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呼吸》~灵异、怪谈、悬疑、惊悚(故事集) 作者:南方的梦 内容简介:   你可曾感觉,黑暗中紧盯你的一双眼睛;可曾听到,耳畔传来不一般的声音;   可曾看见,未经历的场景却映入脑海;可曾发现,半夜床边的神秘气息……   电影院倒身而坐的奇异女子;   大门外悬浮半空的人头;   公寓墙上的诡异手印;   沉睡湖底的千年女尸;   扭人脖子的问题儿童……   灵异、怪谈、惊悚、悬疑故事类合集。   短篇为主,少数中篇。   请按顺序阅读。 前言: 小时候,我叔叔在电影院工作,他告诉我一件事,说某天晚上,影院内有个男人猝死了。   当时放映的不是恐怖片,男人死前身体也一直正常。   我问为什么。   叔叔说他不知道,就连警察也没查出原因。   后来,他让我别再去那家电影院,他自己也辞职了。   他说那里不干净。   我当年还小,听不大明白。   叔叔接着说了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你别看电影院人多,也有鬼的!   以上是真事。   姑且不论有没有鬼,实际证明,一些热闹场所,同样会发生诡异离奇的事。   恐惧,遍布于生活中每处角落。   第一个故事,正是关于电影院的。 【一】电影院   电影院   白童杰,五十一岁,南方人。90年代末,在县城开了家小电影院,名为“童杰影城”。   位置就在一座茶楼旁边,共五间影厅。   那个年代,还都是清一色胶片电影,小地方有家影院,算挺稀奇的事。故而头几年,影院生意相当不错。   白童杰也一度成为该县风云人物,人称他白老板。   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就有两家大型影院先后开业,设备技术全面领先,曾经辉煌的童杰影城,很快沦为冷门。   生意惨淡之际,白老板甚至亲临售票处,顺便负责清洁卫生和灯光维护,一人做几份工。   后来,他见生意实在太差,只好转变思路,干脆放弃了黄金时段,专做午夜场,影院从午夜开到凌晨。放哪些电影呢?基本是些恐怖片,或些大型影院不上映的,打着各种擦边球的小电影。   如此一来,影院节省了成本,还吸引住一批观众,勉强可维持生计。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某天,白老板见识了一个奇怪女人。   那晚下大雨,生意极其冷清,白老板闷坐在售票处内。正当他打起瞌睡时,忽见窗外有个穿雨衣的女人,手递过钱来,说要买票。   因为戴着雨帽,白老板瞧不清对方长相,只问看哪场,对方回答都可以。   于是,白老板随便挑部老片,让机房的放映员开机。   结果,该场次再没有其他观众,那女人成了包场。   电影比较短,将近结束时,白老板依惯例提前跑去影厅开灯,打理卫生。   他是个做事讲究的人,即便才一名观众,也会相同对待。   到影厅门口,电影正好还有结尾部分未完,他就和往常一样,站着等待。   他漫不经心地一眼望去,却没见那女人。一般而言,观众基本都喜欢中间位置,尤其一人包场,更不可能选择边边边角角的座位。   白老板摸摸脑袋,猜想那女人或许提前走了,但又觉得不对,正疑惑间,他见最后排座位上竟有个影子,是那女人!   本来有人喜欢最后排座位也不奇怪,可白老板依旧十分吃惊,原因是那女人居然背对荧幕,盘腿而坐,面向影厅的后墙。   她身上,仍穿着雨衣,湿漉漉的。   白老板瞬间觉得诡异,他不理解,怎会有人倒个身看电影,难道背后长了眼睛? 直到影片结束,女人起身离开,白老板还愣在原地。   之后,女人隔三差五会来,每次都是午夜时分,穿件雨衣,坐最后排,背对荧幕。久而久之,白老板也,认定那女人精神有问题。   不过在此期间,白老板从未真正观察过那女人面貌,只留意到她表情,阴暗环境下,她忽而带笑,忽而严肃,身体动作则一直很僵硬。   终于某天,白老板抵不住好奇心,他决定仔细瞧瞧那女人究竟朝后墙上看什么。   当晚,包括那女人在内,影厅里共五名观众。白老板故意提前十五分钟到场,坐在最后排靠边位置。   女人还维持她一贯坐姿,背对着荧幕。   至于其他四名观众,都坐在影厅正中间,没人留意白老板和那女人。   酝酿五分钟左右,白老板慢慢走到女人身后,他已经想好措词。   “怎么了妹妹?”   问话同时,他望向后墙,墙上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东西。   那女人并不回头。   直到白老板伸手去搭她肩膀,她才缓慢转身,将雨帽摘下。   白老板吓得一个后退,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毫无鲜活气息的脸庞!   但见女人眼球突出,头部严重扭曲变形,整张脸,就好像用碎片拼凑出来似的。   白老板这才想起,不久之前,影院附近路段曾发生一起车祸,一个女人,头部惨遭卡车轮胎碾压,当场死亡。   之后,白老板特意请教他一位精通风水的远房亲戚,那亲戚告诉他,电影院看着热闹,事实上阴气颇重,尤其那块后墙,完全没人关注,沾不到阳气。而鬼魂去影院,一般都会倒过来坐,因为它们观赏的荧幕是那块后墙,跟活人正相反。从后墙上,鬼魂可以看到它们生前的种种经历。   听完这通话,白老板吓坏了,很快他就生场大病,不久便去世了。   至于童杰影城,被后来一名老板接手,但仍用这个名字,继续放午夜场电影。   另一方面,虽说影院传闻闹鬼,生意却未受影响,反而还成为热议话题,变相增加了知名度。只是人们进出影院时,会比较留意举止怪异的观众,尤其倒坐着看电影的。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但那是下一个故事了。 【二】鬼夜场   许多年前,松花县还很落后,消费水平低,生意难做。一眼望去,遍地的旧房子。   那时县里出租车未普及,所以开摩的,是最热门的行当之一。   摩的司机中有个叫杨军的,三十多岁,未婚,这行已干了近十年。他的脾气品性也比较符合从事这行的,率真,实诚,爱挥霍,用钱大手大脚。   这晚,他运气不错,连续跑了几单,赚点小钱后,心又开始痒痒。于是他来到夜宵烧烤一条街,约上几个摩的弟兄,准备请客吃一顿。   酒足饭饱,一直磨蹭到凌晨两点左右,他才醉醺醺地开摩托回家。   途径一条黑乎乎的老街时,他见尽头处有个亮堂的地方。   那地方四周破破烂烂,满地垃圾杂物,一扇大铁门上边,闪着四个呈弯形的霓虹灯字——童杰影城。   他对松花县熟得不能再熟,自然知道这是家老电影院。   换作以前,他肯定连瞧都懒得瞧一眼,也就因为刚吃夜宵时,几个弟兄告诉他,这边电影院,半夜都在放成人片,才勾起他一丝兴趣。   他现在喝了酒,正好兴致浓,随即把车停好,推门而入。   买票进场后,他意识到自己大概喝多了,居然没问放什么电影。再看手中的票,票上只注明是2号厅,连座位号都没写。   他心想,是了,这破影院能有几个人来,座位肯定很空,随便坐。   果然,他瞧整间影厅内,几乎只他一个人。   除了最后一排的中央,坐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女人身材纤瘦,坐姿端端正正。   虽说连对方相貌都看不清,但杨军内心仍起了一阵骚动,脑海里浮现四个字:意外收获!   他想不到半夜竟有女人来看成人片,所以他决定无论如何要跟对方接近接近。如果今晚成功泡了个美女,明天就有跟弟兄们吹的资本了。   不知不觉,电影开始了。   杨军仍在暗暗窃喜,还时不时回头看那女人,出乎意料的是,他觉得对方好像也在看他。   他越来越体会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刺激,尤其还一起观赏成人电影,遗憾的是没能坐在一块。   他脑中已经勾画出了对方形象,一个饥渴难耐的妙龄少妇,半夜忍不住寂寞,在外寻求宣泄。凭他经验判断,想钓这种女人上钩,简直易如反掌。   杨军动着各种心思,以至于电影放了近三十分钟后,他才渐渐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一部成人片,他期待的画面,一个都没出现。   反之电影镜头阴暗压抑,伴随一些心惊肉跳的场景,他越来越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成人片,而是恐怖片!   此刻,他才隐约想起,弟兄们给他介绍时,说童杰影城只放两类电影,一种成人片,一种恐怖片。   很显然自己忘记这茬,选错了一场。   杨军心中一叹,如此一来,暧昧氛围的营造泡汤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另一个好处,恐怖片嘛,等会肯定出现一些比较吓人的镜头,正好可以借机坐那女人身边去。   杨军对这套路很满意,随即他开始认真看片。 过了约二十分钟,他发现影片剧情没什么特别,讲的是一个女人酷爱美容,对自己平庸的长相很不满意,然后通过一次次注射玻尿酸,给脸部整形,谁知脸越整越难看,等彻底没钱进美容院后,她开始购买黑市硅胶,甚至搞来各种杂七杂八的油性物质,全部注入脸部,导致一张脸惨不忍睹,活像个怪物。此后,女人精神出现严重问题,变得歇斯底里,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用刀将自己脸皮一刀刀割下,直到完全割去脸皮,她才照着镜子说:“总算没有这张丑脸了,我现在漂亮了吧?”继而,便是恐怖片的常见情节,女人死后成为怨鬼,四处害人。   除此之外,剧情到女人自杀一刻开始,就经常在荧幕上快速闪现一张血淋淋的鬼脸,瞬间消逝。   杨军对这种营造恐怖气氛的桥段嗤之以鼻,心想:什么年代了,还搞以前香港鬼片里的把戏,动不动跳出张鬼脸吓人。   他有点失望,觉得电影并不恐怖。   隔了片刻,杨军因为先前喝太多酒,想去厕所。   走出影厅时,他还瞧了那女人一眼,女人依然纹丝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   方便完后,杨军心里嘀咕是不是该行动了,结果等他踏入影厅,却发现那女人已经消失无踪,整间影厅空荡荡的。   杨军第一反应,是那女人也去了厕所。   无奈,他只好坐回原位。谁知他刚一坐下,就感觉背后有股不可名状的气息。他迅速转身,见那女人竟不知不觉地坐在他身后。女人两手笔直摆放于膝盖,刘海几乎挡住了整张脸,不禁让人怀疑她如何看清眼前事物,难道靠发丝间的缝隙?   杨军很诧异,女人是怎样悄无声息地冒出来的。他确定他从厕所回来时,女人没在厅内。   另外,他还疑惑这女人为什么要靠近他。   他感到背部有些发凉。   “电影好看么?”杨军尽量不往诡异方面想,而是装作若无其事,随口一问。   女人没回应。   杨军心里又是一沉。   很快,电影结束了。片中女鬼没有消亡,反而把前来捉拿她的通灵人整死,游荡世间。   这时候,杨军再次感受到背后传来的诡异气息,而且比先前更重。   他慢慢转过身,结果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只见那女人身体前倾,居然离他仅一公分左右距离,几乎是脸贴着脸!   女人立马将刘海往两旁拨开。   杨军面前顿现的,是一张几乎分不清五官的血脸,通红通红,就似被人割去了脸皮。   这正是电影里时不时闪烁的那张鬼脸。   她是剧中女子!   杨军吓得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他想不到,电影情节,居然是真实故事,是面前女人的经历。   女人沙哑的声音即刻响起:   “我现在漂亮了吧?” 【三】曾经的路   除夕夜,328国道扬州路段,一辆黑色SUV车,正平稳行驶着。   车从一个叫翟九村的地方出发,往扬州前行。   车内,坐有一男一女,均三十多岁,男的开车,副驾驶座上女的却在大声嚷嚷。   “我爸和我姨妈也就说你几句,至于吗,跟他们吵个没完,不懂得尊重长辈啊?”   男人闷声不吭,女人继续:   “再说了,他们说你甘裴哪说得不对?每次到我家来总绷着个脸,工作也不上进,还老跟我大呼小叫。刚当那么多人面,你为以后孩子在哪上学那点破事又冲我发火,你说他们能不气吗?结果大过年的,你转身就走,一点不把我家人放在眼里是吧?”   叫甘裴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冷笑着说:   “是啊,你说对了,你以为你家人什么东西?轮得到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老子心情好搭理他们几句,心情不好给我滚一边去。还有你陈姗姗,认识我以前,你不过一个村姑而已,怎么了,刚结婚一年就跟我来劲了?”   “呵……你城里人,真了不起啊!可惜你是一窝囊废,知道吗?你的车我家买的,油钱我替你出的,连买房也是我家拿的钱多,你呢?一个月赚几个钱?你看不起的农村人,个个比你这废物有本事!”   吱呀一声,汽车突然一个刹车,陈姗姗吓了一跳。   “干嘛?你想死啊?你想死你自己死去,别拉上我!”陈姗姗又一顿吼,但看甘裴时,发觉他脸色难堪至极,简直像要吃人。   “你再说一遍?”甘裴把车停路边,转头盯向陈姗姗。   “你能说我,我就不能说你?”见甘裴这幅神态,陈姗姗稍微有些害怕,语气顿时放软了。   他知道甘裴为人很冲动,经常做出不可理喻的事。   再看车窗外面,她发现道路两旁房屋稀落,除空地外,大部分是施工建筑。   现在已近夜间十点,国道上没有人,连车都很少,所以阴森森的。   “行了行了,走吧,别说了。”陈姗姗显出不耐烦的神情,催甘裴快走。   甘裴却指了指前方,说:“有只猫。”   陈姗姗一愣,朝车头方向望去,就见车灯照射下,果然有只黑猫趴在路上。   不知生病了还是怎么回事,那猫显得懒洋洋的。   甘裴连按几下喇叭,猫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走。   “这死猫!”   甘裴原本就在气头上,又被这猫搞得不爽,顿时一团恶火窜到胸口。于是他猛踩油门,直接朝猫撞了过去。   猫动作虽然敏捷,可汽车实在太快,一声低沉闷响,猫立即被撞开了。 “你神经病啊?!”陈姗姗骂道,还往甘裴手臂打了一拳。   甘裴又急速停车,再通过后视镜观望,见那猫已经肚皮朝天,翻了个身,几乎奄奄一息了。   “对,我神经病!我他妈就是神经病!”   甘裴火冒三丈,他决定拿那只猫出气。随即他又倒车回去,踩紧油门,粗厚的轮胎,活活从猫身上碾过。   等车一停,他正面再碾。直到反反复复碾了那只猫十几次,碾到猫血肉模糊,骨头完全碎裂后,他才罢手。   先头几次,猫还挣扎着发出“咯咯咯”类似骨头摩擦般的奇异叫声,但后面,它即使生命力再顽强,也经受不住汽车的重量。   甘裴发泄完,气也撒够了,终于安定下来,陈姗姗却一脸惊恐,根本不敢看那猫,她真怕甘裴同样用残忍的手段对付她。   接着,甘裴发动汽车,继续赶路。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至于那只惨不忍睹的黑猫,犹如一滩烂泥,留在了原地。   回扬州后,甘裴夫妻依然争吵不断,仅隔几个月,两人就离婚了。   甘裴毫无懊悔和伤感之意,反而觉得是种解脱,可以过上无拘无束的日子。   时间匆匆流逝,三年过去了,甘裴没有再婚,期间换了份工作,要比以前更忙碌些。   二月的一天,也是春节刚过不久,甘裴因工作要往南京出差。他便从江阳西路出发,沿328国道一路向前。   当日阴雨绵绵,湿气浓重,还遭遇漫长的堵车,所以等甘裴离开扬州时,已接近傍晚。   又行驶差不多一个钟头,甘裴忽然觉得肚子很饿,正好他看到路边一家快餐店,随即他停好车,进去点了只汉堡。   吃完汉堡,从店里出来,他一下觉得附近场景有些熟悉,这不就是三年前除夕夜晚上,和陈姗姗停车吵架的地方嘛。记得当时为了泄愤,还碾死了一只猫,现在想想挺好玩的。   和三年前相比,这里并无多大变化,只新开几家店而已。   甘裴正准备上车,忽地见到面前一栋三层建筑,店牌写着“清溪推拿”。显然是家按摩店。   甘裴心想:反正开车开累了,要不进去按个摩,放松放松。   于是,他走进店里,前台是个中年妇女。询问好项目和价格后,他选择中式推拿,接着被带入了房间。 “你们店,按摩都正规吧?”甘裴笑嘻嘻的,不忘调侃一句。   “放心,我们手法都正宗的。”中年妇女回答。   “行,那你给我叫个手劲大的,我特别受力。”   “好嘞。您先躺会,我给你安排。”   过了约两分钟,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穿着黑色制服的女孩。   “你好。”女孩率先打招呼。   甘裴瞄了眼,发觉这技师年龄尚轻,除了皮肤太黑,长得算不错。尤其头上还绑了两个蝴蝶结,显得既特别又可爱。   甘裴平躺后,女孩先给他按摩头部。果然,才按几下,他就知道这女孩劲道不小。   过会,他又翻个身,女孩开始按颈椎。期间甘裴觉得无聊,一直在找女孩搭话,可女孩总是简单回复“嗯”“哦”这些字眼,感觉不太善于交际。   甘裴自讨没趣,索性不再说话,打起盹来。   也就片刻功夫,甘裴被一阵疼痛惊醒,他发现,女孩正骑在他腰上,给他按背。   “痛吗?”女孩问。   “是,你可以轻点。”   女孩不吭声,继续按着。   谁知甘裴提过意见后,女孩依然落手很重,甚至变本加厉,甘裴深觉比刚才更痛了,差点叫出声来。   甘裴又来火了。   “叫你轻点听不懂吗?”   女孩的手,正搭在他后背两块肩胛骨上。她丝毫没有松开,而是凑到甘裴耳边,再次问道:   “痛吗?”   这声音听来冷冰冰的,好比女孩一双手。甘裴突然有些疑惑,女孩已经按到现在了,怎么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行啊你,知道我痛还按这么重,你是几号技师?”   甘裴决定投诉。   “328号。”   “什么?”   甘裴一下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他才感觉到不对,328,不正喻示着外面的328国道吗。   虽说还未明白女孩话中意思,但他内心却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猛然间,女孩两手五指张开,力越来越大,直到甘裴杀猪般叫唤起来时,她的手指已然插入甘裴两块肩胛骨中!   恶痛之下,甘裴拼命想要起身,可女孩重如一块石头,压得他动弹不得。混乱中,他又听到女孩在他耳边问:   “痛吗?”   他侧过头,正好对向女孩一张娇小脸蛋。此刻女孩一张脸变得朦朦胧胧,扭曲模糊,随后显现出来的,竟然是一张猫脸!   那只猫!   被自己反复碾死的猫!   甘裴心中疯狂呼喊。   然而为时已晚,从肩胛骨开始,女孩依次把甘裴身上骨头全部碾碎弄断,直至最后颈部。   就像那天甘裴对她所做的事。   女孩口中还不停发出那种类似骨头摩擦般的诡异声响:   “咯咯咯……咯咯咯……” 【四】秽尸记   “昨晚又这样是吧,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自从杜梅不上班后,张婷就和她争吵不断,一次比一次生气。起因都是杜梅趁张婷上夜班期间,私自带男人回来。   张婷和杜梅从小一块长大,是村里邻居,感情好到几乎不分彼此。一年多前,两人一起离开老家,来大城市打工,在一座厂里上班。起先她们住员工宿舍,生活条件比较简陋,后来老家分别给她们寄了笔钱,于是两人索性在外租房。可惜没多久,杜梅就嫌厂里上班太苦,辞了工作。   本来工作辞归辞,还能再找。不料杜梅却迷上麻将和泡吧,甚至不想再上班。于是,她白天打麻将,晚上混酒吧,生活节奏一团乱,当身无分文时候,又问张婷借钱,张婷劝了几次都不管用。最后张婷没有钱借,杜梅就靠酒吧认识的男人拿钱。也是从那一阵起,杜梅三番四次趁张婷夜班期间带男人回来,被张婷察觉后,两人终于开始没完没了的争吵,关系急剧恶化。   “关你屁事。”杜梅边涂防晒霜,边冷淡回应。   两人几乎已互不理睬,这是三天来头一回说话。   “小梅,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们是出来打工的,你忘了当初怎么跟我说的?好好赚笔钱,在老家买套房子。结果呢?这几个月你上过一天班吗?每个月信用卡欠的钱还是我帮你还的,你要不要脸啊你?”   “信用卡的钱我让你帮我还了吗?你算一下总共多少我等会就给你。”杜梅也来劲了。   “呵……你要跟我算钱,你算得清楚吗?自从我们到这边后,哪个月房租不是我付的?哪个月吃饭不是我解决的?你穷的连内裤袜子都买不起的时候,谁给你钱花的?杜梅,人要摸着良心说话!”   “行啊你,现在跟我翻旧账是吧?好,反正我外面有的是老公,到时钱全还你,谁也不欠谁!”   “你就别提你那些老公了行不行?”张婷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觉得他们把你当什么,说白了,你在他们眼中不过和夜总会小姐一个身价!”   “哎哟,你别酸了,自己长得丑没人要,然后嫉妒我,对不对?”   “杜梅!”张婷气得一下跳起身来,“你要再这样,就给我滚,滚滚滚!”   “走就走,离开你张婷我也饿不死,让开!”杜梅同样起身,直接冲进房里收拾衣物,并拿手机打了通电话,只说一句:到我家楼下接我。 这一次,两人怒火均烧到顶点,张婷更是忍不住哭起来,但她一直背对杜梅,未让她发觉。   很快,杜梅两手拎着皮箱准备出门,张婷心有不甘,又吼道:“有本事别回来!”   “放心,我如果再回来找你张婷,我就把头割了!”说完,杜梅重重关上大门。   趁杜梅下楼时,张婷到窗边,想看接走杜梅的是谁。当日正值酷暑,阳光剧烈,就见楼下门前停着辆白色面包车,一个穿军绿色迷彩裤的男人,站在车旁,可惜瞧不清相貌,张婷料想这人应该是杜梅外面认识的男人之一。果然,杜梅直接上了白色面包车。   之后,两人不再联系,张婷几次想打电话给杜梅父母,却都忍住了。因为她总想,当时两人在气头上,等杜梅冷静下来,一定会回来的。   可惜,整整过了一星期,杜梅依然一点动静没有。张婷心渐渐软了,她怕杜梅挨饿,怕杜梅受欺负,于是,她主动打了杜梅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从那天起,张婷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杜梅不是在水中,就是在一个高坡,然后借助微弱暗光,她看到杜梅离她越来越远,口中还轻声地喊:婷婷,我想回来,我好想回来!   张婷越来越担心。   杜梅离开十天过去了,张婷仍每天心不在焉地上班,心里空荡荡的。一天,她下楼买夜宵回来,刚进电梯,就感到有些奇怪。   原来在她后脑上方,一股微微冷气,直吹向她的脖子。   电梯没装空调,她是知道的。而且这几天连续高温,这股冷气实在莫名其妙。   她抬头一望,发现电梯顶部没什么异常,一个灯罩,一盏白灯,灯罩两侧分别有个通风口。   冷气应该从通风口里吹出来的。   她想了一下,觉得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也懒得跟物业反映。   所以踏入家门后,她也差不多把这事忘了。   夜晚,她依然做着杜梅呼喊她的怪梦,且杜梅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婷婷,我想回来,我好想回来!”   张婷一下觉得身体特别冷,冷得她直哆嗦。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站在一个阴暗空旷的地方,身上还穿着内衣和平角短裤。   这一突变令她猝不及防,彻底懵了。   她确定现在没有做梦,而是切实发生的事。   梦游!   她压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梦游,感觉很荒唐 等慢慢冷静后,她开始环顾四周,借助远方路灯,她见附近摆有钢筋、水泥、黄沙等物,前面一栋三层高的平顶房子。显然是个建筑工地。   她相信这工地离她租房很近,因为她回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住的公寓。两地仅隔一条街。   她没有带表,不过她隐约记得,这个建筑工地每晚都差不多忙到12点,也即是说,现在是12点后了。   一想到三更半夜,自己独身一人跑来这边,她就不寒而栗。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忽然见到前面那栋房子门口,朦朦胧胧站着个人影。   张婷惊愕得差些叫出声来,只因这人的身材,和杜梅几乎完全一致。   “小梅,是不是你啊?”张婷颤抖地问。她慢悠悠向前,想看个清楚。   谁知那人瞬间转入房子,快步奔上楼去。   张婷没有犹豫,跟着追进房子。   等踏上楼梯后,她才意识到房子内部和室外不一样,简直黑得吓人,而且既闷热又潮湿。不是为了找杜梅,她想象不出自己会那么大胆。   即便如此,当她摸黑一步步迈向三楼时,心仍开始发颤,因为她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动静,她甚至怀疑刚才眼花看错了。   又或者,那人根本就不是杜梅!   战战兢兢上三楼后,果然不见任何踪影。三楼面积很小,况且是个毛坯,所以除非那人从三楼跳下去,否则没道理平白无故消失。   张婷真的慌了,甚至不敢再呼唤杜梅名字。   她还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因此她原地转一圈,仔细查看了每处角落。   她注意到,由于前几天下雨的缘故,三楼满是积水,尤其她身前一大滩,在月光映照下,活像面镜子。   另外,某个角落堆着袋东西,她猜想可能是建筑工人放这的。   偏偏在她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声响,似乎有人一步步向她靠近,脚踩积水产生了碰撞声。   声音越来越近。   张婷身体僵硬,有点不敢回头。   她觉得,如果是人的话,应该已经站在自己背后了。   随即她下意识地瞄了眼身前那滩积水,通过水面反光,骤然看到个没有头的人影,正笔直地立在自己侧后方,纹丝不动。   她吓得两腿发软,仿佛踩入了沼泽。   片刻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张婷头也不回,飞速冲下三楼。   她大口喘着粗气,好像喉咙被人掐住了一样。   逃离工地途中,她全程惊恐万状,时不时看身后有没有黑影追来。 等到家里,她极为庆幸大门未关,否则自己要被关在门外一夜。接着她迅速开亮所有灯,拼命喝水,结果呛得一口水吐在地上。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刚才那无头人影怎么回事,只感到大脑一片混乱。   然而她此刻最希望的,便是太阳快快升起。   接下来两天,张婷依然心有余悸,并且不管那晚杜梅在不在工地,她总隐约觉得,杜梅可能出事了。   一切如张婷所料,果然,第三天,噩耗便传来了。   这天一早,张婷就见小区里冒出很多警察,当时她没在意,直到下午,她家大门被重重敲响。   “什么事?”张婷开门后,看到两名表情严肃的警察,心里起了悸动。   “这包你见过没有?”其中一名警察提起一款黑色戴尔斯品牌的手提包,直接问。   张婷愣住了,这包她太熟悉了,那正是杜梅刚来这边时买的。   “问你见过没有?”另一名警察催道。   “见过,是我朋友的,怎么了?”   “行,那你跟我们走一趟,你朋友出事了。”该警察又冲对讲机说:“人找到了,收工。”   路上,张婷盯着问杜梅究竟出了什么事,警察只说等做完笔录后再详细解释,张婷无奈,就让警察先告诉她杜梅是死是活,对方沉寂半晌,冷冷地回应:“死了。”   张婷犹如遭受霹雳,泪水立马缓缓流下。   到警局后,张婷表情僵硬,深陷悲伤之中。一个警察让她稳定情绪,然后填份表格,再回答一些问题。   张婷简单交代一遍她和杜梅基本情况,并着重讲述了杜梅失踪当天发生的事。   问完后,警察又拿出几样东西,分别是一个钱包,一串钥匙,一件白色沾了血迹的内衣。   张婷捂住嘴,一阵痛哭流涕,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杜梅的。   一个老警察说,幸亏钥匙上贴了“丰裕小区”四字标签,他们才掌握死者居住范围,挨家挨户地找,否则连死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张婷感到奇怪,既然尸体找到了,怎会不知道长相呢?   正当她疑惑之际,先前做笔录的警察叫她去一趟办公室,说办公室内的赵警官会跟她详细解释并说明事情经过。 张婷依言照做,进办公室后,一名皮肤黝黑的警察正坐着看张婷笔录,见张婷来了,开门见山地问:   “张婷是吧?坐。你说你和杜梅那天吵架,然后看她跟一个穿迷彩裤男人走的,这男人和他那辆面包车,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就记得这些。”   “车牌号呢?有没有印象?”   “没有。”   赵警官手捂着下巴,不再说话。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姐妹到底怎么了,她尸体在哪?”张婷终于忍不住问。   “被人杀了,而且很惨。”   “惨到什么程度?我能不能看看?”说着张婷又在拿纸巾擦眼泪。   “我看没必要,这种事你也接受不了。呃……这样吧,我本来打算让你通知她家人,现在索性先告诉你,你慢点等她家人情绪平复些再告诉他们。”赵警官显出为难神情。   “嗯,你说。”张婷坐直身体。   “尸体我们化验过了,模糊推测死亡时间在两三天前,但她活着时候已经被人连续虐待了几天。另外呢……这个尸体毁坏比较严重,所以我们基本搜不到任何有用证据,对抓住凶手很不利。”   “尸体毁坏严重是什么意思?”张婷急问。   “意思是……”赵警官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这姑娘是被人切割了,切割你懂吗?就是碎尸。整个尸体大概被切成了几十块,还全都煮熟了。我们是前天早上,在三个地方发现尸块的,一个是东桥车站口,一个是花园广场,还有一个是你们公寓附近那片工地上的房子三楼。”   赵警官喝口水,继续说:   “凶手分别拿三个包来装尸块,其中一个就是那姑娘自己的包,里面还放了她的钥匙,内衣之类的,说明凶手不怕我们查出死者身份,有点跟警方挑衅的意思……”   “另外一点呢,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找到尸体头部,所以不是你给我们看照片,我们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说真的,小姑娘挺惨的,应该碰上心理变态了……”   张婷越听越崩溃,甚至产生呕吐的冲动。 恍惚间,她记起一件事,就是梦游那晚的神秘人影,此时她确信正是杜梅!恰好也那晚,凶手将部分尸块放于工地房子三楼,当时角落有袋东西,显然便是尸块了!   她隐隐觉得,那晚杜梅一定想见她,故而才让她梦游去了工地。   她的耳边仿佛再度回响起梦里杜梅的呼唤:婷婷,我想回来,我好想回来!   离开警局前,赵警官最后告知张婷,这类案子,一般很难侦破,尤其该凶手既残忍又冷静,处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所以让她和杜梅家人做好心理准备。   回去途中,张婷满脑子都是杜梅被人虐待和碎尸的惨状,她极度痛恨自己那天跟杜梅吵架,逼得杜梅出走。   步行一路,踏入公寓电梯后,上方的冷气,绵绵吹向张婷颈部。   这段时间,张婷每天都在电梯内感受到冷气,只是今天这股冷气特别强烈,令她全身一阵冰凉,更增添了她此刻悲伤。   她决定,至少等自己心情逐渐平复,再把整件事告诉杜梅家人,暂时她根本不知怎么开口。   且最关键的,是杜梅的头部至今下落不明。毕竟理论上而言,由于那些尸块全被烹煮,无法取证,所以警方判定死者为杜梅的依据仅仅是因为装尸块的一个包属于杜梅,以及发现了杜梅的钥匙和内衣。若凶手利用杜梅物件,结果装的别人尸体,同样也说得通。   总之,张婷期盼着奇迹出现。 次日,张婷请了假,在床上躺了一天。   直至傍晚,窗外如枯叶般昏黄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进食了,于是她慢慢从床上爬起,准备下楼买些吃的。   当她走向电梯时,忽见屏幕正显示“保养中”三个字,门锁死了。电梯暂时不能用,要走楼梯。   张婷想,原来今天是电梯保养日,早知道和他们反映一下顶部冒冷气的问题。   不过,此刻她毫无心思,所以这念头转瞬即逝。   打包份饺子,回到家后,天也渐渐暗了。闷热的空气,阴郁的心情,张婷依然一点胃口没有,只坐着发呆。   这时候,门外忽地起了一阵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来到她家门前。   张婷一愣,随之站起身来。   下一瞬间,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张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快凝固了。   “婷婷,婷婷……”   杜梅的声音!是杜梅的声音!   张婷简直要疯了,她期盼的奇迹终于出现,杜梅没有死!被碎尸的是别人!   可当她准备开门时,又一下觉得不大对劲,虽然门外确实是杜梅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古怪,似乎比以前更沙哑和低沉。   张婷犹豫了,她站到门前,颤颤巍巍伸手,打开了门上的小窗。   透过小窗,她朝外望去。   结果映入她眼帘的,是杜梅一张高度腐烂,肿大膨胀的脸庞!   但见杜梅眼球突出,嘴唇扩张,整颗头颅明显被煮过。更惊奇的是,这颗头颅竟悬浮于半空中,眼望着张婷!   两者脸对脸,仅隔一扇小窗。   从杜梅鼻中,还轻轻呼出一股气,这正是电梯内屡次吹向张婷的冷气。张婷万万想不到,原来杜梅头颅一直被藏在灯罩内,趁今天电梯保养,灯罩被取下清洗,才得以脱离!   张婷再也支撑不住,昏迷倒地。   同时,杜梅悬浮的头颅慢慢张口,边吐出满嘴的蛆虫,边低声轻唤:   “婷婷,我想回来!我好想回来!” 【五】筱北铺子   以下故事,是我从一位朋友那听来的,真假无从考证。现今朋友已不联系,故事却还印象深刻,我加以改编,与大家分享。   说是温州郊区一个叫贾村的地方,村口有家小饭店,名为筱北铺子,老板是当地人,姓胡,人称老胡。   外人肯定奇怪,好好一家饭店,有砖有瓦的,干嘛叫铺子。事实上,这饭店可能比贾村的年头都久。清末时期,老胡祖上有位卖包子的,叫胡筱北,开了间包子铺,所以取名筱北铺子,后代就一直沿用这名,即使大搞装修,改成了饭店。   老胡刚接手筱北铺子时,才二十多岁,那年三里外的村口是个集市,经常来人摆酒,所以生意不错。久而久之,他攒到笔钱,娶了媳妇,没两年就生了女儿。   老胡有个坏毛病,喜欢赌博,可能也是温州人的通病,当时贾村的地下赌场,他是常客。人只要一沾赌吧,往往做其他事就没心思,也是从那会开始,饭店生意大不如前,老胡又和他媳妇每晚吵架,最终离婚都没办,他媳妇直接抱女儿走了。   期间老胡本该有个儿子,结果刚出生得场重病死了,也是这原因,更坚定了他媳妇出走的念头。   自老婆女儿走后,老胡也彻底戒了赌,不过倒霉事真一桩接一桩,一次夜间骑车,他摔落水沟,断了条腿。从那开始,他拄着拐杖,人也变得苍老很多。   再后来,村口集市撤了,贾村人渐渐稀少,筱北铺子生意越做越差,所幸跟前有条大路,时而来些货车司机吃口便饭,才让老胡勉强维生。   老胡常说,自己是苦命,当时状况正应验了这句话。   故事真正诡异的地方,要从08年一个冬天夜里说起。 那是十二月中旬,临近冬至,天气寒冷,风呼呼狂啸,吹得筱北铺子门前装水的铁桶当当作响。   和往常一样,老胡见快到九点,就收拾收拾,准备关门。此时店里厨师和丫头早已回家,只剩老胡自己。   忽地从外来了一个男人,长得高高瘦瘦,穿件土里土气的黑色棉衣。进店一坐,说要看菜单。   “打烊,不做生意了。”老胡直言。   那人似乎充耳不闻,继续坐着说:   “菜得新鲜的,饭得热的,筷子碗洗干净。”   老胡心想,这人是不是耳朵不好,都说打烊了。   “你上别家吧。”老胡替他开门。   那人依旧纹丝不动。   “今天晚了,我不做夜宵。”   老胡说的是实话,一般而言,饭店一过七点就基本没生意了,老胡也是由于住在店里,否则不会磨蹭到现在。   “我这笔大单子,够你赚的。”那人冷冰冰回应。   老胡哭笑不得,心想你就一个人,能吃多少,还大单子。   “要不给你弄碗蛋炒饭吧。”老胡记得,厨房里有半碗剩饭,本来准备当夜宵的,现在没辙,大冬天的,人还饿着肚子,这样赶走是不怎么地道。   老胡拄起拐杖,刚要进厨房,那人就说:“蛋炒饭不行,得来点像样的,菜单我看看!”   那人见老胡腿脚不方便,索性自己拿了菜单,然后用笔勾了半天,再递给老胡。   “炒韭菜、拍黄瓜、凤爪、蒸鱼、糖醋排骨、麻辣豆腐、木耳炒肉……”一见菜单上勾出那么多道菜,老胡惊呆了。这哪是一人的份,这是满满一桌的菜啊!   “等等我有人来,这些菜,你给我弄两桌,再温几壶黄酒,盛点米饭。”   老胡终于明白,原来是要来群人喝酒吃饭,整整两桌菜,倒确实是笔大单,虽然幸苦,但这生意真可以做。   “哦,大概多少人?”老胡瞬间提起精神。   “十几个吧。”   “行,我知道了,你先坐会。”   老胡转身进厨房,心下窃喜。毕竟如此阔绰的客人,已不知多少年未见了,给他这顿弄舒坦了,日后兴许还能做个回头客。  自从摔断腿后,老胡就极少下厨,但毕竟积累的手艺还在。隔没多久,两桌热乎乎的酒菜已摆放齐全,还整了两大碗白米饭。   接下来,老胡见那人只干坐着等,也不说话。   临近十二点时,终于听到敲门声,老胡打开一看,竟然又是个穿黑棉衣的人,同样高高瘦瘦,乍一看还以为两人是双胞胎。   “外边都下雪了,冷得很。总共十七个,都来了。”   老胡一听,估算两大碗饭应该不够吃,于是再进厨房,想替他们多煮点面条。   可当老胡端了大碗面出来时,他见到生平最令他惊奇的一幕,他瞬间懵了。   眼前除了那两人正稳稳当当坐着喝酒外,两桌上所有菜饭均被一扫而空,吃个精光!为何老胡一眼就知道是吃的呢?因为那些黄鱼、排骨、鸭腿只剔剩了骨头!   问题是,面前才两人,其他人还没到。就煮碗面的功夫,菜饭居然吃得干干净净,这可能吗?   “老板,结帐,给我算算多少钱。”先头那人,站起身准备走。   “另外……十几个人,来了没?”半天,老胡迸出这句话。   “不都坐着么,你看不到吧?”   老胡手中端的一碗面摔落地上。他吓坏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事,一群饿鬼,让他们吃饱了上路。”   这是当晚老胡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之后,老胡忙各方打听,才知那两人原来是阴差,正带一批饿鬼赶往阴间,途中吃顿便饭而已。   本来事情过去了,老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不久后,饭店时常莫名其妙缺菜少饭,房顶的悬梁,还偶尔发出奇奇怪怪的声响。   好像有个人,偷偷住在筱北铺子似的。   久而久之,附近就流传这家饭店闹鬼,老胡生意一落千丈。   过一段时间,店里连厨师和帮忙端菜的丫头也走了,只剩老胡孤零零一个人。他知道饭店肯定不对劲,而且多半和那两名阴差有关。但除了这里,他实在没别的去处,也舍不得。 浑浑噩噩折腾了几年,老胡倒已渐渐习惯,就是日子比较清苦,想让饭店回复往日繁荣,是不可能了。   他隐约觉得,当年两名阴差带走那批饿鬼时,应该有只饿鬼偷偷住下了,然后一直赖在店里。他现在心态很平静,某天晚上喝多了,还冲悬梁嚷嚷:“你倒开心,在这白吃白喝,老子自己快成穷光蛋了!”   悬梁那,立即响起一声叹息。   之所以老胡那晚穷抱怨,原因是三天前他老婆来了,但并非回心转意,而是想跟老胡办离婚,分家产。还说女儿相中个对象,快结婚了,日后可能要出国,不管怎样老胡都得拿笔钱出来。   刚开始老胡不肯,他老婆就搬出老胡一窍不通的法律程序来骗他,恐吓老胡保不准会丢了饭店。无奈之下,老胡只好把那点养老本取了出来,又问贾村几个老兄弟借钱,凑足十万,给了他老婆,并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他老婆临走时,老胡最后提了个要求,说想见见女儿,还问女儿结婚能不能去,他老婆只回了两字:“再说。”   结果,老胡直到踏进棺材,都没有再见女儿一面。 又隔大约两年,老胡看着却像过了十年,老去太多,已经是个小老头子。   突然一天,贾村老胡一位朋友前来,说给老胡找到个人,兴许能帮他。   找的人是名道士,据说有驱鬼的能力,也是正巧途径贾村时,被老胡朋友撞见了。   老胡朋友一直惦记老胡的事,情知老胡被那饿鬼搅得心累,这次是降伏那饿鬼的好机会。   老胡一听,觉得主意不错,于是包了个红包,让他朋友给道士送去,不料道士分文不取,直接上门来了。   老胡把店里情况跟道士完整叙述了一遍,尤其两名阴差领饿鬼吃饭的事,结果道士没等老胡说完,就指向悬梁,很肯定地告诉老胡,当天确实有只饿鬼留下了。   道士问老胡,是要把那饿鬼赶走,还是彻底制服。   老胡心想,这饿鬼虽然影响他饭店生意,不过说到底,也就吃了些剩菜剩饭,从没害过人,无需赶尽杀绝。   听了老胡想法,道士心领神会,第二天,他给老胡送来一幅画,画上是道家的三清像,金光熠熠,显得很特别。   他告诉老胡,这饿鬼没什么能耐,只要将画像挂在店内正中央墙上,不出三天,饿鬼必然受不了而离开。   老胡依言照做。   当晚,他就听到悬梁处很大动静,猜想饿鬼应该在最后挣扎。   直至天亮,悬梁处又传出几下叹息声,继而什么都听不到了。   老胡想那画像应该起了效果,饿鬼已走。随即他打算把饭店好好清扫一番,重新恢复生意。首先要弄干净的,就是悬梁处,毕竟那地方秽气最重。   可当老胡搬来梯子,爬上悬梁时,却见悬梁正上方,原本一层厚厚的灰被摆放成了几个大字,写着:生前苦命人。   见这五个字,老胡感慨万分,想那饿鬼是要告诉他,生前也和他一样,苦命了一生。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叹息。   老胡才知那饿鬼还没走,竟微微有些触动。   他感念自己活的大半辈子,年已花甲,身边莫说亲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却和这饿鬼作伴了多年。   不自禁间,他眼中竟泛起泪花。   接着他二话不说,走下梯子,便把那幅画给撕了。   后来,过路人经常看到,一个白发老头,坐在这家名为筱北铺子的饭店门前,手里捧壶茶,口中絮絮叨叨不知在跟谁说话。   可惜没几年,老胡就去世了,筱北铺子也关了。   老胡刚去世那会,人们偶尔还能听到这闹鬼的饭店传出一点声响,但很快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六】蜜果冻   我叫夏敏敏,十六岁时,我出来打工,现在跟一个姐妹合伙开服装店。   这十年,我过得平平淡淡,只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   那也是我人生最恐怖的一次经历。   原先我是个爱吃水果的姑娘,尤其喜欢橙子,但因为这事,我没有再碰任何水果,甚至看到水果,就产生恶心想吐的念头。   是的,它和水果有关。   约八九年前,我打工的工厂倒闭了,我不得不再找工作。因为实在闷热,某天我去一座石桥下乘凉时,望见被贴在店门前的招聘信息。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不看招聘信息,不走进店里,肯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那是一家水果店。   起初我很奇怪,一家水果店,为何要开在桥下,这样真有生意吗?但很快我被老板娘的热情笑容所麻痹了。第二天,我顺利成为了店内唯一的营业员。   刚开始,我自然被蒙在鼓里,不知水果店背后的秘密,只觉得生意非常冷清,老板娘却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按理说,我打工地方是个落后的地级市,这一带又偏僻,除了河对岸有家医院外,其余基本全是工厂,结果老板娘还把水果店开在桥下,一个路人根本不可能经过的地方,简直违背常理。   不过,之后我很快明白,老板娘的真正用意。   那么,我是多久察觉到不对劲的呢?记得约半个月左右,一名四十多岁,从深圳赶来的妇女,和老板娘见了面。   犹记得当天,老板娘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鲜亮服饰,妇女见她后直称吴姐。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老板娘原来姓吴。   老板娘同样客客气气,亲切地叫她妹妹。   与其他客人不同的是,那妇女进门后,看都没看水果一眼,而是跟吴姐走进内室。那间内室用帘子挡着,我从未跨入过,先前我以为是吴姐住的房间。   “你是马太太介绍来的吧?”   “是的。”   两人进内室后,我就听到一句对话,随即再无听清什么。   直至那妇女出来,我见她手中拎个透明袋子,袋子里放了只圆形木盒,吴姐笑嘻嘻说:“这果冻拿回去让你妈赶紧吃,别放太久。”   我乍听奇怪,怎么水果店还卖果冻? 等那妇女走后,吴姐看出我的疑惑,终于跟我解释。原来,这店名义上卖水果,实际在卖一种治疗各类眼疾的药,价格还特贵。因为这药是她按祖传秘方配制而成,效果奇好无比,曾有一名54岁的白内障患者,连手术都不管用,结果吃了她的药七八次,三年便恢复了视力。后来此事传开了,不少人纷纷上门求药,吴姐觉得销路不错,就开始从事这门生意,水果店只为掩人耳目。吴姐还给药取了个甜品名字,叫“蜜果冻”。   吴姐继续说,蜜果冻虽然有人买,但她不想太过招摇,怕出事,所以现在基本只卖老顾客,或老顾客介绍来的。刚那妇女就是一名老顾客的朋友,为了给她老母亲治好白内障。   听完后,我算懂了,怪不得店要开在僻静的桥下。自那天起,我多了一件事做,就是帮吴姐记录及回访买蜜果冻的客户,通过电话,询问对方疗效之类的,其实人也不多,平均一个月两三个的样子,所以比较轻松。不过,虽然成了吴姐助手,我依然不知蜜果冻究竟为何物,直到一位叫芳芳的小姐到来。   那年冬天,一大清早,我们就见一个二十上下的女人匆匆踏进店门,她披件羽绒外衣,染了头黄毛,一双套着黑丝的细长大腿暴露在风中,黑丝上还有个破洞。她叫芳芳,是个酒吧坐台小姐,听说我们在卖治眼病的药,所以跑来了。   吴姐好奇她是听谁说的,因为按以往规矩,蜜果冻只卖给熟客或熟客朋友,芳芳说是一名酒吧客人告诉她的,料来那客人曾是吴姐顾客,也勉强算介绍的吧。   吴姐心想芳芳的话也有道理,再者见她极迫切的样子,就答应了。然后问她药给谁用。   “能给谁呀,我自己咯!”说着芳芳将眼皮扒开,眼睛里全是血丝。   “怎么回事?”吴姐问。   “不知道……反正前段时间吧,我眼睛一直痛,看东西经常模糊,开始我怀疑喝酒闹的,结果后来越来越严重,早晨起床,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吓死我了!我真怕哪天眼睛瞎了,我该怎么办啊?” “你先别急,不管你眼睛什么病,我的药都包治的。但今天我手头没货,你拿不到药。”   “啊?那怎么行?!我连夜打车过来的!就为了到这买药。大姐,你帮帮我吧,我住得远,过来一趟不方便……”   芳芳性子很急,死皮赖脸地求,最后吴姐实在没辙,只能给她现做一份,但必须等几个小时。   “没事,你慢慢弄,我等到晚上都行。”芳芳终于笑了。   吴姐也不耽误时间,拉着我手,掀起了门帘。那是我头一回进内室。说实话,内室比我想象的普通,就一张床,一个柜子,另外还有台迷你冰箱。房间让人感觉特别拥挤。   吴姐跟我说,今天客人来的突然,她真没准备现货,所以我得先帮她去取原料,她则招待客人。我问原料哪里取,她告诉我在河对岸的医院,找一位名叫黄枫的后勤部主任,是她初中同学。   我立即出发了。   到医院,很顺利见了黄主任,讲明来意后,黄主任变得有些紧张,忙拉我出办公室,挑走廊说话。   这种状况,令我一下明白,她和吴姐生意应该是绕开医院,私下进行的。   随后,黄主任让我去地下一层的厕所等,她一会送来吴姐需要的东西。   说是一会,结果我足足等了四十多分钟,才见她拎一湿袋子过来,袋内装了个铁盒。   “你跟老吴说,这几天货不多,才一份,不过保证是新鲜的。”黄主任边说边递袋子给我。   “去吧,尽量别让人看到。”她最后嘱咐。   回店路上,我特别好奇这铁盒,一直犹豫该不该打开看看。   尤其黄主任提到“新鲜的”,我想医院究竟有什么东西,会用这三个字眼形容呢?   最终我还是禁不住诱惑,来至暗处,小心翼翼地开启铁盒盖子。   下一瞬间,我彻底惊住了,并感到一阵反胃,手中的铁盒差点脱手。   因为我见铁盒内装的,是一对圆鼓鼓的眼球!且明显从人眼洞里剜出来的,手活十分精细。眼球大半部分,都被药水浸泡着,仿似两只膨胀的蝌蚪。此外不知何原因,这对眼球显得有些污浊和萎缩,和活人身上的不太一样。   隔了好长时间,我才缓过劲来。我再克服恶心感,近距离观察,发现这对眼球另有些奇怪,在眼球里面,布满了许许多多芝麻般的黑点,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是虫子!   我不知如何形容当时的感受,总之浑浑噩噩回到了店里。 铁盒给吴姐后,我把黄主任话跟她说了,然后低头站到一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吴姐毕竟老辣,一眼就看穿了,问:   “你打开盒子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   “别在外边乱说,听到没?”   我又点点头。   “眼球是蜜果冻最重要的成分,我们祖上秘方相信吃人眼球治眼病,差不多是以形补形的意思。所以别大惊小怪的,认真帮吴姐做事,懂不懂?”   边听吴姐“科普”,我边想象蜜果冻,赫然觉得那眼球还真挺像果冻,看上去水滋滋,软软嫩嫩的。   但想到一口把这种东西吃进嘴里,顿时感觉整个胃都快吐出来了。   随后吴姐开始准备其他材料,有水果,牛奶,甜味剂,鱼胶粉,正当吴姐倒出眼球,快要捣碎时,我提醒吴姐,眼球里有虫子。   吴姐凑近一看,近得像要舔那眼球,即对我说:“这尸体生前眼睛肯定也有病,算了,几只虫子而已,让它去。”   我紧张地盯着吴姐做事,当她把碎成渣一样的眼球和其他材料混在木盒当中,再放入冰箱后,我才算放松下来。   “得一个小时。”吴姐看了眼表。   等待过程中,吴姐告诉我,医院那黄主任差不多就是她现在合作伙伴,负责搞定停尸间工作人员,剜下死人眼球,提供给她作为蜜果冻原料。两人再按比例分成。   吴姐还说,蜜果冻口感很甜,基本就是果冻的味道,只略带一丝腥味,一般人吃不出来。   我越听心里越慌。   一小时后,蜜果冻制成了,芳芳急不可耐地拿到手中,付了钱,忙不迭打开盖子闻闻,说了句:“还挺香的,我最喜欢甜品了。” 确实,无论表面还是味道,任何人都不会联想到蜜果冻的可怕成分。   “对了,眼睛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人吃我药两三年才有好转。你的情况,至少还得再来一趟,要么下个月的今天吧。”吴姐不忘嘱咐。   “好了大姐,听你的。”   谁知仅隔三天,芳芳就来了,并且怒气冲冲,朝吴姐劈头盖脸一顿谩骂。   “你个死女人,那天给我吃了什么啊?!你看看我眼睛!看看我眼睛!妈的被你害惨了,卖的什么垃圾药!”   芳芳骂得撕心裂肺,还身体前倾,把刘海撩开,让我们瞧清楚她眼睛。果然我们都吓一跳,只见她两只眼珠瞪得老大,仿佛快被吹爆的气球,更瘆人的是,眼珠里全是黑色虫子,不近看的话,还以为眼睛涂黑了。   吴姐努力维持镇定,回芳芳:“小姑娘,你嘴里放干净点,我的药每年那么多人吃,怎么到你这就出事了?我跟你讲,你是眼睛本来有病,现在更严重了而已。”   其实我和吴姐都心知肚明,芳芳眼中的虫子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比当时那眼珠里的虫子还多,看来这虫子会快速繁殖。 “你放屁!这么多虫子,就是从吃下你的果冻后冒出来的,你还说和你没关系?我不管,你现在跟我去警局,给我个说法!”   一听警局,吴姐突然慌了。芳芳则气得满脸通红,眼珠加剧膨胀,偏在她伸手拉吴姐时,吴姐猛地一把推开,芳芳站不稳,竟后仰倒地。   一声剧烈惨叫!   我和吴姐直看到,芳芳后脑受撞击后,两只眼珠好像破裂的水袋,不断渗血水,还有数都数不清的黑色虫子,密密麻麻从她眼睛里爬出来,沿着她的全身,拼命向外扩散。   不一会,满地的虫子!   我和吴姐吓呆了。   伴随芳芳一声声叫唤,终于来了围观人群,不过这时虫子全爬开了。等芳芳被送去医院后,警察也到了,吴姐只推脱说和她没关系,是那女孩自己眼睛问题,还把一盒未放眼球的蜜果冻拿给警察化验。吴姐和我自然通过气了,无论如何不能透露眼球的事。   最后,芳芳眼睛瞎了,但警察查不出什么端倪,仅告吴姐无照营业。店立即关了。   过不多久,我离开那座城市,去了天津,跟小姐妹合开服装店,一直到现在。   至于吴姐,我走的当天就断了联系,但我三年前听那地方朋友说,吴姐似乎又开了新店,依然在卖治眼病的药。   看来即使闹出芳芳事件,吴姐仍相信她的药是有用的。也或许她纯粹只为挣钱,实际根本不在乎药效吧。   总之,我没有再打听关于吴姐任何事。   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现第二个芳芳。 【七】围巾   难得来一趟上海,叶晴十分兴奋。逛这逛那,买买东西。   叶晴刚大学毕业不久,这算她头一回独自旅行。大老远从四川过来,也是因为她特别喜爱上海这座城市。   尤其上海的夜晚,灯光绚丽,人群涌动,洋溢着一片时髦之感,令她陶醉。   这是她家乡所没有的氛围。   即使过了晚上十点,叶晴仍不想回宾馆。她已买了一堆东西,拎在手中,却不觉得疲惫。她还想逛会。   可店基本都关了。   偏偏这时,天钥桥路的一个弄堂口附近,一家服装店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家店装修好漂亮,晶莹剔透的玻璃,层次分明的橱窗,红青黄三色地板,顶上挂满了风铃。   她走进店内,一名胖胖的女店员对她微笑招呼,问她需要什么。   叶晴发现这边服饰很迎合潮流,但没有她特别想要的。   女店员又介绍说,他们有间非常精致的展厅,里面服饰个性鲜明,可以一看。   “好,我瞧瞧吧。”   女店员开门,两人一齐步入展厅。当见眼前景象,叶晴惊呆了。   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展厅,基本能够用一个词形容:红色!   红色的橱柜、红色的茶几、红色的模特、红色的墙纸、红色的地板、还有各种类型的红色服饰。   除了必须的玻璃外,展厅内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怎么样,够具创意吧?”女店员笑问。   叶晴嗯了一声,心想确实,这房间虽说第一眼吓人,但仔细一瞧还挺有艺术气息的。   “为什么装修成那样呀?”叶晴问。   “哦,是我们老板娘的缘故。她特别喜欢红色,老板为了纪念她,所以把家里房间和这边展厅全部用红色装修。”   “纪念她?你们老板娘……”   “嗯,她前年就过世了。”   叶晴点点头,终于明白原委,也不多问。   接着,她开始看起服饰来,她顿时发现,虽然全部为红色,但里面各种服饰质量真的好过外面的,尤其挂在架上的一排围巾,条条显得高档洋气。   “我要这条吧。”最终,叶晴选中一条淡红色围巾。只有这条围巾,红的还没那么深,款式细细长长,线条朴实流畅,正好是她喜欢的。   “哦,这条颜色很淡。”女店员提醒。   “对,太红的不行,我怕看着压抑。”叶晴笑笑。   出了店门,叶晴立即戴上刚买的围巾,漫步于冬季的上海大街,感觉如获重生一般。   她是真心喜欢这条围巾。   回到宾馆,她甚至想带着它睡觉。   可惜第二天,她就觉得脖子有些不舒服。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在外闲逛时,居然被风吹得脖子刺痛,好像脖子上有伤口似的。   总不会被围巾勒的吧?   叶晴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想很滑稽。   夜晚,当她摘下围巾照镜子时,却发现颈部有一条淡淡的印痕。   她不明白这是何缘故。   并且,她还产生一种奇妙感受,似乎这条围巾的颜色,变得更红了。   次日,叶晴去了许多地方,有外滩、城隍庙、新天地、上海博物馆,都是上海知名景点,直到腿酸得几乎走不动路时,才回到宾馆。   洗完澡,她躺下便睡。她实在很累,以至于忘了照镜子,也就没有察觉,比起昨天,脖子上的印痕更明显了。   这晚,叶晴做了个梦,梦里有条又细又长的毒蛇,缠在她脖子上,令她喘不过气来,还不断从她脖子吮吸鲜血。   一大早,天蒙蒙亮,叶晴即被恶梦惊醒,她瞬间坐起,缓了缓,当意识到是个梦时,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她发现件事,那条淡红色围巾,竟挂在自己脖子上。   直至此刻,她才对围巾产生一丝抗拒,连忙甩开,并且甩得老远。   她盯着围巾楞半天,随后猜想,一定是夜里睡觉,不自觉地把围巾放到脖子上,所以才做那种恶梦。   可再一想,她又不确定睡前围巾是否放在床边。   如果不是,难道围巾像长了脚一样,自己爬床上来了?   对这围巾,叶晴已由抗拒转变为了恐惧。   而且她明显感觉围巾又红了一些,比昨天更红。   这围巾肯定有古怪!   抱着此种想法,她立即返回那家服装店,想把围巾退了。   “围巾有什么问题吗?”接待她的,依然是那名胖胖的女店员。   “问题倒没有,反正我不想要了,可以退吗?”在来之前,叶晴已打定主意,如果不能退,她干脆就把围巾扔了。   毕竟不是质量问题,要退货没那么容易。   她也很难跟女店员形容她对这条围巾的诡异感受。 “可以,没事。”谁知女店员一口答应,依然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这时候,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从那间红内室走出来,一眼望向叶晴。   “什么事?”他问女店员。   “这小姐想退货。”   “嗯,退就退吧。不过有些东西,买了没那么好退的。”说完,老头又转身进去了。   “他是谁,说话什么意思?”叶晴莫名其妙。   “哦,他是我们老板,你别理他,我给你退货吧。”   退货成功后,叶晴总算松了口气。   那围巾给她造成些许阴影,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戴围巾了。   回到宾馆,她立即发现脖子上的印痕转淡,心里充满喜悦。   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家了,这是她留在上海的最后一晚。   夜里,她睡得特别沉,特别香。本以为一觉到天亮,谁知突然被某种动静惊醒。   她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凌晨三点多。   她的额头在冒冷汗,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房里有东西。   顷刻间,她见床脚边有道红光一闪。   是蛇!   她觉得好像是蛇,细细长长的。   说来也巧,她昨晚梦里也是条蛇。   “嗖嗖嗖……嗖嗖嗖……”   慢慢的,房内开始传出声响。叶晴更怕了,感觉头皮发麻,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仿佛已经看到,有个黑影躲在床边,伺机行动。   果然,一阵窒息感立马传来,她的颈部遭受力量拉扯,上半身急往后倒。   脖子上的不明物体瞬间收紧,使得叶晴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想叫,可叫不出声。   只有泪水不断向外涌出。   她已看见前方橱柜的那面镜子,镜子里,一条血色围巾正缠绕住她脖子。   就似一条蛇,扭曲,摆动着。   很快,叶晴身体变得僵硬,整张脸毫无血色。   第二天,围巾又挂在了服装店的小小展厅内。   老板正抚摸着。   现在,它已完全变成了红色。 【八】鬼泥   清明节夜里,街上静悄悄的,一条毫不起眼的巷子内,有个人在缓慢行走。   这男人叫周霖,以前是附近一家汤包馆的厨师。   现在,他已没了工作。   今晚很冷,风呼呼大啸,好像二三月份。   周霖正走时,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   他转身一看,是个穿棕色夹克的男人,形态有些猥琐。   “兄弟,帮我个忙行吗?”那男人搓着手。   “什么事?”   “这样,你看那边……”男人边说边用手指向巷子深处一家发廊,“看到没,就那边,那小房子。”   周霖望去,便见那发廊灯光暧昧,门前还坐了两个衣装暴露的女人。这种地方,男人基本都懂是从事什么行当的。   “看到了,要我帮什么?”周霖点点头问。   “嘿嘿嘿……刚我一兄弟嘛,打电话给我,说他喝醉了,跑进那发廊找小姐,结果弄完后,他妈的居然发现钱包没带,现在人被他们扣住了,要我送钱过去……问题是,我这人脸皮薄,不大好意思进去,你能不能帮我这忙?”   “你让我帮你送钱过去?”   “对对对,就这么回事,钱我给你。”   “我看你不像脸皮薄的人啊。”周霖笑了笑。   “哎呀,我这人说话就这样,但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我真不想靠近。”   “你不想靠近,难道我想靠近?”   “我不是那意思……行了兄弟,我看出来了,要么这样,我给你300块钱,100你拿着,200帮我兄弟付账,怎么样?”   周霖装作沉思一会,随即回道:“行吧,钱拿来。”   穿夹克男人把钱交给周霖,然后看着他走向发廊。   发廊名叫“雯雯美发”。这种店,名字其实不重要,也没人会在意。   步入店中,周霖发现里面有两个小姐,脸上均抹了厚厚一层粉末。两小姐年纪都偏大,长得也很丑。   “帅哥,要按摩吗?”两小姐中较丑的那个先站起身来。   “不不不,我是来帮我一个朋友付钱的,听说他没带钱然后被你们扣住了。”   说着周霖掏出200块钱来。   那小姐先接过钱,不料却说:“什么朋友,我们店现在没客人。”   周霖一愣。   “不对啊,我那朋友说是在这边。”   “哪有什么人,不信你自己上楼瞧瞧。”   周霖不理她,而是转身拉开门,朝外一望,顿时发现,那穿夹克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忽然,站起的小姐发出一声惊呼,吓得往后一退。   只见她猛地把200块钱丢地上,直指着叫:“这钱……这钱……”   “怎么了?!”另一个小姐凑近一看,也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地上200块钱,分明是两张冥钞。乍看之下,却很像人民币。   不止如此,两张冥钞上还沾了些泥水,显得脏兮兮的。   三人都怔住了,鸦雀无声。   隔了片刻,其中一个小姐终于爆发了。   “你这人什么意思啊?!趁清明节,来我们这边捣乱是吧?你说你缺不缺德,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另一个小姐跟着冲楼上大喊:   “老板!老板!你看看!”   很快,一个国字脸,面相凶狠的男人从楼上快步下来,见周霖就问:“怎么回事?”   周霖盯着老板,默不作声。   两个小姐忙捡起冥钞,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板听得怒火万丈,直冲周霖骂道:   “小逼崽子,可以啊!来搞我是吧?今天这事你说怎么办吧。”   见老板咄咄逼人,周霖居然镇定自若,反过来问:   “那你说怎么办。”   “简单啊,今天你拿死人钱过来,塞了秽气给老子,就不能让你随便走。这样,我们小妹呢,陪你上个钟,不过你得给我这个数。”老板竖起两根手指。   “2000?”   “对!”   周霖再次沉默。   “珠珠,你陪他上楼。”老板对那长得更丑的小姐命令道。   “切,做这种事,我还陪你,算便宜你了好不好。”名叫珠珠的小姐一边上楼,一边还在嘀咕。   上楼前,周霖最后问老板:   “如果我跟你说,钱不是我的,是别人给我的,你信不信?”   “你废什么话,不管谁给你,反正被你带进门的就对了!我告诉你,不给2000你等会别想走!”老板又是一通大吼。   于是,周霖被那珠珠拉去了楼上。   听到关门声,楼下另一个小姐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对老板说:   “是个傻子,老板,这2000又被你稳赚到手了。”   老板也是叼根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同时,大门被拉开,先前外头穿夹克的男人,脑袋探了进来。   “那人呢?”他问。   “没事,上楼了。行啊杜哥,今天第三个了吧?”小姐笑着说。   显而易见,一切都是这家发廊策划的。 伎俩很简单。他们先利用这叫杜哥的男人找借口塞钱给人,巷子里漆黑一片,一般情况都无法分辨杜哥实质给的是仿似人民币的冥钞,然后再由店里小姐老板共同演绎刚才那幕戏来合伙诈钱。   不料这次,却出了些意外。   只听杜哥着急地说:   “哎哟,我弄错了!你们怎么唬他上楼的?”   “不是老样子,你塞死人钱给他,我们做场戏吗?”小姐递出那两张冥钞给杜哥。   “问题是,我刚没给他死人钱啊!我以为是死人钱,结果妈蛋不小心给了他真的,你看,三张死人钱还在我手上。”   说着,杜哥又掏出三张冥钞。   这一来,老板,小姐,杜哥,三人都懵了,面面相觑。   半晌,小姐才轻声问:   “楼上那个人,是谁啊?”   “你问我,我哪知道。”杜哥瞪大眼睛,把手一摊。   “今天清明节,不会真这么邪门吧?”小姐越来越怕。   “别急别急,珠珠正跟他在一块,我们一起上楼看看怎么样?”老板提议。   于是,三人连成一排,老板站前面,小姐站最后,准备上楼。   这时候,杜哥发现楼梯上有些泥水,像是人脚印造成的。   一见泥水,小姐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站住不动。   “站那干嘛,怎么不走了?”杜哥回头一看,忙问。   “老板,你说那男人,像不像上个月那个?”小姐绕过杜哥问老板。   “哪个啊?”   “你记得不,上个月有天晚上,一男的骑自行车,在我们店门前摔了一跤,然后淹死了。当时你,我,珠珠不都在嘛!”   “淹死?这门前又没河,淹死个毛啊!”杜哥忍不住插话。   “杜哥你这月才来,所以不知道。那天下大雨,我们店门前又是条烂泥路,所以都是水坑。然后那男的吧,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还骑车。结果在我们店门前摔了,一头栽到烂泥水里,后来听说就这么淹死了。”小姐说。   “啊?有这种事?那当时你们也没帮个忙,看着他死啊?”   “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小姐白了杜哥一眼。   “对对对,你一说,我还真觉得刚那男人有点眼熟。”老板拍了下脑袋。   “就是嘛,我也觉得。会不会……他来找我们索命了呀?”小姐颤巍巍地问。 “关我们什么事!是他自己摔死的!”   “可你们这样……算见死不救啊……”杜哥也说。   当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时候,楼上猛然传来一声叫喊。   “是珠珠!”   三人赶紧上楼。   推开门,他们发现过道里黑乎乎的,小姐吓得手在发抖,半天才摸到电灯开关。   灯一亮,他们见过道湿漉漉的。地板,墙壁,天花板上,都沾满了大量泥水。   空气中还盘绕着一股湿气,像刚下过雨一样。   “珠珠……珠珠……”   小姐声音轻得快听不到了。   他们见每扇门都是关的,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推哪一扇。   忽然,他们听到一阵细微声响,好像有物体在摩擦一样。   “嗖嗖嗖嗖……”   小姐猛地推开扇门,灯一亮,里面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又推开第二扇,第三扇。   正当她要推开第四间房门时,门缝底下,骤然渗出一滩泥水,还伴有血腥味。   “应该……就这吧?”   小姐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忙躲到杜哥身后。   “怕个屁啊,我们三个人,就算是鬼又怎么样?”   杜哥先给自己壮胆,然后一下把门推开。   “珠珠,在不在?”老板立马叫唤。   可他们身前一片漆黑,杜哥按下灯的开关,却毫无反应。   “灯坏了。”老板轻声说。   等踏入房内,他们顿时察觉地上都是水,混杂了浓烈的泥土气味。显然这里堆积了大量泥水。   还有那个“嗖嗖嗖”的异响,充斥整个房间。   隐约间,他们看到房内一张小床上头,似乎躺了个人。   这人躺得直挺挺的,丝毫不动。   “珠珠,是不是你?”   三人颤颤巍巍地凑近看,又是一股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谁带手机了,用手机的灯照下看看。”老板说。   小姐听话地拿出手机,利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瞬间照亮大半个房间。   然而面前床上出现的,是珠珠笔直僵硬,赤裸裸的躯体。她的眼洞,鼻孔,嘴巴,耳朵,以及满身的伤痕,全部被塞满了烂泥,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烂泥都在蠕动,发出阵阵异响。   “哎哟!”小姐惊得一个不稳,差些滑倒。杜哥和老板也立即向后急退。   偏偏在混乱之中,上方有水在下滴。杜哥手指一沾,发觉是泥水。   他们一齐抬头,又见极其震撼的一幕。 原来整个房顶,攀附着一层厚厚的烂泥,并且不断有泥水滴落。烂泥中央,竟有一颗倒挂的人头,俨然是那个男人,正直挺挺地盯向他们!   继而,一大坨一大坨烂泥猛然下落,覆满了他们全身。   挣扎无用。   动弹不得。   起先,他们还发出几声惊呼,很快便归于平静了。   次日中午,重案组几名警察到达现场,起因是接到一个送快递的报警,说在这家发廊内发现几具尸体,现场惨不忍睹。   王自力今年31岁,身为国家重案组组长,破案经历丰富,见过许许多多残忍变态的场景,可如此案般诡异离奇的,却是头一回碰上。   死者为两男两女,看上去应该全是发廊的人。每具尸体的眼耳口鼻中,还有身上各种伤痕,均被塞满了烂泥。   除此之外,几乎整座房子都流淌着泥水,好像用泥水泡过一样。   还有一具躺床上的女尸手中,莫名抓有两张冥钞。   王自力想象不出,究竟怎样的凶手,他需要做这些事来杀死四名男女,并且,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收工!”   一声叹息,他只好依据采集完的痕迹,回警局慢慢分析。   他产生种预感,可能这次案件,永远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也并不知晓,此刻楼上第四间房内,那堆烂泥仍在慢慢蠕动着。 【九】你的来信   我叫张南,是个通灵人,朋友常称呼我大南,阿南。   我没有正当职业,只偶尔帮人看看风水,过过阴。多数时候,我四处闲逛,游山玩水,靠一笔基金存活。   我不大爱说话,基本无兴趣爱好。另外,我极少撒谎,除了个别情况。   一年四季,我几乎都穿黑色西服,戴黑色墨镜。   我墨镜是特制的,因为我眼睛有缺陷,看不清阳间的物体。但最关键的,是我眼睛不能见光。   这世上,拥有阴阳眼的通灵人很多,而我仅是阴眼。我可以准确无比地捕捉到几百米远的鬼魂,却无法瞧清站在身前跟我说话的活人。   因此我离不开我的墨镜。   我西服同样是特制的,上头撒了一层粉末,可用以削弱鬼魂阴气。   此刻,我漫步于一条潮湿巷子里,起因是昨天接到我大学同学,现在身为国家重案组组长王自力的一通电话。   “阿南,有个案子真难倒我了,抽空来帮我看看,特别的诡异……”   我听完他叙述,最终了解到,原来是一家从事非法勾当的小发廊,一夜之间,闹出四具尸体,尸身都被塞满了烂泥。现场阴气颇重,居然还发现了冥钞。   至于凶手,暂时毫无头绪,也未查到任何重要线索。   “大力,和以往一样,若非人为事件,我就不通知你了,你草草结案算了。”   “好歹给我个结论啊!”   “再说吧。”   这世上,恐怕唯一了解我身的人,便是王自力。我俩属多年挚友,互相间都有帮得到忙的地方。   目下,我站在这家名为“雯雯美发”的发廊前。店门被锁了,不过王自力已提前给了我钥匙。   步入店内,我闻到一股潮湿泥土的气息,很浓烈,还伴有一股阴风,是从楼道传来的。   里面一片漆黑。   上楼的瞬间,我又听到一丝轻微动静。   果然,如王自力描述那样,二楼过道都是烂泥,且不断有泥水从门缝底下渗出来。   我慢慢推开第四扇门。   房内极其黑暗,阴气森森,我脚踩的一滩泥水,正缓缓波动。   我确定有些细微的魂魄声响,和虫鸣声混在一块,交织成一种杂音。   还有某股神秘气息,游荡在我身后。   这时,我肩膀沾到一块东西,我用手摸了摸,竟然是烂泥。   从上往下掉的烂泥。 又是一坨坨烂泥猛烈下落,接着还有泥水,整间房就像下雨一样。   我没有躲闪,而是抬头。   我看到一只男性鬼魂,趴在房顶,他的身躯,已和烂泥融为一体,不停颤动。   “你叫周霖,对不对?”我问。   他太惊愕了,可能没有想过,我会事先调查这里。   “那四个人是你弄死的?”说实话,我有点不敢相信,生前好好一个当厨师的大小伙,心性会那么残暴。   谁知他根本不想跟我对峙,直接嘶吼着窜下来,犹如一张薄薄的纸,手脚都是模糊的,没有形体。   当他接近我时,发出一声哀嚎,我知道,我西服上有驱灵金粉,他无法破除。   然后我右手猛地一抓,他就被我拽在半空,挣脱不开。   “放开!放开!”他大声吼着。   我不理他,而是回过身去。   因为我早已发现,后边还有一只!   我左手同样一抓,一阵阴风迎面扑来,有个无形无质的东西,被我控制住了。正常人无法瞧见眼前事物,我却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只刚死不久的女鬼。   店里四个人,极有可能死在这一男一女两只鬼手中。   “小梅,这人不好惹,你能不能走?!”周霖叫道。   “不行啊哥,我动不了!”被叫小梅的女鬼回应。   “先生,你放过我们吧。”周霖开始哀求我。   我叹口气,心想:你们杀那四个人时,有打算放他们走么?   不过,我隐约觉得,杀人的主意,多半出自这女鬼。她的怨气俨然更重一些。   于是,我决定盘问他们。   经他们叙述,很快我就把事情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原来,这叫小梅的女鬼生前是和周霖同家餐馆的服务员,爱周霖爱得死去活来。听闻周霖死后,小梅一时想不开,居然跟着自杀。那晚,两只鬼在巷子里漫步,但小梅无法显形,因此发廊的人只见周霖一个。就如我所猜想,那四人均死于小梅之手。小梅生前单亲家庭长大,可能原本性格就有些偏执。   解释清楚后,我决定放了他们。毕竟他们已成鬼魂,不必受人间法律等条规约束。但他们应诺我,不会再去害人。   我相信他们。   我也没有回复大力,而是动身赶往了下一处地方。   因为有另一桩事,等着我去处理。   很快,我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医院。   先前,当事人通过写信联系上了我。是的,写信,对于通讯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而言,此种古老的联系方式,显得既麻烦又低效。可我却觉得,这是最不容易暴露我身份和行踪的方法。   对方名叫李婕,是该医院护士。   见到她后,我发现她比我想象中年轻,应该是大学刚毕业不久。我们进行了简短的招呼,随即约去附近一家餐馆谈话。   其实,我之所以接受她委托,主要由于这件事较为特殊,和我以往驱鬼辟邪不同,是跟一个遭遇严重车祸,已然脑死亡的病人进行交流,以求得某些信息。   医学上,脑死亡等同于死亡,且不会拖延太久,还要依赖生命维持系统。   既然已死,我便可通灵。在此期间,这类人的灵魂往往不能脱离肉身,只能寄居于体内。   “跟我说说他的情况。”我开门见山地问李婕,目前我就知那病人为男性,是她大学同学。   “好的。我同学叫陈瑞,从小父母双亡,是姐姐一手带大的,跟我一样,他也正在一家公司实习。两天前,他去买杂志时被辆卡车撞了,是处交叉路口,可惜没有摄像头,那司机直接逃了。当天夜里,他就被鉴定为脑死亡……”   “说重点。我不关心他怎么死的,你要我来做什么?”我打断道。   “哦哦,不好意思。嗯……具体点就是,我听人提过你有通灵的本事,所以……想请你帮个忙,问问陈瑞当时的情况,至少把肇事者给抓了,毕竟……他死的很可怜……他姐姐下个月要结婚了……”   李婕立即掏出纸巾擦拭眼角泪水。看得出她挺伤心。   “这倒简单。”   “那麻烦你了,我们现在就去吗?”   “不行,得等到晚上,最好半夜,没人打扰的时候,你能安排吗?”   “可以,我知道了。”   “他还有多久?”   “什么意思?”   “他应该在靠设备维持生命吧?医院多久会拔掉呼吸机?”   “院方答应我保留一至二星期,视情况而定。”   “你知道么,即便他彻底死了,我也能找到他。”   “知道。但……我想多看他几眼,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李婕鼻子又红红的,我暂且不说话。   “你刚说,他从小被姐姐带大,是亲姐姐吗?他姐姐怎么不来?”  “是的,不止亲的,而且他们姐弟感情极好,他姐姐好比他半个妈妈一样。我和他初中就是同班同学,我当时记得特清楚,他每顿午餐,都是他姐姐做好并送来的,他的生活费,学费,也全部由她姐姐一力承担。后来他姐姐为让他顺利念完大学,索性外出打工,不仅供他昂贵的学费,还为他日后结婚攒钱,听说苦日子过了不少。大概去年吧,他姐姐认识个男的,挺好的,准备今年结婚了,谁知道……发生这种事。”   “他姐姐叫什么?”我表情依然僵硬。   “陈蕊。”   嗯,两姐弟名字读音几乎一样。   “你不敢通知他姐姐吗?”我又好奇问。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还在犹豫。张先生,要不你教教我吧?”   “我也不知道。”   这时,我站起身来,跟李婕告别,说晚上再来。   情况我已基本了解。   午夜过后,李婕准点等候在病房。这是一间地下病房,灯光昏暗,门外见不到任何人。我不知李婕如何说服医院,给她提供那么大方便,以及答应维持陈瑞生命至少一星期。也许她拥有某些深厚背景吧。   我示意李婕先关灯,然后点上我带来的蜡烛,在病床四周摆成一个圈。   我再观察陈瑞,发觉他眉清目秀,气色很好,年纪轻轻便离开尘世,确实令人惋惜。   因为原本我就是个特异之人,所以无需借助什么道具,我只轻轻坐于陈瑞旁边,低头在他耳边念了几段外人听不懂的话。世人可能管那叫咒语。   李婕就那么注视着,略显紧张。   朦胧中,我见陈瑞身体动了动,而后他睁开眼睛,并开口问我是谁。   不过这一切,李婕并不知情。在她眼前,陈瑞身体依然纹丝不动。   约半小时,我伸手在陈瑞面门轻轻抚摸几下,然后抬起头。   李婕盯着我,不敢说话。   她想象不到,我已达成和陈瑞沟通,基本弄清了这桩车祸。   “他说他当时走得特别快,但并无违反交通规则。那辆车的司机可能犯迷糊了,人行道上,迎面把他给撞了。”我说。   “他这人就这样,干什么都急匆匆的,一点不小心。那他有交代司机一些特征吗?”李婕又显得很伤感。   “他只记得,司机开的是一辆蓝色卡车,好像是从养殖场驶出的,车上安置了笼子。我认为,凭这一信息,应当可以确定司机身份了。”   “嗯。”李婕点点头,欣慰地说,“我明天就告诉警察。”   “没事的话,我走了。”我站起身。   “张先生,你明天再来一趟行吗,我还有些话想跟陈瑞说说。”   “可以。”   我径直走到门口,李婕依然望着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忍不住问我:   “除了车祸的事,他还跟你说什么吗?”   “他说明天是他生日,可惜不能和你一起过了,然后谢谢你准备的礼物。”   我瞄了眼静静摆放在陈瑞床边的一款男士手表,迈步出了房间。   我能够想象到,李婕又在哭泣。 次日晚上,我来得早了些,一见面李婕就兴奋地告诉我,肇事者已被找到了,果真是养殖场的货运司机,然后她特别感激我帮忙,我说这不过小事一桩。   “今天还要我做什么?”我问她。   “我想再跟陈瑞说点话。”   我脸色不大好看,心想她是拿我当传话筒了。   谁知李婕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封被拆开的信来,交给我。   “谁的?”我问。   我很疑惑,这年代,居然还有人跟我一样,会用到书信?   “他姐姐写的信,昨天刚寄来,张先生,你读给他听吧?”   我明白了,怪不得李婕让我今天再来一趟,原来是帮这忙。   “他们姐弟平时就靠书信联络么?”我又多问一句。   “是啊,他姐姐在北京工作,都一年多没回家了。以往呢,他们有个习惯,会定期写信,互通一些信息,大概几个月一次。其实吧,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很多事一个电话都解决了,哪需要写信,不过陈瑞和他姐姐偏偏不喜欢这种方式,认为人与人之间沟通变得太随意太直接了,而书信就显得比较婉转,可以写出一些当面或电话中不大能说出口的话来。”   我点点头,觉得李婕说得有道理,虽然我用书信的原因和他们并不同。   我也开始领会李婕的意思。   “你想暂时瞒过他姐姐,让他像以往那样回信?”   “是的。”   “那字迹的问题怎么解决,他姐姐肯定认得他的字。”   “这倒不用担心,因为他每次都用电子邮件来发信,他姐姐打开手机就能看到了。他邮箱密码我也知道,所以我可以代他做这件事的。”   我懂了,不再多问,随即粗略扫了眼信上内容。   “瑞瑞:最近怎么样啊,那些科学杂志还在收集没?姐姐最近工作忙,挺累的,不过上周末跟你未来姐夫绕北京城转悠了一圈,还是骑行哦!改天你也试试吧,很有意思,抽空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对了,姐姐以后可能越来越忙,过年都不一定回去,你有什么需要就给姐姐写信,和以前一样,每三个月姐姐寄一笔钱回去。另外,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你那关系要好的女同学李婕,你们不一直走得很近么,姐姐反正看她可以。好了好了,不多说了,你肯定又嫌姐姐啰嗦对吧?那下次再聊~陈蕊。”   信的内容很常见,但通过这简短的几句话,我倒对这姐弟俩性格有了初步印象:姐姐较为开朗,弟弟较为内向。 我一字一句地读给陈瑞听。   他显得很激动,并且与李婕想法一致,打算瞒住她姐姐,至少瞒到她姐姐下月顺利完婚,不能让这件事给她姐姐的婚礼蒙上阴影。   我提醒他,亲姐姐的婚礼,他是必须要在场的。   他说他有办法。   于是,李婕坐一旁用笔记录,我则负责传述,立刻给他姐姐回一封信。   信很简短,陈瑞先铺上一段家常话,最后编一个谎言,说他寻了份相当理想的工作,可在正式入职前,须进行一个星期的封闭式培训,正好跟他姐姐婚礼时间冲突,所以去不成了,还让他姐姐不要怪他。   “这能行吗,会不会被他姐姐识破啊?”李婕发送完这封电子邮件后,担心地问。   “不知道,他们真的不通电话么,毕竟这种事,一个电话就暴露了。”   “嗯,他们真没有通电话的习惯,他姐姐是个省吃俭用的人,说长途电话贵,除非突发状况吧。”   “相依为命的亲弟弟不参加婚礼,不算突发状况吗?”   “如果他姐姐真打电话来,就由我接听好了,以前也有过这种事,因为陈瑞听觉不是很好,电话中声音经常听不清,到时我再编个理由呗。”   我叹口气,觉得这些事光听着就很累。   而现在最荒唐的,是连我也参与进来了。   谁知没两天,陈蕊便回信了,信上她对陈瑞决定表示理解支持,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对陈瑞新工作也不闻不问,跟前一封信上语气差别很大,给人一种匆忙应付的感觉。   李婕在那庆幸,我却略带疑惑。   “他们上次通信,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婕被我这么无端端一问,显得有些诧异。   “上次啊……应该就在陈瑞出事前几天吧,他正好问他姐姐下月婚礼的事。再上次的话,那得好几个月前了,我记得是他姐姐说工作太忙,不能回家过年了。”   “你把他出事前写的信给我看看吧。”   李婕依言照做,打开手机。   我看一遍信的内容,发现犹如李婕所说,陈瑞主要是询问他姐姐婚礼的一些事宜,还开玩笑说他刚拿驾照,需不需要他来帮忙开车。除此之外,他让他姐姐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   乍看之下,这封信稀松平常,但结合之后他姐姐两封回信,却让我感到疑点重重。 我思忖片刻,赶紧再问李婕:   “听你说,他姐姐很早就在外打工,没上几年学,却写一手好字?他姐姐的信是自己写的么?”   陈蕊的信字迹端庄大方,写得很漂亮,这是显而易见的。   “张先生,你眼神真厉害!他姐姐的信确实有人代写,代写人就是他姐夫。不过最早以前,他姐姐都亲自写信的,但说实话,字是不怎么好看,而且好多字还不会写。所以认识他姐夫后,一切信全让他姐夫代写了。”   了解这些后,我越发觉得这件事暗藏猫腻。   因为这几封信中,存有太多矛盾之处。   首先,从陈瑞出事前写的第一封信说起,信中他主要询问关于陈蕊婚礼方面的事,接着陈蕊回信,信中却对婚礼一事只字未提,不符合情理。另外,陈瑞信中还让姐姐“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可陈蕊回信直接点明自己工作辛苦,正常情况,陈蕊应会避免令弟弟担心,不大可能于信中诉苦,尤其在陈瑞不久前刚叮嘱过她的前提下。   其次,弟弟陈瑞生日,陈蕊也没半点表示,依照两人深厚无比的感情,做姐姐的一定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日子。   最后,陈蕊已然阔别家乡太久,而且照信中意思,今年除夕也可能不回。究竟什么繁忙工作,要忙到连续两年不回家呢?   揣着这些疑虑,回酒店途中,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接听的又是我那警官同学王自力,他正住北京。   谁知我还没吭声,他就冲我一顿嚷嚷。   “你小子在干嘛呀,也不给我个回复!我让你办的那件事到底搞定没?”   “搞定了,你别废话了。你明天帮我查个人。”   “谁啊?”   “一个北京工作的女人。”   随即,我把陈蕊情况跟大力说了遍,大力用笔快速记录下来。   临挂电话前,我想起一件事,问:   “大力,上个周末,你们那边天气怎么样?”   “啊?你怎么关心起北京天气了?别说周末,最近天气一直不好,连续下了好几天雨,周末我记得更加是暴雨。”   “行了,明天尽快给我答复。”   我深吸口气,想起陈蕊信中所说,她上周末外出骑行。可这种天气,如何骑行呢?   明显是个谎言。 大力办事效率我是信得过的,尤其我交代给他的事。第二天中午,他就把我想要的信息全给我了。   “陈蕊男朋友,也即准备结婚那个,你有他资料么?”我又问大力。   “当然,那男的今年33岁,名叫郑晨,在一家国企上班,没什么不良记录,是他帮那女人写信的对吧?”   “大概是,我先挂了。”   我慢慢回到医院,脑海中思考着一些事。   李婕依然守候在陈瑞床边,我听说不出三天,院方便会拔掉陈瑞的呼吸机。   陈瑞将由差不多是个死人,变为真正的死人。   看到我来,李婕很诧异,因为我白天从不出现在医院。   我让李婕出去走走,不一会,我俩散步于院内一块绿莹莹的草坪上。   冬季的下午,有时就和早晨一样,尤其今天,阳光被乌云遮蔽,显得很阴沉。   我们看到一家三口,孩子才3岁左右,被爸爸抱着,高兴地离开医院,这一幕既和谐又温馨。   我发现李婕是个特别感性的人,见那一家三口,似乎想到了陈瑞,又一阵触景伤情。   “张先生,你怎么老穿西服,冬天不冷吗?”李婕可能为分散注意力,并且我一直不说话,她就主动开个话题。   “习惯了。”我在想该怎么说。   “哦。”李婕点点头,我这态度,她实在不知该回什么。   “我告诉你件事吧。”我望向李婕。   “你说。”   “陈瑞的姐姐,已经去世了。” 李婕猛地停住脚步,仿佛被震住了一样。   我顿了下,继续说:   “一年多前,她就不在人世了,是肺癌。”   “怎么……会这样的?”李婕眼泪缓缓下落。   “就我所知和联想到的情况,陈瑞姐姐临终前,一直惦记着陈瑞,和陈瑞做法一样,她也选择隐瞒她去世的事,并提前写好一堆信,以及她这几年辛苦工作存下的钱,由郑晨定期寄给陈瑞。所以几天前的第一封来信,是她去世前就准备好的,之后的回信,则是郑晨根据当时情况私自回的。”   看得出,李婕的心头,此刻塞满了悲伤。   而我由于戴着墨镜,别人很难通过眼神来洞悉我的情绪。   现在,有个问题摆在李婕面前: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陈瑞。   我问她怎么选,她说她得好好考虑一下。   很快,李婕告诉我她的做法,她想让陈瑞安心离去,宁愿让他们姐弟永远都蒙在鼓里,否则太残忍。   我默默地离开了。   我曾对李婕说过,即便一个人彻底死了,我也有办法找到他。   我还提过,我极少撒谎,除了个别情况。   这一次,两种情况恰好都发生了。   三天后的一晚,我趁李婕不在,独自来到陈瑞病房门前。   我知道,明天凌晨,陈瑞就要被拔去他的呼吸机。   此刻我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她虽不是活人,但看起来依旧端庄秀丽,温柔大方。   推开门后,我们轻轻步入房内。   当见眼前陈瑞的景象,她再也无法抑制,用一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声音轻唤道:   “瑞瑞,姐姐回来了。” 【十】花蛇村   从公交车一下来,苏宏就带着两女儿,步入一条乡道。   “什么破路啊,还和以前一样!”大女儿苏沁,正不耐烦地抱怨。   苏沁今年十五岁,马上初中快要毕业。   小女儿苏妙则乖巧地跟在后边,拿根树枝,把两旁杂草拨来拨去的。   她今年八岁,比姐姐小很多,但两姐妹却非常合得来。   这是通往花蛇村的必经之路,草木茂盛,还有一定坡度,因此不大好走。   正走着,苏沁望见前方有几株银杏树,就问苏宏:   “爸,你看那些大树,应该快到了吧?”   银杏树,是花蛇村一大标志,整个村子和周围都种了很多,尤其村里的几株古银杏,树干又大又粗。   “嗯,快了。”苏宏回了句。   花蛇村,是苏宏妻子郑惠玲的故乡,也是郑惠玲从小长大的地方。   苏宏犹记得,上次回村,郑惠玲仍在世,一家四口喜气洋洋地回村,苏沁和苏妙还给外公外婆拜年,不过那时苏妙才二岁,肯定没多少印象。   谁知仅隔一年,郑惠玲病逝了。   直到现在,苏宏都觉得事情来得极其突然。那天郑惠玲说要回家办事,然后一人坐火车去了,结果没几天,花蛇村的岳父就在电话里告知苏宏郑惠玲不幸病逝,遗体已被火化。当苏宏匆匆赶去时,连郑惠玲的遗容都未见到,只抱走了她的骨灰。   之后,苏宏和两女儿长期生活在郑惠玲亡故的阴影下,苏宏的负担也变得沉重。好在几年过去,一切都慢慢适应了。   这次和上次一样,依然是除夕,苏宏也估摸着好久没回村,村里两位老人可能想孩子了,所以带两女儿回老家过个年,别因妈妈不在,就把外公外婆给忘了。   很快,三人顺利到达花蛇村。苏妙一来便惊叹道:“那些树好高呀!”   确实,花蛇村种了许许多多银杏树,苏宏听郑惠玲提过,当地人对银杏有种特别的信仰。   而花蛇村的另一特色,便是每家的屋顶都由黑成墨水一样的瓦片铺成,一旦到晚上,就显得特别暗。   三人一齐漫步村中,苏宏正凭印象寻找那间老屋。   毕竟许久没来,以往来也住不了几天,所以苏宏父女的面孔都很生,村里人只当他们外人,一个个奇怪的眼神盯向他们。   “爸,他们在看什么呢?”苏沁问。   “你别管就是了。”   这时,他们途径一家连墙面都被涂成黑色的店,店内挂满了各种寿衣,苏宏随便瞄了一眼,就觉得奇怪,怎么里面的寿衣,好像件件很小的样子,似乎是给孩子穿的。   难道,成人遗体用的寿衣,藏在里边?   这种疑虑在苏宏脑中一掠而过。他并没想太多。   终于,他们到达目的地,外公外婆早在门外等候,满面春风,外公郑望德大老远就喊:“怎么才来啊?!” 外婆朱齐梅也说:“菜都要凉了!”   “哎哟,等公交等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我们半天还找不着。那个……沁沁,妙妙,快叫爷爷奶奶。”苏宏立马招呼。   当地人习俗,是不管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统称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苏沁和苏妙异口同声地喊。   一顿寒暄,众人步入屋内。   这是座典型的乡村老房,墙漆破损不堪,摆设也陈旧,连间厕所都没有,要方便还得去大门旁的棚子内。常年生活在城市的人,这种房子肯定住不习惯。   “小东西,现在这么大啦!”大舅郑刚见人来了,一把抱起苏妙,苏妙急得赶紧挣脱。   大舅妈吴芳则笑眯眯地端出热好的菜。   苏宏一见满桌的酒菜,却发现人数不对。   “爸妈,二哥和丽丽呢?”   二哥即是郑惠玲的二兄,苏沁和苏妙的二舅,名叫郑雄。丽丽则是郑惠玲的妹妹,苏沁和苏妙的小姨,名叫郑惠丽。   “哦,那俩啊,一个说生意忙,一个说工作忙,今年都不回来喽。”朱齐梅边擦桌子边说,脸色看似有些不高兴。   苏宏点点头。   “爸爸,你看,这是妈妈!”忽地,苏妙拉住苏宏,指着挂墙上一张郑惠玲的遗像。   “嗯,对,妈妈。等会还要给妈妈磕头上香,知道么?”苏宏摸摸苏妙的脑袋。   “知道,知道!”   郑惠玲这张遗像,略带微笑。苏宏见了心底又是一丝伤感。   “开饭!”郑望德一声令下,众人就座。   到灯光打亮,一张张脸瞧清楚时,苏宏才发现郑惠玲老家这些人都瘦了,显得病怏怏的,尤其郑望德和朱齐梅,感觉老了十岁不止。   可能丧女之痛,也使他们深受打击。   另外还有一点奇怪,就是整个村庄,似乎萦绕着一股臭味,像是死鱼散发出的腐烂气息。   不过乡村地方,要求也不能太高。苏宏这么想。   饭后,朱齐梅拿来一只木盒,从盒中取出两块头巾。   “沁沁,妙妙,一人一个戴上看看。”朱齐梅笑说。   “妈,这什么呀?”苏宏一看,这两块头巾似乎一样,都是黑底色,上头纹了一条花蛇。   “这叫花蛇巾,我们这边女孩都有的,而且一定是亲妈做的。那年惠玲回来,就做了两条,给沁沁和妙妙的。”朱齐梅边解释边分别给两女孩戴上。 本来苏沁苏妙都对这奇怪头巾有些抗拒,但一听是妈妈做给她们的遗物,立时倍感亲切,听话地让外婆戴上。   “可以,这不挺漂亮么?”郑刚喝着酒,大声赞道。   苏宏以前曾听郑惠玲提过,花蛇村少数民族的人约占一半,因此才会衍生这种习俗吧。   大年夜这顿饭,虽然人少,也挺热闹。苏宏亦打算让两女儿住到初五再走,让她们多体验体验郑惠玲小时候的生活。   可惜到晚上,苏妙就生病了,发起了高烧。   朱齐梅问旁边人家借了体温计一量,38度4。   “感冒了,没事,睡一觉就好。”苏宏对朱齐梅说。   可是第二天,苏妙的烧依然没退。   乡村地方,条件有限,苏宏只得让苏妙躺床上休息,哪都别去。   苏沁负责照顾妹妹。   夜晚,太阳刚落,苏宏正和郑刚喝酒呢,就听外头一个粗鲁的女人嗓音响起:   “朱老太,朱老太,快点!蒋友财家开始了!”   朱齐梅忙放下碗,回道:   “好嘞!”   随即郑望德和郑刚同时放下酒杯,郑刚问了句:“今天这么早?”   见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苏宏一愣。   “妈,什么事啊?”   “蒋友财家,今晚给他儿媳妇浸尸!”朱齐梅回头说道,“哎,对了,你也是咱家人,要一起去!”   “哦……好,浸尸是什么意思?”苏宏疑惑。   “小惠以前没跟你说过?”   “还真没有。”   “行了行了,我边走边跟你说,不然来不及了。”郑刚一把拉上苏宏,四人迈步出门。   “这个……沁沁和妙妙不用去吗?”苏宏多问一句。   “小孩子不用的。”郑望德回答。   路上,郑刚跟苏宏解释清楚了浸尸是怎么回事。   原来,花蛇村向来有个习俗,便是谁家人一死,就用某种药水浸泡,腐化尸身,起到缩小尸身的作用。因为花蛇村的世世代代,对银杏树都有长年累月的信仰,据说花蛇村的祖辈,在古代是一群逃兵,被敌军追杀至此时,正依靠几株枝叶茂盛的银杏树遮蔽,才侥幸逃过一劫。所以他们认为银杏是神灵对他们的庇护,是神的象征,就地住下后,他们便让后人种植了更多银杏,几乎遍布整个村子。到了近代,花蛇村还搞出一套亡魂祭树的仪式,便是将人死后的遗体塞到银杏树的树干里,封存起来,让人转世也求个神灵保佑。但村里人多,银杏树毕竟有限,怎么办呢?于是又发明个法子,取附近河水,调制成一种药水,缩小人的尸身,变成一具瘦尸,如此树里就能藏进更多遗体了。至于这种药水配方,仅村里少数几人掌握。 久而久之,浸尸仪式已然成为花蛇村最重要的传统,一般在人死后七天内举行,并且规定全村成年人都得参加。   苏宏听后,顿时觉得这地方风俗听着有点瘆人,如果放在城市,应该算犯了侮辱尸体罪吧?   不过一个落后偏远的农村,估计也没人计较。   他也现在才明白,为何寿衣店的寿衣都做那么小,正是因为每具尸体都被“缩减”过了。   从郑望德家到蒋友财家算有点路程,绕过两座小山坡,一行四人才踏至蒋友财家门前一块空地。   这时苏宏看到,现场一大群人,正围着两个大火把,火把中间,蒋友财媳妇的尸体被盖了白布,身下铺张草席,直挺挺躺在地上。席前几个人哭哭啼啼,也分不出真哭假哭。还有两老头,在一旁不知嘀咕些什么。   除此之外,不远处摆有一只墨绿色水缸,目测可以装下三四人。   刚才朱齐梅告诉苏宏,这个蒋友财的媳妇是在猪棚里喂猪时昏倒,然后翻白眼死的。死状还挺惨,居然被自家几头猪咬了几口,要不是发现得早,估计整个尸体都被猪啃没了。   苏宏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昏倒就死呢?死因是什么?   走入人群后,郑望德悄悄对苏宏说,这个蒋友财,早几年和他算有点交情,近几年就不来往了,他家鬼事情也多,阴阳怪气的。   其实,不止蒋友财家,村里的其他人,苏宏同样觉得有些阴阳怪气。好像个个都不怎么高兴,情绪很低迷。一张张脸显得病怏怏的,尤其中老年人,基本是骨瘦如柴,随时要倒下似的。   还有处小细节,被苏宏观察到了。就是村里好多人的指甲似乎出了问题,老在抠什么东西,甚至用指甲在树木或墙上划来划去,光听这声就觉得难受。   包括朱齐梅,她的两手手指也常像挠痒似的划皮肤,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另外,村里比昨天更臭了。苏宏确定和这具尸体无关。   人全到齐后,浸尸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蒋友财家人全部跪坐地上,有个哭丧人,带头哭了约十五分钟左右。随即一个老头再去尸体旁用方言说了一大通话,苏宏听不懂,不过他知道这种话肯定没什么内容。同时,另一个老头命人清洗水缸。   过不多久,浸尸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家人均跟蒋友财媳妇拜别,真是哭得伤心欲绝。   接着两名壮汉抬起尸身,慢慢放入水缸,两老头又分别拿了一袋子药水,徐徐倒入缸中。苏宏看得清楚,这药水是深红色的,他很好奇药水成分,怎么能够通过溶解或腐化的方式,缩小人的体形呢。   这时,人群涌动,但都没离场。郑刚告诉苏宏,浸尸要一个钟头左右,让他别跑开了。   苏宏听话地坐在石头上休息。   一钟头后,两老头先往缸中瞧了一眼,互相点点头,再让人用清水冲洗水缸,直到药水全冲稀了,才让人抱起尸体。   