朝上一个朝下,确确切切的胜卦。   “得……吉兆!大吉!”   纳吉,便是得吉卜而纳之。   那一刹那,原本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众人说着吉祥的话,纷纷上前和陆子安打招呼。   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来,陆子安上车前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连系统都存在的话,这些祖宗,菩萨,或许,也真的是存在的?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下,便迅速被其他词充满了:富强,民主,和谐……   郑玄注:“归卜于庙,得吉兆,复使使者往告,婚姻之事于是定。”   纳吉过后,陆子安回了家,便准备出发。   纳征,他终于,要送聘礼了。 第588章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纳征,亦称纳币、大聘、过大礼。   陆子安正准备走出去,陆爸叫住他,帮他整了整衣衫,拍了拍他的肩:“稳重着点。”   什么?陆子安觉得他爸这嘱咐有些可笑。   他一向都很稳重的好吗?   结果他拉开门走出去之后,院子内外人海攒动,听到动静的所有人瞬间噤声,刷刷回过头来。   能想象那个画面吗?   陆子安一只脚还在门里,整个人僵在了半空。   不是他怂,这画面有些吓人,他真想退回来关上门!   但是理智还是让他镇定地走了出去,微笑着慢慢下了阶梯。   结果原本都布置好了的花车不见了,本来也没约车队,整个院子里空荡荡,全是人。   陆子安正在奇怪,忽然听得一声呼啸。   人群忽然秩序井然地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匹高头大马,就这样招摇地,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这马可神气得很,好像今天是它做新郎官儿一样,矜傲地昂着头,脖子上绑着一朵大红绸花,踱到他面前,咴咴叫了一声,停下了。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陆子安跟马对视了几秒后,镇定地移开了视线。   瞿哚哚分开人群走了出来,笑眯眯地道:“陆大师!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   “礼物?”陆子安看了看马,下意识接过了她递来的缰绳:“马?”   “对,不都是骑大马,娶新娘吗?而且你穿得这么古风,那座驾肯定也得更拉风一点才行呀哈哈哈哈!”瞿哚哚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我问过陆叔叔了,他说你骑过马的。”   不然他们也不会给他这么个惊喜,这虽然突然了点,但也算是锦上添花啦!   陆子安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也压低声音:“我爸有没有告诉你,我唯一一次骑过的马,是八岁那个在公园骑马拍的照?”   “……”瞿哚哚懵了,僵硬地转过去看了看一脸笑容的陆爸:“这,这样的吗?那怎么办!?”   她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亏她还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   那不骑马的话,车子他们都挪外头去了,这边人挤人,也开不进来呀!   “不过没事。”陆子安咳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这马:“看着倒也不难,我先试试。”   瞿哚哚一脸紧张,凑过去对白马絮絮低语:“马儿呀,你要乖乖的啊,千万不要出岔子……”   她这行径自然落入了邹凯的眼底,他看得脸上笑容荡漾:不愧是他家的哚哚!简直又蠢又萌!   马儿像是听得懂话一般,舔了一下瞿哚哚的脸,邹凯笑容僵住了。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赵崇杉一把抓住他:“稳住!凯哥!那不是人,那是马!”   “马也不行!”邹凯盯着瞿哚哚的脸,眼睛发亮:“我得亲回来!”   “……”赵崇杉望天,好吧,你其实就是想找借口占哚哚便宜吧!   虽然这白马出现得让陆子安有些措手不及,但这个小插曲还是让他感到挺有趣的。   白马选得很好,性情温顺,虽然从未见过,但却乖乖地任陆子安坐在了它背上,期间一动不动。   陆子安心里倒也不是特别紧张,但是一抬眼,发现自己居高临下,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眺目远方,神思已经飘过园子,到了沈居。   曼曼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有些紧张?   她会不会站在窗边朝这边眺望,想着他现在有没有出发?   纳征便是过大礼,今日之后,便是真正的定婚了。   下意识地,他轻轻拉动缰绳,马儿乖乖地掉了个头,朝着园子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早就划好的一处空旷角落,礼炮齐鸣,震耳欲聋。   “跟上跟上!后边的快点!”   穿着整齐红衣裳的徒弟们两侧站开,一对对的木箱被抬了出来。   “这是什么?”   爬在墙头朝里边张望的观众们探着头看,低声议论着。   “是聘礼吧?”   “这不是废话嘛,我是说这是啥。”   “可惜盖上了盖子,肯定不是普通物件!”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一抬竟然不是整箱,而是两个半箱。   箱子没有盖,只拿红绸盖在上头,四边缀了同心结。   中间高高隆起的地方,形状嶙峋,引起了无边的猜测。   陆子安坐在马上,穿过园林,过木桥,绕楼阁。   短短一段路程,竟走出了万水千山的感觉。   平时走着感觉挺近的啊,怎么今天骑马了反而要走这么久?   园子因为不再接纳游客,所以没有闲人。   但是这丝毫阻挡不了好奇心爆棚的游客们,他们有的甚至登着梯子,站得高高的大声说着吉祥话。   陆子安含笑回望,却也并不生气,甚至还朝他们微微拱手回礼。   “哎呀哎呀,陆大师冲我拱手呢!”有人兴奋地大叫着:“陆大师——第一件聘礼是什么呀!”   挑着聘礼的扁担发出吱呀声响,陆子安回眸看了一眼,眼神温柔而缱绻。   这个呀……   当然得给曼曼看第一眼啊。   虽然他没有给出回复,但这丝毫不影响众人的兴奋和激动。   因为买书的原因,很多省外的人这次的小长假索性就在长偃度过了。   本以为买了书就算是结束,没想到竟然还能蹭到陆大师的订婚礼!   哇咧,这一趟简直赚爆了!   他们在各种社交工具上,不遗余力地转播着现场。   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这聘礼仿佛源源不绝,第一抬都到了沈居门前,最后一抬还没出陆家门。   到了门前,陆子安翻身下马,张凤娘含笑迎上前来,身后跟着满面绯红的沈曼歌。   沈曼歌也没想到陆子安竟然会骑着马来,目光欣喜地在马上转了转,才看向陆子安。   “喜欢?”陆子安已经和张凤娘说完了话,伸手握住她朝前走,趁着他人不注意,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头给你送来。”   “真的吗?”沈曼歌跃跃欲试,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马,眼里仿佛盛满了星光:“它真帅气!”   陆子安含笑看她一眼,宠溺地道:“那我呢?”   “你更帅!”   两人含笑对视,周围一片粉红泡泡。   咔嚓一声,这张照片被人抓拍到,立刻传上了网络。   陆子安犹自不觉,带着沈曼歌一同走了进去。   “就摆在院子里吧。”张凤娘在院子里铺了厚厚的红毯,这也是两家人之前商议过的。   大厅里坐满了来观礼的人,卓老爷子他们也看得眉开眼笑,直叹他们这订婚架势,倒是比人家结婚的还来得隆重。   陆爸陆妈和张凤娘站在院子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看着一抬抬的聘礼依次抬了进来,慢慢摆在院子里,铺了个满满当当。   这一抬,便抬了足足个半钟。   直到最后一抬落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抬完了!   主持订婚礼的,是一位长偃市有名的全福老人祝老先生,她笑容满满,声音悠长地道:“请——乾书!”   应轩慎重地举起托盘,奉上绒锦包裹的婚书。   在祝老先生的示意下,陆子安和沈曼歌在所有人祝福的目光里走到她身前。   大红婚书被祝老先生捧在手里,用一种奇异而悠长的语调,缓缓吟道:“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   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这婚书盟约,太美,美得令人心折。   许多人纷纷赞叹,明明只是订婚,却如此看重,真是难得。   当这厚重的婚书递到陆子安手里后,他转手递给了沈曼歌。   捧着这纸婚书,沈曼歌整颗心都软掉了。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但却又感觉鼻尖微酸。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或羡慕,或祝福的笑容。   从小被忽视、被舍弃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她是世界的中心。   这是为她而准备的礼仪,一切的一切,都是子安在向她宣告他有多热爱。   这一刹那,她忽然懂得了,陆子安坚持要举行如此繁复礼仪的用心。   常人的婚姻,都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她注定无法获得来自父母的祝福,所以他给了她这最鼎盛的承诺。   祝老先生拖长的声调,打断了她的思绪:“请——坤书!”   沈曼歌含羞垂下头,看着祝老先生伸手接过张凤娘的女儿双手捧上的婚书。   乾书,是男方送女方的婚书。   而这坤书,自然就是女方送男方的婚书了。   所有人不禁都有些期待,这陆子安的婚词可写得甚妙,不知道这女方又如何?   祝老先生拉开红绸系好的结,缓缓展开那一纸婚书,悠悠吟道:“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   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话音未落,众人轰然叫好,声响甚至比刚刚还大。   才女啊!   难怪人家能嫁陆子安!   共同品鉴过婚书过后,祝老先生含笑接过了陆爸双手递上的礼帖。   既是礼帖,自然也是需要念一遍的。   终于到了所有人最关心的这一刻,连卓老爷子一众也都坐不住了,忍不住纷纷走了出来。   红纸叠成十二折,上书端肃二字。   祝老先生微微一笑,缓缓展开:“第一件,呦呦鹿鸣!” 第589章 失传的工艺   印象中的鹿,神秘而优雅,第一件聘礼与鹿有关,其实还是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的。   《诗经·召南·野有死麕【jūn】》有云:“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古人是把鹿皮作为爱情婚礼中的贽礼,足可见鹿在民间婚俗中之贵重,也奠定了鹿是爱情的象征。   第一抬聘礼,被一方形红绸遮盖着,四角垂坠有同心结及流苏,微风吹来,流苏微微晃动,低调却又吸睛。   祝老先生笑了笑,其实聘礼一般是不能直接展示的,但今天这只能是例外了,她微笑着看着沈曼歌:“去吧,孩子。”   沈曼歌微红了脸,在众人的殷殷期待中,伸手握住了红绸的一角。   轻轻一扯,红绸便如流水般滑落。   下一秒,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湖清雅的蓝。   金色为基底,以垒丝工艺制出鹿的轮廓,银丝勾边,那深深浅浅的蓝精致地点缀在其间,整体分外别致。   这对鹿的线条明明极为简约,但却抓住了鹿之神韵,以最精简的笔墨,描绘出了最生动的鹿。   金与银的华美,配合着光华流转的蓝,使鹿的整体更增添了许多梦幻与神秘。   人们忍不住步下台阶,更近距离地欣赏着这华美的作品。   最让人忍不住惊叹的是,每变换一个角度,每改变一次动作,都会发现,这鹿身的蓝色,竟每一次看都不同。   走得近了,有人才拿出早就备好的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咂舌道:“这……不像是丝线啊。”   有懂行的互相交换目光,眼底神情复杂难辨。   从聘礼中心,那种诡异的静默,慢慢传播开来。   原本喧闹的场景,竟随着这一件聘礼而迅速安静,这让守在院子外面得不到消息的民众奇怪不已。   难道是作品太厉害了,所以他们被惊吓到了?   不应该啊,他们来之前应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   那是为什么……   各种猜测,让人心更加躁动。   院子里,看着眼前高约半米的鹿,卓老爷子最先打破沉寂。   他笑着看向陆子安,好奇地道:“陆大师,恕老头子眼拙,你这聘礼,我竟是没看出来用的是什么工艺……有些像烧蓝,但又有些像点翠……”   点翠,这正是所有人沉默的原因。   陆子安落落大方地点点头:“没错,就确实就是点翠。”   真的是点翠啊……   众人各自交换着眼神,心里疑虑丛生。   《呦呦鹿鸣》自然是很美的,工艺和做工也都没得说,但是……   那可是点翠啊,曾经非常风靡的工艺,因为它独特的美丽,如今也有无数人为之向往。   但是北亰最后一间点翠工坊也倒毙了,为什么呢?   因为点翠消耗的是翠鸟的羽毛,有些说法是取活羽,就是活生生的在翠鸟身上拔毛。   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残忍,虽然点翠确实很美,但是很多人都无法接受。   可是这又是陆大师的作品啊……   众人心中很是纠结,尤其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直接提出这种疑问又未免太过扫兴,只得继续沉默。   卓老爷子也感觉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茬笑道:“啊,不知道第二件聘礼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聘礼,全都是陆子安精心制作的。   《凤凰于飞》的金梳,代表着梳子的“结发”之意,象征着夫妻一生相爱相守,白头偕老。   祝老先生更是点头赞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这金梳真是妙极。”   然后便是玉尺,尺子为量具,意指衡量幸福的标准,象征着指百子千孙,幸福源远流长,同时也是对新人今后生活事业步步高升的祝福。   还有金制的都斗、六证之一的剪刀、玉制的算盘以及金丝花垒的绣花鞋……   一件件如此这般铺陈开来,那可真是奢中带着雅,清贵中带着华矜。   最让众人惊叹的,是一套名为《鹿隐》的茶具。   杯身色青带粉红,浓淡不一,周身有蟹爪纹,最难得的是,每个杯子的把手,都是鹿头。   鹿角勾形,刚好与人手的掌形相吻合,足可见其精妙。   有识货的当即失色:“这莫不是百圾冰纹裂?李唐越器久称无,赵宋官窑珍以孤。色自粉青泯火气,纹犹鳝血裂冰肤……果然色佳为粉青啊……”   这样的色泽,最是难得,但传世极少,而且如今根本制不出这般色泽,只能靠染色渲染。   但是陆子安这套茶具,却不像是用颜料渲染过的,倒像是它本身的色泽……   “我听说上世纪90年代中期,香港就交易过一件南宋“粉青色琮式瓶”,当时都拍了25.3万港元……”   “那算什么,后来北亰翰海秋拍会上推出的一件宋代官窑琮式瓶,人拍出了902万元人民币的高价呢!”   而这如果真是出自陆子安的手笔,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怕是已经弄清楚了这瓷器的工艺流程,绝不可能拿劣作来下聘……   那岂不是代表着……   众人眼底渐升喜意,顿时对这《鹿隐》更是欣喜万分。   这套茶具是陆子安特意加的,因此对大家的惊讶并不奇怪,他笑着解释道:“曼曼上次有跟蓓蓓学过茶艺,她虽然没有太多时间,但她对这个还是挺感兴趣的,我送一套茶具,也是想给她更多的鼓励。”   “……果然好心思。”   很多人都对沈曼歌投以艳羡的眼神:得夫若此,妻复何求啊!   有这样一套茶具,怕是得无与伦比的茶艺才能够与其相当。   一直躲在一旁默默拍摄的邹凯摸了摸鼻子:他本来想跟着学个一招两式,但安哥这一手玩的,他能学的恐怕就是骑个马了……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因为这一次只是订婚,所以陆子安并没有邀请太多人,在场的都是长偃市或多或少有着各种牵绊关系的亲友。   为了不让别人有意见,陆子安还是安排了应轩进行现场直播的。   傀国的白木由贵原本准备前来恭贺,但是被婉拒了,他只能坐在电脑前默默地看着。   看到那《鹿隐》,他两眼放光:“这,这茶具!我想要!”   旁边一起看直播的同僚默默地离他远了点:是不是傻了,谁不想要啊,但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啊。   各种各样的聘礼,直看得所有人眼花瞭乱。   更不用说层不出穷的各种新旧工艺,时不时露出的一手失传绝技,炫得人根本挪不开眼睛。   直播间里更是闹翻了天。   【我去,好想抱大腿啊!随便拿一件都能让我后半生无忧啊!】   【这就是倾国倾城吧……这聘礼,绝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糖,我吃了!】   正在所有人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猛地打开了。   巨大的轰响,让所有人都皱着眉头转过头去。   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太失礼了!   白木由贵自然也是有不满的,但一转过去,顿时惊讶了:“圣良君?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一起合作过之后,他已经回来了自己原本的岗位,两人也很久不见了。   “白木君,社长有请!”圣良神情焦急,一看就是出了大事的样子。   倒是难得看到他这神情,白木由贵略感惊讶,虽然很舍不得直播,但也只能起了身跟着一起去。   进了办公室之后,才发现不少熟人都在这里面。   白木由贵一进去就被拉着坐下了,电脑屏幕直接转向他:“白木君,你看一下,这个你认不认识!”   画面里的,正是陆子安和沈曼歌,两人含笑而立,微笑着对视,目光深情,画面要多美好有多美好。   只看了一眼,白木由贵就点了点头:“认识啊,这不是陆大师的未婚妻吗?沈曼歌沈小姐,当初来过我国的……”   “不,重点不在她是谁!”圣良君滚动鼠标,将画面放大,对准她的手指:“你看这个!”   那是一只非常精致的戒指,只看了一眼,白木由贵立刻敛了笑意,夺过鼠标神情严肃:“这不可能!”   “根据我们的研究,我们甚至已经找出曾经的文档和记录一一进行比对。”社长先生抿着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我国已经失传的工艺——金属工艺木纹金技法!”   白木由贵自己就是建筑设计师,最出名的就是瑞士最大的木建筑房屋,外立面使用了玻璃和钢材的材料。   当时他就有查过与各种相关的材料,对这种金属工艺木纹金技法也略有了解。   如果能运用得当,这几乎是最适合应用在傀国各种建筑及设计中的一种工艺。   可是最遗憾的是,哪怕是如此注重工艺传承的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项工艺就是失传了。   它失传在工艺的难度,更失传在它太过浪费原材料、成功率又如此之低。   有资料显示,一件成功的金属工艺木纹金技法作品,哪怕是成功率最高的,消耗的原材料也是一件普通的金属作品的三百倍。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结合傀国材料界的国情,这项技法的失传,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就好像他当时也只是感到遗憾,却并不觉得太过难过。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乐意见到这项工艺在别人手中见到。 第590章 一寸缂丝一寸金   看着屏幕中那些笑脸,白木由贵冷着脸道:“我知道诸位的意思,这花纹我也绝不会认错,事实上我家也有一件木纹金藏品,但是这项工艺,我国确确切切的失传了,大家有什么想法,说吧。”   这程序和上一次差不多,白木由贵大概也知道他们叫他来的原因。   果然,经过一番激烈而又严肃的讨论,最终社长拍板决定由白木由贵带领一干同僚创建一个相关的小组,去华夏与陆子安共商此事,最好是能够让他将这项工艺教回傀国,以填补傀国近年来木纹金工艺的空白。   对于这个提议,白木由贵找不到理由拒绝,因此接下任务之后,他便着手准备去华事宜。   但是圣良来找他的时候,白木由贵也没想着瞒他:“说实话,这事成不了。”   “……那你还应得那么爽快,我以为你有什么杀手锏。”   “我只是对木纹金很感兴趣,不管能不能成,我去走这一趟,既是完成上司嘱咐,也算是全了我自己的好奇心。”白木由贵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与他讨论着相关的事情。   “对了,我发现华夏的订婚礼真的很有意思,听说平川君下月就订婚,还准备把原本订好的酒店给退了,仿照陆大师他们的做法试一遍呢!”圣良君想起都忍不住啧啧称赞:“其实相比于那个木纹金,我倒是对沈小姐送的回礼比较感兴趣。”   回礼?   白木由贵的动作顿住了,不可思议地回过头:“什么回礼?”   “哎?白木君你没有看完订婚礼吗?”圣良把笔记本转过去:“后面我们开会去了,这是我让平川君帮我录的。”   就如每台节目都有压轴作品一般,订婚礼也一样。   作为这场订婚礼的压轴,所有人都对其充满了期待。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抬聘礼被打开,大大的木箱里,竟然只有一叠文件。   什么文件呢?   沈曼歌也很奇怪,疑惑地看了陆子安一眼。   陆子安微笑地看着她,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接过来。   厚重的文件,沉甸甸地压在手中。   单手托着文件夹,沈曼歌慢慢将其翻开。   第一份文件,购房合同。   北亰二环线内,离她的学校不远。   单看这合同好像不明显,但是如果考虑到如今北亰的房价……   沈曼歌的手有点抖。   定了定神,她慢慢翻开下面的文件。   这是一份申请报告,内容……建筑用地?   沈曼歌皱起眉头,疑惑地加快了速度。   完整的规划,完美的各种图纸。   恢弘的超越现代科技的设计感,一栋如书卷般半卷的建筑,尾端微微上扬,上书《音乐圣殿》四字。   音乐?   沈曼歌惊喜交加地看向陆子安,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子安,这是,这是!”   “对。”陆子安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手掌轻轻抚在她肩头:“但凡你想要,只要我有。”   手指微微用力,止住了她后面的话。   这件事目前还没有办妥,他不希望吸引太多的注意力,这份心意,只需要曼曼感受到了就好。   虽然整个订婚仪式,惊喜接二连三,但最让沈曼歌百感交集的还是这一份聘礼。   这等奇妙心思,这般操作,子安一定费了很大的功夫。   想到这里,沈曼歌也抛弃了羞涩,大胆地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上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我也有回礼。”   其实对于沈曼歌的回礼,大家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从数量上,就远不及陆子安的这般盛大。   但是当祝老先生一件件报出回礼的名称时,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又以一柄古朴雅致的折扇为众人所惊讶。   这柄扇子工艺非常精湛,难得的是,这扇面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与纸质完全不一样,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延伸感,特别是其上的山水,咫尺千里、小中见大,给人一种空旷豁达的情境。   最妙的是,这山水,竟不像是画上去的,倒仿佛是本身浸润在扇面中一般。   “这……莫非是,缂【kè】丝?”在场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有眼尖的当场便认了出来。   张凤娘的女儿也是震惊莫名,惊喜地看看沈曼歌:“一寸缂丝一寸金,曼曼,你……”   “嗯。”沈曼歌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凤娘则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慈爱地看着她。   缂丝的价值不在于贵,而在于心意,这是一门用纱线做雕刻的艺术。   缂丝的工艺,是以生丝为经线,各种彩色熟丝线为纬线,采用通经断纬的方法挖织而成。   它可以自由变换色彩,可以织出相当复杂精细的图案,但是相对的,如此复杂的工艺,每做一小块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苏州缂丝画也与杭州丝织画、永春纸织画、四川竹帘画并称为华夏的“四大家织”。   而其中,缂丝更有“织中之圣”的盛名,足可见其珍贵。   对缂丝有所了解的行内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曼歌,询问道:“沈小姐,请问,这是你的作品吗?”   沈曼歌微微一笑,从容地点点头:“我是学服装设计的,我对华夏的各种织物也非常感兴趣,所以一看到缂丝我就非常喜欢,说来不怕笑话,我自学了半年,才得了这一纸扇面。”   意思就是只有这一件是成功了的,若你要问其他的呢?都废了。   众人揣摩着这话语中的意思,目光情不自禁在折扇上流转。   但凡对缂丝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缂丝是一门古老的手工艺术,这项技艺,如今华夏完全掌握的大师,不到十人。   市面上但凡与缂丝相关的作品,随便巴掌大一块的布,便能卖到上百万。   众人忍不住重新打量着沈曼歌,此时的她笑吟吟站在陆子安身边,却丝毫不为他风华所掩。   这一刻,所有人忽然了悟,为什么是她,也唯有她。   陆子安接过沈曼歌递来的折扇,也不禁深深为这种工艺的精美所折服。   缂丝织物最奇妙的特点,就是它是双面的。   如果说双面绣是刺绣的巅峰,那么双面不同花样的图案,便是缂丝不可逾越的成就。   正面是山水,反面却是一幅字画,流畅、萦带连绵的笔法挥洒自如,正是王羲之的作品,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他不禁轻轻展开,细细欣赏,爱不释手。   “啪嗒!”白木由贵将画面定格,放大,看着那柄折扇,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这柄扇子,我也喜欢!”   圣良笑呵呵的:“我也很喜欢啊,不过感觉很难拿得到吧。”   毕竟沈曼歌可说了,她做了半年才得了这折扇大小的一件成品。   “赶紧动身吧。”白木由贵直接快进了后面的鞭炮齐鸣和笙瑟相和。   陆家的热闹和欢喜,更让他们的步伐加快了许多。   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明明是直飞的,结果赶到了长偃略作休整之后,赶到陆家拜访,却得到了陆子安不在的回应。   “他们这一定是在故意设关卡!”白木由贵在宾馆里团团转:“他们才订婚,能跑到哪里去,我晚些再去一趟!”   结果一连三天,回回吃了闭门羹。   直到三天后,傀国使团才艰难地发现:陆家好像真的没人在家……   “他们去哪了?”   此时的陆子安,正陪着陆爸陆妈走在清华的校园里。   一路欣赏完毕,他们坐在树荫下等着沈曼歌下课。   “怎么样,放心了吧?”陆子安给他们买了水,笑眯眯地道:“清华很不错的,曼曼在的学院更是非常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那当然,这可是清华。”陆爸都忍不住心驰神往,站在原地远眺,依稀能看到那求学殿堂:“就是你妈非说不放心,要跟来看看罢了。”   陆妈转了一大圈,也着实累得很,话都懒得说了,吨吨地喝着水。   等沈曼歌下了课后,一家人一起找地方吃了饭,陆爸陆妈便乘坐当天的航班离开了。   沈曼歌心里也有些着慌,送走了他们之后情绪总是恹恹。   等回了学校之后,才反应过来,扭头盯着陆子安:“咦?你跟着我干嘛?”   “……你赶我走?”陆子安挑挑眉。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那么忙……”顶着他灼热的目光,沈曼歌斟酌着道:“就,我的假实在是不能再请了,说什么也不行了……”   陆子安这才笑了笑,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没事,我大概会在这陪你一段时间。”   真的可以吗?他这么忙的人……   但是不管沈曼歌怎么问,陆子安总是笑而不语。   这让沈曼歌简直抓心挠肺,想尽了法子,甚至连美人计都用上了,该死的陆子安还是严把嘴关。   就很气!   第二天大清早,本来有些起不来的沈曼歌一看到陆子安那张脸,顿时气都气饱了,气哼哼洗漱过后就走。   直到上课的时候都有些气闷,室友坐到她身边,低声问道:“人生赢家,怎么啦?”   “没事……”沈曼歌翻开书,收敛了情绪:“对了,今天这是什么课?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来得及看……”   “你不知道吗?”室友惊讶地看着她,顿了顿,邪恶地笑了:“啊,我竟然也忘了!”   “……什么!?”沈曼歌惊怒交加:她居然也卖关子!这些人怎么都酱紫!   “嘘!”室友拉了她一下,笑眯眯地道:“上课了呢,别说话。”   直到这时,沈曼歌才惊讶地发现,这节课有些不同寻常。 第591章 百工之魂   阶梯教室里,人满为患,之前她进来的时候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尚未察觉,此时只微微扫视,便惊愕地发现这堂课的人数有些超出了想象。   平时虽然也都有不少人,但因为这是选修课,偶尔也会有坐不满的情况发生。   但是眼下,不仅所有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挨着坐,挤挤也能坐的。   甚至有挤不进来的,自己拎了张椅子坐下……   再看看外头排着队也进不来的学生们,沈曼歌喃喃自语:这,有点夸张了吧?   她低头看了看,扭头和室友确定:“霓霓,这确实是我们的选修课吧?”   文化素质课程中的艺术欣赏与实践,没错啊!   霓霓依然只是笑,点点头,不吭声了。   看着沈曼歌这样子,怕是真不知道这个中详细,她倒想看看,等看到讲师以后,曼曼会有多惊讶。   教室里各种絮絮私语,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聚在一起还是挺吵的。   沈曼歌一头雾水,引颈眺望,却始终看不到讲师进来。   她忍不住伸手去掏手机,准备刷刷学校论坛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情况未免太过反常。   结果手刚摸到手机,教室门口忽然一片安静。   这种寂静仿佛会传染,不过短短几秒钟,整个教室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又发生什么事了?这反常的情况唬得沈曼歌手一抖,连忙把手拿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坐得离讲台有点远,但这毫不防碍她看清讲师的脸。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或者是昨晚没睡醒,产生幻觉了?   沈曼歌瞠目结舌地看着讲师,看到他目光平静而温和地扫视众生,温文尔雅地向大家自我介绍……   直到掌声雷动,她才回过神来,默默咽了口口水。   我去……   谁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陆子安站在讲台上,放眼放去,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学生们一个个神情激动地望着他,眼里充满了兴奋和好奇。   也有神情比较淡定的,但也情不自禁打量着他,仿佛在暗自审视他是否有资格站到这个讲台上。   陆子安神色平静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百工之魂》。   四个行草,如行云流水,笔锋凌厉而洒脱,扑面而来的气势,让人忍不住为之一凛。   虽仅仅只有四个字,但足见其功底。   学生们忍不住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陆子安只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自我介绍,关于他的背景名头一概不提,直接开门见山:“百工,是我国古代管理营造的官职,另外,也是手工业和手工艺人的总称,出自《考工记》‘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   他在百工二字下面轻轻画下一条线:“工艺分为三大类:材料、工艺、造型,这,便是百工之术。”   他侃侃而谈,从材料的分类,说到人对材料的认识。   “人对材料的认识,可分为发现、认识、定义三个阶段。   定义,就是象征性的社会意义,如宝石、玉、金银等被人研究后赋予的社会意义……”   从材料到地域,再讲到工艺技法与工艺分类,各种典故小趣事信手掂来。   每条每项他都以轻松诙谐的语调讲解,平时这些冷门的知识,被他娓娓道来,竟有了一种韵律的美感。   “我国古代的造物原则是,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   造型包括功用、外形、装饰。   而百工,它所代表的工艺特点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品种多,材精工巧。”   众人忍不住默默点头,难怪陆子安创建的门派叫百工门,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妙解。   从前他们只听说过百工门,也对百工门的各种情况略有了解,但却从未像此时这般期待自己能够获得一样百工门的作品。   陆子安有一件作品,叫《轮回》,在座的学生中,就有不少人在敦煌见过。   那般聚天地之灵气的作品,完美地解释了何为万物之美……   但这些遐思,只不过短短在脑海中过了一瞬,立刻就被陆子安给吸引到了讲台之上。   陆子安甚至没有备课本,也没有任何工具引导,就这般挥洒自如地讲解着,偶尔回身在黑板上写几个字,兴致来了,还会轻松勾勒出某种工艺的大概原理。   他讲课时,神态悠然自如,仿佛行走在历史中,畅游在各种工艺里,带领他们来了一次美妙的精神之旅。   而当他写字或绘画的时候,人们又会情不自禁地被他的字画所吸引。   在座许多都是工艺美术的学生,大多都从小练习字画,自然知道要像陆子安这般挥洒自如,背后是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这板书实在太美了,原来工艺也能如此优美吗?   所有人都被陆子安的一举一动所吸引,不仅教室里鸦雀无声,就连攀在窗户上,爬在人肩上往里看的学生们,也都保持着沉寂。   没有人忍心打断这样的奇妙体验。   就连沈曼歌,也抛却了初始的僵硬,真正地投入其中。   讲课的时候的陆子安,与平时完全不同。   他仿佛是为这讲台而生的,各种知识点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再生涩,反而如诗歌般流畅自然。   他从三个大的板块入手,为众生细致讲解了玉雕的发展史,并就琢玉技艺做了精彩解读。   人们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忍不住幻想着自己是否也能如陆子安说的这般亲自琢一块玉。   美人如玉,君子如玉,每块玉都有它独特的意义,如果能亲自打磨一件玉制品,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吧……   而对于这一点,陆子安也认真地讲述了第一次玉厄与第二次玉厄的详细过往。   “玉器,自古以来就承载着丰富的内涵与意义,琢玉,更是一件妙事,是一件雅事,它最是风光霁月,为我们内心所热爱,但是我们必须得铭记,不能因为这一份单纯的热爱,就为玉业带来灾难。”陆子安遵遵教诲,声音渐渐沉重:“每件玉器,都应该拥有自己独特的灵魂,这,便是我们今天的主题——百工之魂。”   “百工之“魂”,是什么意思呢?在工艺里面,魂,讲究的是天人合一,物我相应;   气韵生动、迁想妙得;   缘物自然,因材施艺;   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如同万物轮回,每件作品都是在重复着这样的程序,这个周期有可能是一天,一月,一年,有的甚至需要三年五年、十年,是的,它的过程堪称枯燥无味,但这正是我们需要正视,并面对的。”   字字铿锵,如此直白而干脆地揭开那一切表象,如此狠辣而不留任何情面地将他们心底那一丝虚妄的好奇全部打碎。   陆子安的目光恍若化为实质,直击众人的内心:你想学?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财?为了荣耀?为了理想?抑或只是因为热爱?   这一条路,甚是艰辛,布满荆棘与毒刺,你若只看到山顶的花团锦簇,必然伤得浑身鲜血淋漓。   陆子安自己就是这般一路拼杀,于绝境中走出的一条路,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便把这些利害相关剖析清晰,选择权交在学生们手里,他的话仅仅作为参考及警醒。   在场的都是非常优秀的人,自然也都听懂了陆子安隐藏在话里面的意思,不禁都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陆子安声音沉稳,形态从容,并不因屋外越来越多的听众而有所变化:“工艺,重要的不止是工,更是艺,想要在工艺界有长远的发展,必须沉淀浮躁摇摆的内心,认准想走的路,将去的方向,一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方能打造出各种造物之事。   持之以恒,坚守内心,使匠作之业成为集“实用”与“审美”合一的有价值的劳作,这,就是匠心!唯有“匠心”,方能不负传承工匠文化之“心”!”   这番话,犹如一针强心剂,让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挺直脊背,热血翻涌!   匠心!传承!   陆子安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如雷鸣般的掌声袭卷了整个教室。   一直蔓延,蔓延,远远传出去很远,飘出去很远……   陆子安含笑而立,将手中的粉笔轻轻放回粉笔盒里,轻轻一捻,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看着他洒脱的背影,竟无一人敢上前拦住。   有人低声埋怨:“哎呀,说好了要找他签名的。”   “我竟然都忘了!”   “我是实在鼓不起勇气。”   一个美丽的女子微微抬起下颔,眺望陆子安离去的背影:“我曾经以为我看错了,却原来他是真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认识她的,便立时懂了:“你写的那篇文章是真的?你真去长偃看过陆大师的所有作品?”   “嗯。”陆子安走过拐角,已经看不到了,女孩子匆匆收拾东西:“我先走了,回见。”   她匆匆追逐而去,却到底是没追到陆子安。   同学们在身后议论着,沈曼歌也听了一耳朵。   “学姐超有才华呢,她把陆大师的所有作品都串联起来,写了一篇文章,分析说那些作品的创作者一定是如清风明月般的男子,还说陆大师光顾着敛财,和他的作品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看她这样子,怕是上了这堂课,所有观念都要被推翻了吧。”   “我觉得陆大师真的好厉害啊,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做东西那么厉害,讲课居然也这么有意思,一点不输专业的讲师啊!我以前觉得上课时间过得好慢,但上他的课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   同学们热烈地讨论着,一个个情绪很是激动,甚至还有约放假一起去长偃看子安博物馆的。   沈曼歌和室友一同随着拥挤的人群出了教室,一边回味着刚才的课,一边闲聊着往寝室走。   结果路过一间老师办公室的时候,不知打哪伸出一只手,直接扣住沈曼歌的手,她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了进去。 第592章 牙尖嘴利   骤然被拉进屋子里,沈曼歌下意识就想反抗。   “嘘!”陆子安把她按在门板上:“你让你室友走。”   霓霓刚开始也有些受到了惊吓,但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看到了那张脸……   哇咧,之前视频是一回事,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啊。   直到现在她才真的肯定,曼曼还真是陆大师的未婚妻啊……   “霓霓?”沈曼歌小小声地叫她。   “啊?啊,在在在。”霓霓有些隐秘的兴奋和小激动,目光炯炯地盯着门缝:“要我做什么?”   陆子安低声笑了,压低声音道:“不用你做什么,就是麻烦你等她几分钟可以吗,我和她说点事情。”   哇这莫非是准备来一次办公室play?几分钟够么?   霓霓捂着嘴直乐:“好的好的!没问题!我帮你们望风!”   她往一边跑开了几步,默默掏出手机玩了起来。   “谢谢。”陆子安关上了门。   沈曼歌推了推他,有些忿忿然:“你之前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呀,你都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你走上讲台我都吓懵了……唔。”   狠狠地吻了她一通,直到她气息不稳,陆子安才抵着她的额头笑:“和老师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呸。”   将她揽在她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笑:“或者,在这里试试?门外是同学,人来人往,你一边叫我老师,一边……”   “你你你闭嘴!”沈曼歌听得面红心跳,被撩拨得浑身发软,又有些气极败坏,逮着他肩膀咬了一口,恨恨地道:“真该外边那些人看看,看你这大师的形象还怎么维持!”   “啧。”陆子安嗤笑,饶有兴致地调戏她:“没准他们见了我这‘为人师表’的另一面,反面更加崇拜了呢。”   脸呢?   这要换个妹子,怕是当场要被羞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但沈曼歌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她斜睨着陆子安,满眼揶揄:“做老师的话,最重要的品德就是一视同仁,我们班上男生可多,难道你也要这样教一教他们?”   这小妮子。   陆子安好笑地在她嘴上轻轻咬了一口,松开她:“牙尖嘴利。我没想过要瞒你,我以为你早知道了,毕竟论坛上早都有宣传,而且选修课上的导师也有我的名字啊。”   是这样的吗?   沈曼歌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掏出手机开始刷。   清华大学的论坛叫水木社区,沈曼歌平时也挺喜欢刷一刷的,但这几天实在是没来得及。   此时登陆之后,发现相关的帖子已经一片飘红。   全是精华置顶的帖子,点进去以后无一例外都是在说今天的这节课。   《工匠之魂,华夏之魂!》   《触电的感觉,果然天才在哪个领域都是天才》   《……》   与平时微博上不一样的是,除了各种凑热闹的咸鱼之外,更有许多有深度、有广度的言论。   陆子安提出的观点,既有支持者,也有反对的人。   带着各种不同的想法,同学们在各个帖子里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而与此同时,陆子安出书的再一次加印,也走入了人们的视野。   官方为了彰显他们的大力支持,特地出了文件,宣布已经在着手准备人马,针对陆子安的这本《华夏百工》进行编辑,节选不同的段落,加入各年级的课本。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正式批文。   网络上一时如热油加水一般,这本书经过这番发酵,这一次加印竟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就连不少评论师分析师,也不禁纷纷出山。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人都在聊陆子安。   从普通木匠到清华讲师,这身份的转变仿佛是那么的自然,却又透着三分诡异。   是木雕界的鬼才,又是清华最年轻的特聘讲师,这个人的身体里面究竟还蕴藏着多少能量?   “……这个人的身体里……”沈曼歌轻声呢喃。   陆子安探身过来:“你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不知道你身体里究竟还有强大的能量……”沈曼歌抬头看着他,心中隐有几分触动。   陆子安微微一笑:“我身体里的能量有多强大,你不该最清楚吗?”   “……啥?”沈曼歌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娇嗔着推开他:“流氓!你个不正经的,走开啦!”   “要是事事正经,那除非是圣人。”陆子安倒也不拦她,毕竟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总不能真在这里头做点什么。   只是他觉得,两人之间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闹别扭。   他是男人嘛!总不能让媳妇跑来跟他低头,这样调和一下让两人消除隔阂,自然是最好不过。   果不其然,在离开前的那一秒,沈曼歌脚步顿了顿,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不过……你讲课的样子真的好帅!”   陆子安没料到她会绝地反击,但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含笑挑眉:“皮。”   皮这一下她很开心!   沈曼歌一击得手,浑然不觉是某人在让她,美滋滋地跑了。   后知后觉的白木由贵一行还是看到网上的报导之后,才知道陆子安他们竟然跑去了北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早说!害他们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但是让他们很绝望的是,好不容易到了北亰,却也找不着陆子安。   陆子安素来低调,清华大学又这么大,到处都是人,连记者都逮着他的行踪,更何况是他们?   连着扑了几处空,他们都快放弃了,才终于在陆子安上课之前堵住了他。   “陆大师你好!我是……”   “抱歉,我赶时间。”陆子安行色匆匆,也没仔细看,以为又是记者,索性绕过他们直接走了。   这阵子这种情况多得很,总是有各种人来拦,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说法。   刚开始一个两个陆子安还耐心应付,但后来就不再太早出门,省得被堵。   像今天这样,他一句赶时间就干脆利索地躲开了这些麻烦。   白木由贵目瞪口呆望着他扬长而去: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他也很有耐心,就这么守在教室外头,虽然被这人山人海偏偏还寂静无声的景象给惊到,但一想想造成这情况的人是陆子安也就还是觉得情有可原。   这一等,就等了一整节课。   好不容易下了课,人潮蜂拥而出,白木由贵费力地逆流而上,好几次被推回原位,好不容易挤进了教室里,一抬头,哎?人呢?   别说陆子安,连蚊子都不见一只了。   圣良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我,我听说陆大师已经出了校门了!要不我们还是向上级申请让我们过明路吧?”   若是以前,他们刚落地就有工作人员接,陆子安的行程更是早早告知了他们,哪会像现在这样棘手。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白木由贵愤然:“过明路怎么过明路,要是能过不早就过了!这事现在没扩散,陆大师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声张,我们自己跑去跟华夏官方说?你是不是傻!?”   这事华夏官方都不知道,就算陆子安提出什么要求,他们尽力满足就是了!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完整地把这项工艺带回傀国,他们就是傀国的功臣!   但是若是扯上华夏,这事就成了两国交锋,那就又是走了莳绘的旧路了。   ——孰轻孰重,怎么选还不明显吗?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圣良也颇为头痛:“但是现在问题是,没有华夏官方的帮助,我们连和陆大师面谈的机会都没有啊!”   “不急,这事嘛,等我好好计划一下。”白木由贵站在栏杆前,往楼下看去。   顺着他的目光,圣良看到沈曼歌和两个年轻女子正说说笑笑地朝校外走。   圣良仿佛瞬间开了窍:“你难道是想……”   “呵。”白木由贵手肘搁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盯着沈曼歌的背影:“我查过资料,沈曼歌最近在联络各种唱片公司,收集以前的老唱片,虽然暂时不清楚她想做什么,但是我们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圣良大喜,一拍栏杆:“白木君你果然是我们的智囊!”   白木由贵最厉害的,就是入乡随俗。   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习惯华夏人的作风。   因此,圣良跟着他约了北亰唱片公司的何总吃饭的时候,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妥了。   这就好比一个九连环,一环套着一环,而他们只需要悄无声息地将其中一个环拆开,替换,神不知鬼不觉,就进入了沈曼歌他们正在运营的事的中心环节。   代价自然是要的,无所谓啊,他们这次的经费是绝对足够的,拿不下陆子安,区区一个唱片公司的老总,他们觉得毫无压力。   饭局地点选得非常隐蔽,但是又得非常华贵。   因此,一家以私家菜盛名的四合院,仿佛是最合适的选择。   白木由贵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下了血本,直接包了场,面对何总的惊讶,白木由贵雅贵地笑了笑:“何总不必惊讶,您是贵客,值得我们如此礼遇。” 第593章 走投无路   一路走来,何总也的确见识到了他们的诚意和看重。   整个酒店采用四合院经典建筑形式,木结构穿斗式梁柱为骨,石雕砖瓦为肤,高院深墙神秘而雅致。   青花瓷杯盏、雕龙镶金柱,每个细节都让人深深感受到它的深厚古蕴,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粉墙黛瓦,厅堂陪弄,入水的台阶,还有那将日月星空之影,霜露雨雪收纳其间的水池,空灵之中深蕴雍容,曼妙之中展露非凡,整体营造出一种深远之意。   那一份沧桑,一份厚重,一份纯粹,直达人的心灵最深处。   更不用说凉亭设置的方位,精选的花卉盆景,再加上旁边的小桥流水叮咚,成就了这份古典气韵的洒脱,又有了一种大雅淡定的气质。   饶是见多识广如何总,也不禁为这份玲珑心思啧啧称奇。   但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被人谋划的,要真有什么,那也是冲着他最近的合作来的。   而近期的合作,他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唯一能被人惦记的,怕是只有他的合作人沈曼歌了。   何总眉眼中有了一丝警醒,笑着落了座,丝毫不露怯意。   有服务员上茶,圣良就拿这茶的品级和香气与他闲聊。   何总摆摆手,一副大老粗的样子:“哎呀,刚好我渴了!”   牛饮一般,一盏茶眼都不眨就喝了下去,还嫌弃这茶烫嘴,爱茶的圣良眼角直抽抽。   然后看着圣良一脸便秘的神情,何总讪讪:“抱歉,我就是个大老粗,茶对我而言就是解渴的。”   白木由贵连忙出来打圆场:“可不是嘛,茶就是解渴的,何总果然通透!”   然后何总居然还有脸笑,很得意的样子,看得圣良直倒胃口。   行,对茶不了解,那就聊别的!   圣良从高山流水,聊到亭台楼阁,结果何总一脸牙疼地看着他:“这位圣良先生,你能不能接地气一点?你说的这些,我听都听不懂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何总不仅不觉得羞赧,反而一脸坦然。   仿佛不懂茶、不明风雅,反而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一样。   对于这样的人,圣良拿他毫无办法。   眼看着这天是聊不下去了,白木由贵只能亲自出马。   “何总,我们这次来呢,是想和你谈一谈唱片公司的事情……”白木由贵先是探探他口风:“我想问一下,贵公司可有转卖的意思?”   买公司?   那一瞬间,何总想笑。   他们这老公司一直在苟延残喘,在沈曼歌入股之前,都是吃老本死撑,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来了,这当口找他们买公司?   他干脆利索地拒绝了,并开始与白木由贵打太极。   你跟他谈生意,他和你说感情。   你跟他说感情,他说你变态,都是男人有个屁的感情。   偏偏他说了又立马道歉,说自己口无遮拦万勿见怪。   他们还有求于他呢,只能咬着牙说不介意,何总果然性情中人。   反复几次,白木由贵和圣良对视一眼,各自气得肝疼。   看着何总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白木由贵觉得有点难搞,索性一挥手:“先吃饭,吃饭。”   他想的挺好的,眼下何总有些警惕,但男人嘛,酒足饭饱,软玉温香抱满怀,谁还记得谁是谁。   菜品一道一道地上,圣良他们也都是有备而来,加上不谈生意的话何总也比较配合,因此饭桌上还是聊得挺开心的。   只是何总吃相实在不雅,看得白木由贵和圣良两人食不下咽,连谈兴都消减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何总酒足饭饱,远处便响起了丝竹之声。   身材妙曼的女子抱着琵琶而来,一路边走边弹,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女子边走边舞,煞是好看。   环肥燕瘦,各种各样的美人团团围着他们坐下。   见何总眼睛都看直了,盯着其中一个女子一动不动,白木由贵心下大定,使了个眼色,那个美人便软腻香糯地扑进何总怀里。   结果刚入怀,就被何总推开了。   何总一扫方才的迷乱,义正言辞:“白木先生!你这简直是在侮辱我!我家有儿女,怎能行如此龌龊的勾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告辞!”   “……”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所有人都傻眼了,白木由贵一跃而起,追出去被何总车子的尾气喷了一脸。   当他什么人?刚才你眼睛都看直了的时候又是什么人?   圣良气极败坏:“这人有毛病吧!”   “你还没看出来吗?”白木由贵冷着脸道:“他故意的。”   “故意什么?”   “从他进来开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说茶不好喝,故意说听不懂你的话,故意吃饭不讲究,故意把人推开。”白木由贵阴恻恻地盯着远去的车子,冷冷地笑了:“倒是有趣,感觉只要和陆子安搭上边,这正常的人都能变不正常了。”   真要那么没文化,大老粗,刚才那番文绉绉的话又怎么说得出来?   故意示弱,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以退为进,倒是个人才。   何总这边找不到破绽,他们只得另避蹊径。   结果,非常奇怪的是,只要他们一开口说要投资,说要买公司,对方都是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   甚至都不带思考的,直接就拒绝了。   比何总更果断,连戏都不带演的。   最后没有办法的白木由贵他们找上了阳海市唱片公司的老总,听说这位老总喜欢古董,爱收藏些老物件,而且喜好很冷门,最喜欢在潘家园附近“淘”宝。   他们索性挑了个老总去潘家园的时候,找了北亰本地人带路,领他们去逛摊子。   白木由贵想的很好,最好是来个不期而遇,打打感情牌,聊得来了引为知己,然后就能顺理成章谈事了。   结果一进去,就被人若有若无地打量着。   甚至只要一开口想买,对方就毫不犹豫地拒绝。   抬高价格?人家根本连出价的机会都不给他。   更有甚者,只要他们往前一凑,直接摊都不摆了,直接收货。   “到底为什么啊?”反复几次之后,圣良抓狂了。   白木由贵眼神微冷,盯着一个年轻的摊主:“老板,这个怎么卖?”   “这个五百。”老板很利索地回答。   “你这摊上的我都要了。”白木由贵微微倾身:“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都不卖我东西?”   摊主犹豫了一下:“你先给钱。”   圣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点了一下数,真的给了钱。   钱到手了之后,摊主倒也说话算数,他一边美滋滋地收了钱,一边抬抬下巴:“还不是陆大师的书闹的,他在上边写了我国的古董流失海外的话,别说,写的还真挺好的,我看着也挺感动……所以他们不愿意卖你们东西。”   陆子安的原文其实只是想到哪写到哪,当时写到珐琅这门工艺,相关的他就顺便点了一下。   比如说有件珐琅的器物,很是精美,可惜卖到海外已经流落他乡再也回不来。   那器物原是一位老人的家传之物,因一念之差卖了人,后来悔青了肠子也没能找回来,只叹无言面对祖辈云云。   做这行的都是各种老物件来回,对这情形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也能感同身受。   自家器物不小心损坏一点还心痛个半死,真要找不回来,怕是得死不瞑目吧!   再加上陆大师先前和傀国的比试、和鹰国博物馆的较量,大家对古董的归属愈加看重。   因此,如今行内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出货可以,不出国。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过,但大家都默默地遵守着这条规则。   有眼浅的没忍住,当时不觉得,过后进不到货,也没人再搭理就知道痛了。   用行话来说,那就是“搁过去那年代,你这种就是汉奸的货色!搁电视剧里,活不过两集!”   这种人,谁也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于是这个规矩,就这么定了下来。   听了这摊主的话,圣良脸都气青了。   白木由贵也气,但还保持着冷静:“那你为什么敢卖呢?你就不怕……”   “我不怕!”摊主已经把自己的物什收拾好,把胸膛拍得嘭嘭响,理直气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卖的是新家生!”   新家生是行话,泛指一切仿冒之赝品。   “……”   要不是他跑得快,白木由贵能把他腿打折。   圣良刚刚才听了本地人的科普,脸都绿了:“意思是,我花了大几千,买了一堆假货?”   “嗯,买个教训。”白木由贵把眼前的杯子踹了一脚,哐当一声踹得粉碎:“不过也不是没收获,砸了吧。”   圣良满头雾水:有收获吗?   把所有东西全砸了,他收获了心痛。   白木由贵却已经知道,这事的源头在哪了。   说到底,还是陆子安。   陆子安就是那个绕不过去的魔咒,根本不给任何捷径给他们走。   既然这样,白木由贵只能找了卓鹏,约陆子安出来见一面。   卓鹏的回复非常官方:“抱歉,我暂时联络不上陆大师。”   什么意思?   这时他们才发现,因为耽搁了这些时日,原本上课时间就不固定也不久的陆子安,好像已经有几天没出现在清华校园里了。   白木由贵顿时慌了:华夏天大地大,陆子安要是真的想躲他,他哪里找得到他人?   “过明路吧!”圣良有气无力地道:“现在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594章 神秘战刀   看着不觉得,一眨眼他们来华夏都快半个月了。   不仅一点进展都没有,反而连陆子安的行踪都摸不着了,圣良觉得这事真的只有过明路一条路可走了。   但是白木由贵显然不这样想,他翻着《华夏百工》,头都不抬地道:“你想过明路你去申请,我另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啊?人都找不着!   圣良已经不再抱多大希望,索性一个人跑去喝闷酒去了。   看了一晚上的书,白木由贵也算是对陆子安的某些看法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思虑良久,他花了大价钱,找人盯紧沈曼歌的行踪,总算是在第二天上午把她给拦到了。   沈曼歌看着风尘仆仆的白木由贵,笑容温和:“白木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白木由贵也笑,伸手与她虚虚一握:“实不相瞒,我找沈小姐已经快半个月了,一直没能遇上,难得今天有缘,不如我们一起喝杯咖啡?”   与白木由贵吃饭那件事,何总事后也和沈曼歌说了一下。   虽然言辞模糊,但也算是提醒。   按何总的意思是,最好沈曼歌看到他们就走,不搭理不给任何机会。   但沈曼歌的想法不一样,她和白木由贵打过交道,知道他这个人油盐不进,不达目的不罢休。   最重要的是,他这人什么歪点子都想得出来。   她想了想,倒是挺好奇他这一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于是两人就近找了家咖啡馆,靠窗位置。   白木由贵压下心里的焦灼,彬彬有礼地请她坐下。   两人各自点了杯咖啡,沈曼歌便笑吟吟地道:“白木先生,我马上要上课了,有话请直说吧。”   “也行。”白木由贵也决定直来直去,开门见山地道:“我想和陆大师见一面,沈小姐,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他谈一笔生意,但是陆大师最近行踪成谜,我根本找不到他,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吧?能不能麻烦你给他带个口信,就说时间地点由他定,只要他来就行。”   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俨然一副没了陆大师不行的样子。   沈曼歌警惕地看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谈生意?白木先生可能误会了,子安集团的事情,基本都是卓总做主,陆大师全程不参与,只是挂了个名头而已,你要谈生意,可以尽管找卓总啊。”   “我的这个生意比较特殊,是和工艺有关的,只有陆大师能做主。”   谈生意,和工艺有关,卓鹏还做不了主,再结合白木由贵的身份和国藉……   沈曼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白木由贵,从他们见面开始,白木由贵的眼神就一直不受控制地往她手上飘。   她手上没什么饰物,唯一的饰件,就是他们的订婚戒指。   目光从戒指上划过,沈曼歌想起了那次陆子安对这戒指进行的解说。   她拿着勺子慢慢搅动咖啡,斟酌着慢慢地道:“我斗胆猜一下,白木先生要谈的生意,和我有没有关系?”   白木由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曼歌举起她的手,晃了晃,果然,白木由贵情不自禁跟着她的手看了看。   她了然地笑了,手指轻轻抚过戒指表面:“木纹金工艺?”   “你怎么知道的?”白木由贵的眼神猛然锐利起来,盯着她:“陆大师说的?”   所以这果然是他们傀国的工艺吧?只不过陆子安研究出来了而已。   “呵。”沈曼歌摇摇头:“如果真是为了这工艺来的话,看在之前白木先生对我的关照上,我劝你一句,趁早放弃吧。”   “不可能。”   “那也随你。”沈曼歌也只是善意的提醒一句,听不听在他。   喝了口咖啡,白木由贵到底是没忍住:“为什么?”   沈曼歌笑了笑,抬起手指:“你觉得,这个工艺难不难?”   难不难?当然难!   白木由贵神情激动起来,目光灼热:“当然难!沈小姐你不明白,木纹金工艺对我国而言意味着什么,它是我国文化的瑰宝,有着划时代的重要意义,是新旧时代首饰工艺的完美过渡,甚至对世界首饰文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所以这么重要的工艺,为什么你们失传了呢?”   一针见血。   白木由贵正说到激动处,被沈曼歌这一句话堵在了半空。   仿佛是一个吹到巅峰被戳爆的气球一般,他瞬间就没了力气,讷讷地道:“它消耗太大了呀,当时我国承担不起这样的消耗……”   “现在就能承担了吗?”沈曼歌摇了摇头,见白木由贵张了张嘴又闭口不答,她想了想,叹了口气:“我感觉你是觉得,陆大师都研究出来了,他一定有更好的办法降低损耗,是吗?”   对。   经过一整晚的研究,白木由贵发现,《华夏百工》里,陆子安不仅仅是记载那些工艺。   他并没有局限于记录,更多的是对工艺进行更新,提出更好更完整的思路。   如果木纹金能降低损耗,它再一次被挖掘出来,恐怕能瞬间取代莳绘在傀国的地位!   而作为发掘者,白木由贵深刻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见他不说话,沈曼歌笑了:“白木先生倒也坦诚,我也不瞒你,这项工艺,不是你国的木纹金。”   “不可能!”白木由贵皱起眉头,有些恼怒:“我绝不可能认错,这花纹,这色泽,我家有一件藏品,和你的戒指的花纹非常相似!”   沈曼歌想了想,打开小包包,掏啊掏,拿出一柄小匕首,轻轻放到了桌上。   被她这动作唬了一跳的白木由贵震惊地看着她,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就算你威胁我,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误会了。”沈曼歌把匕首推过来:“你打开看看。”   白木由贵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这把匕首。   匕首入手微凉,但是却并不重,刀鞘上的花纹古朴厚重,细细观察时才能发现它通体是以精钢制成,上面用金银错的工艺镶了细细的银丝。   这般工艺,白木由贵一看就知道,这绝对是陆大师的作品。   心跳如鼓擂,他缓缓地拔出刀,瞬间所有注意力都被这刀身的花纹所吸引。   沈曼歌将他震惊、不知所措、不敢置信的神情尽收眼底,声音平而缓:“这是我国少数民族三大名刀之一,因刀身在筑成后会自然出现亮丽的特殊纹理的花纹而得名——折花刀。”   折花刀?   听都没听过!   白木由贵细细地观察着,这花纹如流云般流畅自然,又有木纹的清雅洒脱,最难得的是,这花纹如此繁复,但表面却非常平整,单凭肉眼,根本看不出这花纹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折花刀的工艺其实也非常简单,它是经过钢和铁高温锻打,再反复对折、揉压,从而形成一层一层的花纹。”   白木由贵猛然抬起头看着他,嗫嚅着道:“……怎么可能。”   “白木先生也听出来了吧?”沈曼歌微笑看着他,目光柔和:“折花刀和木纹金,工艺其实是相差无几的。”   “不可能!”白木由贵用力地握紧手里的刀,脸涨得通红:“木纹金是我国江户时代初期(公元1600年前后),从出羽秋田住正阿弥传兵卫制作的俱利雕刻手开始的!”   “据我所知,俱利雕刻是参考了华夏的雕漆工艺中具有代表性的雕刻作品“屈轮·堆朱”制作的。”沈曼歌声音不急不缓,目光始终平静如水:“你们说的“屈轮·堆朱”,在我国原名叫雕漆工艺,它主要是黑漆和红漆的两种漆的多层交替重叠,在其表面雕刻出旋涡花纹等错综层次的技巧。”   白木由贵震惊地看着她,目瞪口呆。   沈曼歌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堆朱作品及工艺技术约在公元1192年的镰仓时代开始传到了傀国。后来傀国工匠在接受并继承了堆朱技巧的同时,由于堆朱作品层次变化的美感使傀国工匠们用同样的工艺方法在金属材料上得到近似又不同效果的工艺作品,被称为“木纹金”。”   不就是背历史吗?虽然她是理科生,但很抱歉,她的历史也学得还不错呢!   “那,那这刀呢?”白木由贵紧紧攥着手里的折花刀:“我国的木纹金工艺主要应用于武士的刀柄护手等刀具的装饰上,只是后来我国1876年实行废刀令,所以才将木纹金应用于其他器物装饰……”   沈曼歌目光悲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折花刀大量被复制,是在成吉思汗占领各国的时候。”   这是助成吉思汗攻天下的神秘战刀,传说是一抹人刀俱裂。   因为折花刀硬度高、韧性好,遇剑断剑遇人断人,成吉思汗灭完颜金国后一战成名。   对华夏历史不是特别了解的白木由贵脑子有点打结。   成吉思汗他是知道的,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就不大清楚了,得查一查才行。   似乎看明白了他的想法,沈曼歌微笑着替他答疑:“成吉思汗在位时间是1206到1227年。”   白木由贵木然地看着她离开,手里的折花刀也被她带走,他魂不守舍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咖啡冷透了,才端起来一饮而尽。   很苦。   他回想着他所接受的所有知识,从他记事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木纹金是傀国独创的,甚至各种教材上也是这样写的。   但是沈曼歌的话,却如当头一棒,彻底地打醒了他。   他脚步踉跄地回了宾馆,直接躺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   圣良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近乎疯狂地道:“白木君!陆大师又出新作品了!” 第595章 七宝烧和景泰蓝   新作品有什么稀奇的?   慢着,白木由贵一跃而起:“你说陆子安?他出什么了?”   “你,你自己看。”圣良也是一路跑回来的,上气不接下气,风度仪态全无。   白木由贵接过平板,看清楚图片的瞬间,瞳孔微缩。   这是一个细长优雅的百合花瓶,十分典雅、庄重。   玻璃质感光耀如水,颜色通透,通体海青色珐琅底,灿烂夺目。   瓶身掐丝绘制的百合花雅冶柔美,花瓣舒展,欲透不透地染了一分淡淡的海青。   那是一种介于暮色与柔光交相辉映的美,尤其繁叶翠色欲滴,花朵嵌苞待放,更是让整个画面都有了一种清新灵动之感。   白木由贵脸色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又很是激动:“天哪,这是七宝烧,这是我国的七宝烧啊!”   急是因为这是傀国的宝藏,气是因为,这项工艺,在傀国,该死的也已经失传了……   “我也觉得这是七宝烧……”圣良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咽了口口水:“但是华夏的人都在说,这是掐丝景泰蓝……”   景泰蓝?   白木由贵皱了皱眉,有些不耐:“景泰蓝和七宝烧的确非常相似,但它们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他退出图片模式,看到陆子安发的微博,忽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闲暇练手,偶得掐丝珐琅百合花瓶一只,用来插花正好。】   “你,扶我一把……”   天杀的陆子安,这么漂亮的艺术品,他居然真的拿来插花!   事实上,陆子安不仅真的插花了,而且还是顺手把粉丝认出他后抛来的、有些恹恹的花给插上了。   就是这花枝有点乱,他退开两步看了看,拿了把刀过来随便剪了剪枝。   错乱搭配一下,果然要好多了呢!   沈曼歌帮着拍完照,看了看相片,顺便说起了白木由贵找她的事。   “不用管他。”陆子安皱起眉,随手拿了块帕子擦拭着手中的刀:“下次他找你你也别理了,他无非就是想要木纹金的工艺,不可能的。”   “嗯,行。”沈曼歌也早有此意。   陆子安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是避免和他见面,今天过后,他怕是会更加疯狂。”   沈曼歌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为什么?”   “为了这个。”陆子安抬抬下巴,唇角微勾:“听说过七宝烧吗?”   这个她还真的听说过,沈曼歌点点头:“傀国的金属珐琅器?好像是从我国的景泰蓝延伸而来的。”   “嗯。”陆子安把刀放回原位,拿着帕子擦手:“也算是不经意间绽放的工艺奇葩吧,当时傀国在华夏看到了景泰蓝,生了想学的心思,但也没学到精髓,回去自己琢磨,结果配比不同,反而调出了一个独具特色的产物,他们给它命名为七宝烧。”   “那和景泰蓝没太大区别吧?”沈曼歌盯着这花瓶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太大的差别:“就感觉你这个素净些。”   和应轩做的那些瓶瓶罐罐相比,确实素净不少。   陆子安摇摇头:“不只这么简单。”   七宝烧源自景泰蓝,有不及景泰蓝的地方,但也有景泰蓝不及它的特点。   景泰蓝是以珐琅质做成,而珐琅质是不透明物体,七宝烧却是透明的釉。   景泰蓝以颜料混入珐琅质中,再填入银就的铜丝框内,各色珐琅质很厚而不透明。   七宝烧则是在铜器上敷过一层红色水银后,做成图案,再施上透明玻璃釉,全透明还有反光。   景泰蓝颜色在珐琅质内,七宝烧颜色在透明玻璃釉之下,这是两者的显著区别。   “景泰蓝厚重端方,七宝烧剔透轻盈,算是各有所长。”陆子安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花瓶,唇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我这个花瓶,却是融合了景泰蓝和七宝烧的核心工艺,扬长避短,你猜,白木由贵看到了会怎样?”   沈曼歌仔细想了想,为了一个木纹金工艺,白木由贵能这样疯狂地找他们这么些天,要是为了七宝烧……   她后怕地咂咂舌:“感觉要疯。”   “所以你离他远点儿。”陆子安把花枝调整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我帮应轩再看看工艺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暂时就不去学校了。”   “嗯嗯,好哒!”   第二天陆子安照旧去了泰霄厂里面,经过昨天那花瓶的研究成功,厂里很多老师傅都闻讯而来,眼巴巴守在车间不肯走。   陆子安在应轩的陪伴下走进来,倒也没什么架子,平和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陆大师,早呀,昨天你的那个花瓶带来了吗?”   另一个人也不甘落后:“陆大师,你的花瓶我发现花瓣还是不够薄,胎底也有些厚,感觉还可以再改进一下……”   陆子安笑了笑:“花瓶没带来,我也是觉得它的工艺还可以改进一下,所以才准备重新做一次。”   一听说他要重做,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应轩微笑着走上前,正准备收拾东西,没想到根本不需要他动手。   材料,工具,各色配备的东西,一应俱全。   不仅是按照陆子安之前使用的顺序摆放的,连角度都非常一致。   “嘿嘿嘿,不劳烦应大师,应大师您也请坐……”   对于这种免费教学,每个人都兴致昂扬。   应轩在厂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声势地位,但在他师父面前,他还是非常恭谨认真的。   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了,才回头看向陆子安:“师父,好了。”   陆子安已经穿戴好防护服,闻言扫了他一眼:“你也准备准备,跟我一起做。”   这淡淡一句,仿佛是一声军令。   所有人闻风而动,除了昨天没来,没有看到花瓶制作过程的不明所以以外,其他人都已经迅速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随时准备好跟陆子安一致动作。   应轩惊喜地应了一声,立刻就有小学徒上前帮他穿戴。   都准备好之后,陆子安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   银丝为胎,陆子安经过银花线和金银错的工艺之后,对于掐丝已经驾轻就熟。   一根根银丝在他手中如同流水一般,秩序井然地缠绕在一起。   这种工艺,在华夏叫掐丝珐琅,而在傀国则叫有线七宝烧。   不同的是,二者都是有铜胎为底的,又和陆子安的手法有着严重的差异。   陆子安是二者取其精,取其巧,扬长避短,融合出了一种全新的工艺。   虽然陆子安没有正式说过,但有人私底下,称这种工艺为“有线珐琅”,算是完美的将二者融合在一起。   遐想间,陆子安的胎底已经制作完毕。   昨天做的是百合花瓶,今天他做的却是梅花盘。   花瓣舒展,花托略深,远观像是一朵盛开的腊梅。   难得的是这银丝如此细软,陆子安竟然也能将其掐捏揉拉在一志,而且形状不垮不塌,手上功夫可见了得。   有些老师傅跟着做的胎底也有些软塌塌的,有些学艺不精的甚至连胎都没能搭得起来。   应轩虽然略感吃力,动作慢了些,但好在做出来还算是精致,心底不禁微微吁了口气。   只是没来得及放松,陆子安已经在开始调配颜料了。   一位老师傅看看自己的胎底,再看看应轩的,皱皱眉头,忍痛把自己的拿起来,扔进去融了。   他的学徒惊痛失声:“师父……”   老师傅严厉地看他一眼,神情淡然:“这种做出来只是浪费材料,不如不做。”   现在还只是银丝胎底,银丝熔了便罢,要是上了珐琅,可就说什么都晚了。   事实上,和他一般想法的人也不少。   一时不少返工的,也有像老师傅这样索性起身走近些,准备先看完下次再学着做的。   陆子安这种连铜胎作底都不要的做法,业界简直闻所未闻。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样做出来的器物,的确胎骨奇薄奇轻,而且整体通透鲜亮,别具特色。   这时陆子安调好了颜料,慢慢拿毛笔沾着往上刷。   一层一层的包裹,他不急不缓,仿佛绘画一般,往银胎上涂刷着颜料。   涂完之后,他再慢条斯理地涂上透明玻璃釉。   谁也看不明白他这是什么章法,但应轩还是咬着牙跟着做。   等到众人的半成品都放进进去开始烧制,陆子安才满意地朝应轩点点头:“这门工艺,你已经掌握了九成。”   举一反三,应轩进步神速。   师兄弟里面,他的悟性最高。   这样看一遍就能学个七七八八,陆子安甚是欣慰。   应轩略带羞涩地笑了,虽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但听到师父的夸赞,他还是有些小激动。   等待是难熬的。   但是今天的泰霄所有人却都不这么觉得。   因为陆子安在等待的当口,开始教他们如何制作无线胎底。   无线胎底不是说没有线,而是说它没有铜胎。   七宝烧的无线,是指没有掐丝,全部铜胎为底,直接在上边绘制。   但陆子安的无线,却是只剩下线,完全没有胎。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不仅能轻松达到七宝烧的骨胎轻而薄的特点,而且也能让釉面更加轻盈。   但是相对的,舍弃了胎底,大大加大了难度。   就如那名放弃的老师父一样,骨胎做不好,后面的工序连看都不用看了。   从一开始就被淘汰,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温柔。   陆子安的讲解总是轻松而有趣,众人正听得起劲,陆子安忽然停了下来。 第596章 和其光而同其尘,随其波而立潮头   见陆子安突然停下,众人疑惑而茫然:“怎么了?”   “好了。”陆子安的目光幽深:“可以出了。”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忍不住团团围了上来。   站在炉子旁的老师傅小心翼翼地拿起勾子,想象着即将出现的美物,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   勾子下落,缓缓拉出烧制好的器物。   刚刚拉出来的时候,花瓶整体通红,表面甚至有些灰扑扑的,看上去很不起眼。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温度渐渐降低,釉面逐渐冷却,刹那间,瓶身流光溢彩,让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亮。   淡蓝的底,冶艳的花枝,细细软软的茉莉,花瓣四边染了一层淡淡的薄绿,压着半遮不露的枝叶,欲诉还羞。   掐丝细腻而流畅,线条粗细消减之间自有其规律,足可见匠师技艺之精湛。   最难得的是,釉面光滑而均匀,整体非常通透,而这,正是七宝烧最鲜明的特色。   用勾子轻轻拉起来的时候,甚至能就着灯光看到一层模糊的光影。   这种半透不透的感觉,有一种“疏影横斜水清浅”的美感。   “到底还是有差别。”陆子安自己仔细端详着,拿勾子轻轻挂住边沿,缓缓转动:“这种无线,受材质的限制,无法做太高太清冶的东西。”   清冶的意思,是指银丝少而画面清朗,没有铜为胎,银丝过少根本起不了釉。   而银丝多了,做得太高画面就繁复,就没办法再做成如此通透的釉面。   旁边的老师傅看着,颇为赞叹:“但陆大师你这件作品清新秀雅,观之心静如水,已是极难得的顶级之作。”   所谓名家,就是一出手就非同凡响。   更何况眼前这个花瓶,仅仅是陆子安自己琢磨着做的练手之作。   “是啊,有舍才有得。”另一人见花瓶颜色已经不再变化,便知道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什么时候打磨呢?”   “这件不需要打磨了,直接毁了吧。”陆子安看了看,不是很满意:“我再试试别的。”   还试?   不对,他刚说,毁了?   眼看陆子安拿着勾子来勾,泰霄一众老师傅瞬间变色:“等一下!”   有个老师傅正好戴了手套,想都没想,直接把花瓶拿了起来。   勾子落空,陆子安抬眼望去,有些疑惑:“怎么了?”   “陆大师,我们觉得这件作品已经很完美了啊!”   “对啊对啊,这种无线无胎的,我们见都没见过,怎么就不行了?”   “毁了太可惜了啊!你不要,给我们吧!”   “……”   陆子安皱了皱眉,目光从花瓶上划过,想了想:“我是觉得这个技术不够成功,你看它的底部,胎体有些垂坠感,到底是没有铜胎为底,釉面过于厚重,一烧就见了真形。”   这么一说,众人才看到,原来之前他们以为是故意做出来的底部,是被熔化后的釉……   “也不影响啊,我倒觉得这样也挺好看的!”   陆子安指着花瓶:“另外这形状也太方了,插不了花也放不了别的,掐丝的时候还是得考虑一下容积。”   “这个……”众人没话说了。   应轩也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白白毁掉,他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师父,我看这花瓶确实有些不足,不如晚些拿回去,给师娘放头花吧?她前些天在说自己的绢花没地方放。”   绢花?   陆子安想了想,好像曼曼是说她找了位老师父学做绢花,做了好些得找个东西放来着。   这么想着,这个有些瑕疵的花瓶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   他定定看了应轩片刻,到底是不忍在外人面前削他面子:“行吧。”   这瑕疵品搁外面有损他形象,但留家里用用还是可以的,至少外表挺能唬人。   见陆子安终于松口了,众人也松了口气。   纷纷戴了手套各种观赏研究,恨不能把这陆子安口中的“瑕疵品”占为己有。   他们都在欢喜,唯陆子安目光沉沉,他看了眼应轩:“你过来。”   虽然刚才陆子安在他的建议下同意了他的建议,但应轩心里还是颇为忐忑的。   跟着陆子安走过去,看着他清点现有的工具和材料,应轩挪了过来,带着将功补过的心理谨慎地问道:“师父,您要不要试试铜丝?”   银丝为底有异样的话,不如换成铜丝试试,每种金属都各有不同,多试试总是没坏处的。   “不用了。”陆子安想了想,走到一旁的材料架。   架子上摆了一整排的铜胎,各式各样的都有。   “师父……”   陆子安手指从这些铜胎上划过,指腹细细分辨着它们的细腻度:“应轩,你还记不记得,我做的那件脱胎漆器?”   脱胎漆器?   “当然记得!”应轩有些小激动:“当时……”   他喋喋不休,将当时的情形再次复述。   可以说,那件漆器的现世,直接颠覆了许多傀国人心目中对于漆器的印象。   陆子安却无心听他这些回忆,走过一众铜胎,他指尖定在一个细而长的铜胎上,目光温和而幽深:“我在想,既然漆器能做成脱胎漆器,那么……景泰蓝呢?”   脱胎景泰蓝?   应轩忽然顿住了脚步:是啊,如果想脱离眼下的局限,脱胎,似乎是最明智的决定。   他试想了一下,繁复的图样,光滑的釉面,没有了铜胎的限制,也没有了银丝铜丝的局限……   他猛然回过头去,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花瓶,忽然对陆子安口中的瑕疵品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是啊,如果和脱胎景泰蓝相比,方才那个花瓶,的确只能算是瑕疵品。   不,甚至只能说是练手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应轩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劝说师父留下这花瓶,到底是对是错了……   “师父……对不起。”应轩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是我眼光太局限了。”   还算是有救。   陆子安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远见,就是所谓的预见性,每行每业,这都是先行者不可缺失的素质,不是之一。”   远见……   “我们在做一件创新的工艺的时候,走弯路是很正常的,有时候,为了做出最完美的作品,甚至需要选择很多种方法一一去尝试。”陆子安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满足于眼下的光景,那么你必然就得放弃柳暗花明的完美,应轩,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当知道如何去选择。”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倘若是应轩自己,恐怕有了方才那个瑕疵品花瓶以后,难免会有些骄傲自满。   毕竟景泰蓝向来厚重,如此通透轻薄的作品,着实难得。   加上众人的吹捧,飘飘然便忘了自身的短处,也正因此应轩才会进言……   应轩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声,浑身直冒冷汗:“师父……”   “你如今的工,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但匠,还不够。”陆子安温和地看着他,鼓励道:“你在提升自我技艺的同时,也要做到和其光而同其尘,随其波而立潮头。如此,方不负你这一身绝技。”   作为百工门的首席弟子,陆子安对他寄予重望,绝对不希望他局限于眼前,被众人吹捧几句就忘了东南西北。   应轩眼神坚毅,神思凛然:“是,师父,我懂了。”   见他真正听了进去,陆子安也吁了口气。   听得进就行,怕就怕自我膨胀,听不进劝。   他拿起眼前这个铜胎,泰霄的一位老师傅走了过来,见他挑了这个,表情有些困惑:“陆大师……”   “怎么了?”   “这个铜胎……其实是报废了的……”老师傅有些迟疑地解释着:“它颈部细长,掐丝太繁复就会显得厚重,很不协调,我们做过一件,客户不喜欢,剩下的铜胎就都拿去熔了……”   这一件是他觉得这形状还不错,就留了一件,琢磨着以后有机会再试试别的办法,看能不能让它变得轻透一些。   陆子安握着这细而长的颈子,微微笑了:“实不相瞒,我准备做脱胎景泰蓝。”   “脱,脱胎?”   脱胎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做完之后,把铜胎融掉,只剩下釉面和掐丝。   但是这样的做法,既复杂又很难,要考虑到只融掉铜胎,而且不能多不能少,也要调好融剂……   “脱胎景泰蓝烧制工艺难度非常大,而且这种技艺已经失传了……”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师傅眉头紧皱,有些难以理解:“而且就算做脱胎,也只能是碗啊杯子什么的,这种奇形怪状的……”   不止觉得不可能,他们甚至想都没想过!   “好像七宝烧倒是有脱胎的,但是也已经失传了,而景泰蓝……”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我师傅倒是有一件,是个碗来的,但是也是碳胎为底……”   就是在烧成的碳胎上进行掐丝,然后再经过高温将碳胎烧掉,从而形成镂空,再运用精湛的制作技艺在上面进行点蓝等工序。   过程是复杂了些,但到底是比脱铜胎容易了些。   陆子安点点头:“那种工艺我也见过,但是太过厚重,和我的需求不符。”   需求?什么需求?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陆大师的思路,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出什么样的作品了。   应轩却若有所思,跟过去帮忙整理工具的同时,也迅速在脑海中构思着接下来的步骤。 第597章 大道至简   陆子安拿着这个铜胎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锉刀轻轻在铜胎上刮了一下。   切面露出一条清晰的痕迹,露出铜胎本身的红铜色。   “嗯?”   陆子安皱了皱眉,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切面柔滑,铜胎纯度极高,这种铜胎却不适合做脱胎景泰蓝。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有位老师傅忍不住上前关切地问道:“陆大师,怎么了?”   “没事。”陆子安将这铜胎递了回来:“这铜胎不适合,有纯度低一点的紫铜原材料吗?”   本来想直接用这铜胎来试试脱胎工艺的,但是这紫铜纯度太高,延展性虽然很好,但是耐蚀性太高,到时反而影响整体的结果。   对于他的要求,众人感觉非常奇怪。   一般铜胎都是用纯度最高的紫铜,越纯净越好,因此每年泰霄都需要一大笔高昂的费用,用来支付铜料的采购。   怎么陆大师的要求,与他们的相反?   纯度低的铜料有倒是有,只是……   采购部长连忙点点头:“有的有的。”   在他的带领下,陆子安与他们一道前往另一区域,一进这个车间,顿时热浪滚滚而来。   车间主任皱着眉头看了看陆子安的衣裳,犹豫地道:“陆大师,不如你挑好材料,我找人帮你做?”   “不用。”陆子安径直走进去,拿起铁锤轻轻掂了掂:“我想亲自试试锤揲(yè)。”   锤揲?   车间众人默默地看向正在轰鸣的机器,明清时有铸胎、剔胎、钻胎工艺,随着现代工艺技术的发展,除了一些形状复杂的铜胎是照旧用人工外,部分初胎泰霄已经实现了利用机械进行车、压、滚、旋,实行机械制胎的流程。   人工锤揲,看似简单,但手头没有几年的功夫压底,根本成不了型。   就算能焊接到一起,但是如果各部位大小不同的话,也是成不了的。   更何况,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陆子安果然在一众铜块中选了一块纯度较低的紫铜。   这种紫铜不够纯净,延展性也不够好,做铜胎时难度较高,所以泰霄很少会使用,只是拿来备着而已。   陆子安将这块铜块夹起来,立时就有识眼色的小学徒手脚麻利地将炉火鼓风加热。   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他手背有些发烫。   他的手很稳,眼神也非常锐利。   当陆子安开始制作一件器物的时候,外界一切喧嚣,便已被他抛之脑后。   锤揲是一个工细繁琐的制作过程,锤子和錾子的运用则是整个锻造工艺的关键,这即是它被称为锤錾的原因。   铜块被加热后,拎出来捶打,敲击,反复。   上百把形式各样的錾子,大大小小的木锤,大小不一、重量不同的铁榔头、铁橙、铁杆……   如流水般在陆子安手中自如地切换,在铜板上用各色錾子流畅地勾勒出高低起伏的线条。   这种线条,叫走线。   泰霄整个厂里,能如此流畅自如地走线的大师傅,如今已仅剩八位。   车间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看着。   单调的哐当声响,伴随着呼呼的鼓风声,形成了这车间最美妙的音乐。   不仅众学徒看得聚精会神,就连一些老师傅也眼都不眨。   陆子安的锤揲技法,比他们曾经学到的更为复杂细腻。   很多复杂的器物,一般人都会选择将其分成上下两部分进行锤揲,或者分为多个部分锤揲,最后将各部分焊接或铆接一起,打磨光滑。   以瓶子为例,一般的瓶子,都是由瓶嘴、瓶肚、瓶座三段锤接烧焊而成型。   这样分别锤揲再接合的器物,虽然接合处难免会有些微差异,但总比整体塑形要容易得多。   但是陆子安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先锤揲出一个细颈的百合花瓶的轮廓,然后由内向外锤出双层花瓣形。   光是这一手,就已经胜出在场不少人许多。   众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提了一口气。   看着那铜块跟橡皮泥一般在陆子安手里任由他捏圆搓扁,看上去跟玩儿一样。   真正懂行的人就知道,将铜块锤扁成厚薄适中的铜皮容易,但是想让它表面均匀平整,并且如此完美地堆叠,并构成瓶身,这其中仅仅是走线,就已经足够考究匠师手上的功夫。   但陆子安却仿佛非常轻松一般,甚至手上没有停顿半分,时不时将铜瓶加热一下,然后又继续锤打。   过程困难了不少,但这样整体锤揲出来的花瓣,是由内壁向外壁微微突出,形成内凹外凸的效果,比接合的更加自然。   然后他轻轻夹起这铜胎,在外凸的花瓣轮廓上数次锤,敲击,直到它逐渐舒展,一如一朵正在绽放的百合花一般,才轻吁一口气,停下了动作。   锤揲的过程,认真说起来的话,其实并不复杂,很多人甚至会觉得枯燥。   可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越是过程简单、技艺单一,想要做到完美却更加困难。   大道至简。   在这一锤一揲中,毫厘之间的分寸只悬乎一心,旁人无从体会。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众多不确定和不完美中,很多人并不能做到这般技近乎道的级别,也就只能望着自己拼合出来的器物暗暗哀痛……   这是唯有匠人才懂的难过。   不少老师傅默然垂下头,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技艺进行深省。   鼓风声渐停,褪火之后,铜胎逐渐冷却。   陆子安戴着手套的手将铜胎拿起来,提到面前微转了几圈,确定无误之后,便拎起来朝外头走。   “陆大师,我来我来。”有人立即迎上去,殷勤地接过铜胎。   看着他们眼底跃动的火焰,陆子安明了地松开手,接过了应轩递来的保温杯。   “这走线,可真是大师工艺啊。”   “我做锤揲几十年,还真没这个胆子敢做这么大件的整形铜胎……”   “其实邹师傅你可以试试啊,尝试一下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整形锤揲的,就是比拼合的要好。”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   谁都看得出来,这整形锤揲出来的,不用考虑拼合部位是否接洽,也省略了一次次对比,一气呵成的锤揲,最终定型的铜胎无比冶丽。   众人爱不释手,铜胎在他们手中来回传递。   此时此刻,没了所谓师父徒弟的界限,每个人都只是欣赏者。   铜胎转了一圈,又被递了回来,给每个人对锤揲的定义又有了一层新的认知。   只是等到这铜胎递到陆子安手上的时候,人们才忽然想起来:不好!陆子安是要做脱胎景泰蓝的啊!   几乎是异口同声,好几位老师傅心痛地看着这铜胎:“陆大师!能不能不脱胎?”   这么精妙的铜胎,哪怕不上釉,不点蓝,也是一件非常精美的艺术品啊!   他们只要一想到这么好的铜胎,说脱就被脱了,简直心痛得快窒息了。   陆子安掂了掂铜胎,头也没抬地回道:“不能。”   他的技艺重心在于景泰蓝,铜胎于他而言,只是个基底。   见过有人因为地基太美,而放弃建房子的吗?   至少他是没见过。   因此,不管其他人有多不舍,陆子安还是直接着手开始制作景泰蓝工艺了。   这一步,他倒是选用了纯度最高的紫铜丝。   用镊子将柔软、扁细具有韧性的紫铜丝,根据他心中的样稿,流畅而自然地掐出冶丽的纹样。   在纸上掐好之后,再蘸以白芨戎浆糊,细心地将其粘在铜胎上。   掐丝工艺技艺巧妙,泰霄许多老师傅甚至是需要多人合作才能成事,但陆子安艺高人胆大,硬生生凭着他纯熟的技艺,竟以一己之力,直掐出神韵生动的几枝百合。   百合微微倾斜,明明是掐于平面,但舒展得宜,这般线条简约的画面,竟有了一种被微风吹拂的轻盈立体感。   而后被粘到铜胎上时,更有了一种含露低垂的娇羞态,尤其是那舒展的花瓣,明明没多少笔划,却轻松营造出淡雅高贵的感觉,让人陡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唯有这般意境唯美的掐丝百合,方不负这绝妙铜胎! 第598章 一点见高下   明明是极简约的百合花纹,但细看时就能发现其精细程度。   不仅每根线条上都仔细地掐了花纹,甚至连舒展的叶片上的叶脉都清晰可见。   看着这般简单的图案,但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越简单,其实越难。   就好比画画,画个五角星不难,最难的是画圆和画直线。   掐丝也一样。   掐丝要求做工规矩,掐出来的形状务必匀称、自然,后期点蓝的效果才会干净、整洁。   古话就有“丝工重于蓝工”之说,就是因为掐丝的功夫,会纤毫毕现地表现在作品上。   陆子安手下的铜胎,被酸清洗过后,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此时映衬着这掐丝百合,就连那细而长的瓶颈都带了一丝尊贵的气质。   仿佛天鹅正在引颈高歌,又仿佛是一枝百合清冶出尘地睥睨着天下。   “陆大师……”   陆子安回过神来,见众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再检查了一下确定无误,便笑笑把铜胎递了出去。   明明所有人都非常向往,但还是保持着秩序,各自礼让着。   几位老师傅围成一圈,细细欣赏着这铜胎,只觉这掐丝当真是美不胜收。   明明还没有经过点蓝等工序,但却已经有了景泰蓝那般丰富的底蕴,这大概就是大师手笔的风骨吧!   众人一边观赏,一边回忆着陆子安方才的手法。   目光偶然落在自己的作品上,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有人索性拎了只成品过来仔细对比,咂咂舌:“味道不对。”   他们的作品,精美有,但韵味不足。   他们的画面总是填得极为饱满,总感觉这样才足够大气华美。   平时不觉得,此时一作对比,便感觉太过繁复,釉面太厚。   如陆子安这般三两花枝便勾勒一整个花瓶的,反而有一种独特的冶丽美感。   “简单来说,就是留白。”一名老师傅拿开放大镜,眯着眼睛细细回味着这种感觉:“画面要协调,多一寸太乱,少一笔太淡,得正正好。”   全部看过之后,众人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陆子安。   却见到他此时正坐在工作台前,台上已经铺了两百来个颜料碗。   没有图纸,陆子安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想法调配出来的色泽。   各种色料的细末,都盛在碟子里,和着水,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堆。   这些细末,就是景泰蓝最重要的珐琅粉。   珐琅粉的主要原料是石英、长石、瓷土等,以纯碱、硼砂为熔剂,用氧化钛、氧化锑、氟化物作为乳化剂,各种金属氧化物为着色剂,经过粉碎、混合、熔融后,倾入水中急冷成珐琅熔块,再经细磨而得。   当然,也有配入粘土经湿磨而得的珐琅浆。   珐琅粉和珐琅浆两者各有所长,它们有一个统称,那就是——珐琅釉料。   虽然有些不舍,但铜胎还是一步步递回了陆子安手里。   陆子安将胎体进行了平活、整丝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上釉。   他将毛笔浸在釉料里面,完全吃透,然后轻轻地在一片花瓣上进行仔细的勾勒描画。   “咦?”有人略微惊讶地皱眉,不顾其他人制止的眼神,拿起旁边的一根铜丝轻轻在陆子安的颜料碗里沾了沾。   出乎意料的是,与他们平时所用的任何颜料都不一样的是,陆子安调制出来的釉色,竟然是有黏性的。   “这是……”   终于也有其他人察觉到异常了,纷纷围了上来。   陆子安始终端坐着,花瓶微微倾斜着搁在木架上,笔触轻柔,将这些釉色都慢慢填充进去。   而这,也正是陆子安创新的第二项工艺。   点蓝这个步骤,泰霄的师傅们一般都是用的蓝枪和吸管。   用它们舀着不同颜色的釉料,慢条斯理地镶嵌在铜丝界成的各种小格子里。   而陆子安的釉色,却是以毛笔一笔笔进行填涂,勾画。   点一片叶子,陆子安最少要用五个颜色,所用的颜料由深及浅,有时甚至需要近十种。   这般勾画出来的叶子,连叶脉都极为清晰,一片叶子静静舒展,平静地散发着岁月静好的感觉。   看着这般点蓝,是一种享受。   “一点”见高下,说的就是这种意境。   众人认真观摩的同时,也忍不住拿起自己的工具,跟着细细勾勒。   整个车间寂静无声,他们体会着陆子安勾画时的手感,忽然对点蓝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在他们的眼里,陆子安手里的毛笔,仿佛不是在进行点蓝,而是在填满华夏景泰蓝所缺失的一部分。   风轻云淡间,改变的,却是整个华夏工艺界的格局。   泰霄厂里,陆子安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点蓝工艺。   而迟迟找不到他的白木由贵,却也逐渐根据陆子安过往和新出的这条微博,逐渐盯上了泰霄。   “我觉得陆大师一定在这泰霄厂里面!”白木由贵一边向上级进行着反馈,一边解释着他的分析过程:“我看过资料,应轩就是在泰霄里面协助景泰蓝的工艺研究的,而陆子安最新发布的微博,上面的图我拿来跟近期泰霄的产品进行了比对,它的釉料及色泽非常接近……”   根据这些线索,白木由贵推断,陆子安一定就在泰霄厂里面!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应该和景泰蓝有关,所以刻意封锁了消息,其他人不知道而已!   这个消息反馈回傀国,很快给了他们答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陆子安最新研制出来的这个七宝烧工艺,也携带回国。   为了让双方的意思交流得更完整,他们甚至还开了一个短暂的网络会议。   开完会后,圣良抹了抹脸,一手的汗:“这个……白木君,你觉得,陆大师的作品,真的是七宝烧吗?”   “我觉得是。”白木由贵面色微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神色有些焦灼,点了支烟却没抽,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坐立不安:“我怀疑他们在研究更新的技艺,现在麻烦的问题是,我们根本进不去。”   “这个倒好说。”圣良扬了扬手里的电话:“我一直关注着各方人员的变动,有一个人,他也来了华夏。”   一听有门,白木由贵猛然抬起头来:“谁?”   圣良神秘地笑笑,压低声音道:“丹尼……他们能隔山打牛,我们也学学……华夏怎么说的来着?”   这个丹尼……   当初与陆子安联合起来耍了他们一道,但最后陆子安名利双收,鹰国却也没讨得什么好。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白木由贵略一思量,脸上便浮起了一抹冷酷的笑意:“借刀杀人。”   兵分两路,白木由贵找人守在泰霄外头,记住了陆子安的车牌号。   在了解到丹尼来了北亰,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阿默斯特后,圣良便借着其他人的嘴,把陆子安在泰霄的事情捅给了丹尼。   丹尼是个直性子,也没多想,当天试图进入泰霄被拦以后,第二天直接就把陆子安堵在了泰霄大门口。   “嘿!陆大师,你还记得我吗?我和凯,是基友……哦,是胖友!”丹尼笑得一脸灿烂。   当初是黄天把他介绍来的,但后面丹尼和邹凯倒是很聊得来,也跟着邹凯学过一阵子的中文。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子安也知道这些天门外其实是有记者隐藏着的,为了不闹出更大的事,他摆摆手,应轩便拉开车门让丹尼上了车。   角落里的圣良直咬手指头:“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上车……”   “如果是我们去,陆子安不一定会让我们上车。”白木由贵泼了一盆冷水:“我们找他什么事,他清楚得很。”   正因为这事太棘手,所以陆子安才避而不见。   真要想见,早就见了。   丹尼先滔滔不绝地陈述了一遍自己对陆子安的想念,被陆子安打断之后,才总算是说起了来意:“陆大师,我想与您洽谈一下,关于您前几天做的七宝烧瓶子,能不能卖给我?”   “七宝烧?”陆子安笑了笑:“抱歉,我没做七宝烧。”   丹尼一怔,脑瓜子转得飞快:“……嗯?那,就是您微博上的百合花瓶!很美的那个!”   车子无声前行,车里非常安静。   陆子安眸光平和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丹尼,你是为了谁来的?”   被他这清冷冷的目光一打量,丹尼感觉遍体生寒。   明明车温冷热适宜,他却感觉后背都有些潮湿。   那一瞬间,他脑袋里转了许多念头。   说,还是不说?   看着陆子安洞若观火的眼眸,丹尼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实话:“我……其实是阿默斯特先找我的。”   阿默斯特?   对这个人有深刻的印象,陆子安放松地往后靠了靠,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珐琅起源于15世纪中叶欧洲比利时、法国、荷兰三国交界的佛朗德斯地区,后传入华夏,又称佛郎、法蓝,最后才转变为如今的景泰蓝,他研究各类材料数十载,也曾经在法国中西部的里摩居住过几年,他感觉陆大师你的这件百合花瓶与华夏传统的景泰蓝有很大的差异,他非常感兴趣,甚至想试试能不能复制……”   面对陆子安,丹尼没敢耍什么歪心思,竹筒倒豆般果断地把阿默斯特卖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我也非常好奇,我见过许多古物件,但从没见过陆大师您这样的花瓶,感觉像景泰蓝,又有些像七宝烧,或者,两者都是?反正……陆大师您太厉害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听完他说的话,陆子安沉默了很久。   最后才微一摆手,淡淡地道:“景泰蓝共有一百零八道工序,其中釉料又可随意调配炉火可自由调整,无论是哪一步发生变化,成品的差异都是非常大的,这算不得什么。” 第599章 敦煌在华夏,敦煌学在傀国   算不得什么……   丹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心里已经在哀嚎:这也叫算不得什么?   他勉强维持着微笑:“嘿嘿,嘿,陆大师谦虚了嗷,这个,我就是觉得,阿默斯特这人吧,对他感兴趣的工艺,有一种谜一般的执着劲头,他已经说了,只要陆大师能割爱,他愿意出这个数!”   看着他伸出的右手比划了一下,陆子安笑笑:“丹尼,以后别再拦车了。”   旁边的应轩也是欲言又止,丹尼很疑惑,但陆子安却没给他追问的机会。   车子缓缓停下,立刻有人上前拉开车门,陆子安径直走了下去,丹尼想追上去,却被应轩拦下了:“请送我们的客人回宾馆。”   这话,他是对司机说的。   丹尼根本没来得及反对,车门就在他面前被关上了,司机面色一沉:“请坐稳。”   一脚油门下去,丹尼再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得知丹尼也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圣良陷入了无边的郁结之中。   他坐在电脑前,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却始终编写不出一则合适的文章。   想得头都痛了,他索性把电脑一推,跑去找白木由贵。   “白木君,丹尼这条路走不通了,阿默斯特还能成吗?”   “不行。”白木由贵想都不想,果断地道:“这条路行不通了。”   果然是这样,圣良眉头紧拧,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自从上次折在陆子安手里之后,圣良仿若惊弓之鸟,有一点动静就咋咋呼呼的。   白木由贵最是不喜他这样,但他们这一行,其他几个都更擅长外交,不适合商量这种与华夏国情相关的事情。   把他们傀国的那一套拿到华夏来,并不适用,他只能安抚圣良道:“你不要慌,我自有主张。”   “什么意思?”   “我曾经去过敦煌,我查陆子安资料的时候,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白木由贵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到他做了标记的那一页:“陆子安不仅为敦煌做过《轮回》等作品,而且他也一直在帮助敦煌进行壁画的临摹。”   纸上打印的,正是一幅由陆子安画出的飞天仙女的小像。   画笔细腻,着色完美,拿起来与壁画图像进行比对,竟连每一处拐角都无比契合。   “这,倒是画得挺好的。”若是平时,圣良或许会有心情好好品鉴一番,但现在却没了这份闲情逸致:“这说明什么?”   白木由贵将文件夹小心地放回原处,抬眸时,眼里荡漾着自信的光芒:“历史原因,市面上对于敦煌文化,有一种很有意思的说法,叫‘敦煌在华夏,敦煌学在傀国’。”   敦煌在华夏,敦煌学在傀国?   圣良对敦煌略有了解,但对敦煌学却没有什么概念,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呢?”   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白木由贵耐心地解释道:“像现在,陆子安已经是各种回避我们,想正面地与他讨价还价,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只能另避蹊径,从敦煌文化入手,据我所知,关于敦煌的各类古籍资料,我国有不少研究文献,陆子安这么在意敦煌的文化,一定会对这些非常感兴趣,只要他感兴趣了,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圣良初时对他的这种说法有些难以理解,但经白木由贵仔细分析后,还是接受了这种说法。   只是他还是抱有一丝疑虑:“要是陆子安不感兴趣呢?”   对于他的这个疑问,白木由贵却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敦煌学,影响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陆子安感不感兴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华夏会不会感兴趣。   他的这个想法,传递回傀国之后,经过各方研究讨论,最终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但是他们也给了一个硬性要求:七宝烧工艺和木纹金一个都不能少。   对于这点,白木由贵早有心理准备,如果仅仅是木纹金,他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事实上,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管是木纹金,还是七宝烧,他都要!   那沈曼歌还当他是个傻子,拿折花刀来哄他,呵,他仔细研究了,也把更清晰的图像传回去给专家核查过。   那就是木纹金!那是他们的工艺!   怀揣着满怀激情,他写了一篇图文并茂的文章,当天就发表在了各大报刊之上。   《敦煌在华夏,敦煌学在傀国》   副标题是:论《讲座敦煌》与《西域文化研究》的成功与失败。   整篇文章里,对编纂《讲座敦煌》的一众傀国敦煌学家进行了一系列的赞扬,并直言这套文献显示了傀国敦煌学的全貌和最高水准。   而1950年初石滨纯太郎汇编的6卷本的《西域文化研究》,则与《讲座敦煌》一起成为了敦煌学研究的两座高峰。   这就给人一个奇怪的感觉了:既然你说这个也好,那个也棒,那只说了成功,失败呢?   这,就是白木由贵聪明的地方。   他前面着墨许多,其实只是最后一段寥寥数语的铺垫。   最后一段,他直言丝绸之路是属于华夏的,敦煌却不是,拥有敦煌如此厚重的文化,却连它的精髓都不曾研究仔细,这简直是华夏文化史上的一大损失,因此,他提议傀国将这两套文献贡献出来,填补华夏敦煌学上的一大空缺。   文章他没有用真名,用的是佚名。   整篇文章文采斐然,词藻优美,甚至寻了傀国著名学者修改润色后才最终发表了出去。   可想而知,这样的一篇文章,又取了如此吸睛的标题,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巨大反响。   不仅各大报刊纷纷转载,甚至还有各种媒体争相对这一话题进行了探讨。   敦煌的许多学者也纷纷坐不住了,开始发表各种对这篇文章的看法。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有的人比较温和,用文雅的词藻写一长文回应,大体意思是:虽然“敦煌在华夏,敦煌学在傀国”这句话是南开大学吴教授所说,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你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你的文章简直狗屁不通。   有些言辞比较锐利的,则完全不给情面,直接列出一长串指出他这种说法有多片面。   而更多的人,则情绪比较柔和,看待问题也更加全面。   他们仔细思考之后,虽然对白木由贵这篇文章的说法不是完全赞同,但有一点还是非常同意的。   那就是——如果傀国真能把这几部文献都让出来,那一定是华夏之幸。   就连敦煌的娄主任,看了这段话以后,也忍不住有些心动。   毕竟,在前些年,国内一些学生们在做学问的时候,有时都需要去国外寻找相关的详细典籍。   好在有陆大师的补充和详细图像做底,加上陆大师亲自调制的颜料更新,近来敦煌的壁画修复工作进展得越来越顺利,速度也大大提快了许多。   但是,这还不够。   娄主任仔细查阅各种资料后,不得不认同这篇文章的某些说法。   事实上,傀国对敦煌学的研究,当初是和华夏同时起步的。   甚至在上世纪40年代之前,华夏和傀国对敦煌学的研究还各有所长。   但是1950年代后,傀国的敦煌学有了一个重大的转折,从此将华夏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它的突出成就,就是对敦煌学的研究进行了一个深度的挖掘。   从经史子集及文学研究,扩大到了对整个社会历史的研究。   举全傀国敦煌学家之力,在法制史、宗教史、经济史、民族史等方面均有了不俗的研究成果。   而这些研究,也大大地影响到了傀国对魏晋隋唐史的研究。   至今为止,在这些研究领域,还没有哪一个国家的研究深度,可与傀国相比。   他坐立不安,烟蒂都摁了满满一烟灰缸,始终无法将心神沉淀下来。   这对于整个敦煌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这种躁动,像是湖底冷却多年,却又突然复苏的火山。   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临界。   而此时此刻,陆子安却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他对这百合花瓶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点蓝,一层一层细致而缓慢的勾勒、填充。   色彩不是一次就填充完整的,它需要缓慢的调整。   一层一层地描绘,釉色从黯淡变得完整,变得剔透。   百合的花瓣,仿佛是刚刚盛开的模样,甚至连上面细致的花瓣纹理都清晰可见。   更不用说那清晰自然的叶脉,微微倾斜的花枝,像是一幅清丽婉约的水墨画倾倒在画布上。   那些氤氲在空灵风雅的釉彩和灵秀脱俗画面里的古意,正是景泰蓝独有的韵味。   经过了漫长的调节,一次次的勾画、烧制,等到陆子安终于点头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没有人会去问是否已经完成的蠢话,因为景泰蓝有着极为繁复的工序,点蓝仅仅是其中最重要最复杂的一步。   真正难的,却是点蓝烧焊过后的磨光。   磨光,用行内话来说,就是磨活,分为刺活、磨光、上亮等程序。 第600章 凤凰涅槃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打磨感觉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比如木雕,比如玉雕,难点仅在于雕,打磨重要,但不会比雕更难。   但是景泰蓝却不在此列。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陆子安将烧制了十来次的胎体提了起来。   此时整个花瓶的颜色不仅由浅及深渐变非常柔美,而且层次感更加丰富。   这是因为景泰蓝每入窑烧制一次,便更漂亮一次,色泽越烧越美,如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这样的成品,于整个泰霄来说,也是非常难得一见的珍品。   站在花瓶面前的一位老师傅,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真美……哎?”   他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花瓶,陆子安便把花瓶拿走了。   看着陆子安径直拿出釉料再次在花瓶上进行涂抹的时候,有人终于忍不住了:“这,怎么又涂?”   “对啊,点蓝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陆子安摇摇头:“这不是点蓝。”   什么意思?   “这不是釉料。”陆子安头也不抬,声音冷静而沉着:“它和颜色没有关系,它只是一层保护层,是耐腐蚀的。”   “……”   更诡异了。   怎么还招惹上防腐蚀了?后面就是打磨和镀金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对了,陆大师说的可是脱胎景泰蓝!   这,这还要脱胎吗?   他们有些舍不得。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作品了。   在景泰蓝原有的工序基础上,进行了进一步的精化,调整,陆子安的作品,比惯有的景泰蓝更多了一份婉约与灵秀。   可是,陆子安这个名字,在行业内就是绝对的权威,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人群非常安静,但所有人都忍不住往陆子安的釉料碗里张望:那碗里的液体,到底是怎样调制的?   没有人知道,因为陆子安调制的时候,他们光顾着看花瓶了。   有人忍不住有些懊恼:早知道这东西这么重要,他们该盯着陆子安一举一动,不该因为花瓶做出来了就放松的。   就差了这么一会会,他们就已经跟不上陆子安的进度了。   陆子安涂抹完毕后,站起来喝了杯水。   人们吃一堑长一智,丝毫不敢分心,连他喝水都死盯着。   “嗯?”陆子安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扫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现在没什么了,花瓶就这么晾着,干了就行,我先去调溶剂。”   溶剂?又是一样新物件!   人们眼睛放光,再不肯放松一分钟,跟着去看陆子安调溶剂。   看着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这,怎么还放上化学溶液了?”   说是化学溶液都是温和的,这分明就是酸嘛!   “就是啊。”陆子安一脸坦然:“不然怎么腐蚀。”   腐蚀?   泰霄所有人脸都绿了。   但是即使心里无数咆哮,他们依然无法阻止陆子安的行动。   陆子安对他们脸上的悲伤视而不见,继续调试着各种浓度,直到觉得可以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花瓶干了以后,表面就有了一层半透明的耐腐蚀涂层。   在所有人或痛心、或纠结、或悲伤的眼神里,陆子安拿勾子勾着花瓶,眼都不眨地浸入了溶液之中。   “啊!”   应轩甚至听到了不少人情不自禁从胸腔之中,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哀嚎。   所有人都胆颤心惊地看着里面的剧烈反应,一时间都仿佛失声了,久久不能言语。   陆子安将花瓶拎起来,再放另一处溶液里,重复多次。   第一次大家都很担忧,后面重复了几次,人们都有些无奈了。   不仅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放吧放吧,只要最后别全融了就行。   等到陆子安将花瓶从最后一个溶液中拎出来,众人才总算打起了精神,认真地望了过去。   此时的百合花瓶,仿佛是一个精美的瓷器,但却又比瓷器来得更精美细致。   瓶身晶莹剔透,这种欲透不透的感觉,有一种朦胧的美感,仿佛美人出浴,给人无尽期待。   就连陆子安也忍不住为这样的美失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着这种自然的粗粝带给他的悸动。   只是到底是釉料涂就,难以避免的是,烧制过后,整个胎体表面的釉料薄厚不均、颜色也不光亮。   这些细微的瑕疵,平时可能不会引起太大的感觉,但此时搁在这绝美的花瓶上,却像是一幅美丽的画上沾的几滴墨,格外扎眼。   而这,正是磨光这一工序存在的意义。   陆子安没有过多耽搁,他将花瓶套在转轮上面,然后先拿起粗砂石。   都这么薄了,还要打磨吗!?   不敢制止和质疑,但所有人忍不住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围着他的工作台围成了一个半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动作,舍不得错过每一个瞬间。   转轮飞快地旋转着,上面有水管缓慢地淋着水,陆子安两手各拿一块粗砂石,微微吸了一口气,缓缓靠近。   “滋——”   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出什么差错。   经过这几天的沉淀,他们已经习惯了陆子安万事自己来的风格,但这铜胎都没了的花瓶,居然还要打磨,众人到底是还有些担心的。   因为景泰蓝的打磨,既复杂且麻烦,而且失败率极高,操作难度大,没个几年的功夫,谁也不敢轻易动手打磨成品。   有铜胎的难度都很高了,更何况是陆子安这般精细绝美的成品?   不少人欲言又止。   只是……如果陆子安不亲自动手,现场众人扪心自问,也没谁有这胆量,敢在这薄薄的瓶身上动手打磨。   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陆大师能力高,又自信,气场还这么大,根本没人敢提出异议。   他都决定了,他们又能做什么?   还不是只能宠着!   不过,既然陆子安能如此淡定地亲自动手打磨,自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到了这种时候,以前打磨玉雕木雕时的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虽然打磨难度提高了不少,但手稳依然是最重要的因素。   陆子安眉眼微垂,转轮飞速旋转,但他的手纹丝不动。   待这一圈打磨平整了,他才缓缓前移,清水在瓶身流淌,再沿着下边的方槽流出,水里面混着磨出来的碎屑,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如暗夜里的银河般璀璨。   每一次平移,陆子安都表现的游刃有余,仿佛不费什么气力。   但当目光落到他微微发白的骨节上,以及他微微渗汗的鼻尖时,才能明白要做到这等地步要耗费多大精力。   从最开始略微刺耳的滋滋声响,再变成柔和的声音,转轮太快了,人们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图案。   而陆子安竟也从不想着停下来看看是否已经平整,当他手中的粗砂石从头移到底端,全部打磨了一遍过后,他就轻吁了一口气,一伸手。   应轩立即递上细砂石:“师父。”   “嗯。”陆子安将手里的粗砂石递给他,换了两块细砂石。   这种精细的打磨,比方才的粗砂石要来得更加谨慎。   因为粗砂石要做的,仅仅是将釉面磨平,而细砂石,却是要将釉面磨光。   看着那正在飞速转动的转轮,一位老师傅忍不住抹了把汗,低声道:“要不要提醒陆大师拿下来看一看?”   他们的打磨习惯,是打磨一遍后,拿起来仔细观察。   因为粗砂石是把多余的杂质磨掉,有些杂质太深太硬,磨掉的时候有可能会刮掉釉面;   如果造成釉面缺损的,这时候停下来检查一番,也就能及时弥补过失,待烧制过后再继续打磨。   “不需要。”回答他的,却是一位资深的打磨师。   众人下意识循声看向他,眼神很明显:你怎么知道不需要?   之前提问的那人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不相信陆大师,我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现在停下来,真有缺损的,补一补就行,但是万一陆大师不知道这个还能补,直接做到最后一步,那时候,再想要补救可就来不及了……   “你们没发现吗?”回答他的打磨师艰难地收回目光,伸手随意地在水槽中捞了一把。   水流从他指缝中落下,发出叮当声响。   而众人的目光,却情不自禁聚焦在他的手掌上。   他轻轻一捻,手指间满是细碎的星光:“能用粗砂石打磨成如此细腻的残屑,怎么可能会出现大的杂质。”   真要出现了大块的杂质破碎,甚至勾得底胎缺失,就算落下来,也只会沉在水底。   哦,不,已经没有底胎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水槽之中,却只看到一条星光闪闪的银河,什么大块的碎屑?根本不存在。   提问的那人便有些讪讪:“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这很正常的。”却是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应轩不忍他如此尴尬,顺手递了个梯子:“师父和大家的点蓝手法有些差异,用毛笔沾染的釉色,杂质较少,烧制出来也比较平整,所以打磨难度更高了,但是碎屑更细了。”   