苏宏瞬间看到,一具黑乎乎的,好像炭一样的尸体被人从水缸里抱出来,体型果然比先前缩小不少,成为一具如孩子般身材的瘦尸。尸身还滴着不知是油还是水的黏糊状液体,然后很快被装入一个白袋。   这一幕,令苏宏感到一阵恶心。 郑刚拍拍苏宏肩膀,笑说:“怎么样,不习惯吧?”   苏宏点点头。   顿时,苏宏想起一件事来,是关于郑惠玲的。他感到疑惑,郑惠玲算堂堂正正的村里人,也死在村里,但为何死后是被火化,而不是浸尸呢?   他决定找机会问问清楚。   接下来的仪式,是将瘦尸封入树干。   此刻,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转到不远处一株大银杏树上,苏宏才发觉,那株大树的树干上被贴了一块黑布。   他见有人将黑布掀起,树干上顿显一个圆洞,俨然事前已被凿开了。随后另一人将那具瘦尸麻利地装入树洞内,塞满稻草。   最终,那人用钉子把黑布四个角钉牢,整个仪式,算全部完成了。   苏宏深吸口气,他感觉看得很累。   与此同时,郑望德家中,苏妙病情越来越重,高烧已近40度。   “妙妙,难不难受啊?”苏沁关切地问。   苏妙点点头。   苏沁发现苏妙的精神状况真的很差,爸爸又不在身边。她开始害怕起来。   要是苏妙出点什么事,她如何向爸爸和死去的妈妈交代呢?   想了想,她决定带苏妙去找爸爸和外公外婆他们。   村里肯定有医生,不过她可不认识。   于是苏沁先给苏妙披上一件大棉袄,再背起她,推门而出。   外边黑得吓人,尤其村里每家屋顶都由黑瓦铺成,更显阴暗。苏沁从未经历过这种情景,不由一颗心怦怦直跳。   现在的问题是,她只知道爸爸随外公外婆出去参加什么仪式,却不清楚地点在哪,所以只能在村里到处乱找。   背上的苏妙,已然睡着了。   寻了片刻,她发现一件事,村里怎么空荡荡的,人全不见了,难道都去参加那什么仪式了?   她推测应该是这样没错。   苏妙毕竟不小了,有点重量,所以没走多久,苏沁就累得够呛,附近也没个能问事的人,便在这时候,她发现前方好像有座石桥。   为什么说好像呢,因为今晚雾气浓重,瞧不清晰,那座石桥就在雾中若隐若现。不仅如此,从桥上还传来一些声响,听着似乎是脚步声。   苏沁寻思可能有人,但不知为何,她竟感到害怕,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鼓足勇气,慢慢向桥靠近。 终于,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座石桥,而且桥上也确实有人,还不止一个。顿现于她眼前的,是连成一排的孩子,正整齐地往石桥另一端行走,领头的是个发型凌乱的成年人,走路姿势特别古怪。   然而最让苏沁讶异的,是这些孩子一个个身上全穿了寿衣,她能认出来,寿衣是那家寿衣店里的,穿在孩子身上大小正好。   她还看到,桥下有条河,部分河水已结成冰。河对岸,是一片更浓的雾气,以及一株株参天大树。   夜雾,石桥,河流,怪人,连成一排行走的孩子们,这一幕别提有多诡异。   苏沁甚至产生一种联想,仿佛眼前怪人和那些孩子都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行尸走肉,正头也不回地赶赴阴曹地府似的。   苏沁眼睁睁盯着他们去了对岸,过程中她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直至再也瞧不见那些人背影后,她才稍稍松口气,她下意识地回头瞧了苏妙一眼,发觉苏妙仍在睡觉。   不管那些人是人是鬼,她决定先不想太多,还是找到爸爸要紧。   她将苏妙背背好,再次出发。   等绕过一座黑漆漆的山坡后,终于,她见前方有几个人,正交头接耳说话,这片气象让她安定不少,因为那几个一看就是活人。   经过打听,她才知道村里在搞什么浸尸仪式,她也不明白是什么玩意,立刻奔往那处地点。   顺利到达蒋友财家门前后,苏妙正好也醒了,说要下来自己走路,不过此时人全已散去,除了不远处的蒋友财家灯还亮着。   苏妙不清楚怎么回事,问姐姐在干嘛,苏沁回答说来这找爸爸。   苏沁顺便摸了摸苏妙额头,感觉依然很烫。   茫然间,苏沁听到身后有些异响,声音轻微,如果不是此地静得可怕,她是决计听不到的。   她缓缓回头。   方才的经历,令她神经有些紧绷。   “姐姐,你在看什么?”苏妙不明所以,跟着苏沁一起回头。   两人看到,她们身后有一株大银杏树。   这棵树也就村里一般银杏树高度,没什么特别,但在树干上,钉着一块正方形的黑布。   苏沁对花蛇村了解较浅,自然不知村里所有钉黑布的银杏树,都是封装瘦尸的。   苏妙兴奋地来到树前,摸摸那块黑布。因为黑布的高度,苏妙踮起脚正好能够得着。 “妙妙,你不要乱碰。”苏沁忙拉下苏妙的手,虽说她也不知道这块黑布干嘛用的。   她总觉得这棵树有点诡异,和其他银杏树不一样。   “姐姐,把布扯下来我们玩吧?”苏妙提议道。   “不行,这可能是人家故意弄上去的,你看上面还有钉子呢。”   “为什么要弄上去呢?”   “不知道啊。”   就当苏沁准备离开时,突然,她又听到先前的异响,此次听得尤其清楚,因为那一阵阵异响,正是从这株银杏树内发出的!   “咔咔咔……咔咔咔……”   声音特别轻微。   苏沁搂着苏妙,听了会,她觉得好像有人在用指甲划树干。   “什么声音啊?”苏妙轻声问姐姐。   苏沁摇摇头。   声音很快便停了。   隔了会,声响再度传来。   苏沁发现,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她越来越确定声源在树干内部,她猜测可能是些小动物。   虽然有一丝惧意,但她想搞清楚怎么回事,所以她重新来到树前,尝试拨弄那块黑布。   苏妙则站一旁静静瞧着。   苏沁微微掀起黑布,手指撩了几下,触碰到一团稻草。   原来是一团稻草啊。她心里想道。   可问题又来了,一团稻草,怎么会发出声响呢?   她不考虑太多,直接用两根手指伸进稻草里,想探探树干内究竟有什么东西。   结果捣了半天,依然是一撮撮稻草。   她决定再深入一点。   于是她索性把整只手放在稻草里,反复鼓捣。   不一会,她摸到一个柔软潮湿的物体,同时,“咔咔咔”声音再度响起,她吓一大跳。   她感觉不对,猛地把手抽回,谁知下一刻,她手指遇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好像稻草里也有双手,将她死死地拽住!   苏沁惊呼一声,拼命想要挣脱。   苏妙也吓坏了,不停地喊“姐姐姐姐!”   苏沁面红耳赤,卯足全力,加上一只脚的力气,终于挣脱开来,倒退好几步远。   她冷汗直冒,左手握住疼痛不已的右手手指,两眼紧盯那块黑布。   有双手!树里面有双手!她内心呼喊。   慌乱之际,苏沁见那黑布缝隙中,竟慢慢探出两只黑漆漆的小手,黑得仿佛被碳烤过一样。   苏沁惊呆了。 那双手的指甲尖尖长长,同样是深黑色的,苏沁瞬间联想到了刚才从树干内发出的异响,也许就是这些长指甲,在树干内划来划去,发出令人厌恶的噪音。   她拉住苏妙,步步后退。   因为那双黑手正慢慢移动,越现越多,面前情景,就像有个什么东西,要从树干内爬出来似的。   一个人头般的物体,已凸显在黑布上。   苏沁临近崩溃。   偏偏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沁沁,站那干嘛?”   是爸爸苏宏!   苏沁回过头,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除了苏宏,还有郑望德,朱齐梅,郑刚,全部都在。苏宏也是回家途中恰巧碰见被苏沁打听的那几个村里人,知道两女儿在找他,所以才折返蒋友财家门前。   苏宏看苏沁脸色苍白,知道不对。   “怎么了,什么事?”他急问。   苏沁忙指着那株银杏树,喉咙干燥到一下都发不出声。   “爸……那树……树里面有双手冒出来了!”   苏宏一惊。可他一眼望去,却一切正常。   苏沁也发现,那双黑手居然消失了。   消失得好快!   这怪东西就像感觉到有人来了,故意缩了回去。   “沁沁,人家都办完事了,不可以乱说话的!”朱齐梅摇摇手,忙提醒苏沁。   苏沁确定刚才那幕不是幻觉,她也只信任爸爸,所以把事情简短跟苏宏交代了一遍。   郑望德和朱齐梅听苏沁越说越离谱,连连示意苏沁不要继续说下去。   毕竟乡村规矩多,忌讳多,还在别人家门前,一不小心被人听到,影响可不好。   只有苏宏,细心听着,时不时望望那株银杏树。   他清楚苏沁的性格,知道女儿平时绝不会乱说话。   而且他同样觉得村里面不大对劲。   “妙妙,你看到什么了吗?”苏宏再问苏妙。   苏妙摇摇头,她高烧没退,身体还很虚。   郑刚也摸摸苏妙额头,说:“哎哟,你看,妙妙真在发高烧,赶紧别议论这事了,阿宏,我陪你给妙妙拿药去!”   苏宏和苏沁看得出来,郑望德,朱齐梅,郑刚三人,显然对苏沁所说的事一点都不相信。   不过苏妙的病,确实当务之急。   到苏宏和郑刚准备出发去拿药时,苏沁又悄悄对苏宏说:“爸,一会你到家后,我还有事跟你说。”   她打算将小石桥那边发生的事也告诉苏宏。   苏宏心领神会,点点头走了。 苏沁苏妙先和外公外婆一起回家等候。   等所有人走后,那株银杏树内,又发出了“咔咔咔”的怪异声响。   郑刚带苏宏去的,是村里唯一一名医生,顾郎中家里。   路上,苏宏趁没人,正好问郑刚关于郑惠玲当年病逝的事。   郑刚是个粗人,自然知无不言。   “那个……听说是我妹要求的,而且我估计她也嫁出去老久了,算村里人吧,也不完全是,爸妈索性就按你们城里人的法子给她办了,没给她浸尸。”   “你也听说的?”   “对对对,那时候我还在城里干活,就比你早回来一天。”   “连你也不在,爸妈怎么照料的啊?”   “不还有丽丽在嘛!”   苏宏明白了,当年是郑惠玲的妹妹郑惠丽安排这些事的。   可惜郑惠丽没回来,否则能再问问清楚。苏宏心想。   苏宏和郑刚到了顾郎中家,说明情况后,顾郎中给他们一盒退烧药,说再观察个一天再说。   苏宏了解到,最近村里有许多人生病,顾郎中的小诊所每天都挤满了。   苏宏有点担心是什么传染病之类的。   他们也不多逗留,立即回到家中。苏妙已在床上休息,额头放了块湿毛巾。   喂苏妙吃完退烧药后,郑望德和朱齐梅又跟苏宏聊了会家常,随后出了房门,终于剩下苏宏父女三人。   苏沁已向外公外婆打听过关于浸尸的事,再联想刚才蒋友财家门前那幕,此刻更是心有余悸。   继而,她将她和苏妙出门后遭遇的所有怪事,通通告诉了苏宏。   “真是这样?”   “爸,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啦,你问妙妙嘛!”   苏宏望向小女儿,发现苏妙居然没睡,在听爸爸和姐姐说话。   苏妙乖巧地点点头。   “爸爸,我也看到了,桥上好多小朋友在走。”   苏宏基本没什么怀疑了,不禁沉思起来。   “爸,我觉得这次回来,村里人都好奇怪,连外公外婆也是。”苏沁又说。   苏宏想不到,女儿跟他的感受竟然一样。   “爸爸,我想回家。”苏妙可怜兮兮地说。   苏宏心想,确实,这村里古古怪怪,而且有股难闻的臭味,妙妙还生着病,不如早点回去。   不过,他又想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正犹豫间,苏沁问他:   “桥的另一边,有些什么呢?”   “不知道,爸爸对这边也不是很熟悉。”   “那要不要跟爷爷奶奶说一声啊?因为好多小朋友……” 苏沁这话倒提醒了苏宏,也对,如果沁沁所说属实,得尽快告知村里人。试想大晚上的,一群孩子被人领去河对岸,那还得了?   议论时,苏宏听到楼下有人嚷嚷。   声音很吵,感觉是谁从外面进来了。   苏宏让苏沁照顾苏妙,径自下楼。   楼梯走一半,他就见两农妇在叫:   “哎哟……没得命喽……这时候能跑哪去啦?”   “不会真出什么事吧?你家孩子呢?”   两农妇一脸焦急,有个都快哭出来了。   “我家妙妙在楼上睡觉,你们找多少地儿啦?”朱齐梅应话。   “找一个多钟头啦!我跟你说,不止我们两家,大刚和老吴他们家孩子也跑了,他们现在都带人找到村外去了!”   “这天黑成这样,一群孩子能去哪啊?”   苏宏一下听明白了,看来苏沁没说错,村里果然丢了孩子,事情已经炸开锅了。   那两老妇直跺脚,跟着朱齐梅打算陪她们一起去找。   “妈,什么事啊?”下楼后,苏宏故意问。   “哎哟,出大事了!就刚给蒋友财媳妇办仪式那会,好多家孩子不见了,现在全村人到处找,你爸和你哥也去了。阿宏你来正好,快陪我们一起。”   苏宏自然一口答应。   即刻他披上外套,跟着两老妇和朱齐梅出门。   此时夜间十点多,平日里这个点花蛇村的人早就睡了,绝不会像今晚那么热闹。   苏宏看到,村里人几乎倾巢而出,处处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找孩子。   “喂,大勇,找着孩子了没?”   这时候,迎面来对夫妇,朱齐梅立马问那男的。   “没啊,老吴他们快急死了!正商量要不要报警,你瞧这事闹的。”   “你家姑娘没丢吧?”   “那是,我家姑娘都十多岁了,不算什么孩子,现在正跟人一块找呢!”   “行吧,我们打算去北边田里看看,哎,到底丢了几个孩子啊?”   “反正刚老吴告诉我,村里十岁以下孩子全不见了!他们估计有人趁搞仪式那会,把村里孩子给偷了!”   “哎哟……谁那么缺德……”   到听这话,苏宏心中一凛,暗想或许正因为妙妙发烧,沁沁背妙妙出来找他,才恰好躲过一劫。   不过有苏沁陪苏妙,苏宏也没那么担心。他对苏沁一直挺信任的。   寻找过程中,苏宏几次想告诉朱齐梅苏沁在桥上看见的一幕,可朱齐梅她们几个老妇喋喋不休,压根没苏宏说话的机会。   后来苏宏想了想,觉得不说也好,还是先把事情搞搞清楚,假如带给村里人一些错误引导,责任就是他的。   毕竟这么大事,他可抗不起。 话虽如此,他认为河对岸那块地方仍得找一下。   因此等他们靠近河边时,苏宏建议道:   “要不我们去河对面找找吧?有人去那了吗?”   不料听苏宏这样一说,朱齐梅和两老妇都是一愣。   昏暗的灯光下,苏宏发现三名老妇脸色有些怪异。   “怎么了,桥就在那,我们不去对岸看看吗?”苏宏又补一句。   夜雾中,苏宏已隐约见着那座石桥。   “阿宏,你别胡说,那边不能去的!”朱齐梅冷冷回应。   两老妇也点点头。   “为什么啊?”   “没为啥,总之不能去,你别问了!”朱齐梅甚至有点不高兴。   苏宏望望两名老妇。   “那边不吉利,我们村没人去的。”一名老妇回答。   “万一孩子被人带去那边呢?”   “不会不会,不可能的!”   苏宏发现跟这三名老妇说不清。   没办法,他只好跟上三人,再去其他地方找。临走时,他又透过夜雾,仔细观察那座石桥,桥下有一条河,河的对岸长了几株参天大树。   结果,整整找了一通宵,村里人连那些孩子身上一根毛都没发现。   清早,村里一群人聚在村委会门前,议论纷纷。   郑望德和朱齐梅已先回家,留苏宏和郑刚在场。   村长叫梁大石,看着有六十来岁年纪,穿件老军棉袄,正做总结。   梁大石宣告,昨晚共有八名孩子,其中最大的不过十岁,都是在蒋友财家搞浸尸仪式那会失踪的。   农村人比较耿直,性子也容易急,梁大石还在说话,下边就有人开始嘀咕,尤其那几家丢了孩子的,矛头不约而同地指向蒋友财。   “就因为他家搞仪式,才弄出那么大事。”   “说得是,啥子仪式嘛,早知道老子他妈不去了。”   “家里死个人要惊动整村的人,这就不对!”   “唉……现在蹦出些屁话管什么用?”   “可怜哟……”   蒋友财和他儿子都在场,听着心里直来火,但也不敢吭声。   这时候,一个皮肤黝黑,脑袋圆圆的中老年人领一队人来,一到场就骂街。   “那几只乌龟王八,整个一操蛋德性,能办什么事?”   “怎么个情况啊,老吴?”   苏宏才知道,原来这人便是老吴,看起来跟梁大石年纪差不多,他昨晚听郑刚说,老吴人脉广,办事干练,在花蛇村算个精神领袖,跟梁大石交情也不错。   老吴满面怒容,猛喝了一口水,立时交代事情原委。 原来他昨夜凌晨就带人去县里报警,谁知当班警察告诉他们,失踪案起码要24小时后才立案。老吴是个法盲,一听这样说,当然不肯,所以直接跟几名警察吵了起来,最后报案不成,反被关起来教育了两小时,所以现在一肚皮的火。   “算了算了,别求他们了,这事还得我们自己来。”梁大石说。   “怎么个来法呢?”人群中一个人问。   “晚上黑灯瞎火的,不方便找,白天可不一定。我们也别歇了,继续找!还得扩大范围!我带一队人,老吴带一队人,郑刚再带一队人,开摩托去远地方找,其他人继续看看村子和村子边上点地方。”   命令下达后,苏宏坐上了郑刚的摩托,另外还有三人,出村并沿一条大路搜寻。   期间苏宏也跟郑刚提过要不要去河对岸看看,没想到郑刚反应同样激烈。   “不行不行!阿宏你别出馊主意,那里不能去,路都堵了。”   “路堵了?”   “对,桥那边堆了好多石头,就是怕人过去的。”   “那人真想过去,应该也可以爬过去吧?”   “唉……反正不会的,你别问了!”   苏宏看出来了,这村里人都有点死脑筋。   当然,也或许暗藏了什么隐情。他决定找机会弄弄清楚。   不知为何,苏宏产生种预感,他觉得即使再扩大范围搜寻也是徒劳,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如苏宏所料,一直到天黑,梁大石,老吴,郑刚三队人马纷纷归来,一瞧脸色,就知道什么收获都没有。   丢孩子那几家人已经急得顿足捶胸,有个女人甚至坐地上痛哭起来。   苏宏自己也有两孩子,所以看得不大好受。   梁大石和老吴这些村中长辈只好不停安慰,暂时是没辙了。   不多久,人群中走出个瘦小的老头,对梁大石说:   “老梁,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也是中午发现的。”   “你说你说。”   “那个吧……今天我本来不该回店里,陪你们一块找人的,但我昨晚一条裤子落店里了,所以中午还是回去了一趟,结果你猜怎么,我的店窗户被人砸开,然后好几件寿服也没了,就昨晚的事,你说怪不怪?”   苏宏听出来了,这人应该是寿衣店老板,他一下想起苏沁跟他说的,桥上的孩子,身上全部穿着寿衣。   他发现,事情越来越向苏沁所说靠拢了。  “你寿服被偷,跟那些孩子有啥子关系?”老吴满脸疑惑。   “我哪知道,这不在商量嘛,所以说出来让你们听听。”   “被偷了几件?”梁大石问。   “十几件吧。”   “那数目也对不上,总共才没了八个孩子。”   “是这个道理,不过……”   寿衣店老板的话,自然也被一旁丢孩子的几家听去了,有个女人放声大哭,说那几件寿衣肯定是偷孩子的人给孩子用的,其他人信以为真,也开始骂骂咧咧,说偷孩子的人没天良,不得好死。   一阵混乱后,原先坐地上那女人突然起身,苏宏见她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竟指着梁大石骂:   “就你搞的名堂,弄个什么缺德仪式,还让整个村的人站旁边看,不然孩子会被人偷走啊?”   “咋了,顾红梅,孩子丢了,怪我身上了是不是?”梁大石不甘示弱,立马回应。   “难道不是?大家评评理,我说得错没错?家里死人是人家里的事,要村里其他人赶去凑什么热闹?这破烂规矩还不是你定的?”   “别给脸不要脸啊,我来当村长前,这规矩就有了!哪个乌龟王八敢说以前村里没这规矩,老子马上抽烂他的嘴!”   “是,规矩算不是你定的,你废了行不行?然后每家死了人尸体都被泡成那样,缺不缺德啊?”   “什么缺不缺德,老祖宗的规矩!再说了顾红梅,这怎么就缺德了?”   梁大石和顾红梅你一言我一句,当众人面争吵起来。顾红梅丈夫也在旁边,见情况不对,立马劝顾红梅:   “咱少说几句,行不行?”   “干嘛不说啊,村里就是跟你一样的废物太多,明明都觉得那个仪式恶心,偏偏不敢说!把人泡成那鬼样子,是要造报应的!”   顾红梅越说越来劲,梁大石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但顾红梅也确实点破了村里一部分人的心事,所以基本没人还嘴。   只有一个女人,年纪看上去比顾红梅大些,站出身来,也指着顾红梅大声嚷道:   “顾红梅,你嘴里放干净点,还骂我们废物,就你顾红梅有能耐,就你顾红梅有良心,那怎么孩子被偷了啊?”   一听那女人直戳伤心处,顾红梅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就是一耳光。   那女人叫赵采萍,也是个火爆脾气,这样当众被人一耳光的事哪受得了,于是一把抓住顾红梅头发,立马“啪啪”还了两耳光。   瞬间,两女人扭打在一块,都是咬牙切齿,像世代仇人一样,旁人劝都劝不住,好不容易将她们分开,结果又厮打起来,还抱地上打滚。最后两人居然用指甲在对方脸上狠命地抓,抓得满脸是血。   眼见此幕,苏宏异常震惊,心想:疯了,这村子的人都疯了! “搞啥子玩意,都给我停下来!”老吴再也看不下去,喝了一声,两边丈夫也尽力把自己女人拉开,这才止住了架。   “干嘛呢?孩子还没找着,自己人先干起来了,你们说像不像话?妈嘞个逼的!”老吴很少骂人,但一骂就是狠话。   村委会有个会计,也是老妇女,人称琴嫂。她见老吴震住了场,就现出身来说话:   “老梁,红梅,阿萍,你们别吵了,我讲几句公道话。我觉得红梅虽然冲了点,但说的话有道理。拿药水泡死人这回事,我真没听哪地方人有这么干过,万一……万一……被泡的那些个去了地下不高兴,来找咱们算账怎么办?你们说是不是?”   琴嫂一番话,居然说到好多人心坎里,人们纷纷沉默。   “可这不是咱定的规矩,关咱什么事呀。再说了,泡尸体又不是一回两回,都那么久了,不也啥事没有么。”一名村妇反驳道。   “以前确实啥事没有,可现在指不定就出事了啊!”琴嫂回道。   “等等,听琴嫂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昨晚有点邪门。”这时候,又一个女人,约三十岁左右,扎个老长的马尾辫,从人群中跨出身来。   女人名叫王燕,村里人都叫她燕子。   “哪邪门了?燕子你说说!”老吴也好奇起来。   “就昨晚吧,大概十二点多,都在找人那会,我经过这边,老蒋家儿媳妇不刚刚给树葬嘛,结果我听到树里面有动静,把我给吓得,赶紧跑了!”   “你放屁!”王燕话音刚落,蒋友财便骂道,“我儿媳妇刚死,你就说她闹鬼?怎么个意思?”   “老蒋,你别跟我急,我也是实事求是。如果我扯谎话,让我天打五雷轰!”   “你别打岔,燕子继续说,给我说说清楚!”梁大石命令道。   村里人此时均望着王燕,个个面色讶异。   苏宏更想起昨晚苏沁的经历,她也说树里有声音,而且还有双手抓住了她。   现在他们一群人正位于蒋友财家门前的空地上,那棵银杏树就在不远处。   “也没啥子东西,我只听到树里边声音古古怪怪的,然后我跑了。”   “怎么个怪法?”老吴问。   “这声吧,感觉有点像磨牙,又像用指甲在扣啥的,说不大清。”   众人随即沉默,纷纷想象那个声音。   苏宏也完全相信了苏沁所说是实情。   “报应!肯定报应要来了!”良久,顾红梅打破僵局,还发出一阵狂笑。   “顾红梅,你发什么疯,你不想找女儿,就给我滚回家去!”老吴骂了句。   之所以老吴如此急躁,是因为他孙子也是失踪孩子之一。   “那树里边啊,肯定跳出一具瘦尸,把孩子给带走了!找不回来喽!找不回来喽!哈哈哈……”   顾红梅的模样像发了疯一样,边笑边哭。   这场面再结合顾红梅的话,越发显得阴森。   不少人甚至怀疑:万一顾红梅说的是真的呢? 短暂沉寂后,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一些人顺着顾红梅的话来危言耸听,另一些人则表示顾红梅扯得太离谱。   “闹什么呢?闹什么呢?”梁大石发话了,“死人从树里跳出来,再带走孩子?你们都陪顾红梅发疯吗?”   “可燕子也说了,树里边有动静,老梁,这你怎么解释?”有个女人反问。   这时,不知道人群中谁来了一句:“好办啊,把蒋友财儿媳妇抱出来瞧瞧呗!”   这句话一出,全场顷刻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向那株银杏树。   也确实有部分人的心思,和刚刚说话那人一样,想着索性把瘦尸抱出来检查一下,一切便清楚了。   可这种做法,算坏了花蛇村历来传统,因为自浸尸仪式诞生后,就规定被葬的瘦尸不能再从树里边弄出来,连见一面都不行。   而且花蛇村的人将银杏视如神灵,若这样做,有亵渎神灵之嫌。   很显然,只要是村里人,谁都不愿意碰这种麻烦。   一片安宁下,蒋友财的儿子蒋晓鸣爆发了:   “你们一个个安得什么心,自己孩子丢了,就拿我老婆开刀是吧?老梁,老吴,你们评评理,这事你们能答应吗?”   梁大石和老吴望望蒋晓鸣,结果都没应声。   那个意思很明白,他们也有点动摇了。   蒋晓鸣又一顿数落,可谁都没在意他。   半晌,琴嫂率先表态。   “我同意,把瘦尸抱出来瞧瞧怎么了?反正昨儿才下葬,真出啥怪事,大家伙都在,一起做个见证呗!”   “我也觉得这事能办,不过得找个干练人。”郑刚也搭腔道。不过他这句话还有另一层含义,即这事你们得找别人,反正我肯定不做。   众人议论纷纷,总结下就是多数人觉得应该看看那具瘦尸,但没人愿意干。   梁大石最后也说:“非常时期,这个做法也不是不行,那让谁去呢?”   剩下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见村长都这么说,再无什么疑虑,除了蒋友财家,现场所有人都倾向于把瘦尸从树里弄出来。   再过会,蒋友财也妥协了,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吐了句丧气话:   “行,你们爱干嘛就干嘛吧。”   意见统一后,又有问题摆在面前:这事由谁来做。   原先村里搞浸尸仪式,是有专门三人处理尸体的,包括把浸泡好的瘦尸放入树干内,可这三人现在铁了心不愿意做。   其他人也理解,毕竟这事算犯了忌讳,不答应也正常。   “咋办?”梁大石求助老吴。   “看来得找个村外人。”老吴说。   梁大石心想确实,只有村外人没这层顾虑。   “这不有一个嘛!”也不知是谁,指着苏宏,大声嚷道。   人们齐齐望向苏宏,苏宏突然一阵紧张。 “对啊,郑刚,你们家这外人是谁?”老吴也问。   “哦,他呀,我妹夫,刚城里来的。”郑刚尴尬地一笑。   “不是这儿人吧?”   “不是不是,都没来过几回。”   苏宏已经知道他们想让他做,忙摇头道:   “不行不行,我……没法做这事的。”   “为啥呀?”老吴皱起眉头,态势咄咄逼人。   “我不会啊。”   “这要啥会的,不就把那玩意从树里抱出来么?”   苏宏脸一红,心想糟了,这又不是什么技巧活,借口没找好。   “大兄弟,帮个忙呗!”   “你一个外人,没事。”   “一下下就好了,我们大家伙看着呢,怕啥呀?”   一时间,村里人全在鼓动苏宏。   苏宏真心为难,一方面他不愿给郑望德家丢脸,另一方面又实在感到恶心害怕。一想到那具黑炭模样的瘦尸,他就感觉喉咙里有股东西在向上窜。   “阿宏,要不……你帮个忙呗?”郑刚也在劝。   毕竟苏宏是他妹夫,如果让苏宏搞定这事,他也跟着有面子。   苏宏知道,这些村里人虽然一个个怕事,但让他来做,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尽管如此,他仍是胆战心惊,想都不敢去想。   “帮帮忙,帮帮忙,救救我家孩子。”就连顾红梅也一下恢复冷静,央求起了苏宏。   苏宏瞧着顾红梅已经哭得红肿的一双眼睛,心底掠过一丝酸楚,再想到顾红梅丢的是女儿,倍加感同身受,终于咬牙答应了下来。   随即,梁大石派人先取下树上那块黑布,然后搬来一只箩筐。   “把我媳妇放这玩意里边?你当她是头猪啊?”蒋晓鸣还在不痛快,故意找梁大石的茬。   “大小不正好么?再说了,你家的猪装箩筐里头?”梁大石立马反驳。   “切,你这矮个子也正好,那怎么不把自己装进去?”   “你别吵了,闭嘴!”蒋友财忙劝住儿子。   一段小插曲过后,终于轮到苏宏施展。   村里人此刻已围成一大圈,中间只留苏宏和那株银杏树。   苏宏一颗心砰砰直跳,感觉热得不行。   村里以前也确实没人做过这事,旁观者心情同样很忐忑。   蒋友财家的人则站得远远的,不忍心看。   “我说,你快点行不行?”有个男人催促道。   “你急啥,要不你来试试?”郑刚替苏宏一句话回过去,那男人顿时语塞。 苏宏稳了稳心神,套上事先准备好的一副皮手套,挪步到树前。   他颤巍巍地拨开稻草,两只手慢慢伸进去。   他紧咬着嘴唇,用手在树干里胡乱摸索,但半天都摸不到任何东西。   旁观的村里人也是干着急,个个拉长脖子观望,全场安静得不可思议。   苏宏已然满头大汗,他尝试再深入一些,终于,他的手指触摸到了一个柔软物体。   应该是那具瘦尸!他心想。   “咋这么费劲,弄到了没?”琴嫂催道。   “快……快了……”苏宏勉强回应,他一咬牙,轻轻把那具瘦尸抓住。   虽然隔了皮手套,苏宏仍感觉这尸体粘乎乎,湿嗒嗒的,而且像有生命力似的。   他知道他再折腾下去只有痛苦,索性一鼓作气,猛地将那具瘦尸从树干内拖了出来。   结果因为使尽全力,他后退时一下重心不稳,竟摔倒在地。当他仰躺后,那具瘦尸居然顺势趴在他身上,两张脸贴在了一块。   苏宏“啊啊”狂叫,那股恶心恐惧的感受几乎令他崩溃,他忙推开那具瘦尸,接着瘦尸跟他姿势一样,后仰倒地。   村里人同样惊慌不已,捂嘴的捂嘴,瞪眼的瞪眼,就是没人敢上前。   苏宏迅速爬起身来,才瞧清楚那具瘦尸,大致上跟昨晚看到的差不多,像只被碳烤过的猴子。   结果下一刻,却有人疾呼:“哎……看……看呀!”   苏宏回头一望,见是那个王燕。王燕正指着瘦尸,脸色惨白惨白。   “燕子你瞎叫啥呢?”   “咋啦?”   “燕子!燕子!你傻了吧?”   许多人没瞧出哪不对劲,急着问王燕。   包括苏宏,他也不懂王燕在叫什么。   只有少部分人,和王燕表情相似,甚至比王燕反应更激烈。   “你们……一个个咋都眼瞎了吗?看它的指甲呀!”王燕呼道。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去,才发现那具瘦尸的手指甲全部细细长长,呈深黑色,像是一根根尖刺。   “不……不会的呀!这咋回事啊?”蒋友财老婆率先发声,毕竟儿媳妇死后,是她亲自剪的指甲。死人是绝对不会再长指甲的。就算活人,指甲才刚剪,也不可能长那么快,即使真长那么快,也不可能长成这样子。   浸尸仪式前,尸体得经过处理,其中就包括指甲,这一点花蛇村的人都知晓。   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便是,死人长出了指甲! 梁大石和老吴面面相觑。   蒋友财家的人则惊愕得说不出话。   其他人也都懵了。   半天,一个粗壮汉子踏上几步。   苏宏记得,这人叫大勇,昨晚见过。   “别慌,我看看咋回事情。”大勇沉着地说。   要说胆大,村里就数大勇,这种关头,也只能由他挺身而出。   他来到瘦尸跟前,蹲下身,仔仔细细查看了半天,并用手去拨弄那些指甲。   “是真的不?”有人问。   “说啥,指甲吗?当然是真的!”大勇回答。   苏宏的第一反应也和问话那人一样,怀疑有人恶作剧搞上去的。   但毫无疑问,指甲是实实在在长出来的。   大勇摸摸后脑,凑近了再看,突然间,那具瘦尸的手先动了动,再坐直身体,一下抓住大勇半张脸,拇指上的指甲,猛地戳向大勇两只眼睛。   这风云突变的一幕,任谁都不能反应过来。   只听大勇嘶吼一声,瘦尸两只拇指指甲已经戳进他眼睛里面,鲜血布满他整张脸。同时瘦尸其他几根手指又牢牢按住他脑袋,让他挣脱不开。   村里人全吓坏了,几个男人立即行动,试图把大勇和瘦尸分开。苏宏离得最近,自然加入到队列当中。另外还有两人,拿脚狠命地踹那瘦尸。   蒋友财家的人则楞在原地,看上去像傻了一样。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苏宏他们终于把大勇从瘦尸控制下拉扯开来,但此时大勇满脸是血,不断发出悲鸣。   仔细一瞧,大勇两只眼球竟然被那瘦尸给硬生生扣了出来,正挂在瘦尸尖尖长长的指甲上。   画面惨不忍睹。   即使大勇再坚强,也难以承受这种痛苦。   谁也想不到,大勇一个身材魁梧,体壮如牛的男人,会被这猴子般大小的瘦尸制服。   然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具瘦尸生龙活虎,还要挣扎着爬起身来。   好几个人都弄不住它。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拿来根点燃了的火把,猛按到瘦尸头上。   瘦尸立刻全身着火,很快,它就在火中挣扎打滚,等烧得不成样了,总算摇摇晃晃倒地,再也不动了。   蒋友财家的人看见这种情景,个个面色阴沉,心中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村里其他人也终于松口气,像打完一场仗似的。   不过最惨的就是大勇,等于做了炮灰。 当然,刚发生的情况谁也预料不到。死尸居然真的变活了!   梁大石忙派人送大勇去医院,接着他又命人小心翼翼地处理掉那点瘦尸残留,再把场地打扫干净。   另一边,苏宏忽然觉得右手上有点疼,撩起衣袖一瞧,原来是被留了道口子。猜想应该是刚才帮忙拉扯大勇时,被那瘦尸的尖指甲给抓伤了。   还好伤口不大,他也不准备包扎。   “咋样,这回总都瞧见了吧?”王燕开始说话,“咱这村子真出事儿了,还是大事!”   顾红梅跟着对梁大石说:   “老梁,这不是报应是啥?你再冲我凶啊,咋不凶了?”   梁大石一下被说得没脾气,可怜巴巴地望向老吴。   “行了,自个人互相踩什么?现在得搞清楚,好好葬在树里边的尸体为啥活了,那几个孩子又去了哪。”老吴总结道。   “还能去哪,被瘦尸给带走了呗!”王燕立马回答。   老吴心头一惊,说实话,他很难想象那幅画面。   其他人交头接耳,也都没了主意。   苏宏认为,是时候把一切说出来了。   “大家听我几句……”   经过刚才的事,村里人全认识了苏宏,不需要郑刚再介绍了。于是,他把昨晚苏沁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这当口,村里人只能选择相信,而且苏宏一番话本身也和很多现象对上号了。   “你说你家姑娘瞧见的,那些孩子身上穿的寿服,该不会就是我店里被偷走的吧?”寿衣店老板先问。   “应该是。”苏宏回答他。   “你女儿……真见着他们去河对岸了?”老吴也问。   “对,没错。”   “阿宏,你得想想清楚,不能乱说话啊。”郑刚是个怕事的人,不忘提醒苏宏。   “哥,你放心,沁沁不会乱说的。”   听了苏宏的话,村里人都半信半疑,可见河对岸那地方确实是个忌讳。苏宏明白,如果不是刚才发生瘦尸复活的事,这会他说这些,估计没人能信。   一阵沉默间,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叫唤,苏宏立即听出声音,原来是女儿苏沁。   他见苏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冲他奔来,两眼通红,好像才哭过。   “爸……爸……出事了!”苏沁一手按住胸口,连连喘气。   “怎么了?妙妙呢?”苏宏边问边扶住苏沁。   “就是妙妙呀!妙妙……她不见了!” “啊!”苏宏和郑刚同时发出惊呼。   “你别急,好好讲一下咋回事。”郑刚说。   “就是刚才嘛,我先哄妙妙睡觉,哄完她后,我也趴在旁边桌子上睡着了,结果我一醒来,发现妙妙变不见了!然后窗户是开着的,爸……我怀疑……有人从窗外进来,把妙妙抱走了!”苏沁哭得泪水直流。   “有这种事?”苏宏有气无力地回道,他感觉整个人都快瘫下来了。   “后来我跟外公外婆到处找,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来这了。爸,是我不好,我没用,连妙妙都看不住,把她弄丢了!”苏沁又是自责,又是痛苦。   “你别哭,跟你没啥关系。”郑刚安慰道。   苏宏在想,苏妙睡觉的地方是二楼,二楼旁边正好是厨房,那人应该先爬上厨房屋顶,再把苏妙抱出来的,估计是个年轻人。   “肯定就那偷孩子的人!他现在走不远,我们赶紧分头找!”王燕立即呼吁。   众人都觉得王燕说得有道理,现在真是最好时机。于是村里人又纷纷行动起来。   苏宏跟苏沁,郑刚,老吴,还有几个男人一组,沿河岸边一路找过去。   此刻苏宏的心境和白天大不相同,他也成了受害者之一,他开始体会到顾红梅为什么发疯,他同样有抓狂的冲动。   可惜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   绝大多数村里人又重新聚到那块空地上,苏宏实在忍不住了,他越来越相信苏妙和其他孩子一样,被人带去了河对岸。   “沁沁,走,我们到河对岸找!”苏宏不再顾及村里有什么忌讳,甚至有谁敢拦他,他都有抽那人耳光的冲动。。   他也不想找其他人帮忙,包括郑刚在内。因为他知道这村里人脑中的一些顽固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你疯了是不是,去那边干啥?”郑刚立马劝道。   “我现在真不想多说,反正那边我一定要去。”苏宏态度坚决。   “不是你想不想说的问题,你到过那边?你知道那边有啥子东西?”   苏宏轻叹一声,心想郑刚也有些可笑,即便河对岸再危险,为了找女儿,他也得去。   “你们就两人,也没艘船,能做啥事?”梁大石问。   苏宏一愣,心想不是有座桥么,要船干什么? “我跟你们一块去!”迟疑间,顾红梅挪步到苏宏身旁,对苏宏说:“别跟他们多废话,那帮子人都是孬货,没一个敢去的,怕丢了性命,我顾红梅不怕!船我大姐家有,我等会去借一艘!”   顾红梅现在的态势,就好像村里人都得罪了她一样。   “顾红梅,你又瞎闹腾啥?我有说我不去么?”老吴说话了。   “你想清楚没,你真信他们的,也要去那?”梁大石问老吴。   “得去。”老吴重重点了下头,“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   老吴表情酸楚,额头堆满了皱纹。梁大石了解他情况,知道他向来孤家寡人一个,前一阵好不容易他儿子儿媳妇把孙子从城里送来,留村里陪他过个年,结果倒好,把孩子给弄丢了。所以孩子真出什么事,他可没法向城里的儿子儿媳妇交代。   苏宏也一样,若苏妙有事,他也没法跟地下的郑惠玲交代。   “老吴去的话,那我们也去!”又一对夫妇应道。   “还有我!”   “我也去!”   “管他娘的,这么多人一起去,还能有啥危险的。”   老吴毕竟有号召力,短短时间,就得到十几个人的响应。   “再算我一个!”王燕也站出身来,“不找到咱村那些孩子,我晚上睡不着。”   “跟你有个屁关系,你又没孩子。”梁大石讥讽她。   “干嘛?没孩子就不能帮人找孩子吗?这话说的。”   村里人都知道王燕性格大大咧咧,倒是个热心肠,所以也不觉得奇怪。   见势头一下成这样了,梁大石和郑刚只好妥协加入。最后,这支队伍便由梁大石,老吴,郑刚,苏宏,苏沁,顾红梅,王燕,以及另外十几人组成,丢孩子的几家,基本都在里头。   出发前,梁大石问人借了艘船,让郑刚带两人先把船划过去。   到现在,苏宏仍不明白这艘船的用处,只好问老吴。   老吴终于告诉他,河对岸再过去一点,就是一条湖,湖上有座岛,当地人称小蛇岛,另外远处还有座大蛇岛。那块地方向来不吉利,以前村里只要去河对岸的人,几乎没有能回来的。久而久之,村里人忌讳越来越重,索性把石桥另一端的路给封了,怕孩子们胡乱到那边玩。   苏宏才明白,之所以用船,原来是要走水路的缘故。   老吴还说,这条河和那片湖是相连的,否则船也不好划过去。 “我们先到小蛇岛吗?”苏宏又问。   “对!大蛇岛那不可能,太远了,估计开车都得几个小时。以前咱村的人也都是去小蛇岛才没回来的。”老吴这会也是语重心长,有问必答。   “真没有一个回来的?”   “那倒不是,也有回来的,但不是很快生场怪病死了,就是发疯给发死了。”   “发疯发死了?”苏宏第一次听闻这种死法。   “我记得一件事,村里老苗的儿子,那年他晚上去了趟小蛇岛,结果大早上回来,人就变得疯疯癫癫,抱着他家那头牛哭个没完,别人劝都劝不住。然后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觉也不睡,到了半夜,居然被那牛给撞到井水里淹死了,你说他娘的是不是发疯把自个发死了?”   “有这种事?那还真挺离谱的。不过他家自己的牛,怎么好端端会撞他呢?”   “把那牛惹急了呗!”   “什么意思?”   “听说啊,我也就听说,他家那头牛,第二天被人发现身上全是一道道口子,好像被他弄什么东西给划的。”   苏宏心中一凛,有样东西瞬间在他脑海里冒出来:指甲!   怎么又是指甲?   村里人用指甲打架,瘦尸长出指甲,现在又多个发疯的时候力气大到拿指甲割伤牛的疯子。   苏宏一下联想到了病毒,感觉这指甲的毛病像病毒蔓延一样,一点点在村子里渗透。   还有那股恶臭,苏宏再问老吴,老吴说他也不知道恶臭从什么地方飘来的,反正就最近的事。   苏宏心情更为沉重了。   因为此刻这些古怪现象已和他女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不知不觉,苏宏等一群人到了那座石桥。   同时,另外一面,郑望德和朱齐梅两个老人在家中急得团团转,毕竟到现在苏妙还没下落,他们也听说了郑刚和苏宏准备领人去河对岸找。   朱齐梅实在没办法,决定打通小女儿郑惠丽的电话。   实际郑惠丽远在几百公里远的省城,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过朱齐梅的脾气就这样,一有点事就找小女儿,所有家人她也最信郑惠丽的话。   “丽丽啊,我跟你讲,家里出事了,出大事啦……”郑惠丽在那边刚洗完澡,一接电话,就听到朱齐梅带着哭腔的声音。   “妈,你别急,慢慢说。” 于是,朱齐梅把整件事七七八八拼凑一番,她表达能力也有限,再加上心急如焚,好在旁边有郑望德补充。郑惠丽开始听得稀里糊涂,后来总算明白了,她真想不到,家里居然闹出那么大桩事。   “现在呢,哥和姐夫他们去哪找妙妙了?实在不行我明天坐车回来吧!”郑惠丽也着急起来。   “听人说……他们要上小蛇岛找人了。”   “啊?我没听错吧?”   “这不没办法嘛,连村里老梁和老吴他们都去了。”   “不行不行,妈,你赶紧叫他们回来,那边不能去的!”   “哪叫得回来呀,他们应该上船了。”   “完了……完了……”郑惠丽脸色惨淡,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怎么办呀,丽丽,你赶紧回来呗。这村里啊,最近邪门得很。”   “我知道,我知道。妈,你再告诉我,他们是去了多少人?”   “大概十几二十个吧,刚子和你姐夫,还有沁沁都一块去了。”   “姐夫和沁沁……”郑惠丽顿了一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当年姐也去了那边吧?”   郑惠丽口中的姐,自然是郑惠玲。   “不知道呀,我还没跟你姐夫说呢。”朱齐梅欲哭无泪。   “你们等我回来吧。”说完郑惠丽挂断了电话。   确实,如朱齐梅猜测那样,她和郑惠丽通电话时,苏宏他们才刚上船。   苏宏也发现,河对岸的状况,和老吴说得一样,首先是一堆石头把路堵死了,等他们翻过那堆石头后,又见几株参天大树,然后很快到了湖泊边上。   没等多久,郑刚就划船过来,因为湖面上太冷,老吴提前让人在船上备了许多件大棉袄,否则一路肯定冻得难受。苏宏暗暗佩服老吴想得周到,办事是比其他人精细不少。   坐在船上,苏宏发觉湖面比他想象中还要冷,还伴有一股浓重的雾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闻着湖水很臭,虽然看不大清,但他确定湖水比较脏。   这条船是木船,也没发动机,都是手动划的,再加上原本也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走得很慢。苏宏和苏沁挨坐在一块,耐心等候着。   船上没什么人说话,特别安静。苏宏看得出来,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过了约半小时左右,船已经彻底远离岸边,此时他们被夜雾包围着,视线模糊,手电筒那点亮光也是杯水车薪,整个阴森黑暗的环境,给他们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爸,还有多久啊?”苏沁问道。她又冷又怕。   “到小蛇岛最起码得两个小时。”郑刚代替回答。   “刚子,你咋知道,你去过啊?”王燕好奇问。   “我小时候跟人来湖上抓鱼,见过那岛,去倒是没去。”   “嘿嘿,那是,如果去了,你早跷辫子喽。”   王燕刚迸出这句来,立马收敛笑容。因为这句话非但一点不好笑,甚至还很不吉利。   “呸,燕子你个乌鸦嘴,放心,咱们肯定没事,兴许明天一早就能领着孩子回家呢,你们说对不对?”一个中年妇女放声说。   “但愿吧。”老吴叹口气。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我在想啊……”半天,梁大石终于说话,“刚子,如果你妹夫没说错,那个带孩子过桥的人,真跟咱们一样,划船去了小蛇岛啊?”   “还能去哪呀真是!”苏宏没开口,王燕反倒接话了,“老梁你想想,桥对过那片地也就鸡毛大一点点吧,除了坐船上小蛇岛,实在想不出还有哪可以去的。总不会去大蛇岛吧?那可太远了,绝对不会的!”   王燕一番自问自答,却也像回事,不少人觉得有道理。   “那人,是谁呢……”梁大石开始猜测起来。   “娘的,不管是谁,只要被老子抓了,老子非弄死他不可!”有个男人怒气冲冲道。   “趁这会有时间,咱要不分析一下?你们觉得这人能是谁?”梁大石不理那男人,管自己问。   “是啊,老梁,听你一说,咱之前是迷糊了,都没去猜人。”老吴回道。   “猜啥呀,不明摆着么,那人肯定咱村里的!”王燕又急忙说话。   “你咋肯定的?”老吴问。   “你想啊,要不是咱村里人,他能了解那么清楚,知道村里孩子有几个,谁家有孩子,怎么等我们参加仪式时候把孩子给偷出来么?我说,这人不但是咱村的,还对咱村特别特别的熟!”   谁知王燕这一通话,居然点醒了众人。苏宏也看出来了,这女人虽显得叽叽喳喳,但有些时候还真能说到点子上。   “你们还别说,燕子的话,有道理啊!”梁大石感叹道。 苏宏心想:村里人糊涂,怎么自己也跟着糊涂,这么大一个疏漏,居然都没去利用。其实只要按排除法,确定一下最近几天村里有谁不在了,也许就能找出元凶。   “等等!我想到了一个人!”这时,有人举着手指叫道。   苏宏一看,发现竟是那个寿衣店老板,他不明白这人为何也要跟来,大概是想找被偷的那几件寿衣吧。   “谁呀?”王燕问。   “你们还记得不,咱村里以前的鹅蛋?”   “鹅蛋?就那傻子孙二可吗?他不是三四年前失踪了?”   “对啊!他是失踪,可没人说他死了吧?你们想……万一他回来,再把孩子给偷走……”   “不会不会!”寿衣店老板话还没说完,梁大石就打断道,“鹅蛋是个傻子,哪有这么聪明,知道趁咱们参加仪式那会去偷孩子。”   “要啥聪明的呀,鹅蛋从小在村里长大,没错吧?他虽然傻,但一些村里的规矩还是懂的,而且他到处乱跑,对每家每户都了解,还有你们咋忘了,他特别喜欢跟孩子玩,就他,肯定是了!”   苏宏听得不明不白,问郑刚道:“谁啊?”   “哦,以前村里一傻子,名字叫孙二可,整天戴个大鹅帽,所以村里人管叫他鹅蛋。人嘛,倒也不坏,就是爱搞怪,然后三年前他妈一死,他就不见了。”   “去哪了?”   “谁知道呀!”   “对了,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寿衣店老板很激动,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个鹅蛋,从小身上穿着一件寿衣,也不知道谁告诉他的,穿上寿衣能避邪,他就特别信这套!依我看,我店里的寿衣多半是他偷的!”   “这事我记得!”立时有人搭话。   “我也记得!他件死人服还被他整得破破烂烂,那会上我家讨粽子吃……”   “还有他那个鸟窝头,好像几百年没洗头一样,脏兮兮的!”   听到“鸟窝头”三个字,一直闷声不吭的苏沁忽然想起昨晚桥上看见的那幕,带领孩子的成年人,头发确实凌乱不堪,这一点她印象极其深刻。   “这么一分析,还真可能是那傻子啊……”老吴说。   “对嘛,我同意周老板的!咱村的大人最近又没少,肯定鹅蛋在搞鬼了!”王燕应和道。   “哎哟,那坏了,鹅蛋傻乎乎的,他能带孩子去哪呀……”顾红梅焦急地说。 苏宏听着,也觉得这个说法比较可靠,但又想,那傻子为什么连妙妙都不放过呢?   “我猜啊,他先偷周老板店里的寿衣,再去偷孩子,然后用寿衣给孩子们换上,他这样图啥呀?”王燕问。   “谁知道,傻子呗。”有人回道。   “要真这样,咱还去小蛇岛干嘛?还是你们觉得那傻子带孩子上岛了?”王燕继续问。   这一问,换来一阵沉默,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咱去岛上干嘛呢……”老吴深深地叹了口气。   之后,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基本对孙二可偷走孩子这件事达成了共识,但至于有没有带往小蛇岛上,心中都充满疑惑。   也就在一片攀谈声间,前方浓浓的雾气中,赫然显现一块黑压压的地方,当见着那地方,众人立即停住不说话了。   “到了。”梁大石轻声宣告。   船上的人神经瞬间紧张起来,连负责划船的两个都把船划慢了很多。   “真去啊?”快上岛了,居然有人想打退堂鼓。   “去啊,怕啥呀!”老吴壮胆般说道。   其实每个人都很不安,可为了找孩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慢慢悠悠的,船靠岸了。   苏宏发觉,虽然相隔不远,但小蛇岛和花蛇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花蛇村枝叶茂盛,地势平坦,而小蛇岛则显得光秃秃的,放眼望出去,几乎没多少树木,地势相当凌乱,给人一种好像用各种碎石拼凑出来的感觉。   并且这边的臭味更重,闻着非常难受。   一群人陆续上岸后,老吴想了想,对那两个划船的说:“老三,老赵,要不你俩留下看船吧?”   老吴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毕竟他们只有这艘船可以返程,万一出点意外,船被偷了或是什么,那就是大麻烦了。   再说这艘船没有船锚,平时是用绳系住的,现在又没系绳的地方,所以也不方便停泊。   “行吧,那你们赶紧去赶紧回。”老赵说。   于是,两人看船,其余人向岛内进发。   行走过程中,苏宏发现这座岛并不大,地上碎石头很多,一看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岛上雾气也很浓,而且因为渐渐远离岸边,他们感觉越走越黑,仿佛到了阴曹地府一样,七八只手电筒的光芒完全不管用。   他们难以想象,这岛上会有人,更嫌还是几个孩子。 苏沁默默跟着苏宏,小心翼翼地行走。刚坐船时,她戴上了妈妈留给她的那条花蛇巾,她和苏妙一直把各自的花蛇巾放在身上。此刻她只希望妈妈保佑她尽快找到妹妹,然后顺利回家。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走,互相间也不说话,又是王燕,一句话打破沉寂:   “干啥呀,个个垂头丧气的,我们不是来找孩子的啊?咋都吓得连孩子名都不敢叫唤啦?”   “就是啊,这么干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多叫唤叫唤吧。”某个人应和。   随即一群人各自呼喊自家孩子姓名,苏宏和苏沁也不例外。   结果半小时过去,不少人喉咙都喊哑了,还是没能寻到孩子们的一丁点踪迹。   老吴更是气得骂道:   “他娘的鹅蛋,等老子抓到你,看老子不把你的狗腿打断。”   “何止打断他狗腿,剥了他的皮都不过分!”梁大石也搭腔。   偏偏众人停下脚步时候,不知道是谁,指着前方说:   “你们看你们看,那边咋有个岛啊?”   “说啥蠢话,我们不就在岛上啊?”郑刚说。   “不是,那边还真有个岛。”连苏宏也说。   这下所有人才看清楚,前方果然有座小岛,被深绿色湖水包围着,属于难得一见的岛中岛现象。   小岛上没有任何树木,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块,那种由碎石堆砌而成的感受,让人更为强烈。   “这他娘的有意思啊,岛上还有个岛。”郑刚笑说。   苏宏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这岛中岛上的异样气息,还有更加难闻的臭气,简直令他恶心到想吐。   他见其他人同样如此,几个女人急忙捂上口鼻。   “好臭啊!”苏沁抱怨。   “是啊,咋那么臭?”   “该不会咱村里的臭味,就是这边传过来的吧?”   苏宏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但臭味到底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呢?   他有点想上去看看。   梁大石和老吴也与苏宏想法一致。   这时,一群人听到一阵水声,过了不久,湖面上现出一条船来,竟是负责看船的老三和老赵。   “你俩咋来啦?”老吴大声问。   船停靠后,老赵先上来一步说:   “咱俩刚刚等在岸边,结果发现那地方风太大,冻得难受,然后正巧老三看到个口子,湖水流进岛的里面,咱俩就想着要么把船划进来躲躲风,谁知道里面跟咱村一样,也是条河,咱一路划啊划的,直接划这来了。” “我们也刚到,看见没,那边还有个岛。”   “早看见啦!”   “咋样?要不大家伙上去瞧瞧?”老吴回头一问。   “行,去瞧瞧。”梁大石同意。   毕竟船正好在这,相当方便。   于是,一群人摆渡到了对岸,踏上这座岛中岛,然后经过商议,决定分头搜寻。   谁料刚分开没多久,苏宏就听到有人在喊:“过来过来!赶紧过来!”   众人立刻集合过去,手电筒照射下,他们看见那人身前居然有座石洞。   老吴等人随便在洞口张望一下,发现这洞是斜的,似乎还挺深。   “有个洞啊,咋办?”梁大石问老吴,言下之意是要不要进去看看。   老吴思考起来。   按理说,为了找孩子,这种地方是绝对不能放过的,可同时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小岛上的诡异气息。   “你们说,孩子会被人藏在洞里吗?”寿衣店老板问。   “我看……不大可能。”郑刚摇摇头。   “你看?你凭啥看?凭你的屁眼看吗?”老吴损郑刚道。   “就是,不进去看,谁能知道。”王燕也说。   郑刚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尽管同是村里人,都为了找寻孩子,但其中部分人的想法跟多数人并不一致,比如寿衣店老板和郑刚,他们天生胆小怕事,再说丢的也不是他们自己孩子。   但这个洞,确实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去!哪怕你们都不去,我也要进洞看看!”顾红梅大声说。   相比寿衣店老板和郑刚,满脑子只有孩子的顾红梅,显然胆子大了不少。   “去肯定得去,不过先让我吼两嗓子。”老吴说。   随即他脑袋探进洞里,放声问道:   “有人没?洞里有没有人?”   苏宏听着洞中的回响声,就知道这洞肯定很深。   片刻,老吴又狠狠补上一句:   “鹅蛋你个乌龟王八,如果让老子知道你在里面,老子拿砖头砸得你亲妈都不认识你,识相的给老子滚出来!”   骂完后,老吴又在洞口等候半天,可依旧毫无动静。   夜风越来越大,融合难闻的恶臭,吹得每个人脑袋发胀。   “没法子,只能进去瞧瞧。”老吴叹口气说。   老吴的野外经验相当丰富,年轻时曾在云南边界一带当过兵,知道荒野探索,最危险的就是各种洞穴,比深山老林都可怕得多,尤其这类地势险峻,来历不明的洞,更要加倍留心。 特别现在深更半夜的,他们手头也没点工具,岛上气氛又比较诡异,真就是为了找寻孩子,所以豁出去了。   苏宏没老吴有经验,但大致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在思考是否值得冒险。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苏妙在洞中的可能性很小。   “这样吧老吴,要不让咱俩先进去看看。”   说话的是个秃顶老头,人称老白,旁边站着他儿子,人称小武。小武的儿子,也是失踪孩子之一,所以他们一个找孙子,一个找儿子,同样心急如焚。   “为啥?”老吴问。   “你不知道么……我和我儿子常在野地里干活,一个小洞罢了,咱见多了。你们去了反而会乱,没事,咱俩先去瞧瞧,你们等着就行。”   老吴确实知道,这父子俩专以打猎为生,那么多年了,积累的经验总要胜过他们。   “对对对,让老白先去。”寿衣店老板忙应和,他巴不得没他什么事。   最终决定,老白父子先进洞,其他人站洞口边等。   因为洞中的路是个斜坡,所以老白父子刚进洞那会,其他人还能瞧见点手电筒的光亮,可没多久,洞里又回到漆黑一片。   “老白,你俩当点心,有事马上给我出来!”梁大石在洞口大声喊了句。   结果洞里没有任何回应。   风依然很大,吹得湖面上的木船摇摇晃晃。老三和老赵就守在岸边,其余人等在洞口。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可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吴终于按耐不住,冲洞内大声喊着老白和小武名字。   可惜依然无人应答。   众人心情一下变得沉重,谁都不知道洞里情况如何。   不少人开始真正担心起来,更有些人害怕起来。   “咋回事啊?”王燕声音颤抖地问。   老吴摇摇头,紧锁着眉头。   “爸,怎么办啊?”苏沁问苏宏。   “可能离得太远,人家没听见吧。”   “不会!”谁知老吴听到苏宏父女对话,一口否定道,“这种石洞,说浅不浅,说深也不深,洞口喊话进去,他们肯定能听到。”   老吴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苏宏本来就是为了安慰苏沁,他也感觉老白父子多半出了状况。   至于什么状况,他根本想象不出。   在这当口,众人有些进退两难,一方面他们猜测老白父子可能遭遇意外,应该进洞瞧瞧,另一方面又害怕步老白父子后辙,惹上要命的麻烦。   毕竟自私是人类的天性,谁都避免不了。 正在众人犹豫不决时,守在船边的老三和老赵,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拼命逃离船边。   “啥事啊?”老吴急忙问。   “有……有眼……水里面有眼睛!”老赵手指着湖水,吓得失魂落魄。   众人都是一惊。   “扯啥子鬼话呢?”梁大石问。   “是真的!是真的!水里面有眼睛,好多好多只眼睛!”老三也呼道。   梁大石再问:“啥叫眼睛?说说清楚!”   “就是眼睛啊!谁他娘知道是啥子鬼东西,不信你自己去瞧!”老赵回道。说着两人匆忙来到众人身旁。   “行,我去瞧瞧。”梁大石说。结果他刚挪开步子,又回头问:“谁跟我一块去?”   于是,梁大石,老吴,苏宏,王燕,以及另外两个男人,慢腾腾地往岸边走去。   等到岸边,苏宏一眼望向绿色湖水,在月光下,好像湖面被泼了层油一样。   “啥都没啊!”王燕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观察。   “啊?”老赵和老三一愣。   “你俩闲得慌,拿咱们寻开心是吧?这会功夫还有空……”   谁知梁大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湖面上浮现好几只眼睛,都是圆圆滚滚,比一般人眼睛还要大些。   “哎哟!”王燕惊叫一声,忙往后退。   梁大石等三人也受不了,跟着后退。只有苏宏和老吴,惊恐中依然坚持了下来,盯着那些水中的眼睛。   苏宏尽量让自己镇定,看明白究竟怎么回事。随即他发现这些东西说是眼睛,实际用眼球来形容更为贴切,而且还像鱼一样,可以在水中移动。   不知不觉,水面眼球越现越多,似乎永无止境,老吴怕出什么事,一把将苏宏拉开。   六个人又慢慢退回人群。   “啥子玩意,这他娘啥子玩意啊?”梁大石吼道。   “邪门!真是邪门!”老吴也叹道。   每个人脸色都很阴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苏宏再冷静的人,此刻都有点想发狂。   “要不……咱先回吧?这地方邪性啊!”郑刚整个人在发抖。   “回啥呀,孩子没找着呢,再说了,人老白父子还在洞里,你不管人家了?”顾红梅说。   “这刚子就是半天蹦出一句屁话!”老吴帮顾红梅骂。   郑刚又闷声不语了。   “咋办,接着等啊?”王燕问老吴。   “等,只能等!咱不管那湖里究竟是个啥子鬼东西,别靠近水就行。” 老吴一句宣告,换来一片沉默。   此时此刻,其实怀着跟郑刚相同心思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尤其那几个没丢孩子的,巴不得快点回村。即使丢了孩子的,也隐隐觉得孩子应该不在岛上,说不定他们在这边折腾,村里人已经找着孩子了。至于老白父子的安危,仅仅只有老吴和苏宏这些责任心较强的人真的在意。   果然,当众人纷纷出神的时候,有个人急匆匆跑向木船,一下跳到船上。   众人吃了一惊,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寿衣店老板。   “你干嘛?”老吴大声问。   “娘的,你们个个是贼胆,都不想活了,老子是来找几件衣服的,没空陪你们疯!”   说着寿衣店老板开始划动船桨,明显是要开溜。   “这乌龟王八,狗日的杂种,赶紧给老子回来!”梁大石边追边骂,但又不敢太靠近湖水。   其他人跟着开骂,还有人丢石头过去。   寿衣店老板不再搭理他们,缩起头,拼命划船,模样倒真像只王八。   很快,他就脱离人群视线,消失在夜雾中了。   这一来,众人唯一的逃生工具没了,全都又惊又气。   梁大石更是一肚子火,用力踹向一块石头。   梁大石不像老吴,为了找孙子,可以不惜代价。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他照顾,今晚跟随众人一同冒险,充其量不过是因为履行身为村长的职责,实质跟他谈不上有多大关系。因此他见情势逐渐恶化,又是惊恐,又是憋屈。   “爸,怎么办呀?”苏沁轻声问苏宏。   苏宏见苏沁下巴都在颤抖,更是心疼起来。他现在特别痛恨自己,让两个女儿陷入这种地步。   王燕也是急得跺脚,嘴里不停骂,几乎要把寿衣店老板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了。   如果刚才还能勉强维持理智,那么此刻,众人彻底慌了。   “咋办,赶紧商量个计策啊!”梁大石发泄完后,望望老吴。   老吴摇头叹息,说:“能有啥计策,船没了,村里那些人又不知道咱情况,老白和小武还在洞里,这破地方,继续留着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他娘的!”   “你们说偷走咱船的乌龟王八会跟村里人说不?”王燕口中的乌龟王八,自然是寿衣店老板。   “咋可能呢!那杂种做这缺德事,逃都来不及,还会帮着咱去叫人来救?要是真这样,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他!”一个男人说。 苏宏心想也是,这当口,也别指望谁来救了,只能依靠自己。   “咦?你们说,等明个天一亮,咱中间挑个人游泳游到对岸去,再叫个船过来,可行不?”王燕灵机一动,问道。   “可行个屁!”梁大石说,“从这游到咱村里,你知道有多远么?何况还他娘的是冬天,再说……水里有那种鬼东西……”   说到水里的鬼东西时,梁大石说不下去了,显然他怕得要命。   随后又是一阵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讨论,可不管谁出的点子,都和王燕的一样不切实际。   突然,洞里传出一声闷响。   这声响,好像地震一样,直击每个人的心脏。   众人瞬间安静了,一个个望向洞口。   “啥玩意啊?”顾红梅问。   没人理她。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   “老白,小武,是你俩不?”老吴冲洞口大声问。   还是无人应答。   风呼呼猛吹,湖水不断波动,夜空中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周围黑得可怕。   “要不……咱进洞瞧瞧?”终于,老吴迸出这句话来。   “谁啊,谁要去?”梁大石问。   “干脆一块去呗!”王燕来了句。   梁大石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老吴明白他的顾虑,拍拍他肩膀,说:“没啥,进去看看,咱人多,能有啥事,兴许洞里面还暖和些。你要真留在外头,冻都把你给冻死。”   “老吴,我真不能有事,家里还有慧芳和儿子,儿子再过几年大概要结婚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呢……”梁大石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就你家里有老婆孩子,别人家没吗?我真他娘的作死,陪你们到这干嘛?!”郑刚红着眼圈,难得反驳一回梁大石。   “别吵了,嚷嚷啥?”老吴说,“愿意进洞的跟我进洞瞧瞧去,要没啥事,洞里起码暖和些,老子还不想做个冻死鬼!”   老吴这么一说,立马有人表示愿意追随。   苏宏见包括郑刚在内,还有几个人犹豫不决,他心想这种时候,团结一致最为重要,于是站出身说:   “大家听我一句,老吴他说得对,现在的情况,洞外不一定就比洞里安全,起码我们在洞里可以熬到明天天亮,然后再想办法。再说尽量保持在一起行动,别分开会比较好。”   听了苏宏的话,又有几个人决定进洞,最后只剩下郑刚一个,当然只能妥协。 “行啊你,城里人就是城里人,说话文绉绉的,比我管用多了。”这种关头,老吴还有兴致对苏宏笑笑。   苏宏也顿时觉得老吴心态不错。   决定了后,众人准备一起进洞。   随着老吴一脚踏入洞内,其他人立即一个个跟上。   很快,他们连成一排,由老吴和苏宏打头阵,苏沁坚持要跟在苏宏身边,所以也很靠前,接着是梁大石他们,郑刚和几个女人走最后面。   洞内很窄,而且极其潮湿,臭味则越来越难闻,越来越明显。   还有个缺氧的问题,老吴相当注意,所以刚一入洞,他就提醒其他人,如果感觉不适,立刻便撤。   众人心领神会,并且小心翼翼地前行,慢慢来到洞中一个拐角。   从老吴和苏宏所站的位置,洞口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此时,他们听到一些细微的流水声,还有一种轻盈的,仿佛爬虫快速经过的细碎声响。   偏偏这时候,又是一声闷响,这次他们在洞里听得尤其清楚,感觉整个洞都快塌了一样。   接着,一股阴柔的憎恨,包含一股强烈的怨气,从洞中的深处,排山倒海般扫荡过来。   在苏宏看来,这种感受特别奇妙,像是现实,又像是梦幻。   不过他们都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继续向前。   随即,他们绕过了拐角。   当绕过拐角后,他们已然可以清晰看到一处光亮,老吴等人拿手电筒照向那地方,发现竟然是个向下垂直的洞口。   远远的看,这洞口比外面的洞口要大上不少,用坑来形容可能更合适些。   稍一停留,他们再度前行。   老吴又呼喊了几声老白,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随着步步深入,他们越来越接近那个大坑,然而此时臭味弥漫,浓重到离谱,连他们呼出的气都是臭的。   并且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强风,好像要把他们全部吸过去一样。   他们晃晃悠悠来到一处平台,因为这块地方特别宽敞,所以他们已经能够并排站立。   眼前就是那大坑了。   而那大坑,也正好是在洞穴尽头。   答案很简单,老白和小武,一定是掉进那大坑里了。   老吴深吸口气,决定去看看那大坑,其他人逐渐跟上。郑刚尽管吓得两腿发软,但还是勉强跟在众人身后。   等他们缓缓来到大坑前,再用手电筒向下一照,顿现的一幕,立即令他们毛骨悚然。 原来坑中满是恶臭绿水,只不过比起外边湖水,坑中的水要显得更绿更深,但最重要的,是水中居然摆着一具足足有两三人高的尸体,尸体两眼凹陷,脸部皮肤呈褐青色,腐烂程度难以想象,只能大致判断出是个男性。尸体的躯干和手脚部分,都被套上了铁甲,俨然是位古代将军的样子。   此外,之所以这具腐尸可以在水面上飘浮,原因是它的身下正好有块圆石,将它整个庞大身躯托在水面上。   看见这一幕,村里人的惊恐程度不言而喻,他们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洞穴内,居然摆有一具巨型腐尸,另外依照腐尸身上的铁甲来判断,这人可能古时候就已经死了。   也即说,是一具古尸。   苏宏脑中则想得比其他人更多,首先他感到疑惑,为何一具古尸能留存至今,其次是古尸的体型这样庞大,究竟什么道理。   不过同时他也明白一个事实,就是恶臭来源!很显然,附近一带的所有恶臭,正是源自这具腐尸。因为洞中这片绿水和外部湖水相连,湖水又和花蛇村河流相连,所以腐尸就以小蛇岛为中心,通过水流来向外传播恶臭,并逐渐扩散到了花蛇村。这也是为什么越接近小蛇岛,恶臭气味就越浓重的缘故。   一想到长久以来,花蛇村人们饮用的都是被腐尸浸泡出的腐水,水中不知混入多少不明腐坏物质,就连牲口和花草树木,也全是被这种腐水滋养出来的,包括这两三天,自己喝进肚中的同样是这种腐水,苏宏便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恐惧,巴不得立马吐个干净。   应该说,整个花蛇村,都遭到了严重腐蚀!   怪不得村里人病怏怏的,性情暴躁,拿指甲乱划东西。葬在树干里的瘦尸复活,还长出尖指甲来害人,原因就是被腐蚀了!   其他人未必有苏宏想的那么多,但同样觉得不对劲,再加上眼前景象实在太恐怖,很快有几个人准备逃离。   偏偏这时,水面微微一动,竟然冒出两颗人头。老吴和苏宏等几个男人看得清清楚楚,水中正是老白和小武父子!   众目睽睽下,老白和小武已完全丧失活力,像两具僵尸一样,翻着白眼,在绿水里飘浮。   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惊呼,就有一股强风猛烈袭来,跟着那些手电筒全被吸到水中,洞里变得漆黑一片。   苏宏看出不对,急忙拉上苏沁,立刻朝洞口冲去。   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反应过来,一个个转身撤退。   但因为没了手电筒,一些人找不准方向,结果撞在两旁石壁上。   一时间,惊叫声,呼喊声,乱作一团。   人类到了最狂乱的时刻,基本和动物无异,虽说这群人平日里都规规矩矩,互相间也熟悉,可现在每个人只为保命,就再也顾不上那么多,短短片刻,好几人被撞倒地,惨遭其他人踩踏。   苏宏管不了别人,仅仅带着苏沁向洞外冲去,奔逃过程中,他感觉古怪,猛地抬头,居然发现洞顶上方全是眼球,而且密密麻麻,比湖水里看到的还多。   “爸,你看什么呀?”苏沁问苏宏。   “没事没事,你别看。”苏宏忙劝止苏沁。   但苏沁仍抬头一望,结果吓一大跳。 苏宏父女继续疾驰,眼见快要接近洞中拐角,可这时候,洞内再度刮起一股强风,简直强到离谱,两人身后连连传来惊呼,接着是人不断掉落水中的声响。   苏宏回头一望,就见其他人似乎全被强风吸入水中,只剩下他们父女,但那股强风已经临近跟前,自己绝对逃不掉了。   危急关头,苏宏用力推了苏沁一把,大叫:“沁沁,你走!别回头!”   苏沁一个踉跄,差点摔跤,但下一瞬间,她眼睁睁地看到苏宏被强风吸了回去,却还在对她叫唤:“走!走!”   苏沁坚定信念,忙扶住石壁,绕过拐角。   同时,那股强风也正好窜向她的身后。   等绕过拐角,避开强风,苏沁终于脱离危险区域,她软绵绵地瘫坐地上,心头又是悲伤,又是惊恐,接着她又爬起身来,疯狂呼喊:   “爸!”   “爸!”   “你听得到吗?”   “爸,你回句话呀!”   苏沁边流泪,边做最后尝试,可惜得到的回应是一片死寂。   她很想再冲回大坑看看,但理智又把她拉了回来。   她很清楚,如果连她也遭遇意外,那么就没人能去找苏妙了。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振作,这肯定也是爸爸的意愿。   换句话说,她这条命,是苏宏拼死保下来的,无论如何都要珍惜。   因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尽管想明白了,但她还是放声哭了好久,当哭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仍在洞中,恐惧感又一点点回来了。   孤身一人和一大群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洞里那么黑,她又没有手电筒。洞顶的怪异眼球,时不时在她上方显现。   苏沁决定先走出洞穴。   这可怕的洞穴,她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于是,她摸着石壁,一步步向洞外行走。眼前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没有岔路。   一会后,她顺利到达了洞外。   其实在进洞前,她觉得岛上气氛已然非常阴沉,但现在跟洞中一比,洞外环境真要好过太多,起码够宽敞,也基本能看清事物。   此时岛上夜风更加凌厉,气温感觉又下降了不少,苏沁怀疑自己能不能挨到早上。   她将两手抱在胸前,眼睛直盯洞穴,不禁想起刚刚进洞前,他们还是一大群人,结果最后只剩她一个,强烈的悲伤再度侵袭,她又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苏沁觉得自己脸上的眼泪都被冻干的时候,她才开始沿河边缓缓行走。   漫无目的地走一会,她发现地上满是碎石,好几次令她险些摔跤。   稍稍停顿一下,她大声喊道:“有人吗?有没有人?”   如她预料的那样,无人应答。   她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想想可笑,这里怎么会有人呢。   但她还是接连喊了几声。 谁知当她最后一声喊完后,漆黑朦胧的黑暗中,居然传出一个声音:“有!”   苏沁惊得差点跳起来,她也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马上回了句:“谁啊?谁在那里?”   那人不再说话,但苏沁慢慢听到一阵水声,似乎有东西正在接近。   果然,河流上,显现一艘船来,船上只有一个人,正把持双桨,熟练地划着。苏沁一眼就能分辨,这绝对不是他们先前所用的船,因为这艘船要更大,装饰也考究,船上还有篷子。   到船靠岸时,苏沁才隐约瞧清楚站船头那人。只见那人皮肤特别黑,蓬头垢面,身穿一件蓝色长袍,长袍外还套了件破破烂烂的马甲,脚上一双棉鞋,感觉快磨坏了一样。   苏沁瞬间醒悟,想起这人不就是自己和苏妙一同看到,石桥上带领一群孩子过去的怪人嘛!   她刚坐船时也认真在听老吴他们分析,得知偷走孩子的很可能是村里一个叫鹅蛋的傻子,难道是眼前这人?   她发现,这人停好船后,也没下船,就傻傻地站在船头,望着苏沁。   苏沁并不害怕,她径直向前,一下跃上了船头。   现在她才真的看清楚,这人和老吴他们形容的简直一模一样,而且这人确实穿的寿衣,两眼无神,透着股傻气,应该就是鹅蛋没错。   “你是叫鹅蛋吗?”苏沁轻声问。   对方眼睛转了一圈,想了想才回答:“对的,鹅蛋,孙二可!”   确认过身份后,苏沁继续问:“你怎么在这的呢?被你带走的孩子们呢?”   “我一直在这,看你们进洞的!”孙二可直言。   “那……被你带走的孩子呢?还有我妹妹啊,你让他们去哪了?”苏沁一颗心开始急剧跳动。   孙二可忽然用手一指那个船篷,说道:“在这呢!”   “在这?”   苏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船篷里冒出一个人头,那人竟和自己一样,头上也戴了花蛇巾,毫无疑问,便是苏妙!   “姐姐!”苏妙赶紧跑出来,一把抓住苏沁。   苏沁仿佛在做梦一样,还有点痴痴呆呆,她望望苏妙,再望望孙二可,顿时发现孙二可脸部表情似笑非笑,苏妙看上去倒一切正常。   “怎么回事啊,妙妙你刚刚在干嘛?”苏沁眼泪汪汪地问。   “我在船里睡觉。”   “睡觉?”   “是啊,我让妹妹在船里休息,然后带她来找姐姐和爸爸,不过爸爸不在了,只有姐姐在了。”孙二可说。   “对的,大哥哥是好人,姐姐你别怪他。”苏妙说。   这下苏沁更糊涂了,忙问:“还有一群孩子呢?他们在哪?”   “他们全在屋里呆着呢,姐姐你放心吧,大哥哥已经给他们东西吃了。”   “是啊,有花生米,黄瓜,馒头……”孙二可喃喃说。   “对了,爸爸呢?”苏妙忽然想起来问。   苏沁深吸口气,哀伤地说:“爸爸……他没了……”   于是,苏沁边哭边跟苏妙解释苏宏的事,只是没有说得那么详细,过了很久,苏妙才反应过来,大哭了一场。之后,孙二可让她们姐妹坐船篷里,孙二可负责划船离开。苏沁慢慢听苏妙叙述,才知道事情经过。 原来,和她猜想的一样,苏妙确实是在家中被孙二可偷走的,其他孩子也是。孙二可就将他们藏在石桥对过一个隐蔽的茅草屋里,说要保护他们,还给他们换上寿衣。后来,孙二可在岸边巡视时,偷偷看到老吴等人坐船去小蛇岛,正巧苏妙也见到这一幕,便吵着要去找爸爸姐姐,孙二可拗不过她,只好带着苏妙去小蛇岛,才有苏沁苏妙姐妹重逢的一幕。   苏妙还告诉苏沁,其他孩子跟孙二可的关系很好,不吵不闹,原因是孙二可以前常带他们去玩,即使孙二可消失的这几年,也偶尔会在他们面前出现,给他们好吃的,所以他们相当信任孙二可会保护他们。   苏沁总算理解,为何只有苏妙吵闹,正是由于苏妙跟孙二可不熟。   苏沁也发现,孙二可的心地其实不坏,相反可能是个大好人,只是做法有点奇怪。   他偷走孩子的真正目的,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偷走孩子呢?难道他预见到了危机?   苏沁很想问问清楚,但又怕跟孙二可难以沟通。   就这么,船顺利离开小蛇岛,返回花蛇村。因为船篷里较暖和,苏沁和苏妙靠在一块,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苏沁醒来时,听到孙二可在外面吆喝些什么。   “完喽……完喽……村子完蛋喽……大伙都完蛋喽……”   苏沁觉得奇怪,拉开船篷帘子,看见孙二可正笔直站在船头,像是在发疯。   “鹅蛋,你说完了是什么意思啊?”苏沁忍不住问。   孙二可转过身,看了眼苏沁,又转回去,继续吆喝:“完喽……完喽……村子完喽……”   苏沁总觉得孙二可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问又问不清楚。   而且孙二可说得也没错,花蛇村如今的惨状,确实能用完蛋来形容。   慢慢的,船靠岸了,苏沁踏上陆地的第一桩心事,就是怎么跟外公外婆交代。   这一趟行程,爸爸和舅舅遭遇意外,对老人家的打击可想而知。   临分别时,苏沁对孙二可说了声谢谢,孙二可却依然不知在嘀咕什么,苏沁也不管他,直接带苏妙走了。   两人翻过石堆,通过石桥,回到花蛇村后,苏沁一下感觉村里安静得出奇,虽说接近凌晨,可村里出那么大事,大家都应该还在外边找孩子才对。   另外,苏沁还觉得村里萦绕一股诡异之气,她确信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她决定先回外公外婆家,然后再做打算。   一路上,两姐妹走得提心吊胆,见不到一个行人。每家的灯都是关着的,没有一丁点声息。   等她们顺利到家,推开门,看到灯火通明,外公外婆也在时,苏沁才松了口气,她真怕连其他家里人也遭遇意外。 “爷爷,奶奶……”苏沁一脸伤心,刚想跟郑望德和朱齐梅提小蛇岛发生的事,却发现两个老人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只是互相凝视对方,脸部表情充满阴森。   “就你,让他们回家,你看出事了吧?妙妙不见啦!他们也去岛上了,很快也要不见啦!”郑望德手指朱齐梅额头,细声粗气地说。   “咋啦,怪我啊,你这老家伙又有啥用,有能耐你去找人啊!”朱齐梅回道。   两人的表情都是凶神恶煞,好像要吃了对方一样。   苏沁一下懵了,说:“爷爷……奶奶……苏妙不是回来了吗?”   苏妙也接话说:“是啊,妙妙在这呢,爷爷奶奶,你们别吵了!”   然而两姐妹的话好比空气,郑望德和朱齐梅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争吵。   “敢骂我?你个疯婆子,信不信我弄死你!”   “来啊,臭老头子,你敢动我,我就敢动你!”   “行,你来,我他娘看看你有啥能耐!”   “嘿嘿,我能耐大嘞”   苏沁发现两老人越吵越离谱,神情语气特别怪异,说的话也不像他们平日里说话风格。苏沁知道外公外婆感情一直很好,实在不理解怎么吵成这样。   郑望德和朱齐梅继续恶狠狠地争吵,完全不顾一旁的苏沁姐妹,像着了魔一样,马上就要动手。   苏沁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忙拉上苏妙,向后一退,苏妙已经害怕得快要哭了。   待又骂几句难听话,朱齐梅终于先发制人,一把抓到郑望德脸上,郑望德也不甘示弱,同样揪住朱齐梅头发。   两人立时扭打在一块。   苏沁捂着嘴,简直不敢想象,但最令她惊恐的并非是郑望德跟朱齐梅打架,而是两老人的指甲,全部变得尖尖长长,在对方脸上乱抓乱刺。   瞬间,郑望德和朱齐梅满脸是血。   苏沁和苏妙吓呆了,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苏沁记得在船上时,苏宏跟她提过蒋友财家门前发生的事,说是树干内的瘦尸不但活了,还长出了尖指甲,此刻外公外婆同样长出了这种指甲,说明什么?   水!水!那些腐水!村子被腐蚀了,所有人都被腐蚀了!   苏沁心中的答案已和苏宏接近, 万分惊恐下,孙二可那些话又在她耳边回响。   “完喽……完喽……村子完蛋喽……大伙都完蛋喽……” 苏沁忽然觉得,孙二可或许是预见到了灾难,然后再传达给她。   这时候,除了郑望德和朱齐梅的厮打声,叫骂声,苏沁又听到一些声响,好像来自房间。   果然,房门开了,从门内慢慢探出一个女人脑袋。   “舅妈?”苏沁和苏妙认得,那是大舅妈,郑刚的老婆。   苏沁刚想总算找到个正常人,却发觉舅妈的表情也很怪异,两眼盯住她们姐妹的同时,出乎意料地咧开嘴笑,口水一滴滴的下落。   “来,沁沁,妙妙,舅妈的指甲痒痒,给舅妈抓抓。”   说着,苏沁舅妈伸出又长又尖,黑漆漆的指甲,笔画了一下。她的眼神,显得阴森诡异,和以往大不相同。   苏沁和苏妙毛骨悚然,苏沁立即抱起苏妙,夺门而出。   苏沁也看出来了,外公,外婆,还有舅妈,他们都被洞里那具尸体给腐蚀了。眼下的他们,就好比怪物,已经失去了人性。   到了外头,苏沁牵住苏妙手说:“妙妙,你得跟姐姐一起跑,我们离开这!”   苏妙重重地点点头。   苏沁决定了,即使天还没亮,她也要带妹妹离开,这边已经不能呆下去了,绝对不能。因为她能预见到,其他村里人也变成了外公外婆那样。   于是,两姐妹快速奔跑,打算逃离花蛇村。   现在,爸爸和舅舅不在了,外公外婆以及舅妈遭到腐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想着想着,苏沁眼泪又落下来了。   两姐妹就这样穿梭在花蛇村内,整个村子依然静得可怕,但隐隐约约中,苏沁听到一些轻微声响,好像周围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动静。   天空忽然飘落雨丝,风越刮越大,伴随轰鸣雷声,很快下起了阵雨。   苏沁和苏妙跑得气喘吁吁,来到一处山坡脚下,这时候,苏沁终于看到那些村里人。   只见他们一个个站在山坡上,正躬着背,淋着雨,两眼无神,用那尖长的黑指甲,不断划动树枝。   是的,和她预料的一样,他们也被腐蚀了。   苏沁的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破灭。   这番情景,更坚定了她离开花蛇村的念头。   随即,她拉住苏妙,继续向村口冲去。   “姐姐,我好累!”苏妙已然筋疲力尽。   苏沁二话不说,背起了苏妙。   风声,雨声,犹如鬼哭狼嚎一般。   那些银杏树更是枝叶摇晃,哗哗作响,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而当快接近村口时,苏沁又见到更可怕的一幕,吓得差点摔倒。   原来,是那几株钉着黑布,安葬瘦尸的银杏树,居然纷纷破开一个小洞,一具具黑得发亮的瘦尸,正从树干内爬出来。   瘦尸全活了!   苏沁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噩梦,无休无止的噩梦!   此刻,她的身前身后,左右两旁,不断有瘦尸在地上爬动,甚至和那些村里人纠缠。   苏妙开始放声大哭。   苏沁也想哭,更想把眼睛蒙上,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要带苏妙离开,远远离开这个被腐蚀的花蛇村!   最终,苏沁姐妹成功来到村口,她们没有停留,而是头也不回地奔向那条来时的乡道,扑入黑暗之中。   另一边,湖边一座茅草屋内,孙二可正站在一只火炉前,对围坐一圈的几个孩子悄悄地说:   “嘘……你们别出声,别说话……别让它们发现啦……大哥哥会保护你们的,一直会保护你们的!” 【十一】深夜酒吧   夏末,一个叫飞航广场的地方,虽然接近凌晨一点,但还有不少人在那溜达。   杜丽今晚是真喝多了,又是红酒,又是洋酒,被几个大学同学猛灌,所以从KTV出来后,直接冲向喷泉处的水池,吐个没完。   现在其他人都回家了,就剩闺蜜杨兰和杨兰的男朋友陈智骏陪她。   杨兰和陈智骏都是杜丽大学同学,彼此熟得不能再熟,特别是杨兰,跟杜丽简直无话不谈。   “怎么样,好点了吧?他们也真是,拼了命的灌,生怕喝不死你。”杨兰边给杜丽擦嘴,边在抱怨。   “哎呀,过生日嘛,高兴高兴。”陈智骏笑说。   “高兴个屁,你也跟着瞎起哄,万一喝坏了送医院,你负责啊!”杨兰呛陈智骏。   “没事的,过会就好了。”杜丽摆摆手,示意别再吵了,她也头疼。   “你车呢,停哪了?”杨兰问杜丽。   杜丽是开爸爸车来的,而杨兰和陈智骏是开的另一辆车。这会杨兰见杜丽喝成这样,只能让陈智骏先代驾送杜丽回家,两人再打车回来取自己的车。   但杨兰跟杜丽这样一说,杜丽却觉得麻烦。   “要不你们陪我逛会吧,在外面吹吹风,估计酒醒得快些,你们跑来跑去也挺麻烦的,等等我自己回去。”杜丽说。   杨兰想这倒也行,反正明天周日,都不用上班。   于是,三人决定逛逛马路,陈智骏更起劲,还说要找个摊头吃点夜宵。   他们一直闲聊,不知不觉,走到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路上。   这路的两边种了许多梧桐,满眼的旧房子。他们都是当地人,认得这路原来是一条老街,现在商户纷纷搬走,基本荒废了。   这时候,杜丽感到一阵强烈的尿意,酒实在喝太多了,她必须要找间厕所。   “附近有厕所没?”杜丽问。   “不知道啊,有没?”杨兰则问陈智骏。   “前面去看看吧,我也不确定。”   他们继续向前。   杜丽有点忍不住了,紧皱着眉头,不停张望。   “要不我们马上赶回广场吧?广场那肯定有。”陈智骏建议。   “你神经病啊,从广场到这最起码走半个多小时,你要让她憋死啊!”杨兰骂道。   “打车吧!”   “也不行,这里连个鬼都没有,哪来什么计程车!”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陈智骏一声叫唤,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 “看看看,一家酒吧!”   杜丽和杨兰同时望过去,见到面前有栋三层高的楼房,三楼窗口挂了牌子,写着:菲常酒吧。   “酒吧怎么了?”杨兰问。   “笨,没经验了吧,是酒吧就一定有厕所。”陈智骏得意洋洋地说。   “切,你有经验,整天在酒吧泡妹子泡来的心得是吧?”   “哈哈,我哪敢啊!”   两人正互相调侃,杜丽却说:“酒吧应该没开吧?灯都不亮。”   杨兰和陈智骏才注意到,三楼的窗户,确实都黑乎乎的。   “不可能啊,这时间不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么?”杨兰问。   “哎哟,你们管它开不开,只要有厕所就行。”陈智骏不耐烦地说。   “也对,那你们陪我上去啊。”杜丽笑嘻嘻说。   “没问题。”杨兰拉长了音回答。她知道杜丽胆子小,不过这房子看着是有点阴森。   他们很顺利找到了上楼通道,杜丽已经憋得相当难受,所以即使楼道很黑,她也走得很快,结果在楼道进口,他们发现一扇铁门。   通过外面路灯,他们还见铁门旁贴了张纸,纸上写着:因意外事故,本酒吧暂停营业,劳烦相互转告通知!   “怪不得,原来停业了啊。”陈智骏说。   “那怎么连个再开业的时间都没呢?”杨兰疑惑。   “喂,哥哥姐姐,你们先关心关心我好不好,我都快憋死了!”杜丽忙说。   杜丽也不等两人回应,直接推门就进。   三楼的过道特别窄,好在有几扇窗户,比较明亮。中间一扇大门,门上挂着一条红色帷幕,显然是酒吧入口。   等撩开帷幕,又走几步后,他们来到酒吧大厅,此时因为没开灯,厅内一片黑暗,而且异常闷热。   杜丽一眼瞄见了厕所标志,跟杨兰一个眼神示意,杨兰回头对陈智骏说:“在这等着啊。”   “行,你们快点。”   在杨兰陪同下,杜丽来到厕所,幸运得是厕所里居然还有灯。杜丽也不迟疑,立刻蹲下方便,解决尿意。杨兰则站门外等候。   搞定后,杜丽回到杨兰一块,她已热得满脸是汗,但仍显出舒缓的神情。   “爽了吧?”杨兰笑说。   “那是,不过这好热啊。”杜丽用纸巾擦擦额头汗珠。 往外走时,杜丽心情渐渐平静,她不自禁地留意起了身边环境,骤然觉得别看酒吧轰轰吵吵,一旦灯光全关,也显得非常阴森。她再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肯定没胆量上这来。   另外,她发现这里真是热得离谱,而且还有股焦臭的气味。   杜丽和杨兰快步来到门口,结果没找到陈智骏,正当杨兰准备叫唤时,两人看到圆形舞池上的动感彩灯突然亮了。   “怎么样,我聪明吧?”DJ台附近,传来陈智骏的声音。   “你在干嘛啊?”杨兰问。   陈智骏直起身来,一脸傻笑,原来他就站在DJ台内,鼓捣着各种开关。   “这灯你开的?可以啊你。”杜丽笑说。   “小意思小意思。”   杨兰张望了DJ台内一眼,嗤之以鼻地说:“不就那几个开关嘛,得意死你了。”   这时陈智骏又不知按了什么,彩灯全部摇动起来,舞池瞬间变得光芒炫丽,尤其凸显在黑暗环境中,更是耀眼。   也因为有了灯光,杜丽觉得大厅不再那么阴森,她开始随意走动,观察四周,渐渐的,她发现这家酒吧似乎开了不少年头,墙面,沙发,地板,均已破损不堪了,每一处的墙角也都是黑漆漆的,像被火烤过一样。   杜丽还记得铁门处的告示,说是酒吧发生过意外事故,可又没具体说清楚发生什么事。   杜丽正沉思时,杨兰和陈智骏已在舞池上嗨起来,音乐就靠手机播放,再配合酷炫的灯光,倒真有点在酒吧狂欢的感觉。   “丽丽,来呀,跟我们一起跳啊!”杨兰对杜丽招呼。   “不行不行,你们玩吧,我太热了,休息会。”杜丽说着找了个最近的沙发坐下。   “切,没劲!”杨兰吐槽道,然后跟陈智骏继续扭动臀部。   杜丽说的是实话,她真的太热了,从进这后她就热得不行,仿佛全身快烧起来似的。   坐了会,她见杨兰和陈智骏玩得尽兴,索性给两人用手机录了段视频,还给自己拍了张照片,秒发到微信朋友圈,并附上一段话:大家猜我在哪呢?真是难忘的生日啊,哈哈!   随后,她放好手机,接着休息。   可当她彻底静下心时,忽然产生一种诡异感受,令她从头到脚一阵凉意。   她环顾一遍四周,没发现任何异常。   然而这种诡异感受却在不断加剧膨胀,冲击她的内心。 有时候,人类的感官比理智更能捕捉到一些微妙现象,杜丽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慢慢的,她听到一些低沉,轻盈的声音,她很确定这些声音是之前没有的。   给她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来回走动。   或者说,这间酒吧大厅,多出了某些东西。   莫名间,她的身后传来一股神秘气息,她猛地回头,依然未发现任何异样。   在她身后,摆着一个长形沙发,一些损坏的桌椅,除此以外,只有黑漆漆的墙壁。   她重新坐正,心跳却开始剧烈加速。   她看到杨兰和陈智骏仍在舞池摇头晃脑,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异常。   她想大叫一声,然后立刻带杨兰和陈智骏逃出这间酒吧,不过怎么都提不起劲。   而且由于紧张,她感觉越来越热,仿佛坐在火堆里一样。   她全身不断流汗,心中的惊惧也是不断加深,因为她发现那些奇奇怪怪的声响逐渐变得明显,正当她再也无法忍受,准备冲向舞池的时候,她看到了,看的特别清楚,舞池上,除了杨兰和陈智骏外,还有许许多多双脚,在跟两人一起摆弄舞姿。人也太多了,多得根本挤不进去。   杜丽惊呆了,心脏仿佛在承受重击。   关键是,杨兰和陈智骏还在那跳,一眼都没瞧杜丽,否则杜丽完全可以用手势比划。   杜丽真的不敢叫应,她怕惊动了跟杨兰和陈智骏在一块跳舞的那些“人”。   她有一种感觉,就是杨兰和陈智骏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她决定离开,一个人离开。   接着,她二话不说,站起身,直接冲出酒吧。   在下楼过程中,杜丽脑中一片空白,她用连跑带跳的速度,飞速回到了外面老街上。   最后她又望了酒吧一眼,也没有停留,直接奔向飞航广场,坐上了自己开的那辆丰田小轿车。   此刻杜丽累坏了,她大声喘气,拼命喝水,整整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给喝没了。   随即她立即发动汽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在高架路上,杜丽将汽车时速拉到了一百二十码,她太慌了,几乎快要记不住回家的路。另外,即使已经将车窗全部打开,她仍感觉异常燥热,和坐在酒吧时那样,好像屁股下面有团火似的。   她不停流汗,身上的衣服裤子包括车座,统统都弄湿了,就在这种状况下,她到家了。   等回家后,她也不跟父母招呼,而是一下将自己关进房间,坐床上,两手抱着膝盖,愣愣地发呆。   直到现在,她还没缓过劲来,她依然害怕,全身都在发抖。 特别一想起刚才舞池上那些影子的诡异姿势,更是令她毛骨悚然。   学生时代,她读过不少灵异小说,她猜测杨兰和陈智骏应该是被那些影子迷惑了,问题一定出在酒吧里。   她极后悔自己要去那间酒吧上厕所,如果不去,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丽丽,回来啦?”   杜丽吓了一跳,缓了缓才意识到是妈妈在问她。   “嗯。”她回答。   “今天玩得怎么样?”   “还好吧……妈我睡了。”   “哦,哦,好。”   杜丽妈妈自觉回房了,也就没能见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   最终杜丽彻夜未眠,时而望望手机,时而望望窗外。她害怕手机铃声响起,是杨兰和陈智骏打来电话找她。   结果到早上,杜丽的手机也没响。只是她仍然很热,即使把空调冷气调节为最低,还是热得难受,不断冒汗。   她怀疑自己吓出病了。   接下来一整天,杜丽都把自己闷在房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她开始产生负罪感,认为昨天那么一走了之,杨兰和陈智骏一定会怪她。   她不敢想象,要是杨兰和陈智骏来找她,她该怎么应付,现在她连杨兰和陈智骏是否活着都心存疑惑。   傍晚,杜丽匆匆去厨房弄了点吃喝,继续回房休息。   也是因为杜丽父母工作比较忙,经常加班加点,所以并未留意到女儿有什么异常。   又过了一晚,杜丽情绪渐渐好转,但还是觉得身体很热,不停用纸巾擦汗,垃圾篓内堆满了纸巾。   早上,她跟公司请了几天的假,这个状况,她实在不想再去上班。   趁休息在家,她觉得自己可以去做一件事,就是查清楚那间酒吧的相关信息,尤其酒吧发生的事故。   其实从昨晚开始,杜丽便一直惦记这件事,但晚上她又感到害怕。   她打算先从网络查起。   杜丽对于互联网的搜索功能很熟练,很快,她在一个网站上查到关于这间酒吧的注册信息。   信息不多,都是些最基本的。   “成立2003年,地址位于XX区XX路XX弄X号,电话XXXXXXXX……”   杜丽喃喃念着,发现这酒吧除了开得早,其他没什么特别。   随后,她再到各大新闻网站上查询该酒吧发生的事故。   然而查了半天,一无所获。   杜丽觉得可能由于事故不大,又是小地方,所以没引起多少关注。 这样一来就比较麻烦,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去查当地新闻,报纸之类的东西,对她来说太异次元化了。   忽然,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是她的大学同学,名叫王明,现就职于公安局信息部,前天生日也到场了。   她想着既然是公安局,应该会对当地事故了如指掌,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王明电话。   “喂,丽姐。”   读书时候,王明就喜欢这么称呼杜丽,两人关系也算不错。   “方便吗?帮我查件事。”   杜丽直奔主题。   于是,她将酒吧名称和相关信息告诉王明,让王明查查这酒吧出过的事故,王明正巧有空,在局内人脉也广,所以一口答应。   “那你等等,我去问问,一会给你电话。”   王明挂了。   杜丽便候着手机,静静等待。   大约隔一个多小时,杜丽手机响了。   “怎么样,查到了吗?”   “开玩笑,丽姐让我办的事,我敢查不到吗?”   “那说呀!”   “是火灾。”   “火灾?着火了?”   “是啊,听说是有天晚上,酒吧被人故意放火,还锁了铁门,厅里面烧着了,最后死了大概二十多个人。不过这件事上面给了压力,不让新闻报道,说是影响不好。哎对了,你也别在外面乱说啊,不然我有麻烦的。”   “放火……谁放的啊?”杜丽心跳开始加速。   “凶手到现在都没抓住,我们内部分析是同行做的,只是下手也狠了点。”   杜丽猛然回想起来,那天在酒吧内,确实看到墙角处有烧灼痕迹,还闻到一股焦臭味。   “不过那酒吧老板倒也机制,事情发生后,马上停业整改,把火灾痕迹清除干净,烧毁的东西搬走,估计想着以后还要做生意吧……”王明继续说着。   杜丽已经听得感觉快透不过气了。   “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还想问什么?”王明最后说。   “没,可以了。”   “你以前常去这家酒吧吗?怎么想起来跟我打听这些?”   “不是,我帮一个朋友问的,先挂了。”   杜丽没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电话。   了解这些后,杜丽隐约明白了他们那晚在酒吧遇到什么,酒吧又为何热得离谱。   烧死二十多个人!   这几个字,一直重复在她脑海里闪现。   当晚,杜丽依旧坐在床上,闷闷不乐地发呆。   她感觉自己像是与世隔绝了,不出门,不与人接触,父母这几天也是很晚才回家,基本说不到话。   突然,她手机响了。   来电人显示两个字:杨兰! 杜丽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做梦一样。   杨兰打来了!杨兰打来了!   之前,她曾一度怀疑杨兰和陈智骏死了,或是被稀奇古怪的东西附了体,正庆幸两人不回来找她呢,谁知仍然噩运难逃。   她在犹豫该不该接这电话。   结果等手机第二次响铃时,她才颤颤巍巍地接起电话。   “喂……”杜丽声音轻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喂……是丽丽吗?”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同样很轻。   杜丽很肯定,确实是杨兰的声音。   “是啊。”杜丽回答。   “哦……丽丽,你还在啊?”   杨兰这种问法,让杜丽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我好好的啊,你自己……没什么事吧?”杜丽反问。   “我也还好啦,现在在家休息呢。”   听到杨兰语气比较正常,杜丽也渐渐放大胆了。   “那天晚上……就是我们一起去酒吧找厕所后,我一个人先走了,你们没怪我吧?”   “没事,我们后来也走了。”   “走了?”   “是啊。”   “杨兰,你别吓我啊,你们没发现什么古怪吗?”   “有!当然有!那酒吧不干不净的,我们快吓死了!”   听到这里,杜丽已经确定杨兰是正常的,她松了口气,心想杨兰和陈智骏也和她一样脱离危险了。   “哎……我也是啊!闹鬼,肯定那酒吧闹鬼!还有啊,你可能不知道,那酒吧不久前发生过一场火灾,死了二十多个人!”杜丽开始用正常语气跟杨兰说话。   “我知道的,我也查过了。”   “你也查了?”   “嗯,陈智骏让他一个叔叔查的,还查得特别细。那天是凌晨,酒吧是快接近散场时被人放的火,大厅有面靠墙的地方全烧着了,所以死的人最惨,是活活烧死的,然后大厅其他地方,包括厕所也有死人,基本是窒息死的。只有挤在三楼过道上那些人,侥幸活了下来。”   “哦……这样啊。那个……你们没留意到你们跳舞的时候……”   “有些影子跟我们一块在跳是吧?”   “原来你全知道啊!那你也真是,这两天都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快担心死你了,以为你……” “没有啦,我没事的。其实……丽丽……我不跟你打电话,因为……我也在怕。”   “你怕什么?”   “怕你。”   杜丽突然心里一沉。   “怕我……干嘛?”杜丽再次用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问。   “丽丽,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你不热吗?”   听到这话,杜丽心头大震。   “那天晚上……我们跳舞的时候……”杨兰继续说,“其实我和陈智骏一直在看你,可是……我们身边那些影子,叫我们别停下来,更别去你那边,只要陪它们跳一会舞,就安全放我们走。结果……我们看到你反而先走了,但你没发现,有东西跟着你吗?”   杜丽一颗心扑扑直跳,沉默片刻,才问:“什么东西?”   “你那晚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拍了张照片,还发到朋友圈了是吧?你现在看看照片……”   杜丽随即打开微信,翻到那张照片。   当见那张照片时,杜丽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原来照片中,她的前后左右都挤满了人,只显出她的头部。而那些人,个个乌黑,面容惨不忍睹,皮肤上有各种被烧灼的痕迹,全身还冒着点点火星。显然,就是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   再看这张照片下的留言,杜丽发现她的朋友基本都在调侃,赞叹她PS照片的水平了得,只有王明,刚才发一条留言,慎重地问:不是吧丽姐,这什么情况?   “你肯定看到了吧?你当时就坐在重灾区啊,那些人是被活活烧死的,怨气最重,我们身边的影子也告诉我们不要招惹那些人……”杨兰还在继续说着。   杜丽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说不出话。   “丽丽,你还在听吗?丽丽……”杨兰着急问。   杜丽不理杨兰,慢慢拿开手机,用手机镜头对向自己,又拍下一张照片。   此刻她想到一件更恐怖的事。   她知道自己这几天一直很热,甚至比在酒吧时还要热,可为什么呢?   照片很快给了她答案。   因为在照片中,她清清楚楚看到,那些被烧焦的,黑炭一样的人,依然紧靠在她身旁,挤满了整个房间。 【十二】皮衣婆婆   “姐姐,我要吃蛋糕。”   每到傍晚时分,佳伊就拉着小泽下楼散步,顺便瞒着父母,去便利店内买些好吃的,比如蛋糕,冰激凌,巧克力,薯片等等零食。弟弟想吃什么,姐姐通常都会答应。   这也是一天中小泽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没有妈妈管束,只有袒护自己的姐姐,所以能够尽情吃喝,每次散步,姐弟俩总要玩够一个半小时后才上楼。   之所以姐姐如此宠爱弟弟,一个原因是姐姐杨佳伊要比5岁的弟弟杨嘉泽大10岁,另一个原因是小泽实在可爱淘气,身边人几乎都喜欢。   秋季的白昼已然缩短了,一到傍晚,几乎和夜间无异,黑蒙蒙的,佳伊拉着小泽,慢步朝便利店走去。   最近几日,由于爸爸出差,医院工作的妈妈又每晚值班值到凌晨,所以都由佳伊照顾弟弟,还要负责早晚餐和幼儿园接送。不过爸妈不在,姐弟俩倒是肆无忌惮,可以玩到很晚,甚至把那些妈妈最讨厌的零食带回家。   给小泽买了块蛋糕后,佳伊就领着小泽往小区外走,途经大门处时,一名姓王的中年保安从门卫室出来,习惯性将小泽抱起来,小泽只是无动于衷地啃着蛋糕,满嘴都是。   这名保安叫王峰,和这姐弟俩关系特好。   “对了,佳伊,最近啊,晚上就尽量不要带你弟弟出来溜达了。”把小泽放下时,王峰脸上带些认真地说。   佳伊有些不大习惯王峰这种表情,毕竟平日里见他总是嘻嘻哈哈的。   “为什么呀?”   “你别问了,听我的就是。”   “干嘛么,什么事啦?”   佳伊属于不依不饶的性格,遇到事情非要弄清楚为止。   “就前几天小区的事,你没听说?”王峰反问。   佳伊摇了摇头。   “昨天晚上,小公园那,你不也看到好多人在么,不晓得他们在聊什么啊?”   “不知道。那都是些老阿姨,平时最八卦了,谁管她们。”佳伊心直口快,也不怕得罪谁。   “呵……也有道理。”王峰被佳伊逗得一乐,随即马上收敛笑容,“我跟你说,就这几天,小区里两个孩子丢了。”   “两个孩子丢了?”佳伊一怔。   “对,两个!”王峰点了点头。   小泽不再吃蛋糕了,显得没事做,就开始催姐姐快走。 “好,好,小泽等等啊……哎,王叔,这孩子怎么丢的,找到没?”   “到哪找啊真是!丢的两个男孩,就跟你们家小泽那么大,你说就这年龄的小孩,他能去哪?还都在小公园滑滑梯那不见的,肯定被人抱走了。”   “啊?那报警了没?”   “早报警了,警察都来好几回了!现在两家人都急疯了,据说都是老人带孩子时出的事,哎……所以我刚叫你最近小心点,没事别在外转了。”   “哦,是这样……”佳伊眉头一皱,紧紧抓着小泽的手,小泽不再吵闹,也在似懂非懂地听着。   “对了,还有件事,我昨天听他们几个女人在聊,说是有人看到抱走小孩的人了。”王峰突然压低嗓音说。   “谁啊?”   “好像是个老太婆,不是这里人,说什么……穿着件皮大衣,那人看到她偷偷在小公园里晃来晃去,不大正常的样子。”   “真是挺吓人的。”佳伊说的是心里话,她年纪虽不大,还没上高中,但这类偷人孩子的事却听说过不少,也是现今社会较广泛的一个问题,知道一般是人贩子所为,丢的基本是男孩,而且据说很难再找回来,因为通常这些孩子会被卖去穷乡僻壤,即是思想观念偏落后的地区,一些生不出孩子,或是没要到男孩的家庭,索性就买一个来。   如果小泽也遭人贩子拐卖,那简直不敢想象,爸爸妈妈肯定会疯掉的。所以到听王峰说完这些,佳伊毫不犹豫地拉起小泽,回头就走。   “姐姐,我们去哪?”   平时不会这么早回家,小泽肯定感到奇怪。   “今天不玩了,你没听王叔说吗?有个穿大皮衣的老婆婆,专门来抓像小泽那样大小的孩子,小泽怕不怕?”   “怕。”小泽脱口而出,瞪大眼睛望着姐姐。   “所以说呀,我们得回家去,在家呆着就没事。”   “哦,不过……那边还有哥哥姐姐在玩。”透过树林,顺着小泽手指的方向,佳伊看到小公园的滑滑梯那,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玩旁边的荡秋千,两个孩子看上去比小泽稍微大些,都戴着顶黄色帽子,女孩配了一身花裙子,打扮的尤其漂亮。   “人家哥哥姐姐,也很快要回去吃饭了呀。”佳伊随意编了个谎话,心里却想:真希望过几天不要听到这两孩子丢了。 两人顺利回到家中,佳伊还心有余悸,给妈妈打了通电话,妈妈听后有些紧张,自然是交代不许出门,而且接下来会亲自负责小泽的幼儿园接送,宁愿从医院请假出来个把小时。   一连几天过去,姐弟俩晚上没有再出门散步,爸爸仍在出差,妈妈依旧忙碌,小区里没有再传出孩子被抱走的事件,但已失踪的那两孩子似乎是无法寻回了。   今天是周六,姐弟俩都不用上学,妈妈一天都在医院,至少忙到半夜。佳伊随便给小泽弄了些吃的,午后见弟弟实在闲极无聊,就带他去市中心广场逛了一圈,心想只要去热闹地方,应该还是安全的。   傍晚两人兴高采烈回家,佳伊突然想起今晚有个同学聚会,那是自己一个同学兼闺蜜的生日,必须得去,而且正巧赶上爸妈都不在家,佳伊本来也想趁此机会玩个尽兴。   可这样一来,就要把小泽一人丢在家中,按说小泽已经5岁,换作平时,让他独自留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最近情况特殊,不仅担心小泽会感到害怕。   “小泽,姐姐跟你商量件事。”犹豫半天,佳伊还是决定去参加聚会。   佳伊认为,只要在家里,小泽是没有危险的。   “什么?”小泽把玩着积木,心不在焉地回答。   “姐姐今晚要到外面吃饭,跟同学约好了,一会姐姐给小泽做个小泽最爱吃的三明治,再放部动画片,一到9点,小泽就自己上床睡觉,可以吗?”   小泽慢慢抬头,看着佳伊,眼神显得有些无辜。   “姐姐几点回来?”   “尽快吧,可能小泽还没睡,姐姐就已经回来了。”   “好!”虽然不情愿,但小泽还是答应了。   “真乖,还有啊,跟上次一样,姐姐出去的事,不许跟妈妈说哦。”佳伊俏皮一笑。   “嗯!”   佳伊满心欢喜,立刻给小泽做了块三明治,又打开电视里的少儿频道节目,一切安排妥当,才换衣服准备出门。   跨出家门那一刻,看到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泽,佳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只得又叮嘱道:   “对了,如果有陌生人敲门,小泽千万不能开门,记住了吗?”   小泽重重点了点头。 等姐姐把门一关上,小泽立马感到一丝冷寂,直直站立十几秒后,他才慢慢回到客厅。   稍停片刻,他起身走向厨房,去拿姐姐做的三明治。   这时他发现,厨房的灯没有开,黑漆漆的,显得有些阴森。   小泽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从客厅到厨房的路其实很短,但他现在却感到无比漫长。   终于,他摸到了厨房灯的开关,打开后,厨房一下变得敞亮,想了一想,他又把卧室,卫生间,过道灯全部打开,使得整个家里再也没有阴暗角落。   小泽总算松了口气,捧起热乎乎的三明治,坐在沙发上静静吃着。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在吃三明治时,小泽却不敢发出太大响声,好像生怕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听到似的。   可他明明清楚,家里就剩他一人而已。   吃着吃着,小泽忽然萌生想哭的冲动。他今年5岁,按理说是个大孩子的年龄,可他很少像今晚这样被独自丢在家中,更何况,近期小区发生的事,有些触动到了他脆弱的神经,特别是一个名称:穿皮衣的婆婆!   听姐姐说,那个婆婆会抱走小孩,她会来抱走我吗?   这就是目前停留在小泽脑中的一个可怕猜想。   此时此刻,他总觉得家中哪里都不对劲,而且静得出奇,本该最熟悉的地方,却令他极其陌生。   呆坐了半天后,他开始看少儿节目,可他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大门处。   他多么希望妈妈,姐姐,爸爸,现在能够一起回来,像平日里那样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   时钟敲了八声,已是晚上八点,小泽就这么麻木地坐着,他决定在姐姐或妈妈回来之前先不睡觉。   正在他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大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声响,小泽本就竖起着耳朵,神经敏感,这下更令他瞬间坐直了身体。   电视声音很轻,所以小泽很快分辨出来,这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可是,小泽家住六楼啊,已是这栋楼最高层,而且最关键的,是邻居一家在半年前搬走了,六楼暂时只有小泽一家住户,这一点小泽也清楚。   也就是说,上六楼的人,一定是冲着小泽家来的。   另外小泽还感到奇怪,为何门外的人要沿楼道上来,没有乘用电梯,否则应该可以听到电梯门开关声响。   就这会,脚步声停止了,看情形这人就站在大门外头。 这人绝对不可能是爸爸妈妈或姐姐,要是他们,早该开门进来了才对。   小泽越想越怕,连呼吸都困难。   半晌,这位神秘来客没有敲门,也没有下楼,小泽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   又过去一分钟,小泽依然呆呆地望着大门,一片死寂。   他决定鼓足勇气,去大门处看看。   他慢慢挪动脚步,搬了一张凳子,摆到门前,又贴着门,小心翼翼地站上去,小泽个头还不高,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透过门上方的小窗瞧清楚外面情况。   小泽屏住呼吸,小手轻轻拉开了窗户,他有些犹豫,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门外漆黑一片,毫无动静,声控灯也没有亮。   小泽一眼瞅向门外,因为太黑,起先他什么都没看清。   可在下一瞬间,黑暗之中,一张既粗旷又丑陋的老妇脸赫然显现,说是脸,更像一块散发腥臭味的腐肉。脸上布满了一条条疤痕,仿佛无数蚯蚓在蠕动,还有那件黑漆漆,与老妇身材极不对称的大皮衣!   小泽吓坏了,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同时,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里响起:皮衣婆婆!   果然,皮衣婆婆来抓他了!趁着妈妈姐姐都不在家!   小泽完全没了方寸,刚才那幕,令他一颗脆弱幼小的心灵,烙上了永不磨灭的恐怖印记。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泽再次朝窗外望去,他发现皮衣婆婆竟消失了,正疑虑间,那张腐肉般的脸又猛地从黑暗中冒出来,而且这次距离小泽更近,小泽猝不及防,一下摔到了地上。   他很想哭,却又不敢,只得慢慢向后退去,这时,大门传来轻轻的“笃笃”两声,小泽心想:敲门了,皮衣婆婆在敲门,她要把小泽带走了,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啊!   敲门声持续一会便停止了,小泽虽不可能开门,但他害怕皮衣婆婆把门锁撬了直接冲进来,脑海里全是皮衣婆婆将他从家里抱走的画面。 终于,小泽想到一个主意,那是妈妈以前教他应付来意不善的陌生人的方法。   小泽立马转过身去,对着房门喊:“妈妈,妈妈,你别睡了!”   稍停片刻,他又补上一句:“外面好像有人。”   说完后,小泽默默注视着大门,静静等待。   这两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时间缓慢流逝。   小泽假装妈妈在家的方法似乎很奏效,因为敲门声再也没有响起。   ……   当佳伊回家时,她看到小泽僵直地站在沙发前,眼圈泛红,神情紧张。   她一下感觉到不对,忙问:   “小泽,都这样晚了,怎么还不睡啊?出什么事了?”   小泽抿着嘴,此刻恐惧夹杂了委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姐姐,我怕!”   随后,小泽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佳伊,佳伊也是听得浑身一阵寒意,对把小泽一人丢在家中后悔不已。   佳伊边安抚小泽,边在想:小泽肯定不会说谎,看来还真有个穿大皮衣的老太婆,前面丢的那两孩子多半跟她有关,我也真是,如果留在家里,抓住那老太婆,找回那两孩子就有希望了。   因受到惊吓,佳伊哄了好久才使小泽入睡,出于私心考虑,佳伊不让小泽将皮衣婆婆上家来的事告诉妈妈,毕竟一旦妈妈知道佳伊放下弟弟不管自己跑去玩乐,那是一定会生气的。   第二天周日,佳伊打算就在家中陪小泽,哪都不去。   即使睡了一觉,小泽依然神经紧张,时不时问佳伊皮衣婆婆会不会再来,佳伊总是试图分散小泽注意力,逗他开心。 到了下午,佳伊还是决定去一趟保安室,把昨晚情况告知王峰,然后由王峰转述给当地民警。   “小泽,我们一起去王叔那,你就把昨晚的事再跟王叔说一遍,行吗?”   “嗯嗯。”小泽乖巧地点点头。   姐弟俩下楼后,顿时发现外头的雨比想象的还要大,天空灰蒙蒙一片,才下午三点左右,却显得比平时六点时候还要暗淡,简直令人压抑。   佳伊一手撑伞,一手拉着小泽,缓慢地朝保安室走去。   突然,小泽发出“啊啊”一声惊呼,紧抓住佳伊的手,叫道:“姐姐,姐姐,你看!你看!”   佳伊也被小泽这一声叫的心惊肉跳,忙顺着小泽手指方向望去,就见前方一栋楼房门前,有个头戴圆顶帽,身穿黑色大皮衣,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太婆正慢步行走,姿态极其怪异,却又说不出哪不对劲。   因为大雨朦胧,佳伊瞧不清对方长相,但看小泽惊慌的表情,就猜到这肯定是那皮衣婆婆。   皮衣婆婆也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赶忙加快脚步,奔向一处拐角。   “小泽,这人就是皮衣婆婆对不对?”佳伊最后确认。   小泽拼命点头。   “好,你快去王叔那,叫他过来!”   佳伊心想:这么好的机会,正巧让我撞见,我看你往哪逃。   佳伊认定了皮衣婆婆和失踪的两个孩子有关,如果不是心虚,她绝不会见人就跑。   于是,佳伊把伞丢给小泽,自己发足追去,这时候,皮衣婆婆已经绕到拐角后头。   小泽眼睁睁看着姐姐追了一路,然后转过拐角,直至姐姐从他视线中消失,这才挪步朝保安室走去。   行走过程中,他还时不时望向拐角,想看姐姐是否已经抓住那皮衣婆婆。   可惜佳伊没有立刻回来。   这时小泽途经小公园处,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小公园内,因为一场大雨,变得既幽静又空旷。   四周没有一个人,大雨冲刷着各种绿化植物,哗哗作响。   慢慢的,小泽听到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像有什么人,正在靠近自己。   他一下站定,全身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猛然间,小泽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束缚,一条粗壮手臂,把他拦腰抱住,另有一只手,迅速将他嘴捂住,动作一气呵成。   小泽满眼噙泪,连呼喊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到面前来了两人,身影还有些熟悉,原来正是和姐姐最后一次散步时,小公园内看到的那对打扮得异常漂亮的男孩女孩。   和那时一样,两人都戴着顶黄帽子,女的还穿了条艳丽花裙。   他清楚记得,当时姐姐回家后还说,希望这对孩子不要被皮衣婆婆抱走。   可现在近距离下,小泽才发觉眼前这两位哪是什么孩子,而是两个相貌丑陋,只有儿童般矮小身材的成年侏儒!   尤其那女侏儒,脸上坑坑洼洼,遍布疤痕,活像无数蚯蚓在蠕动,小泽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皮衣婆婆!   小泽自然不知道,这两个人贩子如何巧妙地利用身材优势,伪装成两名儿童,整日打探小区内情况。   而在行动时,女侏儒就骑在男侏儒肩上,穿起黑色大皮衣,两人组合成了皮衣婆婆。   小泽是他们盯了很久的目标。   佳伊万万想不到,她被两人勾引过了拐角后,因大皮衣被迅速抛弃,所见的又是两个孩子,而佳伊选择继续向前追逐。   此刻,那件大皮衣被女侏儒张开,一下将小泽裹住。   “好嘞,第三个娃!” 【十三】亡息   东西全摆放完毕,朱明义一家,算正式搬进这座房子了。   虽然只是间一室一厅的老公寓房,房租却不便宜。朱明义也知道,省城物价可不比他以前住的小乡镇,尤其是住房。   朱明义是两个月前接到工作调动通知的。起先他住员工宿舍,周末回家,后来发觉这样实在不方便,于是索性让妻子杨芳辞了工作,带上6岁大的女儿朱阳,一家三口就这么奔来了省城,租了间房。   尽管房租是笔新的负担,但好在朱明义收入涨了不少,再考虑到朱阳以后可以在城里上学,教育环境总要好过郊区。   所以等杨芳找到活干,两人工作都稳定后,朱明义计划在城里贷款买房,暂时就靠租房将就下了。   至于租的房子,朱明义基本满意,除了隔音太差。夜里睡觉,总能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响,有汽车鸣笛声,虫鸣声,说话声,偶尔还夹杂孩子的哭嚷声和奔跑声。   按理说这楼才五层,住户也少,不应该有那么多声响,可一连几个晚上,朱明义一家都被吵得睡不踏实,严重败坏心情。   尤其楼上一户人家,经常深更半夜传来孩子的玩闹声和奔跑声,有时声音还特别大,像就在耳边似的。   某天夜里,朱明义见朱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终于忍耐到了极限,索性拉开窗,冲楼上大喊:“四楼的,声音能小点吗?别人晚上不用睡觉啊?!”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震慑住了对方,总之朱明义一顿嚷嚷后,楼上确实安静了,他回头笑了笑,对杨芳说:“你看,管用吧?这贱骨头。”   本来朱明义以为轻松把事情摆平了,谁知仅隔片刻,楼上又传来一阵细微声响,这次是一个女人哭声,轻悠悠的,仿佛包含一股积蓄已久的悲怨。   “不会你把人吓哭了吧?”杨芳担心地问。   “随便说他们一句就哭,开什么玩笑!”朱明义又拉开窗,朝上望了望。   他发现,四楼漆黑一片,灯是关着的。   “怪了。”他把窗重新合上。   “什么怪了?”   “这家人刚还那么热闹,怎么一下把灯关了。”   “人也要睡了呗。”   就在朱明义和杨芳你一言我一句的时候,女人哭声再次响起,而且听起来似乎比先前更悲伤。   一片沉寂后,朱明义问:   “她到底在哭什么呢?” 杨芳刚想回应,结果上方又传来几下“砰!砰!砰!”类似用球砸地面的声响,而后再是一阵孩子笑声,与女人哭声形成鲜明对比。   “这家人有病吧?”朱明义又恼火起来。   杨芳是个怕事性格,她也不想刚搬来就和人吵架,故对朱明义说:   “算了算了,睡吧,别折腾了。”   朱明义也知道没办法,三更半夜的,真要解决事情也得到明天,只好忍住气,又爬回床上。   之后,声音又断断续续持续一会,很快停止了。   第二天,正巧是周六,朱明义一家睡了个大懒觉,直到中午才起床。洗漱的时候,朱明义又想起昨晚的事。   “看来这家人就是夜猫子,半夜吵得人头疼,早上一点屁声音都没有,特别那孩子,我等会就上楼跟他们好好说说,老这样哪行。”   杨芳在照镜子,不紧不慢地回:   “你也稍微客气下,可能人家真有事。”   显然杨芳还惦记着昨晚女人哭声,让她听了很不舒服。   不一会,朱明义拉上朱阳,一起乘电梯来到四楼的402号门前。   “按门铃,乖。”   朱阳听到爸爸指示,兴高采烈地踮起脚,用力按下了门铃。   门铃声响起,朱明义顺便瞅了瞅猫眼,发现里面好像光线很暗。   十几秒过去了,没有人开门。   “再按,快。”   朱阳又重重按了两下,期待地往后一站。   这次十足等了半分钟左右,依然毫无动静。   “爸爸,没人开。”朱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朱明义再连按几下,心想:这家人精神那么好,一大早出门了?   “有人吗?”朱明义敲起门来,边大声嚷嚷,“有没有人?”   “爸爸,我们走吧。”朱阳没什么耐心,拉住朱明义想走。   “嗯,应该人不在。”朱明义点点头,可当他挪动步子时,忽见大门左侧墙上有些奇怪的东西。   “等等!”   两人一齐凑近那地方,发觉墙上有两个手掌印子,差不多是门一半高低,呈微微凸起状,看着像是人故意弄上去似的。   依大小不难判断,这两个印子临摹的是孩子手掌。   “什么东西啊?”   朱明义轻轻用手触摸,他倒不是最惊讶墙上有两个古里古怪的手印,而是奇怪这种手印究竟如何印上去的。   他猜肯定是这家孩子捣的鬼,别人应该不会那么无聊。 “爸爸,你看呀,这边还有!”朱明义发呆的时候,朱阳一声叫唤,朱明义立刻顺着朱阳手指望去,发现两个手掌印子的斜上方,另有两个手掌印子,或者说,另一组手掌印子。   对比前面那组手掌印子,这组一眼就能瞧出是大人手掌,其余完全一样。   朱阳好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不已,踮起脚便要去摸,谁知被朱明义一把拽回。   “别乱碰!”   朱明义忽然对这两组手印心生一丝厌恶,看着像小孩的恶作剧,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朱阳察觉爸爸语气严厉,不敢多说话了。   “走,回家。”朱明义不打算深究,心想反正不关他们什么事。于是拉起朱阳小手,径直下了四楼。   “怎么样,人家说什么?”父女俩一进门,杨芳就问。   “没,人不在,晚点我再上去。”   杨芳应了一声,不以为意。   朱明义和朱阳也没有提及那两组手印的事,一时都忘到脑后了。   下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溜达商场,给朱阳买了几件衣服,还吃牛排大餐,狠狠挥霍了一把。晚上到家后,朱阳说要去楼下跳绳。   “去吧。”杨芳看还不到八点,时间还早,就同意了。饭后小小运动一下,本来就是她提倡的。   朱阳拿根绳,兴冲冲下楼了,朱明义和杨芳也是各忙各的。原本准备晚些时候再去402沟通的事,早被朱明义忘得一干二净。   过得片刻,杨芳听到窗外雨声,知道朱阳还在楼下跳绳,对朱明义说:“下雨了,你让阳阳早点上来吧。”   朱明义嗯了一声,放下报纸,开门下楼。   到了楼下,朱明义发觉雨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朱阳不在楼前平时跳绳那块空地,直至听到声响,朱明义才在底层楼道口附近找到朱阳。   楼道口很暗,灯光还坏了,按说一般人都用电梯,也没人走楼梯,所以朱明义想不到朱阳跑来这边。显然因为下雨,朱阳跳绳挪到了室内。   “爸爸,小哥哥比我跳得好。”电梯内,朱阳迸出这么句话。   “谁家的小哥哥?”   “就是刚刚跟我一块跳绳的。”   朱明义心想:有别家的孩子?我怎么没看到。   “那小哥哥人呢?”   “走了。”   说话间,朱明义已打开家门,杨芳也听到他们谈话,就问朱明义什么事。   “哦,好像刚有个小男孩,跟阳阳一块在玩。” “谁家的呀?”杨芳比朱明义警惕性强些,尤其听到是男孩子。   “小哥哥!”朱阳脱口而出。   杨芳再抬头望着朱明义,忽然用手指了指楼上。   “应该是。”朱明义也想起402那家人,确实有个调皮捣蛋的男孩。   “看来他们家回来了,哎?你不是说晚点再上去么?”   “算了,今天累了,明天吧。”朱明义也是惰性发作,躺在沙发上就不想动。   “阳阳,那男孩长什么样?”杨芳又好奇一问。   “不知道!”朱阳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蹦蹦跳跳进了房间。   “什么叫不知道啊?”杨芳抱怨一声。其实她和朱明义此刻想法一样,假如真是四楼那孩子,他们就不希望朱阳和那孩子接近,虽然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   果然,半夜一到,楼上又开始闹腾起来,断断续续传来孩子笑声,偶尔还有鼓掌声,跑步声,没完没了。   朱明义真后悔晚上没去找他们理论,他决定明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搞定,实在不行就跟居委会反映,让居委会协调。   清晨,天蒙蒙亮,朱明义来到402门前。   这次他不按门铃,直接就重重地拍门,心想我也吵吵你们,让你们感受感受。   半晌,依然没有人开门。   他再用脚踹了几下,仍是毫无动静。   朱明义自忖他敲门带来这么大动静,家里如果有人,无论如何都该醒了。   又不在家?   正疑虑间,朱明义忽然感到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他脑子仿佛一道电流划过,猛地朝左边看去。   他愣住了,因为他发现,昨天那两组手掌印子不见了!   他呆若木鸡地盯着现在空白光滑的墙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先别说谁那么空闲会花心思处理这种事,单就一夜间让墙上大块印子彻底消失,可能吗?   朱明义反复观察并触碰墙面原先手掌印位置,发觉真是一丁点痕迹都没有,如果不是昨天朱阳也在,他都怀疑自己出了幻觉。   呆望片刻,他准备先回家再说,当电梯开门时,他看到里面站着一位年约六十,戴副粗框眼镜的老妇女,他认得是十楼的住户。   “阿姨,不好意思,跟你打听个事……”朱明义恰好有些懵,索性问问清楚,“这边402住的人,你认识吗?” 朱明义边按住电梯,边用手一指。   对方先探出头,仔细瞧了瞧,然后迅速摇摇头说:   “四楼不住人的。”   “啊?里面没人吗?”   “没有,401一直空着,402的话,几个月前倒有家人在住,现在……也走了。”   “不是吧?这怎么可能?”朱明义脸色突变,声音轻到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你肯定哪里搞错了,这边呢,四楼都不大好卖,因为老人多,不喜欢四楼……”   剩下的话朱明义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一脸茫然地回到家中。   他见朱阳还在睡觉,杨芳也迷迷糊糊,问他什么结果,朱明义只说那家人还是不在,杨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倒头大睡。   朱明义站在窗前,朝四楼阳台看了看,虽然是白天,他却感到后背有些凉意,先不管两组手印突然消失的事,每天夜里,楼上动静该怎么解释呢?   他们一家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楼上有女人和小孩声音,而且经常出现,十楼大妈却说402早搬走了,这完全不通啊!   朱明义冷静分析一下,觉得有几种可能:第一,是他们全都听错了,那些声音不是四楼的,而是其他地方传来,被他们误当作了四楼住户。朱明义曾经看过本书,说是人类听觉并非那么灵敏,时而会受到大脑传递信息干扰,作出错误判断,所以听错也有可能。第二,是402那家人搬走之后又回来了,只是刚回,十楼大妈还没见过他们。第三,是有其他人住在里面,或许是流浪汉之类的,撬门进去了,这样也可以解释对方为何不敢开门。   思来想去,朱明义心里终于舒服了些,即使这三个答案每个都显得怪怪的,而且他又念起一件令他担忧的事,就是昨晚跟朱阳一块跳绳的小男孩,究竟是谁?   这一天,朱明义显得心事重重,直至夜幕降临,他才决定把一切告诉杨芳。   朱明义向来不信什么鬼啊神的,杨芳却有点迷信,所以当杨芳知道后,反应比朱明义强烈得多。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你!”杨芳软绵绵坐到沙发上,一脸阴郁。   “我也就早上才发现,还有,你声音轻点,别让阳阳听到了。”   两人是在房间偷偷说话,朱阳一人在厨房吃饭。 “真邪门!这地方我一住进来就不舒服,你怎么找来这边租房的?”杨芳以一种怪责的语气问。   “单位一个同事介绍的,说这边安静,而且房租还不贵。”   “呵……现在是安静啊,够安静了吧?”   “又不能怪我!”   气氛瞬间变得僵硬,两人一时不再说话。   “爸爸妈妈,我去楼下跳绳了!”门外朱阳吃完饭,传来声音。   朱明义和杨芳对视一眼,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行不行!今天不能去!”杨芳忙起身,拉开房门。   “对对对,不准去!”朱明义也说。   “为什么?”朱阳提着绳,愣在原地,要知道,爸爸妈妈以前是最支持她跳绳的。   “没为什么,现在都不能去。还有阳阳记着,以后下楼,一定要跟爸爸妈妈一起,明白了吗?”杨芳慎重地说。   朱阳望望杨芳,又望望朱明义。   “爸爸以前说过,小朋友不该什么都问的,听话就好。”朱明义仍是笑着摸了摸朱阳脑袋,他觉得此刻不该把压力丢到朱阳身上。   见父母都这样,朱阳只好乖乖回房内看电视。朱明义趁机将他那些推测跟杨芳说了一遍,尽量不让她往那方面想,可杨芳不怎么听得进去。   这天晚上,朱阳都入睡了,朱明义和杨芳还睁着眼,躺在床上,直至将近凌晨一点,楼上熟悉的动静又开始了。   朱明义一下坐直身体,仔细倾听,杨芳则蜷缩在被窝里,都不敢放声喘气。   声音分两种,一种是曾经听过的女人哭声,此时杨芳听来,更感觉头皮发麻。另一种是孩子的拍手声,这他们经常听到。   忽然,朱明义鼓足勇气,坐起身来。   “我上去看看。”   杨芳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   “你要死啊?!现在都快半夜了,去干嘛呀!”   “我跟你讲,我还真不信闹鬼之类的事,反正现在也有响声,人家肯定在,我去找他们好好说说。不然或许我们在那自己吓自己,实际什么事都没有。”   杨芳一时语塞,她虽然怕,但想想朱明义的话也有道理。   “你就带阳阳睡觉,我马上回来。”说着朱明义穿起衣服,临走前还从窗口朝上望了一眼,看见四楼仍是漆黑一片。   半夜的空气,仿佛渗了冰水,刚出家门,朱明义就吸入一大口冷气。 进电梯时,他又觉得电梯门打开声音太响,也许此刻实在太安静了。不经意间,他还朝自己身后瞅了一眼,似乎担心有什么东西在他后头一样。   很快,他来到四楼。他感觉与白天相比,现在气氛完全不同。或许除了黑夜,还有其他难以捉摸的元素发生了变化。   重新站到402号门前,朱明义按下了门铃。   随即他瞥向左侧,借助微弱光线,他看到两组怪手印仍是消失的,他暗暗祈祷以后不要再见那种东西。   另外他觉得奇怪,即为何刚才家里听楼上那么大动静,此刻站对方家门前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他说服自己先别管那么多,只要有人开门,一切谜底便会揭晓。   可惜非他所愿,依然半天无人响应。   焦心等待中,他又连拍好几下门。   “那个……我是楼下302的,有点事找你们,方便的话开下门好吧?”朱明义嗓音略带颤抖地问。   死一般的寂静。   朱明义深叹口气,他不知该怎么办,难道再次无功而返?   悠悠的,有些响声传入了他耳中,好像是什么东西在移动,速度很慢,辨明不了方位。   他一下望向大门左侧那面墙,忽而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有一条蛇,正在墙内游动,逐渐靠近他。   赫然间,墙上浮现一样东西,当见这样东西时,朱明义惊愕得差些叫出声来!   一组怪手印!   朱明义一眼就认出,这是如孩子手掌般大小的那组手印!   另外与白天看到不同,此刻手印正缓缓移动,活灵活现。朱明义惊呆了,他想不到原来手印不是谁弄上去的,而是某种寄居在墙内的东西。   这种东西似乎具有生命力!   朱明义慌乱到了极点,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声惊呼。   是杨芳的声音。   “出事了!”朱明义已顾不得什么怪手印,立刻跑向电梯,用手指拼命戳着按钮。   一到家门前,朱明义就听见朱阳在哭,他迅速开门,几乎是冲入房间。   杨芳正抱着朱阳,两人蜷缩成一团。虽然明白肯定有事发生,但见她们安好无恙,朱明义还是松了口气。   “什么事?”朱明义缓了缓,问。   “爸爸,那里!那里!”朱阳脸上挂满泪痕,直指天花板说。   朱明义抬头一望,发现天花板什么都没有。   “刚刚……刚刚上面有张女人的脸!”杨芳也指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   “女人的脸?!”   “是啊,爸爸!”   “这么回事……”杨芳用力咽了口口水,“你走了后,我和阳阳就听到天花板有异响,然后开灯一看,发现上头居然有张女人脸,从吊灯旁边露了出来,盯着我们!到你进房间才消失的。你在四楼做什么啊?究竟怎么回事?!”   朱明义能看出来,杨芳和朱阳都吓坏了,不过他现在已有了眉目。那张女人脸,应该也是墙里边的“东西”,或许由于他上楼先惊动了对方,对方才给予回应。   这栋公寓的建筑结构很简单,每家每户的房顶、地面、承重墙,上上下下都是相连的,犹如一条四通八达的轨道。朱明义暗想,大概正因如此,那“东西”才能穿梭过来。 但那“东西”究竟为何物,朱明义显然一头雾水。   即使窗外阳光亮得刺眼,朱明义和杨芳仍毫无睡意。   除朱阳趴在妈妈身上睡着外,朱明义夫妇均一夜未合眼。朱明义花了一个通宵时间安慰杨芳,跟杨芳解释,可杨芳仍对昨晚的事心有余悸,她怪朱明义让全家搬入一个闹鬼的公寓。   杨芳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尽快搬离这个地方。   朱明义自然同意,不过临走前,他还想把一些事弄清楚。   “大爷,忙吗?我们说会话。”朱明义敲了敲门卫室的窗,一个门卫老头,正坐在里面打盹。杨芳和朱阳也一块来了,朱明义暂时不敢跟他们分开。   朱明义打算找门卫老头问问清楚。   “什么事?”老头姓韩,人比较热心,朱明义刚来就向他打听过附近交通情况,也知道他在小区物业工作了十几年,门卫室又离朱明义一家住的10号公寓楼最近,朱明义料想他应该对这栋楼比较熟悉。   朱明义推开门,刚进门卫室,就闻到里面一股臭味,空气也不大流通。   “大爷,跟您请教点事。我们那10号楼上,402到底有没有人住啊?”朱明义直问。   韩老头先一愣,把眼镜摘下一半,望了望朱明义和他身后的妻女。   杨芳有点不自在,心想这老头肯定觉得奇怪,什么事要全家一起上门来打听。   “没有,早没人住了。”韩老头重新戴上眼镜。   “是不是以前住着一家人,后来搬走了?”。   “其实不是搬走,那家人,出了点事。”   “啊?”   “就那一阵,我们这边传得可热闹嘞。人本来是一家三口,结果老婆孩子突然走丢了,那男的吧,精神好像又有问题,现在听说送去精神病院了。”   “什么什么……”朱明义双眉一皱,听得云里雾里,“你的意思是,那家人的老婆孩子失踪了?”   “对,你没听说?”   “哦,我刚来这边,不是本地人。那到底怎么回事啊?公安局没派人找吗?”   “公安局找,亲戚朋友找,连附近的人都帮忙找,有什么用呢?没了就是没了!”韩老头说着两头一摊。   “还有……那男的送去精神病院是因为什么?”这次是杨芳问。   “那个男人……看上去倒也挺正常,除了满脸胡子。不过精神确实有问题,我这里经常听见他们402大声吵闹,多半是那男人在凶他老婆儿子。他老婆儿子也够倒霉的,一直被他打打骂骂,尤其他老婆,好几次被打得鼻青脸肿,我记得警察半夜都来过两回。后来他老婆儿子失踪那天,他晚上发了疯一样在小区里嚷嚷,老说他老婆儿子不见了,让人帮忙找,但怎么个不见法呢,他又讲不清楚。再然后没多久,因为他个病越来越重,就被他哥送去精神病院了。”   “哦……那他老婆儿子,真是一点消息都没么?”朱明义问。   “唉……你也真是,人家摆明受不了他,带上儿子跑路了,哪会再给他找着。说实话,摊上这样的男人,换我我也得跑。”   “嗯,倒也是。”朱明义点点头,脑海里霎时闪现一个念头。   “你问那么多干嘛?”韩老头觉得奇怪。 “没什么要紧事。最近正好有个同事在找租房,我看到402好像空着,又在我们楼上,所以就顺便问问。”朱明义撒了个谎。   “好,你找对人嘞!”韩老头满脸兴奋,“那男人被送走后,他们的房子就归那男人的哥哥保管,还挂了中介,准备把房出租了。现在钥匙就放我这。”   “是吗?要不……你先给我看看房?我拍点照片,让他参考参考。”   “行,不过得等我换岗下班,白天没时间。晚上七点吧,你过来。”   从门卫室出来时,杨芳一脸惊诧地望着朱明义。   “你神经病啊!我们直接搬走不就完了?你要进那房子干什么,那房子闹鬼你不知道吗?”   面对杨芳数落,朱明义也不想解释太多,只说好奇,去402房内看一眼再走。   事实上,通过和韩老头聊天,朱明义心中隐约有个答案,但还需进一步证实。   夜幕降临后,朱明义一家如约而至,韩老头早等在门外,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   韩老头也是做门卫无聊惯了,这会终于找到点事做,显得特别兴奋。   上楼的时候,朱明义瞄到前天朱阳跳绳的底层楼道口,想起朱阳口中的小哥哥。   “老韩,这栋楼上有男孩吗?”朱明义随口一问。   “现在没有。以前就402住着个男孩,跟你家女儿差不多大吧。”   一听韩老头这话,朱明义和杨芳心里都咯噔一下。   很快,他们来到了402门前。   朱明义深吸口气,还算镇定。杨芳可头一回来这,此时她脑海里全是半夜听到的那些声音,尤其昨晚天花板浮现的恐怖女人脸,更让她印象深刻。她瞬间觉得两条腿软绵绵的。   韩老头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灯一亮后,朱明义就见这不过是间普通的二室一厅房,家具基本都搬走了,地面积满了灰,墙角摆着一堆杂物。   “这房子还在装修吗?”随便转了一圈,朱明义觉得奇怪,怎么卫生间地砖铺了一半,阳台也被敲成破损不堪。   “对了,那会他们正好在给房子翻新装修,谁知道出了事,弄到一半也就停了。结果房子搞成这样,所以不好租啊。你同事估计也看不上。”   “请的装修队,没继续弄完?”朱明义又问。   “他们哪来钱请装修队!那男人自己是建筑工,会的还挺多,买材料也有专门路子,所以都他一人弄的。” 朱明义点点头。   “他们的孩子,很调皮吗?”杨芳问。   “哦,你说那男孩?嗯,是挺调皮的,老像发了疯一样乱跑,哈哈大笑,感觉跟他爸一样,这边不大正常。”韩老头说着用手指了指脑门。   这时,朱明义走到其中一间房门边,摸了摸墙。   “这墙是新砌的吧?”   “对对对,忘和你说了。本来402是一室一厅的,后来他们可能怕孩子大了,睡一起不方便,就打算隔间房出来,所以造了堵墙。你看墙上漆色都和其他墙不一样。”   朱明义自然也注意到了,墙漆是新的,而且墙很厚。   “是混凝土墙吗?”   韩老头先想一下,然后以一种肯定语气回答:“对!我看那男人运过混凝土材料。”   朱明义有些疑惑,一般来说,承重墙才会用到混凝土,结构墙很少用。可那男人偏偏用了。况且房内其他装修部分都弄得马马虎虎,只有这堵墙完完整整。他两手颤抖地在墙上触摸,心中的可怕猜想,被进一步证实和放大了。   “老韩……我记得你说过,那男人一直虐待他老婆和儿子是不是?”   “是啊!那男人精神有问题,不然他老婆儿子干嘛跑呢?”   “小区就一个出入口,如果他老婆儿子向外跑了,你们门卫室的人怎么看不到?”   “我懂你意思。按道理他老婆儿子要走,肯定经过大门,可我那晚当班,确实没见他们两个。这事我跟警察也说过,结果警察他娘的还怪我看漏了。物业又不肯安个摄像头,不然一查就清楚!”   “会不会……”朱明义发现居然说不出口,但他心里却将这句话补全了:那对母子,根本没出去呢?   “会不会什么?”   朱明义彻底吓坏了。他强迫自己往好的一面想,也许老韩真看走眼了,或者那对母子坐了谁的车出门的。可他越刻意避开这些念头,这些念头越紧密聚集在一起。每晚楼上女人和孩子的动静,两组怪手印,天花板浮现的女人脸,阳阳口中的小哥哥,擅长装修并伴随精神问题长期虐待妻儿的男人,一堵崭新的混凝土墙,所有一切,都喻示一个答案:那对母子的尸体就在墙里!   朱明义脑中同时显现一副画面:一个满脸胡子的家庭暴力者,扭曲的人格,癫狂的心理,最终使他崩溃,对妻儿下了毒手,然后再利用装修房子的契机,瞒天过海,把两具尸体装进墙内,以混凝土浇筑。更可能的是,在他撒谎骗取同情之前,他老婆儿子已经死了。而后两个灵魂穿梭于整栋公寓楼内,怨愤难平。 “阳阳呢?跑哪去了?!”   朱明义正沉思时,忽听杨芳一声叫唤。   就见杨芳脸色突变,一路找到门外。   “她刚不在你身后吗?”朱明义也冲出门。   “我不知道啊!我刚伸手摸了个空,才发现她不见了。”   “小孩都这样,喜欢乱跑。”韩老头笑笑,他不理解为何两人如此紧张。   朱明义和杨芳焦急万分,根本没空搭理老韩。眼见朱阳不在四楼,随即决定分头去找,杨芳负责楼上,朱明义负责楼下。   因为朱阳身上没带钥匙,首先可以排除她私自回家。   于是朱明义沿三楼开始,一层层走到底楼,还是不见朱阳身影。他又来到室外,夜幕中扫视一圈,除了一个老人在散步外,其他什么人都没有。   当他准备先上楼和杨芳会和时,恍然想到一个地方,就是前天晚上朱阳跳绳的那个底层楼道口。   朱明义略带紧张地去往楼道口,楼道口依旧暗得吓人,但朱阳并不在。   正当他离开之际,倏地听见一些细微声响,好像是鞋子摩擦地面产生的动静。他寻着声音,慢步来至楼梯下方,发现墙角深处有个不知被谁砸开的小洞。朱阳两手抱住膝盖,端端正正地坐在洞里。   “阳阳,你在这边干嘛呢?”朱明义轻声问。   “小哥哥找我玩。”朱阳回答。   “这里没有小哥哥,快出来!”也不等朱阳回应,朱明义直接把朱阳从墙角拉出来,拍了拍朱阳裤子上的灰尘。便在这时,朱明义感觉身后有些不大寻常。   他猛然回头,看到两个人影,正浮现于墙面上,更确切地说,是像被塑料袋罩住那样凸显而出。   比起之前怪手印,这次两人都完完整整。一个女人,一个男孩,手拉手站得笔直。毫无疑问就是那对母子。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双方互相凝视着。   “小哥哥!”朱阳用手一指,咧开嘴笑。因为年龄尚小,她还没意识到眼前状况有何不对。   那男孩同样回以笑容,但笑得很诡异。还拍起手来。   母亲则深切地望着朱明义。   朱明义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他无暇细想,迅速抱起朱阳,向外冲去。   可当他跨出几步,仅剩的理智又驱使他突然停止步伐。他努力稳定心神,深吸口气,回过身去。   朱明义看到的,是两个凄惨的灵魂。   沉寂片刻,他终于说:   “我会让人把那墙砸了,救出你们遗体!”   楼道口内,再次传出女人悲切的哭声。   和杨芳会合后,朱明义来不及多解释,只说快点离开,今晚无论如何不能住这了。   他们匆匆收拾了部分洗漱用品和衣物,朱明义预订了一家酒店。   计程车上,朱明义对刚才那幕仍心有余悸,杨芳问什么他都不说。   至于今后,他决定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那栋楼是绝对不能再住了。所以明天必须收拾完所有行李,暂时先住酒店。另外,还得履行对死者的诺言,通知警察,砸开那堵墙。他相信,那对母子尸体一定被砌在墙内。摊上一个精神变态的男人,是那对母子极大的悲哀。   下车后,朱明义抱起朱阳,杨芳拿行李,朝酒店走去。   这一刻,朱明义由衷庆幸自己和家人都还活着。 【十四】驼人   每当夏天,徐媚的两个外孙便从城里赶来,徐媚就领着他们,四处闲逛。   俩孩子是双胞胎,一个叫王骏,一个叫王贺,都上小学一年级,因为放暑假,父母要上班没时间照顾,所以被送到了姥姥徐媚家住,正好感受一下郊区生活。徐媚自然不觉得麻烦,还挺喜欢,毕竟老人通常都爱热闹,尤其像徐媚这样老伴早早过世的。   他们逛的最多的地方是河边,因为城里没有河,两孩子觉得特别新奇。   不过这一带的河流很脏,没办法,旁边紧靠工业区,要想干净也不现实。每次两孩子用树枝去拨动水面的水藻时,徐媚总会劝止。   不仅如此,河边一条路上,还经常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粗绳,篮子,破鞋,用光了的洗发水瓶,烟盒之类的。   徐媚向来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有些厌恶,也可能跟她童年的阴影有关。   偶尔两孩子想要捡起地上东西玩的时候,徐媚总说:“别乱捡地上东西,赶紧扔了!”   这天,吃过晚饭,徐媚照常带俩孩子散步,又一次来到这条路上。   才走几步,他们就看到地上有个深蓝色的小书包。   徐媚猜测,应该是谁家孩子,不小心丢在这的吧。   徐媚本能地想要绕过书包,不料两个外孙见了这书包却满心欢喜,王骏立马捡起书包,背了起来。   “让我也试试,让我也试试。”弟弟王贺眼红哥哥,吵闹着也要背。   这书包尽管破旧,但的确相当精致,是小学生最爱的那类款式。   可徐媚实在不喜欢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于是她又喝止:“哎哎哎,你们俩又不听话了是不是,扔了,赶紧扔了!”   “姥姥,给我们玩一会嘛,就一会会好不好?”王贺央求。   “不行!别人家的东西,不能乱碰,忘记姥姥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啦?”   “可这是别人不要的呀,如果有人来找书包,我们再还给他好吗?”   “也不行,赶快丢了,快快快!”徐媚已经没耐心了,尽管现在上了年纪,她脾气依然很暴躁。   “哼,姥姥不讲道理。”王贺好不容易从哥哥那里把书包抢过来,这会又要扔了,简直一万个不愿意,但他又怕姥姥真的发火,只好撅着嘴,准备放下书包。   这时,王骏站在王贺身后,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声叫:“姥姥你看,姥姥你看,书包上有个洞!” 跟着徐媚也来到王贺身后,看到书包后面的外侧袋上确实有个破洞,她想怪不得这书包没人要,原来是坏了。   王骏也是好奇,将手伸进破洞,在书包里鼓捣半天。   当见这一幕,徐媚忽然愣住了,她想起了曾经的一桩往事,一种长久埋藏在内心的恐惧,如洪水一样喷发出来了。   “扔了!快扔了!”   徐媚一反常态地从王贺手里抢过书包,再丢得老远。   王骏和王贺两兄弟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姥姥发那么大脾气,以往他们即使再调皮,再惹姥姥不高兴,姥姥都不至于这样。   徐媚连连喘气,停了半天,她才发现两外孙都愣愣地望着她,显然吓坏了。   “姥姥,我们是不是又做错事了?”王骏眼巴巴地问。   “没,是姥姥吓着了,姥姥吓着了。”徐媚摆摆手。   “为什么呀?”王骏笑问。一听和他们无关,两兄弟心情瞬时舒展了。   徐媚又望了望那只被她抛出老远,此刻静静呆在一堆黄沙旁的蓝色书包,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世界上啊,有许许多多怪东西,你们还没见过,可能连姥姥都没见过。万一书包里有怪东西跳出来,你们不是要害怕的啊?”   “可是姥姥,书包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啊!”王骏很肯定地说。   “那万一真的有,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王骏傻傻地重复一遍徐媚的问话。   “姥姥,你说的怪东西是什么?”王贺忍不住问。   “姥姥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是姥姥小时候的事。”徐媚说。   “好!好!”一听姥姥要讲故事,两孩子都兴奋起来。   “那会啊,姥姥还和你们一样大,也在上小学……”   徐媚边说,边回忆起了那桩往事。   如同徐媚告诉两孩子的那样,当时她还年幼,也不住在镇上,而是农村。因为才五十年代,所以条件比较艰苦,家里孩子又多,常常为吃东西而打起来。难得比现在好的地方是,那个年代农村孩子多,还都喜欢往外边跑,整个村里到处是孩子,特别的热闹。   尤其徐媚上下学的路上,每到傍晚放学时候,学生就蜂拥而散,有到路边摊买糖吃的,有去抓鱼的,有跳绳的,有玩弹珠的,当然也有顽皮孩子打架的。   徐媚在班里人缘算是不错,和几个同学交情很好,因为家离得近,所以上下学经常是一块走的。 那天,徐媚照常和三个同学放学回家,当中两个是女的,一个叫周燕,一个叫顾文芳,另一人是男的,叫许靖,绰号“许大傻”。   从大路拐进小路后,他们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的两边,是几栋破旧到不成样的平房,由于搞基建,住户都搬到镇上去了。   巷子内很冷清,和外面大路截然不同,一般很少会有人,尤其到晚上,这里又阴又暗,没人敢来。   这段路徐媚走过无数遍,她知道每年冬天,因为天暗得快,放学后通过巷子时会很黑,所以她才约好同学一起回家,彼此间心照不宣。   不过今天,通过巷子时,她见迎面走来一个奇怪身影。   等走近一看,她发现对方原来是个老头,还驼着背,驻了根拐杖,走路慢慢腾腾的,像蜗牛爬一样。老头的脸可用面无血色来形容,相当的阴沉,也没有任何表情,在皱纹的堆砌下,眼睛差不多眯成了一条缝,不禁让人怀疑老头是怎么看清眼前事物的。   “哪来的老头啊,以前没见过。”周燕悄悄对徐媚说。   徐媚摇摇头,她也在观察。   当三个孩子站定的时候,驼背老头慢慢从他们身边经过。   许靖是个特别调皮捣蛋的孩子,他见驼背老头样子古古怪怪,他又没见过驼背的,一时好奇,就问驼背老头:“哎,你是哪的呀?”   驼背老头不回答,自顾自前进。   “是咱村的吗?”许靖又问,并且他还趁机摸了一把驼背老头弓起的后背,然后冲徐媚等三人咧开嘴笑。   谁知驼背老头依然不作声,仿佛听不见似的。   许靖心有不甘,索性站到驼背老头身前,张牙舞爪地做各种怪腔,还大声说话,可驼背老头仍不理他,一步步往前。   这下许靖急了,试着要去抢那驼背老头的拐杖。   徐媚等人都觉得许靖这样做不大好,连连示意赶紧走人,但许靖向来听不进劝,已经伸手抓住了拐杖。   正当他笑嘻嘻的,准备把驼背老头拐杖抽走时,驼背老头突然提起拐杖,猛地戳向许靖小腿,这一下猝不及防,许靖顿感一阵恶痛,哇哇叫唤。   看许靖被驼背老头打了,徐媚等也急了,忙扶住许靖。许靖捂住小腿,直望着驼背老头。   驼背老头还是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许靖终于害怕了,退开好几步远,而每走一步,他便感觉小腿传来一阵痛,显然伤得不轻。   他也想象不到,这老头看上去都快入土了,怎么还有那么大力气。   “干嘛打人啊,真是的!”顾文芳替许靖鸣不平,冲驼背老人说。   面对几个学生指指点点,驼背老头步入拐角,消失在了他们视线中。   由始至终,驼背老头没说一句话,连表情都不动一下。   自那天后,徐媚得知许靖小腿骨折,要在家里养几天伤。而放学回家后,她们也是每次都能在巷子里看到驼背老头。驼背老头依旧对他们不理不睬,走路慢到让人看了直着急。 过没多久,许靖养好伤回来了,当天他就意气风发,口口声声对徐媚等人说驼背老头打伤他的仇一定要报,让徐媚等人看着。   徐媚也知道许靖小心眼,特别记仇,这种事肯定忍不了。可她还是劝许靖不要再去招惹那驼背老头,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她总觉得那老头怪怪的。   “呸!把我腿都打折了,我放过他?那臭老头,我要仇报!”如徐媚所料,许靖根本听不进去。   当天放学,许靖没有跟徐媚等人一起走,而是携同几个其他班级的男孩,提前赶去了巷子。   徐媚等人担心许靖太过火,也匆匆往巷子赶去。   等三个女孩到巷子时,许靖等几个男孩已经团团围住驼背老头,许靖叫的也都是高年级学生,蹬自行车来的。   “臭老头,你喜欢打人是吧,你再打啊!”老远,徐媚就听到许靖在骂。   “你欺负我们年龄小,对不对?”另一个男生迎合道。   “你拐杖挺厉害啊你,要不要比试比试啊!”又有个男生,手里拿根竹竿,朝驼背老头一顿挥舞。   谁知驼背老头完全没有反应,像是听不见,看不见,仍然一步步行走。   徐媚等人正好来到人群,这下他们彻底将驼背老头围住了。   先前帮许靖叫唤的男生,索性推来一辆自行车,拦住驼背老头去路。   驼背老头直直撞到自行车上,但还是顶着自行车,试图前行。   他们发觉很奇怪,不禁怀疑这驼背老头是不是傻子。只有许靖,也不想太多,从另一个男生手里抢过竹竿,打算也给驼背老头来那么一下。   徐媚刚想劝,许靖已经一竹竿甩了过去,就对准驼背老头的小腿,重重地一打。   驼背老头一个踉跄,勉强站住,许靖气本来也没撒够,跟着又是一下,可与此同时,驼背老头也是一拐杖甩来,许靖提防不及,被击中了后背,差些摔倒。   许靖火冒三丈,眼神像是要把驼背老头吃了一样,他立即转到驼背老头身后,举起竹竿,就在徐媚等人一片惊呼声中,猛地刺向驼背老头那高高隆起的后背。   这一刺下去,驼背老头终于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但让人听着怎么都不像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下一刻,驼背老头的后背居然开始裂开,不断有黑血向外涌出,流了一地。   许靖那根竹竿滚落到地上,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在众目睽睽下,更离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驼背老头已经裂开的后背内,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正缓缓蠕动,一个劲想要钻出来。   很快,那东西成功脱离了后背,慢慢爬到地上,徐媚等人看清楚了,从驼背老头体内钻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颗人头,而且还是像蜈蚣那样,长着好多条腿的人头!   人头的面容,和驼背老头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是更暗淡一些,头发也要更长。另外跟它蜈蚣似的身躯和细腿相比,人头要大上不少,比例很不协调。   同时,驼背老头软绵绵倒地,好像他的生命力全在这只人头怪物上,他不过充当一个躯壳,当人头怪物破壳而出后,躯壳就相当于死了。   一群孩子吓得不敢出声,直到那人头怪物快速爬到墙上,钻入了平房的一扇窗户内。   没有人敢追,甚至没有人问。   后来,这件事在当地掀起了一阵风波,警察也调查过,但因为实在太诡异,也无法给事件定性,只好不了了之。   然而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徐媚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驼背老头那张暗淡无光的脸,令她印象极其深刻。   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一些难以解释,还未进入到人类视野内的奇异生物吧。徐媚总这么想。   听完姥姥的故事后,由于年龄小,俩孩子并未觉得有多恐怖,纯粹只是好奇,所以盯着徐媚提问。   不过他们隐约明白了,为何姥姥会对那只书包反应过度,原因就是书包后背同样有个破洞,才让姥姥联想到了那个驼背老头。   “回家了。”徐媚见天色已晚,于是手搭着两外孙的肩膀,准备离开河边。   这时候,她见地上有只褐色的甲壳虫,爬得很慢,瞬间她的视变得模糊,仿佛那个驼背老头,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十五】湿阴巷   周桓轻轻打开水龙头,水滴在手上,然后又闻了闻手指味道。   搬到这里第三天了,他总觉得水质有些问题,一股腥臭气味。   这间不足30平米的出租房,在二楼最尽头,没有阳台,气窗对向过道,屋内材料几乎都是木制的,整个一间木头房。   因为租金便宜,又只住一个月,这些周桓都忍了,但关键问题是,由于潮湿,很多家具已经发霉,自来水还有味道,实在难受。   周桓是一名新闻记者,大老远前来调查一桩水利工程事故,做将近一个月左右持续报道,白天跑现场,晚上写报告,所以他需要良好的工作环境,谁知落脚到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也没办法,此处属于贫困地区,这屋子又是镇上仅有一间出租房,如果住县城,那距离事故地点太远,就没法做事了。   先前他向中介打听,才知这小镇靠近江边,人口很少。中介非吹嘘说江边空气好,环境好,结果根本不那么回事。这间出租房,更是坐落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巷子里,巷子里共有二十几户人家,单这栋二层楼房,连他算在内,就住着六户人。   接下来几日,周桓继续忍受恶劣环境,水尽量喝买的矿泉水,一早就徒步去五公里外的事故现场,夜间熬夜写报告,准备摘要和资料,比较辛苦。   这一晚,他忙到半夜,累得实在不行,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谁知醒来一看,发现满地的水!   他急忙问邻居借来拖把,将水全部吸干,等搞定后,又仔细查看哪里漏水,可怎么都找不到问题所在。   他觉得奇怪,屋内设备一切都好,即便是梅雨季,都不该渗出那么多水啊,难道是别家漏进来的?   这样一搞,房里湿气极重,没办法,他只好把窗户打开,先透透气。   这一晚,他特别煎熬。   早上下楼后,周桓到巷子口的铺子买早点,铺子老板是个山东人,爱跟人闲扯,周桓听到有人叫他阿峰。   周桓决定跟他打听打听情况。   周桓先买两个包子,然后也不走,就站那铺子旁边,趁着没人便问:   “老板,你们这是不是常下雨啊?”   阿峰也不看周桓,直接回他:“那是,下雨天比较多。”   “哦,我刚搬来的,在这租房子。不过你说最近也没下雨啊,怎么我房里昨晚都是水?”周桓又问。 “哎,没办法,这边排水系统有问题,每家都是。”阿峰抬头望了周桓一眼。   “半夜睡着睡着,然后满地的水啊?”   “对,这本来就一破地方,下雨天多,排水系统也有问题,基本一年四季都很潮湿,不然这巷子干嘛叫湿巷,你说是吧?特别每年四月份江水涨潮的时候最严重。”   听阿峰一顿吐槽和解释,周桓算听明白了,看来确实是排水系统不够完善,或有什么故障,导致江水流入到巷子里。他也去江边观察过,发现江边水坝修筑得不太合理,坝下又是一块斜地,好多人在那上面种菜。如果江水越过水坝,那很容易通过斜地流入巷子。   “你是干什么的啊?”周桓正出神间,阿峰突然问。   “哦,我记者。”   “原来是记者啊!倒看不出来,肯定来这工作对不对?”   周桓笑着点点头。   “嗯,不错,挺好……”   周桓没兴趣闲聊,所以他随便打个招呼,转身走了,出发去往工程现场。   一路上,他脑海里嘀咕着湿巷两个字,觉得给巷子起的这称呼有些特别,让人听了不大舒服。   傍晚回来时,周桓见底楼有家住户开着门,一个老阿姨正用拖把擦地,边擦还边抱怨:“哎哟……都是水,鞋子湿了,又要晒好几天喽。”   周桓心想,看来不止他一家冒水,别家也遭殃了,而且按那老板说法,四月份最严重,现在快到四月份了,接下来可能更麻烦。   面对这种环境,周桓有些无奈。   夜晚,他依然工作,只是心情比较烦躁。在刚进屋时,他已经用抹布吸了遍水,可现在屋里好像再度弥漫起浓重的湿气,他确定在屋里的某些角落,又有水渗出来了。   工作完毕,躺床上后,他被那股湿气搅得心烦意乱,半天睡不着,偏偏这时候,他听到有些轻微声响。   声响很轻,不仔细听是绝对听不清楚的,当下因为比较安静,所以他能勉强听见。这声音既像风吹水管发出的,又像是谁在打呼噜,总之,他觉得有点点古怪。   而且他很难分辨声音来自门外还是屋内,感觉很空灵。   仿佛这个声音想要拼命钻入他脑中似的。   周桓忍不住坐起身,打开灯,环视房间,发现没什么异常。   因为这房子还用的很老土的小黄灯,所以光线很差,周桓不得不爬下床,再仔细检查,特别是阴暗角落。 结果查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声音却还断断续续地响着。   周桓甚至打开门,去到外面走廊,此时走廊一片漆黑,几户人家都睡了,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凉风迎面吹拂,令他感到一阵寒意。   明明在室内,为什么会有风?周桓暗想。   周桓越来越觉得这地方诡异,如果异响的源头不弄清楚,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正当他准备回房时,突然,在他身后快速掠过一个东西。   周桓站得笔直,全身毛发都竖起来了,因为通过墙面反射,他大致看到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人影!   那人影比他矮小不少,像是个孩子。   周桓慢慢回头,这会后面倒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他再望了望他的房门,心想若有人从他身后经过的话,按照方位,只可能去了他的房子,毕竟二楼尽头处只有他一间房。   怀着忐忑心情,他重新回到房内,在关门的一刹那,他又一次感觉身后有人。   他很肯定,不管那人影是谁,总之已经悄悄来到他的房间,他可以想象,那个人影正缩在某处角落,偷偷注视他。   他内心涌起一股恐惧,竟不自觉地找起那个“人”来。   还有一点令他不安的是,先前的异响听起来似乎更明显了,好像是伴随那个人影,一同来到了他的房子。   作为新闻记者,周桓曾见过不少心惊肉跳的场面,以前还长驻公安部门做过一个重大凶案的纪录片性质的报道,零距离接触凶案现场,所以他向来对自己胆量很自信,觉得没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可是此刻,他渐渐体会到恐惧为何物,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令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房子有问题!   等周桓回到床上,他总结出这一结论。   对鬼神之说,周桓既不排斥,也不接纳,属于中游的态度。不过他认为只要自己不做恶事,应该不会有麻烦缠上他才对。   他决定明天好好弄清楚这件事。   于是,天蒙蒙亮,周桓就拨通一个电话,那是中介在租房手续办完后,给了他的房东电话。   “喂……”电话那头人声很慵懒,一听就是还没睡醒。   之前周桓跟房东见过一面,知道对方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脾气不错。随即他态度良好地跟对方招呼,并直入主题,说那房子好像有些异常。   “哪里不好啊?”房东也差不多清醒了,问周桓道。 “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这房子以前没什么不对劲吧?”   “什么叫不对劲,你说说清楚!”   周桓心知自己确实表述不清,但也实在难开口。   毕竟这种事听着总是有些空穴来风,尤其别人的房子,不好随便乱说。   “说真的,我也形容不出来。”周桓尴尬地一笑。   “没事,有什么你就说,如果房子真有问题,我就帮你解决,对不对?”   “是是是,这个我懂。”   “所以啊……”   “所以什么?”   “什么什么,兄弟,你得告诉我,跟我说呀!”   周桓脸一红,发觉自己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不过房东如此耐心,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屋主,这么问你吧,在我前面的租客,他们都没反应过问题吗?”周桓整理一下思路,再问。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不是,这房子才刚出租,你是第一个。”   “哦,原来这样,那以前是谁在住呢?”   “呃……我……一个亲戚。”   “那后来你亲戚去哪了?”   “他们……他们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周桓疑惑起来。   “搬走了吗?”   “什么?”   “我问,你亲戚搬走了吗?”   结果周桓这一问,房东一阵沉默。   半天,房东都没回话,周桓甚至怀疑对方是否挂断了,当他准备再问的时候,房东终于轻声回了句:“没没没,身体不好,回老家了。”   周桓感到奇怪,既然是回老家,那不跟搬走了性质差不多?   接着,周桓又问几句,发觉房东在回答某些问题时总是支支吾吾,还故意岔开话题,好像在隐瞒什么。   直到通话结束,周桓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心里有疙瘩,准备再找附近巷子里的人打听打听。   首先他想到的,自然是那个卖早点的阿峰。   周桓立即出门,不出五分钟,就到了阿峰铺子前。   他见阿峰铺子的生意今天有点冷清,心想正是打听事情的机会。   周桓照例买了两个包子,又寒暄几句,很快扯到了正题。   “你是问,那房子,以前住的谁?”阿峰问周桓。   “对对对。”周桓笑着点点头。   “哦,应该是小肥家吧?其实我来这也不到一年,每天只顾做生意,有些事也不清楚。”在回答时,阿峰望向旁边一个卖烟的铺子,那坐着个老头,阿峰似乎在求得老头的确认。 “对,是小肥家。”卖烟的老头点点头,很肯定地说。   “老周说是,那肯定是了!”阿峰笑说。   周桓看那老周应该是当地人,肯定清楚这边发生的事,干脆绕过阿峰,直接问老周:“谁啊,是个孩子吗?”   “你怎么知道?”老周反问。   周桓是乱猜的,不过他却一下联想到了昨晚身后的人影。   “我随便猜的,那孩子现在去哪了?”   “哎……不在了!”   又是不在了?周桓顿时发现,老周用的形容词和房东一样。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周桓也问了相同的话。   “几个月前,出事了呀!”老周爽快回答。   “人去世了?”   “嗯,你租房的时候,人家没告诉你啊?”   周桓摇摇头,脸色瞬间沉下来。   “那就是不地道了,可这种事……人家一般也不好说啊,说了怎么把房子租出去,对不对?”老周望向阿峰,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周桓终于明白,为什么房东对他支支吾吾,原来是刚死过人的房子,怪不得租金便宜。   随后,周桓继续向老周了解情况,才知道那房子以前住着一对母子,那孩子就叫小肥,是个先天性的智障儿童,肥肥胖胖的,一脸的麻子,因为这样,再加上妈妈是给人做苦工的,收入微薄,所以母子俩生活很困难。每天一早,那妈妈就蹬着自行车,小肥跨开腿坐在后座,随妈妈一起去做工的地方。巷子里的人,对他们母子印象都挺深刻。   然而后来,小肥妈妈不幸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断了条腿,从那开始,小肥妈妈便卧床不起,最终因病去世了,小肥也因此变得没人照顾,亲戚一个都不肯收留,结果没几天,小肥居然爬上水坝,选择了投江自尽。   听完这段故事后,周桓心里有些难受。   “多久前的事啊?”周桓继续问。   “那傻孩子自杀在几个月前,我记得是冬天,江边特别的冷,他妈摔断腿么……应该两年前吧。”老周说。   “这两年,他们怎么过的?”   “凑乎过呗,有时候,他们家亲戚也会给他们捎点东西,不过很少。”   “房子总是他们的吧?”   “对,但他们全死了,房子只能让他们亲戚保管,我听说是那傻孩子的二舅,应该就是跟你接触的房东吧?以后估计房子也要归他了。” 周桓心想那母子的亲戚在他们生前对他们谈不上多好,最后却能得到一栋房子的好处,世界真是不公平。   周桓顿时可怜起那对母子。   “那孩子怎么会自杀啊?不是个智障儿童么?”周桓想再问细一点。   “过不下去了呗!他妈都死了,也没人养他,还怎么过日子啊。不过么……说起来,那孩子死的时候,倒挺邪门的。”   “邪门?”   “嗯,这里人基本都知道的。”   “听老周说的,有什么邪门的,一群人瞎猜罢了。”阿峰在一旁说道。   “没事没事,你跟我说说。”周桓很想知道。   “哦,对,我听说你是记者是吧?懂了懂了,怪不得那样来劲。”老周笑说。   其实周桓打听这件事,一点没往工作方面考虑,纯粹是好奇心的驱使。   “这样,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然后你帮我们多在报纸上宣传宣传这块地方,照顾下我们生意呗!”老周笑说。   周桓先想了想,再回答:“行,小事一桩。”   当然他只是随口敷衍,根本不可能去做。   “那天呢,一大清早,小肥就去了江边,巷子里的人都还没起床……”老周开始叙述,“倒是江上一对渔民夫妇,因为睡在船上,又起得早,正巧看到小肥。”   “然后看着他跳江么?”   “对,不过跳江没多大稀奇,我印象里,这附近掉江水里死了的人,少说有十几个。所以是另一件事,有点邪门!”   “快说说。”周桓催问老周,他发现老周这人说话喜欢卖关子。   老周故意把嗓音压低,轻声说:“那孩子死的时候,身上其他衣服都没穿,就穿了件红肚兜,是他妈妈结婚时候的嫁妆!”   周桓一听果然觉得奇怪,问:“红肚兜?其他衣服都没穿么?包括……裤子?”   周桓也知道,现今肚兜这种服饰已不大常见,也就乡村地区偶尔会有,不过考虑到是那妈妈结婚时的嫁妆,就还得往前推好多年。   “是啊!”老周瞪大眼睛回答,“全身……精光,只穿一件肚兜,大冬天哎,零下好几度!”   “会不会……因为那孩子是智障的……”   “不会!不可能!”周桓没说完,老周就打断,“那孩子脑子尽管有问题,但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穿衣服,吃东西方面从来都很正常,而且每年冬天,他妈都给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要戴棉帽,照理说肯定习惯了!” 周桓心想也是,一般智障人士,擅于遵循固定规律,很难改变。从这一点而论,甚至许多正常人都不如他们。   “后来你们有没有讨论这件事?”周桓再问。   “有,当然有!你听我说完……”老周越说越起劲,可谓神采飞扬,“记得那天小肥死了,我们巷子里的人就聚到一块,猜这猜那的,后来基本上统一了意见,说是那孩子的妈,见他可怜,没人照顾,索性附了他的身,把他一起带下面去了!”   “哦?有这说法?”周桓听着心里有些发毛,觉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对啊,就这说法!不然还有什么可能呢,要不你给说说?”老周挑衅般问道。   “有道理有道理。那关于这孩子……其他方面怎么样,比如平时,有没有一些特别的举动?”   周桓的重心,始终在那名叫小肥的孩子身上,他总觉得,昨晚看到的人影,跟小肥有关。   “平时嘛……也没什么举动,也就玩玩绳子,下过雨后还喜欢摇晃树,把树上的雨点全抖下来,对了,他嘴巴里老念着个词,叫……叫……呼噜!”   “呼噜?什么意思?”   “算是他的口头禅吧,他嘴里经常念着‘呼噜!呼噜!’,其实挺可爱的一个孩子,心地不坏。”阿峰在一旁补充道。   “哦……”周桓点点头,忽然,他想起了昨晚那个好像有人打呼噜的异响,后背渐渐冒起了寒意。   呼噜!呼噜!   他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老周,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件事挺邪乎的。”停顿片刻,阿峰又开始说。   “什么?”周桓问。   “就是下雨,那小肥自杀以后,老周你还记不记得,连续下了好多天的雨,巷子里到处都是水,我们整个就在水里走路了。也就从那时候起,巷子里总会莫名其妙冒出水来,比以前更严重,半夜睡得好好的,发现地板上全是水。还有啊……小肥的尸体,最后好像也没从江里捞上来。”   “是是是,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奇怪,找不到小肥尸体先不说,毕竟可能被大江冲走了,但这破巷子以前排水虽然有问题,也没那么严重,现在倒好,隔三差五听到谁谁谁的家被水给淹了,而且最近马上要涨潮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周桓越听越觉得诡异,甚至产生某种预感,好像等涨潮真正到来之时,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一样。   “唉……想想吧,那孩子和他妈也挺可怜的,他爸等他生下来,发现是个傻子就走了,他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带大,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我们都看在眼里,但话又说回来,这边吧,实在没哪家条件特别好的,都凑乎过日子的那种,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结果他妈后来又被人从自行车上给推了下来,断了条腿,确实挺惨的。”   “推下来的?”周桓忽地听到一处关键地方。   “对,我刚没说啊?”   “没说。被谁推的呢?”   “就巷子另一头的一户人家,那家也有两个孩子,是对兄妹,哥哥叫军军,妹妹叫小梅,年龄比小肥大些。要说我们这片地方唯一一家条件好点的,可能也就他们家了。”   “小肥的妈妈,是被那两孩子从自行车上推下来的?”   “嗯,你不知道,那两个孩子跟小肥不一样,特别的顽皮,从小就喜欢欺负小肥,后来大了,索性连小肥他妈也一起欺负了,俩孩子的爸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说白了吧,没把那母子放在眼里。”   “也就是说,因为那俩孩子调皮捣蛋,所以把小肥他妈从自行车上推了下来,摔断了腿?”   “差不多吧,那俩孩子老疯疯癫癫,像阵风一样窜来窜去,我是看得挺烦的。”   周桓理解老周感受,他也不喜欢那类熊孩子。   随即周恒沉默,整理一下思路,发现这事应该就是从那俩孩子把小肥妈妈推下自行车并摔断腿开始,然后依照小肥妈妈逆来顺受的个性,她选择不张扬,也不去与那家人理论,最后郁郁而终,跟着没几天,小肥投江自尽,死前还身穿妈妈的那件红肚兜。   周桓发现,如果不是昨晚的诡异经历,这件事本身并无多么特别。   暂时来说,他不打算声张,免得令巷子里的人更加疑神疑鬼。   身为记者,他决定亲自把这件事查清楚。   正当周桓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连续不断的自行车铃声,随后,是两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蹬一辆大人骑的自行车,后座坐着一个比男孩稍小一点的女孩,像风一样从他身旁掠过。   “就那两个,军军和小梅。”老周说。 周桓应了一声,虽然就看了一眼,但他已经发现这对兄妹不仅顽皮,相貌也挺丑,属于让人见了比较讨厌的那类。   周桓感觉到,即使是那俩孩子的父母,应该也不会有多喜欢他们。   傍晚,周桓从工作地方回来,进家门后,首先洗了个澡。   结果在洗澡时,他又听到那个“呼呼呼”的异响。   他瞬间联想到了小肥常发的音:呼噜!呼噜!   不知为何,虽然他对那智障儿童的了解全凭老周和阿峰描述,但此时他的印象却极其深刻,好像亲眼见过一样。他几乎看到小肥就站在他跟前,肥肥胖胖的身材,粗壮的胳膊和手臂,圆圆的脑袋,一脸的麻子,尤其那件红肚兜,绷紧在小肥身上,鲜红鲜红,仿佛是从小肥体内流出来的血液。   想着想着,周桓后背又冒起一股寒意。   面临这种状况,如果是其他人,多半会选择搬家了事,周桓却还不愿退缩,一个原因,是他身为记者的职业本能,尽管事件很离奇,但他依然打算探寻出真相,日后兴许还真能做个特别报道。而另一个原因,是他从小脾气硬朗,不喜欢服软,遇到难事就退缩并非是他的风格。   所以他决定追查到底。   次日是周六,周桓决定休息一天,好好补充睡眠。   结果一大清早,他就被楼下大妈叫声吵醒,说是今天开始要涨潮。   周桓心想,不是还没到四月份么,怎么已经涨潮了?   随后他下楼打听,有人告诉他,今年比起往年涨潮确实来得早了些,感觉很反常。   况且今天不仅涨潮,还下起大雨,使得整条巷子更加黏糊糊的,周桓能够想象,每家的房里肯定又冒出不少水。   尽管天气糟糕,但周桓倒想去江边走走,看看这边的涨潮究竟是个什么景象。   于是,他撑把伞,迎着大风大雨,慢慢朝江边走去。   从巷子到江边的路程很短,只需穿过几座房屋。隔没多久,周桓已经站到水坝前,看见江水剧烈翻滚,水平面明显上涨,另外,他发现江水的颜色与此时天色非常一致,都是灰蒙蒙的。   周桓小心翼翼地爬上水坝,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站到坝上,周桓忽然想起那个名叫小肥的智障儿童,几个月前,那孩子正是从这个水坝上跳下去,投江自尽的。 眼望着波涛翻滚的江面,周桓觉得自己很难体会当时小肥的感受。   在他出神之际,身前猛地一道大浪拍来,令他猝不及防,差点从水坝上摔下来,还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水,呛了半天。   周桓发现这大浪来得很莫名其妙,简直没有任何预兆,此刻他相当难受,甚至产生呕吐的冲动。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极震惊的一幕,灰暗色的江面上,居然显出一颗人头,好像是有个人,正从江水里冒出来。再仔细瞧,这人的脸蛋圆圆滚滚,满脸的麻子,还在对他微笑。   周桓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小肥!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江面上又恢复到正常,小肥不见了。   周桓缓缓趴下水坝,显得心事重重,稍稍停顿片刻,他即回往湿巷。一路上,他没再打伞,任凭雨点猛烈拍打。   涨潮总共持续了三天左右,这期间,巷子里每家每户都渗出许许多多水来,尤其巷子过道里的水,几乎要高过膝盖。   总体而言,今年的涨潮来得早,去得快,特别奇怪。   巷子里的人都纷纷猜测,这种诡异迹象,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谁都知道,几个月前,小肥自杀了,就死在这片江水里,小肥生前又爱玩水,也是他死后,巷子里的水越来越多。   果不其然,退潮后次日,事情真的发生了。   这天一早,所有人都围站在水坝下方一块湿泥平地上,包括周桓在内。如果没退潮,这块平地会被江水淹没,是无法站人的。   此刻每个人的脸色都极为阴沉,好几个女人甚至捂着嘴巴。   因为他们均瞧见了心惊胆颤的一幕。   人群中央,一具尸体的上半身被倒插在泥土之中,两腿弯曲,姿势显得很奇特。   由于派出所近,警察很快到场了,当两名警察将尸体从泥土中拔出来,众人瞧清楚死者脸时,不禁发出一阵惊呼。   令他们震惊的,并非是死者身份,因为即使通过下半身判断,他们也认出了死者是那孩子军军,真正吓到他们的,是军军脸上突然长满了麻子,密密麻麻,像被无数蜜蜂给蛰了一样!   军军父母刚到现场,眼见儿子尸体,自然哭得死去活来,但其他观望者的脑中却迅速浮现一个想法:   小肥回来报仇了!   那满脸的麻子,是小肥的特征,小肥要告诉你们,他回来了!趁着涨潮回来的! 等军军父母哭上一阵,警察当场就问他们,孩子何时失踪的,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   军军父母也是努力调整情绪,知无不答,告诉警察军军昨天一早便失踪了,所以应该是昨天发生的事,最近也没见任何可疑人物。之所以军军父母这么配合警察,是因为除军军外,他们的女儿小梅同样也失踪了。   “邪门啊,俩孩子都不见了,你说会不会真是那小肥的鬼魂回来报复了啊?”人丛中,阿峰问身旁的老周。   “那肯定啊!谁让他们家孩子以前做了孽呢?说白了吧,小肥母子两个就是被那俩孩子给害了,这话一点都不过分。”老周轻声回答。   周桓听到他们谈话,也问:“按你们这么说,那女孩应该也凶多吉少了吧?”   “我猜是。不过这么个死法应该不可能了,大江边也就这块有个平地,要么……被直接丢水里去了?”老周猜测。   “嘘……别乱说话,人家父母还在这呢。”阿峰悄悄提醒。   “俩孩子是一起失踪的么?”周桓又问。   “我听说,军军是早上不见的,小梅是晚上。”老周说。   “能去哪呢?”   “谁知道呀!”   周桓点点头,不再说话。   就这会,军军尸体已经被抬上一辆运尸车,军军妈妈随同一块去,爸爸则留下跟其他警察继续找小梅。   因为情势紧迫,搜救队伍逐渐壮大起来,最后巷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周桓也不例外。   临近傍晚,警察下了命令,要扩大范围,争取今晚一定要找到孩子。   周桓本来跟阿峰还有老周三人一组,后来老周说家里有事,先回家了,就剩周桓和阿峰,阿峰还在背地里嘲笑老周:“你看吧,这边的人实际上只考虑自己,别人家的事永远不放心上的。”   周桓表示肯定地点点头。   因为扩大范围,周桓和阿峰两人把整个镇都搜了个遍,渐渐的周桓发现参与搜寻的人越来越少,也确实如阿峰所说,这边的人只顾自己,都挺冷漠。相对而言,阿峰算是比较热心的。   “我们到这镇的边上一带转转,怎么样?”见在镇上搜寻无果,阿峰提议道。   “行,如果再找不着呢?”周桓问。   “那就回去呗,我们找了半天,走得我腿都酸了,算是对得住他们家了吧?你再瞧瞧那些人,不个个回家睡大觉去了么。”阿峰又讥讽道。   周桓只是笑笑,没再多说。   于是,两人走出小镇,打算绕小镇寻找一圈。   小镇的周边地带比较荒芜,杂草遍地,鲜有几座农家矮房和几片农田。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田野间,发现路非常难走,因刚下过大雨,满地泥泞。这时候,阿峰见前方不远处有座茅草屋,里面似乎有动静。   此刻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光线不算太暗,否则那茅草屋就在几棵大树下,很容易被忽略。   “去瞧瞧?”阿峰望向周桓。 “嗯。”周桓也见着了,刚茅草屋内是有人影一闪。   两人也不迟疑,直接快步走到茅草屋跟前,推开半掩的屋门,随即迎面飘来一股尘土气息,俨然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住人了。   屋内的摆设较为简陋,除了地上不知被谁堆了些杂草外,还有一个看着像几百年没用过的灶台,上头都是灰尘。   两人同时望向屋子仅有的一间房,见房门被拆了,刚刚那人影,应该就在房里。   阿峰带头,周桓跟后头,两人慢悠悠地步入房间。果然,和他们判断的一样,里面确实有个人。   由于房间很小,无处可躲,所以那人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显得异常惊慌。   “小梅?”阿峰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人正是失踪了的小梅。   “好怕……好怕……”小梅眼望着两人,颤抖地说。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啊?你爸妈都在找你!”阿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小梅,发现没什么大碍,内心一阵欣喜,暗想危急关头,最后是他找到小梅,也算立了大功,感觉很自豪。   小梅摇摇头,依然很紧张。   “你昨天没和你哥哥在一块么?看到你哥哥被人带走了么?”阿峰突然想起来一问。   “我哥……被小肥带走了!”   “小肥?”阿峰眉头紧皱,“你确定?你看到了吗?”   “嗯!”小梅重重点了下头,“我看到了!我哥被小肥带走了!小肥样子好吓人!”   “然后呢?你就一个人跑来这边,为了躲小肥吗?”   “是啊!我怕小肥也来找我,把我带走!”   听完小梅的话,阿峰深吸口气,他回头望了眼周桓,问:“怎么办?”   “别管这些了,我们先带她走吧,其他事等会再说。”   “也是,那小梅,跟叔叔走吧……”   谁知阿峰一句话没说完,小梅就急得直喊:“不要!不要!我不走!”   “干嘛呢?有叔叔在,你还怕啊?”   “就不走!就不走!小肥在外面呢!”   小梅正嚷嚷间,阿峰忽然察觉她膝盖处有一点点红,忙问:“小梅,你这膝盖,是摔跤了吗?”   小梅立即安静下来,不再吵闹,阿峰顺势拨开小梅两只手,发现小梅的右腿膝盖处,确实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怪不得她要坐地上,见了人也不站起来。   “叔叔,我腿疼,走不动路,刚刚我试试走几步,疼死我啦!”小梅又叫道。   “什么时候摔的?”阿峰问。   “就来到这里的时候。”   阿峰心想是了,刚才小梅尝试走路,所以正巧被他和周桓看到。不过小梅走路不方便,倒是比较麻烦。   “你去叫她父母吧,最好再抬只担架过来,我在这里守着。”周桓提议。   阿峰想了一下,觉得周桓的办法可行,说:“好吧,那你辛苦了,我快去快回,这丫头犟得很,估计也只有她父母能带她走,你千万别让她再跑了啊!”   “怎么会呢,你看她的腿,想跑都跑不了了。”周桓说。   “也对,我真是傻。”阿峰尴尬地一笑。   阿峰也没再啰嗦,立刻便出门了。周桓就静静站在门前,目送他远离。   过了会,周桓回到屋子,他静静地望着小梅,半天不说话。小梅同样也望着他,眼睛眨啊眨的。   小梅身后有一只破旧的梳妆柜,上头还有一面圆镜,周桓站得直挺挺的,抬头正好可以在镜中瞧见自己。   忽然,周桓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笑容。   紧接着,他将上衣缓缓脱去,他的脸部同时起了一阵变化,瞬间冒出了许多黑点。   圆镜内,但见周桓几乎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肤色转为暗淡,满脸的麻子,一件红红的肚兜,紧绷地穿在身上。   便在小梅极度惊恐下,周桓轻轻叨念起来:   “呼噜……呼噜……” 【十六】烤肉店   许亚文爱吃烤串,蒋晓梅却不怎么喜欢,自打搬新家后,小区门前就是烧烤排档一条街,许亚文便隔三岔五约朋友去吃烤串,蒋晓梅看不过去,说这些东西既没营养又脏兮兮的,劝许亚文少吃,许亚文嘴上答应,实际总把蒋晓梅的话当耳边风。   许亚文和蒋晓梅结婚三年了,还没孩子,但感情一直不错,只是偶尔为些小事争执。   许亚文的性格比较外向随和,所以人缘不错,朋友很多,恰巧这些朋友都爱吃烤串,更显得蒋晓梅格格不入。   这天,许亚文最要好的哥们王山过生日,一伙人就想找一家烤肉店吃饭庆祝,许亚文让蒋晓梅一块去,结果蒋晓梅不愿意。   “难得一次嘛,黄鳝今天三十岁生日,他中午跟家人吃过了,晚上就想到我们这些老哥们,你如果不去,那像话么?”许亚文劝蒋晓梅。   另外,黄鳝是王山的外号,许亚文一直这么叫他。   “我知道,可是烤肉我真不乐意吃,你没看新闻吗?据说那些肉放着好久了,里面都生虫子了!”蒋晓梅说。   “哪有那么夸张,我吃到现在,不也没事么。再说了,今天那家店是新开的,环境不错,我和黄鳝他们吃过几次,味道太正了!”   “我是没什么兴趣,真要去的话,我也就随便吃个一点点。”   “行行行,快走吧。”   见好不容易说服了蒋晓梅,许亚文兴致高昂,立马让蒋晓梅换了套衣服,两人随即出门了。   这家烤肉店名叫“紫火烧烤”,位于烧烤一条街的尽头,确实是新开不久,老板是北方人,暂时店里就一名伙计。   等许亚文和蒋晓梅到场后,蒋晓梅才发现这家烤肉店的生意不是一般的火爆,不但店里坐满了人,店外还摆了几桌,更有些人,还坐在一旁排队等候。要不是王山提前来了,估计他们最少得等半个钟头。   “哎哟……稀客稀客啊,晓梅姐终于来了!”王山和蒋晓梅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一见面就调侃。   除许亚文夫妇和王山夫妇外,总共还有六个人,也都是许亚文的狐朋狗友,彼此间都很熟。   蒋晓梅坐下后,发现大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烤串,羊肉,牛肉,五花肉,腰子,鸡心,鸡翅,羊排等等应有尽有。但蒋晓梅看到这些,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况且店里声音嘈杂,乱哄哄的,她本心还是喜欢安静的地方。 许亚文率先开动了,蒋晓梅为照顾许亚文面子,也只好应付着吃了几串,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吃烤串了,蒋晓梅觉得这肉吃起来味道怪怪的,有股馊味。   于是蒋晓梅没吃几串,就擦擦嘴,对王山笑了笑说:“你们吃吧。”   其实王山是个大方人,又了解蒋晓梅脾气,所以他毫不介意,还怕蒋晓梅饿着,特地点了份汤圆。   之后,许亚文和王山等一群人继续啤酒烤串,只有蒋晓梅在吃汤圆,闲谈间,蒋晓梅看到店里有个伙计忙前忙后,满脸是汗,再观望一阵,她有点疑惑,便问许亚文:“这店生意那么好,就只有一个伙计啊?”   许亚文听蒋晓梅问,也望了眼坐在收银台的老板和那个正东奔西跑的伙计,回道:“应该是吧。”   “对,就那一个。所以每次到这里来,总看他忙得跟什么似的。”王山插话道。   “那倒是挺辛苦的。”蒋晓梅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说着话,那伙计正好从蒋晓梅身旁经过,蒋晓梅见他身材消瘦,眼圈发黑,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没睡醒似的。反观那老板,肥肥胖胖,一脸的油水,安稳地坐在凳子上。真是鲜明的对照。   偏偏在那伙计准备给一桌送去烤串时,因为走得匆忙,他的脚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结果一个踉跄,盘子里的烤串撒了一地。   老板见状,立马起身,冲那伙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端盘子会端吗?不会端给我滚回家去!”   店内霎时安静了,所有人都望向那正蹲着捡烤串的伙计。   收拾完后,伙计默默站起身来,又走回厨房,去换新的烤串。过程中,老板依旧在骂骂咧咧,都是些侮辱人格的脏话。   “换我被我们老板这样当众一骂,肯定受不了走人。”许亚文笑说。   “你以为都像你啊,人家打工的不容易。”王山老婆回他。   “说真的,我看那小伙好像经常被他老板骂,都骂习惯了吧。”王山又补上一句。   王山这场生日烧烤,足足吃了三个多钟头,从烤肉店出来后,许亚文鼓着肚子,跟蒋晓梅散步回家。路上,他还告诉蒋晓梅,这家烤肉店的特色其实是烤全羊,不过得提前预订,而且还不一定有,蒋晓梅压根没兴趣,还是劝许亚文以后少来这种地方。 这天本来也没什么事,结果到晚上临睡觉前,蒋晓梅突然肚子痛了起来。   “哎哟……我的肚子,痛死我了。”蒋晓梅捂着肚子,连连抱怨。从刚才到现在,她已经上了三次厕所,全然不管用。   许亚文不停给蒋晓梅倒水,也着急起来。   “就你让我去吃那破烤串,肯定把肠胃吃坏了!”蒋晓梅开始怪许亚文。   “那也难说啊,你就吃了几串,我吃得比你多多了,不也没事么。”   “废话,你常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肠胃早就百毒不侵了,我能跟你一样啊!”   许亚文见蒋晓梅有点无理取闹,不过看她正难受的份上,也不想多争执。   蒋晓梅又猛喝了几口热水,然后仰卧在床上,谁知刚一躺下,又一阵恶心来袭,她几乎是跳起身来,直冲向厕所,在抽水马桶边吐了个干净。   吐完后,蒋晓梅一张脸涨得通红,对许亚文说:“那家店的肉……肯定有问题,明天我就去找他们理论。”   当晚,蒋晓梅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肠胃炎,等挂完点滴回家,已接近凌晨了。   次日,蒋晓梅照常去上班,只是一天都不怎么舒服。许亚文知道老婆心情和身体都不大好,所以一下班就乖乖开车去接,不让她挤公交。回家路上,蒋晓梅仍惦记着烤肉店的事。   “那店的老板,长得像只猪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蒋晓梅气冲冲地说。   “哎……也不能这样说人家。”许亚文显出无奈。   “我可以跟你打赌,昨天那肉,肯定不新鲜!”   “不至于吧?那家烤肉店生意那么好,犯不着用些坏肉啊,再说了,昨天那么多人,也就你一个吃坏了肚子。”许亚文话声越说越轻,生怕给蒋晓梅火上浇油。   “这能说明什么?或许那些死肉烂肉正好给我吃着呢?”   见蒋晓梅咄咄逼人,许亚文只好叹口气,不再多说。   这时候,汽车驶下高架,已经离家不远,蒋晓梅正望窗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拍拍许亚文肩膀说:“等等,开慢点。”   “什么啊?”许亚文问。   “看。”蒋晓梅手指窗外。   许亚文依蒋晓梅手指方向瞧去,看到窗外有个工厂一样的地方,一扇大铁门的门牌上写着:“东山火葬场。”   “想不到吧,我们家附近,居然有个火葬场。”蒋晓梅说。 “是啊,我都不知道,那房产商的人也是精明,一个字都没跟我们提,难怪房子卖得比其他地方便宜。”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蒋晓梅正色道。   “那要说什么?你不怪我买新房子时没调查清楚么?”   “不是!”   “啊?”   “那烤肉店,也在我们家门前,说起来还比我们家离这火葬场更近,对不对?”   “对,怎么了?”许亚文略有些紧张。   “万一……你说万一……那烤肉店跟这火葬场有什么黑色交易,把本来送去火化的死人肉给送到……”   “停停停!你别说下去了!”许亚文已经知道蒋晓梅要说什么,瞬间感到一阵恶心。   “你听我说完呀!”蒋晓梅把许亚文伸起来的手给按下去,“你想……死人肉又不值什么钱,割几块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如果从那些快被火化的死人身上取点肉出来,再卖去烤肉店的话,对火葬场和烤肉店来说,难道不是双赢?”   “哎哟……晓梅,我今天才发现,你的想象力好丰富啊!”许亚文哭笑不得。   “你先别急着否认,中国有那么多奇葩事,多这一件也不算多。”   “好好好,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去举报他们吗?”   “把车停了,我昨天说过,今天必须得跟那家店理论理论。”   “真去啊?”   “废话!”   许亚文拗不过蒋晓梅,只好照做,过了不久,两人再次迈进了紫火烧烤店。   因为今天周一,所以生意不如昨天,明显客人少好多。蒋晓梅一眼便望见了那伙计,倒是老板不在。   伙计依然忙东忙西,另外还要负责收钱,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你们老板呢?”