景泰蓝正常的点蓝是用小铲子将釉粉喷上去,再烧制,这样做杂质自然较多。   这也算是从专业的角度解释了两者的区别,众人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陆子安已经用细砂石打磨完毕。   他侧耳听了听流水落在花瓶上的声响,不动声色地伸手。 第601章 足以记入历史的工艺   陆子安一伸手,应轩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连忙递上木炭块。   换上了木炭块,陆子安打磨的动作便愈加轻盈。   他将转轮的速度略做调整过后,缓缓将木炭靠近花瓶。   这个动作极为轻微,但在场的众人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经过了粗砂石和细砂石的打磨,本来就连底胎都没了的花瓶还能有多厚啊!   有位老师傅的眼睛盯着飞速转动的转轮,眼睛都有些红了。   如果裂了……   不,如果真要是受不住这样的打磨,怕就不只是裂,而是会……   不不不,不会这样的。   人们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想象着那花瓶的厚度。   这只是一层层釉料而已啊,陆大师也真是敢!   陆子安静坐垂眸,肩背放松,手腕微微用力,控制着木炭的方向。   到了这一步,技艺反而是其次,经验成了最重要的因素。   他微微抿着唇,耳朵仔细辩别着木炭打磨时的声响。   木炭与釉面接触、摩擦,这种声音非常奇妙。   不是特别刺耳,但却让人听了绝对不会错认。   木炭的打磨,与砂石全然不同。   经过木炭打磨过后,釉面不仅非常光滑,而且整体也会变得格外细腻。   直到磨出景泰蓝特有的光亮,陆子安才停了手,轻轻吁了一口气,关掉了机器。   磨光后的花瓶,彻底告别了黯淡。   这是真正的重生!   先前晦暗的瓶身,此时散发出冶丽的光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嗬!”有人忍不住轻轻提气:“这打磨手法!绝了!”   “一气呵成!中间竟无半分停顿!果然难得!”   没有人说出来的是,这么薄的瓶身也敢下手,果然不愧是能做出金银错的陆大师啊!   陆子安取下花瓶,对着光仔细看了看。   此时的花瓶,经过打磨之后,再无一丝累赘。   釉彩细腻光整,通体剔透,既有景泰蓝的风雅,又因瓶身半透而带了一种独特的清丽感。   尤其整枝百合色泽分布均匀,渐变得非常自然。   花瓣有底胎时只能看到清冶的白,但此时去除底胎之后,竟泛着淡淡的黄,反而更加生动。   花枝微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起严兆鹤的“学染淡黄萱草色,几枝带露立风斜”。   “这,这种脱胎和打磨的工艺,简直闻所未闻!”   听着他们的赞叹,陆子安神色淡然:“古代的漆画打磨,在砂纸还没有出现前,一般都是用木炭打磨的,不仅如此,有些著名匠师最后都会用十六岁以下的女孩子的嫩手来打磨推光。”   而且会择肤若凝脂的女子,手掌满是嫩肉软肉,但凡有一丝粗糙,都不会被选中。   这么一对比的话,好像眼下的打磨也还算好了……   怀着对这种奇谲手法的向往,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能不能给他们想到传递观赏一下。   并拍着胸膛保证:他们一定会戴好手套的。   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的是,陆子安竟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看着众人溢于言表的欢喜,陆子安笑了笑:“本来就是和大家共同探讨制作的新工艺,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做这种脱胎景泰蓝,如果大家有看出什么不对的,尽管和我说。”   众人既感动于他的慷慨,又暗自慨叹陆子安不愧是大师,虚怀若谷。   拿到手中之后,仔细一看,整个花瓶甚至连一个凹坑,一个小突起也没有,整体平滑细腻,光泽自然而灵动。   人们忍不住细细回忆着,陆大师好像也没干啥呀,工序也没什么变化,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他们甚至拧眉思索着,相互讨论着:或许,以后也可以尝试着用用新的手法了……   应轩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声,神色难辨。   师父用身体力行,让他对这个行业的规矩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在此之前,他已经提出过很多次,让他们改变些许工序的建议。   可老师傅都是拿自己的经验与他争论,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但是师父却只用了五天不到的时间,就做了他几个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应轩忍不住崇敬地看着陆子安的背影:果然,说的再多,不如做一件实物!   实力,才是硬道理!   陆子安起身后,其他人都光顾着盯花瓶去了,根本无暇顾及他去做什么。   等陆子安调好溶液,说要将花瓶拿过去镀金,人们才惊讶地哎呀出声:“好像没地方要镀金的了呀。”   这百合花枝,颜色恰到好处,深一分嫌厚重,浅一分嫌轻薄。   尤其整体带着水墨般的润泽,怎么想也感觉这金色无处安放。   陆子安摇摇头:“有些地方是用铜丝掐出来的,不镀金放一阵子就会显得暗沉。”   有吗?人们面面相觑。   光顾着欣赏釉色去了,竟没能察觉到哪里还有铜丝……   他们默默地闭上了嘴,只等着镀完了再看看到底是哪里镀了金。   见众人无异议,陆子安便开始了镀金。   镀金倒没什么特殊的,只需要注意一下手法就成,与平常镀金工艺并无多少差异。   等到花瓶镀完金,清理过后,再一次摆到台上,人们仔细观察,才总算发现了:“哦,原来是花蕊镀了金。”   太细致了,如此细微的地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铜丝简直已经不是细腻了,已经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   有些花还是花苞,但也有若隐若现的半根丝蕊,让人啧啧称奇。   但不得不同意的是,这镀金的花蕊,当真是点睛之笔。   镀金前的花瓶还只是精美,镀金之后,整个花瓶瞬间便有了重点。   第一眼看到这花瓶,注意力就会立刻被吸引到这百合上来。   而瓶底的一小圈金色,则让整个花瓶有了一种华贵低调的艺术气质。   金与华美釉色的碰撞,这是一种触及灵魂的美。   经过在场所有人的观摩,以及守在厂里的各色艺术家的赏鉴和品评,所有人最终一致认定:陆子安的这个脱胎景泰蓝花瓶不仅非常成功,而且填补了华夏景泰蓝史的最后空缺。   这是一项足以记入历史的工艺!   它既是华夏景泰蓝的一大综合性工艺,又融合了全新的制作手法,与传统景泰蓝相比,整体更加轻盈剔透,却不失风韵,无论什么场合,都能搭配得游刃有余,实用性奇高!   泰霄高层也不敢隐瞒,立即打了报告上去。   照片一发过去,华夏官方立即震动。   之前陆子安一直在泰霄里忙碌,他们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们没想到,陆子安竟然真的能成功。   官方迅速来人,不仅带走了花瓶,并且要求所有人封锁消息。   陆子安也被请走了,连应轩都没放过。   泰霄众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整个厂里暗潮涌动,所有人骨子里都充满了干劲!   第一件脱胎景泰蓝!   是在泰霄诞生的!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简直就是个活历史啊!   这件景泰蓝绝对会被记入史书,而他们!见证了它诞生的始末,共同见证过它诞生的时刻!   用一位学徒的话来说就是:妈呀,这简直够他吹一辈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脱胎景泰蓝带给他们的震动。   让他们懂得:原来景泰蓝还能这样做!   所有人卯足了劲在厂里各种忙活,不少老师傅甚至重出江湖,写了厚厚一撂步骤,想亲自做出一件脱胎景泰蓝出来。   而更多的年轻师傅心态则好得多:做不出来也没关系,能学点皮毛也是好的!   受陆子安的影响,所有人都没了从前遮遮掩掩的习性。   毕竟陆大师那么高深的工艺,他都大大方方任他们看,相比之下,他们这点子皮毛还遮着掩着,简直笑死人了。   因此,所有人态度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只要你想学!   只要你能学到能学会!   尽!管!看!   看着热火朝天的车间,泰霄高层也激动不已,但各自却更加警醒,来来回回警告所有人,一定不能泄露脱胎景泰蓝的任何消息。   自从陆子安那天进了泰霄之后,白木由贵他们就再没看到他出来。   后来他又发布了一篇文章,引得群情激动,甚至有催着华夏官方去找傀国要敦煌学相关典籍的。   眼看着事情发展一如他所料,白木由贵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脸上明显放松了不少,圣良更是每天都眉开眼笑。   可是,哪怕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陆子安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们隐隐有些不安。   总感觉这个陆子安,是一条隐忍狡猾的狼。   看着闷不吭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逮着就咬你一口。   白木由贵警惕地察觉到了业内的激流暗涌,尤其是不少老艺术家、行业巨佬都争相出入泰霄,更让他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们竟然完全查不到任何动静。   甚至,他们出再高的价钱,也没有媒体接他们的单。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白木由贵又开始抽烟了,一根接一根地,把屋子里搞得乌烟瘴气的:“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觉得很正常啊。”圣良则没他这么敏锐,很想当然地道:“你看这事闹的这么大了,陆大师受到影响是一定的嘛,说不准这些人都是去劝他的呢?或者说是求他出手相助的呢?”   这么说倒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白木由贵没说话,一根烟抽完了,他将烟摁熄了,冷静地道:“不对,如果真是催陆子安的话,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很高兴似的?如果陆子安没答应,他们不是应该生气吗?”   这……   “那,我再加大筹码?”圣良说着也有些恼火:“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了,以前那么好说话,现在突然一个个装起正经来了,嘴严得跟铁桶似的,我感觉他们都知道,但就是不说!”   就很气! 第602章 脱胎七宝烧   这个情形,对于华夏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白木由贵觉得,一个两个这样,很正常,人嘛,总难免有几个满脑子粉红思想爱国主义。   但是每个人都这样,这情况就很不正常了。   “他们除了高兴以外,有没有什么别的表现?”白木由贵紧盯着圣良。   “什,什么表现?”圣良有些不明白。   “就是……”白木由贵来回走了几步,琢磨着道:“嫉妒啊,不安啊,什么的。”   圣良仔细回忆了一下和那些人接触的时候的情形,略有些犹豫地道:“好像……没有吧,就感觉暗暗高兴,还有点鄙视我的感觉。”   这倒是挺正常的。   华夏这些艺术家,一个个脾气都不小,而且对华傀两国的旧怨念念不忘,虽然也愿意和他们做交易,但是偶尔还是难免会流露出几分不愉快。   对这种人,白木由贵一般都不甚在意。   历史已经无法改变,在商言商,大家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鄙视不鄙视。   反而是陆子安这种,表面看不出任何毛病,而且甚至他的态度还算得上温和,但转脸就挖个坑的,才最值得他们提防。   “就没什么别的异常?”白木由贵眉头紧皱,有些不相信:“比如说羡慕、嫉妒什么的?”   对这一点,圣良倒是斩钉截铁:“……没有,完全没有。”   白木由贵嗯了一声,表情没太多变化,脑袋里却思索开了。   不羡慕,也不嫉妒,是为什么?   人对自己没有拥有的东西总是会抱以期待,尤其是那种,自己有能力拿到,却迟迟没有到手的事物,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时总会难免有嫉恨之心。   可是眼下这情形……   难道,其他人对陆子安又研究出的新工艺一点都不感兴趣?   不,如果真不感兴趣,他们也不会一窝蜂往泰霄跑。   那么……   白木由贵猛然顿住脚步,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快,找人去查,陆子安是不是又研究出了更新的技艺!而且这项工艺,绝对是对华夏有很大利益的!”   骤然被劈头盖脸吼了一嗓子,圣良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啊什么啊!快找人去查!不管用什么代价!必须在他们宣布之前查出来!”白木由贵吼得脑袋有些晕,手扶着桌子缓了缓才又摇摇头:“不,既然这么多人都不敢说,那……”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住了口,后背冷汗涔涔,眼底涌现出一丝绝望。   是他局限了,光想着个人的私欲。   他却忘了,出现眼下这种情况,还有另一种可能。   “是什么?”圣良还在追问。   白木由贵站在落地窗前,咬着牙慢慢地道:“这件事,华夏的官方插手了。”   官方?   不是在找陆子安吗,怎么还扯上华夏的官方人马了?   圣良吓了一大跳,纠结地道:“那,我们还要查吗?”   “查!”白木由贵一掌拍在桌上,冷厉地道:“而且必须速度要快!告诉那群废物,如果不能赶在华夏官方出通稿前查出蛛丝马迹,他们全给我滚回傀国去!”   圣良都被他这突来的脾气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出去了。   白木由贵也没闲着,连抽烟都没时间了,紧赶慢赶出了通稿,也把他的想法和国内通了气。   经过前两次的教训,这一次傀方也不再畏畏缩缩,直接将主动权交给了白木由贵。   换句话说,华夏此行一切事务,都由白木由贵负责。   有了官方的大力支持,加上白木由贵将目光从这些驴脾气的艺术家上挪开,转移到了泰霄众工匠身上后,他们行事也顺畅了不少。   一路砸钱下去,许下各种优渥条件,总算是撬开了泰霄一个学徒的嘴。   这个闻阳洪,性格较偏激,自身底子没打好,在泰霄学了半年,也没多大长进。   眼看着同批入厂的,都已经在师傅指导下开始着手做东西了,偏偏就他还被师傅搁一边继续练基本功。   在他看来,这种基本功,学个三四月就差不多了,其他人都这样,但是却只为难他。   若有若无的嘲讽,越来越复杂的图案,做完了却依然不教他下一步骤,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他有抗争过,但是都被师傅无情镇压了,他越学越憋屈。   而陆子安的到来,则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闻阳洪初时也犹豫过,但是圣良许下的一个诱惑让他非常动心。   那就是,移民。   他想换一个环境,傀国也有七宝烧,这七宝烧也是由景泰蓝发展起来的,他过去了也不怕没工作。   他在这边学了这么久,过去一定不会有这些压制了。   而且他还能拿一大笔钱,兴许还能自己开个厂,要是能把同期的学徒招进厂里,那就搞笑了。   一想到海阔天空任鸟飞,闻阳洪整个人都舒坦了。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来,傀国众人顿时头皮都有些发炸。   陆子安,居然真的研究出了脱胎景泰蓝?   这个消息,瞬间砸懵了他们所有人。   见他们都瞬间变了脸色,闻阳洪有些懊恼地垂下头:“大概就是这样。”   一行人中,白木由贵最先反应过来,他猛然站起来,微微倾身,按住闻阳洪的肩膀:“陆子安呢?他人在哪?”   陆子安?   他们不应该先问那件脱胎景泰蓝吗?   闻阳洪有些奇怪,但还是坦白地回道:“他被上面来的人带走了呀,还有应轩,还把那个花瓶也带走了。”   果然。   果然是华夏官方出手了!不然怎么可能做到这等地步!   他猜测的果然不错,只是现实比他想象的更惨烈一些……   白木由贵面色铁青,按在闻阳洪肩膀上的手有些颤抖,闻阳洪感觉很疼,皱着眉头却又不敢吭声。   幸好白木由贵很快恢复如常,松开他站直了身体。   闻阳洪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道:“那我……你们答应我的事……”   “放心,不会短你的。”白木由贵对这种人看都懒得多看,摆摆手,让人把他带了出去。   他们走了之后,会议室顿时空了下来。   白木由贵一直绷着的那股精气神,一下就垮了。   完了,他想。   和陆子安,他兴许能周全,和其他人,他能砸钱,跟官方,他根本无从着手啊!   不行,他不能认输。   在圣良担忧的眼神里,白木由贵迅速组织了一次线上会议。   力排众议地制定了一系列方针,最先进行的,就是他们率先提出向国际组织申请脱胎七宝烧的专利。   他们必须赶在华夏之前,而且越快越好!   倒是傀国有位七宝烧传人,目露担忧地道:“但是,我们的脱胎七宝烧已经失传了,申请专利能行吗?我个人认为,堵不如疏,最好是能够获得授权……”   “如果能授权,我能这样吗?”白木由贵双目赤红,冷冰冰地盯着他:“你知道脱胎七宝烧失传,脱胎景泰蓝的制作成功,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怔住。   “说明我们将彻底失去这门工艺!”白木由贵猛然一掌拍在桌面,厉声喝道:“陆子安不可能把这门工艺交给我们!华夏更不会!我们不先下手为强,任何可能都不会再有!”   是的,拿自己已经失传的东西去申请专利,这很疯狂。   但是不赌这一把,连上桌的机会都会被夺取!   只要拿了专利,工艺的事情他们可以慢慢去想办法。   “你们要知道,脱铜胎!这本身就是我国先发明的工艺!”一位支持白木由贵的七宝烧传人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面红脖子粗:“我支持白木君的说法!我,我们,会竭尽全力,努力将失传的脱胎七宝烧重现于世,但是它绝对不能变成别人的工艺!”   经过投票,虽然也有少数人表示疑虑,但最终白木由贵的办法还是通过了。   第二天,傀国所有媒体争相发表新闻:我国近期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委员会提出申遗,申遗项目:脱胎七宝烧。   一浪起,原本风云暗涌的海面,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603章 既生瑜,何生亮   傀国官方也出了通稿,不仅展出现存的几件极为华美的脱胎七宝烧,说将这项工艺申遗的原因是为了让全世界的人共同欣赏云云。   用各种华丽词藻堆砌的文字,让人看得头痛不已。   大道理说了一通,整篇文章其实全是水。   华夏某品评师直言:“不知所云!”   傀国各类媒体争相报导,各种七宝烧都展示出来,甚至还有民间收藏家也忍不住秀出了自家的藏品。   一时整个傀国境内,各种工艺照片如百花齐放,看得人眼花瞭乱。   此时的泰霄厂里,不少人心也乱了。   “这怎么办,闻阳洪怎么也找不到人。”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眼下傀国闹的这个事,只怕真是闻阳洪泄露了消息。”   “我就说这小子品行不正,不是可造之材!”   “……”   虽然议论纷纷,但是倒也没有人埋怨闻阳洪的师傅。   他师傅是厂里的一个老匠师,厂里人叫他老孟,德艺双馨。   本来前年已经退休了,但是厂里比他资历深的没他身体好,身体好的没他技艺高,加上新苗子也没有带出来,没人能接手他的工作。   经厂里开会研究决定,想请他回来再帮忙指导一下。   但是老孟脾气倔,加上这些年也实在是太累了,直念着想带孙子,厂里领导亲自请了他几次,他都不肯回。   最后是老厂长拿了几件厂里新做出来的景泰蓝过去,他一看那做得乱糟糟的景泰蓝心都在滴血,当天就收拾包袱随着厂长回了厂。   其他人问起原因,老厂长都是笑而不语。   为什么?   因为老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他爱了景泰蓝一辈子,他大半生都砸这里头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人糟蹋它。   这样的一位老匠师,搁外头,那已经可以说是大师级别。   可他却从来不摆什么谱,袖子一挽,又回了老阵营。   老孟的脾气直,一是一,二是二,但凡他认为不行的,天王老子来了那也还是不行。   所以其他人的徒弟,那都是教一教,好苗子往好了教,差一点的自行领悟。   反正课是一样的教,跟不跟得上是他们自己的事,大不了学不出来的就一直放普通岗位就是了。   但是老孟不一样,他带徒弟,从来都是往精了带。   一个工序没过关?继续做!一直做到你过关了为止。   厂里人都知道他脾气,刚开始还会劝劝,说他这样容易得罪人,但是后来就懂了。   ——但凡是老孟带出来的徒弟,只要一出师,那就是厂里的骨干精英,无一例外!   从点蓝到镀金,每个工序,只要是老孟的徒弟,工资全都是拿的最高的。   以前质疑过的,后来都默默闭上了嘴。   以前对老孟的不近人情,有所怨怼的小学徒,也都开始感激老孟对他们的严厉。   偏偏他还挺挑人,没一定的资质他不收,所以当初闻阳洪一进厂就被老孟收了,不少人还偷偷眼红过。   但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   有知情人更是私底下叹过:“这闻阳洪,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老孟已经这个年纪了,不出意料的话,这闻阳洪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了……   对于这些议论,老孟都当作没听到。   他坐在车间前的花坛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中午饭都没吃,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家也都知道他脾气,没人敢上去劝,最后还是车间主任打了个电话给老厂长。   怕他想不开,老厂长闻讯立即赶了过来。   “老孟啊……”   两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一听这开头,老孟就知道他要说啥。   他抬抬眼皮,瞅了他一眼:“坐。”   老厂长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搁这干哈呢,那事又不怪你。”   “我知道。”老孟弹了弹烟灰,冷漠地道:“那小子心术不正,只想走捷径,我本来是想好好磨一下他的性子的。”   咦,那不是说他早有预料?   老厂长震惊了:“那你这悲春伤秋的?”   “我在想,傀国这小鬼子是在想什么。”老孟垂着眼睛慢慢地道:“我瞅着这态势,他们怕是冲着陆大师来的。”   “啊……”这他们都知道了。   “我就觉着,挺对不住陆大师的。”老孟叹了口气,摁熄了烟头:“陆大师,有大义啊!我们这些目光短浅的,不仅帮不到他半分,还拉他后腿……   唉,我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这要搁我年轻那会,我肯定早就能察觉到闻阳洪的不对劲,也就不至于闹到这地步……   我看,我还是退休吧,我确实不适合再教人了,这些年轻孩子,确实和我们这一辈的想法不一样。”   老厂长神色大变,连忙劝道:“你不用这么想啊,这事怎么能怪你呢,陆大师要知道,肯定也不会怪你的啊!你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啊,这些事我们都可以谈嘛,别动不动说退休啊……”   “不谈了。”老孟伸手按了按眉心,用力挤了挤:“头疼,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早该退休的,不然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一锤定音,不给任何挽回的机会。   看他这样子,老厂长在心里把闻阳洪骂了百八十遍,却也不敢在这当口撩虎须,只得顺着起了身。   哎,先哄着吧,转头事情妥当了再好好劝一劝。   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泰霄不敢隐瞒,立刻将这事情上报了。   老孟更是写了一篇万言书,把一切责任都给揽自己身上了,说是教不严,师之惰,闻阳洪这事,他该承担大部分责任云云……   老厂长看得牙疼,骂了一百遍这老家伙蠢笨如猪。   犹豫万千,他把这封信扣了下来,自己提笔写了一封检讨书,说愿意共同承担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后果。   ……   先后收到报告和信件后,负责这件事情的人想了想,把它们都送给了陆子安。   陆子安和应轩这几天在这边,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各种工具材料一应俱全,所有人对他们都非常恭敬,也不限制他们与外界交流,除了不能离开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外面的事情陆子安他们也早听到了,因此,收到这封信以后,陆子安颇为疑惑。   “你说,泰霄他们怎么想的?”陆子安捏着这封薄薄的信,颇为无奈:“我看上去很吓人吗?这是什么意思,还连坐?什么年代了都。”   应轩一边画画,一边迟疑地道:“闻阳洪,好像是老孟的徒弟。”   他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才慢慢地道:“这封信,是老孟写的吧?他那脾气,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不是,是老厂长。”陆子安随手递给他:“你和他们熟,你处理吧,免得我一沾手他们就更加不安了。”   “好。”   在泰霄厂里呆的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呆的,应轩觉得,如果自己回应的话,泰霄众人可能也会安心一些。   应轩不仅回了信,还好言安抚了一番,泰霄众人才总算放下心来。   但是他们这些小动作频频,在外界看来却依然像是没什么动静一般。   傀国所有知情人都恍如热锅里的蚂蚁一样,忐忑不安。   总感觉,这安静得过了头啊。   可是白木由贵也没什么好办法了,他只能私下找了阿默斯特,两人协商了一番,定下了一个协议。   虽然许出去不少好处,但对于他们想要的东西来说,还是九牛一毛的。   圣良对他这种行为很不解,追问之下,白木由贵才不耐地道:“我只是做两手准备,华夏有句俗语听过没,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圣良似懂非懂。   华夏境内,在他们的挑动下,开始隐隐有议论声发出。   但是各个大师却都不动如山,不仅没人听他们的去找陆子安,甚至一个个连泰霄都不去了。   这是要搞事啊?   白木由贵看着外头的乌云阵阵,心头一阵烦乱。   宾馆里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看着来来回回的众人,他烦燥地走到阳台上抽了根烟。   轰隆一声,平地一声炸雷。   屋里的惊呼声就在这时候透过玻璃传了出来,白木由贵捏着烟的手停住了,脸色铁青地盯着拉门。   下一秒,圣良惊慌失措的拉开了拉门:“白木君!陆子安通过了申遗!”   “……你,再说一遍!”   哗地一声,雨水倾盆而下,过堂风呼啸而来,吹得白木由贵一身透湿。   圣良顶着他阴沉的目光,硬着头皮道:“陆子安,他们也对脱胎景泰蓝进行了申遗,通,通过了……”   呵呵。   多好的笑话啊!   他们进行了申遗,闹这么大动静,国内一片欢喜,各种庆祝。   到头来,通过的却是华夏?   哈哈哈哈!   白木由贵低下头,弯着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白木……”圣良被他这样子吓到了,犹豫不决地伸手过来扶他。   白木由贵一把拂开他的手,右手颤抖地扶着门框,感觉心跳都快停止了,胸腔中一片淤塞。   脑海里头只萦绕着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 第604章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着向来冷静的白木由贵这个样子,圣良心里也挺不好受的。   他拍了拍白木由贵的肩,迟疑地道:“白木君,我在想,要不就还是按我们之前讨论的办法吧……”   拿国内典籍换什么的,虽然说出来有些……   但总比现在这样束手无策要好得多。   “你以为如果他们想要的话,会一直没有任何回应吗?”   天真。   白木由贵抬起头,神情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慢慢地走进去:“现在什么都别做,等着看阿默斯特的吧。”   既然已经暴露了,现在华夏官方肯定也盯上了他们,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以不变应万变,他倒想看看,陆子安到底是怎么通过申遗的。   申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的要求极为苛刻。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是由21个成员国组成的,每年召开一次会议,主要决定哪些遗产可以录入《世界遗产名录》,并对已列入名录的世界遗产的保护工作进行监督指导。   明明今年的会议已经召开过,今年的申遗项目也已经结束,他之所以挑这时候申遗,就是看准了这个漫长的时间线。   他想的很清楚,就算再怎么快,联委会也要一段时间进行考察,研究,确认。   然后他们就能够非常自如地利用舆论,让华夏官方知难而退,毕竟他们脱铜胎的工艺,确实比华夏来得久远。   只要在这期间把所有条件完成,傀国的申遗就能完成。   而这个时间,至少也得半年。   华夏是如何做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通过申遗的?   这完全打乱了白木由贵的节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联委会给出的理由是什么?”白木由贵冷冷地看着屏幕:“总不成是为了陆子安专门召开了一次新的会议吧?”   在华夏境内,陆子安影响力大他相信,但在国际上……   他不信。   “这个,联委会已经在官网给出了答案。”同僚侧身让开位置,让他得以看得更清晰:“你看看。”   鼠标轻轻一点,触目所及,便是申遗的条件。   《公约》规定,属于文物、建筑群、遗址三类内容之一者,可列为文化遗产。   提名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文化遗产项目,必须符合六项之一或几项标准方可获得批准。   而陆子安的作品,联委会通过其申遗的理由,竟是直接贴出了标准的第一条:   一、代表一种独特的艺术成就,一种创造性的天才杰作。   “……”白木由贵微微睁大眼睛,内心在咆哮着:玩我呐?   圣良很难过,但还是不得不叹息着:“他们认为,这样精美的作品,已经不能被称为艺术品。”   不是艺术品?白木由贵冷哼一声:“那是什么?”   “他们说,这是神迹。”   现场突然一片静默。   白木由贵紧紧地抿着唇,手指用力到泛白,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滚动鼠标。   画面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蓝。   这种蓝色,如月华,如湖水,有着最凛冽的光,却又有最柔美的影。   花枝摇曳间,仿佛能听到风撩拨的声响。   很难得的是,这花竟然不是插在花瓶里面,而是镶嵌在花瓶上的。   清新淡雅的百合,有一种含羞带怯的美,香味分明是浓烈的,却有这样细腻雅致的色调,强烈的反差撩得人心痒痒。   “这花,倒是不错。”白木由贵忍不住赞了一句,继续把鼠标往下翻。   圣良与其他人对视一眼,艰难地提醒道:“这个不是花……这就是陆子安的作品。”   不用他说,白木由贵已经看到了。   换一个角度的花瓶,透明度没那么高,色调也柔和了些。   但依然极美,这种纤细到仿佛轻轻一捏就要折断的瓶颈,七宝烧里面他从未见过。   白木由贵微提一口气,拼命地往下翻。   与其他申遗作品不同的是,联委会这次拍了很多张照片。   各个角度的都有,甚至从下往上的奇葩角度都拍出来了。   更诡异的是,拍摄的明明是这种奇葩到几近扭曲的角度,这个花瓶依然稳住了。   不择角度的美,看似温婉,实则霸道,完全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它每个角度都是美的,不管你怎么拍,都漂亮!   而且每个方向,各有各的美感,色泽变换,神秘莫测,每个角度看去都仿佛是一幅新的画。   如果说之前,白木由贵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此时看着这个花瓶,他全身力气都没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感觉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这项工艺,如果能诞生在傀国……   他的呼吸都停顿了几秒,才凝声道:“拿它与脱胎七宝烧对比一下。”   这个,圣良抬头与众人对视一眼,有些不忍地点点头:“我们已经,做过了……”   打开投影仪,画面上出现三个花瓶。   一个是陆子安的脱胎景泰蓝百合花瓶,一个是傀国绿地脱胎七宝烧花瓶,另一个是清代仿傀国七宝烧掐丝珐琅银花瓶。   第一眼望去,幕布微晃,陆子安的花瓶上的百合仿佛在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其他两件没它通透,略显呆板。   “相比之下,清代的这个银花瓶,和我们的七宝烧更为相近。”   这是废话,因为它就是仿的,人家也大大方方在名字上写出来了。   “另外,陆子安的这件,从工艺的角度出发,有很多地方与七宝烧相似,主要是脱铜胎的手法和点蓝的技艺。”一位被千里迢迢请来的傀国七宝烧大师侃侃而谈:“我国曾经出现过一种带粘性的釉料,这种釉料用来脱胎是最稳当的,因为它对铜胎的依赖性没那么强,可惜……”   他脸上划过一抹晦暗:“可惜当时担心被华夏人学去,掌握这门工艺的大师把这釉料的调制方法列为了不外传之秘,结果英年早逝……”   这种釉料,则彻底成为了传说。   他们也曾深表遗憾,只是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这种釉料,竟然会是在陆子安手中。   “这说明不了什么的。”白木由贵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冷沉地道:“除非有彻底的把握说陆子安是拿了这种釉料方子。”   这位大师摇摇头:“那没办法的,因为我们都没有。”   白木由贵对这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多难受:“嗯,你继续说铜胎。”   说起这个,大师就来了精神:“脱胎工艺,华夏的古法一般是用炭胎,这样烧制的时候,一经高温,炭胎直接会烧毁,一次次烧制后,炭胎会自动脱落,而我国的脱胎,却是直接把铜胎融掉,这对铜的纯度有很高的要求……”   他一路从自家的工艺,说到不少脱铜胎的技法。   最终自豪而肯定地道:“这种溶剂的比例,极为苛刻,而且保护釉面的这层防腐蚀涂料,也只有我国产出过。”   目光落在屏幕上,他笑容淡了下来,凉凉地道:“就是不知道,陆子安是从何处得知的了。”   想要做出这种脱胎景泰蓝,铜的纯度、点蓝的釉料、防腐蚀涂层、溶剂的调配,一样都不能少。   傀国的脱胎七宝烧为什么会失传?   因为其中一项没有流传下来,他们这些年各种调配,始终无法调出来。   加胶会丑,用粘剂不经烧,想尽办法,也没办法让它达到最好的标准。   白木由贵抬头看着那三个花瓶,神情几经变幻,最后才转为漠然:“但是,就算是最巅峰的脱胎七宝烧,也还是没有陆子安的精致。”   大师一怔,有些恼怒,又有些颓然:“嗨!”   白木由贵长叹一声,左手手肘搁在椅背上,右手挥了挥:“行了,你们都辛苦了,都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一个个都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圣良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白木君,也没到最坏的境地,你别难过,阿默斯特那边……”   “我没难过。”白木由贵按了按额角,感觉有些头疼:“我只是觉得,陆子安简直是个妖孽。”   普通人的力量,真的能有如此强大吗?   傀国那么多大师,辗转多年,求而不得的方子,他轻飘飘地就拿出来了。   更不用说那么繁复的工序,他们调查过,哪怕是泰霄里面,也是各人负责一道工序,合而为一才是景泰蓝。   但这个花瓶,很明显出自陆子安一人手笔。   “可能……世界上,真的有天赋一说吧。”圣良叹了口气:“用华夏的话来说,就是老天爷给饭吃。”   “呵……”   白木由贵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花瓶。   真美啊……   难怪联委会说是神迹……   陆子安又一项工艺成功申遗的消息扩散开来,华夏境内感觉像过年。   人们见面不再是问“吃了吗?”,而是说“陆大师又出新作品了呢”!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很多人家都买了烟花,争相燃放。   长偃市官方更是早早就发出了通知,橘子洲头今晚会在江边燃放烟花。   橘子洲头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洲,也是长偃市重要名胜之一,它位于山城市间,浮袅袅凌波上,被誉为“华夏第一洲”。   更有千古名人在此处留下无数巨作,譬如【沁园春·长沙】的便是: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   如此具有历史意义文化内涵的景点,却从来都是免费供人游玩、观赏。   长偃市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为盈利,只为宣传传统文化而努力。   刚入夜,江边的各个路段全线封锁,游人如织,蜂拥而至。   江面上一片沉寂,陆爸陆妈一行人站在杜甫江阁上,眺望着远方的万家灯火。   有人在念叨着:“快开始了吧?怎么还没开始呢?”   “快了快了,说好是八点整嘛!”   所有人在心中默念着,期待着倒计时:十,九……三,二,一! 第605章 火树银花十里开   “嘭!”地一声,江面突然爆出一树烟花。   烟火节节攀沿而上,沿着安静的秋夜一路狂奔。   这是一整棵树,当烟花在半空中绘出树的轮廓之后,才猛地爆出烟花。   各种颜色的烟花,在空中组成一棵巨大的烟花树。   刹那之间,竟真有种火树银花十里开的盛景。   “哇哦!”   “我的天哪!”   “原来烟花还能这样玩儿!”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人们纷纷举起手机各种拍照。   远处还有户外主播在兴奋地说着:“大家看,我现在就在长偃市!在湘江边上!看呐,这就是长偃市为陆大师准备的庆祝烟火盛会!”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话一般,烟花树逐渐黯淡,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江对面嘭嘭嘭嘭几朵烟花再次升空。   火树银花渐隐,新的烟花立即爆发。   从左至右,迅猛而热烈,刹那间照亮了大半个星城。   听着楼下传来的一阵阵热烈听声,陆爸忍不住加重了三分力道。   正看得入神的陆妈被他握得有些疼,低头看了看,又扭脸看了看他。   盛放的一朵烟花,余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和前几年相比,他老了。   脸上的皱纹更多,轮廓也更加松驰。   但他的眼里,却有了光,比记忆中的他更加精神了些。   明明前几年他更年轻,但是他浑身笼罩的,却是一片死寂。   那种极力压制,却无从掩饰的绝望,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死死地捆绑,无从逃脱。   子安那时候明明也很心痛,却一意孤行决定回来继承手艺,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父子连心。   作为陆爸多年的枕边人,陆妈也没见过他这般失控的神情。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用力,温柔地回握。   虽然历程坎坷,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   暗夜里,烟火正在连绵。   初时只是百合形状,然后慢慢丰富,一路喧嚣而上的烟火,倒真如一枝冉冉盛放的花朵一般。   欢呼声,惊叹声,声声不绝。   这是一场视觉盛宴,更是工艺界的狂欢。   无数人争相转播着这盛况,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江边。   真正的万人空巷,很多地方堵得人们不禁开了天窗站起来朝江边看。   这场焰火,整整燃放了半个小时。   形状各不相同,甚至没有任何中断,一阵比一阵美丽。   最后的一轮焰火,美不胜收,尤其引起众人热议的,却是那留来压轴的一朵巨大的烟花。   那一刹那,照亮了整个星城的“子安”二字,深深地镌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一如这烟花,久久不散。   楼下人潮缓慢地散去,陆爸陆妈久久未动。   等到其他人忍不住上楼探望发生了什么事,陆爸才终于哑着嗓子道:“回吧。”   众人本来都在欢喜地讨论着这场烟火,但看着陆爸神色怔忡的样子,都默默地闭上了嘴。   回家之后,陆爸破天荒地没有留在楼下吃擂茶,而是径直上了楼。   “师奶,师公这是怎么了?”有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陆妈喝茶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没事,大概是吹风,受了点凉,睡一觉就好了。”   送走了这些孩子,她悄悄上了楼。   房间里没开灯,她慢慢走进去,听到一阵轻悠的声音隐约传来。   “爸,子安确实是有天份的,我带你去了,你也看到了吧?他们都说,我儿子是长偃的骄傲呢……”   “当初我也怪过你,你说都是孙子,你怎么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他是我儿子,我也心痛啊……”   “你也别怪我,子安他也不容易……”   “我是真怕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没工作又没媳妇,我死了都不安心,还好,还好子安争气……”   “……你啊,你就倔了一辈子,明明也是想他好,偏偏……唉,你要是真怪我啊,再等我些年,我下去了,咱们爷儿俩好好唠唠……”   他絮絮叨叨地,颠三倒四地说着醉话。   空气里弥漫着的酒气,站得这么远都能闻到。   陆妈站在黑暗里,看着陆爸面前的那张照片,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怨吗,当然是怨的。   她公公去世后几年,除了正常祭祀,从不肯多提公公,谁说不是因为不平。   但……   人死如灯灭,一切,也随风去吧。   她拿了床毯子,温柔地附在了他的背上:“睡吧。”   这件梗在他们心中数年的刺,悄无声息地消泯了。   这一夜,很多人彻夜难眠。   无数人想联系陆子安,偏偏不得其法。   没等白木由贵他们想到应对之策,第二天,一个更绝望的消息将他们从云端打到了谷底。   联委会,拒绝了他们的申遗。   给的理由很正当:脱胎七宝烧的确在傀国历史上出现过,但中间出现了断层,并且他们现在提供的脱胎七宝烧,经他们鉴定,是一件古物,并不是做旧工艺,这不符合申遗条件,如果仅仅是将这件作品申遗倒是可以。   也就是说,脱胎七宝烧工艺,不被承认是傀国的工艺。   整个傀国境内,无一媒体对此事进行转载,很多民众甚至还在就申遗一事进行宣扬和欢呼。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白木由贵握着茶杯,茶水很烫,他掌心都有些痛了,却仿佛一无所觉,握得越来越紧:“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圣良面色灰败,有些绝望地道:“这,会不会是陆子安在里边搞鬼?”   “需要吗?”白木由贵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嘭地一声把杯子砸在了桌上:“你觉得,陆子安需要对我们动手吗?现在是什么局面你看不懂?”   阴谋阳谋,万般谋算,最基本的条件是两者在同一频道。   陆子安的身份,他们拍马不及,说得过分一点,也许陆子安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东西。   “让他们全部暂停。”白木由贵抚了抚通红的手掌:“趁着华夏人注意力全在陆子安成功申遗的事情上,把我们申遗的事情尽量淡化。”   “那,我们再找点别的新闻掩盖一二?”圣良琢磨着:“给其他人炒炒热度,他们目标就转移了也说不定。”   白木由贵就是这意思,摆摆手:“你看着办,现在让他们千万别冒头,都这样了,再有动作就是自取其辱。”   “好的。”   圣良虽然没有白木由贵这种决断力,但执行得还是很好的。   当天上午,所有与傀国申遗一事有关的新闻全部被撤,微博全部删除,连报纸都重新印刷了。   傀国这边随意搪塞,四两拨千金地解释一二,便算是敷衍了过去。   华夏才是他们头痛的重点。   不少人也一直注意着这件事情,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就两国申遗的差距进行了简单的分析。   最终的结果,他们一致认为,最大的差距,在于华夏有陆子安。   他们就揪着这一点,点亮了嘲讽技能的一顿狂喷,看得圣良面色铁青。   “这种,这种,还有这种,全都删掉!删删删!”圣良砸下大把的钱,总算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给清除了。   下午一点左右,网络突然大肆爆发一系列明星出轨、家暴、整容失败一类的新闻。   全是大爆点,各种模糊不清的照片大肆流出。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位知名大V的亲吻私照。   上头触目惊心,便是邹凯与一个看不到脸的女子在街角深情拥吻的照片。   看了这照片,就连陆子安都坐不住了。   “……大佬都玩得这么嗨的吗?”应轩下巴都惊掉了:“不愧是凯哥,果然吾辈楷模!但是问题来了,这女的是谁?” 第606章 感不感动?   这个问题,不只是应轩想知道,很多人也都非常好奇。   沈曼歌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邹凯和哚哚,也许就到这里了吧。   毕竟这照片虽然照得挺糊,但是看身形,感觉比哚哚胖很多……   这么想着,她一下课,就赶紧给哚哚打了个电话。   但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哚哚电话关机了。   各种通讯工具都不在线,沈曼歌琢磨了一下,有些为她担心了。   哚哚看似大大咧咧,万事不在意的样子,但内心还是很小女人的。   邹凯总是各种撩拨她,两人斗嘴成常态,可是烈女怕缠郎,纠缠了这么久,邹凯几乎天天表白,再坚硬的心也会动摇的。   上次听哚哚的口风,就感觉她已经有些……结果邹凯这个混球,居然搞了这么一出!   “曼曼,怎么了?”和她比较亲近的同学提醒她:“马上就开始百团大战了呢,一起过去吧?”   百团大战其实就是清华大学每年的社团招新活动,一到这个时候,新生们都蠢蠢欲动,都想挑一个自己感兴趣的社团加入。   本来沈曼歌也挺期待的,可是……   她犹豫了一下,握紧手机道:“呃,我还有点事,要不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哦,行吧,那你可千万要记得来啊,学长特地说了让我叫你过去呢!”同学言笑晏晏:“今年新成立了一个服装设计社,很多人都非常感兴趣呢!”   服装设计社是新成立的社团,社长是美院服役(戏称)专业的学姐。   因为本届美院招生本就不多,尤其沈曼歌进校之前就拿了一堆奖励,更是让许多学长学姐都对她充满了期待。   沈曼歌本身就是想进一个社团的,但眼下出了这事,她心里不是很安定,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等同学走了以后,她便继续打电话给瞿哚哚,可惜她一直没有开机。   正在沈曼歌编辑短信的时候,陆子安打电话过来了。   “喂?曼曼,在做什么呢?”   沈曼歌很郁闷地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很担心哚哚,子安哥,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你想多了。”陆子安的声音透过电话,带着一种让人冷静的沉着:“如果真有这么件事,你觉得现在谁会打电话给你?”   如果那照片是真的,哚哚肯定很难过,电话关机是必备。   其他人会奇怪,但因为都是朋友,不会乱说话。   那么,最有可能找她的,反而可能是……邹凯。   沈曼歌气呼呼地道:“要是邹凯敢打电话给我,我一定骂的他找不着北!”   “他会怕吗?”陆子安笑:“要真的出了这种事,邹凯联系不到哚哚的话,肯定会硬着头皮扛你的骂,然后继续追问哚哚的下落。”   是的,这真是邹凯干得出来的事儿。   可是现在完全没有动静,甚至邹凯连个信息都没,也就是说,邹凯和哚哚没有失去联络?   “那你的意思是说……”   陆子安挑了挑眉,指尖在桌面微微一顿:“我觉着,可能我们得准备份子钱了。”   “噫!”沈曼歌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顿时就不乐意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啊!就算这事解决了,那也还远着呐!”   要见父母啊,订亲什么的,哪这么快就出份子钱。   陆子安笑眯眯,倒也不反驳:“你等着看好了。”   虽然不甚赞同,但是听他分析一通后,沈曼歌也渐渐放松了心情。   还是相信邹凯一次吧!他既然没有来求救,就应该是说明他能够解决妥当。   不过打完了电话,沈曼歌还是给哚哚发了好长的信息。   她下楼的时候,哚哚回了条信息:【曼曼,我没事,你别担心,这事很快就解决了。】   很快吗?   沈曼歌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担心哚哚,可不是想落井下石。   在参加社团招新的时候,沈曼歌一直心事重重。   直奔服装设计社而去,顺便报了其他两个之前就看好的社团,然后就匆匆离场了。   终于,下午五点左右,微博某大V正式发表了博文。   我就不奏凯。   14分钟前来自微博。   【呵呵,本来这事我只想扇扇风,但是你们居然买热搜来让我挡子弹,那我就给你们浇盆油qndyd【微笑】】   下边的评论简直是群魔乱舞,各种画风的都有。   【老公,外面的野花没有我香,我和宝宝在家等你【怀一牵三表情包】】   【哈哈哈哈,听说花了一千多万呢,凯哥你要不要买回来?】   【社会我凯哥:这是我第一次出花边新闻,明显我成了98k。】   【凯哥:做梦都没想到,等着为陆大师庆祝的我,居然一夜过后,等到了我自己的热搜。】   【道理我都懂,凯哥麻烦解释一下那女的谁?】   【她没我漂亮没我腿长,凯凯你为什么不爱我,就因为我是男的吗?】   邹凯看着这些妖艳贱货的评论,笑得面容狰狞,不等傀方反应过来,直接开始发第二条长图微博。   《华夏傀国同时申遗的背后真相,以及我热搜的释疑》   邹凯的文笔,一如继往的辛辣尖锐。   他不仅直接把傀国的申遗扒得裤子都没剩下,更是直接把傀方的行径怼了个底儿朝天。   遮羞布都没给人留一块,掀摊子可谓掀得非常彻底。   他对傀方冷嘲热讽一番后,又假惺惺地补了一句:虽然你们如此无耻,但我还是非常欢迎你们来找我洽谈撤热搜事宜。   毕竟,我决定砸钱把我这条热搜顶一个星期。   邹凯的画风就是这样诡异的存在,他接下来的骚操作简直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不仅没有撤走之前的热搜,反而又花钱把前三条热搜全买成了自己。   于是,这天微博的热搜榜就是这样的:   1奏凯回应绯闻【新】320万。   2申遗内幕【热】165万。   3奏凯神秘女友【新】410万。   4知名女星夜场会新欢【热】78万。   不怕黑,更不怕红。   邹凯本身又不出道,更不靠广告挣钱,红不红黑不黑于他影响不大。   他现在最在乎的是:哚哚真的生气了qaq!!!   发完微博,他没管别人反应如何,直奔瞿家找人。   往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瞿家,今天居然大门紧闭。   电话一直打不通,发信息也没人回,邹凯盯着自己的定制西装犹豫了两秒,一捋袖子开始爬墙。   结果刚爬到墙头,迎面敲来一根木棍,风声呼啸而来,吓得邹凯大叫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木棍停住了。   瞿蓓蓓举着又粗又长的棍子,巧笑倩兮:“哦,原来是邹凯呀,你好端端的,爬什么墙呢,我还以为是哪个小王八羔子这么不长眼,敢来撩我瞿家虎须,差点把你当什么狼子野心的给打了,倒是误会了啊。”   “姐……姐姐好……”邹凯巴着墙头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哚哚在家吗?”   “在啊。”瞿蓓蓓笑眯眯地点点头:“我去给你开门,你快下来吧。”   总感觉,特么是鸿门宴啊!   邹凯纠结了三秒钟:要不跳下去算了?没准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他们能温柔一点儿。   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一般,瞿蓓蓓扬了扬手里的棍子:“快点哦!”   邹凯瑟瑟发抖:很从心!   但再怎么着,他也只能灰溜溜地下了围墙,努力维持着笑脸从正门进:“姐姐,你今天真是容光焕发,特别漂亮呢!”   “阿凯果然会哄女人开心。”瞿蓓蓓非常温柔地道:“我就喜欢你这不着五六不知死活的样子,所以我才特地来接你,你感不感动?”   所以刚才果然她是在监控里看到了他才特地拿了那么大的棍子来吓他的吧?呜呜呜,妈妈我想回家。   “感……动。”邹凯连脚都抬不起来了:不敢动不敢动。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慢慢跟在瞿蓓蓓身后走进去。   像是拍恐怖片一样,他刚走进大厅,门就在他身后被关上了。   邹凯心脏都吓得一阵紧缩,等缓了缓神,才定睛望去。   噶!好家伙!   屋子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这场景,倒不像是聚会,而像是……三堂会审……   邹凯深呼吸一口气,暗暗打量一番,眼睛拼命地寻找着。   非常遗憾的是,哪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没找到他家哚哚在哪儿。 第607章 真正的考验   对于邹凯,瞿家人感情挺复杂的。   曾经被他收买过的瞿妈神情纠结,几次想说话都被瞿爸阻止了。   瞿爸审视地看着邹凯,咋看咋不顺眼。   邹凯一进来就笑着四下看了一圈的模样,在他眼里就是贼眉鼠眼!   现在邹凯开始笑眯眯跟众人打招呼,嘴甜的见着人就叔叔阿姨婶婶伯伯,一众老阿姨被哄得眉开眼笑。   啧,瞿爸心中忿忿:油腔滑调!不靠谱!   然后……   然后邹凯就站到他面前了。   邹凯笑得脸都僵了,但还是热情地叫他:“瞿叔叔,一阵子不见您又变帅了……”   言不由衷!   这话虽然很受用,但看着这张脸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瞿爸有心想晾晾他,但无奈自家老婆和女儿都瞪他呢,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了一句:“嗯,来啦。”   看着邹凯长吁了一口气,瞿爸又有些郁闷:看,肯定是浪子一个,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丈母娘都搞定了!   邹凯最是会察颜观色,看着众人客气又尴尬的笑,到底是没敢提瞿哚哚。   只是心里还是跟猫抓了一样难熬,恨不能偷摸上楼瞅瞅哚哚到底在不在家。   他以为这次来,绝对是场鸿门宴,再不济也会三堂会审,不说出个子丑寅卯瞿家绝对不会罢休。   但是没想到的是,瞿妈只是笑着与他寒喧了他几句,各自就又沉默下来。   气氛有些僵硬,瞿蓓蓓看看时间,一挥手:“不说了,吃饭吧。”   “啊,这个就不……”邹凯想推辞,毕竟人家一大家子在这,他一个外人留下来感觉不大妥当。   可是到底是心虚气短,瞿蓓蓓一个眼神扫过来,邹凯后面的话就咽回去了。   他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一本正经:“这个,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好,不客气好啊,就喜欢老弟你这种豪爽的!”一位大兄弟过来揽了他的肩,笑呵呵地走过去:“今儿个咱哥几个不醉不归哈!”   “……”不知道他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可是当坐到桌前,其他人也都纷纷落了座,邹凯脑瓜子又灵活运转了:吃饭好啊!   之前哚哚一直不出面,但是她总得吃饭吧?   邹凯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做着准备:等会哚哚一出来,他就这样那样,反正得搞个机会和她碰个头才成!   正在他酝酿着等会见到哚哚该说的话的时候,一旁的瞿爸冷不丁地问道:“邹凯,陆大师现在弄的那个脱胎景泰蓝,听说国家准备筹备人手去跟他学一学,你觉得在场这些人里面,有没有适合的?”   “哈?”邹凯愣住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原本说笑的,聊天的,发呆的,玩手机的,全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刷地回过头来盯着他。   全场静寂,所有人目光灼灼,掩映着兴奋的光芒。   邹凯脑海中警鸣大作。   学景泰蓝?   还是学新出的绝世工艺,脱胎景泰蓝?   恕他直言,在座的各位全是辣鸡!   连泰霄里头的大师傅们都不敢夸海口能学会脱胎景泰蓝,这些连景泰蓝都没接触过的人,能“适合”学这个?   这不闹嘛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话当然是不能这样说滴。   邹凯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瞿叔叔果然人脉极广,不知道您哪来的消息?”   皮球踢回来,瞿爸神色不变:“朋友说的,怎么样,你有把握么?”   “这肯定没问题的吧,谁不知道阿凯和陆大师关系特别好!”   另一人兴奋地道:“对啊,邹大哥一句话,下边肯定就有人安排得妥妥当当吧?”   “是吧,这又不是别的,我们就是想为传统文化出一份力!我们都不要工资的,就跟着陆大师做学徒就行!”   邹凯眯起眼睛,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悄无声息地划过。   别仗着人多就欺负他,他脑袋瓜好着呢,记性也不差!   他脑海中将这几个人的名字与身份地位逐一对应,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个刚接手家里的公司,虽然公司不大,但好歹是个老总,会扔下事务跑去当学徒?   另一个平日里就跟着瞿爸跑长途,听说手下都有个车队了……   那个说说笑笑挥洒自如的就更了不得,本身是个公务员,结婚后又连升几级……   ……   邹凯琢磨了一会,顿时有些了悟:这可能,才是真正的考验吧?   难怪这些人之前一直什么都不说,敢情是早就商量好了,等他放松了警惕再回头一记闷棍。   啧啧啧,真是焉坏焉坏的呢!   这么想着,邹凯一拍胸膛:“我和安哥的关系,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一听这话,瞿爸额角青筋直跳,手里刚拿到的筷子被捏得嘎嘎响。   这小王八羔子!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谁想到邹凯话锋一转:“不过脱胎景泰蓝的话,肯定要求有一定基础,大家要真感兴趣,可以先进子安集团学一学基础,通过考核了可以层层选拔推荐,要真有才华横溢的,我也跟着沾沾光,唉嘿嘿!”   “……”   滑不溜手啊这人。   邹凯完全无视众人石化的神情,热情地挥着手:“大家想去的,等会跟我说一声哈,我存个名字,随时找我报到都行!”   我呸。   众人在心里啐他,但面上都只是笑。   虽然被拒绝了,但瞿爸的脸色反而舒缓了一些。   他冷冷地扫了邹凯一眼,又给他记了一笔:说话大喘气,显然是看破了,却故意撩拨他们的心情,其心可诛!   可惜邹凯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否则肯定得大呼冤枉。   不管怎么说,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一直站在拐角默默听着的瞿蓓蓓,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瞿家出这么一道题,也只是测一测邹凯这人是不是那种爱吹牛,爱揽事的。   毕竟瞿家如今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不错了。   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兴旺,就是因为他们不会一被吹捧就飘飘然。   随便吹几句就答应给人办事的,从来都不是能人,只是蠢才。   既然邹凯是这样的身份,试探一二总是没错的。   如果邹凯是那种喜欢大包大揽,碍于人情就不敢直说的人,这事早点黄了也好,免得拖他们后腿。   虽说绝情了些,但这也是瞿家立世之根本。   好在,邹凯萌混过关。   总算是上菜了,但是瞿哚哚还是没出来。   为了演得更像那么一回事,众人装作有些不愉快的样子,没给邹凯敬酒。   邹凯乐得自在,反正他看穿了这些人都只是在演戏,也没过去热脸贴冷屁股,默默地吃着饭。   吃完饭,他再没有理由呆下去了,只得恹恹辞行。   等他走了以后,众人一合计,觉得这人还行。   “听说他在网上还冲冠一怒为红颜,一个人怼了整个傀国,我觉得挺牛的。”   “那微博我也看了,有理有据,写得相当不错!”   “才华还是有的,就是油嘴滑舌了一点,不过不防碍,嘴皮子利索,以后兴许还能帮哚哚点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大半倒戈了。   瞿爸脸色沉沉,坐着不发一语。   “我是觉得阿凯这孩子不错,你倒是说说啊,你哪里不满意了?”瞿妈推了推他:“就真没一点你喜欢的?”   瞿爸郁闷地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倒是挺能吃的,也不挑食。”   “……”   他们折腾那么多事,敢情您老就瞅准邹凯能吃?   早知道这样,他们折腾个什么劲啊!   众人顿时没了兴致,纷纷散了。   瞿蓓蓓把她爸这话一转告,瞿哚哚笑得半死。   “对,他根本没啥好的!就一个!能吃!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瞿哚哚捂着肚子直嚷嚷:“哈哈,刚好马上年底,养壮了可以出栏了。”   “出栏的是你吧。”瞿蓓蓓一针见血:“这事现在已经算是大告天下了,你还准备缩着?”   瞿哚哚笑容一僵,深深地叹了口气:“哎,心里就是有点不愉快。”   虽然知道了邹凯也是被坑的,但这种情形下,两人在一起,总有种被逼迫的感觉。   “方式不重要。”瞿蓓蓓拍了拍她的肩:“哚哚,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如何选择,机会,只有一次。”   这一次,再不是开玩笑。   他们总得面对,是澄清,还是承认。   澄清,就代表他们之间再无可能,过往一笔勾销。   承认,他们从此就会被绑在一起了。   瞿哚哚揉了把脸,哀嚎:“啊,你别催我了,我现在头都快炸了,你让我好好想想!”   “你随便想,急的又不是我。”瞿蓓蓓打了个呵欠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作为过来人,我只有一个忠告。”   看她这么严肃,瞿哚哚也有些紧张起来:“什么?”   瞿蓓蓓温柔地笑:“别怀孕。”   “……”瞿哚哚跳起来想打人!   我呸!他们现在还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好吧!?   不过……也没那么纯洁,咳咳咳。   她很头疼,最终还是决定和曼曼聊聊。   结果沈曼歌正在参加社团会议,手机静音了。   瞿哚哚犹豫了一下,打给了陆子安。   此时的陆子安正在和人谈事,他眉眼微垂,手指在桌面轻叩:“关于你说的这个事情,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第608章 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   手指轻轻拂过一叠文件,纸张边角微微泛黄。   陆子安珍而重之地将一个细小的卷边抚平,神色间满满的都是慎重。   “好的,都可以的陆大师。”官方人员站了起来,恭敬地道:“我们这只是建议,最终决定权仍然在您手里。”   陆子安微微点头,起身送他离开。   两人都没有再过多言语,彼此对视间都能看到对方的繁重思绪。   送走了这位客人,陆子安拿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温热的毛巾,带着浅淡的熏香,入手刚好温而不烫。   擦完之后,陆子安深吸一口气,重新在桌前坐了下来。   就着秋日的暖阳,缓缓打开了文件的搭扣。   第一页是一张素净的纸,挺拔的小楷,一句简短的话:一件景泰蓝,十件官窑器。   翻开之后,前面的一叠文件,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珍品。   景泰蓝。   从古至今,与景泰蓝有关的、存于华夏的所有珍贵文献,其复印件都在这里了。   但是,哪怕是复印件,都已经足够珍贵。   陆子安仔细地翻阅着这些资料,每一页都没有放过。   有时看到一些缺章少字的地方,他就会停下来,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片刻。   等到想明白了,眉头便微微舒展,继续往下翻看。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甚至费了近一个小时,他才看了不到十页。   “师父,休息一会儿吧。”应轩奉上一杯热茶:“这事也急不来的。”   “嗯。”陆子安按了按眉心,确实盯着看久了的话,会有些头疼。   他喝了一杯水,应轩为了转移话题,把手机递了过来:“对了,之前哚哚打电话过来了,调了静音,我没看到。”   因为在谈的是很要紧的事,所以陆子安习惯性地调了静音。   “哚哚?”陆子安微一挑眉,伸手接过来,给她回了过去。   瞿哚哚接得很快,语气急促:“陆大师,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陆子安笑了笑,语带促狭地道:“怎么了?被阿凯追到无处藏身,想来投靠曼曼吗?”   “……”瞿哚哚又羞又气,跺脚:“陆大师!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起哄!”   陆子安笑眯眯:“嗯?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那你这么急的找我,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要我随份子?”   我呸!   瞿哚哚被他这一番话逗的,原意都忘了,匆匆甩下一句我不跟你说了就挂了电话。   哎,这些人,真是的!   不过,她也没真生气,而且她确实有事找他,所以隔了一会,情绪缓和之后,她又打了过去。   “陆大师,其实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瞿哚哚的语气较刚才严肃了很多。   陆子安也不禁有些奇怪:“你说。”   以前她可是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给他打电话的,今天特地破例,打了几次,看来是真有要紧事吧。   “我,之前卓鹏有说过,他已经找人在办理一些爱心小学的相关事宜,我是觉得,我们完全假手于人也不大好,总部最好还是放一些人管理人员下去……”瞿哚哚语气非常沉重,慢慢地分析着这样做的好处。   陆子安拧眉听了一会,倒也没有否定她的观点。   她说的这个问题,确实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子安集团摊子铺得越大,面临的问题也就越多,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虽然有官方鼎力支持,但是如果操作不当,一样会翻船。   尤其慈善这种事情,对大多数集团来说是好事,但对子安集团来说却未必。   因为子安集团并不需要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之所以做,纯粹只是因为陆子安的私心。   没有想过盈利,所以卓鹏做的时候索性全部透明。   财政完全透明化,各种支出全部在线可查,甚至创办的小学每一项费用都非常清晰。   这样做,大大地减少了其中的水分,也让这个过程变得不再沾染一丝铜钱气。   可是另一层面,没有了子安集团核心成员的加入,这个项目的确缺少存在感。   毕竟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广告和推广,默默地做,很多人根本完全不知道他们做了这些事情。   如果瞿哚哚真能亲自去做这件事情的话,于公司,于陆子安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等她说完之后,陆子安一针见血地道:“逃避不是办法,哚哚,每条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做一个决定之前,要想好它将带来的后果。”   瞿哚哚呼吸一窒。   僵硬的几秒寂静之后,她颤抖地挂断了电话。   陆子安看了看手机,微一摇头,轻轻放在了一边。   擦擦手,继续看文件。   他其实是一片好意,不过哚哚信不信,就不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了。   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   对于他们的感情,陆子安只是旁观的姿态,但也看得出这段感情里,邹凯其实付出更多。   虽然他总是以不着调的姿态出现,但是实际上,最后交待给他的事情,每一件都还是办得很是妥当的。   可是就像寓言里让骑士走999路的公主一样,连一步都不肯迈,最后失去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   如果这一次,瞿哚哚依然选择退缩,以他男人的角度来看,邹凯也是有血性的,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再继续了。   这样的话,在邹凯打电话来询问他的时候,陆子安也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邹凯难得地沉默了很久。   陆子安冷静地道:“强扭的瓜不甜。”   “话是这么说。”邹凯叹了口气:“但是这瓜解渴啊!”   “……”陆子安停顿了几秒,无奈地笑:“你这话我没法接,你想得开就好。”   邹凯怔了怔,笑了:“其实哚哚的想法我知道,她没谈过恋爱,加上我又追得猛,和她想象中的恋爱完全不一样,她虽然外表挺成熟,但是内心还是个小姑娘,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倒是清楚得很。   “我其实也可以做到。”邹凯点了支烟,重重地抽了一口:“每天穿个西装,人模狗样地带她吃吃西餐,看看画展,谈些高雅的艺术,再来个带了小提琴的烛光晚餐式告白,哚哚肯定得心动。”   陆子安笑。   “你别笑哈哈。”邹凯有些烦躁地撸了撸自己的一头乱发:“这些其实都没啥难的,砸钱就行了嘛,我又不是没钱!但问题是,那不是我啊!是猪就是猪,插上两蒜也成不了象,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陆子安一不留神,思维就被他带跑偏了。   其实和邹凯这种性格的人在一起,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单看个人怎么想了。   邹凯是觉得,别的事情,他可以迁就,哚哚喜欢怎样就怎样,但唯有相处,这种事情无法遮掩。   两个人要结婚,奔的是一辈子去的。   如果哚哚喜欢的是那个假装的他,真实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除非能装一辈子,否则这就是骗婚。   陆子安想了想,倒也能理解:“你能这样想,我觉得还是蛮不错的,你有没有和哚哚说过?”   “没有。”邹凯吐出个烟圈,一脸蛋疼:“她不懂我的忧伤!”   这一回,是应轩没憋住笑意。   “行了,不跟你贫了,我先忙,反正我跟你透个底。”陆子安毫无心理压力的就把瞿哚哚给卖了:“哚哚刚跟我们商量支教的事情,你看着办。”   “……啥子?”邹凯彻底疯了:“支教?就她?哈!”   特么的,这哚哚怕不是脑子有坑?   又不是师范专业,而且离开学校几年就没摸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书,天天跟小黄书打交道,她能教啥?教孩子们什么叫总裁式恋爱吗?我为你承包一整个荷塘?   “行,我不和你说了,我找她谈谈去!”邹凯气热汹汹地挂了电话。   陆子安摇摇头,拿起毛笔沾墨,微一沉思,开始落笔。   站在一边的应轩只看了一眼,便心神一凛。   目光扫过搁在一边的厚厚文件,陆子安笔下这小楷,竟与那一叠文件的字体相同,大小一致。   除了个人风格略重之外,摆在一起,竟然还挺和谐。   看着陆子安一页一页地将那些资料进行誊写、修订,应轩忍了很久,到底是没忍住:“师父,这些资料虽然珍贵,但其实它的修订工作,很多考古专家其实更为合适吧?”   而且很明显官方非常看重这件事情,却又给的是复印件,这让应轩感到非常奇怪。   如果真的很信任他师父的话,应该给原件才是啊!   而且他也看过了,除了上边的文件是说景泰蓝的之外,下边的一叠全是说瓷器的,像滥竽充数。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应轩一直百思不得骑姐。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换个角度罢了。”陆子安头也不抬:“华夏的英文是什么?”   “china。”   “瓷器呢?”   “china。”   二者差别,仅在于首字母大小写的不同。   陆子安写完一页,轻轻拿起来搁到一边,趁着这间歇看了他一眼:“很多人只知一件景泰蓝,十件官窑器,却很少有人听说过,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   应轩怔住,呼吸都有些沉重了:“师父,您的意思是……” 第609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陆子安的手指自这叠厚厚资料上一拂而过,眼底满是凝肃。   “他们让我修订这些资料,不过是幌子,为的,还是这些已经失传的瓷工艺。”陆子安气息平稳地继续下一张:“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太过明显,他们不可能直接来问我会不会,我也不会直接回答能不能,等我这些资料递上去,官方也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我的回答。”   应轩被他绕得脑子有些晕,但还是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犹豫着,谨慎地追问道:“师父,您的意思是……他们想让您恢复这些瓷工艺?”   不仅局限于一片钧瓷,官方要的,是让钧瓷重现于世!   陆子安神色平静,慎重地点了点头。   应轩心里却平静不下来了,手下意识地握紧,呼吸也变得急促。   那可是钧瓷!   钧瓷始于唐、盛于宋,是华夏古代五大名瓷之一。   它以其独特的釉料及烧成方法产生的神奇窑变而闻名于世。   “可,可是窑变,不是一直有很多人在研究,却一直没能有成果吗,师父你现在接手的话,会不会……”应轩眼睛里有亮光,却又有些许的不确定。   他看着陆子安的眼神,带着向往和期待,更多的却是担忧。   如果能研究出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毕竟钧瓷如此稀少,却又如此美妙,如果能再次研发出来,对于华夏瓷文化简直是一大助力。   可是,在钧瓷工艺已经失传的情况下,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能研制成功。   万一失败了呢?   其他人可不会说理解,更不会说明白这工艺有多难的。   因为陆子安这个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代表了工匠界的一种精神信仰。   陆大师这三个字,就是一块金光闪闪的招牌,他解决了太多的问题,创造了太多的不可能。   任何失败,都有可能导致信仰崩塌。   看着应轩眼里深深的担忧,陆子安怔了怔,垂眸思索片刻,笑了。   “你能想到这一层,我很欣慰。”陆子安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敲,抬抬下巴:“坐。”   脚上仿佛灌了铅,应轩每走一步都感觉很是艰难,在他对面坐下后,更是感觉心情无比沉重。   抬起头,看着陆子安那淡然的神色,应轩心里忽然有了一丝难过:“师父,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吗?   陆子安自己也不清楚。   虽然他有系统这一大bug在手,但是目前来说,仅限于各类雕刻。   无论是木雕还是玉雕还是漆器,万变不离其宗,还是通一而通万。   彼此之间,还是有很多的联系的。   可是瓷,与任何一种工艺都不一样。   尤其是钧瓷的艺术美,是通过神奇的窑变工艺而获得的。   而目前来说,窑变,是不可控的。   如果说他的系统是好的,还像以前一样,弄点技能点什么的就能兑换,那么他可能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现在他的系统正在修复中,能不能修复,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这修复,关键在于他的影响力和工艺精度。   陆子安思考再三,目光平和地看着应轩,实话实说:“我不确定。”   连师父都不能确定!   应轩听了这话,更加担心了。   他的手放在膝盖,纠结再三,咬咬牙:“师父,我去吧!”   “嗯?”陆子安讶异地看向他。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应轩目光坚毅,略带稚气的脸上,充满了坚定:“师父,让我去吧!我受您的教诲,学习了这么久,技艺已经大大精进,而且上边之所以给您出这么大的难题,就是因为我把景泰蓝带到了你面前……”   说到这里,应轩心里无限悔恨。   如果不是景泰蓝,如果不是因为他,师父依然是那个风风光光的陆大师,绝不会被这般为难……   陆子安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很久,看得应轩心头惴惴不安,甚至都快坐不住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笑容像是从眼底眉梢,慢慢浸染,直到让他整个身心都变得无比舒畅。   “师,师父……”   陆子安微笑地看着他,微微颔首:“你是觉得,你现在不怎么出名,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如果是抱着这种想法,那么,你一辈子也不会有所建树。”陆子安目光肃然,慢慢敛了笑,眼神变得锐利:“怕失败,就不敢前进?这就是我教你的为匠之道?”   应轩脸色蓦然变得煞白,猛地站了起来,嗫嚅着唇,想解释,却又无从辩驳,冷汗涔涔。   但陆子安却丝毫不为所动,话语如刀,刀刀刻骨:“我教过你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获得过多大的荣耀,就得承受它带来的压力,可是很显然,你没有学以致用,那么,今天我再教你一句话!”   他也站了起来,应轩却腿一软,跌坐了回去。   陆子安身披寒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是何等的气势磅礴!   如巨浪拍岸!如洪水滔滔!如冰峰瓦解!   轰轰隆隆,直让应轩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是他短视了!   师父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生前身后名,他要的是无愧于心,要的是弘扬传统文化!   在这些面前,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应轩感觉周身寒凉,心仿佛被撷住,颤抖地抬起眼睛与陆子安对视,眼前却一片朦胧:“……师父!”   “相信你也看过了,白木由贵他们来了华夏,你可知我为什么避而不见?”陆子安却不再看他,缓缓踱到窗前,负手而立。   应轩感觉脑袋里一团浆糊,犹豫地道:“因为他们是奔着您的脱胎景泰蓝来的,您不想答应?”   “不,其实脱胎景泰蓝不叫脱胎景泰蓝。”陆子安声音平静:“它的前身,应该叫脱胎七宝烧。”   !!!   原来,竟然,真的……   “当年,傀国举全国工匠之力,研制出这等绝世工艺,自然是万分珍视,我国派出无数工匠,前往研习,却都一无所获。”   应轩的目光落在那叠文献上,内心更添一丝沉重。   “没有人愿意交出自己的研究所得,他们各自做完一个步骤,再将这半成品交到下一位工匠手中,辗转数十次,方能得一绝世精妙的脱胎七宝烧。”陆子安抬头仰望着缓缓升起的一轮明月:“华夏经历了无数苦难,好不容易留下了景泰蓝的工艺,但因为历史原因,景泰蓝对于脱胎工艺的研究,却只能遗憾地止步于炭胎。”   所以,对于傀国的脱胎七宝烧工艺的失传,国内许多大师也无比伤心。   更有曾经远赴傀国取经,却一无所获、最终抱憾终生的大师,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曾吐血而逝,留下字字泣血的遗书。   这不仅是傀国的损失,更是全世界的损失。   “现在这项工艺被我重现于世,傀国不惜任何代价也想得到它,你从中看到了什么?”陆子安微微侧身,看向应轩。   应轩额头汗如雨下,有些慌乱地,尽量维持着镇定地道:“他,他们很急切,也很,很……”   “不,你应该看到的,是曾经我们去往傀国的大师。”陆子安目带怜悯和沉重:“将心比心,如果我们失传的工艺,被他国研制出来,你会怎么想?”   难过?不,那简直是剐心。   今日的白木由贵一行所遇到的阻碍,相比于当年去傀国的那一批工匠遇到的阻挠,简直不值一提。   至少,没有人给他们羞辱,没有人对他们嘲笑。   有时候,漠视,已经是温柔的慈悲。   只是,傀国不一定这么想罢了。   “师父……”   陆子安神色平静:“应轩,我其实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是我始终认为,唯有站在高处,才能俯察低处。强者,才会体恤弱者。思想上洞悉深刻,才对万物有情。这几天,我看你忙里忙外,不仅操心着景泰蓝,而且还各种托人寻找泰霄失踪的那位学徒,你觉得,这些有必要吗?”   “我……”   “没有必要。”陆子安淡淡地摇摇头:“像傀国一样,他们本来是奔着一项工艺来的,可是没等前面的铺垫有所收获,我立刻又研究出了新的工艺,他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忙忙碌碌,却一无所获,你如果再跟在他们身后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就是在浪费你的天赋。”   有的时候,人生的宽度,在于思想的高度。   阅历增加,越深感一个人的见识见解难以跳出他的层次和立场。   想要做出更加卓绝的事迹,就必然要跳出当前的局限。   应轩脑海里的一片混乱,终于慢慢理出了一条清晰光明的大道。   像师父说的一样,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浪费他的天赋和奇遇。   一旦他在工艺上有所建树,这些风雨都是必然的,难道那时他也要天天去与人争斗这些琐事不成?   他逐渐冷静下来,看着陆子安诚恳地点点头:“师父,我懂了。”   还好,他及时回头了,听得进劝,就是好事。   陆子安微笑着,满眼欣慰:“去吧,今天过后,我们就自由了,你回泰霄去,他们需要你。”   虽然还是很担心,但应轩心里却反而冷静下来:“是。”   这一夜,陆子安的书房,一直灯火通明。 第610章 社会我曼哥,人狠话不多   这一夜,陆子安的书房,一直灯火通明。   这一夜,很多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如在意钧瓷的工匠们,如应轩,如邹凯,如瞿哚哚,如白木由贵。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像是知道一柄悬在头顶的斧头,祈祷它不要落下来,又知道它总会落下来,有时心一狠,就想着要不索性早点落吧,长痛不如短痛。   带着这般复杂的心绪,终于等到了黎明。   洗漱完毕的应轩安静地等待着,终于听到了几声轻微的叩门声:“应先生。”   明知道下一秒会迎来什么,但应轩的心脏却仍然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他轻轻拉开门,微笑着朝来人点点头:“你好,有事吗?”   “是这样的应先生,脱胎景泰蓝的申遗,已经成功了。”来人彬彬有礼地转达着最新的消息,连着各方的反应一并说了出来。   明明是这样激动人心的事情,应轩却依然很平静,甚至在他说他可以离开之后,应轩也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回屋收拾了一下行李箱,拉着就走了出去。   宁静的四合院,染着三分深秋独有的清冽。   应轩就在这样的阳光里,缓缓离去,没有回头。   加长林肯停在门口,应轩却没有像来时那般惊讶,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一般,如陆子安一般微微抬手向他致意告别,然后安静地坐进了车里。   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里,这人才回过神来,呢喃着:“真奇怪,怎么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他怎么都不问一句陆大师走了没有?”   收到应轩出来了的消息,一直等待着的沈曼歌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子安呢?小轩,你师父呢?”沈曼歌有些急切地看着他。   应轩摇了摇头:“师父没有出来。”   “为什么?”沈曼歌脸上的喜悦僵住了,惊讶又不敢置信地道:“他答应过我的,说申遗通过了,就陪我一起去参加时装周啊!”   从他们认识以来,陆子安言出必践,哪怕是当初做油纸伞饰件的时候,答应过她的一个小请求,后来也没有食言,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诺。   这一次,他怎么会欺骗她呢?   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场合,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时装周啊……   如果天赋差一点的,一辈子,兴许也就这么一次了……   看着沈曼歌慢慢抿起来的唇角,应轩有点纠结,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对不起,师娘,师父这一次,可能真的不能赴约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许期盼,这一刻尘埃落定,真有种心被堵了团棉花的感觉。   要不是强撑着冷静,沈曼歌真的有点想哭。   她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他:“原因呢?你告诉我为什么?是他们不放人,还是子安哥自己不愿意出来?”   虽然周围没什么人,但是有没有摄像头是不确定的,尤其白木由贵那些人还虎视眈眈,还是注意点的好。   应轩皱了皱眉,轻轻拉了她一下:“你进来,我等会和你说。”   沈曼歌也是急糊涂了,瞅了眼四周,急匆匆跟着上了楼。   两人坐定之后,应轩才细细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   “既有官方的原因,也有师父个人的原因,师娘,师父现在应该还在研究钧瓷工艺,他真的特别辛苦,你……”应轩欲言又止,他有心想说点好话,但又怕自己反而坏了事,主要他这张嘴,不会来事!   他满心悲凉地想着:要是凯哥在这就好了,肯定三两句就哄得师娘眉开眼笑!   出乎意料的是,沈曼歌听了他的话以后,静静地坐了一会,竟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原来是这样……”   “是啊,师娘,师父也是身不由己……”应轩很是忐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生气吗?”   “生什么气啊。”沈曼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撩起耳边头发搭了上去,瞪了他一眼:“我像是这么小器的人吗?”   应轩不敢点头也不敢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吐露了心声引来杀身之祸,只能在心里小声逼逼。   是的,不用怀疑!   你就是!毕竟是游戏里被人打一枪能跨越大半个地图只为亲手报仇的大佬!   沈曼歌倒没发现他的异常,只轻声感叹了一句:“真是被惯坏了,以前我没这么多愁善感的……”   是有了那个人,可以依靠,就渐渐习惯了这个宁静的港湾,当又要自己独当一面,迎面狂风暴雨的时候,身边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便会有些不安。   可是,她还是她啊!   怂什么!   沈曼歌迅速整理了情绪,挺胸抬头:“没关系,子安哥不在没事,我会让人把与我有关的镜头全都剪辑出来的,等他出来,我把我的奖杯送给他!”   这么霸气的吗?   社会我曼哥,人狠话不多!   应轩瞬间弱爆,怯生生地摆摆手:“师娘一路顺风!”   不得不说的是,他们想的没有错,守在宾馆楼下的人,分了好几波。   沈曼歌下楼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一群急匆匆跑上楼的人。   “沈小姐!”泰霄的一位高层见过她,满面欣喜:“我听说应大师出来了?他现在在楼上吗?还是原来的房间吗?”   “你……找他有事?”沈曼歌狐疑地看着他,当时人太多,她又只是去照常探班,并没有太记清楚究竟有多少人。   男子缓了缓气息,朝身后摆摆手:“你们先上去,我送沈小姐出去。”   等众人都走了以后,他才彬彬有礼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确定清楚之后,沈曼歌的提防之心才放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   “没关系,厂里人那么多,我也没能全部一一记住。”男子温文尔雅地笑,很绅士地道:“只是外面现在来了好几波人,我们一直盯着这边,加上这里离我们厂里近,所以我带了不少人过来守住了,没让他们进来,但你出去的话肯定会遇到不少麻烦的,沈小姐是要去哪儿?不介意的话,我让司机送您?”   沈曼歌想了想,同意了。   过了没一会,应轩也悄悄从后门出去了,轻车简行,直接进了泰霄。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泰霄,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非常激动,有些人甚至眼泛热泪。   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的应轩有些举步维艰,但还是尽量挺直脊背,让自己神情变得自然。   毕竟,这种场合,同手同脚什么的太丢脸了!   被众人簇拥着进到车间,应轩总算是放松下来。   还是这种感觉好啊!   回到工作台前,就感觉像是回了家。   这里的工具件件都可爱,敲击的声音又好听,他超喜欢这里的!   习惯了被众人围观制作过程的应轩倒没了先前的些许不自在,只是目光随意地逡巡一番后,他怔住了:“咦,孟老呢?”   往常师父在这里忙碌的时候,最积极最兴奋的就是孟老了,怎么今天他老人家不在?   原本围在他身侧兴奋不已的众人,仿佛被临头浇了桶冰水一般,瞬间就恹了。   有位老师傅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老孟说,他愧对陆大师,引咎辞职了。”   本来都退休了,又该死了闹了这么一出。   好端端一位老匠师,德艺双馨,就这么毁在了关门弟子手里。   “这个闻阳洪,真该死!”   “就是,别让我看到他,大家伙要是瞧着了,一定把他往死里揍!”   “卖国贼!呸!”   ……   被他们说得满头雾水的应轩一脸懵逼:“不是,怎么扯上孟老了?闻阳洪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但是这关孟老什么事啊?”   这不是瞎胡闹呢嘛! 第611章 弱体花枝颤,娇颜汗颗融   看着应轩一脸不认同,众人面面相觑。   “应大师,这,你不知道?”   废话嘛,他要知道能不闻不问的?   应轩就感到很费解了,他看着车间主任,一脸狐疑:“当时厂长递过去的信,我亲自回的啊,而且我也都很认真地分析了,这件事和孟老没关系,让他不要放心上,而且我师父也有做出相应的反应,他怎么就,唉!”   主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比较纠结地道:“就,孟老这人,你知道的,他脾气比较倔,我们……咳,也说不动他……”   倒也是……   应轩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当初师父为什么让他来处理回信。   “这样吧,我先给大家解疑,等晚点我再去找厂长谈一谈孟老的事情。”应轩当机立断,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久。   见他准备接手,原本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事的老师傅们总算是放下了心。   一位老师傅更是激动得唇瓣微微颤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像是掩饰一般迅速垂下头:“那,那应大师能不能指点一下,我新做的一件景泰蓝……”   应轩点点头,很自然地接过他递来的景泰蓝。   入手微沉,流光溢彩的瓶身,却因颜色比平时的景泰蓝要浅上三分而显得有些内敛。   看着挺美的,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见他看得很认真,老师傅难得的有些赧然,搓着手笑道:“不瞒您说,点蓝的工序,我也是照着陆大师的做法来的,当然,釉料我没用他的,我就是想着,这样的话釉料薄一些,颜色会不会自然一点,但是……”   用小铲子铲上来的釉料,和用笔涂上来的釉色,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薄厚。   既然老师傅追求的是薄,那么他自然不会一层层涂刷,遮盖住了铜胎便收了手。   可是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就是釉料无法掌控到合适的厚度。   陆子安是艺高人胆大,但是他们却只是观摩了一次,就上手自己尝试,这样做其实是非常冒险的。   应轩反反复复,仔细地看了一遍,大概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了。   他指腹在打磨得非常光滑的瓶身轻轻摩挲了一下,指着一处暗色花纹道:“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颜色都太深了一些,平时咱们用小铲放的釉料,釉面较厚,经过打磨之后,薄厚均匀,所以看上去非常精美,但是用毛笔涂上去的釉料比较薄,烧制再打磨,就更薄了,有些透。”   顺着他的手指,众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的确,本应提亮的地方,因为是用毛笔蘸的釉料,所以没有特别厚,而这种浅色,不厚一点,遮不住下方的铜色。   最糟糕的是,如果是釉粉,可能烧制成功后,会更厚重,但沾了水的釉料,烧出来的颜色浅了一些。   这个度极难掌握,老师傅又是用惯了老方法的,贸然换了方法,颜色自然就不对了。   蓝色的地方或许更美了一些,但这白色和淡蓝却微微透出了底胎的色泽,显得有点脏。   老师傅神色凝重,仔细盯着看了许久,认同地点点头:“的确……”   见他们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应轩便放松了些,他经过老师傅的同意之后,拿起笔在这些地方做好记号,然后再次对瓶身进行加涂。   并不刻意在意釉料的薄厚与否,只关注于颜色渐变是否自然。   一层一层地涂,再一次一次地烧制。   颜色逐渐变得瑰丽,但是因为应轩这配色是深一层浅一层,再深一层,浅一层的涂抹方式,所以烧制过后,整体除了有些微的凹凸不平之外,颜色竟然比最初的还显得通透一些。   尤其这花,明明底胎未变,怎么这花枝却多了一分弱不胜力的娇艳感?   有个小学徒比较有意思,他轻抚瓶身,有心卖弄一下自身才学,轻声呢喃着:“弱体花枝颤……”   有听懂了这诗的人面色赧然,不懂的则一脸崇敬。   应轩听得有些微的尴尬,虽然很有这意境,但这诗,还是略有些不妥当的,毕竟,它整句诗是……   弱体花枝颤,娇颜汗颗融。笋抽纎玉软,莲衬朵颐丰。笑吐丁香舌,轻摇扬柳躬。未酬前恨足,肯放此情松。   ……   不行了,越想越歪,应轩连忙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釉色的厚度上来:“大家且看……”   “这是怎么做到的?”众老师傅顿时来了兴致。   原以为越薄越好,却原来涂得这么厚,也能调出这种色调?   应轩憨厚一笑,倒也坦荡:“这其实是利用了颜色的反差原理……”   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应轩侃侃而谈。   从釉料的搭配,到加水几何,色泽的深浅,娓娓道来。   甚至连陆子安上次的釉色,他也拿着细细分析一番,竟无一丝隐瞒。   众人越听,神色越凝重。   他们都是浸淫景泰蓝行业数年的人,有些人甚至在这厂里耗尽了大半生,对颜色,每个人都非常敏感。   因此,也就知道应轩说的这些内容,究竟有多大的冲击力。   应轩说到兴起,甚至亲自演示如何打磨到刚刚好的位置。   一次,两次。   釉面被重新打磨光滑平整,因为沾了水,甚至连一丝杂质都没有。   没有露出一丝底胎,甚至连白色也非常纯净。   在过渡色中,那种白中带着浅浅淡淡的蓝最为吸睛。   因为,这正是陆子安那百合花枝中,最让他们心动也最感兴趣的!   他们调了很多次,总是调不出这种恰到好处的月白!   有人终于忍不住低呼:“应,应大师,这真的没关系吗?这么重要的……”   应轩含笑望去,有些想笑,却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说话的样子,总让他想到曾经的自己。   那种,渴望中带着强烈的向往,却又强忍着期待而拒绝的样子,像极了曾经胆怯的自己。   他挺直脊背,温和地,平静地道:“我师父曾经做过一件作品,给予我很大的人生启示,他说,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众人不明,纷纷苦思这是说的陆大师的哪一件作品。   “好,好像是《魂灯》吧?”有人眼中迸发出惊喜。   本是一件参赛作品,而且当时是在阿默斯特的宴会上做的,并不如其他作品那般名气大,没想到竟然也有人知道并记得!   应轩挺高兴的,忍不住看着那人点点头,微笑着道:“你看,与师父比起来,我做的不算什么,他是燃灯者,而我,不过是举灯人。”   这种说法,明显太过自谦了。   以应轩如今的身份名望来说,某种层面上,他也算是一位燃灯人了。   老师傅们心中颇为动容,既感激,又感慨。   有陆子安在前,又有应轩在后,华夏传统文化光复,指日可待啊!   一整天的时间,应轩一直在泰霄厂里面教授,连饭都是跟着一道在食堂吃的。   直到快到天黑的时候,老厂长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面上难掩倦色,却在看到应轩的时候,俩人同时眼睛一亮。   应轩客气地放下碗筷,站起来与老厂长打了声招呼。   老厂长与他虚虚一握,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别的,急忙侧身给他引见:“这位是人教社的领导谢先生,这位是国家……课题组蔡组长。”   一听来头这么大,应轩都有点懵。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什么课题组?难道是师父的那套书加入教科书出什么问题了?   谢先生热情地迎上来与他握了握手,笑着道:“其实蔡组长的头衔是比较长,容我详细地陈述一遍:这位是国家“张衡地动仪科学复原”课题组的蔡组长。”   应轩尽量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与他握了握手,但心里还是很纳闷的:“地,地动仪?”   “是的,应大师。”蔡组长神情非常严肃,右手伸过来与他握了握,也没考究这桌上的一片狼籍,眼睛发出炽热的光芒:“您请坐,我这事一时半会说不完,您先吃,没关系的,我们可以等!”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还吃得下啊?   应轩连忙道:“我也已经吃完了,这就走吧!”   免得影响了其他人的就餐。   一行人刚走到餐厅外,厂长已经迎了上来,热情地将他们带到了厂长办公室。   热茶袅袅,谈起事来也就更加方便。   蔡组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略带苦涩地道:“实不相瞒,应大师,我这次来,是找您帮忙的。” 第612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找他的?应轩有些奇怪。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蔡组长,微微倾身,接过文件夹。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屋子里气氛很凝重。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以免打扰到他。   屋子里只有应轩缓缓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张衡地动仪,一直以来,无法完整地复原模型,如今的模型一直饱受争议。   应轩眉头微皱,看得缓慢而仔细。   “国家地震局和国家文物局当初组织了张衡地动仪的科学复原,这个项目通过了国家验收、符合史料、结构合理、原理正确,先后尝试了四班人马搞造型设计,千回百折,已经数年。”蔡组长见他的目光定在那页复原的图纸上,久久不动,忍不住解释道:“这个项目倒是通过了,但是就是……唉!”   虽然很悲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艺术造型……问题多,不能定型。”   画稿非常精致,铅色勾勒出的各个角度,一张张细腻的画,每个尺寸规格都清晰可辨。   这些画稿,虽然被保存得非常完好,但边角都泛了毛边,可见它被多人反复翻阅过。   直到翻到最后,应轩迟迟没有说话。   他拧着眉,低头思索着。   谢先生和蔡组长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先生深吸一口气,斟酌着道:“是这样……我们也是想问一下,应大师有没有什么思路,如果合适的话,能给我们指点一下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   其他一开始,他们是想去找陆子安的。   毕竟,陆子安曾经指点过铜车马的复原。   可是他们始终联系不到陆子安,尤其是应轩现身后,他们更是完全没了陆子安的消息。   这也是没办法了,才硬着头皮上门找应轩。   他们到底是师徒,如果应轩不会的话,肯定会和陆大师商量的吧,到时如果陆大师能帮上忙是最好,帮不上忙也不会有损他威望。   应轩之前就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心路历程,自然很快就领会了他们的意思。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上次师父复原的铜车马,回去后我有仔细分析过,因为对这些机关术很感兴趣,所以也算是略有研究,我师父最近没有空闲,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如果我做不出来,我再去请教我师父。”   地动仪,是人类历史上发明的第一台地震仪器。   它是古典华夏文化的魅力代表,亦是机关与文化的完美融合。   但可惜的是,它于1800年前失传。   留给世人的,仅仅是史书文献上,那寥寥254个字的记载。   这记载,一直被世界广泛宣传和介绍,科学地位极高。   它是对自然规律的生动揭示,也是对传统文化的深刻弘扬,这种诠释科学的发明力量,失传!简直是一大遗憾!   以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既然现在遇到了,应轩忍不住摩拳擦掌,有些蠢蠢欲动。   听了他的话,蔡组长面露喜色:这应大师简直太会来事儿了,简直正中他下怀啊!   谢先生更是笑容满面,与蔡组长一同站了起来:“那就多谢应大师了!”   “不谢不谢,我也是华夏人,这是应该的。”应轩对这些手稿爱不释手,手痒痒,恨不能立刻就试试手:“那这些模型,请问有实物吗?”   “有,我们让人仿造了一件,一样的精美,但是的确有些机关无法复原,这……”   应轩点点头,目光炽热:“没关系,没关系。”   于是蔡组长立刻打了个电话,让人把车上的大木箱给搬了下来。   应轩想了想,让他们给搬去了车间里。   各色工具一应俱全,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谢先生他们倒也知趣,没有追问什么陆大师在哪里,再三道谢之后,满怀喜悦地走了。   老厂长略有些迟疑,送走了他们后,还是忍不住折回来,想和应轩说一说。   到底是年轻了些,沉不住气,这种事情,别人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一个确切的结果,他一个人,怎么就敢应承下来呢?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结果没成想,一回来,应轩竟然已经穿好了外套,正在换鞋子,看着就是一副准备外出的样子。   老厂长不禁怔了怔,看应轩刚才那样子,他以为他会立刻着手调试呢?   他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忽然就懂了。   果然是个好孩子,是想着天这么晚了,怕他一个人回去不方便,想着送他吧?   老脸一红,老厂长摆摆手:“应大师,你忙你的吧,我家住这边挺近的……”   哎?   应轩怔了怔,脑子懵了一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原本他倒是没想这方面的,毕竟他是外出有事……   不过想想也确实,老厂长年纪这么大了,让他一个人回去他也不放心。   “那不成的。”应轩已经换好鞋子,在地上蹬了蹬:“老厂长,天这么晚,今天还这么冷,我还是送您回去吧,反正开车。”   再三推辞,老厂长到底是没能拗得过应轩,不得不跟着上了车。   虽然话里是觉得耽误了应轩,但老厂长脸上的笑容那是完全控制不住的。   老厂长家确实离的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车子停在门口,应轩熄了火下车给老厂长拉开车门,顺便提了几个礼盒给他:“老厂长,我也没买啥东西,希望您别嫌弃!”   “哎呀,人来了就好,买什么东西,来来来,喝杯茶再走吧!吃点东西!”老厂长热情地邀他:“你看,他们急哄哄地来找你,你饭都没吃好,来吧来吧!”   应轩犹豫了一下,这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拖下去,孟老怕是都睡下了……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实话实说:“这个,其实,我还想去拜访一下孟老……”   老厂长愣了一下,咧嘴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嗐,你这,怎么不早说!来,我带你去,这大晚上的,你怕是不知道路……”   他扭脸把东西交给老伴,屁股一扭又爬上了车。   这一回,应轩没能说得过老厂长。   因此,看到他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准备回屋的孟老扭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哎?你们……”   “你什么们,应大师特地来拜访你的!”老厂长故意气哼哼的样子,斜睨着他:“哎我说,老孟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人应大师这风尘仆仆的赶过来,你倒好,热水都没一杯啊?”   孟师傅也只是太过意外,所以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听了这话气歪了鼻子:“好你个老蒜头鼻,瞎编排啥呢,我是那种人嘛!应大师,你别听他瞎唠唠,来来来,外边冷,快进来。”   听说有客人来了,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本来一家人都在看电视,见状纷纷起身,泡茶的泡茶,让座的让座。   小孙子一蹦一跳,倒也不怕生,跑过来抱住孟师傅的腿,好奇地眨巴着眼睛打量他们。   倒是孟师傅一脸的不好意思,搓着手难为情地道:“你看,这怎么好意思,还让应大师破费……”   “早就想来拜访一下孟老您的,只是之前一直在忙,没来得及。”应轩憨厚地笑着,把东西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跟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一聊,从景泰蓝聊到七宝烧,从闻阳洪聊到百工门二十四大徒。   直到星光铺路,月上中天,应轩才从孟家走了出来。   照孟家这热情的趋势,真是恨不能把他留家睡的,只是应轩一直推辞,老厂长搡了孟老一把,使了个眼色,孟家人才不得不点头答应了。   老厂长倒是知道的,厂里还有宝贝儿在等着应大师呢,他哪里坐得住,能熬这几小时,已经是他很有定性了。   都是行内人,一个臭德行,他清楚得很。   应轩的确是这么想的,把老厂长重新又送回家,他兴致不减,兴冲冲地又跑回了泰霄。   正准备摩拳擦掌干一番大事业,他小师弟打来了电话。   一看姓名,应轩就乐了:“方毅?你不是说这几天要去追妹子吗,怎么有功夫给我打电话?”   方毅心情很是低落,声音沉闷:“师兄你现在忙吗?能聊聊吗?”   方毅其实年纪不大,但难得的是性情沉稳,倒难得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有空有空,你说。”应轩锁了车,愉快地往厂房走去。   “嗯……哎,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方毅喝了口酒,有些郁闷:“凯哥不是教我怎么泡妞了吗?我觉得他的办法不大好,毕竟他都追不上瞿姐,我就想着,还是正常一点,就约了小秦出来吃饭。”   应轩笑:“这个可以啊,中规中矩的,绝对出不了错。”   “……然后我们出来的时候,她说好冷啊,我就想着,吃饭的时候我俩都没说什么,她看上去不怎么开心,就想逗她高兴高兴。”方毅叹了口气:“我就给她说了个段子。”   “……什么段子?”   方毅提高了一度声音:“就,有女生说好冷啊,男生说多穿点衣服;女生说好冷啊,男生说多喝热水,哈哈哈哈,生病也是多喝热水,来那啥也是多喝热水,干啥都是多喝热水,你说搞不搞笑哈哈哈哈……”   应轩沉默了。   恕我直言……   方毅猛然又丧了:“真的不好笑吗?”   “还,还行吧。”应轩裹紧衣服,感觉更冷了呢:“那妹子呢,她笑了吗?”   “没有。”方毅悲伤地说:“小秦说,这俩男朋友都说了废话,但还有个傻子说了个笑话。” 第613章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应轩再也没能忍得住,哈哈大笑。   “笑吧笑吧,笑完了赶紧告诉我怎么办。”方毅揪着头发,吧哒吧哒抽烟。   “啊。”应轩慢慢止了笑,茫然地道:“那我又没谈过恋爱,我咋知道怎么办……要不,你去问问凯哥?”   方毅叹了口气:“问他?得了吧,师兄你离得远不知道,凯哥这回可摊上大事了。”   应轩总感觉,不管邹凯闹出什么事,他都能很容易地接受并习惯了。   因为只要一想起邹凯干过的那些个事儿,就直想乐,他忍着笑道:“他又怎么了?”   “这不是那天,凯哥不知道打哪听说了瞿姐想去支教什么的……”   邹凯这种性子简直就是一炮仗来的,当时就冲瞿家去了。   不过他倒也还算有点脑子,没直接冲进去找人,偷偷躲起来打电话给瞿哚哚。   看着电话一直响,瞿哚哚满心犯愁。   不接吧,这一直响也不是个事。   接吧,她现在真的没有想好。   想了想,她拿了手机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小小声地道:“喂?”   奇异的是,邹凯那边的声音也很小:“是我,你在哪?”   瞿哚哚故作不好回答的样子,压低声音:“我在外面呢,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挂了啊……”   “……”   说完这番话,瞿哚哚心里其实还颇为忐忑,邹凯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她真担心他又说些有的没的。   在现在她没想清楚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特别小心,毕竟两人这样的关系,稍微处理不当,极有可能留下遗憾。   结果,等了一会儿,她听到邹凯闷声道:“你再说一遍。”   “你信号不好吗?”瞿哚哚心下大定,声音缓和了许多:“我这边也不大好,就先挂了啊,喂,喂,你听得到吗,哎呀,怎么没声儿……”   一边说话,一边高高举起手机,渐离渐远。   这一刻,瞿哚哚达到了人生中的演技巅峰。   正在她为自己的演技出色而感到自豪,并准备伸手挂断电话的时候,头顶传来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是啊,信号不好,我们面谈吧。”   卧槽???   瞿哚哚的手顿在半空,僵硬地扭过头去。   目光相对,空气都凝固了。   好尴尬,上天能不能掉个陨石下来把邹凯砸晕,免了眼下这么尴尬……   瞿哚哚张大着嘴,半天没能组织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哼。”邹凯瞪了她一眼,手一撑,利索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在外面?不方便?信号还不好?”   每说一句话,就逼近一步,最后活生生把瞿哚哚给壁咚在了围墙边上。   瞿哚哚暗道倒霉,尽量避开他的目光:“这,我可以解释的。”   “行,你解释。”邹凯瞥了她一眼,目光无比锐利:“我告你,别给我瞎扯蛋,编故事我在行得很,你现在要想要我可以给你编十七八个来,你说实话!”   特么的,什么实话,这怎么说。   瞿哚哚咬了咬后槽牙,有些头疼:“你,你先退开,我都要站不稳了。”   “不行!”邹凯盯着她:“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去支教是什么鬼,你又不是老师,刚毕业多久啊,你可拉倒吧,别糟蹋祖国的花朵儿了,你要真喜欢当老师,回头我给你整一教鞭,你天天抽我我都乐意得很!”   “……我呸!”瞿哚哚鼻子都气歪了:“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最讨厌你这样子说话了,动不动就开黄腔!”   “得得得,可算是说出真心话了,我给你鼓鼓掌!”邹凯装模作样拍拍手,一巴掌拍墙上,把想偷溜的瞿哚哚又唬回了原位:“你继续,还有哪讨厌我的,一并儿说了,我特么就是块石头我都给捂热了,就你个小没良心的天天跟我对着干。”   谁,谁跟他对着干了!   瞿哚哚如今一听他说话就感觉他各种开黄腔,当下小脸爆红:“你让开!”   “我不让!你把话说清楚,我邹凯走出去,那堂堂正正也算个富二代,你这么晾着我干啥玩意儿呢!”   “有什么好说的!”瞿哚哚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当下一脚踹他小腿上了:“你让开!”   “我就是不让!”邹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近一些,盯着她的眼睛:“你就说,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你要说个不字,我邹凯再缠着你我就是畜生!”   话音末尾,他嗓子都有些破音了。   屋子里的瞿爸瞿妈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一瞅他们这架势,瞿爸就想上前,却被瞿蓓蓓拦住了。   “爸,这种事情,我们不好插手的。”瞿蓓蓓往那边看了一眼:“感情这种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好。”   “这臭小子在欺负哚哚!”瞿爸捋袖子:“嘿哟,这欺负我老瞿家没人啊,瞧我揍不死丫的……”   瞿蓓蓓死死拉住他:“你这一过去,他们的事更加扯不清了,爸,你跟我进来!”   这边的动静,邹凯不是没听到,但他选择漠视。   他专注地盯着瞿哚哚,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这一次,他没有嬉皮笑脸,没有插科打浑,他目光执拗,唇角紧抿,眼角甚至还有些泛红。   瞿哚哚只抬头看了一眼,心都咯噔了一下。   有,有没有搞错,她是不是看错了,邹凯居然,居然……   她心烦意乱,挣了挣却没挣脱开来,虽然不痛,但这个姿势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你,你先松开我。”瞿哚哚缓和了一下情绪,声音平静了些。   邹凯深吸一口气,也慢慢松开了她,甚至还退了一步。   这个距离,让瞿哚哚感觉轻松了一些,她撩了一下耳边的散发,垂着头道:“你要我说实话,我其实也说不好……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以前我对陆大师产生过好感,在我的想象里,我的男朋友应该是他这样的,帅气,有能力,和传统工艺有关,能帮到我家,最好是能对我接下我爸的这一大摊子事有帮助,而且又和我有共同语言……”   听到陆大师这三个字的时候,邹凯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吐出一口血。   他脑袋里忽然响起了一段bgm: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哚哚喜欢安哥?这尼玛什么狗血剧情,特么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要真是这样,他还搞屁啊,争个锤子争,自己洗洗睡吧!   还好,瞿哚哚夸了陆子安一万字之后,又把话题拐了回来:“但是后来我看到曼曼,我就想明白了,我对陆大师只是崇敬,却和爱情没有关系,那些也只是我自己的幻想而已……   所以后面我就降低了标准,觉得找一个没陆大师那么厉害,但是对我好,性情相投,稳重又大方的人也挺好的……”   邹凯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话。   因为这样的人,他们身边真的……太多了。   尤其和陆大师走得近,周围都是搞艺术的人,除了有些人才华卓绝性格古怪之外,大部分人都还是挺正常的。   而在这些人里面,混出一定名堂的,都有点年纪了,性情要多稳重有多稳重。   “可是我跟他们一相处,就感觉他们都挺精的。”瞿哚哚有些烦,踹着脚下的草:“那种感觉很奇怪,他们的眼里明明写着我是个小姑娘,又蠢又乖,随便哄哄完事,嘴里却在说着各种好听的话,他们大概觉得我不懂,但,我真的看得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养在温室的花,虽然长得嫩了些,但是脑子也长了的。   尤其跟着卓鹏混了这么久,该锻炼的也都锻炼出来了,那些人的花花肠子,她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很多小姑娘喜欢大叔,可她们不明白,男人的喜欢标准,其实是一成不变的。   十几岁的少年,喜欢二十几岁的小姐姐;   二十几岁的青年也喜欢二十几岁的妹子;   三十几岁的男子还喜欢二十几岁的女孩;   四十,五十,六十几岁的男人更喜欢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瞿哚哚见过的人越多,心里也就越纠结。   因为这些人,她一个都看不上。   她想要的是一段完美的感情,一段幸福的婚姻,而不是某人的踏脚石,她也不是别人贪新鲜的玩意儿。   “对,他们都是有预谋有别的想法的!”邹凯马上表忠心:“我不一样,我的目的特别纯洁!我就奔着你这人来的!”   又来了!   瞿哚哚翻了个白眼儿:“别贫,我没说完。”   “ok,老婆说的都是对的!”邹凯下意识又贫了一句,见瞿哚哚又想生气了,连忙手在嘴上从左拉到右,以示已经拉上拉链。   看他这么皮,瞿哚哚差点破功,到底是忍住了:“嗯,后面我就转念想了一下,觉得,大叔不靠谱,太精明了,其实年轻的男孩子也……”   邹凯两眼放光,死命点头,拿手指着自己,恨不能大吼出声:看我看我看我啊啊啊!   偏偏瞿哚哚紧锁眉头,嘟囔着:“然后也有年轻的小男孩儿追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感觉哪里不对劲……” 第614章 弱水三千,每勺都想舀来喝   刚开始总是新鲜的,但是同龄人,家庭条件不错的,根本不想这么早结婚,玩玩可以,结婚免谈。   家庭条件不如她的呢,又总是不够自信,虽然平时不会表现出来,但有时一些意外情况总难免会泄露半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里,极少极少能与她聊得来。   她喜欢传统工艺,喜欢琴棋书画,性格外向活泼,偏偏骨子里极具浪漫情怀。   这样的她,别人只能看到她的表面,很多人甚至直接约她去夜店,去蹦迪,最好的情况也是喝咖啡,聊不了几句就扯网红,没一个能正儿八经和她谈谈艺术。   谈艺术?别人觉得你矫情。   瞿哚哚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但是一说,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平时这些烦恼,她也没法跟谁倾诉,憋得她难受死了。   要不是因为是邹凯在这,她简直都想为自己这坎坷的情路史大哭一场。   邹凯越听,嘴角的笑容就越明显。   虽然他也想为她的悲惨遭遇掬一把同情的泪水,但为什么他这么开心呢?   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瞿哚哚抬头看了他一眼。   “唔!”邹凯努力把上扬的嘴角扯下来,往下努了努。   哼。   瞿哚哚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其实,对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但是……”   因为她迟迟没有动静,有些小道消息,已经把她和邹凯的前尘过往扒了个遍。   包括曾经比赛场地邹凯瞅着她傻乐的照片,居然也被翻了出来。   那时候,阳光正好,他们初相遇,一个在闹,一个在笑。   不知怎的,明明对这件事情非常抵触的她,看着那照片上邹凯那一脸傻乎乎的笑,她竟然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想了一小会儿,察觉到自己在笑的瞿哚哚都有些不敢置信。   伸手一摸,有些恍惚。   她想起他们以前的打打闹闹,也想起每一次惹她生气后他笨拙的哄劝。   瞿哚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但是,我不敢尝试,你很会说,很会玩,也很会撩,你好友里三百个有两百多都是妹子,个个有照片,张张都漂亮,你身边永远不缺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温柔的娇俏的艳丽的张扬的,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风情……”   听着她这么数落他,邹凯其实很想生气。   但是,他心虚啊!   手机揣在兜里感觉在发烫,马上要爆炸了一样,邹凯眼神有些游离,头皮发炸。   哪止啊,哪怕是小网红都有大几百了好吗?   两百多……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胖凯。   “而且,你这种爱玩的性格又不安定,别人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你是弱水三千,每勺都想舀来喝……就算你现在肯跟我结婚,以后还不是一样到处有红颜,红颜红颜红着红着就黄了,我简直都能预想到几年以后的生活了。”   邹凯张了张嘴,有些欢喜她居然想过他们的以后,又有些心疼她此时的落寞。   “我们的走向有很多种可能,要么我愿意忍着你三心二意勾三搭四,要么天天满世界赶小三,要么天天为了和你离婚做斗争……抱歉,我完全没信心能和你安安静静走到最后。”瞿哚哚仰起的脸上,被暖暖的阳光照出浅浅的绒毛,笑容脆弱又悲悯:“如果你是我,你敢赌吗?”   邹凯皱起眉头,第一次顺着她的话去思考一件事。   如果现在他们身份调换呢?   哚哚手机里面,有大几百帅哥的号码,时不时发张浴室照发个晚安么么哒……   不行,简直绿云罩顶!   别的也许还有退让的空间,这种原则问题绝对不能忍!   这个念头划过他脑海,瞬间让邹凯怔在了当场。   是啊,他完全不能忍啊,怎么之前就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他一直追着哚哚,还怪她一直拒绝他,觉得她眼光不好。   现在看来,哪里是她眼光不好,明明是他渣得掉渣啊!   