蒋晓梅直问。   “老板出去了。”伙计站定后回答。   “给我把他找来!”   “他要出去好几天呢。”   “有这种事?”蒋晓梅眉头一皱,“那我吃坏了东西,跟谁反映?”   “吃坏了……啥东西啊?”伙计愣了一下。   “就你们店里的肉啊。我昨天吃了你们店的烤肉,结果回家上吐下泻,去医院挂了一个通宵的点滴,你说你们店卖的什么肉,是死肉,臭肉吧?”   蒋晓梅心中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放开了声嚷嚷,也不管吸引了多少目光。   “小姐,你这样说话不对啊,我们店的肉一直好好的。”伙计回道。   “好我怎么会吃坏肚子?要不要给你看我昨晚医院的验血单子?算了,估计你这种人也看不懂,反正你得给我个说法!” “我又不是老板,能给你啥说法呀?”伙计一脸的无辜。   “你不是老板,所以你找老板来啊,跑腿的工作你不最擅长吗?”   蒋晓梅越说越气,越说越大声,连许亚文都看不过去了,在一旁劝道:“你冲人家打工的发什么火,慢点等老板回来再说吧。”   “你别说话!”蒋晓梅用力甩开许亚文拉她的手。   此刻伙计一脸铁青,像根木桩一样站立不动。   蒋晓梅又指着伙计鼻子发了顿牢骚,最后突然来了一句:“我看你们店卖的是死人肉吧?火葬场就在附近,对不对啊?”   蒋晓梅这句一出,全场哗然,许亚文也意识到这种话实在太离谱,忙劝蒋晓梅别再说下去。   “小姐,你说话得负责任,我们以后还要做生意的!”伙计语声中也带气了。   “可以啊,我负责任,要不这样……”蒋晓梅边说,边看向伙计手中正端着的一盘烤肉,“这盘肉,你让我拿到食品监督机构去化验,你敢吗?如果化验出没问题,我蒋晓梅立刻过来给你道歉!”   “行,你拿去。”伙计非常干脆,把盘子递给蒋晓梅。   蒋晓梅倒也没料到对方那么干脆,当接过盘子时,她又问:“你叫什么?”   “小冬,冬天的冬。”   “嗯,这盘肉算一下多少钱我给你。”   “不收你钱!”说完,小冬扭头就走。   蒋晓梅愣住了,这时才觉得有些尴尬,许亚文示意她快走,于是两人立即出了烤肉店。   沿途街上,蒋晓梅就这么端着一盆烤肉。许亚文连声叹气,他有时候是真受不了蒋晓梅的脾气,不发火还好,一旦发火,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直到家里,许亚文才开始数落蒋晓梅:   “你觉得有必要吗?把人小伙说成那样,人家是打工的,真有什么事跟他老板去说啊!”   其实蒋晓梅平静下来,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是有些过分,但她嘴上并不愿承认。   “干嘛,我说他几句怎么了,再说了,我明天就拿这盘肉去化验,验出来肉没问题,本姑娘亲自去道歉。”   “真去验啊?”   “当然喽,你以为我开玩笑的?”   “哎……受不了你。”   “受不了也得受。”   次日,蒋晓梅一早起床,把已经装在袋子里的烤肉从冰箱取出来,然后让许亚文开车送她去食品监督机构。 没辙,许亚文先给当地食品监督管理分局打了通电话,才知化验食品药物是在郊区一个化验基地,于是两人都请了一早上的假,大老远跑去郊区,终于把那袋肉交到了化验基地的工作人员手中。   离开时,蒋晓梅给了对方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对方一有结果便电话通知她。   等到第二天下午,对方来电话了,直截了当地告诉蒋晓梅,那袋肉的成分为羊肉,一切正常。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许亚文一回家,就得意洋洋地问蒋晓梅。   “切,就算他们肉没问题,那我吃坏肚子也是事实。”蒋晓梅仍要死撑。   “你就是嘴硬。那怎么说,你要去道歉吗?”许亚文半笑着问。   “再说吧。”蒋晓梅还是不大服气。   之后几天,一切平平淡淡,两人都没再提烤肉店的事。   直到周五,因为蒋晓梅回家晚了,没有做饭,许亚文就又惦记起那家烤肉店,仿佛那股热辣的肉香味,已经钻入他的鼻中。   而且今天异乎寻常的是,蒋晓梅居然答应陪他一块去。   不过蒋晓梅还是以往的态度,说:“我就陪你去,我可不吃啊。”   因为验肉的事,蒋晓梅基本消除了心中的芥蒂,对那家烤肉店不那么厌恶了。   于是,许亚文拉上蒋晓梅,再次兴冲冲地来到烤肉店。   今晚烤肉店生意很冷清,没几桌客人,许亚文看了眼时间,才八点不到,平时的话,应该闹闹哄哄,满房的客人才对。   而且店里仍是那伙计小冬一个人在张罗,老板依旧不在。   小冬一眼认出了许亚文和蒋晓梅,不禁冷笑一声,随便指了处空位。蒋晓梅对这类事最为敏感,见小冬这样的态度,就要发作,许亚文急忙劝止。   “你瞧他那德性,干嘛啊?所以这种人只配干苦力,被人骂也是活该!”   见蒋晓梅又来火了,许亚文也是心累。其实他今天纯粹来吃烤串,不想再惹什么争端。   “你还让我道歉呢,对这种人,还道什么歉呀?”蒋晓梅终于放低声音。   “行,不道歉不道歉,我们别再说他了,好吧?”许亚文已经不耐烦了。   缓了缓,许亚文跟小冬一招手,点了些烤串。   很快,烤串全部上来了,许亚文自顾自吃着,蒋晓梅则频频瞄向小冬,好像心中有团恶气还没出似的。 这会,烤肉店客人越来越少,两名负责烧烤的厨师都下班了。小冬就坐在收银台数钱,数着数着,他望了眼许亚文,笑问:   “上次那肉,你们去化验了吗?”   许亚文听小冬直问,显得有些尴尬,仓促回答说:“没……没验,我老婆跟你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啊兄弟!”   蒋晓梅不说话,也学小冬一开始那样冷笑了一声。   “哦。”小冬点点头,继续数钱。   许亚文想缓解下气氛,于是故意扯开话题问小冬:“哎,兄弟,现在点烤全羊的人多么?我记得那是你们店招牌啊,怎么不见人吃啊?”   “烤全羊没了。”   “没了?”   “嗯,现在整只羊不好弄,特别最近老板不在,店里就我一个人忙乎,那两厨师每天一头扎进厨房,就啥事不管了。”小冬又苦笑一声。   “倒也是。”许亚文心想:这小冬确实辛苦,被老板压榨劳动力不说,还常常遭老板和客人骂,怪不得整天愁眉苦脸的,不是冷笑就是苦笑,连个好好的笑容都没有。   片刻后,许亚文差不多吃完了,准备叫小冬结帐,结果发现小冬不在收银台,正想小冬去了哪时,小冬忽然从后门进来,手中还端了一盘子肉。   此时店里只剩许亚文和蒋晓梅一桌客人,小冬端的肉,自然是给他们的。   “这肉我好像没点啊。”许亚文说。   “这是我请你们吃的,刚烤的新鲜五花肉,那头猪今天才被宰,味道口感都是最好的时候。你们尝尝吧,不要钱,以后多来光顾就行。”说着,小冬将盘子递到许亚文和蒋晓梅两人面前。   “哦,原来还有福利啊!”许亚文笑了,拿筷子夹起一块便吃。   蒋晓梅看了眼五花肉,心想:如果真是刚从猪身上切下来的肉,倒是可以尝尝。   她等许亚文等到现在,也确实有些饿了。   随即她跟许亚文一样,用筷子夹了块肉,放入嘴里。   等吃几块后,蒋晓梅觉得这五花肉的口感确实与众不同,软软嫩嫩的,又肥而不腻,也许是因为饿了,总之口感特别好。   蒋晓梅索性放开吃,竟然把一大盘子肉全吃完了。   “味道不错吧?”小冬特意望向蒋晓梅。   “嗯,还行。”蒋晓梅擦了擦嘴,敷衍道。 过后,许亚文结了帐,便和蒋晓梅一块出了烤肉店。   许亚文摸着自己肚子,显得心满意足,对蒋晓梅说:“后面这五花肉真是不错,下次就该晚点来,或许还可以吃到。”   蒋晓梅嗯了一声,也没多说话。   两人漫步在街上,准备回家,结果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许亚文?”   许亚文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旁边还站着个女人,应该也是一对夫妻。   望了半天,许亚文才想起来,大声叫道:“郭鹏?”   原来这叫郭鹏的男人是许亚文的高中同学,已有十多年未见了。   两人笑哈哈地寒暄一阵,最后郭鹏问:“你就住这啊?”   “对,你们也是?”   “那好啊,以后经常串串门。要不这样,今晚你先去我们家坐坐,就在附近,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等会开几瓶酒,多聊会怎么样?”   许亚文心想晚上反正也没什么事,这倒也可以,于是和蒋晓梅一块去了郭鹏家里。   到郭鹏家,郭鹏相当热情,连开了两瓶红酒。许亚文也知道郭鹏爱喝酒,自己恰好也能喝几口,两人便尽情喝了起来,蒋晓梅则和郭鹏老婆在一旁闲聊,时间消磨得相当快。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多,许亚文夫妇准备告辞,郭鹏又是客客气气地送他们到楼下,还说下次再去许亚文家喝。   从郭鹏住的小区出来,两人正要经过拐角,沿烧烤一条街回家时,忽然看到紫火烧烤那家烤肉店后方有处灯亮,而且还在冒烟。   “咦?那家店还在做生意吗?”   说着许亚文再仔细一瞧,发现烤肉店的灯已经全关了,应该没有营业,可这么晚了,那家店还在忙乎什么,烟又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着火了?”蒋晓梅问。   “走,去看看。”许亚文喝了不少酒,正兴奋着呢,所以相当起劲。 没走几步,两人来到一座黑漆漆的院子,院子的一头是烤肉店以及相连的厨房,另一头就是那亮着灯且冒烟的小房子,两地相隔大约十几步路。   许亚文看了看,判断那小房子应该是间杂房,用来放些杂物之类的。烟就是从半开的窗口冒出来的。   许亚文来到门前,用手轻轻推了下,发现门是关了的,再扭动把手,门竟然一下打开了。   “有人吗?”许亚文边问边走进去,蒋晓梅跟在他后头,但见满房间的浓烟,呛得他们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烟雾缭绕中,他们终于发现有个人坐在地上,正用大扇子在扇什么东西。   那人便是小冬。   许亚文正待要问,蒋晓梅猛地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门打开了,浓烟遭到驱散,许亚文已然可以清楚看见,小冬的身前,生了一大堆炭火,而在炭火上方,竟有一具肥肥胖胖的死尸,被两根细长铁杆串着,架在特制的铁架子上,正放在炭火上烤。   死尸的两条小腿被摆成“X”字型,两根铁杆先刺透小腿的交接处,再插入死尸肛门的左右两侧,最后从死尸的脖子处穿出来。正是这样,才使得一具肥大尸体,能够腾空并放在火上烧烤。   死尸被烤的姿态,也和那些烤串几乎一样,不过是更大更肥。   眼见这幕,许亚文当场吐了,把满肚子的啤酒全吐在地上。蒋晓梅也吓得紧靠住墙面,脸色苍白。   许亚和蒋晓梅都认出来了,眼前这具尸体,就是那个许久未见的烤肉店老板。他们万万想不到,小冬居然如此歹毒,不但把经常骂自己的老板杀了,还将老板尸体脱光放在火上烧烤,用最残酷的方式侮辱尸体。   另外,他们还发现尸体肥硕的腹部,已有一大块肥肉被割去了。   许亚文和蒋晓梅同时想起今晚小冬递给他们吃的所谓新鲜五花肉,小冬还说,那头猪今天才被宰,所以肉正新鲜。   联想到这些,两人感觉胃里面翻江倒海,一阵痛苦。   人肉!新鲜出炉的烤人肉!   两人都快疯了。   原来,小冬为泄恨,一直将老板绑着,进行百般折磨,并掌管了烤肉店,不让店里厨师接近这座房子。某天他被蒋晓梅当众侮辱,还说店里卖人肉,所以他暗暗记仇,思忖如何报复。终于,他等到了机会,许亚文和蒋晓梅再次来店里,当见蒋晓梅时,满腔的愤怒,令他突然想到这个变态法子。于是他先弄死老板,继而用两根铁杆串上,放炭火上烧烤,并从腹部割下一块肉来,索性让蒋晓梅尝尝真正的人肉。他甚至歇斯底里,还想着在接下来几天,把剩余人肉全部分发给以往骂过他的顾客。   这时候,小冬仍坐在地上,眼圈发黑,面对许亚文夫妇,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他的手正用力转动铁杆,如同烤串那样。   凝视中,小冬问许亚文夫妇道:   “烤全羊是没了,烤全人总算吃过了吧?”   说完这句话,小冬终于笑了,真正的笑了。 【十七】人形沙滩   今年的夏季,仿佛已经提前结束,尤其到晚上,气温总会骤然下降。   这是一个滨海城市,拥有长达五公里的海边沙滩。由于沙滩免费开放,又设一些娱乐休闲项目,故能吸引不少游客。   此时天色已晚,沙滩上人渐渐稀疏,剩下的人也基本都在赶着离开,但仍有三个人影,正缓缓漫步于海边。   三人中,两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两男人一个名叫李旭,一个名叫肖易,女人名叫陈洁。   李旭长得很大众化,皮肤偏黑,带点微胖。肖易五官端正,戴副眼镜,看上去挺斯文。而陈洁相对两个男人来说,长得就要突出一些。她双眼明亮,脸蛋红润,身高腿长,拥有一种水灵剔透的贵族气质。   三人曾是大学同学,彼此间交情深厚。肖易和陈洁更在不久前刚刚完婚。   今天李旭回国,一下飞机就想到了肖易和陈洁两个他最交好的朋友,于是约两人到海边一家餐馆吃饭。   饭后,李旭和肖易都喝多了,便想去海边散会步,吹吹海风。   “你也是,居然连我们结婚都不来,真服了你。”从吃饭到现在,陈洁一直在调侃李旭这件事。   “不是说了嘛,这几年生意太忙,在国外东奔西跑的,不然我哪敢错过你们的婚礼啊?而且我承认错误,所以今天一下飞机就请你们吃饭,总够意思吧?”   “我才不信。”陈洁笑了笑。   海风很大,掀起道道浪花,他们又走在海边,因此偶尔会被水滴拍打到。   “想想我们上大学那会,要好的同学还真不少,结果现在就剩我们三个还在联络,唉……”李旭忽然一阵感慨。   “是啊,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被勾起往事,陈洁也略有些伤感。   “陈洁,你记得不,那会还是我先追的你,肖易是帮我忙的,结果后来反而被肖易追到手了。当时把我气得,差点就跟肖易绝交了。”李旭说。   “没办法,有些事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陈洁说。   “那你现在还气我么?”肖易玩笑似地问李旭。   “气个屁啊,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只当你小子运气好,踩了狗屎运!”   说着三人一齐笑了。   停顿片刻,李旭又问陈洁:“话说回来,陈洁,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时候没有肖易,你会不会跟我在一起啊?” 陈洁脸一红,回道:“你酒喝多了吧,乱说什么呢?”   “没乱说,认真问你呢。”   “不想回答。”陈洁装作生气那样扭过头去。   李旭一阵大笑,摆了摆手,意指停止这个尴尬话题。   又闲聊几句,陈洁看到不远处有家便利店,她正好口渴,就去买矿泉水喝。   趁陈洁走开的间隙,肖易忽然问李旭:“我和陈洁的婚礼,你是故意不来的吧?”   “什么意思?”李旭一愣。   “行了,我懂的。这么多年了,你压根也没放下陈洁。”   李旭被肖易看破心事,只好笑着摇摇头,不再回话。   “不说这些了。怎么样,听说你外面生意都忙完了,以后应该安心留在国内了吧?”肖易扯开话题。   “对,所以我们能经常出来聚聚,喝酒聊天,也挺不错。”   “那倒是。不过你也快点找个女朋友,先解决自己问题要紧。”   “行!改天你让陈洁帮我介绍个。”   笑谈间,陈洁回来了,问两人在笑什么,肖易说在聊李旭的人生大事。   天色越来越黑,整个沙滩几乎不见人影,三人终于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挪步返程时,忽然发觉脚底下有个沙坑,李旭还差些掉进去。   仔细一瞧,他们见这沙坑居然呈人形,彻头彻尾是个成年人的形状。   他们怀疑是今天某个来沙滩游玩的人故意留下的。   海边沙滩很多这样的情况,许多人喜欢把自己埋到沙子里,或者画些图案,甚至写几个字的。印个人形之类的事,也不算少见。   不过,问题就在于,这人形沙坑留得非常整齐,而且特别深,不像是简简单单一个人躺在沙子里勾勒成的。   肖易也察觉了这一点,所以他眉头紧锁地问:“这个人形沙坑弄起来有难度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嗯,沙坑很深,我感觉起码可以躺下两个人。如果先挖个坑,让人躺进去再用沙子堆过去的话,应该很难弄成这样。特别海边风那么大,这坑居然没被吹乱,轮廓还特别整齐。真是有难度啊……”李旭同样表示不理解。   肖易索性蹲下身来,用手触摸人形沙坑的边缘。   令他更为疑惑的是,沙坑的边缘显得异常光滑,完全不像人为造成的。   “走吧,别研究了。”陈洁看了眼手表,催促两人。 肖易点点头,可正当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从沙坑中突然传来一股吸力,将肖易瞬间吸了过去。   肖易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掉进了沙坑中,他脸朝沙坑,背对着陈洁李旭,居然与人形的轮廓完美契合。他惊吼了一声,拼命挣扎,可紧接着不断有沙子流入到沙坑里,流速快到难以置信!   陈洁和李旭看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想伸手去拉肖易时,肖易已被沙子彻底淹没,原本人形沙坑所在位置,此时成为一块平地。   陈洁不断喊着肖易名字,和李旭一起扒开沙子,但神奇的是,肖易竟然不见了,连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最后他们挖出一个更大更深的沙坑,陈洁甚至挖到指甲断裂,还是没能找到肖易。   肖易就这样被沙坑吞噬,不翼而飞了!   陈洁惊慌到了极点,她既不敢相信,又无法接受,对她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她不停哭泣,断断续续又挖了十多个沙坑,可肖易真的失踪了,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李旭相对冷静一些,他立刻报了警,警察很快来了,但当警察听闻这件离奇古怪的事后,简直一头雾水,根本无从下手。   最终,因毫无证据,警方不认可陈洁和李旭的事件描述,只能不了了之。   陈洁和李旭也明白,这件事任谁都不会相信,即使相信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但陈洁并未放弃,当李旭再三劝她先回家再想办法时,陈洁依然号召了所有肯来相助的人,其中也包括了她和肖易的家人。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地在沙滩搜寻,甚至把沙滩周边一带都搜了个遍。   经过两天两夜的奋斗,陈洁等人已把附近找了个底朝天,可仍是一无所获。肖易就像变作空气那样消失了。   随着陈洁因过度劳累晕倒,这场搜寻也宣告终结。   之后一段时间,陈洁的生活暗无天日,整天浑浑噩噩,亲人朋友也常通过各种方式安慰她,但关于肖易行踪的怪事,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直至某天,她接到李旭电话。   “陈洁,你有留意最近新闻吗?”电话中李旭问。   “什么事?”   “你知道吗,除了肖易外,居然还有两个人在那沙滩失踪了。”   “啊?”陈洁心头一凛。   “就是这样。我觉得,那沙滩应该有问题。”   “可沙滩能有什么问题呢?” “唉……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报社有个朋友,我让他试试把这件事报道一下,看能不能引起更多人注意,或许就有人找到办法了,毕竟人多力量大嘛,你说是不是?”   “好。”陈洁淡然回道。   她很清楚,距离肖易失踪那天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即使真找到肖易,恐怕也凶多吉少。   “你别放弃啊,我们肯定还有机会的!”李旭最后说。   李旭与报社朋友的沟通很顺利,报社当即把发生在沙滩的失踪事件刊登在当地晚报上,但只放在晚报上一个小角落处,并未引起足够重视,也没有如李旭预期那样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结果随后一段时间,沙滩的失踪案频频发生,警方常常接到各种电话,有说沙坑把人吞了,有说人埋在沙子里突然消失的,还有人提到在沙滩上出现了人形沙坑。   因为不断有人消失,沙滩事件终于沸腾,新闻媒体几乎天天报道,警方也是竭尽全力侦破。可消失的人便如肖易那样,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什么都没留下。   肖易失踪的三个多月后,警方做了一个统计,就是关于在沙滩上消失的人数,竟然已达到一百多个。   此讯息一出,沙滩立即遭到封锁。所有人都对这片沙滩充满畏惧。   很快,又有一张照片造成了轰动,那是某家新闻媒体从高空俯拍的沙滩全貌,令人震惊的是,整个沙滩的轮廓居然呈人形,和人形沙坑几乎一样的人形!   自照片曝光后,那片沙滩被人称为“人形沙滩”,或干脆叫“吃人沙滩”,没有人再敢接近。   陈洁也一直在关注沙滩事件的后续。她明白,肖易就和其他消失的人一样,都被这个人形沙滩所吞噬了。   本来沙滩事件轰轰烈烈地发酵一阵后,开始趋于平静,谁知突然又有了新的进展。那是在人形沙滩附近,同样临海的一座名为“滨海乐园”的海边游乐园内,某天下午,几名中学生在乐园内游玩时,忽然听到半空中似乎有人说话。由于滨海乐园靠近沙滩,所以经常有沙子被海风吹进园内,据几名中学生说,当时他们正站在风沙中,那些说话声,就好象是从沙子里冒出来的。   这一信息被传开后,那些遇难家庭纷纷跑去滨海乐园,指望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终于,有个父亲首先在半空飘荡的沙粒中听到自己女儿哭声,他的女儿正是不久前被人形沙滩所吞噬的。   紧跟着,其他人也说沙粒发出的声音是他们遇难的亲人或朋友。当下,人们产生一个合理猜想,便是那些被人形沙滩吞噬的遇难者们,全都化作了沙粒,在海边飘荡。但由于沙滩被封锁,他们和遇难者们只能在滨海乐园相会。   很快,滨海乐园形成了一种风尚,一批批遇难者的亲人朋友到此,就为来听那些遇难者的声音,甚至连一些不相干的人都来凑热闹。一时间,滨海乐园挤满了人,造成严重的交通拥堵。   陈洁自然也成为了其中一员,不过在她前三次来时,并没听到肖易的声音,直到第四次,有人在她来前告诉她,滨海乐园内有个废弃的游乐铁架,搭得非常高,原本是用来造摩天轮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放弃了这个项目。而现在只要爬上这个铁架,很容易可以听到沙粒中的人声。   陈洁决定这样尝试。   因为很高,所以她比较顺利找到了那个铁架,可当站在铁架跟前时,她还是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这铁架并非是为人爬行设计的,如果强行爬上去的话,有一定危险。   但陈洁此刻一心想听肖易声音,根本不管这些。   于是她撩起衣袖,一点点往铁架顶端爬上去,期间遭受不少人来围观,甚至还有人劝她下来。陈洁时不时朝下望望,发现已经离地面越来越远,如果不幸掉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咬咬牙,坚定信念,继续硬着头皮爬行,等到她双手累得感觉快要脱臼的时候,终于,她爬到了顶端。   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像她那样爬到这来,但此刻铁架顶端空无一人,相当冷清。   陈洁努力扶住一根铁杆,站定在风中,无数沙粒随风飘扬,吹拂到她脸上。   沉着片刻,陈洁开始竖起耳朵听,果然,此处风沙中的人声比底下听得更清晰,就好像她周围站了一大群人,正互相间窃窃私语。   忽地,她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令她全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陈洁……陈洁……”   那个声音轻飘飘的,不停颤抖。   陈洁激动到差些说不出话,半天,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响:   “是肖易吗?”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是重复叫着陈洁的名字,好像一个受了重伤的病人,慢慢在恢复说话似的。   陈洁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问:“肖易,你在哪?快点告诉我。”   结果那声音依然轻柔地重复着陈洁两字,混杂在其他人声和风声之中,而且时远时近,真的如同一粒沙子,飘飘荡荡。   陈洁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瞬间热泪盈眶,当她听肖易重复在喊她的名字,不由间想起两人共同度过的时光,曾经的欢快与喜悦,如今已化作沉痛的回忆。 哭上一阵后,陈洁见天色渐暗,准备离开,临走时,她轻声说了句:“肖易,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化作沙子的肖易一下变得沉默,良久,才对正爬下铁架的陈洁说:   “陈洁,对不起……陈洁,对不起……”   此后,陈洁隔三差五来滨海乐园,跟其他遇难者家属一样,通过这种奇异的联络方式,来慰藉丧亲之痛。   起初,陈洁每次都要爬上铁架才能听到肖易声音,但后来也许肖易适应了那种环境,已可以把声音传到地面,陈洁也不用再爬铁架了。   两人也几乎形成一种默契,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进行“会面”,虽然多数时候,陈洁只听到肖易在重复喊她名字。   一转眼,八年过去了。这八年间,陈洁一直一个人住,也没有再婚。   滨海乐园依然还在,但去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遇难者家属的伤痛已被渐渐抹平,也接受了亲人离开的事实,其中大部分家庭都给遇难者立了墓碑。   由于经营不善,滨海乐园决定拆除,地皮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商,用作海边一带房地产开发的备用资源。   换句话说,与被人形沙滩所吞噬的遇难者的那种特殊联络方式,可能要面临终结。   或许也到了真正告别的时候。   又是一个夏末傍晚,陈洁一人来到滨海乐园,坐在长凳上,遥望着天空。   一眼望去,此时乐园里空荡荡的,即使是双休日的白天,也不会有多少人来这了。   倏地,陈洁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名字。   她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李旭。   不止李旭一个人,还有李旭的老婆和刚满三周岁的孩子。   这八年间,李旭事业有成,家庭圆满,跟陈洁的境遇天差地别。   李旭和他老婆自然都知道陈洁的事。   陈洁对李旭出现在这里颇有些意外,因为李旭真的好多年没跟她一起来“探望”肖易了。   “这么巧?”陈洁招呼道。   “是啊,听说这公园快拆了,想来看看。”李旭笑着说。   “那怎么这时间来呢?”陈洁疑惑。   “我知道你每个星期都这时间来,所以顺便跟你见个面。”   “嗯,是好久不见了。”   这时候,李旭孩子见李旭坐下了,便吵着要拉爸爸离开,李旭老婆见状忙抱开孩子,以让李旭和陈洁安静地聊会天。   沉默片刻,李旭问陈洁:   “真的放不下吗?”   陈洁摇摇头,并没回答。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李旭见天色晚了,就准备回家,他问陈洁要不要一起走,陈洁说再坐一会。   李旭离开后,陈洁静坐在长凳上,仰望天空。   此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沙子四处飞扬。   陈洁闭上眼睛,任凭大风吹向她脸庞,在漫天沙子中,她又听到那个令她万分熟悉和亲切的声音:   “陈洁,你走吧,别再来了!陈洁,你走吧,别再来了……” 【十八】恶魔男人   幽暗的房间内,透过窗外射入的光亮,只能勉强看到女人尖尖的下巴。她不停抽着烟,桌上的烟灰缸已几乎塞满烟头。   女人戴了顶藏青色圆帽,披肩的长发,穿件灰色格子衬衫,显得有点土气。   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把弄着手指上的戒指,看似很焦虑。   在她对面,还坐了一个男人。   相比女人,男人的着装很讲究,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戴着一副黑墨镜。   女人名叫柴虹,三十四岁,当地人。   “你就住这种房子么?”柴虹开口问。   “这种房子是哪种房子?”男人反问。   “黑漆漆,没有装灯的。”   “是的。”   “一直住这么?”   “偶尔会住,再说这房子是租的。”   “哦,为什么不装灯?”   “我不喜欢太亮的地方。”   柴虹沉默了,吐了口烟,她不理解面前这人怎会有这种癖好。   “是你朋友介绍我来的,你叫什么名字?”柴虹又问。   “张南,弓长张,南方的南,你叫我阿南就可以。”   “名字很特别嘛。”   “挺多见的。”   “你好像喜欢黑色。黑房间,黑西装,黑墨镜。”   “确实。”   “你不问我为什么找你?”   “你刚说了,是我朋友介绍你来的。”   “可你并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而介绍我来找你。”   “请说。”   柴虹点点头,掐掉烟头,清了清嗓子。   张南仔细打量柴虹,身为一名常年与黑暗打交道的通灵人,即便再黑的环境,他依然可以瞧得清清楚楚,尤其对于捕捉鬼魂,他的感官会更灵敏。   他发现,从对方谈吐而论,眼前的女人应该拥有一定文化层次,为人应该非常精明和谨慎。   “事情的起因,是我的老公。”柴虹开始谈正事。   “你老公怎么了?”   “我老公失踪了,就在两个多星期前。”   “听上去,这件事该由我朋友来帮你解决,并不需要我出马。”   “事情没那么简单。”柴虹摇摇头,显得很颓废。   “那你说说,你老公是怎么失踪的。”   “原因很复杂,而且都是我推测的,所以我才请你帮忙。不过我老公失踪是事实。”   张南敲敲桌子,意思是让柴虹继续说下去。 “嗯,你听我慢慢说。”柴虹又点起一根烟,那是一根细长的女士水果烟,“我老公呢,以前对我并不好,有时候骂我,甚至还动手打过我,不过中国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我都认了,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你们有孩子吗?”张南打断问。   “没,结婚前我就被查出来,我天生子宫有缺陷,不会怀孕。”   “明白了,继续说。”   “跟我老公在一起那几年,我没感觉有多幸福,但也慢慢习惯了。然后我老公是个推销保险的,赚不到什么钱,平时也经常不在家。”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张南发现,柴虹一直在谈些无关紧要的事,迟迟不进入主题。   “我想让你多方位地了解我的处境和经历,所以说多了,不好意思。要说事情的起因,我认为是发生在三个月前。”   “为什么是你认为?”   “我刚说了,一切都是我推测的,等我全部说完,你再帮我判断。”   “好吧。”   “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怎么认识的?”   “有天晚上,我跟我老公吵架,吵得特别凶,我一生气就跑去酒吧喝酒。说来可笑,结婚前我最爱去酒吧,隔三差五去玩,谁知道结婚后到那天晚上前连一次都没去过,我真的太想念酒吧了,所以那晚我喝了很多很多酒,还认识了一个男人。”   “然后呢?发生关系了?”   “嗯,我一整晚都没回家,我彻底被他迷住了。”   “说一说那男人。”   “他长得挺帅的,很有男人味,虽然他头发不多,稍微有点秃顶。他经常穿一件红色夹克,特别骚的那种。刚开始,他给我的印象实在太好了,又温柔又会照顾人,我们基本天天见面。不过我自始至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总结一句话,你出轨了。”张南轻描淡写地说。   “是的,但那是一场意外引起的。”   “的确。”张南同时心想:醉酒真是犯错的最佳借口。   “起初,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好,可到后面,我越来越发现他不对劲。”   “哪不对劲?”   “首先,是他的习性。他几乎只有晚上出来,白天我们从不见面,好像怕被别人看到似的。然后他不怎么喜欢说话,总是一副怪怪的表情。还有他看人的眼神,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张南摇摇头。   “我知道,重要的是在后面。有天晚上,我跟他从酒店出来,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终于看到了!”柴虹突然显得很激动。 “看到什么?”   “他的牙齿!我当时发现,他两排牙齿很尖很尖,而且还带点血色。就像美国电影里的吸血鬼一样。”   “你什么反应?”   “我吓坏了,但我强忍着不说,而且他的脸也突然变了,变成了那种凶巴巴的脸,脸上冒出来很多皱纹,跟以前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你怎么脱身的?”   “我记不清了,应该是随便找个借口,溜走了吧。”   “后来还跟他见过面么?”   “当然没有!我哪敢啊,那个男人,应该说,他根本就不是个人!而且我一想起跟他在一起那么久就觉得恐怖。我肯定撞邪了,碰到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你确定那晚看到的不是幻觉吗?”   “非常确定,因为这件事根本还没完!记得过了那晚,我每天呆在家里,害怕得要命,他打电话来找我,我没有敢接,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不大对劲,所以去了趟医院……”柴虹停顿一下,猛吸口烟,脸色变得很阴沉,“医院的检查结果是,我怀孕了!”   “你刚才说……”张南心头起了一阵悸动,“你天生子宫有缺陷,不能怀孕。”   “是的,我和我老公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怀上,可遇上这男人,我偏偏就怀上了。”   “孩子是那男人的?”   “肯定是。”   “那你觉得……”张南停顿一下,“你怀上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当时只觉得头皮发麻,想想那男的,是人?是鬼?是怪物?我太难受了,恨不得马上去死。”   “我猜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去打胎了。”   “对,我不管我肚子里的是什么,我马上在医院做了人流,很顺利。但从那天开始,我发现那男人居然出现在了我家附近,我可没告诉过他我家住哪,他却能找到我!我简直要崩溃了!每到晚上,那男人就在我家附近徘徊,有时站在楼下,有时躲在电线杆子后面,有时坐在我家楼前的小花园里面。你能想象出来这种情景吗?”   “能。” “我家正好有个小望远镜,有一次,我拿望远镜瞧他,结果他也正好看向我!还在对我笑,那张脸,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满脸的皱纹,血红血红的尖牙,又宽又高的额头,还有他眼睛,当时他的两个眼珠子全是黄色的,很夸张地鼓了出来,像快爆掉的气球一样,真的吓人!反正跟我们第一次在酒吧认识时候比起来,他的脸全变了。”   “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   听张南这样问,柴虹忽然一愣,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她才回答:“恶魔!我觉得他就是只恶魔!”   “恶魔这种描述太西方化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是僵尸一类的东西吧。”   “接着说吧,他上楼找过你么?还有他是每天晚上都来?”   “没有,他一次都没上楼,就在我家楼下观察我。刚开始他每天晚上必来,害得我晚上不敢出门,后来来得少了。持续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吧,他不再出现了,我原先以为他打算放过我了,谁知道他是在等暗中报复!他气我不见他,气我抛弃他,肯定是这样!然后没多久,一件更恐怖的事发生了。”   张南没说话,只盯着柴虹。   “我又怀孕了!”柴虹激动不已,感觉气快透不过来一样。   “这次是谁的?”。   “我告诉你,第一次怀孕后,我没有再跟任何人发生关系,手术也很成功,但我却又怀孕了!这根本没法解释!”   ”去医院查了?“   “查了,确定怀孕,而且也排除了上次人流不干净的可能。”   “这倒挺奇怪的。”张南也承认,他身为通灵人,经历过不少千奇百怪的事,但这类违背生理规律的事真的第一次听说。尤其柴虹几乎没出家门,与外界基本隔离。   “我太害怕了,每天都生不如死。我猜是那恶魔一样的男人留了种在我身体里,结果那小东西也是只恶魔,做过人流后,居然自己又长出来了!就像个毒瘤,或许他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我也不知道到时我生下来的会是个什么玩意,我要不要负责!”柴虹已经语无伦次。   张南拿了瓶矿泉水给柴虹,让她喝口水冷静冷静。   柴虹一口气将整瓶水全部喝完,然后继续说:“当时我压力太大,我不想再呆在家,所以我索性每天晚上出门,万一撞上那男人我也认了。然后我天天晚上在健身房健身跑步,我甚至怀有一个念头,想通过剧烈运动,把我肚子里的胎儿给弄死,让它消失!”   “嗯,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再后来我老公就失踪了,我猜肯定是那男人搞得鬼,趁我不在家,把我老公抓了,为了报复我!报复我!他想让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柴虹越说越激动,带着哭腔,张南才注意到,柴虹此刻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张南用手指轻敲桌子,等待柴虹调整情绪。 “所以结论是……”沉寂半晌,张南先开口,“那男人抓了你老公,但你又不知道那男人在哪,特别是……对了,你现在肚子里……”   “它还在!”柴虹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歇斯底里地吼道,“是的,它还在我肚子里!我真想拿把刀,把我肚子剖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鬼!”   “你冷静点。”张南做了个手势。   这时,房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个身高马大的男人,穿了身警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那警察慌慌张张。   “没事,她刚有些激动。”张南说。   “哦,别激动,慢慢来。”警察对柴虹说。   “嗯,不好意思。”柴虹深吸口气,努力维持镇定,随即她抬头望向那警察,“谢谢你了,王警官,一直在帮我。”   该警察叫王自力,一个名为国家重案组部门的组长,也是张南多年好友。   柴虹正是王自力介绍给张南的,因为事情诡异,所以想让张南帮忙解决。   “你们聊得怎么样?”王自力望向张南。   “事情经过我差不多都知道了,但暂时还不能下结论。”张南说。   “为啥呢?”王自力问。   “柴小姐,这样。”张南不理王自力,直接对柴虹说,“你给我两天时间,我们再讨论讨论,两天后我会给你答复。”   “要等两天吗?那这两天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等我消息就行。”   “好吧。”柴虹叹口气。   过后,柴虹回家了,张南和王自力将她送到计程车上,目视了片刻,王自力等不及问:“什么情况啊,她这事好处理么?”   “我先问你,你们重案组业务那么广泛,连失踪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张南反问。   “没有没有,这女人是我以前一个同事老顾介绍给我的,我那天正好在局里办事,老顾就跟我说,这女人是个刺头,以前经常来报案的,然后现在她老公莫名其妙失踪了,问我敢不敢接她的案子,我说老顾这你妈的不是挑衅我吗,这世界上还有我王自力不敢接的案子?所以我立马把她案子接了过来,结果一听她说的事,也太离谱了,正好嘛你也在上海,就带她来找你了。”跟张南说话,王自力向来毫不避讳。   “嗯,你倒是顺手推舟,我就知道你对这类案子不感兴趣。” 说话间,两人慢慢往前走,来到一座桥上。   张南盯着桥下的黄浦江水,又把柴虹刚才叙述的重点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   “你觉得那女人怎么样?”王自力也拿根烟出来,先叼在嘴边。   “比较情绪化,容易激动,还有点神经质。对了,你别抽烟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烟味。”说着张南一把抽走王自力嘴边叼的烟,扔下了桥。   “嗯,是有点神经质,而且我觉得,这女人应该不简单。”王自力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   “凭什么这样说?”   “凭感觉。你知道么,一般我们审犯人的时候,会把犯人分成三类。第一类犯人,就是那种大大咧咧,傻里傻气的,往往是冲动犯罪,对付这类犯人最简单,随便吓吓他,哄哄他,什么都给你招了。第二类犯人呢,比较有城府,比较精明,他会跟你玩心计,我们管那叫计划型罪犯,这类犯人比第一类犯人难处理一些,但明白套路后也很简单。而第三类犯人呢,就是看上去挺单纯的,实际心思很缜密很有想法的那种,这类犯人是最难处理的,因为他们的层次高,会懂得掩藏自己,比前两类犯人更能了解人心。那个叫柴虹的女人,我感觉就是第三类的。”   “你也真有趣,把那女人比作犯人。”张南调侃道,显然他也认可王自力的分析。   “不一定是犯人啊,所有人基本都可以这样划分。”   “我同意你的观点,先不说这女人扮演什么角色,我总觉得,她对我们有隐瞒,肯定有些事她没告诉我们。”   “你也看出来了?”王自力笑了笑,“否则你认为我真无聊到要接这种案子么?”   “对了,你刚说那女人是个刺头,经常去报案,她报什么案?”张南疑惑道。   “不清楚,听说都是些小事,可能夫妻吵架吧。”   “这必须得搞搞清楚,那个谁,老顾是吧?你明天约他出来,我们聊聊。”   “嗯,还有呢?”   “还有什么?”   “要我去办的事啊!”   “暂时没了,不过我刚留意到一个细节,想要通过你来印证我的猜测,你仔细回忆一下。”   “回忆?”   “嗯,那女人在见我前,不也把整件事告诉你了么,当她说她遇到那个恶魔样的男人后,你注意听,是遇到那个恶魔男人后,她还跟你提过她老公的事么?” 见张南如此慎重,王自力忽然有些紧张,两人对视了半天,王自力才问:“什么意思?”   张南摇摇头,有点泄气,又说:“我是指,当她开始说那恶魔男人的故事后,还有没有跟你提过她老公,这你都听不懂吗?还重案组组长呢,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啊?”   “废话,你那小学生一样的表达能力,谁能听懂!”王自力嘴硬道,随即慢慢回想。沉默了片刻,他才说:“没有,一句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不过这能说明什么,提她老公干嘛?”   “你确定么?”   “当然确定,你妈的,老子的记性会那么差吗?”   “嗯,她跟我说的时候也一样,自从那男人在她的故事里出现后,就不再她老公了。”   “快给我个结论!”王自力催促道。   “我感觉是,好像她遇到那男人的时候,她老公就消失了。”   “消失了?你的意思,她老公不是两个多星期前失踪,而是早就不见了?但你这依据的说服力不够,你不觉得么?”   “确实,所以说我现在只是推测,一切等明天见了老顾后再说吧。”   王自力点点头,两人慢步走下了大桥。   次日下午,王自力带张南到警局,老顾已等在办公室里。   老顾早听说名声响彻警界的王自力背后有个神秘朋友,不少案子都是他帮忙解决的,特别好奇。所以张南一进门,就对他上下打量。   张南依然是他招牌式的西装墨镜装扮,瞄了眼老顾后,便和王自力一块坐下。   “老顾,你拿那个给他看看。”王自力吩咐道。   随即老顾搬来一台手提电脑,将屏幕对向张南,心里却想:原来能瞧见东西,我还以为是个瞎子呢。   “看什么?”张南问。   “前面几次那女人来报案时候的监控录像,我让老顾拷贝了一份,你快进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好。”张南心想:大力办事还是干练,想得很周到。   张南凑近电脑,利用播放软件快速浏览视频,老顾则在旁补充:   “那女人,我印象中,大概来了我们警局七八次吧,每次都是因为她老公打她,她来报警。不过有几次真挺严重的,她老公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好像还进过医院。”   “家暴是吧?原因呢?”王自力问。 “各种各样都有,但多数是她老公怀疑她外面找男人,最离谱的,是有次她上班的闹钟铃声不小心调早了,吵到她老公睡觉,所以被打了。”   “她上什么班?”   “一家化妆品公司的,不过现在好像辞职了。”   “这是她老公?”王自力跟老顾正聊着,张南忽然手指电脑屏幕问。   视频中,一个男人出现在监控镜头内,跟柴虹拉拉扯扯,还动手打了柴虹一耳光,最后被几个警察劝开。   “对,那天也是这样,女人先来报警,后来男人追到了警局,两个人居然在我们警局大吵大闹,不像话。”   张南边听老顾解释,边将这段视频倒回去又仔细看了遍,随后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似的点点头。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王自力问。   “她老公长得又高又壮,身材也不错。”张南漫不经心地说。   “你他妈基佬啊,倒回去就为了看她老公身材?”王自力吐槽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女人身材相对她老公来说,太瘦弱了。”   “哦,是这样……”王自力点点头,思考了一番,很快又大声说:“不对!我还是没听明白你丫在胡扯什么,这跟案子有啥关联?”   “老顾,这应该是最近一次录像吧?”张南不理王自力,抬头问老顾。   “对!”   “那女人的家住哪?”张南继续问。   “普陀区,靠近内环,等等,我这有她家地址。”说着老顾打开他笔记本,再拿张便条,把地址抄下给了张南。   张南将便条放入口袋,对王自力说:“可以了,我们走吧。”   “去哪啊?”王自力跟在张南身后,边走边问。   张南不回答,等出了警局,才对王自力说:“肚子饿了,先去吃饭吧。”   于是,两个随便找了家快餐店,点好餐,挑了处人少的角落坐下。   “你小子,就喜欢跟我装,肯定有发现了对不对?”刚一坐,王自力就用手指了指张南,笑着说。   “还是一些推测,没实际证据,你想不想听听?”   “废话,快说。”王自力东西都不吃,直接眼巴巴望着张南。   “首先,我想给那女人下个定义,她很精明,做事也谨慎,但目前来说,她的精神状况不大正常,你同不同意?”   “嗯,确实。”王自力点点头。   “至于不正常到什么地步呢,我觉得,她出现了一些幻想。” “幻想?”   “她和那个恶魔男人的故事,我是不信的,你呢?”   “喂,大哥,你是通灵人,我是警察,按说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你应该比我更信才对,怎么现在你反而搞得和个无神论者似的。”   “我是就事论事,当然也有一点点逻辑性推理在里面。”   “说说。”   “有时候,一整件事中存在漏洞,那么就该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你记不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好像那恶魔男人从那女人的故事里出现后,她老公就不见了?”   “记得,不过你所谓的不见了,是在那女人的叙述中,其实这不能说明什么,很可能是那女人觉得没必要再提她老公,或者她对她老公恨之入骨,不想再提。”   “说得好,恨之入骨。”张南点点头,习惯性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知道么,几乎所有问题,都出在这恨之入骨上。”   “你他妈有个坏毛病,就是不喜欢一口气把话说完。”王自力很急躁。   “我问你,那女人跟你叙述的时候,有没有抱怨过她老公,告诉你她老公对她怎么怎么恶毒?”   王自力先想一下,然后回答:“没什么印象。我只记得她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好。”   “我这边也一样。”张南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那女人只说她老公对她不怎么好,她缺乏幸福感,但对她老公动手打她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提,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事她也认了。”   “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奇怪?一个三番四次被老公虐待得跑去警局报警的女人,结果在跟我们叙述的时候,居然没怎么抱怨过她老公,反而还在担心她老公失踪的事,是不是不合情理?”   “嗯……”王自力这才听出些意思。   “就像你刚说的,她对她老公恨之入骨,还和别的男人出轨,但从她的话里面,我没怎么感受到她对她老公的恨意。”   “我也没有。”   “所以我觉得,她的话有虚假成分,她在说谎,至于哪些话真,哪些话假,需要进一步推敲。”   “从心理学来讲,说谎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罪犯的话,说谎一般有三个目的,伪装,隐瞒,掩饰。”王自力说。 “我刚说了,我不相信她关于那个恶魔男人的故事,尤其是当那恶魔男人出现后,她老公好像消失了,对此,我有个大胆猜测。”   “什么?”   “她的老公,很可能就是那恶魔男人。”   “啊?这怎么会?”王自力双眉微皱,显得难以置信。   “你想想,那恶魔男人出现后,她老公消失,这个时候,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开始出现幻想,而那个恶魔,是完全基于她的幻想产生的,影射的正是她老公。从最早认识她老公时候的良好印象开始,慢慢的她老公在她心中的形象越来越差,越来越恐怖,直到变成一个恶魔。整段故事,就是她老公在她心里转变的过程。”   王自力轻点了点头,说:“那她为什么要费劲编这么一个故事呢,直接告诉我们她老公对她多么多么坏不更简单?”   “我认为不是她故意编的,而是她自己也这么觉得。我跟你说过,那女人精神状况有点问题,大概因为受了太多刺激,导致她思维长期游离在幻想和现实间,才会把她老公想象成恶魔。”   “有道理,那按你这么说,她老公早失踪了?”   “我觉得是这样,而且应该在她叙述那段故事中,恶魔男人出现的时候。”   “也就说,三个多月前?”王自力用力眨了眨眼。   “对,我还特别留意了最后那段监控录像的录制时间,距离今天四个月左右。足足有三个多月,他们没来警局,直到她报案说她老公失踪。”   “那她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报案?”   “不知道,我猜可能和她想要隐瞒的事有关。另外我再说个细节,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就是她提到她第二次神奇的怀孕后,为了排泄压力和试图流产,天天晚上去健身房,可问题是,如果她老公还在的话,以她老公那脾气,会允许她天天晚上都往外跑么?别忘了,她老公虐待她的主要原因,正是担心她在外面鬼混,勾搭别的男人。”   “嗯……也是,上次老顾还跟我说,她老公经常把她锁在家里,不让她出门。看来确实有问题。但你怎么知道,健身房那段是真的,万一也是她编的呢?”   “一个原因是直觉,她在跟我叙述健身房的事时,非常切实具体,不像描述那恶魔男人时候感觉有点飘渺。另一个原因么,我注意到她小腿肌肉比较发达,看着很像在健身房锻炼过。”   “哦……”王自力点点头,暗暗佩服张南心细。   “倒是关于她两次怀孕的事,我没什么把握分辨真假,你觉得呢?” “对啊,如果恶魔男人的故事是假的,那她怀孕就不成立了,要不然,她怀了谁的呢?”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好办,她说过她做人流和测试怀孕都在她家附近的医院,那医院的院长我熟悉,我打个电话,让他帮忙查查。”随即王自力快速拨通一个电话,电话中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清楚,对方院长也愿意配合,说查清楚后立马给他回电。   “所以当前只剩一个问题,她老公究竟在哪,我看,我们要去一趟她家了。你认为什么时候合适?”   “现在呗,还等什么啊?”说着王自力站起来。   “不需要准备?”   “准备个毛啊,走吧,赶紧的!”   张南只好跟上。   其实,张南相当了解王自力,知道这是他一贯以来的风格。如果论精明,整个警界比王自力精明的大有人在,但王自力却能爬到这个位置,凭借的正是雷厉风行的办案手法和热血激情的工作态度。   等出地铁后,两人已经快接近柴虹家了。张南又拿出老顾留给他的便条确认一下,念了念柴虹所住小区名字:“檀香园。”   “我知道那地方,以前去过,你跟我走就行。”王自力说。   不多久,两人从闹哄哄的大路拐进一条小路,路上基本都是来往车辆,行人很少。   “阿南,你说我们把整件事分析得头头是道,结果也都是猜测,真靠谱吗?”王自力忽然问。   “我知道,你想要点干货,否则不舒服。可搜集证据是你们警察做的事。”   “也不是非要证据,但我总觉得吧,好像还缺点什么,有些疙瘩,你不觉得?”   张南一笑,说:“我再告诉件事,怎么样?应该可以让你那点疙瘩去掉。”   王自力猛地停住脚步,大骂一句:“你妈的,居然还有事瞒着我,快快快说!”   “我在那女人身上,发现一个不算证据的证据。”   “不算证据的证据?那是什么鬼?”   “意思是对我来说算证据,对你们警察不算,因为法律上的说服力还不够。”   “别废话了!”   “你注意到没有……”张南凑近了说,“那女人戴着结婚戒指。”   王自力愣住了,沉寂半天,才又发作:“你说的是不是人话啊,老子他妈的听不懂!人家结婚了,戴结婚戒指不很正常?再说戴不戴戒指有个蛋的关系!” “你的观察不仔细。”张南直截了当地说,“那女人来找我们的时候,戴着结婚戒指,这一点毫无疑问。但问题是,老顾给我们看的监控录像里,那女人没有一次是戴戒指的,说明她压根没有戴戒指的习惯,你来告诉我,这说明什么?”   王自力再次沉默,随即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我懂了,她想给我们营造一种假象,告诉我们她和她老公的关系不错,没那么恶劣。”   “是的,而且我还注意到,她跟我说话时,经常会用手去弄戒指,说明她那戒指是才戴上去的,有点不习惯。她自作聪明,以为可以靠这种小手段混乱我们视线,但没想过我们会去看监控录像,发现矛盾的地方,这样一来反而显出她心里有鬼。”   “是是是,这女人真他妈一肚子心机,她老公多半死她手里了。”   “我也这么认为。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把最后一段监控再看一遍的时候,说她身材跟她老公比起来,显得太瘦弱了。”   “是啊,那样说什么意思?”   “我在想她该怎么处理她老公的尸体。因为以她的身材,处理一具比她重那么多的尸体很困难,再加上她住闹市区,困难更要加倍。”   “或许她直接在外面把她老公解决了?”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但事实上住在这种大城市,想在外面动手是有些不切实际的,而且他们已经形成足不出户的生活规律,所以发生的概率很小。不不不,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挑在家里下手,真没有什么地方比家里更方便,机会更多了,以她那么精明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嗯……看来一会我们跟她对峙的时候得小心一些。”   “确实,先以观察为主。”   交谈间,两人已走进檀香园小区,很快便找着了柴虹所住的楼房。   上楼前,王自力忽然一笑,对张南说:“我在想,一开始我让你帮忙解决这案子,是以为这案子有灵异成分,结果闹了半天,是桩人为事件,你竟然也在像模像样地给我分析,可以啊阿南,要不跟我一起干警察怎么样,保不准比我干得好。”   对于王自力调侃,张南连望都不望他一眼,只淡淡回道:“话先别说太早,你怎么知道整件事没灵异的地方?” “咦?那些奇怪的环节,我们不都分析清楚了么?”   “不对,还有件事我们没头绪,就是关于那女人的两次怀孕。”   “这你都信?我觉得是扯淡!”王自力一口否定。   “我倒不觉得,不过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觉得怀孕这件事是真的,大概是直觉吧。”   “你他妈直觉还真多,别废话了,等会见了她一切都清楚了。”说着王自力拉开底层大门,准备上楼。   这时候,王自力手机响了,他又站定,先接听电话。   “喂,谁啊?哦哦哦,胡院长,怎么样?”   张南听出来了,应该是王自力让那院长去查的事有结果了。   “是么……哦……好,好,我知道了,行,辛苦辛苦,下次请你吃饭。”回话过程中,王自力脸色渐渐变了。   “查到什么?”张南迫不及待问。   “你猜得没错。”王自力一本正经地说,“那女人做人流和查怀孕的事都是真的,而且是同一个医生负责的。因为那女人以前妇科病就比较多,每次看病基本找那一个医生,所以那医生对她印象特别深。”   张南点点头,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即跟王自力一个眼神示意,两人进了大楼。   等电梯指示灯跳到十二楼后,两人从电梯内出来,张南见电梯旁有扇窗户,走过去朝下望了望,说:“凭你这个犯罪专家的经验,你觉得在这一带,要运一具尸体出去,有多难呢?”   王自力跟着瞧了几眼,回张南:“如果是我很容易,但普通人,特别那个瘦得像排骨样的女人,估计很难……”   “这就对了,走吧!”   两人离开窗边,径直朝柴虹家走去,过程中,张南瞄了眼王自力,问:“大力,你没带家伙吧?”   “不就对付个小女人嘛,要带什么家伙,你是太久没跟我出来办事,把我那些擅长的全忘了吧?”王自力装作气冲冲地说。   张南心想也是,这可是王自力,不是别人。王自力从小便爱两件事,格斗和香港警匪片,十几岁就在河南拿过一次全国武术比赛冠军,后来还学散打,学跆拳道,甚至还学过点泰拳和日本刀法,可谓徒手器械样样精通,在警校的射击水平也属一流。应该说,论这方面的硬件指标,整个警界真没几个人及得上他。 不知不觉,两人已来到柴虹家门前,王自力正准备按门铃,却发现进户门居然没关,留了道缝。   王自力将门推开,两人慢慢步入室内,一间普普通通的客厅显现在他们面前。大理石地板,棕色皮沙发,玻璃圆桌,三四十寸的液晶电视机,天花板挂着一个暗黄色吊灯,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因为阳台窗帘被拉上了,窗帘颜色又比较深,所以客厅里很暗。   总体而言,柴虹家的装饰风格除了偏黑之外,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倒是张南从进门后,就闻到一股怪味,有点像死鱼散发出的腥臭味,他相信王自力也闻到了。   “有人在吗?”王自力高亢粗厚的嗓音响起。   王自力连续问了三声,都没人应答。   这时,张南看到客厅角落有个木梯,木梯上方,似乎还有层阁楼。   他才想起来,柴虹家住十二楼,是这栋楼最高层,一些公寓的顶楼确实会附带一层阁楼。   王自力也看到了,望了眼张南,像在等他指示一样。   张南做了个手势,两人慢慢来至木梯前,王自力又问了声,依然无人应答。   “有问题。”王自力轻声对张南说。   张南一脚踏上木梯,慢腾腾往上走,右手抬起,头也不回地对王自力说:“别怕,我走前面。”   王自力立马冲张南吼:“我怕个毛啊!你把我当成你那些委托人了是吧,老子办案从没跟在人屁股后面的道理,滚滚滚,让我走前面!”   王自力边说边粗鲁地冲到张南身前,木梯踩得咚咚响不说,差点把张南给挤下去。   两人先后到达阁楼,张南说:“你这办案风格,真是容易打草惊蛇。”   王自力回道:“放屁,那是怪你,我那些手下,谁敢走我前面啊?”   一顿互相吐槽后,两人才注意到,幽暗的阁楼深处,正站着一个人,静静听他们说话。   “柴虹?”张南先认了出来。   “嗯。”柴虹应了声,并慢慢将窗帘拉开一条缝。   阁楼一下变得敞亮,两人同时看到,柴虹此刻正穿了件条纹睡衣,头发很凌乱,脸上还敷了层面膜。   柴虹取下面膜,两手揉了揉面颊,终于微笑着说:“你们来啦?刚不好意思,我在敷面膜,不方便开口说话。”   “哦,我们找不到你人,所以上这来了。你呆在阁楼干嘛,为什么把窗帘全拉上?”王自力以一种质问口气问。 当王自力说话时,张南鼻子嗅了嗅,他发现那股腥臭味在阁楼尤其重。   “我喜欢在阁楼,没为什么。还有拉上窗帘,是怕那男人来找我,王警官,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先下去吧!”王自力见这阁楼实在太挤,决定到客厅再跟柴虹好好周旋。   回客厅后,柴虹分别给王自力和张南泡了杯茶,让他们坐下说话,趁此间隙,王自力不断打量柴虹,现在心头充满疑虑,他觉得柴虹看着哪都不对劲。   “你脸色很憔悴嘛。”王自力说。   “是啊,这两天人特别不舒服,尤其是今天,一直恶心想吐,难受死了。”   “你刚怀孕,反应就那么大吗?”   “那个不一定的,再说了,我怀的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还难说。”柴虹苦笑一声。   王自力喝口水,没接话。待放下茶杯后,他又继续问:“你昨天对我们说的事情,没什么要补充和修正的吧?”   张南听得出来,王自力正在试探性盘问,这方面王自力是擅长的,所以他决定先不插话,把一切交给王自力。   “没有啊,怎么了?”柴虹问。   “哦,我随便问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几乎是一夜没睡,跟你们说,我太难受了,最严重的时候几分钟就要跑去厕所吐一次。”   “你指甲剪了?”王自力根本不搭柴虹的话头,继续在谈话中占据主导。   “是啊,指甲太长了。”   “剪了后搬东西方便吗?”   “什么?什么意思?”柴虹霎时露出一个诡异表情。   “哦,我的意思是,把指甲剪了,做事情应该方便点。”   “那个……也差不多吧。”柴虹有些漫不经心。   “这样,我们把昨天你跟我们说的事,再好好梳理一遍。”王自力坐直身体,“首先,你说你老公是两个多星期前失踪的,然后你遇到那男人是在……是在三个多月前?”   “对。”   “也就是说,从你遇到那男人开始直到你老公失踪,你老公一直都在,是不是?”   “是啊。”柴虹脸色渐渐异常。   “他每天在做什么呢?”   “睡睡觉,看看电视吧,我也不知道,我不管他的。”   “不出门吗?”   “嗯,他总喜欢在家里,我也一样。”柴虹的语气显得很不坚决。 “那不对啊!从你发现那男人有问题到你老公失踪那段时间内,你说你天天晚上去健身房?”王自力继续咄咄逼人地问。   “嗯……怎么了?”柴虹的脸色开始泛红。   “我们对你老公有一定了解,以他那样一个歇斯底里的人来说,他怎么会同意并相信你每天晚上去健身房呢?”   “他……还好吧,可能他看我每天回家都很累,就没怀疑。”   坐在一旁的张南心想:这叫什么解释,看来这女人已经乱了。   “累?”王自力笑出了声,“做很多事都会让你看上去很累,比如……算了不说这个了。按你的说法,你老公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察觉到你出轨不说,还放你每个晚上往外面跑,这跟你以前的描述可不一样。”   “是么……大概……你们跟我了解的有点不一样吧。”柴虹敷衍似地回了句。   “行,这一页翻过去,我们聊别的。”王自力笑了笑,像是胜券在握一样。   “好,聊别的。”柴虹拿杯子喝了口水,张南和王自力同时注意到,柴虹的手在发抖。   “你手上的戒指呢?”王自力指了指问。   “嗯?戒指?”柴虹一下没反应过来。此刻她手指空空,没戴任何饰物。   “我提醒你一下吧,昨天你来找我们的时候,手上戴着结婚戒指。”   “哦……哦……那个,我在家里一般不戴戒指。”   “平时出门都戴吧?”   “是啊。”   “老是戴上去拿下来不麻烦吗?”   “还行。”   回答王自力这几句话时,柴虹一直低着头,嗓音很轻。   “你把你左手伸过来,放到茶几上就行。”王自力说。   柴虹先迟疑一下,最后只能照做。   王自力凑近柴虹平放在茶几上的左手,看一眼便说:“你手指上很干净嘛,不像是长期戴戒指的,连戒指的勒痕都没有。”   柴虹快速将手抽回,慌慌张张地说:“我戒指挺松的,所以……没留什么痕迹。”   “不对。”张南终于插话了,“柴女士,我记得很清楚,你那戒指很紧,紧到你甚至感觉不舒服,经常要用手去拨。”   “啊?你没记错吗?”   “别的不谈,我对我记忆力还挺自信的,况且才昨天的事。”张南稳稳地坐着说。   柴虹一时语塞,望望王自力,又望望张南,半晌不敢说话。   王自力哼了一声,发出重重的鼻音,随即站起身,慢慢挪步到窗边。   他拉开窗帘,朝下俯视,并问柴虹:“我记得你跟我说,你在楼上经常见那男人在下面等你,有时躲在电线杆子后头,有时躲在小树林里,可你家住这么高的楼,又是晚上,你视力该有多好,才能瞧见那男人呢?”   王自力边说边回头,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柴虹,柴虹眼睛瞪得极大,脸涨得通红,气喘连连。   她不敢再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说吧,你老公尸体在哪。”王自力终于摊牌。 “什么?我老公是失踪了,我又没杀我老公!”柴虹手捂肚子,看着相当难受。   “我没耐心听你废话,不说就跟我回警局慢慢说!”   “真没有,王警官,你信我。”柴虹表情极为痛苦。   “你这女人,满嘴的谎话,还恶人先告状,报案说你老公失踪。你就想撇清嫌疑,怕你老公很久不出现,别人怀疑到你头上是吧?”王自力指着柴虹质问。   见柴虹即将崩溃,张南却在想:这女人无疑是凶手,不过她来找我,肯定也真的是有求于我,否则她根本不用冒这个险。她精神虽然有点错乱,把她老公想象成恶魔,但怀孕和打胎的事已被证实是真的,她怀的究竟是什么?   满腹疑虑间,张南望向那阁楼,突然想到个问题:她为什么喜欢呆在阁楼上呢?   “我想再上去看看。”张南忽对王自力说。   “行,我们一起去。”王自力示意柴虹也要一起。   于是,三人重新走上阁楼,然而此刻柴虹一脸痛苦的表情,精神恍惚,不停干呕。   张南集中注意力,尽量不被柴虹干扰,仔细检查这间不足五平米的阁楼。   阁楼的臭味比客厅更重,这是最明显的区别。   说明散播臭味的源头,极有可能在阁楼。   张南终于留意到了阁楼顶部,正中的一块木板可以打开。   他和王自力都有一米八以上身高,所以一伸手便能摸到阁楼的小天花板。   张南很顺利地找着了木板把手,一下拉开,里面一股更为难闻和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王自力嗅觉十分灵敏,忙凑近那小窗闻了闻,斩钉截铁地说:“尸臭味!”   他转身想问柴虹,但发现柴虹已经双手撑地,不停地吐白沫和口水,眼睛血红血红,脸部表情可用狰狞来形容。   王自力见状索性也不再问,直接从旁边搬来张凳子,将头伸入到这阁楼上的阁楼中去,忍着恶臭,检视那狭小空间,果然,他一下找到了所谓的恶臭来源,便是一堆血淋淋的人骨!   凭着丰富的办案经验和强硬的心理素质,王自力没有感到惊慌,反而是更凑近那堆人骨,仔细查看,他发现人骨并非是采取某些专业手法剔除下来的,因为骨头上的肉剔得并不干净,还粘着许许多多碎肉。   “什么情况?”张南问。   “你自己上去看看。”王自力指了指。   当见那堆人骨,张南并未感到有多意外,只看一眼,他就下来了。   “那些骨头,是你老公的吧?”王自力问柴虹。   柴虹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精神崩溃到极点,所以没把王自力的问话听进去。   “毫无疑问。”张南回了句。 “尸体的其他部分哪去了,怎么剩一堆骨头,她怎么弄的?”王自力转头问张南。   张南沉默了几个呼吸时间,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回道:“她把她老公吃了。”   “哦?”王自力一愣,“吃了?哪看出来?”   “凭人骨上的碎肉。你忘了我在黑暗中视力比你好得多么?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些碎肉上都是齿印,被人咬过的。她肯定已经吃了好久,所以她老公只剩下这一点点尸骸。”   “嗯,一会我让人把这点尸骸带回去,让法医鉴定下。”王自力说。   “你觉得她为什么要吃了她老公?”张南问。   “可能她找不到太好的办法来处理尸体吧,所以采用这种极端血腥和变态的方式?”   “不止这么简单,我前面跟你说过,基本上所有问题,都出在你给这女人总结的四个字:恨之入骨。”   “我懂了,一方面,她想通过这种方法消灭尸体,另一方面,她在泄恨,恨到一口口将她老公身上的肉给撕咬下来?”   “差不多吧。所以我刚奇怪,她为什么喜欢呆在阁楼,现在我懂了,她在回味那股尸臭味,继续发泄她对她老公长年积累的怨恨。”   “这样说来……她两次怀孕,特别第二次莫名其妙就怀上了,难不成是……”王自力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猜想。   “是啊。”张南望向王自力,面色沉重,“不就因为她老公……被她给吃了,在她身体里么?”   当张南说到这句话时,柴虹再也无法克制,猛然大吼一声,一张脸竟慢慢开始膨胀,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起来。   下一刻,柴虹的眼耳口鼻中,竟钻出一些头发,还伴有黑里透红的血水。紧接着,她不断呕吐带血的碎肉,她的身体也渐渐膨胀并撕裂,甚至有碎肉从她身体缝隙中拼命挤出来。   张南和王自力只静静注视,随后王自力大声说了句:“变!你给老子变,我看你能变成什么!”   “我看她快完了。”张南说。   确实,一团团碎肉正从柴虹体内掉出来,满地的血水。   片刻后,张南问王自力:“你不救她吗?”   王自力用下巴戳了戳,说:“你看她这样子,还怎么救?”   两人正前方,柴虹已然化作一滩模糊状的血肉,包括五脏六腑和骨头,混乱不堪地堆成一团,仿佛刚被绞肉机绞过。仅剩一颗人头,安稳地摆在地板上。   这时候,从柴虹体内挤出来的,并把柴虹撑破的一部分碎肉慢慢蠕动起来,拼凑成了某样东西。   “你现在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什么了吧?”王自力指了指,对张南说。   “嗯,她的恶魔男人。”   只见在柴虹的头颅对面,同样出现了另一颗血肉模糊的男性头颅,与她近距离,面对面相望。那是柴虹生前最厌恶,最痛恨的一张脸。   倏地,地板发出一丝轻响,原来是柴虹那件染血睡衣的口袋内,掉出了一枚戒指,正是柴虹的结婚戒指。   戒指刚好落在柴虹和她老公两颗头颅中间,在一片血水里,闪烁着光亮。 【十九】岩隙   郭逸一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只见面前一片片绿油油的山林,正中间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艳阳照耀下,风光无限美好。   “爸,往哪边走啊?”郭逸回头,问他身后的父亲郭勇。   郭勇伸长脖子瞧了瞧,说:“左边吧,感觉那地方树不多,应该好走。”   郭逸应了声,准备上山。   郭勇和郭逸父子同属一个名为“秦木”的荒野探险俱乐部成员,郭勇更是该俱乐部的核心元老,向来对荒野探险有着浓厚的兴趣,而在他培养下,现年十七岁的儿子郭逸同样迷恋上了荒野探险,并追随父亲脚步,也加入了秦木俱乐部。   今天他们到来的,是一个叫作长恨岛的地方。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该岛长年处于荒废状态,无人居住,不过两年多以前,当地政府预备将来在岛上开发建设,修筑了一座大桥,从陆地直通长恨岛,这才使得交通便利不少,也吸引了一批观光客。但好景不长,很快,岛上传闻闹鬼,甚至还跟出来段故事,说是古代有个妇人,被丈夫残忍地杀害,抛尸在这一带,怨气极重,所以半夜经常能听到山间有女鬼叫唤。   虽说如此,郭勇却没把这些传闻放在心上,自打他探险以来,去过不少危险古怪的地方,从来没翻过车。丰富的经验,过人的胆识,都令他信心十足。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只和儿子郭逸两人来探险,并无其他俱乐部成员参与。郭逸刚涉足这一领域,经验尚浅,说起来两个人到这种地方,有一定危险性,好在今天只打算踩踩点,不准备深入探索,郭勇想着等采集些信息,做足功课,日后再像模像样地来岛上探一次。   因此当他们踏入这片山林时,郭勇便叮嘱郭逸,今天只是初探,天黑前必须回家。   他们也没带干粮和急救包等探险必备工具,父子俩只各带一瓶水,一把求生刀,郭勇还带了块打火石。   山林间很潮湿,像昨晚刚下过场雨,偶尔有些嗡嗡的虫鸣声从不知何处传来,令郭逸总不自觉地拍打胳膊。   郭逸只穿了件短袖,而且走得很急,好几次差些滑倒。   “小逸,别太急,我说过好多次了,探险跟爬山不一样,得稳着点。”郭勇对郭逸大声说。   “怕什么啊,这边都是树,我又掉不下去。”郭逸回头笑着说。 郭勇摇了摇头,叹口气,他发现郭逸性格真和他完全不同,也可能是还太年轻,没吃过多少苦,做事情总不够稳重,毛毛躁躁的,容易兴奋。   对于荒野探险,毛躁和过度兴奋都是大忌讳,通常会影响客观冷静的判断。   “你真该穿件外套来,这点是常识,以后给我记着。”郭勇又说了郭逸一句。   “哎哟,知道知道了,爸你怎么跟妈一样啰嗦,你不是说今天来踩点嘛,反正天黑前就回家,怕什么啊?”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发生意外,回不去呢?”郭勇反问。   郭逸听了先一愣,然后笑笑说:“怎么可能!”   “那说不准,来野外探险,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没法预料的。所以你还是小心点,走路时多看看脚下。”   “行,听你的。”   郭勇这么一说,还算起了点效果,郭逸总算放慢步伐,跟郭勇并肩行走。   也是郭逸年轻,毕竟怕死。   “爸,你说这岛叫什么来着?”行走间,郭逸问郭勇。   “长恨岛。”   “听说有点不吉利是吧?”   “嗯,传闻说闹鬼,而且来的人有去无回。”   “那么吓人吗?”   “估计是以讹传讹吧,以前也有些迷信的地方,传得很邪乎,结果我们跑去一探,啥事没有。不过话说回来,该谨慎还是得谨慎,有些东西虽然传的不一定准,但既然能传出来,总有它的道理。”   郭逸暗暗记着。   说话时,两人爬上一处平台,眼见此处地势开阔,脚下全是一块块岩石,大小缝隙无数,结构显得很奇特。   “风景不错啊这里,可惜没带相机。”郭逸感叹一声。   “我听人说,这边石洞很多,甚至还有钟乳石洞,都没什么人来探过,等会我们找找看,如果真发现了,回去跟他们一说,他们肯定感兴趣。”   “既然发现了,我们干嘛不先进去探探啊?”郭逸好奇地问。   郭勇犹豫一下,然后回道:“那不一样,今天我们没准备好,东西没带全,随便冲到洞里去,有风险的。”   “没事,爸你经验丰富,难不倒你的。再说了,这种新的洞,如果先被我们探了,肯定特别有成就感。” 郭逸说的是实话,对于热爱荒野探险的人,如果第一个达成某项成就,会产生强烈的征服感和满足感,这也是探险的源动力之一。   郭勇刚才之所以犹豫,正是想到了这一点。   身为一名资深探险迷,郭勇对于探险的渴望是无穷无尽的,他开始怀疑,如果真到了那一刻,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沿这山间平台走上好长一段路,父子俩终于爬下平台,回到树木茂盛的山林,此刻他们已绕到山的另一端,高不算太高,但离上山点越来越远,好在郭勇的方向感很强,并且他一直在记路。   透过树林,郭逸望见山下的湖水,从这角度看,湖水显得绿油油的,好像一大片田野。   整座长恨岛,就被湖水环抱着。   “爸,这叫什么湖啊?”郭逸好奇问。   “不知道,大概是没起名字的野湖吧。”   “哦,感觉湖水脏兮兮的。”   缓了缓,父子俩继续前行。   没走出几步,郭勇忽地一个急停,瞧向左边。他的感觉异常灵敏,当拨开一堆枝叶后,一个不大不小的石洞,展现在他面前。   犹如他先前所料,这一带的山脉果然有石洞,而且这洞一看就没被人探过。   一座新的洞穴!   郭勇心头泛起一阵涟漪,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座洞的洞口有空气流动,可能洞里空间很大,如果真是座大洞,作为第一个征服的人,成就感不言而喻。   “有座洞啊这里!”郭逸也发现了。   “嗯,这洞挺深的,感觉有搞头。”郭勇随口说了句。   “那还等什么,我们进去吧?”郭逸跃跃欲试。   “不行!”郭勇一口否决。   “为什么啊?”   “我们东西没带全,而且今天说了就是来踩踩点,不能太深入。”   “可这洞的洞口都是树叶,感觉没人进去过,一座新的洞,爸你心不痒啊?”   郭逸猜准了郭勇心思,郭勇此刻确实心痒,正在努力抵抗这座石洞带给他的诱惑。   郭勇探险那么久,经历虽然多姿多彩,但都是和其他经验丰富的同伴一起行动,从没有靠自己的力量征服过什么地方。而眼下正出现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们父子俩很可能成为第一组征服这座石洞的人。   探险领域便是如此,第一个完成的人意义是最深远的,后来者即使完成得再出色,不过是在重复他人的步伐。 可另一方面,郭勇也知道,洞穴探索是荒野探险中的高危项目,各种意外防不胜防,何况这座岛本身过于荒僻,他们又没充分准备。   犹豫间,郭勇望了眼郭逸,冷静想了想,他觉得还是不行,只好努力克制住欲望,对郭逸说:“下次吧。”   “下次?下次万一被别人探了怎么办,那多可惜呀,这洞是我们先发现的!”郭逸急不可耐地说。   郭勇承认儿子说的有道理,这种情况不是没发生过。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些东西错过了可能会落下一辈子遗憾。   “走啊,爸,担心什么呢?你不常跟我说,男人如果没胆量,就是个娘炮吗?”郭逸还在煽风点火。   郭勇渐渐动摇了,也是这座石洞对他的诱惑太大,他感念自己今年五十一岁,往后年纪再大上去,体力慢慢下降,探险可能干不了多久,这次真是证明自己的良好机会。况且作为资深探险迷,他对这石洞本身流露出的渴望也无穷无尽,如果现在回家,他觉得自己肯定几天都睡不着觉。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显示下午3点43分。   他心想:时候不早了,要不进洞随便看看,然后尽快出来。   “你听着啊,到洞里后,你就跟在我后面,别乱跑,我们呆一会马上出来。”郭勇终于妥协,对郭逸吩咐道。   “好好好,知道了,走吧。”郭逸不耐烦地敷衍道,他觉得郭勇实在有些小题大作,墨墨迹迹的。   临进洞前,郭勇见郭逸一副嬉皮笑脸,不当回事的样子,心里总不踏实,他的脑中瞬间传来一个声音:回去吧,还来得及。   若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来,那他肯定毫无顾忌,早进洞了,问题是他还带着一个既没多少探险经验,又莽莽撞撞的儿子,万一父子俩真出点什么事,他不敢想往后老婆一个人怎么过下去。   这时,他想到件事,对郭逸说:   “小逸,你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她知道我们在这里,再告诉她我们晚点回家,不用等我们吃饭了。”   因早上出门匆忙,他没跟老婆陈慧详细说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又忘把手机放车上了,好在郭逸带着手机,把相关讯息跟陈慧一说,万一他们出事,起码有人知道他们的方位。   “哦,好。”郭逸也觉得郭勇说得有道理,立即拿出手机,结果看了眼手机屏幕,眉头一皱,“不行,这边没信号。” “没信号?”   “是啊,可能这边太荒了,或者被干扰了吧。”   “那怎么办?”郭勇又动摇了。   “哎哟……没什么好怕的,走吧!”郭逸拼命催促。   郭勇叹口气,毕竟他已答应郭逸,再反悔也不合适了,于是他点点头,父子俩一起步入了石洞。   进洞后,郭勇先让郭逸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充当手电筒,再让郭逸紧跟他身后,不能离他太远。   如郭勇所料,这座石洞特别深,并且足有两米以上高度。两旁和顶部的岩壁非常潮湿,仿佛洞里刚下过场雨,郭勇想不明白水是从哪来的。   郭勇还渐渐发现洞内呈一定坡度,是个上坡,所以走起来比平地更累一些。   往前走一段后,他们感觉洞内越来越宽敞,各种奇形怪状岩石的扎堆,郭逸也是抑制不住兴奋劲,居然大叫起来。   伴随郭逸的一声声叫唤,郭勇慢慢听到一些细微的水滴声,他产生一个想法:洞内应该有水源。   逐渐深入洞内,气温也是越来越低,郭勇借来郭逸手机向上一照,顿见此处洞顶距离他们足有五米以上高度,另外洞顶岩石的形状和颜色都比较奇特,好像一颗颗倒挂的绿色骷髅,狰狞地望着他们。   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气温太低,郭勇忽然觉得全身寒意加重,并产生种不详预感。   他决定再往前走几步,马上回头。   毕竟特地进来一趟,如果就这么回去,不免有些扫兴。   他把郭逸手机拿在手中,认真观察四周景象。   随后,他感觉向上坡度越来越大,越走越吃力,而且两旁岩壁基本都呈绿色,似乎有些绿莹莹的水滴,攀附在岩壁上。   郭勇忽地想起刚才湖上看到的那一大片绿色,难道不是他们眼花或光线照耀,此处的水源真就这颜色?   “爸,地上全是绿水。”郭逸提醒道。   郭勇低头一瞧,确实见有许多绿水,和岩壁上的颜色一致。   “这洞里,绿油油的,好奇怪呀!”郭逸感叹一声,他比刚进洞时要安静不少。   “这水有问题,最好别碰。”郭勇提醒。   “是,我知道。”郭逸回头对郭勇一笑。不知不觉,他又走到郭勇身前。   正当郭逸转身,准备继续向前时,猛然间,他的脚底一空,接着整个人向前倾斜,失去了重心。他万万想不到,他所站的位置,竟是洞内斜坡的最高点,之后一段,是个往下的坡度,他为跟郭勇说话,没注意地形变化 ,所以一个猝不及防,沿斜坡直摔了下去。   见郭逸惊叫着突然摔倒,郭勇立马意识到不对,忙伸手去拉,谁知自己一下踩到块滑石,也跟郭逸一块急往下摔。父子俩便一前一后,沿下坡不断滑落。   混乱中,郭勇一只手抓住郭逸,另一只手拼命搭住旁边岩壁,就在他几乎快稳定重心时,一个大洞赫然显现,原来这是石洞尽头,另一处洞口!   伴随绝望感,父子俩毫无抵抗地掉出洞穴,又遭遇一阵枝叶和岩壁的碰撞,终于落在某处狭小的角落。 等缓过了神,郭勇扶住岩壁,慢慢站起来。他见郭逸就在不远处,离他几步远,他担心郭逸受伤,忙问:“小逸,怎么样,没事吧?”   “擦破了点皮,没多大事,爸,你呢?”郭逸跟郭勇一样,两手扶住岩壁,慢慢起身。   “我也还好。”   互相确认情况后,郭勇开始观察地形。他发现他们目前正处于两面巨大光滑的岩壁缝隙中,缝隙内的一条过道满是枯枝碎叶,非常狭窄,想撑开两手都做不到。抬头的话,可以望见天空,但仅仅是类似一线天那样的石景。   郭勇还看到,那个石洞洞口就在他们正上方,位于左边岩壁的一个凹陷处,距离他们大约五六米,他们就是从那掉落的。如果不是被枝叶遮挡,缝隙内又都是软土的话,这种高度下来,估计受伤不轻。   郭勇暗暗庆幸他和儿子都没受什么伤,但现在有个重大问题:怎么出去?   他先尝试能否通过攀登回到上方洞口,结果只随便一试,他就放弃了。原因是两块巨型岩壁实在太光滑,好像被人工磨过一样,没几处着力点,另外虽说缝隙内很窄,可也不至于能用手脚撑住两面岩壁慢慢往上爬,要再窄一点,这办法倒是有用。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处境很尴尬,似乎被困在了这个岩壁缝隙中,身边又没多少工具可利用。   “爸,怎么出去啊?”郭逸颤巍巍地问。   “这边是不行了,我们多走走看看。”郭勇不想说丧气话打击儿子,随即决定查探下岩隙过道的前后尽头。但过道内没有风,郭勇已经感觉到两处的尽头应该都是死路。   很快,两人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前后尽头果然全是光秃秃的岩壁,也都无法攀爬,其实就算能爬,还有一点令郭勇心悸,便是两面岩壁上附满了绿色水迹,和刚才洞内所见的绿水完全一样。   父子俩又悻悻回到原处,一股绝望感油然而生。   出不去了,被困在这边了!   郭勇脑海里霎时传来这句话。   此刻郭勇相当后悔没在来时路上用求生刀做标记,一般而言,探险时多做标记是个良好习惯,标记一方面可用来作为返程的记号,另一方面若发生意外,也便于他人救援,可郭勇总在担心郭逸安危,竟把这些全忘了。   郭勇望了眼郭逸,发现郭逸正用手机尝试联络。   “有信号吗?”郭勇焦心地问。   毕竟这算是他们唯一的求救方式了。   郭逸不回答,拿手机试了半天,还重启了几次,最后愁眉苦脸地说:“不行,完全没信号。”   郭勇料到了,再次陷入到绝望之中。   “怎么办啊?”郭逸问。   听儿子问,郭勇尝试使自己冷静,他觉得必须要好好想个办法,如果真被困在这里,他们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目前来说,唯独一件事值得庆幸,就是郭逸的背包还在,包内有两瓶水,两把求生刀,一块打火石。   郭逸急得直冒冷汗,拿出一瓶水大口大口喝,郭勇见了忙劝止说:“等等,水慢点喝,别一口气喝完。”   郭逸盯着郭勇,一下还不理解,这瓶矿泉水剩下一半,此刻郭逸又是紧张,又是口渴,感觉只喝一半根本不解渴。   “爸跟你说,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身边没东西吃,水也只有两瓶,所以得省着点喝,明白么?”   郭逸低下头,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你忍不住的时候,就喝一小口,尽量用倒的。”郭勇继续说。   “知道了。”郭逸回应。   随后,郭勇拿出把求生刀,捅了捅两旁岩壁,他发现此处岩壁相当坚固,感觉已经积淀了长久的岁月。   他再次望望呈一条线的天空,现在临近傍晚,天色渐渐阴沉,两旁紧贴的岩壁给了他一种厚重的压迫感和窒息感,令他觉得呼吸困难。   郭勇很清楚,目前没人知道他们在这,并且奇怪到连求生电话都打不出去,所以不会有人来搭救,他们只得靠自己。   这时,郭逸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叫了郭勇一声,郭勇才见郭逸独自跑前面去了。   郭勇快速来到郭逸身后,看他正趴在地上,眼望着岩壁和地面交接处的一个石坑。石坑很小,勉强只能让一个人爬进去,坑口有许多苔藓,坑内则是一滩绿水。   又是这种绿水。郭勇想道。   “爸,你说这会不会是个洞,可以爬出去啊?”郭逸幻想着。   “你别碰这水,我试试。”郭勇边说边从地上找了根长长的树枝,插入水中,试了试水深,又鼓捣了一番。   “不行。”郭勇摇摇头,收回树枝,“是死水,很浅,下面全是石头,出不去。”   “真倒霉。”郭逸抱怨道。   当郭勇丢掉那树枝后,他蓦然发觉,那根树枝上先前插入水中的部分,竟变得有些萎缩,好像遭受了腐蚀似的。   郭勇又望向坑中绿水,迸出一句:“这水真的有问题,是毒水。”   除了坑中的绿水外,两旁岩壁上也几乎附满了绿色水迹,郭勇慎重地提醒郭逸,千万不能触碰岩壁,还要留心脚底有没有水池。   过会,天慢慢黑了,郭勇捡了些树枝,用打火石生出团火,预备今晚就在岩隙中度过。   到晚上,父子俩都是饥肠辘辘,并且气温骤然下降,郭逸来时只穿了件短袖,现在冷得直哆嗦,郭勇只好取下外套给郭逸披上。两人最后商量决定一件外套轮流穿。   郭逸有个习惯,一旦紧张便想喝水,所以即使郭勇叮嘱过,但他仍是很快把他那瓶水给喝完了。反而是郭勇强忍着口渴,到现在还没开自己那瓶水,他打算再分一些给郭逸喝。 深夜,父子俩守在火堆前,在这阴冷的岩隙中,忍受黑暗和饥饿。郭勇可以想象,现在老婆陈慧一定心急如焚,联合秦木俱乐部的一批成员,把所有他们父子常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但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找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来。   此刻岩隙中静悄悄的,死气沉沉。郭逸虽说又饿又冷,还是忍受不了困意。   “你睡一会吧,我盯着。”郭勇把外套给郭逸披上,说道。   “嗯,等等我换你。”郭逸说。   郭逸干躺倒地,很快打起了呼噜。   谁料仅隔片刻,郭勇就听岩隙上方有些幽幽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的,显得很不真实。   听了会,郭勇终于分辨出来,那是一个女人哭声。   好像有个神秘女人,游荡在岩隙的上方,飘来飘去,目视着他们。   女人的哭声也从特别轻微,到渐渐清晰,哭得极为凄惨,且从哭声中,流露出一股积蓄已久的仇怨和极端的憎恨。   不知为何,郭勇觉得岩隙中的气温比刚才低了,他猜或许和这女人哭声有关,他冷得浑身哆嗦,头皮发麻。   郭逸同样察觉到了诡异现象,慢慢爬起身,轻声问:“爸,你听到了没?”   火光中,只见郭勇紧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惊悚之余,郭勇忽然想起那个山间女鬼的传闻,眼前发生的事,跟传闻内容似乎非常贴合。   说是这地方在古代有个妇人,被丈夫残忍杀害,抛尸荒野,所以半夜偶尔会传出女鬼叫唤。   郭勇向来是个无神论者,对各种迷信事件嗤之以鼻,此时此刻,却感到钻心的惧怕。   其实最关键的,是他们无处可藏,试想若真有女鬼,对他们猛张血口并朝他们扑来,他们只能任凭宰割。   倏地,他们同时听到两旁岩壁发出异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蠕动。   郭勇忙提起一根燃烧的树枝,照亮岩壁,他这才发现,原来是岩壁上又渗出不少绿水,那些绿水顺着岩壁缓缓流淌,好像人身上的伤口,被切割开来,流出血液。   这番现象,足足持续了约十几分钟,直至女人哭声消失,岩壁上的绿水也停止了。   郭勇丝毫不明白这意味了什么。   此后郭勇父子一夜未合眼,撑到接近天亮,才各自小睡了一会。   太阳升起后,郭勇简单巡视一番,发觉昨晚一切都是真的,两旁的岩壁莫名渗出大量绿色毒水,原本一些只有水迹的地方,正不断流落水滴。   郭勇明白,如果每晚岩壁上的毒水都以此速度增长的话,不出三个晚上,他们必会沾到毒水,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这种奇特现象,郭勇忽然觉得以往他所掌握的探险常识完全无用,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异常渺小,能做的事太有限。   今日的阳光尤其热烈,中午时分,郭勇父子已经快把最后一瓶水喝完了,但因为太久没吃东西,都有点头晕眼花。   郭勇很清楚,如果继续下去,他们不是被毒水毒死,就是渴死饿死,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脱身的办法。 整条岩隙,他们已来来回回巡视数次,依然没发现任何破绽。手机仍不能使用,岩壁也不能攀爬,还要提防随处可见的毒水。眼前的种种困难,把他们逼到了绝路。   夜里,最后一口水被郭逸喝尽,他沮丧地望着郭勇,问:“爸,我们会死在这吧?”   郭勇眼中泛泪,倒不是因为面临死亡,而是想到儿子年纪轻轻,人生才刚迈开步伐便要终止,以及陈慧将承受的巨大伤痛,都令他心如刀绞。   半夜,父子俩迷迷糊糊的,又听到了女人哭声。   接着跟昨晚如出一辙,岩壁产生异响,大量毒水不断从岩壁内渗出,甚至已经流落到了岩隙过道,沾染到毒水的枝叶瞬间枯萎了。   眼见这一切,父子俩更为绝望,他们知道现在相当于等死,即使今晚勉强熬过,可明晚估计整条过道都会被毒水浸没。   浑浑噩噩间,天又快亮了,郭勇只睡了一小会,结果醒来后,他吓一大跳,因为郭逸不见了!   “小逸!小逸!”郭勇慌忙起身,努力避开脚底的毒水,大声叫唤。   当接近那毒水石坑时,借助微弱光亮,他才看到郭逸趴在石坑前,看似想喝坑中的毒水。   “你干嘛?!”郭勇一把将郭逸从石坑边拉开,气冲冲地问。   “爸,你让我喝口水吧,我快渴死了,反正我们也出不去了。”郭逸脸色极度难堪,央求般说道。   “不能喝!你没看那些树枝吗?这是毒水,要人命的!”   “有什么关系?你认清现实吧,我们出不去的。”郭逸说着仰躺倒地,用手捂住半张脸,两行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郭勇看得出来,郭逸已经放弃了,不要说郭逸,其实连他自己也快放弃了。   荒山野岭的一个小缝隙中,别说没人知道他们来这,即便有人知道,在不明确具体方位的情形下,搜救队想救他们出来也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没那么简单。   郭勇拍拍郭逸肩膀,想再好好安慰下儿子,偏偏这时候,他看到石坑中的毒水轻微动了动,有些气泡,从水面冒出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随即趴倒石坑前,近距离观察。   这下他看清了,虽然动静很小,但石坑中的毒水确实呈现一定流势,不仔细看的话,是绝对无法发现的。   如果水在流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坑中的不是死水,这也不是一个死坑。   郭勇立即找了根又长又硬的树枝,重新插入水中,一下触碰到了那浅浅的,全是碎石的所谓水底。   先前郭勇认为石坑就这么点大,所以他放弃了。   郭逸见郭勇又在试探石坑,看着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忙爬到郭勇身旁,问:“有什么情况吗?”   郭勇抿嘴不说话,将树枝正对水底碎石,用力捅了几下。 果然,碎石并非石坑真正的底部,而是堵在石坑内的一个横穴入口处,现在被郭勇捅穿后,碎石全都流入横穴,水流速度也急剧加快。   郭勇又惊又喜,再用树枝试探一番,发现这横穴入口可以钻进去,并且通过水流判断,里面应该很深,外加石坑中水平面降低不少,更增添了方便。若这横穴是通向山外的话,顺着水流,应该能游到长恨岛附近的外湖中。   但当郭勇拿出那根枯萎的树枝,瞧了瞧时,又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即使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横穴内是地下水,直通外湖,可这也是毒水啊!原先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更何况是一头钻进去,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郭勇的化学知识很匮乏,他不知道这毒水可以腐蚀到何种程度。   “里边有个洞。”郭勇指了指说。   “能游出去吗?”郭逸立马来精神了。   “坑里是活水,我们离山脚也不高,应该有机会,我猜这水是不是通向外湖的。”   “是吗?不过这个水……”郭逸也想到了他们面临的困难。   “嗯,这水有毒,肯定的。”郭勇叹了口气。   郭勇和郭逸都擅长游泳,甚至对潜水也有一定研究,本来如果是正常的地下水的话,他们有不小的概率能够离开这条岩隙。   可问题又实实在在地摆在他们面前。这水有毒,敢不敢冒险?   郭勇忽然觉得上天好像在捉弄他们,先给他们希望,再把希望残忍地夺走。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放过这一机会的话,他们也难坚持太久,只能在岩隙中静静等死。   郭勇心想,与其是个死,倒不如拼一把,起码还有点机会,总比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强。   郭勇又望了眼身旁满面憔悴,可怜巴巴地盯着石坑的儿子,忽地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   “小逸,你过来,听爸跟你说。”郭勇对郭逸招了招手,让他尽量远离那些毒水。   郭逸凑到郭勇身旁,往地上一坐。   “等会呢,我先进水下这个洞里探探,如果真有出口,把我送到外边的话,我马上打电话让人来救你,你觉得怎么样,挺不挺得住?”   郭逸此刻脑中一片迷糊,愣了半天,才听出郭勇话中意思。郭勇明显想独自揽下风险,为他带来存活的机会。   “那不行的!爸你干嘛呀,这是毒水,你不要命了啊?”郭逸大叫。   “我们如果继续留在这边,一样是个死。”郭勇说。   “那我跟你一块进去!”   “你胡说什么呢?”郭勇语气严厉起来,“你跟我情况一样吗?我今年五十一岁,你才多大?万一我们都死了,你妈以后谁照顾?这种事她能接受吗?你好好给我用脑子想想。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事?如果我真在洞里面出了事,那结果也是一样,我们父子俩一块完蛋。”   其实郭勇内心想法很简单,他知道全身沾满毒水的后果肯定严重,但不确定严重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死,在这横穴能够通向外湖的前提下,假如只被毒水腐蚀成重伤,却保住性命的话,那他就能立即通知救援队前来,这样可以使郭逸毫发无伤地脱离危机。换句话说,即便他沾染毒水最终身亡,只须争取到一定时间,没有马上死亡,一样能通知救援队救出郭逸。   所以这样做是最稳妥,也是最有机会让郭逸安然无恙的。 “但你泡在这种水里,就算不死也够呛啊。”郭逸嚷嚷着说。   “别管那么多了ww w.t xt80.co m,反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我出去马上通知人来救你,山上那个洞的方位我记得,也不难找,只要有工具,把你从这救出去很容易。”   郭勇的话如命令一般,不容置疑。郭逸欲哭无泪,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郭勇立即重回石坑边上,用手指沾了沾坑中的毒水,瞧了瞧,暂时没什么异样。   下定决心后,他又回头叮嘱郭逸:“还有件事你记着,你就算再渴,也不能喝这里边的水,听见了没?”   郭逸僵硬地点点头。   郭勇抬头一望,发现天快亮了,郭逸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趁现在出去正好。   他用手撑地,摆出姿势,最后他还望了郭逸一眼,说:“那爸先走了。”   下一刻,郭勇深吸口气,瞅准横穴方位,猛扑入水中,当他接近横穴入口时,忽然感觉洞口有股吸力,使他不费吹灰之力地钻了进去。   钻入横穴后,郭勇顿时发现水流湍急,而且似乎在向下行。这一切都符合他的预期,因为如果横穴内的水流是往下走的话,那么说明水洞朝下倾斜,很可能通向外湖,并且可以顺着水势游动,要省不少力气。   只是水洞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好几次郭勇撞到岩石,一阵疼痛。   他也并无把握说一定能游去外面,万一没找着出口,或出口被堵了,或他一口气没憋住,都将惨死在这洞里。   所以与其说在冒险,不如说是听天由命。   不料仅游了片刻,郭勇便感觉身体沉重,越来越吃力,而且那口气也快憋不住了。他不知是由于太久没吃东西还是沾染毒水的问题,总之比他以往的潜水状态要差不少。   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放弃的时候,幽深的黑暗中,突然闪现一个光亮。   出口!   郭勇心底在疯狂呐喊。   于是,他拼命蹬腿,甚至不惜疼痛,用手狠抓洞内岩壁,只为借到力,可以更快游出洞穴。   终于,奇迹来临了,顺着一条两三米高的瀑布,郭勇一下从洞口落到水中,他努力踩水,将头伸出了水面。   在他吸入氧气,望见广袤山林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重生,那份愉悦,那份惊奇,都是前所未有的。   此刻他身处长恨岛一带的湖中,成功脱离了那条岩隙,想想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赌对了,那个横穴果然连接着外湖。   可当郭勇望了眼上方山脉后,逐渐沉静下来,心想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儿子还被困在山里,必须尽快安排援救。   随即,他又潜入水中,分秒必争般地朝岸边游去,便在这时,他感觉水底似乎有东西。 好奇心下,郭勇深入水底,结果在一片凌乱的水草中,他看到一具硕大无比的女尸,以仰躺的姿势,凝视着他。女尸的脸浮肿得跟气球一样,长发如海藻般轻荡,穿一件破旧的布服,最特别的是,女尸全身皮肤都已严重坏死,还在散发某种绿气。   郭勇吓得两腿发软,呛了一大口水,即刻他头也不回地朝水面游去,他生怕女尸会突然伸长手,把他腿给拽住。   不过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何山间会冒出毒水,湖水又是绿色的,原来一切源头,便在水底躺的这具巨型女尸!   卯足全力后,郭勇很快游到了岸边,等上了岸,他一阵虚脱,回想刚才的经历,简直像一场噩梦。   他躺在草中休息片刻,便立马起身,这时候,他感觉全身皮肤瘙痒,他知道肯定是沾染毒水的缘故。   郭勇认为现在没空管这些,于是他发足疾奔,朝停车方向奔去,他的手机就放在车上。   他又摸了摸口袋,幸好车钥匙没掉,应该可以及时通知人来救援。   虽说又饿又累,满身疲倦,郭勇还是以极快速度跑出了山林,但在此过程中,他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不对劲,从最开始的皮肤瘙痒,变成了火辣辣的刺痛,像有无数蚊虫正拼命叮咬他的全身。   他又下意识地瞧瞧自己两条手臂,发现手臂上肌肉呈现出古怪,而且还泛起绿色斑点。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太惊慌,从钻入毒水那一刻,他已做好为儿子付出生命的准备,事实上,现在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起码只是皮肤出了毛病,体内器官一切正常,如果拿自己一点伤势可以换回他和儿子两条命的话,这笔交易实在太值了。   可当他离开山林,顺利找着停靠在湖边的汽车时,他感到皮肤传来一阵更为猛烈的刺痛,与刚才不同的是,现在的痛楚,已攻入他的体内。他知道沾染毒水的后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所幸能马上通知人来救援了。   郭勇顺利用钥匙打开车门,一下翻到手机,他见手机既有电又有信号,不由放宽了心,但就在他准备拨号时,通过面前车内的后视镜,他瞬间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绿油油,怪物般的脸。脸上的肉,全部都已腐烂,正不断渗出毒水。   接着,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得郭勇直接跳出汽车,滚倒在地。   他急忙脱掉上衣,快速爬到湖边,在湖水倒映下,他瞧见的是一个绿色并且腐烂的怪物,全身的每处肌肤都彻底变形,甚至有部分腐肉,开始从他身上脱落。   郭勇惨叫一声,差点昏迷过去。   也不知隔多久,在怎样的状况下,郭勇终于再次振作。即使再痛苦,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得救儿子,儿子还深陷山间。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   四天后,郭勇的葬礼在殡仪馆举行。   葬礼的过程非常平和,来的人也不多,除开郭勇和陈慧的家人外,只有郭勇所属的秦木探险俱乐部的一批核心成员前来吊唁。   陈慧显得较为平静,似乎对这一天早有预感。   而整个葬礼上,身为儿子的郭逸却并未出现。   在郭勇逃出岩隙,不幸死亡的当天,救援队按照郭勇提供的方位,成功把郭逸从岩隙中救出来,还请专家对郭逸进行了心理辅导。可当郭逸回家后,就再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内,前去采访的一些新闻媒体,也被陈慧拒之门外。   离开殡仪馆的路上,乔木的心情非常沉重。   他慢步行走,琢磨着一些事。   自打他和师父老秦共同创建秦木俱乐部后,虽说经历过不少磨难,但从未发生过成员死亡事件,何况这次牺牲的还是俱乐部的核心元老,对俱乐部而言是重大损失。   现在老秦处于退休状态,他身为秦木俱乐部会长,所有担子便落到他肩上。   这时,一辆本田SUV车停靠路边,车窗内探出一个脑袋。   “没开车吗?”车内的人问乔木。   此人叫周洋,是秦木俱乐部的副会长,刚和乔木一块参加完了郭勇葬礼。周洋长相斯斯文文,皮肤偏黑,比看上去成熟稳重,现年四十一岁的乔木要年轻几岁,也更开朗一些。   “车今天被我老婆开走了,我打车来的。”乔木回答。   “来,上车,我送你。”   乔木也不客气,直接坐上了周洋的车。   “你看着情绪有点低落啊。”周洋踩下油门,车又行驶起来。   “老郭去世,我这心情能好么?”乔木苦笑一声。   “嗯,刚我们俱乐部那两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的。说实话我也难过,但我就不想表现出来。”   周洋说的是实话,整个俱乐部都知道,他和乔木,郭勇的交情是最深的,也是早期探险的黄金三角。   “我以前真没想过,你们中有人会出事。”乔木感叹说。   “人算不如天算嘛。哎,对了,老郭的尸体你见着没,听说毁得不成样,死因是什么啊?真被山里面的毒水给毒死的?”   “医院分析过,死因确实是老郭体内器官腐烂引起的。至于尸体么……我昨天和陈慧一起见过,只能说,惨不忍睹!”   “惨到什么程度?”   “身上肉全烂了,还冒绿色的毒水,比被泼硫酸都严重。总之我看一眼就浑身打颤,陈慧当场给晕了。”   “真想不明白,山里怎么会有那种毒水。哦,对了,还有小逸呢,今天怎么没见他,该不是他也沾到毒水了吧?”   不止周洋,其实整个到场的秦木俱乐部成员都对郭逸不出现感到意外。   “小逸应该没沾到毒水,老郭拼了老命跑出去求救,就是为了保他。但今天他没到场确实奇怪,可能身体还不舒服吧,改天我去看看他。”   “嗯,也好。”周洋点点头。   “你们明天出发吧?”乔木忽然想起,周洋以及另外几名俱乐部成员,接下来将有一次筹划已久的探险活动。   “是啊。”   “干嘛明天走呢?老郭才刚去世。”   “我们这次探险,可是准备了快有一个月了,一早定好了日期。我知道你怕我们像老郭那样出事,放心,老郭他是没带装备去探,我们不一样。”周洋说。 “对,千万不能犯老郭那样的错误,一定要小心谨慎。”   “看来这年龄上去,对人还是有点影响,连以前我们的敢死队队长,现在都变胆小了。”周洋拍拍乔木肩膀,打趣地说。其实他也知道,郭勇的死,对乔木触动太大。   “别扯淡了,快跟我说说你们这次探险的目的地,听说是一个什么村?”   “花蛇村。”   “哦,我想起来了,那地方最近挺火的,一些新闻网站都做过专题,说什么一夜间村里人全部失踪,什么当今的第一鬼村,是那个吧?”   “是那个。不过我是不信鬼啊神的,所以这次我们准备破除封建迷信,把那桩失踪案的原因给找出来,顺便告诉世人,花蛇村没那么邪乎,也算一次公益性质的探险吧。”   “那个案子,我记得警察是介入过的,结果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跟你说,警察办案,往往是草草了事,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不一样,这次我们预备在那至少逗留两三天,把那村子翻个遍,我不信找不到线索。我们最近也在网上频频宣传,许多人等着我们这趟的结果,要还算成功的话,对我们俱乐部的知名度也是一个大大提升。”   “嗯,你办事我向来放心。不过以往我们探的,都是那些荒山野岭,去这种灵异古怪的地方,毕竟没什么经验。”   “慢慢来嘛,总要尝试的。”周洋笑了笑。   “也是,新的领域,新的生机。”乔木同样露出笑容。   “对了,说起花蛇村,你知道么,老郭这次和小逸去的那岛,离花蛇村倒不远,而且据我们了解,那座岛以前不叫长恨岛,有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乔木坐直身体。   “是这样,花蛇村附近呢,有座小蛇岛,然后一段距离外,还有座大蛇岛,我们查过资料,那座长恨岛,以前就叫大蛇岛!”   “哦?”乔木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当听闻此讯息时,他心里猛地一沉。   “巧吧?”周洋笑问。   “是啊,怎么那么巧。”乔木若有所思地说。   他脑中一下浮现很多想法,但怎么都无法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但又隐隐觉得不会是单纯的巧合。   停顿片刻,乔木对周洋说:“总之,你们一切小心吧。”   次日清早,周洋带领一支由六人组成的探险队伍,浩浩荡荡地驾车前往花蛇村,临走前,乔木反复叮嘱,若有意外情况,务必马上和他联系。   目送着周洋等人离去的背影,乔木忽然萌生一种感觉,好像这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另一方面,郭逸每天呆在家中,锁紧房门,连母亲陈慧都不见。   陈慧总以为郭逸是由于死里逃生,再加上郭勇身亡,内心极度悲痛和压抑,所以不想见任何人。其实郭逸并非不想见,而是不能见。   因为他的身上,脸上,从他脱离岩隙那天晚上开始,就渐渐产生一道道裂缝,并渗出毒水。   此刻,郭逸坐在镜子前,沮丧地说:   “爸,我对不起你,你走了以后,我实在是没忍住,喝了那坑里的毒水。”   镜子里的郭逸,一张脸已腐烂得面目全非,如石榴一般,肉被分割成了许多碎块。   郭逸试着用手拨弄,竟把一块腐肉从脸上给剥了下来,腐肉上还滴着毒水。   郭逸悲愤交集,猛地一拳打烂了镜子。   当天,趁陈慧不在家的间隙,郭逸留下一张纸条,随即离去。纸条上写着:   妈,我有事外出几天,你多保重! 【二十】腐坏岛(花蛇村 续)   八年前,一间名为秦木的茶庄隆重开业,老板是个四川人,人称老秦。   虽身为茶庄老板,可老秦却常年在外,很少打理茶庄,原因是老秦热爱荒野探险,总跋山涉水,去些危险的地方。久而久之,老秦名声传开了,还借这茶庄宝地结识了乔木,并收乔木为徒。两人合作探险几次后,很快老秦便放弃了茶庄生意,与乔木共同创建了如今的秦木探险俱乐部,租了处办公地,成功注册为一家公司。   之后几年,秦木俱乐部陆续吸引到一批荒野探险爱好者,并开始招收学员,生意也是逐渐兴隆。一直到去年,老秦嫌自己年龄大了,便决定退居幕后,把俱乐部让给了乔木负责。   这八年多时间,秦木俱乐部在现实和网络都积累了不小的名声,也从没发生过任何意外,真可谓顺风顺水,直至郭勇出事,才使乔木一下承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几乎于同时,周洋等六人探险小组往如今号称中国第一鬼村的花蛇村进发,更令乔木内心忐忑,乔木心知若再出现意外,对整个俱乐部的打击不言自明。   此刻乔木端坐在他办公椅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这时候的,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显示杨婕,正是乔木在电视台工作的妻子。   “喂,哥,忙吗?”杨婕清脆的声音传来。   乔木和杨婕已结婚近十年,但杨婕却喜欢戏称乔木为“哥”。   “不忙,你说,什么事。”乔木回道。   “我昨晚听你说,今天一早,周洋他们要出发去花蛇村是吧?”   “嗯。”   “哦,我这边呢,刚接到一新闻,就昨天的事,想跟你说一声。”   身为电视台记者,杨婕经常会留意并采集到各类信息,为乔木提供援助。   “什么新闻?”乔木问。   “就昨天一早吧,一辆坐着二十几人的大巴,在那花蛇村附近的山路上翻车了,出事后警察和救援队立马出动,差不多快天黑的时候吧,他们在山下找到了那辆巴士,但奇怪的是,你注意听,那辆巴士上的二十几个人,全部失踪了!”   “失踪了?”乔木眉头一皱。   “是啊,失踪了!连具尸体都没有!然后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事呢,因为大巴翻车的地方,正好在那花蛇村的范围内。”   “是吗……”乔木心里一沉,“那辆大巴,还在那么?” “还在,不过车已经毁了,外加那一带路不好,感觉很难把大巴拖出去。而且关键问题是,那些人不见了啊!车倒无所谓,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对了哥,我手机里有几张现场照片,一会我给你传过去。”   “好。事故鉴定了没有?自然的还是人为的?”   “不清楚,现在司机都找不着,怎么鉴定啊?所以我一听到这消息,想起周洋他们今天要去花蛇村,就想先通知你一声。哦对了,你这次真的不和他们一块去吗?”   “我去不了。周洋带队探险,熊哥跟小汪出国办事,俱乐部目前就剩我跟苗玥两人,我一走就没人守家了。”   “也是,那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周洋他们呢?”   “必须得告诉他们,一会你打周洋电话吧,让他们多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行,我先挂了。”   杨婕电话刚挂,几张图片便从她手机传到了乔木手机上,是大巴事故的现场照片。乔木浏览一遍,发现大巴损毁得并没他想象中那么严重,整体框架仍保留较好,但车是肯定无法再用了。   “失踪了……”乔木喃喃自语,揣摩这桩古怪的事故。   失踪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车内有人死亡,在事故地点必会发现尸体,而如果那些人全部侥幸存活,他们也一定留在原地或尽快求救,可偏偏都消失不见了。应该是有其他人,控制了他们或处理了他们的尸体。   乔木很快得出结论,因为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正当乔木放心不下,准备亲自给周洋打电话时,办公室门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被轻轻推开了。   来者是个六旬老头,戴了顶帽子,穿件黑色夹克。   “哟,师父,您怎么来了?”一见那人,乔木急忙站起身,满面欣喜地说。   老头正是乔木的师父,秦木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老秦。   自引退后,老秦虽也经常约乔木出来喝茶聊天,打听俱乐部情况,却很少上办公地来,所以当乔木见着老秦那一刻,就知道他今天肯定有事。   乔木恭敬地请老秦坐下,泡了老秦最爱喝的龙井,只寒暄几句,两人便切入正题。   “阿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老郭的葬礼么?”老秦说道。   “应该是怕太难受吧,其实我也一样。”乔木感叹一声。   “是啊,多少年的兄弟,说没就没了,我人老了,也比以前脆弱了,这心里是真的痛哟!”老秦用力拍拍自己胸脯。 乔木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虽和老秦认识最早,但毕竟是师徒关系,总有些隔阂,不像老秦和郭勇,年龄接近,更有共同话题,交情也是非比寻常。郭勇临终前的那通电话,正是打给了老秦。   “我这几天,脑子里都是老郭死前在电话中跟我说的那件事,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所以今天特地赶来,想找你好好说说。”   “可以,我对老郭的事也只了解个大概,本来您不来,我也打算找您问问清楚。”   “老郭整件事的过程挺简单,我给警察说过一遍,你也都知道。就是他和他儿子小逸去那岛上的山林里踩点,结果发现座石洞,两个人心痒痒,没准备直接进去了,后来发生意外,落到一条岩壁缝隙里。然后大概过了两晚,老郭又找着个水洞钻了出来,但因为沾了山里的毒水,被毒水攻心,很快死了。其实,老郭告诉我的事还不止这些,我一直没跟任何人讲。在当时,我听老郭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所以怀疑他说的是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但后来呢,我越想越觉得这些事可能是真的。”   “哦?老郭还说什么?”乔木一下提起精神。   “他说,他和儿子被困在山里的时候,每晚都能听到女鬼叫唤,接着那些毒水就从岩石缝里冒出来。而且在他潜入湖底的时候,还看到一具庞大的女尸,在散播毒气。”   “真有这种事?”关于长恨岛的女鬼传闻,乔木也曾听过,可他向来不信这些。   “阿木,我了解你想法,换以前我也不信,可老郭这次死得实在太蹊跷,你不觉得?那毒水怎么回事,至今没个说法。那座岛,又和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花蛇村多少有点联系。还有那一带的绿湖,看着像被污染了似的,我是没见过那种颜色的湖水。”   “说得也是……”乔木表示同意般地点点头,“我网上搜过那条湖的照片,颜色看起来是有些问题,难不成……湖底真有具女尸……”   乔木没继续说下去,这类违背常理的推测确实令他难以接受。   “周洋呢,忙乎去了?”老秦忽地发现周洋不在。   “嗯,早上刚走。”   “哦,出去多久?”   “大概……两三天吧。”   周洋前往花蛇村探险的事,老秦并不知情,乔木也不准备告诉他,以免他担心。 “你看这样行不行,等周洋回来,我陪你们一块,去那岛上探探,顺便查探下老郭出事的地方。”老秦提议。   实则乔木也有这个想法,若长恨岛的湖底真躺着具散播毒气的女尸,污染了大片水域,那可算是惊天发现。   不过,机会通常与风险并存,乔木隐隐有点担忧,毕竟郭勇的恐怖死状还历历在目。   “对了,老郭那儿子小逸,他跑哪去了?听说老郭的葬礼都没来,怎么回事?你倒应该找他问问情况,他可是当事人呐!”老秦突然想到。   “嗯,这事我也正琢磨着,要不这样,我现在就打陈慧电话。”   乔木一下拨通了陈慧号码,话筒中很快传来一声憔悴的问候。   “陈姐吗,是我,乔木,你没什么事吧?”乔木听陈慧声音不大对劲,关心地问。   “没……没事。”   “哦,对了,小逸在家么,我想找他聊聊,方便的话我可以过来一趟,老秦正跟我一块呢。”乔木开门见山地说。   “小逸不在家。”   “啊?他去哪了?今天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吧。”   乔木越听越觉得奇怪,便心平气和地问:“陈姐,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和老秦都挺关心你的,毕竟我们和老郭那么多年的兄弟。”   “我真不知道,小逸刚刚留下一张纸条,说他有事要出去几天,也没跟我说清楚,打他电话又不接,哎……”陈慧唉声叹气地说。   “这样啊……”乔木终于听明白了,他想怪不得陈慧不大对劲,于是他斟酌一下,又说:“没事,陈姐,你家小逸肯定为了出去透透气,又不想被人打扰,毕竟这次的事对他打击挺大的。让他散散心也好,过几天就回来了,别担心。”   “嗯,我也感觉是,不过怎么也得跟我说一声啊,那孩子……”   乔木又随便安慰几句,等挂断电话,他却陷入了沉思。   “小逸哪去了?”老秦问。   “不知道,给他妈留了张纸条,说要出去几天,然后就不见了。”   “没说去哪,电话也不接?”   “嗯。”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换来一阵沉默。   “那小东西……能去哪呢?”半天,老秦自言自语般地问道。   ……   秦木俱乐部离花蛇村并不太远,仅花两个多小时,周洋等人便已驱车来到花蛇村所属的古楼镇上,但之后要进村,还得走一段弯弯绕绕的山路。 此行除周洋外,其他几名成员为陈雅,丽丽,范文强,孙淼,方泽熙。陈雅是俱乐部唯一一名女性会员,剃了一头短发,相貌和个性都有些彪悍。丽丽是周洋的女学员,也是此次探险活动的倡议者。范文强和孙淼都是俱乐部的资深会员,范文强现年四十五岁,比乔木还大四岁,为人沉稳,经验丰富,孙淼相对年轻,才三十三岁,是整个俱乐部学历最高的成员,长相斯斯文文,戴副眼镜,学识广博,基本扮演万事通的角色。最后一个方泽熙是范文强的学员,身高一米九的小伙,酷爱健身运动,干劲十足。   此趟探险,他们可谓准备充分,除一个大背包外,还有一个急救包,一只工具箱。各种装备、工具、食物、药品、饮用水、帐篷一应俱全,即使遇到突发状况被困某处,也能勉强维持半个月左右。   周洋将车停在古楼镇上,六个人找家饭店匆匆吃了点饭,随即准备步行上山。   之所以不开车,也是因为周洋刚刚接到杨婕电话,得知了那桩大巴翻车事故,出于谨慎考虑,才选择步行。   上山前,陈雅又向几个当地人打听,确定从古楼镇到花蛇村需走两小时左右,并有很多是上坡的山路。   “怎么样,怕了吧?让你们平时不多运动。”方泽熙兴奋得不行,知道要爬山,仗着自己体能好,故意嘲弄其他几人。   “切,别看姐平时不去健身房,真跑个步,保不准还比你强!”陈雅反驳道。   “是吗?陈雅姐,那咱试试,一路奔过去如何?”方泽熙笑说。   “行啊!你还背着个大包,我如果再跑不过你真算丢脸死了。”   确实,那个大背包就是方泽熙负责的,也正由于他年轻,身体强健,可承担不少苦力活,周洋才考虑让他出行。   秦木俱乐部大致分为会员和学员两种资质,相当于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所有会员均为经验丰富的荒野探险爱好者,比学员的整体水平要高上一截。一般而言,学员很少有机会跟会员一样去危险地带探险,可此次周洋却带了两名学员,一个是丽丽,一个是方泽熙。丽丽是因为她倡议了这次探险活动,并且号称曾去花蛇村探过亲,对花蛇村有一定了解,理所当然应该带上。方泽熙则充当了苦工角色,脏活累活基本由他包揽。 “别嘻嘻哈哈了,稍微严肃点,探险得有个探险的样子。”见陈雅和方泽熙开始习惯性闹腾,范文强粗声粗气地说。   “你看看,我老师都生气了,别闹别闹!”方泽熙边对陈雅说,边还在偷偷做怪腔。   “就是,老郭的事正好发生在眼前,还是谨慎点。”周洋也说。   当提起老郭,众人的心突然沉了下来,方泽熙也不再搞怪了。   “是啊,你们刚看到没,陈雅找那几个镇上人打听的时候,一提起花蛇村,那些人脸都吓绿了,可能不敢相信我们会去花蛇村探险。”走在最后边的孙淼说。   “也不怪他们,那村子听着是挺邪门。一夜之间,村里人全消失了,警察查了好多次,什么头绪都没有。我还听人说,有人晚上从村子旁边的路上经过,老远见到树林里的影子走来走去,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声响。”陈雅一脸正经地说。   “陈姐,那种以讹传讹的东西你也信啊?”方泽熙反驳。   “小方,有些事情,由不得你不信的。”一直没说话的丽丽,突然来了句。   丽丽的长相属于温柔甜美型的,看着比她三十出头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几岁。   “哎,对了,老郭和小逸去的那岛你们知道么,那里也传闻闹鬼,结果……老郭就真出事了。”陈雅说。   “老郭不是因为沾了山里的毒水死的么?”范文强问。   “谁知道呢,我探险搞这么久,从没见过哪座山会冒毒水的。”陈雅回道。   “嗯,是这样。而且还有件事你们可能想不到,老郭和小逸去的那座长恨岛,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说起来和花蛇村还有些联系。因为花蛇村的旁边有座小蛇岛,那长恨岛呢,过去被叫作大蛇岛,据说是两座岛的外形轮廓像蛇一样,又离得近,所以才有这两个称呼。不过最关键的,是这两座岛在同一片湖上。”孙淼往上推了推眼镜,补充道。   “这些事我也听说过,但我就不明白了,那座岛叫大蛇岛不挺好的么,干嘛要换个名字?”周洋问。   “那是因为某个故事被传开了,说是古时候有个妇人,因为勾搭了另一个男人,结果被丈夫残忍地杀死在那地方,甚至被分尸,切割成了无数块碎肉,所以那妇人的怨气特别重,一直在岛上传出凄厉的哭声。后来有人索性就给了那岛一个新的称呼,叫长恨岛。”孙淼回道。 “还有座小蛇岛,丽丽,花蛇村边上真有那岛啊?”周洋又问丽丽。   “有。”丽丽点点头。   此刻,他们一行人已远离古楼镇,走在荒僻的山路上,两边都是枯枝残叶,再加上孙淼提供的讯息,就仿佛头顶上方被一团阴气笼罩。   过了约一小时,他们才从山路回到平地,按丽丽的说法,沿当前道路一直向前,就是目的地花蛇村。   陈雅看了眼手表,问:“周洋,都快下午三点了,今晚我们还回镇上吗?”   周洋停下步,想了想说:“不了,今晚就住花蛇村,反正带了帐篷来的。”   一听要在花蛇村过夜,所有人心里不免一沉。   “睡那种地方啊?”方泽熙担忧起来。   “怎么了,怕啦,没经历过吧?”陈雅取笑道。   “怕什么怕啊,我是睡野外不习惯。”方泽熙辩解道。   “这叫深入考察!”范文强回头说。   “范老师说得对,以前每次警察都是白天去,所以查不到什么线索,晚上可不一定。”周洋说。   “听见没?胆小的人,快点回家啊!”陈雅又趁机嘲讽方泽熙。   “说真的,如果我们这次探险有收获,再异想天开一些,发现那批失踪的村里人的下落,对我们俱乐部的声誉提升很大啊。”孙淼笑着说。   “就是啊,以后我们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兴许还能上市呢?”陈雅也乐呵呵地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聊,一时气氛比较欢快,直到丽丽站定不动,手指右侧一条乡道,说了句:“到了,里面就是花蛇村。”   跟着其他人一齐停住步伐,瞧了瞧,见那条乡道不仅狭窄,且遍布杂草,若非丽丽提醒,很可能会错过这条小路。   众人心情一下变得沉重,刚才热闹的气氛烟消云散,因为从此处观望,他们发现这条乡道阴森森的,总有股不协调的感觉。   周洋心想或许是心理作用,随即说:“走吧,别耽误了。”   一行人连成一排,慢慢步入了乡道。   行走片刻,众人见前方有两株又高又粗的银杏树,陈雅用手摸了摸,也没在意。等接近村庄时,又出现好几株银杏树,陈雅觉得奇怪,问:“这村里种了这么多银杏啊?”   丽丽正待解释,孙淼抢先说:“我听说,银杏是花蛇村的一种标志,好像是他们祖上留下的什么规矩。” “这规矩也挺怪的,种点花不好吗,非要种些又大又难看的银杏树。”陈雅说。   “咦?这树上怎么有个洞啊?”方泽熙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一株银杏树问。   其他几人围上去,见这株银杏树的树干上,确实有个不大不小的圆洞。   “这洞应该是被人凿开的吧?”周洋摸了摸洞口。   “里面塞了些稻草。”范文强手夹一根稻草说。   “为什么呢?”孙淼好奇问。   “是装死人的。”丽丽忽然迸出一句。   一听这洞是装死人的,方泽熙吓得伸出的手急忙缩回,大声问:“装死人?别蒙我呀!这么小的洞口,怎么塞进去啊?”   “小方,你对这村子不了解。”丽丽耐心解释,“花蛇村有个习俗,叫作树葬,就是把刚去世的人用一种药水浸泡,泡到尸体缩小了,然后再塞到银杏树的树干里,封存起来。而且泡尸体的时候,会搞个专门的仪式,那个仪式叫……浸尸。”   “呃……这听着好恶心啊!”方泽熙装模作样地抖了抖。   “用的什么药水呢?”孙淼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丽丽笑着摇摇头。   “有机会让我见见就好了。”上大学时,孙淼接触过不少化学药剂,但从没听说哪种化学药剂会有缩小人尸体的功效。   “丽丽,你对花蛇村还挺了解的么。”范文强说。   “还好吧,毕竟以前来过这。”丽丽回道。   众人继续向前。   几分钟后,他们正式踏入了花蛇村。   首先引起他们注意的,是村里每座房的房顶,都由黑漆漆的瓦片铺成。其次便是一株株突兀的银杏树,且多数树干上都有一个圆洞。   “丽丽,我有个问题。”周洋站定在一株银杏树前问。   “什么事?”丽丽靠过去。   “你刚说,这些树里边是装死人的?”   “嗯,是的。”   “可现在为什么是空的呢?”   丽丽怔住了,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那些尸体去哪了?”周洋继续问。   “就是啊,不但活人,连死人也一块失踪啦?”陈雅听着两人谈话,插嘴道。   “我真不知道了。”丽丽摇摇头。   “都是疑点啊。”范文强说。   停留一会,六人开始在村子里四处晃悠。   沿途中,他们又发现好几株被凿开洞的银杏树,某些树干上还挂着块黑布,但没有一株藏了尸体,方泽熙甚至开玩笑说:“该不是尸体像人一样,自个跑出来了吧?”   然而在此情景下,谁都不觉得方泽熙的话好笑。 除了那些如空壳般的银杏树外,整个村庄杳无人烟,显得一片死寂,外加一座座黑瓦房,更让人感觉压抑。   “我看这村子的房子也不少,以前应该住挺多人的。”陈雅说了句。   “是啊,但人都去哪了呢?”孙淼问。   由于走累了,丽丽便坐在一座房前的台阶上休息,说:“如果村里人都还在,这片地方是最热闹的。”   “是么……”经丽丽提醒,周洋仔细观察起来。他见这里四周房屋确实非常密集,中间一块空地,旁边还有口枯井,整体像个小型广场。   “我们老瞎转悠也不行,要不去这些房子里看看吧。”陈雅提议道。   于是,众人选择性地进一些房屋观察,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大部分屋门居然没锁,可随便出入。另外从屋内的种种迹象来看,确实已很久没有住人了。   直到他们走进一座略显破旧的老房时,丽丽忽地情绪激动,满面的伤感。   “这是你亲戚家吧,丽丽?”周洋看出来了。   丽丽重重地点点头,难过到一时说不出话。   上二楼后,丽丽还指着一间房告诉其他人:“以前我每次回花蛇村,都是睡的这个房。”   周洋推开门一看,发现房内的床单被褥铺得很整齐,显然没人睡过。   “那好呀,你今晚继续睡这喽。”方泽熙打趣地说。   陈雅知道这种话不该说,忙推了方泽熙一下。   过后,他们离开这座老房,继续晃悠。   当陈雅推开旁边一座老房的屋门,大步闯入时,赫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范文强急问。跟着其他人快步进了老房。   只见陈雅手指墙面上一张相片,战战兢兢说:“这家人,干嘛大门边上挂张死人相片啊,吓坏我了!”   其他人一看,发现墙上确实挂了张黑白相片,相片内是一对约七老八十的老夫妻。   “这不是遗照,里面两老人男的姓庞,女的姓孙,是我们邻居,他们可没去世。只不过花蛇村有个规矩,挂墙的照片,必须要黑白的,不能显得太艳,怕招来不干净的东西。”丽丽解释道。   “这村的规矩还真多。”方泽熙又吐槽。   出门后,众人不想再检查房屋,而是准备去花蛇村边上转转。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一条河边,还见不远处有座石桥,河对岸则是一片片树林。 “那边有座桥哎,通向哪的?”陈雅问丽丽。   “对面除了树,基本没啥东西,再往前就是湖了,从湖上坐船过去,可以到那座小蛇岛。”丽丽回道。   “哦?这条河是到哪的?”   “这条河是那片湖的支流,连一块的。”   “是吗……按你这样说的话……”孙淼不紧不慢地蹲在河边,仔细观察。   周洋和范文强都注意到了,若丽丽说的没错,这条河属于湖水支流的话,那也就和郭勇遇难的大蛇岛附近的湖水相通,因为小蛇岛和大蛇岛共处同一片湖。   “怪不得,我见这水的颜色有些古怪。”周洋说。   “啊?是么?但以前村里人总觉得这水的颜色本来就这样,村里人喝的用的,也都是河里的水。包括我……也喝过……虽然喝得不多……”丽丽说话声音轻到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只有周洋听到丽丽最后一句,他暗暗记下,没有多说。   “喂,有件事你们发现没,这村里有股怪味,闻着好臭!”陈雅忽然说。   “早发现啦,尤其是河边,臭味更重!”方泽熙也说。   所有人都闻到了臭味,丽丽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如果说银杏树是花蛇村第一标志的话,死鱼般的腥臭味,便可算花蛇村的第二标志。   “要不要去河对岸看看?”范文强提议。   周洋还没回答,丽丽就抢着说:“不用啦,那边除了树,没什么东西。”   “随便看看也好吧?”   “我觉得……还是算了。”   丽丽表现得异常紧张,不禁令其他人感到奇怪。   “丽丽你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不能去的?”周洋问。   丽丽先抿嘴想了想,再回答:“现在的话……也不是不能去,但换作以前,河对岸那块地是村里比较忌讳的地方,基本没人敢去,少数几个去的,也都没回来。”   “为什么没回来呢?失踪了么?”孙淼好奇问。   “是的。”丽丽回道。   “可看起来,那地方也不大,他们失踪了,你们村里人不上那找找吗?”   “不好找,因为那些人是通过那块地方坐船往小蛇岛去了,到了小蛇岛,就算是完了。”   “跟那座大蛇岛一样,小蛇岛也闹鬼?”   “闹不闹鬼我不清楚,总之我听说,村里确实好多人到那后失踪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孙淼随口问了几句,却发现越问越糊涂。 “丽丽,你这样说,我们更应该过去看看了,还有那座小蛇岛,我们来这的目的,不正是为了揭穿封建迷信,寻找一切怪事的原因么?”陈雅说。   “我明白,我了解的,但我认为,花蛇村那么大,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查呢,不用先去危险的地方吧?再说我们也没船啊。”   “丽丽说得也对。”周洋发话了,“循序渐进,是探索的主旨,我们确实应该先在花蛇村找找线索,但那座岛呢,我们去肯定得去。今天是晚了,明天一早我们回镇上,问问当地人有没有办法弄艘船过来,怎么样?”   “可以,就这么定了。”范文强说。   最终,经丽丽劝止,一行人还是没有越过石桥。   其实周洋也理解,如丽丽这种农村长大的姑娘,对一些当地迷信非常敏感,所以他这番举措,也有照顾丽丽情绪的意思。   六人又在河边行走片刻,天渐渐黑了。   人类看待世间万物时,昼夜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黑夜就相当于一股压力,此刻坚持留在花蛇村的六人,正被这股压力笼罩。   伴随黑夜到来,花蛇村的风也变大了,树枝,野草轻轻摆动着,偶尔有几块黑瓦,从屋顶上被吹落。   六人一路走到花蛇村的边缘地带,眼见房屋稀稀落落,待翻过一座小土坡后,孙淼忽然发现前方有个画风不对的东西。   “哎,你们看,那辆巴士车!”   确实,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是那辆从山路翻下来,结果失踪了二十几人的大巴士。   现在这桩事故被新闻反复报道,现场也已勘察完毕,对于乘客及司机的离奇失踪依旧毫无线索。   周洋一早便接到杨婕电话得知了这件事,后来又用手机搜了相关新闻。   六人慢慢靠近巴士。周洋顺便抬头望了望,隐约能看见条山路,还有从山路延伸到山脚的一大片树木,周洋心想可能也正是这原因,使得巴士的损毁没有想象中严重。   另外,周洋发现巴士居然是正立着,没有侧翻或倒翻,只不过因为左前车轮掉了,车身整体向左前方倾斜。他猜可能是救援队调整的。   “你们新闻看了没,这辆遇难巴士上的人都失踪了。”陈雅被风吹得有些冷,两手抱在胸前说。   “看啦,连司机加一块总共二十几个人呢,说没就没了。”方泽熙也在仔细打量。 “从这一点来说,真是挺奇怪的。”孙淼说。   “哎呀,这村子太邪门了,动不动有人失踪。”方泽熙又说。   周洋没说话,而是围巴士转了一圈,忽然,他心头泛起一阵悸动。   “不对劲啊!”周洋回到原地,紧皱眉头。   “什么事不对劲啊?”陈雅急问。   “不知道,我第一眼见这车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肯定有问题!”边说话,周洋边努力思考着。   “没什么不对劲啊……”方泽熙也学周洋那样转了圈,慢悠悠地说。   “不不不,肯定有问题,我的直觉不会错的!”周洋坚定不移地说。   倏地,他脑中传来一个图像,那是杨婕先前发给他的一张事故现场照片。   他忙从方泽熙背的那大背包的外侧袋中翻出他手机,寻找那张照片。为便于行动,因此每个人的手机都统一放在大背包的外侧袋内。   等再见到那张照片时,周洋脸部表情异常,像着了魔一样。他又打开手机无线网络,查看新闻上的现场照片,结果还是一样令他惊愕。   “没道理呀……”周洋喃喃自语。   “什么事,你快说嘛!”陈雅催促。   其他几人也都一脸慎重地望着周洋。   周洋直接把手机递给陈雅,说:“你们看看新闻的现场照片,跟这地方有什么不同。”   随即,周洋又自顾自地绕巴士转圈,其他人则围到陈雅身后。   才瞧一眼,孙淼就发现了不对,大声问:“哎?照片上的事故现场,跟这边怎么不一样?”   “什么意思啊?”方泽熙反映慢,还没明白。   “你看新闻拍摄的一连串事故现场照片,这辆巴士是紧靠住山脚,旁边还有一大堆的树丛。可现在呢,我们见到的巴士却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周围什么都没有,跟山脚有段明显的距离。”   “也就是说,这辆车被挪了个位置?”   “对!”   “难怪了,我刚还纳闷呢,怎么一辆从山上翻下来的车,会落到这种地方。”范文强也说。   “有没有可能是救援队临走前,把车推这边来的啊?”陈雅问。   “不可能!”周洋绕一圈回来,直接否定道。   “为什么呢?”陈雅望向周洋。   “你蹲下身看看,这辆巴士有只前车轮没了,我猜应该是受到撞击,轮胎带轮毂一块飞出去了。在这种少只车轮的情况下,想靠人力推动一辆巴士根本不可能!再说地上也没推行的痕迹。除非借助大型拖车,不过新闻明说了,因为山路狭窄,拖车开不进来,而且如果真派拖车的话,直接把车拖走不就完事了么?拖到这边有什么意义?” 其他人一时默不作声,都觉得周洋的话有道理。周洋又望望山脚某处,发现大片泥地凹陷了下去,便手指着说:“那边大概是巴士原来的位置。”   “是啊,我也看到了,两个地方也就相隔几十米吧,有必要把车挪这边来么?我甚至觉得让车停在山脚更好。”孙淼也说。   “按你们的分析……”陈雅手插着腰,显得很疲倦,“救援队是不会把车挪这边来的,那是谁挪的呢?”   “是啊……谁有这个心思,挪一辆大巴呢?”孙淼也茫然了。   周洋思索了片刻,说:“关键问题,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是我,肯定想破头也找不到办法。”范文强说着踹了巴士一脚。   “这种大巴,起码重七吨以上,再加上少一只前轮,想靠人力推过来肯定不现实,除非借助工具。”孙淼说。   “那为什么地上没痕迹呢?”丽丽问。   “只有一个可能。”周洋总结道,“有人……或者很多人,用某种方法,把这辆大巴硬生生抬到了这边。”   “我的天哪!用抬的啊?那得耗费多少人力啊?”陈雅不敢相信。   “听着是挺不可思议的,不过确实是最接近目前这个情况的答案了。”孙淼说。   “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连方泽熙都手捂下巴,一脸的认真。   众人愣了片刻,忽然感受到一阵强风,个个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也是由于此处地势开阔,没有遮风挡雨的东西。   “要不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转转吧?”丽丽用一种近似恳求的语气说道。她实在不想待在这了。   “也好,反正这车怎么样,也不关我们什么事。”陈雅说。   决定以后,一行人离开巴士车旁,往一片树林走去。周洋有些不死心,又回头望一眼巴士,发现此刻巴士栖身于一片昏暗中,仿佛一座巨型棺材。   步入树林时,陈雅看了眼时间,显示下午六点。天基本算黑了,只剩一些微弱的光亮。   等他们到树林内,才被真正的黑暗笼罩和包围。周洋带头走第一个,其他人则紧跟他身后。   “话说……我们到这来干嘛呢?”陈雅问。   “就是啊,天都黑了,老大,我们还是赶紧找地方搭帐篷吧。”方泽熙对周洋说。   “知道探索的真谛么,就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周洋打趣道。 又走片刻,周洋感觉他们已来到树林深处,于是他带头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虽然天彻底黑了,但周洋仍观察到在这片树林内,树木种类异常繁多,在他们身边,还种有几株大银杏树。   范文强正准备就地做一根火把,却听方泽熙嚷嚷:“哎哟,陈姐,别闹了,我累得很!”   范文强一愣,走近些问:“小方,你说什么?”   “我说陈姐啊,她又跟我吵闹,在后面用树枝捅我。”   范文强瞧了眼身旁,不仅心头一凉,因为他发现陈雅就跟他并肩站在一块,同样惊愕地望着方泽熙。   “小方,我没在你身后啊……”陈雅对向黑暗中的方泽熙,颤巍巍地说。   方泽熙后背瞬间冒起一股寒意,即刻他慢慢回头,才见他的身后,原来是一株大银杏树。和之前他所见的部分银杏树一样,这株银杏树的树干上,也钉着块黑布。   他想起之前丽丽说过,钉黑布的银杏,是葬尸体的。   此刻,这株银杏树的树干内忽地传来一阵稻草声响,显然有东西在树干内移动。   方泽熙正想呼喊,谁知他两条小腿猛然被某种力量束缚,他低头一看,才见在树干底部,竟还有另一个树洞,有个黑黝黝的东西,从洞内窜了出来,迅速抓住他两条小腿。   其实方泽熙胆子并不大,所以差点吓昏过去,叫嚷的同时,他拼命挣脱,好在他气力足够,一下把那黑黝黝的东西给甩开,但还是被某种尖锐物体刺到了。   “小方,怎么回事,被蛇咬了吗?”周洋忙问。   “不是!不是!有个东西,像人一样!”方泽熙捂着腿,急步后退。   “像人一样?”陈雅扶住方泽熙,也紧张地问。   “嗯!”方泽熙重重点点头,再咽下口唾沫,“从树里钻出来的,就那棵树,你们别靠近啊!”   “在那里!”孙淼突然发现了目标,用手指道。   因为树林里实在太黑,众人瞧不清楚,只看到有个特别黑的东西,不停在地上爬动。   “是瘦尸呀!瘦尸!”丽丽喊道。   “什么叫瘦尸?”周洋大声问。   也就在周洋问话同时,离众人较近的几株银杏树全部发出了动静。这下他们终于看清了,一个个黑色的,长有手和脚的东西,正灵敏地从树干内钻出来。 顷刻间,伴随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好几具瘦尸在地上爬动。   方泽熙吓得面色惨白,当场怔住了。   “走啊!别发呆!”周洋眼见形势不对,大声命令。   于是,周洋带头逃跑,按原路返回。陈雅和丽丽一块搀扶方泽熙,范文强和孙淼负责殿后。   一行人在林中奋力奔逃,个个惊慌不已,直至瘦尸爬行的声响完全消失,才略放宽心。此时周洋看见前方有些微亮,暗想应该就是树林出口。   “我们先赶紧离开这片树林,快!快,一个个跟上!”周洋回头大声说。   正当其他人准备响应周洋时,猛然间,走在队伍最后方的孙淼发出一声惨叫,只见孙淼身后的一株大树剧烈晃动,好几具瘦尸,像猴子一样从树上落下来,有两具更在下落过程中直接抓住孙淼的头发和脖子。   最惨烈的一幕即刻发生了,其中一具瘦尸,一只手牢牢揪住孙淼头发,另一只手则用锋锐尖长的指甲,瞬间洞穿了孙淼喉咙,血液如泉涌般染红了孙淼全身。同时,另一具瘦尸竟将指甲伸入孙淼口中,狠狠地抓住孙淼舌头,用力向外拉扯。   面对这种恐怖情景,竟连女汉子陈雅都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唤。丽丽更是吓得喉咙里挤不出一丝声响,两条腿如踩在棉花里。方泽熙像疯了一样,连连惊吼。周洋和范文强也是心惊胆颤。   瘦尸几乎以最快速度置孙淼于死地,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很快,另有三具瘦尸慢慢爬向周洋等人,伺机行动。   周洋是最快恢复理智的,他很明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孙淼已经死了,但威胁并没有解除,必须当机立断!   “走走走!孙淼救不回来了!”周洋大吼。同时他一手拉住丽丽,一手拉住陈雅,急往后撤。   瘦尸也留意到了周洋等人想要逃跑,所以将孙淼搞得惨不忍睹之后,迅速朝他们爬行。   范文强捡起几块石头,狠命地朝瘦尸丢去,为掩护其他人撤退拖延了一点时间。   所幸树林出口近在眼前,不至于迷路,周洋等人成功回到了平地,可方泽熙小腿实在疼得厉害,面前又是一座土坡,要爬上去有些困难。   “小方,把包给我。”周洋注意到,方泽熙仍背着大背包,这样行动更加不便,于是他帮方泽熙取下背包,再扶方泽熙爬坡,可偏偏在这关头,一具斜插过来的瘦尸,猛地窜向周洋和方泽熙两人,两人霎时一阵惊慌,竟被瘦尸把大背包抢了过去。   “先别管包了,走啊!”陈雅站在土坡上,对两人大叫。只因她见那些瘦尸一路从树林里追了出来。   情势如此危急,周洋也知道背包肯定抢不回去了,随即他拖着方泽熙,拼命奔上土坡,方泽熙则强忍剧痛,咬牙切齿地跟住周洋,满头的大汗。   这时,范文强又望见了不远处的那辆事故巴士,他不及细想,忙大声说:“到巴士那边去!”   一行人便沿下坡冲向巴士,由于下坡速度明显加快,所以他们甩开了瘦尸一段距离。   到了巴士车前,范文强先拉开车门,再让其他人一个个上车。等到车厢内,范文强急把车门内侧的机械锁锁死,甚至用后背顶住车门,生怕那些瘦尸破门而入。   此刻巴士车厢内一片昏暗,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不停地喘气。   周洋先扶方泽熙坐定,随后检查车窗。他注意到好几面车窗已经碎裂,但凭这个高度,瘦尸应该不至于从窗外窜入车内。   很快,巴士车外传来一阵动静,周洋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窗外,但见好几具瘦尸,已趴在车轮附近,并试图爬上车窗。另有两具瘦尸,则用尖长的指甲划动车门,造成刺耳的声响。   “没事,它们进不来。”范文强终于放下心来,离开车门。   “嗯,这些怪物好像没什么力气,只会爬来爬去,用指甲乱抓。”周洋附和道。   丽丽和陈雅紧靠在一块。丽丽脸色煞白,痴痴呆呆的,她还在想着刚才孙淼惨死的一幕,对她造成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   方泽熙捂住小腿,疼痛难忍。周洋等人都注意到,方泽熙受伤的小腿明显肿了,而且还有些黑漆漆的血水正向外渗。   陈雅忙拿出一包纸巾,给方泽熙伤口处擦了又擦。   听见车外不断传来的动静,周洋意识到,虽说他们暂时躲在巴士车内是安全的,但那些怪物已经盯上他们,想要离开非常不容易。也即是说,他们被困住了。 现在才晚上七点不到,离天亮还很遥远,周洋不仅担忧,若这些怪物死守巴士不走,他们就要煎熬一整晚,并且就算到天亮,这些怪物是否离开都是未知数。   何况目前还有另一大问题,方泽熙受伤了。   眼望着几名同伴,周洋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生平最艰难的一次考验。   “对了陈雅,我们的东西,全在那背包里么?”范文强问。   “是啊,包括我们的手机。”陈雅泄气地说。   “你说什么,你们的手机,一个都没放身上?”周洋惊呆了。   “嗯,这不统一交给小方保管了么。本来放在那背包的外口袋,拿起来也方便。”范文强说。   “怪我,怪我,没管好那个包!”方泽熙无比自责。   “那怎么办啊?包被那些瘦尸抢走了!”丽丽哀怨地说。   “就是,连个电话都打不成。”范文强也抱怨。   “等等,丽丽。”这是周洋第二次听丽丽提起“瘦尸”两字,“你说的瘦尸,是那些怪物?”   “嗯,对。”于是,丽丽告诉他们,瘦尸正是花蛇村历来被树葬的尸体的称呼,因为在树葬前,会经历一个浸尸仪式,以便缩小尸身,好塞入银杏树内,所以这些黑漆漆的瘦尸才会如此小巧。   “你的意思是,外面那些怪物,以前都是你们村里去世的人?”陈雅问。   “是啊,本来葬树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活了,很多还在树上又挖个洞爬出来,它们指甲又尖又长还有毒,千万别被抓着。”丽丽回道。   “丽丽,你一早就知道花蛇村有那种东西吧?”周洋发现丽丽比他们掌握的信息要多得多。   丽丽低下头,并没回答。   周洋看出丽丽似乎有事隐瞒,他顿时觉得整件事好像有点问题。   “我的腿……应该就是被它们指甲抓的吧?”听了丽丽的话,方泽熙更担心了。   “有可能。”丽丽盯着方泽熙逐渐肿胀的小腿,不情愿地说。   “我认为,现在的最大问题呢,不是我们被困车上了,而是我们的背包掉了。几乎所有吃的,用的,全在那包里。”范文强总结说。   “就是啊,这次真倒霉!”陈雅抱怨道。   “你们说,如果我们等到明天,会有人来救我们么?”方泽熙问。 “不一定。”周洋摇摇头,“暂时没人知道我们困在这,也就乔木他们和我们俱乐部一些粉丝知道我们来花蛇村探险,但未必主动联系我们。除非等几天,他们见我们还没回去,打我们电话,才会意识到我们出了意外。所以我们多半只能寄希望救援队了,希望他们再回事发地点看看。”   “要是等天亮了,外面那些玩意……会走开么?也没听说新闻记者和救援队在花蛇村发现什么啊。”陈雅问丽丽。   “这我不清楚。”丽丽回道。   “唉……可我们熬得到那时候吗?”陈雅又瞄了眼方泽熙的小腿,略感泄气地说。   事实上,这次乔木从一开始便很担心他们此行的安危,所以同一时间,刚到家的乔木正拨打周洋手机,结果连续响了多声都无人接听。   正当快自动挂断时,周洋的手机居然通了,乔木急忙问:“喂,在干嘛呢?这么久不接电话。”   手机听筒里一阵沉默。   “怎么不说话?”   依旧无人应答,但电话倒也没挂断。   乔木内心微微起了悸动,将手机紧贴耳朵。这一刻,他听到一些杂音传来,一会又有风声,枝叶声。   乔木万万想不到,此刻拿着手机,接听他电话的,竟然是一具黑如炭一般的瘦尸!   “什么事啊?”杨婕见乔木坐沙发上不说话,忙问道。   乔木挂断电话,再打过去,这次却没被接听了。   “打给周洋的?”见乔木放下手机,神色凝重,杨婕索性坐他身边。   “真是奇怪,有人接,但又不说话。”乔木说。   “可能信号差,或者手机坏了吧,你打别人的试试。”   乔木照杨婕说的做,连续打了范文强,孙淼,陈雅的手机,然而全都无人接听。   “老范他们电话也不接?”杨婕问。   “嗯。”乔木越来越感到不安。   “另外两个跟他们一块去的学员呢?”   “我没他们电话,不过我估计……”   “别估计了,我打电话问苗玥。”   于是,杨婕联系了秦木俱乐部负责人事管理和文案策划的年轻女孩苗玥,要了方泽熙和丽丽手机号,再立马打过去,可结果也是没人接听。   “我们分析下……他们手机信号是正常的,刚周洋电话也通了,究竟什么情况,会让他们每个人都不接电话,即使接了也不跟我说话呢?”乔木问杨婕。   “这倒是挺奇怪的。难不成……他们手机掉了,或者被偷了?”杨婕推测。 乔木想了想回道:“暂时只能这么解释了。”   “但是……以周洋和老范他们来说,不应该发生这种事啊。”杨婕又觉得奇怪。   “算了,别讨论了。”乔木一下站起身来,“明天我们再试试联系他们,如果还不行,我干脆也去一趟花蛇村。你想想,老郭当时是我们不知道他往哪跑了,出了事我们也没办法,可周洋他们我总知道个大致去处,要是他们也出点意外,我肯定就有责任!”   杨婕清楚郭勇事件对乔木造成的触动,所以她只暗暗低头,没想过阻止。   夜,越来越深了。   周洋等人已在巴士车内待了三个多小时,除了口渴和饥饿外,随着气温下降,现在还觉得特别冷,丝丝凉风透过碎裂车窗吹进来,更令他们感到心寒。但最关键的是,车外动静一直不断,瘦尸显然还没离开。   另外,方泽熙受伤的整条腿都变得肿胀,甚至开始浮现一些绿色的斑点。   周洋心情很沮丧,他想他身为秦木俱乐部的副会长,本次探险行动的队长兼负责人,竟让这支队伍陷入到如此困境,一名成员更是惨死。若剩下的人最后也不幸遇难,对乔木和整个俱乐部的打击可想而知。   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辜负乔木和老秦对他的信任,气得一拳砸在身旁的车窗上。   一声响后,周洋无意间望了眼那车窗,霎时,他看到车窗外头,透过玻璃和一层朦胧的夜雾,有一张极度丑陋,好像发霉面包般的大脸,正凝视着他。   周洋惊呼一声,像弹簧一样跳起身来,其他人见状忙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站在车窗外面!”周洋用手指着说。但这会刚刚那张丑陋的大脸又不见了。   “有人?是救援队吗?”陈雅满怀期待。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周洋快速摇头。   这时,坐在靠窗座位的丽丽同样发出一声惊呼,吓得慌忙离开车窗。   “有两个影子……有两个影子从车窗边走过!”丽丽急得都被口水呛了。   “谁在外面?”范文强索性大声问。   陈雅和方泽熙也扒在车窗上观望。   “你们小心点啊,外面的不一定是人!”周洋提醒道。因为他实在无法把刚刚看见的那张脸和正常人类联系起来。 听周洋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慌了,正犹豫间,周洋所见的那张巨丑无比的大脸又一次出现在车窗外,并且紧贴车窗,好像感觉不到车窗的玻璃,拼命想要钻进来似的。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简直目瞪口呆。   只见那张脸不但又肥又大,还布满了疙疙瘩瘩的脓包,以及呈鼓起状的腮帮和下巴,还完全看不到脖子,眼神也显得异常空洞。   范文强努力镇定,刚想凑近问时,其他好几面车窗外头,陆续出现了这类怪人,有些还两手扒在车窗上。令他们感觉惊恐的是,这类怪人的手掌同样肥肥大大,布满脓包,甚至还长着瘦尸那样又尖又长的黑指甲。   当见这诡异离奇的一幕,五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们迅速远离车窗,聚到车厢中央。范文强也不敢再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这些丑陋怪人,绝不是人类!   下一刻,他们感觉车身在轻轻摇晃,原来车外那些怪人,正合力推动这辆巴士。   “怎么办?”陈雅紧张地问。   “别慌,它们想逼我们下车!只要待在车里肯定没事!”周洋说。   “万一它们砸开车窗进来呢?”方泽熙问。   周洋望了望有两面已经不怎么牢固的碎裂车窗,顿时语塞。   “不知道,听天由命吧!”范文强叹口气说。   晃动持续一会后,车身慢慢静止了,众人稍微松口气,心想那些怪人应该和瘦尸一样,不会从车窗爬进来。   可现在除瘦尸外,他们又多了一类敌人。   “看呀!”陈雅忽地手指一面车窗说,“你们觉得……这两个像不像我们之前在老房子的相片上看到的那对老夫妻?”   丽丽忙望去,见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非常苍老的怪人,正手扒车窗,眼珠毫无焦点地乱转。她愣了半天,终于说:“是的,我家附近的两个老邻居,庞老头和孙老太,唉……他们……”   “你不是说,他们没去世吗?”方泽熙问。   “对啊!”   “可他们这幅模样,难道是活人?”   不止是方泽熙,其他几人也都疑惑。有个答案,清晰无比地浮现在每个人脑中。   “我看这村里人,不是失踪,而是变异了!”陈雅说。 “我倒觉得……用腐蚀来形容更贴切一些。”周洋忽地联想到花蛇村那条颜色怪异,散发臭味,并与大蛇岛湖水相通的河流,可能村里人正是长年饮用河水,才引起这场剧变。   大蛇岛上造成郭勇高度腐烂的毒水,小蛇岛附近带来村里人变异的河水。两地方相隔不远,又同样传闻闹鬼,且充满了未知的神秘,究竟有着何种内在关联呢?   然而在这关头,周洋无暇细想,只觉得若有幸能离开花蛇村,他接下来要调查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   伴随再一次车身晃动,周洋停止思考,他刚想问丽丽还有没有看到其他熟人,就见丽丽正两手扒在车窗上,痛哭流涕。   车窗外面,另有两个怪人,看似也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和其他怪人一样,上身趴在车窗上,眼珠骨碌碌地转。   丽丽极其伤心,甚至放声大哭,一时甚至忘了害怕。   “丽丽,你在干嘛,快离车窗远一点啊!”陈雅急忙提醒。   “这是……我爸……我妈……”丽丽终于说出实情。   其他几人都愣住了。   “你不是……说以前到花蛇村来只是探亲么?怎么你爸妈也在这啊?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亲戚呢。”陈雅也显得很难过。   “你应该就是村里人吧?”范文强问。   此时此刻,丽丽已不想再隐瞒,于是她重重点点头,回道:“是的,我一直在花蛇村生活到成年才出去打工,如果……我继续留在花蛇村的话,今天……”   其实丽丽想说,今天也会和这些怪人一样,但她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所以你让我开展这次探险活动,还提供给我们信息,给我们带路,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帮忙找你家人,是不是?”周洋问。   丽丽又重重地点点头。   随之换来一片沉默。   虽说丽丽的做法合情合理,但作为其他几人的立场,毕竟是被一个心怀特别目的,又谎称是为探险的俱乐部成员给引领到了花蛇村,并且丽丽事先已知道花蛇村暗藏危机,所以周洋等人心里都不大舒服。周洋甚至想,如果不是丽丽三番四次建议他组织队伍到花蛇村探险,还煽风点火地说若他们率先发现花蛇村人口失踪的秘密,对俱乐部的声誉将大大提升,以自己的作风习惯,应该不会轻易开展这种危险行动,毕竟是以前从未涉猎过的领域。 当然另一方面,周洋也怪责自己过于急功近利,没把乔木的话听进去。   “也就是说,拉我们过来垫背喽!”方泽熙明显带气地说。   “算了算了,别说这个了,先想想怎么出去吧。”陈雅劝道。   周洋觉得陈雅的心态是正确的,现在怪这怪那都无济于事,齐心协力地摆脱困境才最重要。   “你们知道么,我在想两个问题……”沉寂了半晌,范文强先说。   周洋,丽丽,陈雅一齐望向范文强,除了方泽熙,他此刻不但小腿疼痛,心情也很沮丧。   “一个问题,是这些怪人晚上明目张胆地出来,但他们白天躲在哪呢?还有另一个问题,是我的猜测,我感觉这辆巴士被挪了个位置,很可能就那些怪人给弄的。”范文强说。   “真好笑,谁知道它们躲在哪啊,再说关我们屁事!”坐得最远的方泽熙大声嚷嚷着。   陈雅不理方泽熙,说:“先不说它们躲哪,我跟老范想法一样,这辆大巴,应该就是被它们抬到这边来的,你们想想,花蛇村总数多少人,如果全都变异了,人力肯定足够。再说了,它们的力气,可能要比正常人大得多。”   “我同意。”周洋也表态,“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它们把这车搬到这边,有什么用意?”   众人又是一脸茫然。   一直到深夜,巴士车外的怪人,瘦尸,依然没有离去,双方维持着僵持状态。   此时每个人坐在座位上,静静思索,也不说话,只有丽丽,偶尔望望车窗外的父母。   陈雅看一眼时间,发现已近凌晨两点,再过不久天就亮了。   这会,周洋又注意起了车窗外时不时现身的怪人,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他站起身说:“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范文强和陈雅同时问。   “你们看……在车外头徘徊来徘徊去的这些怪人,他们总是一会出现,一会消失,为什么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它们也不永远趴在车窗上,也走动啊。”陈雅回道。   “那也消失得太频繁了,只有它们走远了或躲在车尾,我们才瞧不见,其他方向基本都有车窗,对不对?还有一点,我刚刚才观察到,它们那种消失,给我感觉是突然往下钻了。”周洋说。   “往下钻了?”范文强没听懂。   “就是把身体放低了,按理说,只要它们站着,一定可以被我们从车窗口瞧见,这辆巴士又不高,车身还倾斜着。”   周洋的分析,也令其他人留意到了这个奇怪现象。 “说得是啊,为什么呢?”方泽熙心情已基本平复。   周洋不多说,找了一面破开玻璃的车窗,将头小心翼翼地探出窗外。   因为长久在黑暗中,周洋眼睛早已适合,所以当他见到外头情景时,不仅大为震惊,原来,巴士周围的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只是大部分像瘦尸一样在地上爬行,悄无声息地匍匐移动着。   这种爬行姿势,让人根本想象不出它们曾经还是人类。   周洋立即明白,为何这些怪人总会消失,因为在地上爬行,才是它们的常态啊!   周洋正发愣间,猛地一张丑陋大脸从黑暗中显现,伸出两手便要抓他,好在周洋反应极快,急忙避开,才躲过一劫。与此同时,周洋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地上,似乎有个熟悉的东西。   “那包……我们的大背包!”周洋边用手指,边大声叫唤。   跟着所有人都发现了,就在巴士车头右前方的位置,原本方泽熙负责,后来被瘦尸袭击不小心弄丢的背包再度出现,正安稳地摆在地上。   背包距离巴士并不算太远,而且因为瘦尸和怪人全聚在巴士车旁,使得背包附近看似比较安全。   “怎么说?”陈雅问。   “什么怎么说?”范文强反问。   “我们的包啊,在那边!”陈雅很着急。   “我知道,但你有什么办法呢,冲出去拿么?”范文强问。   “可这真是机会呀!”陈雅一屁股坐下,非常的纠结。   周洋和陈雅一样,不舍得放过这一机会,他很明白,如果背包重新回到他们手中,吃的,喝的,急救包,迷你工具箱等所有东西将一应俱全,还能和外界取得联系,脱身希望大大增加。   可车外聚集如此多的瘦尸和怪人,若贸然冲出去,亦有生命危险。   “不管了,我们去拿!”方泽熙大声说。   所有人中,方泽熙是最焦急的,因为他的小腿伤势越来越严重,痛感阵阵传来。   “你不要命了?外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范文强厉声说。   “是啊……我看,要不还是等到天亮吧?”丽丽提议。   “哎,你们真是墨迹,干脆我去吧!”说着方泽熙站起身来。   “你疯了是不是?”陈雅叱责道。   “让你一个受伤的人冒险像什么话,真要去也得是我。”周洋说。   “你陪他一块发疯?”范文强转身问周洋。 “没有,我倒觉得可以试试。”周洋说。   “是啊,我也没疯!”方泽熙辩解道,“说实在话,我现在小腿痛得比刚才好多了,基本不影响行动,然后我跑步比你们快,身体比你们好,你们先帮我引开那些怪物,范老师替我把门,这点路,我一个来回,估计用不了二十秒钟!”   “啊?我没听错吧?”陈雅望了眼方泽熙的小腿。   “我骗你干嘛?什么时候了,还有空跟你开玩笑啊!”方泽熙说完后原地跳了两下,证明自己伤势真的不太影响行动,随后又补了一句:“我的腿痛归痛,但就是表面的伤,没伤到筋骨,你们懂吗?”   周洋沉思片刻,忽然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我们帮他勾引那些怪物,让他跑去拿包,老范守着门,你们说怎么样?”陈雅问。   丽丽也动摇了,说:“要不试试吧。”   范文强点点头,径自走到门边,等候行动。   “丽丽,陈雅,我们去车尾,把它们吸引过来。”周洋说。   丽丽和陈雅就跟在周洋身后,慢慢往车尾移动,丽丽还回头望了方泽熙一眼,说:“兔崽子,给我小心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行啦,啰嗦,一眨眼的事。”方泽熙蠢蠢欲动,显得信心十足。   周洋挑了最后排靠右侧的座位坐定,再指使丽丽和陈雅坐定于另一侧座位。因为车身向前倾斜,所以车尾相对最高,也即最安全,周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好,我说一二三,然后我们用力拍窗,吸引它们过来。对了,不要坐在车窗边拍,要跟车窗保持一点距离,拍一下马上把手挪开,我说得够清楚吗?”周洋提醒。   丽丽和陈雅点点头,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方泽熙已等在车门旁,门上的锁随时可以打开。   “一,二,三,开始!”   周洋率先用力拍打一下车窗,身体再马上缩回去,丽丽和陈雅跟着照做。果然,车外的怪人立时被这动静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周洋等三人又连拍几下,到勾引大批怪人后,方泽熙深吸口气,说:“帮我开门!”   范文强解锁开门,方泽熙立即飞奔而出,冲去拿那个背包。   范文强又把车门拉上,暂不上锁。周洋等人则边注视着方泽熙,边猛力拍窗,丽丽和陈雅更是急得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虽说方泽熙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快速搞定,从奔跑过程中也明显看出腿伤肯定有影响,但他仍顺利拿到了背包,再背回背上,拼命往回赶。   到他快接近巴士时,眼见就要成功,范文强都已经拉开车门,不料背包忽然一动,从包内猛地窜出一具瘦尸,两手直接刺向方泽熙后颈。   方泽熙表情怪异,眼睛瞪大,踉跄几步后,疲软地趴在车窗上,他的喉咙已被瘦尸指甲刺穿,和孙淼一样,涌出大量鲜血。   这一幕触目惊心,其他几人惊恐万状,丽丽更是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范文强还指望救回方泽熙,可当他刚跨出车门,就见好几个怪人爬到方泽熙身边,死死拖住方泽熙两腿,令方泽熙完全动弹不得。   范文强迟疑间,车门处又窜出一具瘦尸,幸好他早有防备,一脚踹向瘦尸面门,把那瘦尸踹开老远。   “老范,关门!”周洋大吼。   范文强神情痛苦,极不忍心地关上车门,重新锁死。   顿时,车内车外都一片安宁,只有一些沙沙声传来,周洋望见方泽熙尸体正被两个怪人拖走,不知道去哪里。   丽丽已经泣不成声,呆呆愣愣地望着车窗。   周洋,范文强,陈雅的心情也极度哀痛,尤其是范文强,莫名有一股想出去跟那些瘦尸怪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   沉寂了好久,陈雅才慢吞吞说:“两个人死了。”   陈雅说话时,她看向周洋,周洋感觉得出来,陈雅的话中包含了一丝责备。   “它们把背包丢在那地方,目的就是引我们过去,再偷袭我们。”周洋终于想到这一点。   “很聪明,比我们聪明。”丽丽目光呆滞地说。   “接下来怎么办?”陈雅问。   “包肯定没法再拿了,而且我怀疑包里的东西已经被它们清空。”范文强说。   周洋气不打一处来,用力踢了座位一脚。   “等天亮吧,看天亮以后它们会不会走。”陈雅叹口气说。   过会,天终于亮了。   周洋等四人虽然又饿又渴,但毫无睡意,孙淼和方泽熙的死,对他们而言像场恶梦。   此刻他们全瘫坐在座椅上,竟没意识到天已经亮了。直到周洋反应过来,说了句:“哎,天亮了,赶紧看看。”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起身,靠近车窗,望了望四周。 车外一片浓重的白雾,还有一股初秋的气息。因为视线受限,他们瞧不太清楚,只知道没有任何声响。   “好像不在了。”陈雅说。   “嗯,没声音。”丽丽正仔细听。   范文强轻敲几下车窗,等待片刻,依然无任何动静。   周洋思忖:可能机会来了。   想想也是,过去有不少人曾在白天来花蛇村,其中有警察,有记者,有救援队,也有和他们一样的探险组织,从没发现什么,说明那些怪人和瘦尸只是晚上行动。   抱着这种想法,周洋问:“要不我们试试?”   “嗯,我觉得它们应该是走了。”陈雅点点头。   于是,四个人一齐聚到车门口,范文强准备开门。   “出去以后,我们别急着跑,千万不能乱,要走在一块,知道么?”周洋最后叮嘱道。   “是啊,万一闹出太大动静,把它们再引过来就完了。”丽丽说。   “行了,我们知道了,走吧。”陈雅说。   范文强轻轻拉开车门,率先走下巴士,观察附近。等确认没问题时,他回头招了招手。   陈雅,周洋,丽丽紧随其后,四个人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往前行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由于今天雾太大,难以辨别方位,周洋依稀记得花蛇村入口应该是在他们后方,随即他手一指,示意绕过巴士。   正当他们想调整方位时,前方泥地上,猛然探出一双粗壮肥硕的手,接着一个极其丑陋的男性怪人,慢慢从雾中现身。   因为天已亮了,又在身前,周洋等人终于看清楚,这些怪人四肢肥大,指甲尖长,身躯就和它们下巴一样圆圆鼓鼓,给人感觉好像一碰就破,以及从头到脚均布满了恶心的脓包。   只见这怪人正爬向他们,鼓起的腹部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姿态犹如一只蛤蟆。   周洋等人非但惊恐,更有股想吐的冲动,他们愣在原地,一下不知所措。顷刻间,雾中又爬出几个怪人,有些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似已经等了很久。   “走走走,快回!”当这些蛤蟆般的怪人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并扑向他们时,周洋大吼一声,顺手拉住离他最近的丽丽,急忙跑回巴士。   突然,某个不知从哪来的怪人猛抓住丽丽肩膀,并从口中吐出又细又长的黑舌头,瞄准她脖子。幸好周洋反应极快,一脚踹向怪人气球般的腹部,击退怪人,才使丽丽逃过一劫。   可另一边,陈雅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原来已被怪人的长舌缠住脖子,怪人又将陈雅一把抱起,奔入雾中。 “陈雅!”范文强见陈雅被抱走,忙追赶过去,周洋带着丽丽也往那挪了几步,只见陈雅脖子被两个蛤蟆般的怪人用长舌死死锁住,而她一张脸,已被那两怪人用指甲抓得血肉模糊!   范文强一个踉跄,彻底惊住了,与此同时,在他身前也站起一个怪人,两只大手迅速掐住他脖子。   范文强拼命挣扎,一记重拳用力捶向怪人头顶,令他惊异的是,怪人头颅竟然也是软绵绵的,好像没有头骨,一拳下去,整张脸都扁了。   那怪人虽被范文强逼开好几步远,但紧跟着又冒出三个怪人,先将范文强围住,再一齐扑过去。   面对四个怪人,范文强只坚持了片刻,便被制服了。   丽丽连连惊叫,慌乱到极点,周洋刚想过去,仅剩的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他停下脚步,颤抖地说:“回车上,我们管不了的!”   说完,他也不等丽丽回应,忙拽住丽丽奔向巴士,期间两人险些被怪人缠住,但总算安全回到了车上。   锁住车门后,周洋和丽丽瘫坐在座椅上,周洋面色阴沉,丽丽则已经完全崩溃。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他们就目睹了四名队友惨死,现在只剩他们两人,而且还没有摆脱危机,看来即便是白天,那些怪人依然潜伏于巴士车旁的某处。   换句话说,目前他们好比是猎物,基本已在对方掌控中。   “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些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周洋摇摇头说。   “是啊,像一场恶梦。”丽丽神情呆滞。   周洋脑海里浮现出郭勇,他猜想当下的情况,或许跟老郭还有小逸在山里的境遇差不多。   “丽丽,你觉得……那些怪人的模样像什么?”沉寂半晌,周洋问。   “像癞蛤蟆。”丽丽脱口而出。   “确实。”周洋暗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任何人看见怪人的模样,必定会联想到蛤蟆。   蛤蟆也叫蟾蜍,多数时间在匍匐爬行,两只眼睛很大,全身臃肿,表面也是疙疙瘩瘩,内含毒腺,跟怪人的特征比较吻合。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村里人会变成蛤蟆?”丽丽迫切问。   周洋又摇摇头。   他知道这个村庄实在有太多秘密等待被挖掘了,不过他感觉自己存活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小。   另一方面,乔木一早来到办公室,并逐个打了周洋等人电话,结果还是无人接听。 他更加坐立不安,并且隐隐觉得,包括郭勇和小逸在内,整件事似乎被人牵着鼻子在走,他肯定他遗漏了某些环节。   “周洋他们……怎么会去花蛇村呢?”乔木站到窗前,喃喃自语道。   他对周洋和范文强很了解,这两人都喜欢纯正的荒野探险,而不是花蛇村那种地方。   他记得周洋跟他提过,是他的某位学员,倡导了这次活动。   乔木打开门,走出办公室,转入一旁的人事部,里面有张办公桌,一个年轻女孩,正在收拾桌子。   该女孩名叫苗玥,负责秦木俱乐部的内务工作,包括人事管理,文案策划,网站维护。   “苗玥,我问你件事,周洋他们去探险花蛇村,最早是谁的主意?”   苗玥停下手中的事,想了想后说:“嗯……是丽丽吧。”   “我对这丽丽倒不是很了解,她名字叫什么?”   “不清楚。”   “你电脑里没登记么?”   “登记了啊,她就告诉我们她叫丽丽,然后周洋说名字无所谓,我就直接填写丽丽咯。”   “这不合规定啊,她的身份证你见过没有?”   苗玥摇摇头,说:“她刚进俱乐部不久,而且又是学员,不算入职,身份证也没派过用场。”   “哦……能查到么?”   “查什么?”   “查她的真名。”   “这个啊……我得去问问,不一定。”苗玥开始疑惑,为何乔木突然关心起丽丽来。   “嗯,你查了后告诉我,最好是她的全部资料。对了,还有件事……”乔木说着停顿一下,“关于花蛇村的背景资料,你整理过么?”   “有的,但是不多,老范说丽丽对花蛇村挺了解,所以不需要我提供太多资料了。”   “丽丽对花蛇村挺了解……”乔木重复一遍这句话,暗暗记下,随后又问:“花蛇村的失踪案,最早是谁先发现的?”   “新闻里说是有个当地的女人去报案了,警察过去一看,才发现村里人全不见了。”   “那女人不可疑吗?”   “应该不会吧,一个女人,有什么能耐让整个村的人都消失啊。”   乔木点点头,说:“也是。”接着走出了人事部。   回到自己办公室,乔木拨打了老婆杨婕手机。   “大兄弟,什么事啊?”杨婕俏皮地问。   “有件事要你帮忙查一下。周洋他们跑去的花蛇村,我想知道归哪个地方派出所管,查到后你联系他们负责人,问问当时花蛇村失踪案的情况。” “听着有点麻烦哎……好吧,我让我领导帮下忙,应该没问题。周洋他们电话还打不通吗?”   “嗯,我感觉可能出了事。对了……”在回话时,乔木内心瞬间涌出一个猜想,“你等等!”   他立即跑出办公室,又来到人事部,问苗玥:“丽丽的照片你有么?”   “那倒是有的,在我电脑里,你要看吗?”苗玥快速眨了眨眼。   “你找个办法发杨婕手机上。”说完,乔木又回到办公室,对杨婕说:“等会苗玥发你一张照片,是这次随周洋一块去的那个名叫丽丽的学员,你再把这人照片给当地派出所的人看看,一定得是当时负责失踪案的,明白了没?”   “哦……你花样可真多,那丽丽怎么啦?”   “等回家再说吧,先挂了。”   乔木放下手机,心里却嘀咕着一件事:丽丽倡导了这次花蛇村的活动,那老郭和小逸呢?他们跑去长恨岛,会不会也跟丽丽有关系?   想到这,乔木又惦记起小逸,于是他立即拨通了陈慧电话。   “喂,陈姐,我问下,小逸昨晚回来了吗?”乔木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电话那头,陈慧的声音冷冰冰的。   “啊?”   “他说要出去几天,可能近两天不会回来吧。”   “那好,等他回来了,你让他联系我吧,行吗?”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乔木就和老秦一样,颇为担心郭逸的安危。   他心想:那小子……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也不管他妈担不担心。   乔木决定,等郭逸回来,他要替郭勇好好管教管教他,替陈慧分担一些。   临近中午,乔木正打算吃苗玥给他订的快餐时,杨婕来电话了。   “查到了吗?”乔木急不可耐地问。   “查到了,有重大发现啊!”   “快说说。” “我刚通过领导直接联系到了古楼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当时他还在办案,花蛇村那个失踪案就是他负责的。他告诉我说,最早是一个女人先跑去他们所里报案,说花蛇村出大事了,每个人都在发疯,让他去看看,但他嫌那女人说话含糊不清,没有答应。后来大概是过了几天吧,那女人又来了,竟然说花蛇村有什么僵尸出没,还说一部分人失踪了,听完这些,他就怀疑那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照样没搭理他。再后来呢,那女人好像又来了几次,结果直接被拦在派出所外。接下来过了有差不多个把月左右吧,花蛇村闹鬼的事传开了,坊间还有种传闻,说花蛇村的人集体被鬼上了身,而且原先经常从花蛇村到古楼镇来的人也好久没出现了,到那时候呢,当地警察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那位副所长主动联系了一开始报案那女人,然后带了一队人,跟那女人一块去了花蛇村……”   “那副所长叫什么?”乔木打断问道。   “姓宋,叫宋正明。”   “好,你继续说吧,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后来等他们到花蛇村,就发现花蛇村的人全消失了啊,连很多死人尸体都不见了。那个宋所长就马上报告了上级,扩大范围搜索,但你也知道,一直到今天,花蛇村的人一个都没找着,警察和救援队前前后后也去了好多趟。最后呢,因为缺乏证据,他们把事情定性为村里人集体迁徙了,理由是花蛇村的水源受了污染。然后,哥,我要说的重点是,你知道当年那报案的女人是谁么?”   “你这种口气,不用猜肯定是那个丽丽了,你把照片发给宋所长看了吧?”   “对啊!我把照片给他一看,他一下就认出来了,还说那女人也是花蛇村的人,只不过在外省打工,长年不回家的。”   “你问了那女人名字么?”   “问了,她原名叫郑惠丽,小名确实是丽丽。”   乔木沉默了片刻,整理一下思路。   “我懂了,那个叫郑惠丽的女人,可能觉得找警察已经没什么用,所以找到我们,好帮她去找她家里人,你觉得会不会是这种想法?”   “所以她为了掩藏身份,保守起见,就没用真名。”杨婕也同意乔木的猜测。   “是啊,心机很深么……”乔木叹道,怪不得他总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你准备怎么办?”杨婕问。   “那派出所在哪,古楼镇是吧?古楼镇离花蛇村很近吗?”   “是的,花蛇村属于古楼镇的辖区,你要去吗?”   “我必须得去,周洋他们可能出事了。不过我先要见一见那位宋所长,当面问问清楚,你帮我联系他吧,我下午应该可以到。”   “一个人吗?”   “什么?”   “我问,你一个人去花蛇村吗?”   “嗯,现在俱乐部里就我和苗玥,没人了。”   “哦……”   “不多说了,我出发了,你尽快帮我联系。” 结束和杨婕通话后,乔木拿上汽车钥匙,并从保险箱内取出他的多功能背包,可当他刚走出办公室,想了想,又回头打开了办公桌最下面一层抽屉,里面有一把折叠式,长约三十公分,通体全黑的进口军刀,这是当年老秦送给他的,一直保存到现在。   乔木随便试了试,就把军刀放入背包,继而出了办公室门。   按杨婕提供的地址,将近下午三点,乔木到达了古楼派出所,宋正明已在办公室等候。   乔木见宋正明大约四十出头,跟他差不多年纪,国字脸,身材高大,一看就是个比较干练的人。   两人打过招呼后,宋正明直问:“听小杨说,你有花蛇村失踪案的线索是吧?”   乔木知道宋正明是当年负责此案的人,于是他把这次周洋等人探索花蛇村的所有信息,甚至包括郭勇的事,都简单地跟宋正明说了遍。   “你们那个老郭在岛上的事我倒听说了,然后你们去花蛇村的几个人,暂时联系不上?”宋正明问。   “对。”   “联系不上,又不一定是失踪。”宋正明说着抽了根烟给乔木,乔木摇摇手表示不抽。   “我也是推测,所以打算过去看看。”   “郑惠丽带你们去的吧?”宋正明笑笑问。   “嗯,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她加入我们俱乐部,估计就为了请些经验丰富的人帮她到花蛇村找家人吧。”   “那女人……我真是……”宋正明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不过她也是对我们没信心了,以前有几次直接被我们从大门轰了出去。”   “她是花蛇村的人?”   “对,她父母还有大哥都住在花蛇村,听说还有个姐姐,前几年死了。”   “那她算是花蛇村唯一一个幸存者?”   “应该是……但你也不能说幸存者,那帮村里人又没证实死了,可能真去别的地方了呢,这说不清楚,况且郑惠丽成年以后基本不住在花蛇村,到外头打工去了。”   “哦,她还有别的亲戚没有?”   “好像还有两个外甥女,是她姐姐家的,住哪我不清楚,反正也不在花蛇村。”   “行,那我要了解的差不多就这些了,麻烦了宋所长。我得赶紧去一趟花蛇村,您这边……还不能提供什么援助是吧?”说话间,乔木站起身。   “是啊,你得到那边,确定他们失踪了才能报案,万一他们人没事,只不过联系不上呢,你说对不对?而且一般失踪时间太短也没办法立案,除非特殊情况。”   “嗯,行吧,那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乔木知道警察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多说也无用。   结果乔木刚挪步,宋正明就说:“等等……这样吧,我陪你去一趟。”   乔木一呆,说:“哦,好好。”   “毕竟以前那案子是我负责的,了解了解也好。”宋正明说着也站起身。   乔木点点头。他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其实充满感激。   两人刚下楼,宋正明便说:“等会开我的车,你不熟悉这一带的山路。” 很快宋正明把警车开来,乔木刚想上车,有人在身后拍了拍肩膀,他回头一看,居然是杨婕。   杨婕穿了粉色休闲服和牛仔裤,正微笑地望着他。   “你怎么来了?”乔木吃了一惊。   “来跟你一块去啊,你看我把工作服都换了。”杨婕说。   “是不是坐计程车来的?”   “不是,我让我们电视台司机帮忙送的,他现在回去了。”   宋正明拉下车窗问:“谁啊?”   “哦,我老婆,就是一开始跟你联系的小杨。”乔木有些尴尬地说。   “是啊,宋所长你好,不介意多带我一个吧?”杨婕笑了笑。   宋正明点点头,回了句:“那上车吧,赶紧的。”   两人上车时候,杨婕还偷偷对乔木做了个鬼脸。乔木真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杨婕尽管比他小很多岁,可也不算年轻了,但有时候的行为举止还像个孩子一样,比如这次决定陪他去花蛇村,就非常鲁莽。   不过他也明白,杨婕是放心不下,尤其是有郭勇的前车之鉴。杨婕总说他这种闷葫芦,得亏找着她当老婆,否则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其实对杨婕来说也是一样,两人谁都离不开谁。想到这一点,乔木内心略感温暖。   警车行驶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乔木发现这一带的路确实不好开,难怪大巴会翻车。   “那辆大巴上的人找到没?”乔木忽然想起来问。   “没,救援队都连续找三天了,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宋正明回道。他自然清楚这桩当地事故。   “找三天啦?不是前天早上才出的事么?”坐后排的杨婕问。   “哪有,前天一早是新闻曝光,事情其实出在一个多星期前,当时是上面给压力,说暂时把这件事压一压。”   “是么,那救援队都去哪找的啊?”杨婕又问。   “就花蛇村的附近一带。不过那帮救援队吧,还有包括我们所的人,多少也听过点花蛇村的事,他们里面大部分人又是农村的,总归对那村子有点忌讳,都不想沾染什么晦气,所以到花蛇村也就象征性搜查一下,基本是在村外面一带找,而且天黑前肯定收工。”   “今天呢,他们还找吗?”杨婕问。   “不了吧,都找不着还找什么?”   “那二十几个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失踪人口处理喽。哎,想开点,我们国家办事就这样。”宋正明皱着眉头说。 乔木边听边想:这宋正明人倒是不错,什么都跟他们说。   “你们那时候处理花蛇村的案子也这样啊?”杨婕好奇问。   “那还不至于,花蛇村当时可是大案,毕竟失踪了少说有上百号人。我们正式立案后,马上就上报了县局,县局再报市局,最后市局派人下来,配合我们一块查的。”   警车此时已行驶在一条平坦大路上,宋正明突然中断谈话,手指前方说:“快到了,在前面。”   乔木头伸出窗口,四下张望一番,感觉有些奇怪,便问宋正明:“车能开进去吗?”   “不能!”宋正明摇摇头,“你瞧这些小路,没法开。”   乔木又回头问杨婕:“如果开不进去,那周洋他们的车在哪呢?”   “是啊。”杨婕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正疑惑间,宋正明把车停靠路边,说:“到了。”   乔木和杨婕立马下车,先观察附近。他们发现这片地方的碎石很多,车旁有一条布满杂草的乡道,应该是通往花蛇村的路。   “这条路就是……咦,那人是谁?”宋正明慢慢下车,刚想指路,便发现前方大路上有个人影。   乔木和杨婕也注意到了,是有个人,在向这边走来。   等接近后,他们才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留了头短发,穿套黑色运动服,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运动鞋,还背了双肩包,从服装和气质来看,不像是当地人。   那少女默默来到他们面前,站立不动,先望了他们几眼,随后也留意到了去花蛇村的小路。双方都没说话,乔木忽然觉得好尴尬。   “小姑娘,你来这边做什么?”宋正明率先问。   “我来找人。”少女回道。   “找谁啊?”   “找我小姨的。”   “你小姨怎么会在这边,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这条路过去就是花蛇村了。”   “你要去花蛇村啊?”杨婕插进来问。   “嗯。”少女点点头。   “等等,你小姨叫什么名字?”乔木一下感到奇怪。   “她叫……郑惠丽。”少女好像很不情愿的说出口。   乔木和杨婕面面相觑,连宋正明都是一愣。   “你是郑惠丽的……”宋正明想了起来,郑惠丽确实有两个外甥女。   “对的,我跟她是亲戚。”   “那你叫什么名字?”宋正明问。   “我叫苏沁。” “苏沁……”宋正明在心中默念一遍,觉得这名字很陌生,他再问:“你从哪来的?怎么知道你小姨去花蛇村了?”   “她告诉我的啊。她两个多星期前就跟我说了,然后我是昨天刚从青岛坐火车来的,一开始没告诉她,结果等到了这边再想打电话给她,她又不接电话。后来也是跟我小姨一块租房的大姐告诉我说小姨和探险俱乐部的人去花蛇村了,所以我今天才来找她。”   “那个……花蛇村的事,你小姨没告诉你吗?”杨婕问。   “你认为你一个小姑娘该到这里么?”宋正明也说。   “我知道的。”苏沁很肯定地说。   “知道什么?”乔木问。   “花蛇村的事我都知道……”苏沁若有所思地说,慢慢的,她又迸出一句:“那天晚上,就是我背着我妹妹,从花蛇村逃出来的。”   一听这话,宋正明等三人都异常惊愕,宋正明忙问:“什么什么,你说说清楚!”   跟着三人一齐围到苏沁跟前。   于是,苏沁把一年多前她在花蛇村那番惊心动魄的经历简短说了一遍。当时,她和爸爸苏宏还有妹妹苏妙为缅怀死去的妈妈和探望外公外婆而回花蛇村探亲拜年,结果得知了浸尸仪式及树葬等民间陋习,另外他们还发现村里人习性越来越古怪,并伴随一群孩子失踪,整个村都陷入了慌乱。后来,村长领着一大群人,包括她和她爸爸苏宏还有大舅郑刚一同去小蛇岛上找孩子,最终他们在一座洞内发现一具庞大如古代将军般模样的腐尸,接着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洞穴吞噬,只有她逃了出来。在她们姐妹被村里的傻子孙二可送回花蛇村后,她就发现村里人全部都已开始变异,甚至有瘦尸在地上乱爬,她极度惊慌,只好背着妹妹连夜离开花蛇村,直至第二天早上她们姐妹在山路上遇到正急赶回家的小姨郑惠丽,把事情跟郑惠丽一说,才劝住了想回花蛇村的郑惠丽。之后郑惠丽立即报警,却未被受理,无奈之下,郑惠丽先将她们两姐妹送到青岛,由她们爷爷奶奶代为照顾,但隐瞒了苏宏在花蛇村的遭遇,只说因工作需要出差两年。安顿好她们后,郑惠丽独自归来,继续想办法解决花蛇村的事。隔了两个多月,郑惠丽打电话告诉她说,村里人全失踪了,警察也没办法,不过她留意到了一家专搞荒野探险的俱乐部,已经申请成为该俱乐部的学员,想找机会请俱乐部的一些人帮忙。一直到最近,郑惠丽又打电话通知她准备去花蛇村探险,且这次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她想一块去,郑惠丽却不让,所以她偷偷赶来,结果刚到这边,就和郑惠丽失去了联系。   听完整个故事,乔木,杨婕,宋正明三人都难以置信,但又见苏沁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显得特别真诚,不像在撒谎。   “那你小姨……当时来报案,怎么不跟我们说清楚?”宋正明问。   “她跟我说,她怕你们不相信。而且她后来确实透露了一些讯息给你们,可你们还是不信,都认为她精神不正常。”   宋正明用手抓了抓鼻尖,说:“你小姨当时那个神经兮兮的样子,估计谁见了都不会信。” 杨婕心中还有个疑虑,便问:“照你的说法,你爸爸是在小蛇岛出的事,那你小姨带人去小蛇岛找了么?”   “没有。”苏沁轻轻摇了摇头,“小姨提过,那座岛是千万千万不能去的。”   “宋所长,你们呢,查过那座岛吗?”杨婕转望向宋正明。   “那座岛离花蛇村不算近,还需要坐船,郑惠丽又一个字都没跟我们提,我们怎么可能想到要去。”宋正明说。   “那也是。”杨婕点点头。   “别多说了,既然这样,我们一起进村吧。”乔木焦急地说。他相信苏沁的话,所以猜测周洋他们一定极其危险。   “你真要跟我们一块去啊?”宋正明最后问苏沁。   “嗯,要去的,我下决心了。你们也需要我给你们做做向导。”苏沁态度很坚决。   于是,这四人便成为了另一支赶往花蛇村的队伍,顺着这条满是杂草野花的小路,缓缓向前。   当接近花蛇村,又看见那些死气沉沉的黑瓦房屋时,苏沁的记忆也像潮涌一样喷发出来。她想起那晚她背着妹妹苏妙惊恐万状地在花蛇村奔袭,迫切地想要逃离花蛇村。夜风像鬼叫般狂啸,伴随轰隆的雷鸣声,天还下起了大雨,地上到处都是爬行的瘦尸,以及许许多多变异的村里人。在出村的小路上,她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额头给摔破了。这段恐怖经历,犹如昨天才发生的事,她都想象不到自己当时怎么会有勇气居然真带妹妹一路冲出了花蛇村。 沿途中,乔木和杨婕终于看见了苏沁所说的那些银杏树,一想起村里人用药水浸泡尸体,缩小尺寸,再放入树干内安葬,就感觉后脑一阵凉意。   “我头一回上这来,发现这个树洞,还以为老鼠啃的呢。”宋正明调侃般说。   等步入花蛇村后,苏沁先领他们去了外公外婆曾住的老房,此时房中空无一人,也令苏沁顿生感慨。   出了老房,乔木和杨婕开始大声叫唤周洋等人名字,还连续搜了好几座房屋,结果一无所获。苏沁又带他们去河边一带找,并解释了村里臭味的原因。乔木显得相当警惕,从背包内取出军刀,拿在手中,宋正明见了就说:“你这是管制刀具啊。”乔木只是笑笑,没有搭话。   此刻接近傍晚,天快黑了,乔木完全不知道周洋等人身在何处,周洋和郑惠丽同样也不知道乔木他们已到花蛇村了。   周洋和郑惠丽依然死守在巴士车内,寸步不离,两人均滴水未进,一口东西没吃。最近气候特别干燥,两人嘴唇开裂,外加空腹缺水,状态相比昨天差了不少,连说话都没力气,只疲软地坐着发愣。   方泽熙,陈雅,范文强的尸体全不见了,周洋猜想,应该是被蛤蟆人拖去了什么地方。   而在他们惨死后,郑惠丽也将她的身份和她为何会加入秦木俱乐部的原因告诉了周洋,并深深道歉,虽然她明白,到了此种地步,道歉根本无济于事,因为她偏自私的做法,导致牺牲掉好几名俱乐部成员。   周洋默默听着,没有觉得特别惊讶,也没有责怪郑惠丽,他只觉得,目前的情况,讨论这些已无意义,怎么脱离困境才最重要。   郑惠丽还告诉他,当她从苏沁口中听闻花蛇村家人遇难后,整个人就彻底乱了,而在她送苏沁姐妹回青岛期间,她又接到电话得知同样在外打工的二哥突发心脏病死了,那时她真感觉天塌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崩溃状态。   等逐渐冷静后,她明白她必须要扛起一切,但她需要帮手,非常非常渴望有人能帮她,所以才出此下策,加入了秦木俱乐部。 听闻这些,周洋不禁对郑惠丽流露出一丝同情,心想她也确实不容易,造成现在的局面,也不全是她的责任,更不是她所希望的。   天慢慢黑了,两人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影笼罩,因为一旦天黑,他们的视线和行动必会受到影响,更加容易出事。而且车外又断断续续传来动静,两人心知肚明,那些蛤蟆人和瘦尸再度行动了。   周洋透过车窗来回观察,他发现外面的蛤蟆人已经越聚越多,全在地上乱爬。看来今晚比昨晚要难熬得多。   当他感觉一筹莫展之际,忽地踩到一块较为松动的地板,那是巴士尾部的一个位置。他站定住,低头瞧了瞧,用脚尖推了几下,果然很松动,应该是巴士从山上翻下来时造成的创伤。   先前因为他们很少来车尾,基本都坐在靠中间座位,所以没留意到这块地方。   “丽丽,你来看看。”周洋招呼道。   等郑惠丽走近,周洋便用力跺几下脚,只听“咔”一声,地板竟裂开一个口子,周洋再用手一拉,口子变得更大,看似足够一个人钻出去。   周洋盯向这口子,大脑不停思考,他觉得这或许是他们逃生的一次机会。   可眼下问题又明摆着,外面到处是敌人,若贸贸然钻出去,结果和送死毫无区别。   况且这口子已经被打开了,万一被蛤蟆人察觉,很可能它们会从这口子爬进来,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表面看来,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周洋总感觉会有办法。   于是他站起身,四处观察,这时候,他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即所有蛤蟆人都聚在巴士右侧,而另一侧则连一个都见不到。   周洋瞬间明白了,想必蛤蟆人已经意识到车门才是他们逃离巴士的唯一出口,而非那些车窗,所以干脆选择围堵车门,因此对另一边放松了警惕。   他再仔细观望,看到另一边地势平坦,树木稀少,一片空旷,毫无隐蔽的地方,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再遭埋伏。换言之,只要悄悄从这口子溜出去,很有机会摆脱困境。   周洋立马对郑惠丽说:“丽丽,你深吸口气,我们赌一赌。”   “怎么了?”郑惠丽还没反应过来。   “你听我说……”   周洋即刻把他的想法和策略说了遍,并让郑惠丽做足心理准备,接下来可谓殊死一搏。   郑惠丽认同周洋对当前局势的分析,答应道:“行,听你的。”   接着,周洋小心翼翼地拉开地板那道口子,并将头慢慢探出去,窥探巴士底盘处的情况。 趁天没完全黑,还剩点光亮,周洋看到,那些蛤蟆人均离这口子有段距离,只在车门附近爬动。而口子的正下方是一堆杂草,应该不会引起特别大动静。所以不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次天赐良机。   周洋回头对郑惠丽说:“我先钻下去,你再赶紧下来。”   郑惠丽紧张不已地点点头。   周洋也不犹豫,一只手拉开口子,另一只手撑住地板,两脚先穿过口子,整个人徐徐下降。到他平稳着地后,他忙对郑惠丽招招手,并挪开个空位。   郑惠丽依法照做,在周洋帮助下,也成功落地。   两人此时趴在杂草堆上,周洋一个示意,两人再慢慢匍匐前行。   眼看马上就要离开巴士车底,可谁能料到,当他们一齐爬至某处杂草堆时,猛然感觉身下一空,双双坠落。原来车底竟有一个地洞,只是洞口处被一堆杂草给遮盖了!   伴随一阵强烈的疼痛感,两人掉入了地洞,所幸洞内的泥土非常松软潮湿,否则这样落下来,后果会更严重。   地洞环境漆黑一片,顶上的一点点光亮,可以忽略不计。   周洋还来不及思考,两手紧紧捂住胸口,因为他是前仰着地,胸骨受伤,此刻只觉得胸口像裂开了一样。反观郑惠丽倒无大碍,她慢慢起身,再去搀扶周洋。   等周洋站定了,两人观察四周,顿时发现这地洞好像异常宽阔,头顶上方的洞口离他们约两米左右,可就这短短的两米,却令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周洋随意抓摸一番,确定这地洞很大,而且空荡荡的,他内心一股绝望腾然升起,郑惠丽更是想死的心都有。   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差不多就是如此。   “我们怎么办?”郑惠丽声音颤抖地问。   “完了……完了……”周洋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但此刻他真的毫无办法。   郑惠丽又开始哭,哭得极其伤心。   周洋让郑惠丽和他一块坐地上,尽量先不要乱走,毕竟洞口在他们上方,起码有个标识。   周洋告诉自己,想活命的话,现在必须得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办法。   首先,这地洞大有问题,绝对不会是以前村里人平白无故挖的,随即他又联想到地洞上方的那辆巴士,他隐隐觉得,巴士之所以被挪到地洞入口的位置,应该和这地洞有密切联系。至于搬运巴士的,十有八九是那些蛤蟆人。 “丽丽,你说……那些蛤蟆人平时在哪呢?”周洋脑中忽然迸出一个想法,急问郑惠丽。   郑惠丽不明白周洋在想什么,只说:“在哪?我不知道啊。”   “这种地洞,会是谁挖的呢?”   郑惠丽愣住了,慢慢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周洋能够想象,花蛇村附近,肯定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地洞,正是蛤蟆人所挖并用以藏身的巢穴。怪不得村里人会在短时间内全部失踪,竟然是挖了一个个地洞,躲在地洞内!   可为何这些地洞从来没被人发现呢?一个新的疑问浮现在周洋脑中。   周洋仰望上方,又见那辆巴士和一堆杂草。是了,答案很显然,蛤蟆人不但挖地洞,还找了各种办法掩盖洞口,将自己全面保护起来。这辆巴士被特意挪个位置,正为了掩盖这在一片草地上显得较为突兀的地洞洞口。   周洋把他的猜想立即告诉郑惠丽,郑惠丽也极度讶异。   “是啊,蛤蟆人可以爬着出洞,我们可不行。”郑惠丽无奈地说。   郑惠丽这句话提醒了周洋,令周洋更为绝望。   周洋心想,先前他们躲在巴士车内,好歹还有个盼头,结果现在却来到蛤蟆人的巢穴,要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甚至失去了一切保护。相反蛤蟆人可以出入自由,一旦察觉他们就在地洞,他们必死无疑。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除了等死,真的没什么事可以做了。”周洋苦笑一声。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并肩而坐,接受命运安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周洋渐渐感觉有点不大对劲。   此刻郑惠丽昏昏沉沉,把头靠在周洋肩上,周洋推了推她后说:   “丽丽,你醒醒,听我说。”   听周洋又在跟她说话,郑惠丽慢慢睁开眼睛。   “什么?”郑惠丽有气无力地问。   “那些蛤蟆人,为什么没有一个回来呢?”   “不知道。可能它们晚上就不住在地洞里吧。”   “估计没那么简单。”   说着话,周洋又站起身,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心想:反正死到临头了,为什么不好好勘察一下这个地洞呢?   他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力量,阻碍了那些蛤蟆人进洞。   他把想法跟郑惠丽一说,郑惠丽表示愿意追随。   “好,你跟我后边,我们四处看看。”周洋说。 踏出几步后,周洋发现这地洞比他想象中还要宽阔,而且他还产生一种诡异感受,仿佛黑暗中有好多眼睛,正在注视他们。   两人便如瞎子一般,慢慢前行,因为实在太黑,他们已基本分不清回头路,只知道好像步入了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又看似无穷无尽,永远可以走下去。   周洋的诡异感受越发强烈,甚至有阵阵轻微异响传入他耳中。他很肯定洞里住了些奇怪的东西,不是蛤蟆人,也不是瘦尸。   两人又走一会,先是闻到一股恶臭,随即周洋膝盖轻轻撞到一处软绵绵的地方,他让郑惠丽停下,用手触摸片刻,忽然吓得急忙倒退几步。   “怎么啦?”郑惠丽问。   “别……别动……”周洋稳住郑惠丽,然后鼓足勇气,再伸手向前试探,这一次他强忍着恐惧,终于找到了答案。   “尸体!”周洋大声说,“我们前面有具尸体,我摸到他脸了,等等……不对不对,是好几具尸体!”   黑暗中,周洋又摸到许多张脸,还有手掌,衣服,鞋子,以及包和首饰等物品。他感觉尸体的数量不少,且应该被堆放在一起。   郑惠丽也摸着了这些尸体,吓得整个人剧烈颤抖。   这时候,周洋在某具尸体的衣服口袋内翻到一样东西,他立即拿出来,发现竟是一只打火机。   久违的火光,在周洋手中亮起,可当周洋点燃打火机的一刹那,那些尸体同样显现在他们面前,只见至少有十几具以上的尸体,被摆放得凌乱不堪,每具尸体都已严重腐烂,死相惨不忍睹,像是一坨坨腐肉,堆成了一团。   然而最特别的,是这些尸体的身上跟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状伤口,每具尸体都有,多到根本数不清。   郑惠丽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干呕了几下,如果不是空腹,她能把一天内吃的东西全给吐出来。   周洋努力保持镇定,随地找了几根树枝,再从尸体上撕些衣服包一下,准备临时做根火把。火把做成后,原本黑暗的环境瞬间变得敞亮,周洋才看到他们正身处一个圆形的石室内,两旁尽是石壁,眼前的尸体堆积如山,很多具尸体高高叠起。至于尸体身上这种奇异的针孔状伤口,他完全无法想象是何种利器造成的。   他望着尸堆,忽地联想到上方那辆巴士,一个答案顿现在他脑中。 “丽丽,你说这些人,会不会就是那辆巴士的乘客啊?”   郑惠丽先思索了几秒,然后点点头说:“有可能,绝对有可能!”   “是啊,巴士总共失踪了二十几人,我看这数量也挺接近的。”周洋说。   “嗯,可为什么他们在这啊,而且照他们的腐烂程度看,应该已经死了好久了吧?你说会是谁干的呢?”   “我猜是外面那些蛤蟆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周洋提到其他什么东西时,郑惠丽不仅一愣,她刚想问,周洋转身说:“我们走吧,他们暂时跟我们没关系,现在火把有了,我们想想怎么出去。”   跟着两人沿过来的路,缓缓走出这间石室。也因为有了火把,周洋才觉得洞内路线其实并不复杂,只有一条宽敞大道,应该是直通洞口处的。   就在他们快接近洞口,都已见到那点光亮时,周洋内心极度不安,他确定他们头顶上方有东西在移动,而且他也听到一些声响。   “什么声音啊?”郑惠丽也感觉到了,猛地停下脚步。   周洋忙用火把向上一照,这一照,却令他们毛骨悚然。原来洞顶上方出现了无数只眼睛,正鬼气森森地凝视他们。顷刻间,这大批眼睛居然迅速爬动起来,堵住了两人去路。   周洋很快瞧清楚了,发现这哪是什么眼睛,而是一只只圆鼓鼓的,形似眼球一样的怪虫,并且每只怪虫上,都长有一根尖细黑刺,犹如一把利刃。周洋一下联想到了那些布满针孔状伤口的尸体,毫无疑问伤口就是这种怪虫造成的!   两人惊慌失措地愣在原地,眼球怪虫则趁机慢慢围拢他们,周洋立马感觉到不对,闪电般地拉住郑惠丽手,大声叫:“走!”   两人快速撤步,再转身往石室奔去,几乎于同时,那些眼球怪虫起了一阵骚动,若两人再迟疑片刻,即会被怪虫彻底围住。   可前方的石室,也是一条死路,无论怎么样也逃不出这个地洞,周洋觉得他们正处于垂死挣扎的阶段。一阵奔袭后,他们回到尸堆,身后怪虫仍在追逐,粗看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无数颗星星。   周洋又用火把到处照了照,确定这里是死路,他们已然被逼至悬崖边上。眼望着后方追来的怪虫,周洋一咬牙,索性拉郑惠丽一起踏上了尸堆,周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也许是某种下意识举措吧。 等两人站在腐肉般的尸堆上时,怪虫正好来到跟前,周洋已经准备放弃,可郑惠丽却指向尸堆某处说:“看……看……”周洋极快望去,见多具尸体间居然有条缝隙,也可说是个“尸坑”。   周洋无暇细想,立即拉郑惠丽一块跳入尸坑,并将火把丢向那些怪虫,而后左右两手各抓一具尸体,当盖子般遮住了缝隙。   周洋的方法很奏效,因为怪虫数量再多,也无法突破这两具尸体,只是胡乱爬动,寻找钻入缝隙的机会。   两人缩在尸坑中,紧贴着前后左右那一具具千疮百孔的腐烂尸体,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可以感受上方动静,就像是一条条游动的蛇,冷不防会从哪钻出来似的。   两人都清楚,虽说逃过一劫,但眼下情势依然不妙,这尸坑也仅仅为他们拖延一点时间而已,终究不可能永远藏着。况且坑中空间狭小,闷热潮湿,还被各种腐烂尸体紧密包围,光闻那股尸臭味,就令人痛不欲生。   周洋猜想,那些眼球怪虫,应该也是花蛇村被腐蚀的产物,但它们似乎搬不动尸体,显然尸体是蛤蟆人堆放的。比较可能的情况是蛤蟆人打造了这个地洞,还搬来大堆尸体,结果却被眼球怪虫占领,蛤蟆人因此对地洞存有畏惧,不敢进洞,这地洞干脆成为了眼球怪虫的巢穴。   周洋心生感叹,他实在无法判断,外面究竟还游荡着多少腐蚀怪物,茫然间,他惦记起了乔木,若他们一直联系不上,乔木必定会亲自赶往花蛇村来,等待乔木的,又是什么呢?   另一方面,乔木,杨婕,宋正明,苏沁四人在河边寻找过后,又转回了花蛇村的中心地带。期间他们见着了通往湖边的石桥,乔木认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寻找周洋等人,之后再想办法去小蛇岛。   此时天色已黑,乔木从背包内取出两支强光手电,他和宋正明各拿一只,负责照明,他那把军刀,则一直牢牢握在手中。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一座连墙面都被涂成黑色的房屋门前,那座房屋显得尤其压抑,窗口望进去,屋内挂了好几件血红血红的服饰。   “这里面挂的……是寿衣吧?”杨婕张望着问。 “嗯,是寿衣店。”苏沁想起来了,这是当时被孙二可偷走寿衣的那家寿衣店。寿衣店老板非常猥琐和狡猾,就是他在小蛇岛私自划走了木船。   “进去瞧瞧吧。”宋正明提议道。   于是,四人先后进了寿衣店。   苏沁其实也头一回上这来,她发现店内空间很拥挤,还摆了张大桌子,后排挂着一件件寿衣,颜色多以红色和深蓝色为主。   宋正明走到那排寿衣前,随意用手电照了照,摇摇头说:“没什么特别的,对了小姑娘,你说的那个寿衣店的老板,后来你还见过么?”   “没有,那老板逃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了。”苏沁说。   “哦……还有那傻子,他偷了寿衣,就为给几个孩子穿啊?”   “是啊,他叫鹅蛋,人挺好的,我和我妹妹就是他救的。”苏沁说的话真心诚意,她确实一直很感激孙二可,想再见孙二可一面。可如今花蛇村的变故,令她难以捉摸孙二可的命运。   鹅蛋现在在干嘛呢?他还好吗?苏沁不仅想道。   “走吧。”宋正明挪动脚步,准备离开,结果这时候,苏沁见宋正明身后那件血色寿衣微微一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就走近两步,跟着她赫然发觉,那件红寿衣的头部竟盖了块白布,白布后似乎有东西在颤动。   “看什么?”宋正明以为苏沁在看他,一脸的诧异。   “你后面……”苏沁用手一指,但她这句话还未说完,那块白布被猛地掀开,一张巨丑无比,肥肥大大,满是疙瘩的怪脸顿时显现,怪脸的头上,还戴了顶暗灰色的济公帽。   苏沁刚想呼叫,就见那怪人往前一步,宋正明以及站在门前的乔木和杨婕都感觉到了异常,宋正明立马回头,结果被怪人一下掐住脖子,一条又细又长的黑舌,从怪人口中吐了出来。   杨婕脸色突变,吓得啊啊大叫,苏沁却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见宋正明被怪人制住,便抓起个茶壶,猛地砸向怪人脑袋。   同时宋正明也在拼命挣扎,当怪人脑袋被茶壶砸中后,怪人稍有松懈,长舌也缩了回去。宋正明找到间隙,回头一脚踹向怪人腹部,不料怪人腹部像气球一样充满弹性,他自己反而倒退撞上了桌子。   怪人调整姿势,张牙舞爪又要扑来,这次瞄准的目标却是苏沁。苏沁吓得慌忙后退,也就在怪人跃起的一瞬间,乔木军刀猛刺向怪人后颈,一团黑绿色的血水如泉涌般喷射而出,差些溅到乔木脸上。 停顿了几个呼吸后,四人一齐看那怪人,见那怪人疲软地瘫倒在地,很快奄奄一息了。   “这什么玩意?”宋正明气喘吁吁地问。   杨婕注意到,宋正明锁骨附近有个伤口,应该是刚才与怪人纠缠时被抓破的。   “我也不清楚,这怪物长得跟只癞蛤蟆似的,妹妹你见过么?”乔木问苏沁。   苏沁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村里人变异成蛤蟆人的事,不过这蛤蟆人头上戴的那顶暗灰色济公帽,她倒看着有点眼熟。   “它是寿衣店老板!”   苏沁终于记起来,当时那个贪生怕死的寿衣店老板,戴的正是这顶帽子。   “你说的寿衣店老板……就这个呀?”杨婕指了指地上的蛤蟆人,不敢相信地问。   “没有啦!那会他还是个很瘦的老头,不过现在……变了。我也是凭他的帽子,还有他穿着的寿衣猜到的。”苏沁回道。   苏沁又想:看来这老头惦记的始终是他那些寿衣,都变成怪物了还穿在身上。   四个人从寿衣店出来,对刚才一幕仍心有余悸。此时宋正明锁骨处的伤口正缓缓流血,苏沁拿出消毒巾替他擦了又擦。   “这村子,看来问题很大啊。”宋正明叹道。   杨婕站门前用手机拍下几张蛤蟆人的照片,回头便说:“我认为……村里人应该全变异了,就在这妹妹离开以后。对了妹妹,你不是说,你逃出来的时候,村里人已经有点怪怪的了吗?”   “嗯!他们喜欢用指甲乱抓,而且指甲全变成了……对,和这个蛤蟆怪物一样!”苏沁说。   “因为被小蛇岛上那具将军模样的尸体给腐蚀了?”乔木问。   “我猜是。”苏沁说。   “不管怎么说,这次肯定是个爆炸新闻。”杨婕喃喃自语着。   乔木现在越发担心周洋等人安危,他感觉周洋等人可能遇上了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的事。   “走吧,我们得赶紧找到周洋他们。”乔木挪动步伐,准备离开。   可这时候,他们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继而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好几个蛤蟆人从黑暗中现身,正匍匐爬向他们,尖长指甲触碰水泥地面,发出“咔咔”声响。   四个人脸色突变,不住后退,乔木手持军刀,站得最靠前。当那些蛤蟆人逐渐逼近时,乔木回头看到一座房屋,屋门前有块菜地,用篱笆隔着,中间一条很狭窄的石子路,直通大门。乔木记得他们曾进过那座房屋,屋后有另一扇门。如果逃入这座房屋,从后门溜走的话,应该可以摆脱蛤蟆人。 主意已定,乔木望着那座房屋轻声说:“你们跟我跑,别回头。”   也不等其他三人回应,乔木当即大喊了声“跑”,便直接窜向屋门前的小路,其他三人心领神会,紧跟住他。蛤蟆人顿时躁动起来,奋力爬行追赶,结果却被一道篱笆堵路,折腾半天才将篱笆推倒,此时乔木等人早已逃出了后门。   摆脱蛤蟆人后,他们一路奔到河边,乔木觉得蛤蟆人不会再追赶过来,便示意停下,说道:“看来一到晚上,各路牛鬼蛇神就都出来了,宋所长,要不我们请求下支援吧?我们几个俱乐部成员肯定出了事,再说你也受伤了。”   乔木这话提醒了宋正明,宋正明忙拿出手机,拨通了派出所电话。   “喂,是小周吗?我,宋副所长!”宋正明语气非常急促。   “哦,宋所长,什么事啊?”那个叫小周的警官应道。   “我跟你说,你仔细听着,我现在人在花蛇村,跟几个朋友一起,我们这边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你马上带一队人过来,越多越好,还有啊,去枪械室,把那些家伙都带上!”   “干嘛呢宋所长,你要打仗啊?有那么严重吗?”小周疑惑不解地问。   “比你想的还严重!对了,除了带人过来,你再联系下张所长,让他通报上级,说我们在花蛇村遇到危险,请求增派人手支援,听明白了没?”   “明白了,明白了。到底什么事啊?”   “你过来就知道了,电话里跟你说不清楚,快!”   说完,宋正明挂断电话,然后问乔木:“现在怎么办,我们是等他们呢,还是先行动起来?”   “还是等人来吧,现在是晚上,那些蛤蟆怪人又好像全出动了,我们拿它们没办法。你说对不对哥?”杨婕替乔木回道。   乔木不说话,显得很犹豫。   “你的人多久到?”乔木问宋正明。   “应该很快,他们对这一带的路都熟。”   “好,那我们尽量等等吧。”   于是,他们在河边找了处较为空旷的地方,乔木和苏沁从包里拿了些水和食物出来,关掉手电灯光,坐下休息。   就在一片安宁的时候,苏沁率先听到河中似乎有声音,跟着其他三人也马上注意到了,乔木索性站起身,打开强光手电。 伴随一阵激荡水声,乔木的手电猛然照到两坨巨大粗野的肥肉,经仔细一看,原来是两蛤蟆人,慢慢从水中爬上岸来!   蛤蟆人还会游泳?每个人脑海里浮现这个疑问。   “走走走,快跑!”见两蛤蟆人凶神恶煞般地爬来,乔木当机立断,赶紧逃跑。   “往这边!”宋正明觉得还是河边比较安全,指着身前方向说。   蛤蟆人的爬行速度终究没正常人跑步快,所以仅仅片刻,他们就把蛤蟆人远远甩在身后了。   可这会宋正明的伤口不断淌血,外加连续奔跑,令他极度疲劳。又跑一段路后,宋正明上气不接下气,手捂伤口,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哎……办公室坐久了,这身体……是不行了!”宋正明脸色苍白,自嘲道。   乔木见宋正明有点不大对劲,他猜十有八九是伤口发作了,可这一带的树丛杂草太多,况且连河水里都能窜出蛤蟆人来,实在太危险。   “要不让宋所长休息会,我们就出村吧,先跟派出所的同志碰头再说,怎么样?”杨婕焦心地问乔木。   乔木点点头,说:“行,就这么办。”   “真不好意思,连累你们找人,你们的朋友肯定也危险,等我们的人来了,今晚得跟那些怪物大干一场!”宋正明带有些许歉意地说。   “宋叔叔,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伤口流的血好像更多,我再给你擦……”   谁知苏沁刚抽出一块新的消毒巾,准备给宋正明擦伤口时,一旁的树丛突然窜出一个漆黑如炭的小东西,死死揪住宋正明的衣领。   杨婕吓一大跳,还以为是什么小动物,结果定睛一瞧,却是个骨瘦如柴的人形怪物,从头到脚一片乌黑。   一瞬间,小怪物的两只小手迅猛无比地刺入了宋正明喉咙,宋正明即刻发出一声悲鸣,乔木,杨婕,苏沁三人完全怔住了。   那小怪物还发出连续不断的奇怪叫声,宋正明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一片。   苏沁已认出这是具瘦尸,她永远忘不掉那晚瘦尸满地爬的一幕。眼下宋正明被刺破喉咙,肯定活不成了。   “是瘦尸啊!”苏沁大喊了一声。   瘦尸解决了宋正明后,立马将矛头对准其他三人,当瘦尸爬向他们之际,乔木看准目标,手起刀落,眨眼间把瘦尸砍成两截。杨婕还不放心地用石头狠狠砸了几下。 虽解决了瘦尸,但宋正明死状极惨,三个人都不忍心看。正不知该怎么办时,附近树丛传出一阵声响,陆陆续续又有好几具瘦尸从各个地方爬了出来。   他们立刻逃跑。逃走前苏沁捡起了原先宋正明使用的强光手电。奔袭一段路后,他们又遭遇土坡上成群结队的蛤蟆人,最终在蛤蟆人和瘦尸的合力追赶下,他们被迫来到石桥,这次乔木不再犹豫,带着杨婕苏沁翻过石桥处的碎石,去往了湖边。   到达湖边时,他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不得不放慢步伐。乔木发现湖边一带的树木相当茂盛,还有几株看着令人心悸的参天大树,若瘦尸埋伏在这里,真是防不胜防。   除此之外,湖边的臭味也比花蛇村更重,正是这片腐坏的绿湖,改变了花蛇村的一切。   这时,三人赫然看到树林深处有座破旧的茅草屋。   茅草屋后还有几片稻田菜地,一个不大不小的果园,园内种着好几株桔子树。园内一角用木栅栏隔了一小块地方,五只鸡在静静啄食,透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气象。   显然这座茅草屋有人在住,而与其他村里房屋不同处在于,茅草屋的屋顶并非铺的黑色砖瓦,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三人都对这茅草屋充满好感,随后发现大门半掩着,便直接走进了屋里。   屋内摆设比较简单,除了被褥,小方桌,两只长木凳,以及角落处的火炉外,再没有其他家具。正中间的地上生了团火,说明茅草屋主人可能刚才还在。   “这屋子住着人吗?”杨婕好奇问。   “肯定。”乔木边观察边说。   “妹妹,你不是说村里人对河对岸都挺忌讳,没人敢来么,那怎么有人住这啊?”杨婕问苏沁。   “我也不知道,当时家里人是那样说的。”苏沁回答。   “你来过这吗?”杨婕又问。   “没。”苏沁摇摇头。   呆了片刻,乔木坐下说:“我们休息会吧,哪都别去,等等看有没有人回来。”   杨婕和苏沁应了声,三人就围着火堆,坐在长凳上,一时间都各想心事,没人说话。   沉寂半晌,乔木抬头问苏沁:“妹妹,你还有话要说吗?”   苏沁不由一愣,望向乔木。   “是啊,你真没话跟我们讲了吗?”杨婕也问苏沁。   其实乔木和杨婕都隐隐有种感觉,苏沁还有事情瞒着,而且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   苏沁显得有些慌张,她的神态已经说明问题。 “你现在可以好好说说了吧?比如你妈妈的死,我当时就觉得蹊跷,为什么她没像其他村里人一样被做成瘦尸呢?还有小蛇岛,你爸爸和那些人后来究竟怎么样了?”乔木慎重地问。   苏沁犹豫了会,慢条斯理地说:“嗯,你猜得对,我小姨在这次出发前,确实又告诉了我一些事,关于我爸妈的。”   乔木和杨婕同时坐直身体。   “小姨跟我说,妈妈之所以没按村里规矩侵泡成瘦尸,是因为妈妈死的时候,根本不在花蛇村。”苏沁说。   “哦?那她在哪?”杨婕问。   “小蛇岛!”   “啊?”杨婕不禁一惊,“你妈妈也去了小蛇岛啊?”   “嗯,小姨还告诉我,妈妈很久以前已经预感到了今天这些事情会发生,她甚至知道罪恶的源头在小蛇岛上,所以她把前因后果跟小姨交代清楚后,就独自去了小蛇岛……”   “等等!我怎么听得有点糊涂!”乔木突然打断,“你妈妈凭什么会知道?”   “这件事,一开始我和我爸爸也被蒙在鼓里,同样也是小姨告诉我的,关于妈妈的身世。”   “你妈妈的身世?她什么身世?”杨婕疑惑道。   “小姨说,妈妈从小就是个命相师,具备一定预知未来和看破过去的能力,在她八岁那年,她已经预见到了这场灾难,但她只对小姨一个人说,还让小姨保守秘密。后来,她跟我爸爸结婚,生下了我和妹妹,小姨告诉我,这一切也全是妈妈很早以前预见到的。   乔木和杨婕万万想不到,郑惠丽的姐姐郑惠玲,居然还是个拥有预知能力的超能力者。以往乔木总对所谓的超能力嗤之以鼻,毫不关心,反而是杨婕,曾做过一些与超自然学相关的报道。   “你说的这些……可靠吗?”乔木将信将疑地问。   “这些事都是我小姨去花蛇村前告诉我的,她本来打算永远不跟我说,她怕我要长期生活在阴影下,但她这次又担心自己回不来,所以她绝对不会骗我的。”   “好吧,我们相信你,你妈妈为什么要去小蛇岛呢?”杨婕迫不及待问。   “为什么?因为……”说到这,苏沁忽然伤心起来,“妈妈要跟大恶魔做笔交易。”   “做交易?”杨婕吃了一惊。 “嗯,我妈妈很清楚,我们全家,包括我爸爸,我,还有我妹妹,都和其他村里人一样饮用过花蛇村的水,已经被感染腐毒了,但另一方面,我妈妈也知道那个腐尸的意愿……”   “等会!腐尸的意愿是什么?”乔木急问。   “在妈妈临死前,她告诉小姨,说那个将军模样的腐尸快要苏醒了,然后它的意愿,是寻找一个能够继承他意志的人。这个人……就是我爸爸!”苏沁的表情相当痛苦。   面对苏沁一番出乎意料的解答,乔木和杨婕面面相觑。   “你爸爸?为什么呢?然后……那笔交易……”杨婕仿佛悟到了什么。   “小姨说,妈妈刚见腐尸的时候,已经看透它的强烈愿望,它想找一个头脑冷静,有领袖气质的人,可花蛇村的人都是普通村民,达不到它的要求,被腐蚀的人中只有我爸爸一个符合。所以……我妈妈和腐尸的交易……是让我爸爸去小蛇岛,继承腐尸的意志,拿这个当交换条件,腐尸就饶过我和我妹妹。也就是说,用我爸爸的命,换我们姐妹的命!”   苏沁透露的庞大信息,简直令乔木杨婕猝不及防。   “我懂了,照你的说法,你们姐妹和你爸爸那时回村,后来又坐船去小蛇岛,是你妈妈策划安排的?”杨婕问。   苏沁想了想说:“或许可以这么说吧。妈妈在去小蛇岛前,确实叮嘱过小姨在几年后的除夕想办法安排我爸爸回花蛇村。当时小姨联合了爷爷奶奶,前后打电话让我们回村过年,我们才考虑回来。但小姨又说爷爷奶奶不知道内情,她也只是照我妈妈的话做,很明显后来的事妈妈已经预料到了。她知道村里会丢孩子,她知道妙妙会被带走,她知道我和爸爸会去小蛇岛,当然……她也知道我和妙妙会逃出花蛇村……现在回想起来,我和妙妙那么顺利地离开村子,一直安然无恙,都是拿我爸爸的命换的!”   苏沁越说越激动,泪水止不住地流。   “为什么你妈妈一定要你小姨通知你爸爸那年回村呢?”乔木不解地问。   “因为那年腐尸的意识差不多苏醒了,村子也是那时候开始变化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全成了蛤蟆怪,我估计小姨她也不知道。”   “你妈妈既然拥有超凡的能力,怎么不尝试阻止?”杨婕问。 “小姨也问过妈妈好多次,但每次妈妈都和她说,这一切是命,躲不掉,也改变不了。小姨从小和妈妈感情就好,她相当了解妈妈,信任妈妈,所以她会听妈妈的话,她知道妈妈这样做肯定有充分理由。就像妈妈不让她去小蛇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去,还说问题总会有一天解决。”   乔木心想:怪不得郑惠丽没跟宋正明提小蛇岛的事,原来她还惦记着郑惠玲的嘱咐。   杨婕点点头,隔片刻后问:“你觉得你妈妈还在世吗?”   ***   “小姨说过,妈妈多半已经离开人世,应该就在她与腐尸沟通以后,选择了结束生命。我问小姨妈妈为什么要那样做,小姨猜是因为妈妈知道自己感染了腐毒,也预见到了腐尸意识真正苏醒将带来的可怕后果,所以干脆让自己置身事外,起码……她不会变成外面那些蛤蟆怪……”苏沁低着头说。   “置身事外?”乔木发觉这个词汇值得玩味,“这个词是你小姨说的,还是你临时组织的?”   “哦,是我小姨说的。”   乔木手摸下巴,整理一下思路,想:不错,置身事外。郑惠玲虽说是个神秘的超能力者,但她没法抵抗体内腐毒,换句话说,如果她不提前结束自己生命,将会和其他村里人一样发生变异,或许她的灵魂就受到污染,又或者……那些变成蛤蟆怪的村里人根本不能算死亡,仅仅只是变异?总之郑惠玲一定预见到了这些,所以在小蛇岛终结自己,一来避开被搞成瘦尸,二来不会变异蛤蟆怪,保证自己的灵魂干干净净。可她如此费尽心机,究竟为了什么?   乔木隐隐觉得,郑惠玲的肉体应该已经消亡,但她肯定以某种形式留存在世,她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做。   “按你刚才说的,你爸爸好像只是你妈妈的一枚棋子,你不觉得你妈妈的做法有些偏激吗?同样是女人,我相当的不理解,为什么你妈妈在事先未征求你爸爸意见的情况下,会把你爸爸推向火山口呢?”杨婕问。   苏沁先沉吟一会,再问:“杨姐姐,你有孩子吗?”   杨婕愣住了,半天答不上来。   乔木与杨婕结婚已近十年,但因为奉行自由,以及两人的工作关系,他们迟迟没要孩子,今后也不打算生。   “没有。”乔木替杨婕回答。 “这个问题,我问过小姨几次,小姨每次都说,其实妈妈对于她的做法相当愧疚,但妈妈总是强调一切都是命,命运是无法抗拒的。她还说她非常了解爸爸,知道我们姐妹在爸爸心中有多么重要,假如她恳求爸爸为了女儿牺牲自己,爸爸也一定毫不犹豫。”苏沁说着再次伤心起来。   杨婕递给苏沁纸巾,等苏沁调整情绪,随后问:“你爸爸,也是你妈妈预见到的吗?”   苏沁一下子没明白杨婕话中意思,想了想才反应过来。   “不,我记得小姨提过,妈妈是有异乎寻常的能力,但她还不至于能预见每件事,比如跟爸爸从相遇到恋爱再到结婚,事先都没有预见,是自然产生的。另外还有那个腐尸,妈妈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去了小蛇岛才发现的。”   “我懂了,这一页先掀过去,我再问问,你妈妈一直不让你们去小蛇岛吗?”乔木问。   “嗯,小姨说,妈妈总是叮嘱她……不,不对,我妈妈一直不让小姨去小蛇岛,可没提我跟妙妙啊。”苏沁若有所思地说。   “是了,你和你妹妹之后都去了小蛇岛,也是你妈妈预见到的,她已经在腐尸还未真正苏醒的时候跟腐尸进行过灵魂对话,订下了契约,确保你和你妹妹不会出事……或者说,你和你妹妹,是仅有的两个可以安全进出小蛇岛,不受腐毒影响的人。”杨婕说。   杨婕这句话,忽然提醒了乔木,他忙附和道:“对呀,整件事中,你和你妹妹是最特殊的,尤其是你,已经具有一定行为能力……”   “哥,你想说什么啊?”杨婕着急问。   “你刚提到,你妈妈对你小姨说过,所有问题总会解决的,是不是?”乔木继续问苏沁。   “是的。”   “你妈妈怎么确定呢?她凭什么认为一切事情都会被解决?”   乔木显得咄咄逼人,令苏沁一阵惶恐。   杨婕也发现端倪了,问:“对啊,妹妹,你妈妈有什么把握吗?”   “我不知道……小姨没说啊。”苏沁一时有些茫然。   “你再仔细回想下你小姨说过的话,然后你肯定你小姨已经把所有你妈妈要她转达给你们的话全转达了吗?”杨婕催问。   苏沁努力回想了片刻,随即说:“小姨确确实实已经把所有妈妈交代的话都告诉我了,我相信小姨不会骗我!” 苏沁的态度斩钉截铁,乔木和杨婕也不再怀疑。   “那可能有些事,是连你小姨也不知道的。”乔木推测。   在乔木看来,苏沁姐妹是唯二获得“特权”,可以进出小蛇岛的人,但苏妙年纪太小,因此不作考虑,重点便在苏沁身上。郑惠玲信誓旦旦地认为事情总会解决,应该不是出于一种美好的愿望,她一定做了些事,或者留下了某些东西。   乔木把他怀疑的理由清清楚楚给苏沁解释了遍,苏沁当即陷入沉思。   “妈妈做的事……我现在真猜不到,关于妈妈留下的东西……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乔木急问。   “哦,是妈妈给我和妙妙做的两块头巾。”   “头巾?哪种头巾?”乔木有些诧异。   “那种头巾叫花蛇巾,算是花蛇村的一个传统吧,村里的女孩基本都有,而且一定是妈妈亲手做的,上次我们和爸爸回村时,奶奶拿来给我们的。”苏沁照实说。   “只有两块头巾吗?”杨婕问。   “对啊,不过花蛇巾肯定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让我来判断吧,这两块头巾现在在哪?”乔木问。   “就在我身上。”说着苏沁打开背包,拿出两块黑漆漆的头巾。这次临行前,她特意带上她和苏妙的两块花蛇巾,为了祈祷母亲郑惠玲能够保佑她。   乔木和杨婕瞧了瞧,发现这两块花蛇巾看似很普通,不过是黑底色,纹了一条颇具象征意义的花蛇,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能唯一一点奇怪的,是这两块头巾比较厚实,杨婕戴头上试了试,感觉很重,不够舒适。   “这是你妈妈亲手做的么?”杨婕还在把弄花蛇巾。   “是啊,我前面说过了。”苏沁回道。   乔木神色忽然变得诧异,问:“你妈妈那次回花蛇村前,应该一直和你们住一起吧?为什么她不一早做好给你们,而非要等到你们除夕回村的时候再让你奶奶拿给你们呢?有特别的规矩吗?”   “没什么特别规矩吧,奶奶和小姨她们也没说啊!”苏沁应道。   “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做好花蛇巾的?”杨婕插进来问。   “我记得……奶奶提过,好像是妈妈回村那年……也就是……”   “就是你妈妈去小蛇岛之前,对不对?”乔木一脸严肃。   “嗯,应该是。”苏沁眼望着乔木,她知道乔木肯定又有发现。 “那奇怪了……”乔木果然说,“既然没有任何象征意义,你妈妈为什么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那个关键时期做好留给你们呢?”   在问苏沁时,乔木心中还有另一种解答,他觉得这两块头巾不像郑惠玲赠送女儿的礼物,反倒像是特制的遗物,因为不久之后,郑惠玲便独自去了小蛇岛,跟恶魔签订契约,并结束生命。   苏沁被乔木问得答不上话来,此刻屋外风呼呼刮着,几株大树仿似幽灵般不停摇摆,气氛越来越凝重。   僵持状况下,杨婕边抓摸两块花蛇巾,边说:“你们看,这两块头巾,好像是双层的,怪不得厚厚的。”   乔木对饰品类东西一窍不通,直问:“双层的意思,是它有两面吗?”   “对呀,只不过缝在一块,但缝得不严,用把剪刀就能分割开来。”   杨婕话意明显,她对头巾内层很感兴趣,想拆开看看,可要征求苏沁同意。   杨婕看了苏沁一眼,乔木心领神会,已经明白杨婕的意思。   “妹妹,我知道这样不好,两块头巾是你妈妈留给你们的遗物,按理说要尊重,但问题是现在我们觉得这两块头巾不大寻常,或许你妈妈藏了秘密在里头,你介意我们拆开看看吗?”乔木语气平和地问。   苏沁接过杨婕递回她的两条花蛇巾,内心犹豫不决,她知道乔木夫妻的请求合情合理,可又不舍得破坏妈妈的遗物。   “嗯,你们先拆我那条吧。”最终苏沁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她先把自己那条大的花蛇巾给杨婕,以免没发现秘密的话,至少能保全苏妙那条。   杨婕将花蛇巾拿在手中,也有点不忍,感觉像在犯罪,这时候,苏沁主动塞了把小剪刀到杨婕手中,说:“这是我带的剪刀,姐姐你剪吧,没事。”   杨婕轻点了点头,暗赞苏沁真是懂事,随后慢慢用剪刀将花蛇巾两面切割开来,仔细一看,其中一面的内层竟有好几个字。   这几个字是用铅笔写的,所以字迹很淡,只不过被内层的白布衬托得较为明显。   字的内容是:北宋年,太原府,边关将,赵之佑。   “果然有发现啊!”瞧着这几个字,杨婕感叹道。   “是你妈妈的笔迹吗?”乔木先确定。   苏沁点点头。   “可这几个字什么意思啊?”杨婕疑惑地问。 乔木思索片刻,说:“从字面意思不难理解,是有关某个古代人物的简单信息,会不会是小蛇岛上那将军模样的腐尸?妹妹,你不是说当时腐尸身上穿着铁甲么?”   “是啊,我印象特别深!”苏沁答道。   “那一定是了,可短短的几个字也不够啊,你妈妈究竟想透露什么呢?”杨婕急问。   “我看够了,几个字的意思连起来就是:北宋年间太原府一个镇守边关的名叫赵之佑的将军。我们只要按这个线索查,应该能查到腐尸生平的相关资料了。”   杨婕和苏沁纷纷点点头,杨婕又对苏沁说:“你妈妈还真厉害呀,她怎么知道这些的呢,也凭超能力吗?”   苏沁还未回答,乔木便说:“肯定用了超能力,她妈妈不是可以看破人的过去么,我想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具腐尸大概还不能算作死亡,只是跟村里人一样产生了变异,我猜或许是湖水中有些特别物质,与这尸体融合才发生了变化,还有长恨岛老郭临死前在水底见着的女尸,也可能是这样。”   “有道理,正因为那腐尸还不算完全死亡,所以被郑惠玲洞悉了部分过去,得知了它的身世。那郑惠玲特意留下腐尸的身份线索,方便别人去查,究竟为了什么?”杨婕说。   “我们不是还有另一块头巾么,也剪开看看吧。”乔木指了指说。   苏沁顿时有些佩服乔木和杨婕,感觉这对夫妻的思维既灵敏又细腻,经他们一分析,事情好像越来越明朗。于是她想也不想,赶紧把苏妙的小块花蛇巾递给杨婕。   杨婕剪开一看,发现这块花蛇巾内侧同样写有几个铅笔字,内容是:黑屋满叶,绿火燃烧,天眼开,万事灭。   “这什么意思啊?”杨婕一头雾水。   乔木反复读几遍,也是一脸莫名,喃喃说:“感觉像诗词,但读着又不顺畅,内容非常抽象,妹妹,你有见你妈妈写过或念过这句话么?”   “妈妈对古典诗词确实有些兴趣,可我好像没见过这句话啊,实在想不起来。”苏沁说。   杨婕揣摩片刻,说:“不是藏头诗,也不是藏尾诗,无论重组还是拆字都找不出规律,郑惠玲留下这条信息,到底想说明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有它的用意。”乔木说。 “哥,我发现很奇怪哎,郑惠玲既然想把一些线索留给女儿,为什么不用直接点的方法,比如信件或遗言之类的,而要偷偷写在两条头巾里呢?好,你写就写吧,干嘛写得那么晦涩,让人猜不透啊?”杨婕抱怨道。   乔木思索一会,说:“我认为,郑惠玲应该能料到,她的两块花蛇巾终究会被人拆开,留下的信息也会被人解读,之所以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可能是她怕被对方发现吧。”   “对方是谁,那具腐尸吗?”杨婕问。   乔木点了点头。   “好吧,无论如何,其中一块花蛇巾的信息不难猜透,就是关于那具腐尸的身份,对啦,我记得苗玥以前的大学老师,历史系的,好像跟她私交不错,不是现在在一家图书馆当管理员么,要不要让苗玥问问他啊,让他查查那个赵将军的资料,你说怎么样?”杨婕忽然想到这一点。   “好主意。”乔木也觉得这方法不错。   随即杨婕拿出手机,跟苗玥通了个电话,把眼下情况粗略一说,苗玥听得万分焦急,当提到查资料的事时,苗玥自然义不容辞,答应现在就去找她大学老师,尽快查明后给予回复。期间乔木只叮嘱一句话:“如果找到那古人的话,多关注他的生平事迹,哪怕一件小事都不要放过。”   等杨婕挂断电话后,苏沁突然说:“我想去小蛇岛看看。”   杨婕一愣,说:“啊?那怎么行,你不要命啦!”   “不是,我总觉得我爸爸还没死,尤其是我小姨告诉我说腐尸要我爸爸继承什么意志的时候。”   杨婕才想起苏沁刚才提过的事,瞬间沉默。   “我同意,我们跟你一块去。”乔木也说。   “啊?你疯啦?”杨婕瞥向乔木。   “说实话,那座古怪的小岛,我特别想去看看,那岛上肯定藏了很多秘密。前面我们分析过,妹妹的情况是最特殊的,感觉整件事都在围绕她转,所以我觉得她该去岛上看看,就像她说的,她爸爸可能还没死。”乔木说。   杨婕明白了乔木的意图,终于说:“那我们陪她一块去吧。”   “这样的话,真是谢谢了!”苏沁说不出的感激。   “嗯,不过现在我们首先要找一艘船。”说着杨婕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风越来越大,仿佛魔鬼呼啸,杨婕甚至怀疑今晚会不会起台风。她盯着不远处的湖面,正发愣间,窗外忽然现出一个人影,并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将脸贴在窗玻璃上,朝屋内观察。 杨婕吓一大跳,忙离开窗边,可她仔细一瞧,竟觉得窗外那人有些熟悉。   “孙淼?”杨婕脱口而出。   “你说谁?”乔木忙站起身,可这会,窗外的人又不见了。   “孙淼啊,哥,我刚看到孙淼站在窗外!”杨婕万分激动。   “是吗?”乔木一阵欣喜,心想假如是孙淼的话,周洋他们多半也在附近,这屋子地上的一堆火说不定就他们生的。   杨婕赶紧把门打开,乔木也跟了过来,门打开后,一个人端端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表情诡异,眼神散漫无光,眼珠不停打转,全身浮肿,皮肤还起了皱纹似的疙瘩。另外,他的喉咙处有个伤口,伤口附近满是绿血。   此人毫无疑问是孙淼,乔木杨婕都对他太熟悉了。   可当孙淼刚踏进屋时,乔木便一脚踹向他腹部,孙淼一下退开好几步远。   乔木再把门关上,问杨婕:“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知道,我也看出来了。”杨婕感觉后背直冒冷汗。   “他们出事了!”乔木愤恨地说。   “孙淼被袭击,然后也中了毒。”杨婕附和道。   “说明什么?”   “说明腐毒会传染,还可能让原本应该死的人再复活。”   乔木和杨婕心照不宣,一旁的苏沁也是越听越怕。   迟疑间,门外又传来几声动静,接着是一连串异响。   “不止一个。”乔木轻声说。   杨婕战战兢兢地朝窗外张望,顿时发现地上好几个蛤蟆人,连同渐渐变成蛤蟆人的孙淼,徘徊在茅草屋门前。   杨婕刚想问怎么办时,就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噪声,好像有人在敲打屋子。   苏沁忙从另一扇窗望出去,突然看见几个身材矮小的人,正手持树枝,石头,铁锹,木棍等各式各样工具,不停敲打大门,其中有个还拿着火把。   苏沁发觉这些人同样神态怪异,体型臃肿,和孙淼差不多,而且有两人穿的破烂寿衣,一瞬间,她想起了什么。   苏沁发呆之际,敲打大门的几个怪人注意到窗户有人,纷纷聚集过来。当看清那些人时,苏沁心里不免一沉,那些人的脸已开始腐烂并浮现疙瘩,竟是几个孩子!   其中某个孩子忽然哈哈大笑,猛地用铁锹打向窗户,好在窗玻璃够硬,外加对方力气不大,窗户没能打破。 乔木和杨婕来到苏沁身边,见那几个孩子就知道有问题,乔木跟苏沁想法一致,他问苏沁:“这些孩子,该不是当时村里失踪的几个吧?”   “其实我没怎么见过他们,不过我猜也是。”苏沁说。   乔木再仔细观察那几个孩子,发觉他们的下巴和腹部微微鼓起,显然是变异的前兆。   杨婕也瞧出了端倪,问乔木:“哥,你说他们和那些蛤蟆人怎么不一样呢?”   “我猜是他们染毒还不深。”乔木推测道,“这几个村里孩子,饮用花蛇村水源的时间不如其他成年人久,所以他们属于刚开始变异,你看,他们的黑指甲也才长出来。”   苏沁认同乔木的分析,并想当时孙二可照顾这些孩子时,孩子们应该还好好的,很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   “不过……他们的行为习惯好像还挺正常,只是丧失了理智……”乔木又喃喃说。   “你想说什么啊?”杨婕问。   “我想说……他们可能比那些蛤蟆人更麻烦。”   乔木话音刚落,就见其中某个手持火把的孩子笑嘻嘻来到窗前,嘴角还在淌口水,停了停,他将火把用力抛向屋顶,原来屋顶全是稻草,被火把点燃后,顷刻间烧起了大火。   这一下令乔木等人猝不及防,很快屋顶上方遍布火光,房屋四周火星飞溅。几个孩子望着大火,笑得合不拢嘴,简直手舞足蹈。   眼见屋顶不断有木梁坠落,大火越烧越旺,他们心知这房屋支撑不了太久,必须得冲出去,可门外被蛤蟆人和那些孩子堵了,实在是进退两难。   眨眼间功夫,他们看大门处也被火烧着,这下要脱身更是难上加难。   偏偏这时,他们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随即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蓬头垢面,身穿寿衣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这人一手提水桶,一手拿竹竿,迅速用桶中的水扑灭了门前大火,动作极其麻利。   “鹅蛋!”苏沁兴奋地喊道,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正是曾救过她的鹅蛋孙二可。   孙二可傻乎乎地望着苏沁,像是认得,又像不认得,当几个孩子朝孙二可冲来时,孙二可凶狠地挥舞竹竿,立马将几个孩子全部赶跑。   茅草屋就快坍塌了,孙二可大声喊:“快!快!出来!出来!”   苏沁主动拉住乔木和杨婕的手,说了句:“放心,他是好人!”三人即刻冲出了茅草屋,期间又有几个蛤蟆人爬来,被乔木和孙二可合力解决。 脱离险境后,四个人站在逐渐被烈焰吞噬的茅草屋前,一时都说不出话。   良久,苏沁跟乔木杨婕介绍孙二可,乔木杨婕也略听苏沁提过些关于孙二可的事,知道他虽然傻乎乎的,但心地善良,不过孙二可只是一味盯着熊熊燃烧的茅草屋看,对他们不理不睬。   到这地步,乔木等三人自然看出茅草屋的主人就是孙二可,内心都相当愧疚。   “鹅蛋,对不起啊!”苏沁轻声说。   孙二可望了苏沁一眼,喃喃说:“村子……完了!屋子……完了!大家……完了!连……连……孩子们……”   孙二可像断气一样,竟说不下去。   乔木等三人此刻已明白,那些孩子之前必定由孙二可一直照顾,只是最终仍发生变异,孙二可才不得不舍弃他们。虽说那些孩子现在无法无天,到处搞破坏,但至少往日的感情还在,所以刚刚孙二可没有下狠手,就把他们赶跑而已。   “蛤蟆人……蛤蟆人平时不会来,你们……把它们引来啦!”半天,孙二可又迸出一句。   乔木心想:确实,这边蛤蟆人好像是不怎么出没,我们的罪过真是挺大。   “不好意思啊……”杨婕也说,她后半句话本想问孙二可要不要赔房屋损失费,却觉得这样问有些不大合适。   孙二可忽然转过身说:“我带你们去小蛇岛吧!”   孙二可也不等他们回应,径直走向湖边,并朝他们招了招手。   乔木诧异问:“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小蛇岛?”   杨婕和苏沁也是一脸茫然。   跟随孙二可到湖边后,他们见靠岸停了艘船,苏沁记得这艘船,因为正是这艘船,把她从小蛇岛救了回来。   走上船时,乔木忍不住问孙二可:“兄弟,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小蛇岛?”   孙二可呆呆愣愣地望着乔木,回了句:“姐姐告诉我的!”   “姐姐?”乔木一呆,“姐姐是谁?”   “姐姐就是姐姐!”   “姐姐叫什么名字?”   “姐姐就是姐姐!”   之后无论乔木怎么问,孙二可都这样回答。   孙二可利索地收回船锚,开始划动船桨,乔木转身问杨婕和苏沁:“好像有人提前让他在这边等我们,你们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啊。”苏沁摇摇头。   “我觉得……”杨婕望了苏沁一眼,略显犹豫,“会不会是郑惠玲?” 听杨婕这样猜测,乔木神态却很坦然,说明他也持相同看法。反倒是苏沁吃惊地问:“怎么会是我妈妈呢?”   “我的直觉告诉我的。”杨婕回道。   “因为只有你妈妈才具备这种预见能力,而且整件事情,你妈妈又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乔木帮杨婕解释。   “可我妈妈……她不是已经……”   “是啊,这谁能说清楚呢?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应该用了某个特别的方法。”乔木说。   “如果他能正常交流就好了。”杨婕朝孙二可努努嘴。   船驶离岸边后,他们才真正感受到湖面上猛烈的夜风,以及那股死鱼般的浓重恶臭。孙二可一句都不和他们沟通,只是边划船边重复着“完了”两字。乔木见船身颠簸厉害,外加风势强大,就让杨婕和苏沁躲进船篷,正当杨婕苏沁准备挪动身体时,三人忽见湖面上漂着些东西。   孙二可也注意到了那些东西,瞬间嗷嗷叫唤,忙将船划去。   等凑近后,他们仔细一瞧,发现湖上漂的竟是几具尸体。因为离岸不远,那几具尸体被卡在岩石堆间,才得以漂浮。   孙二可把船固定在一块大岩石旁,接着乔木用手电筒一照,顿见总共有五具尸体,每具尸体的脸部都有伤痕,看上去刚死不久,另外每具尸体都身穿统一警服。   乔木一下明白过来,对杨婕说:“宋所长叫来的所里警察。”   杨婕面色痛苦,不敢再看。   “光这里就五具死尸,那他们多半全军覆没了。”乔木猜测道。   乔木脑海中霎时浮现一幕:一群派出所警察,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大大咧咧地闯入花蛇村,结果遭遇蛤蟆人和瘦尸偷袭,导致死伤惨重。   最后乔木叹口气说:“算了,别管他们了,先去小蛇岛吧。”   孙二可领会乔木意思,继续划船。   当乔木等人坐船往小蛇岛出发的时候,周洋和郑惠丽却依旧被困在地洞内的尸坑中。   随着时间推移,坑中气闷燥热以及满是尸臭的恶劣环境令周洋和郑惠丽已无法忍受,外加长久不进食水,两人甚至几度快要昏厥。   其实从刚才开始,尸坑外的动静便已消失,但他们不确定那些眼球怪虫是否还在,可眼下他们若继续留在尸坑中的话相当于等死,所以周洋决定放手一搏。   “我们出去看看,你跟着我。”周洋悄声说。 郑惠丽也有这想法,轻轻应了一声。   周洋便用手托住上方两具尸体,先后把尸体移开,慢慢探出头,即刻他感觉迎来一股清新气流。虽说地洞内的空气也很污浊潮湿,况且还在尸堆处,但跟尸坑中一比,简直就是天堂。   一片漆黑下,周洋和郑惠丽爬出尸坑,附近悄无声息,他们猜那些眼球怪虫应该已经离开。   走下尸堆后,周洋顺利摸到先前那根火把,用藏着的打火机再次点燃,就在燃起火焰的刹那,周洋猛然惊觉四周好多眼睛在凝视他,原来那些眼球怪虫并未离开,只静静攀附在岩壁上,等待机会!   两人吓得面无血色,周洋更是下意识地退回到尸堆上,这时候,他看到就在尸堆后方,有一个还算比较深的石坑,坑中尽是枯枝残叶,先前可能因为被他们抓来用以遮盖的尸体挡住了,所以没有发现这个石坑。   正当眼球怪虫纷纷聚向周洋时,一个奇异想法,闪电般窜入他的脑中。于是他迅速将火把递给郑惠丽,大声说:“拿着,快!”   郑惠丽呆愣地接过火把,周洋即刻转身跃入石坑,那些眼球怪虫跟着爬入坑中,利用一根根锋锐的黑刺,刺入周洋皮肉,附满了他的全身。   郑惠丽急奔上尸堆,见周洋惨不忍睹的模样,已慌乱到极点,连连惊呼,周洋却声嘶力竭在喊:“火把扔到坑里,烧死它们,快!”   郑惠丽才明白,原来周洋是想跟那些眼球怪虫同归于尽!   “快呀!至少你还有机会逃出去,否则两个人都死啊!”周洋疯狂喊。   郑惠丽痛哭流涕,她幅度很小地摇着头,内心翻江倒海,但最终还是将火把扔向了石坑。   火焰瞬间燃烧起来,很快烧死了所有眼球怪虫,也烧碎了郑惠丽的心……   孙二可对于划船相当熟练,没过多久,乔木已隐约看见小蛇岛的影子。   快到小蛇岛了。   乔木等三人不免紧张起来,毕竟一旦踏上小蛇岛后,能不能再离开都是未知数。   此刻湖面上风平浪静,也不知道是风本来就停了,还是此处无风。   苏沁正坐船尾跟孙二可闲聊。乔木和杨婕则站在船头,听着潺潺水声,各想心事。   忽地,杨婕轻声问乔木:“哥,我有个疑问,你说为什么村里那么多人,就孙二可在这没事呢?” “这问题我刚也想过了,你认为呢?”乔木反问杨婕。   “假如是郑惠玲让他在这等我们的话,会不会是郑惠玲保护了他?”   “不会,郑惠玲还没那么大能耐,否则就不需要用她丈夫苏宏去换两个女儿性命了。”   “那怎么回事?”   “我倒觉得……应该是这孙二可本身的原因。”说着乔木望向正跟苏沁嘻皮笑脸的孙二可。   “什么原因啊?”   “你看,通俗的说,他是傻子,科学点说呢,他的智力有问题,然而腐毒首先是要掌控人的意识,但他的意识却非常混乱,不受控制。也许因为这样,让他成了一个特例,打个比方,他相当于是一条漏网之鱼,从腐尸的眼皮底下溜了。”   “是啊。”杨婕思考一下,觉得乔木的推测很有道理,“那么……拥有特例的人,就不止苏沁妹妹一个,还得加上孙二可了。”   “嗯,确实。”   在回答时,乔木产生种预感,他隐约觉得这两个特例人物,将是解决此次事件的关键。   正讨论间,乔木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显示苗玥。   “喂,苗玥,查到了么?”乔木开口便问。   “查到了,资料全查到了!”电话中苗玥的声音既兴奋又急促。   “快说说,那个赵将军,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行,别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啊!”其实苗玥正从她老师家出来,准备打车回家,但为了跟乔木说事,索性车也不坐,直接徒步回家,这样可以边走边说。   苗玥清了清嗓子,说:“我刚刚呢,特意为查这资料去了趟我老师家里,一开始啥也查不到,我都快放弃要打你电话了,结果最后我老师在一本野史上找到了一点历史记载,终于知道了那赵将军的身世,他还说可信度非常高。”   “嗯,继续。”乔木不紧不慢地说。   “好,我跟你介绍下那位赵将军。他全名叫赵之佑,是宋夏战争期间被安插在太原府附近一名镇守边关的指挥使,类似于军营的统帅吧,距今差不多一千年左右。那赵将军生前立了不少战功,作战也非常英勇,但下场却很惨,原来是被他的副指挥使,也就是他的手下,一个名叫杨信的人出卖背叛。那杨信先是投靠了西夏军,再领西夏军杀入军营,将这赵将军活活折磨致死……”苗玥说着停顿一下,咽了咽口水。 “那当时的太原府,是在今天哪个地方,你查地图了么?”乔木问。   “当然查啦,差不多就是花蛇村一带的位置,据记载呢,赵将军当时就在军营附近被杨信处决的,处决前杨信对他进行了三天三夜的折磨,还派两个指甲长长的老妇,活活把他一对眼珠给挖了出来,制成某种标志物,插在军营大门的两侧。最后在他几乎奄奄一息的时候,杨信把他丢进了一条名叫竹湖的湖水里。”   听完苗玥这段叙述,乔木心中一凛,因为他发现两处关键地方,一个是死前被老妇用长指甲挖出眼珠,另一个即是那条竹湖。   乔木心想:竹湖应该是古代的名字,既然叫竹湖,可能原本湖水就是绿色的,看来十有八九是如今连接花蛇村,小蛇岛和大蛇岛的这条野湖了。   “乔叔,你在听吗?”乔木一个走神,令苗玥有些着急。   “在,在,你继续说。”乔木停止思考。   “嗯,我刚说的这些历史资料,是当时朝中一名下野的文官写成的,还有一部分史料,是在老百姓中流传的,属于民间的野史,可以解释杨信为什么要背叛他,你要听吗?”   “当然,你把所有一切都告诉我。”   “原来呢,杨信之所以背叛他,是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   “是啊,这段故事还挺复杂。话说那个赵将军呢,以前掳过一个民女做他小妾,名叫田玉娥。据传闻田玉娥长得貌美如花,深受赵将军喜爱,就连出兵打仗都要带在身边,当时田玉娥也正好住在军营。然后另一边呢,杨信在军中有个私生子,是个马夫,长相十分俊朗。久而久之,马夫和那田玉娥居然互相看对眼了,要说他们一个长得俊朗,一个长得美貌,也难怪喜欢上对方,无奈田玉娥是赵之佑小妾,正常情况他们肯定没结果,所以后来发生一段非常狗血的情节,两人私奔了!”   苗玥停顿一下,穿过一条马路,继续说:   “可惜呢,他们私奔没有成功,很快被赵将军发现,快马追上去活捉了他们。赵将军自然愤怒到极点,当场将那马夫活活烧死,再给田玉娥施加酷刑,用匕首把她全身绞得血肉模糊,最后抛入了竹湖。”   乔木心忖:又是竹湖。和赵之佑的下场一样,是巧合吗?   另外,“血肉模糊”四个字,也让乔木联想到一些事。 “接着赵将军处置马夫跟田玉娥的事情马上被传开了,杨信得知了自己儿子被杀,既悲痛又震怒,但赵将军丝毫不知道杨信和那马夫的关系。后来杨信为了替儿子报仇,立刻密谋造反,不但破坏了军营所有的防御工事,还领着西夏军偷袭军营。然后就是我前面告诉过你的,赵将军被杨信惨遭折磨,丢进了竹湖……”   “丢进了竹湖……”乔木喃喃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不,没问题。就这些吗?”   “嗯……是啊,以上差不多是我能查到的所有资料了。”   “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应该不会吧,我老师说这些资料可信度挺高的,记录的人没有过多加入自己的主观看法和细节描述,结论也基本都有依据支持。”   “那行,苗玥,辛苦你了,替我谢谢你老师,有事我们再联系。”   “你们没什么危险吧?”苗玥依然不放心地问。   “大概吧。”乔木苦笑一声。   挂断后,乔木沉思起来,总结刚才苗玥提供的资料。   乔木认为,整件事其实谈不上多么复杂特别,从目前情况看,小蛇岛上那具腐尸俨然便是北宋年间的赵将军赵之佑,而被抛尸的那条绿色竹湖应该暗藏了某种特别物质,与他充满怨怒的尸身融合后产生变异,导致他的意志留存下来,并开始腐蚀身边一切。所以与其说扩散的是腐毒,不如说是他长年积累的怨怒。另外他死前惨遭两名老妇用指甲挖出眼珠,因此他对指甲尤其敏感,花蛇村被腐毒感染的人才会个个长出尖长的指甲。   另外一点,就是关于被他杀害的小妾田玉娥,田玉娥和他一样落葬于竹湖,死前被匕首刺得血肉模糊,血肉模糊,是不是等同于腐烂?   乔木脑海里霎时浮现郭勇死前那副惨状,郭勇临死前,在湖底看到一具全身散发毒气的女尸……想到这,乔木万分确定,郭勇所见的女尸正是赵之佑的小妾田玉娥。田玉娥和赵之佑一样充满怨怒,与竹湖融合后,将怨怒当作腐毒散发出来,郭勇之所以全身发生“血肉模糊”式的腐烂,恐怕是因为“血肉模糊”式的腐烂如同赵之佑对指甲那样,已然成为了田玉娥腐毒的标志和象征。乔木甚至怀疑,郭勇和郭逸两父子去大蛇岛探险,究竟是否出自本意。   老郭和小逸,为什么要去那呢?乔木陷入深思。   可现在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乔木也不知道向谁打听。   乔木隐隐觉得,大蛇岛和小蛇岛间,或许暗藏着某种关联。   “哥,你快说说,什么事啊?”见乔木接完电话就一个人想心事,杨婕在旁催道。   乔木一瞥眼,发现苏沁也站在旁边,两人都等不及了。   于是乔木把刚刚苗玥提供的资料和他的猜测告诉了杨婕和苏沁,两人大为惊愕。 “哥……”听完,杨婕开始发表意见,“按你的说法,赵之佑和田玉娥的尸体在两座岛上,但苗玥查的资料里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嘛。”   “我觉得可能这边的地壳发生过变化,或许因为地震什么的,从以前的一片大陆,分割出了两座小岛,毕竟那件事距离今天已经有一千年左右了。”   “哦,这倒是有可能。”   “总而言之呢,两具尸体全躺在同一片湖水里才是关键,我们现在就要想办法弄清楚其中的关联,还有破解郑惠玲的那句遗言。”   “是啊……”说着,杨婕又默念了一遍花蛇巾上郑惠玲那段神秘遗言:黑屋满叶,绿火燃烧,天眼开,万事灭。   这时候,孙二可发出一声吆喝,只见船头前一块块黑压压的岩石,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小蛇岛了。   “上岸呗!”孙二可稳住船,比划手势。   乔木等人也不多说,慢慢走上了岸。   此时三人内心都异常忐忑,尤其是苏沁。   “兄弟,你不和我们一起吗?”乔木忽地发现孙二可站在船头,没有想走的意思。   “我不去啦!姐姐还让我等一个人!”孙二可大声说。   “等谁啊?”杨婕问。   孙二可嘿嘿一笑,说:“我不知道!”   乔木和杨婕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这孙二可在想什么。   随即孙二可拿浆一撑,木船缓缓离开岸边,又说了句:“一会我还是到这接你们啊!”   在三人目视下,孙二可往东面行去了。   “他要去哪呢?”杨婕问。   乔木摇摇头,说:“反正不是回花蛇村,方向不对。”   “不管他了,我们走吧。”杨婕叹口气说。   三人慢慢沿石堆爬上岸,来到一处极为空旷,寸草不生,遍地皆是碎石的平地上。   平地上还有道道裂缝,裂缝内一片漆黑,乔木随便扔几块石头下去,居然听不到声响。   “从这些缝隙看,应该发生过地震,通常撕裂型的地壳运动,会切割出这类岛屿。最典型的夏威夷群岛,就是这样形成的。”乔木的野外探险经验不言自明,更嫌对地质学也有一定研究。   苏沁算第二次到小蛇岛来,依然很恐慌,那股巨大的压力,无时无刻笼罩着她。可她这次上岛,却感觉和上回不大一样。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跟在乔木杨婕身后走了段路,苏沁渐渐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原来是岛上的环境发生了些许变化,最明显的是碎石没那么多了,一些树木也像被人砍过,最特别的是,他们脚下居然有条小路。   这条路细细长长,非常整齐干净,不大可能是天然形成的。   乔木和杨婕同样感觉有些诡异,放在心里不说而已。   正走之间,乔木一个急停,发现了什么。   他蹲下身,指着前方一步远的泥地说:“你们看看。”   在手电光照射下,杨婕和苏沁看到有个模糊不清的脚印。   乔木断言道:“岛上的地面很潮湿,不久前肯定下过场雨,即使有脚印也被雨水冲乱了,说明这脚印是新的。”   乔木又站起来,用手电朝远处照了照,发现还有好几处脚印,显得凌乱不堪。   岛上有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想法。   杨婕也朝四周望了望,说:“哥,我们好像是在一个盆地啊,你看附近都是小山坡一样的地方。”   “是啊。”乔木回道。   “妹妹,你还记得你们当时去的那座洞在哪吗?”杨婕又转头问苏沁。   “我记不大清了,反正是在一个岛中岛上。”   “岛中岛?”乔木一愣。   “嗯,就是岛上还有个小岛。”   “那走吧,这种地质风貌,多数是在岛屿的中间部位。”乔木说。   于是,三人放弃沿岸搜寻,改往岛中心行去。   走了约十几分钟,翻过两座土坡后,三人顿见一条绿湖,绿湖的中央,果然有座小岛。   乔木用手电照了照,发现这岛中岛几乎全是石头,没见一棵树木,整块地方给人感觉是胡乱堆砌而成,外加被浑浊的绿水包围,仿佛……一座腐坏的小岛!   “我们该怎么……咦?哥,你看!有条路哎!”杨婕忽地手指一处说。   乔木和苏沁都看到了,就在他们左前方,绿湖中竟然有条用乱石搭成的小路,可以直通小岛。   苏沁万分惊愕,说:“不对啊,上次我们来,没见有这条路啊!我们是坐船过去的!”   乔木点点头,说:“不用怀疑了,岛上肯定住着什么人,我们过去看看,你们跟我身后,千万别碰水。”   三人便脚踩石头,小心谨慎地走向小岛。而在经过绿湖时,乔木忽然心生一股奇异感受,等安全到达对岸,他望着湖水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水里有东西?”   “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有好多眼睛在看我。”杨婕也说。 杨婕这句话提醒了苏沁,苏沁一下想起,那会他们上岛,确实见着了许许多多眼球样子的怪东西。她忙告诉乔木杨婕,拉两人远离了湖边。   “事到如今,出现任何东西我都不觉得奇怪了。”乔木说。   他们继续向前,找那座石洞。   结果没走几步,他们却看到更为惊愕的一幕,只见不远处的岛中岛中心地带,堆满了无数碎石,以围墙的形式摆成一个大圈,围墙上还插满了各种锋利树枝,好像避免有人翻过围墙似的。   这壮观的景象,十足令他们惊呆了。   倏地,他们又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乔木示意伏下身,让苏沁和他一块把手电灯光灭了,好在现在天已蒙蒙亮,基本可以看清事物。   过了会,乔木领着杨婕苏沁,慢慢朝发出声响的地方匍匐前行。   很快他们在几块岩石后看到,前方的石墙,有一处缺口,仿佛是个大门,门旁有两蛤蟆人,正在缓慢爬动。   乔木一笑,问杨婕:“你看这像什么?”   杨婕同样笑了笑说:“还用问么,军营啊!”   “是的。”乔木语气显得非常肯定,“一个军营,有围墙,有守卫,里面还住着指挥官。看来那赵之佑对于战争的情节很深啊。”   乔木又环顾四周,发现绿湖上停了两艘大木船,他猜应该是蛤蟆人从花蛇村弄来的,怪不得没在花蛇村找到任何船只。   “哥,你见过癞蛤蟆开船吗?”杨婕打趣地说。   如果不是处于这种紧张状况,乔木还真会被杨婕的话逗乐。   “怎么说?要想找那座石洞的话,我们得通过这道石墙。”乔木对两人说。   杨婕和苏沁点点头,两人都已下定决心。   乔木开始思忖通过石墙的办法。   乔木顿时觉得,主要问题不在石墙,因为就入口处两个蛤蟆人的话,他凭手中军刀轻易便可解决,但关键在于,他们不知道墙内是个什么情况。   “你们等我一会,别乱跑。”乔木决定先查探一下。好在所谓的石墙是由碎石拼凑成的,并非密不透风,因此会有缝隙。   乔木悄悄爬到石墙外侧,很快找着了碎石间一道缝隙,透过缝隙,乔木见墙内有不少蛤蟆人,几乎都围在一堆碎石处,另有两三个蛤蟆人在搬运碎石,继续修筑石墙。除此之外,一旁还摆了如铁锹,铁铲,木棍,锄头等工具,看似都从花蛇村拿来的。 乔木正准备离开,忽听不远处有些动静声响,就在石墙外侧一带,他感到奇怪,便匍匐过去,随即看见三个蛤蟆人踉踉跄跄地站立行走,手中各持一根木棍。   乔木疑惑,再凑近一看,原来那里有个小洞穴,只不过洞口附近地势凹凸不平,又是个斜坡,不容易被发现。   乔木心想:怎么还有座洞?   他又折返回去,向苏沁打听。   “我们那时……确实就找到一座洞啊!洞还挺大的样子。”苏沁回道。   “你说的洞,应该在石头墙里边,我刚外面见的那洞,洞口就比较狭窄,我估计因为那块地方是个斜坡,地形又差,所以没被石头墙圈起来,毕竟再过去就是湖水了。”乔木分析道。   “也就是说,那洞在湖边?”杨婕问。   “嗯,紧挨着湖。”乔木说。   苏沁眼睛睁大,忽然想到什么,说:“乔叔叔,我刚记起来,那时候我们进去洞里面,确实有个岔口,但另一条路我们没走,会不会……就是通往外面那洞口的啊?”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乔木转念一想,发现机会就摆在他们眼前。   “那简单啊……我们要去石洞,根本不用通过石头墙,从外面的‘后门’直接溜进去不就行了么?是吧?”杨婕说。   乔木和杨婕想的一样,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走吧。”   “不过,你刚说洞口也有三个蛤蟆人啊。”杨婕又担心起来。   “没事,交给我解决。”乔木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军刀。   于是,三人来到先前乔木藏身的地方,一眼望去,洞穴入口和那三个蛤蟆人都清晰可见。   乔木留意下地形,计划好了行动路线。   乔木刚想动身,杨婕拉住他说:“你小心点啊,那些蛤蟆人好像喜欢攻击人的喉咙,它们很聪明的!”   乔木拍拍杨婕肩膀,回了句:“知道,我早看出来了,你们在这等我吧。”   随即乔木偷偷往洞口移动,利用几块岩石做掩护,右手紧握军刀,全程半蹲着身体,等接近其中一个蛤蟆人时,乔木猛地冲出去,一刀刺向蛤蟆人胸口。   这一刀下去,蛤蟆人胸前绿血喷发,还“呜呜”叫了几声,乔木生怕蛤蟆人命脉不在心脏,又往蛤蟆人头部砍了几刀,期间另外两个蛤蟆人急速朝乔木奔来。 杀死那蛤蟆人后,乔木立马跟另外两个蛤蟆人陷入缠斗,很快其中一个蛤蟆人被乔木连刺几下腹部,但乔木也被蛤蟆人用木棍打到肩膀,痛得差点摔倒。   这时候,被乔木刺伤腹部的蛤蟆人发疯似的朝乔木扑来,乔木手起刀落,军刀直接插入了蛤蟆人脑袋,但偏偏另一个蛤蟆人也从一侧扑来,乔木想抽出军刀,却因一时情急抽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苏沁和杨婕赶到,她们一个手持从地上捡的木棍,一个捧了块石头,狠命往那蛤蟆人头顶砸落。蛤蟆人瞬间就被击倒,乔木得以喘息,抽出军刀,最终又在那蛤蟆人头上补了几刀,才算彻底解决。   一番激战后,乔木气喘吁吁,他明白刚刚若非杨婕和苏沁帮忙,他凶多吉少,看来有时过分逞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乔木也不多说,三个人一齐步入石洞。   到进了洞,他们发现洞内通道比洞口还要狭窄,而且微微倾斜,苏沁想起当时另一头的石洞也是一路倾斜,只不过比这条路宽敞些。   乔木自然走在第一个,打开手电光四处照射,他见洞里随处可见一些水迹,湿气极重,应该跟附近的湖水有一定相连。   因为是恶臭源头,所以洞内弥漫的臭味不言而喻,臭味大到甚至令他们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随着逐步深入,三人越发紧张起来,其实乔木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这座石洞,难道仅仅是为帮助苏沁寻找生死未卜的苏宏?还是冥冥中在顺从郑惠玲的旨意呢?乔木真的难以分辨。   他们慢慢来到三岔道口,苏沁脑海霎时涌现出一生中最痛苦的记忆,因为当时就在这里,苏宏被一道强风吸走,这里便也成为了他们父女最后分别的地方。   突然,石洞深处传来一记地震般闷响,紧跟着是沉重的呼吸声。很显然,那具庞大的腐尸,也就是赵之佑赵将军,仍在洞中。   几乎于同时,乔木望见前方有团光亮,迎面还吹来一股阴柔的轻风,风中却似包含了无穷无尽的憎恨和愤怒,乔木明白,赵之佑的怨气已经积蓄千年之久,一旦真正迸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再往前吗?”乔木停下脚步,最后确认道。   三人都清楚,此刻他们如同在地狱入口徘徊,每跨出一步,似乎就离地狱更近一步。   “走吧。”杨婕牵起乔木的手,她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苏沁更是走到乔木和杨婕身前,说:“让我带头走吧,我有妈妈保佑,应该不会出事的。”   乔木允许苏沁这么做。   三人缓缓前行,很快见到一个满是绿水的大坑。与此同时,三人均感受到洞顶上方似乎有东西爬行,乔木用手电一照,果然见有许许多多只眼球怪虫攀附在岩壁上。当手电光照射过去,眼球怪虫立即散开,乔木猜这些东西应该有些畏惧灯光。   “它们是什么啊?”杨婕战战兢兢问。   “瞧着像是虫。”乔木说。   “那怎么长这样啊?”   “应该……是赵之佑的另一大象征吧。”   “另一大象征?”   “你忘了么,赵之佑生前被两老妇挖出眼球,那些虫不正有点像眼球么?我怀疑那些虫以前不过是些普通的地下虫,变异成了现在这样。” 杨婕点点头,心想原来赵之佑的腐毒不但可以感染人类,连虫类都可以改变。   乔木和杨婕正讨论间,忽见苏沁猛地止步,并且全身发抖。   乔木和杨婕才看到,原来他们身前站了一个人,一个又高又大,满身疙瘩,皮肤全部溃烂的巨人。那巨人立于大坑边上,手持一把钢刀,背对他们,只穿一条破烂裤子。巨人的身旁还有个火堆,火焰正烧着,把整个洞穴映照得通红。   火堆显然是刚刚点燃的,否则他们早应该察觉。毫无疑问,巨人已经发现他们三位入侵者。   另外在大坑中,那具身套铁甲的巨型腐尸赵之佑仍被一块圆石托在水面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沁觉得赵之佑的眼睛似乎半睁着。   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下,巨人缓缓转过身子,当看到巨人那相比身材显得极其小巧的头颅时,苏沁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张脸,她万分熟悉,万分亲切,俨然便是她的爸爸苏宏!   一切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爸爸苏宏果真继承了赵之佑意志,成为了赵之佑身边护卫般的角色,只不过她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呈现。   亲见苏宏腐烂的身躯,阴沉的脸庞,空洞的眼神,苏沁泪水就不自觉地下落,乔木和杨婕立即明白,眼前的巨人原来是苏宏。   苏宏呼吸沉重,扫视一遍面前三人,即刻表情扭曲,满脸的褶皱,吼叫了一声。   “爸爸,你还认得我吗?”苏沁颤巍巍地问。   苏宏闷哼一声,将钢刀架在肩上,慢慢走向苏沁。   苏沁正准备迎面走去,却被乔木一把拉住。   “你要做什么,你爸爸不认识你!”   “是啊,他现在被控制了!”杨婕也拉住苏沁胳膊。   苏沁流着泪,极度痛苦,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猛然间,苏宏高举钢刀,又怒吼一声,乔木眼看不对,忙和杨婕一起用力拖走苏沁,朝洞外跑去。   苏宏见他们要跑,立刻提刀急追,庞大的身躯行动起来,造成惊天动地般的巨响。眼看追赶不上的时候,苏宏再次发出一声狂吼,那些攀附洞顶的眼球怪虫仿佛得到了指令,霎时全部涌向乔木等人,使得洞内满是细细簌簌的声响。   情势危急下,乔木让杨婕带苏沁先行,直奔洞口,他负责殿后。好在他既有手电,又有军刀,等眼球怪虫接近他时,便一刀砍死。到料理十多只眼球怪虫后,他们总算逃出了洞穴。   来到洞外,乔木等三人都近乎虚脱,感觉像是从鬼门关回来,所幸苏宏和眼球怪虫没继续追赶,乔木推测它们应该只是负责守护赵之佑,不敢随便离洞。   “你没事吧?”杨婕关切地问乔木。   乔木检查一下,发现还真没伤口。   苏沁沮丧地坐在地上,她万万想不到,如今的爸爸,竟然已经成为一具腐尸。   “你知道么,我刚才看见苏宏的时候,我在想一个问题。”乔木对杨婕说。   “什么问题?” “关于赵之佑的怨气。我们之前已经假设过了,赵之佑和田玉娥都是因为死前带有强烈的怨气,再和湖水中某种特别物质融合,才产生了腐毒。田玉娥的怨气比较明显,应该全部基于对赵之佑的仇恨,毕竟赵之佑烧死了她的心上人,又将她折磨致死,彻底撕碎了她原本美好自由的人生。可赵之佑呢,他的怨气是因为什么?”   “一样的道理啊!”杨婕干脆地回答,“赵之佑死前不也遭受过折磨么,还被人挖了眼珠子,肯定会产生怨气!”   “嗯,你想的跟我一开始想的一样,可当我发现苏宏已经成为赵之佑的傀儡时,我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你想想,赵之佑生前是什么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尸山血海的场面见多了,他会害怕这些么?或者说,他会没有自己哪天被敌军抓了后残酷折磨的觉悟么?我认为在一名常年行军打仗的将军眼中,这是件理所应当的事,甚至只要死得其所,他们可能反而觉得光荣,所以我觉得赵之佑的怨气,应该不是简单的来自他死前被残酷折磨这件事上。”   “哦……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不是这件事,又是哪件事?”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直到我看见苏宏,想起赵之佑试图寻找一个具备领袖资格的人物来继承他意志,苏宏又是他挑中的人选……”   “那说明什么呢?”杨婕仍云里雾里。   “说明……赵之佑真正痛恨的,是他下属杨信的背叛!你想,正因为杨信背叛他,导致他精心部署的军营被内部攻破,他自然怨气冲天,愤怒难平。然后经过这千年左右的时间,他渐渐明白人心难测的道理,他必须得依靠更稳固,更直接的方式来支配下属,所以他决定利用腐毒控制一切,包括人,包括虫类,甚至是尸体。他还重新在小蛇岛上打造军营,满足他扭曲的怨念,并让苏宏充当杨信那样的副指挥官。另外……我觉得他直到现在都还不算完全苏醒,大概整个苏醒过程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时间吧,但他肯定很满足,毕竟他认为利用腐毒来控制是最可靠的方式,不会再出现杨信那样的叛徒。”   杨婕听完努力消化了半天,最后终于领会。   “这样来说,赵之佑的怨念比田玉娥更可怕啊。”杨婕说。   “是的,田玉娥无非是对赵之佑那份单纯的仇恨,赵之佑却是一种野心,一种企图,我根本不敢想象,赵之佑真的醒来会发生什么事。”乔木说。   “那……苏宏,他现在……算个怎样的人呢?”杨婕不由替苏沁问。   “本质上,苏宏跟那些蛤蟆人应该没有区别,他们的意识全消失了,不过是赵之佑的傀儡。”乔木略显遗憾地说。   “我不同意!”苏沁忽然站起身。   乔木和杨婕同时一呆,乔木问:“不同意什么?”   “我不同意我爸爸跟那些蛤蟆人一样,我总觉得……他还没有丧失意识,他可能暂时是被那怪物控制了,但他肯定还认识我,肯定……”苏沁激动地说。   “妹妹你听我说,你的心情我非常非常理解,但你爸爸现在确实被赵之佑控制了,已经成为赵之佑的头号傀儡,说实话我们也不希望是那样。”杨婕说。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呢?”乔木问苏沁。   “直觉吧,乔叔叔,你不一直很相信直觉吗?我从爸爸看我的眼神中能感觉出来,他还认识我。”   乔木沉默了。   “乔叔叔,杨姐姐,你们信我一次行不行?”苏沁以恳求般语气问。   “你想做什么?”乔木问。   “我想再进洞一次,找到我爸爸,试试看……当面叫醒他。”苏沁话音软绵绵的,却透着坚决。   乔木和杨婕都不敢相信,尤其是杨婕,急忙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啊!”   “让我试试吧,你们在这边等我,如果我很久都没有出来,你们干脆走吧。”苏沁继续说。   “你要冷静啊,我们刚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杨婕劝道。   “我现在很冷静,姐姐你放心吧。”说着苏沁把手搭在杨婕手上。   乔木被这一幕触动了,他转念一想:如果……这女孩说得是对的,我们反而错了呢?   乔木又想,苏沁是他认定的整个事件中的核心人物,郑惠玲已经料到苏沁会再来小蛇岛,两块花蛇巾也落在苏沁手中,并且郑惠玲承诺过所有问题都将得到解决。   乔木开始动摇了,直至他说:“好,我陪你进洞吧。” 杨婕望向乔木,脸部表情从惊诧慢慢转变为了舒缓,片刻后,她说:“那我也一起,你们别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沁重重地点点头,内心说不出的感激。   杨婕和苏沁默默从地上捡了两根蛤蟆人的木棍,随后跟乔木一块再度踏入洞穴。   乔木明白,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冒险的一次赌博,活着出洞的机会非常渺小,但他眼见苏沁那份决心和勇气,便感到有股火热的力量在推动他。   进洞后,他们很快遭受眼球怪虫袭击,好在他们有所准备,乔木一马当先,手持军刀,劈落了大批眼球怪虫,杨婕和苏沁则用木棍从旁协助。等他们一路拼杀至岔道口时,眼球怪虫已然意识到敌人不容易对付,纷纷退回洞顶。   摆脱眼球怪虫后,他们没有停留,继续向前,不出他们所料,苏宏依然站在原地,看到他们回来,透出狰狞恐怖的面容。   苏沁重新面对苏宏,这一次,她神情坦然,缓步向前。   乔木和杨婕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爸。”   苏沁站在苏宏面前,两人身高形成巨大反差。   父女俩互相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爸,我是苏沁,你认得出我,对不对?”   苏宏的身体微微一颤,苏沁眼中霎时噙满泪水。   半晌,苏宏面部表情突然一阵扭曲,咬牙切齿地将钢刀提起,对准苏沁颈部。   苏沁毫无躲闪的意思,她心若止水,静静闭上了双眼,轻声喊着:“爸爸……爸爸……”   苏宏已将钢刀架住苏沁脖子,苏沁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   最可怕的一幕即将显现,杨婕伏在乔木胸前,不忍心看。   虽然只是短短的片刻,但苏沁脑中却一下掠过许许多多的事,她想起小时候爸爸带她去海滩游玩的时光,想起爸爸经常让她坐在膝盖上玩耍,想起爸爸在她睡前讲故事,想起爸爸在她生病时背她去医院,想起爸爸风雨无阻地接送她上学,想起爸爸第一次陪她蹬自行车,想起从不爱照相的爸爸和她一块照相,想起爸爸每年送她的各种生日礼物……最后,她还想到在妹妹苏妙刚出生那会她常念叨的一句话:   “爸爸,妈妈,苏沁,苏妙,我们是一家人。”   此刻,苏沁这句话脱口而出,就在苏宏准备动刀的一瞬间,   紧跟着苏宏全身剧烈颤抖,不断吼叫,一阵爆发后,他再次望向苏沁,眼神变得极度迷离,他再慢慢蹲下身来,表情异常痛苦,口中终于艰难地吐出两字:   “苏……沁……”   下一瞬间,洞中传来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巨响,大坑内绿水缓缓波动,很快竟形成漩涡。随即洞顶岩石不断坠落,洞内狂风呼啸,不止是石洞,甚至连同整座小蛇岛都在猛烈晃动。   “是地震啊!”杨婕惊慌失措地大叫。   乔木紧紧抱着杨婕,混乱间,他一眼瞄向大坑,发现那具腐尸赵之佑的眼睛正慢慢睁开,身上的铁甲也逐渐开裂,显出一块块腐烂壮硕的绿色肌肉。   乔木望望苏宏,再望望赵之佑,霎时明白了。   赵之佑发怒了!他真的发怒了,当苏宏恢复神智,停止对苏沁下手的那一幕出现,他又一次遭到了背叛,彻彻底底的背叛! 赵之佑一声又一声地发出巨响,洞内轰隆,震动连绵不绝。乔木甚至感觉洞穴快塌了,情急中他忙拉上杨婕和苏沁,退缩到某处角落。可另一边,受到赵之佑召唤,洞外的蛤蟆人全部涌入石洞,将苏宏团团包围。   苏宏与蛤蟆人立即拼杀起来,苏宏仗着强健体格和手里的钢刀,快速斩杀掉好几个蛤蟆人,可蛤蟆人占据数量优势,更嫌手中都有铁铲木棍等工具,苏宏一时间也被围攻的蛤蟆人打得遍体鳞伤,连连吼叫。   苏沁见苏宏陷入困境,几乎丧失理智,想冲去帮忙,却被乔木拉了回来。   双方拼杀一阵后,最终还是苏宏更胜一筹,杀光了所有蛤蟆人,可他自己也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满身的绿血和伤口。正当苏宏摇摇欲坠之时,洞顶的眼球怪虫闪电般窜出,瞬间附满了他全身,一根根黑刺,深深刺入了他皮肉之中,苏宏即刻发出一声悲鸣。痛苦之余,他一眼望见地上那堆篝火,跟着他便跳入了火中……   与此同时,郑惠丽正死气沉沉地躺在花蛇村幽暗的地洞内,听着天摇地动般的轰隆声,伴随无数碎石滚落,她知道,地洞快塌了,一切可能要结束了。   她显得无动于衷,只紧紧抱住刚从石坑内拖出的周洋尸身,仿佛等候命运安排一样,闭上了双眼……   另一头,苏宏跳入火中后,火焰熊熊燃烧,很快眼球怪虫全被烧死。苏宏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到满身火焰熄灭时,他也几乎奄奄一息了。   此刻震动莫名停止了,苏沁,乔木,杨婕来到苏宏身旁,苏沁万分痛苦地望着苏宏,满脸泪水,她轻轻触摸苏宏已被烧毁的面颊,听到苏宏努力挤出的一丝声响:   “沁……沁……你……来……了……”   苏沁再也无法忍受,伏在苏宏满是绿血和腐肉的胸前痛哭起来,杨婕跟着哭泣,只有乔木,忽然注意到离奇的一幕。   他慢慢走近大坑,看到坑中绿水已完全消失殆尽,显然是由于地震,绿水流向了别处,因此坑底环境一览无遗。但见坑底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绿色植物,好像一根根触角,还散发着微弱绿光。乔木俯视片刻,霎时恍然大悟,心想难道这不正是一切起源么?所谓湖水中的特别物质,多半就是这种罕见植物,它们和赵之佑以及田玉娥满怀怨愤的尸身融合,非但使两人成为巨型腐尸,更施放出含有特别力量的腐毒……   偏偏在乔木解惑之际,更恐怖,更可怕的一幕显现了,坑内圆石上,赵之佑的巨型腐尸倏地微微一动,接着它的上半身竟慢慢坐了起来,待坐直身体后,它缓缓睁开了眼睛。   乔木,杨婕,苏沁三人吓得面无血色,乔木更是不住后退。这时,赵之佑扭动脖子,再面向他们,露出一个邪恶,诡异的笑容。   “它醒了,完全醒了!”杨婕惊慌失措地叫着。   乔木护在杨婕身前,苏沁依旧放不下苏宏。洞内阴气森森,仿佛巨大的灾难降临。 不觉间,乔木一眼瞥到了地上那堆篝火,此时篝火因为掺杂了苏宏体内的大量绿血,使得火焰变成了绿色,一团幽幽燃烧的绿火。   乔木心中一凛,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再环视四周,发现洞内遍布枝叶,原来洞顶的角落处还长着一些奇异的洞穴植物,这些植物多半都有枝叶,经刚才狂风一吹,枝叶全被吹得散落开来。   眼见此景,乔木突然想起郑惠玲留在另一块花蛇巾上的话:黑屋满叶,绿火燃烧,天眼开,万事灭。   乔木万万没料到,郑惠玲这句话,竟是一个预言。   “我知道另一句话的意思了!”乔木急忙对杨婕说。   杨婕和苏沁一愣,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乔木。   “黑屋满叶,绿火燃烧,天眼开,万事灭……”乔木喃喃重复一遍,而后解释:“黑屋很明显指这座石洞,现在洞里到处是枝叶,也就符合了‘黑屋满叶’的描述,其次‘绿火燃烧’,你们看看那堆火,不已经成为一团绿火?再然后是‘天眼开’,最后才是‘万事灭’,我暂时还不理解‘天眼开’的含义,但郑惠玲一定是想告诉我们解决的办法!”   “我也懂了,郑惠玲的意思是只有满足那三个条件,所有事情才会告终!”杨婕大声说道。   “是是是,可‘天眼开’指的什么呢?天眼在哪?”乔木四处观察,焦急地问。   赵之佑又发出一声低沉闷响,此刻它全身的腐肉沸腾般鼓动起来,接着他两手撑地,准备站起。   乔木看了眼赵之佑,明白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要尽快解答出“天眼”的含义!   “天眼,天眼……”乔木边找,边咬牙切齿地重复着。   “叔叔,你看!”正在乔木和杨婕无计可施时,苏沁忽然手指洞顶一处说。   乔木和杨婕猛一抬头,看到差不多在洞顶最高的地方,有一缕光芒射入。乔木料想应该是外面天色已亮,洞顶岩石又因为地震导致裂开一道口子,才有洞外的光进来。   可这缝隙还太小,不足以成为天眼啊!   想到这,乔木灵机一动,立马捡起地上一根木棍,用力砸向那处缝隙。只听“咣”一声响,缝隙处一堆碎石急速脱落,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赫然形成!   “天眼!一定是天眼!”杨婕喊道。   透过所谓的“天眼”,乔木望见了洞外阴沉的天际,又望了望坑内的腐尸赵之佑,他一下发现,这个天眼,居然正对着下方的圆石。   天眼正对着赵之佑,说明什么?乔木脑中急转。   瞬息间,一个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上方的洞口处。 乔木,杨婕,苏沁,腐尸赵之佑,甚至还有仅剩一口气的苏宏,一齐看向那个人影。那人身穿一件灰色大衣,头戴一顶鸭舌帽,脸上缠了一条条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   随即那人慢慢将大衣脱去,原来他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   杨婕对那人打量片刻,终于认出了对方,大声叫道:“小逸!”   来的人正是失踪好几天的郭逸!   “是小逸吗?你怎么来了啊?”杨婕赶紧追问。   谁知郭逸对他们毫不理睬,甚至一眼没瞧。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赵之佑。   一瞬间,乔木全明白了!   “他不是郭逸。”乔木镇定地说。   “那他是谁啊?”杨婕急问。   “田玉娥。”   乔木心想:是啊,这正是田玉娥苦等千年的一次机会。从老郭和小逸不幸落入那条岩隙中时,田玉娥已经开始她的复仇计划。小逸肯定沾染了腐毒,并带着腐毒,或者说带着田玉娥的意志,来到了小蛇岛。   这一切显然已被郑惠玲预见,所以她让孙二可负责接送小逸上岛。孙二可说要等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郭逸。   “田玉……”杨婕正待再问,便见洞口的郭逸正慢慢撕扯掉身上用以遮蔽和固定的绷带,一张严重腐烂,仿佛由无数碎肉堆积形成的石榴般的怪脸赫然显现。郭逸两眼依然死死盯着赵之佑,死死地盯着……   下一瞬间,郭逸的腐肉开始溃散,腐肉从他身上不断脱落,化作无穷无尽的憎恨,尽数涌向大坑。   这股憎恨,积蓄了千年,埋藏了千年,伴随田玉娥痛苦的哭喊声,落满了赵之佑全身!   当郭逸彻底散架,一块块腐肉与赵之佑那具腐尸碰撞时,即刻化散成了腐蚀性更强,包含强大力量的腐水。赵之佑俨然无法承受,它的躯体开始爆裂,碎肉飞溅……又是一声声沉闷震响,混合田玉娥凄厉的嘶喊声,两道灵魂,包括它们腐坏的肉身,同时毁于一旦……   紧接着,大地轰隆,枝叶飘零,乔木和杨婕,苏沁和苏宏,分别相拥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恢复平静,郭逸和赵之佑都已消失,圆石上仅有一滩绿色腐水,乔木见了充满感慨地说:   “谁能想到,一具千年腐尸,想着通过腐毒来控制万物,最后自己居然死于腐蚀,真是种讽刺!”   “嗯,被一股更强大的腐蚀力量给制裁了。”杨婕附和道。   这时,他们见几只不知从哪来的蟾蜍跳到圆石上,伸舌头在舔圆石上的腐水,看似要将腐水吸入体内。这些蟾蜍显然也被腐毒感染,比一般蟾蜍大了不少,还散发绿莹莹的微光。   “现在我们应该知道,花蛇村的人为什么变成蛤蟆人了。”乔木说。   “看来赵之佑希望被他控制的人能和这种癞蛤蟆一样,替他传播腐毒。”杨婕说。   另一边,苏沁选择陪伴即将油尽灯枯的苏宏,目送父亲的最后一程。   慢慢的,他们身旁岩壁上竟浮现出一张女人脸来。女人的面容端庄秀丽,淡淡幽幽,仿似一层薄纱。   女人神情亲切,注视着苏沁和苏宏,两人同样望着女人。   “妈妈……”苏沁眼眶含泪,半天迸出了这个词。   “我在想……”乔木一直紧盯那块圆石,满面沧桑,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一个人的仇恨,怎么能持续这么久,整整千年的时间!”   “是啊,不过……有些感情,也可以穿透一些障碍,甚至跨过生死。”杨婕看向苏沁说。   苏沁正用手轻抚岩壁上的郑惠玲亡魂,另一只手则紧握住苏宏的大手。   “爸爸,妈妈,我们又一家团聚了。”   苏沁的脸上,终于洋溢着微笑。 【二十一】鬼搭车   老赵今年四十八岁,却已经满脸皱纹,看着像六十多岁一样。   今年是他开黑车的第十二个年头,每天晚间出门,到天亮回家,过日夜颠倒的日子。   虽说开的黑车,但老赵这车的车漆却雪白雪白,原因是他从小就被人说命里犯邪,容易招鬼,以往老赵也不当回事,可现在年纪大了,胆子反而小了,倒也忌讳起来,所以他干脆开白车,显得亮堂些,还挂了护身符,避避邪气。   今晚,老赵照常吃过晚饭出门,结果运气不错,刚出车就开张,接的还是笔大单, 要跑一趟郊区。   从省城到郊区,来回差不多四个多小时,这时间段接长途单子是最划算的,一点不耽误,回来还赶得及吃个夜宵。   老赵顺顺利利地把客人送达了目的地,而后也不滞留,直接返程。   不料当他行驶到必经的跨江大桥时,却发现桥被封了,原来桥上刚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两辆集装箱车迎面相撞,所以必须封锁修桥。   老赵怪自己运气差,这下没辙,只得换另一条路。   于是他掉转车头,过不多久,行驶在了一条荒僻小路上。   这条小路老赵也熟悉,不过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没省道,只能走这条小路,后来省道一通,这条小路就基本没人走了,再加上这条小路还有些不好的传闻。   那个传闻老赵也清楚,说是五年前,位于小路上的一家殡仪馆发生一起火灾,几乎把整个殡仪馆烧没了。之后殡仪馆便成了废弃之地,附近还接二连三地传出闹鬼,说若有车从殡仪馆门前经过,会有鬼来搭车,所以千万不能停车。   行驶过程中,老赵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传闻,外加此刻路上一片漆黑,连个路灯都没有,更让他觉得心慌。   过了会,老赵连打两个哈欠,捏捏脖子,感觉有些疲惫,这时,他发现前方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黑,还有辆红色轿车停着堵住了去路。   因为路太窄,只允许一辆车通行,所以老赵被迫停下车来,眼望那辆红色轿车的车尾,满肚子怒火,心想:谁那么缺德,把车停这种地方?   黑暗中,红色轿车显得冷冰冰的,也没开车灯。   老赵连按几下喇叭,对方毫无反应。   老赵总觉得车里应该有人,正常人哪有把车直接停马路上的,所以他决定下车看看。   结果老赵刚一下车,就发现那辆红色轿车开始缓慢倒车,速度很慢,但肯定在动。   老赵的后背直冒起一股凉意,凭他的经验看,那辆车绝对没有打火,路也是平的,除非有人推车,否则车不可能自己走起来。   红色轿车正逐渐靠近,老赵只呆呆愣在原地。   老赵下意识地望了眼四周,顿时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就在他左侧,有一扇大铁门,门内一片废墟,门旁还挂了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桃花殡仪馆。   老赵心瞬间一沉,感觉脚像踩在棉花里,想着:完蛋!今天真倒了血霉,居然跑这地方来了。   殡仪馆闹鬼的事,老赵可是一清二楚,这辆红车一定有问题!老赵转身便走,结果这时候,他见在他后座车门旁边,突然站着个身穿鲜红色衣服,头发长到腰间,脸部模糊的女人,那女人正用一只白里透红的手,一下下敲打车窗,和平时那些请求上车的乘客有些神似。   咚!咚!咚!   车窗传来一声声闷响,老赵已经看得头皮发麻。他也不管那红衣女人,索性鼓足勇气,迅速回到车上,直接倒车,掉头,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发了疯一样地离开殡仪馆路段。   一路上,老赵还时不时望望反光镜,生怕那女鬼追赶上来。   次日到家,老赵便发起高烧,卧床休息了好几天,但他不敢跟家人提他遇见女鬼的事。直到两星期后,他的情绪基本平复,在和几个同开黑车的弟兄喝酒时,才把这事说了出来。   有个略懂行的弟兄告诉他,那晚的红色轿车就是幌子,其实是那女鬼想搭他的车,故意制造幻觉,把他给拦下来的。 那弟兄又说,人一旦疲劳,容易产生幻觉,还容易被鬼上身,正因为老赵当晚开车开累了,才中了女鬼的招。   接下来一个月时间,老赵都没什么生意,他怀疑是自己那晚撞鬼,沾到了晦气。   某天,因为下大雨,老赵中午就出了车,之所以这么早,一个原因是下雨天黑车不容易被查,另一个原因是他今晚要去县城参加老哥儿子的婚礼。   谁知整整一下午,老赵才接一单生意,还是趟短途。心情败坏下,老赵一看时间不早,索性就收了工,赶赴县城。   去县城的路,也要经过跨江大桥,结果当他开赴跨江大桥时,却傻眼了,原来今天由于桥面施工,桥又被封了。老赵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阵子也太背了。   无奈,只得换个路线,但问题是,仅剩的一个路线正是殡仪馆门前那条小路,老赵现在一想起那条小路心里就犯哆嗦,殡仪馆前撞鬼的事还历历在目,可老哥儿子的婚礼又不能不去,毕竟答应在先。   犹豫片刻,老赵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幸好今天才傍晚,和那晚深夜的境况大不相同,然后等婚礼完了索性在县城住下,明早再赶回家。   大约过三十多分钟,老赵再次行驶到了那条小路,路上暴雨倾盆,天色阴暗,老赵的心一下又紧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抱着这种心思,老赵终于开进了那条仿佛胡同似的小路,和那晚一样,小路越变越窄,他知道,废弃的殡仪馆就在前方不远处。   很快老赵来到了殡仪馆前路段,即那晚撞鬼的地方,可今天的情况却与那晚大不相同,暴雨之下,竟然有好多辆车,全被堵在殡仪馆前。   那些车一看就是“活车”,车内坐的人老赵瞧得清清楚楚,有些司机撑把伞,正下车嘀咕着什么。   无意中,老赵听到几个司机说话,才知道原来是头一辆车抛锚,堵死了路,后面车辆才被迫停下,几个司机按耐不住,正准备帮忙修车。   看见人一多,老赵倒也放宽心,可当他准备下车去凑凑热闹时,却见前方每一辆车的车旁,都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看似完全没被大雨淋到,一丝丝雨滴更从它们身上穿透而过,显得异常诡异。它们全在做同一个动作:慢慢地敲打车窗!   老赵吓得赶紧关上车门,又望了望“桃花殡仪馆”那个牌子,瞬间明白了。   这些鬼要搭车,每辆车都被它们盯上了!   老赵也不及细想,马上撤退,跟那晚一样,拼了命地倒车,掉头,离开殡仪馆路段。   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老哥儿子的婚礼去不成就去不成了,他发誓打死他也不会再来这条小路。   天色已黑,大雨依然狂暴,雨刮器快速摆动着,老赵逐渐平静下来。便在这时,他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刚刚那些车旁都有鬼,唯独我这辆车旁没有呢?   老赵相当疑惑。   无意间,他转过身,想再瞧一眼后方情况,可就在此刻,他赫然看见自己这辆车的后座上,正坐有一个身穿红衣,披散长发,面部模糊的女人,俨然是那晚撞见的女鬼!   老赵才明白,那些鬼之所以没来搭他的车,是因为他的车上已经有了一个。   从那晚开始,女鬼便上了他车,一直坐在车里。难怪这一个多月生意惨淡,偶尔坐车的乘客,也是坐在前座。   老赵又记起跟他喝酒的弟兄告诉过他的一件事,说殡仪馆前那些搭车的鬼,搭上车后只想去它们死前所在的地方,若目的地没到的话,它们永远不会下车,永远永远…… 【二十二】啃鸡爪   外婆生前特别爱啃鸡爪,早先时候是托人去镇上买,后来嫌麻烦,索性自己来做。她先将鸡爪全部洗净,再放大锅中用水煮熟,最后加入各种调料搅拌。待香味满满的一盆子鸡爪出炉,她便抓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啃食。   啃鸡爪,可能是外婆一生中最感兴趣的一件事。   即便她一年多前摔断了腿,整天卧床不能下地,但她仍惦记着鸡爪,偶尔会让人买一些回来。甚至在她临死前一天的晚上,她都啃了好几只鸡爪。   话说外婆死的时候,真的一点征兆都没有,东西吃得下,话也说得清楚,可偏偏那天早上,我大舅妈给她喂粥期间,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匆忙告别人世了。   我至今也不明白外婆死因是什么,要说老死有些牵强,但我家住农村,一大家子几口人,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我姨妈,我表姐,我表弟,除了我在镇上念过几年小学外,其他人基本不认识中国字,所以思想特别迂腐,总觉得人老了去世是理所当然,不管哪种死因。   况且外婆这一走,也算了却了我们一大麻烦,毕竟外婆腿摔断后就一直躺在床上,需要人照料,刚开始也没什么,但时间长了家里人或多或少有些抱怨,我大舅跟大舅妈更时常对外婆粗言恶语。别人我不敢说,我大舅跟我大舅妈绝对巴不得我外婆快点去死,不过说来也滑稽,在外婆刚去世那会的各种仪式上,大舅妈反而是哭得最凶最像的一个,为什么说“像”呢,因为我知道她在表演,当然表演的不止有大舅妈。   外婆走后的一段时间内,一切相安无事,我甚至觉得大家日子过得更开心了。本来外公就去世得早,现在外婆也去世了,不用再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人,轻松不少。   结果没多久,家里出现了怪事。   最先察觉怪事的,是我这个外孙女。   