邹凯慢慢站直身体,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   以往的好口才在这一刹那不见了踪影,他搓了搓手,来回踱了两步。   “邹凯……”瞿哚哚巴巴地看着他,这一次说清楚了,他应该就能真正放开了吧!   “你别说话!”邹凯大手一挥,皱着眉头有些烦燥:“让我想一想!”   “哦。”   瞿哚哚就这么看着他来回转圈子,一时念念叨叨,一时又沉默不语,一时喜不自胜,一时又愁眉苦脸。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笑。   真是个傻的,他平时不挺能的吗,她以为这一次也会被他三言两语撂一边继续缠着她呢。   不过看他这样子,倒好像真把她想了这么久的这番话听进去了一样……   这么想着,她也没有催他,就静静地等待着。   秋风吹过树梢,鸟儿在树上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这一刻,岁月静好。   邹凯转悠了快半小时,总算下定决心,站定扭脸看向她。   她眼里的专注和温柔,竟是他从前从未得见的。   就这样吧,邹凯心忽然塌了一块,倒也不觉得刚才做的决定有多么难了。   他恶狠狠地掏出手机,凶巴巴走过去,往她手里一塞:“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听着,开机密码是你名字的拼音,微信密码是你生日,其他账号的密码也全都是一样的,拿好了,弄丢了你可赔不起!”   瞿哚哚微张着嘴,有些没反应过来:“啥?”   “吃了亏也不知道让我给你找场子,还让人把你当傻子哄,你蠢不蠢,怕个屁啊,干他娘的!谁敢瞎撩老子打得他老子都不认识!”邹凯唬着脸说了一通,见瞿哚哚只是傻了巴叽地盯着他,他忍不住咂巴了一下:“看什么看,看上我了啊,哦,你刚说你没谈过恋爱,你说你怎么这么傻,现成的人在这不知道要,非巴巴外边找人,我告诉你,我吻技可好了,瞧好了!”   没等瞿哚哚反应过来,他一口亲过去,本来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在心里算过距离和角度的……   就该是一副阳光下把她摁在墙上亲吻的美好画面,偏偏他高估了自己的数学水平。   “哎哟!”瞿哚哚措不及防,被他直接磕墙上了。   嘴唇巨痛,牙齿也疼,最疼的是后脑勺。   “怎么了怎么了?哎呀痛不痛。”邹凯都听到了那声咚的响,吓得连忙摸她后脑勺。   瞿哚哚又痛又气,还有些害羞,推开他就捂着脸跑了。   邹凯急坏了,又担心又有些回味刚才的美好滋味,嗯,她嘴唇真软啊,还有点滑……   可惜没来得好好品味……   他下意识就想追过去,结果半道被截了胡。   “哎哟我打死你个小流氓,个臭小子,欺负到我哚身上来了,看我打不死你。”瞿爸老当益壮,拎着根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一棍子敲身上,直接把邹凯给打懵了。   邹凯一急,脑子就没想事,一嗓子喊了出来:“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本来打了一下瞿爸也有点慌,这声爸喊出来,他简直肺都气炸了。   误什么会,刚才那妥妥的就是邹凯耍流氓,没瞧着哚哚都气哭了捂着脸跑了!   瞿家院子里,第一次这么热闹,邹凯挨了几棍子后满院子蹦跶,真正是鸡飞狗跳。   最后,方毅笑着做了总结:“反正,凯哥这回是摊上大事了,直接被赶了出来,听说这几天他都在瞿家附近转悠,好几回被泼一身水回来。”   应轩乐不可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这都办的什么事儿呀!”   两人聊了一会儿,有人叫方毅,就挂断了电话。   应轩笑着收起手机,换了衣服后走进了厂房。   打开几个大木箱,里面全是用各种空气袋包裹好的零件。   他一边回忆着图稿,一边找出最下边的基底,开始进行组装。 第615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虽然是复刻品,但也非常精美。   入手微沉的零件,每一样都带着铜器独有的清冽光泽。   因为只是模型,所以没有特意做旧过,每个零件都能严丝合缝地拼接。   应轩先从底板装起,然后便是都柱。   立好了根基,再装上八根轴架。   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上均有口含龙珠的龙头。   在每条龙头的下方,都有一只蟾蜍与其相对应。   虽然箱子挺大,但其实内部的零件并不多。   如果说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对这个“复原”的地动仪有疑问的话,现在将这模型组装起来的应轩终于明白了原因。   乍一看,没什么毛病,和书里写的那些很相似。   【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   整个地动仪模型非常精美,不仅非常大,而且外表上刻了篆文和各类鸟兽图,呈祥瑞之势。   【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   龙有,蟾蜍也没有,嘴巴也张得很开。   但是除此之外,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连将这个模型拼起来的应轩都有些不敢置信,扭头在几个箱子里翻了又找,确定已经全拆完了以后,才不得不相信,真的没了。   最后一个箱子,他捞出了一张纸。   哟,还有说明书呢?   就这样?   这就是地动仪?   开什么玩笑!?   应轩几乎都想笑了,他拿出手机,想了想,又放下了。   难怪说张衡地动仪被历史课本删除了,照他说,就该删!   这完全就是个模子嘛,动要怎么动?   应轩拿了根棍子,照着他们的说明书解析,往龙头上捅了一下。   “哐当!”   龙嘴张开,铜丸落下,正正落进下方的蟾蜍嘴里。   应轩看得一脸无奈,甚至还给它鼓鼓掌,那你很棒棒哦!   这跟他们给的图纸根本不是一个玩意儿嘛!纯粹的一玩具,啧。   哎,真是浪费感情,亏他还这么兴冲冲地赶回来。   应轩带着无限的失望,收拾收拾东西回了宾馆。   睡觉之前,他把今天的事情写了下来,发了封邮件给陆子安。   安静的夜里,陆子安一个人坐在桌前作画。   听到手机的提示音,他头也没抬,继续将这根线条画完了才轻轻搁下笔吁了口气。   揉了揉手腕,陆子安看着草图满意地点点头。   总算有点样子了。   喝水的时候,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见是应轩发来的邮件,他便晃动了一下与他这张桌子呈7字型的另一侧的桌子上的鼠标。   屏幕亮起,登陆之后,陆子安权当休闲地看了起来。   看着邹凯他们之间的闹腾,他都忍不住唇角微翘。   当他看到了与地动仪有关的事情之后,他的神情才逐渐严肃起来。   但是当看到最后,那玩闹一般的模型,陆子安嘴角抽了抽。   这实在太儿戏了,偏偏这玩意儿,形象传播非常广泛。   不仅成功被印到了1953年“伟大的祖国”系列邮票上面,而且还成为了我国地震学会的徽记。   它的内部设计,是源自傀国1937年复原地动仪的直立杆原理,外形则参照了傀国在1875年绘制的外形。   二者相结合,才有了今天众所周知的地动仪模型。   但是最可笑的是,这版内外皆从傀国学来的地动仪根本动不起来。   更尴尬的是,就像应轩看到的说明书一样,这版地动仪要拿木棍捅龙口,铜丸才会掉下来。   用华夏地震学奠基人傅承义院士的话来说就是:“房梁下吊块肉都比你那个模型强”。   话是刻薄了点儿,但话糙理不糙。   不过呢,输给一块肉也不要紧,因为别人不见得更强。   据陆子安所知的是,19世纪后期以来,华夏、傀国、鹰国很多学者都对历史记载的地动仪进行了复原讨论,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假想。   仅在近几十年,就有许许多多比1951年这个玩具一样的模型复杂很多的设计——虽然无非是一块肉和两块肉的区别。   陆子安将这些事实都写了下来,回了一封言语简洁,但并不短的信件。   其中尤其针对两种设想进行了探讨:一种是傀国提出的直立杆原理,另一种则是垂直摆结构。   内容详尽,有些记不起来的地方他更是查了又查,确认之后才写了下来。   全部写完以后,他又陆续收到了另几个徒弟发来的邮件。   有些是遇到了关卡,有些是收到别人的请求,问他能不能答应的。   陆子安一一针对这些事情进行回应,最后在看方毅的邮件时顿了顿。   修……拔步床?   因为方毅没看到照片,所以陆子安也没办法确定。   但是拔步床,如今在华夏甚为少见,有的,一般也都有些年头了。   更何况愿意出大价钱来修,甚至有可能是古董。   方毅性情沉稳,极擅木雕,一众师兄弟里,也就他的木雕技艺与应轩不相上下。   只可惜他不喜玉雕,还不如师弟赵崇杉的玉雕做的好。   话说回来,既然方毅都跟他开口了,应该心里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既然是这样,陆子安想了想,还是回复了四个字:【尽力而为。】   贵就贵吧,年轻人总要给点机会锻炼锻炼,要是方毅实在修不好,他到时回去了再想想法子好了。   陆子安浑然不觉,他这种作法,就是传说中的护犊子。   回复完所有信件之后,陆子安才打了个呵欠,刚拉开门,守在门口的警卫立即立正。   “不用紧张。”陆子安微微一笑,将手里的图纸递了过去:“麻烦你拿去给主任,窑炉就按我这个做吧,尺寸和规格都标示了的,另外工具就不用他出了,工具我自己做。”   “好的,陆先生。”警卫是个年轻小伙子,见陆子安很温和,便也放松了些:“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陆子安笑了笑:“没有了。”   “好的。”警卫员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朝他敬了个礼:“陆大师,您早点休息吧!”   从起床到现在,陆大师就没停过,一直在忙碌。   陆子安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笑着点点头:“好的,谢谢,晚安。”   “晚安!”警卫员很高兴地和同伴打了声招呼,小心翼翼地捧着图纸离开了。   关上门,陆子安再次清点了一下所有的工具。   很好,全都没有错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带着对钧瓷的美好期待,陆子安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陆子安照常在闹钟响之前起了床。   他刚洗漱完,果然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窑炉昨晚就已经开始做了。   各专家加了一晚上班,各项数据严格按照他的尺寸来的,陆子安吃完早餐过去,就听说窑炉即将完工。   见到他来,许多人纷纷跟他打招呼。   “陆大师早。”   “陆大师好。”   陆子安笑着点点头,并不能认全所有人,但众人并不介意,纷纷拥着他上前。   有人神色难掩疲倦,却神情激动地看着他:“陆大师,这窑炉马上就做好了,是不是就能马上开始做钧瓷了?”   站他旁边的人忍不住暗暗扯他衣袖,他却全然不顾,只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安。   陆子安摇摇头,泼了一盆冷水:“没这么容易,陶瓷的制作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既有量变,也是质变。钧瓷的奇妙,则在于窑变,我以前并未接触过瓷工艺,只能慢慢来。”   “不急不急,您这么快就弄出窑炉已经很厉害了。”   “是啊,也不能争这一朝一夕的。”   “钧瓷可难呢……”   众人议论纷纷,先前问话那人有些讪讪:“对不起,陆大师,是我太急切了。”   “没事。”对他们这种情绪,陆子安还是能够理解的。   虽然窑炉没完成,但陆子安也没回房,就跟着一起继续忙活起来。   有了他的加入,速度更快了。   在午饭之前,窑炉终于完成了。   老式的窑炉,其实很多地方都不再使用了。   但陆子安依然坚持做了这种古旧的柴窑,因为液化气高温窑和烤炉虽好,温度却太过稳定,不适合钧瓷。   陆子安满意地拍了拍这“复古”窑炉,笑容非常真诚:“谢谢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众人明明累得一脸汗,却都笑得一脸兴奋。   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陆子安也没磨蹭,袖子一捋,就在桌前坐了下来。 第616章 心中有型,徒手成型   一看他陆子安这架势,所有人都来了兴致。   “上料喽!”有人大声吆喝着,轰隆隆推着一个大木架朝这边走过来。   自从华夏决定恢复钧瓷以来,调动了许多人手,从相关的矿产中挑选各种合适的矿物。   他们派出专家亲自下矿,寻找性能可靠,质量稳定,宜于钧瓷产生窑变的原材料,并精心进行挑选。   仅挑选还不够,还需要把原材料进行必要的精细处理。   各种瓷土堆分门别类,铺放于露天料场,进行长期的、循环不断的风吹、日晒、雨淋、冰冻,使其自然风化润酥,改善性能。   而各类矿石料,则需入轮碾,进行碾碎,反复操作后,使其磨成砂粒状或粉状。   在这些初步的处理过后,还需根据这些瓷土和矿料各自的特性,进行分类的安置。   有的需遮阴、防雨,有的则需要防尘,等等等等。   日复一日,却始终等不到一个结果。   以至于进行这项工艺的他们,甚至曾经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无用功。   因为钧瓷工艺早已失传,而窑址(汴梁)也随冰冻积水而下沉。   当年钧瓷产生的轰动效应有多热烈,越对比出如今瓷工艺有多惨淡。   哪怕各地群相仿效,窑口林立,但至今仍然不得钧瓷要领。   对钧瓷的研究文章汗牛充栋,考古窑口不计其数。   可是,因都未见过这批北宋官造钧瓷,也只能是管中窥豹了。   直到陆子安的出现,才让已经麻木的众人,仿佛又有了新的期待。   可能真的只有如此鬼才,才能够研究出钧瓷这种奇诡的工艺吧!   一堆堆经过了精细处理后的瓷土矿料,分门别类,各自装在小瓮中,缓缓推到陆子安面前。   整整齐齐的料瓮,上边都贴了它们的名字。   陆子安打开一个瓮,便立即有经手的工匠上前解释它的处理方法及用途。   瓷土多数采于禹州市,它位于河南省中部,地处伏牛山余脉与豫东平原的过渡地带。   境内多石灰石、煤、铝矾土、瓷土、陶土、焦宝石。   钧瓷名镇神垕(hòu),则位于禹州市西南部。   这里山岭起伏,群山环抱,东有角子山、凤翅山,西有牛头山、牛金山,南有大刘山,北有云盖山,中部有东西走向的乾鸣山。   山体由炭岩、砂页岩构成。   瓷土、釉药、耐火材料和煤的储量非常丰富,覆盖层薄,极易开采,生产钧瓷有着十分优越的条件。   光是了解和熟悉这些原材料,陆子安就花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但哪怕是这样,也足以令人惊叹了。   就像学中医的小学徒,入门就是记草药名字。   如果能够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并且了然于胸,闻到味就知道它是什么药,在脑海中迅速找到相对应的搭配和可治疗的疾病……   做到这一步,师傅一般会和你说:能出师了。   在这里,陆子安也如这小学徒一般,充分地展示了他的强悍记忆力。   一个星期过后,他已经能自如地挑选他所需要的原材料,并且将它们按配比装入球磨机中转动。   这一步骤,在钧瓷工艺中被称为细磨。   细磨需要耐心,更对原材料有严格的要求。   陆子安调配了许多种,最终才选出几堆符合质量要求的泥料。   因为只是初步尝试,所以他没有选择太过奇怪的形状。   造型一般偏简单的盘、钵、碗等器皿为主,因为不想用现成的模子,所以他采用的是拉坯成形的办法。   拉坯成形,说白了,就是在转动的轮盘上放一泥团,用手拉制成各种圆形的坯体。   只是陆子安做起来,总比其他人多了一丝韵味。   轮船的转速其实很快,他的手指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将泥团拉成形。   食指微微探入,很快中心便有了一个空洞。   指腹轻轻内勾,坯体便有了圆滑的弧度。   他的动作甚至是非常轻巧的,仿佛有过几年的沉淀一般轻巧自如。   就连不少旁观的老师傅,也不得不摇头叹息:“陆大师有这等手上功夫,怎地还叫我们来教他塑坯?”   完全不需要嘛!   “我倒是觉得,他这种手法挺有意思的。”有人皱着眉,看得分外仔细:“你瞧见没,他每次塑造弧度时,总是两只手指操作的。”   内外同时进行调整,而不是每次只调整一面。   这样的结果,能使整个坯体光滑而完整,不会有凹凸不平的现象发生。   如此做了两三件以后,陆子安把原坯摆在一侧,洗手后,拿起了另一泥团。   他想了想,竟关掉轮盘,直接在工作台上徒手操作起来。   “哎?这是怎么……”   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陆大师竟然是在……徒手成型?”   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陆子安倒也坦然,点了点头:“轮盘虽好,但却对时长有着严格的控制,反而不利于我塑型。”   好吧,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有人轻轻吸气长叹:“也许,这就是心中有型,徒手成型吧!”   顶上有摄像头,周围更是挤满了人。   陆子安却如入无人之境,兀自做得轻松而愉快。   塑型其实真的挺好玩的,被问起是否以前有过徒手成型的经验的时候,陆子安发自内心地笑了:“有的呢。”   “哦?我只见过您的木雕和玉雕作品,倒真没见过相关的瓷艺作品。”有人欣喜地道:“原来陆大师对瓷艺也有所狩猎?”   陆子安百忙之中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是啊,这徒手成型的经验,应该大多数人都有吧?我小时候就玩过啊。”   “……”   啥?   果然是出自工匠世家吗?如此高深的工艺,居然小时候也能玩儿。   见他是真没反应过来,陆子安笑了:“玩泥巴啊,我们这代人,应该很多都有这种经验吧?”   众人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哄地一声,笑了。   可不是嘛,泥胚用于瓷工艺自然是高大上,但如果用于稚童玩闹,那就是玩泥巴呀!   倒真没想到,这陆大师竟毫无架子,也丝毫不介意提及自己的年龄。   是啊,想当年,他们也玩过泥巴啊,也闹出过不少糗事。   比如说拿泥糊了一整墙,被迫被爸爸第一次当成人体沙包练拳。   比如说砸了人家窗户玻璃,大晚上被拎着耳朵跟人道歉。   比如说糊了小姑娘的漂亮裙子,比如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大大地冲淡了先前的僵硬气氛。   如此接地气的话题,也迅速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再看陆子安的时候,众人便有了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也开始大胆地给他递工具、端茶倒水,再没了先前的拘束。   感受到了的陆子安笑容更加沉静,他其实很享受这样的自然。   毕竟接下来,他们还需要相处很长的时间,一直端着架子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陆子安手里的茶壶已经成型。   很难想象,于谈笑间徒手成型的茶壶,居然也有如此光滑平整的壶身。   不仅整体圆润小巧,而且连任何不规则的地方也没有,让人不禁啧啧称奇。   当陆子安拿着小刀去除壶口多余的泥料,平整壶口的时候,有人甚至有些心疼。   因为陆子安一刀下去,直接剐了一大块下来。   真是……   而他剐下来的这一块,也没有直接扔掉,而是拿来重新整形,捏就一个胎骨紧实的壶盖。   刻刀轻轻一旋,便削出了光滑的截面。   拿起刻刀掉了个头,直接扎下去,更是毫不心软,看得人心里直抽抽。   哪怕做成了这半成品,陆子安也没有拿它与茶壶配一配看看效果的想法。   直接捏了个壶盖的圆环把手,粘上去了,才随手搁在了半成品茶壶上面。   真正让所有人都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虽然是泥坯,但这茶盖如此放在壶身上,竟然严丝合缝,完美无缺!   因此,在接下来做出壶嘴的滤网的时候,陆子安再把完美的壶身给扎几个洞,就再没人惊疑了。   没办法,陆大师这操作,真是学不来。   眼看着他又捏了个壶嘴和圆环壶把手,轻轻巧巧就粘在了壶身上。   如此一来,一个完整的茶壶,便已经完成。   从头至尾,陆子安所用到的工具,竟只是一柄刻刀,如此而已。   如果这是炫技,那么众人可能还不会如此惊讶。   但问题是,陆子安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很自然的姿态,仿佛真的只是轮盘用着不顺手,自己的双手掌控起来更加有度。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这茶壶与先前的轮盘做的摆放到一起之后,高下立判。   这茶壶端庄古雅、胎骨紧实,线条淋漓,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   与旁边的碗、盘摆在一起,自有一种清冷高贵的气质。   语言无法表述,仅仅是一眼望去的感觉而已。   众人忽然恍然:难怪陆大师以前不用各种机械,原来是因为他的手感如此精妙!   如果能有一双精度如此之高的手,谁会用机械啊!摔!   当然,虽然与茶壶有些差距,但到底是出自陆子安之手,那些盘盏也还是很不错的。   习惯了用手之后,陆子安再没用轮盘,因为速度反正也差不多,他的手反而掌控得更好。   只是因为秋日渐凉,而且泥沾在手上非常冷。   做久了以后,陆子安感觉寒意从指尖开始侵袭。   因此,每做几件,他就需要起身活动一下。   对于这个问题,官方也有安排周到。   先是用温水净手,也有安排人为他专门清洗手指。   再细细涂抹一遍手霜,轻轻按摩。   虽然对这个过程很不耐烦,但陆子安还是忍了。   因为……曼曼觉得他的手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给他投了三百万的保险。   明明是这么奇怪的理由,偏偏很多人都支持,卓鹏更是从公司账上划了一笔进行投保。   对于这奇怪的结果,陆子安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想笑:他一双手,居然也有一件作品的身价了呢! 第617章 傲骨凛凛硬似刀   看到这个流程,现场也有人表示疑惑。   陆子安便把这事当笑话一般说了,偏偏听到的人没一个觉得可笑,反而纷纷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的确如此,陆大师的手确实需要好好保养呢!”   “是啊,简直是一双神奇的手,如果长在我身上,我一定也……”   更有甚者,一脸不赞同地瞅着他的手:“才三百万?太少了!听说一个舞蹈演员都投了好几千万呢!”   别说保险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恨不能天天把这手供起来!   短暂的休息时间,陆子安用来喝茶。   他其实自己都带了保温杯,但是负责人却坚决不肯如此亏待他。   屏风一展,隔绝了喧嚣,众人各自坐下,杉木小几一摆,一方静谧茶室,就这样随意又随性地搭了出来。   在有限的空间里,官方尽可能地给了陆子安最好的安排。   方才的辛劳得到了缓解,热茶入口,满腹馨香。   暖流带走了秋日寒意,让人忍不住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种特殊待遇,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满,甚至还为沾了陆大师的光而欣喜不已。   喝茶时没人说话,转过身却都在酝酿着:也许,是时候把儿子孙子扔去长偃市学学了……   一盏茶过后,陆子安率先起了身。   享受时身心投入,离开却也没有拖泥带水。   从休闲到忙碌,他中间甚至都不需要过渡。   一到工作台前,陆子安迅速进入了状态,仿佛刚才那个眉眼舒展,一脸惬意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他穿戴好护具继续先前的工作,直到旁边的小几上摆了一整排的盘碗壶等,才终于起了身。   钧瓷生产自古有“七十二道工序”之说,虽不及景泰蓝之多,但生产工艺也极其复杂。   初坯制作完毕,还有素烧、上釉、釉烧等工序。   陆子安将前几天所有已经成型、并放在有温度的地方进行干燥过后的精坯再次仔细检查过后,才谨慎地放入了窑炉里面。   一共三层,分门别类,盘子一层,碗一层,壶一层。   整整齐齐的堆叠在里面,所有人都感觉心跳有些加快。   他们紧张地看着那些精坯,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起来:这可都是他们的希望啊!   随着陆子安退离,窑炉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他们期盼的目光。   “陆大师,定温多少?”   陆子安沉吟片刻,斟酌着道:“900℃~950℃吧。”   这倒是正常的素烧温度,老师傅爽快地点了头:“好的。”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难熬。   素烧,其实就是指不上釉的精坯先烧一次。   这是为了增加坯体的强度和吸水性,利于上釉操作。   九百度,在窑烧里面,不算高温,但精坯烧,如果出现明显的裂痕那这坯就毁了。   陆子安倒是不急不忙地重新落座,甚至还有心情继续品茶。   众人的心却仿佛都搁在了那窑炉里面了一样,焦灼,紧张,甚至还有种急欲揭晓的渴盼。   “别着急。”看出他们的想法,陆子安抿了口茶水:“这才哪到哪,素烧出来也还有好些工序。”   又不是烧出来就是成品了。   “话是这么说。”有工匠拎着小马扎在陆子安下首坐了下来,喘匀了才道:“其实道理我们都懂,但是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既盼望陆大师能一次成功,但又觉得失败了也正常。   心情很微妙,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见他们这样子,陆子安也就笑笑,随他们去了。   他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各类信息。   当然,曼曼的最先看。   打开之后,点开未读信息,直接跳到第一条。   这居然是张机票,陆子安皱起了眉头,曼曼,怎么去鹰国了?   【子安,当你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已经去伦敦啦!你看到一定要回我鸭(。^▽^)!】   陆子安笑了笑:【是去参加春夏时装周吗?你是请假还是暂时休学了?】   都怪最近忙晕了头,他竟然忘了当初说好要陪曼曼去参加时装周的诺言了。   出乎意料的是,曼曼居然回得很快:【对吖对吖,我请假了呢,子安你忙完了吗?还是只是放风?】   放风这个词用得特别妙,陆子安顿了顿,自嘲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嗯,暂时是放风,不过离释放应该快了。】   【那太好啦,你出来了来找我不?我想让你看到我夺冠的时候那又美又酷的样子!】   人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这都没开始呢,她就已经心心念念着夺冠了。   陆子安失笑摇了摇头,不忍打击她,但也不希望她太过阴沟里翻船:【你不要想当然。】   这一次,曼曼有一会儿没回。   他会不会有点过分了?难道打击到她了?   正在陆子安犹豫着要不要鼓励她的时候,曼曼回复了。   【我不想当然,我想你。】   “……”陆子安捏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塞窑炉里一块烤融了。   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曼曼独自修行了。   她的撩汉大法大有精进啊!   哎,他还真想她。   正在陆子安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他:“陆大师!陆大师!烧好了!”   陆子安回过神,把手机放回抽屉,戴好护具走了过去。   窑炉门打开,直接拉出放了精坯的架子。   等它们冷却过后,原本烧得通红的颜色逐渐褪去,钧瓷终于有了初步的轮廓。   胎骨紧实在这时候就显现出了它的优势,哪怕没有上釉,通体也极为简洁精美。   尤其是那个壶,壶嘴勾出一抹傲然的弧度,衬着它周身清冷的色调,竟颇有种古代文人的气质。   简洁明朗的线条,轻松勾勒出傲骨凛凛硬似刀的美感。   不少人都盯着这茶壶挪不开眼,甚至暗自盘算着,就算等会烧不出钧瓷,如果能有机会收藏这胎骨,这辈子都算值了!   陆子安戴着手套,一一翻捡,仔细检查过后,才确认素烧没有问题。   他将之前挑好的各色釉料铺在工作台上,有了漆艺和景泰蓝的底子,他所有釉色都是亲自调制,色调非常丰富。   上釉,有许多种方法。   如果是大批量的,一般是采用浸釉法。   浸釉故名思义,就是将坯体整个浸入釉浆里,它可以使釉药很均匀的覆于坯体表面。   但这种方式,需要的釉浆量非常大,而且损耗也多,因此并不适合太大的坯体。   荡釉则是洗涤衣服一般,将坯体在釉浆中摆荡,因为动作重复,所以釉层厚而均匀。   还有就是淋釉,淋釉法可以制作出流动感的特殊效果,像我们如今见到的很多瓷器表面流淌的线条其实就是淋釉而成。   喷釉则是将坯体安置于转盘上,一边飞快旋转,一边喷出釉浆,最后形成的釉面均匀轻薄。   因为喷釉不择色调、不挑大小,甚至可一次成型,所以应用最多。   但是陆子安却用了最麻烦的一种,刷釉。   刷釉又叫涂釉,因为人的力道总是无法达到完全一致的,所以它仅适合于小面积。   这种方法费时费力又不讨好,工具运用不当、用力不均则容易导致坯体产生刷纹,一不小心就整件坯体都毁了。   也有人因担心釉面不匀、太薄而多刷数次、细心填补,结果造成釉面过厚,导致在未烧之前,釉就开裂脱落了。   ……   总而言之,粗心会坏事,细心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哪怕你又稳又快地涂完了釉料,如果过厚或过薄最后都会导致失败。   因为刷釉是一次成型,没有补救的机会。   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情过后,人们大多放弃了这种古老的方法。   因此,在看到陆子安挑了一支羊毫毛笔之后,不少人都大惊失色。   这么美丽的坯体,如果一笔不慎,那可真是全盘尽毁!   再怎么艺高人胆大,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但是想到上头对他们的嘱咐,所有人只心痛又惋惜地看着那些坯体,张了张嘴,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当初邀请他们前来协助陆大师,官方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无条件信任、配合陆子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华夏对陆子安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第618章 心清水现月,意定天无云   连官方都是这种态度,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他们或惋惜或担忧地盯着这一水儿的素烧瓷,心中无限感慨。   陆子安却毫无所觉,将其中一个盘坯安置好以后,拿起毛笔轻轻地在釉浆里浸了浸。   细毫毛笔绘出的,仿佛是一团团氤氲之墨,在盘坯上缓缓晕开。   釉浆欲滴未滴,任他搓圆捏扁,缓缓在坯面晕开,如一团烟雾,缓缓散开。   陆子安背脊挺得笔直,手端方而有力,笔尖一触即走,从不多作停留,每处釉浆均匀光滑,竟无一丝凝滞。   刷釉的时候,陆子安什么也没想。   全身放松,世界一片宁静。   他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站在当初爬过的山巅,随着流云四海飘游。   像是牛背山上的云海在他脚下缓慢流淌,又像是坐在山间听林风簌簌。   心清水现月,意定天无云。   陆子安随心随意,笔尖缓而沉,如游云轻袅,如烟雾沉沉,轻盈地在坯盘上游走自如。   这种刷釉手法,当真是闻所未闻!   众人下意识探首望去,有些甚至还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所有人都下意识噤声,连呼吸都放缓,生怕一个用力就会吹散那团游云。   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笔尖,不知不觉间,竟也感觉身心都轻盈起来。   共情,是一种非常难得的感受。   陆子安自从落笔开始,周身万物便都已经抛在脑后。   他挥豪自如,成竹在胸,一笔未尽,浸釉再续,前后竟无一丝停顿。   最让众人震惊的是,哪怕是这般续笔,釉面竟无一丝刷痕!   一个巨大的问号盘恒在他们脑海:这,釉浆居然不会淌下来?续笔无痕!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平时他们也偶有刷釉,但多数是因为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但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都不会自找麻烦。   因为釉浆蘸多了容易流浆,蘸少了会在坯面留下划痕。   哪怕是熟手,蘸得不多不少,总不可能一笔挥就,直接一笔刷了整个坯面坯底。   但凡要续笔,就会留下痕迹,这也是刷釉逐渐减少的重要原因。   毕竟相比于其他办法,刷釉是最有感觉的,那种山水之间任意挥洒的感觉,简直不能再好了。   因此,有经验的陶艺家,在解决刷釉法涂釉不均的问题时,多数会在蘸釉浆时点一点水,以增加滑润度。   或者在遇到吸水性比较强的坯体的时候,索性将它浸入水中几秒后立即取出。   这是为了让坯体在略呈潮湿的状况下再进行刷釉,可以发送釉药涂刷不均的现象。   但也仅仅是改善,行家或者细看的时候,还是有迹可循的。   不管是哪种方法,和陆子安的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这时陆子安已经刷完盘面,微微躬身涂刷盘底,动作轻而缓,盘坯纹丝不动。   但他的动作竟丝毫没有影响到釉浆的发挥,哪怕是这样,釉浆仍然没有沿着细毫笔淌下来。   这,这简直是违反地球引力的事情!   这不可能!   惊疑不定的众人张着嘴,看了看陆子安,再看看这坯盘,脑袋里简直塞满了问号。   为什么啊???   陆子安屏息凝神,一气将整个坯盘涂完,才慢慢站直僵硬的背脊,轻轻吁了口气。   他提着笔,整个人甚至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种奇妙的体验中回过神来。   众人怔怔然看着这盘坯,素净光洁,整体釉色均匀,竟无一丝划痕!   这也太神奇了,明明是刷釉,怎么比喷釉还均匀?   整个坯盘原本不如壶坯,但上过釉以后,没有了流釉的遗憾,也没有了划痕的破坏,整体柔而美,光如明镜。   如果刷釉都能达到如此境界,那他们费那么大劲,浸釉浪费的那么多釉浆,都是在折腾啥呀!   待他搁了笔,众人才一拥而上。   “陆大师,你这笔是不是自带的?”   “陆大师为什么你的釉浆不会淌下来?”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方便赐教吗?”   “陆……”   ……   被众人违在中间的陆子安懵了几秒:“慢着点,你们一个一个说。”   等听众人一个个说了,他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这个嘛,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陆子安笑笑,正准备一气说完,却被人拦下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找找笔记本。”   众人恍然大悟,有的四处翻找手机,有的各种找笔。   陆子安无奈地笑了:“不急,你们先准备,我喝口茶。”   等到众人终于说准备好了,陆子安一指这釉浆:“其实原因就在这釉浆里面,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自制的胶。”   胶?   期待满满的众人不敢置信地慢慢扭头,看向他们之前完全没留意过的釉浆。   就,这个?   区别这么大,绘出那么精美的瓷坯的原因,原来不是陆大师技艺有多神秘莫测,也不是因为画法诸多奇妙,却仅仅是因为这看似平常的釉浆里……加了胶?   下意识地,所有人对原本不甚在意的釉浆忽然升起了崇高的敬意。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起这釉碟,争相传递观看。   有的甚至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兴奋地道:“真的有点粘哎!但是又不是特别的粘,软软糯糯却又很好晕开,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沾在指尖的釉浆,不再会弄得满手脏污,仿佛具有灵性一般,任他们搓圆捏扁,再无从前的放肆。   这简直太神奇了……   不少脑瓜子转得快的,当下就想拜师。   扑通一声跪下去,听着这动静都觉得膝盖疼,但他们却眼都不带眨的。   陆子安都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茶碗都差点摔了:“这是做什么?”   跪在最前头,跪得最快的,是一个方脸浓眉的青年。   先前陆子安也有见过,是跟着一位娴熟工匠过来打下手的。   他一脸坚毅,仰起头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我知道,这等秘术通常不会外传,您放心,我没有师傅,也没有结婚生子,不会有任何麻烦,我也会发誓,只要做了您的徒弟,我绝不会将这秘术外传!但是我要说实话的是,我会把这方法告诉我爸。”   众人沉默地,慢慢地看向了一旁脸通红,指着青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老师傅,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气的。   唯有青年没有回头,他依然望着陆子安,脊背挺得笔直:“我爸研习了一辈子,他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孩子,后来领养了我……他的心全都扑在钧瓷上,他不会说,但我知道,他做梦都想知道如何才能做到这般奇妙,陆大师,求您收我为徒!”   他毫不含糊,嘭嘭嘭磕了三个头。   陆子安震惊不已,拦了几次没拦住,一脸奇怪地道:“不是,这算什么秘术啊?就是胶啊,就只是加了胶!”   莫名其妙的,怎么跟秘术扯上关系了?   “不是……”青年抬起头,嗫嚅着道:“我看过新闻的,您的胶,专利不是都卖给敦煌了吗?” 第619章 保密协议   胶的专利吗?   就说就算想学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动静,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如果真是和专利有关,哪怕他拜了师陆子安也不会教。   陆子安摇摇头,笑叹道:“你先起来,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青年将信将疑,却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得暂时先起了身。   身后的一众附庸各自对视,也跟着站了起来。   陆子安搁下茶杯,重新走到台前。   身后众人如流水般不由自主跟着他前行,在桌前停驻。   “其实胶,最初运用于绘画,是为了让绘画的色彩,鲜艳明快历久不变。”陆子安一边操作,一边声音平和地讲解着:“将天然物质合成的“胶水”和特殊的矿石与颜料混合,调配适当的比例,再稍加运用技巧,可以使得绘画色彩更加鲜亮,并且不褪色。”   当初的锔碗,后来的壁画,两者各自为营,却又在某些方面有着相似的构造。   一如木雕与玉雕,是通一而通万,对于胶的运用,陆子安也随着一次次的尝试而愈加精进。   景泰蓝加胶,可以做出惊才绝艳的脱胎景泰蓝。   瓷坯中加入胶,则可使得釉浆凝而不涩,滑而不泄。   陆子安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偶然之想,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觉得这样做方便可行,就这么试试。   一试果然好,那就直接用了。   “胶其实就是普通的胶。”陆子安挑了挑眉,拿起一旁搁置的胶水:“我这次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准备,加上之前也没往这方面想,就是做之前觉得加胶可能会好一些,就试了试。”   他拿起这瓶子,往碗里倒了一些,再往一旁的釉料碗里加些水,调和。   “这胶挺不错的,也挺纯净。”陆子安夸了一句,然后拿起一个小勺子,往旁边的釉料碗里加了两小勺。   “哎,这,不用称量的吗?”青年有些激动,搓着手,颇有些紧张:“这水有没有讲究?是不是得是非常纯净的水?这胶……”   陆子安看了看他,眼睛往一边梭了一眼:“喏,这不就是。”   都是水,何必装纯?   这就是普通的水啊,刚才还拿来烧着喝了。   青年瞅了一眼,捂着胸口:这还真不是普通的水……   陆子安对这胶的配比还真的只是随心所欲,全凭感觉进行搭配的。   但是见众人都分外坚持,并且非常在意的样子,便想了想,然后拿起笔算了算。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他搁笔后,将写了几个数字的纸一推:“就照这个比例就行。”   众人一拥而上,将那张薄薄的纸奉若神明。   更有心急的人迫不及待地拍了张照就拿着去试,一心想调出和陆子安一样的釉浆出来。   他们的手快,官方的反应更快。   不仅迅速派了人过来拿了纸去复印,并且拿了许多份合同过来。   一看那合同名,陆子安就无奈了。   ——保密协议。   总感觉如今他不管做点啥,官方都恨不得方方面面封锁消息,然后给折腾个什么专利出来。   对于他的不以为然,在场许多人却都对官方的做法表示了理解。   无双公子一字千金,虽然是草稿,但也很难得的好不好!   有复印件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先前想拜他为师的青年更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陆大师肯教我们已经是莫大恩慈,谁要是拿这配比出去赚钱,那真是丧尽天良!为我业界之耻辱!”   官方乐呵呵,不解释。   烧釉是非常漫长的,这一窑是陆子安瓷工艺的第一窑作品,心里其实还真是有点期待的。   可是烧釉一般都是一到三天,他守在这里也没有用,最终陆子安还是在众人的劝说下回了房间。   左右无事,他难得地打开了电脑,准备上网看看。   结果打开微博,跳出来的第一热点,竟然就是时装周。   伦敦春夏时装周?   陆子安怔了怔,这不是曼曼专程赶去参加的时装周吗?   他难得地坐直身体,轻轻点开。   蓝。   很难想象,这种在我们华夏人眼中,有点俗气的深蓝色,竟然也能展现如此美丽的风情。   深蓝色的底,白色的冰霜,层层晕染,左侧开叉到大腿,右侧裙摆长长曳地。   长长的T台,模特身姿轻盈,明明是大步前行,却因为这一袭勾勒出她窈窕身姿的长裙而添了无数韵味。   起转开阖,摇曳生姿,这种深蓝,与白皙长腿的相互映衬,格外销魂。   难得的是这冰花染得非常有特色,每一朵都不一样,尤其是裙摆,看似简洁的线条,却于走动间不经意露出的细碎霜花,简直让人心折。   更不用说那恰到好处的腰带,轻轻一束,便勾勒出不及盈盈一握的纤腰。   再往上,便是斜襟也掩不住的高耸。   明明包裹得严严实实,却比前面露得更多的更加撩人。   灯光明亮,模特在几息之间已经走到了台前。   变换几个姿势,她微微抬起头,容貌已经不再重要,人们顺着她美丽的下颚,盯着那盘扣出了神。   唇角轻勾,一朵笑还未绽放,她已然飘然转身。   徒留一众不甘不满的观众,口干舌燥地望着她,恨不能冲上去把她再掰转身来。   她手一拂,裙摆在空中一荡。   刹那间,仿佛一朵巨大的霜花在眼前绽放。   先前的皱褶,在这一刹尽数展开,无数小霜花组成的一朵巨大冰花转瞬即逝。   仿佛站在雪地里,小心展开的掌心上,落下的一朵晶莹冰花。   美丽,脆弱。   未来得及细心呵护,它便已经融化,消失。   闪光灯连成一片,却终究是未能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那种难过,遗憾,仿佛一双柔软的手,在轻轻抚摸心脏深处的伤痕,然后,在你即将放松的时候,轻轻地扎一下,再一下。   看着已经停止的视频,陆子安长长地吁了口气。   曼曼果真是有天分的,她每一件作品,都仿佛是在剖析内心。   以他的目光来看,哪怕曼曼其他作品不够出色,仅凭着这一件作品,也足够名扬中外。   事实上,网上的言论也大多相同。   【一分钟,我要知道这条裙子的价格。】   【不用一分钟,我可以告诉你,你卖了房子都买不起。】   【美哭惹,突然就有了减肥的动力!】   【放弃吧,不吃饱怎么减肥?】   【就是,爆炒肉片宫爆鸡丁糖醋鲤鱼红烧干贝冰糖百合辣炒肥肠辣子鸡丁香辣小龙虾……辣么多好吃的,减肥你对得起自己的胃?】   【……你们是魔鬼吗???】   一不留神,话题就歪得没边了。   不过更多的人当然还是在讨论这款裙子的设计师,看着他们把设计师夸出了一朵花儿,陆子安满意地笑了。   对,他家曼曼,就是这么的棒!   正在他看得高兴的时候,先前想拜他为师的青年急匆匆跑了过来,气都没喘匀,大声道:“陆大师!不好了!瓷器出问题了!”   陆子安猛然回头,想都没想,扔了鼠标就走。   鼠标哐当落在桌面,竟触到了左键,点了发送。   一出门,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陆子安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却根本没有回去拿外套的想法。   他的心里,脑海里,全都是懊悔。   烧窑是瓷艺的最后一道、也是很关键的一道工序。   如同描龙画凤后的最后点睛,也仿佛一场华美交响音乐会的最后高潮。   他该坚守到最后的,可是就因为一时的疏忽,就因为他的大意,抑或对自身的过分自信,也或者,是系统的存在,让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了超前的预估,竟让他放松了要求,没有继续守在那里!   陆子安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和后悔,步伐成风。   等陆子安赶到的时候,窑炉前或蹲或站,挤满了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陆大师来了!   人群猛然分开,看向陆子安的眼神充满了遗憾和自责,陆子安却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   他盯着正在冒烟的窑炉,慢慢地,一步步上前。 第620章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烧窑的小徒弟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面色煞白,急得眼泪直冒:“陆,陆大师……”   他师傅把他往后面一拨拉,垂着头,悔恨像沉重的夜雾一样压在了他的心口。   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感觉抱歉或者自责都毫无用处。   陆子安微一摆手,盯着这烟:“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个,对不……”   陆子安打断了他的道歉,盯着窑炉:“我不想听这些,现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之前一直是我盯着的,后来我想上厕所,就让我徒弟帮我盯着。”老师傅觉得脸上发烧,声音越来越低沉:“后来,他大概是感觉柴少了些,忍不住往里头加了两根。”   烧窑是非常讲究规矩的,尤其是温度。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窑变,变的关键,就在于温度。   控温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烧窑,才能得出的宝贵经验。   尤其是这种老式窑炉,没有了温度计,只能根据预估,这种柴,岂是随便加的?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柴加多了?”   “啊,不是。”老师傅连忙摇摇头,急切地道:“小厅虽然跟了我才两年,但手感还不错,只是我过来以后,想把多加的柴撤出来,结果一出一进,带进了氧气,火燃得更厉害了,我担心出事,就自作主张撤了两根。”   先前压着的烟,尽数憋在了炉子里,这会子一撤柴,烟就全冒出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窑炉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加上这烟冒的厉害,他们一着急,就只能请陆子安过来了。   “这,眼下到底是继续烧还是先开窑看看?我是想着当素烧一场,等会加点釉,再烧制一次……”   这也算是勉强合适的方法了,以往他们出了小问题,没有烧毁的话,都会这样补救。   只是现在尚未烧成,贸然开窑的话,无异于赌。   就算是能补救,也不可能产生多美的窑变,顶多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他擦了把汗,焦急万分地道:“我就担心再烧下去,万一嗯……就没再加柴……陆大师,您怎么看?”   道歉,或者其他,都先搁置其后。   眼下最紧要的,是先处理事情。   这一窑瓷坯,他们都是亲眼看着陆子安一步步做出来的。   如果毁了,他们的难过绝不亚于陆子安。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陆子安,谁也不敢说话,心悬在半空,仿佛在等着大刀斩落。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急着给出回答,他围着窑炉走了几步,侧耳听了听声音。   短暂的思索过后,他朝着窑炉探出手去。   “不行的啊!陆大师!”老师傅想都没想,直接伸手挡住了,急得满头满脸的汗:“这温度看着不怎么样,但内里已经到了上千度的高温,你这伸手……”   “我自有主张。”陆子安眉眼沉静,他拿过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让开。”   老师傅求救似地看向周围的同事,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有人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人堆里。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陆大师敢开口,他一定有把握吧!   陆子安擦完掌心的些许汗渍,轻轻将它抛回原处。   微提一口气,他伸出手,手背缓缓靠近窑炉。   每近一分,温度就高一分。   陆子安缓缓推进,手背被炽烤得逐渐滚烫,甚至后来已经感受到了痛楚。   他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探向窑炉顶端。   反复确定过后,他想了想,抬手加了一根柴。   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的众人顿时露出了一丝惊喜:莫非,这瓷器没事?   可是哪怕心里这么琢磨,也没人敢上前去问。   毕竟这事是他们的错,心虚啊!就一个字,怂!   众人你看我,我看看你,私下小动作做了一堆,就是没一个人上去问问的。   最后还是想拜师的青年脑子转得快,跑回去把陆子安的外套拿了过来。   陆子安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其实坐在这炉子边,温度高着呢,并不感觉太冷,顶多就是后背有点凉。   青年犹豫了一下:“陆大师,您准备一直在这等着吗?”   “嗯。”陆子安拿着根柴火掂了掂,呢喃着:“火候……”   眼看他重新沉入了自己的思绪,青年没敢再打扰,悄悄地退下了。   没有办法,哎,等吧!   陆大师总不可能一直在这等着的。   眼看着,天慢慢就黑了。   风吹得树叶呜呜作响,食堂工作人员把晚餐送到了这里。   陆子安端坐在小马扎上,时不时侧耳听一下,或增或减柴火。   “陆大师,您的晚餐。”   “谢谢。”陆子安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依然守在窑炉前,拒绝了他们让他去食堂的建议。   可怕的是,哪怕他就这么端着碗,坐在小马扎上吃饭,也比其他随便坐的人更有气度。   最后没有办法,他们给搬了张小桌子过来,陆子安爽快地坐了过来。   见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老师傅终于鼓起勇气去和他道歉,顺便也问一问,到底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生气。”陆子安摆摆手:“但是现在情况的话,我也没法说,不确定。”   没有开窑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   烧窑,最神秘莫测的就在于它的变化万端不可捉摸。   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成败只在天意。   因此陆子安这说法众人也没怀疑,只纷纷出言安慰着他。   陆子安神色淡淡,也没工夫寒喧,说了两句,就又坐回了小马扎。   咦,这是……   “陆大师,您不回去休息一下吗?”   “是啊……”   七嘴八舌的,众人都在劝说他先回去休息。   毕竟人也不是铁打的,这窑还不定要烧多久呢,总不能一直在这守着。   其他几位烧窑的师傅更是拍着胸膛保证会轮流看守,绝不会再出现先前的情况。   可是任凭他们说出了花儿,陆子安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声音平静,头也不回:“我相信你们的专业,但是我还是要等在这里,因为这窑瓷已经和平常的不一样了,无论成败,我希望我从头到尾都有参与。”   就算是赌,就算是这一窑瓷全毁,他也希望是干干脆脆毁在他自己的手里。   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是他全程经历,他都能够接受。   既然他这样说了,众人也就歇了劝说的心思。   毕竟先前出了事,陆大师没把他们赶走算好的,他们哪敢提意见。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时间渐晚,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落在每个人平静的侧脸上。   屋里落针可闻,没人玩手机,众人安静地坐着,倾听着窑炉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   唯一悦耳的,可能是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   就在这样的静谧中,众人看着那道挺直的背影,忽然对艺术有了更深的感悟。   所谓热爱,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月光渐斜,余光消隐。   天边出现一抹金光,遥遥有鸡鸣声声。   有不知不觉睡着的人猛然惊醒,抬眼望去,却发现陆子安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为他准备的床更是没有任何变化,很显然,陆子安守了一夜,根本没有躺上去休息。   第二日。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人们虽然面带疲惫,却也已经逐渐习惯。   没有任何人抱怨,也没有谁肯提前离开。   这一窑瓷,倾注了所有人的期待,与向往。   值得陆大师苦守一夜的瓷器啊,它究竟会带给他们什么样的惊喜呢? 第621章 红为最,紫为贵,天清月白赛翡翠   带着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不肯离去。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陆子安除了必要的清洁进食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   他仿佛不知疲倦,甚至越等越精神。   每每转过头,陆子安眼睛里都泛着光,明亮得让众人自惭形秽。   随着时光的推移,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傍晚。   陆子安依然端坐在小马扎上,侧耳倾听着窑炉里的动静。   没有瓷裂的声音,也没有再冒烟,窑炉安静得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温度保持得非常好。   只要不出岔子,照这样下去的话,大概再三个小时就能出窑了。   他也没有瞒着人的意思,再有人来问,他干脆地给了出回答。   听说马上能出窑,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守了一天一夜,众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了,但这个好消息像是一针强心针一般,让所有人都瞬间精神了。   众人目光灼灼,盯着窑炉的眼睛里简直都在冒光。   陆子安却在沉静地思考着,他将自己接触瓷工艺以来的步骤全部回忆了一遍,总感觉哪里缺少了点什么。   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每个步骤都是对的,从成型,到素烧,每一步他都非常谨慎。   以他的缜密来说,也不应该出现什么漏洞才是。   这般思索着,陆子安盯着窑炉出了神。   众人也不敢打扰他,免得影响他的发挥。   一片寂静中,时光如沙漏,在众人期待、兴奋的眼神里,陆子安终于有动静了。   就是这时候!   他手中的干柴在地面轻轻一抵,声音沉静:“开窑。”   “开……窑!”有人吆喝着上前,所有人给他让出道路。   老师傅穿戴好护具,等炉火渐熄,才缓缓地,将窑门拉开。   热浪扑面而来,就连陆子安都不得不暂避其锋。   待这热浪渐渐消散,他才转过脸,看向窑炉内部。   好几层的柜子,里面的瓷器都还发红。   这是经高温烧制后的效果,说明它表面非常非常烫。   陆子安盯着那些瓷器,心里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期待。   而马上可以看到这些烧制完成的成品,在场所有人都感觉激动、振奋人心。   他们一个个都忍不住上前几步,探首往里头瞧,仿佛是自己第一次烧窑一样。   每一次开窑,在瓷工的眼里,都是火与土的新生。   终于,热气逐渐消减。   等到可以伸手以后,老师傅迫不及待地戴着手套,将里面的瓷器捧了一件出来。   第一件,是一个盘子。   进去时素净的盘子,出来后却已经染了淡淡的蓝。   蓝色很纯净,近看时甚至还有倒影,可惜盘子左侧有一道贯穿了整个盘子的黑色裂纹,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人们忍不住叹息着:“哎呀,可惜了哇!”   “这颜色真美,怎么就,唉!”   虽然没人说,但是先前看火的老师傅已经垂头丧气地蹲在了地上。   这条裂纹如此明显,懂行的都知道,这是温度骤降,导致的坯体开裂。   没能捧出一个开门红,搬瓷器的老师傅有些踌躇:“这,陆大师……”   陆子安目光在盘子上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挪开:“继续吧。”   第二件碟子,很遗憾的是,整体光滑平整,也有颜色,也没开裂,却也没有窑变。   普普通通的颜色,看上去并不显眼。   众人惴惴不安地看向陆子安,但他却依然神色平静:“继续。”   第三件,第四件……   整窑瓷器,除了第一件有窑变以外,其他竟全都没有这神奇的反应,甚至还有几件一样开裂的。   最下面一层,就是那个先前众人寄予厚望的茶壶了……   老师傅额上冷汗涔涔,他搬了这么多年,唯有这一次,搬得最是心痛。   明明以前很多人尝试过,都没有成功,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这一次,尝试的人可是陆大师啊!   这可是陆大师!   众人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不敢看陆子安。   陆子安却恍若未觉一般,声音依然沉静如清泉:“继续,还有一件。”   “陆,陆大师,我……”老师傅手有些颤抖。   “搬累了?那我来吧。”陆子安随手拿过一边的手套,径直上前。   其实,没成功也是正常的……   众人下意识想安慰他:以前那么多人都失败过,想一次就成功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窑变,纯粹是看天意的。   柴窑烧成率极低,能成型者顶多十之一二,像这样第一窑就出了一件窑变的,已经是很难得了……   可是,看着陆子安平静的侧脸,坚毅的目光,他们又觉得,这样的话语是如此单薄无力。   他们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子安伸向最后一件茶壶。   呼吸都变得缓慢,目之所及,第一眼,白。   没有窑变?   看着陆大师云淡风轻的侧脸,想起他这些天日以继夜的忙碌,众人感觉喉咙都有些微哽。   陆子安小心翼翼地捧着茶壶,将它慢慢地放到桌面。   壶盖是纯净的白,但与茶壶相接处,有一抹淡淡的蓝。   仿佛是天边最柔软的云彩,染了一丝雨过天晴的清澈透亮,却又有着温润如玉的质感。   众人呼吸一窒,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它。   随着陆子安的手轻轻放开,浅浅的蓝色映入众人眼帘。   氤氲的光泽,仿佛是釉面蒙了一层浅浅的云雾。   半遮半掩,看不真切,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再上前,恨不能捧在掌心,看个痛快才好。   壶身通体泛着浅蓝,釉质乳浊莹润,釉面有着明快的流动感。   像是天边的流云,又仿佛夜晚的月色。   钧瓷窑变,红为最,紫为贵,天清月白赛翡翠。   虽然是月白色,但也已经非常难得了!   就在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中惊呼这是鬼斧神工,啧啧称奇,甚至已经在想着向陆子安祝贺的时候,壶身轻轻一震,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声。   裂?   裂!   不,为什么会这样。   不要,别这样啊!   求你了!   所有人都僵住了动作,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那一瞬间,有人眼里甚至都泛出了泪光。   哪怕内心在咆哮,在祈祷,在哀求,却依然无力阻止这裂纹的蔓延。   壶身表面,原本光滑如玉的釉面,被一道道细碎的裂纹占据。   明明是如珠玉般清脆的声响,听来甚是悦耳,此时众人却没有欣赏它的心情。   这一道道清脆的声音,如雷声,如乱鼓,敲得他们心都碎了。   陆子安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原本精美的钧瓷就在他的眼前逐渐崩裂。   就在前一刻,他还捧着这样美丽的瓷壶,满心欢喜,以为好歹留了一个念想。   却不成想,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种将美好的事物,如此残忍地毁坏在眼前的情景,实在是……   摧心剖肝。 第622章 贵不贵?   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事物慢慢崩塌,却无能为力更让人难过的呢?   这种难言的痛苦,像无数条小虫啃咬着陆子安的心。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釉面为什么会裂?   如果是温度的原因,为什么不是在最初就产生裂纹?   如果不是温度的原因,那为什么出窑以后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   诸多疑问,在陆子安脑海中来回盘旋。   与众人所担心的他会伤心什么的相比,反而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更让他在意。   陆子安定了定神,缓步上前。   “其实……”有位老师傅看了眼依然在不停迸裂的茶壶,犹豫地道:“钧瓷有一特殊的品种,就是以裂闻名的。”   “冰裂纹?”陆子安自然也听说过,他低头仔细地看了看:“嗯,也有种冰裂纹的感觉,这纹理迸裂得还是挺有美感的。”   钧瓷冰裂纹一般在青釉(包括月白)系,黄釉、以及单色釉中比较明显。   而眼前这茶壶,月白的壶身上,冰裂的纹路纵横交织,极富韵味。   众人不禁升起一丝希冀:莫非,这真是传说中的冰裂纹?   可惜,陆子安的下一句话无情地戳破了他们的所有期待:“但是这个虽然有点像,却不是冰裂纹。”   “怎么说?”   关于钧瓷的开片,陆子安这些天休息前都会仔细查看典籍,对此知之甚详。   “钧瓷开片,和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陆子安伸手轻轻一抚,摸在原本光滑平整的壶身上时,指腹会有略微的刮蹭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裂纹。”   看着和开片的很像,但是这种裂,是由内及外,层层断裂。   虽然也很美,但是触之刺痛,如果用力,那必然会被割破皮的。   “钧瓷的开片则不一样。”陆子安端起仍在不停开裂的茶壶,仔细观察着这上面细细的,像须根一样交错的纹路:“看着相似,但真正的钧瓷裂,看着是裂纹,摸上去,却是光滑的。”   灯光照着壶身,欲透不透的朦胧感,瞬间撷获了所有人的心。   如果这真是开片该多好啊!   裂纹,使钧瓷“活”起来了。   真正的开片,是瓷的毛细血管,是鲜活的生命。   它在不停地延伸,不停地开片,说明它每一刻都是不同的,在随着时光的流逝而不动声色地发生着变化。   “另外,就是这声音。”陆子安将它捧在耳边,仔细地倾听着每一下开裂时的声响:“真正的开片,该是细微的,唯有在夜深人静、心清似水时,把钧瓷放在耳边,才能听到这种轻微的声音,如屋檐风铃,如幽咽琴音,更像,一朵花在绽放。”   虽然很不甘愿,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辜负了众人对他的期待。   由木雕入玉雕很轻松,再由漆艺接触景泰蓝,他也没遇到过太大的挫折。   一路顺风顺水,带给了他一种无往不利的,错觉。   没有人是万能的,工艺路上,走捷径更不可能。   听他这么说,众人各自对视一眼,纠结地道:“那,陆大师,您的意思是这个茶壶,废了吗?”   十窑九不成果然不是虚名,这钧瓷,太难了!   难于上青天,竟然连陆大师都失手了!   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仔细端详着这个茶壶,不仅没有难过,唇角反而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它很好。”   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月白色,倒真是很难得的。”   “天青月白赛翡翠啊,虽然……但我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窑变。”   众人七嘴八舌,努力地酝酿着安慰的词语。   倒是有一个人,冷静地分析出了利弊:“虽然这茶壶裂了,但也算是给我们指了条明路,至少,说明这个大方向还是对的,既有渐变的窑变,又有冰裂纹,如果能消除这种不好的影响,这简直就是完美的钧瓷了!”   陆子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的,所以什么猜测都没有意义,我们需要的,是实践。”   “什么实践?”   有人举起手:“陆大师是要继续实验吗?我背下了您之前的完整步骤,可以协助您的!”   其他人也纷纷请缨,陆子安只是淡笑着摇头:“首先,是需要找到它开裂的原因。”   怎么找?当然不是盲目动手。   与其他人以为的要马上继续做坯不一样的是,陆子安没有贸然动手。   他仔细记录了茶壶的所有变化,窑炉的所有数据也都一一记载下来。   甚至他还一边回忆,一边记载,将之前烧窑时的所有时间段都记录下来。   这些数据,他甚至都是摊在桌上任人查看的。   明明是手写的,但是线条当真是一笔下去笔直到底,一笔画成完整的圆,中间甚至没有任何停顿。   他仿佛不知疲倦,每天仅在没有思路的情况下才去睡一会,有了灵感又会立刻开始工作。   在他忙碌的时间里,外界的事情已经逐渐发展。   近期最大的新闻,就是邹凯公布了订婚照片。   这个消息,让沈曼歌都感觉很……可怕。   措手不及啊,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她联系瞿哚哚的时候,也是颇不可思议:“你们怎么,这说订婚就订婚,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的啊?”   瞿哚哚说起这事,也是无奈得很:“这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嗯,行吧。”瞿哚哚一边说,一边缓缓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有些神魂游离:“那天……”   因为剖析内心感受之后,邹凯“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瞿爸原话)”,后被列为瞿家禁入第一人。   邹凯上蹿下跳,先后做了不少事。   什么截住瞿妈,陪着逛超市买东西任劳任怨,什么跟着瞿蓓蓓谈生意,大包大揽把琐事全办妥了。   如此种种,虽然不敢与瞿爸正面交锋,却已经暗挫挫把瞿爸的盟友全给哄倒戈了。   有了这两大盟友的加入,邹凯行事更加便利,总是趁着瞿爸不在家,就偷偷把瞿哚哚带出去约会。   结果有一次,瞿爸偶然遇到了,气得挠心:他在这边冲锋陷阵,结果老巢都被人给端了!   瞿爸一生气,脑子就转得快了:禁止哚哚出门!   邹凯转念一想,这不是办法,他想了想,干脆负荆请罪。   先是把诚意一摆,各种通讯工具全上交,再陪瞿爸喝了一蛊,再三保证会对哚哚好。   终于哄得瞿爸退了步:“那,你能让哚哚答应,我就……”   “没问题!”邹凯一蹦三尺高,当场说了大话:“我马上就求婚!”   求婚?   瞿爸和瞿妈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可能。   哚哚很反对太早结婚,就算现在答应和邹凯交往,那也不可能马上就答应求婚什么的,订婚也肯定是一两年以后的事儿。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就放任邹凯把哚哚叫了下来。   瞿哚哚看看他们,再看看邹凯,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了?”   “没事没事,叔叔阿姨都可喜欢我了,他们已经原谅我啦!”邹凯乐呵呵地笑:“对了,哚哚,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瞿哚哚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事?”   “哎呀,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害你。”邹凯拉拉她的小手,笑嘻嘻地道:“就是,我一朋友吧,买了个戒指,但他不懂行情,感觉买了假货,你是做这行的,我想着带来给你掌掌眼。”   哟,这话说的。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嘛,她是行家呀!其他事儿或许有问题,但这个是真没问题!   瞿哚哚也来了兴致:“什么样的?我看看。”   邹凯低头摸了摸,掏出个工艺精湛的玉戒。   看成色,看雕工,这简直都是精品之作!   这手笔,了不得啊!   “哎你说,这个,贵不贵啊?”邹凯低声问道。   开什么玩笑!   这戒指肯定不可能便宜啊!   一摸这玉,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更不用说这雕工,哎呀这雕工,怎么感觉有点陆大师的风格……   瞿哚哚对这戒指爱不释手,头也没抬:“肯定贵啊!”   扑通一声,邹凯给单膝跪下了:“谢谢哚哚给我这个机会,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第623章 一件钧瓷成,过手七十二   当时瞿哚哚就懵了:“……”   不是,她什么时候给了机会,又为什么跳到求婚了?   邹凯这骚操作,不仅让瞿哚哚一脸懵逼,也惊呆了一众瞿家吃瓜群众。   沈曼歌笑得直不起腰,连连追问后面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瞿哚哚轻抚手上的玉戒,一脸无奈:“遇到个又皮又没下限的,除了宠着,别无他法。”   沈曼歌听得牙酸:“哎哟,这甜蜜的,别秀恩爱啊,我最近可闻不得这味儿。”   “什么味?”   “恋爱的酸臭味啊哈哈哈哈!”沈曼歌大笑。   瞿哚哚也跟着一起笑,顺带着吐槽了一下陆子安的音讯全无。   两人聊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坐在飘窗前,瞿哚哚撩开拂到脸上的窗纱。   恩爱吗?恋爱?她和邹凯吗?   这种感觉,难道是爱情?这真的是喜欢吗?   她心里有些茫然。   这种不确定感,让她这些天来,面对众人的打趣和嬉笑,都有些不大自然。   “嘿!”   窗外的一声低喝打断了她的沉思,瞿哚哚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惊讶地抬头望去。   邹凯几乎都要凑到她面前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是不是我太帅了,你都看傻了?”   “呸。”瞿哚哚拍开他的手,猛然想起什么,惊恐地叫道:“你疯了!这是三楼!你怎么到外边去的?”   “我爬上来的啊,喂,快让开,我手没劲快掉下去了。”邹凯嬉皮笑脸。   “……”妈哒,总有一天会被这人玩死的。   瞿哚哚只能赶紧让开,免得他真掉下去,但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就不能好好地走正门吗?我爸现在又没拦着你了。”   邹凯攀着窗户一蹦就进来了,打量领地一般满意地拍了拍手。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我从正门进来你爸肯定不会拦着,但我呆久一点他心里就得犯嘀咕了,这样爬窗户进来,关键是……”邹凯忽然咧嘴一笑,直接抛却刚才的震震有词,无耻地道:“关键是,这样刺激啊!”   偷香成功!   没反应过来被啃了一口的瞿哚哚表示很糟心:“你个混球。”   “哎哎,别生气,我今天过来找你还真是有正事的。”邹凯举手投降。   “你还有正事?哼。”   邹凯想了想,打开她电脑:“来来,你过来,我弄到个好东西,趁着新闻没发出来,我先给你瞅瞅。”   “什么啊?”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在邹凯再三保证她会感兴趣的情况下,瞿哚哚还是过来输入了密码。   邹凯如此这般操作一番:“来,看吧。”   看得出,这是一个颁奖台。   伴随着主持人一长串的英文过后,一道较为拗口的中文名字,直接击中了瞿哚哚。   曼曼?   灯光明明灭灭,一道清丽的身影越众而出。   款款走上舞台的沈曼歌脂粉未施,却自有一种脱尘绝俗的美感。   只见她朝众人点点头,接过话筒:“非常高兴我能获得这项荣誉,首先我要感激我的师父以及众位师姐,是她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无私教诲和默默帮助,才让我有了站上这个舞台的机会,此外还要……”   简短的发言过后,她话音一转,说到了自己的作品。   “这一次的作品,有很多人都来问过我,这种染布方法,是我独家原创还是古有所法。我都是非常坦然的承认的,我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我真没独创这样精美的染布工艺的天份。”沈曼歌眉眼弯弯,台下众人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灯光温软,沈曼歌挺直腰背,如江南水乡的女子,轻声曼语,语笑嫣然。   难得的是哪怕灯光璀璨,名流如注,她却一点也不怯场。   “这种布染,在我国有着悠长的历史,它有着一个非常美好却简单的名字,叫蓝染。”   闪光灯拍得非常热切,众人看着她的目光分外激动。   她居然,又把自己的工艺直接这样说了出来!   这个姑娘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啊?   就连主持人也都感觉不对劲,连连朝她使着眼色。   偏偏沈曼歌依然不急不缓,声音温柔:“蓝染只是一种大的印染工艺名称,其中又有蜡缬、绞缬、夹缬等花纹的印染,我这次用的,就是夹缬和绞缬。”   在坐满了中外名人的殿堂里,沈曼歌自信而坚定地,向世人解说着这美好的工艺。   拿她没办法,主办方缓慢地在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她这次的获奖作品。   “夹缬,是用雕镂有纹饰的木版,也就是行内人所说的型版,用它夹住织物在染液中浸染,版上有什么,印出来的就是什么。”   裙摆上的花纹,清丽而不流俗,简单却不简陋,难得的是每根线条都非常清晰。   众人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叹,他们一直以为这会是沈曼歌亲自绘制的……   “型版背面有孔洞,从孔洞里注入或浸入不同颜色染液,使丝织物着色。”   所以换另一种颜色也是可以的,层层晕染的色调,看似不起眼,但在T台上随手一撩,都是万般风情。   有知名服装设计师目光盈盈:“真是,太美了!”   “华夏有句古语,叫什么来着?特别厚,她就是有着华夏的文化作背景,所以才这么厚的!”   “……那叫得天独厚。”   台上的沈曼歌在众人的催促下,依旧慢条斯理地讲解着:“而被纹饰夹紧的部分,染液进不去,拆开型版,彩色的夹缬纹饰就是白色的轮廓,夹缬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的留白……”   灯光明亮,照得她的侧脸分外清晰。   这一刻,那些折叠璀璨的光晕,仿佛在她头顶聚成了一顶王冠。   她眼底的坚定、自信,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想。   这种为了梦想,坚定前行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而她温柔细致的言语,不急不躁的解说,没有几个字是落在她自身的设计上,更多的却是在宣传华夏的布染工艺。   光是这份心意,就已经让很多人只能仰望了。   瞿哚哚安静地看着她,呢喃道:“好厉害……”   头顶传来邹凯带着轻笑的声音:“怎么样,放心了吧?我都说了,曼歌如今的荣耀,已经是很多设计师一辈子都难达到的了,她已经很厉害了。”   瞿哚哚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点点头:“是啊,论名气的话,在服装设计界,她也算得上是硕大无朋了。”   “……嗯,其实我也……硕大无朋的。”邹凯声音愈加低沉。   瞿哚哚警觉地听出了一点不对劲,正想转头,忽然猛然回过神来:不对,她怎么莫名其妙坐他腿上了?   邹凯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还弄到了关于陆大师的视频,你要不要看?”   关于陆大师的?   不可能啊,别又是在吹牛吧?   瞿哚哚下意识否认:“不是说陆大师最近行踪都成谜了吗?你怎么可能会有他的视频?”   “你忘了?我剪辑能力还不错,他们托我帮忙做个短片来着……”邹凯就这么揽住她,一手半搂着她,移动鼠标。   视频跳转,果然是陆子安,只是不是近期的,是当初陆子安在泰霄里工作的场景。   不过陆子安做东西,哪怕没经过精选,也还是很吸引人的。   只是此时的瞿哚哚完全无法静下心来看,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身后这具滚烫的身体上了。   热,很热,非常热。   看着她的反应,邹凯满意地收紧了手臂:“不想看?那就关了,我们聊点别的……”   夜色无限好,偷香窃玉正当时。   可惜这么好的月色,陆子安却无暇欣赏。   明明秋夜寒凉,他却捋了袖子,形象全无地……揉泥。   一旁帮忙挑水的青年擦了擦汗,欲言又止:这样,真的有用吗?   陆子安却没有解释,只是揉几下,又挑出些瓷泥加了进来。   钧瓷工艺,从唐至宋,在数百年的时段内,经过钧瓷艺人们艰苦漫长的实践探索,总结出了一整套科学、合理、操作性强的制作工艺。   严谨慎密的工艺流程反过来又成了钧瓷质量上乘和艺术品位高雅的保障。   传统钧瓷制作,从原材料选择到烧成出窑,共需七十二道工序。   这就是人常说的:“一件钧瓷成,过手七十二。”   光是原料加工工序,就有足足十七道。   选矿、开采、装筐、提升、装袋、运回、陈腐、去杂过后,便是配料。   他用自己独特的配料方式,将各种原料按所需比例配合。   这一次,跟着他做的人依然很多,比例和数字比之前更加精确。   上碾、碾磨、过筛和水飞,则依然是按照平常的方法慢慢来。   很多人都觉得这些步骤无关紧要,因此通常都是让负责原料选择的艺人准备好瓷泥,他们直接从拉坯成型工序开始。   因此,最开始陆子安决定全部从头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不明白原因。   但是经过了前面池澄、晾泥和杀泥的工序之后,人们逐渐知道了陆子安这样做的原因。   就好比现在,揉泥看着不是什么技术活,甚至又苦又累。   初时感觉冰冷,而后会感觉手掌发麻,久了十指会有种火烧火燎的痛。   发麻,发胀。   甚至可以预想到以后的脱皮。   但偏偏是这样的状态,感觉也更加灵敏,陆子安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每种瓷泥带给他的各不相同的感觉。   细腻的、温软的,也有粗砺的。   每一种,滋味都截然不同。   他细细地体会着,额角甚至浸出了几许汗滴。 第624章 黔驴技穷   周围的工作台上,也有几团这样的泥滩。   众人一边学着陆子安揉泥,一边忍不住低声询问:“陆大师,这样揉泥,会比先前直接机器调和的更好吗?”   “当然。”陆子安用掌心轻轻按揉,眉眼沉静:“这种程度的揉捏,一点点细微的差别都能察觉出来,我之前做瓷坯的时候,刚开始没有直接用手,就是因为对这瓷泥不够了解。”   这么说,好像挺有道理的。   众人于是按揉得更加起劲了,先前没能排上位的人也摩拳擦掌,甚至想辙弄了张新工作台过来。   最有意思的是,陆子安并不是直接在工作台上揉泥的。   他弄了块平滑的石板,在石板上揉泥,用双手来回揉搓,仿佛捧着什么心爱之物一般。   众人也跟着学,初时不觉得,做久了也终于有了点感觉。   平时稍微粗一点的泥,他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此时用手细细揉搓过后,一点点细微的杂质都会被挑出来。   一整团瓷泥,在众人手中,如面团一般捏圆搓扁。   经过双手仔细搓揉过的泥团,最后团在一起,聚而不固,软而不散,细腻又泛着光泽,众人一看就喜欢上了。   “这真是我揉出来的?”他们喜不自胜,纷纷揉得更卖力了。   有的年轻些的,甚至故意揉出奇奇怪怪的形状,再比拼谁捏得更像。   众人神情放松以后,揉泥更加自如,气氛也欢快了许多。   而这期间,陆子安自始至终都在揉泥。   一团接一团,好像永远不会累一样。   每种瓷泥,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看着仿佛没有什么区别,全是再细腻的泥,也有粗细之分。   几种瓷泥揉在一起,对彼此有什么影响,每种更适合做什么,揉得久了,陆子安心里也慢慢有了谱。   果然千言万语,不如自己尝试一遍。   前人总结的方法,再怎么好,那也只是他们的个人感受。   陆子安揉了很久以后,终于停了下来。   一旁候着的小工立刻迎上去,温水净手,涂霜。   陆子安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等他们弄完以后,他的手也重新恢复了温暖,他便执笔挥毫,肆意书写方才所悟。   光是原料加工,陆子安就研究了近三个月的时间。   跟着他的一众工匠,竟然没有一个打退堂鼓的。   虽然很累。   是真的很累。   这三个月里,陆子安兴致来了就会立即开始揉泥,有时甚至找些去腐除尘后的瓷土自己碾磨。   各色釉料的组方和过箩他也从来不会假手于人,简直只差恨不能亲自去选矿才好。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想亲自感受一下它们不同的形态。   瓷泥和釉料而已,能有什么形态?   虽然觉得这有些无聊,但众人还是很支持。   反正不管陆大师做什么,他们都想学!   对陆子安的这种盲目崇拜心理,在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已经逐渐成为了众工匠中一种无言的默契。   累就累吧,半夜三更起来练字都行!   至少,他们是真的学到了东西。   他们不知道未来的他们会不会感谢这时努力的自己,但至少,现在学了,他们觉得高兴!   带着这种心理,陆子安的所有行为都被包容并支持了。   官方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竟也从来不催,不问。   但凡陆子安要求的,他们通通都满足!   要瓷土?给!   要釉料?给!   要什么给什么,不仅质高还量足!   不管陆子安折腾什么,是否浪费人力物力,都不在华夏官方的考虑范围内。   也有人提出质疑,但华夏官方的态度都是很理所当然的:羡慕?只要你能有陆子安的能耐,我们也能这样对你。   资源都是现成的,你行你上啊!   陆子安却没管这些身外之事,他全副心思都钻在了瓷工艺里。   拉坯成型十九道,道道是关键。   他不仅让修了新的炕房,甚至还把原先弄的窑炉给废了,重新弄一个。   这一次,就不止是大,而且里外设计全部由他亲自操刀。   内部设计,是以当年柴窑的顶级规格为标准,内部控温更加精准。   这边做得热火朝天,沈曼歌却已经回了北亰。   她本次参加时装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不仅拿下了几个巨额订单,甚至还被邀请参加明年米兰时装周。   国际四大著名时装周,即米兰、巴黎、纽约、伦敦时装周。   在四大时装周中,伦敦时装周相对其他三个来说一直名不见经传,不论是规模、影响力、成交额等都屈居最后。   虽然参加伦敦时装周对很多设计师都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但只要努力,还是有机会上的。   一般的设计师,一辈子,也许就是一两场时装周就打止了。   伦敦时装周,对很多人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却不是非它不可。   但真正才华卓绝的设计师,一般都是盯准了米兰,非米兰不上。   可想而知,米兰对沈曼歌抛来的这橄榄枝,对一个有野心的设计师来说,诱惑力有多大。   消息传回华夏,举国哗然。   时装界简直集体高潮,一时之间,沈曼歌的名字简直传遍了东南西北。   这一次,不再是以边角小料出现在报导上,更不是以天才少女、美女学霸、大师女友一类的名头。   而是真真正正以设计师、甚至是顶级设计师的身份登上的荣耀舞台!   尤其是沈曼歌的获奖感言,被各种宣传,获得了无数人的赞扬和肯定。   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之下,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哎?好像缺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隐约的暗流,在沈曼歌接受采访的时候,被一个记者直接挑破了:“沈小姐,请问关于你获奖,陆大师是怎么看待的?他有为你庆祝吗?”   因为来得措不及防,沈曼歌怔了两秒,不过她反应得很快,以俏皮却又圆滑的话语一句带过去了。   可是因为陆子安迟迟不现身,流言到底还是掩不住了。   这时人们终于想起了陆子安的官微,一打开,最后一次微博居然还是好久以前的。   而且,是转发了沈曼歌当时的一个时装周视频:【我很】   很……   很什么?   很高兴?很失落?很遗憾?很不高兴?   这欲言又止的话,被各路人马进行了万千猜测。   最靠谱的一种,就是陆大师不高兴了。   本来嘛,女人嘛,就该好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只是这种话一说出来,就被众妹子破口大骂:沙文猪,大男子主义!大清早亡了!我呸!   一时之间,网上抛起了一股妖风,各路人马简直把陆子安的官微当成了发泄的场地。   有支持陆子安的,有支持沈曼歌的。   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沈曼歌初时觉得这不过小事,解释了也就罢了。   结果事情逐渐失控,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为了避免事态继续恶化下去,沈曼歌连忙出来澄清,说她和子安真的没事,一直好好的,只是陆大师最近沉迷工艺,无暇顾及其他事情而已,等他忙完了会和大家解释的。   然而这般话语,只让众人更加同情她了。   【别捂着了,我朋友的二舅妈的三叔叔家的大儿子都看到你们在美院门口吵架了。】   【分了就分了,让他后悔去吧!心疼我女神,快来我怀里。】   【只要陆大师没公开宣布,我就不相信,如果你们都分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不相信陆大师会是这种人,我不信我不信!】   沈曼歌哭笑不得,最后只能秀了一番订婚戒指:【官宣,大家别误会,我们真的没事,一直好好的。】   然而人们早知道他们订婚了呀,纷纷说她果然黔驴技穷,连秀戒指的招都想出来了,陆大师果然不要她了。   沈曼歌无奈了,陆子安这边忙得很,官方有和她沟通,她也很理解,但她也不能说实话,这事简直就是个死结。   她索性不再搭理这件事情,专心致志补落下的功课,以及筹备明年的时装周。   有了这几笔大订单,她的服装公司也终于开始轰轰烈烈地运转起来了。   外界吵得再热烈,她自巍然不动。   除了偶尔有人递来的同情眼神让她有些无奈以外,倒也没什么差别。   她并没有拿这些琐事去吵陆子安,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他拍拍照,也不希冀有回应。   有时难免会有些小失落,但她也忙得飞起的时候,好像也逐渐能理解了。   很多人为她鸣不平,就连陆爸陆妈有时都会埋怨陆子安这次过分了些,但沈曼歌却反而逐渐平静了。   她有时甚至会反过来安慰他们:“我觉得这样没有关系啊,而且,这种一起努力,一起变得更好的状态,其实真的挺好的。”   两个人各有各的事业,虽然没有一直在一起,但是心却是连着的。   她并不觉得失落,因为她确信,子安是爱着她的。   只遗憾的是,连春节,陆子安都没有回来。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陆妈都忍不住自嘲:“果然我还是该生个女儿的,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这儿子啊,就是个皮夹克,热的时候穿了热,冷的时候穿了冷,顶多穿出去炫耀一下说我有个皮夹克。”   一旁的陆爸哂笑:“何止,女儿就是颗卫星,到底还是围着父母能转一转的,儿子就是艘飞船,飞出去都不带回的,只偶尔发个信号回来:‘打点钱,打……点……钱……’”   他们这说法倒是有趣得很,一屋子人都笑弯了眉眼。 第625章 钧魂   与去年相比,这个春节陆家到底还是安静了许多。   没有了陆子安,每个人都仿佛在强颜欢笑。   虽然有应轩一众嬉笑逗乐,陆爸陆妈也笑得很高兴,但是转背后,还是忍不住叹气。   好在有沈曼歌一直陪着他们,就连陆妈,也忍不住拍着她的手,感叹:“曼曼你很好,很好。”   沈曼歌趴在她的肩上,笑嘻嘻地探过头去:“你看,我在,奇奇在,咖啡在,我们就是快乐的一家!”   咖啡适时喵了一声,舔了舔爪子。   可惜,沈曼歌虽然回来过了个春节,却也不能停留太久。   毕竟马上,米兰时装周就要开始了,她得马不停蹄赶过去。   沈曼歌其实也担忧过,毕竟像她这样子,经常缺课的,学分都是勉强修够的,真担心毕不了业。   不过这想法只略略提了一下,就立刻被无情地嘲笑了。   真是想太多了,如今国家对她的扶持,简直是到了分外体贴的地步。   就连这次去往米兰,也是派了专机的,她居然还在担心毕不了业?   沈曼歌想想也是,愉快地登上了去往米兰的专机。   华夏境内,顿时陷入了一种奇诡的氛围之中。   众人既期待她又拿回大奖,在米兰时装周大放光彩,又担心陆大师一直没有音讯,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每天都有各种猜测,但谣言却始终没有被肯定和解释过。   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陆子安对钧瓷工艺的研究,也终于迎来了转机。   无数次的试验,反复的烧制。   禹州神垕境内特有的土质、水源和气候,被他一一摸了个透。   他认为,钧瓷之所以名贵,是因为这里有秉乘天地之灵气的大龙山、风翅山特有孔雀岩、豆腐石、玛瑙岩、虎皮绿的名贵矿石和独特的瓷土。   此外还有蕴含自然精华的当地特有的颖河水配料,再加上暖温带季风型气候,日照充足,四季分明。   这样矿藏丰富的土质,由寒风的冰冻,春暖的软化,夏日的暴晒,秋雨的浸润,就形成了禹州境内独特的烧制钧瓷的独特资源。   自成五色瓷土,十色釉药,经过精妙的配比、细致的烧制,方才能得出名贵华美的钧瓷。   往这个方向出发,他便少走了些弯路。   拉坯成型十九道工艺,在陆子安手里切换自如。   做得多了,动作便愈加行云流水。   他如今甚至已经不需要借助工具,手指断处,瓷泥自动分开,竟无一丝拖泥带水,完全没有任何粘连。   将这个小小的瓷坯托在掌心,陆子安对着光线仔细地看了看。   小小的罗汉杯轻盈而精美,映衬着光线,泛着幽幽光晕。   陆子安满意地点点头,将它轻轻放进了匣钵,由专人推入炕房。   说起这匣钵,其实也是陆子安新创的一种方法。   与平常的匣钵不同的是,根据陆子安绘制的图纸新制的匣钵。   匣钵中空,呈上下相合、有顶有底、薄厚均匀的圆柱形。   据陆子安所说,这样有助于温度的平稳,就算温度有变更,也会更加持久。   用这种匣钵之后,成功率果然提升不少,也让更多的人有了信心。   只是即使如此,时至今日,跟着一起做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毕竟日复一日的研究,却没有任何大的进展,对很多人来说,大量无意义的重复,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除了几位老师傅依然坚持外,年轻人里面,竟只剩寥寥几人仍在坚持。   陆子安偶尔也会回应他们的疑问,对一些人遇到的难题也会尽心尽力地帮忙解决,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研究。   就如此时此刻,有些人觉得累了,便自行坐一边休息了,准备等补充了体力再继续。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陆子安竟然也跟着一起坐了下来,没有再继续。   虽然平日里也看得多了,但一看到陆子安的罗汉杯,他们还是不禁有种被惊艳到的感觉。   “陆大师,您技艺又有精进啊,这罗汉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会是纯手工制作。”有人忍不住拦了托车,打开匣钵凑近前来细细观赏着。   也有人看着陆子安的动作,有些奇怪:“陆大师,今天不做了吗?”   “不做了。”陆子安笑了笑,平静地道:“后天准备装窑了。”   有了重新设计制造炕房,今晚过后,所有瓷坯都能干燥好了。   众人精神一震,欢喜地道:“那明天就是上釉了?”   “嗯。”   所有人都打了鸡血似的,纷纷扔下手中的活计,赶回工作台前:“那我也得加快速度,把手头这件做完。”   没有做东西的,也颇具希冀地道:“我感觉这一批肯定能成!”   陆子安刚洗完手,在躺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微微一笑:“借你吉言。”   或许是冥冥中一种奇异的感应,他其实也有这种奇妙的预感。   目光透过众人,他看向安静的窑炉。   沉寂了几天的窑炉,后天将再次开启,此时的它如一只蛰伏的巨兽,冷冷地与他对视。   成,败。   这段时日以来,偶有所得,但最终都因为些许的瑕疵而化为尘土。   而这几个月来的坚持,也终于到了考验成果的时刻。   陆子安情不自禁微抬茶杯,目光未变,浅啜一口,咽下,满口余香。   第二日,又是爆满。   虽然陆子安已经烧制数次,但每次他上釉,人们还是忍不住赶过来。   因为,看陆子安上釉,真的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不曾有幸见到陆子安作过画,但能亲眼看着他上釉,好像也没差太多。   每一笔勾勒,都仿佛是在山水间肆意挥毫。   经过特殊调制的釉料,比初时调配的略稀,却又比常时用的更稠。   欲滴未滴,凝于笔尖,在素烧过的瓷坯上尽情涂抹。   难得的是极为均匀,多一分嫌厚,少一丝露底。   仅从这釉层的掌控度,亦可见陆子安的技艺,已到了炉火纯青的气候。   从成型开始,陆子安每一道工序都精益求精,对于各工艺的严格,甚至已经超过了苛刻的程度。   完全没有死角!   无论从哪个方向观察,研究,它们都非常精美。   趁着陆子安在创作,有人低声问道:“之前不是说也有成功的吗?怎么都没见到?”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人暗暗瞥了他一眼,见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上写的他是上面下来视察的领导,众人便回过了头。   只站在他身侧的青年温和有礼地点了点头:“有啊,都在那里呢。”   领导对上釉不大感兴趣,见有成品,便踱了过去。   围墙边上,是一个巨大的缸,缸上以草书龙飞凤舞写就二字。   他只略看了一眼,觉得很难辨认,便没过多留意,心里却在嘀咕着,好好的成品,怎么放缸里。   结果探头一看,他感觉心都凉了半截。   却见那深约一米的大缸里头,哪里有什么成品。   堆了大半个缸身的,居然全部都是碎瓷。   仅一眼,他便看到了一片流光溢彩,炫目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瓷片。   这!   真正的美如画,它们简直是一首首无字的隽永含蓄的诗篇!   这分明就是真正的钧瓷啊!   他扑到缸边,探出手去,却什么也捞不着。   凑得近了,他才发现,满满一缸,竟全部都是这般精美的瓷片。   他们怎么敢!   简直暴殄天物!   他大惊之下,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时,他目光落在缸身,忽然整个人都震住了。   血液如热潮在身体里呼啸、在奔涌,全身都僵硬,心里仿佛有一头巨龙在咆哮。   他刚才怎么没留意?   龙飞凤舞、深深凹进去,以釉料铺就的这两个字,分明就是——钧魂! 第626章 人无魂不立,钧无魂不珍   看着这钧魂二字,他完全惊呆了。   在他看来,这些钧瓷的碎片,有些真的达到了足可的地步。   尤其是一片暗红色的瓷片,如雾霭乍破,如朝霞蓬勃,这种流冶的光泽,简直让他眼睛都看直了。   从这瓷片上,他终于明白了曾经听说过的“家有黄金万两,不如钧瓷一片”的真义,可惜……   可惜它到底是碎了。   带着无限感慨,领导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无限惋惜地走了回去。   找着了车间负责人,直接好一通责备。   既然有了进展,为什么报上去全是失败?   如果他们早知道有了这等进步,早就可以……   车间主任沉默地听着他说完,等领导察觉到不对,顿了顿,他才声音沉沉地道:“抱歉,领导,这是陆大师,也是我们所有人讨论一致的结果。”   “……能问一下原因吗?”   人们回头看了看钧魂,再看看正聚精会神上釉的陆子安,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日陆子安挥笔写下“钧魂”二字时的气势如虹。   笔锋略带凌厉,一笔挥就。   墨迹略渗,却凝而不散,灼灼日光照耀着陆子安的侧脸。   挺拔的五官,眉宇间透出自信和沉稳。   负手而立的陆子安剑眉朗目,一身英气:“人无魂不立,钧无魂不珍!”   钧魂二字,便由此而来。   残次品一件不留!   每一件作品都力求极致,窑火凝珍,便是陆子安一直坚持恪守的甄选标准。   所以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一件成功的钧瓷。   非是不能,只是不愿!   了解了这些过后,领导看陆子安的眼神都变了。   真的可以说是大开眼界啊,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还会有这种人存在。   他也拎了把椅子过来,认真地盯着陆子安上釉。   原来上釉有这么多的规矩,复填时有这么多的讲究。   一勾一画皆为神韵,更不用说有些复杂的饰件,需要耗费的精力更多。   等到陆子安全部上完釉,已经临近两点了。   这时,陆子安才终于吁了口气,轻轻搁下了笔。   “陆大师,这边的事情我们来就好,你赶紧吃饭吧!”与他共事久了,众人都挺心疼他。   陆子安摇了摇头:“不急,我封完窑门再吃。”   一水儿的匣钵全部打开,陆子安站在一侧,看着他们将各器物坯胎一一放入匣钵。   全部是根据陆子安的排列顺序来的,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这匣钵的安置也有技巧。   匣钵的大小,竟与器物的大小刚刚好相匹配!   “陆大师,全部装好了。”   陆子安接过递来的热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巡视一遍。   确认无误之后,他慎重地点点头:“合钵吧。”   各个匣钵的上半部分终于被盖上,严丝合缝。   这是因为合钵必须要严,不留缝隙,否则易串烟,烧制的质量就会下降。   确认完毕,陆子安慎重地点点头:“放火样。”   火样是什么呢?   就是一些小零摆件什么的,和这批次的瓷坯取于同样的工艺,只是都做得较小,属于碎了也不心疼的这种。   它是专门用来了解窑内状况的,所以一般是放置在窑门处,以便于他们观察。   一排儿的生肖小玩意儿摆在窑门口,不少人眼睛都望直了。   喝!这手艺!   这猴子活灵活现,这盘龙威武气派,一整套虽然都非常小,难得的是细节都做得非常精妙,这样的工艺品,只要烧制成功,怕是都得飙天价。   这样的瓷胚,陆大师居然拿来做火样?   人们瞅着这精巧的火样都心疼!抽痛!   他们恨不能把自己刚才塞进去的瓷胚拿出来摆着做火样,如果能把陆大师的这些生肖给换进去的话。   算了,不能这么没出息……   众人捂着心口,各自退了一步。   将装着瓷坯的匣钵依次装好之后,陆子安便开始用砖泥密封窑门。   看着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窑炉逐渐被封上,众人的心情有些复杂。   陆子安在窑门上方留了观火孔,再三确认能够看到火样的变化,却也不会过大之后,他才重新净手。   “好了,点火。”   先是烧小火,听着柴火噼啪,火光灼目,领导略带迟疑地道:“这,要烧多久?”   “短则一夜,长则三五天。”陆子安擦干净手,顺着众人的意思终于在桌边落座。   这也说不清是午餐还是晚餐了,反正都快四点钟了,他竟然也不是特别饿,大概是饿过头了。   除了专门添柴的工匠外,其他人也纷纷开始吃饭。   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所有人全都守在窑炉旁,等待着命运来临。   以前他们还会感到紧张恐惧,如今都已经心如止水。   虽然还是很期待,却也能在略带忐忑的情况下谈笑风生。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夜,渐渐深了。   很多人困倦不已,纷纷以各种奇葩的姿势昏昏睡下。   陆子安坐在窑炉前仰看天空,浓云已经散去,天边挂着一轮圆月,清亮而温柔。   就着这般月色,他坐在桌前,以清冶的行书写下了四个字:《钧瓷新解》。   在瓷文化里,有一个著名陶瓷艺术家,很多人都不陌生,那就是被国外陶瓷收藏家称为“陶圣”的唐英。   唐英自幼能文善画,在16岁的时候就被内务府选中,为康熙画制瓷器样稿。   这是一位在于瓷艺上极富天分,近乎天才的匠师。   他47岁才接触瓷器烧制,但是短短三年,他便已经熟悉了瓷器烧制的各个流程。   他仿制古瓷。   唐英仿制出的宋代四大名窑作品,如仿哥窑的金丝铁线纹、仿汝窑的冰裂纹,和原作摆在一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超越古瓷。   唐英擅书画,他大胆地把书法、绘画和陶艺相结合,把字画意境融入到瓷器烧制中,最终把瓷器的艺术水准推高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创烧新瓷。   唐英不但研制出仿古瓷器的釉料配方,还在这个基础上研制出新的釉料配方。   最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唐英在器型上的大胆革新。   转心瓶和交泰瓶,是唐英艺术生涯里的巅峰之作,时至今日,也没有人能将其完全复制出来。   而唐英于瓷文化最大的贡献,却是他所编纂的《陶冶图说》。   这是华夏历史上,第一本用图文形式把陶瓷烧制的流程呈现出来,详细记载了陶瓷烧制的各个流程的书籍。   这为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凭证,功在千秋。   【奉敕奉敕编陶冶图,为图二十:   曰采石制泥,曰淘炼泥土,曰炼灰配釉,曰制造匣钵。   曰圆器修模,曰圆器拉坯,曰琢器做坯,曰采取青料。   曰炼选青料,曰印坯乳料,曰圆器青花,曰制画琢器。   曰蘸釉吹釉,曰镟坯挖足,曰成坯入窑,曰烧坯开窑。   曰圆琢洋采,曰明炉暗炉,曰束草装桶,曰祀神酬原。   各附详说,备著工作次第,后之治陶政者取法焉。   英所造者,世称“唐窑”。】   陆子安以《陶冶图说》为基准,重新编写了一部更直白、更详尽的书籍。   他在其中加入了自己对瓷工艺的理解,事无巨细地剖析了自己的研究过程。   图文并茂,言无不尽。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陆子安对转心瓶和交泰瓶的研究。   转心瓶是一个形状看似平常的花瓶,它可以拆卸成两部分。   外瓶中央镂空,造型是莲叶荷花,内芯则可转动。   上有四名小童,下有亭台仙女,一旦转动,就如四名小童绕柱而行,仙女则驾舟穿越莲丛,匠心独具,巧夺天工。   交泰瓶则是把瓶身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二者彼此独立,又相互勾连,可作细微活动,却又不可拆分。   寓意上下一体、天地交泰,是我国古代制瓷史上设计最为精巧、工艺最为复杂的制品。   时至今日,也无人能仿制出来。   最贴近的一次,是有位工匠仿制出了其形,花纹相同,但是瓶身却是相连的,不能活动。   陆子安经过反复的尝试和研究,终于制出了两件,也在这同一批瓷胚里面。   没有经过烧制,谁也无法确认会得到什么结果,所以陆子安也没有和任何人说。   三天三夜的烧制,陆子安从未歇笔,偶有睡眠,也很快醒来。   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陆子安终于写完了这一叠宣纸。   一直轮班候着的青年眼都没眨地盯着他,见他终于起身,连忙凑了过来:“陆大师……”   “嘘。”陆子安扫了眼睡着的众人,意思很明显:别吵醒他们了。   青年将陆子安扶到躺椅上,保持着书写的姿势太久,缓缓躺下来的时候,陆子安仿佛都听到了自己骨骼嘎嘣声响。   他恨不能就这样一觉睡过去,睡他个三天三夜才好。   只是下一秒,他猛然跳了起来:“住火!”   这一声,如晴空霹雳,惊醒了所有人。   负责守火的工匠连忙住火,犹自有些疑惑:“炉温还不够呀……”   “看火。”陆子安抬了抬下巴:“火焰炽白,温度已经有1300℃了。”   没有人质疑他的决定,众人帮着上前打开炉门,除去炉中余火。   这是为了让窑温下降,以便于取出瓷器。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没了睡意。   众人眼巴巴地望着窑炉,恨不得这温度一下就降下来才好。 第627章 汝窑为魁   等炉火熄了以后,众人又重新退回原位。   陆子安等他们都让开后,才走上前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   有人忍不住道:“不如直接把窑门全打开?通下风温度应该就降得快了吧?”   听了这话,众人额角青筋都跳了一下。   啧,一听就外行了吧!   顺着声音一瞅,竟然是先前去看钧魂的领导,好吧,果然是个外行。   “关于这个降温,也是有讲究的。”一旁的老师傅捋了捋胡须,慢慢地道:“降温有快慢之分,有的发色甚至需要24小时以上的降温,降快了降慢了都会影响颜色。”   “还有先快后慢,先慢后快各种手法,降温没这么简单的,一旦错了,就是整窑的瓷器毁了。”   领导若有所思:“那如果有的瓷器要快,有的要慢,怎么办呢?”   “择其优。”老师傅微微一笑:“有了一件成功的,其他的毁了又如何?如果能保证一个窑位的品质,其他的全毁了也在所不惜!”   这话当真是说得霸气又嚣张,偏偏还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的确,十窑九不成,出了一个成功的,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问题是现在就算他们愿意为了一件放弃其他所有,他们都……连一件都保不住。   倒是某个人精准地捕捉到了老师傅话里的知识点:“窑位?”   这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就连在场的不少工匠都投来了视线,显然颇感兴趣。   老师傅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皱了皱眉不再开口。   偏偏有学徒却还在问:“我看刚才不都是随便摆进去的吗?难道摆放位置也有讲究?”   老师傅犹豫不决,不知当说不当说。   见他迟疑,陆子安平静地点点头:“当然是有讲究的,如果不懂摆位,烧一百次也枉然。”   现场所有人都对此颇感兴趣,连连追问不休。   陆子安倒也大方,不顾老师傅的阻拦,详细地讲解了一下关于窑位的讲究,譬如匣钵的大小、布置、叠放多少,匣钵薄厚等等细节对降温的影响。   众人听得眼睛放光,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们下意识按下了录音键。   ——没办法,以前试过多种方法,唯有这一种办法才能让他们跟得上陆子安的进度。   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陆子安仅报以微微一笑:“其中青瓷的天青色,是极难掌握的一种颜色,因为瓷釉中的铁元素太过“善变”。”   无论釉色发灰发黄,还是发绿发蓝,业界都将它们统称为“青瓷”。   因为这些瓷器的呈色原理都是相似的,都依靠瓷釉中的微量铁元素来改变原色。   “铁元素非常善变,窑内氧气充足时显黄色,氧气不足时变蓝绿色,釉层厚了发黑,温度太高又发紫,窑变的变化万千就由此而来。”   在场的工匠,在曾经的创造中饱受铁元素折磨。   它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与很多元素都能结合,接触空气的面积大小都能影响到最终结果。   不可捉摸,一度让人头疼不已。   因此此时听到陆子安详细地说及这一部分,一个个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陆子安负手而立,目光平和沉稳:“其中可以作为青瓷代表的是汝瓷,但汝瓷刚刚烧成时往往偏绿,只有冷却速度得当才会慢慢变蓝,可见烧出纯正的天青釉已是非常不易。钧瓷的窑变是釉色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则和温度密切相关。”   汝瓷?   领导眼神一凝,微微倾身:“陆大师,你刚才说的可是汝瓷?“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之首、在华夏陶瓷史上素有“汝窑为魁”之称的汝瓷?难道您对汝瓷也有研究吗?”   陆子安皱了皱眉:“略懂一二。”   “……”这也叫略懂?惹不起惹不起。   这人不再追问,心里头却琢磨开了:如果钧瓷都能被陆子安研究出来,那么,汝瓷还会远吗?   现场众人将他的沉思看在眼里,欲言又止:是不是想得也忒远了点儿呀?   没有人再说话,陆子安一时拉开窑门,一时又关上,取舍纯粹只靠着他的辨识。   每当他做完一个动作之后,就会侧耳倾听,偶有几声裂声,靠得近的几位工匠额角青筋直抽抽。   偏偏陆子安丝毫不为所动,恍若未觉般继续着控温。   这一忙碌,直接到了第二天的凌晨,窑炉内温度才总算降了下来。   陆子安忙了一整夜,身心俱疲,众人也守了一夜,一个个眼下黑眼圈愈加深浓。   终于,陆子安哑着嗓子道:“好了。”   一众人瞬间来了精神,打了鸡血似的站了起来:“哪呢哪呢,可以搬出来了吗?”   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搬入时一般,他们全部井然有序地将匣钵从窑炉里搬了出来。   最先被搬出来的,自然是作为火样的十二生肖的小玩意儿。   放入时通体呈乳白色,釉料均匀,此时烧制过后,竟然好几样都发生了窑变。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窑变,不仅限于深深浅浅的蓝,猴子为青紫色,而其中的蛇和虎居然都是深紫,最妙的是那条龙,竟然是热烈的红!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惊喜地站起身来:连火样都有如此精妙的窑变,那这一窑瓷器,岂不是!!!   当然,第一重要的事情,还是给陆子安先掌眼。   装着十二个小火样的托盘摆到陆子安面前,他挑了挑眉,目光在龙身上微凝。   工匠们抱出尚热得有点儿烫手的匣钵,不禁充满喜悦地喊道。   “这蛇与虎为紫,龙为红,正是紫气东来,龙虎风云啊!”   “好兆头啊!”   “这是个开门红,火样都发生了窑变,这一窑肯定能出奇珍!”   车间里气氛紧张而又活跃。   你一言,我一语,激动的心情简直抑制不住。   陆子安却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从左至右一一拿起来细细看了看。   刚将虎拿到手中,清脆的裂声传来。   甚至都不需要用力,刚才还精美无比的小老虎就这样裂开了一条大缝。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陆子安面不改色,将虎放下,再拿起猴子。   全部看过之后,他摇摇头:“在窑口,温度变化太大,全裂。”   全裂。   老师傅的手颤抖地抚上匣钵,迟疑地道:“那这捡选……”   “当然是继续。”陆子安拍拍手,站起身来:“全部打开吧,十窑九不成,能成一件,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真的是这样吗?   不,那只在于他们啊。   心里有些没底,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出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但是再怎么不甘愿,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米黄色的匣钵。   仿佛是赌玉一般,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全凭天意。   到了这个时刻,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半空,有些甚至打开了匣钵却不敢看。   唯有陆子安,心情甚是轻松,甚至还能拿起一件调笑:“哎呀,这件其实色调挺好,可惜没绷住,到底是裂了。”   他托在掌心里的,正是老师傅打开的这个匣钵里头的。   老师傅看着他掌心的茶杯,欲言又止。   这茶杯色泽明艳,釉色均匀,淡淡的紫还勾着一抹幽蓝,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浅浅的蓝色光晕,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可惜一道贯穿上下的裂痕直接破坏了整个画面,使得整个杯子有一种沧桑的破败感。   “裂了就是毁了。”陆子安手一扬,茶杯轰然落入一旁的篓子。   哐当一声脆响,刚才还光华流转的茶杯转眼成了一缕幽魂。   领导猛然站起身来,犹自不敢置信:就这么,砸了?   “这件嘛,马马虎虎,颜色不咋地,偏偏还不均匀。”   再次传来脆响,篓中一层碎片。   “哎这颜色没变完整呢,真可惜。”   嘴里说着可惜,手上丝毫不马虎,不等人们抢救,已经入了篓中。   “……”   接连数件,尽数化为钧魂。   所有人手脚僵硬,冷汗涔涔。   难道这一窑,又全毁?   竟无一件成品吗?   眼看器物越来越少,两个篓子都装满了碎片,这位领导终于忍不住了。   他扑过去,拦在陆子安身前:“陆大师,你手上这件,只不过是有一个小点的瑕疵,这没关系的,可以补救啊,或者说它是画龙点睛,别人会信的!真的会信的!不影响!”   陆子安眯起眼睛,将那个瓷瓶递到他眼前:“你确定?”   通体浅蓝,唯有一处泛着黑,格外刺目。   “这……”他只能硬着头皮:“不影响的……吧?”   “呵。”陆子安用瓶身轻轻拨开他:“麻烦让一让。”   任凭谁也无法阻止他,他绝不允许一件带瑕疵的作品从他手中流出去!   千古钧魂,万世盛名,绝对不能毁在他陆子安的手里!   这件瓷瓶碎裂,众人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下一秒,陆子安在青年面前站定。   一直盯着手中器物的青年猛然回过神,双手托起它递到陆子安面前:“陆,陆大师!”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又想笑又想哭:“我,我看了很久,真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的确,托在掌中这么久,也没有一点要裂的趋势,这瓷瓶釉质玉润,色泽如彩霞般美丽。   晃动时瓶身泛着淡淡的月白,如清冷的湖面;   那紫来得突然又强烈,如宝石般的湖面绽放出朵朵嫣红,仿佛有香气扑面而来,冷艳醉人。   “喝!漂亮!”   “哇!真正的窑变!” 第628章 生在成型,死在烧成   “哇!真正的窑变!”   一众惊呼声里,陆子安轻轻捧起这个瓷瓶。   盘口细颈,溜肩,长圆腹,圈足。   瓶壁上的釉彩明暗交接,天蓝色的乳光釉与由浅到浓的紫红完美融合,协调成趣。   釉变彩的形状,仿佛如一个抱着琵琶的飞天舞姬,脚踩七色祥云,柔美的的飘带遮挡着半边脸,隐隐约约飘扬在云海之中。   她婀娜多姿,灵动透活,缓缓转动时,瓶身在灯光的烘托下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这舞姬便要腾空而出一般。   陆子安仔细观察一番,点了点头:“这件,还可以。”   都窑变成功了,居然才“还可以”?   旁边一位眼睛粘在瓷瓶上的老师傅恨不能夺过来好好看看,但嘴里却念叨着:“明明只施了一层釉,为什么感觉像是有几层釉色一样?”   “是啊,平常的窑变一般都是一整个的,怎么这个这么独特?”   “这样吗?”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煞有其事地道:“你们说的有道理啊,是不是弄错了,要不砸了吧?”   什么!?   众人大惊,连忙伸手拦住他。   领导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丝毫不顾身份地劝阻道:“不行啊,陆大师,他们瞎说的,你可千万别听他们的!”   “对呀对呀,我们胡说八道的!”   陆子安挑挑眉,笑了,轻轻将瓷瓶搁在了桌上:“我开个玩笑,你们别紧张。”   “……”皮这一下你开心吗?   “不行,我受不了这刺激。”领导忍不住掏手帕擦了擦汗:“陆大师啊,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直说腿都软了什么的。   “我看呐,你们都太过紧张了。”陆子安伸手轻轻敲了一下瓷瓶,声音铿锵圆韵悦耳:“放轻松,十窑九不成,你看,这一窑我们已经成功一件了,后面的就算全砸了,也没什么好心痛的。”   一个个看着砸一件就心如死灰的样子,看了都糟心。   众人先前还真有些难过,有些甚至听着碎瓷的声音,眼泪都快忍不住了。   结果被他这一打岔,哭笑不得,现场气氛倒真是轻快了许多。   “那,陆大师,我能看看这件瓷瓶吗?”   陆子安抬手:“当然可以,你随便看,我继续捡选后面的。”   站在边上虎视眈眈的老师傅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句,连忙掏出手帕,把手擦了又擦,确定没有汗了,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瓷瓶。   “哎呀,这釉色,哎呀,这釉变彩,啧啧啧,真漂亮!”   除了几个人围上去了以外,其他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了陆子安的脚步。   等会再去看成品也不迟,他们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一窑里面还有没有别的惊喜。   后边一排的匣钵,陆子安也不再假手于人,直接自己动手了。   第一个,裂,砸了。   第二个,釉变不完整,砸了。   第三个……   ……   接连好几个,没一件成品。   众人捂着心口,明明难受得不行,却还要昧着良心道:“正常的正常的,理解理解。”   “生在成型,死在烧成。”老师傅感慨万千:“烧造钧窑瓷器,出结果的时候全凭烧窑掌握好火候,关键在于这个度,唉,太难把握了……所以以前的老人家啊,一直都说我们这行是“火中取金”,在火里嘛,金子哪是这么容易捞到的。”   陆子安对于他们这些安慰,仅报以微微一笑。   手指抚在下一个匣钵上,触之微温,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轻轻打开的那一瞬间,原本被锁在匣钵里的热浪喷薄而出。   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裂帛之声。   如丝弦,如管乐。   似琴如铃的声声,优雅骇俗。   记忆中,好像还是上一次,听到玉琴弹奏时,才有这般美妙的声音。   有人忍不住倾身向前,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陆子安却先人一步,轻轻将里面的瓷碗捧了出来。   捧在掌心,裂声愈加清晰。   如玉珠落入金盘,如枝头冰霜凝结。   但是最先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却是那指缝处泄露的一抹艳丽的红。   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裂?裂!   又是裂!   在场众人大多神情哀痛,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相顾无言。   安慰吗?不需要吧。   终于见到了釉变彩中的顶级红,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   失望的念头在众人的心上刺了一下,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从脚一路凉到了天灵盖。   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却是陆子安忍不住轻轻呢喃着:“真……美。”   莫不是巨大的悲痛,把陆大师弄的失常了?   众人对视一眼,忍不住走上前去:“陆大师……你也别太难过了……”   陆子安没有回应,明明嘴唇在轻轻颤抖,但双手却依然平稳地将手中的瓷碗慢慢放了下来。   裂纹在继续蔓延。   但是当陆子安完全松开手之后,众人看到这碗的第一眼,便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   有人轻轻吸气,声音都有些发颤,尾音打飘:“这是……开片吗?”   碗的中心,是一抹冽艳的红。   这红由中心四散开来,由浅及深,由浓变淡。   难得的是,这种色彩并不纯粹,侧观时釉面隐约有着淡淡的绿意。   而裂纹,则在这些颜色变幻处来来回回。   它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每一处裂纹都各不相同。   但是这些深深浅浅的裂纹,却将整个碗完整地切割成了无数块,最终在碗底汇聚。   如果说之前的瓷瓶出现的双层釉不太明显的话,现在这个瓷碗,显然已经是无从辩驳。   明明是一次上釉,却出现了两层釉色!   而以裂来切割色块的方法,简直闻所未闻!   “慢着,这红……”有人凑过去,细细辨认着:“光呢,打强一点!这好像是胭脂红啊!”   “这绿也不简单,我瞅着,怎么有些像鹦哥绿呢?”   虽然是仅有两种釉色的多色釉,但这碗却给予了人们更多的灵感。   温度渐渐平稳,裂声渐消,釉色也缓缓稳定下来。   凑得近了,便看到这碗中釉色如一泓春水,春水之中掩映朝霞,水面上浮动绿萍。   站得比较近的人忍不住感叹:“这般红色我以前从未见过,怎么能有这么美的红色呢,真的感觉要淌下来了一样!”   但离得远些的工匠却立时反驳:“明明绿意更盛,我看这碗就是漫天红霞映在湖中,荡漾着一层水光,葱翠欲滴!”   “……”   众人看向陆子安:哪里出了问题?   陆子安正在砸另一件,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抬起头来:“这是正常的,我采取了一次上釉的办法,通过高温窑变使其出现了两层釉色。底层基色为胭脂红色,而表层则呈现星点状或块状分布的鹦哥绿色。”   “哦,原来是这样……”   听着好像很简单呢……   但是这哪里正常了?   这一点都不正常好吗?摔!   众工匠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天呐,这真的是开片啊!不是裂!我真是……”   “这是胭脂红!我只见过暗红淡粉,真的第一次见到胭脂红啊!”   有的老师傅心情激荡之下,更是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暗暗抹了抹眼睛。   每根神经都为这钧瓷碗而痉挛了起来,过分激动和兴奋,竟让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地站着,看着。   心底仿佛有人在怒吼,在咆哮:天哪,真的成功了!   陆大师,真的成功了啊!   所有人心里都堆积了一堆的疑问,最终汇聚成一个: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第629章 炉钧挂红,价值连城   他们捧着这釉变彩碗,小心翼翼地挪到陆子安面前,眼巴巴地瞅着他。   “陆大师,平时我们也是跟着你一起做的,怎么……”   众人说到一半,忽地顿住了。   哎?   对哦,他们也有啊!   刚才因为太过紧张太激动,光顾着陆大师的作品了,竟然忘了这批瓷器里面也有他们的作品呢!   陆子安挑了挑眉,抬手一指:“你们的在那一块,上边都有标识的——赶紧去看看吧,也许有惊喜哦。”   “哈哈,借您吉言了啊!”   “我也去瞧瞧,嘿嘿,要是我也出了件釉变彩,啧啧啧!”   “那邹叔你下半辈子都不用干活儿啦!哈哈哈!”   捧着瓷碗的老师傅明明也心痒痒,却依然努力保持着镇定,轻轻把碗放了下来,才搓了搓手:“那,那我也去瞅瞅!”   “嗯,去吧。”   陆子安说话间,将特定的这两个匣钵里的瓷瓶拎了出来。   上头的领导对其他人的瓷器不感兴趣,一直盯着陆子安转悠。   眼看着他取出一个形状非常奇妙的瓷瓶,眼睛一亮:“咦?这不是……叫什么来着?我上回在博物馆见过!”   “转心瓶。”陆子安拎起来,只取出了上半部分。   这上半部分为外瓶,中间镂空,简单的莲叶荷花造型,在陆子安手下依然极为别致。   只是可惜的是,造型是非常成功的,窑变却失败了。   “哎对对对!”领导一拍大腿,大喜:“是瓷圣的代表作是吧?我听说也有很多人在尝试着复制,一直没能成功来着,哎呀,果然陆大师就是厉害,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成功?   陆子安摇摇头,将下半部分也取了出来,随手往旁边一搁:“没有窑变,它失败了。”   领导一把搂住两部分的瓷瓶,紧张地道:“你不会要砸了吧?虽然它们没有窑变,但是造型成功就已经很好了啊,这在瓷业界也已经是很大的发现了,你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里的瓷器已经发出了脆响。   “你看。”陆子安一摊手,很无奈地道:“温度太高,转心瓶是分体的,放在一起烧制就容易出现这种问题。”   低头一看,他这哪里是搂着瓷器,分明是抱了堆碎瓷,领导欲哭无泪,依依不舍地将它们放进了篓子里面。   他跟着陆子安往前走,但嘴里却还是不肯让步:“陆大师那我得先跟你打声招呼,等会写报告,我肯定得把这个发现也写进去的,既然你已经研究出了转心瓶的造型工艺,你……这又是什么?”   看着陆子安捧出来的那个瓷瓶,他眼睛都瞪大了。   看清瓷瓶形状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顿时轰的一阵像要爆炸了一样,全身僵直,感觉手脚都麻木了,僵僵地瞪着两眼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你别告诉我,交泰瓶你也……弄出来了?”   陆子安拎着交泰瓶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行,动不了,烧制钧瓷温度差有点大,不适合交泰瓶。”   唐英的交泰瓶,瓶身上下两个部分是可以活动的。   相互牵连,却又不可拆分,花纹之间有手指宽的缝隙。   陆子安一手抓瓶口,一手握住瓶底,试探地扯了扯。   纹丝不动。   他叹了口气:“不成。”   没等领导反应过来,交泰瓶在空中划出一抹亮丽的弧线。   “不是,等……啊!”领导飞扑过去,却哪里来得及。   哐当一声脆响,刚才还美轮美奂的交泰瓶,转眼便成了一篓残渣。   “我,我真是!”他又急又气,恨不能时光倒流,让刚才那一幕重新来过。   愣了半晌,知道交泰瓶是回不来了,他恨恨地搓了搓手,抹了把汗,气极败坏地道:“这,陆大师,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把它给砸了呐!”   陆子安一脸莫名:“之前不是说过了?不成功的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是它有釉变啊!刚才我可都看到它是蓝色的了,你看!它就是蓝色的!”他从篓子里拾出一小块碎片。   手里的瓷片光彩夺目,淡淡幽蓝染着些许的紫色,有一种低调而温润的美。   握着这碎片,领导心都在滴血:明明刚才那么好看的……   “对啊,它是有窑变。”陆子安点点头,理直气壮地道:“但是它作为交泰瓶是失败的,不能动,那还能叫交泰瓶吗?”   不能动就不能被称为交泰瓶,交泰瓶不能叫交泰瓶,那要它何用?   ……   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被陆子安完美的逻辑打乱了思维,领导纠结半天,到底是没能想出应对的话来反驳。   默默地把碎瓷片放回篓子里,他握拳下定决心:不管,他也要把这个发现给写进报告里面!   倒是旁边的一位工匠听了,若有所思:“既然这交泰瓶是因为这温度变化大才导致的烧制失败,那有没有可能,换一种烧制办法,使得它能自如活动呢?”   正接连将失败瓷器扔进篓子里的陆子安顿了顿,点头:“改天有空的话,可以试试。”   “那可就说好了啊!”领导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一挥手:“陆大师您尽管试,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陆子安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哇!”   正说着话,众工匠围着的那一堆人发出了一声惊叹。   “窑变啊我的天!”   “你怎么做到的啊?”   “都是跟着陆大师学习的,你是不是偷偷补了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神情难掩激动。   陆子安他们疑惑地回头望去,正好有个人在说:“快拿去给陆大师看看!哎呀,唐老,您这可真得好好谢谢陆大师呀!”   “那必须,必须的。”唐老喜不自胜,小心地捧起挂盘走向陆子安。   刚走到跟前,他就急切地道:“陆大师,您快看呐,我这件也出了釉变彩呢!”   他粗糙的手掌,有几处甚至裂开了长长的口子。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捧着的,却是细腻如暖玉的窑变青釉。   整体湛蓝,如一汪宁静的湖水,走动间光影流转,如月华辗碎在玉盘上一般。   这倒是意外的惊喜。   陆子安也很高兴,小心地接过这挂盘。   到底是工艺精湛,这挂盘器形规整,简洁大方,难得的是这蓝色极为纯净,整个盘面居然没有一丝杂色。   “很难得的……”陆子安说到一半,将挂盘转过来以后,话音一顿。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疑惑地望过去,待看清挂盘背后那一处黑色裂纹的时候,所有人都顿住了。   唐老脸上的喜悦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的手抖啊抖,却始终触碰不到挂盘:“这,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釉面涂得太薄了。”陆子安指腹轻轻摩挲着釉面,感受着那略显粗糙的纹理:“您看,其实盘面和盘底,它的釉面最好是略有差异,因为只有一次烧制,没有补救的机会,所以需要减少溶剂的含量,增加矿物原料,如长石等的比重……”   他细细地分析着导致这一结果的可能性,言语间尽量委婉柔和。   唐老渐渐听得入了迷,忽然若有所悟,转头看向陆子安那一次烧制却出现两层釉色的瓷碗:“陆大师,我斗胆问您一句,您刚才说的这个工艺,也就是您这碗的工艺,是不是书上已经失传的炉钧挂红?”   唯有挂红,才能做到这般色泽亮丽的效果!   炉钧……挂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呢喃着:“炉钧挂红,价值连城……”   惊喜一波接着一波,领导简直都快疯了:真的是那个炉钧挂红?是真的吗?   陆子安凝神思索片刻,也没打算瞒着他们,爽快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炉钧挂红。”   唯有炉钧挂红,才能破解长期以来炉钧烧制中呈色的难题。   胭脂红,鹦哥绿,这两种最难得到的釉彩,在同一瓷碗中显形,这,正是炉钧挂红的神奇所在。   “原来是这样,果然如此,我当时看了就觉得像……但是不敢肯定……”唐老有些失神地念叨着,目光逐渐转移。   看到自己的挂盘,他面色苍白:“所以,我虽然搭了顺风车,借了您炉钧挂红的窑炉,却依然……失败了。”   失败的,就得砸碎。   众人看着那一抹湛蓝,纷纷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陆子安顿了顿,将这挂盘递回他手里:“我的规矩……如果您是收藏在家里,不传出去的话,还是可以的……”   这也算是他开的一个特例吧,毕竟唐老年纪这么大了,万一刺激过度,一个不好反而坏了事。   要是实在……大不了派人盯着点,一旦出手立刻买回来。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毕竟窑变可遇不可求,也许一辈子,就这么一件了也说不定。   领导虽然皱了皱眉头,但看了看老师傅脸上的皱纹,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宁静,唐老颤抖的手慢慢上抬,终于将挂盘捧到了掌心。   “陆,陆大师您的好意,我心里头明白!”唐老内心痛苦得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有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淌了下来:“我照您说的,把它拿回去,我肯定会天天看着,我绝对不会让它流落出去!”   现场鸦雀无声。   “但是!”唐老眼底带着泪,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这挂盘,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我不能保证!我百年之后,我老唐家,不会出不孝子孙!” 第630章 蚯蚓走泥纹   那一瞬间,空气几乎凝固了。   唐老含笑而立,手下却毫不含糊地,用力一摔!   心,仿佛也跟着碎了。   篓子里,堆满了破碎的残片。   青蓝紫红,各色纷呈。   任凭器物如何精美,落入竹篓便成了一抹钧魂。   唐老听着那清脆的响声,手颤抖了很久,都无法放松下来。   看着陆大师摔碎那些失败的瓷器的时候,他有些失落,但却没有太大的感觉。   那种感受,是遗憾多过于难过。   他光顾着可惜那件瓷器没有成功窑变,却从没想过,陆大师亲手摔碎那些精心制作出来的作品时,会是什么心情。   此刻感同身受,方才懂得,从未得到并不难过,难过的是,得而复失。   亲手毁掉来之不易的心爱之物,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   唐老缓缓抬头看向陆子安——他只砸了这一件都如此痛苦,陆大师砸了那么多件,他会是什么感受?   察觉到他的视线,陆子安思索片刻,安抚道:“唐老,您别太难过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好好研究一下,既然能出一件钧瓷,那就一定能出第二件!第三件!”   知道他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唐老也没有过多解释。   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默然无声地擦了擦眼睛,努力朝陆子安笑了笑:“得,有您这句话啊,那一定能成的……嗐,这人老了啊,就是扛不住造,一晚上没睡,我这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你们忙,啊,那明天见了啊陆大师。”   其实他是想留下的,可是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掺杂了太多同情,或许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情绪在里头。   年纪大了,最是受不得这个,反正也有了陆大师的话撂在这,明天再来也不迟。   “……好,明天见。”   陆子安亲自送他到了门口,直到唐老再三拒绝,他才停下了脚步。   天很暗。   夜风萧瑟,穿着笨重外套的唐老裹了裹衣裳,步伐蹒跚地缓缓向前。   瘦削而略显佝偻的背影,让人总忍不住回想起刚才他捧着挂盘目光熠熠生辉的模样。   到了门口,似乎察觉到什么,唐老转过身来,面容模糊地朝他们用力地挥了挥手。   风中飘来他略显沙哑的声音:“回去吧!回……去……”   陆子安叹了口气,折身走回工作台前,继续捡选。   其他人各自对视一眼,默默地拿起了自己的作品。   没有任何交流,众人却都翻来覆去,仔细地检查过,确认自己的瓷器有无窑变。   然后,工作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清脆声响。   陆子安背对着众人,手指轻轻抚在双耳瓷瓶的釉面上。   他沉默地听着那些动静,迟迟不敢转过身。   看着别人经历总觉轻易,事到临头才察觉悲伤。   他们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他没有去问。   本以为这一窑瓷器,恐怕就是那两件釉变彩打止了。   结果没想到,陆子安打开最后一个匣钵时,一抹清冷的白色跃入眼帘。   “哎呀,怎么是白的……”   众人的遗憾和叹息还未来得及说完,陆子安手下一个用力,将这高四十厘米,入手微沉的瓷瓶直接拎了出来。   “……红!?”   谁也没有想到,那纯净的白色,仅仅占据了半个瓶身。   釉变彩来得突然而热烈,仿佛是雪地里突现的一朵红梅,又仿佛是火山口堆积千年不化的霜雪。   难得的是,这红色艳而不妖,纯而不凝。   仿佛是一抹流光,于瓶身摇曳流淌。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新的体会与领悟。   尤其是这红与白相接处,隐隐约约的冰裂纹络,更是使其莹润釉质透活欲滴,视如碎裂,当真有一种冰霜融化、寒气逼人的质感。   就连陆子安,都对这般景象颇为惊奇。   指腹轻轻抚在釉面,指下分明有些灼热,但是这雪色却给人冰冷的感觉。   若这冰层过厚,便会给人笨重的感觉。   偏偏这雪色莹润,也有炉钧挂红的工艺在共中,这雪色下又隐约透出一分碧蓝。   “雪山之巅!我曾经爬过雪山,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啊!”有青年兴奋不已,失声惊叫。   这声音来得突兀又刺耳,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对其斥责。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瓷瓶,根本舍不得挪一下视线。   “我看着,怎么感觉这釉面,好像还有纹路?”有老师傅忍不住掏出了放大镜,恨不能直接挨到瓶身上去瞧。   白色的釉面垂垂流下的过程中,有所倾斜,多路汇合,形成了“屈曲蟠折”的状态。   而底下的红色釉面颜色偏深,二者相冲,便留下了一些不甚明显,却又颇为灵动的纹路。   “好像是哎,陆大师,这是什么啊?”   嘴里问着,心里头却犯着嘀咕:可别又双叒是裂啊?他们这小心脏可真承受不来了。   陆子安将瓷瓶拎起来,对着光细细看了看,唇角微勾:“细线隐纹,呈流动型……”   不等他说出答案,已经有人惊喜交加地大声喊了出来:“难道是!蚯蚓走泥纹?”   的确,仔细欣赏时,便能看到这些纹路仿佛如雨后走泥的蚯蚓。   古董商一般称之为蛐蟮纹,而在瓷器行,专业的名称是“蚯蚓走泥纹”。   所有的纹路都不容易,但这其中,又属“蚯蚓走泥纹”最为难得。   《匋雅》中有句扑朔迷离的话,曾给人简略地勾勒过蚯蚓走泥纹的创作。   【缩釉之虫画者。   又如蛇者灰。   海南人以蛇骨研未,和入绿香中焚之,则香灰不落。   且屈曲蟠绕,若蛇形。】   意思就是宋人在钧窑烧制中,曾加入了一种类似“蛇骨”的物质,使泪痕变得比较粘稠(也更莹润)。   烧制出的瓷器,这种蛇骨物质在流下的过程中,多有倾斜,多路汇合,最终才形成了这种奇特的纹路。   只是因为并无工匠手札参考,加上史书上也没有详细记载,所有一直以来,这种纹路的创作过程仅限于人们的想象。   也正因此,他们才无法在第一时间将眼前的纹路,与蚯蚓走泥纹联想起来。   陆子安沉吟片刻,点点头:“只是值得一说的是,蚯蚓走泥纹,其实并不是钧窑独有的,汝窑也有。”   “呃……”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颇为统一:“没听说过啊。”   陆子安接过毛巾,一边擦手一边道:“《匋雅》曾记载:【汝窑小杯。垩泽虽不甚莹润。而下有瓷座。纹如蚯蚓走泥。亦堪宝重。】这件瓷器虽然没有留下真品,但光凭想象也知道难得……”   这说法倒是挺稀罕,他们凝神思索。   没等他们想出个结果,陆子安又道:“此外还有【釉质甚平。而内现麤【cū】纹。屈曲蟠折。若蚯蚓之走沙泥中。均窑汝窑皆有之。】这便是坐实了汝窑也有蚯蚓走泥纹的事实,只是汝窑器本就罕见,有蚯蚓走泥纹者更稀罕,至今不曾有真品现世。”   其实很多收藏家都对蚯蚓走泥纹有误解,最大的误会就是这种纹路仅限于钧瓷。   虽然他也没有见过成品,但是既然曾有记载,那么他就不能给人这种纹路属钧瓷独有的错误概念。   “我倒是见过一件钧瓷珍品,当时拍出了天价,上边就有蚯蚓走泥纹……”一位老师傅沉思着:“但是那是红与青色相接处才显现的,我真没见过这种白……”   莫非,陆大师这是在研究钧瓷的过程中发现的新型工艺?   白得如此纯粹,在光下又有着淡淡月白的莹润光泽……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他们真的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精妙工艺。 第631章 静卧冰河玉凝透,嫣莹浅底网无鱼   也有不曾见过蚯蚓走泥纹的,当场就想拿出手机来拍照,却被阻止了。   之前一直打酱油,偶尔充当一下观众角色的领导终于拿出了一分气势,请陆子安稍作歇息,他则召集所有人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大家静一静,啊,静一静。”他拍拍手,站在略高一级的地方俯视着众人:“关于钧瓷工艺,我想大家近来都有所熟悉,这一次呢,上头派我下来,也是专程为了钧瓷而来,关于这个保密……”   陆子安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最后又是奔着保密协议去的。   他坐下来喝了口茶水,歇了口气就起身,准备把后边的一气看完。   早点看完,也就能早点回去休息,连着熬了几晚,他也困得不行了。   于是,工作间里的声音分外和谐。   领导非常严肃:“关于工艺,我有几点要说……”   “哐!当!”瓷片碎裂。   “另外,还有……”   “哗!啦!”再碎。   “……”   接连数次,领导终于结束了这枯燥无味的讲话,最后还重复了一遍让众人务必保密的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是啊,都是行内人,谁会拿出去说!”   “我们都知道的,知道的,纯粹只是拍下来想自己研究研究……”   只是可惜的是,最终这照片还是没能拍得成。   等他们说完,陆子安这边也到了收尾阶段。   看完了所有的匣钵,陆子安疲惫地撑着腰慢慢站直了身体:“没了。”   一整窑,那么多件泥胚,只出了三件钧瓷。   这成功率真是低得令人发指,偏偏在现有的阶段,这还算是已经很不错了的结果。   说出来也真是令人感到心酸。   领导喝了口水,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意气风发地道:“那,陆大师,这几件钧瓷,我可能得带走……您给取个名?”   一般来说,像钧瓷的话,都是习惯性的以它的釉变彩或器型为名。   比如北宋钧瓷《紫斑盏》,就是以它色浓釉亮的紫色釉变彩斑为名。   也有一些索性以器物的型体为名,更直观,也更容易被人记住。   这三件钧瓷,各有各的优势。   第一件细口瓷瓶是湛蓝乳光釉为底,紫红渐变的釉变彩作为点缀,各有各的长处,倒是以紫以蓝都可以。   “细口瓶?”   “紫云瓶吧?”   “紫釉彩!”   说了好些个,都不怎么满意,领导皱着眉头不说话。   众人期待地看向陆子安:不知道陆大师会给它取什么名字呢?   陆子安目光在这瓷瓶上顿了顿,眉眼温柔:“就叫它……钧梦吧。”   “嗯?”   这个名字,和颜色、和器型可都不相关啊。   陆子安手指轻轻抚过釉面,声音轻悠而温存:“古拙大器若云海,蓝入钧梦一抹红。可算相当?”   蓝色的釉面,晕染成紫色的大片釉彩,恍惚如仙子降临的云海一般。   而这釉变彩的形状,又让人忍不住想起陆子安曾经的《轮回》作品。   虚实相间,这釉变彩的出现,果然美得不似真实,倒如梦境一般。   众人连连称赞果然名符其实,甚至再想起先前自己说的那些名称,只觉粗俗不堪,难以入耳了。   “好啊,真是妙!”   “果然有才华!”   “那这个碗呢?这个碗可是有开片的啊!”   指向这已经有很多瓷花,并仍未停止,不急不缓地时刻发出裂声的瓷碗,所有人看它的目光都仿佛是看亲生闺女一般温柔。   开片为钧瓷之奇:这是真正的玉振金声,迸片行纹。   对于钧瓷,包括其他艺术陶瓷,“开片”其实最初是一个工艺缺陷。   但是当人们懂得欣赏以后,这种缺陷却又成为了一种新的美感。   钧瓷的开片,仿若断臂维纳斯,因极富美学情调,能给人以美感,最终成为了审美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件钧瓷,开片的生命是六十年。   六十年的绽放,六十年的漫长等待,瓷花一片片细化、玲珑,通透,它的艺术价值、增值价值也随之攀升。   钧瓷釉面产生开片,其实是胎与釉不相匹配而造成的。   通俗点来说,就是钧瓷釉的膨胀系数大于钧瓷胎的膨胀系数所致。   但是开片,使钧瓷在静态中富含了一种动态的音乐美,犹如古筝的叮铃,如琴之婆娑,如铃之清脆,如钵之惊觉,似乎可以洞穿心腑,有豁然开朗之感。   它开而未裂,观之有瓷花,但抚之却仍细腻柔滑,因为开片是基本都是在内部的,这就是开片的艺术。   这样的一件作品,用平时的称呼,仿佛都是对它的亵渎。   就连陆子安,都忍不住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暮江。”   暮江……   有人疑惑地道:“莫不是白居易的《暮江吟》?”   “是。”陆子安平静地点点头,把玩着瓷碗:“半江瑟瑟半江红。很符合了。”   一旁的青年有些不解,他探头道:“半江红我明白,但是半江瑟瑟是什么?”   他师傅一巴掌糊他脑袋上,恨铁不成钢:“瑟瑟不知道?瑟瑟就是绿色!”   “哎呀!”青年摸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我就是奇怪嘛,你说绿色就绿色,非得叫瑟瑟做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自作聪明地道:“不过这绿色的江水看着是怪冷的。”   众人忍不住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被他这么一搅和,气氛倒是轻快不少。   陆子安含笑点点头:“古人在给颜色取名的时候,的确颇为雅致。”   月色的莹莹蓝影,叫做月白。   不少人以为月白是白色,但是其实是蓝色系的,偏蓝。   又比如雪青,从字义上看感觉像是青白色,其实是紫色的一种,是一种紫中带蓝的蓝紫色。   而藕荷,听上去藕该是白色的,但其实藕荷也是紫色。   这种颜色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如果将藕片搁置在空气中自然氧化,最终会得到一堆紫红色的藕片,这便是藕荷的由来。   而半江瑟瑟半江红,描绘的则是傍晚的江面。   残阳照射下,暮江细波粼粼、光色瞬息变化的景象,被这寥寥几字轻易地勾勒出来。   光色流转,瑟瑟二字风情楚楚,只在口中含着就让人觉得唇齿生香。   细细体会一番那般意境,众人纷纷觉得这名字取得当真是妙极。   也唯有暮江二字,方能匹配如此精妙绝伦的瓷花碗。   接连两件都没能难倒陆子安,他们不禁来了兴致:“那这个瓷瓶呢?”   无论是火山上的霜雪,还是雪山之巅,都通俗易懂。   陆大师能否再出奇不意,创造一种新的意境?   看着他们眼里的好奇,陆子安倒也没卖关子:“这个我之前就想好了,就叫它玉凝。”   玉凝?   看这盈盈白釉,欲滴未滴,倒真有玉般质感。   只是众人没来得及猜透,陆子安已经公布了答案:“静卧冰河玉凝透,嫣莹浅底网无鱼。”   其他人都没说话,倒是领导一抚掌:“好一个嫣!这字当真用得极好!”   嫣字在古义中,正是鲜艳的红色,而与莹字相融合,倒仿佛整个意境都提升到了闲散悠然的境界。   这般取名,当真是又雅又妙,极富诗意。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诗是韵文,从劳动时发生的”。   钧人,文人;   匠人,匠心。   “我觉得陆大师取的这三个名字都极好,就用这个吧。”领导当场拍板:“我也祝福大家,希望你们在未来的岁月里,用你们的劳动创造出更多的美,一诗一意,增辉钧瓷的荣光!”   众人心怀激荡,纷纷鼓掌。   亲眼看着这几件瓷器被妥善包装,陆子安摆摆手:“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就不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陆大师您好好休息。”   陆子安也确实累得不行了,没心情再过多周旋,径直回了房间。   进屋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洗澡。   洗去一身疲倦,他最痛苦的是直不起腰。   弯得太久了,腰感觉断了似的,稍微动作大一点就酸疼难堪。   陆子安扶着腰,慢慢从浴室出来。   沙发上传来窸窣声响,像是有老鼠在偷吃东西。   察觉到房间里有人,他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下意识想退回去,理智却又让他停住脚步,朝那边望了一眼。   沈曼歌坐在沙发上,抱着薯片瞪大了眼睛:“子安,我都还没把你怎么着呢,你扶什么腰?” 第632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陆子安都傻了,看着沈曼歌,他连头发都忘了擦:“曼曼?”   莫不是他幻听了?   还是这阵子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他怎么感觉看到了曼曼呢?   看着他这傻乎乎的样子,沈曼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咔嚓咔嚓把薯片嚼嚼吃掉,她伸出手指头朝他勾了勾:“过来。”   哪怕腰疼得慌,陆子安也努力维持着风度,慢慢踱了过去。   沈曼歌把薯片往茶几上一扔,拍拍手:“睡这。”   “啊?”   “傻愣着干什么,过来呀。”沈曼歌拍拍沙发这一侧宽大的贵妃躺椅位:“睡上来,自己动。”   陆子安脸都绿了:“你说什么?”   “嗯?不是你腰疼?”沈曼歌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一边洗干净手,一边往边上一指:“阿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来的呢,我这几个月学了好久,可算是出师了,来,我帮你按按,不成的话回头出去了再找人给你好好瞧瞧。”   顺着她的手指一望,竟然是一整套的拔罐器具。   陆子安从善如流地趴在沙发上,沈曼歌手指轻柔地给他按了按。   冰凉的指腹,触及腰侧滚烫的肌肤,陆子安浑身都抖了一下。   数月戒荤,工作间有人甚至戏言自己看到头母猪都眉清目秀。   陆子安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更何况是当前境况,最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   当下气血翻涌,本想侧身说句话,结果扯到了腰,闷哼一声。   “这么疼的吗?”沈曼歌皱着眉头,很忧心地道:“那我研究研究。”   手下却毫不怜惜地将他摁了回去:“趴好!别乱动!”   “……”陆子安生无可恋地哀叹一声。   有心无力啊。   沈曼歌将东西整理好,一边沉吟着:中医认为拔罐可以疏通经络,调整气血。   子安这种明显属于疲累过度,加上如今天气也不是很热,夏天还没完全到来,拔罐的时间不宜过长,力度也需要轻一些。   “这种拔罐有用么?”陆子安趴在枕头上,声音有些闷。   “当然有用的。”沈曼歌动作利索又漂亮,将他的腰背贴了好几个:“经络有“行气血,营阴阳,儒筋骨,利关节”的生理功能,如果经络不通,就会经气不畅,经血滞行,所以拔罐会有用,你这种我也不确定,但是你整个冬天都泡在工作间里,我看过你们的场地,你绝对寒气湿气都很重,拔一下对你有好处。”   陆子安其实困得狠了,但还是努力地应和了一声。   看出他的疲惫,沈曼歌声音柔和了很多:“你困就睡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其实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但陆子安还是强撑着问道:“你明天,也在?”   “在的,我会陪着你。”沈曼歌弯下腰,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你安心睡。”   陆子安轻声笑了一下,手摸索着,直到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一下,才终于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的眉眼,沈曼歌措不及防地眼圈一红。   子安真的瘦了好多。   虽然营养有跟上,他自己平时也强撑着,眉宇间气势不堕,但是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她安静地侧坐在他身旁,听着他平缓的呼吸渐渐绵长。   夜,很安静。   等到时间到了,她给他撤了火罐,又给他热敷了一遍,然后搓热掌心,慢慢按揉。   掌下是滚烫的肌肉,纹理分明,长年劳作,让陆子安的肌肤不仅细腻光滑,而且手感极佳。   沈曼歌按得面红心跳,但还是按捺住情绪,一个个步骤做完了,才安心净手。   忙完一整套,她也累得慌,就这么依着陆子安睡在了沙发上。   天色破晓,窗外已大亮,但是太阳还没出来。   陆子安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摸到手机看了一眼。   嗯,六点了,该起床了。   下一秒,他感觉怀里一团柔软的小东西蹭了蹭他,还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理智回笼,昨晚的一切又重现脑海。   陆子安微微退开一些,把笼在他胸前的头发尽数拨开。   这才终于把那张海棠春睡的娇颜给捧了起来,睫毛纤长,可爱的小嘴微嘟,仔细听还能听到她不满的哼呼声。   掌下的小脸蛋眼看着扭了扭,又想埋进去,陆子安直接捏住,想也没想的亲了上去。   沈曼歌完全是被亲醒的,起床气让她愤怒:“干什么!?”   “你。”陆子安在她清醒的下一秒,直接驱车直入。   什么车?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来得措不及防,沈曼歌死死抓住陆子安的肩。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沈曼歌做梦都没有想到,她千里迢迢来帮人拔罐,居然还要自己亲自验收治疗的效果。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一场欢喜过后,陆子安最后将完全瘫软的沈曼歌揽在怀里,精神抖擞地道:“还早,你再睡会。”   虽然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是沈曼歌绝不服输。   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呸!”   陆子安笑笑:“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嗯?   沈曼歌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有些晕,迷蒙地看着他:这是……小别胜新婚,子安哥突然开窍了?   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陆子安哑然低笑:“知道前一句是什么吗?”   这首《长安古意》有点长,但是写得极美,沈曼歌还真记得:“好像是……借问……”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妈哒,子安哥果然学坏了!   看着她小红晕红的娇俏模样,陆子安知道她懂了意思,搂紧她:“下回我们试试?”   沈曼歌直接扭过头不理他了。   陆子安畅快一笑,翻身起来穿衣服:“你睡会,我去拿早餐。”   原本沈曼歌没想睡的,但是倦意袭卷,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了浓烈的香气。   坐在她对面正奋笔疾书的陆子安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醒了?起来洗漱吧,早餐温着呢。”   “好。”   沈曼歌索性洗了个澡,饿得不行了,随便擦了擦头发,拖着湿发过去吃东西。   原本在写字的陆子安只得暂时搁了笔,起身给她擦干头发:“不擦干晚些又头痛。”   “……谢谢子安。”沈曼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道:“对了,你腰好些没?”   陆子安笑容温软:“好了,曼曼果然妙手回春,疗效极佳。”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笑,她就觉得没好事。   沈曼歌冷静了一瞬,理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你这边的事忙完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陆子安这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来的?”   “有人请我来的。”沈曼歌耸耸肩:“他们估计是被你这不要命的姿态给吓到了。”   也不敢直接跟陆爸陆妈说,私底下找了她去谈。   关于陆子安在做的事情,得绝对保密,但是又事关陆子安身体,他们也不敢太过隐瞒。   最终权衡的结果,就是沈曼歌提出她过来照顾他。   上头思虑再三,到底还是决定以陆子安身体为重,无比艰难地做了这个决定。   “只不过他们希望我不要出去晃悠,免得动摇军心,哈哈。”沈曼歌摇头晃脑:“他们说你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我看也没什么嘛!”   天大的麻烦吗?   陆子安笑了笑,倒也不算夸张:“你就是我的药,何以解我忧,睡你解千愁。”   “……”沈曼歌差点被呛到,扭头诡异地盯着他:“我发现,你真的变化好大,你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第633章 一池清泉涤宿墨   变化?   陆子安有些奇怪,茫然地看着她:“什么变化?”   沈曼歌凑过来,在他身上闻了闻,一脸邪气:“有点……骚。”   不知道为什么,一跟曼曼在一起,他根本止不住笑意。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陆子安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揉了她脑袋瓜子一把:“皮。”   男人嘛,拉拢关系最方便快捷的是什么?   是烟酒茶。   而能够让人最快融入男人话题的,对,没错,就是荤段子。   陆子安虽然很少说,但是也从不会去打断他们的聊天,有时他们说得有趣,也会跟着笑笑。   听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了,只是外边要端着,拿回来撩撩曼曼还是不错的。   “噫,别揉别揉,还没干呢,等会别打结了。”沈曼歌微微偏了偏脑袋,继续埋头苦吃。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反正天渐渐暖和了,陆子安就没给她吹了。   他坐回原位,继续写着瓷工艺的详细过程。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沈曼歌嗦粉的声音格外清晰。   正吃着呢,忽然有人敲门。   “嗯?”陆子安有些奇怪地放下笔:“你吃,我去看看。”   沈曼歌头也不抬:“好你去吧,我马上就吃完了。”   “好,你慢点吃,又不急。”陆子安宠溺地嘱咐了一句,就去开门了。   结果门一开,迎面就是一个大箱子。   后头探出一个脑袋,是上级给他安排的警卫员:“陆大师,这是您的快递吗?”   快递?   他没买东西啊……   陆子安摇摇头:“不……”   “啊,我的我的!”沈曼歌撂了筷子,蹦跶着跑了过来:“是我的!”   女人啊,果然买买买的毛病,到哪都改不了。   陆子安瞅着这么大的木箱子就头疼,也不知道她买了什么,只能跟着警卫员一起把它给搬了进来。   沈曼歌赶紧把桌上东西给收拾干净了,拿了块垫子放在地上兴奋地道:“放这放这,啊,小心,轻一点!”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陆子安只能听她的把箱子放在垫子上:“这是什么?”   “我的宝宝!”   宝宝?   曾经出过一次笑话了,这一次陆子安没有被唬住,老神在在地道:“暖宝宝?马上夏天了,你还买这么多?”   “不是啊,不是暖宝宝呢!”沈曼歌笑得一本满足:“这是……我的蚕宝宝。”   “……”陆子安开箱子的手就是一抖。   他他他小时候抓过毛毛虫,结果抓了条和辣子,烧得手火辣辣,那痛感记忆犹深,简直是他童年噩梦,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软乎乎的玩意了!   沈曼歌毫无所觉,仍在开心地说着:“我以前看到别人养过,可惜我根本没有机会养……”   是了,她亲生父母是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给她养。   后来沈父沈母虽然宠她,但她年纪小,惯会察颜观色小心翼翼呵护着难得的幸福,哪里会提意见。   这么一想,对曼曼的宠溺心理勉强盖住了对软趴趴虫子的恐惧,陆子安定了定神,手下速度加快了些。   只是当他打开层层保护,最后将最后一层遮盖拿开以后,亲眼看着这些蠕动的小虫子,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你怎么买这么多!”他听到自己声音都有些发飘了。   沈曼歌一脸甜蜜的苦恼:“我当时也不清楚嘛,就在网上买的,纯粹是想弥补一下小时候的遗憾,所以担心养不好,就干脆买了五十条,想着就算养死一些,最后也能剩个三十一条就差不多了,结果!”   她压低声音,颇为无奈地道:“店家买一送二,送了我一百条!”   于是,一百五十条……   陆子安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头皮发麻。   “哎,蚕宝宝果然好难养,你都不知道,它需要定期喂桑叶,而且它们非常脆弱!”沈曼歌悲痛地道:“桑叶不能沾水,有水它们就会死!我只能拿纸巾一片一片地擦,一点水都不能有!”   “……这,它们,感觉很能吃的样子。”   沈曼歌用力地点头:“对啊对啊,吃得特别快,我每天晚上都定闹钟的,十二点多喂一次,然后三点半起来喂一次,不然它们很快就饿死了……”   她也没办法,这可是上头答应让她带来的,不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陆子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哦……”   “你看!当当当!”沈曼歌轻轻拿起一条白乎乎,软胖胖的蚕宝宝,献宝一样捧到他面前:“但是养久了,我还是觉得它们超可爱的呐,你看,是不是超级Q!超级萌!”   陆子安下意识退了小半步:“……是很……你很有想象力。”   “摸起来滑滑的呢,感觉跟你的瓷器有点像哦,你看,它们像不像白瓷?白里还带着点点绿意,像不像青釉?”沈曼歌越看越像,努力伸到他面前:“摸一下嘛,你摸一下!”   “啊,这个。”陆子安头一回感觉人生如此艰难,但是要他在曼曼面前承认自己怕这玩意……他做不到。   他只能尽量维持着平静的神色,摇了摇头:“我手上有水,还是算了,别等下把它给摸死了。”   “哦,那算了。”沈曼歌表示很遗憾,小心翼翼地把蚕宝宝放了回去,把下面的桑叶翻上来喂给它们吃:“等我把它们养到结茧了,我就把第一个茧送给你!怎么样,你是不是好感动?”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陆子安忘了自己怎么找的借口,又是怎么出来的。   反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工作间门口了。   “哎呀,陆大师!”   众工匠欢喜地把他迎了进去,各种嘘寒问暖。   “怎么没多睡一会呢?”   “陆大师,今天做什么?”   “先挑瓷泥吗?陆大师等会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关于这个转心瓶……”   “……”   这其中,又以唐老师傅的声音最为响亮。   他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悲痛欲绝地道:“陆大师,我不该那么早走啊!哎呀!”   唐老拍着大腿,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怎么就没留下来多等一等,转心瓶和交泰瓶!哎呀!那个《玉凝》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真是悔啊!我怎么就回去那么早呢,我今天一来,得,瓷瓶都被运走了,我根本没看着!”   专注于艺术的,都是这种想法。   以前心心念念的事物,好不容易有缘得见,却因为各种巧合错过,简直能成天大的遗憾。   也怪不得唐老这么郁闷了。   陆子安哭笑不得,安慰了他几句,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台前。   早就在台前候着的众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陆大师,今天做什么?瓶?碗?盆?盘?”   微微沉吟片刻,陆子安缓缓道:“我这阵子写字较多,差个顺手的瓷洗,就做洗吧,笔洗。”   笔洗之形由“钵”而来,除却铜制外,用石、玉、瓷制都是不错的选择,但是玉制的一般很少真正使用。   笔洗所盛,毕竟半时清泉、半时浊水,上品玉石这等良材,若被浊水侵沁,岂非暴敛。   前人不痴、自然是知晓这道理的。   如玉这等取材精奢的笔洗,并不真拿来使用,而是奉为文房清玩置于案头,赏心把玩,愉人悦己。   陆子安觉得,写字最需要平心静气,用玉洗不合适的话,瓷洗,上等的瓷洗,应该是最适当的选择。   挥毫作画的时候,幽香袅袅,手边搁着一盏釉变彩洗,一池清泉涤宿墨,该是多么闲适的意境?   光是想着,他都觉得很是愉悦。   一众工匠先前猜了许久,万万没想到他会想做笔洗。   瓷笔洗倒是不稀奇,但是用钧瓷笔洗写字,是不是有点奢侈啊?   不过一想到用这笔洗的人是陆大师,好像又很理所当然了呢……   众人顿了顿,才好奇地道:“那,陆大师您准备做什么样的呢?鼓钉洗?三足洗?四足洗?圆笔洗?到底是哪一种?”   陆子安微微一笑,挥挥手颇为豪气地道:“都做!我最近研究出一种新的方法,应该可以让铜红釉成功的几率高一些,先用笔洗试试手,成了再做大件。”   一听这话,再没人发出疑问,纷纷兴奋地回了各自的位置,眼巴巴地等待着陆子安的下一步指示。 第634章 万世师表   陆子安在台前站定,很随意地挑了几款瓷泥,精细的初步处理过后,他开始了细致的揉泥。   有了成功的三件钧瓷为底,众人兴致昂扬,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不已。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陆子安竟然又做得没完没了。   一团泥在他掌心搓揉,他神情专注,呵护备至,像是在抚摸心爱的女子肌肤一般轻柔。   这一揉,便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   傍晚的时候,终于能够歇会了,有人忍不住问道:“陆大师,我都是根据您的时间来计算的揉泥的时间,但是我想知道的是,究竟什么样的泥才能算是好泥呢?有没有什么既定的标准?”   众工匠虽然于揉泥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理论,但也对陆子安的标准挺感兴趣的,当下纷纷好奇地看着他。   陆子安不急不缓地咽下嘴里的饭,略一沉吟才道:“色如蜜蜡、不固不散、入掌微潮、缩手成型的泥,就是好泥。”   微潮。   这个形容,当真是极妙。   太潮了会稀,太干不合宜,可不就得微潮。   众人若有所思,有灵敏者甚至就着一瓷泥的标准而联想到了陆子安从前揉出来的泥。   细细回想,好像陆子安的瓷泥,还真的都达到了这个标准。   短暂的休息过后,他们在陆子安的带领下继续着忙碌。   最让他们惊喜的是,晚上临近十点的时候,沈曼歌竟然来探班了。   虽然沈曼歌很是低调,甚至基本不出门,但是他们与外界隔绝,这院门一关,院子里头的事儿还是挺灵通的。   “子安。”沈曼歌提着个袋子,好奇地看了看:“还没忙完呀?”   “来了?嗯,马上就好。”陆子安将手里的瓷泥揉好,团成一团,才净了手:“我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沈曼歌连忙点点头:“带了呢。”   她将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取出厚厚的一叠纸:“照你说的打印的,正反两面,都钉好了的。”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众工匠之间挤眉弄眼地传递着信息。   眼里各自带着祝福的笑意,这一对情侣,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陆子安快速地翻阅了一遍后,点了点头:“挺好,辛苦了。”   他拿起一叠资料,在手里一扬:“大家都停一下,今天就到这里。”   众人这才装作才看到沈曼歌一般,纷纷惊喜地跟她打招呼。   沈曼歌笑靥如花,温柔地回应着他们,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关键是还很懂礼貌,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   尤其是沈曼歌应对之间,进退自如,谈吐也颇有教养,众人对她很有好感,就连一些脾气不大好的老师傅,当下也对沈曼歌目露欣赏。   不过众人没有忘记,重点还是在陆大师这里。   “陆大师,这是什么?”   陆子安递了一份给他:“这是我最近根据你们每个人的工艺特点,总结出的一套精进流程,上面写了名字的……”   还有这等好事?   没等他说完,众人已经难掩惊喜,纷纷拥到了台前,看着这些文件的眼睛都在发光。   “哎呀,有我的名字哎,你看那一份,写着我的名字!”一个年轻些的工匠拍着兄弟的肩膀,兴奋不已地嚷嚷着。   倒是想得通透些的老师傅,当下看陆子安眼神都变了:“这是真正的因材施教……陆大师……”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已经知道陆子安完全没有遮掩的意图,甚至言传身教,哪怕他们年长许多,他也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这样的态度,已经让他们颇为感激,但是万万没想到,陆子安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全,竟然还为他们量身定做……   不少人初时的惊喜过后,也纷纷想到了这一层,看着陆子安的目光都变了。   有些老手艺人,瞒还瞒不过来呢,哪会像陆大师这样……   敏感些的,已经眼圈都红了。   唐老更是颤抖着手,从陆子安手里接过了他的那份文件,嘴唇翕动,缓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谢,谢谢……陆大师,我真的……”   “咳,唐老您往这儿挪一挪哈,今儿也不早了,大家早点领完早点回去休息啊,收个早工!”陆子安怜惜他一把年纪,不忍他当众流泪,幽默地搅乱了气氛。   众人哄笑起来,加上有沈曼歌的帮忙,发文件的速度倒真是快了许多。   文件一拿到手里,众工匠连忙就着光饥渴地阅读起来。   他们一边翻阅着文件,一边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一拍大腿,大呼精准,一时又愁眉苦脸,仿佛陷入了困局一般。   唐老是最先拿到文件的,他看完一遍后,凝神苦思片刻,忽地又重新仔细地翻阅起来。   令人感到惊恐的是,这文件里,不仅将他的长处描述得非常到位,还将他的短板也揭露得一览无遗。   确实,上釉这一步骤,一直都是他的短板。   但是以前他都能够重新烧制来补救,出窑的瓷器一直颇受追捧,可是在陆子安面前,一窑成型的工艺,他的补救措施毫无用武之地。   这也直接导致了他次次一无所获的最大问题。   唐老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阅读着陆子安给予的解决方案。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   见众人实在看得认真,陆子安无奈地摇摇头,拉着沈曼歌悄悄离开了。   等到所有工匠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竟已月上中天。   “哎呀!这真是!”   “这实在是!太全面了!”   “……”   他们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一般,猛然觉醒,纷纷赞叹不已。   薄薄的几张纸拿在手里,恨不能裱起来,奉为宝典。   “哎,陆大师给你写了什么?”有青年探头望过去:“哇,他给我好多有用的建议!”   “我也是我也是……”   众工匠对视一眼,会意一笑,纷纷主动递出文件互相阅读。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所有文件,竟然没有一件相同。   众人震惊不已,面面相觑。   忽地有人艰涩地开口:“这……陆大师,当真是……惊才绝艳。”   一样的研究,一样的制作。   他们回去之后,连把衣服扔进洗衣机这样的事都不想做了,陆大师却居然挤出了时间,为他们每个人编写了这样的分析资料!   “难道你们不觉得,最可怕的在于,陆大师对于我们工艺程度的精准把握吗?”一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资料,无限感慨:“我感觉在陆大师面前,我就是透明的!”   是的,正是这种感觉。   想了解一项工艺,不难,时日持久,唯手熟尔。   但是想基于工艺,了解一个人到陆子安这般鬼才的地步……   这除了敬畏、心悸之外,竟再无任何词汇可表达他们的震惊。   这一夜,很多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们翻来覆去地阅读着文件,一遍一遍地确认着自己将要走的方向。   上头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迅速召开了紧急会议。   听完下边的汇报,所有人都沉默了。   安静了许久,忽然有人开口了:“有陆大师这份文件为基底,他们的技艺,恐怕将在短期内得到质的提升!”   “陆大师其人其德……可为万世师表!”   众人纷纷点头,并决定对陆子安进行一番奖励。   虽然这是出自陆子安自己的心甘情愿,但他们也不能辜负他的付出。   第二天,子安集团忽然就接到了一笔非常大的订单,让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   只有卓鹏,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淡定地笑了:“既来之,则安之,接下来就好,什么都不必说。”   就如所有领导所预料到的一样,跟着陆子安的众工匠,在调整了方向方法之后,技艺得到了质的飞越。   这一窑,倾注了所有人的心血。   他们深深地相信,这一窑,一定能成!   开窑这一日,又来了无数的人,就连不少领导也按捺不住,来了车间。   令人疑惑的是,陆子安来工作间的时候,竟然带了他的刻刀。   他们这是瓷工艺,陆大师带刻刀做什么啊?   有人想得远些,不禁目露哀凄:难道,陆大师要回去继续做木雕玉雕了吗?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陆子安一怔,摇头笑了:“不是。”   “那是什么呢?”唐老一脸惊奇:“难道陆大师你想用刻刀做瓷?使不得呀,这刻刀看着就很好,如果毁了的话太可惜了……”   刻刀以锋利出名,但是玩瓷,难免会沾到水,如果钝了的话,还能吹毛断发吗?   陆子安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轻轻抚过手中寒气逼人的刻刀:“这一窑,我做了不少素色瓷。”   素色瓷?   “为什么?”有人失声惊呼:“那岂不是……”   那岂不是,没有窑变?   但唐老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陆子安言语里最关键的信息,瞳孔微缩:“陆大师,难道……您能预判是否有釉变彩?”   如果不是这样,陆子安是如何肯定这一窑他做了不少素色瓷的?   不不不,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最重要的是,那一缸缸钧魂,很多都是因为没有釉变彩——如果陆大师说的是真的话,岂不是代表,这一窑许多都会化为钧魂? 第635章 瓷刻   这么想着,所有人心都凉了半截。   尤其是唐老,从最初的惊喜到片刻后的惊吓,中间甚至只用了几秒钟。   他转过弯来以后,紧张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了:“陆,陆大师,这一窑,难道你是准备做试验吗?”   陆子安摇摇头,一边安排人照他的吩咐进行开窑和降温,一边回过头平静地解释着:“窑变的基础是铁与铜的元素在温差的情境下产生变化,不想它有釉变彩那不是很简单,直接不添加这些就行了。”   “……是,是哦。”   倒是他们一下子没想通透,要釉变彩难,不要还不容易?   等到确定温度没问题了以后,陆子安吁了口气:“至于做试验……也不算吧,事实上,这批素色瓷我是有别的用处的。”   唐老看着他,谨慎地道:“别的用处?和刻刀有关吗?”   “嗯,有一种比较特殊的工艺,也与瓷有关,叫刻瓷,亦叫瓷刻。”陆子安眉眼沉静,眼底闪烁着兴味的光泽:“以前我就想过,在瓷上运用我雕刻的技艺来创作,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器物,钧瓷难在天成,窑变难得,但是若是素色瓷的话,钧瓷的工艺是最适合做瓷刻的。”   钧瓷除了窑变现象之外,还有一种外观特征最是吸引人。   那就是它的乳光状态,这是一种像青玛瑙或蛋白石一般美丽的天青色半乳浊状态。   它不仅使钧釉产生一系列由浅到深的蓝色,而且还赋予一种含蓄的光泽和优雅的质感,减少了因釉面玻化而带来的妖艳浮光。   而没有浮光的瓷,通透而雅致,撇去了艳色与玻化的俗,用来承载刻刀所赋予的美最是适合不过。   “瓷刻?”   在场的很多人都陷入了沉思,更多的是疑惑。   倒是唐老还对这个工艺略有了解,踱了两步才道:“我倒是曾经见过一件文物,挂盘上以特殊技法刻制出的篆印十六字滚籠诗……”   “对,这也是其中一种,比较有名的。”陆子安声音清冽,缓缓道:“这个篆印十六字滚籠诗还是挺有意思的,它竖念、横念、对角、一字二字串行、等怎麼都能念得通顺。”   “对没错。”唐老皱着眉头,凝神苦思:“就是我实在想不起来是哪十六个字了……”   当时惊鸿一瞥,虽然给了他极大震撼,但是毕竟时代久远,他只记住了那个器物的名称和工艺,但具体的内容是真记不清了。   “倒也不限内容,只要是四个字组成一句顺口的句子就可以,总共可组成一百句。”陆子安来了兴致,随手拿起上釉的毫笔轻轻沾了些釉浆:“它一般都是用于挂盘和茶盏,因为都是圆形的,说的是华夏民俗的一百个民间寓意,外圆内方;既寓意着阴阳和合、同时又比如古时的大钱……”   他声音柔和而沉静,流畅地讲解的同时,笔下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品禮儒禪。   德仁道茶。   和為百一。   親宗通味。   果然是十六个字,唐老连连点头:“对,没错,当时我看的就是这个!”   “瓷刻里面,这一句用得比较多。”陆子安笑笑,轻轻搁笔。   众人颇为惊奇,纷纷尝试着从左念从右念。   “哇,真的怎么念都是通的哎!”神色甚是惊讶。   “感觉这十六个字,怎么搭都能行。”   众工匠在看技艺,众领导却在看字。   嗬!这手字,可当真是绝了!   “没想到陆大师您连篆书也会写啊……”其中一位领导连连赞叹:“瘦劲挺拔,果然好字。”   篆书是大篆、小篆的统称。   陶宗仪在《辍耕录·印章制度》中描述的极为贴切:“白文印皆用汉篆,平正方直,字不可圆,纵有斜笔,亦当取巧写过。”   陆子安的篆书,很明显有汉代的风格。   线条提按波变,跌宕流动,充满了节奏变化。   起笔时或藏或露,少有雷同;   收笔处或作悬针,或为垂露,姿态万千;   转折处或提或按,方圆兼备,虚实相生。   当下便有些工匠按捺不住,直言想求陆大师让他们将这幅字拓下来,留作备用。   这字根本无须排版,直接可以用了!   陆子安也只是一时兴起之作,篆书他写得多了,以前做印章都是篆书,当下手一挥:“随意,你们自取便是。”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幅字会外流,如果真是拎不清的,根本没有来这场合的机会。   “我看您这一批瓷器里面,没有多少挂盘呀。”唐老忧心忡忡:“如果全部用来做瓷刻的话,会不会……”   陆子安眸光微闪,微微一笑:“我的理解,可能和普义上的瓷刻略有不同。”   唐老眼睛一亮:“有何不同?”   “瓷刻是我国源远流长的一门传统民间手工艺术,秦汉时便有剥凿瓷釉的方法,称为“剥玉”。”陆子安目光温柔地看着桌上的刻刀:“古人做瓷刻,是从魏晋开始的。”   对瓷刻不大了解的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没一个人瞎咋呼。   剥玉啊,听着都好美的感觉。   如果玉是一层一层的,那么瓷刻,就仿佛是用刻刀在将玉质一层层剥离。   越来越通透,直抵灵魂深处。   “魏晋暑期,随着陶瓷业的发展,出现了大量的精美瓷器。   帝王、官宦和一些文人墨客在玩赏瓷器之余,很想把咏诗题文的墨迹留存于其上以便永久保存。   于是当时的艺人们便在施釉前的瓷坯上,用直刀单线刻出诗文书画的轮廊,这便形成了最初的瓷刻。”   陆子安沉吟着:“但他们一般很少运用色彩,大多是以墨宝为主。”   除却这较为出名的十六字,其余大多数都是题诗。   “但瓷刻,其实是通过艺术家的精妙构思,将书法的线条、绘画的构图、雕刻的刀痕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之成为一项综合性的造型艺术。”陆子安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微笑,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刀面:“这样的创意,仅仅用来刻绘诗句,未免太过可惜,在我看来,凡是能着墨于纸上的事物,无不可刻于瓷器之上。”   所有?   众人的目光默默地落在了那十六字的篆书上,陆大师不仅技艺卓绝,更有一手好字画,木雕和玉雕说来别致,但到底都是雕。   如果能将书画与瓷工艺相结合,那岂不是既能有书画的独特的艺术美感,又有瓷器的精妙质感?   想象着那个画面,所有人都开始有些迫不及待。   这一窑瓷器,忽然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温度,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第636章 杰克逊高地   温度,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控温是一个复杂而精细的工作,尤其到了后期,陆子安丝毫不敢大意。   等到他终于点点头,众人才激动地依序上前。   这一窑,烧制的瓷胚非常多。   在陆子安指点下的众工匠,以前顶多出一两件瓷胚,有能出三件的那已经是极限。   但是这一次,他们的技艺得到了大幅提升,尤其是少走了弯路以后,瓷胚成功率大增。   因此,不仅唐老一众老师傅的匣钵摆了好几排,就连一些后生也都下苦功熬了好些瓷胚出来。   众人小心翼翼地捧出陆子安的匣钵,搓着手,颇为期待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您先请。”   在现工作间里,陆子安为首仿佛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   陆子安没有拒绝,伸手随意地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匣钵。   一抹碧色,就这样轻轻巧巧被他握了出来。   晃动间仿佛是瓷洗上溢出的一汪清泉,颜色不是很深,也没有窑变,但是难得的整体颜色非常均匀。   陆子安眼里闪动着一抹欣赏的笑意,指尖微旋,整个瓷洗在他掌心轻盈地转动。   每个角度,都非常盈润,掠去了玻面的艳俗,这种青色反而与软玉更为接近。   众人纷纷遗憾于这件瓷洗没有釉变彩,直道可惜。   “不可惜。”陆子安缓缓摩挲着光滑釉面这奇妙的手感,毫无憾色:“这件正是我想要的。”   唐老目光微凝,在他掌心的瓷洗上定住了:“莫非这件就是您想要的那种素色瓷?用来做刻瓷的?”   “对。”陆子安满心欢喜,拿起刻刀,却又顿住。   想了又想,觉得这边闹哄哄的,人也多,一点也不适合创作瓷刻。   还是回去做吧!   这么想着,他竟是其他的匣钵都不想打开了,一摆手:“你们都自取匣钵吧,我先带这个瓷洗回去了。”   众人就看着他一时欢喜,一时又皱眉,正眼巴巴瞧着呢,结果陆子安末了突然给出这么一句。   他们不仅茫然,还有些无措,却还是点点头:“哦哦。”   陆子安毫不拖泥带水,把瓷洗往大衣兜里一揣,拎了工具箱就往外走。   门口的警卫员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快就出来了,都怔了一两秒,不过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工具箱:“陆大师……”   “走吧,回去!”陆子安眼底含笑,言语间竟有一丝急切。   “……哦,好的。”警卫员回头看了一眼懵逼的众人,快速跟了上去。   看着陆子安轻快离去的背影,屋里一干人等都傻眼了。   “……就,这么走了?”   我在哪,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唐老最先回过神来,略微沉吟片刻,果断地道:“行了,陆大师的匣钵先别动,我们看自己的就行。”   “对对对,先看我们的。”   陆子安不在场的情况下,众人习惯性地以唐老为尊。   一排标了唐字的匣钵先搬了出来,唐老轻提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酝酿了许久的期待,在此刻终于化为了忐忑。   唐老定了定神,尽量维持着平静的神态,缓缓打开了第一个匣钵。   只看了一眼,他便重新盖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开第二个。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看着他这番动作,众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到底有没有窑变?是裂还是成?   但是看着唐老凝重的神色,他们也不敢去问,万一全裂了呢?   人自己都不愿意说,追着问就没意思了。   直到打开最后一个匣钵,唐老的手才终于微微颤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睛,屏着呼吸道:“竟然……”   果然,还是不成吗……   看着他这般神色,众人有些不忍。   “唐老,您别着急……这,毕竟是钧瓷……”   “就是啊,我们也都……”   所有的安慰的言语,最终都消泯在唐老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笑意里。   “两件!两件啊!”唐老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出挂盘:“你们看,这一件!”   仿佛是以指腹沾染的暗紫釉浆,轻轻涂抹于整个挂盘。   几片紫色薄而通透,最后合而为一,宛若翩跹的蝶,又仿佛正欲绽放的鸢尾。   难得的是,这紫色并不纯粹,它由浅及深,越往中间越深。   偏偏在最中间的地方,陡然变浅,盈盈如蕊!   有人轻吸一口气,惊呼道:“这……这种窑变!”   这,难道是自然天成的釉画吗?   唐老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般意外之喜,喜不自胜,连连感慨着:“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窑变,简直闻所未闻……”   站在旁边的青年忽然低声说道:“唐老,看着您这件挂盘,让我想起了一首诗。”   “哦?什么诗?”   青年微微沉吟片刻,缓缓道:“五月将尽。   连日强光普照。   一路一路树荫。   呆滞到傍晚。   红胸鸟在电线上啭鸣。   天色舒齐地暗下来。   那是慢慢地,很慢。   绿叶藂间的白屋。   夕阳射亮玻璃。   草坪湿透,还在洒。   蓝紫鸢尾花一味梦幻。   都相约暗下,暗下。   清晰,和蔼,委婉。   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青年吟诵的声音低沉和缓,听在耳中如动听的交响乐,让人感觉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激动的心情得到了平复,世界也变得柔和而温暖。   听到真正直抵灵魂的诗篇,真的有一种瞬间灵台清明的感觉。   他们仿佛看到,天色舒齐地暗下来。   绿叶藂间的白屋,蓝紫鸢尾花味道的梦幻,仿佛逐一在眼前清晰。   让人不再去想萦绕在脑海里的纷繁思绪,也尽数忘了唐老另一件窑变的瓷器。   呼吸变慢了,世界也变得安静,仿佛世事都变得可以原谅。   来自木心的《杰克逊高地》,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唐老唇角笑意盈然,点了点头:“果然颇为贴切。”   这般紫色釉变彩,的确像一朵绽放的鸢尾,尤其是天青色釉面的盈润光泽,让人轻易就联想到雨过初晴的草坪。   众人纷纷赞同,觉得这诗的确很美,不过他们也没迷糊,还是催促唐老放下这件瓷器,捧起了另一件发生了窑变的瓷洗。   比较遗憾的是,这一件瓷洗虽然有窑变,但是没有刚才那挂盘那么惊艳,深蓝的釉变彩虽然也很美,但有珠玉在前,便仿佛如圆月旁的星子,被掩盖了光辉。   唐老却并不难过,笑眯眯地道:“好了,我的看完了,你们快看看你们的。”   出乎众人意料,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是,这一窑瓷器,居然有好几件瓷器都发生了窑变。   没有获得惊喜的工匠略有失落,却也真心为同伴感到高兴。   而成功烧制出了钧瓷的众工匠,则仿佛过年一般,欢喜得像是一个个返老还童的小孩子。   盼了这么多年,坚守了这么多岁月,总算得到了一个美好的结果。   接到这个好消息之后,现场又赶来了许多的领导,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众人高兴过后,也想去跟陆子安报喜,但是却又有些踌躇。   他们犹豫了一会,最后决定派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先去看看情况,以免去的人太多,会打扰到陆大师。   小伙子很快就折返了,告诉众人:陆大师现在不见客。   想起陆子安离去前的情形,众人还是很能理解的,但是心里还是暗暗好奇着:不知道陆大师的刻瓷工艺,进行得是否顺利?   所有人忍不住遥遥望向那亮着灯的房间,目光里充满了祈祷和祝福。   灯光下,陆子安正在闭目沉思。   沈曼歌巴着门框,探头看了一眼,又轻轻走出去,到阳台上拉上了隔门,才将一直震动的手机拿出来接通了。   “喂?哚哚?”   瞿哚哚没好气地道:“在呢在呢,你做贼啊?我跟你说过了,蚕胆子没那么小,你正常说话不会吓死它们的!”   “没有,子安正在寻找灵感呢,我是怕打扰到他,所以躲外头来了。”虽然临近夏天,但倒春寒的风吹起来还是蛮凉的。   沈曼歌出来得急,穿得很是单薄,忍不住跺了跺脚:“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就是关于你的一些公事……”瞿哚哚其他事都帮她处理了,但是这些与沈曼歌前程有关的事她不敢轻易做主,只能打电话来询问。   她俩尽量简洁地交换了一下意见,瞿哚哚运笔如飞地记载下来:“行,事情大概就这样,没问题的话我先挂啦!?”   沈曼歌犹豫了一下:“对了,之前阿凯有发信息给我,说让你接他电话来着……”   “啧,没出息的家伙,行,我知道了!”瞿哚哚听出她声音有些发飘:“你赶紧进去吧,别感冒了。”   “别别别,我就想问问,到底出啥事了?我好奇死了!”   瞿哚哚无奈,搓了搓自己的脸:“简单,他作死呗。”   本来都好好的,都订婚了,两人也偶尔聚在一起吃吃饭。   结果有次聚会的时候,说到陆子安的双重工作经历,瞿哚哚就叹了一句很是难得。   偏偏邹凯阴险一笑,说双重经历没什么稀奇:“要我说,其实你才最厉害。”   “嗯?”瞿哚哚不禁思考着自己的职业,好像确实也有跨越,不过要说最厉害可谈不上吧……   “你看,干过摄影的没干过雕刻,干过雕刻的没干过摄影,但是我这两种都做过……咳。”邹凯见瞿哚哚没反应过来,愉快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以后我可以多多尝试新的职业。”   瞿哚哚愣了三秒,就反应过来了。   然后就是血腥场面,不忍直视。   沈曼歌笑得直不起腰:“这骚操作,我真是服了服了。” 第637章 至于山水,质有趣灵   瞿哚哚依然没消气,哼叽道:“他就是这阵子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总想折腾点事情来,呵呵,我奉陪到底!行了,你赶紧进去吧!”   沈曼歌也确实是挺冷的了,冻得直哆嗦,连忙应了声就挂电话进去了。   屋子里非常温暖,沈曼歌等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后,犹豫了一下,转弯进了厨房。   砂锅细火慢慢熬着,粥的香气就这样轻而缓地升腾起来。   书房的门始终紧闭着,沈曼歌一边玩游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在陆子安把玩瓷洗、寻找灵感的时候,时间仿佛得到了沉淀。   他甚至忘记了周身事物,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忽然,他坐直身体,将手中反复盘玩的瓷洗放在了桌面,伸手拿起笔。   一旁的笔洗里面,盛着一盈清水。   他看也不看,笔尖在水面一触即离。   纸面浮光掠影,美丽的画面出现,再到消失。   随着笔尖的水越来越少,消失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画到最后,陆子安甚至已经不是在纸上作画。   一叶轻舟漂浮在山水之间,显得深远幽静。   水边的岸石用笔苍劲,远山寥寥数笔轻巧带过。   哪怕只是一幅草图,陆子安也画出了幽远空灵的意境。   如果此时有人在跟前,恐怕会为这幅景象无比惋惜!   可是陆子安并不觉得可惜,他一气呵成,搁笔后立即提刀!   刀尖轻轻抵在瓷釉上,缓而沉地用力,刀尖慢慢在釉面刻出一道轻浅的划痕。   很多人刻瓷习惯在瓷上用笔墨构图,然后再用刻刀镌刻。   但是这样其实有些死板,陆子安凝神屏气,运刀如笔,柔和却不失力道地在釉面轻轻勾勒着他心中的山水。   排刀法、捻刀法、点刻法多种刀法,在陆子安手中信手拈来。   运用的刀法越多,越能使画面丰富而细腻。   一叶轻舟,在纸上只能感受它的轻盈与精巧,但在陆子安的刻刀下,却运用镂刻、凿刻和镂刻凿刻相给合的手法,制成了浅浮雕。   釉面极薄,这种薄不仅体现在釉层,更体现在刀尖所刻绘出的层次。   不能触及瓷坯,以免露底。   不能太深或太浅,以免颜色不均。   关键在于,这个刻瓷的度。   万籁俱寂,只有刀尖在釉面或刮或凿出的丝丝声响。   釉面一层层,慢慢被剥离。   有时刀尖甚至会沾上一小块薄薄的半透明的釉块。   那种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感觉,只一眼,便让人心悸不已。   就连陆子安,都不禁为它这一刹那的美而顿了顿。   但下一刻,他还是轻轻剔了一下刀尖,将刮下来的瓷釉抹在了一边的软布上。   刻瓷为何在古代会被称为剥玉?   就是因为这般一层层剥开釉面,像极了雕琢盈润玉石时给人的感觉。   直到釉色不再浮于表面,陆子安才聚气凝神,缓缓雕琢出船身,再刻出木质的纹路。   一条船,就这样轻盈地跃于瓷面。   远观时甚至能看到它周身的阴影,仿佛它是无意中被人搁在瓷洗里的模型一般。   陆子安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拿刷子轻轻刷掉浮屑,轻吁一口气,开始山水的刻画。   他采用了散锋皴法,描绘出巍峨的峰峦和深远幽静的水面。   宁静、幽远、空灵,生动的画面,就这样被他轻易地勾勒出来。   山是山。   水是水。   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就此停止。   刀尖一转,他在侧面一条隐藏的山涧中,勾勒出些许水光。   钧瓷的莹润,就这样被他精妙地利用起来。   被瀑布冲起的雾气,分明是很难刻画的景象,但在陆子安手里,仿佛也变得轻而易举。   到了这个地步,就很容易感受到钧瓷的奇妙之处。   钧瓷与其他瓷工艺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乳光状态。   这种欲透不透,朦朦胧胧的感觉,用于雕琢飘茫的岚雾最是适合不过。   陆子安完全沉迷在这般奇妙的雕琢里,釉面与木与玉全然不同,却又给了他更多的挑战。   力道必须始终均匀,过大会裂,过小刻不出痕迹。   在他的刀下,之前绘于纸面的山水,终于缓慢地重现于世。   山不是山。   水不是水。   它们浮于纸面的时候,是静止的,是不可触摸的。   能感受到其意境,却无法体会到它给人的震撼。   但在瓷洗上,它们是动感的。   全部刻完之后,陆子安终于提笔。   他将古朴的笔墨与瑰奇的色彩融合在一起,使得万水千山化为了一团团氤氲之色。   画面更加清晰而立体,但是色泽却偏亮了些。   陆子安却并不在意,全部着色完毕,才轻轻拿起细砂纸。   哪怕是粗磨,也格外细致。   一遍一遍反复打磨,先前明艳的色彩,一层层褪去。   等到陆子安停手,最后呈现于眼前的,已经是一幅完整的山水画。   只见天青色的瓷洗中,漂着一叶轻舟。   它仿佛是静止的,但是旁边蓬勃的水雾,却仿佛在推动它前进。   一幅好的山水作品,必是“至于山水,质有趣灵”。   而陆子安刀下的山水,却仿佛是将自然中瑰丽、博大、深邃的生机尽数笼入了这瓷洗之中。   尤其是那飘茫的雾,笼罩着远山,仿佛还有一大片景色被遮掩,让人不禁感觉意犹未尽。   完成了细节的处理之后,陆子安轻轻吁了一口气。   把玩着这瓷洗,他心中涌现出一抹难言的喜悦。   美。   不管把它放到哪里,它都会在第一时间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它美得独特,美得悄无声息却又格外霸道。   当它进入视野,其他事物根本无法入心。   陆子安指腹轻轻摩挲着,轻声呢喃:“颜色还太亮了些,得用久一些,墨色轻缓地渗入,颜色也会逐渐暗下来……”   以最自然的形态,使其产生最美的变化——那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啊?   这时,一道清幽的香气萦绕在鼻端,陆子安终于回过神来。   抬头看看窗外,才发现,天早亮了。   他想了想,依依不舍地将瓷洗放了下来,洗漱一番后才沿着香味走了出去。 第638章 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陆子安依依不舍地将瓷洗放了下来,洗漱一番后才沿着香味走了出去。   陆子安没有开灯,就着晨光缓缓绕过了拐角。   黎明的曙光,悄然揭去了夜幕的轻纱。   沐浴在晨光中的姑娘,就这样安静地进入了陆子安的视野。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被子也只剩了个角,虚缠在她腰间,大半落在了地毯上。   这里的条件毕竟没有家里好,沙发也不是特别舒适,她眉头微皱,显然睡得不大舒服。   那一瞬间,陆子安忽然有些愧疚。   这个爱他的姑娘,越过千山万水,来到他的身边,仅仅因为,她想照顾他。   他比她年长九岁,但于生活中,她却经常迁就着他的习惯。   就连昨晚,他在创作,她不忍心打扰,却又不舍得离去,委屈自己缩在这小小的沙发上,与他共度了一个黄昏和夜晚。   陆子安怜爱地看了她片刻,轻轻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嗯……”睡得并不沉的沈曼歌被动了一下就有些半醒,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还早,你再睡会吧。”陆子安声音轻柔。   沈曼歌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咕哝一声,闭上眼睛又睁开。   看着她艰难地和睡意做斗争,陆子安忍俊不禁,温柔地把她放到了床上:“乖,你睡吧,没事。”   “子安……”沈曼歌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但意识清醒了几秒钟:“你看看粥,还热不热……”   “我看了,还热的,你睡吧。”陆子安给她盖上被子,顺势在床沿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   沈曼歌最关心的一件事情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她终于放松下来,很快就重新进入了睡眠。   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变得绵长,陆子安陪了她一会,才站起身来。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床前,看了曼曼半晌,缓缓倾身,在她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早安,曼曼。”   陆子安走出去,轻轻地给她带上了门。   沿着香味慢慢寻去,砂锅慢火熬的粥香气四溢,咕噜噜地冒着泡。   一旁的白色骨瓷碟里,盛着细细切成丁的皮蛋和长条的青菜,另有一些燎过水了的瘦肉条儿。   轻轻将它们拿筷子一并撒进锅里,只需轻轻搅匀,很快就色香味俱全了。   待到青菜烫熟之后,陆子安拿起放在旁边的瓷碗,满满地盛了一碗。   轻轻舀起一勺放进嘴里,香浓软滑,饱腹暖心。   皮蛋的Q弹与瘦肉的滑嫩伴着粥香溢于满口,一碗粥也轻易就让陆子安觉得心满意足。   所有的粥里面,他最是喜欢青菜皮蛋瘦肉粥,但是来了这个工作间之后,他却一直没有吃过。   这本身工作就需要保密,他又是格外自制的人,忙起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哪还记得什么口腹之欲。   可是,他艰苦没有关系,不能苦曼曼。   他舌尖轻轻将一小块蛋黄碾碎,感受着粥的香气在唇齿间缠绵。   这碗粥,就像曼曼一样。   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温和细腻,让人心暖,于漫长岁月里相依相伴,却不会心生厌倦。   一整锅粥,陆子安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吃得微撑地回了工作间,工匠们居然也来了三两个。   “陆大师!”   “陆大师……”   陆子安含笑回应,轻轻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小木盒搁在桌上:“通知所有人,十分钟后集合,今天我来讲解,什么叫瓷刻。”   一众工匠迅速赶到,没等他们兴奋完,陆子安砸下了一个更劲爆的话题。   “关于近段时日的研习,我发现了一个更有用的方法,可以快速提高你们的技艺。”   快速提高?   众人兴奋不已,一个个眼睛放光:“什么办法?”   “什么方法?”唐老自上次与陆子安深入探讨过后,技艺又大幅精进,如今简直是将陆子安的话全部奉为了信条。   那是坚决执行,完全不打折扣的。   “简单。”陆子安阴恻恻一笑:“我们进行一个为期半月的训练。”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魔鬼式训练。   也终于明白,在之前的时间里,陆子安真的是对他们格外手下留情了。   一众人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但却没一个人肯放弃,全部咬牙坚持了下来。   当然,对于这时期的训练,陆子安心里也是有把握的。   有之前各项练习打底,他们虽然会累一些,但压力却不会太大。   而他陆子安,在这次训练的过程中,担任的则是当头棒喝的角色。   不得不说,这种办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收益却是最明显的。   很多人之所以研究不出结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但是在陆子安面前,任何细微的差错都无处可逃。   他仿佛是最精准的仪器,快、准、狠地挑出他们每个环节上出现的问题。   然后他们偶尔会开个简短的会议,针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探讨,直到将其解决为止。   钧魂,多了一缸,又一缸。   他们对陆子安,也更加心怀敬畏。   每当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不再是担心,忐忑,而是泰然处之,并明白自己能够将其解决的时候,他们才深深地体会到,有师傅的好处。   许多青年匠师,甚至私底下揣测过,什么时候陆大师会将他们纳入门下。   他们的师傅,也都暗地吩咐过,只要陆大师开口,他们必须无条件地答应。   但是陆子安却仿佛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甚至连提及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的关系,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有时他们都忍不住叹息,陆大师之情操,当真是无人能及。   这是真正的“胸中有丘壑,无私天地宽”。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待到这一日开窑,所有人都到齐了。   领导层却没有一个人来,大概是这半月开窑太多次,他们已经不感兴趣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这一次也没有再守着。   代替他守着炉温的,是一众由陆子安手把手教过控温的工匠。   “陆大师……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吧。”   “对,对,没关系,别去吵他了,让他休息会吧。”   “这一窑不知道能不能有窑变,要是出了再给他报喜不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议论声逐渐低微,最终消失。   每个人沉默地捧出自己的匣钵,哪怕是入行最晚的匠师,这一次烧制的瓷坯也有十来个。   没有了你推我让,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同时打开了匣钵。   “啊!”   “我的……天呐。”   “我是不是在做梦,你能不能掐我一下!”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有人已经不知如何表达,糙老爷们捧着手中盈润的瓷器,喘着粗气死命低下头,不肯让人看到他通红的兔子眼。   这一窑,刷新了钧瓷历史上的成功率。   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了一件有釉变彩、成功窑变的钧瓷,有些技艺精湛的,甚至有两三件。   最搞笑的,是一个烧出了紫色釉变彩长颈百合瓶的青年匠师,他大吼一声,忽地一拳头砸在了墙上:“我特么,成功了!我成功了啊!”   他嘴里念叨着很多话,翻来覆去,出现次数最多的,是每当念到,他声音就不自觉放低,神情也变得温柔的人名。   等到所有人的情绪终于逐渐缓和下来,才有人想起一件大事:“哎呀,我们得报喜啊!”   “对对,必须报!”   众人喜不自胜,都想第一时间和陆子安分享这个好消息。   也没管什么先后顺序了,一窝蜂全跑去了陆子安的房间。   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小哥,你拦我做什么,我们要去找陆大师!”   “我们这一窑出大红啦!你快我们进去吧!”   警卫员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陆大师已经知道了,他留了一封信给你们。”   留信?   唐老挤到前面来,面容扭曲:“有什么话,当面说就行呀,留什么信?”   还不明白吗?是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   警卫员心中也颇为不舍,但还是声音沉沉地道:“陆大师,没在这里了,他说,他回家了。” 第639章 闻风而动   没在这里了。   回家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在场所有人却都反应不过来。   警卫员不忍看,抬手将一封信递至唐老面前,薄薄的一张纸,承载的,却是这半年多来的欢笑与泪水。   在这么多后辈的面前,唐老到底是绷住了,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这封信。   只是,曾经做着最精细的钧瓷都从不颤抖的手,在这一刻,再怎么努力控制,也还是在微微抖动。   他,怎么就走了呢?   唐老定了定神,等眼前恢复了清晰,才终于打开了信封。   薄薄的一张泛黄的纸,清晰地写着三行楷书。   这大概是陆子安写的最难看的楷书了。   《辞海》解释说楷书是“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但是陆子安写出来的楷书,却总在末笔有些微的偏移。   是力道不对吗?   不,这应该是写字之人心不够静,收尾收得不够好。   可是为什么能写出一手好字的陆大师,最后会留给他们这样一封信?   唐老百思不得其解,轻轻地念道:“我造物,故我在;我育人,故我在;我创思,故我在。”   众人艰难地抬起头来,怔怔然看着那封信。   就,这么几个字?   有人艰涩地道:“所以,我们会了,他就走了……”   来时轻车简行,去时不留痕迹。   陆大师没有要求过任何的特殊待遇,研究出了那么深奥艰难的的精妙技艺之后,悄然于静谧的清晨离开。   有人哽咽地,捂着眼睛道:“我,我还没把我的作品给他看啊!”   “我本来是想,让他帮我的作品取个名字的……”诺大的男子汉,跟只小兔子似的红了眼眶:“这是我的第一件钧瓷……”   不知道是谁带起的头,所有人都纷纷说着原本的构想。   “行了。”唐老小心翼翼地把信重新叠起来,语气温和,却不容质疑:“陆大师带了我们这么久,也确实是很辛苦了,他走的时候,也很舍不得,你们以后路过长偃,都去看看他,也算是全了这一场师徒恩情。”   “是……吗?”青年抬起头看着他:“陆大师也舍不得吗?”   唐老无奈地扬了扬手里的信:“不然你来解释一下,这封信为什么字这么丑?”   一旁的警卫员连忙点点头:“这已经是陆大师写得最好的了。”   正因为心绪起伏,难以平静,所以下笔格外艰难。   就算是写得一手好字的陆子安,也无法控制。   所以才写得如此简短,所以才会,特地写楷书。   唐老忍不住笑了:“如果他写行书草书,怕是我们啥都认不出来了。”   已经是尽力控制了,矮子里头拔高个,有篇能见人的已经不错了。   扪心自问,如果是陆大师亲自跟他们道别,他们肯定没办法维持情绪。   毕竟,陆大师留书离开,他们一个个都想哭了。   想象着众人抱头痛哭的情景,他们不禁有些恶寒,忽然就理解了陆大师的不告而别。   “听说长偃,很美呢……”   “十里文化长街,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规模了。”   “嘿,回头我就找陆大师去,他要是不见我,我就在街上支个小摊子,没准儿还能捞个湘妹砸!”   “就你这熊样?被人拿菜叶子砸死都算是为民除害了!”   “嘿哟!不服气昂,我跟你讲,我去长偃陆大师肯定会见我,但你嘛,啧啧。”   三言两语,两人就笑闹起来,各自说着陆大师对他们的照顾,并坚持相信自己被陆子安待见,其他人都是渣渣。   众人轰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对陆子安的祝福。   此时陆子安刚从机场出来,他握着沈曼歌的手,站定和两名警卫员告别:“到这里就可以了,辛苦二位。”   “嗯,陆大师……”一位警卫员喜不自胜,又有些害羞地道:“上头的命令,以后我们就跟着您了。”   另一个警卫员连忙点点头:“我什么都能干!擦桌子抹椅子搬家砌灶,能文能武绝对带得出手,对了,我还会开车,我可以做司机!我驾龄五年了!”   陆子安还没来得及回复,一道懒洋洋明显欠抽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哟,会开车啊!那可以收了。”   一听这腔调,陆子安和沈曼歌忍不住相视而笑。   果然,下一秒,邹凯就大大咧咧凑上前来,盯着警卫员:“小哥,听说你很会开车嘛,今晚秋名山约不约?”   向来正经的警卫员小哥哪见过这阵仗,当下就面色微红,一脸正气:“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这车。”   众人大笑,陆子安转过身,他妈就直接扑了上来。   又哭又笑地,打量他好一会,才红着眼睛:“瘦了!”   “得了,回头你给他补回去不就行了。”陆爸咳了一声,看了眼周围:“别人都看过来了,像什么样,走,先回去。”   关于警卫员的事情,就在这样奇诡的氛围中被定了下来。   两个警卫员美滋滋对视一眼:不管,反正没被拒绝就是同意了!强买强送乐滋滋!   陆子安和沈曼歌自然是一路被捧成了世界中心,嘘寒问暖就没停过。   就更不用提好不容易才开机的手机了,明明充满的电,没一会就卡死自动关机了。   结果到家以后,陆爸还亲自指挥着人放了鞭炮和烟花。   直到进了屋,众人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恨不能将憋了大半年的话一会儿全放出来才好。   陆子安倒也不嫌烦,有条不紊地回复着众人的疑问和关心。   只是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一个字都没透露。   看着那边说的热闹,瞿哚哚偷偷拉了沈曼歌到一边:“不是说陆大师在做什么保密的工作吗?你不是说也要去大半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都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连自己的本职都找人替了。   “其实我也挺懵的。”沈曼歌说起来都颇觉不可思议:“当时他们说的贼吓人,说什么公民义务什么国家的荣耀什么的,我都被唬住了,我以为肯定要个一年半载的呢,没想到子安一说走,上头立马就放人了,甚至连句嘱咐都没有过,领导们还亲自送我们上的飞机。”   瞿哚哚想了想,眼珠子一转:“我猜,陆大师应该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哎,你别急,我没让你说,我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   其实她不说,沈曼歌也早想到了。   只是……   “嘻嘻,你知道就行,别出去乱说。”   瞿哚哚哼了一声:“连我们都能猜到,外头那些人精你以为捂得住啊?”   这倒也是。   俩人讨论了一会儿,就听到陆妈超级大声地吆喝着开饭了。   陆家一时热闹非凡,甚至比去年过年还热闹。   只是,不可避免的是,陆子安回了长偃,并于机场现身的消息,还是如被秋风卷起的火星一样,快速地袭卷了大半个星城。   整个华夏的工艺界,原本一直紧绷着神经,却因为陆子安迟迟没有消息而有所懈怠的众人,也终于闻风而动。 第640章 业绩报告大会   很多人直接改了行程,径直去了长偃。   也有人事先打了个电话去陆家询问,但无一例外的是,根本打不进。   不仅陆子安的打不通,就连他的徒弟们,电话也全都炸了。   在大众视野消失了大半年后,陆子安重新回来的消息,像是海底发生的地震。   看似平静的海面,刹那间风起云涌。   动作最快的,则是苦守在长偃,死活不肯离去的白木由贵。   他本来还无所事事,终日晃悠在文化长街,不到半夜不回家。   结果这天他急匆匆地就回来了,乒乒乓乓折腾一番,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推开了门。   下一秒,与难得穿了身西装的阿默斯特打了个照面。   阿默斯特难得的尴尬了一下,破天荒跟他打了个招呼:“嘿,白木你也出去啊?”   这个酒店算是长偃比较高档的酒店,两人都比较讲究,所以最终同样选择了这家酒店。   因为之前也谈过合作,虽然最后因为陆子安不按常理出牌,最后不得不取消,但两人关系并没有恶化。   这半年里面,也可以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可是,他们的关系还没到他要把这么重要的商业信息和他分享的地步。   这些念头于电光火石之间从白木由贵脑海中掠过,不过眨眼,他就做了决定。   “哈……对,我约了朋友,去……谈生意!”白木由贵站直身体,与他并肩走向电梯,对着电梯里的金属表面整了整领带,顺带着侧眸看了他一眼:“你呢?”   今日的阿默斯特有些沉默,目光也有些飘忽,第一秒竟然没反应过来,等他问了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来。   “唔,我也是。”阿默斯特咳了一声,弹了弹自己纹丝不动,显然打了太多发胶的头发:“那祝你好运,兄弟。”   “谢谢,你也是。”   心怀鬼胎的两个人微笑着握手道别,各自坐进车里,非常文雅地挥手致意对方先行。   最后阿默斯特拗不过他,只得吩咐司机先行开车。   车子缓缓汇入车流,看上去应该不是同路。   看着对方的车子离开了视野,两人同时吁了口气,扬声:“前面换条路。”   此时的陆家,人声鼎沸。   原本热闹的气氛,在陆子安敬了陆爸陆妈一杯酒之后,算是上升到了顶点。   “师傅!”应轩在众人的怂恿下站了起来,红着脸走到陆子安面前举起酒杯:“我敬您一杯!”   陆子安笑眯眯地看着他,轻轻与他碰了下杯:“好。”   “我干了,您随意!”应轩激动得手都有些抖,满满一杯酒就这么喝了下去。   喝得急了些,他轻轻地咳了一声。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陆子安拍了拍他的背,一抬手,却也是将杯中酒一口气喝完,一滴不剩。   “哟哟哟!安哥酒力见长!”邹凯拍着桌子直笑:“小轩轩他这不是急的,他是兴奋的!安哥你是不知道,咱应轩可了不得,他可是干了大事情的!”   陆子安挑了挑眉,含笑回看:“是吗?”   应轩捏着杯子,有些害羞,耳朵都红透了,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愣了会儿,才哼哧哼哧地道:“师父!我没给您丢人!我根据您给我的建议,我研究了地动仪,我把无双楼的所有结构都研究了一遍,还特地去看过铜车马,虽然现在我还没有将真正的地动仪完全做完,但是我觉得这一次应该是没问题的了!”   众人微笑着看着他,看着这个傻小伙子说了半天都没说到重点。   最后还是陆妈看不下去,笑着解释:“虽然机关还没完全做出来,但是他做的模型已经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只等他的实验成功,就可以直接将他的地动仪记入教科书了。”   唉?陆子安还真是惊讶了一把,拍了下应轩的肩:“不错嘛!”   得了他的一句夸赞,应轩兴奋得都快飘起来了,整个人晕乎乎地飘回了座位,一个劲地傻乐。   以前那么多人夸奖过他,说是名师出高徒,他都没有这么高兴!   陆子安饶有兴致地与陆爸陆妈说着和地动仪有关的事情,不着痕迹地时不时给沈曼歌夹点菜。   气氛很是融洽,其他徒弟纷纷挤眉弄眼。   方毅犹豫了一下,接过酒瓶,给自己斟满。   他缓缓走过去,陆子安察觉到之后也停下了动作。   “师父,这杯我敬您!”方毅将酒举到他面前:“谢谢您从前对我的严厉,给我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尤其是榫卯的运用,我发现它可以运用得非常广泛……我先干为敬!”   陆子安好笑又好气,这些徒弟都是什么臭脾气,一个个跟谁学的,嘴皮子怎么一点都不利索。   一旁的邹凯连忙接过话头,笑着解释道:“方毅可了不得,安哥你是不知道,拔步床,你晓得伐,当时那么大个古董嘿,好多大师都不敢接手,万一做砸了可是两个亿的活计,嘿,方毅艺高人胆大,还真就接了,还真就做出来了……”   方毅听得脸直发烧,飞快地看了陆子安一眼:“是,是师傅叫我接的……师傅还给我指点了一些细节。”   “啊,这样啊。”邹凯咂咂舌,惋惜地摇摇头:“好不容易能装一装,结果又出洋相了。”   瞿哚哚掐了他一把,把他拖一边坐了下来,低声道:“你吃你的吧,咱这么能呢,哪哪都有你。”   邹凯倒也不生气,涎着笑脸凑过去:“但是我手不干净,媳妇你帮帮我呗,我想吃那个虾仁儿。”   对着他这么张笑脸,瞿哚哚哪还气得起来,瞪了他一眼,扭头夹了个虾子,剥得干干净净,在邹凯眼巴巴、喜出望外的神情下……   淡定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周围人都闷笑,想看邹凯怎么下得来台。   结果邹凯非常淡定,拿了毛巾把手一擦,一脸正经:“原来媳妇也喜欢吃虾,得,咱们真是天生一对儿,不过你喜欢吃,我就给你剥!以后咱家的虾啊,都给你吃!”   “噫,酸哒哒!”   这酸不拉唧的话,瞬间放倒了一片人,众人连声嘘他。   邹凯美滋滋,得瑟地瞅他们一眼:啧,论嘴炮,他邹凯就没认过怂!还想看他出糗?一群渣渣!   桌子那头,陆子安也喝了方毅的酒,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   方毅趁机提了些小问题,陆子安也很快给予了解答。   这一来,桌上坐的这一众弟子纷纷坐不住了。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沟通的,反正莫名其妙就有了默契。   方毅下来后,赵崇杉又上了。   一个接一个地,好好一顿饭,给弄成了业绩报告大会。   看着他们又骄傲,又努力压抑住,装作很谦虚的样子报告着自己这半年里做的事情,实际上尾巴都快摇断了,眼巴巴瞅着陆子安,分明是一副邀功的姿态。   陆子安倒也不负他们的期待,对确实有进步、取得了很大成果的人,他从不吝赞扬,对众人提出的问题也都是淡定从容地迅速给予正确的解答。   对几个没有取得很大成果的人,他也没有责备,只是递过去一个眼神,说择日补习。   这些人有些自责,更多的却是欣喜。   补课哎!好开心!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忽然听得屋外忽然有人敲门。   陆爸也喝了不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啧,谁呀,不是说了不见客……”   警卫员一溜烟站了起来:“首长您请坐,我去开门!”   见陆子安点了点头,他飞快地就出去了。   另一个警卫员晚了一步,羡慕嫉妒恨地瞅着他的背影。   陆宅门口,停了两辆车。   车门打开后,下来两个人。   打了个照面,白木由贵和阿默斯特两人都愣住了。   先前在酒店门口,一个说要去谈生意,一个说要去泡吧,这会儿却在陆家门口碰了头。 第641章 再见无双楼   陆家门前,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住了。   双方气氛尴尬到冰点,谁也没有先开口。   白木由贵有些讪讪,又有点愧疚,思索着是否先打招呼,然后找个合理的解释。   阿默斯特则回忆着自己之前找的俩借口,一个是门口说的一样去谈生意,一个是临别说自己要去泡吧。   两种加起来,也完全跟陆家搭不上关系啊。   这借口要怎么圆回来呢?   难道说本来要去谈生意的,结果陆大师邀请他过来泡吧?   不不不,那样的话不需要别人,白木由贵都会扑上来撕了他。   正在双方苦苦思索的时候,警卫员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找谁?没事我关了啊。”   这大眼瞪小眼的,演情景默剧呐?   “哎,别别别。”白木由贵连忙把阿默斯特扔一边儿,往里头瞅了一眼:“你好,我和陆大师有约,为了华傀两国的友谊来与他进行亲密会晤。”   警卫员警惕地打量他一眼,以他这种背景,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白木由贵的特殊身份。   再瞄瞄贼眉鼠眼的阿默斯特,后者连忙微笑着解释自己的来意。   简而言之,都是想跟陆大师见面的,而且……   “真的有约好?”警卫员微微眯起眼睛。   白木由贵自然不可能承认这是他捏出来的理由,但是他觉得陆大师如果知道是他的话可能会拒绝,可是如果他进去站他面前了,以陆子安的个人习惯,也不会当场给他没脸。   所以略犹豫一秒,他慎重地点头:“没错,我和陆大师约好了的,让我先进吧!”   警卫员心中冷笑一声,他一路跟着陆大师从北亰来到长偃,有没有约他心里不清楚?   明显这人在扯淡,但他面上却和颜悦色地朝他点点头:“抱歉,我去问一下陆大师,请问贵姓?”   他折身回去,走到陆子安身边,弯下腰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几句。   陆子安想了想,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一会,警卫员打开门,给了一个非常抱歉的答案:“陆大师喝醉了已经睡下了,今天不见客了。”   醉了?   能不能别这么敷衍,给个正常点的借口好不好?他们才真是醉了呢。   阿默斯特皱起眉头,一脸不认同地道:“陆大师怎么能喝酒呢?酒精会麻痹神经,对手的灵敏度也有影响……”   一听这话头就察觉不对,白木由贵看着警卫员逐渐冰封的脸,连忙一把拉住他:“抱歉抱歉,既然陆大师不方便,我们明天再来。”   目送他们远去,竟是又坐进了一辆车里。   “真奇怪。”警卫员嘀咕着,回去跟陆子安汇报了一下。   他们两个怎么扯一起去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陆子安没有细想,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这一夜,他果然是醉了。   所有人都喝得有些微醺,好在房子够大,陆妈索性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家里。   陆子安和沈曼歌直接去了无双楼住,陆子安走过木桥时,都有些恍惚。   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无双楼,在夜色里有一种沉淀的美。   去年还感觉有些稀疏的园林,今年已经变了大样。   微风轻送,带来一丝淡淡的花香,非常好闻。   尤其是小桥流水叮咚,水面淌着一道静谧的银河,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好漂亮。”沈曼歌扶着他的手,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那屋檐下摇曳的灯光。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陆妈笑了:“我本来是准备挂大灯笼的,老头子非说不好看,不搭,给弄了几个小的,还是用木头做的呢,非说这样做出来比较好看。”   一排排的小灯笼,错落有致地排列,一路沿着小路蔓延到远方。   灯光并不特别明亮,尤其有些掩映在树叶之后,朦朦胧胧晃出淡淡的一个光晕。   那是一种极为雅致的美感,衬着这竹木森森,更是平添一抹活力。   就连陆子安,也不禁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好了别看了,这回啊,到家了,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明天你再好好转一转,啊,我买了好些土鸡回来,曼曼可辛苦了,得好好补补,你笑什么,你也得补。”陆妈一边念叨着,一边推开门,带他们上了二楼。   终于安置下来,陆子安也确实累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了。   看着他躺上去,沈曼歌给他掖了掖被角:“我去送送阿姨,你先睡吧。”   陆子安一躺下来,在家里的这种安心感,让他很快就完全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这一觉,是这半年多来,睡得最舒服、最安稳的一觉。   而这一夜,很多人都兴奋不已,完全无法入睡。   很多人跑到文化长街附近,暗挫挫往无双楼眺望。   看着那灯一路向上,又逐渐熄灭,众人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果然是回来了呢!”   “我们陆大师真的回来啦!”   “好开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继续直播!我想死他了!”   “默默舔屏都快舔秃了的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消息一路传开,第二天的黎明总感觉来得特别慢。   很多大师甚至是连夜赶来的长偃,哪都不去,直接在陆宅前边候着。   天还未亮,门前已经挤满了人。   但是哪怕车子都开不进来了,依然没一个人按喇叭。   甚至连一个高声说话的人也没有。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等待着,翘首以待。   白木由贵和阿默斯特更是站在最前头,他们昨晚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索性在车上睡了一觉。   凌晨两点的时候,陆建伟到底是熬不住,披了衣服起来。   守在门口的警卫员见他出来,啪地立正行了一个礼:“首长好!您再休息会吧,我们已经向上级汇报了,他们马上会安排人手过来。”   “咳,不用,我去看看。”既然这些人都没有闹腾,就不是来闹事的。   陆建伟裹着寒风打开门,或坐或站的所有人涮地同时看向他。   饶是见多识广如陆建伟,骤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有点心头发毛。   “这个,这么晚了,大家都回去睡觉吧,啊,大家的意思我明白的,但是呢,这事不由我们决定,你们在这等着,也不会有结果……”   他这话,算是尽量委婉,内容却还是很清楚地说明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很快地回复道:“没关系,我们愿意等的。”   “对,我们不强求陆大师见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嘿嘿,不管他们怎么着,我过来纯粹是想蹭蹭仙气。”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陆建伟也无奈地笑了,索性让人拿了些吃的喝的出来招待他们,然后就回去休息去了。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见不见,上头自有说法,也得问子安的意见,他贸然把人领进来,反而是给儿子出难题。   这样有所招待,也算是尽了他的一份心了。   眼看着天渐渐亮了,众人眼底浮起一抹欣喜的笑意。   上头也终于来了人,各种游说他们离去,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甚至还陆续有更多的人赶来。   见他们没有闹事,甚至还非常安静,官方也没有办法,只得尽量安排人手护住陆家。   等到陆子安睡醒的时候,陆家早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海给包围了。 第642章 要开直播了   等到陆子安睡醒的时候,陆家早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海给包围了。   而这层层包围的人群,又可以分为好几类。   最里面,也就是最靠近陆宅的,自然是如白木由贵、阿默斯特一众,想和陆子安谈生意、攀交情,每个人都携着目的而来。   而中间一些的,则是慕名而来的工匠,此时此刻,已经不再有人自矜身份,也跟着苦苦等待着。   比较外层的,则是普通民众。   他们来得比较晚,也准备得更加充分。   有几队人更是穿着整齐的服装,到场之后,一声不吭地占地儿,横幅一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无双……公子后援会?这是什么鬼?”   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挥了挥袖子,慢条斯理地解释着:“我们都是陆大师的粉丝呢,这是我们后援团的制服,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帅!?”   这衣服的确挺别致的,袖口绣着丛丛墨竹,浅灰的长袍简单又利落,在这样灯光朦胧的清晨,倒颇有几分出尘的韵味。   “的确,很不错。”   青年得到了肯定,好笑容瞬间就咧开来了。   方才勉强维持的几分淡定刹那破功,手舞足蹈地跑回去跟同伴炫耀:“……那位大师说我们这制服超帅的呢!”   他们的到来,给原本严肃的会场带来了几分活力。   所有人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神情间有着几分纵容。   于是,这明显不是一个群体的他们,竟然因为陆子安的存在,变得分外和谐。   平时根本搭不上边的人们,因为陆子安的原因,也能聊得上话了。   对于事态的这般发展,就连官方也没有想到。   当初虽然陆子安颇有名气,但是毕竟身份特殊了些。   像木雕啊、玉雕之类的,懂行的人自然对他颇为追捧,可是要说路人缘,那可真是不好说。   毕竟普通人的话,很难因为一个人,而对这些偏冷门的东西感兴趣。   更不用说陆子安的技艺极为高端,本身就连内行人都不一定了解,更何况是路人?   年轻人里面,更多的人还是愿意追追星什么的,尤其是漂亮妹子,更是容易获得青睐。   可是陆大师?   他除了一身技艺,还有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出席过什么真人秀!更何况,他这一次消失在人群前,可是整整大半年的时光。   这要是一个流量明星,怕是早就过气了!   仔细回想起来,陆子安出道以来,好像,能和年轻群体搭上边的,恐怕就是一个直播……   “可他都好久没有直播了啊!”   “对,而且很多人宁愿看妹子跳舞。”   官员里边有年轻点的,掩唇轻咳:“而且直播的话,最近封了好些直播间,大部分都是大胸大长腿什么的……”   陆大师虽说长得确实还不错,但是,到底是个糙汉子啊……   因为直播就有这么多铁杆粉丝什么的,总感觉不大现实呢。   那么,他到底是凭什么吸引了这么多的年轻群体呢?   “你去,问一下。”   正站在一边记录的冯小荀冷不丁被点了名,抬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领导,你要是想知道这个的话,我都可以告诉你呀!”   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冯小荀敛了笑,颇为严肃:“的确,直播在外人看来,一般是比较不入流的,不上档次,可是,美女主播只是其中的一种,其实还有很多都是正经人的。”   众人忍不住微笑。   “陆大师的话,我们喜欢他,更多的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冯小荀说着,眼神里忽然有了光:“陆大师直播的时候,他简直就是一个创造世界的神!他无所不能,什么木料玉料,到了他手里,都像是女娲手里的泥一样,想变什么就变什么!而且看他的直播,我们能一起了解许多传统的工艺和文化,虽然我们这一代,在很多人眼里都无所事事,但其实我们骨子里,还是带着傲气的!陆大师,是我们新生代的代表,他代表着我们!”   他的神情难掩激动,说到最后,他甚至握紧了拳头。   他们这一代,被人贴了太多标签,经历了太多诋毁。   什么毁掉的一代,垮掉的一代,可是偏偏!   负担最重的,也是他们这一代!   许多互联网用户嘲弄他们,把非主流说成肥猪流,还有什么新人类、in一代,x世代许多乱七八糟的狗屁词。   这好笑吗?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们做为承上启下的一代,有时候既是前人眼里的新人类又是后人眼里的老古董。   日渐增长的房价,越来越沉重的竞争压力,他们默默承受着,努力建筑着更加美好的生活,却偏偏无法获得任何人的尊重,总是被各种恶意地贴着标签。   服吗?   不服!   从来没有人服过!   “我们这一代,分明是最蓬勃、最富有生机的一代!不仅有陆大师这样的鬼才工匠,更有基建狂魔、文化战神、it大帝、科研精灵……人才辈出!”冯小荀在最后,甚至给众人推荐了一个微博号:“这里头可多得很,全是我们这一代的呢!”   他的领导明显带着得意,却还是瞋了他一眼:“行了,谁不知道你和陆大师关系好,你肯定向着他说话,让你了解一下,你偏偏嘚啵嘚啵这些乱七八糟的,午餐别想加鸡腿儿了!”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气氛变得格外融洽,就连大领导,都忍不住笑着说那可不行,这小同志很有想法,得加鸡腿,甚至还真的关注了那个大V。   等到众人心满意足地继续前行,冯小荀偷偷蹭过去:“嘿嘿,领导,我答得全不全面?”   “嗯,还行。”领导瞥了他一眼。   “那,我中午,鸡腿?”   领导笑着拍了他一下:“行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给加俩!”   冯小荀美滋滋直乐。   正笑着呢,陆家大门,终于打开了。   虽然有过心理建设,知道外边人多,但是一抬眼,陆子安还是被这可观的人数给震惊到了。   “陆大师!”   “嗷嗷嗷陆大师,是真的陆大师啊!”   他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不成?   陆子安听得有些好笑,却还是朝着人群挥了挥手。   结果这一下可了不得,一众人拼命往前冲。   “等一下!”陆子安一声断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这么多人,万一发生踩踏事件那可不是件小事。   众人猛地刹车,众领导吓得脸都白了。   陆子安略一思忖,目光从那举得高高的横幅上掠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欢迎陆大师回家!】   【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无双公子万世无疆!】   【陆大师,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好想你!】   他向前走了几步,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很好。”   粉丝们疯狂地朝他挥着手,甚至还带了荧光棒,一个个激动得小脸通红。   就在领导们考虑要不要叫武警上来维持秩序的时候,陆子安抬起手。   人群突然就安静下来。   “谢谢大家,我也很想大家,但是今天的确来了太多的人,我无法一一接待,还请原谅,这样,大家还没吃早餐吧,我已经吩咐人去安排,就在前面的文化街上,大家随便吃,记我帐上!”陆子安笑容温暖而宁静,看着他们的眼神,像看着家人一般。   没等众人开口,他又抛下一枚炸弹:“另外,虽然无法和大家一一面谈,但今天下午,我会开直播,有问题的,或者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还是老房间,子安随时敬候您的光临。”   “真的吗?啊啊啊!陆大师真的又要开直播啦!”   “……”   人群沸腾了,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那我们去吃早餐啦,大师!下午见!”   陆子安微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下午见!”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兮兮、担忧不已的眼神里,现场竟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大部分人都有序地离开了。   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为了来看一眼,确定陆大师好好的,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众领导面面相觑,忽然感觉他们调来的、随时候命的武警,好像成了摆设。 第643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是重重警卫,最后发现重点防护的包里边放着一份早点。   又像是奔袭千里,才发现误以为是敌人的军队原来是友军。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好事。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白木由贵第一个上前:“陆大师,好久不见,我非常想念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陆子安与他握了握手,态度温和却又略有距离,但也不至于疏离。   其他人也纷纷涌上前去,一起寒喧着。   陆子安索性迎了众人进去喝杯茶,有什么话也可以慢慢聊。   只是众人也都是非常矜持的,一盏茶过后,便礼貌地道了别,毕竟人太多了。   就连阿默斯特,也没有强求要留下来,只是说过后再电话联络。   送走了所有人以后,陆妈都有点懵:所以这些人,等了好几个小时,到底是等了些啥?   她一纠结,就忍不住拖着陆子安问了。   陆子安笑了笑,一边拿筷子夹起一个蒸饺蘸了蘸醋:“他们等的,不过是一个态度罢了。”   “态度?”   陆爸一口一个,吃得满嘴流油:“没瞧着么,后边来了一群领导呢,如果说,子安没露面,或者有人阻拦了,那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走的,但子安不仅露面了,还请人进屋来聊了天,那就是说明他还是很自由的,没人阻止他和别人说话,既然是这样,那就还和从前一个样儿,急着这一时半会的干啥呢?”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更何况真要谈起来,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完的。   与其让陆子安为难,不如当下退一步,留个好印象。   这么想着,陆妈也就明白了:“那好吧,以后就以后,先吃东西。”   最让陆子安怀念的,还是家乡的美食。   吃饱喝足,陆子安感觉人生都得到了升华。   只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的。   他叫了所有徒弟去博物馆后头的工作间,像从前上课一样,布置了一门新的作业。   “啊?写研究?心得?技艺过程?”应轩都有点傻眼。   其他人更是完全石化,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陆子安点点头,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点:“这是官方吩咐下来的,你们最好是认真点,最后会要发表的。”   发表?   陆阿惠眼珠子转了转,灵光一闪:“师父,这个有什么模版吗?”   “有。”陆子安挑了挑眉,慢吞吞拿出几张纸:“呐,这就是了,你们可以拿着看看,但是我不建议用这什么模版,毕竟东西是死的,我们的技艺是活的,你们也不用写得太过复杂,关键在它的便于传播,所以你们也可以讨论一下,关于方向什么的。”   众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低头议论起来。   等到众人商量得差不多了,大概也确定了方向和范围,都纷纷皱眉苦思起来。   陆子安倒也不催他们,说这个不急,反正上边给的时间还是挺宽松的。   “只是……”他笑眯眯地看着小徒弟们,言笑晏晏:“你们这次写好以后,以后就会是行业标准了,写的时候别太快,别弄太多的错别字啊。”   “师父……”赵崇杉举起一张纸,弱弱地、怂怂地道:“这个,反而全是英文,我英语不大好……”   木雕什么的,也不仅限于国内,尤其他们如今扩展的方向各有不同,有些人已经触类旁通,发展到了铜筑和漆艺以及更广泛的领域。   而这些技艺,并不是华夏独有的,国际上也有很多同门类的大师。   “我没让你写英文版的啊。”陆子安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你写中文就行了,你们编写这个,最初的目的还是为了方便国内的工匠,至于国外的,他们要用就让他们自己翻译去,想用我们的标准还要我们给提供翻译服务?”   没这个道理嘛!   这逻辑,真是完全没毛病!   于是一众徒弟,除了几个暂时没灵感,纷纷跑去各种钻研技艺的之外,剩下的都坐在桌前抓耳挠腮地苦思冥想。   陆子安陪着他们坐了一会,确定他们没问题了,迤迤然起了身,回到了陆宅。   “子安,过来过来。”陆爸兴冲冲坐在电视前嗑瓜子儿:“你快看,小荀呢,上电视喽!”   倒确实有蛮久没见着冯小荀了,陆子安不禁走了过去。   电视里头,冯小荀正侃侃而谈:“陆大师的话,我们喜欢他……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   果然还是小狗儿的这个味,夸人都带着三分损友的调调儿。   陆子安斜倚在沙发上,接了他爸递来的瓜子袋慢慢嗑着,他倒想看看,这冯小荀有没长进,混在人精里头,应该也有点儿出息了。   原本只是带着三分笑意在看,并没太在意,可是听着听着,陆子安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这一代……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代表了他们这一代吗?   陆子安连瓜子都忘了嗑,怔怔看着冯小荀一挥手:“……更有基建狂魔、文化战神、it大帝、科研精灵……人才辈出!”   所有人迅速鼓掌,就连陆爸也忍不住扔下瓜子拍起了手:“好啊,这小荀,果然是长进了,这话说的真是好极了!哎,子安,你快鼓掌啊!”   陆子安敷衍地拍了两下手,心思一动,忽然转身就走。   “哎,你的瓜子……”   直到走到了小凉亭里,陆子安才停下了脚步,随手将瓜子也搁在了石桌上。   阳光非常温暖,晒在身上让人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他静坐思索良久,总算是有了点头绪,遂起身将直播设备也一并弄到了小亭子里面。   凉亭地势较高,三侧环水,最高处可以眺望到博物馆前的人山人海。   吃过午饭后,陆子安就在虫鸣鸟叫声里,打开了直播。   直播间里,早就有数万人在苦苦等待。   等到陆子安直播一开,人数更是哗哗地往上涨。   很多不了解的人看着这个直播间疯了一样刷火箭,纷纷过来看热闹,一看到陆子安就惊呆了。   【大师!我想你我耐你好想泡泡你!】   【曼姐默默收起了刀,想要泡是吧,二连长,轰特娘的一炮!】   【别打头,友军友军!】   众人嘻嘻哈哈地闹,刷屏刷得完全看不到他们说了些啥了。   陆子安微微一笑,调整镜头到最适合的位置:“好久不见,我这半年,在研究一项技艺,但是不能说,所以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作品。”   什么作品?   他一开始说话,众人顿时都消停了,弹幕也逐渐消失了。   【怎么个有意思法?】   【半年了,你半年没露面儿,你还拿得动刀吗?求秀我一脸!把我脸打肿!】   【你没带狗头,刀收晚了,厚葬。】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陆子安拿起刻刀,轻轻一笑,倒也没拒绝。   只见他两只手指轻轻拈着刀柄,也不见有什么起手势,就这样轻轻一甩。   刻刀上下飞舞,在他指间来回跳跃。   锐利的冷光看得人心头发寒,但这手刀技却着实令人心折不已。   到最后,人们甚至已经看不见刀身,只能隐约地看到一片寒光。   【我特么,特么!!!】   【陆大师做工匠真的屈才了啊!这刀技,搁古代妥妥的一代大侠!】   一片冷光划过,陆子安手中的刻刀猛然脱手,竟直直冲镜头冲来!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反应快的屏住了呼吸,反应慢的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在刀尖触及镜头的前一秒,它,顿住了。   陆子安轻描淡写挽了个刀花,将刻刀轻轻搁回桌面,慢条斯理地道:“好,秀完了,现在我开始了。”   【陆大师的刀技,也不过如此嘛……真香!】   众人顿时开始疯狂刷屏,不少人被陆子安刚露的那一手给震到了,但更多的还是对陆子安要做的作品内容充满了好奇。 第644章 知命不惧,日日自新   众目睽睽之下,陆子安弯腰搬上来一个巨大的木箱。   木箱竟然不是从上边打开,而是从侧面展开来的。   随着轻微的一声咯嗒声响,一片微光让所有人微微瞠目。   垒叠在一起的,满满当当的,竟然是颜色均匀而一致的玉料!   这些玉料,在陆子安的手里一块块被移到石桌上,不一会便铺了个满满当当。   “其实我收到它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想好要拿它们来做什么。”陆子安笑了笑,眉目缱绻而温柔:“它们太零碎了,但玉质又太纯,如果要做东西的话,恐怕只能分开做些饰件,可是我不忍心。”   的确,这般玉质单一、玉色纯净的玉料,如果分开来的话,便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玉雕,哪还有这种一打开便慑魂夺魄的美感。   “它们太美了。”陆子安唇角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拈起一片玉料,迎着光看了看:“欲透而不透,如果打磨得更加光滑一点,应该会有惊喜。”   说完,他拿起昆吾刀,轻轻一刀斜切了下来。   真正的玉如切泥,大抵就是这般。   也不见陆子安如何用力,刀锋到处,玉料瞬间剥离。   不带任何停顿,中间也无须过多磋磨。   一刀到底,丝毫不拖泥带水。   经过削制的玉料表层,光滑如镜,奇异的是,它表面仿佛有着一道浅浅的弧度。   陆子安以食指指腹轻轻抵在玉料底部,刀身轻轻一旋,玉料在他指间飞快地转了一个圈,玉料的边缘便都已经削切齐整。   然后再反过来,两指捏住玉料,刀锋从指上不足三毫米的地方掠过,带来一阵寒意。   刀刃离他最近的时候,感觉刀下一秒就会将陆子安手指都削下一块来,直播间的人们都看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人舍得移开,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了那奇妙的瞬间。   但陆子安却完全没有所谓紧张的感觉,他微微垂眼,唇角微微抿起,刀锋过处,手指纹丝不动。   刀切入玉料,发出的轻微声响,都仿佛是观众们揪心的声音。   一刀过后,刀势微顿。   左手轻轻捏着的玉料微微倾斜,碎屑纷纷落下,在桌面洒了一片莹光。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竟无一丝停顿。   尤其陆子安手指修长,拈玉的姿势也分外好看。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轻微的响声过后,陆子安已经将处理完毕的这块玉料轻轻搁在了石桌上。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照在他身上,玉料将其分散,映得陆子安眉眼都带了一层盈盈玉色。   真正的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这刀功真是太快了,完全没看清啊!】   【我忽然觉得,无双公子四个字,已经配不上陆大师了……】   【深有同感!抱头痛哭!】   【这套动作真是太帅了太帅了,佩服佩服!】   【陆大师,请问你这刀是谁打的?还有得卖吗?】   人们纷纷讨论起来,有人说陆子安曾经给大家展示过铁画,后边还有人特地展现过打铁,莫非陆子安这刀,就是那铁匠所制?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有人甚至当下就翻出了那期相关的资料,纷纷打电话过去询问。   哪怕再三说明不是,他们依然强行下了订单,这是后话了。   而陆子安给人的惊喜,则在于他处理这些玉料的手法。   看似全是一样,三刀就清理得干干净净,但是实际上,每块玉料的刀法都有所不同。   那种些微的差异,内行只看几眼就能看得分明,外行虽然刚开始没有发现,但仔细对照过几块玉料的处理方式过后,也逐渐明白过来。   【我,我去找刀!】   【我也!!只求陆大师不要太快做完了!】   【放心去吧,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   这一刻,没有人抱怨陆子安一直在做重复的动作。   就好像画一个鸡蛋,原来也有数不尽的方法。   而这些方法,从来没有人如此详细地与他们讲解过。   屏幕前,很多人在默默地学。   执刀手势,握刀手法,到挽刀技巧,切玉细节。   每个动作都被人细细分割,仿佛是陆子安站在他们身边,真正的手把手教习。   此时此刻,官方也有许多人员在默默观看。   好像,每一次,陆子安都能给他们带来惊喜。   至少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原来直播,还能这样用。   陆子安坐在阳光里,手里的动作始终没有变化,每一块都细心对待。   有时他又会微微停下来,指着一处细微的差别给他们轻声讲解,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处理,这样处理的结果又是怎样的。   一整箱的玉料,慢慢地减少。   桌上的玉料,却在慢慢增多。   明明直播间里更多的是看客,他们对所谓技艺和方法完全不感兴趣,却始终没有人催过。   因为,还有很多的人都在学呢!   直到最后,陆子安轻轻放下最后一块玉料,轻吁一口气:“成了。”   人们才依依不舍地叹了口气,就没了啊……   直播间里的群众仿佛才醒过神来一样,纷纷跳了出来。   【哈哈,终于结束了,可是陆大师,你这真的是做完了吗?】   【这又是什么新的艺术吗?为什么我看来看去,只看到了一堆玉块。】   【虽然确实也很漂亮啦,但这真的不像成品啊???】   陆子安笑笑,抬手接过沈曼歌递来的茶杯喝了口茶:“没有,这不是成品,还没组装起来的。”   组装?   难道又是和《月魄》一样的组装作品?   屏幕前的白木由贵感觉呼吸都沉重了些,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吃过一次亏就够了,这一次,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会把握住的!   弹幕也有很多人在问,但陆子安却摇了摇头:“不,这个不是……嗯,和《月魄》不是一种风格的。”   说话间,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拿了块抹布,将桌面擦干净,再从木箱里取出一块木料。   然后,他拿过第一块玉料,以指腹抵住,然后拿起第二块,轻轻推进。   轻微的一块咯嗒声响,两块玉料竟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多时未见的榫卯工艺,就这样,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展示在了全世界的眼底下。   但陆子安却没有停下来,手里拈着第三块,从第二块的左侧开始拼接。   第二环,一共有五块,直接将第一块完全包裹在了最中间。   【我怎么瞧着,这有点……像个锅?】   这样的疑问,随着时间的增长也越来越多。   的确,陆子安拼接的玉块越多,手中的作品越看就越像个锅。   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奢侈、以玉料制成的锅。   虽然确实看不到缝隙,颜色也确实挺好看的,但这说到底,和陆大师从前的艺术品,完全搭不上边啊!   而且越看,越觉得奇怪。   因为最中间的几块玉上面,竟然还有几个凹痕。   仔细看着,像是一面,炒肉炒穿了的锅子!   众人顿时有点心慌:陆大师的新作品,竟然是口锅?像锅还算了,还是个坏了的锅!   开始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懵逼。   可是陆子安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基于陆子安技艺之高绝,虽然所有人心里都压着疑问,却始终没有人贸然开口质疑。   他们更多的,是弱弱地发出了问号。   【谁能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真是个人才,我特么唱出来了你知道吗?】   【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你和我。】   虽然讨论得欢腾,但因为确实没有确切的答案,众人反而对这件作品更感兴趣了些。   吊足了胃口之后,陆子安终于将这口“锅”,安置到了以玉雕成的基座上面。   随着各细节的具象化,人们也终于摸着了点儿门边。   【这个,怎么瞅着,有点像……】   【对就是那个玩意儿,叫啥来着……】   陆子安将最后一块玉片安装完成,抬眸轻浅一笑:“是的,它是一个模型。”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晰,他将整件作品全部清理干净以后,特地调整了镜头:“大家看,每一块玉片,代表着一个反射面单元,这,正是我国建造的世界最大单口径射电望远镜——“天眼”fast!”   fast,是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的英文简称。   它借助我国贵州省平塘县大窝凼洼地天然的圆形溶岩坑建造而成,环形钢梁和钢索悬垂交错,呈现出球形网状结构。   “为了展现得更加清晰,所以我是用的这种片状结构,但其实真正的fast,是非常精细的。”陆子安缓缓转动着这个模型,目光充满了喜爱:“曾记得小时候,我的梦想其实是做一名科学家,那时候,我们同龄人的梦想大都如此,科学家、航空员是我们许多人的梦想,可是如今呢,如今的孩子们,很多人都希望能做演员、歌手,我认为这不是我们的进步,而是我们的退步!因为,我们不够重视科学的力量!”   扪心自问,的确,在现实的诱惑下,如今很多人都期待着孩子长大以后,能往演员方向走,为什么?因为钱多活少又荣耀。   【恕我直言,天眼,fast,代表着什么呢?陆大师你做这个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居然连天眼代表着什么都没有人知道。   陆子安眼底微黯,声音低沉:“天眼代表着什么?它代表着,我国在天文学学术上领先于世界,并且将在未来20至30年保持世界领先地位。”   但是下一秒,他就扬起了头,声音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我做它的意义,就在于我希望大家能够重视科学,重视我们的未来,这件作品,将不留存于子安博物馆,我决定,代表子安集团,将它赠送给我国中科院!”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陆子安手抚于案上,目光灼灼:“明朝大学士宋濂有句话说得好: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对学士来说,学习带给人的享受,比金钱来的多的多。我们这一代,人才辈出,铺的是华夏未来的路,我只是其中的一枚铺路石,但我希望我的理念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感受,从而真正地体会到,知识,带给我们的乐趣!”   【总而言之一句话:学习,使我快乐!】   【总结得非常好!小伙子你很有前途,跟我学做菜吧!】   【但陆大师,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是否会转移重心?难道你以后要去研究科学?】   陆子安失笑,连忙摆了摆手:“当然不会,我只是今天听了一位老友的话,心生感悟,所以创作了这件作品。我认为,生而为人,学无止境。知命不惧,日日自新。”   他顿了顿,目光温柔而坚定:“与君共勉。” 第645章 自主攻关   直播间里的气氛有些诡谲。   有人在夸赞陆子安有大局观,也有人在讥嘲他是枚小粉红。   虽然基于陆子安此前的人格魅力,并没有人说得太难听,但显然他这番话,还是有一些人并不买账的。   甚至有人暗自猜测,陆子安是不是被人胁迫了,怎么突然就说出这样一些话来。   对于这种情况,官方也无能为力。   本以为只是弹幕说说而已,却没想到陆子安看到之后,竟然没有逃避,而是很认真地道:“我知道,我们的祖国不会完美,她无法保证,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的毫无怨气,但是!”   他挺直腰板,眉目坚毅:“只有一个强大的祖国才能给人民希望去扫除怨气!如果今日你我对目前的华夏,仍然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那就好好努力,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在努力,在一块强大的土壤之上,总能开出朵花来!”   华夏不完美,但是她的确在一步步变得强大!   这番话,引起了许多人的深思。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引来诸多唇枪舌战。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直到陆子安停止了直播,也没有一个人再去反驳。   就连原本安排了控场的人员,到头来完全没派上用场。   当天的各媒体,迅速抓住了这一要点,发表了各种文章。   人们争相讨论着,分析着陆子安的这番话。   直到陆子安回到了陆宅,陆爸都感觉后背的一层汗还凉着。   一看到陆子安一脸平静地回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道:“谁让你去说的这些有的没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会闹出大乱子的?”   “什么乱子?”陆子安完全没放心上。   “他们会说你是受了指使,甚至会说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全是在刻意讨好,万一再……”   陆子安无奈地看着他,直到陆爸自己也编不下去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爸,你知道吗,除了我,再无其他人更合适,站出来说这些话。”   只有他,一步步走上来,没有背景,没有砸钱,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实力,站到了这个高度。   别的人都有后顾之忧,他完全没有。   没有弱点,也就刀枪不入。   人们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攻击他,然后,就只能承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你这也,太鲁莽了。”陆爸摇头叹气,直说他这倔脾气这么多年修身养性一点变化都没有。   陆子安只是笑笑,不反驳,也不认同。   做了就不后悔,在此之前他已经有过慎重的思考。   毕竟,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   是是非非,留待后人评说。   因为他的这种心态,陆爸陆妈也没有再说什么。   尤其是当董市长带着一群人亲自来拜访的时候,陆爸更是紧张兮兮地拉住陆子安,嘱咐他可千万不要再说什么有的没的了。   “爸,你放心,他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来找我的。”陆子安轻描淡写地拂开他的手,拍拍他的肩:“小心,咖啡过来了。”   陆爸怔住:“啊?”   一扭头,做好了姿势的咖啡猛地起跳,正正好砸进他怀里。   低头狠狠地吸了口猫,陆爸摸摸赖在他怀里呼噜呼噜的咖啡,自言自语地道:“唉,乖宝宝,还是你最好。”   陆子安将客人请进了书房里,落定之后,一位眉宇间带着三分急色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陆大师,请问您还记得我吗?我上次曾经来拜访过您。”   接过他递来的名片,陆子安仔细看了看,桥梁专家吗……   仔细打量他片刻,陆子安还真的有了点印象:“好像……您上次也是跟董市长他们一起来的……”   当时这些桥梁专家是为了正在筹备中的港珠澳大桥而来,当时遇到的一个大陆港珠澳驾驶是靠左还是靠右的小难题,陆子安是以榫卯结构进行解答的。   甚至,当时陆子安还借出了他的那个皇帝的玩具盒,设置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换向系统,使得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对对对,陆大师,您记性真好,当时您给的模型结构真的非常有用,这是您当时借给我们的皇帝的玩具盒……”他回头捧过一个木盒,慎重地捧到陆子安面前:“这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但是现在,我们又遇到了大麻烦,只能来请教一下,看看您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陆子安伸手抚过这木盒,漆面甚至都有些磨得发光了,可见它被反复使用过。   但是使用的人明显很小心,因为就算是这样,依然一道划痕都没有。   就凭着这份心,陆子安的心情都好了不少:“您请说。”   “我们在桥梁架设方面,其实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专家推了推眼镜,深入简出地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境况:“港珠澳大桥将跨越伶仃洋,东接香港,西接广东珠海和澳门,沿线经过几条重要航道,若要不影响通航,桥的跨度就需要非常大,它要满足的条件越多,能给我们施展的范围也就越小,所以最后我们商议决定,进行桥—岛—隧合一的复杂结构。”   陆子安略微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很有道理,这样复杂的水域,进行沉管隧道是很合理的设定。”   “但是,我们的工程师们为了准备这个工程全球去考察过,目前世界上有两条超过三公里的隧道,一个是欧洲的厄勒海峡隧道,还有一个是邯国釜山的巨加跨海大桥。”   桥梁专家递来一叠照片,面上罕见的露出了一抹郝色:“邯国这座大桥的安装部分,是欧洲人提供的这方面的支持,每一节沉管安装的时候,会有56位荷兰专家从阿姆斯特丹飞到釜山给他们安装,但是,我们提出能不能到附近去看一看他们的装备,被他们拒绝了,所以我们只能在离大桥大概三百米左右的海面上,开了个船过了一下,用下卡片机拍了几张照片。”   陆子安接过照片,微微皱起了眉。   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专家也继续道:“然后我们找了荷兰的一家世界上最好的公司合作,但是……他们开了个天价:1.5亿欧元。”   差不多,就是十五亿人民币,都不需要四舍五入了。   听了这个价格,陆子安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看他:“有谈判吗?”   “有。”专家搓了搓手,有些无奈:“谈判的过程,有点难度,在最后一次谈判的时候,我们的林总设计师跟谈判员说,给三个亿,只要一个框架,我们只要他们用这三亿,给我们提供最重要的、风险最大的这部分的支持。”   陆子安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荷兰人拒绝了。   果然,专家叹了口气:“他们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唱首祈祷歌!”   谈判破裂,但问题仍然存在。   拿十五亿去买个技术咨询,这事他们干不出来,但是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沉管隧道技术也无法在此照搬套用。   怎么办呢?   他们目前就只剩下了一条路:自主攻关!   众人眼巴巴地瞅着陆子安,专家更是一脸期待:“我们的林总设计师说,想跟您见一面,请教一下关于这机关术和榫卯工艺的详细内容,他对您这个能够将两块木头切开,再拼合在一起,还不露缝隙的方法非常感兴趣!”   后面的一个人连忙补充:“林总设计原本想亲自来的,但是他现在还没……”   “没关系。”陆子安手指从地图上抚过那些用颜色勾画出的大桥的预定位置,目光璀然:“因为,我也对这个工程,非常的感兴趣。” 第646章 为国为民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都为之精神一震。   感兴趣好啊,就怕你不感兴趣。   “陆大师,您看,这是我们的图纸。”桥梁专家很兴奋,连忙取出厚厚一叠的图纸:“不过还是初稿,还需要进行多次修改才行……”   陆子安虽然学的不是桥梁架设,但难得的是他曾经也是设计师,图纸还是看得懂的。   再加上他如今技艺高绝,通一而通万,有时候他提出来的问题,桥梁专家都需要经过短暂的思考才能答得上来。   说到兴起,陆子安甚至拿出笔来画了画构思中的草图。   见他拿出纸笔,现场所有人都来了兴致。   就连董市长,也忍不住起身走到桌前。   陆子安的一手草书龙飞凤舞,天下皆知,没想到这次运气这么好,竟然能亲眼见到他写字绘画!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这一次竟然没有用毛笔。   他画草图的时候,一笔下去,横是横,竖是竖,甚至尺寸都是按比例缩小的。   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完全不会有画多了需要修改的时候。   这个时候,就能看得清楚陆子安的功底有多可怕了。   在场的也有几个是设计师,本是跟着前来为陆子安解释他们的图纸的,结果完全没派得上用场。   他们暗自观察片刻,彼此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慨叹:陆子安这境界,他们完全达不到。   平时画图纸,他们需要借助各种工具,电脑软件什么的更是必备,就算是纸上画草图,他们也需要用各类尺子,初稿绝对是铅笔,适用于各种各样的修改。   像陆子安这样,说是草图,但画出来就是成品的,根本想都不敢想。   陆子安的速度非常快,一幅草图画完,他放下笔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嗯,还好,几年没玩,老师教我的我还没忘。”   众设计师顿时来了精神,纷纷上前观看讨论着这图纸的可行性。   看着他们聊得起劲,沈曼歌悄悄添了茶以后下了楼。   陆爸陆妈神色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她:“怎么样了?”   “他们正在谈关于桥的事情,我听不懂,就下来了。”沈曼歌摸了摸抬头看她的奇奇的小脑袋,沉思道:“我感觉,子安哥应该会去的。”   “又去!”陆爸还没说什么,陆妈先来气了:“前头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一去就是大半年不回来,人家大禹治水好歹还会经家门三回呢,他倒好,连面都见不着,这刚到家,椅子都没坐热,又要去!”   陆爸安抚着她,心里头着实不是滋味,但还是勉强道:“到底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哦,好事就全得他一个人了?”陆妈气呼呼地:“去年年都没回来过,今年这一去,万一又是去一年半载的,我……”   陆爸难得地掏出烟,扫了她们一眼,没有点燃,只拿在手里捏来捏去:“孩子大了,你还能剪了他翅膀不让飞不成,这又不是做别的……”   其实他也舍不得儿子,但却还是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大事,是国事。   陆妈看了眼沈曼歌,嘟囔着道:“我倒是没事,但今年曼曼生日他就错过了……”   要是明年的还错过呢?   明年可是二十岁!整生!   长偃市这边,都很在意整岁的生日。   每逢整岁的生日,一般都是要大办酒宴的。   原本陆爸陆妈想的,就是等曼曼二十以后,俩孩子如果愿意,就给他们把婚给结了,也省得这样拖着。   趁着他们年轻,还能帮着带带孩子,可是这……   沈曼歌倒没想那么远,她笑着安慰了陆妈很久,总算哄着她眉开眼笑了。   说话间,陆子安一行人终于下楼了。   陆爸连忙迎上去,力邀众人留下来吃饭,可惜被婉拒了。   送走他们以后,陆子安刚回到大厅,就怔住了。   他爸站廊外头抽着烟,他妈瞪他一眼就扭过脸不理他,曼曼……曼曼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这是唱的哪出呢?”陆子安笑了笑,走过去:“怎么,他们没留下来吃饭,这不也是想着不让你们辛苦嘛,还生气呐?”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陆妈恨恨地瞪他一眼:“去年你声都不吱就跑了,一去大半年不回,年都不回来过,今年又是这样……”   她本来都快被捋顺气儿了,可是一看到陆子安,就停不下念叨的嘴。   “妈,我这……”陆子安好说歹说,他妈反正是不高兴。   沈曼歌做了个口型,指了指他妈,示意他继续哄一下。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陆子安想了想,扬声叫了一句:“爸!”   “哎,哎哎,咋了?”陆爸连忙掐了烟进来。   陆子安一脸质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做啥事了?怎么把我妈气成这样,妈,你不能总这样,爸惹你生气,你就怼他,老是舍不得做什么,天天拿我撒气儿,我跟你讲,男人就不能惯着!今天的饭必须得由我来做!”   “……”   简短一句话,坑了爹,卖了自己,不知道他图啥。   陆妈理了理才总算听明白了,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就你?你如今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记得做饭?”   “那看来我必须得露一手了,你们今儿就等着瞧好了,我这手啊,拿得起刻刀,也磨得了菜刀!”陆子安一捋袖子,还真进了厨房。   陆家从来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想法,既然他乐意哄他妈,众人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沈曼歌到底还是偷偷溜进去,和他大概地说了一下。   “我妈这想法比较古板,委屈你了。”陆子安手不得空,凑过来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但是你放心,让你刚毕业就让你生孩子是不可能的,我之前还觉得确实不能离家太久,但是现在看来,这事来得倒是恰到好处。”   沈曼歌择着菜,有些没明白:“嗯?”   “你想想,设计师最好的年华,就是刚毕业这几年,这几年把握好了,将是你职业生涯中爬升最快、进步最猛的阶段。”陆子安自己是设计师出身,对这些道道门儿清:“你如果刚毕业就结婚生子,你最好的青春全被耽搁了,别的不说,就单说你这品牌,直接空出一两年的时间,对你们这品牌的发展就非常不利。”   更何况她还身兼数职,既要读书又要管公司,还有唱片那栋楼,以后也是要交到她手里的。   沈曼歌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而且,我自己是没读研没读博的,但我认为你可以试试。”陆子安像是剥玉一般,干净利落地将一条鱼剖开清理干净:“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结婚的话,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至于孩子,我们随缘,有也可以,没有也没关系,我也没有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你未来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取决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是你的阻力。”   初时沈曼歌还没多大感觉,听着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她的手一抖,青菜叶儿上的水滴都溅到脸上了。   她抬起脸,回头看着陆子安,一脸不敢置信:“我怎么感觉,你这像求婚啊……”   求婚的场景,陆子安曾经给过一个非常梦幻的。   其他人的求婚更是千奇百怪,各种奇思妙想,但她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厨房,有这样一个诡异的求婚场景。   陆子安想了想,笑了:“好像是有点像,不过也没事,这才是生活嘛!”   他将整条鱼全部片好,把刀一扔,单手撑在大理石台上,俯身看着她:“那……你愿不愿意呢?”   气氛着实有些奇怪。   没有气球,没有鸽子,没有香水味,也没有漫天洒下的花瓣。   有的只是锅里咕噜咕噜冒的泡泡,还有哗啦哗啦流淌的清水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米饭的清香,刚切好的辣椒还搁在案上。   沈曼歌眨了眨眼睛,耳朵悄悄红了:“可能说出来你不大信,结婚这件事,除了你,我没有想过别人。” 第647章 我们是爱你们的,你们是自由的   陆子安眸光暗了暗,微微倾下身来,目光相对,他幽幽地叹:“你的撩汉大法,终于大成了。”   轻轻巧巧一句话,撩得他心痒痒,要不是手上不干净,真想就这样摁着她亲到天荒地老。   沈曼歌浅笑一声,伸出一指推开他:“别闹,快做饭啦!”   听说他们在厨房里做饭,过来串门子的邹凯简直惊呆。   陆大师,做饭?   总感觉这是在做梦。   他蹑手蹑脚地趴到门边,正好看到陆子安正在炒菜。   陆子安炒菜的时候,袖子折起来,捋到胳膊上,露出一小截肌肉坚实的臂膊。   握着锅子的手在用力,指节微微泛白,锅里热气缭绕,他眉宇舒展,唇角竟然还含着三分笑意。   翻炒之间,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气度,仿佛他此时不是在炒菜,而是在做什么非常高雅的活动一般。   旁边的沈曼歌递过一个葱碟,陆子安头也不回,正好接住。   “咔嚓”一声,鬼使神差地,邹凯偷偷拍下了这一幕。   外界正因为陆子安的话讨论得欢呢,邹凯这照片一放出去,所有人都炸了。   【这就是投保几百万的手?拿来做菜?】   【大师!你娶我啊!我愿意天天为你洗手作羹汤!】   【小姐姐好幸福,没想到陆大师不仅技艺高绝,还这么居家……】   【嘤嘤嘤!羡慕嫉妒恨!】   【锦鲤小姐姐,我要许愿!我也想找一个这么好的男盆友!】   但是不管怎么说,大部分,都还是对他们这一对抱着祝福的心情。   前边陆子安的宣言热度还没降,但因为太过高高在上,很多人都不曾参与其中。   眼下的这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陆子安,仿佛又让他们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很多粉丝纷纷涌向微博,在俩人的微博下发表着各种祝福。   陆子安得到消息以后,特意上了微博回了一句感谢。   【不用谢的,陆大师,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种本身特牛,却依然对世人友好,从不恃才傲物仗势欺人的人。   尤其是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在意的人和物,有人挑衅你也能精准地回应,回应完继续做自己,又柔软又坚韧。   身怀绝技,却从不炫耀锋芒,不释放废气到处怼人,这样温柔的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事物。】   这一条网友的评论,直接被顶到了热门,点赞数甚至一直在直线飙升。   意外的是,明星月白也转发了他的这条评论:【说到底,温柔才是最大的力量,敬佩这种温柔又强大的人。】   因为她的转发和评论,这条热门评论一路被推上了微博头条,吓得他瑟瑟发抖:【害怕,感觉自己要被赞到明年了【捂脸】。】   在群众的强烈要求和各种日渐喧嚣的呼声下,沈曼歌和陆子安商议后决定,一起开一次直播。   他们挑了阳光最好的清晨,言笑晏晏地一同出现在直播间里。   那一刻,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各种问候祝福声扑天盖地而来。   陆子安笑了笑,温和地道:“大家别急,慢慢发,你们这刷屏太猛了,我都看不清了。”   【陆大师为什么你们不接点采访啊,好久没看到关于你的消息了呢!】   【是啊,前阵子你去哪了呀!?】   “这个不能说呢,暂时保密,合适的时候会告诉大家的。”陆子安一点也不着急,慢慢地,一个一个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也有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感叹:【不知道为什么,爱豆谈恋爱我都气疯了,但是却很希望你们赶紧结婚哎!】   【我也是……一想到你们能永远在一起,心里都感觉特别美。】   【陆大师真的很好,曼曼小姐姐也特别好,好到我觉得这一生突然就有了寄托和希冀。】   【我一直追你的直播很久,陆大师,你值得所有的好!】   【我也是,陆大师,我想看你长命百岁,娶妻生子,万事顺遂!】   沈曼歌看到这些,心里也很是动容,眸中带了些水光,连声道谢谢:“我感觉好幸运,谢谢大家,我们目前没有想好什么时候结婚,但如果确定了,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的。”   “是的,放心我们不会隐婚。”陆子安笑道:“毕竟,你们都是我们曾经爱情的见证者呢!”   这一场直播,陆子安没有做东西,大家天南地北地闲聊,仿佛是多年老友重逢一般。   陆子安学识渊博,什么知识点他都能说得上来,尤其态度亲和,让人心生无限好感。   但他有时也会被难住,比如一些粉丝说到的网络新词,他看不懂的话,就会微微愣住。   那种呆萌的表情,让人感觉特别有趣。   这时候,沈曼歌就会无比自然地接下话头,将话题绕一圈,又重新兜回正事。   俩人配合得无比默契,有时很多人甚至都无法察觉到他们彼此的目光转换。   【不管了,反正,我们后援团要彻底解散了,今天开始,我们是!】   【催!婚!军!团!】   沈曼歌和陆子安对视一眼,一起笑弯了眉眼。   不过最后,一位粉丝刷的一句话,到底还是掰回了整个局面。   【我们都是开玩笑的,你们想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我们会一直站在这里耐心等待。】   【对……】   【我们是爱你们的,你们是自由的。】   仅这一句话,沈曼歌怔了半晌,忽然就泣不成声。   “好了,别哭啦。”陆子安温柔地抱着她,低声哄慰着,眼眶却也不自然地有些发红。   电脑前面,很多粉丝都跟着一起哭了,直到陆子安与他们道别,他们还在依依不舍地发着道别的弹幕。   这一场直播,自然被推广开来。   很难想象,直播原来也可以这样子。   而其中,又以月白的转发最为吸引人:【每一句加油背后,我们祝福的都是你们整个的人生。】   【加油!】   而陆子安和沈曼歌的博文下面,也全被加油刷满了。   沈曼歌到底是小女生心性,本来就哭了一场,情绪特别容易波动,就这样简短的文字,也看得泪眼朦胧。   “别看了。”陆子安拍拍她的肩,颇为无奈:“才收了些,你再看又该哭了。”   难道说,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吗?   “我忍不住嘛!而且他们都很认真的,我当然也得认真一点回应啊。”沈曼歌一边接过抽纸,一边手却还在快速又准确地给每条评论都点赞。   拿她没办法了,陆子安一边哄着,心里头还嘀咕着:平时风风火火的,怎么现在这么难搞。   “你是不是在吐槽我?”沈曼歌瞪着一双兔子眼,努力睁大望着他。   怎么办,送命题,怎么回答才对?   在线等,急!   陆子安后背冷汗涔涔,眼一闭,心一横,一把把她抱起来:“你就是太闲了,才会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我给你来点实际的!”   这一晚,自然是缠绵悱恻,被翻红浪。   在临行前,陆子安向官方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他要挑几个徒弟,带着一起去参加这次的行动。 第648章 床中床、罩中罩   陆子安的这个要求,并不在官方的考虑之内。   许多设计大拿都是单人入驻,不到一定级别的,根本不被允许加入这个工程。   但是既然陆子安提出来了,他们还是认真考虑了它的可行性。   普通设计师的话,因为徒弟自身才技的局限,达不到工程需要的标准,但是当他们仔细查验了陆子安提交的名额,发现这几个徒弟都各有所长。   比如方毅,他最新修缮的拔步床,其技艺之精湛,修复度之高,在华夏境内,也算得上皎皎者。   更不用说赵崇杉几人,在玉雕上的成就在全国也是位于前列的。   经过各方紧急召开会议并认真讨论,综合各方意见,最终决定答应陆子安的这个请求。   当然,他们还特地提出一个建议:陆大师可以带上沈曼歌,这不算违规。   接到这个答复的时候,陆子安都有点无奈了。   沈曼歌有点懵懵的,看着陆子安奇怪地道:“让我也去?我去做啥子?帮你们设计工装吗?”   “……不是,你不用去。”陆子安一边检查着要带的东西,一边回答:“他们叫你去,估计是被上回给吓着了。”   上回?   沈曼歌突然回过神来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上次,你是不是因为我去了,所以才决定这么快回来的?”   “是啊。”陆子安头也没抬,随口道:“你在那像什么样子,哪都不能去,跟坐牢似的。”   这个……傻子!   沈曼歌鼻尖酸酸的,轻声道:“可你在那呆了大半年呢……”   “我不一样,我无所谓的。”陆子安斟酌片刻,嘟囔着:“嗯,还得带套刀具。”   他起身走进材料室,不一会又拿了些材料出来,一并捆好。   沈曼歌叠着他的衣服,叠着叠着,忽然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忙碌。   陆子安在做事情的时候,是非常专心的。   他甚至没察觉到她的视线,自顾自地忙活着。   她就这样看着他走来走去,目光温柔,慢慢变得坚定。   “子安……”沈曼歌正想说话,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   她拉开窗户往下边一看,发现是邹凯正指挥着人往博物馆那边搬东西,借了小花园的道。   “邹凯!你在做什么?”沈曼歌有些奇怪。   邹凯骤然被点名,都有点发懵,转了几圈才看到她,用力地朝她挥了挥手:“听说方毅也要去,今天轮到他直播啦,我赶紧逮他直播完了再走,曼曼你去吗!?”   怕她不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是说拔步床哦!就你特别感兴趣的那个!”   拔步床?   沈曼歌还真有些心痒痒。   当时拔步床送来的时候,都是一块块儿的木头,她每次走近,都会被郑重告诫说这是古董,要小心对待。   她根本碰都不敢碰,只能远远看一下,虽然从那些木雕上来看,就知道它非常精美,但没能见到完整的拔步床,到底是一种遗憾。   虽然后边一直说方毅修好了修好了,但始终没有组装完整,她也一直无缘得见。   这么想着,沈曼歌扬声道:“今天会组装吗?”   “会!”邹凯兴冲冲朝她一摆手:“有人叫我,我先过去啦!你快来呀!”   沈曼歌犹豫了一下,把窗户关了,回到了屋里。   这一次与上次不一样的是,陆子安有足够的时间来打包行李,所以地上摆了好几口箱子。   除了一箱子衣物之外,其他全是跟技艺有关的东西。   沈曼歌正在纠结怎么开口,陆子安用膝盖抵在行李箱上,用力将拉链拉好,拍拍手站了起来:“走吧!”   “啊?”   “愣着做什么,你不是想去看组装拔步床。”陆子安朝她招招手:“你先去换鞋子,我洗个手就来。”   沈曼歌低下头,对手指:“那,会不会影响你啊,你不是还要打包……”   “不会。”陆子安挑了挑眉,往地上一指:“这不是都打包好了,刚好我也想去看看方毅修得怎么样了。”   沈曼歌眼睛一亮,乐颠颠儿地跑下楼去了:“好,你快点来哦!”   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陆子安摇摇头,笑了。   他俩到的时候,直播已经开始了。   一地的木块垒得整整齐齐,一眼望过去,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修复的哪些是原件。   方毅显然已经习惯了直播,倒也不觉得腼腆。   他掂了掂手里的一卷画,微微笑了笑:“拔步床,其实也叫八步床,它的独特之处呢,就是它在架子床外增加了一间“小木屋”。”   说话间,他展开手中的画稿。   邹凯立刻移动摄像头,让众人能看得更加清晰。   “大家看,这就是拔步床,其实呢,从外形上来看,就差不多是把架子床放在一个封闭式的木制平台上。”方毅笑了笑,手指沿着图稿的线条慢慢讲解着:“北亰叫它是地平。”   图稿虽然略有精简,但是仅是花纹削减了些,框架还是非常清晰的。   平台长出床的前沿二三尺,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围栏。   这架拔步床极具文雅气息,不仅围栏立柱一样不少,甚至还在两边安了窗户。   这些框架,使得床前形成了一个回廊。   虽然小了些,但是人是可以进去的,走进这回廊,仿佛是跨入了室内。   回廊中间又有一个脚踏,两侧可以还放置了一张小桌子,两张小凳子,非常有意思。   “拔步床虽然是在室内使用的,但从整体构造来看的话,这种床式整体布局所造成的环境空间犹如房中又套了一座小房屋。”方毅指着这框架,向众人一一分析着它们的用途:“拔步床下有地坪,带门和栏杆,就是“床中床、罩中罩”的意思。”   沈曼歌微微侧过头,低声道:“方毅其实还是有点害羞的,你发现没,他每次直播,都不敢看镜头,就老是拿些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直播间里好些粉丝都喜欢调戏他。”   这种带些小羞涩的男子,简直是许多妹子的心头爱。   尤其撩一下就耳朵尖发红,又窘迫又带点小逞强想掰回局面,坚强地撑着场面……   嗯,反正每次方毅一开直播,女粉丝们就特别积极!   “看出来了。”陆子安皱着眉头,低声道:“他这拿图稿的习惯要不得,别人又看不懂图稿,直接拿真东西才是正理。”   得,看来他的思想方向压根跟她不是一路的。   沈曼歌暗暗吐槽:哥,你以为谁都能跟你一样儿呀!?   “对了,邹凯说轮到方毅……之前他们没断过直播?”陆子安终于想到了关键的一点。 第649章 千工拔步床   对于陆子安的这个问题,沈曼歌表示很惊讶:“你不知道?一直都是轮着来的呀,就你和应轩不在的话,他们二十三个轮流来,有东西做的就做东西,没东西做的就闲聊,实在都走不开就邹凯顶,因为卓鹏说,如果长时间不播的话,对凝聚力会有影响什么的。”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大家一般比较喜欢看专业的……”   邹凯默默飘过来,一脸怨念、幽幽地道:“所以他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走开!”   没毛病。   陆子安都忍不住笑了:“这不算外号啊,不就是你本名嘛!”   “呸。”邹凯悻悻地瞥了眼远处的瞿哚哚,咬牙切齿:“都是她带的头!”   他可算看透了,这哚哚就是个小坏蛋,专门惹他。   看着他眉眼里掩都掩不住的笑意,陆子安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什么时候办酒?”   邹凯想都没想,直接回了一句:“年底。”   实在是太飘了,说完之后才想起闭嘴。   对上沈曼歌震惊以至惊叹的眼神,邹凯扒拉了一下头发:“这个,嗯,她爸妈是答应了,但她说还要看我表现,所以,那个……嗯,你懂的吧?”   所以就算被取外号,他这么爱面子的,也只能咬牙认了。   沈曼歌乐不可支,嘲笑了他好一会。   邹凯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嘲笑就嘲笑吧,反正能抱到媳妇儿才是正事。   说话间,方毅已经把图稿给说完了。   “方毅喂!你也看一眼屏幕啊,得互动,互动懂伐!”邹凯扯着嗓子叫了一句。   现场不少人都笑了,起哄让方毅看屏幕互动。   直播嘛,没有互动哪能成呢?   就连陆子安,在不影响工作的时候,也会和观众们一起互动一下,回答一些简要的问题嘛。   他们这样说着,方毅到底是撑不住了。   方毅依依不舍地卷好画稿,放了放,又拿起来,咳了一声:“嗯,那个,拔步床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大家还有没明白的吗?”   【听说这拔步床是婚床?小毅毅你有想过咱们的婚床做什么样的吗?】   这话他没法接,方毅耳朵尖有点红,强撑着决定看下一条。   【其实这拔步床看着倒是挺美的,但是如果做婚床不大合适吧?】   终于来了个说正事的,方毅来了精神:“拔步床做婚床,其实是非常合适的,古时也有许多与床有关的诗句啊,比如脍炙人口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又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拔步床拥有着悠远深沉的魅力,恰如一部厚重的书籍,每一处都演绎着古雅的风情,每一件都收藏了无数情爱故事……”   他正说得滔滔不绝,结果无意中瞥到了一条弹幕。   【你说的这些我也赞同,只是到底是木板床,太硬了,如果做点儿童不宜的事情的话,膝盖会不会疼?】   方毅这一回真是措手不及,给闹了一个大红脸儿,瞬间卡壳了,后边的词都给忘记了:“这个,你,嗯,我们还是先组装吧……”   他这样的反应,正中一众狼友的下怀,直播间顿时各种打赏齐飞,弹幕刷得飞快。   【太萌太可爱了!好想抱回家嗷嗷。】   【哎,小轩轩软萌软萌的,小毅毅又是这种禁欲系还带点小害羞的,真难选择。】   【我感觉百工门里个个都是宝啊,各有各的特色,每个都特别棒!】   【这种时候,就无比希望君主制还在施行,如果是我女皇,我一定把他们全纳入后宫!】   【太奢侈了,我只要陆大师一个就够了,对,我要让他享受到独宠的滋味!】   众人在嬉闹着,方毅却已经放下画稿埋头苦干。   他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暗暗有些后悔自己落跑的行径。   回去肯定又要被嘲笑了……叹气。   可是他们一开车他就忍不住怂怂的……   果然还是这些木雕最可爱了,乖乖巧巧的,任他雕琢,也不会乱开车来吓唬他。   方毅拿着小木锤,把框架先搭了起来。   这里敲一敲,那里锤一锤,慢慢的,原本散乱的木块逐渐被搭建了起来。   人生有三大美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其中洞房花烛夜,更是重中之重。   在古代,丰厚的嫁妆,不仅表达了父母对女儿的拳拳爱意,也是家族富有、地位显赫的一种低调却又奢华的炫耀。   婚床的好坏,最能够体现出新娘的身份。   人们也可以从床的形态、床的雕刻、床的工艺,分析出娘家的社会地位。   所以,有许多大户人家就在婚床的做工上不惜成本,从而使得古代婚床越来越复杂。   “人之待物其最厚者,当莫过于此”。   工艺不厌其精,工本不惜其巨,有时历时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制作出一张床。   一步一步的演变,最终成就了婚床之极品——拔步床。   而方毅修复的这张床,不仅富丽堂皇,而且极尽奢华。   床柱根根有雕刻,木板块块有画工。   最里面的床搭建完后,地上的木块甚至都没怎么少。   这床披红底大漆,漆色纯正,有金漆勾描。   线条精致而细腻,难得的是每个侧面自成一体,画面优美华丽。   拔步床把私密空间和起居空间巧妙隔开,廊庑两侧是两个空间。   随着木制围栏的逐渐框立,整个拔步床终于有了模糊的轮廓。   方毅额角渗汗,一边继续组装,一边给人们解释着:“这拔步床,工艺极为复杂,它的全名其实是叫千工拔步床,所谓千工呢,就是说它的制作,是花费千工万工的巧夺天工之巨作。”   从千金小姐们生下来之后,古时的父母就会开始让著名的工匠打造她成年的闺房了。   耗料极奢,做工精致。   因为床太大,小姐迈着小碎步,绕床走一圈需要百步,所以拔步床又叫百步床。   方毅在忙碌的时候,邹凯则负责与网友们互动。   这样搭配,也算相得益彰。   有时邹凯回答不上来的,会直接大声转达,以前网友们调戏方毅,邹凯心情好也会给他们转达,让他们成功欣赏一下方毅的窘状。   这一次,倒是邹凯真被难住了。   【这上边到底雕刻了些什么呀?感觉还挺完整的,难道是幅连环画?】   他回答不上来,跟着转达了一下。   方毅擦了把汗,笑眯眯地道:“装饰床板上的雕刻内容吗?这个……主要是古典名著啊,民间故事什么的,当然,神仙什么的题材也特别多。”   “这周围的话一般以梅兰竹菊为多,还有鸳鸯蝴蝶什么的表示成双成对,另外就还有些百子、百花、八仙图什么的。”他一边讲解,手指一边轻轻抚过床檐:“这正面的话,最为精工,大家看,这上有喜鹊登梅,对称的门罩下有龙凤呈祥,挂落的垂柱上才子与佳人刚刚对拜,门楣中心有麒麟送子、五子登科,可谓是繁花似锦。”   【我刚才看到他装了一个东西,还有只小鸟,感觉也挺有意思的,那个是什么?】   邹凯大声重复了一遍,兴致勃勃:“对啊,那是什么?”   “……”说得兴起的方毅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看了他一眼,略带埋怨。   眼睛很尖的邹凯发现,该死的,这方毅居然,竟然又脸红了???   发生了什么?他奇怪地追问了一句。   “嗯,这个……”方毅走投无路,只得尴尬地回道:“古人嘛,都是比较含蓄的……嗯,像这些雕刻和绘画,其实也有比较,那个啥的……有些人家,在儿女成婚前,会给予一定的启示,比如《春宫图》什么的……在床里面,也会有一些云雨之事的暗示的雕刻……”   “哦,那那只小鸟呢?”邹凯依然对那只小鸟念念不忘。   方毅这回真的是悲愤了,瞪了他一眼,破罐子破摔地道:“看到这里没?这里有个小孔。”   邹凯凑过去瞅了一眼,的确有个小孔,他拿手指头戳了戳:“这孔是做什么的?”   对于他的这个动作,方毅表示没眼看。   “古代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大户人家的儿子婚事都是父母包办……所以婚后父母盼望儿子早生贵子……”方毅脸暴红,眼一闭,心一横,快速地道:“所以很多时候,婆婆都会通过这个孔,观察小鸟是否摆动。” 第650章 失败的直播   “还有这操作?我看看。”邹凯颇为好奇地凑过去,从这孔里头往里面张望。   果然,这孔虽然不大,但如果贴近些的话,刚刚好能看到那只床檐上垂下来的小鸟。   邹凯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种法子啊……   转头看到方毅微垂着头,哪都不好意思看的样子,他坏心一起,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那这摆动了又能说明什么?”   这都不知道?方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邹凯仿佛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诸如鄙视、可惜、悲悯的意思。   反正都到了这一步,方毅也破罐子破摔了:“如果摆动幅度大,就说明他们家快要抱孙子了,另外古时家里一般都有奴仆,如果贸然闯入,那肯定会受到责罚,他们也可以从这孔里观察,如果看到小鸟摆动,就不能进房伺候了。”   直播间里一片欢腾,甚至有嚷嚷着让邹凯把镜头对准方毅耳朵的。   邹凯瞅着他直乐,不过他也懂得见好就收,倒是不故意再闹腾。   “行了行了啊,大家都收着点儿。”邹凯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把地儿让给了方毅。   两层花罩,三层楣板,都以浮雕、镂雕、透雕等各种工艺雕刻的精美图案纹饰遍布其身。   方毅眼角余光看到陆子安来了,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解说道:“关于这纹饰,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这床围花罩,光这上面浮雕的佛手瓜,一共足足有四十四个。”   【44?这数字可不吉利啊……】   【对啊,这么贵重的床,雕这数字,靠谱吗?】   听了邹凯的转达,方毅笑了笑:“古人觉得,数字44象征着世世代代,而佛手瓜的佛与福谐音,而四十四个佛手瓜,则有世世代代,幸福延绵的意思。”   说话间,他继续组装着其他床板。   几进几出,层层叠叠。   就连摸透了所有木板内容、榫卯结构的方毅,在师兄弟们的帮助下,也足足装了大半天才全部装完。   仔细检查过每个角落,确定每根柱子都已经妥当,方毅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做好了呢。”   邹凯摸了摸床柱,颇为感叹:“这上头,感觉金光闪闪的……”   他咂咂舌:“我说,这是真金还是镀的啊?”   “真金。”方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床檐:“这床用的金,足足有100多克,虽然不及【天下第一床】,但也的确算是很不错了。”   邹凯很是感兴趣,挑了挑眉道:“天下第一床?”   方毅点了点头,笑着道:“全名叫镂雕满金漆花鸟纹楠木拔步床,现存于重庆渝北区巴渝古床博物馆,是他们的镇馆之宝,那张床,用了足足两百多克黄金。”   在当时,已经算是非常奢侈的了。   “我是没见过那什么天下第一床的,但我觉得这个挺好看。”邹凯探头看了看,啧啧称赞:“这真的感觉和《月魄》差不多了,完全可以说是一间小房子。”   这倒确实是有点像。   方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海里开始思索着,师父《月魄》的灵感,是否也来源于拔步床?   房中房,罩中罩……   安全性极高,地震中的最后一道防护。   或许,他也可以研究研究,是否能以这个为基础,再发散构思一下新的作品……   正在方毅想得入神的时候,邹凯扬声转播了一下新的弹幕:“小毅毅,请问这床一共有几层啊?我们看不出来。”   毕竟这床这么大,内部又这么深,站在床前都感觉里头有些地方看不到,更不用本身就固定了的摄像头。   方毅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刚才想事情去了,这张拔步床一共有五层……”   他就这样站在床里,慢慢朝镜头走。   “这是第一层,看,这檐板上的浮雕是非常精美的,浮雕是比较稳固,不容易损毁的,上面都雕琢着带有象征三生有福,吉祥其中的图案……”   手指轻轻抚过带有年份感的雕花,方毅目光温柔而缠绵:“这是第二层。”   第二层是大床的牌面,也是大床的雕刻重点。   “这一层,也是我修复的重点,在工艺上,它将镂空与浮雕结合,每一根线条,哪怕是镂空的拐角,也能看到清晰的花纹……”方毅越看越是欢喜,神情几近痴迷:“雕琢这里的时候,手必须要稳,每一刀,都要恰到好处。”   尤其对于一些极细微的线条的处理,得慎之又慎。   修复,不是修理。   他需要将其修复如初,而不是直接添加进自己的东西。   因此,每一次动刀,他都需要仔细斟酌,站在原作的角度上来思量,这一刀该如何着手。   回味了片刻,方毅才依依不舍地又挪动了一步:“这是第三层,木檐两旁这些花纹,其实是葡萄,但这葡萄的叶子底下,看!”   顺着他的手指,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木檐旁的下部,有几只活灵活现的耗子,正从树叶下探出头来。   【噫,床上刻些老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重口味的吗?】   【我也感觉有点奇怪哎,葡萄就算了,刻这么多老鼠干什么……】   “葡萄多籽,而老鼠,古时一般被称为耗子,谐音“好子”,这幅鼠食葡萄图的寓意,其实是希望家庭多子多福、多出人才。”   可以说是非常朴素、相当实用的图案了。   “当然,这种图案一般不会雕得太明显。”方毅笑笑,站直身体指着中间:“这些则是锦鸡繁花,意思大家都懂的。”   再往外,花纹愈加华丽。   “这是第四层,雕琢的大多是金银财宝陈列,再加上风吹缨络,飘浮自在,逍遥之态尽在其间。”方毅简单地介绍着,尽量让言语显得朴实易懂。   民俗风情,信手掂来,说得多了,放松了一些,他也能轻松地说些小故事穿插其中。   气氛变得轻松而愉悦,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没有陆子安的直播,原来人其实也不少。   关键在于,讲解的过程,与这些内容的丰富度。   陆子安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微垂。   他沉思的时候,方毅已经说到了第五层:“这里有一对红灯笼分挂两端,然后中间则是喜鹊登枝,这喜鹊是非常灵活的。”   他轻轻拨动着喜鹊的眼睛:“它的眼珠子是可以动的,运用的是一个小机关,小技巧。”   左侧是一幅莲花游鱼,右边一幅芦苇河蟹相呼应,其他花纹他则没有再细说了。   方毅说完以后,擦了擦手,抬头下意识看向陆子安。   【看哪呢看哪呢,难道有女朋友探班?】   【哎呀,真讨厌,人家第一天来就被你们发现了。】   【来,前边的,这是你的脸,你不要了也别到处乱丢。】   【辣鸡!】   他们起哄笑闹,方毅则连忙回过神来,和他们好好说了会话,并宣布这次的直播圆满结束。   【什么结束,谁答应你结束了,不行我们还要看!】   方毅说完以后,匆匆脱下防护套具,小跑几步,追上了陆子安。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非常高兴地叫住他:“师父!”   陆子安本来就在等他,跟他说着话,慢慢往边上走。   离开了喧嚣的人群,到了后院里,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方毅有些紧张,又有些小激动,期待地看着陆子安:“师父,您觉得我刚才的表现……还行吗?”   “嗯……”陆子安站定脚步,微微皱起眉:“我以前没看过你的直播,但是如果你每次都是像今天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你的直播……是非常失败的。” 第651章 有文化,真可怕   陆子安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因为此时四周太过寂静,这句话虽然声音不高,但方毅却听得非常清晰。   这句话,像冰水浇头一般,凉透了方毅的心。   他僵在原地,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怔怔地看着陆子安,嗫嚅着:“失……失败……”   原来他那么努力地讲解,认真地解释,甚至努力学习的三四分师父的仪态,在师父的眼里,是失败吗?   看着方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陆子安沉吟片刻,却没有心软:“你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吗?”   方毅努力地回忆着,深呼吸几次,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是……最开始我有点放不开吗?”   “不是。”   “那,是后来和网友们互动的时候,有些问题我没有回答?”   “弹幕的问题回答与否,你有选择的权力。”   “……”方毅绞尽脑汁,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此时想来,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没一处做得对。   见他实在是想不出来,陆子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念的那首诗,床前明月光,你知道它的释意吗?”   “……”   方毅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懵懵地看着他,声音都有些打飘了:“床前明月光……凝视地上霜?就是说李白看到月光以为是霜,然后引发了思乡之情……吧?”   “是这样,没错。”陆子安肯定地点点头,话锋一转:“你觉得,李白会躺在床上看到月光吗?”   床上?   方毅瞬间卡壳了。   如果是现代,躺床上看月光一点毛病没有。   席梦丝加上落地窗,想怎么看怎么看。   可是那可是古代,一张床堪比一间房子的古代。   不管是架子床还是拔步床,那可都是格外厚重的,不说月光,帘子一放怕是都能伸手不见五指了。   方毅从前根本没想过这么多,毕竟这首诗实在是流传得太广了,很多人的诗词入门就是这首。   以前他也从没想过,就这么简单的诗,还会需要详细地分析。   甚至说的那一瞬间他都没深想,想到床,就直接把那句诗给念了出来……   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   怎么随便断一下,都感觉意思不一样了呢?   看着方毅那震惊中带着三分彷徨,又略带些无助和崩溃的神情,陆子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复杂,不过毕竟是直播,你喜欢什么风格都随你,但是关于这些常识性的问题,最好还是好好了解过再说。”陆子安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辞海》里有注释,床是“井上围栏”。有种说法是李白的这首诗,作于唐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他们习惯于把“有井水处”称为故乡。”   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因为看到月光,想到了家乡,而是因为床,才想到了家乡……   方毅茫然不知所措,呢喃着道:“这,我,我以前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关系,因为这种说法也未必全对,当时情境已经无从知晓,各种猜测不过是后人揣度,谁也无法确认究竟是怎样的。”陆子安语重心长地道:“但是不知道就不知道,尤其是这种有争议的诗词,运用时,得充分考虑到其境地。”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自己都不清楚,就拿来做分析,讲给人听。”陆子安目光逐渐变得凌厉,盯得方毅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你主持的是一个观众有数十万的直播间,也许你觉得这不代表什么,但你知道如果有较真的,会引来怎样的后果吗?”   这种基础性的知识都出现了错误,一旦被人深挖,进而引发的,会是所有人对整个百工门的怀疑。   毕竟,当他站到直播间镜头下的时候,他就已经代表了百工门。   同时也代表了,陆子安。   方毅有了些微的慌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我……”   站在阳光下,陆子安眯起眼睛看着他。   方毅额角渗汗,面色惨白,手指有些发抖,目光更是有些游离不定。   看着他这副样子,陆子安也不忍太过苛责,方毅这人他还算了解,只需要轻轻点拨就好,过犹不及。   这么想着,陆子安轻轻叹了口气,说了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便飘然离去了。   方毅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他怔怔地立了半晌,忽然冲回去打开了电脑,开始查“床”。   床,一共有五种说法。   一是指井台。   二是指井栏,华夏最早的水井是木结构水井,井栏有数米之高,结构如床,因此古代井栏又叫银床,也能解释得通。   三是说床是窗的通假字。   四指坐卧的器具,如《诗经·小雅·斯干》的载寐之床。   五则指这床为胡床,类似马扎。   每种都能说得通,每种都无法确定真假。   方毅看得满头大汗,心中无比后怕。   他上网查了很久,微博也翻了一个遍,生怕他的名字出现在热门。   好在网友们好像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陆子安的回归,对他主持的直播虽然也有贬低声,却没有人质疑什么。   或许,人们看直播间的感觉,依然是在娱乐角度,并没有深思。   想到这一点,方毅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为直播行业感到悲哀。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陆子安从后院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沈曼歌站在廊下等他。   微风吹起她的长发,旁边一朵不知名的花朵斜斜递到她鬓边,人比花娇,让陆子安看得微微失了神。   沈曼歌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一看,笑了:“嗯?子安,你回来啦。”   说话间,她收了手机,过来挽住他的手臂。   “嗯,你刚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陆子安微微侧身,没有让她挽着,而是顺着她的手臂抚下去,最终,掌心相对,十指相缠。   唔……子安哥真会撩!   沈曼歌俏脸一红,轻轻紧了紧他的手:“没什么呀,就邹凯刚发了条有趣的朋友圈,我给他点赞来着。”   “什么朋友圈?”   “呐,就这个。”沈曼歌把手机递过来。   上边两边截图,一张是邹凯转帐给瞿哚哚520块,一张是瞿哚哚转给邹凯的5.20。   这倒没什么,反正都是秀恩爱就对了。   有趣的是,瞿哚哚在转账下加了一句话:【我爱你多一点!】   邹凯的评论则是:【有文化,真可怕,少花钱,会说话!!!】   三个感叹号,足可见他有多感慨。   陆子安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这俩人,倒真是有点意思。   看着他笑了,沈曼歌的心里轻轻地吁了口气。   之前其实她进了后院,但看到陆子安板着脸正在和方毅说话,她没有贸然上前打扰,悄悄退了出来。   看得出,子安其实刚才还心情不大好,不过还好,邹凯虽然废了点儿,开心果的效应倒是一直都在。   她真不喜欢子安眉心微皱的样子,看得她心疼。   离开的时间已经逐渐逼近,他也放下了所有的琐事,专程陪着沈曼歌聊着天。   只是一有闲暇,他就忍不住思索着方毅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   没等他想到个答案,应轩带着方毅兴冲冲地找他来了。   一进门,应轩就兴奋地道:“师父!关于你提的那个问题,方师弟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第652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进门,应轩就兴奋地道:“师父!关于你提的那个问题,方师弟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应轩推门进来的时候,陆子安正在看着沈曼歌画画。   阳光晴好,沈曼歌第一次画山水,陆子安站在她身后,偶尔会指点一二。   因为门没有关,加上心情很激动,所以应轩没想那么多,站到屋里了,一看情形才察觉不对。   “师,师父,师娘……”怂,瑟瑟发抖,感觉自己要凉。   应轩甚至都不敢看沈曼歌,生怕她像游戏里一样把他一枪突突了。   陆子安看了他们一眼,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叩:“你继续画,我带他们出去说。”   “好的。”沈曼歌乖巧地点点头。   应轩和方毅对视一眼,怂巴巴地低下头,猫着脚步跟着陆子安走。   关上了书房的门,陆子安直接把他们带到了阳台上。   二楼阳台很是宽敞,反正衣服都是烘干的,这一处沈曼歌布置了好些花草。   一盆盆的多肉被照料得非常好,长长的花枝垂在原木色的小圆桌上,很有情调。   陆子安随手拉开一张椅子,手一指:“坐。”   两人对视一眼,跟着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   方毅接收到应轩的眼神,酝酿了一下,压抑着欢喜道:“师父,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我查了很久,发现古诗词其实都是有其各自的意境和场景的……”   他从诗人的角度出发,再联合当时情境,深入浅出地分析着每首诗中出现、未出现的应当有的元素。   “然后我把这些元素一整合!”方毅两手做出一个合掌的手势,眼里荡漾着欢喜:“然后我发现,这本身就是一幅画啊!”   陆子安静静地看着他,微一挑眉:“然后?”   “然后。”方毅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微微倾身,手握着椅子的扶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我觉得,可以做一些木雕,专门用来还原古诗的场景,更直白,也更清晰明了地展现,然后可以展览,给孩子们看,让他们可以透过场景感受意境,甚至雕得好一些的,也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陆子安沉吟着,这倒也,不是不可行……   “而且,有些也许还能加一些小机关,给孩子们做玩具也挺,挺有意思的。”方毅说完以后,有些忐忑地看着陆子安:“师父,你觉得,这……能行吗?”   一旁的应轩摸摸索索,从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推到陆子安面前。   抬眼看了他俩一眼,陆子安抬手打开。   一人,一井。   井中以木纹浅浅勾勒了水波,一轮明月就这样轻轻落在水中,水面波光潋滟。   并没有过多的装饰,旁边仅有一棵低矮的树,斜斜探着枝,却并无茂盛的感觉。   整个画面,留给人的感觉,除了怅惘,都是悲凉。   所有色彩,仿佛都沉淀在了水里。   一切都是沉寂的、灰暗的,唯有明月依旧美好。   这描绘的是哪首诗,自是不言而喻。   陆子安手指轻轻抚了一下那水波,方毅的刀功着实不错,这纹理入手柔滑,不仅勾勒出了圆月的轮廓,还在其上做了一层浅浮雕,清晰地刻画出了水波。   在应轩和方毅紧张的注视下,陆子安声音沉静地开口了:“如果你是提议做玉雕,我不会同意。”   方毅的心都提到了半空,却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有点懵。   于是,所以?   到底是同不同意?   “木雕的话,还是可以接受的。”陆子安唇角溢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提起这小木雕把玩了一下:“但是,只能作为闲暇练手之作,不得耗费太多精力。”   毕竟像这种基础性的东西,既然不是如一些木雕玉雕专注做意境,纯粹的刻画景物的话,以他们目前的功底,全力以赴反而不符合他们的初衷。   “明白!”方毅挺直脊背,目光坚毅:“我知道我的重点是什么的!”   陆子安笑了笑,把小木雕放回盒子,轻轻推回去:“想做就做吧,场地要我给你找么?”   “不用不用!”没想到师父竟然同意他们的提议,方毅已经乐傻了,笑嘻嘻地道:“师兄说了,只要您同意,他给我找地儿搞展览。”   行吧,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木雕搞展览什么的,倒也挺别致。   陆子安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他俩兴冲冲地来,又兴冲冲地走了。   一路还嘀咕着讨论着,很是高兴的样子。   既然说了要让他们放手去做,陆子安也就没插手了。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一转眼,又到了离开的时候。   所有人手上的活都已经清得七七八八,方毅的木床也交还给了原主,听说客户很是满意,又给加了工钱。   陆子安还特地抽空去河西看了看文化广场,工程进度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还在建,看不出效果。   “等你回来,应该就差不多了。”沈曼歌安慰他:“大家都说会等你们回来了再剪彩呢!”   陆子安笑了笑,手在栏杆上轻轻一拍:“倒也不用刻意等,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几年时间呢。”   那可不是一栋房子一个瓷瓶的工夫,这一去,就是一座横跨江海的桥啊。   沈曼歌默然垂下眼,心中百感交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送他们一行人去机场的这天,所有人都到齐了。   陆爸难得地沉默了,陆妈垂着头抹眼泪。   受到这气氛感染,众人都有些红了眼眶。   “别难过了,妈。”陆子安拍了拍他妈的肩膀,轻轻把她和沈曼歌都抱进怀里:“我去去就回,很快的,啊。”   “说的轻巧,好像跟出去玩一样的。”陆妈嗔怪地看着他,又心疼又不舍:“你,你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肉,这又……”   她说不下去了。   “行了。”陆爸咳了一声,把陆子安拉开,往前一推:“别耽搁了,早去早回,等你回来,爸就给你们办酒。”   陆妈嗔了陆爸一眼,众人则是哎哟哎哟地怪笑。   陆子安不说话,就是望着沈曼歌笑,沈曼歌红了眼也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却也没反对。   气氛就这样轻松被带偏了。   挥别众人,陆子安带着一众徒弟,赶赴了他们的战场。 第653章 可以试试   对于这次行程,所有人都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心理准备。   官方有过另行安排的提议,却被陆子安否决了。   在临行前,他有跟这几个徒弟说过简短的话:“你们是去学习的,我不管你们现今的成就,在落地之下,你们也给我收敛起那些无必要的习性,一切以工程为前提,不要给我搞特殊化!”   他们没有住宾馆,跟着一众设计师,直接拎着行李住进了宿舍里头。   其实没有搞特殊化,但也暗暗有照顾他们。   陆子安单独住了一间,其他几人各自分配了宿舍。   乍然从别墅住进这样狭小的房间里,方毅几人颇有些不大自在。   倒是应轩适应得很好,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竟然有单独的卫生间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方毅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好东西,跟着走了过去,差点没被熏吐了。   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打开水龙头拼命往里头冲。   “别冲了,没用的,他们没搞弯道,味道重是应该的。”应轩说着,把床单铺了上去。   方毅关掉水龙头,感觉鞋子有点儿粘,蹭了蹭,还蹭不掉。   他有些烦燥地扒拉了一下头发,坐到床边:“师兄,他们这,怎么……唉!”   听说是上十亿的工程,怎么住宿条件这么差……   “满足吧,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等过几天,你去工人的宿舍瞅瞅。”应轩笑了笑,把被子拉起来抖了抖:“这么大的房间,还不是高低床,你还不高兴?当年我还住过没空调的七平米单间呢,厕所都没……除了一张单人床,只放得下一张桌子。”   说完,他迤迤然就出去了。   留下方毅一脸震惊地盯着他的背影:那特么,七平米,能住人?他家厕所都……   不过嫌弃归嫌弃,倒是没一个人提出意见的。   到了下午,前头忽然就热闹起来,说是林总工和苏总工回来了。   有人立刻过来请陆子安他们一行到前边开会,陆子安倒也不随和,直接就过去了。   林总工和苏总工都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神情有些疲惫。   会议室还算宽敞,桌上摆了厚厚一叠文件和图稿,整个屋子里除了桌椅外别无他物。   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进去,苏总工面上带着浅笑迎了上来:“陆大师。”   陆子安与他握手,再与林总工握了握手,互相寒喧了几句。   苏总工很是随和,见众人都站着,不禁开了个玩笑:“都坐,条件目前大概是这样啦,大家别见怪哈,这里以后就是我们暂时的根据地了,陆大师,委屈你了。”   他没有说的是,这里的条件,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毕竟目前还在陆地,等真正开始到海上开工了,他们风餐露宿的,能有张床都算是好事了。   众人哗啦啦都坐了下来。   苏总工坐了主位,陆子安和林总工则坐在他两侧。   应轩一行自然是坐在陆子安下手的,他们只有几个人,但是整个屋子却很快坐满了。   与陆子安他们不同的是,每个落座的人,都带着笔记本什么的。   这么一来,应轩他们倒显得有些不专业了,被人暗暗地打量了好一会。   他们平时直播时都被人盯习惯了,如今这么几个人,应轩几个都没放心上,神色如故。   陆子安笑了笑,目光平静:“不委屈,能有张床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话一出,倒是让林总工目光微闪,暗暗打量了他一眼。   虽然他这五六年一直全球各地跑,四处学习钻研,但是对于这位陆大师,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他技艺卓绝,木工出身,却凭着一手过硬的技术生生打下了一片天地。   如今华夏境内,基本听说过陆子安的,都会对他赞叹不已,直说他实在了不得。   “其实我们邀请您来做工程顾问,是因为林总工在傀国见过您的那件作品。”苏总工神情温和,轻轻一弹,画卷铺开,画上一幅结构图瞬间映入众人眼帘。   其他人没什么反应,但是应轩却是第一时间微微挺直了脊背,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子安。   这,这不是……   “这是我们林总工,根据你的那栋《月魄》画出来的结构图,我说他应该是没画出精髓来着……陆大师,你觉得怎么样?”苏总工笑容温和,目光灼灼。   陆子安站起身来,目光在纸上轻轻掠过。   然后,手指很随意地,在某处点了一下:“这,多了点。”   “陆大师。”却是林总工站了起来,目光有些炽热:“我听说您非常厉害,能用模型还原你看到的东西?”   看到的东西?   屋子里所有人都没吭声。   陆子安目光闪了闪,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得看,是什么。”   “就是……这个!”林总工却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打开他面前的文件袋,拿出几张照片,小心地放在了陆子安面前。   照片有些很清晰,有些很模糊。   有些是完整的整体,有些则是一些零件。   最狠的是有一张甚至啥都看不出来,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陆子安神色如常,慢慢翻看着。   倒是一旁的苏总工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条件不是很好,有些拍得不是特别清晰。”   “嗯,我明白。”陆子安一边慢慢翻看着图片,一边微笑着道:“三百米的海面,能拍出几张清晰的已经很不错了。”   林总工叹了口气,既是无奈,又是心痛:“现在坐在这间屋子里的,都是我国最精锐的工程师,但是我们研究了很久,也改了很多次图稿,却还是有几处难题无法得到解决。”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笑话。”苏总工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目光沉沉:“他们有的开出了十几亿的天价,有的索性不见我们,我们开三亿,只让他们给个框架,也被拒绝了。”   可是如果最重要的、风险最大的这部分,没有精确的图稿,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这桥能如期完工。   他们的构思是非常大胆的,横跨海域如此之宽,他们想出的是集桥、岛、隧于一体的大桥。   但是他们现在没有精确的图稿,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所以至今还只在陆地搭基建,没有延伸出去。   换句话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研究和探讨,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陆子安身上。   陆子安微微蹙眉,手指轻轻地在照片上点了点,然后,闭上了眼睛。   看得出他在思考,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屋里非常安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子安。   陆子安一动不动,脑海中飞快地将所有零件一一演变,再组装……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非常精细的,与木雕、玉雕,甚至他从前接触的所有物件都不一样。   它太大了,触及到的内容又太宽广,没有底子,根本连图纸都看不懂。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陆子安原本就是知名建筑设计师,还建造过《月魄》那样的屋子,林总工也不会由皇帝的玩具盒想到这上面去。   林总工和苏总工默然对视一眼,几年的相处,让他们有了难言的默契,彼此反而更加放松,坐得更加端正了些。   不管结果如何,就算陆子安做不出来,他们也能安然地接受这个结果。   反正,他们最后还是能做出来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长久的寂静过后,陆子安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在照片上顿了顿:“我……可以试试。” 第654章 庖工解牛   长久的寂静过后,陆子安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在照片上顿了顿:“我……可以试试。”   会议室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   听到陆子安的回答,众人目光微闪,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苏总工心中吁了口气,侧眸与林总工交换了一个眼神,微笑着伸出手站起身来:“当然,我们也不会把压力全压在陆大师你一个人的身上,我们会全力配合你的研究,只要您帮我们把轮廓的模型建出来,里面的零件我们可以慢慢探讨着摸索,那……合作愉快。”   与他轻轻握了握手,陆子安将目光从图稿上移开:“合作愉快。”   “陆大师,这里是我们研究了很久的图纸……的复印件。”林总工拉开柜门,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一柜子文件:“每个环节的图纸我们都大概地推断了一下,但是因为是从整到零,里面还是有很多疏漏的,我们需要慢慢填补。”   从整到零。   像平时搭建房子、桥梁,都是从零到整。   一根木头、一块木板,浇筑,整合,从柱到墙,逐渐成型。   但是这样大的一座桥,在没有任何前提经验的情况下,林总工他们走的是以整拆零路线。   将整座桥,分拆成数个部分。   每个部分都逐渐分解,开始是整体的轮廓,然后再细化。   他们这几年的研究,几乎将国外看到的、学到的都给嚼烂了,咬碎了,活生生地咽进肚子里。   陆子安走过去,俯身仔细听着林总工亲自给他介绍。   分门别类,各个细节。   所有的图纸都经过了无数次的修改,有些上面甚至签了许多人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那个人重画了一次。   陆子安眉眼微垂,什么也没有说。   末了,林总工顿了顿,温和地笑道:“大概就是这样子,这间会议室就是你们的了,后面如果有漏掉的我再给您搬过来。”   “好的,谢谢。”   众人鱼贯而出,陆子安婉拒了苏总工说给他接风洗尘的晚宴邀请。   等其他人都走了以后,应轩才上前看了一眼。   整个柜子的文档,一共分了五层,全部码得整整齐齐,每个文档夹都鼓得要爆炸一样。   光是看一眼,都感觉脑袋要爆炸了。   “师父……”应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抬起眼看他。   陆子安头也没抬,手指轻轻从文档名上划过:“都别愣着,把桌面清一清,各自拿文件看。”   文件?看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还是听话的拿了文件过去。   陆子安也搬了厚厚一撂,轻轻放到椅子上,拿起一个,展开,密密麻麻的图纸上全是文字注释。   尺寸、方位都必须一一标注。   光是这些文件,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陆子安却完全没有被吓住的意思,竟倒了杯茶,认真地看了起来。   其他人各自对望一眼,也闷不吭声地坐下来,硬着头皮啃图纸。   好在图纸最重要的,依然是尺寸。   与数字相关的,他们平时接触的不能更多,吸收起来倒也不是特别难。   其他人或许会觉得这些图纸难,但是当他们看进去以后,脑海中会将这些数据,逐渐转化为实体。   那种感觉,仿佛像是在脑海中构思、创造一座真正的桥梁。   这种体验让他们觉得很新奇,因为与以前创作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们是根据数据来进行创作的。   严格来说,除了这里面涉及的专业知识有些艰涩以外,论模型,其实比他们自主创作玉雕更容易。   只是,这种轻松的感觉,只浮于第一层。   接触到第二层以后,所有人看图纸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甚至有人开始需要查资料,甚至也开始动用打印机。   应轩也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所有人里面,其实他的基础反而是最差的。   早前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他,在技艺方面完全是靠的他自己的悟性和扎实的基本功。   文化一直是他的短板,如果说平时不甚明显的话,在这样的场合,一下子就很现形了。   因为,有些词语他甚至看都看不懂。   分开的话,他很明白,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感觉一头雾水了。   看得心里有些焦躁,应轩缓了缓,站起身回到柜子前。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上面的抽屉。   花名册?   应轩顿了顿,慢吞吞地将那本笔记本拿了出来。   本子不知道是谁的,但字写得很好很清晰。   横条纹上,画着简单的表格。   姓名,学历,职位,负责项目。   条条框框,清晰可见。   应轩慢慢地翻阅着,一页又一页。   清华大学、同济大学,华南理工大学、西南交通大学……   一个比一个厉害的人物,一所比一所出名的高校。   这里面的人,甚至包揽了华夏极著名的二十几家事业单位,涉及了数十所高校、超过500人的科研队伍。   整本笔记本,全部写完了。   应轩刚开始是慢慢地翻,后面速度越来越快。   翻到最后,他猛然阖上了本子,轻轻将它放了回去,下边的几本笔记本,他没有再去翻。   重新坐到桌前,他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着图纸。   陆子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   整整两个月,各种大拿来了又走。   他们也会争论,除了来他们的会议室指点之外,也会在旁边的会议室开会。   有时他们会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拍着桌子咆哮对方的观点是错误的。   第一次听他们吵的时候,应轩他们还挺紧张,有想过要不要劝架。   但是后来发现,他们吵归吵,吵完了,又会坐下来继续阐述设计观点,答案统一后,两人又跟没事人一样儿的了。   次数多了,他们也就慢慢习惯了。   等陆子安把图纸全部看完后,一直跟着照顾他的警卫员很是机灵,得到陆子安确切答复后,便跟上头反馈要材料了。   在他们看图纸的期间,林总工和苏总工都很少露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忙到起飞。   不过材料运到的这天,他们不约而同地赶了回来。   屋子里又坐满了人,目光灼灼。   桌面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其他人没看完的,都搬去隔壁继续看了。   屋子外头堆满了木头,全是切割一致的木块,连毛边都清理干净了。   拒绝了官方提出给机器的建议,陆子安挺直脊背,专注地在桌上的木头上刻画着。   他偶尔会皱眉,站远一点,沉思后再继续雕琢。   左手抵在木料上,等切好一块材料以后,就会轻轻拿到桌面。   一块很大的木料,就这样被他一点一点地分割。   他的动作甚至是很轻盈的,刻刀如切豆腐一般,轻轻一划,就沉入木里面,用力一拉,就切出了干净整齐的截面。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做什么,也没有人问。   没有人舍得打断他的创作,桌面的细碎木块,逐渐增多。   自始至终,陆子安下刀永远那么果决,仿佛木料上都画好了尺寸,他不过是将它们切割下来一般。   林总工远远看着,目光从最开始的平静逐渐多了些感叹。   察觉到他分了神,苏总工微微抬了抬下巴:“我说,如果我们去切的话,能做成他这样么。”   “不知道苏工行不行,但我估计是做不到的。”林总工笑了笑,眉稍微挑:“你觉不觉得,他这一手,有点像庖工解牛。” 第655章 技术禁区   刀之所向,木料层层分离。   仿佛它们本来就已经是分解好的,陆子安不过是将它们拿开一般。   甚至刻刀入木时,亦没有什么刺耳的声响,节奏起伏,还有点悦耳。   苏总工微微皱着眉头,慎重地点了点头:“的确有点像是庖丁解牛的感觉,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桌面的小木块堆积如山,很快连外面的木料也被搬了进来。   陆子安的速度始终很稳定,看得久了,人们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午饭,晚饭。   陆子安这一忙碌,直接到了深夜。   几个徒弟分工合作,帮着清理桌面,整理所有木块,所以虽然有很多零件,但是桌面仍然算得上整洁。   其他人陆续都回去休息了,但是因为苏总工和林总工依然坚守,所以也还有不少核心人物都留在了现场。   自始至终,周围的人来来去去,陆子安都没有分过神。   直到凌晨两点,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轻轻扭动手腕,骨节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应轩将他面前的那一堆木块再去取了过去,分类,再点数,然后推分给负责不同部位的师弟们。   做完这一步骤,应轩坐下来,认真而详细地开始记录下来这块木块的编号和对应的数字,轻轻推了过来:“师父。”   陆子安放下了刻刀,目光在纸上掠过,片刻后,他淡然点点头:“开始吧。”   开始?   难道他们现在做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开始吗?   林总工和苏总工震惊地对视一眼,按照应轩的要求,再次退后几步。   靠近陆子安的那一侧,很快被清出了一米余宽的空位出来。   “老规矩。”陆子安唇角微挑,手指轻快地在桌面点了点:“都记住自己负责的编号。”   “是,师父。”应轩几个轰然应声,眼中竟无一丝睡意。   陆子安取过一块比较薄,却又宽又长的木块,轻轻打磨一遍:“5。”   方毅的反应速度极快,手一伸,编号第五的木块便递了过来。   全部以木料进行桥梁模型的搭建,这种方法,简直闻所未闻。   刚开始,仅是铺底,然后才是架设。   木块源源不断地递过去,陆子安的速度又快又稳,很快将它们组合起来。   全程甚至没有用过一根钉子,全部是榫卯结构组合而成。   难得的是,一些有弧度的地方,陆子安的尺寸安排也都是非常严密的。   先是两段短程的桥梁,呈“Y”字型排列,然后在一块较大的木板上汇合。   汇合之后,再次延伸,再在另一块大木板平台上进行收尾。   这种收尾是非常巧妙的,看似不经意的加入几块小木块,很轻松地就将它们的角度微微往下倾斜。   到了这一步,就连林总工都来了兴致。   全部木块,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陆子安运用起来。   看上去像是封闭的节段,却偏偏中间有着一个巨大的孔洞。   手指可探入。   如果这时候,人们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的话,也枉费了他们前几年的各种考察。   前面的桥梁架设,陆子安做得并不是特别精细。   但是到了这一步,他的步骤突然就繁琐起来。   不仅木块小了很多,甚至有时还多了些奇奇怪怪的细节。   比如说,这孔洞与外层之间,他竟然还加了一层木块。   这层木块又延伸,将孔洞压缩得更加紧密。   向下,平行,再向上。   短短的一截海底隧道,就这样被陆子安轻巧地搭建出来。   苏总工眉头紧锁,探身朝里头看了看,却只能看到一团漆黑。   这般组装起来的木块,按理说怎么也该有些细缝,在如此强劲的灯光正面,总该有些漏光才是。   但是偏偏没有。   不仅没有,还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仿佛那本身就是一整块木头,里面根本没有孔洞一般。   后面的桥梁,其他人都没心思再看了。   等陆子安全部搭建完毕,林总工迫不及待地问道:“陆大师,你这,你这就是我们大桥的模型?”   “可以这么说。”陆子安将最后一块木头卡了进去,手指轻轻抚过整座桥,顿在了隧道这一处:“我研究了很久,发现你们的图纸缺了很多,给我的基本都是和隧道有关的,所以我只做了隧道这一截的模型。”   虽然做是全做了,但是模型的话,可能只有隧道这一截能用,其他的都只是个摆设。   “已,已经很好了……”苏总工激动得脸都有点泛红,摩拳擦掌:“要不我把人叫起来,都来讨论讨论?”   很难想象,有人竟然能靠着一堆木头,就把如此复杂的桥梁的模型给做出来。   而且……   陆子安居然还能把整座桥分成好几截,再组装在一起!   说明这桥是能动的!能动!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他们也许能依靠陆子安的这一手绝技,把海底隧道部分,进行模型组建再进行实物筑造!   不仅是苏总工,在场的众多设计师都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不急。”陆子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微移,指着那一处大木块:“桥隧转换的关键,在于修建人工岛,你们的图纸上,只准备建设两处人工岛,但我建议,最好是建四处。”   隧道两侧自然都是需要人工岛的,但是陆子安居然在整座桥里,一共建设了四处人工岛。   如果按照传统的抛石填海工法施工,工期少则2年,多则3年;   在每天有四五千艘船只往来的航道安排大量船舶作业,安全风险极高;   而且需要开挖800万立方米的海底淤泥,这必将对海洋环境造成很大的污染,也不利于中华白海豚的保护。   因此,他们必须找出一个快速成岛的办法。   林总工认真地思索片刻,沉着地道:“这个我来想办法,先说说你对这海底隧道的想法。”   “方法……其实很简单。”陆子安手指抚过下沉的这一段木块,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一敲!   木桥,应声而断。   所有人目瞪口呆,哑然望着这一幕。   陆子安唇角微微上勾,声音清冷:“我曾经做过一件作品,叫《轮回》,它是以几个零散的部件,以特殊手法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我觉得,这个方法同样可以用在海底沉管隧道上。”   “你的意思是……”苏总工呢喃着,目光有些冷凝。   “用巨型混凝土管节,在陆地建设好,再在海底软基上对接安放。”陆子安说话间,手指轻而巧地将整段木质隧道分为了33截:“根据我的计算,5.6公里的隧道,一共需要33节。”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我的草图,我算的结果……每个管节长180米、宽38米、高11.4米,重量约为……8万吨。”陆子安神色不变,将笔记本推出来,说得甚是轻松,仿佛在聊着今天天气多好一般。   林总工握了握拳头,尽量控制住情绪:“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在水下近50米建设深埋沉管隧道,在国际上是被视为“技术禁区”的!”   陆子安还没有说话,苏总工接过了话头,他略为难地看了眼陆子安,声音低沉:“这样的对接,需要精准的遥控、测绘、超算等一系列技术支撑,其难度……堪比航天器交会对接。” 第656章 传说中的查岗   苏总工的话,客观又现实。   正因为太过真实,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屋子里陷入了异样的沉寂。   “尺寸和对接的话,我可以想想办法,但在这之前,我得在与你们商议过后,再一起去现场勘察一番……”陆子安眉眼微垂,手指轻轻在桌面点了点,条理清晰地道:“目前所掌握的技术,我心里还是有了底的。”   对于这个结果,苏总工和林总工有些意外,却又还是能接受。   意外的是没想到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陆子安就掌握了这些内容,但是一想到陆子安在工艺界的横空出世,又觉得很能理解了。   林总工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咳了一声:“陆大师,你看也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细说吧,你先回去休息吧?”   外头那个警卫员可是时不时往里头看一眼,看好些回了,眼里充满了担忧。   这警卫员是怎么来的,他们心里都有数,上头很重视陆子安,他们也不希望陆大师因为这个工程把身体给搞垮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陆子安其实也有些累了,也就没拒绝:“行吧,明天见。”   送走了陆子安一行,苏总工回到桌前,小心地拿起一个管节把玩了数秒,目光微凝:“通知科研队,十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十分钟……”林总工看了眼门口,皱了皱眉:“陆大师他们回去,可能也要洗漱一会才会休息……”   “那就半小时。”苏总工一挥手,并不太在意时间的长短:“记得,是科研队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见林总工没再反对,立刻有人折身出门去认真执行了。   一众徒弟回到房间后,胡乱洗漱一番就扑到了床上,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睡,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但是陆子安却没有急着睡觉,他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   本来只是上来查查资料,却没想到好友栏曼曼还亮着灯。   难道是她忘了关电脑?   陆子安有些奇怪,忍不住发了个表情过去。   没想到,沈曼歌回得很快:【忙完了咩!!】   【嗯。】陆子安看了看时间,神情严肃:【你怎么还没睡?】   沈曼歌打了个呵欠,抬头扫了一眼,自己都吓了一跳:“哎呀,怎么都三点多啦!完了完了。”   直播间里有人嘻嘻哈哈地笑,更多的,是因为看到陆子安而兴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查岗?小锦鲤要被红烧了吗!?哈哈哈】   【为什么是手机联系!我猜肯定是陆大师!让大师来直播间啊!求连麦!】   【我也觉得是陆大师呢,不然曼曼小姐姐肯定不会甩开游戏第一时间回复。】   【感觉陆大师好辛苦啊,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沈曼歌一边飞快地给陆子安发了个【稍等】,然后开始了屠戮模式,一枪一个,疯狂秒人。   直播间瞬间挤进来不少人,甚至还有不少嚷嚷着开挂的。   跟着沈曼歌的队友一个是个萌妹子,另一个是个男的,见沈曼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男的也来了点精神。   【快,把你的三级甲脱给我。】他飞快地捋下自己两把枪丢给妹子,焦急地等待着。   萌妹子依言把三级甲给了他,但还是不忘卖萌,悲痛欲绝地打字:【活了20年,做梦都没想到,第一次被男人命令脱衣服,竟然是叫我脱小姐姐刚让我的三级甲!】   屏幕顿时疯狂地刷屏,所有人都笑傻了。   沈曼歌却压根没有管他们,一路杀过去,凭借着超高的技术,终于杀死了敌人。   她干净利索地一挑眉:“今天就到这,我先去陪我家亲爱的去了。”   说完,不管直播间里哀嚎一片,更不管他们说狗粮吃饱了的言论,果断地退出了直播。   【子安,你睡着了没?】   看了她发的信息,陆子安正在查资料,索性打了个电话给她。   沈曼歌接得非常快,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来,带着一种异样的娇嗔感:“你怎么忙到现在都没睡呀,我都跟他们说啦,让你早点休息,你身体经不起这样折腾的,你这桥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修好……”   难怪警卫员一直往屋子里瞅,原来是她嘱咐过。   陆子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笑了笑:“没,是我在查点资料,马上就睡了。”   “哦哦。”沈曼歌想了想,有些舍不得挂:“那我和你打电话,会打扰到你查资料嘛?”   “不会的。”陆子安将手机开了外音,搁在桌面:“这些天你怎么样,放假了么?”   “我啊,我挺好的呀,就是阿姨超好玩的……”   沈曼歌抱着手机,絮絮叨叨地讲着家里发生的各种有意思的事情。   在她清脆又带着笑意的声音里,陆子安逐渐了解到,他爸越来越沉迷带猫,连出门遛弯都带着咖啡,俨然成了资深猫奴。   他妈则热衷于煲各种汤,说是要为了未来做好准备,先练练手,把留在家里的一众徒弟都喂得肿了一圈。   沈曼歌的思维非常跳脱,有时候会从北亰的事情,一下子跳到长偃去,也只有陆子安跟得上她的思维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沈曼歌声音变得凝重起来,神情也逐渐严肃:“关于钧瓷,官方最近推出了一个新的概念,说是钧瓷已经重现于世,我感觉他们要搞事情了。”   钧瓷么。   陆子安笑了笑,倒也在意料之中:“他们拖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有点消息了。”   “嗯呢,我会帮你盯着的,一有消息就发信息给你。”   除了这事,其他的都是些家长里短。   甚至连她养的几盆多肉,沈曼歌也拿出来聊了聊。   奇怪的是,俩人明明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却还是很聊得来。   后来,沈曼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微。   陆子安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手指轻轻在手机上抚过,仿佛指下是曼曼细腻光滑的面颊。   听着手机那端传来的平缓的呼吸声,陆子安躺到了床上,也闭上了眼睛。   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彼此却有种爱人就在身旁的错觉。 第657章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伴着彼此的呼吸声,他们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沈曼歌醒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想了想,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   心里有点甜蜜,又有些怅然若失。   拿起手机,她沉吟片刻,改了一下个性签名:【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玫瑰】。】   推开窗户,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子安在海边,而她远在北亰,倒正好跨越了华夏整个地图。   等陆子安看到她这条更新的时候,正在吃午饭。   开了一上午的会,讨论来去,最终他们还是决定先带他去现场勘察过后,再另行商议。   他倒也不着急,毕竟这些事情,拉扯了几年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又怎么可能他一来立马就得到解决。   因为时间有些仓促,所以他们准备吃完饭就出发。   不过他提出的修建四处人工岛的建议,倒是得到了一票通过。   人工岛是人工建造而非自然形成的岛屿,一般在小岛和暗礁基础上建造,是填海造田的一种。   虽然我国已经有了吹沙填海造岛的经验,但是传统的吹沙填海造岛是在已有礁岩的基础上进行,相对难度要小一些。   如果用吹填沙石传统的方式来造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时间会很长,需要两三年时间。   不过林总工倒是提出了一个新的创意,钢圆筒造岛。   就是用一个巨大的钢圆筒,直接插到海里面,然后就是往钢圆筒中注沙。   “几个不够,我们就放他几十个,把周边堆起来,再把中间的海水抽干,然后就和陆地上一样了!”林总工说得两眼放光。   对于他说的这法子,陆子安也不知道作何表情。   简单粗暴,却又确实是直接有效。   如果今天勘探完现场,确定计划可行,那这样做倒也确实是不错的。   反正别的不说,往筒里头填沙子是绝对没问题的。   “陆大师,您的饭。”警卫员端了饭过来,打断了陆子安的思绪。   “谢谢。”陆子安道了声谢,起身接过后坐下吃了起来。   警卫员微微涨红了脸,连忙说不用谢,自己也去端了盘饭,坐在离陆子安不远的地方吃着。   “师父。”应轩端了盘子过来,在陆子安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崇杉最近折腾了一个新玩法,他说给你发了邮件,你看到没?”   陆子安一怔,摇了摇头:“邮件……还真没,我看看。”   说话间,他掏出手机,打开邮箱。   “也是关于一项国家级非遗的技艺的。”应轩吃了口饭,往这边抻长了脖子瞅了一眼,正好看到下边的一封邮件,换了只手拿筷子,手指伸过来一指:“呐,这个。”   点开之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介于明暗之间的照片。   上面是暗蓝的穹顶,下面是如烟如雾的“云朵”。   很难想象得到,竟然有人能穿行在这些云朵之间。   轻盈如烟雾的云,缭绕在这名女子的周围,衬托得她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一般。   难得的是,这些云朵极具空间感。   每一团形状各不相同,像是真的云朵一样有着立体感。   这让陆子安都感觉有些奇怪,定睛看时,才能隐约看到那云朵上方细若蚕丝的线。   这是什么啊?   陆子安还真是来了点兴致,细细观察后,挑了挑眉:“纸?”   确实就是纸,而且是手工傣纸。   “怎么样,怎么样,很漂亮吧?哈哈。”应轩看得不过瘾,索性坐了过来:“这个法子吧,本来是崇杉折腾着玩儿的,结果还真弄出点名堂了。”   陆子安把图片放大了些,赞许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这种把传统技艺与现代审美相结合的行为,很难得。   邮件里,赵崇杉把自己的灵感来源写得极为详尽。   傣纸,是西双版纳保留的最原始造纸术,它被称为“雨林守望之纸”。   傣族最早用于书写的纸是“贝叶”,傣语成为“非兰”,是用棕榈科植物贝多罗树的叶片加工而成。   1126年,曼召的一位老人研究出另一种用构树皮做原料加工而成了现在我们传统手工造纸“噶拉沙”。   这种造纸方法,与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载的构树皮造纸方法一致,傣纸工艺可谓是华夏古代造纸术的“活化石”。   而他的创意,则是闪现于一次偶然的登高。   站在山巅,他想将这些流云握到掌心。   回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来从玉雕中抽身,偶然跟着沈曼歌做了一回浸染,忽然就来了灵感。   层层叠叠的布,在染料中来回涤荡,如一团一团艳丽无双的云霞。   伸手一掬,便是一捧虹。   可是,他想要的云,要够软,够蓬,还要能够流动。   他做过很多种尝试,百工门里的人,都有陆子安骨子里带来的倔性。   中途不记得浪费了多少原材料,赵崇杉只知道,当自己用刻刀,将薄如蝉翼的傣纸,如玉雕般雕琢出细密的纹路,然后捏住顶端,轻轻一抖,最终显现的这一团烟雾,让他终于找回了山巅流云的触感。   轻盈无暇,层层叠叠。   陆子安翻看过后,也忍不住目光微凝,眼底迸发出一丝惊喜:“很不错!”   这是非常有想法的一种创新!   “师父……”应轩有些惊喜地看着他:“你不生气咩,崇杉生怕你不高兴,都不敢直接跟你说来着……”   “我为什么要生气?”陆子安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目光移到了照片上:“这创意很不错啊,这种装置艺术也很有特色。”   应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喝了口汤:“这个,崇杉是说,担心你觉得他不务正业,还糟蹋技艺来着。”   毕竟,拿琢玉技艺,去雕傣纸,这行为,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没有的事。”陆子安皱了皱眉,发了条长语音给赵崇杉。   在他看来,这正是传统技艺的一次创新和蜕变,如果维持得好,甚至可以让古老的非遗进行一次华丽的转身,成为契合现代审美的一种新风尚。   他不仅大大地赞扬了赵崇杉这次的创新,而且还让卓鹏帮赵崇杉开办一次展览。   这种独特的工艺创新,需要被更多的人看到并支持。   那些历经千百年流传的传统技艺,如果能变身内秀的文创产品,或者变身炫酷的装置艺术作品,甚至与包括文学诗歌、表演艺术在内的不同艺术领域展开跨界,那将会如何?   他非常乐意向人们呈现出非遗优雅“活”在当下、走进日常的无尽可能。   赵崇杉本来颇为忐忑,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师父如此高的评价,几乎乐疯了。   对于他的这种想法,陆子安没有责备,但却慎重其事地与百工门所有徒弟都认真地说了一句,但凡是他们所想,但凡是他们所创,有他在,就有无限可能。   百工门,从来不该是死板的学习技艺,然后维持传承。   他们应该做的,是将这些技艺学以致用。   各人热烈地发言,群里讨论得颇为热闹,陆子安一边看一边吃饭,竟然感觉胃口都好了不少。   他刚放下筷子,警卫员便走了过来:“陆大师,他们说十五分钟后出发。”   “好。”陆子安跟徒弟们说了一下,便没再看手机了。   十五分钟后,所有人都穿戴整齐,在前坪集合。   陆子安站在人群中,慢慢登上了勘探船。 第658章 当年开工、当年成岛   船身极为平稳,站在船头,望天地之悠悠,只感觉身心都经受了海水的涤荡。   极目千里,海天浑然,云在头顶静静疾走,海浪在脚下无声奔流。   陆子安挑了个位置站着,等林总工他们上来。   其他人都坐好之后,苏总工安排了一个人,过来请了陆子安过去。   船行驶在海中,吃水极重,所以速度并不快,但是好在很平稳。   林总工他们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在谈话。   看到陆子安过来,林总工停了下来,笑着拍了拍旁边的椅子:“陆大师,请坐。”   看着陆子安坐下来后,他才转过头去:“我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淤泥。”苏总工皱着眉头,拿着笔在纸上算来算去的:“这边的海域我曾经探过一次,海底的淤泥当时测出来是十八米深左右,再加上海水,这要想扎个铁筒下去,不容易啊……”   其他人也纷纷叹气,如果工期能长一点就好了。   最难为的就是这个工期,抛石填海倒是稳妥,但是这个办法对海底的环境破坏严重,工期最少都是两三年。   ——他们哪有这么多工夫去耗呢?   “不容易也得做。”林总工咂了咂嘴,从口袋里摸出包烟,结果竟然是个空盒子,烦燥道:“嘴里淡得出鸟来,带烟没?”   一旁他的徒弟连忙递上烟,林总工点上抽了一口,眯起眼睛:“其实吧,淤泥还算好的,主要是我不知道这下边儿软土层有多厚,我估摸着……十几二十米是不会少的。”   十几米。   众人都沉默了。   良久过后,不知道是谁,轻声地嘟哝了一句:“就这样的情况,上头还给我们“当年开工、当年成岛”的目标,这不瞎扯蛋呢嘛。”   “……咳。”林总工掩唇咳了一声,叭嗒叭嗒抽着烟:“这个,话也不能这么说,领导这样吩咐,也是因为相信我们……”   众人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坐下来就没吭过声的陆子安,怎么感觉,大家都这么坐着,就陆子安坐得分外有气质呢?   明明是一样的工服,但陆子安穿出来,味道还真是不一样。   就,领口很整齐,袖子也一颗不落地扣上,明明是最难看的工作服,也被他穿出了几分悠然闲适的味道。   见他们看他,陆子安怔了怔,笑了:“这个我也没办法给你们答案,我得先看过现场才知道。”   有的人,可能天生就有一种领导力。   虽然都知道他没有接过桥梁建设,但是看着陆子安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所有人心下忍不住放松了三分。   总感觉,有陆子安坐镇,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一样。   “对了陆大师,关于你的模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林总工掐了烟,把椅子挪了一下:“我把你的那个模型……”   他提出的几个问题,都问到了点上。   这一下,不止其他人,就连苏总工也略感兴趣地坐了过来。   一直到船停在海面,陆子安才终于没被逮着追问各种细节了。   勘探也是非常漫长的一件事,陆子安他们刚开始还挺感兴趣,跟着一起去瞅了瞅,后面迟迟没有准确的答案,他们兴致也渐渐淡了。   这一次,他们带来了更加精密的仪器,反复测量数次,才最终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结果。   “20多米厚的海底淤泥,水深十余米,软土层厚达几十米。”苏总工愁眉苦脸,扒拉了一下胡子:“事情比我们想的更艰难。”   林总工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道:“外海没有任何掩护,在这样情况下,要建设两座十万平方米的人工岛……这在国际上都非常少见吧。”   其实这还是说得很委婉了,岂止是少见,条件这么苛刻,工期如此之短的,压根就没有。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说话了。   “人工岛一边连着海底隧道、一边连着大桥……所以,它的‘稳’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有一点沉降或是移动,都会牵一发动全身,使隧道漏水或把桥梁拉坏。”陆子安随手在纸上画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之前林总工说的方法,可行。”   简单粗暴又怎样,有用就行啊。   众人眼睛放光地盯着他,陆子安想了想:“但是这个面积得扩一下,钢圆筒几个肯定是不够的,我算一下……从这里到这里,再折一下,唔,根据刚才的测量结果,我估算的话,大概要130个左右,当然,只能多不能少。”   “铜圆筒好说,问题是这个高度,然后还有这个尺寸……”   他们正说得热烈,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研究员直言:“我不赞同这个方法,毕竟这是海上,这么大的钢筒砸下去,弄得好就好,不好的话,偏了歪了倒了全是大问题,更不用说照陆先生的说法,这还得排成一个圈,这可不是小玩意,随便一个好几吨的钢圈……啧。”   也有一部分人赞同他的说法,认为陆子安他们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有了他们的加入,之前有些动摇的人也开始犹豫。   林总工则根据陆子安的推算,开始陈述自己觉得这样做的优势。   当然,优势是很显然的。   不需要开挖,也不需要扔掉近百万方的淤泥,一旦布置成功,他们就能在海面如履平地。   可是,难就难在,这法子,至今国内外无一人使用过。   他们一路从船上吵到岸上,又从会议室吵到各自的房间里。   期间经过了无数次论证,各人拿着自己掌握的知识进行激烈的辨论。   ……谁也说服不了谁。   林总工偶尔逮着个喝水的功夫,总算想起了一个人:“哎?陆大师呢?”   吵得口干舌燥,咕噜咕噜喝水的研究员怔了怔,朝旁边一努嘴:“隔壁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几天没见来开会了。”   干啥呢,干啥呢?   林总工有些不忿,上头三催四请,好容易把这尊大佛给请了来,结果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然跑一边躲懒?   本就被怼得一上午没冒头,他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呢,当下忍不住皱着眉就寻过去了。   结果一推门,他就傻眼了。   “我的……天哪。”林总工手扶在门框上,瞠目结舌。   巨大的水缸,然后旁边是一个奇奇怪怪的装置,中间更是竖了些圆筒……   不用别人来说,他也知道,这就是他们提出的钢圆筒筑岛法的模型。   居然……还有这种玩法?   “我真是……”林总工目瞪狗呆,表示自己真的算是开了眼界了:“万万没想到,原来木工,还能这样弄的……” 第659章 巨大冲击   一排排可以旋转的木轮,再加上旁边操作的机关,连绵在一起,上面还架了个巨大的木桶。   林总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入手很是光滑,他有些想敲,又不敢擅动,疑惑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众人都忙着呢,哪有空搭理他。   旁边的方毅百忙之中抽空抬起头,看了一眼:“啊?哦,那是木桶,装水的,师兄,我觉得这个轮子应该再往左移一寸……”   “再移一寸吗?”应轩拿了本本子,飞快地记录着:“其他人呢,负责的部位都没有问题了吗?”   “有有有,还有我这,我觉得刚才启动的时候,这里转得太快了,带动着后面的部位,水出来得有点急。”   应轩看了看,伸手轻轻拨了一下:“没事,是这样的,师父说,如果放钢圆筒的话,水流肯定会有很大的波动,这样的强度是没错的。”   原来是这样……   林总工看出点意思了,也不吭声,走过去站在应轩旁边盯着瞧。   只见应轩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好些数字,写字的速度虽快,却字迹清晰可辨,并不会因为速度快而显得潦草。   这一点尤其让林总工佩服,因为他们一众工程师,性子急的,一快起来就是鬼画符,字只有自己认得出来。   他跟着应轩一路朝前走,看着他时不时地记录一下。   每个人那里他都会停一停,就算没有问题,他也会自己亲自上手试一试,确定没问题了,就会在那人负责的段位打个勾。   这套机关大部分都隐在水下,有时应轩甚至需要站到椅子上,挽了袖子去摸索。   林总工顺势往前站了些,终于得以看清缸里的水。   这色泽、这浑浊度,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就是他们前边海里的水。   “这是海水?”林总工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实验吗?”   “对啊。”应轩从腰间扯下毛巾,细细把手擦干了,才继续在纸上记录了几个数字,头也不抬地道:“师父说,与其用其他水代替,然后再去算替换的数值,倒不如直接用海水。”   既然是模型,就拿出模型的架势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陆子安跟前。   陆子安埋头将一块木头雕了又雕,琢了又琢,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卡进了一块方形木里。   “师父。”应轩将本子递过去,一边拿笔大致地解说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可以了,还有这几处有些瑕疵……”   “嗯。”陆子安略一沉吟,接过笔,飞快地画了一条:“把这根木块,后移一厘米试试。”   应轩应了一声,画了个记号,然后扭头又走了。   林总工兴致盎然地跟在他们身后,一时看看陆子安做的这些精细玩意,一时又瞅瞅应轩的各种调试,全然想不起隔壁的会议了。   会议室里的争吵,又告一段落,苏总工总算是想起了什么:“哎?林总工呢?”   众人:“……”   是啊,怎么说着说着,人不见了?   “莫不是生气了,回去休息了?”   “不可能,林总工不是这种人,这事没个结果,他睡都睡不着。”   他们甚至暂停了会议,扭头问谁最后见过林总工。   角落里一个工程师怔了怔,缓缓举起手:“我好像见过……”   “人呢?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啊,就,问我陆大师在干啥来着……”   苏总工盯了他几秒钟,忽然就明白了:“……那他肯定是去找陆大师了。”   “哎,说起这事,我还真想起来了。”某位设计大拿瞪着眼睛,眉头一竖:“为什么我们开这么久的会了,陆先生从来没有来参加过?”   这个……   苏总工也难得的带了丝困扰的情绪,思索着怎么回答才比较合适:“因为……”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有人推门而入,冷冷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在这争吵不休,陆大师已经制作出专业的模型,现在基本完工了,想看的就过来吧,马上又要测试了!”   来人正是林总工,众人背后说事,被他逮个正着,都有些尴尬。   不过听了他说的话,他们却是顾不上什么尴不尴尬了,纷纷起了身。   “是什么样的模型啊,这个也能做模型吗?”   “换算值是对的吗,电脑建模我也会啊,但是测试???”   众人一边讨论,一边加快了脚步。   虽然他们全来了,屋里也没人迎上来。   每个人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仔细又认真地进行着最后一次的检查。   “我这里可以了。”   “我也好了。”   “我这也妥妥的!”   “……”   接连起伏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都小心着点啊,不要碰到水缸,不对,是什么也别碰到。”林总工维持着秩序,把好奇的众人全赶到离水缸一米左右的位置。   坐是别想了,全部都站着。   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目带惊异。   陆子安慢慢地从左走到右,确认无误之后,提声道:“我倒计时,3。”   众徒弟全部退后一步,连带着其他人也下意识退了一步。   “2。”   目光盯紧,水面微微有波光荡漾,晃得众人心发慌。   “1。”   陆子安猛然按下了开关!   很难想象,全部木制的开关,竟然也能产生这么大的推力。   齿轮转动得非常快,一环套一环,一节带动一节。   从上到下,将铁丝绷紧的同时,也将上面巨大的木桶飞快地往一侧倾倒。   “轰隆!”一声巨响,桶中的水倾泄而下,重重地砸入水中。   这股水波冲到缸里,却没冲到底,去势未止,斜斜朝着另一侧涌去。   就在所有人目光都盯紧这股浪潮的时候,末端传来一声惊呼:“哎?”   架在尾端的一方巨木里,突然又快又稳地落下一个圆柱形钢管。   即将到来的浪潮,带动了整缸水,看似平静的尾端,其实已经暗流渐起。   但是钢圆管却稳而准地落到了实处,碰到缸底时,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咦……”有人忍不住凑过去细细窥视,才看到看似平整的缸底,竟然也有着厚厚的淤泥。   这!   竟是如此真实的情景还原!?   众人眼里都带了一丝惊叹,没来得及看向陆子安,数根钢管又已经落下。   整整十二根,围成了一个椭圆形。   钢圆管上方的巨木里,飞快地往下落沙。   与此同时,巨浪终至。   声势浩大的浪潮,用力地拍击在钢圆管上。   肯定得倒,众人暗忖。   但是诡异的是,这股浪潮,竟然完全没有让钢圆管产生一丝一毫的偏移,仅有稍许晃动。   “这不可能。”   虽然隔得远了些,但这浪潮的力度可不是开玩笑的,光凭它扑过去,撞到缸尾又倒回来的声势就能看出,这劲绝对不小。   这小小钢圆管,居然能屹立不倒?   有好奇的便引颈眺望,待看清那钢圆管中满满当当的砂子时,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诸位。”陆子安轻咳一声,手指在缸面轻轻敲了一下:“如我们所展示的一样,经过数次调试,我以实验证明,快速筑岛的方式是可行的。”   他尽量以简短的语句陈述着这样做可行的理由,并且以最新勘测的数据,对整个机关进行了详细的讲解。   整座岛,采取的是椭圆圆,一端大,一端小,呈流线形,这样可以有效地缓解水浪带来的冲击。   如果说快速筑岛这个想法,之前仅存在于众人脑海之中,仅仅是一个概念的话,那么,陆子安彻底打破了这个局面。   他将概念,变成了现实。   他不仅将所有人之前提出的反对意见全部综合起来,并且一一进行了分析以及解答。   整个模型更是采取了华夏有名的机关术,综合港珠澳大桥所在的伶仃洋海域的海浪近年来的所有数据,进行了最精准的复制式演习。   “然后我将《月魄》和《无双楼》的建筑方案也重新计算了一下,如果运用这种结构的话,对大桥的抗震性能将有更大的提升。”不等其他人作出反应,陆子安低头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根据我的换算,钢圆管可以减少十个,120个就可以了。”   说完,他皱了皱眉:“当然,如果大家有更好的意见,也可以直接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只是,屋子里久久没有回应。   众徒弟各司其职,该扶木桶的扶木桶,该收拢砂子收砂子。   钢圆筒也都收了起来,继续准备下一轮测试。   除了他们所发出的声响外,屋子里一片沉寂。   陆子安确认了自己说话没有疏漏之后,久久没听到回答,不禁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   所有人都幽幽地盯着他,眼底写满了不敢置信。   “不是,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陆子安敲了敲纸面,笑了:“大家畅所欲言哈,不用拘束,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的。”   如果说其他人观感都受到了巨大冲击的话,林总工算是有了点心理准备的。   但是在这样诡奇的机关面前,什么心理建设也是枉然。 第660章 玩转华夏绝学   什么感叹,什么感慨,通通都是虚妄。   林总工看看陆子安,再看看这收拾干净,又恢复了原样的水缸,轻轻倒吸了一口气:“陆大师,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不会的?   陆子安皱起了眉头,认真地思索着。   众人默默地看着他的侧脸,暗暗握紧了拳头。   太!雅量非凡了!好想献上自己的膝盖啊!   陆子安抬头笑了一下,挑眉道:“好了,不皮了,讲认真的,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现在提的,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把它拆开来给大家讲解一下……”   拆开?   “等,等一下。”林总工率先开口:“这个,我有个想法。”   陆子安一抬手:“你说。”   “我是觉着,你看你们忙了这么久,也挺累的,他们也开了一上午的会,也没休息下……”林总工憨厚地笑了笑:“难得有这么大的进展,我们都挺高兴的,不如让大家先准备准备,等十五分钟后,大家集合一下再进行讨论?”   一众徒弟懵懵地看着他:我们不累啊。   陆子安目光一转,倒也表示了理解:“可以,那大家都散开吧。”   那些工程师们也都非常赞同:“行行,可以的,那我们十五分钟后再见。”   “咳。”苏总工掩唇咳了一声,目光凛冽:“记得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   十五分钟,休息是肯定不够的,但用来喝水上厕所还是够了。   陆子安不喜欢跟人抢洗手间,所以直接回房间去了。   工程师们也都离开了,应轩他们各自对视一眼,也决定回去上个厕所。   反正他们宿舍离的很近,倒也不太担心。   十五分钟过得很快,应轩他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小师弟杨旭光迟迟没有回来。   工程师这边的人陆陆续续到齐,苏总工和林总工也都过来了,但杨旭光还是没到。   应轩皱了皱眉,看了看时间,低声问跟杨旭光住一间宿舍的师弟道:“杨旭光呢?”   “不知道啊。”小师弟一脸茫然:“他先上的,我出来的时候他都不在宿舍了,我以为他先过来了呢!”   早出来的人,居然这时候还没到。   应轩有些郁闷,只能频频朝门口扫视。   终于,在陆子安起身之前,杨旭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他来,应轩终于吁了口气。   没等他放松下来,他目光猛然凝住了:“你……”   杨旭光显然是跑过来的,额角微微渗汗,乐滋滋地走了进来。   只是刚走到他们身边,他也呆住了:“哎?”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他。   同时也,看到了他手里的……餐盘。   “你拿这个做什么!?”方毅抚额低吼。   “这个,我……”杨旭光一脸茫然地看看自己的餐盘,再看看其他人手里拿的东西,呢喃道:“不是,拿吃饭的家伙吗?”   吃饭的家伙……   众人手里要么拿着笔和本子,要么拿着手提电脑,有些则拿的数位板……   只有他拿的,是食堂每天吃饭的家伙……   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以后,所有人轰堂大笑。   这时杨旭光总算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傻事,羞躁交集,脸涨得通红。   手里的餐盘仿佛着了火,烫得他手心发疼,又不知道怎么办,恨不能找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陆子安也微微笑了起来,不过倒是没有笑话他。   等杨旭光怯怯地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只是伸手拿过他的餐盘,顺便递过笔记本:“你记录一下。”   “好的,师父!”杨旭光立刻顺杆往上爬,欢喜地捧着记录本站到了陆子安身边。   见陆子安走到了前面,知道他要开始详细讲解了,众人虽然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却很快收敛了笑声。   不过因为这个小插曲,他们倒感觉彼此的关系反而亲近了一些。   原来百工门也有这种憨傻憨傻的,不全都是神仙啊。   吃饭的家伙,哈哈哈,怎么这么萌呢。   “好,言归正传啊。”陆子安手抚上水缸,声音清冷:“首先,我给大家展示一下,这个铜圆管布置的原理。”   在所有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干净利落地拆解着。   以各种榫卯拼合在一起的木块,迅速分解。   难得的是,拆解之后,陆子安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界的资料以及提示,能精准地说出这些零件所代表的内容。   一个人工岛建设,原本在他们看来,至少要花费两三个月的时间,用来测量、反复勘探,进而逐步计算所需要的尺寸以及布置的规模。   但是在陆子安这里,一切都被浓缩了。   “我根据等比缩小的原理,将所有的尺寸都进行了调整,大家请看。”   有了在清华大学任教的底子,陆子安讲起课来甚是生动。   随着他的讲解逐渐深入,工程师们的问题也渐渐多了起来。   笔记记的越来越多,内容也越来越艰涩。   开始有人频繁皱眉头,也有人开始咬笔杆。   陆子安自觉说得甚是详细,毕竟他的徒弟们也全都跟上了他的节奏,每个环节都能自主装卸。   有时到了某一种比较冷门的机关技巧,他还会列举数个小栗子,让大家能够了解得更透彻。   “……好,基本上情况就是这样了。”陆子安愉快地阖上木板,语气轻快:“大家都明白了吧?”   应轩几个声音宏亮:“明白了!”   工程师们面面相觑:“……”   有个人弱弱地举起手:“这个,我能说,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吗?”   “是啊,这个,我看还是看得懂,但是要说到里头的弯弯绕绕,光这样看一遍,我都没太多的概念……”有人附和着,下意识抻长脖子瞅了瞅:“我得自己上手看看……才行……”   话说到后来,越来越没了底气。   就连苏总工也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几乎是下意识喝斥了一句:“胡说!”   他转头看向陆子安,有些抱歉:“不好意思,陆大师,我们可能对这些机关什么的不够熟悉,多看看就懂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们还不清楚?   陆子安的作品,一个小摆件都上百万,更不用如此巨大的一个模型。   如果放出声去,不说上亿,几千万是绝对会有人要的。   这样的模型,任是谁也不会松口给他们随意拆解着玩儿的。   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怔了怔,侧身往旁边一让:“可以的啊,这是模型,可以拆开再装的,大家有哪里不了解的,尽管上来自己尝试。”   他不仅鼓励他们自己动手,还让自己的徒弟们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运转。   无论是应轩,还是方毅,甚至看上去有些憨傻的杨旭光,当他们站到台前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机关术什么的,在众人的心目中,属于华夏绝学。   从没想到,机关术竟然还能这么玩儿的。   什么叫玩转?这就叫玩转!   那些小机关小零件,在工程师们的手里,就是块木头,但到了百工门众人的手里,仿佛成了奇妙的拼图。   一块接一块,完全不需要过多思考。   他们甚至能精准地报出数字,并且详细地讲解着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搭配是最合适的。   整个会议室热火朝天,倒是陆子安反而没事做了。   他开始还站在一边看了看,后面想了想,索性回房间休息去了。   看他们这架势,估计一时半会是弄不完的。   刚打开手机,刚好他妈发了视频过来,陆子安随手扯了外套,单手拿着手机,右手随意地扯开了领口的扣子。   “妈,在干嘛呢。”   陆妈眼巴巴地望着他,一脸心疼:“我没干啥,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长长的念叨,恨不能全方位地关心到。   陆子安听得有些无奈,只能状似无意地转移了话题:“我挺好的,爸呢?”   “你爸?”陆妈脸上露出一抹嫌弃,把镜头微微侧了一下:“在那犯傻呢,喂!过来看你儿子!”   “咖啡?哪呢哪呢?”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干啥的陆爸四处张望,没看到咖啡,满心疑惑地回头瞅了一眼,笑了:“哦,原来是子安啊,怎么样,在那边还适应吗?”   “我挺好的。”陆子安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爸,你这是在干嘛呢?”   陆爸笑眯眯地走过来,扬了扬手里的小铲子:“嘿,子安,我跟你说,咖啡可长进了,你知道吗?它前天逮了只老鼠!哎呀,会捉老鼠的猫就是好猫啊,而且昨天更神奇了,给逮了只鸟回来,我给烧了吃了,你妈还念叨我……”   他爸跟他妈,俩人各有各的特色,但唯一合拍的一点就是,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话题还经常容易跑到天边去。   而且,死老鼠死鸟什么的……   陆子安心里涌起一股恶寒,挑了挑眉:“你……它敢送,你也敢吃啊……”   “那有啥,我咖啡还能害了我不成。”陆爸乐呵呵的,近来好吃好喝,长了不少肉的脸上略显福态:“就是这个有时候吧……”   没等他说完,陆妈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干什么干什么,老婆子,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好吧,吓得我铲子都差点掉了……”陆爸念叨了一句,顺着陆妈的视线望去。   下一秒,他下意识蹦了起来,铲子都扔了:“怎么肥似!咖啡!你你快出去!”   一急起来,陆爸惯有的塑料普通话都给蹦出来了。 第661章 不出手则矣,出手就要一鸣惊人   看陆爸这模样,倒不像是看到了亲亲儿子,而是看到了死对头一般。   陆子安都有点发懵,发生了什么?   陆妈颤巍巍扶着沙发,感觉腿都软了。   “咖啡,乖儿子,爸爸不怪你,你快把它拿出去,嗷?”陆爸也腿软,瞅着那玩意儿,好像还是活的……   慢着,活的?   他简直要崩溃了。   与他们的剧烈反应相对的是,咖啡慢条斯理地跳下来,优雅地踱到他们面前。   动作斯文地放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看了陆爸一眼。   “……”   陆爸小心翼翼地,慢慢摸起铲子,轻轻碰了碰那玩意。   “呼……”他长长地吁了口气,重新恢复了平日的淡然:“死的。”   “死的也不行好吗!?给我把这死蛇扔出去!”陆妈要抓狂了。   陆子安这才知道,咖啡竟然给家里抓了条蛇回来。   瞧这架势,好像还真是特地带回来给他爸的……   “爸,你们别怪咖啡了。”陆子安目光有些微妙,声音轻悠:“听说,如果猫给主人带食物回来,其实是一片好意。”   “好意?”陆妈简直要疯了:“这种好意我领受不来,陆建伟,要么你把咖啡扔出去,要么你带着你猫儿子出去,你自己选吧!”   陆建伟顿时慌了,可怜兮兮地道:“没,没这么严重吧,不就,不就一条蛇嘛,你看子安都说了,咖啡是一片好意,要不,咱给弄了吃了?”   “可别。”陆子安连忙阻止,有些无奈地道:“你这回吃了,下回可不一定是什么了,猫带食物回来,意思是觉得你养不活自己,所以它出去捕猎,是担心你会饿死。”   啊???   挂断视频后,陆爸陆妈久久不能言语。   两人对视一眼,陆爸犹豫地道:“你看,咖啡也是一片好心,它怕我们饿死呢……嘿嘿。”   “呸。”陆妈明显还是很嫌弃,语气却没之前那么生硬了:“赶紧的,把那脏东西处理了,看着都恶心。”   也不知道咖啡怎么整的,摊平了恐怕比它还长的一条蛇,硬是被它给叼了回来。   陆爸其实心里头也怵得慌,但为了咖啡不被赶出去,还是咬着牙,屏着呼吸拿铁钳子把蛇夹起来,准备拿到外头埋了。   见他夹着死蛇往外边走,咖啡歪了歪头:“喵?”   声音微微上扬,似乎有些疑惑。   “乖啊,爸爸马上就回来了,我去把蛇埋掉。”陆爸扭头冲咖啡说了一声,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   咖啡舔了舔爪子,悄悄跟在了他后头。   刚开始都没事,结果陆爸挖了坑,埋蛇的时候,咖啡不乐意了。   “喵!”它很大声地冲他叫。   这咖啡,好像有点生气啊……   陆爸到底还是埋了蛇,抱了咖啡回来,跟它说了很久的道理:“咖啡啊,我是人,不是猫,我有吃的,我不会饿死的……”   陆妈把他这动作给拍了下来,一脸嫌弃地发给了沈曼歌:【你陆叔,没救了。】   看着这视频,沈曼歌简直都要笑死了。   太可爱了吧也。   她正在跟陆子安视频,给他安利这事儿呢,结果突然电脑和手机同时响了起来,而且是一瞬间各种消息猛进。   “什么情况!?”沈曼歌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呢,手机直接卡死了。   简直了!她不就视个频嘛,恩爱都没秀,怎么手机就死了?   她咬牙切齿地重新开机,正准备上微信继续视频,顺便发发牢骚,有人在大力地拍门了:“曼曼!曼歌!快开门呀!”   “来了来了。”听出是她室友,沈曼歌都觉得可奇怪:“你们今天不是有课吗?”   “你看新闻没!?啊啊啊,陆大师又搞事情啦!钧瓷!你听说过没!?”室友萌妹子一脸激动,一进来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激动啊,你看,他们说陆大师竟然把钧瓷给研究出来啦!我的天哪!”   “什么呀,她肯定知道钧瓷是什么呀!”另一个妹子笑容灿烂:“曼曼是陆大师未婚妻哎,我怀疑上次她请假回去就是因为这个事儿!”   几个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眼睛都亮晶晶的,逮着沈曼歌各种问。   沈曼歌有点懵懵的,脑袋里还在想着之前的问题,伸手制止她们继续亢奋:“不是,等一下,出新闻了?你们不是上课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们刚好回来的路上看到的,哇,我们直接就跑回来啦!太开心惹!”   几个人都非常兴奋地蹦来蹦去,感觉比自己得奖还开心些。   忽然,萌妹子想起什么,瞅着沈曼歌:“咦,瞧你一点都不激动,莫非……”   她猛然凑近了些,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你早就,知道陆大师研究出来了?”   “嗯……”沈曼歌犹豫了两秒,没打算骗她们,老实地点点头:“是的,只是之前不能说……”   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对哦,这个确实得保密呢,不过现在可以说啦!嘿嘿嘿。”   妹子们拉着沈曼歌,兴奋不已:“他现在去哪儿啦,之前我就觉得,他突然就消失大半年,肯定是酝酿什么大动静了,果然!当当当当!不出手则矣,出手就要一鸣惊人,这次宣布,紫光阁也转发了呢,哇,从来没见过紫光阁夸人,好兴奋!”   紫光阁是官方的代表,虽然也是个博主,但是他说出来的东西,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常年混迹微博的沈曼歌自然知道,情绪也逐渐被她们所感染,心情也有些激荡。   这么厉害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哎!   想想都觉得敲开心的!   于是,她就晕乎乎答应庆祝一下了。   于是,她就换了衣服跟着一起出去了。   于是,她全然忘了,某个人还在等着和她视频。   等来等去,没等到她消息的陆子安摇了摇头,这小妮子,估计是上课去了。   “行吧,那我也上课去。”他慢悠悠起了身,朝会议室去了。   会议室里,俨然是上课情形。   只是曾经站在台上的是诸位工程师,如今却换成了百工门的这些小将。   等到讲完之后,他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子安也过来了,兴奋地拥了过去。   “陆大师,我觉得这个模型真是太厉害了,我们演算了很多遍,也用了各种办法,确定它确实是可行的。”一名工程师激动得脸都涨红了,挥着手很热切地道:“只等再推演一遍,确定和我们的数据能对上,就可以拿来实用了!”   其他人也纷纷拿出自己计算出的成果,兴奋不已。   如果此方法能用上来,那么工期将会大大缩减,甚至有可能会创造国际独一份的人工造岛记录!   对于这个结果,陆子安心里早就有数,所以只是面带微笑地点点头:“嗯,那很好。”   只是……   人工岛的问题解决以后,他们将面临的另一个挑战也就到了眼前。   苏总工和林总工对视一眼,神情凝重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662章 不按套路出牌   看了看喧闹的人群,这边确实不是说话的地,陆子安点点头:“这边请。”   会议室的隔壁,是他们专程给陆子安留的办公室。   办公室装修得很简单,不过是一桌,一沙发,一书柜而已。   虽然比不上当初研究钧瓷时的宽敞,但在这边的临时办公楼里面,已经算是顶配了。   在沙发上坐下来后,林总工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人工岛的设想如果真的能实现的话,我们的工期也能省出一点时间,但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弱势也就很明显了。”   他们这个工程,虽然一直行事算是低调,但是因为难点实在太多,非常引人注目。   尤其是岛隧桥三联,种种设计都仅存在于脑海,未能将它们实诸于世。   “现在陆地的基建基本都快完成了,陆大师你这个模型出得是正正好,我们现在可以着手开始建岛,四座人工岛,先建一座,如果没问题的话,三个月左右可以建成……”苏总工仔细计算着工期。   他们对时间的把握,是非常精准的。   这座桥非常重要,但是他们也不能太过奢靡,一切还是以精工细算为主。   此外还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细节,这样一来,整体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局限。   就好比现在,他们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海底隧道。   他们分析了半天,陆子安都是安静地听着,看着。   林总工询问他的意见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门口:“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像人工岛一样,做出海底隧道的模型?”   之前虽然做出了整体的模型,但是到底不像这人工岛一样可以现场实验。   如果海底隧道也能模拟海底环境……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陆子安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   每次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做:“做模型是可以的,但是做海底隧道,要考虑的东西更多,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伶仃洋里的海浪,我们需要重新计算。”   人工岛的模型,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做出来?   因为他们是采取的放钢圆管的方式,它本身就是外来物,直接插入海底,对整片海域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它最直观的,就是能改变这一处的海浪。   他的模型,最重要的一处,就在于海浪的模拟。   当外界因素变得可控,建岛也就不再是难题。   但是,海底隧道不一样。   建立海底隧道,一般有四种办法。   钻爆法、沉管法、掘进机法和盾构法。   经过他们的数次研究和开会讨论,兼并全球考察的结果,最终确定了他们要做沉管隧道。   “隧道很长,当然不能做一个整的出来,我们一般都是一节一节预制好,然后再对接。”终于说到了关键点,林总工有些紧张:“陆大师,我有个想法,就是对接这道程序,我们商议过后,想由您来把关。”   海底环境恶劣,加上未知因素太多,任谁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陆子安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无论是先前的小模型,还是大到如人工岛这般的实境模拟,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是陆子安一行对尺寸的精准把握。   “……”在此之前,陆子安想过,如果来了以后,其他人不服他怎么办?   甚至他爸还很认真地跟他说过,来了以后,万事要低调,毕竟来这个工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这算是空降部队,有摩擦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些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不少事。   陆子安也没客套,爽快地应了下来:“行,我试试。”   “当然,您也不用太担心。”见他应下来,林总工松了口气:“我们实际操作的时候,都是有专用的视频监控设备的,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这个陆子安也清楚,只是不大了解:“好,那我回头先去熟悉一下。”   相谈甚欢,后面他们甚至还多聊了些关于整个工程的事情。   对于陆子安的配合,两个总工程师都是没有预料到的。   华夏有句古话,叫侍才傲物。   有些脾气大点的,别说请求他帮忙了,就算是压着他脖子都不见得点个头的。   虽然他们对雕刻什么的不大了解,但是这几年,陆子安的名气越来越大,就算再偏远的地方,也有所耳闻。   如果陆子安都没才,那真不知道什么人才有才了。   可是他偏偏性情温和,从不会故意刁难人什么的。   相比之下,陆子安这样平易近人的,尤其显得难得。   经过三天的测试,最终得出了让人热血澎湃的结论:陆子安的模型,不仅的确是可行的,而且根据他们的精确测算,就连模拟的海浪也非常切合!   得到了这个好消息,苏总工特地请人办了桌席,所有人直接坐满了一家酒店的大厅包厢。   “今晚吃好喝好啊!明天就要正式开工了。”苏总工举起杯子,笑容满面地道:“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没有人喝酒,所有人都是饮料或者茶水。   但这丝毫不防碍他们的兴致高昂。   吃饱喝足,就要开工了。   人工岛的基础建设,已经全部布置完毕,钢圆管也开始制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当然,最轰动的,则是隧道沉管的开工。   一节沉管长达180米,重上万吨,运是运不动的,那怎么办呢?   根据各方的计算及成本预测,最终决定就在海边的陆地上挖坑。   巨大的坑开挖以后,众人终于对沉管的大小有了清晰的认知。   预制的过程是非常枯燥无味的,不过因为有陆子安的模型做基底,再加上他全程监工,所以并没有出现任何疏漏。   一切都轰轰烈烈地进行着,随着预制沉管的逐渐成型,所有人都斗志昂扬。   “这,也太大了吧。”有人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这要怎么弄到海里头去呢?”   用机械是不现实的,没有相应的机械可以运输这么巨大的沉管,毕竟全是混凝土制作。   “这个好说。”陆子安手一指,轻描淡写地道:“把两端堵住,然后等所有预制沉管做好之后,把前面那堤给挖开,泡在海水里以后,再拖过去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好吧,虽然更加简单粗暴,但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修建人工岛,还是制作海底隧道的沉管,都采用了陆子安的建议,全部用的清水混凝土。   看着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沉管内部构造,林总工颇为感叹:“贵是贵了点儿,但的确,贵有贵的好啊!”   外界喧嚣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陆子安一头扎进这个工程,仿佛已经断联一般沉迷。   直到这天,沈曼歌轰轰烈烈地发了视频过来,问他有没有空参加邹凯的婚礼,他才猛然惊醒:“我去?他们就……要结婚了?” 第663章 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   果然山中无日月吗?   陆子安确实感觉很惊讶,怎么感觉才来了一个多星期的样子,邹凯他们之前还说要去旅游什么的呢,怎么突然就……   “什么呀。”沈曼歌嗔怪地笑,嘟起嘴瞪了他一眼:“你都去了这么久了,他们都发请柬了好嘛!”   “呃,抱歉。”陆子安拍了拍额头,有些无奈:“最近确实忙得很,都没什么闲暇去想别的事情,他们什么时候?”   沈曼歌拿起桌上的红本本,举起来递到镜头前面:“喏,这周周末啦,你有时间回去吗?”   她都已经放完暑假又开学了……   最近正是到了关键时刻,他既要了解并熟悉监控系统,还要监督海底隧道整个项目的进展,忙得不可开交。   更不用说海底隧道本身没有建过这么长和难度这么大的,很多时候他都需要亲自到场,给他们演示如何才能够制造得结构更为完整。   平时风餐露宿已是常事,一忙起来连胡子都会忘了刮。   像今天这样逮着个空隙发发视频,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工地一天都离不了人,尤其陆子安身兼数职,还都是非常重要的岗位,哪里可能请得了假?   想起这些,陆子安皱起眉头,低声道:“可能……没有。”   “啊……”   沈曼歌本来是抱着极大期待来问的,却没想到还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不禁有些难过。   她渴望地看着屏幕里面容略显憔悴的陆子安,轻声道:“这么久了,就一直忙嘛,从你那回长偃,可以全程坐飞机呀,实在不行早上来晚上回呢?”   如果事情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虽然很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眼神,但责任心让陆子安点不了这个头。   “那……我这次会多请几天假呢,要不……”沈曼歌犹豫了一下,抠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能来看你吗?”   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   两个人自上次分离,总是只能打打电话发发视频一解相思,偏偏看得见摸不着,挂断之后更加想念。   颇有点……饮鸠止渴的意味。   陆子安何尝不想她?但是想想这边乱糟糟的环境,再想想平时忙完回来光着膀子吃饭洗澡的一众纯爷们……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环境,曼曼这样个小姑娘混进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别闹。”陆子安叹了口气,心里不是不遗憾的:“我来不了,你替我送一下礼物吧,我会跟阿凯说一声的,你代我跟哚哚说声抱歉。”   沈曼歌怔怔看着他,心中柔肠百转。   她其实有点生气,更多的是委屈。   明明她都愿意过去了,他却不答应。   上回那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官方都把她送进去了。   这回这么大的工程,捂都不需要捂,甚至还各种宣传的,他却不让她去。   心里有很多疑问和埋怨,但是看着他这张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安,瘦了,也黑了。   以前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带了丝尽管极力掩饰,却依然无法遮盖的疲惫。   子安总是这种性子,做什么都喜欢做到极致,没人拉着管着,有时忙起来会连吃饭都忘记。   更何况那么多的难题,那么大的压力,全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如果换作是她,整个团队都在等着她拿主意,眼看就要上时装周了,她却要请假……这事,她也干不出来。   这么想着,沈曼歌又说不出抱怨的话了。   如果连她都不能理解子安,又有谁能?   她端起茶杯,入口颇为苦涩,却非常有效地让她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定了定神,沈曼歌重新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清亮:“好,我会说的,那到时礼物我也给你代送好了。”   “哦,礼物我倒是想好了,我书房的柜子上,第三层的第四格的抽屉里,之前阿凯说过很喜欢的。”陆子安笑了一下:“但是当时没给他,你把它打包一下送去吧。”   “好的。”沈曼歌答应得很爽快,然后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   挂断之后,陆子安坐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他何尝看不出曼曼的委屈?   但是,他没有办法。   距离,大概是所有异地恋的天敌。   看着曼曼强忍难过的样子,他又何尝不心疼?   接下来的几天里,众人发现,陆大师疯了。   他好像比以前更拼了。   本来工期被压得很紧迫,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很紧了,但是陆大师变得更加勤快,他们也不好意思不努力。   所有人卯足了劲头干,不仅工作量完成得很好,而且因为有陆子安的全程跟随,结构也非常扎实。   这天林总工来巡视的时候,再三检验了沉管的结构,啧啧称奇:“陆大师,根据我的测算,这隧道如果修建完成,怕是普通的地震是对它造不成影响的。”   “嗯。”陆子安本来话就不多,这几天更加沉默了。   “我在想……”林总工不以为意,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如果这结构,用在我们所有的工程上边,那这桥,大概能抗多少级的台风?”   这倒还真是个问题。   见陆子安微微拧起眉头,陷入了沉思,林总工笑着挥挥手:“我就随便一说,哈,毕竟嘛,这片海域还算是比较稳定的,地震嘛,比较少,台风什么的,一般也刮不到这一片儿来,就算来了,级数也不会太高的……”   陆子安嗯了一声,手上也没有停下活计。   见他不说话,林总工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前检测着各项数据。   他转了一个大圈,回来的时候走得脚脖子都有些疼了。   路过陆子安的时候,林总工忍不住顺手扫了扫灰,坐在了一边的石头上边:“陆大师,还在忙呢。”   虽然名义上,陆子安是特聘顾问,但他们还是总是忍不住叫他大师。   陆子安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十六级。”   “……啊???”   不怪林总工一脸懵逼,实在是陆子安这思维跳跃得太厉害了。   他原本只是随口的一句没话找话,谁知道陆大师回的更加牛头不对马嘴。   林总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十六级?”   难道是某不可言说?他只听说过三级啊……咳咳。   这当口,他早忘了自己之前说过什么了。   毕竟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罢了,转了这么大个圈过来他早忘了。   陆子安拿起一边的小册子,朝他递了过来:“这是我画的结构示意图,虽然不算特别准确,但是根据目前掌握的各项数据,如果真的全部用我的结构建桥,至少能抵抗十六级的台风。”   随手接过本子的林总工万万没想到会迎来这么……惊悚的一段话,吓得本子都差点掉了:“多,多少?”   “十六级。”陆子安平静地说完,不欲过多言语,扭头继续签着字。   林总工的手,哆哆嗦嗦地摸索着,扯了扯他身边的助理:“快,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第664章 劳逸结合   话是这么说,但是谁敢掐。   跟着他前来的工程师有些好奇,忍不住抻长脖子瞅了一眼。   结果这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   他又是欣喜又是激动,还有些紧张无措,把手擦了又擦,才颤巍巍伸手一指:“陆,陆大师,这数字……真切吗?”   “按照数据算的。”陆子安签完一叠文件,照旧检查着工序:“准不准不好说,但是十六级应该是没问题的。”   是了。   众人忽然想起来了。   《月魄》当初官方宣布的抗震性能,加上其特殊的结构,可是大大震惊了一片业内人士的。   更不用说后来,傀国的地震,正面又强硬地证实了《月魄》结构的稳固性……   想起当初那从破败的残房里面爬出来的孩子们,林总工手都有些颤抖。   既然能抗震,运用到桥梁自然也能抗台风……   “我,这事我得打个报告!”林总工腾地起了身,准备走之前,又有些踌躇地转过脸:“这个,陆大师,我一下子记不住,我能跟您借这本笔记本一会吗?”   怕陆子安不答应,他急急地道:“很快就还回来!”   一本笔记本而已,工地到处都是,有什么稀奇的?   陆子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无语地道:“这本子不是我的,我只是随手拿来算个数字,你到时还给应轩就行了。”   有了《月魄》在前,他对这些数字并无太大感触。   做肯定就得做好,至于做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只希望,自己能不负初心,造出对得起良心的桥来。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工作起来更加投入了。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   工地上的工人是有公休的,毕竟他们太过辛苦,所以是轮班制。   工程师们也是轮休,但是陆子安和林总工他们就没所谓休不休了。   只要工地一有事,他们都得立即到场,平时没事也会来这边转一转,天气不好更是着急上火。   说白了,这工程与他们息息相关,容不得一丝闪失。   别说不给休假,就是不给睡觉他们都会咬着牙坚持。   众人也都习惯了他们的敬业,尤其陆子安每次去工地都会给他们指点一二,众人对他的到来更是充满了期待。   只是这一天,他们直到快吃中饭了,也没等到陆子安。   “咦?奇怪,今天陆大师没来哎!”   另一位工友闻言也有些疑惑,抬头张望了一下:“好像是哎,平时他都会来这边瞧瞧的……”   “哎呀,我昨儿休假哩,听说陆大师昨天来了……”后悔莫及的样子。   “陆大师再怎么着也是人,休息一天也是好事,又不是铁打的,天天熬着可不得熬坏了。”   “……”   众人讨论来去,倒是统一了想法。   确实,与其熬坏了耽误进度,倒不如劳逸结合,他们对陆大师的任何举动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应轩悄不吭声地从头听到尾,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以后,面色微缓。   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知道的……   应轩躲角落里抽了支烟,心情有些沉闷。   他有些,想家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让应轩动作一顿,心中微惊。   家,曾经对他而言,何其奢侈的一个字。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陆家当成家了……   应轩垂下眼睛,到底是没怎么抽过烟,一不留神被呛到咳嗽起来。   地上有一两处湿痕,却又很快消失。   师父,肯定也很想家吧,与他相比,他应该更加难过才是……   毕竟他们的好朋友今天结婚,他们却无法亲临现场,送上最真心的祝福。   应轩把烟扔地上,拿脚慢慢碾了,忽然一扭头,出了工地。   安静的房间里,陆子安戴着耳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   很多人呢。   晃动的人群,偶尔掠过的熟悉的脸。   有察觉到这边镜头搞怪地朝他做表情的,也有害羞掩面逃走的。   形形色色,来来去去。   唯一不变的,却是沈曼歌始终欢快的声音。   “子安哥,哇,你看这是邹凯空运回来的花海哦!是不是好浪漫!”   “快看快看,这是上回做展览的新玩法哦,层层叠叠的傣纸做成的云!哈哈哈,我像不像走在云海里面?”   她穿了一身漂亮的香槟色裙子,裙摆是纱质的,极为轻盈,随着她的跳跃而上下起伏,如一片流云般唯美。   “哎呀,我忘了,是不是很晃眼睛,你会不会觉得晕?”她吐了吐舌头,一脸的精灵古怪:“嘻嘻,今天有个大蛋糕哦,我带你去看!”   她带着手机,全程直播着婚礼的盛大。   婚礼极尽奢华,就连许多装饰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邹凯虽然一贯的不着调,但是在自己的婚礼上,却舍不得让瞿哚哚受一丝委屈。   “今天我没有当伴娘,哚哚当时还说我呢,嘻嘻,但是我看了他们的排演啦,嗯……要和伴郎手牵手转圈圈,我不想……子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懂事啊……”   沈曼歌看着镜头,声音低落下来,眼底有着难言的隐痛。   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不管和谁搭伴,都很容易被拉上头条。   以前和陆子安一起频频在微博刷榜的时候,她没有过为难。   那时候,她很开心。   有一种宣告天下的隐秘的欢喜,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可是,她不愿意跟其他人扯上关系。   陆子安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指尖缓缓勾勒着轮廓:“不会,你是最好的。”   得到了他的肯定,沈曼歌立刻就得瑟了,眉飞色舞地点头肯定:“那必须的!呀!有人叫我,我去看一下……”   伴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声,她被人拉到了酒店外面,正好拍到瞿哚哚在邹凯小心翼翼的呵护下缓缓走下婚车。   白纱轻而薄,一字肩的设计,巧妙地露出了瞿哚哚精致的锁骨。   刺绣流云缓缓在婚纱表面流淌,在腰间骤然收紧,勾勒着盈盈不及一握的纤腰以及挺翘的臀部。   瞿哚哚眉眼带着三分娇羞,七分喜意,小心地拉着层层叠叠的裙摆,脚尖落到地面,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双华贵精美的高跟鞋。   待她站稳之后,轻轻松开手。   裙摆缓缓坠地,看似厚重,却弹性十足,落地之后甚至还轻轻往上弹起才复又落地。   更不用说邹凯微微一笑,轻轻将手里的后裙摆一把撒开。   刹那间,一片流云在眼前涌过,璀璨的阳光甚至成了点缀,瞿哚哚如画中仙子,高傲而矜持地自云端缓缓走来。   “好美啊……”   “一分钟,我要知道这婚纱设计师的名字!”   “我忽然就想结婚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沈曼歌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暗挫挫凑近话筒,压低声音:“子安哥,你要不要猜一下,这婚纱是谁设计的?” 第665章 别具一格的婚礼   婚纱?   陆子安全副心神想曼曼去了,想着她明明失落又难过却故作坚强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哪有工夫去看别的。   这会子被点名了,不得不认真地看了一眼。   刚好瞿哚哚缓步沿着红地毯款款而来,裙子美到令人眩目。   从裙上精美的刺绣云纹,到几乎成了标志性的大裙摆,陆子安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这风格太明显了,很显然出自你的手笔啊。”   “对……也不对!”沈曼歌笑嘻嘻的,压低声音:“再猜!”   竟然不是?   陆子安还想仔细看一看,但这时瞿哚哚已经走过去了,人群簇拥着,沈曼歌举起手机也只能拍一个隐约的背影。   “唔,这我还真猜不到了……”   毕竟他认识的设计师,大部分都是建筑业,服装隔得有点远……   “是我和邹凯一起合作的。”沈曼歌笑眯眯地解疑:“他说他以前想过很多种,但是只能口述,做不出来,所以拜托我啦!”   说着,她也颇为感慨:“时间有点赶,我只做了两套出来,剩下的是我公司做的,一共八套。”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原来,还可以这样……   当新娘子进了后台稍作休整,众人也纷纷择了位子坐下。   灯光渐暗,唯有几束淡淡的彩色光束散散地落在众人头顶。   团团如云如烟的傣纸就盘旋在头顶,微风缓送,云朵轻轻摇摆,如朝霞一般瑰丽,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许多人纷纷掏出手机拍摄,但更多的还是静坐着微笑。   沈曼歌坐在贵宾席,也仰着头举着手机。   但是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她并不是在拍摄,而是一直在和陆子安直播。   终于得见当初那张照片上的盛景,陆子安微微挺直了脊背。   云朵层层叠叠,边缘更是有做过精细处理,比那次的照片更加美上许多。   陆子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看来赵崇杉是听取了他的建议,加了些工序。   一如他所想,沈曼歌压低声音,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是崇杉特地为这场婚礼定制的呢,他还来现场量过尺寸,说是你的建议,根据风向和光影,造出真正的云海的感觉,确实很美……”   “嗯。”陆子安目光微顿,呢喃着道:“确实很美。”   正在这时,“啪”地一声,最后一束灯光也熄灭了。   一道蕴含着笑意的男低音轻轻地说道:“欢迎各位亲友、各位嘉宾来参加邹凯先生与瞿哚哚女士的婚礼……”   主持的口才极佳,先从两人初相识说起,背景音也轻快而悦耳。   说起俩人不打不相识的那些欢喜冤家的日子,很多人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走过了彼此的青春,牵着手,共同度过了许多艰难的岁月……终于!等到了今天!”   主持的声音极富感染力,说起两人共同度过的难关,有些人甚至都情不自禁红了眼角。   每一对相爱的人,走到婚姻的殿堂都不容易。   沈曼歌安静地坐着,伴随着动听的音乐,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她与子安曾经的点点滴滴。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安静地坐在后台,听着别人口中的她和子安哥的故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是一段感人肺腑,让人艳羡又动容的爱情。   谁也不会知道,他们聚少离多,他们互相牵挂。   外人看到的,只会是他们光鲜的一面,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在我们有请,今天最美丽、最完美的新娘子,闪亮登场!”   司仪骤然提高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沈曼歌。   她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和众人一起期待地看向门口。   一直延伸到大门的红毯,没有灯光的时候显得黯淡无光,但当那扇门被推开,整条红毯路顿时熠熠生辉!   新娘子是女人最美的一天。   就连沈曼歌,看着换了一身婚纱的哚哚,都忍不住惊艳地瞪大了眼睛。   这袭婚纱颇为厚重,尤其难得的是,剪裁极为精简,全部一刀成型,上面的轻纱仿佛是笼罩在其上的一层轻烟。   在沈曼歌发呆的时候被请上台的邹凯挺直脊背,眼里有些淡淡的雾气,定定地看着心爱的女孩缓缓朝他走来。   瞿爸穿着合体的西装,瞿哚哚一手捧着花,一手挽着他。   每走一步,红毯两旁的花朵就缓缓绽放,原来这跟真花没啥区别的花骨朵儿,竟然也是傣纸造成的。   这一景象太过梦幻,瞬间引起了众人惊叹。   短短的一段路,他们走了很久。   没有人催,所有人都目带祝福地看着他们。   当她终于在邹凯面前立定,邹凯已经红了眼眶。   “我们的新娘……”   司仪说了很多吉祥的话,邹凯却始终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看着瞿哚哚。   四个小花童撒了花瓣,纷纷将手里的白纱轻轻放到了地面。   “现在,有请……”   司仪本是想请瞿爸说一段话,结果邹凯突然一伸手。   司仪有点懵,刚拿到话筒的瞿爸也怔了怔,下意识将话筒递了过去。   “哚哚。”邹凯深情地看着瞿哚哚,难得地正经了一次:“你今天,真美。”   所有人哄笑起来,瞿哚哚娇羞地垂下头,瞿爸脸上也难得地荡开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我,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邹凯说着说着,没出息地抽噎了一声:“我都感觉自己在做梦……你,你真的嫁给我了吗?”   瞿哚哚好笑又好气,其他人也被这变故给整傻了。   “记得我当时追你的时候,你总是被我气得脸红红,又说不出话,只知道瞪着我,我当时看着你,我就在想,这么纯情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谁能这么幸运能娶到。”邹凯声音愈见哽咽,忍不住抬手抹了下眼睛:“我昨晚一晚上没睡着,我一直在想,我在想,我得跟你说点什么。”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不少人都跟着哭了。   瞿哚哚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正想说话,邹凯扑通一声单膝给跪下了:“其实我以前总是惹你生气,我不着调,我知道,你总是包容我,我虽然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你其实嫌弃我,不喜欢我的……呜呜呜。”   好好的婚礼,本是新娘子的父母该哭成泪人的,结果他们这可倒好,新郎官哭成了傻蛋。   站在一旁的瞿爸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   好好的女婿,怎么无端就傻了呢?   不过在当事人眼里,瞿哚哚还是挺感动的,她拿过司仪递来的话筒,哽咽着道:“我没嫌弃过你,我……我喜欢你的。”   如果说新郎的真情流露感动了众人,那么新娘的真心告白简直是挠到了众人的心上。   一时间掌声如雷,众人起着哄大笑。   邹凯一震,连哭都忘了,仰起头看着她:“真的吗?”   瞿哚哚肯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邹凯虔诚地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仿佛得到了什么肯定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来,话筒一伸:“好了,可以继续了。”   剩下的流程,终于回到了正轨。   沈曼歌都颇为感叹:“邹凯素来不着调,没想到这次竟然还真情流露了一把。”   “毕竟是他期盼了很久的婚礼。”陆子安脸上漾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性情中人,有这种反应不稀奇。”   “不过也挺难得的,他今天还挺正经。”   除了那个小插曲外,今天的邹凯衣着笔挺,竟还真有几分帅气。   话没落音,台上含情脉脉的新郎官忽然邪邪一笑。   沈曼歌心底升起一抹恐慌,总感觉,他又要搞事情了……   众人还没从刚才的深情款款中回过神来,音乐陡然变了音调。   欢快的节奏瞬间袭卷了整场宴会,措不及防地,邹凯一脱外套,利索地来了段单人舞蹈秀。   所有人都傻了眼,懵懵的,不由自主地跟着打起了节拍。   年轻一众早就闹翻了天,伴郎们也跟着跳起了舞,有些技痒的也跟着跳上台跳了起来。   一时间舞台上热闹非凡,虽然看不懂,但邹凯一抬手一举足颇有气势,尤其动作干净利落,所有人整齐划一,倒还真跳出了几分帅气。   站在他身旁做美丽新娘的瞿哚哚和几个娇美的伴娘也不甘落后,腰间华美的蝴蝶结一解,露出里面轻盈的裙摆。   瞿哚哚轻轻跳出来,踩着节拍搭上邹凯的手,邹凯束手站在她身后,温柔凝视。   哚哚单人的一段简短的SHOW后,邹凯配合着跳到下一节奏,音乐逐渐加快,她在邹凯掌下飞快地旋转,然后在音乐巅峰利落地停顿,笔直的腿正好搭在邹凯肘间,两人深情对视,唇角带着抑制不住的微笑,眼底全都是欢喜。   咔嚓一声,这便是他们婚礼最美的一张照片。   只是,宾客们都有些懵,这般婚礼,当真是闻所未闻!   沈曼歌也瞠目结舌,很难相信这会是哚哚之前说的唯美浪漫的婚礼。   “真是……别具一格啊。”众人纷纷感叹。   这形容,已经是非常非常委婉了…… 第666章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这样的婚礼,在有些年纪大的人来说,简直是瞎胡闹。   但是难得的是,邹家和瞿家都对此表示了默认。   瞿爸虽然现场仅仅面带微笑,但私底下还是说:“孩子结婚,他们开心就好,本来就是一个仪式,什么样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养出邹凯这种性格的家庭,又怎么会不开明呢?   在邹妈眼里,儿子自是千好万好,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他一直死犟着不肯结婚了。   但是现在他闷不吭声地给找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妇儿回来,她简直乐坏了,自然是他们说啥就是啥了。   看着两家人其乐融融,甚至瞿蓓蓓也上去扭了几下,众人也大概明白了双方的态度。   到了最欢乐的时段,沈曼歌也放下手机,跟着大家一起嗨起来。   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陆子安微笑着端起茶,缓缓喝了一口。   伤感也有,遗憾也多,但更多的,还是祝福。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陆子安忙起来,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一是工程这边确实很忙,如今基建都差不多完成了,他们更多的时间都是漂在海上。   各方面的监测,时时变化的数据,都让所有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这种时候,陆子安简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灯塔。   不管什么情况下,只要陆子安出现,淡淡的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好像,有他在,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样。   人工岛开工这天,所有人都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不已。   深插式钢圆筒快速成岛技术。   这是全华夏、乃至全世界范围内,首次提出的全新概念。   到了开工的时候,陆子安率先登船,身后是一众神情肃穆的工程师们。   每个人都心怀激荡,压抑着满腹热血,动容地眺望海面。   陆子安站在船头,遥控指挥着每一个细节。   “各就各位!”陆子安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迅速忙碌起来:“1号!”   “报告,1号已就位!”   陆子安眉宇沉着,果断地下令:“预备,放!”   伴随着他清冷而坚决的声音,首个钢圆筒振沉入海。   钢圆筒高40.5米,直径22米,插入海底泥面21米,是世界上体量最大的钢圆筒。   海水激荡,浪潮暗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抻长了脖子张望。   钢圆筒沉底,然后落定。   海底有淤泥被推挤,监控里探测到海底有数米深的浑浊。   这样的情形,对他们后面的施工是不大方便的。   每个钢圆筒放下去,都需要经过精密的测量。   它们最终是要围成一圈筑岛的,中间不容许偏差,稍有差错,都会影响人工岛的外形。   如果事情再恶劣一点,钢圆筒中间的缝隙过宽,就算最后填充了砂石混凝土,日积月累的海水冲刷、腐蚀,将会造成严重的事故……   起到这些,工程师们都有些不寒而栗。   有人忍不住出声,略带纠结地看着陆子安:“陆大师……”   要不,等海水澄澈了再继续吧……   要不,等明天,也许……   陆子安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却全然没有将恶劣的情形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依然平静而沉稳,声音非常淡然:“很正常,别太担心。”   真的吗……   众人张了张嘴,想起平时陆子安的精准,又纷纷闭上了嘴巴。   自始至终,两位总工都没有说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在众人或期待,或紧张的眼神里,陆子安微微提高了声音:“2号准备,一分钟后就位。”   一分钟。   平时的一分钟,仿佛一眨眼就过了。   但这时候的一分钟,人们简直度日如年。   陆子安却不管他们有多煎熬,连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   当海浪渐微的时候,话筒里终于传来了声音:“报告,2号已就位!”   “好。”陆子安迅速调整着监控器,人们还在茫然的时候,他已经下令:“预备,放!”   一个,又一个。   虽然海浪依然有,甚至海底已经一片浑浊,全然看不见光影,但他们却不再紧张。   因为监控里显示的影象,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每一个钢圆筒都紧紧相依,中间间隔甚至比他们预算的还要紧密。   直径22米的钢圆管,当它们立成一排,海浪根本对它们造不成任何影响。   如蚍蜉撼树,如螳臂当车。   众人眼里露出满满的兴奋,议论声越来越大,有的甚至已经在想着峻工后如何庆祝了。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等放到第十二个的时候,陆子安声音顿了顿:“停。”   哎?   “怎么了?”众人有些紧张地看向他。   陆子安声音很平静,手指点了点腕间手表:“下午五点了,光线不好,收工,明日继续。”   这时,众人才感觉到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   施工的工人们还能轮班,但他们却看得太认真,也太起劲了,甚至都忘了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说施工的事情。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和激动,纷纷觉得,请陆大师来坐镇,简直是上头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林总工吃完饭,却没找到陆子安。   一路问了不少人,才终于在背风口找到了他。   “子安,怎么在这,没去吃饭?”这边刚好是个吸烟区,林总工递了支烟过去。   陆子安笑笑,伸手接了:“吃过了。”   “怎么了?今天施工挺顺利的啊,有心事?”林总工是过来人,虽然陆子安喜怒不形于色,但一想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陆子安手肘抵在铁栏杆上,微微弯着腰,抽了口烟:“今天,有人生日……”   林总工脑海里,忽然想起与陆子安有关的新闻,心下了然:“心上人?”   “……我妈。”陆子安含笑看了他一眼,笑容里有些恻然:“她今年五十岁……整。”   在长偃,非常在乎整生,所以虽然陆爸如今低调了许多,但还是给办了酒。   如同邹凯他们结婚一样,这一次的现场,陆子安依然无法到场,只能通过沈曼歌拍的视频和照片才得以一见。   家里的树又长高了,咖啡更加月半了,爸妈也老了,鬓角泛了白。   一切的一切,都让陆子安疯狂地想家。   父母在,不远游。   他手指夹着烟,轻描淡写:“我爸上个月,生过一场病,我妈身体每况愈下……都是曼曼,嗯,我未婚妻伺候他们……”   甚至,他们都没有告诉他。   他在外边给家人说话,都是报喜不报忧,他们反过来也是这样。   说起这个沉重的话题,林总工也沉默了很久,才艰涩地道:“有时候,人生总还是难免会有……”   到底不擅长安慰人,他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话间,他无意看了陆子安一眼。   却看到陆子安挑了挑眉,看他的眼里充满了戏谑:“还真信了啊?我逗你的,哈哈,走吧,忙一天了,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得早起。”   回去以后,林总工一直在想,陆子安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或许……真假掺半吧……   到了第二天,林总工特地仔细观察了一下陆子安。   却见他精神饱满,眸中精光毕现,哪里有昨天那神伤的模样。   所以果然是逗他的嘛……林总工叹笑着摇头。   在陆子安的指挥下,120个钢圆筒逐一入海。   每一个弧度,每一根线条,都精准到让人惊叹。   尤其难得的是,整座岛的外形设计,全部是陆子安亲自操刀。   最后一个钢圆筒入海,确定放置无误,林总工举起望远镜,仔仔细细看完之后,满眼兴味地道:“陆大师,你确定,每个钢圆筒的位置都没偏差吗?”   陆子安头都没抬,翻看着整个监控系统:“这几天天气都挺好,海里情况也比我预估的好很多,我根据反馈回来的数据测算过,误差小于0.1。”   哟,这口气大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有敬畏,亦有欣喜,但更多的,是林总工这般兴致高昂的。   林总工笑眯眯地起了身:“那成,我这就过去瞧瞧!”   他倒想测量看看,每个钢圆筒之间的间隙到底是不是一样! 第667章 左右今日无事,权当博君一笑   有了林总工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起哄。   一时之间,竟有大半工程师跟着下了船。   剩下的一小部分,都默默瞅着苏总工。   呐,你好不好奇呢?   苏总工磨蹭了一会,走过去邀请陆子安:“陆大师,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毕竟,等确定没有误差不需要再次调整的话,后面就可以直接抽水填砂了。   “我就不去了。”陆子安探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很是淡定:“我说的确实是事实,看不看都一样的。”   在他看来,有这功夫还不如趴床上休息一会。   毕竟这几个月,他实在是……太缺觉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嚣张又极富气场。   偏偏是由陆子安说出来的,甚至都不带炫耀的意思。   苏总工搓了搓手,笑容满满:“那行,我也跟过去瞧瞧!”   于是呼啦啦,剩下的工程师们也跟着走了。   “你们想去就去,不用顾及我。”陆子安看着蠢蠢欲动的应轩他们,挑了挑眉:“跟着一起去吧,也学学怎么测量比较精准。”   应轩他们早就心痒痒了,闻言大声地应了,乐滋滋地跑下去了。   看着他们登上小型的勘探船,迅速驶离岸边,陆子安笑着摇了摇头。   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去测的,明明电脑里全都有数据。   他在最后的文件上签下了他的名字,确认无误后,打个呵欠回去补觉去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连梦都没做一个。   他洗漱完,刚好沈曼歌发了信息过来,想着今天反正没啥事,直接发了个视频过去。   “哎呀!”沈曼歌的神情有些惊慌,但还是笑得很开心:“我刚忘了说了,我在直播呢……”   “嗯,没事,你忙的话我先挂了?”陆子安拉开窗帘。   阳光直射在他的侧脸,比以前瘦了些,黑了些,但目光却亮得惊人,不同于从前温润的美,经过锻炼的他更添了一份儒雅而稳重的气质。   沈曼歌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他视频,哪里舍得:“……别,我,我这局马上就打完,你等我一分钟!”   “好,不急。”陆子安笑着看了一眼,将手机搁在桌面:“那我看下邮件。”   “嗯嗯,好哒!”   沈曼歌将手机放回支架上,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速战速决!”   【嗷嗷嗷!小姐姐笑的这么开心,肯定是男盆友!】   【!!!是陆大师吗!是吗是吗是吗!???】   【小姐姐求看陆大师呜呜呜,我想死他了!】   【一人血书!求看!】   【二人血书!】   【……】   【万人血书!我也想看!】   【虽然来得晚,不知道你们想看啥,但我也想看!】   直播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为基本都知道沈曼歌是陆子安的未婚妻,所以也有一部分观众是冲着陆子安来的,其中还有陆子安的粉丝。   一传十,十传百,听说陆子安在和沈曼歌视频,直播间顿时涌入了很多人。   沈曼歌一局打完,直播间里已经有了十几万,甚至还在疯狂地进人。   屏幕已经被各种血书给刷满了,沈曼歌切换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傻眼了:“呃,这个,那个……”   人太多了,作为主播,如果让粉丝们扫兴而归,那基本就凉凉了。   因此,沈曼歌犹豫了一下,才抠字和陆子安说了一下。   正在发邮件的陆子安看了信息,不禁笑了:“想看就看嘛,我在房间里呢。”   不是在工地,没什么需要保密的。   反正以前他也直播过,也没什么尴尬或者害羞的感觉。   得到了他的允许,沈曼歌才纠结地把镜头对准了手机屏幕。   像素很糊,但从人的激动心情却不打一丝折扣。   【我我我想哭,陆大师真的好帅……】   【怎么有这种人,特别牛逼就算了还贼有钱,该死的是,还这么帅!】   【给点活路吧!我跪下了。】   陆子安穿着件很简单的中衣,这还是当初沈曼歌给他准备的,她一次性给他备了几十件,质量特别好,非常透气舒适,他很喜欢穿。   袖子半挽,他微笑着,落落大方地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女粉丝们嗷嗷叫着说想念,男粉丝也都在叫嚣着问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做直播。   虽然说异性相吸,但可能是陆子安的直播方向太过诡奇,所以奇怪的是,他的男粉丝反而比女粉还多。   因为陆子安看不到弹幕,所以是由沈曼歌进行转达的。   陆子安沉吟片刻,还是不得不遗憾地道:“最近不大可能……有点忙,很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多久我都可以等的!】   【陆大师你能不能多多和曼曼小姐姐视频啊,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和我们聊聊天也好哇!】   不要一消失,就是一年半载的,真是掏心挖肺的难受。   陆子安但笑不语。   工期这么紧,虽然他只用负责最精密最困难的部分,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长,毕竟他还需要给后期的基建留下时间。   所以,他给不了任何承诺。   见众人纷纷说着遗憾,陆子安想了想:“这样,我给大家做个有趣的玩意儿吧。”   他取过久未使用的私人笔记本,登陆后与沈曼歌直播连了线。   材料都是带过来了的,只是可惜最近几个月一直没空,本来是想做着玩儿的,却迟迟没有动工。   陆子安搬过来一个箱子,从抽屉里取出钥匙:“左右今日无事,权当博君一笑。”   【我的天哪!果然没白来!】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发现陆大师心好软!】   众人纷纷议论着,随着陆子安在桌前坐定,人数猛飙。   钥匙轻轻插入锁孔,“咯嗒”一声,箱子发出轻微的一声声响,随即打开。   它的打开,是一种轻盈而舒展的感觉。   全部采用机关卡在一起的箱子,当陆子安轻轻打开榫卯后,木箱自动分解。   在中层保密性极好的屉子里,陆子安取出厚厚一叠皮。   【这是什么皮?猪皮?牛皮?羊皮?】   【少年人,胆子放大点,也许……是人皮呢?】   【那就是恐怖小说了QAQ!】   众人纷纷吐着槽,陆子安明明没有抬头,却仿佛头顶长了眼睛一样,温和地解释道:“这是牛皮,经过特殊处理的,我准备,给大家演示一下皮影的美妙,有兴趣的可以猜一猜,等会制作的人物,最先猜中的,会有神秘礼物。”   太久没有直播,也确实是他的问题,这个礼物,便算是对大家的一点补偿吧。 第668章 樱花平刀扎,万字平刀推   有礼物?还是神秘的?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不已。   【皮影,我只看过大闹天宫……孙悟空,算人物吗?】   【不,那是猴子。】   【emmm我猜是李瓶儿,害羞……】   【大妹砸,你知道的太多了,来来来,借一部说话。】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直播间里气氛很是轻松。   随着陆子安拿出箱子里的工具以后,人们的笑容逐渐凝固。   拉开工具包上的扣绳,轻轻铺开,锃光瓦亮的各式刻刀、凿锉跃入众人眼帘。   陆子安随手拿起一柄刻刀,左手拎起一块牛皮:“看,这块牛皮,一看就知道,它选自年轻、毛色黑的公牛,先将其毛、血去净,然后经特殊处理,然后它就会变薄,像现在这样,半透明。”   轻轻晃动一下,薄而透的牛皮泛着淡淡的青色色泽,极富质感。   “当然,这样还不行,所以需要涂上桐油……”陆子安说着说着,终于慢慢找回了从前直播的感觉,将牛皮递到镜头前给大家看了一眼:“阴干以后,便成了现在这般,厚薄适中,质坚而柔韧,青中透明,这样的牛皮,才能被用来制作皮影。”   【特殊处理是怎么处理呢?油炸还是爆炒?】   【我觉得应该要炖一炖,切点萝卜……滋溜!】   【有毒吧!躲被窝不想起床的我都被馋出口水来了!】   陆子安刚好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本来不想说得太详细的,既然大家有兴趣,我就大概地讲解一下吧……”   听说他要讲了,众人打起精神,嬉闹的都消失了。   “牛皮的炮制方法只有两种,净皮和灰皮。”陆子安随手拿起刻刀,轻轻挑起牛皮的一角:“净皮就比较简单,放在洁净的凉水里面,浸泡两三天左右。然后取出以后用刀刮制,先刮去牛皮再刮去里皮的肉渣,第三次逐渐刮薄,刮去里皮。”   说来简单,其实这个浸泡也是比较精细的,气温、牛皮和水的细微差别都需要精准把握。   “每刮一次都需要用清水浸泡一次,然后就可以进行第四次精致细作,把皮刮薄泡亮为止。”陆子安大概比对了一个姿势,示范着如何刮是准确的姿势:“刮的时候需要注意用力均匀,手劲要轻而稳,否则会使皮子厚薄不一,甚至有所损伤。”   最后就直接撑开挂在木架子上,荫干就行了。   这种办法,做起来略复杂,而且对于匠人的功底要求较高。   众人听得连连皱眉,就连一些内行人都忍不住低低吸了口气。   陆大师说来倒是简单,但如果真要操作起来,怕是挺有难度的吧……   【那另一种呢?会不会简单一点?】   这倒是问到重点了,陆子安挑挑眉,笑了:“还真是,灰皮简单一些,行内话是软刮,与净皮不同的是,浸泡的时候,是将氧化钙(石灰)、硫化钠(臭火碱)、硫酸、硫酸铵等药剂配方融入水中,将牛皮反复浸泡刮制就好。”   说起这个,陆子安还试图翻捡了一下:“我找找看我有没有……”   大概地翻动了一下,他皱起眉头:“嗯,我这没有。”   过了这么久,他都忘了,当时是他自己坚决不肯用灰皮的。   【陆大师你刀功这么厉害,你肯定不会用灰皮的啦!】   【听着这么说感觉很简单的样子,手有点痒,嘿嘿,回头我试试看。】   “嗯,这种方法刮出来的皮料,近似玻璃,很薄也很透,更方便雕刻,算是入门级别。”   陆子安介绍完皮子,终于开始了雕刻。   制作皮影时,其实是有专门的画稿的,称为“样谱”,这些设计图稿世代相传。   只是陆子安不喜欢做这些,他创作时更喜欢随心所欲,所以直接跳过了这一步骤。   “像这种,薄而透亮的成品皮,要用于头、胸、腹这些显要部位;然后比较厚,颜色又暗的皮子,就用来做腿部和其他道具什么的,这样呢,既可以节约原料,又提高了质量。”陆子安说着,用湿布将牛皮潮软,手指沾了些油汁轻轻推摩,使得牛皮更软更平展光滑。   这油汁也是他随手配的,当时准备做着玩,没想到留了这么久才派上用场。   好在密封性好,倒没产生什么变质的变化。   【其实还有一个优点陆大师没说,这样会使得皮影上轻下重,站得稳一些,也趁手些。】   这话一看就是内行,众人纷纷逮着他问了很多细节。   陆子安跳过的“过稿”步骤,也被这位观众挑了出来讲解了一番。   很难想象,直播间里面,居然也会有这等人才。   众人都觉得挺有趣的,了解得多了些以后,众人开始纷纷猜测陆子安会做哪个人物了。   陆子安的技艺,于雕刻一艺上已经巅峰造极,所以普通工匠做皮影时,需要十二三把,甚至三十来把刻刀,他却仅仅挑了几把刻刀反复使用。   雕刻线状的纹样时,用力轻而缓,平刀轻轻一扎,牛皮瞬间就泛起淡淡白色。   很多情况下,陆子安都习惯于用巧劲。   “艺人雕刻其实也是有捷径的,皮影有个口诀:樱花平刀扎,万字平刀推,袖头袄边凿刀上,花朵尖刀刻。”   手腕微微用力,斜口刀盘旋反复,一个颇为复杂的头饰,逐渐呈现。   像是一个个圆球球构成的建筑,又仿佛是一堆泡泡。   倒是有识货的,脱口而出:【感觉,像唱戏的头上戴的那个啥?啥啥来着!?】   【兄弟,就算咱俩心有灵犀,我特么也猜不出你说的啥玩意呀!】   【行头吧?感觉像头盔!】   这人说完又立刻察觉到了错误,连忙补救道:【我想起来了,帅盔!超酷的!】   果然,陆子安轻刀一勾,很快便雕琢出了戟头和红缨,然后便是浓眉大眼,薄唇微抿,当真是栩栩如生。   【我猜出来了!陆大师雕的肯定是《穆桂英挂帅》!】   其他人纷纷说着自己的猜测,不过倒有一大部分都很认同他的话。   毕竟,对于帅盔什么的,印象一般都是在于穆桂英和花木兰代父出征什么的……   陆子安倒也没想卖关子,轻轻一笑,看了看其中一个弹幕:“这位朋友猜的没错,我雕的确实是《牡丹亭》。”   【恕我直言,猜出来的简直智多近妖!】   确实,毕竟现在陆子安才雕了个脸,头都没雕完!   【嘿嘿……】猜中的这人有些不好意思,老实地道:【其实我自己是个唱京剧的,一看就猜出来了……】 第669章 意趣   对于《牡丹亭》,大众其实都较为熟悉。   毕竟无论是极有名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还是“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都是极动人的词句。   陆子安挑中这部剧,倒是在众人意料之外。   毕竟如此软蜜香侬的词调,着实与陆子安素来表现的风格不搭。   【那既然都猜中了的话,能不能公布一下神秘的礼品是什么?】   【对呀对呀,超好奇的!】   【猜中的小哥哥,我给你算了一卦,发现你命中缺我呀!】   【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亲哥了!咱爸说让你赶紧回家呐!】   一时之间,直播间里成了认亲现场。   所有人嘻嘻哈哈地笑,但是目光却始终胶着在陆子安的刀尖。   做皮影,刻刀的分工其实很讲究。   一如陆子安所说的口诀一样,各种花纹所用的刻刀都不一样。   而在这雕刻线里,不仅有虚实之分,还有绘线、暗线之分。   虚线为阴刻,说白了,其实就是镂空形体线,皮影里很多都是这种线法。   实线就是保留形体轮廓,挖去多余的部分,也称阳刻。   但凡是白色的物体,都是用阳刻法。   “像我现在这样。”陆子安轻轻拿刷子刷去浮屑,语气轻悠:“用刀划线,而不透皮,则是暗线,一般用在活动的关节处。”   心思玲珑,用刀极巧。   薄薄一张纸片人儿,竟然也有眉有眼,双目含情。   不过寥寥数刀,一个含嗔带娇,温柔软媚的丽娘便已呈现出来。   “其实,最开始我是想雕别的的。”陆子安笑了笑,轻轻拿起来,用笔代替刻刀,开始雕琢更细致的部分:“因为《牡丹亭》用来做皮影的话,表演我不会,所以你们要问的话,我也没什么好瞒的,神秘的礼品就是我现在雕刻的这个。”   让他表现男人拿刀砍剑什么的或许可以,想让他操纵皮影,来表现女子怀春心事?   emmmm,饶了他吧。   【!!!果然大手笔,居然一送送了栋别墅!】   【爸爸!你在哪儿啊!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亲女儿呀!】   之前中奖的粉丝,现在连头都不敢冒了。   众人嬉闹过后,倒是回过神来了,开始琢磨起陆子安的前半句话。   【那你最开始是想雕什么?】   【对呀对呀!】   【叮,好奇宝宝上线啦!】   【求求你告诉我,不然我感觉今天吃饭都不香。】   众人追问得频了,陆子安慢悠悠把制好的纯色化入稍大的酒盅内,当着众人的面,放入几块用精皮熬制的透明皮胶。   把盅子放在特制的灯架上,下边点燃酒精灯火以后,他才微一挑眉,慢慢地笑:“当然是《探谷》。”   原本看得很是认真的沈曼歌骤然抬起头,撞进陆子安笑意轻浅的眼眸里。   当初,她急着上台,只录了一小段儿音频发给他,他也从来没有回复过她唱得怎么样,她一直以为,子安不知道是她唱的来着……   本以为他不记得,却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这种感觉……   措不及防地,她竟然红了脸,有些仓促地别开脸去,耳后一片绯色。   窗帘拉得极紧,电脑淡淡的微光,照亮着面前一小块区域。   在这样的情景里,她娇羞的情景一览无遗。   直播间里刹那间闹翻了天,嚷嚷着求真相,不想吃看不懂的狗粮。   真可惜。   陆子安盯着沈曼歌的侧脸,颇为怀念地捻了捻手指头,如果这时候抚上她的脸,触手极滑,既温且润,含羞带怯的模样,要多美有多美。   那种感觉,他一直记得。   可惜,隔得太远了。   从回忆中抽身,陆子安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原因?当然是因为曼曼——她报的社团当初参加过表演,她负责的部分,正是《探谷》。”   这一来,所有人都瞬间涌向了沈曼歌的直播间,纷纷举双手双脚恳求沈曼歌唱一段儿。   沈曼歌沉吟片刻,咬了咬唇,有些恼恨陆子安莫名其妙又撩她,明明摸不到碰不着的,偏偏让她难受!   带着这般心理,她瞪了他一眼:“那你做出来啊,你表演我就唱。”   她就不信了,他能做会雕倒有可能,难道他还能会玩儿皮影?   【陆大师,你表现真男人的时候到了!】   【这种时刻,怎么能输给区区小女子,陆大师上,拿出你一夫当关的气概,全部雕出来,唱到她哭晕为止!】   【看热闹不嫌事大,我默默看戏。】   【瓜子花生烤鱼片了,啤酒饮料矿泉水啦!前面麻烦把腿收一下。】   陆子安挑眉与沈曼歌对视片刻,明明曼曼耳根子都红了,却偏偏犟着劲不肯认怂。   直到看到她含嗔带娇的眼神,陆子安才欣然一笑,利落地应了战:“好。”   这些网友也真是有趣得很,原先都在劝他应战,这会儿倒跑去曼曼面前说好话了。   【我们都相信你的,陆大师肯定雕不出来,曼曼小姐姐你要给他准备搓衣板吗?包邮哦!】   【如今不流行搓衣板了,我推荐摇控器,这玩意好使得很!】   沈曼歌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可都在跟他说我肯定唱不出来呢!”   【哟,这傲娇!我喜欢!】   【我就喜欢你这小脾气!尽管发!我吭一句声我就不是男人!】   【你本来也不是男人,小妹妹,想假装前记得改下性别。】   被他们一插科打诨,沈曼歌本就是配合演出,现在是真演不下去了,借口倒水跑出了镜头视野。   等陆子安将丽娘的剩余部分做完,他也没准备当即上色了,真的开始认真裁切起新的皮影来。   有了第一个皮影打底,第二个他完成得又快又好。   人物分为数个部分,不用再细致讲解和演示的时候,陆子安不再刻意放缓速度。   每个部分都雕琢得精益求精,难得是极富神韵。   每个弧度恰到好处,甚至,当他随手将穆桂英的头部搁在前边的时候,众人看到她的眼神,盯着看的时候,都让人从心底里产生畏惧感。   而这样,竟然还仅仅只是雕刻完毕,还没有进行另一个步骤——敷彩。   光是这样当然还不够,陆子安做笔尖探入之前熬煮的盅内,目露满意:“可以了。”   此时胶色交融,成为了粥状。   陆子安趁热,将这些零散的部件都渐渐敷上了颜色。   虽是色彩种类不多,但因为陆子安擅于配色,再加上点染的浓淡变化,使得皮影最终的色彩效果异常绚烂。   笔尖轻轻点染,陆子安微微抿着唇,不敢有丝毫懈怠。   等到手中最后一片画完,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随手摸去时,才发现已经画完了。   “嗯,稍等一下,我把这些撤掉。”陆子安将手中皮影放了下来,将酒精灯什么的收拾了一下。   等到桌面重新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才拿出一个木箱子,语气轻快地道:“好了,前面的铺垫完成,现在到了皮影制作最关键的一步——脱水发汗。”   这一步骤,方法很多。   有用薄木板夹住皮影部件,压在热炕的席下;   也有的用平布包裹皮影部件,以烙铁或电熨斗烫;   此外还有一种土办法是用土坯或砖块搭成人字形,下面用麦秸烧热,压平皮影使之脱水发汗。   但哪一种,都与陆子安此时的不一样。   “这是我当时在亰制作钧瓷的时候,顺手琢磨出来的一个小玩意。”陆子安轻轻抚摸着它,神色竟颇为怀念:“这也是出自我的一个构思,是我带皮影材料来这边的主要原因,只可惜一直太忙,也没来得及试用一下。”   今天总算是逮着了机会,也正好可以试试看这个装置到底有没有用。   小巧玲珑的木箱,打开后,里面竟是一件精美的瓷器。   形状颇为奇巧,上面是一个顶盖,奇怪的是盖子上面竟然很大,而且还是平的。   底下是一个个小方格,微微凸起,每个格子颜色都不一样,偏偏还能融为一体,看着倒是很有意趣。   尤其整件瓷器,光华潋滟,淡淡的青色里,染着三分紫红,一眼望去,人们最先看到的,不是瓷器,而是那在瓷面上悠然舒展的云霞……   但凡对钧瓷略有了解的,一眼便知,这件瓷器,绝对是钧瓷精品。   不止直播间里的众人呆住了,就连电脑前的许多工匠也傻了眼。   不,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难道……   镜头前,陆子安仿佛洞悉了他们想法一样,笑眯眯地解答了:“现在,我们就来试试吧!”   是的,就和他们想的一样,他就是要拿这件瓷器,来……练练手…… 第670章 风萧萧,雾漫漫   一件精美的作品,在世人眼里,是完美无暇的艺术品。   但在陆子安看来,这就是一件用品。   他当初创作它,就是为了这一刻。   直播间众人说的值不值,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钧瓷技艺已经重现于世,当初跟着他一起艰苦研究的众人,也都将钧瓷的技艺学到了手。   在不远的未来,华夏将出现很多新的钧瓷。   陆子安轻描淡写地笑,神情闲适:“不仅仅是我,以后你们也会有机会,拿着一件钧瓷茶杯,细细品茶,甚至拿着一件钧瓷笔洗,肆意挥洒。”   【……想想都挺美的,但我真的买得起吗?】   【如果数量多了,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   【忽然感觉很期待了。】   陆子安将这瓷器的底盖打开,轻轻拉动这些小方格。   每个方格都是可以活动的,陆子安拿起一盒火柴,轻轻一擦。   方格里的无烟酒精被点燃后,众人终于发现,这些小方格竟是彼此相通的。   光影微微晃动,陆子安等火焰正常稳定后,轻轻将其推入。   不一会儿,瓷器顶端开始缓慢地冒着热气。   陆子安看了看,以手指蘸水,轻轻滴在顶端的平台上,观察着水被蒸发的过程。   瓷器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是水滴到上面以后,很快便起了小泡泡。   等到水蒸发的速度从慢到快,逐渐稳定,他才拿起一片皮影放在了瓷器顶端的平台上。   【啊,这个办法我见过,叫……弹指点水!】   【是啊,很古老的办法,没想到这个仪器也能用……】   【没看太懂,这一般要多高的温度?】   【太高了皮影会被煮熟吧?】   陆子安轻轻拿起木盒里的一块小瓷片,轻轻盖在了皮影上,严丝合缝。   他细细检查过后,才终于有空回答众人的疑问了:“一般在摄氏七十度上下,只有温度恰当,皮子脱水发汗顺利,皮内水分全部挥发了,颜色才能更完美地与皮质融合,皮影色泽鲜美,而且可以保证永不褪色。”   以前制作皮影的各种方法要么是温度不可控,要么是脱水发汗不够彻底,对皮影的储存也有很大的危害。   比如说胶色,如果温度过高则会使皮子缩为一团,工艺全部报废。   如果温度不足,胶色就不能溶入肉皮,皮内的水分难以排尽,造成皮影人物的色泽不亮,时间长了还会变形。   而这件……   陆子安掐着时间,及时将脱水发汗完成的皮影轻轻拿出来:“因为温度很稳定,所以胶质会溶化封闭住皮子的毛孔,使皮影永久不翘扭变形。”   晃动间,人眼眸光微动,仿若实质般的眼神,看得众人心驰神往。   【我发现,每次陆大师涉及一件工艺的时候,都是率先研究透彻,就放手给其他人继续。】   【是啊,以前的各种工艺也都是这样,最难的他来解决,简单的就给徒弟们练手……】   这的确是陆子安一贯的风格。   眼前这件瓷器,如果说最开始吸引众人的,是它精美的外观。   那么等到陆子安开始动手以后,最引人注目的,反而是这件仪器本身。   不仅没有其他方法的复杂,而且工时也大大缩短,难得是成功率极高。   陆子安一张接一张地进行着脱水发汗,明明是重复的动作,众人却看得很是痴迷。   每一张皮影,都非常平整,脱水脱得好,色彩效果异常绚烂。   等所有皮子都脱好水以后,陆子安检查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还成。”   众人猛然惊醒:感觉还没开始呢,结果就已经结束了……   当然,还有一步没有完成。   陆子安取出细牛皮条搓成的线,以及牛皮刻成的枢钉,开始缀结。   为了让皮影的动作灵活自如,一个完整皮影人物的形体,从头到脚通常有头颅、胸、腹、双腿、双臂、双肘、双手,共计十一个部件。   陆子安制作时,尤其注意人物的各个关节部分,都刻出了轮盘式的枢纽,老艺人称之为“骨缝”。   留有骨缝,可以使得皮影的肢体叠合时,不会出现过多重影。   连接骨缝的点,叫“骨眼”。   陆子安选定的骨眼恰到好处,当线缀结而过后,轻轻绷紧,以枢钉固定到竹棍上。   竹棍也就是操纵杆,轻轻一拉,整个皮影人物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像皮影的话,尤其需要注意形体。”陆子安大略地演示了一下:“其实和木偶的感觉差不多,不过这个更加简单一些,比如文场人物,要在胸部的上前部装置一根签子,用铁丝相连,可以使影人能反转活动。”   他拉着操纵杆,人物的手顿时挥动起来。   陆子安唇角含笑:“像这样的,就是在双手处装置了签子,可以让双手轻松舞动。”   因为这是武场人物,所以签子的装置位置在后肩上部。   刹那间,陆子安轻巧地操作着操纵杆,薄薄的一片人儿,竟然也能做出跑、立、躺、爬、打斗等姿态,倒是挺有趣的。   将其他几个拼合,陆子安还真来了精神。   为了保证他们的睡眠,官方虽然不能提供更好的住宿条件,但窗户和门都是选用的隔音性非常好的。   窗帘更是非常遮光,以至于常常陆子安日夜颠倒的时候一觉睡醒,不知道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就如此时,他将窗帘一拉,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电脑屏幕发出的荧光。   他在木箱里找了块黑布,拉起个框架,绷紧,就是一处简易的舞台。   陆子安站在幕布后面,轻笑:“准备好了吗?”   这话谁都知道是在问谁。   从人纷纷跟着起哄。   【准备好啦!】   【感觉像是在求婚一样哈哈,准备好了吗,陆大师好萌。】   沈曼歌早已经回到桌前,清了清嗓子,竟然还有一点点忐忑:“嗯,准备好了,我放伴奏。”   话音微顿,她探头补充:“前边的略过哈,我直接从风萧萧开始。”   “可以。”陆子安一听便笑了,这小妮子,到底还是心疼他了。   众人初时还不明白为什么陆子安会笑,等沈曼歌一开腔,他们便明白了。   沈曼歌的声音清亮冷冽,在伴奏之下,竟然带着三分肃杀。   【风萧萧雾漫漫。   星光惨淡。   人呐喊胡茄宣山鸣谷洞。   杀声震天一路巡行天色晚。   不觉得月上东山】   整整一小段儿的唱词,陆子安甚至都不怎么需要操作皮影,因为……整小段儿全是站原地的,只需小幅摆动即可。   众人默默啃完狗粮,只听沈曼歌声音一提,瞬间打起了精神。   【风吹惊沙扑人面。   雾迷衰草不着边。   披荆斩棘东南走】   沈曼歌嗓音清亮圆润甜脆俱备,音色极其纯净饱满。   虽然并不是科班出身,但难得是唱工从不矜才使气,始终保持平静从容的气度,决无气馁音懈之处。   明显的梅派风格,唱腔醇厚流丽,感情丰富含蓄。   陆子安单人操作数个皮影,动作切换竟与唱词完美融合,动作整齐划一,投映在幕布上的影人真是翩似惊鸿,宛若游龙,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鼓声渐紧,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沈曼歌声音愈加冷冽,带着股不容质疑的沉静果决。   【石崩古洞马不前。   挥鞭纵马过断涧。   山高万仞入云端。   一阵狂风天色变】   山谷幽暗不知深浅,将帅却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交手的瞬间,天地变色。   单骑冲杀,孤月高悬。   人们甚至都忘了这只是皮影演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精神紧绷地看着幕布。   影人的动作干净、准确、姿势漂亮。   看着他们突出重围,众人甚至下意识轻吁了口气。   从没想到,区区皮影,竟然也能让人产生如同身临其境的感觉。   尤其难得的是,影人儿个个身手了得,偏偏唯独主帅动作极为独特。   那是一种从婀娜旖旎之中显示出矫健的感觉,绝不是以勇猛取胜。   让人在紧张之间,恍然想起,是了,这是女将!   明明两人第一次合作,却当真配合得无比默契。   沈曼歌声音落定,伴奏也瞬间消失,幕布上的众人正正好打完一小场,动作在刹那间定格。   完美。 第671章 短暂的总是浪漫   幕布渐亮,陆子安言笑晏晏,撤去这些物件后,拉开窗帘,才回到桌前:“怎么了?”   【我在鼓掌!鼓掌!所以没法打字!】   【只能双脚打字以证我在鼓掌了。】   【你们都是香蕉皮吗?】   陆子安和沈曼歌相视一笑,倒感觉近来彼此之间朦胧的隔阂彻底消失了。   爱在,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   皮影确实挺有意思,但就算众人说出了朵花儿,陆子安也没打算再表演了。   “不过是闲来无事博大家一笑而已,我并不会真正演绎这皮影。”陆子安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很坦白地说:“你们现在觉得我玩的好,不过是因为有这层光环在,如果真有兴趣的,可以改天去看看皮影,鼓锤齐响,铜儿铃铛,那才叫有趣。”   伴奏再好,那也不是现场演绎的,更何况他也只是初次玩儿,很多动作其实都不大对。   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真不会再继续了,众人也就没再吹下去了。   倒是有人起了个头儿,说起前阵子的二十四节气。   这事陆子安从前提交过申请,后来通过了申遗之后,他也没再沾手,后续也交给了卓鹏在跟进。   【如今好多画师画二十四节气呢!】   【对对对,听说有位大佬要出二十四节气的漫画了!期待!】   陆子安对这些旁枝末节,向来不大敏感,不过这时倒是听出了点儿意思。   原来虽然他撂开手了,但是因为他强大的影响力,后来关注二十四节气的人越来越多。   尤其是申遗通过以后,很多人才通过这些新闻了解到原来节气这么神奇。   有时无意中将节气与季节相对应,发现竟然全能对应得上,不禁更加感叹前人之远见。   如果说文字什么的太过干涩,那么许多画师的加入,便是对华夏文化的一种渗透。   他们将华夏许多古老的文化,掰开了,揉碎了,单独的内容,编织成一个个奇诡美丽的故事。   润物细无声。   他们用这种柔和却有效的方式,让人们在这些画里,逐渐了解到更为详尽的典故。   诸如《尾生抱柱》一类的,更是描绘得栩栩如生。   尤其是《山海经》,经过这些人的改编和扩展,每个怪物神物都有了其独特个性,偏偏在每个故事里性格都不一样,形态却非常具体,让人看得欲罢不能。   如果说陆子安提出的二十四节气,不过是一个开端,那么后面引发的一系列浪潮,便是华夏复古文化的一场火山爆发。   【陆大师,总感觉他们都在跟着你的脚步前进啊。】   【我也有这种感觉,要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就算了,但他们这样,总感觉不大对劲……】   这类言论自然也不在少数,陆子安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一笑而过。   他略微思量片刻,神情严肃了些:“我从没有这种感觉,事实上,这样的发展,在我预料之中,这是我所期望看到的情况。”   如果都因为他的存在,而让其他人不敢涉足这个领域,那与他的目的南辕北辙。   “我是为了宣扬传统文化而做的这些努力,无论其他人抱有什么目的,只要他的出发点是好的,那就是值得尊敬的。”   有了陆子安的这句话,不少人悄悄吁了口气。   当天的微博,热门又变成了与陆子安相关的。   尤其是陆子安与沈曼歌配合演出的那一小段《杨门女将·探谷》,更是被奉为经典。   沈曼歌其实也看得很满意,忍不住转发了一下。   当红女星月白早就关注了陆沈二人,平时很少发博的她,竟然又一次转发了这条微博。   有了她的加入,这条微博迅速走红。   其他明星纷纷加入,这种正能量的微博,尤其又能展示一点点文化底蕴的,他们都非常乐意转发。   带着这种想法的人不少,以至于到这日傍晚的时候,沈曼歌那条博文的点赞数和转发量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就连邹凯私下也忍不住跟瞿哚哚吐槽:“其实我感觉曼曼根本不用那么辛苦啊,她现在就算是凭着这微博,随便卖卖广告发发博文,都能过得有滋有味了。”   “拉倒吧。”瞿哚哚翻了个白眼儿:“她现在做的事情,每件都非常有意义的好伐,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啧。”邹凯斜睨她一眼,噙着笑意道:“意义什么的,能吃吗?我俗得很,我就看重到手的钱钱。”   流芳千古那是死人关心的事儿,他只在意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这么在意钱,也没见你赚多少呐?”   “我月薪100K!”   十万就十万,说什么一百K,这么说能让他钱变多点儿么?   瞿哚哚嫌弃地瞥他一眼,冷笑:“呵,你要和我比薪……”   邹凯眼睛一亮:“要,比心,啾啾啾。”   “……”   他们自然是柔情蜜意得很,只可怜陆子安退出直播后,还是不得不面对凄凄惨惨的现实。   老婆?木有。   孩子?没影。   炕头?冰冷的。   他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吃饭。   短暂的总是浪漫,但人还是要往前看。   很快地,陆子安又全副心神地投入了后续的工程里。   120根钢圆筒都非常完美地打好了,在众人看来,后面基本是抽水填砂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事儿。   但是沉入海中的钢圆筒之间会留有空隙,空隙需要插入隔板进行隔水处理。   这就需要在每两个钢圆筒之间内外插入两块隔板,然后中间注沙。   而且,因为这座人工岛并不是单纯的筑岛,它还是一个岛隧结合部,所以它就不能这么全部用砂填满完事,还得有一系列的工作要做。   当务之急,自然是需要预埋一段隧道沉管,为了以后和隧道相连通。   陆子安早在之前就有对这情形进行过详细的设计图稿说明,工人们只需要按照图纸来,其实难度还是不大的。   简而言之,就是和隧道结合的一面插入临时挡水板,以避免被钢圆筒堵死。   说来都是简单,但真正上手操作就没那么容易了。   要不是全程都有陆子安把关监控,这事还真没这么容易完成。   等到这日岛隧结合部也安装完成,林总工才终于松了口气:“后面我就找船来吹沙?”   “嗯。”陆子安低头看图纸,头也没抬地道:“整岛的合拢也别太赶,记得找挤密砂桩船把地基打好。”   填完沙的人工岛因为填充的沙水混合物,整个地基是软弱的,必须得进行排水、整固才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建设工作。   就像盖房子一样,地基必须得要坚固才行,否则就有可能会有沉降。   工期再赶,质量还是要保证的。   “这个自然。”   林总工私下早就算过了,以他们目前的进度,只要不出岔子,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很宽裕,他疯了才在地基上动念头。 第672章 令行禁止   林总工说是这样说,陆子安还是不敢轻信,仔细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坚毅,目光认真,才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啊,地基乃根本,缩谁的工期都不能缩它的。   瞅着他这眼神,林总工腹诽着:难道他很像那种短视的人?还是说在陆大师心里他就这么笨?   心里颇不服气。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他们一行人三催四请,跑去跟陆子安拐弯抹角好不容易把人给弄来,可不就是因为这工期紧嘛。   后来陆子安来了以后,他们可没少在他跟前念叨工期紧,也怨不得他会这样。   仿佛是为了让陆子安放心,林总工清了清嗓子,复又着重强调了一遍:“绝对不会的。”   陆子安嗯了一声,面上不显,但眼里却是带了点笑意的。   不得不说,接手这个工程以后,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些同事。   各行各业的精英汇聚于此,却没有一个拿乔的,更没有说觉得他陆子安资历浅薄,没有过相关的经验就不肯听他指挥。   要较起真来,他以前那点儿建筑设计师的资本,还真不够拿出来说的。   可是如今在这里,但凡他说的什么,下边的人都会认真去做,哪怕他自己都不确定,直接说自己是在做试验,他们也会认真执行,不打一丝折扣。   这次钢圆筒能下得这么顺利,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们的令行禁止。   诺大的一个团队,调度却从来不费劲,这也是陆子安虽然工作很繁忙,却并不觉得疲惫的主因。   他将神思拉了回来,手指在图纸上轻轻一点:“先把地基打好吧,我今晚加个班,把人工岛的外观模型造出来。”   “好!”林总工就等着他这句话呢,搓着手道:“那明天早上我来看?”   “嗯。”   得了准话,林总工兴冲冲地就走了。   应轩一众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提问自己能干啥。   “你们?”陆子安皱了皱眉,仿佛才想起他们一样:“啊,我想起来了,外头他们今天不是说有几个担沙子的工人请病假了?你们刚好身强体壮的,去顶下班吧,也省得工期又落下了。”   啊?   万万没想到会领到这么个差事,众人都有点懵。   应轩也傻眼了,不过他反正以前啥事都干过,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哦,好的。”   大师兄都去了,其他人也就跟着去了。   后头的陆子安瞅着他们的背影直乐,这群小傻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都回来了,抬着一个小簸箕,里头浅浅的一层沙子。   “师父……”   陆子安探头看了一眼,乐了:“还不错,哪弄的?”   见他笑了,应轩才放松下来,有些犹豫地道:“就找了一圈没找着,老武他们给找的。”   工地上自然是比较乱的,但是他们这边还是收拾得很齐整。   如今讲究6S,每样东西都有它独特的位置,也都有专人负责。   而且先前请假的工人也早就安排了人顶班,做的也不是挖砂子一类的事情,外头齐齐整整的挖砂船现在都停了不少呢,上哪给找担沙子的活去?   不过,听他们说是陆大师吩咐的,他们还是在地上搜搜扫扫的,给整了这半簸箕出来。   陆子安听完,点了点头:“还行,算你们还懂得变通,以后你们也别天天的呆屋子里头,多出去走走,一个个年纪小小的,板着脸皱着眉头干啥呢?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一个个这愁眉苦脸的,还能不能成了?”   众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不是嘛,这些日子压在陆子安肩上的责任越来越多,他们也越来越提心吊胆,虽然陆子安自己懂得找些消遣放松,他们却始终绷紧着神经,倒真是皇帝不急太监了。   “师父,你坑我啊?”应轩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陆子安笑眯眯:“对啊,不过这沙子还真是有用的,来,搭把手。”   既是吹沙填岛,那么自然会用到沙子。   经过这些日子手把手教导,应轩他们的技艺又有了大幅精进。   虽然跟陆子安是没法比,但拿出去那也是数得出名号的了。   再加上他们师徒配合默契,陆子安的速度更是快上不少。   原以为今晚肯定得加个通霄,没想到还不到三点就全给做完了。   将手里最后一笔画完,陆子安也真是累了,捶捶腰,轻吁口气,将手里的毛笔放了下来。   一旁的方毅立刻迎上前,帮忙把东西收起来,一边轻声问:“师父,食堂刚换班,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说吃还不觉得,一说到吃,他还真有点饿了。   不过这会子吃面他也怕不消化,陆子安想了想:“有粉吗?”   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在这深更半夜又饿肚子的情况下,他忽然有点想以前曼曼陪着他做事情的时候了。   曼曼厨艺不错,一碗普通的粉也能被她整点花样儿出来。   随便炒个青椒炒肉什么的码子,加点葱,把粉潦一遍,再放些配料拌一拌,浇上热辣香辛的汤汁……   嘶,那滋味,真是绝了。   陆子安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真是想起来都觉得口中生津。   “有。”   一个电话打过去,食堂那边应承得很利索。   他们把东西收收好,一起走过去的工夫,食堂这边已经热热闹闹地忙活起来了。   裹着夜风,虽然这边白天温度挺高,但这半夜三更的还是有点凉,到底是穿得少了。   不过等在桌前坐定,看着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干拌粉,陆子安他们忽然又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干拌粉这个,他们也是跟着陆子安吃起来的。   不得不说,汤粉虽然滋味好,但这干拌粉却更加入味,尤其是那粉,吸饱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有时都能感觉汤水在粉里面迸开的感觉,又辣又烫,那滋味!爽!   他们忙了一晚上,早就饿了,当下也没人说话,个个埋头苦干。   吃饱喝足,陆子安惬意地眯起眼睛:“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都放半天假。”   “哇!”众人都分外兴奋。   自从来了这边,他们还真是没睡过懒觉了,天天跟当兵的似的,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陆子安自然也是做好了充足准备,想要一觉到中午的。   结果刚躺下没多久,外头就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了。   干啥呢这是?   陆子安半梦半醒地睁了睁眼,想了想,算了,反正有事会有人叫他的。   他转了个身,继续睡。   走廊里影影倬倬,众人都沉默地低着头匆匆裹着衣服往外走。   等离了宿舍楼,一个个都抬起头,眼睛放光。   “看仔细了?他们真的回来了?”   “那可不,我一晚上没睡着,就等着这一刻呢!可算是回来了!”   “倒是比我预料的要早上一些……哎嘿,老奇你也来了?”   “你都起来了我还能起不来?走走走,真不知道陆大师给弄的这人工岛的模型会是怎样的,我说,会不会跟他的草图有很大出入?”   毕竟瞧着那草图,漂亮是漂亮,但感觉假得很,太难造出来了,尤其是那树还种成了流线形……啧!   众人低声讨论着,倒也不觉得冷,等到了会议室门口,更是激动万分,有性急的甚至还巴着窗户往里瞧。   他们却是忘了,为了保密性,当初这窗户可都是密封过的,玻璃也都是特殊玻璃,里头能看到外面,外面却休想看到里面半分。   尤其现在里面没开灯,更是感觉漆黑一片。   “钥匙呢?林总工不会还没起床吧?”   有急着出来,忘了加外套的,冻得直跺脚:“不会吧,我听着响动,他该是起的比我还早的。”   “来了来了!”   众人翘首以盼,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这么高兴见到林总工的到来。 第673章 颜值与技艺并存   两边都站满了人,如众星拱月一般被推到前头的林总工都有些飘飘然:感觉自己成明星了,两边全是粉丝。   这般美好的气氛,在后头一人吼了一嗓子后破坏得一干二净。   “别磨蹭啦,赶紧着,不知道陆大师到底做成没!”   得,真要说粉丝那也是陆大师的,他嘛,撑死也就是一拿钥匙的。   林总工哼了一声,将门打开以后,不急不缓地道:“急什么嘛,早晚都是能看到的……”   话音未落,众人迅速进去了,他伸手打开灯,发现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桌边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   全来了?不能够吧?   林总工自己心里都有点不敢置信。   “哎呀,这,这可真是。”站在最前头的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这模型,搓着手,颇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这,还真被他给整出来了哈。”   “那可不,陆大师自己画出来的,那肯定是能做得出来。”   “嘿,让让,给我看看。”   听了这话,看得正起劲的众人一扭头就想骂人:“你大……”   看到那张脸,后半句就不由得有点儿打飘:“大总工,晚上好啊。”   苏总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晚上好,来,我看看。”   众人到底是让了个位置出来,虽然挤了点,但至少苏总工是站到前头来了。   看到这模型的第一眼,苏总工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没白起。   如果说设计图稿,是让他确定将人工岛交到陆子安手上的凭证,那么这座模型,已经让他全身心地期待人工岛的建成。   东西人工岛隔海相对,仿佛是两艘巍峨霸气的巨型航母,静静地潜伏在水面上。   它沉静地与他对视,带着一股张扬而霸道到极致的美。   虽然早知道陆子安的审美不一般,但这人工岛的外形颜值之高,的确超出了苏总工的预估。   四层楼,一楼是二三层的两倍高。   一根根柱子顶天立地,布置得非常齐整。   第四层只建一半,留了一半为天台,栏杆朴实无华,却偏偏分外吸引人。   “如果能站这上头,怕是一眼能望到岸边吧?”有人呢喃着。   苏总工心微微一顿,目光艰难地从圆弧的屋顶挪开:“这岛形,倒是和之前预想的一模一样。”   流线形的岛,难点在于钢圆筒的放置。   现在最难的部分已经解决,他们还特地去实地勘探过……   林总工拿尺子量了量,眼睛放光地抬起来,盯着苏总工:“老苏,这尺寸,和我们量的……一模一样!”   他们量的,自然就是那次特地开船去测量的实地尺寸。   “当真?”   “比真金还真!”林总工有些按捺不住,眼睛上下瞅了瞅:“嘿,这树还挺真的,这沙子他们哪弄的?”   当时应轩他们出去弄沙子,不少人都看到了,当下就直接说了出来。   苏总工目光微微一闪:没想到,陆子安竟然连沙子这种细节都有照顾到……   有人下意识伸手一探,却被苏总工及时拦住了:“漆还没干,别碰。”   “漆?”这工程师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置信:“这树刷了漆?”   “这是当然。”   一排排绿意盎然的小树,姿态不一地矗立在“航母”周围,绕着整座岛三圈,但排列却丝毫不乱。   众人当下纷纷发出惊叹:“我以为这是塑料的呢……”   “就说我都没瞧到过这么真的塑料树呢……”   有人索性将大灯全部打开,让他们能够看得更加清晰。   果然,凑得近了,便能闻到油漆味,虽然有处理过,但是没干透的树干上,还是隐隐露出木纹。   陆子安的雕琢技艺,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苏总工看完这面,缓缓挪到另一侧。   屋子的背面,建了比较缓的楼梯,一路蔓延到顶部,上面全种满了绿植。   两边留了宽敞的草坪,中间则是预留给海底隧道的通道。   看着从岛里探出来的这截桥梁,林总工和苏总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慎重。   众人围着模型看了很久,都不敢伸手,只能眼巴巴地瞅着。   不过能看得这么过瘾,他们也觉得挺满足的。   “看是挺好看的……”却是看了很久的林总工摸着下巴,盯着这模型琢磨着:“总感觉陆大师还留了一手。”   “怎么说?”   “嗯……”林总工皱起眉头,沉思着:“不好说,就感觉吧……”   陆子安有个习惯,他喜欢把很多技艺糅在一起使用。   这种糅,和其他人不一样。   有些人是为了扬长避短,所以采取多种技艺的方式,让自己的作品达到最佳的状态。   但是陆子安却不同,他之所以用多种技艺,恰恰是因为,他每种技艺都纯熟无比。   也正因为如此,他每件作品都精益求精。   不仅追求独特的美感,还经常弄出一些奇思妙想,甚至有时候还会原创一些新的方法。   “其实你一说,我也觉得。”苏总工慢慢歪着头,往水下瞧:“如果真的只是建个模型,陆大师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这是什么?”   手一摊,众人看着他手里的插头,面面相觑。   他们一直盯着水面,还真没谁蹲桌子底下去看。   “插头什么的……”有人挠了挠头,想了想:“插上看看?”   这一下,算是引发了马蜂窝。   “那怎么成,这漆都没干呢,万一跟上回一样是用水推动的,哗啦一盆水下来,这模型废了你赔啊?”   动辙几百万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是干啥的,你不好奇啊?”   不好奇,那还真是假的。   众人习惯性地,针对插还是不插,发展了一次激烈的辨论。   林总工嫌弃地撇撇嘴,他就最讨厌这一点,有什么事都喜欢拿出来辩一辩,好像不争个你死我活就不会做事了一样。   他从墙角拉了个插排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把插头插了上去。   “……”   众人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生吃了。   “别看了,找找开关吧。”林总工摊手:“如果陆大师会搞水推动,根本不会弄插头。”   听了他的话,众人也恍然醒悟。   是哦,这个又和之前那个不一样……   他们纷纷摸索寻找,终于在底下找到了开关:“在这呢!”   颤抖的手,轻轻按了下去。   灯。   一盏一盏的灯。   绵延不绝,从这头一路慢慢点亮。   仿佛带着某种节奏,自然而然地往远方舒展。   两座岛的灯光,步骤一模一样,每盏灯亮起的速度都不差分毫。   灯光照得每个人的面色都泛着淡淡的金光,倒映在水里的“航母”威武中添加了一份淡淡的雅致。   这样的奇景,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在目瞪口呆中,他们心底油然升起一句感慨:不愧是陆大师的作品,当真是颜值与技艺并存。   “看到没。”之前因为灯光离得远了,众人只盯着水面了,这会子看得近了,有人巴着缸沿往里看:“里面好像有东西。”   这灯光幽幽,带着一种朦胧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们还真的隐约看到,水里头真的有一段长长的粗粗的东西……   “这是啥?”还有点扁扁的……   苏总工掏出随身带的手电筒,啪地一下按在缸身打开了灯光。   水底的异物终于露出了真容:弧度极缓,两端连接着两座人工岛。   “这!他一次性把海底隧道也建出来了?”林总工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上次只提了一句,他上次做的那个模型有点小,不够详细……”   他发誓,他真的是无意中吐槽了一句!   但是众人依然给他投了一记非常鄙视的眼神,倒是苏总工拍了拍他的肩膀:“干的好!”   “话说回来,上回的隧道可以动,这次的呢?”   这次更加逼真,如果也能动的话……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但是这一次,他们再没了之前的好运气。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依然没能找到像样的开关。   之前的开关,真的是用来开灯的,仅仅用于开灯。   对于这个答案,众人非常不服气。   有人甚至捋了袖子,冻得瑟瑟发抖也探进水里摸了一下隧道:“没缝隙。” 第674章 深海初吻   其他人不信,也捋了袖子亲自上手摸。   简直把一缸水都摸热了,到底是没找出什么门路。   “没说明书,这个还真看不懂。”   “难道也是机关?这个也搞机关的话不现实吧。”   “这是模型,到时我们隧道要照着建的,隧道弄机关?更不可能。”   讨论来讨论去,谁也不敢下手试着拆一拆。   毕竟这都浸在水里头呢,万一没拆好,露了缝隙什么的,补救可是来不及的。   都不用旁人,他们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行了。”苏总工拧着眉,围着水缸转了两圈,看看外边天色,都已经大亮了:“都回去睡吧,今天推迟些,九点半再集合。”   根据以往的习惯,陆大师他们也是十点多的样子来这边。   其实众人也都挺瞌睡的,他们也不可能去吵醒陆子安他们问,一直没找到方法,人也有些疲了。   林总工也认同苏总工的说法,摆摆手:“都回吧,反正也看不出个结果,等陆大师他们来了再说。”   虽然有些不甘,但众人还是依言离开了。   几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不死心又围着转了几圈,恹恹地走了。   林总工依然是最后一个走,把里头检查一遍,再锁好门,他打了个呵欠回宿舍。   前面的人群低声讨论着,声音遥遥传来,若有若无。   “……就感觉这肯定有机关。”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全摸了一遍,都没摸出缝来……”   “莫不是一整块木头削的?”   “那也不会……”   猜来猜去的,哪怕躺床上了,也没几个人睡得着。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陆子安他们师徒几个房间里的动静。   悄无声息。   九点,很多人都起来洗漱了,隔壁依然很安静。   他们去食堂,也没见到陆子安师徒中的任何一个。   九点半,他们到了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的房间里,众人大眼瞪小眼。   “人呢!?”   林总工咳了一声,出来主持大局:“可能,陆大师有点累了,让他休息下吧,这样,我们今天先来讨论一下,关于这个……”   他迅速找了个新的课题进行详细分析和讨论,但其他人显然有些兴致缺缺。   就连平日里最积极的几个工程师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陆子安其实早就醒了,生物钟太强大。   但是他想着今天说好了给他们放半天假的,如果他起床了,应轩他们肯定不好意思继续睡。   这么想着,他索性在被窝里跟曼曼聊了会天,聊到曼曼上课了,他又打个呵欠,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他慢吞吞地洗漱完,琢磨着是去吃个粉呢,还是吃饭。   这算早中饭了吧……   脑袋里还在想着粉还是饭呢,刚一打开门,外头矗着的几个人涮地回过头来:“陆大师,你醒啦!?”   陆子安有点懵,点了点头:“你们这,干啥呢这是。”   搞的他都有点被吓到,好像他是个植物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一样,瞧他们脸上这激动的。   “陆大师,你是先去会议室还是先去办公室?”   “肯定是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要不直接去会议室吧,我给您打饭送过来?”   一旁的警卫员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我去打饭就好了……”抢他饭碗呢?   其他人不好意思迎上来,但眼神却很热切。   陆子安听了一会,听出点意思了:他们好像,很想让他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有什么?他一挑眉,忽然明白了。   “行,那给我带个饭吧,我直接过去。”陆子安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跟着他们下了台阶。   众人簇拥着他刚走了几步,后边的应轩也拉开门走了出来:“师父?”   “哎呀应轩!”   于是应轩几个也迅速被带到了会议室,隔壁早就按捺不住的工程师们更是闻风而动。   说好休息十分钟就继续的林总工就出去抽了支烟,回去以后,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有点懵: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众星拱月般,陆子安一行被推到了最前头。   “这有开关呀。”应轩很奇怪:“直接按开关就行了嘛。”   “开关就是开灯啊,我们想知道这个隧道是不是还有别的用法。”   陆子安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有用法,其实挺简单,就是这儿。”   人工岛两端,各有一截桥梁,轻轻抵住桥的两端,用力一推。   桥梁是可以左右切换的,这也是为了让人更直观地看到,整座桥在切换左右驾驶时的精妙设计。   而切换了以后,整座人工岛的重心转移,两端缓缓下沉,隧道也就随之缓缓升了起来。   隧道出水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算是特别精妙的设计,但这种切换的方式真的是挺让人惊艳的。   模型的桥不长,所以这般切换看似很急,但是如果真正运用到大桥上,其实这样的切换是非常和缓的。   “真正驾驶的时候,人们其实是感觉不到切换的,它是一种非常自然,并且能让人感觉舒适的左右转换。”陆子安一边演示,一边讲解着:“这也是和大家之前讨论并研究的课题相符合的……”   伴随着他的话,隧道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停了下来。   依然是手指抚到关节处,轻轻敲击,便能将一小截隧道取下来。   但是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模型非常精密,而且里面甚至已经运用了不少他们之前已经针对性研究过并且得到了成果的技术。   这一次,陆子安依然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在他们尚且为了这个创意沾沾自喜,并努力找出相关的内容论证它确实可行的时候,陆子安已经将其变成了现实。   这段隧道沉管在众人手中沉默地传递,每个人都爱不释手。   传到林总工手里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才递给苏总工,抬头看着陆子安:“陆大师,现在东西两座人工岛,已经打好了钢圆管,这隧道是先建呢,还是后面再建?”   “同时进行吧。”陆子安的回答,非常之简单粗暴:“我准备将人工分为两组,一组吹沙筑岛,一组进行隧道沉管的初建。”   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关键在于时间的把控。   “隧道这边我来盯,人工岛的模型,是我们一起做的……”陆子安语调一转,平静地看向应轩:“人工岛的建设,就由应轩负责跟进吧。”   会议室一片沉寂。   林总工和苏总工其实倒没什么意见,他们是总工程师,方方面面都会管控到位。   就算是陆子安负责的工程,他们也一样会跟进的,所以是否分工,于他们来说并无区别。   其他工程师除了有些意外以外,也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这模型摆他们面前,他们都没能研究出来开关在哪,就算陆子安说把工程交他们手上,也没人敢硬着头皮接。   所以,反倒是应轩自己有点懵。   他怔了几秒,面对众人或热切、或怀疑、或赞叹的目光,张了张嘴,最终迎着陆子安赞许和信任的眼神,僵硬地点了点头。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应轩心里有点慌,握了握手,感觉掌心全是汗。   “嗯,我的饭来了,后面的步骤,你来说吧。”陆子安笑眯眯的看着他。   “对对,陆大师你先吃饭,别饿坏了。”   众人一拥而上,围着应轩开始问。   应轩除了初时有点紧张以外,一说到正题,倒来了精神。   两座人工岛,在他掌心拆装自如,这模型尤其精巧,大到房屋小到花草,都是能拆能移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未免太辜负陆子安他们的心血了。   众工程师看着应轩像变魔术一样,将隧道拆开,再在水中组装,眼睛都看直了。   “不怕进水吗?”   应轩的回复,颇为轻描淡写:“实物也是这样的,不然这么重的沉管,再大的吊车也吊不起。”   想起外头的巨型沉管,众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到时这沉管也会像他们的模型一样,先封住两端,对接了再把封口拆掉。   不过这样就对对接的精准度有着非常严苛的要求,否则一旦有误差,进水可不是开玩笑的。   “根据我们的测算……”林总工对这些数据已经能倒背如流:“岛头的水流极为复杂,有可能会形成漩涡,这样会带来泥沙淤积,使得海底基床出现一定的高差偏差,偏差有可能会达到5至10厘米。”   这可是“深海初吻”啊……有把握吗?   应轩稳的一匹,语气很官方:“我是负责人工岛建设的,我会尽力配合建设好人工岛,方便对接的。”   只是,他们担心的,不仅是人工岛的暗埋接头和第一段沉管的对接这一道难题,最让他们揪心的,是最终接头的放置。   与其他沉管不同的是,最终接头是港珠澳大桥沉管隧道贯通的控制性枢纽,也是全线合龙的最后一环。   它不是从水里运输,而是由起重船吊装进海底,入水后还会受到洋流、浮力等影响,姿态会发生变化。   为了保证吊装完成后顺利止水,高低差必须控制在15mm以内。   并且,必须一次成功。   对于他们的这些疑问,应轩回答得更加坦然:“对不起,这几个项目内容的话,我确实没什么把握,所以有关隧道沉管的工程,会由我师父亲自管控。”   我弱没关系,谁让我有靠山呢!   万事有师父!   众工程师:“……”   他们下意识瞅了眼苏总工和林总工,那眼神明显得很:看看人家!   苏总工和林总工:MMP。 第675章 意外   他们讨论的时候,陆子安已经吃完了饭。   把后边的工程大概地确认一下,就到了午饭时间。   众人鱼贯而出,苏总工和林总工却没走。   等会议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折身进了陆子安的办公室。   陆子安正在低着头,一页一页仔细地看着手里的文件。   他今天一来,就看到了桌上的这叠文件,讲述的正是与建筑相关的资料,其内容之详尽,让他颇为惊喜。   以往的案例,分析,以及可行的规划,这些,都是他现在最需要却也最缺少的!   本来他还在想,可能得抽半个月空,进行一下系统的总结,却没想到,今天一来,就收到了这样一份大礼。   “子安。”林总工熟练地打了声招呼,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   他目光在陆子安手里的文件上掠了一眼,唇角带着一分笑容:“生日快乐,子安。”   陆子安愕然抬头。   日子过得太过混乱,事情多如牛毛。   他记得爸妈、曼曼的生日,每次就算人回不去,也会准备礼物准时送达。   可是这一次,他的生日,他是真的忘记了……   “看我。”陆子安拍拍额头,苦笑道:“我还真的忘了……谢谢,真的谢谢。”   “你喜欢就好。”苏总工掩唇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我向上级申请了给你放两天假,不过得等到人工岛建成以后。”   对于陆子安一直以来的付出,华夏官方也是非常清楚的,所以虽然过程有些复杂,但到底还是批下来了。   工期很紧,但是如果是在人工岛建筑完成以后,他们暂缓两天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光是人工岛这一步骤,前后施工还不到一年,陆子安的到来,已经给他们省下了很长的时间了。   陆子安唇角的笑容扩散开来,眼底更是漾满了感动:“谢谢。”   他的生日啊……   每年生日的时候,他爸妈都会给他做一大桌子菜。   他爸平时都很少做菜,但每次他生日,他爸都会亲自操刀。   当然,蛋糕也是从来不会少的。   小时候他很喜欢,后来觉得蛋糕有点娘,便不是很喜欢了,但他妈却从来不接受他的任何反驳,反正生日就得买蛋糕。   次数多了,陆子安也就渐渐习惯了。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陆子安唇角勾起三分苦涩的笑意:“费心了。”   “应该的。”林总工和苏总工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知道,这样让你一直留在工地其实有些过了……但是实在是工程紧急,而且事关重大,关于隧道沉管的精确度我们需要你把关……”   苏总工声音沉沉,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我也知道沈小姐的事情,听说你们准备等她一毕业就结婚是吗?到时如果工程的核心部分完成了,我们也……”   他们的意思,其实是挺清晰的。   核心部分如果陆子安帮他们把了关,后面的基建工程,他也不用天天盯着。   对于他们的这份好意,陆子安还是领情的。   当下相谈甚欢,聊了很久,才各自散了。   只是等他们走了以后,陆子安和他爸妈一视频,陆妈又哭了。   “本就是整生,按理说是该要办酒的……”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无非是工地这边时间紧,不给人休假什么的。   陆爸眉头皱得很紧,显然对这样的安排也不是很满意,但心里还是能够理解的:“这又不是子安想的,有什么办法,人家不也都这样……”   陆子安也跟着劝:“妈,也没听说过谁三十岁办酒的啊。”   长偃讲究男不三女不四,所以一般男的三十岁是不办酒的。   这么一说,倒也有点道理。   好不容易哄好了他妈,陆子安挂完电话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就得打起精神应对了。   三十而立……   一转眼,他都到了这个年纪啊……   人工岛的建设,果然如陆子安所说一般,全权交付给了应轩。   而陆子安,则全程跟进隧道沉管工程。   他们师徒配合得颇为默契,众工程师则在背后提供各类详尽的数据以及技术支持。   其实在陆子安看来,整个工程里,他的付出其实是比较纯粹的。   与其说他们看中的是他的技艺,倒不如说是看中的他对尺寸、数据的精准把握。   有次陆子安都忍不住自嘲:“其实在林总工眼里,我差不多就是一台移动的探测仪。”   话音未落,林总工在远处喊:“陆大师,这里的数据有偏差,你过来看看?”   众人哄笑声中,陆探测仪笑眯眯走了过去,干净利索地解答了林总工的疑惑。   填砂是非常枯燥无味的,但是因为有了各类数据的加入,倒让这个过程有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应轩对于数据的把握,自然是比不上陆子安的,但是难得的是他们很有默契,配合得够好。   等到这日,隧道口建成,人工岛也终于有了初步轮廓的时候,应轩也吁了口气。   还好,幸不辱命。   “师父,接下来就是基建了。”应轩扭过头去,认真地看着陆子安:“我计算过,填好了的岛,和陆地上的工期并无太大差别,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人工岛就能建成了。”   “嗯。”陆子安飞快地翻阅着数据,面色如常:“我这里的进展也一切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听到一声久违的声音凭空响起:“系统重启成功。”   “……”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这让应轩他们有些莫名其妙。   眼巴巴等着下文的应轩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出意外的话怎么样呢?”   什么不出意外,意外已经出现了。   陆子安看着涮地弹出来的光屏,整个人都傻眼了。   光屏显然有了很大的提升,最明显的,就是特效都高级了许多。   不仅字迹变得更加清晰,而且光影转换非常自然,每项技艺甚至还有了图形展示。   敢情这系统一直没动静,之前他调都调不出来,是一直在重启?   还是说,是更新太慢,后面卡住了,直到现在才重启完毕? 第676章 究竟是为什么   脑海中转了千万念头,实在是这个光屏出现得太令人震惊,就连陆子安都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在应轩他们的眼里,那就是师父突然像中了邪一样,死死地盯着一处,眼底写了些许震惊、茫然、意外,偏偏唇角还带了抹浅淡的笑意……   那场面,真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师,师父?”他们轻声叫他。   陆子安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装作没看到光屏一样,低头随手翻了一页,含糊地道:“先这样吧,你们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虽然感觉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但应轩一众对他颇为敬重,所以倒也没有怀疑什么。   等他们出去了,陆子安才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抚上了光屏。   “重启么……”   陆子安的心里,一直是很感激这个系统的。   虽然他于雕刻一行也算是有点慧根,但是如果不是系统,他就算再练几年,也顶多是在省级大师上下晃荡。   扬名天下是不现实,但维持他陆家光荣还是可以的——至少在馥安省内是没问题。   神思从过往中抽离,陆子安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点中光屏中的木雕技艺,上面明晃晃的一长串数字让他目光微微一凝。   自从他技艺增进之后,系统好像也会跟着他一同进益。   这一次,更是清晰到人名技艺清晰可辨。   不止应轩他们的名字在上面,往下一滑,更是长长一串的名单。   陆子安细细地看下来,不意外地看到了不少他的记名弟子。   后面的数字更是繁琐了很多,不仅记载了他们的各项作品,甚至会玉雕或者其他技艺的还有另表列明。   也正因此,这名单奇长无比,陆子安草草翻动几下,竟然滑了很久都没看到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   陆子安微微皱眉,没急着继续翻阅,手指轻轻在桌面叩动着。   系统更新,他是知道的,但是这样的更新,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琢磨了很久,也没想出个章程来。   陆子安返回主菜单,再次点开玉雕技艺。   与木雕不一样的是,玉雕技艺的名单显然少了一些,但依然有许多名字是陆子安听都没听说过的。   数字从大到小,而且释意也非常简单粗暴:就是根据技艺高低和作品优劣进行的评分,从高到低。   所有技艺全部看了一遍,陆子安终于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没有他。   无论木雕、玉雕,还是其他技艺,都没有他陆子安的名字。   陆子安眉头紧锁,很不能理解:这明明是他的系统,怎么反而没了他的名字?   要知道,以前这上边本来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的。   “究竟是为什么?”陆子安轻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手指轻轻滑动,光屏随之微微晃了晃。   数据更加清晰明了,内容也更加详尽,但是陆子安做过的所有东西,却都没有了详尽数据,单单留了个数字。   这次的珠港澳大桥更是简单得很,徒留了个名字,挂在建筑下边,连个数字都没。   陆子安的心里掠过一抹失望,他原本是想用系统来测算一下自己的设计是否精确的……   “你的升级就成了这样?”陆子安百无聊耐地翻了翻,索然道:“倒和以前全然不一样了,我以为你升级了,能生出神智呢……”   光屏上措不及防地出现了一行红字加粗的字:【内存不足,多余数据只能删除。】   “……”   好吧,这也算是解答了陆子安心中的疑问。   不过,这什么内存不足是什么鬼……   陆子安当即就问了,系统停了很久,那行字才被替换掉:【无法存储更多内容,请稍候再试。】   也是……   这上头记录的,可不是一两种技艺,但凡陆子安有涉猎、有教过人的,名单都在上头。   这内容可真不算小……   思忖间,陆子安随手点开了榫卯工艺。   系统对榫卯工艺的解析非常细致,上面甚至对它的用途也做了详细划分。   陆子安的目光落在了屋宇建设上面,顿了几秒,轻轻点开。   这是一张长长的名单。   记载的,却不是人名,而是建筑的名字。   【北田县子安小学】   【东武镇子安小学】   【……】   一栋栋数下来,这上头竟也有上百所学校了……   陆子安神色凝重,打开电脑,找出卓鹏与他的往来邮件,一封一封地对。   不止名字没错,甚至连建校时间长短亦无出入。   这系统,记录着这些,究竟是什么用意?   陆子安想不出来。   不过研究了很久以后,陆子安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好像,他尝试过的技艺,还真是不少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玉雕上划了划,陆子安脑海在苦苦思索,目光却仿佛无意识地在透过光屏看着别的事物。   突然,他的手一顿。   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只是这一颤动,光屏又滑动了。   他连忙翻回去,却总是感觉看不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名字。   翻了好久,陆子安终于停了下来。   对,就是她。   程雪霓。   曼曼的大学室友,她们叫她霓霓。   陆子安对她本来没什么印象,但这个名字挺特殊,曼曼还特地和他说过,说这名字起的很有意思,程门立雪。   当时虽然只是听了一耳朵,但这名字他倒是记住了。   她们也来听过他几次课,但过后并无多少交集。   陆子安目光变得锐利,盯着程雪霓名字后面的那串数字出了神:“如果,这也算我的记名弟子,那我弟子岂不是多如牛毛?”   这系统的记分方式,是不是太宽松了点儿?   不,一定有他漏了的东西。   这么想着,陆子安打了个电视给曼曼。   曼曼给他设了特殊的来电铃声,所以一听就知道是他的电话,没等响两声就接了起来:“子安!”   “曼曼,现在忙吗?”   “不忙呀,怎么啦!?”沈曼歌笑眯眯地站起来,全然不顾周围一群人谴责的眼神:啧啧,明明急得火烧眉头,未婚夫一打电话来就什么都忘了!   陆子安顿了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地问:“我这边有个疑问……就是关于你室友,那个叫程雪霓的女孩子……你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吗?”   “霓霓?”沈曼歌的表情有些古怪,声音都有点飘:“她怎么了?”   关于系统的事情,陆子安没打算和任何人说,但是曼曼却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性子……   陆子安这时才察觉到后悔,也是他思虑不周全,本身两人就这么久没见面,好不容易打通电话,却是问别的女人……   如果性格暴一些的,怕是当下就要爆炸了吧。   这么想着,陆子安就有些迟疑:“也没怎么……”   “嗯,你主要是问哪方面呢?”沈曼歌倒没陆子安想的这么复杂,利落地道:“学习的话,她最近报了不少课,天天课程都排满了,如果是工作的话,她最近确实接了个工作,好像是和人办玉雕展吧,然后最近的话,她好像没什么事情要做了啊。”   她和霓霓关系不错,两人性格也合得来,所以平时说话还挺多的,霓霓做什么也没瞒过她。   玉雕展?   陆子安目光一凝,抓住了重点:“她怎么会去办玉雕展?”   “……你不知道?”沈曼歌一脸惊奇:“霓霓她们都是你死忠粉啊!后来你不是来我们学校讲课,好像就那时候起,她们就对这些特别感兴趣,都办了好几场类似的展览了。” 第67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个,陆子安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我还真不知道。”   沈曼歌比较虎,并没想太多,当下还笑话他:“你当然不知道啦,你天天忙得很,哪知道这外边的事情。”   其实陆子安如今的影响力真的算是挺强的了,程雪霓她们不过是沧海一粟。   不说远了,单说如今的长偃文化街,那基本已经成了长偃市鼎鼎有名的一块金字招牌。   如今从外地来的,不到文化长街转一转,都感觉白来了一趟长偃。   “等明年河西你设计的文化广场建成,长偃市肯定会更热闹!”沈曼歌想起来都感觉挺美的,笑眯眯地:“我们都在河西买了房子呢,如今各种涨!”   听着她说的这些,陆子安竟然感觉,好像离他很遥远一样……   直到挂了电话,陆子安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了么……   正准备退出系统界面,忽然看到角落里一个新增的图标。   他略感意外,轻轻点开一看,发现竟是一个进度条。   进度条分列清晰,上面甚至还有各种时间和事件的记录。   “全是我的记录么……”陆子安大略地翻了一下,颇感惊奇。   这些内容,竟然全是他做过的事情,影响力越大的,进度条增进幅度就越大。   “这,代表着什么?”   一个猜想划过脑海,让陆子安都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松开手指后,进度条恢复了原状。   “百分之八十么……”陆子安目光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了一抹轻快的笑意。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进度条,代表着的应该就是这系统的恢复程度吧……   从前他依靠着系统,让自己的技艺得到提升,如今,系统依靠着他的技艺,让自己逐渐复原。   陆子安定定地看着光屏,忽然全身都放松下来。   他近乎温柔地触摸着光屏,轻声道:“别担心,我会努力让你完全恢复的。”   关掉系统界面后,陆子安忽然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干劲。   于是,所有人都感觉到惊恐的是,陆大师仿佛比以前更加疯狂了。   如果以前的是个工作狂,那么如今的简直是个机器人。   他仿佛不知疲倦,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不管多苦多累,从来都是亲自上阵。   最让人叹服的是,陆子安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将原本互相不对付的工程师们都结合了起来。   各司其职,谁都来不及怼,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思想旁的事情。   他们不仅将现有的技术都吃透了,甚至还大胆地创新,高强度的工作,不仅没有磨灭他们的意志,反而激发出了他们的潜能。   从前都是陆子安冲锋陷阵,他们遥遥跟着尚觉吃力。   但经过陆子安半年的调教及磨合,他们如今不仅能利索地跟上陆子安的进度,甚至许多时候还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每个人,在这个工程里,都充分地发挥着自己的光和热。   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他们都是大师!   如果说刚开始,陆子安是个身先士卒的将领,那么到了后来,他便已经逐渐退居幕后,成了指挥若定的主帅。   对于这样的演变,苏总工和林总工乐见其成。   百工门的门规,也在这个过程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凡有所问,陆子安都会倾囊相授,从不留私。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种事情,在百工门从不曾有。   就连新春临近,也没有一个人提出要返家。   终于,在他们的努力下,原定工期为两年的四座人工岛,才到四月,就都陆续完工了。   但是所有人却都绷紧着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因为深海初吻,马上即将到来。   人工岛虽然为他们节省了不少工期,但是为了给国家尽量减少工程投入,他们决定马不停蹄地进行后面的建设。   可是这段时间的天气一直不大好,尤其是五月,更是一直在下雨。   有人提议过,不然干脆先进行陆地建设,等天气好一些,再进行海底隧道的建设,可是这个建议刚被提出,就被苏总工无情地驳回了。   “马上会进入台风季,现在海底隧道还没开始建,暗埋接头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万一来了强降雨,谁也无法预料海底的环境。”   苏总工的话很平淡,甚至没说什么万一出了意外什么的状况,但所有人只略一深想,便都感觉寒毛直竖。   暗埋接头可是连接着人工岛的,是目前整个工程里最脆弱的环节,如果真的出了万一……   他们不敢想下去了。   好在经过严格的计算过后,陆子安给出了一个数据:“根据最近的降雨量,我算过了,对我们的工程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得了这一句话,众人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到了这一日,所有人都是既期待,又担忧。   天还未亮,整个工地灯火通明。   苏总工和林总工走在最前面,今日的他们穿戴整齐,眉宇间自有三分肃穆,教人不敢直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众精神抖擞的工程师。   行走间虎虎生风,瞧这架势,倒不像是去现场,反而像是要去战场的。   边上也有官方安排的记者,快门声就没停过。   不过他们倒算是比较懂行的,分外注意自己的位置,从不越雷池。   倒是陆子安几个走在最后面的神情还轻松一些,他们也穿着统一的工装,陆子安走在最前面,微微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快门声更密集了一些。   所有人集结完毕,苏总工和林总工分别上台发表了一番踔厉风发的讲话。   言语精简,却非常有用,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充分调动起来,言及这个工程的影响力和肩上扛着的压力,不少人甚至感同身受地红了眼睛。   他们为什么如此坚持?   因为他们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嘲讽落后,不甘心被人讥嘲他们没有技术!   所有人自从接下这个工程,心里都憋着一鼓劲:你们不是想等着看我们笑话么?那就等着好了!   等他们将这大桥建成的时候,就是那些人吓掉下巴的时候!   想起未来的解气,所有人都斗志满满,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船。   海风迎面吹来,全身冰冷。   沉管隧道“深海初吻”分为三步走——管节出坞、管节浮运和管节安装,最终与西人工岛暗埋段实现对接。   首节沉管为非标准管节,长112.5米,宽37.95米,高11.4米,管顶面积相当于12个标准篮球场;   总重量达4.4万吨,总排水量为4.7万吨,体量相当于一艘中型航空母舰。   坞口的水道在平时看来非常宽敞,但在如此巨大的沉管面前却显得不够看,甚至可以说狭窄了,这对拖移工作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仿佛都来凑热闹,原本只是飘着小雨的天空,雨水越来越密集。   等到首节沉管终于成功被津安3、津安2沉管安装船组提带起来,海上竟然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师父……”方毅握紧了拳头。   苏总工站在施工现场,目光沉着:“别担心,我们的船组是非常专业的。”   “整个拖航过程只要控制在一个缓慢均匀的速度,就不会起浪。”林总工皱着眉头,慢慢地道:“所以这个过程很困难,速度需要控制得非常好。” 第678章 一鼓作气   这个匀速的过程,非常难以把控。   因为水路狭窄,而且沉管太大,哪怕一点点的小晃动,转移到如此庞然大物上后,影响也会成倍扩大。   陆子安没有说话,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十几个屏幕,目不转睛,只在适当的时候,根据水流方向的变化,及时通知各部门进行相应的调整。   周围的议论声丝毫影响不到他,不知不觉间,房间里也逐渐安静下来。   一片寂静里,唯有陆子安的声音格外清晰。   10多艘总马力超过4万匹的拖轮,同时发力。   画面上静止不动的沉管,在陆子安一声清晰的命令下,缓缓移动。   首节沉管非常巨大,它的面积,相当于12个篮球场。   重达4.7万吨,这一巨物的转移,注定是一场非常漫长的鏖战。   所有人心里的弦都绷得很紧,聚精会神地盯着沉管缓缓往前移动。   终于,在津安3、津安2沉管安装船组的提带下,E1管节通过坞内带缆,在众人紧张的眼神里,顺利地通过了深坞坞口。   看着它缓缓离开坞口,屋子里众人突然不约而同地轻吁了口气。   “水速稳定。”   “风速稳定。”   “水底有暗流……正常通过。”   “……”   一道接一道的信息迅速反馈回来,屋子里所有人都继续忙碌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沉管体积大、重量大,但在海水作用下,沉管又对海况、海流有很强的依赖性。   海上的风雨越来越大了,但是情况还在可控制范围内。   都知道这过程肯定会漫长,但谁也没有想到,从沉管出坞,到它到达西人工岛系泊区域,光是转移这一过程,就耗费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连续这么长时间的盯下来,等到沉管成功到达系泊区域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每个人都感觉疲惫不堪,腹中空空。   “昨晚探测过了,海底状况一切良好。”林总工拿起昨晚交上来的报告,各递了一份给苏总工和陆子安:“刚才他们传消息回来,海上的雨已经渐渐小了,估摸着再过一两个小时能停,我看大家不如先休息一下,吃个饭,今天就一鼓作气,直接把它装上去!”   士气就是这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林总工的想法非常简单,之前的动员效果,到此时此刻已经到达了巅峰,不若趁着沉管成功落定的好消息,顺顺利利地把对接也一并完成。   很显然,苏总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并没有反驳,而是询问地看向陆子安:“陆大师,你觉得呢?”   “再探测一次。”陆子安对士气什么的并不在意,他也不在乎时间长短。   他非常冷静地看了一遍报告,轻轻阖上纸页:“这是昨天的,我需要看到今天的报告。”   “这时间间隔已经很短了……”林总工没有说的是,虽说海上变幻莫测,但海底的环境其实算是很稳定的。   一段海域的变化,通常需要经过漫长的岁月。   他们以前甚至用过一周前的报告,也基本没有多少出入。   但是他们的这种说法,在陆子安这里行不通。   “我知道昨晚的情况很好,但是今天下了一天的雨,既然决定今天进行沉管对接,那么我就需要今天的数据。”陆子安寸步不让,目光明亮而坚毅:“我不想因为省了这个步骤,过后再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去弥补这一过失。”   蝴蝶的翅膀什么的,一点点意外都有可能导致不良的后果,既然还有时间,为什么不再进行一次确定?   这样的话,让苏总工和林总工颇为意外。   陆子安的作品风格,在整个工艺界都算是大胆的,有些技艺他甚至会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大幅创新。   在工艺界,陆子安一行甚至被称为创新派,与之对立的是曾经存在的守旧派。   却没想到,如今陆子安竟然如此求稳……   苏林二人默然对视一眼,却也没有否定陆子安的提议。   反正现在也不会马上对接,既然陆子安这么坚持,那就再探测一次吧。   本准备撤离吃饭的工作人员顿住脚步,默然站在原位看着海底传回来的各项数据。   除了在岗人员以外,其他人倒是都去吃饭了。   不过是例行检查而已,跟他们没太多关系,还是打起精神准备晚些的对接要紧。   指挥室这边的命令传达下去后,人工岛那边迅速准备起来。   若是风高雨大,他们还真不敢派人下去。   可是眼见着风停雨住,乌云也逐渐散开,倒是方便了潜水员作业。   一步步地排查,每个细节都检查到位。   共派下去十名潜水员,每检查完一处,便会按下提示灯表示一切良好。   明明没什么问题嘛……   众人原本有些紧张,但随着一盏一盏绿灯的亮起,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陆大师到底还是没有海底作业的经验,未免也太过小心了些。   没等他们唇角的笑扬起来,一名潜水员忽然停住了。   他在水下围着一处停了许久,迟迟没有按下提示灯。   很快地,就有人发觉了他的异常,远处的潜水员也迅速靠近。   互相打了几个手势,再三确认过后,他们慎重地按下了提示灯。   “滴呜滴呜!”   警示灯鲜红的色泽,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长鸣的刺耳声音,仿佛在嘲笑着他们之前的愚昧。   但这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潜水员做好标记后,继续朝前排查,很快地,一个屏幕亮起了红灯。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满屏的红灯。   之前跑去吃饭的人听到声音也迅速跑了回来。   看着传回来的各项数据,陆子安眉心紧皱。   海底基槽高度不对。   “昨晚测的高度没问题啊。”有人嘀咕着。   等潜水员们全都上岸以后,他们迅速提交了更精准的数据。   海底预先铺设好的基槽比原来高出4至5厘米,并非最佳沉放效果。   四五厘米,看着好像不多,但是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基槽是用来放置沉管的,陡然高了几厘米,最轻的后果是使得沉管对接产生偏移,再严重一点,很有可能沉管根本放不进去。   林总工和苏总工对视一眼,眼底俱是慎重和后怕,更有一丝庆幸。   幸好是提前发现了,如果是等沉管缓慢沉放抵达海底基槽时才发现,那才真的叫糟糕。   出现了这个问题后,所有人都知道它的严重性。   甚至都不需要指挥部下达命令,人工岛这边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清理事宜。   等到指挥部的命令下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一声令下,扑通扑通,一群潜水员跳到了水里。   他们需要在十多米深的深海里,清理基槽泥沙,而且面积还不小。   施工难度可想而知。   其他人都陆续吃饭睡觉,唯有陆子安三人始终没有动过。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着他们一点点地,努力地将基槽上的泥沙清理出去。   为了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他们三人不仅涂抹了风油精、甚至还用冰水洗脸。   一夜很快过去,他们一直在苦苦等待着。   直到这日下午,人工岛方向才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基槽全部清理完毕,可以开始沉管对接了。 第679章 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   得到这个好消息,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航修队的管师傅更是亲自对沉管再一次进行了详细的检查,最终非常严肃地向指挥室报告:“全部检查完毕,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负责的,正是沉管的舾装。   压载水系统、通讯系统、监控系统……   100多条主线,1000多条支线,错综复杂的管线从沉管里接通到津安3指挥舱控制中心。   这些管线都是连接大脑和身体各部位的神经,每一个接点都必须连接到位,每一条线路都必须保证通畅。   如果在沉放的时候那条线出现问题,那就会出现‘手脚不能动、眼睛不能看’的局面,沉管就不可能顺利完成精确对接。   这些线路的安装,正是由管师傅他们队伍负责的。   林总工以前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跟师傅学的钳工,从某种层面来说,他们其实是同行。   所以之前去视察的时候,林总工和管师傅相谈甚欢。   “这位管师傅的操作技艺非常精湛,难得是不仅手艺高超,而且有着精益求精的匠心。”林总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背挺得更直:“他确认过了,应该没问题了。”   沉管是不会有问题的,而舾装,他们就算到了现场也未必会比管师傅更专业。   陆子安和苏总工对此没有异议,再一次开会商量过后,他们决定立刻实施对接。   为了确保沉管隧道各个管段能准确连接,航修队建立了测量系统和调整装置。   当所有仪器全部打开,指挥室的屏幕上,瞬间更换了图像内容。   扫描式全站仪自动跟踪测量定位控制塔上的棱镜,根据测量结果用计算机算出管段现在位置,显示在屏幕上。   “这个测量系统我们经过很多次测算后,对其进行了数次升级,如今的效果是非常好的。”林总工很自豪地道:“看这图像,多清晰!”   不再是单调的单线条,此时屏幕上的图像,不仅每个部位都非常清晰,而且不同部分以不同的颜色进行了区分,更方便他们进行调整。   但是陆子安更在意的,还是超声波探测装置,也就是俗称的水下三维系统。   他认为,只有两者互相结合,才能达到更高效的结果。   “倒计时,三,二,一。”   陆子安的声音依然非常平静,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见证奇迹的一刻,即将到来。   每个人都捏着一把汗,既期待,又紧张。   “开始!”   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沉管匀速下降。   清理干净的基槽线条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底,沉管下降的速度很慢,但是因为有两个系统互相配合,指挥室能及时掌握沉管的绝对位置与状态。   一切尽在掌握,这种感觉,所有人都感觉非常不错。   在陆子安指挥若定的引导下,沉管安全、正确并以最短时间实现了它的沉放。   看着屏幕里的沉管稳稳当当地落入基槽,所有人都轻轻吁了口气。   到了这一步,对接程序已经算是走完了一大半。   超声波探测装置自动测量了沉管与人工岛端面的相互距离、水平和垂直偏移、管段倾斜,检测结果通过计算机处理后显示出图像,处理完毕后迅速发到了指挥室。   确认沉管到了定点位后,陆子安再次下达了命令:“潜水员就位。”   屏幕立刻切换到人工岛上,实时监控清晰地显示出,陆子安声音刚停,潜水员便已经纷纷下水。   他们进行了非常严谨的大量、多次的检查,以确认位置正确,保证沉放对接的安全和成功。   看着一盏盏亮起的绿灯,众人眼底渐渐荡开了浅浅的笑意。   等最后一盏灯亮起,这时沉管已经被绞移至距暗埋段10米处,陆子安才下令打开压舱水箱。   沉管内注入了1900吨压载水,使沉管呈现0.01度的横倾。   做完这一切,他沉声道:“所有人全部撤离,立刻回到陆地。”   即将对接,任何人都不得留在海里。   等到所有潜水员都浮出水面,工作人员开始进行实时反馈。   “潜水员撤离完毕!”   “锚机就位完毕!”   “……”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苏林总工和陆子安对视一眼,慎重地共同按下了按钮:“开始对接!”   那是一种非常凝重的气氛,屋子里落针可闻。   沉管的速度非常慢,慢到几乎察觉不到它在移动。   可是它又确实是在移动的,安装船两船四机实现联动,同步下放70厘米和1.35米,从而调整沉管纵坡至2.996%,与基床实现平行。   等沉管再一次停下来时,它已经被绞移至距人工岛暗埋段1米并下放1米。   等沉管状态稳定后,津安3号安装船两机同步下放0.3米,使沉管首端首先实现着床。   再通过津安2号安装船两机同步下放0.3米,使沉管尾端着床。   陆子安为了取得最为精确的对接精度,经过艰难的姿态调整、数据复核,要求作业人员通过千斤顶拉合使GINA止水带充分压缩,进行水力压接和管内精调。   终于,对接完成!   所有人下意识站了起来,有人甚至开始鼓起了掌。   林总工和苏总还保持着理智,没有被眼前的胜利所诱惑。   “快,算一下数据,误差多少?”苏总工更是立刻站了起来,微微倾身询问着。   “好的,我正在算。”工作人员迅速进行着调整及计算,根据反馈回来的数据各种运算。   陆子安微微闭着眼睛,手指在桌面轻轻叩了叩,得出的结论甚至比他们的还要快些:“误差在七厘米左右。”   他话音未落,工作人员已经给出更准确的数字:“误差为七厘米。”   还好,苏总工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些。   七厘米。   沉管对接的精确度要求非常高,偏差过大可能引起隧道漏水,国外将精度控制在15厘米之内。   虽然七厘米不小,但是对于如此庞然巨物,七厘米几乎可以说是非常微小了。   “这个数据,不行。”陆子安冷静地看着屏幕,目光锐利:“我想重新调整位置,你们看,现在是这个地方,偏了三厘米,所以导致整体偏差有七厘米,如果这里能调整一下,不需要大动,微调一下,这七厘米的误差将缩小至少四厘米。”   林总工和苏总工呼吸一窒,不约而同地道:“有把握吗?”   并没有。   陆子安没有回答他们这个问题,而是快速又果断地道:“虽然国际上将精度控制在十五厘米以内,认为这都是合格的,但是因为国内没有先例和标准,尤其这座桥非常重要,我认为我们应该自我加压,将这个标准提高到5厘米。”   如果按陆子安的这个标准来的话,眼下的精度确实不够。   可是,好不容易成功对接了,又要调整的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苏总工默然看了陆子安片刻,微微皱着眉:“真的要调整吗?”   “对,而且是必须调整。”陆子安态度非常坚定,毋庸置疑。   工程师们的观点各不相同,有一部分觉得这个精度已经非常难得了,就算在国际上也是非常不错的成绩,想要调到五厘米以内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所以根本不需要调整。   另一部分则觉得,既然陆大师提出来了,那应该说明有可行性。   两方瞬间又争论不要,苏林总工却久久地没有说话。   长久的对峙过后,最终还是陆子安一句话结束了争论。   “这么大的工程,这里七厘米,那里七厘米,通通放过去,一共有三十几个沉管,加起来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他声音并不凌厉,但话语却很不客气:“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我来承担就是!”   “对,既然要做,就做最好的!”苏总工和林总工目光凛冽,竟是默契地站了出来:“我们相信你,更相信自己,调整如果出问题,我们陪你一起承担这后果!”   有了他们带头,其他工程师也逐渐转变了想法。   是啊,他们这个工程,容不得任何闪失,既然有机会做到最好,难道就因为害怕失败,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更正错误的机会吗?   最终,更改的方案全票通过。   潜水员再次下水,进行详细的测量。   虽然不是全部重来,但是很多的工序都是得重做的。   看着沉管再次被移动,众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在陆子安的指挥下,果然如他所说,在左侧微微往上调整了三厘米。   这一次,就连陆子安都感觉心跳有些加快。   但他的声音依然非常平静:“开始对接!” 第680章 史无前例   再一次对接,他们比之前更加谨慎。   微调,看上去好像比整体移动要来得简单,但其实真正操作起来,难度是大于整体重新对接的。   因为沉管横截面积约400平方米,对接误差如果太大,就可能会导致止水带失效。   隧道的止水带也是集所有工程师的力量,新研究出的一种全新工艺。   它比傀国现有的止水带效果更好,在之前的试验中,是达到了百分之百的防浸功能。   如果因为对接的问题,使得止水带受到了影响,那他们之前的努力又算什么?   隧道浸水的话,整个工程将毫无意义。   想起这严重的后果,林总工心都凉了半截,不禁对当前的工程更加紧张了些。   倒是苏总工神情还算自然,他轻声道:“碎石垄的精度是经过仪器反复测量的,只要计算不出现错误,这次校准后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基槽上,为了使得沉管更加稳定并且安全,他们在海底的基槽上还铺了一层碎石垄。   陆子安嗯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虚点了一下:“这几条线,就是碎石垄,虽然有对基槽进行过清理,但是对碎石垄并没有造成影响。”   听了他们的话,林总工总算是感觉到了一点安慰。   在所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里,沉管再次缓缓地上移。   5厘米、4厘米……   微调过这一点后,整体再进行拉合。   沉管上拉5毫米,初步拉合结束!   甚至都不需要他们下达命令,潜水员们迅速跃入了水中。   深海之中,浑浊的海水来回荡漾,潜水员们时而出现在视野,时而又隐匿在阴影中。   原本关掉的灯,在经过确认后,重新又点亮起来。   莹莹的绿光,刺破了黑暗,伴随着海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从来没有这一刻,这绿色是如此让人心动。   一道道数据飞快地传输过来,工程师们埋头苦算。   “……3……2……嗯?”   有人发出低呼声,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计算结果,忍不住重新计算了一遍。   苏总工皱了皱眉头,微微探身向前:“到底是多少?怎么这么久还没算好?”   “等,等一下,我再算一遍,可能是我算错了……”   这声音中,带着三分不敢置信,又有几分恐慌和希冀。   林总工斜觑了一眼陆子安,看着他唇角不易察觉的淡淡微笑,忽然感觉全身都放松了。   “是多少就是多少,放心大胆地说出来!”林总工抚案而起,竟是难得的意气风发:“就算是1厘米,也是我们应得的!”   埋头苦算的工作人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露无奈:“如果是1厘米,我肯定就直说了……”   苏总工眉头一跳,直接起身走了过去:“那是多少?”   总不至于,比一厘米还小吧?   这人再算了一遍,苦着脸,慢慢地道:“我,我怎么算出来,误差是0.05厘米?”   到底是舾装出了问题,还是重新对接的时候碰动了线路?   0.05……这怎么可能呢?   走到一半的苏总工顿住身形,定了定神,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提哪只脚了。   林总工有点懵,捂着心口,瞪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零点……零五……”   旁边的工程师全拥上去,各自飞快地计算起来。   一遍,两遍……   “我的也是0.05……”   “这数据真的没问题吗?”   在巨大的惊喜面前,他们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没问题的。”陆子安浅笑着,轻描淡写地道:“因为原本的误差为五厘米,如果是想调整到三厘米以内,其实左上角调1.5厘米就行了。”   但是他说的是三厘米。   所以误差直接被压缩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   0.05厘米。   不知道是谁,扔下手中的笔,直接鼓起掌来。   就连苏总工也忍不住举起手,用力地鼓掌。   现场掌声雷动。   林总工一直憋着的气,终于轻轻吐了出来。   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轻声呢喃道:“邯国那条海底隧道,最精准的地方是四厘米……”   就这样,还是在德国工程师团队的细心指导下才达到的。   而他们不仅引以为豪,更是连看都不给他们看,外界更是把他们的精准度吹上了天。   现如今,德国人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们做事严格较真……   苏总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忍不住回过头来,定定地看向陆子安。   如果,他们的这个数据传出去,建筑界怕是会疯狂吧……   这精准度,简直可以和机器相媲美了。   “哈哈,看我做什么?”陆子安手一摊,挑了挑眉:“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怎么样,苏总工,今晚你要不要请客好好搓一顿吗?”   从工程师顿时来了精神,起哄起来。   “请,必须请!”苏总工财大气粗,一挥手:“今晚全去小食堂,咱们搞个自助餐,想吃啥就点啥,想吃多少吃多少!全算我账上!”   “哇喔!”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本来就很开心,现在更是激动得直蹦跶。   指挥室里一片欢腾,等苏总工的话传出去,并直言不限人次不限工种后,很快外面也传来了欢呼声。   所有厨师全部回到了岗位,担心人手不足,苏总工甚至还让人去外边找了几位大厨过来。   这真的算是大手笔了,食材更是直接从酒楼一大车拉过来的。   食堂里热闹极了,陆子安更是被人各种敬酒。   当然,为了工程,他们也并不能真的喝酒,所以都是饮料代酒。   不过就算这样,陆子安也喝得够呛。   应轩几次想替他,陆子安都拒绝了:“就图个开心,这也不醉人,没事的。”   他如此平易近人,众人更加热情高涨,食堂里的气氛顿时更上一层楼。   苏总工却没有过去,他叼着烟,慢慢地,详细地,把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向上级进行了汇报。   【史无前例的高精准度,来自于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和坚持,我们会更加严格把控后续工程……】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苏总工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将烟摁熄在了烟灰缸里。   当初他还觉得,官方让他请陆子安这样一个工匠过来做顾问有些儿戏,但事到如今,他才恍觉,陆子安这个顾问,请得真是……   太值了!   首节沉管的成功对接,给了所有人一针强心剂。   他们一往无前,每次生产两节沉管,一月对接一次,干劲十足。   有了陆子安坐镇,每节沉管的精准度都非常高,其中第七节沉管甚至达到了0.02的精准度。   这样的顺利,带给了他们一种沉管对接也没什么难度的错觉。   以至于,当安装第十五节沉管的时候,他们被突发性异常回淤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第681章 雪崩式坍塌   看着屏幕上,隧道基床表面厚厚的泥沙,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肉眼看着都这么厚的话,那测量起来,恐怕有六七厘米深了吧?   前面的沉管安装得太顺利,就连前天才安装好的第十四节沉管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以至于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这一日阳光晴好,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没有暴雨,没有洋流,这基槽究竟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泥沙堆积?   “昨天的检测结果呢?”苏总工垂眸,拖过手边厚厚的一叠资料。   林总工记性很好,抬手拉出一份文件:“这个,昨天的情况是很好的,今天上午有反馈过情况,基槽有泥沙,但当时还不多,在可控范围内,没有这么厚。”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严重,没有一个人闲着,全在拼命地计算。   潜水员很快将最新的数据输送过来,他们仔细分析、验证过后,才递交了最新的报告。   “泥沙回淤厚度在不到24小时里达到了6厘米至8厘米,刚刚超过了标准值!”   “根据最新测量结果,泥沙堆积最厚的地方达到了8.6厘米。”   “如果按照以前的标准的话……沉管安装的基床面泥沙淤积标准容重为1.26千克/立方厘米,回淤物的淤积厚度不得大于4厘米……”   但那是以前的标准,是按照国际标准制定的。   事实上,在有了陆子安的加入之后,他们的标准早就提高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   陆子安总是有办法,让精准度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可是眼下,他们别说按陆子安的标准了,就算是按国际标准,这一节沉管也安装不到位。   林总工掌心捏了把汗,不过短短几分钟,后背就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这……”   他和苏总工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而施工现场的询问,也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了所有人的心底:“那这沉管,还装吗?”   屏幕里,海水轻柔地抚在沉管上。   巨大的沉管悬在基槽上方,已经停了很久了。   整个指挥室,都陷入了一种焦躁的情绪里。   如果撤出安装,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瞩目的海底隧道施工将被迫延期……   可是如果继续,就算陆子安在这,也不可能将这些泥沙的存在抹除。   苏总工还在思考解决的办法,林总工已经果断地做出了决定:“通知所有人,开会。”   施工队原地待命,指挥部这边已经迅速在会议室集合。   经过多日的磨合,如今陆子安带领的这些人,被命名为技术支持团队。   同他们一样的团队,在他们这里还有两队。   苏总工和林总工两人在首席落座,神情严肃:“好了,大家都畅所欲言吧,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说。”   指挥部和各团队,基本分为了三方。   一方以陆子安为代表,坚持质量第一:“如果质量跟不上,这桥修了有什么意义?”   一方则是工期为上:“工期这么赶,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难道要因为区区泥沙而延期?”   剩余的人,则表示弃权。   他们既想要质量,又舍不得工期,左右为难,索性弃权。   究竟是要质量,还是要工期?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是陆顾问的标准太高了,依我看,许多桥梁隧道都是以国际标准实行的,也没出过什么问题啊!”   “既然能做到最好,为什么要将就?”   “如果能做到最好,谁不想做?问题是现在做不到啊!谁知道这泥沙回淤是长期还是短期,如此这次不装,下回泥沙堆的更多怎么办?每拖长一天,就是巨额的资金在输出!”   “如果就这样装上去了,后期泥沙更多,对整个隧道产生不良影响,你想过后期的维护费用吗?”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等他们吵到一定程度,苏总工才沉声问道:“陆顾问,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陆子安抬眼看了他一眼,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我认为,最好是把情况变为可控,再进行对接,不要图一时之快,留下一堆烦忧。”   这话真的是非常实在了。   林总工按了按眉心,看看时间,从发现问题到现在,他们已经讨论了四个小时了。   “行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分沙哑。   抬起眼时,众人看着他,仿佛瞬间便老了十岁。   “停止沉放。”林总工目光沉痛,做出了这个令他非常痛苦,却不得不做的决定:“传命令下去,将沉管撤回坞内!”   “总工……”有人惊疑不定地看向苏总工和陆子安。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苏总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询问:“去吧。”   消息传到北亰,举国关注。   在交通运输部的协调指导下,中交第四航务工程勘察设计院、交通运输部天津水运工程科学研究院、南京水利科学研究院、中山大学河口海岸研究所均在第一时间派出资深专家紧急支援……   国内25位常年研究珠江口泥沙、潮汐和气象方面的顶级专家,成立了技术攻关“国家队”。   专家组先后召开36次专题会,开展了9大类300余项风险排查,在施工现场周边120平方公里海域布设6组固定监察基站、24组监测仪器。   先后完成200组地质取样普查、30多次密度检测,分析研究泥沙产生的原因。   制定应对措施,探索建立预警、预测机制的可能性。   所有人都精神紧绷,愁眉不展。   陆子安也很着急,但确实是无能为力。   海洋泥沙回淤是世界性工程难题,早在设计阶段,工程师们就有考虑到珠江口海底泥沙回淤,制定过施工解决方案。   之前,他们一直依照这个方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前十四节沉管的安装。   可是随着隧道的延伸,海底水文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   “E15”沉管以东的基槽处于铜鼓浅滩南部滩尾,受河口冲淡水和浅滩下泄泥沙的直接影响,铜鼓浅滩尾部淤积南移,沉管施工处于有利于泥沙落淤的水动力泥沙环境中。   特别在冬、春季,受潮流、东向风浪等作用,铜鼓浅滩泥沙再次启动扩散,直接影响“E15”沉管以东基槽区域,因而基槽淤积越发严重。   专家们根据现场大量实测资料,并结合动力地貌、卫星遥感反演、数学模型试验等相关研究进行了无数次的激烈讨论和缜密的研究。   在此期间,陆子安唯一能提供的,就是对他们提出的内容做出精细的模型推演。   令人惊奇的是,随着一个个可能的因素被排除,最终他们从这模型里,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   附近的海域,有不少采砂船。   这些周边的采砂活动,看似平常,但实际上对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沉管基槽回淤影响较大。   基槽出现异常回淤的主要泥沙来源是内伶仃岛附近采砂作业所致,采砂形成的高含沙浑水以直接输移和再搬运方式进入基槽。   情况探明,项目部立即向上级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依据攻关组大量详实、严谨的研究结果,官方第二天便公布了最新申明:即日起,沉管作业区上游十几公里范围内的7个采砂点停止采砂。   这一年的春节,所有人都留在了珠海。   没有硬性规定过,但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所有人都在为节后E15沉管的再次对接做着详尽的准备。   所有采砂活动停止后,海水也逐渐变得清澈,海底的流沙回淤量慢慢进入了可控范围……   时隔三月,他们没有再拖延下去,初六这天早上,潜水员传回最新数据,确定基槽泥沙已经清理完毕后,浮吊船拖着E15,再次缓缓驶出船坞。   海面的风吹来有些刺骨,但所有人心中都一片温热。   最麻烦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而且如今海底的影像也更加清晰,这次一定没问题!   沉管走到中途,已经遥遥看到了施工队的船只,没等所有人松口气,施工组紧急传回了最新消息:“不好了,海底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淤泥,根据我们预估,覆盖物总方量大约为2000立方米!”   林总工手掌用力地撑在桌面,凝声道:“重复一遍,多少?”   “不少于两千立方米!”   指挥室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吼道:“为什么之前没发现!为什么现在才说!”   船已经驶出,沉管已经出坞了!   这拖移一趟就是几百万的资金在浪费!   “报告!之前真的没有,就是突然之间发生的!”   原本他们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沉管的到来,但是一直盯着海里的工作人员发现原本澄澈的海水突然变得极为浑浊,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迅速上报的。   与此同时,所有屏幕上,也开始清晰地呈现海底的一切。   看着那铺天盖地的淤泥,苏总工跌坐回座位。   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糟糕。   经过数据分析后,有人沉声道:“总工,根据我们的测算结果,这应该是基槽边坡上的新近回淤物发生了雪崩式坍塌!”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   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心里就有多绝望。   陆子安垂眸,没有说话。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做了那么多模型,甚至很多人已经想到了各种突发现象的解决方案,却在现实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两千立方。   苏总工和林总工面色灰败,却仍然保持着冷静,下达了最紧急的命令:“E15回坞。”   “总工……”   想起这些天的艰苦付出,想起那一个个不眠之夜,有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第682章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男人总是隐忍的,就算到了如此境地,也只几个人暗暗地抹了抹眼睛。   陆子安心里也不好受,他们这个团队走到今时今日,还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打击。   可是就算再难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清淤吧,能怎么办呢?   所有工程师都闲在一边,默默等待着这些泥沙清理完毕,好继续工作。   一天,一月……   人工岛已经全部建设完毕,基建也都已经完成。   如今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登岛了,前十四节沉管的设备都已经逐渐成型。   偏偏卡在这第十五节,一转眼便是两个多月。   泥沙越清理越多,看着满船的泥沙一趟一趟运出来,屏幕里的泥沙却仿佛不见少一样,士气一降再降。   虽然林总工有时时带他们一起巡查,但是闲得太久了,骨头都酥了。   这日又刮风又下雨,林总工出去巡查回来,淋得一身透湿。   “林工。”却是杜姓工程师走了过来,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一样:“我有事找你……”   林总工衣服贴在身上,实在是难受得不行,摆摆手:“等一下,我冲个澡先。”   “……好。”杜工垂了垂眸,顿住了话音。   冲澡的时候,林总工脸色微沉。   想起刚才杜工的神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他迅速冲了个澡,随便穿了件T恤就出去了:“坐。”   虽然他是总工程师,但也没搞特殊化,房间里空荡荡。   倒了杯茶过来,林总工在杜工对面坐下:“找我有什么事?”   杜工捧着热茶,声音哽在喉间。   原本的措辞全都抛在了脑后,他低着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近乎狼狈地道:“我……没,没事……”   话都在嘴里绕了一圈,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看着他留恋的神色,林总工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如果真的因为这点挫折,就有人想退出,那他真是会伤心了。   他微微倾身,声音温和:“下个月是你生日,这边也没什么事,你要不要请个长假,回家一趟?”   “啊……”杜工猛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看着他茫然的样子,林总工反而笑了:“看我做什么,这也是事实,现在清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你也看到了,边上一直在崩,我是想着呢,反正一时半会也开不了工,倒不如给你们放放假,都放松一下,啊,别这么紧张,回去做做调整,到时清完泥沙了,咱们继续开干!”   杜工眼底渐渐荡开三分笑意,仔细一想,果然很合适。   与其留在工地这里穷担心,干着急,倒不如好好调整一下,回头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新的开始!   他这么一说,林总工就笑了:“是的噻,这么想就对了,行啦,别愁眉苦脸的了,回头收拾收拾,你明天就回吧。”   杜工感激地走了,虽然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他这趟来,其实原本是想辞行的。   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工程,真要说就此撒手,他也狠不下心。   可家里催的急,当时确实出来得匆忙,也没确认过到底多久能回,头两年还能时不时回下家,这几年忙了,有时电话都难得打一个,也难怪家里着急上火。   对于他们的选择,林总工很能理解,甚至还特地开了个会,直接说想回家的都可以回。   当下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就连陆子安都挑了挑眉。   “当然,大家都这么久没回去了,都想回,怎么办呢?”林总工清了清嗓子:“我想还是分批次来,以后也都这样,假分长短,分批次,分远近,远的时间长些,近的时间短些,但都得回家看看!”   掌声如雷,所有人眼底都泛起了泪光。   陆子安他们这批顾问团队,倒是和其他工程师的假不冲突。   所以……   应轩茫然地睁大眼睛,有些震惊,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陆子安:“师父,我们能回去了?”   “嗯。”陆子安笑了笑,手指却微微颤抖:“是啊,能回去了。”   嗷嗷嗷!   不少人叫了起来,疯狂地往宿舍跑。   陆子安却没准备回宿舍了,和林总工确认了一次,他们几个可以一起回去七天以后,当即扭头就往门口走。   “师父师父。”应轩小跑着追上他,有些紧张:“我们几点出发?现在定机票吗?”   “立刻出发,我找卓鹏订机票,你们都别收拾东西,直接拿上身份证什么的就行,缺的东西我让人在长偃买齐。”陆子安脚步未停,声音轻悠:“半小时后,大门口集合。”   “是!”所有人应声大吼。   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总工摇摇头笑了:“他们一直想着长偃,这次总算是有空闲了……回去也好,唉……”   “他们不是想长偃。”林总工轻笑了一声,眼圈竟也有些微泛红。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人在他乡,想念的,都是故乡的人啊。   直到坐到了飞机上,应轩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说走就走了……   陆子安一上飞机就戴上眼罩,说是要补眠。   方毅暗挫挫凑到应轩旁边,压低声音:“师兄……”   “嗯?”   “你发没发现,师父从发了信息以后,手机就没离过手。”   明明都关机了,却一直拿在手里,这不是师父的风格呀……   应轩侧头看了陆子安一眼,不意外地看到他的指尖动了动:“回座位吧,好好休息一下。”   现在只想养精蓄锐,落地后就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在睡眠上了。   方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都顾不上好奇了,利索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本来应轩只是假寐,没想到一放松下来,竟然真的睡着了。   倒是陆子安一直没睡着。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一时想着不知道曼曼如今长多高了,一时念着了爸的身体不知道好些没,一时又琢磨着七天到底还是短了些。   等真的踩在了长偃地界,陆子安忽然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却又有些迈不开脚步。   近乡情怯,大抵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这一次他回来得格外低调,只通知了家里几个人,所以来接机的人并不多。   刚走出来,陆子安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子安!” 第683章 结了婚再走?   “子安!”   “子安啊!”   遥遥的声音,模糊的容颜。   陆子安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但是当看到熟悉的人的身影时,感觉身心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直接扔下了手中的行李,加快脚步朝他们奔了过去。   陆妈自从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就一直心神不宁,此时真正看到人了,是又想笑,又想哭,最后到底是顺从了心意,抱着他泣不成声。   陆爸也难得地没有说什么,拍着老伴的背,低声哄劝着。   “妈,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有七天假呢!”陆子安低声安慰了一句,抬起眼,与泪眼朦胧的沈曼歌对视一眼。   看到他的眼神,陆爸将陆妈拉到怀里拍了拍,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妈原本还在挣扎,听了以后立刻动都不动了。   “曼曼……”陆子安自然领会到了他爸妈的意思,微笑着朝她张开手:“我回来了。”   眼中带着泪,但面上却又有些绯红,沈曼歌嗔怪地打了他一下,但到底还是顺着自己心意,扑进了他的怀里。   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陆子安感觉心都颤了一下。   他用力地收紧手臂,将她抱紧。   周围一切都已经远去,这个拥抱,他们等了太久,太久。   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抱过了,沈曼歌把头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淡淡青草气息。   陆续有人经过,都对这对小情侣投以艳羡以及祝福的眼神。   过了很久,沈曼歌才回过神来,脸红红地松开了他。   但是陆子安却顺势握着她的手,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朝前走,直到上车都没有松开。   他们都没带什么东西,直接回来的,所以也没什么行李要拿。   赵崇杉几个为了出行方便,都买了车,所以车倒是够的。   “工程很顺利,对,就是最近遇到点小麻烦……没有,是泥沙的事情,哦,你们都知道了啊。”   “是呀,最近都传遍了呢!师父我最近……”一众徒弟叭啦叭啦地说着。   “哦,你的展览顺利吗?顺利就好……是吗?人流量这么大?那不错,嗯是还可以。”   “……”   徒弟们都围着陆子安说话,陆爸揽着陆妈走在最前面。   听着后边传来陆子安沉静的声音,夫妻俩对视一眼,面上笑容格外灿烂。   沈曼歌始终安静地听着,眼光有意无意地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瞟过。   十指交缠,看一眼都感觉心都是甜的。   陆妈自然是看到了,偷笑了一下,复又想起:“子安喜欢吃干辣椒煮鱼,我回去看看坛子里的辣椒……”   “嗯,辣椒可以多放点,我让人送了不少菜到家里,这会子应该到了,回去我就杀鸡……”陆爸跟她盘算着,晚些该做些什么菜。   儿子难得回来一趟,他们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做一道。   机场离家里倒是不远,随便聊聊天,很快就到了。   车子照旧停在了前坪里,陆子安刚一下车,就被满园子的绿色给震惊了。   头顶是生机勃勃的葡萄藤,围墙上长满了蔷薇,一整墙的花朵正在怒放,一直蔓延到隔壁的花园。   而院子的角落里,则放了很多水培的蔬菜,长得很是鲜活。   几年不见,整个局面竟是完全变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沈曼歌笑吟吟地道:“阿姨闲不住,家里又没什么事情要做,她说想种菜,但是种菜的话这边也没法弄,我就建议说种点水果啊花朵什么的,蔬菜什么的就都弄水培了。”   “挺有创意的。”陆子安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目露赞赏。   “这个架子也做得很有意思呢!”沈曼歌轻轻拨弄了一下,按下一个开关,两排架子就开始动了起来:“这个用了个小机关,是可以让它永远保持正面向上的,天气不好的话,可以把它们这样推一下……”   两排木架子左右推动,到中间重合,卡紧之后,边上落下的木块刚刚好把它们遮盖住。   “底下还有轮子呢。”沈曼歌弯腰把下面的盖子打开,露出底下的轮子:“像这样的话,要是刮风下雨什么的,就可以把它推进去啦,天气好的时候就推出来晒晒太阳。”   所以这边的台阶被加了下工,砌成了斜坡。   以前的院子全是青砖水泥,如今被她们这么一折腾,倒真有了点田园生活的味道了。   陆子安感觉这想法挺不错的,点了点头:“挺好,这个有点意思。”   “嘻嘻。”沈曼歌俏皮地笑了笑,手一指隔壁的小花园,压低声音:“我在园子里还弄了一个惊喜哦,晚点带你去看。”   “好。”   两人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下,才进了屋。   相比陆子安离开前的时候,屋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但是倒也不乱,毕竟当初建房子时陆子安规划的那么多收纳柜可不是做装饰的。   其他人说的差不多了,陆子安才终于得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陆爸早就把事儿做完,在这里等着了:“坐吧,喝杯茶。”   知道他爸肯定有话要跟他说,陆子安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要不顺便下盘棋?”   “也行。”边下边谈。   见父子俩要谈事,其他人也识相地走开了。   一个个要么去厨房帮忙,要么就拉着师兄们说个不停。   沈曼歌本来也想找个借口走开,但是陆子安拉着她不撒手,只得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不过陆家父子俩,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工程上的事情,她虽然很多听不大懂,但还是挺感兴趣的。   “目前就是卡在泥沙这里了,清淤还不知道要多久,应该快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慢慢来吧。”陆爸喝了口茶,神情放松了些:“我还以为你是出什么事了才回来呢……你这工程,还得多久?”   陆子安走了一步棋,神情淡然:“大概两三年吧,等把沉管全部装完,后面基本没我什么事了。”   “那没你什么事的话,你得在工地呆多久呢?”   沉管还剩下十八段,如果后面不出问题的话……   “多则一年,少则九个多月吧。”陆子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怎么了?   陆爸不动声色地看了沈曼歌一眼,清了清嗓子:“曼曼,邹凯今天怎么没来?”   莫名被点名的沈曼歌怔了怔,很老实地道:“因为哚哚预产期就在这两天了,阿凯不敢走开,他不是故意不来的。”   “嗯,我没怪他,老婆要生了,守着是应该的。”陆爸一语双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陆子安一眼。   “……”陆子安忽然就懂了。   沈曼歌也懂了,小脸一红,站起来低声道:“我去倒杯茶。”   等她走了,陆子安没好气地看了他爸一眼:“爸,你说这个干嘛。”   “你说我说这个干嘛!”陆爸一拍大腿,怒道:“你瞧瞧,啊?别人家的孩子多贴心,隔壁的老周,啊,他前年就抱孙子了!去年儿媳妇又生个双胞胎!哎哟喂,你妈那眼睛看的啊,都发绿光啊!   再说这阿凯,平时瞅着不着三五六的,你瞅瞅,说结婚就结了,说怀孩子就怀了,这都马上要生了!你呢!?你这一年年的,家都不回!不回来也就算了,还不准曼曼去看你!你真是!要不你顺便把婚假给请了,直接结了婚再走?”   他爸难得说这么大一长串话,怕是心里真急了。   陆子安回来之前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所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不可能的,我结婚绝对不能这么仓促。” 第684章 清单了解一下   仓促?   陆爸皱着眉,掂着颗棋子看着他:“什么才叫不仓促?当初不是说曼曼满二十了就结婚,你看现在……再拖下去,曼曼都要大学毕业了。”   “爸,仓不仓促,不是以年龄大小来看的。”陆子安瞥了他一眼,气定神闲:“曼曼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现在搁在这工程上也抽不开身,现在结婚有用吗?一年到头见不着两次,新婚燕尔就让我们两地分居?没这么狠的吧。”   “这哪是我狠呢?”陆爸着急了,棋都没心思下了:“既然你也有这想法,要不去你工程那边买套房子?曼曼也跟过去,你们就住那边?”   他爸这是真急了啊。   陆子安笑了,咳了一声:“你别这么急,其实我都想好了,来,清单了解一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他爸面前:“要结婚,总不能弄得太寒碜吧,你们也不会舍得委屈曼曼的,喏,这个,什么时候把这上头的东西备齐了,什么时候就结婚。”   “这个好说!”陆爸兴冲冲地放下棋子,美滋滋地把信封接了过来。   看着不厚,他心想着应该就是一两张纸吧。   这孩子,想什么呢!   他们结婚怎么可能会委屈曼曼,必须把最好的都用上啊!   “家具我都思量好了,整最好的黄花梨,哎呀,这木工你就别犯愁了,应轩他们你带走了,但其他人如今也练出来了,那手艺是没得说的。”陆爸乐呵呵地打开信封,得意地道:“甭管是什么,买不到的我就找人给你定做,能买到的就直接买!”   话没说完,信封里的东西滑到了手上。   纸张薄如蝉翼,上面的小楷字密密麻麻,扎在手心里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痒。   陆爸捏了一个角,轻轻抖了抖。   “哗啦”一声。   整叠厚厚的纸瞬间倾洒下来,像是倒了盆水一样,瞬间铺了一桌子。   “……”陆爸僵硬地看着这纸,发现它们竟然全是连在一起的,中间竟无一丝间隔,全是字!   紫檀花好月圆雕花床。   酸枝山水卷书沙发八件套。   ……   一条条一款款,粗略瞥一眼都看得人两眼发花。   陆爸只感觉眼前一黑,定了定神才看向陆子安:“你,你准备把这些全备齐了再结婚?”   这要何年何月啊!   他的小孙孙要什么时候才抱得到啊?   陆子安喝了口茶,很淡定地摇摇头:“没有。”   那还好,他就说嘛,怎么可能全要弄齐,这没个三五年,哪里备得齐……   没等陆爸缓口气,陆子安接着道:“这只是一部分呢,还有嫁妆什么的,曼曼没有经验,肯定准备不足,这是男方要负责的,都在你这,我这还有份女方的单子。”   陆爸:“……”   这孩子绝对不是他亲生的!   “当然。”陆子安给了当头一棒后,又假惺惺给了颗甜枣:“爸,虽然是你帮着我置办,但钱不会要你出的,这是我的卡,上头的钱要是用完了,你跟我说一声,我让卓鹏转。”   这要是平时,陆爸肯定会呵斥一声,让他把卡拿回去。   但是今天……   陆爸看了眼手里的单子,恶狠狠地将卡收进了口袋里:“你小子!给我等着!”   嘿嘿。   陆子安低声笑了笑,一抬手:“来来来,下棋下棋。”   左右他爸闲得慌,给他找点事做。   有了这单子,陆爸下棋都下得有些神思恍惚。   厨房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然后是瓷器碎裂的声响。   陆爸听着是陆妈的声音,立马蹿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陆子安都有些奇怪,比他爸动作还快些地赶到了厨房门口。   只看了一眼,他就呆住了。   “啊啊啊!”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   “咖啡别吃啊,这是活的啊啊啊!”   满地的泥鳅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四处乱蹿!   “哪来的泥鳅!?”陆妈还保持着手指张开的动作,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里面不是泡菜吗!?”   沈曼歌也吓了一跳,不过不是她亲手到里头抓的,心里阴影没那么大,壮着胆子拍了下旁边的小坛子:“这里面……好像也是哎!”   咖啡对这脏兮兮的泥鳅并不大喜欢吃,但是倒是很喜欢玩儿,一掌一条一掌一条,跟玩游戏一样,拍得很高兴。   “……”   好在今天家里人挺多,虽然好一阵鸡飞狗跳,但到底是收拾干净了。   陆妈虚惊一场,简直浑身都没力气了,被扶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回头一看,果然,一排泡菜的坛子,有三坛全装了泥鳅。   “到底是谁干的啊?”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趁着众人都进厨房忙活去了,陆爸到底没能忍得住,坐沙发上把这单子给陆妈看了看,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一如陆子安所料,一整天他们都再没心思找他聊结婚的事了。   之前陆妈是琢磨着,订婚弄的是古式的,这结婚怕是会弄新式,所以觉得挺简单。   反正有司仪呢,花点钱,直接把整个结婚流程交给婚庆公司就好了!   可是陆子安这清单一拿出来,啧,他们的想法还真是……差得太远了。   如果没有这单子,他们觉得之前的想法也挺不错的,可是看到这完完整整,精确到茶杯的清单,立刻就觉得外头的婚庆公司及不上子安的脑子了。   “麻烦就麻烦点吧,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陆妈叹了口气,抚着这清单,眉眼间竟有三分感慨:“当初我们结得挺仓促,谁说这……唉,他们愿意折腾,咱们也不拖他们后腿。”   没有说出口的是,曼曼苦了半辈子,也是该风光一次,让大家都看看!   当初她亲生父母弃如敝履的,如今他们视为手心的珍宝!   今天这顿饭,虽然几多波折,但到底还是做好了。   虽然众人都搞不清这坛子里的泥鳅的来源,但是这并不防碍他们对这泥鳅的欣赏。   红烧泥鳅、干煸泥鳅、紫苏爆炒泥鳅。   应轩大厨更是笑言:“我觉得我可以出本书了,《论泥鳅的一百种做法》!”   “我感觉是灶神爷看着我们回来了,特地给我们加餐的哈哈。”   众人边笑边摆碗筷,外头车子响,赵崇杉接了放学的任奇奇回来了。   一进门,他俩就忍不住吸了口气:“哇,好香啊!”   任奇奇跟应轩关系最好,听说他回来了,早就按捺不住了,书包都没放,蹦过来扑到了应轩身上:“应轩哥哥!我好想你!你做了什么好吃哒,好香啊!”   “香吧。”应轩稳稳当当地拎着她搁到一边,笑眯眯地道:“很新鲜的泥鳅,难得是很干净,没什么泥沙,做出来果然味道不错,你有口福啦。”   刚才还扒着他不撒手的任奇奇一脸呆滞地滑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泥鳅?泥鳅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泥鳅!啊啊啊!”   她猛然想起什么,直接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不出三秒,惊天动地的哭声传了出来。 第685章 最美妙的情话   不出三秒,惊天动地的哭声传了出来。   再怎么乖巧的小宝贝,哭起来那都是要人老命的。   尤其是半大不小了,身体倍棒的任奇奇,嚎起来那可说得上是魔音穿耳了。   “怎么了怎么了?”陆妈可心疼了,虽然对厨房有了点心理阴影,但还是立刻过来抱住任奇奇低声哄着。   “我,呜。”任奇奇一边抽噎,一边指着坛子的空位哭道:“我的泥鳅不见了,我和小胖他们一起捉到的,说好了养大了放回去的呜呜呜……”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傻眼了。   陆妈整个人都懵了,哪怕是现在,她一想起她探手进去,原本的泡菜不见踪影,抓了满手泥鳅的触感,她都感觉全身发麻。   “你,奇奇……”沈曼歌半蹲在地上,平视着奇奇的眼睛:“这里面装的不是泡菜吗?你怎么会把泥鳅装在这里面呢?”   应轩也跟着安慰哄劝,任奇奇在众人的抚慰下终于慢慢平息了情绪:“我……”   原来她初来乍到,又是从乡下来的,口音重加上性格比较内向,所以学校里没交到什么朋友。   虽然因为她穿戴精致,并没有人欺负她,但是反正是没什么人带她玩就是了。   小孩子嘛,一个人总是孤独的,所以之前任奇奇总是缠着应轩,结果应轩走了,后来跟着沈曼歌,结果她也要上学。   这边除了文化一条街热闹点儿,也没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所以平时写完作业,任奇奇没事的话,都会去街上转一转。   随着文化街的逐步延长,人也越来越多,以前的商家都是另外租房子自住,店铺就是店铺,但随着后来生意的红火,有些人索性把房子收拾收拾,后面隔出一个单间带厨卫出来,拖家带口的住下了。   这样一来,街上的小孩子突然就多了。   这些孩子初来乍到,地方都不熟悉,任奇奇却早就把这一片全玩熟了的,她说哪里好玩,众人也都很信她。   而这些泥鳅,还是月前他们一起去边边儿上的田里翻的,孩子多,翻的泥鳅也多,他们也怕带回家会挨打,但又舍不得放掉,所以最后任奇奇想了个主意,把这些泥鳅都藏到她家。   陆家很大,随便塞个角落里,一时半会儿还真无法察觉。   但是装桶里面的话,也不安全,家里养了咖啡……   最后任奇奇在屋里转了一圈,就瞄上了这一排坛子……   听了她的话,众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陆妈倒是心疼得不行,连之前的惊悚都忘了,只叹息着自己思虑不周全,没想过她会没有玩伴。   到底是个孩子,又是无心之失,倒也没人怪奇奇。   见奇奇还是一脸难过,应轩想了想:“这样吧,泥鳅咱就不养了,明天我带你捉鱼去,成么?刚好后边有个鱼池,到时抓了我们都不吃,就养鱼池里!”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叫上你所有的小伙伴,我们一起抓!”   任奇奇眼睛一亮,眨了眨眼睛:“都叫上吗?”   “当然!”应轩很默契地伸出手指头:“来,拉勾。”   搞定了任奇奇,众人也终于可以尽情地享受美食了。   这顿饭,自然是热热闹闹的。   陆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尤其是去年陆子安他们都没回来,过年都感觉没气氛。   一家人难得这么整整齐齐,陆爸实在是开心得很,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想破坏气氛,陆妈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没有说他。   倒是沈曼歌有些担心,悄悄给换了另一种度数低些的酒。   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陆子安神色不变,却默默地给她夹了很多菜,都是她爱吃的。   “哇,这个好好吃!”任奇奇哭了一场,也是挺耗费体力的,尤其她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嘛嘛香,之前哭得有多伤心,现在吃得就有多起劲:“就是有点辣,嘶……”   “喝点水,不要着急。”应轩笑着摇摇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因为人挺多的,随便说说话,吃些东西,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一直呆在海边,海鲜是吃足了,但是心里还真是怀念家里的味道。   以至于陆子安几个,全都吃得有点多。   等到收拾完餐具,众人才发现,月亮都出来了。   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肚子,陆子安皱了皱眉:“唔……要不要散散步?看今晚月色挺好。”   沈曼歌自然是欣然点头。   两人要去散步,没谁会想当电灯泡的。   看着他们相携而去,赵崇杉轻撞了一下方毅的肩膀,朝他使了个眼色:“嘿,你之前和那个妹子怎么样了?”   “没怎样。”方毅神色微黯,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我这一去就是这么久,刚开始还好,没到两个月人家就烦了,信息都懒得回了。”   “啧。”赵崇杉皱了下眉,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别担心,好妹子多着呢,我跟你说……”   他们师兄弟之间,自然是有聊不尽的话题。   陆子安和沈曼歌却一直到进了园子,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走在月影斑驳的小路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只感觉周身仿佛充满了甜蜜的空气。   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静静地握着彼此的手,也挺好的。   陆子安唇角噙着笑,感受着掌心的软滑。   曼曼的手,总是这么凉凉的,手很小,他的手可以完全把她的包裹住。   软软小小的一团,就这样窝在他掌心,让他都舍不得用力,感觉会把她握坏了。   沈曼歌与他并肩往前走,感觉格外有安全感,完全舍不得打破这样的宁静,心里恨不得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才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刻意不说话。   结果陆子安仿佛知道了她的心声一样,也不说话,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悠悠地围着小花园转了一圈。   最后,他在亭前停了下来:“进去坐坐吧?”   “好呀。”走了这么久,沈曼歌其实已经很满足了,难得的相处时光,做什么都感觉很甜蜜!   “我有七天假。”陆子安坐到了亭子里也没舍得松开她,慢慢摩挲着她的手指,轻声道:“你想去哪里玩?想做些什么?”   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希望能她最好的感受。   沈曼歌定定地看着他,唇角犹自带着笑意,轻声道:“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都好。”   世间最美妙的情话,莫过于此。 第686章 坐酸枝、睡紫檀   陆子安轻轻揉捏了一下她的手,目光中仿佛烧了一把火。   他向来是沉静而内敛的,却在听了心爱的人如此坦然的情话后,再难自持。   在深情与陶醉下,那几乎无法控制的渴望简直喷薄欲出。   被陆子安专注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沈曼歌微微垂眸咬住了唇瓣,脸上却缓缓荡开了一抹笑意。   月光洒在树叶上,摇摇晃晃。   陆子安终于忍不住,微微倾身,吻住了她柔软的唇瓣。   夜色很安静。   沈曼歌长长的睫毛轻轻扫在陆子安脸上,带给他一种全新的悸动。   他手下微微用力,将她拉过来,顺势抱坐在他腿上。   没有人来无双楼打扰他们,他们有一整夜的时间细诉衷肠。   这一夜,既漫长,又短暂,既柔软,又坚硬。   他们回来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所以虽然没有媒体报道,但是私底下,还是有不少熟悉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卓鹏的手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   卓鹏闭着眼睛伸手拿起来扫了一眼,瞬间清醒了。   清了清嗓子,他接了电话:“喂?”   “你个臭小子,子安回来了你也不给我透个气儿是吧?”卓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显然压抑着三分怒气:“搞得别人都知道了,反而是我不知道!亏你还是个老总,我要你何用!?”   他就知道。   卓鹏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起了,随手开了扩音,一边穿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别老跟邹凯学些这不着调的网络词语,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他昨天才回来,你这性格我又不是不知道,一告诉你你肯定昨天就会过来,何必呢,他有七天假,你想过来看他,今天订个票不就行了。”   说完,他冷哼一声:“我在长偃这么久,可没听说你专程因为想见我就飞过来找我的。”   每回都是过来办事顺带瞅他一眼,要么就是直接一个电话召他回去。   卓老爷子老脸一红,理不直气也壮:“很好,你猜得很对,我现在已经到机场了,在这里吹冷风呢,大清早的这边车都没一辆,你赶紧派个人过来接我。”   “……”卓鹏穿裤子的手一顿,咬牙切齿地道:“爷爷!你知不知道你高血压!医生说了你不能……”   “哎,行了行了啊,你可别念叨了,快点,我穿得少,大早上的冷得很!”卓老爷子急吼吼地挂了电话,喝了口热茶,惬意地眯起眼睛:“啊,那个,服务员,这个煎饺啊,再来一份。”   味道着实不错。   卓鹏抚额,摊上这么个爷,真是拿他没办法。   他就是担心他身体,才特地没有告诉他,想着今天给他订了机票再通知他的,他倒好!   唉,果然老小老小,老人就是这样吗?跟小孩子似的。   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只能宠着。   他安排了司机过去接他爷爷,顺便给秘书通知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全部改一下。   他俩来陆家,自然是最早的,卓鹏还蹭了顿早餐。   卓老爷子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早点,突然无比后悔刚才贪吃的那份煎饺。   看出他目光里的渴望,卓鹏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高血脂。”   “……我吃过了!”卓老爷子一本正经,然而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严肃,在看到咖啡后秒变慈父脸:“哎呀,咖啡呀,来来来,我抱抱,哎哟,重了好多,最近有好好吃饭对不对?”   咖啡是橘猫,以前多灵动小巧啊,如今那光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俗话说的好,十只橘猫九只胖,还有一只压塌坑。   咖啡已经不止是月半了,不但能压塌坑,简直连人都能压倒。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可爱。   众人围绕着咖啡,说了好一会儿话,陆子安才终于从无双楼那边过来了。   他显然是洗漱过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见到卓鹏和卓老爷子,他也很是欣喜:“好久不见呀,老爷子,您看上去还是这么精神。”   卓老爷子乐呵呵的举起咖啡的爪子挥了挥:“等会再聊,你先吃早餐吧!”   反正有一整天的时间呢,他不急。   陆子安吃早餐的时候,陆爸和卓老爷子话赶话地,说起了家里的家具。   这就难免说到了木料什么的:“这要说床嘛,还是紫檀木的好……至于这桌椅,那当然是酸枝木了……”   卓老爷子谈兴颇佳,揪着这个话头一路说下去,陆爸渐渐有些难以招架。   人都是这样,一门技术,就算以前再怎么熟练,经久不用,都会渐渐丧失灵性。   陆爸以前技艺颇佳,但是这么久没有雕刻过,光是看,还是体会得不够深刻。   他这细微的差距,人精卓老爷子自然是很快就察觉了。   他乐呵呵地笑,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坐酸枝、睡紫檀、用鸡翅、摆乌木,若能按这章法整一套家具,那可真是……”   啧啧两声,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笑之中。   陆爸也笑眯眯地附和着点点头,心里却琢磨着陆子安那份清单。   紫檀花好月圆雕花床。   酸枝山水卷书沙发八件套……   可不就是应了这章法?原本感觉这清单是陆子安故意整出来拖延时间的,不过眼下却是转变了想法。   罢了,难就难点吧,谁家结婚简单,更何况子安和曼曼都不容易,是该多费些心思才是。   陆子安自然不知道就他们这谈话间,他爸的想法已经转了向。   吃完早餐过来,便与卓老爷子聊了很久。   谈起这几年业界的变化,卓老爷子身在其中,自然比沈曼歌之流更为体会深切。   几年前,不说远了,单拿长偃来说,世族林立,虽然不怎么明显,但是其实都是根据姓氏来区分派别。   匠人之间,彼此倾札,各自防备敌视。   短暂的为了利益也许也会联手,但是转眼就是暗捅刀子,各种算计。   这种可怕的状况,不仅出现于同行之间,更出现在师徒之间。   以当时的情形来说,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抱着悲观思想。   就算他们肯改变自己的想法,也无法改变其他人的观点。   如果拿自家的技艺,去赌一个未知的未来,他们谁也没有这个魄力。   陆子安的出现,就像是烈日下空降的甘霖。   时候早了,不会有这效果,若是晚了,那也真的是晚了。   陆子安,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恰到好处的时机,层不出穷的创新,才让这颓势,得到了充分的缓解,甚至有欣欣向荣的景象。   说起这些,卓老爷子更是无限感慨:“……老陈他们上午能到,说是想请你喝茶,不知道你今日有空闲没?”   不等陆子安回答,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大伙儿想问问,你对以后……有什么规划。” 第687章 瓷器博物馆   规划?   饶是陆子安,闻言也不由一怔。   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垂眸沉思了片刻:“目前的话,我担任着这边的顾问,一时半会是走不开的,等这个工程完结以后,我暂时也没有别的规划。”   毕竟他爸妈也是真着急了,曼曼的事业也已经逐步稳定,他们以前有过预估,等他这工程完结的时候,曼曼的事情应该也做得差不多了。   “没有规划?”卓老爷子怔了怔,面上却不见忧色反现了三分喜意:“那,子安,这宋代呐,是有五大名窑的,这你知道吧?”   这话题转的是不是有点急?陆子安点点头:“知道,汝官哥钧定。”   “对,是这样,前年你不是把钧瓷研究出来了,很多人都跟风,钧瓷那是真漂亮!”卓老爷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满面红光地道:“有你这珠玉在前,后面的虽然都及不上你作品的品质,但是也有做得好的,在业界那可算是大出了把风头。”   在传统文化里,瓷艺与其他技艺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   尤其是在如今这瓷器到处都是,廉价得连木器都不如的情况下。   就算是非常精品的瓷器,也卖不上多高的价钱。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很少会有人继续研究古时的瓷文化,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瓷艺的未来而奔波。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其实是舍本求末。   “这两年瓷艺获得了非常快速的发展,他们不仅照着你走出来的路,重现了钧瓷,甚至还有人在卖了些钧瓷,有了些积攒之后,不再大量复制,潜心研究,可喜可贺的是,他们目前也算是小有成就。”   陆子安心一动,脸上情不自禁带了些会心的笑容。   这样的结果,他自然是最希望看到的。   “所以。”卓老爷子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们想着,在河西建一座博物馆。”   顿了顿,他严肃地补充一句:“瓷器的博物馆。”   瓷器的博物馆?   陆子安慢慢直起背,若有所思:“这个……”   如果是以前,只要确定可行,那说做也就做了,可是现在,他只有七天假期……   “当然,我只是帮忙转达一下,具体的,还得老陈他们和你详细说一下。”卓老爷子兜了一圈,又将话转了回来。   说起西竛五老,两人倒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正聊得兴起,卓老爷子手机响了,他做了个手势,侧身接了起来:“喂?”   陆子安端起杯子浅啜一口,垂着眉眼,心里却仍在思索着这瓷器博物馆的可行性。   挂了电话,卓老爷子乐滋滋地道:“他们到啦,就在老地方等我们,要不,我们现在就过去?”   “行。”陆子安微一侧头,低声交待了他爸几句。   “你放心去吧,有事打我电话。”陆爸摆摆手,起身送他们到屋外。   卓鹏自然全程作陪,应轩今天答应了带任奇奇他们捉泥鳅,所以并没有同去。   车子行驶得颇为平缓,卓老爷子今天显然兴致很高,时不时指点一下,如今长偃的变化是源于何处。   点点滴滴,照他这说法,倒好像全和陆子安有关一般。   陆子安听着听着,都忍不住笑了:“过奖了过奖了,我哪有这能耐,我其实顶多算是个燃灯人,路,还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   “不用谦虚。”卓老爷子一挥手,很是豪迈:“要是我年轻个几十岁,赶上如今这好时候,那可真说不准我会有多大造化,以前谁都有热血的时候,只是没遇着你这么个人。”   陆子安无奈地笑了笑,决定开启商业互吹模式。   不得不说,卓老爷子很吃这一套。   下车的时候,他简直生龙活虎,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徐大师更是早早就迎了出来,低声与他们寒喧着,态度颇为热切。   一下车,陆子安便被眼前的景色震到了。   离开几年,连他家里都变化颇大,但这里,仿佛没有什么变更。   方砖路依然整齐洁净,修整得很浅的草坪绿茵茵的很是喜人,青砖红瓦,整座四合院别墅与几年前他来时并无二致。   就连空气中清冽雅致的沉香,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正是在这里,陆子安才走出了极具意义的一步。   这是一块送到他脚下的跳板,恰恰是他们的慧眼识英才,才让他有了轻松跳出自己所在层面的机会。   走过这段路程,陆子安思绪纷杂。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这面博古架墙前。   “怎么?”卓老爷子察觉到他的异样,回过头来。   陆子安笑笑:“这别墅保养得极好,别的没什么变化,倒是这里添了些新物什。”   曾经这里虽然也有不少名贵瓷器,但当时却以青瓷居多。   如今这里却摆了不少华美的钧瓷,与青瓷间隔摆放,错落有致,倒是让整间屋子都染了三分俏色。   “陆大师好记性!”却是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徐大师笑眯眯地道:“这里好些件,都是仿了您的作品呢!”   陆子安摇摇头,不以为意地笑道:“没什么仿不仿的,钧瓷完全凭天意,就算出自同一人之手,也没有完全相同的。”   所谓仿件,也不过是仿了器形,图案不受控制,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   就算是他自己,现在说让他重新做个一模一样的,他也做不出来。   西竛五老年纪都很大了,所以陆子安也没让他们久等,只略看了看,便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与前一次来不同,当时是为了开会,这次却只是朋友小聚,所以场地设在了后院树下。   虽然阳光有些烈,但是这树非常繁盛,尤其是四周又设了水渠,茶桌设在这木亭中间,时不时拂过一阵微风,竟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陆大师倒是没什么变化,看上去还精神了些。”陈老笑眯眯地看着他,亲自执壶斟茶。   陆子安连忙上前接过茶杯,笑道:“天天搬砖呢,太阳晒得多些,确实会显得精神点。”   这说法倒是有趣,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闲聊了几句,陆子安很快便察觉到,徐大师的态度有些异常。   西竛五老态度热忱却不失气度,但是徐大师却太过热切了些。   虽然他今时不同往日,但是要说徐大师是因为他身份转变而有这表现,陆子安却是不大信的。   陆子安垂眸浅啜了口茶,想起卓老爷子说起的瓷器博物馆,再联想到徐大师对瓷器的热爱,心下便有了一分了然。   看来,徐大师的异常,应该都是为着这博物馆而来。   反正都是熟人,陆子安也没打算拐弯抹角。 第688章 玛瑙为釉古相传   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一些多余的客套话感觉都没必要。   “徐大师,来之前卓老有和我说过。”陆子安笑看了一眼卓老爷子,后者微笑着颔首,他才重又看向徐大师沉声道:“我觉得这瓷器博物馆很有想法,但是我比较好奇的是,它陈列的会是一些什么样的瓷器呢?”   古董吗?   这样的瓷器,很多博物馆都有,各种各样的加起来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现代的瓷器吗?   未免显得有些不够上档次,真要是普通的瓷器,摆出来也没谁肯来看。   “这个,其实是业界的一些年轻人,他们说是做了一个,市场调研。”徐大师起身,从另一张桌子上,取过来一份文件:“陆大师,你请看这份文件。”   陆子安有些疑惑地接过来,低头翻阅了片刻。   越往后翻,他的神色越是凝重。   “竟是景德镇提出来的么……”这倒是出乎陆子安的意料。   原以为既然是建在长偃,那可能是长偃瓷艺界的匠师们一起琢磨的,却没想到……   “对。”看到他这般模样,徐大师轻声叹了口气:“景德镇是我国的瓷都,“中华向号瓷之国,瓷业高峰是此都”,景德镇灿烂的陶瓷历史和文化,使它成为了华夏制瓷工业的代表。虽然景德镇颇具名气,但是,景德镇至今还没有一个全面展示自己、华夏乃至世界陶瓷精品的窗口。”   而与之相对的是,镁国的博物馆里,陈列着华夏各个时期的杰出瓷器作品。   其器物之详细、之完整,甚至可以让人看到整个华夏的瓷文化发展史。   华夏的瓷文化!   在国内都没有正式、详尽的展出,在他国却有!   “他们想过很多办法,但却只将瓷器的名气打出来了,却始终想不到更合适的办法来宣传我国的瓷文化。”徐大师一口气说了这么些,口干舌燥,眼睛却亮得惊人:子安博物馆的成功,让他们看到了一条新的出路,所以他们想借鉴子安博物馆的方式,建立这个陶瓷博物馆。”   华夏的瓷器,天下闻名。   他们不需要再宣传瓷,他们需要宣传的,是瓷文化。   “你看,他们规划的还是很恰当的,一共有五个展厅。”   第一展厅由五代、宋代和元代三部分组成。   陆子安微微抬起手中的文件,眯起眼睛:“宋代的影青瓷、印花瓷……元代的青花瓷、高温颜色釉瓷?”   这可都是老物件,随便拿一件出来,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啊……   价格高都在其次,重要的是有价无市。   就算你有这钱,也买不到东西才是最要紧的。   陈老轻咳了一声,扫了眼徐老:“这几件,是老徐提供的,他素来喜爱瓷器,收藏了不少好东西,这一次算是下血本了。”   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陆子安赞叹地夸了一声,继续往下看。   第二展厅主要以明代官窑器为主,在这一时期的官窑器制作和装饰手法主要有青花、青花斗彩、五彩、红绿彩和颜色釉等。   第三展厅展出的是景德镇陶瓷史上最为璀璨的清代陶瓷。   第四、五展厅分别展示的是民国时期及现代的瓷器。   光看这陈列的内容,的确包罗万象。   难得是其中很多瓷器,甚至已经是孤品、绝品。   他们既然把这些写进来,便说明已经有了确切的把握。   不仅会放进来,而且是会永久展出的。   其瓷器之多、时间跨度之大,是陆子安走过的所有博物馆都不曾见过的丰富。   握着这薄薄的规划稿,陆子安沉吟片刻,慎重地点了点头:“如果说之前我有三分把握的话,看了这文件,倒是有九分把握了。”   听了他的话,徐大师脸上显而易见的现出了几分喜意。   他素来爱瓷,当下便合掌笑叹:“那敢情好,这博物馆要是落成,我可就有个好去处喽!”   以前那些收藏家都捂得死死的,这些珍品哪舍得轻易拿出来示人,可这一次纷纷松了口,一旦这博物馆建成,那必然会吸引全国各地的各种收藏家蜂拥而来。   看着徐大师的样子,众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老徐我看你就干脆让他们征用你这房子算了,你就天天住在这瓷器边上,喜欢哪个就抱着哪个睡!”   “那可不成,他被压坏了不要紧,碰着某个珍稀的瓷器老徐可是要心疼得睡不着的。”   几位老先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气氛很是轻松。   “倒是提醒我了。”陆子安笑着摆摆手,将这合同放在了桌上:“关于这博物馆,既然要建的话,我建议还是建在景德镇。”   虽说这博物馆落成,必然会给长偃带来很明显的好处,但是他觉得这没太多必要。   “怎么说?”卓老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们是看着河西的文化广场马上要峻工了,就想借一波东风……”   “我这么说呢,是有几个方面的考虑。”陆子安手指在桌面轻轻顿了顿:“首先,长偃素来不以瓷器闻名,这博物馆建在长偃其实并无多大优势。另外,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呐。”   长偃这几年的发展,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快速了,建这样一座博物馆,对它并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顶多人多一些罢了。   可是它若建在景德镇,必然会给那里带去很多人流,也能拉动当地经济。   “像我们这里的文化一条街,游人如织,有些人不过是慕名而来,随便逛逛,但总也会买个几样东西。”陆子安微微挑眉,一摊手:“但是他们会逛着逛着街,就买个瓷器回去吗?”   一般情况来说,是不会买瓷器的。   大的不方便,小的相对于其他物件来说,也略重。   “但是这博物馆如果是建在景德镇,他们去之前就知道是去看什么的,看了以后,景德镇到处都是瓷器,总会随便看看,那里没有长偃这么多的工艺品类,他们想买就买了,不是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不会有想买瓷器,又觉得别的东西轻一些的想法。   反正都是瓷器,买买买!   仔细一想,陆子安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短暂的一个上午,就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因为陆子安很看好这个项目,所以对于他们提出的要求,只要能配合的,他都没有拒绝。   比如说挂靠在子安集团名下,借他们平台宣传什么的,刚好卓鹏也在,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当即就把这事给拍板了。   徐大师反馈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整个业界为之震动。   原本提出将博物馆建在长偃,其实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示好,但是没想到,陆子安竟然如此为他们着想,不仅重新给选了址,还大概地画出了一个规划图,景德镇诸人听了都既感慨又敬佩。   如此心胸,果然是大师风范。   中午自然是在别墅里吃的饭,席间徐大师无意提起自己最近收到的一批上等货:“这是一批非常名贵的玛瑙原料,质地非常纯净……”   “玛瑙……”陆子安心一动,目光微闪:“难道徐大师平时也会烧窑?”   “是啊,不过我技术不行,倒是平白浪费了这些好料子。”徐大师笑眯眯地看着陆子安,语气近乎诱惑:“玛瑙可是汝窑的釉料呢,不若晚些一起去看看,倘若还入眼的话,就一起玩玩?”   汝瓷色泽独特,有“玛瑙为釉古相传”的赞誉,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是以名贵玛瑙为釉。   之前研究钧瓷的时候,陆子安就有过想法,只是后来实在太忙,加上工地没法烧窑而不得不搁置。   因此,他还真有些心动。   众人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纷纷在饭后提出消消食。   卓鹏本以为他们会去园子里散散步,万万没想到,大佬的消食方法,竟然是一起看陆子安烧制瓷器。   汝瓷。 第689章 相得益彰   当初的钧瓷,众人虽然都略有耳闻,但因官方管控得紧,所以他们并没能亲眼目睹这绝技的现世。   甚至陆子安所制出的钧瓷瓷器,他们都只能透过寥寥几张照片一观风采。   这对于真正喜爱瓷艺的人来说,简直无异于一项酷刑。   就好比饿了数天的人,摆了一桌好吃的在跟前,却不准他吃。   香气扑鼻,直馋得人口水直流,却始终有人挡着伸出去的手。   痛不痛苦?   他们几个早就打好了腹稿,等着陆子安推辞的时候拿出来劝说。   却没想到陆子安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一时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充满欢喜。   当绕过前面的会客厅,去到后院单独辟出来的工作室后,陆子安眼前一亮。   徐大师喜爱瓷器,自己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研究捣鼓,所以工具器物都是非常齐全的。   徐大师搓着手,喜不自胜地看着他:“陆大师,你看这都是很齐的,如果你有需要的别的东西,你尽管跟我说,我立马给您找来!”   “好,我看看。”陆子安缓步上前,慢慢地看过去。   “哎好好好,你随便看。”徐大师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说着:“如果不方便的话,不做也没关系的……”   品质有优有劣的玛瑙石原石、风穴土、长石、黑毛土、石英、黄长石、灰石头、栗树灰、方解石以及各种各样的已经处理好的可塑性泥料……   分门别类,都装得妥妥当当,上面标注了各种处理办法以及日期。   看着看着,陆子安唇角便露出了一丝笑意。   说是让他做着玩,其实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吧。   就这些材料,没个几个月的功夫,哪里备得齐全。   这徐大师倒是有点意思,嘴里说着不要,行动却很诚实嘛。   “陆大师,这边是制模的……”徐大师直觉这事有门,热情地指给他看:“需要的材料工具也都很齐全的。”   陆子安挽起袖子,微一摆手:“不必,我素来不喜欢模制成型。”   无论是漆器还是瓷器,他都喜欢纯手工制作。   趁着他还没开始,卓鹏先问道:“这个,子安,我能直播吗?你看,毕竟这个……你好久没直播了都。”   “行啊。”陆子安笑着点头,很是赞同:“不过别抱太大期望,不一定一次就能研究出来的。”   “哎,谦虚,这绝对是谦虚了啊。”   众人说说笑笑,卓鹏倒是毫不含糊,回车上拿了器械过来。   刚打开直播间,卓鹏便给几个人说了一声。   沈曼歌刚好在直播玩游戏,直接跟他连线。   直播间里的众人开始还有些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屋子看着灰尘尘的……难道是在线械斗?】   【哇,小姐姐觉得玩游戏不过瘾了吗?动真格的?刺激!我喜欢!】   【你们是不是傻,这瞅着就不像是户外好吧。】   【又是泥又是工作台的,为什么我想到了一个人……】   其实不止是他,其他人想想沈曼歌的身份,也很快就想起了某个与她有着亲密关联的人。   卓鹏神秘地笑了笑,将镜头调整了一下,对准陆子安。   粉丝群里发布的消息,不到一分钟,能上线的全都上来了。   看到陆子安的那一刹那,直播间简直炸了。   【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啊啊啊,我今天生日啊!难道这是上天给我的生日礼物吗?好开心,原地蹦跶跶!】   【陆大师啊啊啊,我好想你!】   【……小姐姐你笑得好荡漾啊!难怪今天春风满面的!】   沈曼歌嗔怪地哼了一声,面上却染了三分羞意,真正是人比花娇,众人都看傻了眼。   “嗨,大家下午好。”陆子安冲镜头招招手,笑道:“趁着现在手还干净,我赶紧给你们打声招呼,哈哈。”   【就算你裹层水泥,我都觉得你贼帅!】   【对头!】   陆子安毫无偶像包袱,不仅穿上了正常的工作服,而且该戴的护具都戴上了。   看着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闲聊,徐大师几个对视一眼,倒是从心底的佩服。   “好,先聊到这,我先做东西啊……哦,做什么啊,我想试试汝瓷,不过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陆子安挽袖上前。   虽说汝瓷和钧瓷都是瓷,但是工艺差距还是比较大的。   不过前期的工作倒是没太多差异,陆子安仔细甄别了一下釉用原料的细度浓度,挑了些拿出来。   杀泥和揉泥,倒是与钧瓷没什么不同。   初时还有些缓慢,等他开始制作之后,动作便越来越快。   曾经制作钧瓷的记忆涌了上来,他越做越得心应手。   依然是拉坯成型,只是这一次却没了从前做钧瓷的麻烦。   其一自然是经验丰富,其二也有原料不一样的缘故。   汝瓷的瓷土,相较于钧瓷来说,还是要精细了许多的。   底盘飞速转动,陆子安左手轻扶,右手掌心微微靠在坯上,轻轻往上一提。   仿佛瞬间生长的瓷坯,就这样在他掌下飞速拔高。   指腹轻轻一抵,顶端便迅速缩小。   再于底座上松松一搭,底圈也迅速靠拢。   徐大师拿着相机连连拍摄,对陆子安这手素手拉坯的技艺赞叹不已。   难怪陆子安能研究出钧瓷来,单这拉坯的手艺就了不得。   凉坯后,再拍花。   一板一眼,动作有条不紊。   陆子安永远都是这样,不急不缓,哪怕经历了这几年的风霜,眼底却依然有着炽烈的火焰。   轻轻巧巧的一个提旋,坯底便已修整。   陆子安小心地将整个瓷坯保持住体型,将它轻轻从底盘上取下来放到一边。   镜头立刻对这瓷坯做了一个特写,看着这包含素净之美的瓷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尤其陆子安持刀笔对其进行精细的修坯时,极为细腻的胎质,微微抿住薄唇的他,自成一体,相得益彰。   他与这瓷坯,简直像是融为了一体。   一动一静,让人恍惚自己正处于山水画间,美得令人窒息。   仿佛,时光在这里停止了。   官方得到消息的时候,这里已经直播了有一会儿了。   有人觉得陆子安简直胡闹,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汝瓷有这么容易被研究出来么?你别忘了,当时钧瓷,凝众多工匠之力,也研究了那么久才终有成果。”领导们摆摆手,不以为意:“而且就算陆子安能略有收获,其他人就能学会么?想太多。” 第690章 梨皮蟹爪芝麻花   当初那么多匠师,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不乏颇有名气的大师,又怎么样呢?   还不是跟着陆子安认真学了那么久,才总算是将钧瓷给学到了手。   要没有陆子安悉心指点,手把手地带出来,没准还在苦苦琢磨着呢。   听了他的说法,其他人虽然觉得有些……但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事实如此。   “从另一方面来说……”领导微微倾身,面带微笑地看着这屏幕上的陆子安:“如果真有人能这样学一学就会,我倒是乐见其成。”   真要有这等人才,他们绝对比其他人更高兴。   不管费多大气力,他们也会将他笼络住。   既然这样,陆子安直播汝瓷,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确实啊……”   这么想着,众人也就想明白了。   “不想了不想了,咱们一起看直播吧。”领导笑呵呵端起茶杯,里边的枸杞随着他的晃动而微微荡漾:“难得这么好运气呢。”   说起来,他也挺喜欢看陆大师的直播的。   总感觉陆子安的直播,有着其他直播缺少的灵气。   陆子安自是不知道他们这边的诸多纠结,他将瓷坯一个个做好,便开始烘干。   完整的汝瓷工艺,共有七十余道。   以往在纸上看着都觉艰涩的技艺,当陆子安这般轻描淡写地演绎出来,竟有了一种气定神闲的绝代风华。   令人无法移动目光。   等它略干之后,便开始素烧。   【看着好像和普通的瓷器制作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我没见过,以前只有点模糊的概念,不过看着陆大师做,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这大概也是许多普通观众的想法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许多普通人哪里懂什么钧瓷汝瓷?平时吃饭的碗能漂亮一点也觉得挺有意思。   而这些高档的、精致的瓷器,偶尔能在博物馆看一眼,那也是好的。   但是进了博物馆,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那些名气盛、造型有趣的,至于这些个碗碗碟碟,在他们眼里不过尔尔。   什么皇帝用过的或者造型技艺多高端多艰难,他们哪里懂?看着都差不多。   可是陆子安的直播,给了他们一种全新的概念。   “与同时期其他瓷窑相比,御用汝瓷有着它独特的生产工艺。”陆子安将素烧过的瓷坯取出来,开始上釉:“大多数器物,都是采用的满釉裹足支烧。”   裹满釉料之后,他轻轻将瓷坯放置于三脚支架上。   这样烧出来的瓷器,在底部会留下三个浅浅的凹痕,不甚明显,却又别有特色。   “其实这种方法古时就有了,并不稀奇。”陆子安一边给另一个瓷坯上釉,一边轻声道:“一般都是使用椭圆形小型窑炉,而且是两窑并设。”   至于这支钉,其实也有讲究。   “汝瓷和其他瓷器不同的点,在于它一般是御用。”陆子安将瓷坯轻轻浸于釉料之中,这便是汝瓷的浸釉,亦称抹釉了:“所以匣钵外会多涂一层耐火泥,支烧垫饼的支钉小而尖,务必保证器型的完整性。”   不留丝毫痕迹,烧出无痕。   光是这么听着他描述,众人看着这瓷坯的眼神都在发光。   真是期待啊,不知道这瓷坯烧制出来,该有多动人!   也许真的能像陆大师所说的这般,比钧瓷更为夺目?   第二次素烧完毕,陆子安便重新取出来,重新施釉,瓷坯表面原本已经显现出三分瓷色,此时又被掩盖下去。   等将这些瓷坯重新推入窑炉,加温至1280℃烧制,陆子安便净了手,拎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真正是腰酸背痛。   虽然汝瓷烧制过程耗时较短,不比钧瓷动辙就是三两天,但这时也已经到了晚上了。   高温烧制的过程,对火候把握必须极为精准,陆子安也没想过离开,依然蹲守在窑炉前。   徐大师也搬了张小杌子在旁边坐下,有些迟疑地道:“陆大师,我对汝瓷略有研究,我查阅过大量典藉,认为宋朝的越窑汝窑,亦有模仿更早期青铜器,我见你所作工艺,大体上都是承古,但百工门打出的旗号,却是创新……”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仿佛在斟酌自己的用词:“二者明明是背道而驰,为什么你却将它们融为了一体?”   端着茶杯的陆子安转过头看着他,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徐大师说的没有错,我的许多技艺,的确是沿古。”   比如说木雕玉雕,在如今已经有了许多科技应用的情况下,这些雕刻的门槛变得越来越低。   有些甚至已经出现了打印雕刻,其难度降到最低,就算从没接触过的,照着线条抠挖,也总能做出点样子来。   可是陆子安却一直在用“笨”办法。   “看着我的工序,好像都是比较传统,其实我在其中,应用了许多熟能生巧的小习惯。只是不是专业的匠师,会将我的这些小动作忽略过去,在外界看来,我便好像只是在仿制古物。”   陆子安随手拿起刻刀,在材料堆里捡了块木头:“柳宗悦也曾谈过:匠人们因为缺乏独创性而谦逊,淳朴,顺从传统;因为不用动脑筋,才能将全部的身心投入工作。”   匠师们不批判,但是遵循着正直的道德的观念,能秉持最初的信仰。   也有人称他们的这种风格,为匠人精神。   可是,其实不是这样的。   陆子安轻轻掂了掂手中的木头,微一勾唇:“我曾经说过,匠人、匠师、大师,其实是工匠的三种层次。”   只懂制作,不懂创新,为匠人。   学而思之,举一反三,为匠师。   通一而通万,传古承今,为大师。   而这三个层面,技艺其实在其次,重要的,在于思想与理念的转变。   说到这里,陆子安忽然心思一动。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次次升级,也想起了系统的那一句句,心境达成。   心境,是什么呢?   是理想与胸襟的延伸,是技艺与精神的合而为一。   当今的华夏,无数匠人技艺精湛,有的沦落到食不裹腹,便纷纷说木雕已逝,时不待我。   真的是这样吗?   不,历史总在前进,关键在于,思想的转变。   陆子安心潮起伏,想起了自己与众工匠最初的不同。   他,将传统工艺,带到了直播间。   不是埋头苦做,而是一直在思考着技艺的未来……   难道,这就是系统选择他的真正原因?   “陆大师,陆大师?”徐大师的呼唤让陆子安回过神来,他怔了怔,笑道:“抱歉,我走神了。”   徐大师摇摇头,目光灼灼:“您刚才说到传古承今……”   “对。好的工匠,当有着古时工匠的淳朴谦逊,身处当下,便该适应现代工艺的推动和创新。”陆子安指下刻刀翻飞,轻松雕了个桃子,竟也是栩栩如生:“如果说淳朴谦逊是“古”,创新就是“今”。想成为真正的大师,古今传承,弃一不可。”   所谓的名号,所谓的称呼,都是过眼云烟。   想成为真正的大师,必须技艺上乘,心境圆满。   站得高,才看得远。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陆子安放置的火样终于开始变色,他一跃而起:“开窑!”   热浪滚滚扑面而来,众人不退反进,纷纷面带喜色地看着。   等里头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温度也到了可控的程度,陆子安才戴上全套护具,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匣钵一个个搬了出来。   一整排的匣钵,看着很是喜人。   众人询问成品能有多少的时候,陆子安神色如常:“大约,能出三两件成品,就已经算是成品率极高了。”   汝瓷之难,难于上青天。   不仅在于其技艺艰难,更在于成品率极低。   任何细小的瑕疵,都会使其沦为废品。   想着这一点,徐大师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心跳都感觉加快了许多。   陆子安却没留意他们的神色,径直上前打开了第一个匣钵。   这是一个瓷瓶,造型古朴,正是宋代最有名的玉壶春瓶,素来是所有玉壶春瓶中形态最美的。   釉面极为润泽,整体呈淡淡的天青色,只一眼便足以打动所有人的心。   “咔。”轻微的碎裂声响传来,徐大师面皮都轻轻一跳。   陆子安微微弯腰,盯着它的釉面。   釉色随光变幻,表面呈现出蝉翼纹细小开片,慢慢往下延伸,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蟹爪纹开片。   徐大师自是识货的,他拿着放大镜上前瞧了又瞧,确认无误后才欣喜地道:“蟹爪纹!竟是蟹爪纹!梨皮蟹爪芝麻花……陆大师,这是精品啊!”   “……还行。”   这个玉壶春瓶体型修长挺拔,尤其有着如此温润的色泽,显得自然恬静,毫不张扬,充满了神秘感。   尤其它的开片如此优雅细致,就算是陆子安自己,也颇为惊奇。   他的技艺,好像比三年前,又略有提升。   只是这种差异,极为微小,如果不是汝瓷本就是如此矜傲难侍候的工艺,怕是也不能体现得如此详尽。   这么想着,陆子安转过身调出了系统界面,其他并无太多变化,只那进度条,却如陆子安所料,已经加进到了93%。   什么时候这进度条,能加到百分之百呢?   陆子安思索着,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有什么变化。 第691章 镇馆之宝   陆子安还在沉思,徐大师一众却已经围着这瓷器赏鉴起来。   欣赏着如此美丽的瓷器,再听着这如树梢雪落、如雾淞初绽的开片轻响,简直是一种美的享受。   只是他们是满足了,直播间却快闹翻了天。   【让一让啊喂!能不全挡着吗!?过分了昂!】   【简直了,我就瞅了一眼!惊鸿一瞥?太过分了吧!】   【就是就是,镜头能不能再近一点!万人血书!】   【比较好奇的是芝麻花是什么鬼,难道这瓷瓶上有芝麻?】   这种自然是外行话,当下便有懂行的人略微解释了一下:【这是说瓷器表面的花纹呈蝉翼纹细小开片,就跟梨皮啊蟹爪上的那种斑点花纹差不多。】   越说,众人对这瓷瓶也就越好奇。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恨不能把这围着的几个人给拖开才好。   陆子安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摇头笑了笑。   还是耐心地等着吧,这进度条总有一天会满的,现在猜测再多也没用。   这么想着,他扫了眼正围着瓷瓶讨论不停的几人,没有凑过去,自个儿轻轻打开了第二个匣钵。   初时看着倒是好的,但是等整个瓷器全取出来以后就能看到,底部竟然全裂了。   这是由于温度变化太大,釉面张力不够所导致的,毕竟是满釉,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正常。   【哎呀,坏掉了,心疼。】   【其实感觉这个坏的还挺有意思的,底部裂的地方很均匀哎,会不会是陆大师故意这样做的?】   【感觉不会。】   陆子安没有看屏幕,径直将这个放到一边,继续打开第三个匣钵。   第三个,第四个。   接连几个,都没有出现完美的,要不是这里有点小瑕疵,要么是那里颜色不均匀。   不知什么时候,徐大师已经将眼睛从第一个瓷瓶上拔开了,跟在陆子安后面轻声道:“这个虽然颜色不匀,但是汝瓷的特点倒还是具备的……”   “这如果是钧瓷,我会留下。”陆子安笑笑,将手中这件瓷器随手扔到一边。   钧瓷讲究的就是窑变,这种变化莫测的釉彩,最是美妙不过。   但是这是汝瓷。   “我需要的是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而不是这种残次品。”陆子安拍了拍手,继续打开下一个匣钵:“但凡有损,都不配汝瓷二字。”   如果这等瓷器,被冠以汝瓷之名,却空有外表,而无汝瓷其内涵。   说它是出自陆子安之手,简直是一种侮辱。   因为徐大师几个跟着陆子安过来了,所以第一个瓷瓶终于得以在镜头前露出真容。   釉色随光变幻,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之美妙,温润古朴。   这是真正的“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   看到这瓷瓶的那一瞬间,连弹幕都停了下来。   不仅业界都为这个瓷瓶之精美感到惊艳,就连领导们也没想到,陆子安竟然真的能做出汝瓷。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懂得,为什么总有人说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了……】   【我看过陆大师的钧瓷,以为那便是艺术巅峰,却原来这汝瓷才是名符其实的名瓷之首、宋瓷之冠啊!】   “有了钧瓷的铺垫,陆大师对瓷艺的研究好像更上了一层楼……”会议室里,领导微微向前倾身,毫不犹豫地道:“赶紧,派人去找陆大师,把这些瓷器都运回……”   话没说完,就听直播间里,徐大师美滋滋地道:“陆大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什么?”   “就是关于这个瓷器博物馆啊,现在虽然有了不少藏品,但是关于现代瓷器……若缺了陆大师您的,总感觉不完整呢。”徐大师低声说着,言笑宴宴:“所以我想问一下,能不能借用您一件瓷器,给博物馆做镇馆之宝?”   当今华夏,在工艺界,的确没有人的名气,比陆子安更胜。   陆子安只微一思量,便懂得了徐大师的想法。   虽然是挂了子安集团的名,但是如果没有一件他的作品,说出去也难以服人。   “可是可以,不过……”陆子安捧起匣钵中的瓷器,笑容清浅:“这三件瓷器是一套,你单要一件可不行。”   “……”   不仅徐大师懵了,其他人也都傻眼了。   却见陆子安捧起的这一件瓷器,釉色整体清而润泽,裂纹细而密,竟是一件完美的天青釉盏托。   一件瓷瓶,一件盏托,怎么是三件瓷器一整套?   徐大师屏住呼吸,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陆大师……”   慢着。   天青釉玉壶春瓶、天青釉盏托……   他微微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子安:“我斗胆猜测一下,另一件,可是水仙盆?”   陆子安将盏托搁到一侧,含笑点点头,将后面的匣钵尽数打开:“水仙盆一共做了八个,如果没一件成功的,可能得等下一窑了。”   “不,一定会有烧成功的。”在巨大的惊喜面前,徐大师连矜持都忘了,兴冲冲跑上前去帮忙捧出瓷器。   果然,刚看到第四件,就发现了一件完美的成品。   “二十件瓷器,有三件成品……”陆子安指腹轻轻抚过水仙盆边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成品率还算不错。”   【哇咧,为什么完全听不懂了。】   【瓶、托、盆,明明是三件完美独立的瓷器,为什么说它们是一套啊?】   【求大佬解说!】   徐大师正好捧着盏托放到玉壶春瓶旁边,扫了眼屏幕,怔了怔。   他轻轻放下盏托,神色有些黯然:“在鹰国大鹰博物馆,陈列着三件传世汝窑瓷器。”   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汝窑天青釉盏托、汝窑天青釉椭圆水仙盆。   “数年来,我国工匠耗费无数精力,想将其复制出来,却无一成功。”徐大师目光悠远,声音渐渐低哑:“鹰博从来不肯出借这三件瓷器,它们一去,便未曾回来过。”   最可怕的是,镁国和鹰国的瓷器之丰富,在某种层面上甚至胜于华夏。   瓷器易碎,在颠簸流离的年岁,保存完好的太少太少。   “不过这都将成为过去。”徐大师看着眼前这堆瓷器,眼中都在发光:“我国瓷文化悠远丰富,既有陆大师带领,我们一定能做出更多的品类,研究出更精深的技艺!”   他看向镜头,目光灼灼:“明年今日,大家瓷器博物馆见!”   夜,已经很深。   陆子安和众人道别,便退出了直播。   直到屏幕变暗,直播间的众人也久久舍不得离开。   下一次见面,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陆大师,这些瓷器……”   陆子安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哦,这个好说。”   他拎来一个篓子,径直将这些残次品往里面一倒。   钧魂给人的震撼,至今在业界传为美谈。   而此时,这满篓汝魂,留给徐大师他们的,除了震撼,更多的是心疼。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汝瓷之所以少而优,就是因为它的完美,劝说的话憋在心口,说不出来。   不过,还好,还有三件成品。   “至于这三件,就暂时先放徐大师您这里吧,我只有七天假,过完就要回去了,后期的博物馆建设,也只能您多多照看了……”陆子安态度依然谦逊有礼。   “不敢当不敢当,陆大师您尽管忙,这些琐事我会着人安排好的。”   徐大师将目光移向瓷瓶,心里简直美的要冒泡了。   博物馆建成还要很久呢,选址啊什么的……   他美滋滋地想:反正是镇馆之宝,他最后再送过去也行的,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好好欣赏个够!   送走了陆子安一行,徐大师兴冲冲地折返回去。   没看几分钟,电话来了。   “徐大师,是这样的,我们需要对汝瓷进行专业的分析及鉴赏,另外还需要……”长篇大论后,对方一语定音:“您看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安排人过来取?”   徐大师:“……”心都在滴血,却还要强撑着笑容:“随时,都可以的……没有没有,我很乐意的,我很开心……”   毕竟是官方的安排,又说是为了帮陆大师申遗,他能拒绝吗?   定好了明天早上,徐大师咬咬牙,小心地把三件瓷器转移到了书房里。   然后抱了床被子过来,不管家人如何反对,他直接睡在了书房里。   他决定了,今晚通宵!   只是,到底年纪大了,说好通宵到早上,结果徐大师熬到三点多就睡着了,连梦里都全是这三件汝瓷。   官方自然也打了电话给陆子安,对于他们的安排,陆子安没有异议。   本来该他忙活的事,有人主动接手,他求之不得呢。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再去接待其他来宾,而是带着家人去了张家界风景名胜区游玩。   以前就想过要来的,但一直没有合适的行程。   原本只是想着一家子过来玩玩的,但是应轩他们也习惯了安静做事的氛围,如今陡然被人追着问,心里也不大适应,索性跟着一起来了。   在山脚下,任奇奇被卖小仓鼠的给吸引住了。   “哇,轩哥哥,你看,它们在跑呢!”任奇奇欢喜不已。   应轩蹲下来看了看,皱着眉道:“这小仓鼠可爱死了。”   一本正经的脸,甚至还微微蹙着眉。   明显的嫌弃,却在夸它们可爱。   太反差了吧?   赵崇杉有点懵,但还是跟着点点头:“是,是啊,确实挺可爱的……”   看不出来平时沉稳干练,人高马大的应师兄居然还有这么少女的一面!   原来他也喜欢这些萌宠啊……不过,可爱死了这种口气不是萌妹子专属吗!?   应轩瞥了他一眼,低沉地道:“我的意思是,这种仓鼠很容易死。”   断句神才赵崇杉呆住了:“可爱死了,可,爱死了……呵呵,师兄我去前边等你们……”   就不搁这暴露智商了…… 第692章 等我回来,娶你   倒是跟在后边的小师弟,还在琢磨着:“到底是可爱呢,还是不可爱呢?”   最后应轩到底没能拗过任奇奇,只能拎着两只小仓鼠爬山了。   “这大概是第一对外出游玩的仓鼠了吧。”应轩无奈地摇了摇小笼子。   任奇奇很紧张:“哎呀,轩哥哥你别用力摇,它们会晕车的!”   “……”大写的服,真是第一次听说,仓鼠还能晕车。   一行人说说笑笑,玩得很是尽兴。   沈曼歌很喜欢刺激,兴致来了,还开直播给大家展示一下。   结果一开播,观众们就被这玻璃栈道给吓懵了。   【我的妈,原来我不止恐婚,我还恐高!】   【瑟瑟发抖抱紧小被纸。】   “看着是有点恐怖,其实很安全的啦!”沈曼歌笑靥如花,在上面蹦了蹦:“这玻璃坚实着呢,放心,不会碎的!”   这一番动作,自然又引起了新一轮的尖叫和刷屏。   越是这样,沈曼歌就越开心。   看着她玩乐,陆子安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他今日穿的依然是沈曼歌亲手做的衣裳,一袭简单的浅青长袍,看着不甚起眼,却被他穿出了一种飘然出尘的味道。   里衣束着一条银丝革带,风撩起他的衣角,映着这蓝天白云,又有些浮云隐鹤的感觉。   远远望去,虽然与周边人群不大契合,时不时有人侧目相向,但他实在太过清隽从容,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异样。   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么穿的,仔细瞧着,其他服装好像确实穿不出这种味道。   有人看得入神,等他们一行人走远了,再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忍不住偷偷拍了张陆子安的背影,上微博问有没有这种款式的服装卖。   结果网上早就炸开了锅。   陆子安和沈曼歌他们在游玩哎!   不少人刚好也在这边玩,当即掉头往这边拐。   有些隔得远的,也是目的地都不去了,直接跑这边来。   玻璃栈道容纳量是有限的,看着人一波波地上去,风景区管理人员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迅速着手安排。   但是到底是晚了一步,陆子安他们被堵在山上了……   好一番鸡飞狗跳,最终在各方努力下终于从人群中解脱出来的陆子安:“……”   “子安,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掷果盈车了。”沈曼歌哈哈大笑,众人也在兴味中有些戚戚然。   太可怕了……难怪卫玠被看死了。   虽然出了这场小闹剧,不过一家人还是觉得很高兴的。   难得这么整整齐齐的出来玩儿,天气也很好,该玩的也都玩过了,他们便跟着一起下山了。   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状况,他们选择了各种不同的路线,跟粉丝们玩起了躲猫猫。   当然,如果偶遇上,又被认出来了,陆子安他们会大大方方地与他们合影。   这模样倒是让沈曼歌想起了当初在博物馆里的时候,陆子安玩的那个小游戏:“你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吗?就,她第一个找到你的,还有个愿望呢!”   陆子安怔了怔,眯起眼睛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几年了呢,你还记着啊。”   “当然,我记得她当时是想让你说服她爸妈来着,后面我忘记问了,结果怎么样?”   陆子安笑了笑:“我当时安排了卓鹏去跟进这件事情,他完成得很好,我后来……游历的时候,去过她的学校……卓鹏一直有安排人在跟进,她们学校里如今开了新课程,其中有一门就是对传统技艺的粗略讲解,我想,她当初的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了。”   当初小姑娘只是想让他跟她爸妈说说,让她能追星,但其实他不大赞同小孩子追星。   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三观还未完全竖立,容易受到影响。   追星的话还是算了,追这些美妙的技艺吧。   “哇……”沈曼歌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在他怀里蹭了蹭:“真好!”   迎着阳光,陆子安笑得一脸宠溺。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第六天的下午,玩了一天的陆子安躺在沙发上,听着沈曼歌计划第二天的行程:“明天呀,我们就去爬这座山,爬完下来我安排了温泉哦,泡一泡,放松一下,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啦!”   “真会享受。”陆子安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笑着道:“我……”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了。   听着这特殊的铃声,陆子安神情一正。   “怎么了?”   陆子安摆摆手,坐直身体,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陆顾问,是这样的……”   最近天气很好,加上员工们都陆续休假回去,放松过后,大家的工作也更加积极了。   海底的淤泥也没有再塌方,时隔三个多月,海底总算是清理干净了。   “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观察了一天一夜,发现泥沙没有任何变化,林总工认为这时最合适的对接时机,所以……”   陆子安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道:“好的我明白了,我订今天晚上的航班。”   乖巧地坐在旁边的沈曼歌拿着行程牌的手僵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挂了电话的陆子安看向她,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鬓角:“曼曼……抱歉……”   “没事!”沈曼歌很快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垂头将耳边的散发撩到耳后:“这,正常的嘛,我很理解的,平时如果有什么事,我也都是先忙事情,没关系的啦,真的没事,这一天先欠着,下次我们找个更好的地方好好泡温泉……对,下次找个更好的……”   仿佛是想说服自己一般,她一边说,还一边用力地点着头。   但她越是这样,陆子安的心就越揪成一团。   “别说了。”他把她揽进怀里,怜惜地在她头发上轻吻:“傻姑娘,我会尽量快一点的。”   “快,快什么呀……”沈曼歌嘟囔着,声音到底是有点哽咽了,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她低声道:“还是要保证质量的呐……”   陆子安笑了:“那是自然。”   他没有再磨蹭,直接打电话通知了应轩他们。   后续的行程全部取消,一行人也没有再回长偃,直接订了机票。   送行的时候,沈曼歌虽然很想装作很坚强的样子,却到底还是红了眼眶。   “等我。”陆子安与陆爸他们说完话,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坚毅沉着,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道:“等我回来,娶你。”   沈曼歌闻言一怔,周围的人也听到了他这句话,纷纷起哄。   她脸上仍然带着泪,却缓缓绽开一抹笑,用力地点头:“好。”   仰起头看他,沈曼歌认真而缓慢地道:“等你回来,我嫁你。” 第693章 过时不候   这话当真是说得暖心又动情,陆子安轻轻地提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应轩他们也朝送别的人们挥挥手,跟着陆子安走了进去。   直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陆爸才咳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道:“好了,都回吧。”   “唉……好不容易有这么点时间……”陆妈犹自不甘心地念叨着。   “行了。”陆爸揽着她的肩,粗着嗓子道:“往好处想,这回我们人来得挺齐,好歹还是送到了机场的。”   之前陆妈死活不肯一起来,说是什么给年轻人留点空间谈恋爱。   要不是后面听说应轩他们也会来,还捎上了任奇奇,她恐怕还不会点头。   如果真的是她呆在长偃,陆子安又从这直接走了……   这么想着,陆妈又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那倒也是……”   “对嘛,他们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没什么好难过的,刚你也听见了,子安可是说了,等他回来就要结婚,你啊,就啥都别想,跟着我一起研究研究这清单要紧。”陆爸心心念念的,还是这结婚的清单。   实在是,鸭梨山大啊!   从张家界直飞珠海,陆子安他们落地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林总工他们安排了接机的人员,一车直接送到了工地上。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还隔得老远,就听到了工程师的大嗓门。   “这里我就觉得不能这样搞,不管别的,稳妥为上,你造这么大的动静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吗?”   有事说事,别卖萌好叭。   “我也觉得之前的方案最好改一下,毕竟这淤泥塌方,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现在暂时清理干净了,但我们都知道,海底的淤泥是无穷无尽的,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想要万无一失,除非天气晴朗,海底状况稳定,然后他们的对接也很平稳,对周边不产生任何影响。   但是,这可能吗?   没有人敢对大自然抱以侥幸的想法。   正好是台风季,如果这时候下点雨,再来个台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也说了,最近是台风季,如果听你们的重新设计方案,那是要耗费多少时间?这淤泥塌方毕竟只是小概率的事情,我们全程监控,采用最新的技术……”这名工程师口若悬河,讲完以后,又顿了顿:“而且我们有陆顾问坐镇,之前不是也没什么问题嘛。”   这也是不少人的想法,相比于塌方,他们觉得台风及其他外力因素才是最需要提防的。   于是,会议室里又吵翻了天,连着两天都没消停。   “这个问题,我们这三个月里有反复讨论过,当时计划的是三个分方案,之前不是都觉得可行吗?”林总工坐在主位,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我个人是觉得,可以一试。”   “但那是之前对海底淤泥的程度不够清楚的情况下啊。”台下一名工程师振振有词地道:“现在既然情况比我们之前设想的好很多,为什么不敢尝试呢?”   “都知道工期紧,但确实直接对接太过莽撞,万一又……工期这么紧,还有多少个三个月可浪费?”   这话当真是说得又狠又准,这三个月的休息是所有人心中的痛。   被戳到了痛处,众人都沉默下来。   如果再停工三月,之前争取到的时间不仅全部浪费,还得从别的工程上提取时间,这样留给后续工程段的时间就更少了。   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了。   苏总工心里也烦得很,他天天盯工地,其他人都能休息,他和林总工是一口气都没得喘的。   看着他们吵成这样,谁也说服不了谁,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索性一挥手:“十一点了,都回去休息吧,既然没有结论,干脆等陆顾问回来了再另行商议。”   “哎?在说我吗?”陆子安含笑推门而入:“各位好啊。”   “哎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哈哈哈!”   众人瞬间睡意全无,一个个很起劲地拉着陆子安如此这般说了起来。   不过听了一会,陆子安他们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啊,我也比较认同第二套方案。”陆子安拿着文件翻了翻,指尖一顿,定在立即施工四字上面:“而且,宜早不宜迟,我们方案是现成的,大家对工程也比较熟悉和了解了,之前塌方只是个意外,不必做这惊弓之鸟。”   林总工眼睛一亮,心下暗忖: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他也是这么想的!   “当下既然情况好,那自然是抓紧时间赶紧做,我是觉得这没什么好迟疑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发愁也没什么用,就算我们技术再先进,也没办法控制淤泥的动向,与其畏首畏尾,不如先放开手做。”   这番话说下来,原本有些动摇的人也都暗暗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要按新的方案来,他们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和基层工作人员进行培训和调整,而且越往后推,留给他们的时间就越紧迫。   正如陆子安说的这般,不如放开手去做,反正班底是现成的,跳上台子就能舞起来。   “好。”林总工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来:“为了以示公平,我们投个票。”   一人撕张纸,捏成团,左边是赞同立即开工,右边是留待商议。   陆子安很干脆利落地放到了左边,林总工和苏总工则不参与投票。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右边偶尔有一两个纸团,但左边的箱子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增长着。   等到最后一个人投完票,左边的箱子里的纸团已经多得溢出来了。   林总工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苏总工自始至终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看着他好像还有点赞成工程延后,但其实他心里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好,现在结果出来了,大家也都看到了,大部分人都是赞同立即开工的,少数服从多数,我们决定明天立即动工,也请各位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务必到场!”苏总工两手撑着桌子,目光威严地扫过所有人:“当然,如果诸位对于这个决定有更好的想法,也欢迎在明早五点之前另行找我洽谈。”   五点正是他们集合的时间,言外之意则是,有话直接说,过时不候。 第694章 惊世骇俗   台下一片静寂,原本投了反对票的,不知想到了什么,也都各自沉默下来。   “好,既然没有异议,那就散会!”   林总工和苏总工住对门,便一起回去。   “你觉得会有人来找你么?”林总工一边抽烟,一边朝前走:“我瞅着还是有几个不大服气的。”   苏总工哼笑一声,吐出个烟圈:“就他们这群人的脾性,你还不知道?要真有想法,早就来堵我了。”   眼下都快到门口了还没动静,显然是都默认了他们的选择。   在当前情况下,立即施工确实是最好的方案了,临时更改什么的,完全不现实。   “那倒也是,行,回吧,明早见。”林总工朝他摆摆手,顺手把烟摁熄了。   十来分钟的骚动过后,整栋楼迅速安静下来。   持续几年的习惯,让他们拥有了军队般的精英素质,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睡眠。   陆子安他们自然也不例外,虽然离开了几天,但是房间依然有专人打扫,去时洒脱,来时一切未变。   一觉安稳地睡到了凌晨,听着外面的铃声响起,陆子安猛然坐起身来。   他快速洗漱完毕,赶到食堂吃完早餐,看看时间,才四点五十。   他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队伍已经在集合了。   看到他来,林总工跟他打了声招呼:“陆顾问,早。”   “早。”陆子安微微皱着眉,从人群中穿过去,看了眼周围跃跃欲试的记者们,不动声色地道:“怎么又叫了记者?”   “上头安排的。”虽然其他人能早睡,但他是总工程师,这些该汇报的可是丝毫不敢懈怠。   看得出来,虽然陆子安他们是习惯了在闪光灯下工作,但很多工程师并不适应,不过除了同手同脚以外,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放心吧,他们只是在这坪里拍一拍,以后做宣传资料用。”苏总工从前面巡视回来,擦了擦汗:“不会跟我们上船的。”   听了他的话,台下众人都松了口气。   如果全程跟拍,那可真是不大习惯……   底下人还在集合,苏总工三人便站在一边低声讨论了几句。   不过两三分钟,大概的事情都已经敲定下来。   一切还是按老规矩,苏林二人指挥所有工程师,陆子安控制监控系统。   互相配合,以期达到最优标准。   “报告总工,集结完毕!工程师队应到107人,实到107人;技术团队应到41人,实到41人,报告完毕!”   “好。”苏总工点点头,走上台阶,看着台下的所有人,目光肃穆。   人群里初时还有窃窃私语声,几秒后便已经消泯。   空旷的坪地上,连海风轻微的呼啸声都非常清晰。   苏总工从左到右扫视一眼,提声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所有人大声齐喝。   “没吃饭吗!”苏总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们:“全部站直!抬头!挺直腰板!”   队伍有过几秒钟的窸窣声响,很快又平静下来。   “现在告诉我!”苏总工声音更加宏亮:“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早就酝酿着情绪,等着这一刻,当即轰然回道:“时刻准备着!”   声音很大,远远荡开,惊起远处一群鸟。   “好!就是要用这种精神劲头来工作!”苏总工用力一挥手:“出发!”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众人挺胸抬头走上了工作岗位。   再一次坐到指挥室,陆子安也颇为感慨。   不过并没有时间留给他感慨,他坐定之后,所有屏幕陆续转换镜头。   各种数据通过线路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对其进行分析并筛查可能出现的风险。   他们这里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林总工他们则更为忙碌。   随着一声命令的下达,安置在坞里的“E15”沉管时隔三月再一次出坞。   “海域平静。”   “无浪,水速稳定。”   “风速稳定。”   “基槽情况正常。”   “淤泥厚度正常。”   “……”   一道道数据,被快速地传递上来。   陆子安稳坐钓鱼台,盯着屏幕里的沉管缓而稳地划破了海面。   这一次,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不仅每个动作都做到位,就连人工岛这边也没有丝毫懈怠。   他们甚至准备了数个应急预案,船上站满了装备精良的工作人员,只等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跳下海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在林总工和苏总工的指挥下,沉管一路平稳地抵达了系泊区域。   但他们依然不敢放松,在确定海底淤泥在两小时前曾经清理过一次的情况下,仍然问了一下此时传递回来的确切数据。   “根据监测数据,海底环境很稳定,淤泥没有变化。”   “各项数据表明,所有事宜都已经准备完毕!”   “……”   听了他们的汇报,林总工大手一挥,当机立断:“好,所有工程组全部准备!三秒之后,开始对接!”   “三!”   “二!”   “一!”   这一次的对接,所有人的重心其实更多的,是放在了对淤泥的监测上。   陆子安熟练地控制着每项数据,精准地指挥着尺寸的调整。   所有人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暗自祈祷着:可千万不要出岔子了啊!   为了保证施工安全进行,他们甚至安排了专业人员全程盯着那些淤泥的动静。   一旦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便会立即汇报,让陆子安他们有时间进行调整。   如果能抢在它们全线崩溃前对接好,就算后面崩得再厉害,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苏总工都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陆子安身后沉默地看着。   精确,再精确。   陆子安神色平静,发出指令的声音也很平稳。   屏幕里的绳索调节尺寸,已经是以毫米为单位。   明明是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却无一人表示疑问。   有关于尺寸的事情,全部由陆子安掌控。   他们需要做的,是无条件服从。   终于,听到了陆子安那声对接完成。   “扑通扑通。”潜水员们陆续潜下水,将所有细节全部检查一遍。   然后再双线测量。   一条线自然是监控,随着所有线路的陆续接通,整个监控系统更加完整。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更多更细了,一时之间,整个指挥室无一人说话,只听得到键盘被飞快敲击的声响。   另一条线,则是现场人员的实地监测。   想要确定这次对接是否成功,还需要这两次的检测结果合而为一。   但凡两者有出入,都会非常棘手。   所有人都非常清楚,因此也对手上的工作更加仔细和认真。   “到底有多少误差啊……”苏总工搓了搓手,期待地看向陆子安:“陆顾问,你知道吗?”   之前每次他自己都能大概估算出来的,这次……   “知道啊。”陆子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他亲自指挥放下去的,误差有多少他自然清楚得很:“误差在0.1毫米左右。”   左右……   这种模糊不清又太过惊世骇俗的数据,苏总工都不敢高兴。   终于。   指挥室里的敲击声陡然一停,有人惊喜地道:“算出来了!哦,报告总工!误差为0.08!”   苏总工眼睛一亮,却又不敢相信,低吼道:“带单位!能不能专业点!”   那人傻乐了一会,脸上笑开了花儿:“毫米啊!总工!误差为0.08毫米!”   如果不是这个数字实在太令人震惊,让人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也不会反复算了三次才敢报告。   苏总工和林总工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巨大的惊喜和震惊。   不等他们回应,现场的人工测量数据也传了回来:“报告!根据我们的测算结果,误差为0.08毫米!”   林总工的右手手指虚空点了点指挥室的工程师,笑骂:“瞧瞧,人家都比你专业!”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玩笑话。   因为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要将指挥室的顶都给掀掉了的欢呼声。   历经三月,等待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第695章 一锤定音   林总工和苏总工站在台上,眼含热泪,却又面带着自豪的微笑:“尽情地欢呼吧!我们赢了!”   与大自然博弈这么久,有过欢笑有过泪水,这三个月以来更是煎熬。   但是,他们到底还是赢了!   赢得如此坦荡而无畏,赢得如此干净利落!   0.08毫米!   这将是可以记入历史的记录!   “啊啊啊嗷嗷嗷嗷!”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啊啊啊!”   有的人甚至扯着嗓子朝着大海鬼哭狼嚎:“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他们疯狂地奔跑,在甲板上狂奔。   有的甚至见人就抱,又哭又笑。   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全都是喜笑颜开地互相拥抱。   没有人嘲笑他们的疯狂。   因为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已经疯狂了。   陆子安被人群簇拥着走出指挥室,缓缓前行。   站到甲板上,他眺望远方。   海面清风万里宽,又是一日好风景啊。   两位总工非常大手笔地给他们安排了庆功宴,也算是为这段日子的提心吊胆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所有人都很高兴,现场气氛也很热烈,却没有一个人喝酒。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来拖延,必须马不停蹄地加班加点,才赶得上其他工程段的进度。   林总工依然是到场说了段话,敬了诸位一杯茶就走了。   他不仅需要向上级汇报,而且需要将近段时间研究的成果都整理出来,进行一次精准的报告。   虽然这些数据,因为机缘巧合,他们并没有用上,但是并不代表他们的研究就是无用的。   泱泱华夏,不仅仅是他们一个工程。   他们打好了基础,在这条湍急的河流里探好了路,以后便会有更多的人跟着来。   这些资料……   林总工眼角含笑,手指轻轻抚过这厚厚的纸页:“总会用得上的。”   一夜狂欢过后,第二天,所有人都来得特别早。   他们的这种自律能力,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各就各位后,趁着天色尚早,他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整个工程,人工岛部分是建得最早,也是最快的。   东西人工岛建成之后,应轩也得以抽出时间,来协助桥梁的建设。   整个技术团队,分成了几个小组,哪里需要哪里搬。   他们对数字极为敏感,对尺寸方位把握极为精准。   这样的人才,哪里都是需要的。   而陆子安,则一头扎在了沉管工程段。   很多时候,他会坐在办公室里,对每一节的数字进行预估和计算。   大量繁重的工作,于他而言,不是折磨,而是甘之如怡。   当然,他也不是万能的,有时候他也会需要查查资料。   每当这种时刻,他都是当作休闲,一边看书,一边会和曼曼视频或者打电话。   沈曼歌在跟他视频的时候,偶尔也会瞥一两眼他看的书。   那些晦涩的数字,只瞅一眼,她都感觉眼晕。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由得感叹:“还好我妈当初许的愿,是希望我做设计,而不是希望我做会计。”   陆子安笑了笑:“怎么呢?怎么突然有这种感慨。”   “很显然。”沈曼歌摊手,一脸无奈:“我看到这些数字都头疼,如果我是会计,我想,我早就撞墙了。”   真是,太佩服一辈子跟数字打交道的人了。   “你也要接触数字的。”陆子安挑挑眉:“我观察过,你对尺寸的把握也挺不错的。”   基本上一个人站她面前,她只需要略微扫几眼,便能预估出三围什么的……   以至于邹凯总是叹惜说这技能点,完全点歪了……   “那不一样。”沈曼歌笑眯眯地摆摆手:“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和数字很友好滴!”   陆子安:你高兴就好……   有了E15沉管的深刻教训,所有人都长了记性。   在后续沉管的安装里,他们也更加认真和仔细。   虽然中间多有波折,但到底还是有惊无险。   随着一节节沉管的对接成功,所有人都感觉胜利在望,神色都轻松了些。   唯有苏林二位总工,始终不敢畅快地笑。   因为他们心里非常清楚,目前虽然一切顺利,但最后、最难的关卡,却也在逐渐逼近。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下海,也未必就容易。   首节沉管很艰难,但是末段沉管对接更难。   连他们都如此焦虑,身处其位的陆子安,压力则更大。   当安装完第30节沉管以后,他甚至已经不回宿舍了。   终日呆在办公室里,仿佛要跟这些数据死磕到底。   有人甚至看到,他已经在制作最后一节沉管的模型。   不,不仅仅是模型。   他仿佛是在将海底的情境完整地搬到会议室里头,为了数据准确,他还亲自去海底探过几回。   坞里紧锣密鼓地制作着沉管,陆子安的进度也越来越快。   那个模型,初时还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不过数日,这个模型,便已经开始进入调试阶段。   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   他这种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也给了许多人以干劲。   这一次,他们反复测试,所有人开了一次又一次会议。   不仅将这模型看明白,也吃透了。   直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研究到所有人闭着眼睛都能通过的情况下,陆子安才微一颔首:“可以开始了。”   这是E30管节。   也是港珠澳大桥海底隧道最后一节巨型沉管。   E30沉管长171米,整体呈梯形。   他们需要将它安装到海底隧道合龙口的东侧,是保证港珠澳大桥海底隧道全线成功安装的最后一道关口,精度要求前所未有。   “相信大家都已经明白,这是我们安装的所有33个沉管里面限制条件最多的一个。它的高程、平面轴线对它有很高的限制,一旦开始安装,就已经没有回头路。”   陆子安微微俯身,目光专注而锐利,因数天熬夜而导致的声音略微喑哑:“这样的部位,我叫它“一锤定音”,所以,所有人都务必打起精神,在这次的对接里,我不允许,任何人,出现任何差错。” 第696章 胜利在望   这一次,不仅所有工程师全部在场,甚至连官方也派了人下来。   而珠港澳工程总设计师孟设计,也神色严肃地来了现场。   在这样的情境下,林总工也慎之又慎地再三强调:“我们都知道,这几年来我们究竟付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我们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从零开始,从零跨越!”   在缺乏已有技术支持,且他国经验无法照搬的情况下,他们成功地走到了现在。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自主技术研究与实施,多少技术工人的汗水与心血,支撑着他们一路向前。   这条路,自走上来开始,便已无退路。   “林总工,你说的我都理解……”有一名官方工作人员心中忐忑,仍然有些迟疑:“可是国际上,最后一节沉管的安装和融通,在传统技术下……至少也需要八到十个月……”   他看了眼孟设计和陆子安,僵硬地道:“可我们这个工程……只用一天……”   这样,真的行吗?   “这位领导,我需要向您汇报的是,我们的无人沉放对接系统,已经全面实现了无线应用。”林总工甚至不愿意在这种愚蠢的问题是浪费时间,轻描淡写地翻出本小册子递过去:“您如果好奇,可以详细地了解一下。”   “另外,国外的案例,其实有许多数据,已经无法再给我们提供借鉴了。”苏总工右手撑在桌上,左手轻轻一叩:“我们的这座桥,可以说是“集大成者”的首例。”   所有人抬起头看他,目光充满了欣喜和骄傲。   “我们采用了当前世界上最好的高性能环氧钢筋、不锈钢筋、高性能海工混凝土、合理的结构、工厂化制造等,集目前国内国际最好的耐久性技术,来保证港珠澳大桥达到120年的使用标准,这在华夏也是绝无仅有的。”   如果说初期他们还有借鉴国外案例的想法,那么,当真正接手这个工程,并将所有技术全部了解透彻、彻底吃透以后,目前他们已经创新出了四百多项新技术,连申请专利都得各种排队……   整体设计和关键技术全部自主研发,科研创新可谓港珠澳大桥建设中的题中之义。   说句不客气的,国外目前的技术,很多已经落后于他们了。   这种情况,他们还需要去用别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成功吗?   “不,我们不需要。”   林总工挺胸抬头,站得笔直:“我们拥有最团结的团队,有着最新、最严谨的专业技术,甚至,我们已经制定了比国际更为严苛的验收标准,我们的目标是?”   台下,所有人已经握紧双拳,与有荣焉,在这一刻齐声大呼:“120年!”   不是八十年,也不是一百年。   他们的目标是120年!   带着这般情绪,所有人直到最后一节沉管运到泊系区域,都依然平静不下来。   一个个步骤,干净利索。   每个细节都监测到位。   无人水下对接,靠的是彼此的默契与仪器的精细。   “所有人,各就各位!”陆子安目光盯紧屏幕,声音果断而冷静:“开始!”   按照他们在会议室进行的一样,每个人分工明确,一个个动作快速而精准。   这一次的对接,比预想中的更加顺利。   迎流面积增大?他们采用的是更大的拖力和技巧,全面克服海流影响。   沉管太长,仿似加长版的“航母”在拖航中的姿态更加难以控制?管节系泊的每一次带缆都要经受流速、流向的影响,且走锚的危险陡增?在数次成功拖移的经验下,这都不是事。   而他们新研究出的深水无人沉放对接测控系统,则实现了世界上首次无线应用,成为此次浮运安装的创新和亮点。   伴随着陆子安和苏林两位总工的一道道专业的命令,最后一节沉管终于对接成功。   “偏移度为……0.2毫米。”   虽然及不上精准度最强的,但也已经比他们原本计算的要精准不少。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表示,已经很满意很满足了。   只是,陆子安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这节沉管的高低差有些大,对接达到这个精准度,确实已经是很不容易。   更改是不大现实,但是不改的话……   他仔细计算了一下数据,有些担忧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后最终接头的精准度,给我们的余地就不多了……”   听了他的话,苏总工也有些担心,但还是摇摇头:“没关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下个月才合龙呢,不急。”   他没有说的是,目前的这个数据,真的是已经非常难得了。   留给他们的余地,陆顾问觉得不多,但其实,如果按照计算后的数据来看,只要最终接头的高低差控制在15mm以内,顺利止水,整个海底隧道工程,就已经很成功了。   只是,他心里也清楚,陆顾问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他也没劲陆子安,只是手一扬:“走,我请大家好好搓一顿!”   在这条件下,他也只能承诺这种不痒不痛的奖励了。   他们都在庆祝,陆子安却把自己关了起来,决定对合龙进行一次更加精细的分析。   毕竟,是收尾了呢!   不想虎头蛇尾,他希望,尽他自己最大的努力,交出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在陆子安埋头苦苦研究的同时,其他工程段也陆续传来了好消息。   人工岛的建设,已经基本完工。   桥梁架设,有了众多技术人员的加入,精准度监测得更加准确而轻松,工程速度自然加快。   而原本认为速度会减慢的水流湍急的海域,因为最近天气晴朗,并无海浪台风,工期竟比预想中的还要快了许多。   一连串的好消息,让众人脸上的笑意掩都掩饰不住。   “感觉胜利在望啊!”   “嘿,感觉再过阵子就能回去看我儿子啦!我儿子又胖了一圈,你瞅瞅,这小胳膊小腿儿,哎哟……”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去年的春节,他们都没有回去。   但是今年,他们觉得应该能够赶得上。   随着其他工程段的陆续完工,海底隧道工程段最终接头的安装也迫在眉睫。   到最后,陆子安甚至连续做了几个通宵,将每个细节都分派到位。   他们一同择定了一个最好的天气,来完成海底隧道工程的合龙。   列队的所有人,都是一副近乎出征般的神情肃穆,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与其他沉管管节不同,最终接头构件采用“三明治”钢壳混凝土结构。   整体呈楔形,高11.4米,底板长9.6米,重达6000吨。   这样一个“大家伙”入水后还要受洋流、浮力等影响,姿态会发生变化。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合龙,必须一次成功! 第697章 海底穿针   合龙,必须一次成功!   这是所有人的压力,也是他们最大的动力。   难?难就对了。   太容易、太没有挑战性,他们还没兴趣呢。   看着所有人跃跃欲试的神情,领导们很不安,但看向苏林二位总工,他们却是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没办法,大家都这么厉害,他们想谦虚也谦虚不起来呢。   对于他们的乐观,国际媒体众说纷纭。   华夏以一己之力,从没有任何核心技术,到如今声势浩大的桥岛隧三位一体的珠港澳大桥,截至此时,甚至还不到八年。   虽然华夏没有流出任何数据,而且对其内情也捂得很严实,但是其实大家也都猜得出来。   陆子安,一定有参与。   而且,之前的钧瓷重现于世,也少不了他的痕迹。   对于陆子安,他们是又爱又恨。   人才难得,虽然他们羡慕,但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能力大于一切,陆大师的技艺之精深,不由得他们不佩服。   如果陆子安在他们的国家,那他们绝对会将他奉为上宾,恨不能捧到天上才好。   可惜,这样一个人,偏偏落在华夏。   陆子安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以往各国隐约的平静。   他轰轰烈烈的各种创新、传承,手段层出不穷,一路带着华夏一众走上了与曾经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是他们呢?   陆子安带来的好处,他们啥都捞不到。   别说吃肉了,他们连汤都喝不着。   有时好不容易抢着点,甚至偶尔还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还没等高兴几天,过后又会发现全是渣渣!   这感觉,可别提多心塞了。   ——在这样的基础上,还能指望他们说陆子安什么好话不成?   自然是不可能的。   夸是不可能夸的,不暗暗抹黑一把都对不起曾经在陆子安这撞的一头一脸的灰。   于是,各国不仅把自家各种高大上的桥梁建筑拉出来狠狠地夸了一通,还顺带炫耀了一下各种顶尖的科技。   仿若无意地,偶尔也会提及当初华夏无力建造珠港澳所面临的艰难。   虽然不甚明显,但那种倨傲还是会从字里行间扩散开来。   华夏很多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这些的文章,简直气歪了鼻子。   但有什么办法呢?   人家说的是事实啊,这才是最气人的有木有。   虽然华夏的反应也不慢,但不少论坛网站,还是被刷了屏。   当天就有电话打到了工程这边,正好是林总工接的电话。   “林总工,你看,这要不要出张图片什么的,让他们收敛收敛?”官方负责人员尽量委婉地道:“领导看了他们的言辞,有些不忿。”   “哦,你说这事啊,我之前看过了。”林总工很是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情喝杯绿茶:“我这边正安排着呢,你别担心。”   安排了?   对于他们如此迅速的反应,工作人员表示很高兴,领导也很欣慰:“怎么安排的?”   “嘿。”林总工笑眯眯地扫了一眼正埋头奋斗的众人:“我们发现他们发表的这些文章里,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和工程之精准,透露了一些内部数据……”   虽然不甚明显,但是文章太多了,拼凑到一起,大概就能得出个轮廓出来。   “……这,什么意思?”   林总工很是乐呵:“他们以为我们看不懂呢,哈,我这边已经安排了人手,在分析他们的内部数据了,请领导放心,我们这边稳当着呢!”   这就好比什么呢?   以前考中考的时候,想找老师培训一下,结果被拒绝了。   后来他另寻了名师,不仅考了好高中,还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了个好大学。   这时候,原来的老师一脸嫌弃地拿了份参考答案过来:“呐,那个谁,不是我不想教你,是你资质太差,不信?我这答案放你面前你都看不懂。”   别人以为这是打脸,实际上,林总工他们求之不得。   不仅不接话茬,还麻溜地接过了答案,逆推回去。   领导们万万没想到,他们给出的反应是这样的,简直哭笑不得。   林总工在与陆子安他们商议过后,甚至让卓鹏插手,将这火燎得更大了些。   一时整个业界乌烟瘴气,各种唱衰他们工程的声音都有。   而这时,他们最后接头的安装,已经提上了日程。   四月,工程指挥部邀请包括同济大学孙院士、徐教授,同济校友叶院士在内的近百位专家,赴中山市参加“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沉管隧道最终接头安装合龙施工方案专家咨询(评审)会”,为最后12米沉管施工“把脉问诊”。   12米连接沉管的安装需要水文窗口,而水文窗口,在4月至5月期间,仅有两个。   也就是说,5月过后,伶仃洋就不再适宜安装作业。   最后接头的安装,需要海面风平浪静,需要晴空万里(能见度1000米以上),所以天气的短期预报、实时预报都要跟上。   在全部课题的汇报后,孙院士说:“尽管大家做得慎之又慎,但以下风险还请认真考虑:沉管最终接头下的基床土力学分析应该更深入研究,最终接头就位着床过程中的侧向水流力作用影响要受控,早期的结构沉降分析要准确。这些关键问题大家一定要研究透、把握好,用正确的结果来指导最终接头的安装施工。”   一锤定音。   5月2日早上,最终接头抵达系泊区域。   确认一切无误后,7时20分许,“振华30”吊着重达6000吨的接头,在施工海域完成90度旋转后,缓慢下沉。   这个过程里,他们必须克服海流、波浪的影响。   不仅需要完美地控制住方向,而且必须使接头的平面误差始终保持在15mm以内。   “这相当于什么呢?”孙院士看着屏幕,心情颇为紧张:“人们都喜欢说女人心,海底针,咱们这个合龙,难度不亚于海底穿针。”   最终接头的吊装是隧道建设的最关键一战,决定着沉管隧道建设的成败,也决定了港珠澳大桥建设的成败。   海底隧道的合龙口的安装施工作业空间最小,龙口水流最急,对接位置的精度要求最高。   所有人都绷紧神经,陆子安额角甚至还渗了汗。   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漫长的四个半小时,每一道湍急的水流,都会使得数据发生细微的波动。   而他们,必须在这波动里,选准最佳时机,穿针引线!   整个指挥室里,落针可闻。   陆子安盯着接头,眼都不眨地看着它细微的摆动幅度。   终于!   他沉声喝道:“开始!”   所有机械同时启动,楔形接头缓缓嵌入。   中午12时,最终接头终于成功着床。   但没有人敢放松,他们焦急地盯着所有的数据,施工现场更是有不少人都一跃而下。   各项数据持续不断地传输而来,众人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计算和核查。   终于,各方全部确认完毕,这最终接头,上下误差竟然完美地控制在了3毫米!   与他们原先预估的15毫米缩小了整整12毫米!   苏总工拍案而起,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大声道:“好!我宣布!最终沉管——安装胜利完成!”   话音未落,所有人全部起立,用力地鼓掌。   与此同时,外头鞭炮齐鸣,喧嚣声袭卷了整个工地。 第698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这一次,林总工他们没有再节制。   “给我们上最好的酒!”苏总工拍案而起,满脸红光:“给我们的大功臣们,通通倒满酒!”   “对!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往外走,一窝蜂涌向食堂。   官方早就从酒店定了席面,掐着点儿的送了过来。   如果成功了,那就是庆功宴。   如果失败了,那就是安抚席。   怎么说,总的不会浪费就是了。   食堂里很是热闹,上下三层全坐满了人。   他们海底隧道工程段,因为前几个月的耽搁,已经从工期最快,掉到了工期最慢。   其他工程段都已经完工,单他们这里还没结束。   所以他们也都赶了过来,谁成想,竟然刚好看到了如此盛大的场景。   “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他们纷纷说着自己看到的场景:“哎呀,那个接头,那……么大!”   “这还真是赶上了,不然我怕是看不到这场面,哇,那大家伙,一入水,哎哟,真心厉害了!”   “听说这大家伙看着是大,但在整个隧道里,顶多算是根线。”   “那谁说这合龙叫啥来着,海底穿针?有点意思啊……”   菜还没上齐,酒先上。   基本上,海隧工程段的所有工作人员身边都围着一群人。   一方面是祝贺,一方面也是好奇。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举着杯子过来探望一二,如果能顺便听到点关于陆顾问他们,或者工程里的趣事儿,那这一趟就不算白来了。   连着数年,他们一直禁酒。   这里不少人早些年可都是酒缸酒罐子,为了工程戒酒那是没办法。   现在呢?   苏总工豪气万丈,站在台上,眼睛里简直在放光:“放开膀子吃!放开胆子喝!饭管饱,酒管够!”   “喔!喔!喔!”台下所有人一起起哄,兴奋不已。   还真是馋得慌!   “各位!”林总工也走到台前,举起酒杯:“这几年并肩作战,共同奋斗,大家的辛劳,我们都看在眼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谢谢!”   苏总工与他同举杯,从左敬到右:“在座的都是我们的好同志,好战友,好兄弟!别的不多说,这杯酒,敬大家!”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前仿佛如幻灯片一样,流淌过许多画面。   他们当初对工程毫无头绪,站在设计图前苦恼的样子。   他们对核心数据没把握,一宿宿熬夜的模样。   他们汗流浃背,一次次咬着牙坚持下去的画面……   一帧帧,一幕幕。   这不仅是他们的过去,更是他们逝去的青春。   一座桥,历时96个月。   人的一生,一共有多少个月?   人们抬起头,蓦然发现,林总工也老了。   当年进工程时,他风华正茂,带着团队头脑一热就去考察。   途中遇到过多少白眼?又遭受过多少挫折?   如今,大桥建成,他却已两鬓斑白。   胜利的喜悦,来得猛烈,消失得也非常快速。   人们举起杯子,笑着一口饮下。   直到这时,他们才恍然发觉。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既是庆功宴。   亦是散伙饭。   在一起同甘共苦数年,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虽然有互相斗过嘴,各种挖苦,甚至能为了一个结论争得脸红脖子粗,风度全无。   可这时,他们回眸互望,却已经没有了一丝戾气,眼底残余的,只有惺惺相惜,只有怀念。   陆子安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酒。   初时还有人来敬他酒,他来者不拒,越喝,眼睛越亮。   谁也不知道他的底在哪里,加上后面应轩他们加入,开始半路截人,所以慢慢地就没有人过来了。   外头燃起了焰火,在空中爆裂出各种各样绚丽的图案。   “哇喔!”   “贼好看咧……”   “手机呢手机,哎呀,这得拍一个……”   气氛更加热烈起来,大家都强行抑住离别的情绪,面上一派兴奋热切。   就连应轩他们,也很快被拉进了人群里。   这时,他们才想起要拍照留念,一个个喝得微醺,笑容放肆而自在。   相比之下,陆子安所在的这个角落,反而要多冷清有多冷清。   “怎么……一个人坐这。”   正倒酒的陆子安抬眼看了看,却是林总工拎了半瓶酒,摇摇晃晃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扫了眼旁边的瓶子,林总工笑容有点扭曲:“看不出来,陆顾问酒量真好……”   “还行。”陆子安其实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倒也看不出来:“你喝的也不少。”   “哈哈哈,我高兴啊!”林总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眯着眼睛看着他:“嘿。”   陆子安看向他。   “你明天就回吧。”林总工懒散地笑了笑,伸手虚空点了点他:“你,我知道的,我侄女儿可喜欢你呢,说如果不是你在这工程里,早几年就……和你家那谁结婚了……”   缓缓转动着杯子,陆子安垂眸笑笑,没否认也没答应。   “后面就是验收了……你,做得够多了。”林总工眼神明显有些涣散,却还是强行坚持着:“其实一直有句话没告诉过你。”   “嗯?”   林总工猛然蹦起来,几乎是趴在了桌面,面对面地盯着陆子安,手还顽强地举起来大拇指:“你……挺牛的!你是,这个!”   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陆子安都吓了一跳:“你稳着点。”   还好酒杯没放在桌上,不然全凉了。   “我没事!”林总工笑了笑,伸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拍:“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以后有啥事,你尽管说!我……罩你!”   “……”他力气极大,陆子安被他拍得眉头一挑,但身形竟还是挺稳的:“那,我就先谢谢了……”   “谢啥,不用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俺也一样!”苏总工突然凑了过来,像是醉了,又好像是没醉:“陆顾问,啥时候结婚,可别忘了给我发请柬啊!这份子钱你不收也得收!”   不等陆子安回应,他斜睨着林总工:“哟,老林,你躲这了啊,可让我逮着你了,怎么着,不能成了?醉了吧哈哈哈哈!”   “胡说八道!”林总工挥挥手,很豪气地站了起来:“我还能再喝……一百瓶!”   “哟,一百瓶啊,厉害的!来来来,吹一瓶先!”苏总工搭上他的肩,哥俩好地摇摇晃晃而去。   遥遥地,他俩明显跑调的歌声传了过来:“今儿个老百姓呀。真呀嘛真高兴!高兴!高兴……”   陆子安静静地想了想,摇头笑了笑。 第699章 无冕之王   陆子安静静地想了想,摇头笑了笑。   也是,如今交通这么发达,想见随时能见到。   心里原有的那点子失落和不舍,也悄然消泯了。   取而代之的,是轻松与愉快。   要回去了,真好。   他举起酒杯,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一年前的那个约定,他还记得。   这一晚,很多人都喝醉了。   所有人印象最深的,是这一夜窗外久久未停,映亮了大半个天空的烟花。   但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第二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陆子安拎着行李出来的时候,应轩他们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师父!”应轩很开心地迎上来,眼底犹自带着一丝倦怠,但精神却很好:“我们都准备好了!”   “好。”陆子安点点头,一旁的警卫员照常将他的行李接过去。   他自己则慎重地转过身,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   这间房子,承载了他四年的青春。   来时干干净净,去时整洁依旧。   陆子安伸手关上房门,随着轻轻的一声“咯嗒”声响,这四年便从此隔绝在了门里。   做完这一切,陆子安才转过身:“好了,走吧。”   整栋楼安安静静,他们离开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还在沉睡之中。   陆子安之所以起这么早,也是为了避免太多俗事烦扰。   现在这种情况,正合他意。   他一边想着回去后要做的事情,一边加快了脚步。   转过拐角,他下意识一抬眼,忽然顿住了。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从前空荡荡的前坪,此时站满了人。   他们都拎着行李,脱下了工装,西装笔挺。   换了身衣服的他们,看上去和过去一点都不像。   清晰的第一抹阳光,就这样安静地洒落在他们的身上。   陆子安怔住,张口欲言:“你们……”   “陆顾问……哦不,陆大师。”林总工显然一直盯着这边,看到他们的这一刻,眼睛一亮:“我们来送你们。”   “来了来了。”   “快,快点小心。”   人群里发出了窸窣声响,众人小声地笑了起来。   他们纷纷让开通道,请陆子安他们通过。   陆子安一头雾水,但还是跟他们一路打着招呼:“早啊,今天回吧?对,我也是……”   终于,走到了大门口,苏总工忽然喊了他一嗓子:“陆国士!”   “……啊?”这是,叫他吗?   这一瞬间,陆子安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茫然地回过头,看到所有人突然举起一面大旗子。   红旗迎风招展,上书四个金色大字。   【国士无双】   陆子安震惊地看着这面恢弘的旗帜,足足十来秒。   苏总工好像说了些什么,好像又什么也没说。   反正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以前有人给他取过绰号,叫陆无双。   无双公子。   但是他并不以为意,因为这种名号,在他看来,不过戏言。   天下能人如此之多,谁又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无双呢?   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没有出现更卓绝的人才,不过是时间幅度不够罢了。   可是,这面旗帜的意义不一样。   它出自他最在意的人之手,这是同自同僚、来自战友们的馈赠。   这代表的,是他们的一片心意,更代表着他们对他能力的认可。   国士,无双。   在古代,天子、诸侯、大夫都有资格加冕,士加冠不加冕。   所以,天子、诸侯、大夫是有冕之士,而士,则是无冕之王。   他何德何能?   直到捧着这旗子,坐到了飞机上,陆子安都感觉胸腔中的热血在沸腾。   四年艰辛,他亦觉苦累。   在这一刻,捧着这厚重的旗帜,过往再多困苦,他都觉得,值了。   工地的记者们很是尽职尽责,甚至有几个一直跟拍到了最后。   这么亮眼的画面,他们又如何会错过?   陆子安他们还在飞机上的时候,这一幕已经通过荧屏,传播到了华夏各地。   沉寂了数年之后,陆子安这个名字,重新归来。   比上一次“泥石流”的方式更加粗暴的是,它不受拘束,甚至不受年龄控制。   上至八十老汉,下至三岁小儿,说起今天风头最盛的国士无双,谁都能聊一两句。   曾经,无双公子的追随者,大多是一群年纪尚轻,无力掌控自己喜好的学生。   那时的他们,没有办法在经济方面予以支持,他们能做的,只是贡献自己的一腔热情。   可时隔数年,他们已经不同往夕。   他们有的人已经进入社会,有的人接替了家族企业,有的进入了大学,有的出了国。   但无一例外的是,提起陆子安,他们依然满心向往。   在那个疯狂躁动的年纪,唯有陆子安,是他们心灵的静土。   后来陆子安的突然消失,他们一直引以为憾。   可是现在,陆子安回来了。   并且是以一种全新的、比以往更加出采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众人眼前。   ——这让他们如何能够不激动?   一时之间,国内外各种论坛上,都充盈着【心之安处,即是归途】【崇拜了你好几年,一直未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坚持到底,是你,让我发现了真正的美】这类帖子。   当然,最多的,还是以【国士无双】四字为主题的文章。   名字各不相同,但打开,全都是满满的怀念。   这样的情景,就连华夏官方都没有料到。   四年的时间,足够抹除许多东西。   他们原以为会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重新宣传,重新让陆子安进入人们的视野。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们操作了。   这一次,陆爸陆妈没敢来接机。   因为他们家门口早被人堵了,都是听说陆子安要回来,早早来候着的记者们。   只有刚好没睡在陆家的沈曼歌,乔装一番后,悄悄去了机场,几多波折,才总算是与陆子安他们碰了头。   “先去我那边吧,主屋今天恐怕没法进去。”沈曼歌关好车窗,折身看向陆子安手中的旗帜:“呀,这就是那面旗子吧?我在电视上看到了。”   “嗯。”陆子安递给她看:“这就是了。”   沈曼歌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个角,看了看,又放下了:“别弄坏了,回去了再打开吧,车上空间太小了。”   旗子这么大,车子里也打不开,可别弄得皱皱巴巴的,那就不好看了。   “也行。”陆子安依言放下旗子,一旁的警卫员连忙接过去。   “其实刚接到消息我都吓一跳,我以为你们会等几天再回来呢。”沈曼歌笑眯眯地看着陆子安:“你们事先也没打电话,叔叔阿姨都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要不是早上被记者给堵了,怕是现在都不知道呢。”   陆子安笑笑,沉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谴绻,又带着深切的思念:“我急着回来。”   工程都完工了,他急什么呢? 第700章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急什么?   陆子安笑而不语。   看着他笑的这样,沈曼歌略一思量,仿佛也悟了,抿唇笑了笑:“之前总是匆匆忙忙,这一次可终于能休息下了吧?”   “嗯,这次放长假了。”陆子安一伸手,轻轻把她提到身边揽着她坐稳:“这一次,你想去哪都可以。”   不会再半路走人,也不会再被时间所限这不能去那不能去了。   沈曼歌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开怀。   虽然等待的时光很苦,但苦尽甘来,这种幸福仿佛来得更加真切且缠绵。   她搂着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真好。   驱车抵达博物馆后的私院,远远都能听到馆前和陆宅那边传来的动静。   应轩几个爬到阁楼上,又很快地下来了。   “不得了,人山人海简直。”   应轩皱着眉头,很是苦恼的样子:“师父,我刚才看了看,连园子外边也守了不少人。”   这就彻底封死了他们想从园子里借道的想法。   万一真被堵住,这可不是山上,这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更不会有人来解围。   想起上回在山上被堵住围观的样子,沈曼歌感觉一阵恶寒。   “先在这休息会吧,你们昨晚也没怎么睡。”陆子安摆了摆手,径直进了屋:“这边地方也够。”   沈曼歌常年不在长偃,这房子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所以请了一家人在这边帮忙打扫顺便看管。   屋子里一如继往的干净整洁,他们进去后,也很快端了热茶上来。   风尘仆仆的归人,一杯热茶即可解了乏忧。   之前还精神奕奕的几个人,精神松懈后,还真的来了睡意。   客房很多,他们各自挑了间房,便进去睡了。   陆子安端了杯茶,躺在窗前的藤椅里,慢慢地喝着。   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他微笑道:“他们都睡了?”   “嗯。”沈曼歌在他身边的藤椅上躺了下来:“看他们都一脸疲惫,做工程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陆子安想了想,轻声道:“其实我们还好,真正辛苦的是工人。”   阳光正好,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俩人轻声闲聊着,说着这几年分离各自发生的一些琐事。   从前总觉得,爱情,就该是轰轰烈烈。   如今却沉迷于这样的静美。   空气里弥漫着茶叶独特的香气,沈曼歌轻轻地笑了:“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我考研考上了呢……”   奇怪的是,这一次陆子安没有回应她。   “很惊讶吗?”沈曼歌含笑回眸,却看到了陆子安安睡的侧脸。   这么快就睡着了……沈曼歌起身,给他盖了一块薄毯子。   虽然陆子安他们进不去,但是陆爸他们偷偷出来还是可以的。   中午时分,守在外头的人少了些,大抵是吃饭去了。   趁着这当口,陆爸他们悄悄从后边绕了出来。   卓鹏他们自然也来了,听说陆子安他们在睡觉,都很能理解,手脚都放轻了许多。   只是,等邹凯夫妻来了以后,情形就不受控制了。   “呜呜,哇!”一声嘹亮的哭声,划破了沉寂。   陆子安猛然惊醒,回头望去。   “哎呀,吵醒你啦……”瞿哚哚一脸歉意地看着他:“孩子太皮了,不好意思啦。”   她说话的当口,一个小肉球正执着地攀着她的腿往上爬,因为爬不上去,所以哭得越来越起劲。   “没事。”陆子安站起身来,低头盯着小肉球看了看:“这就是多多?”   肉乎乎,胖团团。   明显是在假哭,一边扯着嗓子嚎,一边眼泪水都不见一滴,听到他的声音,还偷偷从背后瞅他。   “是啊。”瞿哚哚眼里带着动人的笑意,弯腰将小肉团儿抱在怀里:“来,宝贝儿,这是你陆叔叔,来,跟妈妈叫,叔叔好。”   小肉球一到她怀里,得逞后立刻不哭了,眼珠子灵活得很,巴在她肩膀上盯着陆子安瞧。   对于这样的小团子,陆子安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结果看着挺好的,陆子安准备伸手摸他小脸时,这小家伙嗷地一嗓子又哭了。   “哎呀妈呀,隔老远的就听到你在嚎,赶紧的给老子滚下来!”邹凯闻讯而来,单手把小多多从他妈身上撕下来,揉巴揉巴捂在怀里:“都把我媳妇的新裙子给揉皱了,对吧?”   这一脸谄媚……   陆子安看得有点儿牙酸,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不是邹凯了。   “嘿嘿,安哥,怎么样,我儿子这嗓门大吧?”邹凯一点都不嫌这噪音难听,反而有点乐滋滋的。   说起他家宝贝儿子,邹凯简直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复。   周边人都知道他什么德行,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所以他一来都远远避开了。   结果邹凯就逮着了陆子安,开启了疯狂秀宝模式,直把陆子安说得心动不已。   这小子淘是淘了点儿,不过养这么一只在家里,确实挺有意思的……   有人跟儿子玩,瞿哚哚总算能休息会儿了。   “他们倒挺聊得来。”沈曼歌走到她身边,递了杯茶给她:“最近忙啥呢?都没见你出来了。”   “忙着带孩子啊。”瞿哚哚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这小子真是粘人得很,我回去得晚了些,那简直要哭得撕心裂肺,他爷奶可都心疼着呢。”   沈曼歌震惊脸:“可怕。”   “你别怕。”瞿哚哚笑得意味深长,朝外头瞥了一眼:“照他们这趋势下去,你也快了。”   “……如果非要生的话,我要生个女儿。”沈曼歌其实也想过这个事,低头喝了口茶:“我可以把她捧成小公主。”   “这可由不得你。”瞿哚哚抱着茶杯,吹了吹:“不过我也希望你生个女宝。”   沈曼歌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嗯?”   “嘿嘿。”瞿哚哚俏皮地眨了眨眼,一扬眉,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哚哚哚:“这样,我们就能结成亲家啦!”   沈曼歌失笑,伸手捶了她一记:“去你的。”   婚都没结,啥事都没成呢,说这个也未免太远了点儿。   “不远。”却是陆子安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多多窝在陆子安怀里,竟然有了几分乖巧:“只要你喜欢,我一定会为你圆梦的。”   邹凯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安哥你这话,忽然让我想起了外头柱子上的小广告……圆我一个母亲梦什么的……”   虽然已经为人父,但他这欠揍的嘴还是没什么变化。   众人递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说起来。”陆爸都跟旁边听了一会儿了,这当口才悠悠地道:“子安呐,有些事情,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啊……” 第701章 请期,用鴈   一说起这个,陆妈自然是最积极的。   她非常自然地伸手抱过多多,眼里的喜爱简直要溢出来了:“是的呢,你寄回来的东西也都保存得好好的,好像只差几件就……”   “咳咳!”陆爸打断了她的话,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陆子安:“当然,你才回来,后边的事,我们商量着来,你搁心里头就好。”   这种事儿,他们家里人没商量个章程,总不好直接拿外头来说的。   陆妈也怔了怔,转瞬便想明白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也怪不得她,实在是多多这小家伙太可爱了,自从他出生开始,她就眼巴巴地看着啊。   别人家都有小孙孙抱,偏偏她只能抱别人家的……   这么想着,她含嗔带怨地瞪了陆子安一眼。   被他妈看得一头雾水的陆子安表示很茫然,不过倒也没太留意,与人闲聊了一会,待他们都各自散去后,才跟他爸一起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落纱窗帘一拉,屋里屋外便算是隔绝开来的两个世界。   陆爸倒也开门见山,横了他一眼,很不客气地道:“你寄回来的东西我都找了箱子装好了,如今都码在你那无双楼里,所以你回去也睡不了无双楼,只能睡书房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难掩三分幸灾乐祸。   谁让这混小子给他找了这么大一麻烦呢,聘礼麻烦点还是应该的,偏生这小子还提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还都不肯用旧物,全要新的。   就为了这清单,他甚至都没功夫出去跟老友喝茶了!   陆子安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清单,一条条一款款看下去,已经备齐的后边都被打上了一个小勾。   这单子当初给他爸的时候,干净整洁,如今却连边角上的线条都看不清了,可见被翻过多少次。   “谢了。”   陆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笑骂:“臭小子。”   “我看过了日历。”陆子安翻了翻清单,随手放回几上:“后天是个好日子,就那日请期吧。”   请期……   陆子安一直就是以三书六礼在进行这些,所以他提出这个,陆爸倒也不奇怪。   他只是有些迟疑,不确定陆子安到底是确实想快点完婚还是只是敷衍:“请期……然后呢?”   “然后亲迎啊。”陆子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理所当然地道:“所以你们定期的时候别把时间弄得太迟。”   “哈,现在你倒是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之前也不知道提前和他打声招呼,不然哪需要等后天,他早就办妥了。   陆爸这么想着,心里却是确定陆子安真的肯结婚了,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行,这事包我身上。”   他从兜里掏出本老历书,竟是戴上眼镜就研究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   陆爸的行动是非常迅速的,他挑了三个日子出来,逐一分析了个遍,甚至还对每个日子都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说明,以备后日请期时用来应付沈曼歌她师父。   他这般紧张的行径,连带地使得陆妈也紧张起来。   两人研究了很久,之前一直期待着这天的到来,现在真的要着手准备这些事了,又觉得前边做的工作还不够。   “早知道的话,当初纳征该多送些聘礼的。”陆妈叹息着,感觉心有点慌:“你说……张大娘会不会觉得我们这礼太轻了?”   《仪礼·士昏礼》:“请期,用鴈。”   所以陆子安备的礼,是一对用玉雕琢的雁、一对用木雕琢的雁、一对竹雕的雁、一对活生生的养在他们后边湖里的大雁。   虽说雕琢得很是精美,但在陆妈看来,这全是陆子安自己做的,一毛钱没花,怎么看怎么敷衍。   “可以了,你别老这么紧张兮兮的,搞的我都有点紧张了,你过来看看我的衣服,这里是不是紧了点?”陆爸最关心的,还是他的着装问题。   俩人商量了一天,晚上更是没怎么睡,第三天天都没亮就爬起来了。   亏得他们身体好,这么着还精神奕奕的。   陆子安这么说的时候,陆爸瞪了他一眼:“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懂什么,你可别出去了,就呆家里好好对一对清单,可别漏了什么,还差的两件,你就自己做一做。”   回陆宅的时候,陆子安还是趁着那天晚上守在外头的人少了些,直接爬围墙回来的。   只是一到白天外边人就会多起来,大有不见到人不散场的架势。   逼得陆子安连门都没法出,索性躲在家里做东西。   这不,单子上缺的几件,他这两天都琢磨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两件还没做完。   “行吧。”   目送着他们离开,陆子安叹了口气。   不知道张凤娘会不会对他有怨恨,毕竟拖了这么长时间……唉。   但愿她能挑个近点的时间吧……   这么想着,他径直去了无双楼。   打开门,里头堆满了各式尺寸的红木箱,全都虚盖着,排列得整整齐齐。   清单上的东西他全记得,所以没怎么停顿,径直绕过这些箱子,去了二楼。   二楼的东西更加繁复,有些甚至是些大件儿,所以并不能全装到箱子里头。   陆子安细细看了看,最终在桌前坐了下来。   这里头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他在工地时,抽着空儿做的。   在脑海里打完草稿,分开做出各个部件,直接一堆零碎儿寄回来,他爸给组装好的。   好在他对尺寸的把握很是精准,所有东西做出来,倒也和他直接整体制作没什么差别。   如果非要说差异的话,大概是这般拆分开来的,更加细致一些。   打开旁边的材料箱,陆子安轻提一口气,开始工作。   很久以前,他给曼曼打造过一个梳妆台。   当时他买了一套样板房,里头的东西看着漂亮,实际上没一件合用的。   那时候,他就想过,他以后的家里,所有家具,都要自己亲手制作。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般迟。   刻刀翻飞,木料沉静的香气在空中弥漫,浸润着家的味道。   他在这边忙碌,沈曼歌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因为师傅早就对陆子安有些怨言,不外乎是怪他耽误了她。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师傅答应得颇为爽快。   甚至都没怎么难为陆爸陆妈,还一起高高兴兴地挑了个最近的日子。   等张凤娘跟她一说,沈曼歌都有点懵了:“师傅……”   原以为,她会挑个最远的时间来着……   “傻姑娘。”张凤娘如何看不出她的疑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虽然气陆子安,但都是一路人,自然也理解他的苦处,更何况,我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   只这么一句,沈曼歌眼圈就红了:“师父……”   张凤娘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其实她没说出来的是,她别的都不担心,却只担忧陆家把日子定得这么赶,到时候准备得过来吗?   接下来,陆家的一系列举措,算是彻底将她的这种隐忧打消了。   陆家的动作,不限于各方面的布置和筹备,更多的,则在于他们对聘礼的准备齐全。   接到陆家送来的聘礼单子的那天,张凤娘简直都被震惊了。   更不用说卓鹏他们几个送来的一件件家具,说是给沈曼歌添妆的,但是看那材质看那做工,任谁都不会错认,这分明是陆子安的手笔。 第702章 一夕汉婚,一生朝圣   若只是一两件也就罢了,但是看着这一地的红木箱,张凤娘甚至都不敢细瞧,捏着单子就进去找沈曼歌了。   一进去,她就皱着眉头低声询问:“曼歌啊,我怎么看着这像是陆大师……”   古时添妆是有,但是也没这么……大手笔的。   往好处想是陆子安看重她,往坏处想,他们也准备了一堆嫁妆,但不管是质还是量,肯定都是比不上陆子安准备的这些的,这肯定会让曼歌有压力吧?   “我瞅着他们好像还没完事一样,怕是后边还有,我觉得……”张凤娘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眼沈曼歌。   这一看就怔住了。   沈曼歌笑靥如花,看着这些东西竟是很欢喜的样子,哪里有一丝忐忑和不安。   “……你很高兴啊?”   “嗯嗯!”沈曼歌超开心地看着这单子,一件件儿地指给她看:“师父,你看这个,其实这架子正常的是要高一些的,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这么矮吗?”   张凤娘摇摇头:“我对这些不了解……”   “哈哈,因为当时邹凯不知道哪里缺了根弦儿,非送我一堆鱼,陆叔叔特别会养鱼,除了咖啡偷一两条,其他的都长得很快……”沈曼歌如此这般,将那些过往细细说来,语气轻快而甜蜜:“后来买了大鱼缸,我每次喂的时候都特别费事,所以……”   当时子安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却记在了心里,一看这规格和形状,很明显和她的那个大鱼缸很吻合,偏偏调低了这么多。   她起身走出去,试探着比划了一下鱼缸的大小:“如果放在这上边的话,我很轻松就能喂到了呢!”   原来如此。   张凤娘眼底闪过一抹了然,面上也带了些笑意:“倒是……有心了。”   “还有这个!”沈曼歌蹦跶过去,指着另一个柜子:“当时子安给我打过一个梳妆台,那时候我的化妆品不多,很多还是哚哚给我的……”   那时候,她很穷,穷得连吃饭的都钱都没有。   但是却拥有一张全世界最漂亮的梳妆台,后来许多人辗转联系过她想买,她死活没有松过口。   “那个梳妆台我太喜欢了,子安说想重新给我打一个,我没舍得,他就打了这个,你看!”   她将这柜子从中间用力拉开,原本契合的柜子,竟让她从中间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原本的柜壁,此时便成了宽敞的台面。   很显然,这些东西,在送过来之前,陆子安已经详细地为她讲解过用法。   张凤娘看着沈曼歌对这些桌柜如数家珍,甚至有些小地方还翻出来一些小惊喜而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放下了。   如果这都不是真心,那她也真不知道,如何才算看重了。   她担心的那些俗事,在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   想通了这些事,张凤娘对陆子安简直是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不仅是陆家,张凤娘他们也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脚都没沾地。   收拾了好些天,才总算是把嫁妆给整理了个遍。   这几年,不只是陆子安做足了准备,沈曼歌也没闲着。   她本身就是做服装设计的,她和陆子安的衣服,自然不需要假手于人。   为了这个婚礼,她整整做了十二套衣服。   陆子安收到她送来的衣服时,简直整个人都惊呆了。   细腻的刺绣,细密的针脚,更不用提那衣料了。   看着颇为厚重,但其实穿起来很是轻松,裁剪合宜,行走间衣袂翻飞,竟有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尤其陆子安平时穿惯了黑白灰,突然换成这艳丽的大红,简直叫人看晃了眼。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如果说以前陆子安的颜值十分能打六分,那这衣服一衬托,妥妥的上了九分。   “确实不错,曼曼很厉害的。”陆妈都连连感叹,附带着嫌弃地瞪了子安一眼:这么好的姑娘,白白耽搁好几年,要是被别人截胡了,看你去哪哭去!   陆子安被瞪得一脸茫然,倒也不以为意,仍然高兴地试着衣服。   “连新郎官的衣服都这么好看,真不知道,新娘子的该有多漂亮。”陆妈给他拉平衣角,感慨万千:“其实我看他们那婚纱也挺好看的,现在的女孩儿都喜欢那个,怎么偏你们就要弄这什么,汉婚……”   “妈,这你就不懂了。”陆子安理了理衣袖,一本正经地道:“《礼记》说“婚礼者,礼之本也”,衣冠、礼仪、一器一物,绝非施加于人的身外之累或徒具其表用来炫耀于世人,而恰恰相反的是,婚礼,理当是剥离壅闭、指引人生方向的通灵之路。”   人们都喜欢追随潮流,所以如今很多人喜欢西式婚礼。   明明不信教,却入教堂宣誓,意义何在?   “华夏者,华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固称夏。身为华夏人,有什么比一场低调却让人一生铭记的汉婚来得更美妙?”陆子安微一掸衣摆,朝陆妈微微一揖:“我们的婚礼,于大繁中求至简,即是身的感应、心的悸动,亦是灵的回归。”   于他而言,一夕汉婚,便是一生朝圣。   “行行行,你总是有理。”陆妈哪里会跟他计较:“真不用弄那什么自助餐?”   “真不需要。”陆子安揽住她的肩,把她往外边推:“我衣服也试了,您赶紧去忙吧,一切就照我说的来,我换了衣服就下来。”   楼下人头攒动,陆妈刚下楼,就听到一阵喧哗声传来。   她连忙赶过去帮忙,却被这些人的行头给吓了一跳。   “小心着点啊,这都是玉器……”陆爸更是谨慎得很,率先给他们开道。   这群人怀里全抱着个巨大的木盒子,仿佛是心肝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甚至外头还包了软布,非常小心地前行,生怕不小心磕碰了。   有些人的盒子还挺大,一个人抱不住便两三个人抱着,反正是全程不沾地不挨边的。   等这些人过去了,陆妈拉住正欲跟上去的陆爸:“他们拿的是些啥?玉?子安又买玉了?”   “不是,他们带的玉器不是普通的玉器,那都是玉乐器来的。”陆爸皱着眉头,自己也被这玉和乐给弄糊涂了,一挥手:“哎呀,回头跟你说,我先把人安置好。” 第703章 意外之喜   “哦,行吧。”陆妈点点头,扭头去忙活别的了。   自从这些带着玉乐器的大师们来到陆家之后,就再没有离开。   陆子安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反正他们家别的不多,房间绝对不少。   于是后来几天,陆家每天都有各种不同的乐曲声传来。   初时只是寥寥几个人偶然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循声而来,站在围墙外头痴迷地听着。   后来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在玉编钟也被送来之后,那音色简直绕梁三日不绝。   以前人们喜欢跑陆家正门呆着,数来来往往的大师有多少。   不过几天的时间,前门门可罗雀,反而是这平平无奇的墙角站满了人。   甚至每天还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这边挑地儿了。   这个位置也是有讲究的,站得离围墙太近,声音会被挡住,太远自然也不行,得不远不近,最好是位置稍高一点,周围稍微空旷一些为最佳。   刚好这围墙外头没种树,只随意地搁了些圆石,于是这些石头便成了香饽饽。   久而久之,这墙和这石头的名声竟也传出去了。   陆子安他们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效果,毕竟请这些大师过来,目的真的非常简单,纯粹是为了婚礼做准备的。   不过这对他们并没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反而减少了前门的阻塞,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陆子安他们的回归,加上陆家如此兴师动众,消息逐渐传出去,大家也都知道陆家要办喜事了。   这消息确认之后,顿时引起了一阵浪潮。   当初订婚都出人意表,不知道,这次大婚,陆大师又会想出什么奇招呢?   人们忍不住拿各种奢华的婚礼进行讨论,网络上更是吵翻了天。   诸如世纪婚礼、最顶级的伴郎阵容什么的,更是时不时就被拿出来进行比对。   以陆子安如今的身份地位、影响力来看,就算他折腾到月球上边去结婚,他们也不会意外的。   有些人甚至想出了陆子安他们在长偃市上空坐飞机降落结婚、坐缆车结婚、坐模型结婚等各种点子。   他们说得越热闹,越显出了陆家的低调沉稳。   不仅陆家没一个人出来争论,甚至连女方这边都一直很平静。   沈曼歌从确定婚期之后,就一头心思埋在了礼服的修改上。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她的婚服已经很完美了,但是她却总觉得还不够。   看着她这走火入魔的架势,瞿哚哚很是担心,忍不住私下找了张凤娘说:“我总感觉曼曼这情况不对啊,大娘你说我要不要跟子安说一说?”   张凤娘这些天自然也把沈曼歌的吹毛求疵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这是个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说,她这只是紧张而已,你让她找点事做,也总好过她天天胡思乱想。”   “婚前恐惧症?”瞿哚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哦,当时我其实也有点儿紧张的……”   不过她当时尽抓着邹凯折腾了,反正他们婚礼没这么繁琐,空余的事儿都交给了礼仪公司,她只需要美美地做新娘子就好了。   这么一想,邹凯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   至少,他有钱。   听了她这么说,张凤娘很大方地赠了她一记白眼:“哚哚啊,大娘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要对你家邹凯好一点儿,他就是脾气再好对你再喜欢,你总这样说他,指不定他哪天听到了,总也会不高兴的。”   “怎么会!?”说曹操曹操就到,邹凯抱着多多笑眯眯地接了腔:“我媳妇这是夸我呢,我什么都少,但偏偏就是钱多!所以我家宝宝才叫多多,对不对?”   多多看看他,再看看他妈,哇地一声就哭了:“爸爸,坏蛋!爱妈妈!”   虽然他的话很简短,但瞿哚哚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以前不是说我的名字是因为你爱妈妈吗?为什么变成爱钱了?多多表示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   瞿哚哚哭笑不得,连忙把他抱过来好生哄了一番:“你爸爸哄你呢,你的名字就是因为爱呀,邹艾多,就是你爸爸爱妈妈嘛!对不对?”   小孩子思维比较直接,想了想,也觉得瞿哚哚的说法比较靠谱,认真地点点头。   见他总算是不哭了,邹凯也松了口气。   瞿哚哚瞥了他一眼:“事情办好了?”   “妥了。”邹凯压低声音:“你们尽管关上门做事,外边我都打点好了。”   有他在,什么婚礼不隆重、陆子安不大出血就是不看重沈曼歌这种言论,根本传递不到沈曼歌面前来。   沈曼歌研究完婚服,又跑去研究各种家具,算是消磨时间,倒也不无聊。   相比之下,陆子安就忙碌多了。   为了以示庄重,每张请柬都是他亲笔所书。   当然,他们也没打算邀请太多人,除了那些提前跟他打了招呼说要来参加的,其他都是他们双方的亲友。   至于没打什么交道,是想借着他们婚礼来扩张人脉的,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除此之外,陆子安更是亲自布置了婚礼现场,每个细节都由他把控。   陆爸刚开始还想插手,但后来发现他的思维完全跟不上陆子安的跳跃之后,也主动放弃了。   他还是做接待吧,这个他比较拿手。   大概是一直在忙碌中,所以陆子安其实并没什么时间紧张。   期待了太久,当事情来临的时候,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将就,对每个细节都要求完美,也就没太多时间留给他思考了。   直到最后一天,确定了所有东西都已经就位,只等黎明到来的时候,陆子安才终于得以喘口气。   这天吃完晚饭,他站在无双楼上,看着漫天星辰,忽然想去看看曼曼。   他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这晚夜色很美,如果能和曼曼在一起赏月就好了。   带着这种想法,他随手抄起了桌上的果酒,趁着月色,穿过园子去找她。   园子里张灯结彩,虽然为了不影响整体美感,他们并没有挂大红灯笼,但是红色绸带的穿织,还是衬托出了喜庆的气氛。   一路灯火通明,红绸飘摇,仿佛是冥冥中的红线,牵引着陆子安踏着月光走到沈曼歌屋外。 第704章 鲜衣怒马打街过   长偃讲究古法,未婚夫妻在婚礼前一天,是不能见面的。   陆子安仰头看了看门口的匾,这还是他亲自写的字。   龙飞凤舞,却自有一腔缱绻温情在里面。   一个沈字被他写出了万千柔情。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便写满了沈。   他没有去叫门,就这般斜倚着旁边的树,风流且洒脱地仰头喝了口果酒。   满口余香,仿佛曼曼常年带着的淡淡甜味。   果酒不醉人,但陆子安却仿佛已经痴了。   趁着月光,他就这样站在心爱的姑娘楼下,静静凝望那一盏灯。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紧张?   想到曼曼,陆子安手指微微一颤,低头扫了一眼,却是忍不住微微笑了。   之前尚不觉得,此时仔细看,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将酒壶握得极紧,骨节泛白,甚至指节还有点酸。   他擦了擦掌心的汗,就着这美妙的夜色,喝完了壶中的酒,才又循着原路慢慢折返。   正泡在浴缸里的沈曼歌忽然听到了手机的响声,她眼睛一亮:“哚哚,帮我把手机递我一下,子安来信息了。”   “哎,好嘞。”瞿哚哚帮她把手机递过来,顺便给她加了些精油:“记得还要泡一下啊,泡完了把这些身体乳也抹上,再按摩。”   沈曼歌一脸无奈,认真地点头:“会的会的,放心啦!”   真是怕了她了,说婚礼是女人最幸福的时刻,必须得美美哒,折腾她一整天了。   要不是无力反抗,她真的想罢工了,但愿这是最后一道工序。   本来是想跟子安吐槽一下,但当她看向手机,却蓦地顿住了。   【阶前红豆坠满枝,无物抵相思】   沈曼歌握着手机,目光忽然有些飘忽。   无双楼前,有一株相思树……   她想象着子安坐在树前,伸手轻抚红豆的模样,心嘭嘭地跳了起来。   直到这时,她提在半空多日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甚至忘了白天的辛劳,忘了被折腾来去的烦扰。   此时此刻,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回赠了一篇情诗。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谁也没说再见,也不需要说。   这一刻,他们心灵相通,彼此最期待的,是黎明。   接下来的时间,沈曼歌再无一句怨言,甚至非常配合。   瞿哚哚很奇怪,却也没多想:“快,把这个抹上,要按摩啊,全部得吸收!还有面膜和眼膜,敷敷敷!”   本来沈曼歌的皮肤就很不错,但是被她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真是感觉走一步路都在冒香气。   抬手举足间,自有一番昳丽韵味。   就连张凤娘都连连点头:“确实很有用啊,这脸感觉明天都不需要化妆了。”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肤色白皙光洁如软玉,竟看不到一丝瑕疵。   瞿哚哚羡慕了:“当初明明我也是这样一套折腾下来的,怎么效果还没你一半好啊。”   “天生丽质难自弃啊哈哈哈哈。”沈曼歌大笑。   瞿哚哚看着她得瑟的小模样,忍不住挠她痒痒:“你尽得瑟,明天你就知道我的好处了!”   俩人嘻嘻哈哈地,闹了好久才总算是睡着。   初时沈曼歌还说没睡意,辗转反侧,结果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被拉起来,她都完全没睡醒。   洗漱后,沈曼歌一脸呆滞地坐在床上,听着化妆师的指令睁眼闭眼。   柔软的小刷子在脸上唇上划过,带着一种柔柔的痒。   化妆师一边给她着妆,一边情不自禁感叹:“沈小姐的皮肤真的好好喔,完美不需要遮瑕哎,白里透粉,好棒好羡慕啊!”   旁边的几个人自然也是一番恭维,沈曼歌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化妆师说好了,她才慢慢清醒过来:“好了?”   “化好了呢,等会沈小姐穿衣服的时候小心一点哦。”   凤冠霞帔,厚重而雍容。   沈曼歌解开睡袍,里面穿的是一袭红绸里衣。   这是贴身的衣物,自然非常合身。   不仅完美地勾勒出她的曲线,更因其色泽鲜正,衬得她人比花娇。   瞿哚哚和瞿蓓蓓俩人托着她的婚服,缓缓上前。   这是第一套,明制婚服。   真红对襟大袖衫,以精美的刺绣,在裙摆上绣出栩栩如生的凤凰。   长长的衣摆,如流云般倾泄在床上。   沈曼歌系好腰带,徐徐落座。   在所有人惊艳的目光里,张凤娘亲自为她戴上凤冠,并盖上了盖头。   一道红色垂下,那惊艳绝伦的容颜,就这样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陆家张灯结彩,天还未亮就已经热闹起来。   许多人一大早就守在了陆家门外,记者更是早早就选好了最佳拍摄位置,力争抢个第一头条。   与所有人想象中不一样的是,陆家并未强行制止众人参与进来。   他们甚至没有清路,就这样坦荡而自然地打开了大门。   “新郎官出来啦!”   “哇,陆大师!啊啊啊!”   “……”   看到那抹红色人影的时候,人群简单沸腾了。   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拥去,不少便装的官方人员神色有些紧张。   但出乎意料的是,人群始终只挤在道路两侧,明明中间有两米宽的红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踩上去。   宁肯被挤得面容扭曲,也始终站在那红毯之外。   陆子安牵着马走了出来,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人群轰然道好,有人甚至鼓起了掌。   “陆大师,恭喜恭喜呀!”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呀!”   “……”   各种祝福不要钱似地往外砸,眼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陆子安面带微笑,一边驱马前行,一边朝人群回礼:“谢谢大家,谢谢……”   长长的红毯,一路从陆家门口蔓延到沈宅。   道路两旁的灯笼上,挂着长长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新郎官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喜气洋洋的花轿。   明明这么远的路程,道路两旁却始终挤满了人。   一路热闹非凡,很多人都在惊奇这华丽的花轿和阵容,但最引人注目的,依然是新郎官。   陆子安身着九品官服,眉目如画。   鲜衣怒马打街过,姿态肆意而风流,一时竟让人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第705章 万人空巷   微风缓送,乐曲悠扬。   一拢红衣,玄纹云袖,一举一动皆是画。   如此的风华气度,打破了众人对新郎官的既定印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只是过来凑凑热闹的人们,见了如此景象,竟也不舍得离去,情不自禁跟着上前。   “没想到穿这种衣服,竟然也能这么……这么……”   他皱着眉头,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只这一刹那的失神,陆子安便已经朝前走去,他们来不及再思考,急急追了上去。   一时之间,长偃市内万人空巷。   文化长街入口处已经有官方派人守着,出来一个才许进去一个。   实在是人太多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也怕惹出点事儿来。   这可是大喜事,万一添点什么不好的事就不妙了。   虽然被拦在外头进不去,但真正赴宴和对这婚礼感兴趣的其实基本都进去了,所以除了偶尔一些小抱怨外,倒也没出什么事。   只是原本对这婚礼不怎么感兴趣的人,遥遥听着远处的喧闹声传来,隐约还有些丝竹声响,那些动静,都像是一根羽毛一样,轻轻地在心里挠。   到底是怎么样的情景?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   这些人至少还能到现场外听听,更多的人只能隔着屏幕好奇。   好在现场的记者们都非常尽职尽责,一个个拍完就立马上传,生怕自己落在了后头。   非常可怕的是,每个镜头甚至都不需要修。   照片上的陆子安气宇轩昂,平日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意,每一帧,都是难得的精品。   【感觉陆大师好适合这样的装扮!】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终于明白什么叫才高八斗,貌比潘安了!】   【见了陆大师,感觉以前看的所有古文小说男主都有了着落。】   【……】   这些言论愈演愈烈,更多的人开始后悔。   早知道陆大师会大大方方骑马打街上过,哪怕只为这一面之缘,也该不计花费赶去见一见的!   【忽然觉得,陆大师没人配得上。】   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只是更多的人不会说出来而已。   这般风姿,怎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   貌美的觉得艳且俗,无盐的更显粗与鄙,有才能有才过陆子安?论财则更不入主流。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管是谁,与陆子安一搭,都是亵渎。   【别胡说,我家曼曼小姐姐也很棒棒的!】   粉丝们不辞辛苦地解说,心里却也开始犯嘀咕:好像,陆大师身上这婚服,就是沈曼歌制作的呢……   真不知道,她把这婚服弄这么好做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嘛。   虽然各种说法都有,但无一例外的是,陆子安的风华绝代,彻底激起了所有人对这场婚礼的期待。   新郎官如此丰采高雅,却不知,这新娘子又如何呢?   而此时,陆子安一行也刚刚好停在了沈宅门前。   沈宅一派喜乐气氛,见他们一来,便燃放了烟花爆竹。   陆子安翻身下马,手下微微用力,控制住有些躁动的白马。   等到硝烟渐散,他们才依序走进了院子。   花轿落地,陆子安将缰绳交给身后的人,理了理衣襟,缓步走进堂屋,双手奉上了迎亲书。   之前的聘书、礼书,以及现在的迎亲书,都是陆子安亲手所制,亲手所写。   看着张凤娘接过迎亲书,陆子安轻轻地吁了口气。   至此,三书便已大成。   其实他们的章程,里面减少了一些环节。   毕竟沈父沈母都已经不在人世,虽然让张凤娘夫妻暂代,但有些细节也无法周全。   经各方详细讨论过后,他们还是决定这些小事情都尽量省略。   不过该有的为难还是得有的。   邹凯自然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咳!我来出第一题!安哥你唱首歌!”   “……”陆子安额角青筋一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别的都好,偏偏五音不全!   但是周围人不知道情况,纷纷起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地唱了一首歌。   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调也把握得很准,虽然一字一句地唱,技巧不怎么好,但还是很好听的。   没能难为到他,邹凯表示很不甘心:不是一直说他五音不全吗,唱得还挺不错啊!   “鼓掌!”所有人啪啪啪地鼓掌,邹凯一拍桌子:“第二题……”   无论是对对子,还是背诗,各种招数,陆子安信手掂来,几番对阵,邹凯完全不是对手。   最后拉了卓鹏出来顶场,还是节节败退。   虽然很是不甘,但到底是只能退下了。   听着前边传来的鞭炮声响,闺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呀,新郎官来了!”   “看看时间,到了就出发!”   前边“三请”、“四请”陆续传来,瞿哚哚捂着嘴笑:“看来阿凯完全挡不住陆大师啊,这中间隔的时间也太短了!”   沈曼歌抿唇轻笑,额上暖玉轻轻颤动。   不难想象,前边会有多热闹。   那场景,一定很美妙。   等到吉时到了,穿着一身汉服的邹艾多走到沈曼歌面前,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道:“曼曼姨,妈妈叫我拉你出去!”   沈曼歌心猛地一跳,本来有些紧张,但却因多多的可爱而感觉心都化了:“那辛苦多多啦!”   上轿一般是由新娘的兄长抱上轿,或者弟弟引上轿。   但是,沈曼歌无兄无长。   小多多人不高,所以他拽着沈曼歌的衣袖,很认真地走在前面。   长长的裙摆曳地,缓缓划过这柔软的红毯。   多多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沈曼歌轻移莲步,心也越来越安定。   过去的二十来年,她最渴望的,是拥有一个家。   亲生父母不愿意给她安稳,沈父沈母有心无力。   但还好,经历过一切苦难,她终于走向了幸福的彼岸。   这条路,一路走来,有多艰辛无人能体会。   曾几何时,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她也想过放弃。   但还好,她坚持了。   在那条寂静的街道,她拥有了这一生最温暖的怀抱。   微风吹起盖头,沈曼歌微垂着眼,透过这摇摇晃晃的红色光影,猜测着距离的远近。   然后,她就看到一袭红袍在她身侧站定,那人轻扶了她一把,低声呢喃:“曼曼,我来了。” 第706章 正婚大典   仅为这一句,沈曼歌握着红绸的手微微一颤,措不及防地,眼里滴了一滴泪。   以前还有哭嫁的讲究,但沈曼歌坚持省去这一步。   哭嫁,哭的是不舍,哭的是离开亲人,她已经没有亲人,又有什么好哭的?   她勾起唇角,挺直腰背,轻轻嗯了一声。   不仅不哭,她还要笑。   不仅要笑,还要笑的漂亮,笑的灿烂!   沈家门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踮着脚往里头瞧。   “新娘子怎么还没出来呀,哎呀,急死人了。”   “你急啥,反正也不是你媳妇。”   “听说这新娘子可漂亮,陆大师穿的这古代的衣服,新娘子会不会穿?”   “肯定会吧,不然怎么成一对儿……”   “哎呀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激动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前头挤,有些急性子的甚至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   门没关,也没人守,但,依然没有一个人冲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艳红身影款款而来。   一袭红裳,热烈而张扬。   她轻移莲步,腰背挺得笔直。   裙摆曳地,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裙上以金线绣成的凤凰在阳光折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凤羽绣得非常精细,伴随着裙摆微微晃动,遥遥看着,让人甚至忍不住产生一种它马上将要腾空飞走的错觉。   “这裙子!我的天呐,简直是我的梦想!”   “好美!啊啊啊,好精致啊!”   更难得的是,沈曼歌气度雍容,虽然看不见脸,但行动间却极具气质。   尤其是这样一步一步走来,端庄有之,华美有之,仿佛不是走在红毯上,而是走在所有人的心上。   虽然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一根手指头儿都没露出来,却反而更令人对其产生了好奇。   “要是来一场风就好了,真好奇这盖头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就忍不住笑了。   有个促狭的更是揶揄道:“瞧着没有,那是盖头!这自然只有新郎官能挑,你啊,还是回去看你媳妇吧你!”   人群哄的笑了。   而这时沈曼歌也已经轻轻地坐进了轿子里。   鞭炮齐鸣,轰笑声,惊叫声,不绝于耳。   花轿稳稳地抬起,伴随着唱者悠扬的唱词声:“盖天下之盛事,莫如婚嫁之喜。而婚嫁之庆典,莫如今日之盛……九龙腾飞、翔之万里……起程!”   声音渐行渐远,那奇异的曲调却依然回响在沈曼歌脑海里。   入目皆是红。   红毯之上,长长的队伍缓缓出发。   陆子安红衣白马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婚队。   而最令人惊叹的,是队伍最后,一担一担的红色木箱。   嫁妆。   如今许多结婚的人,为图省事,都喜欢把嫁妆折钱。   可是这样一抬抬的嫁妆,却更让人动心。   有好事者甚至没跟着队伍往前走,就守在沈家门口一抬一抬地数:“三,四,五……二十一,二十二……”   一抬一抬的嫁妆,就这样跟在队伍后面。   长长的路途,人群大部分都跟着去前头了,但后边却依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出门。   甚至花轿都到了陆家,最后一抬嫁妆才将将出门。   记者们几近癫狂,为了拍一张完整的照片,他们甚至出动了无人机。   一时之间,天上各种嗡嗡声不绝于耳。   这般盛大的景象,唯有俯瞰图,才能全部拍摄完整。   最可怕的是,即便是这样,依然无法拍到全貌,飞得太高了,人又显得太小。   由此可见,这婚队究竟有多长。   这十里红妆,让现场的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原来,嫁妆还能这样的!   陆子安扶着沈曼歌下了花轿之后,却也没急着行礼,而是径直去了婚房。   拿了根秤杆,轻轻挑了盖头,看着那张花容月貌,陆子安忽然有些后悔:“真的还要换衣服吗?我觉得你这身已经很美了。”   “要换的。”沈曼歌轻声一笑,抬眼间柔情婉转:“换第二套吧。”   第二套迎宾的礼服,依然非常精美,但是裙摆却短了许多,将将长及脚踝。   头顶的凤冠暂时取下,换了套钗环,沈曼歌刚一起身,正好陆子安换了礼服出来了。   “走吧。”   陆子安朝她伸出手来,沈曼歌与他对视一眼,轻笑一声,伸出纤指,与他十指交握。   俩人携手走出去,拐个弯,便是长长的迎宾厅。   屋顶是一朵朵傣纸雕琢的云,墙上是陆子安的书画。   帷幔垂地,光影转换,走在这迎宾区的红毯上,竟恍惚有一种穿越了时代的感觉。   两人掐着点走到迎宾区,正好看到董市长一行笑着朝这边走来。   “恭喜恭喜……”   “果然龙章凤姿,男才女貌……”   宴会厅的乐曲声遥遥传来,倒引得人们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陆子安含笑而立,竟是与所有来宾都说得上话。   也真不知道这么多人,他是如何一个个全记得住人名的。   现场的记者简直要疯狂了。   名人算什么,现场一捞一大把。   最难得的是,来宾中不仅有政要人士,更有无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大师。   明明以前听说他们与陆大师见地不同,关系很是僵硬啊,怎么今天这么热络?   各种平常压根见不着的名人,在这里完全不起眼。   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却反而是舞台侧后方那支乐团。   没有奇怪的舞蹈,也没有靓妹帅哥在舞台上扭来扭去。   有的,只是一队神情悠闲放松的大师们。   自所有人迈入会场开始,乐曲声就没有断过。   琴声悠扬,笛声潇洒,更有编钟伴奏。   一时这会场倒不像是婚礼现场,反而有点最高音乐殿堂的感觉了。   “那可不一样。”有懂行的端着酒杯轻笑:“这乐曲,等闲地方可是听不着的。”   曾经风靡大江南北的玉乐器,一件都价值连城,偏偏这些大师们完全是凭喜好,不在乎身外之物,平时想听一曲根本没有机会。   这会子却是整个乐团全都到齐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众人闲谈间,却也没错过这低调而奢华的会场布置。   有人神秘兮兮地道:“听说,这全是出自陆大师的手笔呢……亲自布置的……”   迎宾厅里随处可见的小玩意,抑或多宝格上摆着的些小装饰品,一件件,全都无比精美。   整个会场的布置非常精妙,每个细节都搭配得恰到好处,整体给人以一种极为舒适的古典美感。   畅游在这般情景之中,倒让众人忘了来意,四处走动,颇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   随着赞者的唱声,所有人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就坐。   “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   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斯,日受精华,月润其华;   泱泱华夏,礼赞为首,婚为上,男婚女嫁,方成夫妇。   依岁之证,以月之令,新郎陆子安,新娘沈曼歌,正婚大典!开礼!”   主会场里面,最吸引人的,就是舞台正中央的联榻。   整体以紫檀木雕琢而成,上了大漆,漆面光滑油亮,打磨得极为平整。   繁复的花纹,厚重的漆艺,严谨到末微细节都非常完美。   有懂行的当即眼睛一亮:这绝对是出自陆大师的手笔。   被人扶着的新娘子,千呼万唤始出来,娉娉婷婷地走到了仪式亭中。   新郎官陆子安则面带微笑,缓缓走到台前。   这一次,他们换上了行大礼的婚服,庄重而肃穆。   夫妻二人身着玄色婚服,袖口金边刺绣,极为奢华,与这低调且华丽的联榻,同是秦汉风。   这却已经是他们的第三套婚服了,一套比一套华美,一套比一套沉稳。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赞者悠然唱道:“依岁之证,以月之令,赏灯,迎新妇,有请新胥!”   陆子安手牵红线,缓缓向前。   每走一步,地上便亮起一盏灯。   仿佛他一步步踏碎这黑暗,为她打开一条光明大道。   沈曼歌含笑而立,裙摆迤逦,眉眼流转间,竟有着无限的风情。   “奉天之作,秉地之和,顺家人之愿,从两人之意,新婿新妇,今日合婚,结为夫妻。行汉婚大典,盟誓于天地祖先,见证于亲朋好友。”   俩人并肩而立,不急不徐地缓缓走向联榻,牵引二人的,竟只是手中一段红线。   “正冠整衣,仁义明德,请礼器,行沃灌礼!”   及至榻前,有人奉上沃盥,陆沈二人便放下红线,行沃盥、净手、洁面、熏香。   “同甘共苦,患难与共,请礼器,行同牢礼!”   净手毕,俩人相对而坐,有礼者双手奉上一鼎。   俩人各自夹起一筷子鼎中的肉,分而食之。   放下筷子后,赞者又唱:“相濡以沫,琴瑟之好,请礼器,行合卺礼!”   侍女奉上一个托盘,轻轻打开用红线系着的葫芦,分而为二。   陆子安拿起半个递给沈曼歌,自己拿起剩下的半个。   侍女垂眸含笑,斟酒入瓢。   酒香扑鼻,却是香而不烈,入口只觉香醇。   陆子安虽然很久没喝酒,却还是低头喝了一半,抬眼看了眼沈曼歌,又多喝了一些。 第707章 礼成   当这盏酒递到沈曼歌面前时,已然只剩了一个底儿。   沈曼歌心下一颤,不禁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   虽然她很快就低下头将酒一饮而尽,但一直盯着她的陆子安却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个眼神。   唇角情不自禁带了抹浅淡的笑意,目光谴绻而温存,一抬手,将她递来的另一半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   侍女收回两人的葫芦,仔细地用红线一圈一圈地缠起来,小心地放入红漆匣中。   看着上一仪式完成,赞者才继续唱道:“结发为夫妻,相爱两不疑,请礼器,取新婿之青丝!”   换了一位侍女,执剪而立,弯腰轻轻剪下陆子安一截发丝。   “请礼器,取新妇之青丝!”   另一位侍女执剪上前,剪下沈曼歌鬓角一小缕头发。   “行,结发礼!”   所谓结发,便是将二人发丝缠绕,用红线小心绑在一起,再放入荷包。   荷包上绣有一双交颈鸳鸯,绣工说不上特别精巧,但胜在构思独特,鸳鸯的眼睛不是绣制,而是以黑宝石点缀,倒颇有意趣。   两人随即起身,互相为对方戴上荷包。   沈曼歌衣物繁复,陆子安给她绑在腰带上倒是轻松得很。   但陆子安的腰带仅以玄色织绵束成,并无多余饰件,沈曼歌又有些紧张,绑了一下竟然没绑好。   台下众人面上带了丝善意的笑意,看着沈曼歌脸逐渐红了。   到底是不忍,陆子安忍不住帮着拉开他的腰带:“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沈曼歌抬眼瞥了他一眼,抿着唇笑。   她手指微凉,触在他手指上时,带来一种软凉如玉的触感,让陆子安心都荡了一下,喉咙有些干涩。   几不可察觉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眸光微深。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请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风卜。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鸳鸯和!请礼器,行天地礼!”   陆子安接过红绸的一端,另一端自是递到了沈曼歌手上。   中间同心结微微垂坠,俩人对视一眼,缓缓行至榻上。   “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   同时躬身行礼,拜这天地之缘。   “再拜日月之精华,万物生长她相伴。”   “三拜春夏和秋冬,风调雨顺五谷丰。”   连续三拜,俩人动作整齐一致,音乐陡然一转,低沉而和缓。   时光在这里凝滞,仿佛岁月也在此停留。   灯光逐渐变暗,唯有榻前四个座位反而逐渐调亮。   陆爸陆妈和张凤娘夫妻稳稳坐在当下,看着新婚夫妻缓步上前。   “请礼器,行父母之礼!   一拜父母养我身,感谢养育之恩;   再拜爸妈教我心,感谢抚养成人;   三拜儿女铭记父母恩!”   陆爸都还好,陆妈眼眶已然红了。   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太久。   张凤娘看着沈曼歌沉静贞美的脸庞,鼻尖也有酸涩。   音乐声已经几不可闻,现场无一人说话,唯有赞者的声音悠扬响起。   “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   鸾生锁竹叶,风管合娇花。   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   请礼器,行夫妻对拜礼!”   其实拜到现在,陆子安倒还好,沈曼歌顶着厚重的头饰,其实脑袋都有些晕了。   她仪态极好,外形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有陆子安暗暗担心地看了她两眼。   但一听夫妻对拜,沈曼歌还是精神一凛,转过身体,和陆子安对面而立。   四目相对,目光交缠,仿佛已经诉尽衷肠。   “一拜喜结连理,再拜永结同心,三拜相敬如宾!”   两人微微躬身,许的是这一世姻缘,拜的,却是这一生所爱。   就在这一瞬间,沈曼歌忽然懂得了陆子安坚持要这般繁复婚礼的原因。   累吗,累,但是值得。   她想,她这一生,就算见过再美的风景,听过再美妙的音乐,却永远不会忘记当下这一幕。   有人捧着一颗真心到她面前,为她演绎了最繁复、最优美的仪式。   这种仪式感,非亲身体会,并不能感觉到其中滋味。   “新人谢众位亲朋好友,拜!”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沈曼歌和陆子安正对观众,深深鞠躬。   所有人目带祝福,有些情绪容易起伏的更是已经红了眼圈。   所有幸福,都来之不易。   但,如果能以这样一种方式,将彼此的幸福镌刻,并永远铭记,那一定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   “天地动容,落花有情,蝶舞双飞,异彩三晋!新人行执手礼!”   陆沈二人互望一眼,落落大方朝众人鞠了一躬。   “掌灯!”   所有灯光依次亮起,柔和的光芒照映在会场,所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新郎陆子安,新娘沈曼歌,汉式婚礼大典礼成!”   依随着赞者的这句话,头顶的傣纸云朵缓缓飘浮移动。   四周墙上的字画,也开始缓缓移动,露出后面的多宝格。   各种各样的精美摆件,琳琅满目,基本都是出自陆子安之手,其中又有许多甚至是从前从未展出过的。   光华流转,各式瓷器玉器美伦美奂。   此般情景,竟让人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好在很快就开始上菜,众人的吸引力总算又重新回到了婚宴上。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盛装菜肴的碗碟,竟然全是汝瓷。   就连新换上的酒盏,亦是美不盛收的钧瓷。   这等大手笔,简直让人感觉精神大震!   “哈哈,这一趟真是值了!”   虽然知道这一趟绝对不会白来,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惊喜在等着他们。   而且碗碟美则美矣,就连菜肴都别出心裁。   每碟菜每碗汤,甚至全都是以古诗为名。   有些甚至看不出原材料,人们顿时来了兴致,就着菜名猜原料,也是很有意思。   而此时,陆子安和沈曼歌,则换上了第四套礼服。   当他们出现在会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子安牵着沈曼歌的手,目光在她身上一滑而过,压低声音:“曼曼。”   “嗯?”   “你的婚服,记得别让人送回去。” 第708章 三喜临门   听了他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沈曼歌是有点懵的。   婚服?为什么要留下来?   她的婚服做工极为精细,样式也是非常精美的,早就说好到时放公司做陈列……   而且晚上洗完澡卸了妆会穿睡衣,子安特地让她把婚服留下来做什么?   没来得及问,就已经有人过来恭喜他们。   沈曼歌只得把满脑子的问号暂时搁到一边,笑着与人聊天。   这一场婚宴,无论是从形式还是从阵容上来说,都别具一格。   就连这宴席上的菜肴,都被众人夸了又夸。   陆子安态度温和而谦逊,和谁都能聊一两句。   但凡与他说得上话的,就没一个说他不好的。   宴会厅两侧都有茶桌,有姿态优雅的女子演绎着功夫茶,茶香袅袅,随便抿一口都感觉唇齿生香。   有的人是奔着这茶具而来,捧着这美丽的茶盏舍不得离去。   有的则执一小盏,与三二友人闲谈。   边聊,边细细品味着这茶的味道,平时难得一聚,当下气氛温馨,倒是感觉彼此更为亲近。   不喜欢喝茶的,也可以四处转转看看。   各种各样的陈列,总有一款会喜欢。   总而言之,这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尤其最后宾客们回到家,打开伴手礼后,更是惊喜交加。   因为看着普普通通的伴手礼,不仅外表美观,而且里面竟然是一套非常小巧的茶具。   看似简约的茶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甚至都不需要仔细分辨,光看这扎实的上釉技艺,便能看出这是百工门最新上架的汝瓷。   有人当即便致电问了,应轩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是我们做的呢,烧了很多窑,挑的品质最佳,成色最接近的做的伴手礼,其中有一套还是我师傅亲手做的。”   陆大师亲手所制!   这个消息传出来,很多人都疯狂了。   各界都开始叫嚣着收这伴手礼,可惜有价无市。   能得到这般伴手礼的,自然也没眼界低到这等境界的。   不但没人肯卖,甚至都收藏得好好的,从不轻易示人。   也有人私下揣摩过,究竟谁的是陆大师的作品,可惜到底是凑不齐,也无从得知。   毕竟每个人的茶具都非常精美,技艺之精湛,釉色之完美,都是汝瓷中的上品。   而且应轩他们的技艺,如今在业界也是首屈一指的,哪里分辨得出来。   这算是一个悬念,反而让更多的人感觉心痒痒。   就连沈曼歌,也颇为好奇。   回到婚房之后,她连婚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子安,你亲手做的到底是给谁了?”   陆子安笑着摇摇头,随手摘下了她的发簪:“我也不知道,大家的都放在一起,并没有做特殊的对待。”   “这样啊……”沈曼歌若有所思,倒也没发现他的动作。   “其实没太多差别的。”陆子安继续取她的发饰,然后是各种固定发型的小夹子:“应轩他们如今也出师了,除非全部放一起,否则外边这些人是分不出来的。”   说话间他扯到了一根头发,沈曼歌嘶地一声:“轻点儿。”   “不成,你这头发抹了东西,去洗一下吧?”陆子安伸手轻轻一拉,将她揽在了怀里。   “好。”沈曼歌打了个呵欠:“那我先洗。”   陆子安嗯了一声,折身把门给锁了。   沈曼歌还没察觉,伸手摸摸头发,看有没有漏掉的饰品。   结果陆子安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脖颈间:“嗯,很香。”   沈曼歌斜睨他一眼:“呐,你之前说过我是化妆品腌入味了哦。”   “这不一样。”陆子安在她脖子上的皮肤上亲了一下,感受着怀里的人儿浑身一颤:“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曼曼,浴缸里水正温……”   沈曼歌微咬唇瓣,也想到了什么,脸渐渐红了,手下意识扶在他胳膊上,却又并未用力。   像是在邀请,又像是欲拒还迎。   先是腰带,然后是外衫,再是中衣……   严冬最喜绳缚娘,一身萌红卧蒸房。   才掀裙盖品膏腴,再探腹底试温凉。   软玉高耸慢摩戏,香汁满盈轻吮尝。   玉腿交叠次第敞,敢笑坡仙不流氓。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春江风抚杨柳岸,一叶轻舟赴巧约。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春风摇碧树,一夜颤花枝。   到底是旱得久了,虽然沈曼歌早就调好了闹钟,但第二日她还是没能起得来。   陆子安精神熠熠地看了看怀中酣睡的娇颜,想了想,直接按了闹钟。   最后,沈曼歌是活活被折腾醒的。   她被按着如此这般雨疏风骤了一通,洗漱后整个喉咙都有些哑了。   “曼曼,你今天穿哪套衣服?”陆子安食髓知味,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沈曼歌瞪了他一眼,很生气:“你还说!”   目光扫过一地的衣裳,她又羞又窘。   她昨晚算是明白了子安不让她把衣服借出去的原因,他竟然一套一套地给她穿上,再扒掉这样那样……   看着这些皱成一团,上面还有不可描述的痕迹的婚服,她羞恼交加:“这可怎么办!”   “别这样看我。”陆子安轻咳一声:“不然我又想给你穿衣服了。”   曼曼她自己看不到,经了一晚的春风,她眉目含情,这般含嗔带娇地瞪一眼,陆子安半边身子都酥了。   要不是时间真的不早了,他绝对抵挡不住这般诱惑。   “你……禽兽!”沈曼歌哼一声,扭头寻了件常服穿了。   她本来做了好几件红色衣裳,就是想着新婚这几天穿的,结果昨晚全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   气哭惹!   “好了,别气了,等会我泡浴缸里,咳,烘一下,再让人拿去洗了熨好就行。”陆子安说到做到,很快把衣服都给收拾了。   “怎么能烘,这里边还有丝绸的,那些刺绣……算了,我,我把设计图给他们好了……”沈曼歌说着脸也红了。   这衣服都这样了,拿出去做陈列她都没眼看。   毕竟,一看到这些衣裳,就忍不住想起昨晚……   俩人磨蹭了很久,下楼时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   像是送给陆沈二人的新婚大礼一般,在这一日,华夏宣布珠港澳大桥正式峻工。   同时,应轩的地震仪模型也通过了所有专家的审核,正式加入了教科书。   三喜临门,陆爸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瞿哚哚他们讨论得很热烈:“粉丝们好热情啊,他们弄了好多热气球给子安曼曼他们祝福哎!哇,好漂亮!”   “真壕,竟然搞了个卫星……还说以后等师父师娘的宝宝出生,再发个新的……”   “这些婚礼现场的图片都传到国外去了唉!”   “哈哈,公司订单都已经到后年去了……全是求曼曼帮忙设计礼服的……”   他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民众了。   可以说,这一场婚宴,刷新了所有人对婚礼的感观。   直到陆子安沈曼歌的婚礼过后,他们才发现,原来婚礼还能这样子的,原来古典的婚礼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枯燥乏味又陈旧阴森。   华美而高贵,精致且典雅。   很多人都艳羡不已,并纷纷许愿说希望自己以后也能拥有这样的婚礼。   一时之间,很多新人都约定要举行汉婚。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汉婚成了年轻人结婚的首选,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听着他们的议论,陆子安想了想,打开系统界面。   进度条已经到了98%。   怎么还差2%呢?   他以为珠港澳大桥一峻工,系统就该修复成功了的。   当然,虽然说大桥已经峻工,但唱衰的人还是很多。   虽然大桥顺利通车,算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帐。   可是当史无前例的十七级台风来临,所有人心里都替大桥捏了把汗。   国外许多媒体纷纷发表各种文章,抨击这桥华而不实。   虽说技艺精湛,各项技术也都达到了标准,可是他们当初提交的材料,注明的可是能扛住十六级的台风。   眼下,这可是十七级。   台风入境,摧枯拉朽。   在所有人紧张的关注下,台风一路刮过华夏沿海区域,最终抵达珠港澳海域的时候,风力竟然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些。   许多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苏林二位总工更是日夜在桥上巡查。   台风进入海域这天,大桥封闭了。   陆子安站在楼顶,沉默地眺望着远方。   “子安,你说……它能扛住吗?”陆爸很是担忧。   “能。”陆子安轻描淡写:“地震都没问题,更不用提区区台风。”   陆爸笑骂说他不谦虚,不过看子安这么自信,他心里倒是真的放松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以前需要他处处照看,时时提点的儿子,已经从一棵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   不仅已经独当一面,甚至能扛起家国大任。   有子若此,父复何求?   这一日,陆爸喝得大醉,跌跌撞撞跑回老宅,抱着他爸的牌位,又哭又笑。   陆子安没有跟过去,他答应给馥安大学讲一堂课,就在今日。 第709章 幸有我来山未孤(大结局)   陆教授的课,永远都是座无虚席。   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所带来的影响力,不仅本校的学生都来了,甚至还有许多蹭课的。   没办法,陆教授的课,永远都生动有趣。   陆子安从不备课,他知识渊博,讲到哪算哪,旁征博引,永远能给人新的启发。   有人甚至不惜为了他一堂课,千里迢迢赶到长偃。   而且陆子安有个习惯,最后的五分钟,都会留给大家提问。   这一日,自然也不例外。   “陆教授,我有疑问!”有个脸圆圆的女孩子举起手。   陆子安抬手,示意她提问。   年轻的女孩子声音清脆,语带娇憨,但问题却颇为尖锐:“陆教授,您从雕刻界一路跨越,甚至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请问您最喜欢哪个行业?对这些行业又是什么看法?”   对于这个问题,陆子安没有急着回答。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一顿,沉吟片刻,才缓缓答道:“虽然我涉猎颇广,但对于每种技艺,我都抱着虔诚的赤子之心在研究,而对于各个行业,我的看法其实是一致的。”   众人忍不住坐得更直,目露期待。   陆子安抬眸,目光清澈,语气轻悠:“幸有我来山未孤。”   满室寂静。   众人默默咀嚼着这一句话,再想想陆子安此生行径,心中无限感慨。   很多人在面对华夏的古老文化的时候,或是心生敬佩,或是心生畏惧。   有人为了文化长远传承而付出一切,有人仅为偶然的一面之缘而奔波终生。   这些人,都有共通之处。   唯独陆子安。   他对待传统文化的方式,与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像是对至交好友,见面之后,笑叹一声:“我来了,你便不再孤单了。”   这句话颇有种极度自信,身在宇宙之内,而天地在我心中的感觉。   但是。   铃声响,陆子安平静地与众人道别,折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人们突然心生一种奇异的感受:陆教授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究竟是陆子安成全了如今华夏传统文化全新的局面,还是传统技艺,成全了如今的陆国士?   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当下世人最关心的,依然是台风过境。   这日的傍晚,台风终于离开了珠港澳海域。   早有好事者赶到了海边,更有不少国外的记者们蜂拥而至。   很多人更是早早候在了电视机电脑前,等着看热闹。   他们以为会看到垮塌的桥梁,抑或被刮得剩个架子的人工岛。   但没想到,这长长的桥梁,竟然一丝变化都没有。   经过台风的桥梁,反而更加干净清冷了些。   好像,那经过的不是台风,而是千里迢迢,奔来为它清洗的清风。   各种照片流了出来,人们惊讶不已:“不是说,只能抵挡十六级吗?”   这可是十七级!   大桥不但没受到一点影响,连人工岛上都没什么变化……   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有记者更是直接致电询问,苏总工颇觉有趣,反问道:“谦虚,自省,有错吗?”   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觉得这桥只能评到扛十六级台风这个层次,所以报的是这个层次的。   有问题吗?   他的话传了出来,许多人都会心一笑。   笑容里有愉悦,亦有惭愧。   有人扒出这个世纪工程的内在,发现了多达几百种的新专利……   又有人发现,这个工程工时不长,却因为有多所高校参与,中间陆大师一众经常开办讲学,竟培养出了百来个工程师……   叒有人发现,这个工程创下了多项世界之最……   叕有人说,港珠澳大桥建成,标志着我国由桥梁大国向桥梁强国迈进……   各种惊喜,层出不穷。   有人将这一切,都归功于陆国士在这工程里担当了顾问。   但是后来通车的时候,陆子安全家都到了现场,当场否决了这一说法:“工程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无论高层基层,缺一不可。”   虽然不少人觉得他太过谦虚,但是不得不说,这段话很让人触动。   第一辆车成功通过,所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在庆祝通车成功的酒会上,很多曾经并肩奋斗过的同事,都忍不住过来敬酒。   接连喝了不少,陆子安也喝得有些头晕,索性找了个借口,去外头避一避。   “走这边。”沈曼歌挽着他,慢慢离开了喧闹的人群。   他们所在的酒楼楼层极高,视野非常好,这一面扇形落地窗,正好面对着珠港澳大桥。   灯火通明的大桥,遥遥眺望着岸边的万家灯火。   以一种护佑的姿态,又带着无限的温柔。   陆子安走出去,惊讶地看到了他爸妈相依相偎的背影。   “爸,妈。”他打了声招呼,慢慢走到他身边。   “来啦?”陆爸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来得正好,今晚12点会放烟花呢。”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快了。”   这边没什么人,陆子安便没再掩饰,揽着沈曼歌在窗前站定。   心里头其实颇有些不以为然,长偃逢年过节都会燃放烟火,甚至放出了名声。   这里的烟花,又能折腾出什么?早都是长偃玩过了的……   正这么想着,桥上灯光突然熄灭了。   空中突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数字:【10】。   十秒的倒计时,每个烟花控制得极为精准。   当【1】的烟花燃尽,空中猛然爆放出一条巨大的龙。   在空中游曳的龙,沿着整个桥梁的路线,快速地向前延伸。   数十秒后,整条巨龙画成,却又在下一秒突然爆裂出更多烟花。   一时之间,整个海面都被照得恍如白昼。   很多人都跑了出来,震惊地看着这美丽的一幕。   陆爸仰头望着这天空,忽然叹了一句:“真是盛世啊!”   陆子安转过头,看着他被烟花映得色彩纷呈的脸。   他爸,到底是老了。   脸上的皱纹纵横,鬓角发丝已经雪白。   他透过父亲的这张脸,好像看到了他爷爷的面容,又好像看到了更多人。   【修复成功。】   在璀璨的烟花背景下,工匠大师系统光屏就这样呈现在空中。   没有了各种图案,也没有了各种选项,有的,只是四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沈曼歌举着手机正在直播,当下不禁惊讶地赞叹:“哇,这烟花好神奇,竟然还有诗哎!”   她扭过脸,兴奋地看向陆子安:“子安,你快看啊!”   陆子安仰头,看着那行字渐渐消泯,唇角荡起一抹平静的笑意。   曾经的少年,因这一句话而兴奋,而努力。   时至今日,终于能挺直腰杆,说一句未曾辜负。   说不清在这个故事里,是谁成全了谁,对于一切,他都心生感激。   当这些字完全消失,陆子安也清楚地感知到,系统完全消失了。   也许,等传统文化再一次凋零,它又会出现吧。   那自然,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