那天晚上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半夜尿急,出门去茅棚方便,结果隐约看到厨房里似乎有个人影,人影坐在长木凳上,躬着背,重复在做一种小动作。看了会,我发现那动作竟有些眼熟,不正是外婆啃鸡爪时的样子嘛!   因为除了外婆,大舅妈和二舅妈偶尔也会啃啃鸡爪,这次二舅妈正好做了一盆放在厨房,没想到把最爱啃鸡爪的外婆给招去了。   我吓坏了,不小心尿在裤子上,后来我赶紧逃回房间。第二天,厨房里果然少了几只鸡爪,我就知道——外婆回来了!   可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所以二舅妈问鸡爪怎么少了的时候,我只能承认是我啃的。   这件事后,我经常在半夜看到外婆躲厨房啃鸡爪的影子,久而久之,我发现我瞒不下去了,终于把实情说出口,家里人听了个个吓得半死,二舅妈立即把盆里的鸡爪全丢了。从那天起,二舅妈再也不敢做鸡爪,外婆也就没出现了。   可惜好景不长,家里很快又发生了更诡异的事。 最先出问题的是大舅和大舅妈。一个早晨,大舅妈像疯了一样到处叫喊,原来是她醒来后发现她和大舅的手变得又细又长,还长满了疙瘩似的皱纹!   在我看来,他们手的样子,就好像……鸡爪子!   没几天,二舅,二舅妈,表姐他们的手也开始变化,都成了鸡爪样子。   村里顿时议论纷纷,好多人都说我们一家生前不孝顺,个个都盼着老太太早死,死后连鸡爪也不肯煮,怪不得人家施了怪咒报复。大舅妈是个典型的农村泼妇,听不得这些闲言闲语,所以整天跟村里人吵,吵个没完没了。直到某天夜里,她睡得正熟,她的两根手指一下被什么东西给咬断了,痛得她当场昏了过去。   事发之后,我们一块送大舅妈去医院,一路上大舅妈叫得跟杀猪似的,其他家里人都不怎么敢说话,没人讨论是什么东西咬断了大舅妈手指,也没人讨论咬断的手指掉去了哪,因为答案显而易见,是外婆为报复,把大舅妈手指当鸡爪啃了!   处理伤口时,大舅妈依然又哭又闹,医生见了我们家人几只鸡爪样子的手都吓一跳,但小地方医院也不想管太多,只推脱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到手包扎完毕,大舅妈神情黯淡,终于告诉我们,外婆的死,确实跟她有关。原来那天早上,大舅妈照常给外婆煮粥喝,谁知她因为打麻将输狠了,心中带气,又嫌我外婆难伺候,故意在粥里放了几颗大红枣,外婆当时没戴假牙,只能生吞这几颗大红枣,结果不小心噎住了,才一口气没回过来。   说实话,我当时听到这件事,没觉得有多惊讶,其他人从表情来看也跟我差不多,想想外婆去世那天我们全在她床边,但没一个人准备送她去医院,反而提前拿出了锡箔等后事用的家伙。所以从目前情况看,外婆是在生我们气,报复我们,尤其我们连她爱吃的鸡爪都不肯煮,她更要变本加厉,干脆就啃下罪魁祸首大舅妈的手指头。并且我觉得,她不会就此停止,因为其他几个家里人的手也变成了鸡爪子,我估计她会一个个啃过来。   想到这点,我毛骨悚然,于是第二天,我搬去了镇上,由于父母长期在镇上做生意,所以那边他们租了个房子。   不过我去的时候,父母正巧有事外出了,晚上只得我一个人睡。   夜晚,我坐在靠墙的床上,依然很害怕,因为我想起一件事。   大舅妈给外婆喂的那种又硬又大的红枣,正是我从镇上买的。   可见大舅妈想害外婆的企图早已显现。   我也知道红枣是外婆吃的,但仍不以为意。   其实,那天我看外婆喝的粥里剩两颗红枣时,我基本猜到了外婆身上发生的事。   但我依然无动于衷。   此刻,我身在狭小的房间内,忍不住瑟瑟发抖。不知不觉,门外传来几声轻悠悠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紧接着,一个老态龙钟的黑影,居然穿透房门,浮现在我床边。   我这才注意到,我的两只手,也已经变成了鸡爪子。 【二十三】抄坟墓   我叫李莫,熟悉的人管我叫小莫,今年十五岁。整个村子里,我和大熊,阿峰的关系最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   大熊比我大三岁,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的。因为家里穷,所以他很早就不上学了。   阿峰跟我一样大,性格也相似,还是我家邻居。   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无论做好事坏事,当然我们做坏事的时候更多些。   好事先不谈,我们做过的坏事可以说不计其数,例如偷人家里的鸡鸭,摘人家种的果蔬,踩坏别人田地,用石头砸玻璃,放火烧稻草,对我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除了好事坏事外,我们还会做一些怪事,有件怪事最为特别,叫作抄坟墓。   何谓抄坟墓呢?其实是个试胆游戏,由满肚子馊主意的大熊发明的,只用三张纸跟三支笔便可完成。具体就是大半夜跑去我们村位于后山的坟地,三个人各拿纸笔,同时踏入坟地,然后记下每块墓碑上的死者名字,到最后谁记的墓碑越多,谁就胜出,优胜者会得到相应奖励,比如另外两个输家要负责买吃的。   这游戏看似无聊,实则非常考验胆量,后山的坟地又大,刚开始我根本坚持不下来,获胜者通常是大熊。   以往我们每年都会玩一次抄坟墓,因为我们村人口不少,尤其老人最多,所以后山总有新立的墓碑,坟地也是越扩越大。   今年的冬天异常短暂,刚过二月中旬,大熊和阿峰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我家,说冬天村里有几个老人没挺过去,后山又立了好些块墓碑,赶紧玩一次抄坟墓。   三人中,我的个性最被动,一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很少反驳,自然一口答应。   这次抄坟墓的赌注是每人从家里拿出点年货,最终全给优胜者。   对我而言,这点年货肯定保不住了,毕竟我不大可能会赢。   于是,深夜,我们带好纸笔,照老办法,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赶往后山会和。   一路上,风呼呼刮着,凉飕飕的,冬天虽然差不多过去了,但半夜还是挺冷。   到坟地前,我冻得直哆嗦,不知道因为冷还是害怕,我总觉得今晚有些不正常。大熊见了我这副怂蛋样子,笑问:“你怕啊?”   我点点头。   “怕什么啊,又不是没玩过。”阿峰也笑。   “就是,感觉怕才好玩呀,要真出什么事,我们给你兜着,好兄弟嘛!”   我知道,大熊是个讲义气的人,他老把“好兄弟”三个字放在嘴边。不过他说这句话,还是给我壮了不少胆。   我们挑选了一处合理位置,准备抄坟墓。   大熊数一二三,再看了眼手表计时,他和阿峰便先行了,我紧跟着踏入坟地,很快我们三个分开了。   因为现在坟地比以往大不少,今晚雾气又重,所以我才哆哆嗦嗦抄了三座墓碑,便已彻底不见大熊和阿峰身影。   我还轻声喊了他们名字,可他们都没回答。   好在后山的月光比较明亮,我起码不会在坟地里迷路。   我低下头,继续抄墓碑上的字。 说来也怪,等抄了几块后,我胆量渐渐大了,或许是麻木了,总之我一路抄过去。我甚至感觉这次我可能会得第一。   这时候,我看到尽头处有块极为崭新的墓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墓碑在微微发光,我凑近一看,结果吓一大跳,只见墓碑的中榜上写着:吴熊熊之墓!   我想:吴熊熊,不正是大熊的名字吗?   我再看中榜边上的生卒年月日,发现生日与大熊的完全吻合,卒日却在一个多月后!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头泛起一阵骚动。   大熊明明跟我在一块,怎么可能出事呢?一定是谁搞的恶作剧!   与此同时,我听到身后大熊喊了一声:“时间到!”   原来大熊跟阿峰已经来到我身后。   我见大熊好端端出现在我面前,不仅松一口气。我不打算把发现“大熊”墓碑这件事告诉他,怕他觉得晦气,所以我便少抄了一块墓碑。   谁知道,就因为少了大熊这一块,我又一次输给大熊,本来如果算上这块,我将获得有史以来的首度胜利。   次日,我和阿峰把作为赌注的年货给到大熊家中,大熊妈妈还请我们吃了顿饭,她并不知道我们和大熊抄坟墓的事,更不知道我在坟地发现了大熊的墓碑。   过没几天,我要去城里上高中,今后不能整天跟大熊阿峰混一块了,我略显伤感。临走前,我有点想把墓碑的事告诉大熊,让他把那块墓拆了,但由于我天生胆小怕事,最终仍没说出口。   城里上学的日子非常无聊,不能像在农村那样随处乱跑,我是寄宿于亲戚家中,那亲戚我不是很熟,更加显得不自在。总算熬到一个小长假,我准备回去跟大熊阿峰聚聚,便提前打了阿峰家电话,谁知阿峰听到我要回来的消息,竟显得冷冰冰的,我大惑不解,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才悻悻告诉我,大熊走了。   “走了?他去哪了啊?”我立马问。   “走了的意思……是他去世了。”   我犹如被雷劈中一般,呆了半晌。   我哽咽地问:“怎么……去世的?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走了以后没多久,他生了场病,大夫说看不好,没几天就不行了。”阿峰的声音充满哀怨。   我的内心一阵激荡,这时我想到了一件事:那晚撞见的大熊墓碑!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总之我先发现了大熊墓碑,大熊很快便死了,死期和墓碑上的卒年月日也相符合。我隐约感觉,那墓碑仿佛是一种“预言”。   不行,我得赶紧回村看看。   第二天,我向学校请了两天病假,匆忙回村,阿峰直接带我去了后山的坟地,当见大熊墓碑时,我才确定这块墓碑预言了大熊死期,墓碑的位置,上面的信息,跟那晚一模一样。   我问阿峰,墓碑是谁立的,阿峰说是大熊妈妈。   我伏在大熊墓前痛哭一场。这一切真的难以置信,我甚至有股想把大熊遗体挖出来确认一番的冲动。   和阿峰一块下山时,我便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一早把墓碑的事告诉大熊,会发生什么事呢?大熊还会死吗?   当晚,阿峰陪我慰问了大熊妈妈,大熊妈妈由于伤心过度,看着仿佛老了十岁,我内心更加难受。 因为才请两天假,所以我第二天就得走,临走前,我又独自跑去后山坟地,想给大熊再磕几个头。   “我们是好兄弟呀!”   一路上,大熊这句话,仿佛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踏入坟地,给大熊磕完头后,我正准备离开,结果在我转身的刹那,我的全身好像电流窜过,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猛地朝一侧望去,盯向尽头处的另一块墓碑,和当时见到的大熊墓碑一样,那块墓碑显得很新,而且还在散发微光。   我走近一瞧,顿时面色惨白,原来墓碑上赫然写着:王峰之墓!   阿峰的墓,阿峰的墓也出现了!   再一次面临这种境况,我内心既惊恐又焦躁。墓碑俨然预告了死亡,阿峰的死期近在咫尺。   只是这一次,我不打算逃避。随即我飞一般地奔向阿峰家,把实情对阿峰全盘托出,包括大熊墓碑的事,阿峰听后自然震惊不已。可当我们再一起赶回后山时,阿峰的墓却不见了。   阿峰知道我不会撒谎,所以他相信我的话,我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我让阿峰最近小心一些,多跟我通通电话。   傍晚,我坐车回城,继续上学。之后阿峰时不时打我电话,我俩有许多小秘密要聊,所以他经常是用村里的公共电话。   春去冬来,一年过去了,这一年阿峰安然无恙,一直跟我保持联系,他还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叫洋洋,整天和人家在一起,我说你小子臭美吧,就你长得跟没发育好的猴子似的,人家凭什么看上你。阿峰又说,等我过年回来,一定好好聚聚,当然还有大熊。   听阿峰提起大熊,我心里一阵难过,我明白阿峰话中的意思,虽然现在我们跟大熊阴阳相隔,但也不能忘记曾经的好兄弟。   如今我对大熊充满愧疚,只因为大熊和阿峰遭遇一样,结局却不相同,区别在于阿峰提前得知了墓碑的“死亡预告”,而大熊没有。这件事的责任自然在我,如果我把墓碑的事尽早告诉大熊,或许就能让大熊免于死亡。   我们学校放寒假第一天,我一早便坐车回村,心想马上要见着阿峰,还能趁机瞧瞧他那小女朋友,内心一阵欣喜。   下午到村里,我连家都不回,直接跑去阿峰家。可当我推开阿峰家家门的时候,我愣住了,那一刻,仿佛我的灵魂已经游离世间。   阿峰的遗像,正挂在墙上,面对着他们家的大门。阿峰妈妈看见我,也是一阵神伤。   我内心疯狂呼喊:阿峰去世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昨天才通电话,阿峰还好好的!   我故作镇定地问阿峰妈妈关于阿峰的事,结果得到令我极其震惊的消息。原来阿峰早在大半年前就掉河里不幸淹死了,他妈妈和我家人担心我太伤心难过而误了学习,就没敢告诉我。   阿峰的死期,同样跟他墓碑上的卒年月日完全符合!   这个讯息,如同重磅炸弹,让我猝不及防。我不仅疑惑,如果阿峰早去世了,那一直跟我联系的人是谁呢?   我立马跑到阿峰常用来打我电话的公共电话亭,却发现那电话亭已经拆了,我问附近的村里人,他们说电话亭早被拆了,好久前的事了。   我惊惧不已,想来想去都不明白阿峰的下场为何跟大熊一样。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块预告死亡的墓碑,并不会因为当事者是否知晓而改变!   大熊也好,阿峰也好,当他们的墓碑出现时,注定是要死了。   我万万没想到,长久以来,一直跟我保持通话联系的,竟然是阿峰的鬼魂。   我觉得我必须要去后山确认一下,于是我慢慢走上后山,踏入坟地,找到阿峰的墓后,我难以抑制心头的悲痛,放声痛哭起来。   阿峰的墓,就在大熊墓的旁边,和那天我所见的完完全全一样。我还留意到阿峰墓的另一旁,有块墓碑上的死者名字叫胡洋,年龄比阿峰小一岁,大约三个月前去世的。   我想起阿峰口中的小女朋友洋洋,差不多是三个多月前,阿峰才跟我提起这女孩,说整天跟她在一起。阿峰说得不错,他们的墓碑挨得很近,确实是整天“在一起”。   正当这时,我发现阿峰墓碑的后方,又多了一块崭新墓碑,黄昏之下,闪烁着淡淡微光,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便走进一瞧,看到墓上清楚地写着:李莫之墓。   李莫!正是我的名字。   我两眼睁大,步步后退,难以置信地望着我自己的墓碑,一个念头充满我的脑海:先是大熊,再是阿峰,现在终于轮到我了,我们一个个都逃不过厄运!为什么?因为我们每年来抄坟墓,把死者最重大的纪念物当儿戏,所以遭来了报应?   忽然,我听到身后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一回头,见到的是大熊和阿峰的身影。   他们又同时微笑地对我说:“好兄弟,我们永远在一起。” 【二十四】死命   午后,张南闲坐在一家咖啡馆内,边品尝咖啡,边观望玻璃墙外熙熙攘攘的路人,愣愣的发呆。   自恶魔男人事件后,张南一直无所事事,每天穿梭在人潮涌动的街上,活像个幽灵。   突然,他身前有人敲敲桌子,冲张南说:“喂喂喂,你特意叫我出来陪你喝咖啡,结果你他妈一个小时不说话,玩我啊是吧?”   嚷嚷的人是王自力,他和张南一样,近期也留在上海。   “哦,我刚想事情想出神了,忘记你坐在我对面。还有,你口水喷我咖啡里了。”张南缓缓说。   “你也真是人才!”王自力苦笑一声。   “老贾,再给我杯咖啡。”张南对吧台一个六十上下,戴着圆帽的老头招呼。同时把没喝完的半杯咖啡挪到一旁。   张南又望了眼王自力早已空空的杯子,补了句:“给他也续一杯吧。”   被称为老贾的咖啡店老板亲自端两杯香浓的摩卡过来,笑眯眯地朝王自力点点头。   “这咖啡味道不错,多少钱一杯啊?”王自力随口一问。   “没事,你尽管喝,不要钱。”老贾笑道。   “不要钱?”王自力一愣。   “你是阿南的朋友,我怎么好意思问你要钱,你们慢慢喝。”也不等王自力回应,老贾转身走开了。   王自力问张南:“我还以为你是这边来多了才跟老板熟呢,你们早认识啊?”   王自力对张南很了解,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绝不可能知道张南名字。   “对。”张南继续漫不经心地望向大街,“老贾以前是道上混的,我帮过他一次忙,他挺感激我。后来他开咖啡馆也是我的主意,本来他想开酒吧。”   “为什么你让他开咖啡馆?”   “因为我爱喝咖啡。”   王自力摇摇头,一时无语。   他又瞄了眼老贾,发觉那老贾似乎和张南一样是个沉默寡言,相当内敛的人,应该是个人物。他并不打算问张南帮过老贾什么忙,他估计问了张南也不会告诉他。   互相沉默间,张南手机响了。   “喂,是老师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入张南耳中。   “你说。”光凭声音,张南就知道对方是谁。   “我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还有你那位警官朋友。”   “他和我在一块。”   “好的,事情是这样……”   张南不动声色地听电话中的女子说完,简单回了句:“嗯,一会见。” 挂断电话,张南站起身,对王自力说:“走吧。”   “去哪啊?”   “嗨摆酒吧。”   “酒吧?”   “你开车来的吗?”   “是的,我们去那酒吧做什么?”   “我路上跟你说。”   王自力的车,是辆灰色SUV,两人上车后,张南告诉王自力酒吧地址,随即驱车前往。王自力反复问干嘛大白天去酒吧,张南才解释说,刚打他电话的女人名叫程思琪,也是他的熟人,而程思琪的妹妹在嗨摆酒吧当驻场歌手,最近酒吧出了一桩大事,希望他们过去帮忙。   “什么大事啊?你他妈说话怎么老不说清楚!”王自力皱着眉问。   “我没问,她说等会当面告诉我们。”   “哦……这样啊……”王自力语气放软,知道这次是误会张南了,“对了,她是谁呀?是你什么人?怎么一个电话,你小子就像狗一样被招过去了啊?”   张南对王自力的粗言秽语向来免疫,淡定地答道:“是我一个学生。”   “学生?”王自力觉得这词汇好新鲜。   “你忘了么,我以前做过两年的业余心理咨询师,当时程思琪还在念大学,结果患了抑郁症,就找上我,我给他治疗一段时间,她就一直称呼我为老师了。”   “她长得漂亮吗?”   “还可以。”   “嘿……那你有没有跟人家深入发展一下师生关系啊?”王自力说着露出一脸邪笑。   “我没心思,后来我出去学算命了。”   “唉……我说你也真是,都打光棍多少年了,是该考虑下了吧?要不然我俩经常在一块,整得跟对同性恋似的。”   “你说得好听,你自己呢?前阵子不是在追求一个幼教么?又没结果了?”   “没办法呀,人家瞧不上我。”   “你这级别的警察,那人居然看不上?”   “我有啥级别?我们这个国家重案组听着来头大,其实属于一个特别机构管理的特殊行动组,一般是不能对外暴露身份的,而且连个像样的工作证明都没有,我们的档案也全存在机构内网里面。普通人的眼里,我们和无业游民差不多。”   闲谈间,王自力的车拐入一条小巷,小巷内是酒吧一条街,路口第一家就是嗨摆酒吧。   两人刚一下车,便见酒吧门前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年约二十多岁的女人。酒吧的大门锁着,里面一片漆黑,显然还没开门营业。   看到张南,其中一个样貌比较斯文的女人忙起来迎接,张南给王自力介绍,说她就是程思琪。   王自力趁机打量程思琪,发现她身穿米色上衣,下身搭配牛仔裤,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还戴了副眼镜,显得既从容又清新,姿色果然不错。 王自力摆出一副领导架子,冷冷地跟程思琪打了声招呼,不料程思琪依旧很热情地回应:“你好,王警官,老师经常提起你。”   “是么?”王自力望了眼张南,心里在猜张南会怎么跟程思琪描述他。   说了片刻闲话,程思琪指着仍坐在椅子上的另一名女子说:“她是我堂妹,叫程秋娜,是这间酒吧的歌手。”   张南和王自力一起看去,发现相对于程思琪,程秋娜从气质打扮上来说俨然是不同世界的人。她留一头时髦长卷发,戴了耳环,身穿黑色皮衣皮裤,脚穿豹纹高跟鞋,皮衣内是一件花色低胸衫,显露出腹部,胸前和腹部均有纹身。另外从王自力和张南下车开始,程秋娜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语音,没怎么瞧他们两人。   和程思琪有些相似,程秋娜也透着股清新秀丽的气质,但给人的是另一种感觉。   而且王自力和张南一眼能看出来,程秋娜的脸整过形,起码鼻子和眼睛一定动过刀。   “你妹妹挺忙的。”见程思琪介绍时程秋娜只跟他们简单招招手,继续打电话,王自力不客气地说。   “不好意思啊,她这人就这样。”程思琪歉疚地说。   “没关系,你要我们帮什么忙?”张南无所谓。   “嗯……坐下说吧。”程思琪指指椅子。   随即三人坐定,围成一圈。   “事情发生在我妹妹唱歌的这间酒吧。”程思琪望着酒吧大门说,“王警官,你是警察,应该听说过前一阵子的命案吧?”   “没有。一般的命案用不到我来管。”王自力回道。   “命案跟你妹妹有关?”张南有疑惑,心想如果程秋娜惹了命案,怎么能坐在这。   “不是,是酒吧吧台的一个女服务生,算我妹妹的同事吧,一个挺文静的小姑娘,跟我妹妹关系不错。是这样,差不多在上个月中旬左右吧,酒吧附近的宾馆里,两个男人突然死了……”   “酒吧附近的宾馆?那和酒吧有什么关系?”王自力打断道。   “因为当时,这两男人先在这酒吧喝酒,之后从酒吧带了一个妹子出去开房,才发生命案的。被带出去的妹子,就是吧台那小姑娘,叫徐娟。”   “怎么带出去的?”王自力问。   “是那两男人犯贱,给徐娟酒里下了迷药!”一个声音从旁过来,原来是打完电话的程秋娜。 程秋娜顺手搬张椅子,坐在张南旁边,她才发现张南身穿黑色西服西裤,脚穿黑袜黑皮鞋,还戴着黑色墨镜,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哎哟,吓我一跳。”程秋娜轻声说了句。   王自力觉得好笑,张南却依旧面无表情。   “你刚说什么,下迷药?”王自力转问程秋娜。   “对啊,不下迷药,徐娟怎么会跟他们出去,徐娟很老实的。”程秋娜说。   “是这样,那天晚上,那两男人坐在吧台,不过出手很大方,点了好几瓶洋酒,还请徐娟喝。徐娟好像是酒量不大行,很快喝得醉醺醺的,结果没想到其中有杯酒被两男人偷偷下了迷药,徐娟喝完更加迷迷糊糊的,后来就跟他们出去开房了。”程思琪补充道。   “那两男人是酒吧常客,我见过好多次,他们肯定早看上徐娟了。”程秋娜又说。   “徐娟被他们带出去时,没人发现吗?”王自力问。   “哎哟,我们酒吧乱得很,那天又是周末,人特别多,没人注意到她。”程秋娜说。   “说说后来的事吧,两个男人怎么死的。”张南说。   “不知道啊,警察到现在都没个结论,但肯定不是徐娟杀的。”程秋娜回道。   张南望向程思琪,程思琪忙解释:“哦,事情挺奇怪的,那天晚上他们带徐娟出酒吧以后,直奔酒吧附近宾馆。两个男人带一个酒吧妹子开房,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想干嘛。结果呢,就在那房间里,他们突然死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尸体被发现了。”   “按一般推论,肯定徐娟嫌疑最大。”王自力说。   “可徐娟她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早上啊!然后警察推断说,两个男人半夜的时候已经死了。”程秋娜语气很急。   “谁能证明那小姑娘一直昏迷?”王自力问。   “警察啊,他们说给徐娟检查过体内的迷药成分,证明了她不可能杀人的,再说一个小姑娘,又吃了迷药,哪有力气杀两个男人啊!”程秋娜说。   “既然这样,小姑娘被认定无罪喽?”王自力问。   “对啊!不过她最近都没上班,一直躲在宿舍。”   “那你叫我们来做什么?”王自力觉得奇怪,他原以为是徐娟陷入麻烦,所以程秋娜才让她姐姐请张南帮忙,替徐娟洗脱罪名之类的。   “不是我叫的,我无所谓。是我姐姐说这个事情很诡异,所以想到了你们。”程秋娜指了指程思琪。   “再诡异,也得交给负责办案的警察。”王自力说。   “我知道,可整件事真的挺奇怪,出事的宾馆又在酒吧附近,我怕不解决的话……”程思琪欲言又止。   张南看出来了,程思琪主要还是在担心她妹妹的安危,毕竟她妹妹是酒吧常驻歌手,诡异命案又发生在酒吧附近。   “随便聊聊吧,两男人怎么死的,死因是什么?”张南问。   “我跟你们说,两男人身上什么伤都没有,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程秋娜这个说法,引起张南一丝兴趣,“怎么个吓死法?”   “我不知道啊,徐娟也不知道,她说她一直没醒,醒过来就看到床上躺着两具男人尸体,眼睛瞪得老大,像见了鬼一样的害怕表情。死因么……对了,是猝死!” “是的,法医鉴定说两个男人死因都属于急性心功能不全。”程思琪补充。   “急性心功能不全……”王自力念了一遍,心想:如果是这样,那基本排除他杀嫌疑了。   “他们的表情很惊恐么?”张南比较关心这一点。   “对,所以我才麻烦老师你过来一趟,你说……会不会是那种……”   “现在还很难说。”张南虽常和灵异事件打交道,但理智告诉他,但凡考虑任何问题都不能先入为主,许多看似离奇古怪的现象,往往也是人为的。   “死前受惊吓,死因是猝死,死亡时间在半夜,小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王自力正在做总结,忽然,他想到另一个问题,“等等,那小姑娘有遭到侵犯吗?”   张南也意识到这点比较关键。   “没有!绝对没有!”程秋娜说。   “是你认为没有还是警察鉴定后发现没有?”王自力不想听程秋娜自己的结论。   “警方鉴定了没有,徐娟自己也说没有。”程思琪替妹妹回答。   “那基本可以确定,两男人一进房间马上出事了。”王自力说。   张南点点头,认同王自力的意见。因为按常理推测,那两男人在把徐娟拖入宾馆后肯定急不可耐想要下手,既然连下手都未成,说明发生意外是刚进宾馆的事。   张南顿时疑惑,是什么情况,导致他们停手,他们死前又看到什么,才一脸惊恐?   “哎哟,要我说,那两男人就是嗑药了,磕了些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其实被毒死了,看上去像吓死的而已!”程秋娜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是嗑药死的,尸检肯定能查出来。”张南平静回道。   “要么酒喝太多,产生幻觉把自己吓死了?”   “那也不会巧到两人都死。”张南发现程秋娜越说越离谱。   “哎……估计是徐娟的命太邪,把他们克死了。”   程秋娜用手拨弄指甲,冷不防迸出这句来,倒令张南和王自力有些意外。   “命太邪?什么意思啊?”程思琪同样不知晓程秋娜话中含义。   “你们看我干嘛?是徐娟自己说的啊。”程秋娜难得感觉不自在。   “她说什么?”张南问。   “她一直跟我们酒吧的人说,她生下来就命里犯邪,是死命,不单是她,只要是她们镇上的姑娘,全是死命,都活不过二十岁的。” “这种鬼话你都信?她今年多大?”王自力觉得可笑。   “十九,不过马上过二十岁生日了。按她的说法,她的死期在她生日那天。”   “为什么是生日那天,会这样精确吗?必须在二十岁生日当天死?”张南也问。   “是啊,反正都是她自己说的。所以最近她不上班,不是因为发生那件事,主要她觉得死期不远了,上班也没多大意思。”   “我看那小姑娘,应该心理有问题,要不就被农村的迷信思想给害的。”王自力哭笑不得地说。   “也不一定吧。”程秋娜说。   “什么不一定?”程思琪问。   “徐娟确实是乡里人出生,从小一直生活在郊区镇上,不过我感觉她挺聪明的啊,应该不会乱说话的。”   “那我得问问你,你说他们那地方的姑娘都活不过二十岁,意思是他们那地方二十岁往上的都是大老爷们喽?你说可能吗?”王自力已经笑出声。   “别人我不知道……”程秋娜忽然一脸深沉,“反正徐娟的姐姐,就是带徐娟出来到酒吧打工的徐薇,两年前,正好在她生日那天自杀死了。”   听到这话,王自力瞬间变得沉默,张南更坐直了身体。   “徐娟还有个姐姐?自杀死了?这事老杜怎么没跟我说?”程思琪忙问。老杜即是嗨摆酒吧总监,因为程思琪经常为捧程秋娜的场来酒吧坐坐,所以和酒吧的人很熟。   “哎,老杜原本不让我们说的,我们说出去还要被罚钱。你想嘛,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程秋娜对程思琪说。   “那个徐薇,是徐娟姐姐啊?亲的吗?”程思琪继续问。她知道出来打工的姑娘家很喜欢叫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让人分不清楚。   “当然啊,住一个地方的。徐薇那时也在吧台做服务员,我记得她先跟老杜打招呼,说她家有个妹妹,想跟她一块出来到酒吧做事,人挺老实,后来老杜说看看,结果看了觉得徐娟还不错,就同意了。”   “徐薇是怎么自杀的?”张南忍不住问。   “吃老鼠药,在我们酒吧打烊后的半夜。她自杀前,我们酒吧的人还跟她一块吃了饭,那天正好她生日,稍微庆祝一下。”   “一个想自杀的人,死前还庆祝生日?”   “对啊,我也觉得徐薇不可能自杀呀!你要说徐娟自杀,我还有一点点信,可徐薇简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平时喜欢说说笑笑的,工作又没压力,也没男朋友,家里也没什么变故,干嘛要自杀呢。” “会不会……那晚酒喝多了,突然想不开自杀呢?”程思琪猜测。   “一般来说,吃老鼠药自杀的,死前会比较痛苦。她既然买了老鼠药,说明她不是一时冲动自杀,应该考虑过了。”王自力说。   “徐娟怎么认为?”张南问。   “徐娟一口咬定,她姐跟她一样是死命,二十岁生日必死的。”程秋娜答道。   “徐娟现在在哪?”张南隐约感觉这件事有些异乎寻常。   “在我们公司宿舍,很近的,要不要带你们去?”   “走吧,见见她也好。”   一行四人便起身,徒步往徐娟宿舍走去。   过了约五分多钟,张南见左前方有家蓝顿酒店,酒店楼层很高,旁边还有条巷子,待程秋娜拐入巷子,张南问:“徐娟住这酒店?”   “不是,这酒店她哪住得起啊,是酒店后面的房子。”   沿巷子一路进去,果然出现一排二层小房,造型和民工宿舍有些相似。   走上铁梯后,程秋娜敲了敲过道第一扇门,大声问:“徐娟,在家吗?”   门很快打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略带乡村气的女孩站到门前,见程秋娜和程思琪便问:“娜娜,程姐,你们怎么来了?”   她又望见站在程思琪身后的两个大男人,显得不自在起来。   “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来帮你的,我们进去说话吧?”程思琪说。   徐娟点点头,带他们进了房间。   虽说只是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单人房,家具也很旧,但徐娟收拾得比较干净。张南和王自力就坐在床沿。而从进门开始,张南的视线便未离开过徐娟。   程思琪向徐娟介绍张南和王自力,说他们一个是警察,另一个是警察朋友,来了解前阵子发生的命案。徐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简单交代了一遍事情经过,大致跟张南和王自力先前听到的差不多。   张南直问徐娟:“你认为两个男人的死,和你有关?”   “嗯,被我害死的。”   “为什么?”   “我们镇上的女孩都这样,命里犯了邪,是死命,所以活不过二十岁的。连接进我们的男人都死。”   “我们现在也接近你了,那我们会死吗?”王自力不禁问。   “不会,我说的是那种接近,你知道的……还有我姐徐薇的事,娜娜告诉你们了吗?”   “告诉了。”张南回答。   “我姐那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也被她克死了。” 张南和王自力同时一怔,张南问:“怎么克死的?”   “生病死的。后来我姐就不谈男朋友了,还让我不要接触男人,说别害人。”   张南顿了顿,又问:“你们镇上的其他姑娘,也和你们一样?”   “对,但是年纪大的,我妈妈那一辈的女人都没事,只有像我们年纪小的命里才犯邪。”   “就是说,不止你跟你姐姐,镇上还有其他姑娘,在二十岁去世了?”   “嗯,光我知道的还有两个,正正好好在二十岁生日当天死的。不过我十三岁就跟我姐出来了,出来后也没回过家里。”   “十三岁?徐娟,你不是两年前才来酒吧么?”程秋娜忍不住问。   “是啊,可我老早住在我姐那边了,只不过一开始没来酒吧,酒吧是我差不多成年了我姐才让我来的。”   张南想:这样的话,她对她们镇上的事也不能说完全了解。   “你觉得……你活不过今年生日?”王自力问。   “嗯。”徐娟应了声,慢慢低下头。   从徐娟的神情,王自力能感觉到,她真的害怕。   “你不想死,对不对?”张南很认真地问。   徐娟摇摇头,回张南:“没办法的,都是命。”   “你家人肯定也知道这些事吧?”   “都知道,他们估计已经在给我准备后事了吧。”徐娟苦笑一声。   张南忽然站起身,走到靠在墙角的徐娟面前问:“你想不想我帮你?”   张南这番举措,不仅令王自力和程思琪一愣。   “你……”徐娟慢慢望向张南。她发现眼前的男人很特别,这男人面相严肃,总一个表情,穿得一片漆黑,还戴着莫名其妙的墨镜,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男人身上有种安定感。   “对,我叫张南。”   “你有办法让我不死?”   “有,但你得配合我。”   徐娟瞪大了眼睛。   “真的?”   “真的。”   徐娟又看向王自力,再是程秋娜,最后目光落到程思琪脸上时,程思琪点了点头。   “那我怎么配合你?你是干嘛的啊?”徐娟又问张南。   “不会很难,只需要保证我问你任何事的时候,你告诉我的必须是真话就行。”   “可以。”   “你的生日几月几号?”   “下个月二号。”   张南默念一遍:11月2日,快到了。   “除了刚刚说的那些,你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是没告诉我的?”   “特别的事?”徐娟抿着嘴,先想了想,“基本没有了,但倒是有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也可能是我弄错了。” “没关系,说吧。”   “我好像在被人监视。”   “被人监视?”   “我说不清楚,我总感觉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暗地里就有双眼睛一直在看我,很奇怪。我姐也有这种感觉。”   “我懂了。还有其他事么?”   “其他的啊……没啦。”   张南深吸口气,陷入沉思。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干嘛的。”徐娟问。   “哦,你姑且当我算命的吧。”   “算命的啊?”   “是的,你相信我可以帮你么?”张南难得显露一个微笑。   徐娟低头沉默了好久,才回道:   “我信你。”   从徐娟家出来后,王自力和程思琪不解地看向张南,事实上,直至此刻,王自力和程思琪都还不怎么相信徐娟的话,毕竟徐娟口中所谓的“死亡规律”缺乏真凭实据,整件事显得很模糊。   但张南从见徐娟开始,他的表情就很认真。   “老师,你打算帮她吗?”程思琪问。   “看情况。”张南不冷不热地回答。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让我想想,也让她冷静冷静,她现在有点紧张。”   “废话,她觉得她都快死了,能不紧张啊?”程秋娜插话道。   回到嗨摆酒吧,张南和王自力跟程思琪姐妹告别,临走前,程思琪把程秋娜的手机号给了张南,让张南有事就找程秋娜。   只剩张南和王自力两人时,王自力问:“到底什么情况?”   “那姑娘说的应该是真的。”   “真的?”王自力略感讶异,“你从哪瞧出来的?”   “她的眉心处有些模糊不清的黑点。”   “说明什么?”   “说明她身上确实有邪气,不是她天生带的,就是被种的。何况至少有三个姑娘死于二十岁生日,不大可能是巧合。所以我信她的话,她真的快死了。”   王自力见张南一脸严肃的表情,竟有些开不了口。   张南又缓缓说:“现在已接近10月底,11月2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回到住所,张南仔细想了想,他认为要救徐娟,必须先从徐娟的老家开始调查。他打算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不过在出发前,有些事还得问问清楚。   当晚,张南打了程秋娜电话,程秋娜已在酒吧上班,电话那头轰轰吵吵的。张南直说想再打听关于徐娟的事,程秋娜丢下句话:   “那你等我下班来找我吧。”   大约凌晨一点左右,张南守在嗨摆酒吧门前,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程秋娜才开辆粉色车漆的小车从酒吧停车场出来,见张南后将车窗降下说:“去吃夜宵吧,我饿了。” “好,哪里?”张南问。   “就前边,你走过去吧,我车上全是东西,不好坐人。”说完程秋娜开车停到两三百米开外的一家药房门前,药房旁是一家火锅店。   张南步行至药房门前,心想:不愧是酒吧一条街的附近,半夜连药房都还开着。   程秋娜从车上下来,张南望望程秋娜,发现此刻程秋娜穿得比白天还要浮夸暴露,并且浓妆艳抹,浑身酒气。另外程秋娜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相当奇怪。   “你的脸怎么了?”张南问。   “哎哟……我刚脸上打针,还没消肿,你有没有钱,借我两百块,我去药房买点药。”程秋娜捂着脸说。   张南掏出两百元,递给程秋娜。   “哦谢谢,以后有空还你。”程秋娜拿了钱,跑进药房。   张南心觉好笑,头一回听闻有空还钱的说法。   张南也不知道程秋娜买了什么药,总之程秋娜从药房出来后,两人一起走上火锅店。火锅店里生意不错,程秋娜嘹亮的嗓音即刻响起:“两位,谢谢!”   两人坐下,张南调侃道:“不愧酒吧唱歌的,你的喉咙真响。”   “那是,我武汉的么,武汉人说话都这样。”   “武汉的?”张南转念一想,他倒真不知道程思琪是哪的人。   “对啊,我姐没告诉你么?”   张南摇摇头,他越来越觉得程秋娜和程思琪是两种性格,程思琪为人敏感,非常在意他人的目光和感受,程秋娜眼里则几乎没有别人,完全活在自我世界中。   闲聊几句后,火锅也上了,张南直奔主题:   “徐娟的老家在一个小镇是吧,那小镇叫什么?”   “那个小镇啊……”程秋娜边大口吃边说,“叫什么……章泽镇。哎呀我真饿了。”   “章泽镇……”张南点点头,“你有她家地址吗?”   “干什么,你想去啊?”   “我明天去。”   “我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你要问吗?”   “要。”   “那你等等。”程秋娜从包里翻出手机,一只手还夹着筷子,给徐娟发了条短信。   徐娟很快回了,程秋娜再将短信转给张南。   “这么晚了,她还没有睡?”张南收到短信后问。   “是啊,酒吧上班的么,我们基本都日夜颠倒的,再说她现在的心情,你应该知道……”   “也对。”张南敷衍道。   之后,张南又问了许多关于徐娟生活和工作方面的琐事,程秋娜照实回答,但当张南提及徐娟姐姐徐薇时,程秋娜却说两年前她才刚来酒吧,对徐薇不了解。   走出火锅店,张南又跟王自力打了通电话,把睡得正熟的王自力吵醒,张南也不管王自力冲他一顿牢骚,直说:“你明早把车借我用用,我要去一趟章泽镇。”   放下电话,张南思忖:等到章泽镇,首先得弄明白徐娟身上的“死命”究竟怎么回事,它的根源在哪。   张南又想到了徐娟下月月初的生日:11月2日。这个日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   时间很紧,希望赶得及。   张南暗暗想。 【二十五】邪镇(上)   次日一早,张南驾驶王自力的车,独自来到章泽镇上。   章泽镇位于郊区,开发建设比较落后,大城市住惯的张南,眼望遍地的旧房子,感觉回到了三十年前。他随便寻了处空位,泊好车,便依程秋娜给的地址走去徐娟家。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时不时注意张南。一个是他脸生,另一个是他一身黑西装和墨镜的穿着搭配,显得格格不入。   张南明白,长年生活在乡镇的人,一般偏向于固执保守,所以他这次前来章泽镇调查,并没打算带上王自力,否则以王自力的火药脾气,容易坏事。   慢慢走一段路,张南见不远处有个公交车站,车站斜对面有条巷子,巷子里有栋浅蓝色的三层小楼。   那便是徐娟家。   张南发现,相对镇上其他房子,徐娟家的这栋小楼装修明显更考究。徐娟家在当地应该算比较富裕。   靠近徐娟家时,张南看到大门正敞开着,大厅中央摆了张桌子,上面有茶有水果,一群人围坐一圈,没座的几人则站那群人身后,像在讨论什么事。   另外,张南见几名妇女忙前忙后的,可能在煮饭烧菜。   张南刚想跨入大门,一名匆忙经过的老妇便推了他肩膀一下,问:“你谁啊?”   张南顿了顿,回道:“我是徐娟朋友。”   “娟娟朋友?”那老妇有些讶异,随即回头对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大叫:“陈桑!陈桑!找娟娟的!”   很快,那名叫陈桑的中年妇女过来,对张南打量一番,同样问:“你谁呀?”   “我是徐娟朋友。”张南又回答一遍。   “徐娟人不在。”   “我知道她不在。”   “那你来干嘛?”   “我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看什么呐?”陈桑望了望身后门内的一大群人,疑惑地问。   张南瞧得出来,这妇女有些缺乏主见,他决定尽量不浪费时间,便反问:“您是徐娟的哪位?”   一旁在听的那名老妇回答:“她是娟娟的妈,我是娟娟姨妈。”   张南点点头,心想:原来是徐娟母亲,倒是找对人了。   这时候,张南见门内正讨论的一群人中,有个脸圆圆的,七十多岁的老汉在大声嚷嚷:“不管怎么说,那丫头就得回来,这事必须要办!” “办什么办,那个倔脾气,野在外面几年了,你看回来过没?”另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以争执般的语气大声回道。   张南听出他们在议论徐娟,忙问陈桑:“他们在说什么?”   “哎哟,你都没讲清楚你是干嘛的!”徐娟的姨妈又推了张南肩膀一下。   张南暗想这老女人也真是粗鲁,他刚准备回应,就见陈桑招呼那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从大门出来,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其他一些人。   “这人谁啊?”中年男人望着张南问。   “说是娟娟的朋友,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陈桑说。   “喏,她是娟娟的爸,你要做什么你跟他说。”徐娟的姨妈在旁解释。   张南心想:倒不如跟他们说清楚。   “我是徐娟朋友,知道她期限快到了,过来一趟,找找办法。”张南说。   听张南这样说,尤其张南口中“期限快到了”几个字,所有人都一愣,徐娟父亲当即问:“徐娟让你来的对不对?”   张南迟疑一下,忙回答:“对。”   他知道他在撒谎,他并没跟徐娟提过他来章泽镇的事。   “你打电话问问。”徐娟父亲对徐娟母亲陈桑说。   陈桑立刻跑进楼里,张南不免感到一丝紧张。   “你做什么的,怎么跟徐娟认识的?”趁此间隙,徐娟爸爸继续问。他自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古古怪怪的,而且年龄也比徐娟大不少。   “我算命的。”   其实张南想交代他真正的通灵人身份,但他又怕眼前这些人难以理解。   “算命的!”徐娟的姨妈忍不住笑出声,“娟娟的命不用算了,我们都知道她接下来的命是什么。”   除了徐娟父亲依然面色僵硬外,一旁围观的几人同样在取笑张南。   片刻后,陈桑回来了,对徐娟爸爸说:“是娟娟让他来的,还让我们招待好他。”   张南松口气,暗暗感激程秋娜帮忙,已提前知会了徐娟。   徐娟爸爸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时还嘀咕:“自己野在外面不回来,让别人过来,索性死在外面算了!”   张南毫不关心徐娟父亲的态度,他现在只想知道徐娟家人正讨论的事。   “我们在做饭,等会你一起吃!”确认张南是徐娟朋友后,徐娟姨妈的态度也缓和不少,丢下一句话便去了厨房。   “哎哟,娟娟也真是的,我问她干嘛自己不回来么,她说工作忙没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还工作工作!”陈桑对张南抱怨着。 “阿姨,可以问问,你们家在商量什么事吗?”张南不理陈桑的抱怨,直接问。   “不止我们家,附近好几家人都来了,不就娟娟的事么。你也知道了咯,她的命不好,那个日子么快到了……”陈桑说着忧伤起来。   “你们准备怎么办?”张南换个问法。   “以前我们也觉得没办法,不过前段时间,娟娟的阿哥,就是我们家儿子,叫徐尧,他在外面上班的时候打听到一个法师,本事特别大,能驱鬼能做法,别人想请都请不到的。后来他托人找,又塞红包又请吃饭,那个法师才肯过来一趟。所以我们想着让那个法师做个法救救娟娟,毕竟娟娟年龄小,才二十岁呀!”陈桑越说越激动。   张南略感疑惑,心想如果他们觉得徐娟是先天死命的话,为什么要请个会驱鬼的法师来?   “原来是这样,那法师人呢?”张南问。   “徐尧一早接他去了,现在人还没到。我们等会弄桌酒菜,先请人家好好吃一顿。”   “倒也是。”张南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不说了,我去厨房忙了,你找地方坐坐,我们开饭了叫你。”陈桑慢慢挪步。   “您先忙吧。”张南挤出一丝微笑。   既然事情弄明白了,张南便决定静观其变。   不多久,一辆白色小货车停到徐娟家门前,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车上下来,急急忙忙跑去副驾驶门旁打开车门,边叫嚷:“人来了,人来了!”   接着,原本坐在楼内喝茶的一帮人一窝蜂全跑出来。张南心想:这小伙肯定是徐娟的哥哥徐尧,那坐在副驾驶的……   只见从副驾驶慢慢下车的一个人,年约四五十岁,剃着光头,戴副眼镜,身披一件暗黄色道服,手中还拿了某件用红布包裹的长形东西。张南一看便知,那是把桃木剑,通常法师用来镇宅辟邪的。   一群人聚在法师身旁,给他让了条道,几乎个个脸上都是惊异之色。随后在徐尧搀扶下,法师大步踏入楼内。   “快快快,端菜!”见主客到来,厨房里一群妇女显得尤为激动,陈桑大声命令上菜。   张南慢吞吞跟在众人身后,此时大厅内特别拥挤,不少原本不在的人也跑来瞧热闹。法师缓缓端坐于大桌的首座,一把桃木剑掀开红布,摆在桌上。 法师先环视片刻,然后说:“我目测了一下,你们住宅的卦位偏弱,再加上厅宽门窄,又是地处巷尾的无尾巷房,易招邪,不吉利!”   “是是是,这玩意我们也不懂,大师您帮我们多看看。”徐娟父亲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面带笑容,还客客气气地给法师点烟,但法师干脆地摇摇手,表示不抽。   “法师姓什么啊?”张南见先前跟徐娟父亲争执的圆脸老汉也凑去问。   “敝姓欧阳。”法师冷冰冰回答。   “哦哦,欧阳大师,您看我那个外孙女,她还有没有救啊?”   张南听出来了,这老汉原来是徐娟外公。   “不一定,看情况。”欧阳法师依旧一脸冷漠。   “我说外公,你别急,人家大老远坐车来的,刚到就问东问西的,得让人家好好吃顿饭再说话,是不是?”徐尧忍不住对徐娟外公说。   “对对对,把菜上来,先吃饭!”徐娟父亲大声招呼。   其实那些妇女手里端着菜,早站在门口了,只是不敢进来。这会听徐娟父亲招呼,纷纷开始行动。   不一会,一桌酒菜摆满。有猪肉,牛肉,鸡汤,蒸鱼,各种蔬菜,样样齐全,酒备了五粮液和古越龙山两种酒。张南想徐娟家人这次真算是下血本了。   张南坐下时,徐尧才注意到他这位穿着奇怪的陌生人,问:“这人谁啊?”   正给欧阳法师倒酒的陈桑回答:“哦,是娟娟请来的朋友,算命的。”   “算命的来我们家干嘛?”徐尧不客气地问。   “徐娟让我帮忙。”张南回道。   “帮忙?帮什么忙?我们自己请人的,不用了。”徐尧冷笑地说。   “人家怎么说也是朋友,态度好一点。”陈桑劝告儿子徐尧。   “你叫什么名字?”徐尧最后问张南。   “张南。”   等所有人全部坐定,酒宴马上开动起来。欧阳法师先给众人讲述一些风水理论,以及他丰富的从业经历,期间众人也是争先恐后地给欧阳法师敬酒,个个脸上堆满景仰之色。张南只闷坐吃菜,一滴酒都未喝,当然也没人给他倒酒。   酒宴进行到半程,徐娟爸爸终于谈起正事,问:“法师,您说我们这房子邪气重,那跟我们家姑娘的邪命有关吗?” “来的路上呢,小徐已经跟我介绍过你们这地儿的情况了……”欧阳法师喝得满脸通红,淡然回答道,“按说你们这地儿不是你们家姑娘一个出事,整个镇的姑娘都有事,所以邪气必然不止你们家有。我认为呢……问题出在你们这个镇上,那条黑鱼多半压不住了……”   张南听了一愣,心想:黑鱼?黑鱼是什么东西?   “就是呀,否则我们这边的姑娘也不可能接二连三地死,但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一名老妇抱怨。   “欧阳老师,那您有办法么?”徐尧问。   “办法肯定有,要不你找我来做什么?”欧阳法师瞪了瞪眼,显得很不高兴。   “是是是,我们家儿子不会说话,大师别生气。”陈桑忙安抚欧阳法师。   “等会吃完饭呢……”欧阳法师接着说,“我先到处走走看看,特别要去山上一趟……”   “行,我给您带路。”徐尧说。   张南又想:这地方还有座山?   “然后呢……这边现在是两个姑娘,一个你们家的,另一个别人家的,马上到日子了是吧?”欧阳法师问。   “对,另一个是我们家的倩倩,生日比娟娟早两天。”一个衣装土气的中年妇女说。   张南才知道,原来不仅是徐娟,镇上还有另一个女孩也快到死期了。   “那我到时候给这个倩倩先做法,看能不能把她身上的邪气逼出来。”欧阳法师说。   “对对对,要做法的,要做法的。”中年妇女面露欣喜。   “两个姑娘现在在哪?”欧阳法师问。   “哦,一个老老实实在家里,另一个么……还在外面。”徐娟父亲有些难以启齿。   “都啥情况了还在外面?让她回来!”欧阳法师命令道。   “嗯,我们等等打电话。”徐娟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这时,座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问欧阳法师:“法师,那您打算今晚就做法吗?”   “看情况吧,今晚或者明晚。”   “需要准备东西吗?”   “不需要。做法是我的事,你们不懂,也别多问。”   “可这件事关乎到我们家娟娟啊,为什么我们不能问呢?”   一听居然有人顶撞他,欧阳法师当即眉头一皱,叱道:“咦?你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忙劝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陈桑无奈地说:“哎哟,阿静,你别多问了,人家法师肯定有办法的。” “我知道他有办法,可我就想了解一下,过分吗?”被叫阿静的女人依然反抗。   “你叫什么名字,谁啊?”欧阳法师厉声问。   “我叫陈静,是徐娟和徐尧的表姐。”   “哦,我告诉你啊,我如果没本事,就不会到这来,能明白吗?”欧阳法师显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   “好了好了,姐,你别说了!”徐尧也忍不住劝道。   见一下成了众矢之的,陈静只好闷闷不乐地坐下,说:“好吧,随便你们。”   张南心中发笑,他能看出来陈桑和徐尧等人真的担心气走这位欧阳法师,毕竟眼下欧阳法师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徐娟的表姐陈静倒给他留下了较深印象,他发现在座的所有人中,陈静是最有思考能力的。   待欧阳法师酒足饭饱后,便由徐尧领着出门了,张南觉得他也应该找个类似徐尧那样的引路人,况且有些事他想打听清楚,陈静毫无疑问是最适合人选。   散席期间,张南一下找到陈静,问:“你好,可以打听点事么?”   陈静望望张南,她知道张南是徐娟请来的朋友,说:“可以,我也有事找你。”   陈静的回答和态度让张南有些意外,他没料到徐娟家人竟然还有关注他的。   但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肯定因为他这个徐娟朋友的身份。他猜自己目前在徐娟家人眼中,应该相当于徐娟派来打听消息的一个探子。   “我们到处走走吧,边走边聊。”张南提议。   两人慢慢离开徐娟家,漫步于一条林荫路上。   果然,陈静立马谈起徐娟的事:“我那个表妹,还在酒吧打工吗?”   “是的。”张南准备先让陈静问个够。   “哎……都几年没回家了,谁劝她也不听。”   “她脾气是不好。”张南随口胡诌一句,其实他对徐娟的了解很有限。   “是啊,那会我在外面上大学的时候,也不愿回来,可没办法,家总归是家。”   张南想:原来这位徐娟的表姐还上过大学,怪不得仪表谈吐跟家里其他人不在一个层次。   “张先生,你跟我表妹关系还行吧?”陈静又试探性问。   “只能算一般,我有个朋友,她在酒吧唱歌,我是通过那朋友才认识徐娟的。”   “哦……这样……”陈静忽然感觉奇怪,不解那为什么娟娟要让他来呢?   “徐娟说她不想死。”张南冷不防说。   “真的?”陈静瞪大眼睛问。   “千真万确。” “那张先生,你让她回来吧,她的脾气,家里人谁说她都不听,可能你和你朋友劝她会听的,好不好?”陈静央求道。   “我试试看。”张南点点头,停顿一下,他又问:“是为了让请来的法师给她做法么?”   “是呀,徐尧特地花大笔钱请来的,虽然我觉得吧……不一定管用。”   “为什么?”   “因为请法师之类的事,我们镇上不是没人试过,但该死的姑娘还是死了,再说……那欧阳法师,我觉得不靠谱。”   张南笑了笑,不作回应。   张南随后问:“徐薇呢?徐薇当时有请法师吗?”   “小薇啊……唉……小薇当时没请法师,家里人个个都认命了,让她白白等死的……所以如果娟娟再出事,我姑姑和姑父肯定承受不了。”   “以前那些出事的姑娘,家里也基本都认命了吗?”   “是呀,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有户姓朱的人家跟我们一样请了法师,另外几户全让女儿在家等死。我们要不是这次请到个号称通天盖地的欧阳法师,估计已经开始准备娟娟的后事了……”   陈静越说越伤感,张南也听得心寒。   “对了,已经遇难的姑娘总共有几人?”张南问。   “九个,整整九个!都是二十岁生日当天死的。”   张南忽然望向陈静,心存疑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陈静笑笑说,“我今年三十四岁,这个死亡规律开始的时候我正好二十二岁,所以逃过了一劫。”   张南想:原来如此,怪不得镇上年纪大的女人反而没事,但死亡规律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呢……我们镇上只剩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了……”陈静继续说,“一个叫胡倩,一个就是我们家娟娟,恰巧两个都快到二十岁生日的死期了。”   “是啊,原本春光灿烂的二十岁生日,结果成为一个死期,真是讽刺。”张南感叹道。   “讽刺吧?最讽刺的是,我们毫无办法。”陈静说。   “那个胡倩的生日快到了吧?”   “是的,她比娟娟早两天。”   张南暗想:那解决这桩事的最后期限又得提前两天了。   “可以跟我介绍下你家人么?我看刚才吃饭人挺多的,我分不清谁是谁。”   陈静觉得奇怪,为什么眼前这男人要知道这些,不过这男人本身就挺奇怪,但她并不厌恶,相反还有些好感,因此她决定顺应这男人的要求。 陈静先告诉张南,她叫陈静,是徐娟大舅陈洪的女儿。除了陈洪外,徐娟外公陈国富和外婆李丰英的子女有徐娟姨妈陈凤,二舅陈涛,以及徐娟母亲陈桑。另外还有徐娟父亲徐大友和哥哥徐尧,其余则皆为没多少发言权的小辈。而刚才吃午饭时,镇上几户跟陈家关系较好的人家也在,包括胡倩的母亲王美。   陈静还告诉张南,胡倩家就胡倩跟她母亲王美相依为命,没有其他家人,况且胡倩在十二岁那年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坏了脑子,至今痴痴呆呆的。   张南把陈静说的暗暗记在心中,再问:“你刚提过,关于那些姑娘的死亡规律,大致从你二十二岁那年,也就十二年前开始的,那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我们镇上的人,一般不能随便说这个的,连小薇和娟娟都不知道。”   “哦?”张南一愣。   “娟娟只告诉你她命里犯邪,对吧?”   “对。”   “那是因为我们从小这么跟她说的,还有小薇也一样。”陈静不仅低下头。   “真相呢?”其实张南一早便对此说法存疑。   “真相我刚解释了,我们不能随便说的,怕招来麻烦。除非……除非你也告诉我,你到底来做什么。不要再跟我说你单纯只是娟娟朋友之类的话。”   张南深吸一口气,他发觉陈静心思细腻,洞察力强,很不简单。   良久,张南才说:“我是一名通灵人。”   “通灵人?”陈静并未如何意外,“是和欧阳法师那种一样的吗?”   “应该不一样。”   “哦,娟娟请你来的?”   “准确地说,是我主动想帮她。我也最近才认识徐娟的。”   “不收钱的吗?”   “不收钱。”张南笑笑。   “娟娟也知道你来这边,还让我们好好招待你,那说明她相信你可以救她。”陈静平和地说。   “我也相信我可以救她。”   此时两人散步到一片片荒废的田地,长长的野草随风轻摆,池塘中蛙叫声不绝于耳,远处还有座矮山。   张南忽地想起吃饭时欧阳法师曾提到这地方有座山,应该就是面前这座。   “陈姐,整件事跟这座山有关联吗?”张南问。   “有关联。现在我正考虑把整件事告诉你,因为相比那个欧阳法师,我跟娟娟一样,也更信任你。”陈静由衷地说。   “感谢信任。” “事情的起源,跟流传了很久的一个传闻有关……”陈静开始认真叙述,“说是我们这地方,有一条大黑鱼,被压了几千年。章泽镇的下面是黑鱼的尾巴,前面那座野山下面是黑鱼的身体和头,野山的山顶还有座山神庙,负责压住这条黑鱼的是山神。不过呢……我记得十二年前的一天夜里,山神庙被雷劈了,大黑鱼从那天开始就压不住了。”   “为什么?”张南问。   “当时是这样的,我们镇上有个神棍,叫孙天贵。常常替人把命,过过阴什么的,也比较精通阴阳风水之类的事。结果就那天夜里,他像发了疯一样在镇上跑,边跑边叫嚷着山神庙被雷劈了,说老天爷也知道黑鱼压不住了,所以收了山神,他还让镇上的人家当心,因为黑鱼复苏过程需要几十年甚至一百年,这段时间会靠吞噬女孩的阴元来补足精气。我们刚开始不信,第二天去山顶一看,果真和孙大师说的一样,山神庙已经破坏了。那阵子孙大师连续发了好几天疯,后来他失踪了,过了大概一星期左右吧,他的尸体被人在山神庙前发现,喉咙还插了根法器,当时把我们吓坏了。”   “那位大师的死因是什么?”   “不清楚,警察也没说。不过我们镇上的人推测,是因为孙大师泄露太多,所以遭到黑鱼报复。插在他喉咙上的那根法器就是鱼形的。”   “然后你们镇上的姑娘开始接二连三出事么?”   “对,那件事发生后,镇上所有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全在二十岁生日当天死了,死法各种各样,有跟我们家小薇一样自杀的,有病死的,有被车撞了的。现在剩下的姑娘,只剩胡倩和娟娟了。我也不懂,黑鱼要吞噬女孩的元气,为什么非得二十岁。”陈静的面色很忧伤。   “因为从阴阳学的角度来说,女子二十岁时候的元气最足,男子是二十五岁。”张南解释道。   “连你也这么说,那肯定是了。”陈静点点头。   “我有个疑问,按你的说法,出事的姑娘全是镇上的,说明章泽镇外的姑娘不会出事。那在明知女儿将死的前提下,镇上这些人家为什么不搬出章泽镇呢?即使他们不信孙大师的话,但当目睹了前几个姑娘出事以后,也应该相信了吧?” “其实最早就有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确实有户家人去做了。但是……他们的下场……”陈静有些不忍说出口。   “他们怎么了?”   “那家人姓王,总共五口人,有个女儿。在他们女儿十五岁左右,他们搬去了外地。可谁知道,到他们女儿二十岁生日那天,他们家里失火,一家全被活活烧死……所以说白了那姑娘还是没逃过二十岁死劫,即使跑得再远都没用。后来我们镇上人认为,只要被大黑鱼盯上的姑娘,一个都逃不过,如果敢跑出章泽镇,全家会跟着遭殃,还死得更惨。”   张南深吸口气,说:“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们一个都不走。”   张南忽又想起徐娟眉心处的黑点,那是沾染邪气的特征,于是他问:“当年,还有没有出现过别的事?比如……特别邪门的,怪异的。”   张南不知道如何形容,陈静默默领会了半天。   “哦,对,发生过一件怪事,就在孙大师刚死没几天……”陈静一下回想起来,“我记得那天下大雨,特别阴沉,然后中午时候吧,我们章泽镇的上空莫名其妙出现一团黑烟,又马上扩散,也不知道扩散到哪去了,反正是落下来了。后来我们猜,这应该是大黑鱼复苏的迹象,那些黑烟估计是邪气!我们镇上姑娘都被邪气给缠上了!”   张南听了,觉得陈静说的这些事倒也前后通顺,但总有股奇怪的感受。   “再谈谈那个孙天贵吧,他是怎样一个人?”张南继续问。   “你说孙大师啊,他虽然是个神棍,但不像那个欧阳法师,人还挺好的,特别爱逗孩子玩,跟我们镇上住的人家关系都不错。每次我们镇上一有孩子出生,他会特意过去给孩子把命,告诉孩子家人命里忌讳什么,以后该从事什么职业。还会赠送一碗长寿汤给孩子喝,不收钱的。”   “长寿汤?神棍的东西,孩子能喝么?”   “可以啊,不管大人小孩喝了都没事,孙大师说他那种神汤秘方是他以前去云南某个长寿村学到的,喝了可以延年益寿,滋阴补阳。”   张南摇摇头,他是压根不信这些神棍口中所谓的神物,觉得十有八九是骗钱的东西,孙天贵即便是个好人,也免不了好心办坏事。   “对了,孙天贵为什么知道黑鱼复苏的事?”   “孙大师一直很信大黑鱼的传说,还经常跑去山顶拜山神庙,他是神棍,这些神啊鬼啊的事总比我们清楚。” “你刚说……孙天贵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喉咙里还插了根法器,后来凶手一直没找到吗?”   “没有。”陈静摇摇头,“我们都认为大黑鱼处死了孙大师,也没想过是谁杀的。”   “有对孙天贵尸检吗,他的死亡时间……”   “有啊,警察后来跟我们说,发现他尸体的时候,已经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陈静迫不及待地回答。   “你们什么反应?”   “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觉得挺可惜的。因为孙大师为人一直不错,所以人缘很好,我记得他刚失踪那会,镇上人基本都去找了,毕竟他失踪前疯疯癫癫的,老跟我们说黑鱼苏醒了,黑鱼苏醒了,起先大家就担心他会出事,结果还真出事了。”   “你们找了哪些地方?”   “哪里都找,镇上,山上,附近农村,包括孙大师家,但怎么也找不着,其实山顶我们也找过,可孙大师尸体当时还不在那里。”   “从孙天贵失踪开始,大约隔了一星期,你们才发现他尸体么?”   “对的。”   张南认为这一点比较关键,暗想既然孙天贵失踪一星期,尸检又证明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死亡一星期,由此可推断孙天贵刚失踪就死了,然而最先尸体并未出现在山神庙处,说明山神庙并非案发现场,是事后被人搬过去的。至于为何将孙天贵尸体搬到山神庙处,很可能是凶手出于把鱼形法器插入孙天贵喉咙同样的目的,便是借用大黑鱼的传闻故弄玄虚,隐藏杀人的真实目的。   张南又隐隐觉得,孙天贵的死,一定是整件事的关键,通常来说,应该是孙天贵掌握了某些秘密,导致被人灭口,因此找到十二年前这桩凶案的凶手至关重要。   “孙天贵的家也在章泽镇么?”思索了片刻,张南问。   “不,在后山。”   “带我去看看吧,还有那座山神庙。”   “可以,离这都不远,我们先去山顶吧。”   很快两人来到山脚,沿一条小路,缓慢上山。   张南发现这座野山当真非常荒僻,况且道路崎岖,在山上生活肯定不大方便。   途中,张南问陈静:“这十二年间,除了不断有二十岁姑娘死去外,镇上还发生过其他奇怪的事么?”   陈静直截了当地回道:“没有,挺正常的。”   张南点点头,不再说话。 当接近山顶时,张南又想起孙天贵,便问:“孙天贵有家人吗?”   “只有一个。”陈静回答非常干脆,她对自己记性向来很自信,“也是女儿,叫孙玉梅,不过老早离开章泽镇了。我们小时候还在一块玩过,她比我大一岁,所以她也不受那个死亡规律影响。”   “哦,为什么要离开章泽镇?”   “因为……那女孩生下来就是个聋哑人,挺可怜的,我记得好像是她八岁那年吧,孙大师把她送去聋哑学校了,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   正谈论间,两人已登上山顶,凉爽的秋风呼呼吹过,两人正好走得全身发烫,感觉心旷神怡。   再走几步,一座破败的小庙印入眼帘。只见小庙约一人来高,顶部被砸了个大窟窿,庙前碎石杂草遍地,还有个吃满泥土的大香炉。   张南还想再靠近看看,陈静却一把拉住他说:“别离太近。”   张南心想也是,这镇上的人,肯定对这被雷劈的山神庙充满忌讳。   “那时候,孙大师的尸体就靠在香炉上,直挺挺坐着,喉咙里插了根法器……”陈静回想起当年见到的那幅画面,便觉得毛骨悚然。   听完陈静叙述,又绕山神庙走了圈,张南即说:“我们去孙天贵家吧。”   两人沿另一条下山路通往孙天贵家,很快透过一片竹林,张南看有座房屋,是那种比较朴实的老房,房屋的门靠左边,窗靠右边,门前还有口井。   张南朝井里望望,发现水已经干了,他又来到窗前,正好窗是开着的,可以瞧见屋内,屋内的家具非常少,但是挺干净,不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   “窗怎么开的?”张南用手摇了摇玻璃窗,回头问陈静。   “孙大师失踪的时候,我们过来看到窗就是打开的,一直到现在我们也没关上,还有不止窗,其他东西也基本和当时一样,我们尽量原封不动,除了他家的门。”   “门?”   “嗯,门本来锁着的,里面有个插销给插上了,我们是为了找人,所以从窗户爬进去把门打开的。”   “你的意思,现在我们能开门……”张南边说边打开大门,一脚踏入屋内。   陈静紧跟张南身后,却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张南明白陈静的感受,这间屋子,在镇上应该属于不详之地,一般情况没人敢来。   不过这样倒给张南提供了方便,因为可以最大程度保留事发时的原貌。 张南对屋子检查了一番,包括卧室和灶房,他发现这座一室一厅的农家屋舍看似普普通通,实际却萦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他甚至感觉自己心跳微微加速。   回到厅堂,张南见有一只扁平的木盒,盒中是空的,被摆在靠墙的五斗橱上,五斗橱的抽屉内全是些不起眼的杂物,仅这只木盒,造型比较精致。   “这盒子里以前装的什么?”张南问。   “哦,是一些古代的铜钱,孙大师有个收藏爱好,对古钱币特别感兴趣,所以他盒子里装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铜钱。不过他失踪的时候,盒子里的铜钱全被偷了。”   “被偷了?有这种事?”张南显出讶异神情,“谁干的?”   “不知道啊,当时那么乱,有些人浑水摸鱼也很正常的。”   张南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时候,张南留意到一旁墙上挂了一排东西,其实他刚进屋就发现了这排东西,他原以为是什么装饰品,现在凑近一瞧,才觉得有点特别。   这排东西总共十串,每串由八块圆形的玉组成,以吊串形式用红线串起来,排列非常整齐。   张南摸了摸,感觉玉的质地不错,应该是某种名贵古玉。赫然,他产生一个疑问,即为什么偷走木盒中铜币的人不顺手把这些玉串一起拿走呢?是不识货,还是看漏了?   仔细想想,他感觉两者都不大可能。   正疑惑间,张南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响,陈静同样听到了,朝门外张望,过会,两个男人到达屋门前,居然是徐尧带着欧阳法师来了。   徐尧见是陈静和张南,不禁一愣。等到陈静面前,他忙问:“姐,你怎么在这?”   陈静望望张南,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张南也是默不作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带他来的啊?”徐尧又手指张南问陈静。   陈静点点头,说:“嗯,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欧阳老师说了,这地方现在不能随便进来的。”徐尧说完一句,又冲张南问:“你是那个娟娟的朋友,算命的对吧?”   “对。”张南干脆回答。   “她要你帮什么忙啊?”   “跟你要这位法师帮的忙一样。”   “切,你知道这位法师是谁?你一个算命的,这些事你懂吗你?”   “略懂一点吧。” 陈静替张南着急,张南面色却依然平静。   欧阳法师正环视房屋,当听到张南的话,又见张南穿成那样,便以一种不屑的语气嘀咕了句:“装什么装……”   徐尧也说:“我妹妹就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还瞎出主意,她以前就经常做些没头没脑的事。”   徐尧的话中意思很清楚,即徐娟请张南帮忙纯粹是白费功夫。   “这样吧小徐,你让不相干的人先出去,我得好好查查这房子。”欧阳法师越看张南越不顺眼,直接让徐尧赶走。   “姐,要不你们先出去吧?”徐尧立马对陈静说。   陈静又望望张南,显得很尴尬,张南只是点点头,率先走出了房屋。   “不好意思啊。”来到屋外,陈静忙跟张南道歉。   “没关系,我看的也差不多了。”张南说。   “那我们走吗?”陈静发现了,徐尧和欧阳法师都有点针对张南,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张南的姿态偏向于神秘冷酷,天生会招某些人讨厌吧。所以她为避免张南再受气,索性劝他快走。   谁知张南说:“不,等他们一起吧,或许他们有发现呢?”   陈静无奈,只得陪张南在外面等。闲暇间,陈静问:“张先生,那你呢?你自己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重大发现,刚刚好把一些问题搞清楚而已。”   隔了没多久,徐尧和欧阳法师从孙天贵家出来了。欧阳法师手中拎着那十串古玉,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尧尧,你们干嘛把孙大师家的这些东西拿走?”陈静问。   “哦,欧阳法师说,这些古玉肯定是一种法器,他得拿回去研究研究。”   “是么?”张南笑问。   “对啊,怎么了?这个法器很少见呢,一定是件顶顶厉害的东西,孙大师跟我一样精通法术,所以他这个法器我得好好琢磨琢磨,等琢磨透了,对付大黑鱼的邪气,应该比较简单的。”欧阳法师侃侃说道。   “我们走吧。”张南不再回应,先跟陈静两人下山。   傍晚,张南匆匆吃了顿便饭,随即在陈静安排下,住到一间客房休息。欧阳法师则跟徐尧等人喝得酩酊大醉,不断拍胸脯保证,徐娟的事包在他身上。   次日,张南一早起来,准备去买早点时,就见胡倩母亲王美拉着陈桑的手在恳求什么事,张南索性躲到一旁偷听,才听明白了意思。原来是王美担心她没给欧阳法师塞红包,怕欧阳法师不会尽力帮胡倩,但王美家的经济条件又非常困难,仅剩的钱基本给胡倩定期买药用完了,也凑不出什么钱,这才着急。陈桑则劝王美说徐尧钱已经给足了,而且当时欧阳法师答应的就是替镇上两个姑娘做法清除邪气,胡倩自然包括在内,让王美不要着急。 张南听了暗自感叹。一方面感叹两家人竟把命运托付给一个不着边际的人,另一方面感叹王美迫切想救女儿的态度,真的远远胜过徐娟家人,更何况胡倩还是个大脑受过重创的痴呆。   到了中午,张南忽然有些无所事事,陈静也不知跑哪去了,徐娟家其他人基本当他空气,全围在欧阳法师身边转。欧阳法师依然忙着“接见”章泽镇的各路人马,一时把研究那十串古玉的事忘了。   闲暇间,张南经过徐娟父亲徐大友身边,听他气冲冲在跟谁打电话,稍微听了会,才知道通话的人是徐娟,大致是徐大友让徐娟赶快回家,徐娟好像死活不肯,两人争了起来。   最后徐娟突然挂断电话,徐大友才停止嚷嚷,这时徐大友注意到张南就在他身边,顺势把气撒向了张南:   “我跟你讲,你想办法让她回来!别等我冲到她那个酒吧里去把她拉出来,搞得大家都难看!”   徐大友说话习惯性会喷口水,张南忙往后退了退,心想:怎么跟王自力说话一个德性。   “你听我说,我有个主意……”等徐大友稍稍冷静下来,张南说,“你和徐娟这样闹不是办法,只会越闹越难商量。我倒觉得,你们不妨再等等,别急着让徐娟回来……”   “干什么?我们这次花那么多钱给她请个大法师,就为了保她的命,哦,她倒不回来了,想在外面等死是吗?”徐大友打断道。   “你别急,听我说完。我意思是这样。反正胡倩的生日比徐娟早两天,法师也答应给胡倩做法,那你们干脆让法师先给胡倩尝试,如果胡倩逃过了劫难,那说明徐娟同样可以得救,到时候你们让徐娟回家,告诉她胡倩的事,她多半肯答应,万一还是不肯,你们就带法师去找她,反正哪里都能做法,对不对?她再不信的话,你们索性将胡倩带上一块去见她。”   听完张南一通话,徐大友沉默了会,随即他哼了声,也不回话,转身离开了。   张南心满意足,知道徐大友把他话听进去了。   傍晚时分,张南吃好晚饭,想着独自一人再上山看看,结果陈静突然从后边追赶过来,告诉他说今晚欧阳法师给胡倩做法,问他要不要去。   “当然得去!”张南毫不犹豫,立刻跟陈静回家。 到徐娟家,他们发现家里人都不在,陈静猜应该已经全去了胡倩家,于是他们直接赶往胡倩家。沿途当中,他们发现镇上人纷纷涌向胡倩家,看来给胡倩做法驱邪,确实是现在章泽镇头等大事。   胡倩家住河边,不比徐娟家的三层小楼,胡倩家只是一座普通平房,甚至还不如孙天贵的房屋。房子边上长满了野草,后方是一片树林,又挨着河水,所以夏季蚊虫非常多,单就地理位置来说算是镇上最差的。   等到胡倩家,他们看见所有人都聚在胡倩家门前的空地上,空地上摆了张长桌,欧阳法师正于桌前擦拭他那把桃木剑。一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姑娘站在欧阳法师身旁,显然就是胡倩。   另外,长桌附近地面点满了蜡烛,围成一圈,也算一条分割线。圈外是围观群众,圈内是欧阳法师跟胡倩。   黑压压的人群中,陈静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家人,他们全在认真注视欧阳法师,丝毫没留意陈静和张南来了。   蜡烛圈外,胡倩的母亲王美离得最近,一脸的忧心忡忡。   张南慢慢走近瞧了瞧,发觉胡倩表情呆滞,眼神迷离,确实是个痴呆,但最关键的,是他在胡倩的眉心处同样看见了和徐娟一样的黑点,那正是入邪的特征!   张南忽然产生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有只乌黑幽邃的手,正掐住他脖子一样。   这时候,徐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手中还拿了两样东西——一个白色的陶瓷碗和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布,交给了欧阳法师。   “去,给我盛满水。”欧阳法师把碗递回徐尧,命令道。   “水啊,好,好,王阿姨,你家有水么?”徐尧转头问王美。   “不行!得河里的水,家用的水太杂,不纯,不好做法。”欧阳法师又说。   连张南也才看出来,原来这碗水是用来做法的。   徐尧照欧阳法师吩咐的做,在河边蹲下身,撅着屁股,舀了一整碗水。   该用的东西全齐了后,欧阳法师让胡倩躺到长桌上,起先胡倩不肯,还想挣脱,王美只好连哄带骗,半天才把胡倩安抚下来,乖乖躺在了桌上。   此时天色已黑,尤其胡倩家附近没什么灯光,外加地上摆了圈蜡烛,桌上有块血一样的红布,还直挺挺躺个女孩,所以显得异常阴森。   围观人群虽多,但也有人害怕起来,其中某人提议:“要不要拿个灯过来?这太暗了吧?” “不行!谁说的?”欧阳法师立马叱道。   那人哑口无言,欧阳法师又说:“做法最忌讳的就是周围有太烈的东西,你们懂不懂啊?”   “是是是,你别瞎操心了!”徐尧也说那人。   数落几句后,欧阳法师才回归正题。他先让胡倩躺好,再对胡倩耳边嘱咐几句,胡倩随即闭上眼睛。接着他拿红布盖住胡倩额头,最后把那碗水端放到红布上。   胡倩全程紧张,张南可以感觉到她在发抖。   欧阳法师提起桃木剑,对众人大声说:“我跟你们讲啊,本来我这做法,旁边不能有人的,得安静,现在你们既然来了,就给我闭嘴,不许说话,别发出一点点声音,听明白吗?”   人群中立马有人响应,尤其是徐娟家人,一阵骚动过后,现场果然变得极其安静。   “树立了威信到底不一样,不然我们镇上这帮人,哪会那么容易听话。”   陈静悄悄对张南说,逗得张南发笑。   做法正式开始了。   其实站在张南角度,他并不怀疑欧阳法师身份,欧阳法师的某些观点和做法也都正确,他只不信任欧阳法师的能力,更何况他隐隐感觉,胡倩和徐娟体内的邪气深不可测,甚至相当危险。   欧阳法师镇定自若地移步到长桌前,紧靠胡倩头部,步法有些奇特,张南能瞧出来,他是按照某种八卦方位在走。   随即欧阳法师将剑举过头顶,闭上双眼,口中轻声念咒,围观人群尽皆屏息注视着。   陈静忍不住问:“张先生,他为什么要盖块红布在胡倩额头呢?”   “人的额头被称为天门,是魂心,也是做法的人最容易触及到灵魂的地方,而红布又是阴邪之物,易招邪。我猜他应该想把胡倩体内的邪气吸附到红布上,不过……”   “不过什么?”   “他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住那股邪气呢?”   伴随时间流逝,欧阳法师念咒的语速逐渐加快。胡倩紧握拳头,相当紧张。   徐娟家人和王美个个伸长脖子观望,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张南可以透过红布看到胡倩眉心的黑点正不断变化,一会模糊,一会清晰,说明欧阳法师的法术起了效果。   正当此时,明明一丝风都没有,地上每根蜡烛的火焰却疯狂摇摆,闪烁不定,片刻后,所有蜡烛竟一齐熄灭,现场瞬间陷入黑暗!   众人一下慌了,还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陈静更是不由自主地抓住张南。张南纹丝不动,因为他在黑暗中依然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胡倩,只见一缕细长的黑烟,缓缓从胡倩额头升起。   出人意料的是,地上蜡烛很快又亮了,现在谁都能看见,胡倩头顶正冒黑烟,并且这股黑烟似乎化散不掉,渐渐凝聚成一个诡异形状,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另一边,欧阳法师汗流满面,全身颤抖,似乎被一股力量压迫。   张南同样感受到了这股强大力量,此刻他离欧阳法师和胡倩最近,连呼吸都困难。 慢慢的,胡倩开始抽搐,手脚不停拍打乱踹,旋即演变为全身性痉挛,使长桌摇晃不已。   胡倩很快失去了控制,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着,额头的碗和红布掉在地上。那股黑烟迅速缠绕住她全身,蜡烛火焰疯狂闪烁。   “倩倩,倩倩!”王美察觉不对劲,忙冲向胡倩,结果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拦在蜡烛圈外。其余人也全吓坏了,陈静,徐尧,徐大友,陈桑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只听“哎哟”一声,欧阳法师整个人居然弹飞了,掉进了河里。   这样一来场面更加失控,哭喊声,惊叫声频频响起,但除了王美外,没有一个人敢接近胡倩。但见胡倩抽搐到腹部弓起,两腿拼命伸直,双手猛掐住自己脖子!   张南再也无法坐视,他知道继续下去胡倩必死无疑,于是他立即冲入蜡烛圈内,伸手一把抓住胡倩身上黑烟,另一只手按住胡倩额头。终于,胡倩抽搐的幅度渐渐变小,身体也放松了。   被张南抓住的黑烟则不停扭曲,还发出一声声仿若来自阴曹地府的怪异叫声。黑烟更还反过来缠向张南,可张南西服上有一层驱灵金粉护体,黑烟丝毫不能得逞。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掉河里的欧阳法师。   僵持片刻,黑烟只好回归胡倩体内,胡倩身体慢慢恢复正常,王美扑到胡倩身上大哭。张南继续轻抚胡倩额头,令她回过神来,胡倩一双大眼睛只是盯着张南,流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激。   “张先生,怎么样了?”陈静一直坚信张南比欧阳法师更有本事,所以她并不太意外。   “刚刚欧阳法师给这姑娘做法时,遭到了姑娘体内邪气的反噬,他又不能压制邪气,害得姑娘差点没命。”   张南一说,几乎所有人都望向欧阳法师,欧阳法师刚从河里爬起来,全身湿漉漉的,表情呆呆愣愣,不知该说什么。   “那邪气驱除了吗?”陈静又问。   “没有,仍在她体内。其实要强行驱除这股邪气并不难,不过我怕这姑娘难以承受,所以暂时还是将这件事放放吧。”   “你好人呀,谢谢你啊!可我家姑娘的命……”王美知道刚才是张南救了胡倩,眼神中充满感激。   “阿姨您别急……”张南握住王美伸来的手,“我一定有办法的。”   王美用力点点头。   “对对对,还有我家娟娟!”陈桑和徐大友也过来,两人此刻一眼都不想再瞧欧阳法师,注意力全在张南身上。   而这两家外的其他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张南身份。   一切结束后,王美扶胡倩进屋,众人相继离场。张南和徐娟家人走在一块,欧阳法师却快步赶上来,手里握着从孙天贵家取来的那些玉串,对徐娟家人,尤其对张南说:“哎……这次急了点,怪我怪我,没想到那邪物有些能耐,等我把这串法器钻研透了,对付它肯定不在话下。可惜孙大师去世了,如果他在,我俩合力,绝对把事情给办成喽!”   “说得好,大师。不过法器终究是道具,取决于谁来用,若使用者能力不够的话,还是不行。”张南回道。   欧阳法师正待反驳,张南又回头说:“对了,还有一点,大师,你手中的玉串,其实是顺治年间的一种玉制钱币,叫作顺治通宝,只不过被磨掉了上面的字而已。所以说白了那些还是钱币,别浪费时间拿它当法器钻研了。”   张南说完和徐娟家人离开,只留下傻站在原地的欧阳法师。 【二十六】邪镇(下)   做法事件以后,张南彻底取得了镇上人的信任,徐娟家人对张南的态度更是大转变。陈静这才说出张南通灵人的身份,是为救徐娟而来章泽镇的。   至于欧阳法师,在给胡倩做法失败的当天夜里就离开了章泽镇,没有人再惦记他,世人都很现实,早已把希望重新寄托于张南身上。   第二天一早,王美带胡倩来徐家,还拿了一篮子鸡蛋,对张南既恭敬又客气,张南反而有些不大适应。   王美拜访,一方面是答谢张南,另一方面自然是为胡倩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胡倩的死期将至,就在10月31日,也即后天。   张南理解王美的心情,他也明白时间不多,必须立刻展开行动,可他现在还没有清晰的眉目,较为苦恼。   好在他已树立威信,搜集信息比先前方便得多,在了解过程中,他又发现一个规律,原来每个姑娘的二十岁生日,全部是在夜晚接近子时,也就是十二点前死亡。   陈静问为什么会这样,张南解释说:“因为子时是距离正午最远的一个时间,也是阴关大开的时候,所以阴气最重,不少阴物、邪物、鬼魂、异怪会出来活动。”   陈静又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是需要先搞清楚事情真相,我总对一个人耿耿于怀。”张南说   “谁?”   “偷走孙天贵家木盒子里铜钱的人。”   陈静感到疑惑,问:“只不过一个小偷,有那么重要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人是个关键。对了,当年孙天贵失踪时,你说镇上的人基本都参与了搜寻,其中一些主要人物,你可以帮我联系吗?我有点事想问他们。”   “可以,我马上办。”   陈静照张南吩咐去做,还有陈桑和徐尧等人一块帮忙。中午刚过,镇上一群人已经围坐在徐家,桌上沏满了茶,等张南问话。   张南简单招呼几句,说:“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我想多了解些关于十二年前孙大师失踪的事,站在我的立场,我认为这件事充满了矛盾和疑点。时间紧迫,有没有人先跟我详细描述下当时的情况?”   这时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大致跟陈静所说相差不大,也更加深了张南的印象。   张南又问:“那有谁清楚孙大师家中铜钱被偷的事么?有没有怀疑对象,谁最有可能去偷那些铜钱,还有谁最方便去偷那些铜钱?”   张南尽可能从各个角度寻找机会。 人群中有个叫老宋的,当年和孙天贵交情不错,同样对古钱文物感兴趣,张南这一问,好几个人都在看他。   老宋只好说:“这件事呢,我当年也觉得奇怪。我记得就在老孙失踪前几天,我还拿了几枚唐宋年间的铜币去他家,问他想不想要,结果他说不要,因为他只喜欢明代和清代的钱币,对其他朝代的不感兴趣,我也没多说,然后临走的时候我还看了他木盒子里的铜币,全部都在,谁知道后来居然被人偷了!”   “明白了。”张南把老宋说的暗暗记下,又问:“孙大师失踪的时候,第一个找到他家的是谁?”   “第一个……找到他家……”老宋愣住了,半天想不起来。   “不就是阿虎和子熊么?”老宋旁边的老头推了老宋胳膊一下,提醒道。   “对对对,是他们两个小崽子,我也想起来了。”另一个人配合说。   “我也听子熊说过,是他和阿虎先到的。”站着的徐尧说。   “他们是谁?在这吗?”张南问。   “阿虎的名字叫王虎,老早出去打工了,好久没回来了。子熊名字叫钱子熊,还住镇上,不过现在人不在。”徐尧回答。   “他们跟徐尧年龄差不多大,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陈静补充道。   “喏,子熊的爸不正在这么,让你儿子来呀!”徐娟的姨妈陈凤又推了推一个男人的肩膀说。   钱子熊的父亲钱明站起身说:“行行行,我叫他过来,他就在家里。”   钱明说完直接出门了。   等候钱子熊期间,张南又问:“既然王虎钱子熊跟徐尧差不多大,他们当时应该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吧?”   “对,那时年纪都小,后来我记得阿虎的奶奶死了,他就出去打工了。”有个镇上的坐堂中医,人称顾郎中,回答张南。   “为什么他奶奶死了就出去打工?”张南问。   “阿虎小时候父母离婚,后来他父母又把他丢给奶奶,各自成家去了,所以他从小被奶奶带大,家里人只有他奶奶一个,他奶奶死了么,他一下子没了牵挂,自己也出去打工了。”   张南点点头,继续问:“他多大去打工的?”   “大概……十八岁左右吧。”顾郎中说着望向徐尧。   “对,十八岁那年。”徐尧很肯定地说。   “他跟钱子熊跑孙天贵家找孙天贵时几岁?”   “那个早了呀……大概十四五岁吧。”徐尧回答。 过了不久,钱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肤色黝黑,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是他儿子钱子熊。   “来了来了,子熊来了,快快快坐,有事要问你。”陈凤相当起劲,忙给钱子熊搬张凳子。   张南不多废话,直问:“孙天贵失踪那会,你和王虎是第一个去他家的么?”   钱子熊幅度很小地点点头,显得有些腼腆。   张南猜想是不是自己的穿着和问话方式令钱子熊产生压力,于是他尽量缓和态度,说:“要不你跟大家再描述下当时情况吧,尽量详细一些。”   “我以前讲过了,没……没什么情况呀。”钱子熊眼珠子骨碌碌转。   “再跟我讲一次吧。”   钱子熊抱怨:“哎哟……真没什么好讲的,那天确实是我和阿虎先到的孙大师家,我们爬窗户进去,结果发现孙大师不在,我们就走了呀!”   “你再好好回忆下,当时你在孙大师家看到什么。”   “什么……我能看到什么……不就那样吗?”钱子熊疙疙瘩瘩地回答。   “比如说,有没有特别奇怪的,跟平时不同的地方。”   “特别奇怪的……”钱子熊显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而后回道:“没有吧……我记不得了……”   “那只木盒子,你有留意到吗?”   “哦,你说孙大师装铜钱的那个啊?”   “是的。”   “那个……那个……里面是空的喽,肯定被人偷走了啊!”   张南一怔,问:“你当时怎么看出来被人偷了?”   “嗯……要不然去哪里了?”   “为什么不是孙大师把铜钱带走了呢?”   “啊?”钱子熊有点紧张,“什么意思?”   “我是说,理论上也有可能是孙天贵自己把铜钱带走了,可你似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而是一口咬定被偷了,为什么?”   钱子熊被张南问得答不上话,眼巴巴望着钱明。   其他人,包括陈静在内也不是很理解,张南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些被偷的铜钱。   “我……我不知道啊……”半天,钱子熊回道。   张南发现钱子熊说话越来越吞吞吐吐,他已经有个大概的判断。   “铜钱是被你和王虎偷的,对不对?”   张南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钱子熊表情呆滞,却未急于辩解。   从钱子熊反应来看,张南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是不是,子熊你说!”   “不会吧,你和阿虎偷的啊?”   “到底有没有呀?”   “子熊你别愣着,说话呀!”   “……” 众人立刻沸腾起来,张南又补充一句:“其实从时间线来说,这个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哎哟,都过了那么久了,你拿没拿,现在说说清楚!”钱明也忍不住说儿子。   “你爸爸说得对……”张南平和地对钱子熊说,“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不是谁偷了那些铜钱,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想借偷钱这件事了解更多真相,我需要清清楚楚地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明不明白?”   “是啊,十二年前的事了,谁会跟你计较,我们现在为的是救娟娟跟倩倩,你就老老实实讲清楚。”陈静也帮张南说。   钱子熊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终于承认:“嗯,那些铜钱是我跟阿虎拿的,不过是阿虎的主意。”   “那后来铜钱哪去了,被你们卖啦?”老宋问。   “对,阿虎马上就卖了,还分了我几百块钱。”   “才几百块钱?”老宋吐槽一句,他知道那木盒子里的铜钱不止值这么点。   张南毫不关心他们如何分账,说:“你再从头到尾跟我叙述一遍当时发生的情况,一定不能再说假话了。”   “子熊,你听张先生的话没错的。”王美急不可耐地说。   “对对对,孙大师是好人呀,如果他死得不明不白的,我们肯定要查清楚的!”又一个镇上的女人说。   “那天快中午的时候吧,王虎来我家找我……”钱子熊开始说,“他跟我说,有件好事,问我要不要干,我问他是什么事,然后他说跟他去了孙大师家就知道了。后来我们俩一起上山,等到了孙大师家,他才告诉我说孙大师家现在没人,窗户开着,盒子里面有很多古代的铜币,卖了估计值不少钱,不止是盒子里的铜币,他说他在孙大师家的灶房还发现一个箱子,箱子里不但有铜币,还有古董,只不过他一个人搬不动,所以才让我帮忙,问我要不要干一票……”钱子熊说着喝了口水,“我一开始其实也不想干的,感觉要是被人发现了很麻烦,但想想来都来了,阿虎又在劝我,我就答应了。”   “所以你进屋,帮王虎搬出了箱子?”张南问。 “没有,箱子是阿虎搬出来的,我看他费了好大力气,我只负责把风。后来我们就一起把箱子搬去阿虎家,因为阿虎家离孙大师家很近,也住在山上,而且那几天他奶奶出门走亲戚了不在家,所以我们商量决定箱子先放他家,他说他准备一批批卖,再分给我一部分钱。”   “那箱子很大么?”   “对,很大,而且特别沉,一个人真搬不动,阿虎把木盒子里的铜钱也一块放进箱子了。”   张南暗想,怪不得他们偷走铜钱时没有把木盒子一块带走,原来这么回事。随即他继续问:“那个箱子,你打开看过没有?”   “看过啊,箱子里堆了很多铜钱,还有几件古董,然后铜钱和古董的底下垫了层黑布,阿虎说黑布下面还有个内箱,内箱里放满了铜钱。”   张南思索片刻,继续问:“后来那个箱子你们怎么处理的?”   “不知道,反正是阿虎处理的。”   “怪了……”老宋摸摸后脑勺说,“这老孙的家里还藏了一大箱子的铜钱呐,都没告诉我……”   张南只望着老宋,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妇女跨进门,焦急对王美说:“王美啊,你家倩倩我管不住呀,一直躲在被窝里,全身发抖,好像怕得要命,你回家看看吧?”   这妇女姓李,是王美出门前委托照顾胡倩的。   “哦哦,我回去看看。”王美忙站起身。   另外几人也跟王美一块出了门,其中包括陈桑。眼见此幕,张南忽然想起徐娟说过的一句话:   “我好像在被人监视。”   会不会……胡倩同样有这种感受,只是无法表达呢?   张南内心浮现疑问。   当天,张南了解到了许多关于孙天贵的过往事迹,以及章泽镇上一些人的家庭情况,还顺便探望了胡倩。起先胡倩谁叫都不肯听,只把自己裹在被窝里,直到张南出现,胡倩才显得不那么害怕。毕竟昨晚做法的事,令胡倩对张南印象深刻,胡倩能够隐隐感觉到,张南或许可以救她。   夜晚,张南回到房间,冷静思考了很久,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他打算明天再去一趟孙天贵家,还要带上钱子熊等人。   次日,由徐家号召,章泽镇上不少人都跟随张南一块上山,其中自然包括钱子熊和老宋等关键人物。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孙天贵家门前,张南正好想到一件事,问:“对了,孙天贵失踪的时候,你们是隔多久发现不对劲才去找他的?”   “嗯……大概隔了两三天左右吧,我们意识到孙大师失踪,应该过了两三天。其实孙大师以前也经常人不见,还偶尔会出远门,那次要不是他在失踪前发疯,本来我们也不会在意的。”陈静回道。   “三天!我记得清楚,从孙大师那天晚上街边发疯发到半夜开始。后来第三天中午,好几家人就说连续三天没见到孙大师了,要不要去他家看看,结果阿虎和子熊先去了。”陈桑也说。   张南点点头。   推门进屋时,张南又问:“孙大师的女儿,是被送去了聋哑学校吧?你们知道是哪所学校吗?”   “玉梅啊!这个……我不知道了……”跟在张南身后的陈桑说。   其他人也和陈桑一样,只知道孙玉梅被送去了聋哑学校。   本来张南是想在得知某所学校的情况下,让王自力去查查,现在这条线只得放弃。   随即张南走进屋子,因为人太多,仅有几人跟随,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多数人对孙天贵的房屋心怀忌讳。   张南再度搜查一番,很快那种奇怪的,诡异的感受,再一次浮上心头,还有那股神秘气息,依然萦绕在这间灰蒙蒙的屋子里。   张南又一眼望见了挂在墙上的那些玉串,在被张南揭穿玉串只是清代的玉制钱币后,欧阳法师便将玉串交给徐尧,徐尧又放回了原位。   此时张南愣愣地盯着玉串,产生新的疑问:孙天贵是那么一个爱惜古钱币的人,玉制版的顺治通宝又较为珍贵,可为什么他要磨去上面的字呢?还要特意串起来挂墙上,那样做的意义何在?   张南又摸摸那只空空如也的木盒,发觉整件事真的充满矛盾,但他心中始终有个重要环节没有想明白,一旦想明白了,一切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   走出屋门,某个老妇上前问张南:“张先生,你说这是不是那条大黑鱼在捣鬼啊?孙大师被黑鱼弄死的吧?”   “不一定。”其实张南想回答不是,但在没有充分依据前,他还是决定保持低调。   “我们以前总认为是大黑鱼压不住了呀!”   “对啊……”顾郎中也说,“那年我们还看到天上有团黑烟,不是大黑鱼在做法吗?”   张南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继而张南对钱子熊说:“钱子熊,我再问你件事。”   钱子熊又显得战战兢兢的。   “王虎从屋里搬出大箱子时,有跟你提到墙上那些玉串吗?”   “啊?玉串?”   “你装什么楞!你不也知道孙大师家墙上那些玩意么?”钱明忍不住说。   “哦,王虎没跟我提。”   “为什么你不问问他,不将那些玉串一块拿走呢?你们即使不懂,也应该能看出来那些玉串是可以卖点钱的。”张南问。   “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大概王虎太紧张看漏了吧,反正我没进屋。”   “老宋……”张南又对向老宋,“你帮我回忆下,孙天贵家的玉串,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呃……那个么……我记得可能不太清楚啊,好像是在他失踪的前一两年吧。”   张南叹口气,两人的答复都令他不是很满意。   “钱子熊,还有后来赶到这边的各位,你们试着让自己站在当年第一眼看到这间屋子的位置,努力回想一下,现在这屋子跟当年比有什么不同。”张南说。   几个人照张南吩咐做,其余人则退开两边,可惜最终所有人的回答基本一致:房屋除了比当年看到的更旧,没有什么不同。   迟迟挖掘不出新的线索,张南顿时陷入苦恼中。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南,全场鸦雀无声,气氛相当紧张。   不少人心里还在想,整件事明显就是大黑鱼作怪,吸了年轻姑娘的元气要复苏,不知道为什么这通灵人非要一门心思调查孙天贵的事。   “其实……”隔了片刻,张南才说,“你们所有人中,王虎是最重要的,因为他是当年真正第一个到达现场并进了屋子的人,可你们却没有他的联络方式。”   “嗯,阿虎走好多年了,听说刚去那边就换了手机号。”徐尧说。   “他去了哪?”   “大连,在一间厂里上班。”   “大连就那么点地方,我们干脆找个办法去问问,查查,说不定能找到人呢?”徐大友提议。   张南心想也是,现在通讯那么发达,在小范围内找个人还是有可能的,但这事得交给王自力办。   “哪来得及呀,明天就是倩倩……倩倩生日了呀!”陈凤说话时望了王美一眼。   王美欲哭无泪,神情非常沮丧。   “呃……那个……”结果,一片沉默中,钱子熊主动说话了,“可能……阿虎不算是第一个到这边的人……” “啊?”好些人发出这一声问。   “怎么回事,你说说清楚!”钱明催促道。   “对啊,都这关头了,还吞吞吐吐的!”陈凤又习惯性猛推了下钱子熊肩膀,推得钱子熊差点摔井里。   “你说王虎不是第一个来这边的人?那第一个来这边的人是谁?”张南急问。   “是我。”钱子熊头低着回答。   “怎么是你?你又在瞎说对不对?”钱明气冲冲地问。   “爸你忘了?孙大师失踪的前一天,你不是带我去后山抓野鸡野兔什么的?那年我还很少来山上,结果我不小心迷路了,后来才找到你的?”   钱明先想一会,随即回答:“对!我记得!”   “其实我迷路的时候,走着走着就到了孙大师家门前,不过我看一眼马上走了。所以如果算第一个到孙大师家的人,应该是我。”   “当时孙天贵家有人么?”张南问。   “没人啊,门是锁着的。”   “你怎么肯定门是锁着的?”   “哦,我说是说马上走了,不过我还是推了推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想看看孙大师在不在家吧,他对我们镇上的小孩挺好的,以前经常买东西给我们吃。”   “你个馋鬼,又讨吃的是吧?”陈凤说了句。   “也就是说,你第一次去孙天贵家看到的,跟后来你和王虎偷铜钱那次看到的一样?”张南继续问。   “对啊,基本上一样,只有那个……”   “只有什么?”   “哎哟,一些无所谓的小地方呀。”   “你别管是不是无所谓,告诉我,让我判断。”   “哦,我记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孙大师家的窗是关着的,就这点不一样。”   “窗是关着的?”张南脑中仿佛一道电流划过,“关着的意思,是锁住了吗?”   “是呀!”   “窗锁住了……”张南喃喃自语,不禁看向那扇一直敞开的玻璃窗,神情相当凝重。   他又上前仔细检查窗户,发觉窗户内确实有个插销,可在里面把窗锁上。   “你当时也推过这窗,所以才确定窗锁了,对不对?”   钱子熊不情愿地点点头,他还记得当时产生了爬进屋子偷拿东西吃的念头。   张南的面色很快由凝重转变为惊恐,他紧盯窗户,陷入深思。   众人不理解张南为何反应这么大,都在想不就一扇窗户的事吗,干嘛紧张兮兮的。 “你们知不知道……”过了好久,张南才说,“那年你们找到孙天贵家的时候,发现窗户开着,就自然以为窗户从他失踪起一直开着,之后陈静再把这个信息传达给我,导致我和你们想的一样,都不知道其实窗户原先被锁了,从而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   “窗户……锁没锁,有什么关系啊?”某人嘀咕。   “我可以想象……”张南继续管自己说,“如果不是那天钱子熊正好因为迷路来到孙天贵家,发现了这点,也许我直到死,都不会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说你干什么纠结一个窗户,谁家的窗不锁啊?”徐大友大声说。   张南不理徐大友的质问,又径直跑进屋子,看一眼木盒便回头问老宋:“老宋,我再向你确认一遍,孙天贵只对明清两代的钱币感兴趣,对不对?”   “对,我肯定!”老宋回答。   “那他喜欢收藏哪种类型的钱币?”   “没特别喜欢的吧……我见他那盒子里各种各样都有的。”   张南恍然醒悟,他明白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   而在其他人看来,张南这些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和章泽镇的邪事似乎没什么联系,连陈静都是一头雾水。   张南挪步出屋,说:“我最后再问你们一件事。孙天贵失踪的几天,除了钱子熊,你们还有谁看见了王虎?”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答案很显然,除了钱子熊帮王虎搬运箱子期间,其余时候,包括钱子熊在内,都没人看见王虎。   “不奇怪呀,阿虎那小子本来就调皮得要命,何况他奶奶那几天也不在家,谁知道上哪野去了。”徐尧说。   “对,估计他偷了铜币,着急拿去别的地方卖钱了吧。”又一人猜测。   张南点点头,低声回了句:“确实有可能。”   陈静靠向张南,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要不跟我们说说吧?”   “不急,我们先下山,我还有些头绪没有理清,然后还有点事要做。等傍晚的时候吧,你请他们到徐家来,我保证跟你们解释清楚。”   “行,就这么办。”   下山路上,张南故意跟徐尧走到一块,悄声问:“徐尧,你刚才说王虎去了大连一间工厂上班,到底哪间工厂,还有印象么?” “具体叫什么厂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是在大连一个什么经济开发区,好像是一家啤酒厂。”   “谢了。”张南不再多说,快步下山。   傍晚,在张南号召下,白天跟随他上山的人全部来到徐家,听他解释。   “张先生,你要跟我们讲什么,孙大师怎么死的吗?”顾郎中迫不及待问。   张南笑笑,回答:“不止这个。”   “那还有什么,你赶紧帮倩倩跟娟娟做个法驱掉她们身上邪气呀,来来回回的折腾,时间快没啦!”一名老妇抱怨。   “我明白,您先别急……”张南语态平和地说,“胡倩和徐娟的事我承诺过,一定负责到底,但现在我们也得讨论讨论,找出真相,尤其是要找出那个残害许多姑娘性命的罪魁祸首,所以如果你们没问题的话,我准备讲了。”   “是啊,吴妈你别催,让张先生讲。”陈静在旁帮腔。   “照你的说法,镇上姑娘的死,和大黑鱼没关系咯?”徐大友问。   “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实际上,从我听到大黑鱼的传闻开始,就认定这是个谎言,不过是有人借题发挥而已。”   “那你讲。”徐大友尽量沉住气。   在一个个热切关注的眼神下,张南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说:“我先给大家一个结论,杀孙天贵的人是王虎……”   张南这话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纷纷议论:   “这哪可能啊?”   “有没有搞错呀?”   “你说话要负责任,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阿虎杀了孙大师?不会不会,不可能的!”   “……”   “等等,我话没说完……”面对一片排山倒海般的质疑,张南冷静地说,“杀孙天贵的人确实是王虎,可又不是王虎。”   “啊?”   “这叫什么话,我听不懂!”   “什么叫是王虎又不是王虎,那到底是不是阿虎啊?”   ……   又是一阵浪潮般的质疑声,张南却依然显得胸有成竹。   “张先生,我承认你有本事,不过你说阿虎把孙大师杀了,我第一个不同意,我们这个镇上,就我和子熊跟阿虎关系最要好,阿虎是什么人我们比你清楚,你问问子熊,阿虎会不会杀人?”徐尧激动地站起来说。   “不会,肯定不会!打死我都不信,而且我们小时候虽然偷过孙大师家东西,但还是挺崇拜孙大师的,特别是阿虎,跟孙大师关系非常好,你说他干嘛要杀了孙大师啊?”钱子熊忽然说话底气很足。 “你们说的都对,而且合情合理。”张南慢慢说,“不过我更相信我所见的事实。话说回来,让我明白真相的一条最重要的线索,还是钱子熊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什么?”钱子熊有些不服气。   “告诉我孙天贵家窗户的事。你们应该记得,我在山上说过,我刚去孙天贵家时,和你们一样,被一件事蒙蔽了,那就是孙天贵家敞开的窗户,正因为当年你们找到孙天贵家后发现窗户开着,所以自然而然地以为孙天贵从失踪时候起窗户一直开着,我不是贬低你们的判断力,面对这种情况,任何人都会那样以为,包括我在内。假设窗户一直开着,那么随便谁都可以进出孙天贵家,王虎和钱子熊也不例外……”   “对啊,这不很正常吗?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一扇窗有什么问题。”徐大友说。   “不是窗有问题,是人有问题……”张南回答,随即耐心解释:“我刚说了,先前我们那样以为,主要因为我们不知道窗户本来是锁上的,直到钱子熊告诉我们,他在你们动员去找孙天贵的前一天,由于迷路,意外发现窗被锁了,我才察觉整件事充满一个不可思议的矛盾,也让我掌握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说真的,我们还是不懂,你解释一下吧。”陈静说。   “好。有一点你们都清楚,孙天贵家的门原先是关着的,是被你们从窗户进入后打开的,如果窗户一直敞开,那门是不是关着根本无所谓,就像我前面说的,谁都可能进出孙天贵家。然而现在我们得知,窗户在你们去他家的前一天其实被锁了,既然门是关的,窗是锁着,那就意味孙天贵家在他失踪以后实际处于一个封闭状态,外人想要进去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时候,一个问题清晰地摆在我们面前,王虎是怎么进去的?”   钱子熊和徐尧双双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镇上其他人,也渐渐明白张南所谓的矛盾之处。   “是啊,那崽子怎么进去的?”钱明摸着后脑勺问。 “王虎说他先去了趟孙天贵家,再让钱子熊帮忙搬箱子,当钱子熊赶到孙天贵家时,窗户已经开了。而在钱子熊第一次迷路去孙天贵家到第二次去搬箱子中间,你们这边没有人去过孙天贵家,所以神奇闯入孙天贵家并打开窗户的人,只可能是王虎,这是我们被迫需要接受的一个事实。当然,我的推测,全部建立在钱子熊讲的是真话的基础上,如果他故意跟我们说谎,那一切就乱了。但从我对钱子熊的了解来看,他是一个不擅说谎,心无城府的人,再考虑其他相关情况,所以我相信他的话。”   钱子熊低下头,其他人也都佩服张南看人的眼光。   张南继续说:“现在我们知道,王虎进了孙天贵家,再把窗户打开,搬运箱子,可孙天贵家仅有的两个出入口,门和窗,都是关闭状态,而且我仔细检查过,门窗都完好无损,没被破坏,那他是怎么进去的呢?”   “哎哟你别卖关子了,说吧!”陈桑催促道。   “这是整件事最匪夷所思的一个地方。从表面看,王虎偷走孙天贵家箱子时,孙天贵已经死了两三天,所以不会是孙天贵自己开的窗,疑问便落到王虎一个人身上,在不破坏门窗的前提下,他是怎么进屋的?答案是不可能!通常当我们无法合理解释某些现象时,就要尝试换一个角度思考,既然王虎不可能穿透门窗进屋,那么只剩一个结论:王虎原先就在屋内!”   又是一阵哗然,几乎每个人都显露出诧异神情,纷纷交头接耳。   “那个小崽子,他躲在屋里干嘛?什么时候躲进去的啊?”钱明不仅问。   “很明显,孙天贵失踪的那一刻,王虎已经在孙天贵家了,从你们都说除了钱子熊,其他人完全不见王虎身影来看,也基本印证了这一推测,况且王虎奶奶不在家,所以不会有人特别在意王虎的行踪。至于王虎躲在孙天贵家做什么,我后面会解释。”   “那阿虎让子熊帮忙搬箱子,又算什么意思啊?”王美问。   “别急,我正准备讲箱子的事。我刚已经从门窗的角度阐述王虎一直在孙天贵家的事实,但光凭这一点有些人会觉得还不够,整个推理过程也不是十足严谨,假设孙天贵失踪时窗本来开着,结果被某人锁了,他又在王虎到来前打开窗户离开,那么王虎反而成为被冤枉的人,或者王虎偷了孙天贵家的钥匙进屋……但是,如果跟搬箱子的事结合,关于王虎的推测就板上钉钉了。在此,我又要先说结论:王虎让钱子熊帮忙搬运的箱子,里面藏的正是孙天贵尸体。”   众人听了一片惊恐,钱子熊更感觉后背发寒,吞吞吐吐问:“阿虎……让我搬的……孙大师尸体?”   “你从哪看出来的?”徐尧也问。   “很简单,从钱子熊的描述。他说他只见一部分铜币,那些应该是木盒子内的,而铜币下面有块黑布垫着,黑布底下另外有个内箱。你们不觉得只为搬运一些铜币的话,用这种构造的箱子显得既麻烦又奇怪吗?再说同为古钱币爱好者,和孙天贵交情也不错,老宋居然完全不知道箱子的事,这一点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众人沉默,随即不少人点了点头。   “另外,关于箱子,我想再从心理层面分析一下……”张南继续说,“我先问你们,假如你们是孙天贵,家中有个箱子和盒子,你们会把钱币分开装在箱子和盒子内吗?”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徐尧疑惑道。   “就是啊,家里放个东西,不随便放么?”顾郎中也说。   “我索性换个问法。比方说,你们把一叠钱放在家中抽屉里,在抽屉空间明显够的情况下,你们会取出其中一部分钱,放到另一个地方吗?”张南又问。   “呃……应该不会吧。”顾郎中说。   “放得下还放别的地方去干什么呀,不是没事找事么!”一个嗓门很刺耳的中年妇女回道。   “对!这位大姐形容得好,没事找事!”张南显露出微笑,“孙天贵那箱子的情况就是这样,若他箱子里真是藏的古钱币,他何必再分一部分到木盒子内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也不一定呀,有可能孙大师想分出一些特别的,或者比较值钱的,放到另一个地方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问。   “问得好。可我已经反复向老宋确认,孙天贵的木盒子内,明清两代,各种类型的古钱币都有,其他朝代的他又不敢兴趣,所以不存在分门别类的做法。”   “那万一箱子里放不下呢?”   “箱子里不可能放不下,否则王虎怎么把木盒内的铜币倒进箱子里去呢?这一切钱子熊亲眼所见。”   “对,其实那箱子挺大的,铜币放进去以后还留很多空间。”钱子熊说。   “事实证明,孙天贵将古钱币一分为二的做法相当不合情理……”张南自信满满地说,“因此毫无疑问,那个箱子是预先准备好用来搬运孙天贵尸体的,由于一个人搬运箱子不方便,又是上坡路,王虎就找个借口,让钱子熊帮忙。之后王虎暂时将尸体存放在家中,再一个人把尸体拖到山神庙。因为王虎家也住山上,离孙天贵家比较近,但重要的是,他家离山顶更近,路也更好走,所以他从自己家搬孙天贵尸体到山神庙的路程可以不用那么费力,也不再需要钱子熊帮忙。”   “张先生,这些你怎么知道的?”陈静好奇问。   “下午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山上,观察过地形。”张南回答。 “那你说,阿虎为什么要把孙大师尸体搬到山神庙去?”徐尧问。   “为了利用大黑鱼传闻的幌子,让孙天贵看着像是遭大黑鱼报复。”张南干脆回答。   半晌,老宋问:“张先生,你脑袋很聪明,解释得也清楚,但我不明白了,阿虎他做这些事,他为了什么呀!和后面我们镇上姑娘一个个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啊,该不会也是他弄的吧?”   “这正是整件事最关键的一点……”张南面容忽然变得严肃,“就是王虎的动机!”   “对,什么动机,阿虎他想做什么?”陈静问。   “他不想做什么,换句话说,他没有任何动机。”张南回道。   “那怎么回事?”   “站在王虎的立场,他毫无理由去杀孙天贵,更不可能害死那些姑娘,但这些事却发生了,为什么?当我把每个环节串连起来,仔仔细细地思考,终于看透了这些事的本质,也是最触目惊心的一面!”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认真听张南说下去。   “大约七八年前,我人在福建,那边有我几个朋友,是客家人,他们告诉我,明清年间,曾经流传一门邪术,也是由某个客家人开创的。这门邪术,没有降头和蛊术那么大名气,却也极其凶险邪门,叫作‘换命’!”   “换命?”众人一怔。   “是的,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一开始说过一句话:杀孙天贵的人是王虎,可又不是王虎,现在你们应该能猜到了。其实王虎,他也是一个受害者,并且是最惨的受害者,被神棍孙天贵换了命的可怜人!”张南的表情有些痛苦。   “啊?”每个人面色惊恐,简直不敢相信。   “我如果不是偶然听说过这门邪术,再结合孙天贵死后一连串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现孙天贵居然和王虎调换了身体。他将王虎哄骗到他家,关紧门窗,用换命术和王虎身体互换,他变成王虎,王虎变成他,最后致死王虎,甚至在王虎喉咙处插上一根法器,让人觉得死的人是孙天贵。王虎就这样成为一个替罪羔羊,还被那居心险恶的神棍要走了身体!”   张南越说越激动,众人越听越怕,钱子熊更是连下巴都在颤抖,他问张南:“按……按你说的……我当时帮忙搬运的……”   “对,你搬运的是孙天贵的肉身尸体没错,但真正死的人是王虎,反而让你帮忙搬运尸体的那个王虎,其实就是孙天贵!”   钱子熊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问:“那个……那个人是孙大师?”  “我不知道孙天贵用了什么方法哄骗王虎去他家,但以他的心机,要对付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实在太容易。总之孙天贵失踪的时候,他和王虎已经在家里。换命术的施展方法我不清楚,但这种级别的邪术,想要成功肯定需要一些时间,而且施展过程中应该会比较脆弱,不能被打扰,所以孙天贵才关紧门窗,并且事先瞧准了王虎奶奶离家的这段间隙。等一切完成后,他让钱子熊帮忙,把孙天贵原本那具肉身放到山神庙,造成被大黑鱼报复的假象,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占据着王虎身体。”   张南说的一通话,彻底颠覆了众人以往的认识,毕竟在这之前,孙天贵的形象一直比较正面,现在却成为一个老谋深算的邪恶术士!   不少人依然难以接受,问张南:“张先生,你怎么看出来这些事的?”   “各种迹象和证据。我听我几位客家人朋友提过,用了换命术的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新的身体,另外还得补足元气,若是男人就补阴元气,女人则补阳元气,是相反的。所以我猜,也只可能是这样,镇上姑娘们的死,都是由于孙天贵想吸阴元气,才会成为牺牲品,至于为什么会在二十岁死,是因为女子二十岁时元气最盛,处女更盛,所以不但她们会死,甚至连接近她们的男人都可能没命。”   张南说着,一下想起了徐薇死去的男友和带徐娟开房却神秘死亡的两个男人。   “我们镇上以前有家人跑去了外地,怎么也死了啊?”陈桑急问。   “这件事我仔细想过,答案很显然。你们镇上几家人的孩子,在孙天贵筹备这个计划的时候,应该已经被他下了咒。徐娟和胡倩两人,我在她们眉心处都看到有些模糊黑点,那是入邪的证明。正因为被下邪咒,所以她们逃不出孙天贵的掌控。”张南回道。   “怎么被下咒的啊,我们身上有吗?”王美担心地问。   “你们身上没有。至于怎么被下咒,陈静之前告诉过我一件事,说你们这位孙大师非常好心,在每家孩子出生的时候总会去对方家里给孩子算命,还赠一碗长寿汤喝,对不对?你们仔细回想下,死的那些姑娘,包括胡倩和徐娟,是否都喝过这碗长寿汤?” 众人霎时议论纷纷,王美第一个回答:“有……有的!那年我家倩倩刚出生才三天,孙大师就跑来我家,说给我家倩倩算一卦,又送了碗神汤。还说倩倩命好,以后会嫁个好婆家……谁知道么……”   “对对对,长寿神汤,我家小薇和娟娟也喝了……”陈桑跟着说,而后她快速眨眼,表情既懊悔又恐惧。   因为任谁都无法想到,孙天贵那道邪咒,竟然下在那碗神汤之中,可见孙天贵的换命计划,从很久前便开始实施了。   “镇上只有姑娘们出生时喝了孙天贵的神汤么?为什么你们没喝?”张南问。   “这话要从孙天贵去云南说起……”老宋回答张南,“我记得大概二三十年前吧,孙天贵跑了趟云南,那时他老婆好像已经走了,女儿是让一个远房亲戚照顾,他说他知道云南有个长寿村,村里老人基本个个长寿,他想去那地方取取经,学点秘方,也给我们搞个长寿镇出来,我们当时听了还挺高兴。后来孙天贵过了很久才回来,一回来就跟我们说,他学到了怎么调配长寿神汤,但这神汤呢,婴儿喝了才管用,大人喝没用,所以最后我们基本都没喝,只有少数几个人喝了,也是信了他的邪!”   “对,我就喝过,不会有什么事吧?”一个中年男人立马问。   钱子熊也紧张地说:“我跟徐尧小时候都喝过,我们被下咒了吗?”   张南即刻明白了,孙天贵一定是有选择性的下咒,因为面前这些同样喝过神汤的人却无任何入邪迹象。   “没有,你们一切正常,孙天贵应该只给女婴下咒。”   听了张南解释,钱子熊等人才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孙天贵处心积虑了这么久,一早就把镇上女孩当成目标,以及他的换命对象王虎。我相信在那个云南长寿村,他一定遇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甚至连他的换命邪术都是在那边学的,具体我们暂时没办法知晓。不过他的意图还是相当明显,和古往今来许多追求长命百岁的人一样,甚至是更高一层的追求:永生不死!”   每个人紧盯张南,听得心惊胆战。   “因为只要掌握这门邪术,就可以把肉身当躯壳,实现灵魂转移,彻底打破人类最根本的发展规律。试想在孙天贵换命的时候,他已经人到中年,王虎则是个青春期少年,结果他不但得到年纪轻轻的王虎肉身,还用法器插入他原先那具肉身的喉咙,用最残酷的方式,让王虎的魂魄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这孙天贵的狠毒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你说什么?连阿虎的灵魂,都被他灭了?”徐尧惊问。   “是的,法器插喉咙,一般是破碎灵魂的方式,孙天贵的道行不浅,心机又深,所以他故意这样做,一方面为灭掉王虎魂魄,另一方面为制造大黑鱼报复的假象,正好一举两得。”   徐尧神情呆滞,为王虎感到痛心。   “你这么讲的话,我还真觉得阿虎那小子好像在孙大师失踪以后,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钱明紧皱眉头说。   “对对对,我也觉得!有件事特别怪,阿虎以前最喜欢吃咸鸭蛋,老跑来我们家讨咸鸭蛋吃,结果后来有次我上山经过他们家,正好拿了几只咸鸭蛋,好心问他要不要吃,结果他说不要,而且当时他那个表情……总感觉有点怪。不过后来没多久他到外面打工去了,我们也不管他了。”陈凤说。   “嗯,孙大师失踪后,阿虎就没怎么出门了,以前他老喜欢带我跟徐尧四处乱晃的。”钱子熊也说。   “哎……谁能想到,阿虎居然变成孙大师。”徐娟的二舅陈涛说。   “形容不准确,应该是被孙天贵夺走的王虎身体。”张南指出。   “那我又不明白了,既然阿虎是孙天贵,他干嘛要去大连打工呢?”顾郎中问。   “理由很简单,为了避人耳目。”张南直截了当地回答,“你们想想,他和王虎换命以后,你们都察觉到他不对劲,他自己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知道万一他的诡计被人识破,对他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干脆找个打工的借口,远离你们视线。”   “他真去了大连吗?”老宋不仅问。   “没有。”张南回道。   “你怎么晓得?”   “下午的时候,我已按徐尧提供的信息让我一位无所不能的警察朋友查了。大连的任何一间啤酒厂,都没有过名叫王虎的人,说明他压根没去大连打工。其实仔细想想,他怎么可能会去打工呢,对他一个神棍有什么意义?”张南说。   “那他在哪?”陈静问。   “这正是我要说的。换命术虽然神奇,但实施起来也有很多麻烦和困难,吸取元气,就是最大的麻烦。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孙天贵只要章泽镇的姑娘阴元?”   “为什么?”陈静问。 “因为想将一个人的元气居为己用,必须知晓对方的生辰八字,以及了解对方大致的生平。想满足这两个条件,无疑和他生活在一个地方的人是最合适的。所以结论是,孙天贵非但没有去大连,他甚至还在附近,一直在暗处观察你们,尤其是徐娟和胡倩的动向。”   张南已经明白,徐娟感觉被监视,胡倩担惊受怕,正是源于这一原因。另外孙天贵家比想象中干净,很可能是孙天贵偶尔还住在那房屋内,房屋钥匙应该一直在他手上。   听孙天贵还在附近,不少人害怕起来,王美更担心地问:“那怎么办啊张先生,你想想办法吧!我家倩倩……明天就是生日了呀!”   张南已经有了主意,说:“我今晚回去一趟,明天再来。你们放心,胡倩和徐娟的命我一定会救。”   听张南要走,不少人开始着急,毕竟张南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回去做什么?”陈静问。   “拿样东西。”说着张南站起身,准备出发。   众人依依不舍地看张南走出徐家大门,个个面露忧心之色。   “张先生,你一定得回来呀!”陈桑大声说。   “一定!”张南做出告别手势。   回到市区,张南首先通过程秋娜找到徐娟,把所有事跟徐娟说了,临走前,张南再次保证会救徐娟性命,让徐娟静候消息。   次日中午,张南如约回到章泽镇,王自力没有来,依然只他一个人,而这次来,他带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外形像是一个陀螺,拥有四个圆环,分为四层,底层最大,顶层最小,中间是一根圆柱状物体,上面还雕刻了一些图案。张南向章泽镇的人介绍说,此即是他驱邪的法器,名叫“金银铜铁”,顾名思义,由上到下的四个圆环正是金银铜铁四种物质。   张南解释,阴邪之物,最怕的就是金属类东西,孙天贵现在俨然是道邪魂,所以必须做法封死他的生辰八字,灭了他的魂魄。而金银铜铁正具备驱邪的能力,假如孙天贵不是邪魂,而是寻常人的魂魄,那金银铜铁就不起任何效果。   可要做法的话,还有个前提,就和孙天贵吸取阴元一样,必须知晓对方生辰八字及生平大致情况,尤其像孙天贵这种精通邪术的人,更得严正以待。 好在老宋跟孙天贵算有点交情,也知道孙天贵的出生年月,张南让老宋把关于孙天贵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他,即便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尽量加深对孙天贵的了解。   期间陈静忍不住问张南:“张先生,你今晚是打算给倩倩做法吗?”   张南瞄了眼忧心忡忡的王美,回道:“不,今晚我要对付的人是孙天贵。世间任何邪术,一旦施法的人去世,邪术会自然解除,而让对方魂魄灭亡,是更彻底,更保险的办法。如果我成功了,徐娟和胡倩两人就可以得救。”   “对,那种人,灵魂该被灭掉!灭得干干净净才好!”陈凤怒气冲天地说。   短短时间内,孙天贵已然从以前受人尊敬的孙大师变成人人憎恨的恶徒。   张南最终定于晚上八点做法,地点依然挑在王美家门前的河边。   很快,夜幕降临了,镇上人家匆忙吃过晚饭,陆续赶往河边。张南为保守起见,让围观人群站在远处,跟他保持距离。他心里清楚,孙天贵精通邪术,并非是个寻常角色,甚至连他自己本身都可能遭到孙天贵反噬。   不过暂时而言,孙天贵在明他在暗,这是他的最大优势。   众人都领会张南意思,所以站得很远,不少人只站在河对岸观望。   各就各位后,张南取出事前准备好的一叠黄纸,只见每张黄纸的两边都卷了根细小的短棍,便于固定位置,这是张南昨晚连夜准备的道具。此刻,这一张张黄纸上全部用红墨写了孙天贵的生辰八字,被张南按八卦方位插入泥地。   等黄纸插完,张南端坐在法器金银铜铁之前,一堆黄纸盘绕住他和法器,黄纸外侧点满了蜡烛。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南,心里都清楚,一会将是真正决定徐娟和胡倩命运的时刻。   当八点一过,张南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他轻声念咒,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了,更不用说远处的其他人。   不知不觉,河边开始起风,一阵阵凉爽的秋风吹拂,令野草随风摆动。满地黄纸也在风中摇晃,配合不断闪烁的蜡烛,构造出一幅诡异,神秘的画面。   如张南所说,这套做法仪式,道具,法器,只能针对阴邪之物, 若是寻常人的灵魂,就不会起作用。做法的过程,类似于给凡人招魂,不过最后以阴邪之物的消亡告终。 如张南所说,这套做法仪式,道具,法器,只能针对阴邪之物, 若是寻常人的灵魂,就不会起作用。做法的过程,类似于给凡人招魂,不过最后以阴邪之物的消亡告终。   张南盘坐在地上念咒,纹丝不动,好像一尊黑漆漆的雕像。众人焦心等待着,感觉时间过得非常慢。   陈静离张南最近,她发现此刻那些黄纸摇晃得比刚才更厉害,就连金银铜铁的四层圆环,也在微微颤动。   过了不久,黄纸剧烈摇晃,张南神情凝重,念咒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这下不止是陈静,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王美搂着胡倩,站在陈静身后,一颗心已然悬起。   其他人也很紧张,当晚的恐怖气氛,比欧阳法师做法那晚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纸依然疯狂摇晃,金银铜铁慢慢发出“当当当”的响声,四层圆环快速抖动。   片刻后,金银铜铁抖动得更为猛烈,越来越响,地上的蜡烛,竟然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当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时,张南大声喊:“孙天贵!”   只见一丝丝黑烟,轻飘飘地从每张黄纸上渗出来,缓缓升空,很快凝聚成了一团,位于金银铜铁的正上方。   张南望着半空中的黑烟,继续念咒,毫不停歇。   众人都明白,这就是被张南召唤的孙天贵邪魂!   在张南不停念咒下,聚拢的黑烟开始变形,一会扭曲,一会分裂,甚至还发出撕心裂肺的低沉闷响,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好久,章泽镇的人已经等得快要窒息。终于,那团黑烟疯狂扭动之后,居然化作一张人脸,一张痛苦,丑陋的人脸,还大声问:“是谁?”   这个声音,章泽镇的人非常熟悉,部分人的最后一丝疑心也去除了,因为黑烟发出的,确确实实是孙天贵的人声!   张南只回了句:“你该死!”   随即孙天贵的邪魂变得异常狰狞,伴随一声声闷响,大口张开,像要将张南吞噬一般!   可孙天贵邪魂下方是金银铜铁,此刻金银铜铁的响声已经震耳欲聋,完全盖过了闷响,甚至产生一股吸力,要把孙天贵邪魂吸入金银铜铁中。   孙天贵邪魂见势头不对,更加疯狂扭曲,造成的压力令张南感觉快透不过气。张南努力镇定心神,不停念咒,他知道现在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绝对不能松懈。   又僵持了好长时间,忽然狂风大作,孙天贵邪魂得以喘息,竟然将目标对向一旁的王美和胡倩,张牙舞爪似的便要冲过去。 这时候,张南将他的墨镜摘下,一片混乱中,只有陈静留意到了张南举动,陈静发现张南的眼睛跟正常人不一样,他的瞳孔是红色的。顷刻间,一道薄纱般的光芒从张南眼中射出,照在孙天贵邪魂上,接着孙天贵邪魂发出一声悲鸣,再次停留半空,结果在金银铜铁的吸力作用下,快速坠落,最后张南大喊一声:“孙天贵,你去吧!”   但见孙天贵邪魂化作一缕细长黑烟,盘绕住了金银铜铁,而后金银铜铁的四层圆环同时转动,在一阵阵凄厉,怨愤的吼叫声中,孙天贵邪魂被金银铜铁撕裂得爆散开来,涌向四面八方,产生的力量,甚至把张南震出老远。   片刻后,一切恢复风平浪静,黑烟消失了,金银铜铁也不动了,张南捡起墨镜,重新戴上,再站起身,望向众人。   从张南的表情看,人人都明白,他成功了,孙天贵邪魂被彻底破碎。至此,孙天贵已经人魂俱灭。   虽然除掉了孙天贵,但为保守起见,张南等人依然陪王美母女留到子时。当王美家的钟连敲十二声后,眼见胡倩安然度过了二十岁死亡生日,王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激动不已地对张南说:“张先生,谢谢了,谢谢你救我家姑娘!”   事后,张南告诉陈静,他从小便长着一对阴红眼,那是比阴阳眼更为罕见的一类通灵眼睛,所以他必须得用墨镜掩饰。何况他的墨镜是特制的,否则他看不清阳间的事物。   陈静又问孙天贵邪魂是不是已经彻底灭亡,张南回答很肯定,而且胡倩眉心黑点的消失,也印证了这一点,说明孙天贵给胡倩下的咒已被去除了,胡倩因此得救。   除王美外,徐家的人也纷纷感谢张南拯救徐娟,倒是徐尧,提到个问题,关于王虎,他问若孙天贵一直占据着王虎身体,那现在王虎怎么样了。   “人类的肉身,好比一具躯壳,当灵魂不在的时候,肉身也就没用了。所以王虎现在好比是一个刚去世的人,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张南回答。   既然事情全部解决,张南连夜准备告辞,陈静还说她过一阵会去市区,到时请张南吃饭。 一个晚上,又是老贾开的咖啡馆内,王自力边搅拌一杯咖啡,边笑着对张南说:“不错不错,没我帮忙,你都能搞定那么大一桩事,嗯,比以前有进步。”   张南此刻心情很愉悦,调侃道:“有你帮忙更好,不过是对孙天贵更好。”   “你他妈的,我好心借你车,你这样说我。”   两人互损间,老贾端来了张南的咖啡,顺便问道:“解决了?”   张南点点头,回了句:“应该吧。”   等老贾走后,王自力说:“什么叫应该吧,回答那么不爽快,不是你的风格。”   “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   “行了行了,别啰嗦,也别跟我玩文字游戏,说说吧,整件事还有哪里你没弄明白。”   “我就在想……”张南的表情恢复严肃,“孙天贵是用什么方法吸走那些女孩阴元的呢?你知道么,正因为我不清楚孙天贵的手段,所以没法从徐娟和胡倩身上解决问题,只能通过灭了孙天贵邪魂来达到目的。”   “你管他用什么方法,人家是修炼邪术的,你对这玩意又一窍不通。就像我们警察办案,首要目的肯定是把已经确定的犯人抓到手,其他都是次要的,懂不懂?”   “嗯,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总有个疙瘩。”   “哎哟,别疙瘩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咖啡!”王自力装模作样地跟张南碰了碰杯子。   “而且……”张南依旧沉浸在思索中,“为什么每个女孩死亡都那么准时呢?全在接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   王自力快速眨眨眼,说:“大概孙天贵有强迫症,喜欢在那时间搞事吧!”   张南摇摇头,回道:“你的逻辑推理,真是严密到无懈可击。”   “过奖过奖。”王自力笑笑。   张南喝口咖啡,继续说:“还有件事,也是我最在意的。”   “什么事?”   “那些古玉。”   “哦,你说孙天贵挂墙上的东西?”   “嗯,那些古玉,我总觉得有问题,好像是派什么用场似的。按说孙天贵热爱搜集古钱币,那他为什么要把顺治通宝的玉制钱币单独拿出来挂墙上,不是和其他古钱币一样放在他的木盒子里呢?而且最最奇怪的,是他把‘顺治通宝’四个字给磨去了,他那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王自力沉思片刻,说:“阿南,你知道么,你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其实都是同一个,就是考虑问题太复杂。很多时候吧,从复杂的角度剖析某件事确实有好处,但另外一些时候,可能你反而把简单的事想复杂了。” 张南承认王自力说的有一定道理,回道:“照你的说法,是我多虑了?”   “我不确定。但我总觉得,像孙天贵那样的神棍,你就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判断他,谁知道他把古玉挂墙上做什么,或许是个意想不到的理由,跟整件事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说对不对?”   张南点点头,经王自力一分析,倒也释怀不少。试图去揣测一个神棍的心思,真是不大理智的做法。   这时,张南手机响了,他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电话。   电话里响起一个轻柔声音:“张先生……”   说话的人显得病怏怏的,张南一下听不出是谁。   “是哪位?”张南问。   “张先生,你说过会救我的。”   当听到这句话,张南一凛,接着他又听到一些风声,以及一种细微的,阴冷的声息。   “你是哪位?”张南重复问。   “徐娟。”   “徐娟?”   张南不自觉地心跳加速,他问自己:昨天明明已经跟徐娟通过电话了,她为什么还打来?   “张先生,你说过会救我,结果你骗了我!”   张南猛地站起身,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感受到恐惧,他的两手不禁开始发抖。   “徐娟,你好好说……发生什么事了?”张南艰难迸出这句话。   “我快死了。”   张南后背直窜起一股恶寒,他慢慢盯向王自力,问:“今天几号?”   “11月2号。”王自力认真回答。   张南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居然一时不明白这个日期意味什么,他又一眼扫向咖啡馆时钟,显示夜间11点43分。   电话中的诡异声息越发明显,仿佛徐娟正被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包围,慢慢失去控制。   “张先生,救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这是张南听到徐娟说的最后一句话,可即使徐娟不再说话,张南仍将手机放在耳边,迟迟没有移开,因为电话里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声,那绝非人类的呼吸,伴随那股诡异声息,张南一颗心砰砰乱跳。   当电话挂断的一刻,张南明白,他虽拯救了胡倩,可徐娟似乎仍没有逃脱厄运,现在的情况,徐娟很可能已经遇害,11月2日,正是她的生日,也是她的死期。 张南表情相当痛苦,全身乏力,他气得猛拍一下桌子,王自力和老贾都没见过张南这种反应,不禁傻了眼。   “什么事,谁打来的?”王自力问。   “那个酒吧做事的女孩。”张南茫然回答。   “她怎么了?”   “应该死了。”   “啊?”王自力也极度震惊,“你不是……说那件事解决了么?”   “是的,我原以为解决了,结果并没有。”   “怎么个情况?”   “我不知道!”   张南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他感觉自己极其狼狈。   “你冷静点,好好想想,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王自力大声说。   王自力一句话终于把张南拉回到现实,张南告诫自己:大力说得对,我必须冷静!好好想想。事情首先没有解决,徐娟的死亡规律还在延续,说明万恶元凶可能不是孙天贵,又或者是孙天贵另有诡计!   想到这一点,张南忙对王自力说:“走!我们去找徐娟,就算她死了,我也得找到她!”   “对,不管怎么样,先确认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王自力同意。   两人立刻冲出咖啡馆。老贾全程没有说话,也不多问。   “我们去哪?”坐上车,张南就问。   “废话,当然先去那女孩住的地方!”   “要不要给程思琪或者程秋娜打个电话?”   “先别打吧,过去看看再说!”   王自力瞄了张南一眼,他发现张南是真的慌了。   他从认识张南到今天,没见过张南这样的反应。曾经自信满满,思维敏锐的张南,现在甚至变得有些迟钝。   “大力,你说鬼能呼吸吗?”张南漫不经心地问。   “你在说啥,鬼怎么呼吸?”   “我刚听到,最后徐娟电话里有呼吸声。”   “呼吸声?”   “嗯,但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为什么?你怎么确定?”   “唉……”张南叹口气,不再说话。   约半小时左右,两人来到酒吧一条街,结果刚准备停车,就见徐娟租房附近的蓝顿酒店前聚着一大群人,其中有警察,把路给堵死了。   王自力望了张南一眼,张南面无表情地说:“去看看吧。”   走下车,王自力一把拽过来一个小警察,小警察正想发作,王自力便掏出一张特别警官证,直接问:“前面什么情况,那么多人?”   小警察愣了半天,终于看出王自力的来头,慌忙回答:“哦,有个女人自杀了,酒店楼顶跳下来的。”   于是,在小警察带领下,王自力和张南慢慢挤过人群,当见地上正被裹尸袋套起来的女尸面容时,张南脸色突变,因为那正是徐娟! 三十多年来,张南从未像今天那么感觉挫败和羞耻,以往委托人交给他办的每件事,不敢说都办得十全十美,起码没出过差错,可这一次,完全像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张南颤抖地用手抚摸徐娟余温尚存的额头,他知道被吞噬元气的人,灵魂也会枯竭,如同孙天贵那样人魂俱灭,所以他不能召唤徐娟灵魂。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痛心。   带队的警察也姓王,认识王自力,他告诉王自力说,他们是接到酒吧客人报警,说有个女孩跳楼,才立即赶来的,从迹象看,已经排除了他杀嫌疑。   王自力点点头,也不多解释,随后和张南回到车上,张南即说:“走,去章泽镇!”   王自力边发动汽车边问:“去做什么?”   “我要再去孙天贵家看看。”   趁半夜车少,飞速行驶下,两人很快到了章泽镇。张南没去徐家,直接冲上野山。   今晚的风尤其寒冷,颇有冬季气息,山上树木由于枝叶稀疏,活像一根根人骨。   两人顺利找到孙天贵房屋,一踏进门,张南便用王自力带的手电筒开始四处翻找。   王自力头一回上这来,只觉得孙天贵房屋平平常常,也不明白张南在找什么。   张南却认定他遗漏了某些重要线索,他坚信孙天贵家还有他没发现的东西。   “帮我找找!”张南说。   “找啥啊?”王自力纳闷。   “我也不知道,随便吧,凭你警察的嗅觉,找矛盾的,不对劲的地方。”   “有用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觉得孙天贵应该会留下点什么,这间屋子没那么简单。”   见张南着急的模样,王自力不再反驳,默默寻找。   一片沉寂中,王自力冷不丁问:“我记得你说过,那神棍是一个人住吧?”   “是的。”张南看看王自力。王自力的手中,拿着两幅碗筷,是他刚从灶房翻出来的。   “他很好客吗?”王自力又问。   “不,老宋告诉我,孙天贵其实是个挺孤僻的人,很少会有人上孙天贵家。”   “那更不大可能有人到这吃饭了,可他家却有两幅碗筷,你不觉得奇怪?”   张南愣了下,他感觉自己得知徐娟死讯后,大脑变得异常迟钝。   “再好好找找!”王自力又一头钻进灶房,满地搜寻。刑侦工作是王自力的强项,这一点而言,无疑更胜张南。  张南紧跟王自力身后,两人一块找。很快王自力又有发现,他在灶房墙角,抽出一块松动的砖头,砖头里面,居然有个不小的空间,空间内摆着一双大红色布鞋。两人仔细观察这双布鞋,眼见布鞋上纹有蝴蝶和花的图案,明显是女人所穿的绣花鞋。   “这鞋……”张南紧盯绣花鞋,呆了半天。   “阿南,你之前的检查不仔细啊,你看我一来,马上找出这么多线索。”王自力说。   “是,这件事上,我犯了很多失误,我太高傲,太自信了,哪怕你骂我都不过分。”   “先谈正事吧。你觉得这双女人鞋是谁穿的,孙天贵家有女人么?”   “我听老宋说,孙天贵的老婆很早就离开他了,没住过这房子,唯一的女人只有他女儿孙玉梅,不过孙玉梅是个聋哑人,八岁那年被送去了聋哑学校,再没回来过。”   “你的意思,这双鞋是他女儿穿的?”   “反正不可能是别的女人。”   “那就奇怪了,这双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八岁孩子穿的,明显是双大人鞋啊。”   张南心头一震,他隐约察觉到了些端倪,可依然捉摸不透。   “会不会……”王自力继续说,“孙天贵是骗镇上的人说把他女儿送聋哑学校去了,实际并没有送,而是一直藏在家里呢?”   “藏在家里?”张南觉得王自力的猜测很大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也许孙天贵嫌他女儿是个聋哑人,给他丢脸,所以干脆编个借口,把他女儿囚禁起来……又或者,他女儿知道了他的那些秘密,孙天贵为避免秘密泄露,不得不囚禁他女儿?”   张南认为王自力的推测合情合理,可总好像少了点什么,关键现在孙玉梅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果还活着,她又在哪?   偏偏这时候,王自力不小心踩到一块木板,险些摔跤,木板发出一个很特别的声响,引起了两人注意。   王自力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木板,直到他摸到个细小的把手,将木板整个掀起来,才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木板之下,有座又黑又深的地窖,以一个小铁梯相连。   张南跟王自力面面相觑,脑中自然浮现一个想法:囚禁孙玉梅的地方!   当张南凑近地窖入口,瞬间闻到一股恶臭,仿佛几百年没开过似的。随即他慢慢爬下地窖,王自力紧随其后。   地窖内极其潮湿,每样东西都好像发了霉,王自力随便用手电筒照照,瞧见了一只木凳,一个大米缸,一条破旧不堪的被褥,还有张平摊在地的草席。除了这些生活用具外,草席的四周,也就是地窖的四处墙角位置,各摆着一只香炉,每只香炉周围,都堆放了大量佛香,其中有不少是被用过的。 看到四只香炉,张南胆寒失色,声音颤抖地说:“我原先以为,这种古老的邪术已经绝迹了,没想到还流传在世上。”   停顿一下,张南又补充一句:“明白了!全明白了!”   王自力忙叫唤:“明白了那说啊,我还不明白!”   “这四只香炉,摆放的方位,以及距离中间草席的距离,其实是一种炼煞的法门。比起孙天贵会的其他邪术,这种法门更残忍,更灭绝人性。因为想要炼煞,就必须利用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否则不能控制。然后通过不断给对方烟熏,念咒,喝符水,慢慢达到目的。整体进程非常缓慢,一般要维持几十天甚至上百天,在成为一只煞以前,对方可以说是痛不欲生!”   “那么,孙天贵炼的煞,不就是……”   “对,他女儿孙玉梅!”张南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每个女孩的死亡时间都特别固定,好像在被一道程序暗中操作一样。原来吸取女孩阴元的不是孙天贵本人,而是他的女儿。他毫无人性,把自己亲生女儿活活炼成一只阴煞,替自己吸取阴元,我甚至怀疑,当年章泽镇上空的那团黑烟正是被炼成阴煞的孙玉梅!怪不得徐娟的死亡规律仍在延续,因为即使孙天贵的魂魄被我降伏,但那只阴煞还游荡在世间,再者孙天贵已经彻底死了,它不需要继续帮孙天贵,吸取的阴元,可以居为己用……”   说到这,张南猛然醒悟,他一下想起了徐娟电话中的呼吸声,鬼发出的呼吸声。   “居为己用,然后呢?”王自力急问。   “然后……那只阴煞会变得无比壮大,甚至拥有一个实体……说真的,大力,我想象不到它会变成什么,将来有一天,就算它站在我面前,我也肯定认不出它。”张南略显沮丧。   两人又从地窖出来,王自力提醒张南:“有件事,你肯定糊涂了。”   “什么?”   “你说徐娟是被那只阴煞害死的,因为死亡规律没有解除,那胡倩呢,胡倩为什么活下来了?”   其实张南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想通。   这时候,张南一眼望见墙上那些玉串,他靠近墙面,把玉串拿在手中,一瞬间,他的脑中仿佛响起一声雷鸣,他把玉串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总共十串。   “大力,你看,你数数,这些玉串是不是有十个?”   王自力随便数了下,说:“对,一共十串,怎么了?”   “算上徐娟的话,迄今为止遇难的女孩,总共有十人,说明什么?”张南急问。 经张南提示,王自力怔住了,慢吞吞说:“是啊……怎么那么巧,还是……”   “象征!”张南举起玉串,激动不已地说,“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孙天贵要把顺治通宝上的字给磨掉,原来他是想把这些古钱币当成某种象征,代表了他准备残害并吸取阴元的十个女孩。所以对孙天贵而言,这些古钱币已经失去了本来意义,被赋予了新的含义。现在为止,算上徐娟的话,受害者正正好好十人……胡倩不是被我救的,她本来就不是目标……”   “可胡倩的条件也完全符合,为啥她被排除在外了?”王自力问。   “我觉得可能和胡倩大脑受过伤有关。我听镇上的人说,胡倩不是一生下来就痴痴呆呆的,而是在十几岁时摔坏了脑子。因此胡倩的阴元不纯,孙天贵索性把这个目标给抛弃了。”   “有道理。”王自力同意张南的分析,“可我又不明白了。站在孙天贵的立场,他干嘛要把玉串挂墙上,特别还留到现在,岂不是会暴露自己意图?”   “你知道么,就像很多艺术犯罪一样,孙天贵也有这种心思。一方面,他想实现自己换命的目标,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精心布置的计划得到别人赞赏,甚至充满了挑衅意味。所以他才故意留下点痕迹,也许……他早料到最终会有人识破他的诡计吧。”   从孙天贵家出来后,张南迎着夜风,忽然感觉好冷。   “你准备去徐家,把一切告诉他们吗?”王自力问。   “不了,这件事,我没有脸再见他们,我宁愿选择逃避。”   王自力一笑,不再多说。   正当两人准备下山时,张南的手机再度响起。   张南望了眼来电提示,来电人显示他保存的一个名字:徐娟!   张南深吸口气,王自力也瞧见了“徐娟”两字,两人脑中不约而同地出现另一个名字:孙玉梅!   张南此刻才明白,为何刚在徐娟的死亡现场不见她手机,原来是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给拿走了。   电话接通后,张南没有说话,对方同样没有说话,张南只感觉电话中传来一股诡异声息,以及阵阵的呼吸声。   他知道,那个东西,已经学会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更学会了传递威胁,传递恐惧。   电话自动挂断了。   “它说什么?”王自力问。   “它没说话,但我却觉得它说了好多。”   “按道理,徐娟是它最后一个目标,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它还会再害人么?”   “不清楚。”张南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绝对不会!” 【二十七】磨牙   从小时候起,我就跟我弟弟睡在一间房,那年我弟弟三岁,我八岁。   除了我和弟弟外,家庭成员还有妈妈和外婆。爸爸妈妈已经离婚,外公也早早去世了。   因为家里基本都是女人,只有弟弟一名男性,所以我觉得弟弟有点格格不入,甚至讨厌他的存在。随着弟弟越长越大,我对他由讨厌转变为了憎恨,我恨他跟我抢吃的,恨他弄乱我的东西,恨他习惯性大喊大叫,恨他讨取妈妈欢心,然而我最恨的,是他睡觉时习惯发出磨牙声。   我不知道磨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总之大约在弟弟五岁那年,他就开始磨牙,经常搅得我睡不好。他的磨牙声,听起来既干涩又刺耳,简直让我头皮发麻,无数次我在睡梦中被惊醒,就是因为他的磨牙声。直到有一天,我忍无可忍,一下从床上窜起来,走近他床边,揪住他的头发,疯狂摇晃。那一刻,我感觉好爽,长久压抑的恨意,终于得以发泄。   第二天,因为这件事,我被妈妈臭骂一顿,不过我无所谓,毕竟我的目的达到了。   自那以后,我经常欺负弟弟,发泄我对他的不满。我抓他头发,扯他脸蛋,拍他脑袋,踢他屁股,抢走他东西,我还警告他不许告诉妈妈和外婆,否则我欺负得更狠。弟弟基本被我给唬住了,偶尔也会向妈妈汇报,妈妈就骂我,然后我再报复到弟弟身上。   总体来说,我们姐弟的关系异常恶劣,一切都因为他的磨牙声,让我实在无法忍受。而且伴随他渐渐长大,磨牙声也变得更响。我多次跟妈妈提议换房间,但妈妈总说外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只能和弟弟继续睡一个房。   一直到弟弟十三岁,那年他上初中,我已经快工作了,结果我们仍睡在一起。先不提我有多不方便,就他的磨牙声,实在让我痛不欲生。   “吱吱吱,吱吱吱……”   我形容不出那个声音,好像每天晚上有个电钻,拼命钻入我的耳朵。 终于,那年年底,家中发生一件大事。弟弟因为过马路不当心,被一辆卡车撞着,抢救不及时身亡了。妈妈和外婆固然伤心欲绝,可我心思却很复杂。我有那么一点点歉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可我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冷血,但我就是没办法抑制自己的真实感受。弟弟的葬礼上,我也和妈妈外婆一样哭出声来,事实上没有人能猜透我的想法,我甚至觉得我的前路一片光明,焕然一新。   时至今日,弟弟去世三个月了,我每晚睡得舒舒服服,一觉到天明。我再也不可能听到令我心烦的磨牙声了,不得不承认,弟弟的离去,对我而言确实是件好事。   这几天下暴雨,外婆身上的老毛病又犯,所以住了院,妈妈就每晚陪在医院,家里只剩我一人。   我是个胆子偏小的人,以往妈妈和外婆不在家,起码还有弟弟,然后我会动用各种办法欺负他,一点都不无聊。可现在家里冷冷清清,显得空荡荡的,外面又是打雷下雨,不禁让我心慌。我这才觉得,弟弟其实也有点用处。   当我关掉电视,躺床上准备睡觉时,窗外依然暴雨倾盆。我睁着眼睛,难以入睡,不由间,我望向弟弟的床,此刻弟弟的床很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和他出车祸那天一样。我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不处理掉弟弟的东西,也许还想借此缅怀弟弟一段时间吧。   我盯着弟弟的床,心跳越来越快,仿佛他又睡在床上,拘谨地问我:“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窗外风雨交加,雷声轰隆,一道道闪电,时不时将弟弟的床照亮。   我的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总觉得弟弟躺在床上。没办法,我只好翻个身,用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   可我越刻意避开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就越要钻进我的脑海。而且因为我背对弟弟的床,总有种身后正在酝酿危机的感觉。   我两眼不自觉地睁开,猛回过头,我才确定弟弟的床仍和刚才一样。   我对我现在这种神经兮兮的反应极度厌恶,可我又没办法控制。我冷汗直冒,心想如果妈妈外婆在家该多好。 紧张状态下,我突然很想尿尿,但我又不大敢动,生怕引起什么特别的东西注意似的。   纠结了半天,我终于还是从床上爬起身,在跨出房门时,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弟弟的床。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其实家里根本没人,我却出奇的谨慎。当我准备进入卫生间时,我听见大门外似乎有些声响。   我家的卫生间离大门很近,当中有条两三步远的过道,过道铺着棕色地毯,显得阴沉沉的。   我就站定在卫生间门前,细心聆听门外的声响。我感觉声响比较奇怪,像是有人在摸我家的门。   我内心的恐惧逐渐放大,被自己一个个猜想吓坏了。总之深更半夜,无论是谁,我都不可能开门。   好在声响只持续一会,马上消失了,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进入了卫生间。   因为刚才太紧张,我一坐到马桶居然解不出来。我努力让自己放松,可惜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满脑子都是弟弟的画面。   我记得在殡仪馆最后看见弟弟遗容时,他的脸部表情特别怪异,那种表情,让我联想到他以前小时候为跟我抢东西吃赌气撒泼的样子,甚至透出一股凶悍。现在我脑中的画面就是这个。   也不知道在马桶上坐了多久,我终于解决掉尿意,当我提起睡裤的瞬间,我又隐约听到大门处传来声响。   这次的声响非常简单,非常干脆,像是有人快速打开大门又关上的声音。   我顿时安静得可怕,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然后我反复告诫自己,刚才的声响是由于我紧张而产生的幻听,实际根本不存在。   自我安慰后,我慢慢拉开卫生间的门。客厅的灯光很暗,起先我什么都没发现,但走出几步,我就看见过道的地毯上有些潮湿。   水?   我万分奇怪,刚刚明明还正常,怎么过道上会有水?   而且今天是周末,我一整天在家,没跨出过家门,水从哪来的?   外面确实下了一整天的雨……   猛然间,一个想法钻入我的脑中:有人进我家了!   我吓得身体发软,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大门。随后我又检查地板,竟找到了好几处水迹。   我推开妈妈和外婆的房间,打开灯,一切如常。再回自己房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跑进了我家门呢?   我把一切归咎于房屋漏水。   是了,因为连续下大雨,家中一些地方漏水,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不过我现在可没心思确认,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于是,我躺回床上,重新盖上被子,正当我努力合眼准备睡觉时,我听到一个令我万分熟悉,却极度厌恶的声音。   “吱吱吱,吱吱吱……”   磨牙声!弟弟的磨牙声!   我被这声音刺得脑袋发胀,身上每根汗毛都仿佛竖了起来。这声音如此真实,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忙翻个身,想看看究竟,结果这时候,我感觉我的床边似乎有道影子经过。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   我猛地坐起来,望向弟弟的床,不知为何,弟弟的床变得很模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我只好下床,慢慢靠近,边靠近弟弟的床,我边问:“谁啊?”   我的声音完全在颤抖,可想而知我有多害怕。   不觉间,刺耳的磨牙声再度响起,我感觉自己心脏都快停止了。   我一步一步,两条腿仿佛陷在泥潭中那样慢慢接近弟弟的床。我立马发现,弟弟床上的被子铺开了,可原先明明是叠好的。此刻被子不但铺开,甚至还微微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被窝里。   我的呼吸极度困难,伴随可怕的磨牙声,弟弟的被子鼓得越来越大,就在被窝内,一片漆黑之中,我看到了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的眼睛!   终于,我崩溃了,我飞速跑出房间,跑出家门,也不管外面风雨交加,反正我再也不敢留在家中!   之后,我把事情跟妈妈一说,起先妈妈不怎么相信,但见我死都不肯回家的样子,还是勉强信了我的话。   没几天,我们搬到了外婆的老房住,准备把以前的房子卖掉。   又过几年,外婆去世了,妈妈因为股票赚了笔小钱,我也开始工作,所以我们贷款在省城买了套新房。这么一来,算是彻底告别过去的生活了。   新房共有三个房间,非常大,我和妈妈各睡一间。其他设施环境等,我也都挺满意。   只是在晚上睡觉时,我依然可以听到那个已经伴我多年的声音:   “吱吱吱……吱吱吱……”   我知道,弟弟随我们一块来到了新房,而且他的磨牙声,会永远折磨着我。 【二十八】长颈鹿   我做心理医生很多年了,不过像李晓军儿子李士杰那样带有人格障碍的儿童,却头一回遇见。   从他们父子第一次踏入我开的私人心理诊所找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李士杰的异常。   记得那天下雨,天很阴沉,我正躺沙发上午睡,听见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当我开门一看,发现有个满脸雀斑,长得也不可爱的孩子,直愣愣地站在门前。   他的表情很呆滞,眼神好像没有焦点,任凭淋着大雨,他一点都不介意。   在他身后,站了个满脸胡渣,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当见到我,那男人就问我是不是胡医生,我回答是。   随后我请他们进屋,男人立即告诉我他叫李晓军,是个中医推拿师,跟我一样开了间私人性质的推拿馆,旁边的是他儿子,叫李士杰,今年八岁。他说他们迫切需要找一个心理医生,我稍微观察了下,就知道有心理问题的应该是他儿子。   事实果然如我所料,根据李晓军的描述,我了解到李士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流,容易急躁,最关键的是,他享受折磨的快感,习惯折磨各种小动物和玩具。所以李晓军家从来不养宠物,倒是买了很多玩具。   我问李晓军,李士杰喜欢什么玩具,李晓军说以前喜欢玩的还挺多,现在基本只喜欢一种玩具——长颈鹿!   我有点好奇,问李士杰为什么特别钟爱长颈鹿玩具,结果李士杰绷着个脸,对我特别警惕,最后还是他爸爸李晓军告诉我,说因为长颈鹿的脖子够长,可以扭断。   原来李士杰所谓的玩玩具,不过是他的一种宣泄方式,通过残忍虐待得到满足。   作为一名专业心理医生,我接触过各类心理病人,但如李士杰这样的还是首例,更何况他才八岁。   我直截了当地跟李晓军说,他的儿子应该有严重的人格障碍,属于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可能会对他人造成危害。然而这类人大部分已成年,多数由于小时候的某些阴暗经历造成的,儿童少之又少,但若真的在童年时期便表现出一定反社会人格,就说明对象的先天基因或大脑存有缺陷,非常难治疗。   听了我的描述,李晓军很慌张,一个劲地让我帮帮他儿子。说实话,我并没有特别大的把握,但我仍愿意尝试,李晓军总算松了口气。 我再提醒李晓军,按李士杰的情况,可能需要长时间的疗程,费用自然也不低,李晓军说钱的事无所谓,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能帮李士杰改善心理问题,倾家荡产他都愿意。   既然一切敲定,我让李晓军先简单介绍他家情况。原来李晓军的老婆在生下李士杰时就患病死了,李晓军独自带大孩子,且还要维持推拿馆生意,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也就在李士杰差不多五岁左右,李晓军察觉到儿子不太对劲,动不动发怒,脾气也变得暴躁,他才知道李士杰出了状况。于是他带李士杰四处寻医,结果都得不到解决,后来李士杰病情逐渐加重,开始以扭断各种长颈鹿玩具的脖子寻求发泄。   大致情况了解后,我问了李士杰几个问题,基本和病情无关,但李士杰的回复相当生硬。我感觉他完全封闭在自我世界当人,很难与人沟通。   之后的每个星期五,李晓军都会准时带李士杰来我诊所,我只是重复和李士杰谈话,不断安慰他,鼓励他,给他灌输生活中美好的事物,让他多领悟人性。这种年龄段的孩子,不大适合其他方法。   可惜几次下来,李士杰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其实这完全在我预料之中。从一开始,我就对李士杰的疗程持悲观态度。因为先天性的缺陷,无论任何方面,都很难医治。   有次李晓军带李士杰来,说他又扭断了好几个长颈鹿玩具的脖子,我突然很好奇李士杰喜欢的长颈鹿玩具究竟是什么样的,以及怎么个扭断法呢?   我让李晓军下次带几个长颈鹿玩具给我瞧瞧,李晓军一口答应。   之后李晓军果然拿了一袋子的长颈鹿玩具给我,里面有各种各样长颈鹿玩具,但多数都是便宜的地摊货,毕竟李晓军给李士杰买玩具的初衷不是为了玩,而是基于特别的用意。   随便翻了翻,我见到某个脖子处已经裂开的长颈鹿玩具,玩具是塑料做的,很容易拗断。显然这便是李士杰的杰作。   当我盯着这个长颈鹿玩具看时,李士杰也在盯着我,我问李士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士杰回答,觉得好玩。随即李士杰发出一阵狂笑,根本不像他那种年龄的孩子能发出的笑声,我的心里有点发毛。 我问李晓军,李士杰一般多久弄坏一个长颈鹿玩具,李晓军说不一定,但最近比以前频繁,有时甚至一连扭断好几个长颈鹿玩具脖子。因此他买了整整一袋的长颈鹿玩具。   李晓军还告诉我,如果李士杰想扭断长颈鹿脖子却又找不到长颈鹿,他会抓狂甚至是发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明白李晓军的意思,他是告诉我,李士杰的病情越来越重,若再不控制,后果难以想象。   我能体会李晓军的痛苦,可解决李士杰的问题,或许暂时不是人类能力范围内的事。   总之,我全力以赴。   直至今日,李晓军父子来我这边大概已有十几次,期间我也劝李晓军另寻名医,可李晓军依然坚持带李士杰来我这。他说李士杰现在挺喜欢我,也愿意跟我说话,我心中一喜,因为心理障碍者能够对医生产生某种好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尤其李士杰还拥有反社会人格。   过了两天,又是星期五,李晓军照常带李士杰到我诊所来,可这次我发现李晓军脸色不大好看。   我问李晓军:“怎么了,今天情绪不高嘛。”   李晓军叹口气,边看李士杰边说:“士杰好像不怎么喜欢长颈鹿了。”   我不仅一愣,问:“为什么,长颈鹿不是他最爱‘玩’的玩具么?”   “以前是,现在他很少玩了。”   “哦?”   “不知道,搞不懂他。”   我心想,这绝对是个危险信号,因为以往来说,扭断长颈鹿玩具脖子是李士杰的宣泄窗口,在没有解决问题前,他需要维持这种欲望上的平衡。一旦他慢慢关闭宣泄窗口,又找不到新的窗口,将会导致比较严重的后果。最终他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别人。   李晓军父子的时候,我劝李晓军要密切注意李士杰的动态,且多带李士杰外出散散心,一有什么特别情况,立马通知我。   李晓军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他们走后,我的爱人陈岚正巧给我来送午饭,她当然知道李士杰的事,顺便打听了下情况,我回答说不大乐观,感觉李士杰来我这边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应该选择放弃的,可李晓军仍然带李士杰来,我也搞不清是为什么。   “李士杰好像挺喜欢你的。”陈岚说。   我一奇,问:“连你也这么说?”   “怎么了,李晓军也说过吗?”   “是啊。”   “那就是咯,这点可能是你唯一的筹码。” 陈岚说得对,这是我唯一的筹码,仅有的优势。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到了下个星期五,李晓军父子居然没有来,我思忖:难道他放弃了?   无论李晓军是不是放弃,我都理解并且尊重他的做法。从客观理性的角度分析,先天性的人格缺陷无法医治,一切医学上的治疗只能做到暂时压制,或者说掩饰的地步,连缓解都谈不上。或许将李士杰从人群隔离,才是正确的做法。   毕竟这类反社会型的心理病人,对社会本是一种威胁。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李士杰没有再来,我的心理诊所又多了几位病人,我也差不多把李士杰的事抛诸脑后了。   某天下午,我给自己放了个假,陪陈岚上街买买衣服,当我们溜达进一家商场时,我一眼看到了李士杰,他就站在一间橱窗前,纹丝不动。   我想也不想,和陈岚一块走过去,因为也确实很久没见李士杰了。我们来到李士杰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谁知他好像触电一样,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并且急忙转过身,凶狠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我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仿佛是一条黑暗中的恶犬。   当发现是我的时候,李士杰才慢慢放松,跟我打招呼:“胡医生,是你啊!”   我们对李士杰刚才的表现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我们都清楚他的问题。我笑容满面地回了句:“不好意思,吓你一跳吧?我说声对不起,你可以接受吗?”   这是我们一贯的谈话方式。   结果李士杰摇了摇头。   我不懂他的摇头是不肯接受呢,还是不明白,或者不想说。   “你爸爸呢?”我索性把这一页翻过去。   “给我买吃的去了。”李士杰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望着另一个地方。   我顺李士杰望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那间橱窗,橱窗内摆了多种玩具。   里面有他最爱的长颈鹿。   李晓军回来了,手中拿着可乐和薯条,一见是我们,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我们互相打过招呼,李晓军就把可乐和薯条给李士杰吃,谁知李士杰一下打掉可乐和薯条,洒落了一地,大声说:“不吃不吃!”   我们惊呆了,不知道李士杰会突然发作。尤其是我,还头一回见到李士杰真正暴躁的模样,毕竟他来我这边一般都挺乖巧的。 我开始理解李晓军说的李士杰病情越来越重的含义。   李晓军显然已经适应李士杰的状况,犹如条件反射一样,默默蹲下身,将薯条全部捡起来,再用纸巾擦干净。   李士杰全程盯着橱窗,毫无波澜。   我走进玩具店,买了一只全身满是黄色斑点,制作得非常逼真的长颈鹿玩具,递给李士杰说:“叔叔送你的,玩吧。”   李士杰先看了我一眼,从我手中拿走玩具,随即把包装盒拆开。结果在他取出玩具的瞬间,一下便扭断长颈鹿脖子,往地上一丢,手法异常的干脆和熟练。   李晓军马上带李士杰走了。   李晓军并没跟我象征性地道一下歉。我能够理解李晓军的心境,长期的精神折磨,使他变得有些麻木。   之后一个多月,我未再见到李晓军父子。   某天,又是陈岚给我送饭的时候,她问我李晓军家住在哪,我回答说具体地址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在乡梨区的一条胡同里。   我记得李晓军跟我说过他和李士杰住在他那间推拿馆的阁楼上,图个方便。   我回答完后陈岚点点头,问我:“你最近看新闻了没?”   “没有,怎么了?”   “就乡梨区那一带,最近失踪了好几个人,到现在还没找着。”   “啊?失踪的都是什么人?”   “听说是些成年人,你要不要关心一下李晓军父子两个?万一他们家附近有个变态狂之类的……应该让他们小心点吧?”   我心想陈岚说得有道理,善意提醒一下是应该的,再说我也确实好久没见他们了。   我由衷希望他们父子平安。   我立即打了李晓军电话,当听到李晓军平和的声音时,才微微松了口气。我把陈岚说的事告诉了李晓军,李晓军说他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都不准李士杰出门,时刻看管着他,还说但愿失踪案凶手尽快落网。   我又问李士杰现在有什么奇怪表现,李晓军说仍然那样,不过对长颈鹿玩具已经彻底没兴趣了,倒是经常会提我的名字,老说:“爸爸,我们好久不见胡医生了。”   “胡医生,什么时候等我们有空了,再来看看你吧?”李晓军说。   其实近期我反而比较空闲,所以跟李晓军说:“索性我去你那边吧,老是你们过来,也不合适。”   说真的,我对李士杰有一定愧疚,毕竟给予不了他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拿出这点诚意也是应该的。   “瞧你说的,哪有合不合适的,你以前帮忙给士杰看过病嘛。要不这样,你来也行,我给你做做推拿,让你也试试我的手法,包你满意!”   “可以,就这么说好了!”   约定以后,李晓军告诉了我他那间推拿馆的具体地址,我打算周末去一趟。   到了周末,我坐上公交车,大约三十多分钟后,我在乡梨区下车,步入了一条胡同。   胡同特别窄,只比我的肩膀再宽一点。差不多是胡同尽头的地方,我看见一家小店,名字很土,写着“晓军中医推拿”。   我想也不想地走进店内,李晓军好像刚洗完手出来,跟我撞了个正着,喜出望外地说:“哎呦,胡医生,来啦!”   李晓军显得格外热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是啊,士杰呢?”我问。   “在楼上玩呢,来来来,坐房里。”   李晓军挑了间房让我休息,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事先准备好的。   随后李晓军端来了茶,还有水果,并挫着手说:“给你按摩一下吧?疏松疏松筋骨,我的手法在这边是一流的,包你舒服。”   其实我对按摩兴趣不大,今天主要是为探望李士杰来的,不过见李晓军满腔热情,拒绝他也不好意思。   “那试试吧,你的店按摩一次什么价格?”我问。   “怎么可能问你要钱,免费的!”   “哎,这样怎么行,钱还是得算清楚的。”   争执了半天,最终李晓军决定给我打个对折,付一半的钱。 商量完毕,又聊了会闲话,李晓军让我脱掉上衣,平躺床上。   由于工作关系,我需要长时间坐着,所以颈椎不大好,若李晓军的手法真的不错,倒也算一次享受。   我按李晓军说的脱掉上衣,平躺床上,李晓军先给我按摩头部。我感觉李晓军的手掌厚实,力度适中,确实非常会按摩。   按了会头部,李晓军再让我翻个身,用他涂抹精油的手给我按背。过程也是相当舒服,我越来越钦佩他的手艺。   推拿全部做完以后,李晓军提议:“反正时间还早,我再帮你拔个火罐,活活血,通通筋骨,对你身体好。”   我想反正按摩都按了,体验下拔火罐也没问题,就答应了声好。   很快李晓军端来火罐,运用它娴熟的手法,在我上半身留下许多火罐印记,几乎每个地方都有。   完事之后,李晓军笑说:“先不忙起来,我给你倒杯热水喝,暖暖肠胃。”   “辛苦了。”我说。   李晓军步出房间。   我静静地坐在小床上等。结果李晓军很久都没回来,我正想李晓军是不是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喊声。   这声音让我感到心慌,而且不清楚是哪个方向传来的。   声音一直在持续,我也越来越不安,所以决定去外面瞧瞧。   我没顾得上穿衣服,直接光着上半身走出房间。虽然明知道是白天,但李晓军的推拿馆内光线暗淡,好像夜晚一样。   不过这下我终于听清楚了,呼喊声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所谓里面,就是通道的深处。我记得李晓军跟我介绍过,说他的推拿馆共有六个房间,由一条通道相连。   很明显,是最里面两间房的其中一间发出声音的。   我慢悠悠走去。虽然乱闯别人的地方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此刻我实在不能控制我膨大的好奇心。   到了通道尽头,我轻易辨别出了声音方位,呼喊声绝对来自我左手边的房间。   也许是对我有所察觉,呼喊声马上停止了。   我犹豫了下,还是选择打开房门。可当我开门的一刹那,我傻眼了。   只见我面前有个跟我一样上身赤裸,满是火罐印记的男人,他跪在一张高脚凳子上,他的手脚被牢牢绑住,腰部与凳子固定一块。脖子处还系了根粗绳,粗绳绕过天花板的晾衣架子,并打了结,将他的脖子高高吊起。   这人的精神极度萎靡,好像快奄奄一息的样子。地上有团松松垮垮的毛巾,看来是之前用来塞住这人嘴巴的,不料被他吐了出来,才竭力呼喊。   除了这人外,我看到角落处居然有两具尸体,也都是男人。两具尸体的颈部均异常古怪,应该是被折断了脖子。   伴随无比惊恐,我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原来近期失踪案的主谋近在眼前,正是李晓军!   我孤身踏入杀人犯的家中,发现杀人现场……   我再看面前男人的造型,他的脖子被绳子吊住拉长,满身圆圆的火罐印记,这个姿势,宛如一头长颈鹿。   我明白了,瞬间明白了!   当李晓军意识到儿子李士杰再也无法通过扭断长颈鹿脖子寻求快感的时候,他最终采取一种惨绝人寰的方法,便是利用他职业的方便,生生把活人打造成一头长颈鹿,再扭断脖子供儿子观赏宣泄!   我深吸一口气,李晓军的变态行为,让我凛然心惊!   就在我准备逃走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竟是李晓军父子!   李晓军望着我,一脸阴沉地对李士杰说:“士杰,看,爸爸又给你带了一头长颈鹿来。”   我才发现,此刻我和面前男人一样,没穿上衣,满身长颈鹿斑点般的火罐印记。   我的脖子也比较长。   怪不得李士杰喜欢我……   原来在李士杰心中,我早已成为了他的长颈鹿。 【二十九】游乐园   星期天早晨,果皮乐园的游客不少,大部分是带孩子来玩的一家三口。   自建成以来,果皮乐园就深受儿童喜爱,各个年龄段的儿童都能找到适合的游玩项目。   王琨给儿子王琦买了冰激淋和矿泉水,不过在付钱的时候,他总觉得小卖部店员瞧他的眼神怪怪的,表情异常冷淡。他有点窝火,真想对店员说:你看什么,当心我把你眼珠挖出来。   本来今天王琨特意带儿子到果皮乐园玩,心情不错,结果被这种小事搅和。   王琨很容易生气,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尤其和老婆离婚后。   不过好在儿子最终判给他抚养,他对儿子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离开小卖部后,王琨带王琦往一堆游乐设施的方向走,王琦只是愣愣地拿着雪糕,却不怎么吃,显得紧张兮兮的样子。王琨怀疑是不是刚才小卖部的女人把儿子吓到了。   “琦琦,吃呀!”   “嗯!”   在王琨催促下,王琦才勉强吃了起来。   王琨感觉今天一切都不大正常,包括儿子王琦。   王琨正郁闷时,王琦突然拉住他手,指向不远处的摩天轮说:“爸爸,我要玩那个!”   那是一座适合儿童玩的小型摩天轮,但大人也可以陪同。   王琨见摩天轮跟前排队排得很长,便劝王琦:“等会人少点再玩好不好?”   “不好。爸爸,我现在想玩。”王琦语气很坚决。   王琨叹口气,想:算了,难得带他出来玩一次,今天就依他吧。   不过王琨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所以他打算插队。   于是王琨先买票,再拉王琦走到摩天轮的排队处旁,一下插进了队里。   王琨身后排队的人群纷纷抱怨:   “哎?你干嘛?”   “你这人怎么插队啊?”   “有点素质行不行?”   王琨理都不理,只管扶好王琦。现在他们前面只有五六组人,很快轮到他们。   出乎王琨意料的是,一旁的管理员居然没有干涉这事,本来王琨还打算找个借口跟管理员理论一番。   一片抱怨声中,王琨身前的几组游客陆陆续续登上摩天轮,随着又一组游客下来,该是他们了。   结果准备上去的时候,王琨悄悄对王琦说:“你自己去玩,爸爸不上了,在下面等你。”   王琨一直有恐高症,所以他拒绝游玩任何高空项目。   王琦应了声,也不多说,径自走入摩天轮的包厢中。 管理员立马锁上包厢的小铁门,包厢缓缓上升。王琨则走下台阶等待。   谁知王琨刚转过身,就见一个老女人凑近他说:“你一插队,你让后面的人怎么办?”   王琨一愣,他发现老女人穿的衣服和那边的管理员一样,应该也是个管理员。   “哦,我问了。”   “问谁了?”   “问了给我插队的那个人,他同意的。”王琨随口胡诌。   “谁啊,哪个啊?”   “我忘了呀,忘记了不行?”   “哎哟,你别乱说好不好,哪怕真有人给你插队,你也要考虑考虑他后面那些人的想法……”   “烦死了!”   王琨觉得这老太婆有病,不就插个队么,至于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天气太热,王琨也不想多说废话,直接走开了。   再瞧摩天轮,王琨发现王琦所在的包厢已经差不多升到最高点,马上开始下降了。   等包厢慢慢接近地面时,王琨迎上前去,结果当管理员打开包厢门的瞬间,王琨怔住了。   包厢内空无一人,王琦不见了!   管理员也一愣,但仍赶紧让一名新的儿童游客进入包厢。   王琨急忙查看紧跟着的几个包厢,然而从包厢出来的人都不是王琦。   王琨又在摩天轮附近搜寻,甚至放声大喊,依然不见王琦。王琦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消失了!   王琨越来越慌。   他又回到管理员身边,气冲冲地问:“我儿子哪去了?”   “你儿子哪去了,问我干什么?”管理员是个老头,看上去六十多岁,不大客气地回答。   “我不问你我问谁?刚刚我带我儿子来玩摩天轮,还是你给他开的门,喏,就那节包厢……结果下来了以后我儿子不在里面,哪里都找不到他!”王琨用手指了指说。   “你开玩笑吧?不可能的!”管理员一脸诧异。   “什么叫不可能,你脑子没毛病吧?我跟你好好说,我儿子肯定坐上这个摩天轮了,但下来后人又不见了。我儿子穿的是一件黄色的衣服和黑色的裤子,你敢说你没印象?”   “我没印象!”管理员还真敢说,“过来玩的小孩子那么多,一个个我哪记得住。”   “你脑子长的干什么用的?算了别说了,现在我儿子人找不着了,谁负责?”王琨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我估计你弄错了吧?你儿子要真坐上摩天轮了,下来后怎么可能不见,这么多双眼睛了,他能去哪?” “是呀……”王琨一下变得呆呆愣愣,额头满是汗珠,“他能去哪?没道理啊!”   “就是说呀,你再好好想想!”管理员劝道。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一个穿黄衣服的小孩?”王琨再次确认。   “没有!”管理员回答直截了当。   王琨万分无奈。他只好继续扩大范围寻找,到处问人,可惜得到的都是和管理员相同的答案:毫无印象。   琦琦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王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怎么也想不通。管理员送王琦进包厢,他是亲眼看到的,包厢他也清楚记得是哪一间,再说其他包厢全满了,所以绝对不会弄错。可儿子偏偏失踪了,除了儿子会飞,在空中的时候自己打开包厢门悄悄飞走,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王琨感觉像在做一场噩梦。   他坐台阶上,眼望着摩天轮。赫然间,一个疑问浮现于他的脑海:刚下来的包厢明明是空的,也有很多游客排队,那老头居然不觉得奇怪?   他又重新回到管理员身前,问:“我再问你件事,你不记得我儿子,那你应该记得包厢是空的对吧?”   “对啊。”管理员回道。   “你来告诉我,排队的人这么多,怎么会出现一个空的包厢?”   管理员一愣,继而回答:“有时候漏掉一个包厢,也很正常的。”   “你的意思是没人上去过?”   “那一圈肯定没人。”   王琨沉默了,他恨不得按住管理员的头一顿猛打。但他还是暂时克制,毕竟找儿子要紧。   “你先找找吧,找不到再说。”管理员又说。   王琨转身走了,他也不明白管理员口中的“再说”是什么意思,反正他确定王琦失踪了,失踪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他依依不舍地离开摩天轮,随后加快脚步,在整个游乐园内到处寻找,时不时向人打听,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黄衣服的孩子,路人回答都很一致:没有!   王琨心急如焚,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知道现在人贩子多,假如琦琦被哪个人贩子拐走,真是不敢想象。   儿子对他实在太重要了,他根本无法面对失去儿子的后果!   不过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儿子是怎么在摩天轮上消失的。按理说,摩天轮的包厢只有一个出口,不可能用其他方法离开包厢。众目睽睽下,儿子若真从包厢离开,也一定会被人看到的。   尽管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儿子偏偏失踪了!   王琨坐到长凳上,身心疲惫,他双手掩面,不断回忆今天带儿子来游乐场的片段,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差错,怎么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片模糊。   ……难道儿子真的没坐上摩天轮?   王琨问自己。   他摇了摇头,发现还是不对,如果儿子没坐上摩天轮,那儿子去哪了?   ……我的儿子呢? 幽深的树丛内,一个个迫切的眼神正紧盯着王琨,带头的男人约四十多岁,穿了套蓝色运动服,名叫邹龙康。   身为刑警支队队长,这一年多来,邹龙康时而梦见那一具具幼小,冰凉的尸体,他们的小手可爱动人却毫无生机。然而最后还有一双小手,依然被淹没于黑暗中。   一年多前,通过日日夜夜的连续奋斗,邹龙康终于带队抓获了重大儿童杀人犯王琨,然后又在果皮乐园内秘密搜出了四具儿童尸体,其中最小的五岁,最大的也才八岁。   是的,王琨,一个专杀儿童,性情残暴,极度危险和拥有一定精神障碍的凶手。他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威胁。   这一年多的时间,邹龙康对王琨的调查相当彻底,他知道王琨是因两年前儿子王琦不幸病逝,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才走上这条灭绝人性的道路。   自王琦病逝后,王琨开始疯狂作案,先是绑架儿童勒索,接着他的精神逐渐失控,便直接屠戮儿童,并将受害者尸体深藏在果皮乐园内。   之所以挑选果皮乐园为凶案现场,是因王琨以前常带儿子到这边来玩,印象深刻。   而在给王琨不断审讯的过程中,邹龙康也掌握了王琨的作案流程。原来王琨每次犯案,都是由于在外闲逛时精神恍惚,错把一些和王琦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当成王琦,之后悄悄尾随对方,动用各种方法诱拐走那些男孩,再带男孩到果皮乐园来玩。可玩着玩着,当王琨恢复理智,意识到男孩不是王琦时,他会恼羞成怒,于是把男孩带至一个无人角落,残忍杀害,最后藏起尸体。   因为果皮乐园面积大,地形复杂,外加王琨虽有精ww w.t xt80.co m神障碍,但做事非常小心谨慎,所以给侦破带来一定难度。好在王琨的作案形式和地点都比较单一,邹龙康才寻到机会,将王琨现场抓获,并解救了一名儿童。 事后,邹龙康带队对果皮乐园进行全面搜索,共找出四具儿童尸体。可按王琨口供及失踪情况,还有第五具儿童尸体仍被藏在果皮乐园内,至今未发现。   邹龙康逼问过王琨,然而王琨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也不愿配合,甚至拿这件事当作嘲弄警察的资本,沾沾自喜。   面对这种情况,邹龙康一度陷入苦恼之中,被害者父母痛哭流涕求他找到儿子遗体的画面时时刻刻在他脑海里浮现。邹龙康自己也有儿子,他深有体会。   终于,跟王琨长期周旋下,邹龙康发现一个规律。由于王琨犯罪的起因是他儿子王琦离世,因此每逢跟王琦相关的节日,比如儿童节,王琦的生日和忌日,王琨的精神都会彻底失常,容易把其他孩子当成王琦,还会暂时忘掉王琦离世的事。   在此前提下,邹龙康决定做一个大胆尝试,并设一个局。   这个局便是通过严密的监控和防范,找一名孩子假扮王琦,再让果皮乐园的工作人员配合,制造一次意外,诱导王琨自己找出最后一具儿童遗体。   毕竟对王琨而言,所有受害儿童起先都被他当成了自己儿子。   尤其是还没找到的那具儿童遗体,王琨的印象肯定更加深刻。   抱着这种理论和想法,邹龙康向上级提出他的计划,起先他遭到强烈反对,可经过不断的解释说明,再加上案件迟迟没有进展,上级最终还是批准了他的行动方案,但若造成任何不良后果,由他一力承担。   邹龙康毅然决定冒险,只为能找到那孩子的遗体,给遇难家庭带来少许的安慰。   之后,邹龙康开始详细部署,他打算将行动放在即将到来的王琦忌日那天。   至于扮演王琦的孩子,邹龙康考虑让他的儿子邹聪担当。   让自己儿子参与这种行动,邹龙康身边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尤其他的老婆,邹聪的母亲陈淑娴,更是一万个不愿意,死活不答应。   虽然听上去确实离谱,可邹龙康却觉得,只要做好万全准备,邹聪是绝对是没有危险的,而且最关键的,是邹聪的角色实在找不到其他孩子代替。   他信任邹聪,知道邹聪有他的遗传基因,必定和他小时候一样勇敢。   “聪聪,你怕不怕?”在跟邹聪说明情况后,邹龙康问。   “不怕!”邹聪态度异常坚定。   从邹聪的眼神中,邹龙康似乎看到了自己。   他更加确定邹聪可以完成任务。   百般劝说后,陈淑娴最终答应了邹龙康,她几乎把整条命都交给了邹龙康。   此时此刻,邹龙康正在树丛内耐心等待,果皮乐园已进行过严密部署,工作人员大都由便衣刑警假扮,还有一部分便衣刑警假扮的游客,也一直在王琨身旁游荡。除此以外,每个隐蔽处都安排了武警,并做好了各种预防措施,甚至包括当场击毙王琨。   至于王琨,邹龙康将他释放后便开始了跟踪及监控,确保他不可能接触任何危险性道具。 直到现在,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先是邹聪引领王琨去玩摩天轮,在邹龙康明知王琨有恐高症,不敢坐摩天轮的前提下,他设了个局,让游乐园内一名工作人员故意干扰王琨,分散王琨注意力,同时让另一名便衣刑警从摩天轮包厢的另一扇门偷偷抱走邹聪,造成“王琦”失踪的假象,以使王琨迫切想要找回自己儿子,从而获悉最后一具儿童遗体的埋藏地。   整个过程看似简单,却并不轻松。   一旦某个环节出现差错,将功亏一篑。   焦心等待中,邹龙康有些紧张。邹聪已经被带回了他的身旁,他摸摸儿子脑袋,意思是任务完成的不错,但他的两眼依然未敢离开王琨。   王琨则一会站起,一会坐下,紧皱眉头,脸部扭曲。   邹龙康明白,王琨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状态,不出意外的话,王琨一定可以带他们去往那个地方。   现在需要的,仅仅是耐心。   耗费了大量时间后,王琨终于又开始挪动步伐,邹龙康的心一下紧了,他立刻用对讲机发号施令,动员全体人员跟紧王琨。   王琨表情痴痴呆呆,走得很慢。他首先回到了摩天轮。已经是下午3点10分,摩天轮附近的游客明显减少了。王琨摸了摸摩天轮的包厢,极度沮丧下,又一次离开了摩天轮。   随后他来到果皮乐园角落的一座花坛,坐了十多分钟,他离开了。   他又来到一间公共厕所后方,站立片刻,他离开了。   他又来到骑马场一侧的树丛内,折了几根树枝,他离开了。   他又来到办公楼前的垃圾箱旁边,拍了拍垃圾箱盖子,他离开了。   一直紧跟他的邹龙康倒吸一口凉气。王琨去的地方,邹龙康的印象都极其深刻,四具被害儿童的遗体,正是在这四个地方被发现的。   ……他在回味自己的作案历程。   邹龙康想着。   ……若按顺序的话,那么第五个他要去的地点……   邹龙康正猜想间,王琨已然坐在一个小水池的边上。王琨两眼盯向小水池的中央,两手不自禁地拨弄着池中的清水。   邹龙康猛然醒悟:水池!水池!   对啊!这水池是新建的,以前只是一大片土地。难怪怎么都找不到尸体,原来被水池给覆盖了。   邹龙康再从高处细看水池,发现水池的底部被浇筑了水泥,想拆除得费一番功夫。   这时,王琨忽然将手慢慢伸入水池。他的表情不再痛苦,反而显出一个微笑,一个诡异的微笑。   他的姿态,好像在跟人握手。   邹龙康知道,王琨醒了,他又变回了魔鬼,他想握住那双黑暗中的小手,体会快感。   邹龙康一刻都不愿再等,他现出身来,亲自打断了王琨的所作所为。   王琨很快被带上警车,邹龙康也立即安排人来拆除水池。   一直忙乎到深夜,水池才被凿穿底部。明亮的探照灯下,泥土被小心翼翼地挖开。最后邹龙康率先发现遗体,并紧紧抓住了那只苦苦等待他的小手…… 【三十】血色幽灵   夜晚,10点43分,一栋十二层高的单身公寓楼。   洗完澡后,郭爱萍换上睡衣,从迷你冰箱中取了盒牛奶出来,站到窗边。   郭爱萍租的公寓位于六楼,从落地窗向外眺望,可以看见大片城市夜景。   边喝牛奶边观赏夜景,是郭爱萍最爱做的事之一。   郭爱萍是德辉休闲俱乐部的瑜伽班老师,1.71的身高,凹凸有致的身材,常常令人羡慕。   也许刚洗完澡的缘故,郭爱萍感觉特别精神,在此之前,只因忙碌了一天,她已困得睁不开眼。   一盒牛奶下肚,她合上窗帘,再关掉亮得刺眼的日光灯,仅留一盏台灯。她打算看会书就睡。   可当她坐到床沿的时候,内心忽然起了一阵悸动,她丝毫不明白造成这种情绪波动的原因是什么,哪里不对劲。   她环顾一遍房间,也许因为刚关灯,眼睛还没有适应,她觉得房间非常暗。   她心头的悸动逐渐加剧,心跳越来越快。   她刻意望向身后,维持一个吃力的姿势,盯着看了好久。在她的身后,是一张玻璃圆桌,旁边还有个衣柜,以及卫生间的门。   为了便于上下班以及保证睡眠时间,郭爱萍才选择在俱乐部附近租房,至今已经两年多了,但从来没有哪一天,让她这么害怕这间不足三十平米,一室一厅的公寓房。   她端正姿势,两手撑住床沿。不知是不是太热,她额头不断渗出汗珠,而且还有股紧迫的压力,萦绕在她周围。   这股压力似乎来得极其突然,毫无防备,令她产生不真实感,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不由间,她一阵口渴,嗓子火辣辣的,异常干燥。   ……明明刚喝完牛奶。   她不理解自己为何口干舌燥,也许因为紧张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究竟为什么紧张呢?   按照以往,接下来的事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走到冰箱处,拿出一瓶矿泉水喝,解决口渴的问题即可。   可她由于莫名不安,平时毫不在意的几步路的路程,此刻却感觉痛心的长。   她后悔把日光灯关了。   等待一会,她还是一步步走向冰箱。她走得如此小心翼翼,活像地板上有刺似的。 顺利喝下半瓶矿泉水后,郭爱萍舒服多了,心情也略有好转。她又慢慢回到床边,正当她原以为一切过去,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时,一股更大的压力涌上心头,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很确信不是自己心理作祟,而是真有些诡异的气息,飘荡于这个房间。   她猛地一下站起身,寻找房内不正常的事物,同时她听到一些幽幽的声响。   仿佛某个不知名的东西,正在她耳边轻声叹息。   房内气氛越来越压抑,郭爱萍恍若梦中,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虽然没有明确的对象,她却知道某种威胁在向她靠近,她脖子发烫,产生抓狂的冲动。   赫然,她一个回头,望向被她堆放角落的一件东西。那是今天刚送来的一份快递,是她网购的商品,因为时间晚了,她拆开后看了眼就丢在地上,不再操心。   可现在这东西却显得格外瞩目,使她心慌。   她渐渐被这东西吸引,视线无法移开。   ……这个东西,本来就怪怪的,我为什么要买它呢?   郭爱萍觉得这东西像是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凝视着她。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脑中嗡嗡作响。她慢慢过去,拿起这东西,可当她触碰这东西的瞬间,她察觉到身边的诡异气息越发强烈。   郭爱萍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确信一定有事发生,而且跟她手中的东西相关。   于是她恍恍惚惚地打开手机,给某人发了条短信。   她本来想打电话,可惜全身无力。   她喘气变得急促,两手不自觉地发抖,手机一下掉落地上。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动静,郭爱萍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她挪步大门处,门外动静已经停止了,但她能明显感觉门外的气流在动。   门外有人,或者有东西!   郭爱萍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吓坏了,门外的诡异情况,直接将她原本打算逃出公寓的计划破坏。好像对方知道她的心思,故意守住大门一样。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肢体有些不听使唤。   即使如此,她还怀着一丝期待。   ……如果我打开大门,门外肯定什么东西也没有,然后我再乘电梯下楼。   办法既简单又直接,只要跨出这道门,或许就是一片海阔天空。   总之她一刻都不想再呆在公寓里了。   她认为先开门要紧。   随即郭爱萍深吸口气,缓缓打开了大门……   …… 许纬只跑了半小时步,就从跑步机上下来,坐在走廊的长凳休息。   加入德辉休闲俱乐部已经三年多了,她从来没有一天的状态像今天那么差过。   两个刚健完身的小伙从走廊经过,其中一个跟许纬打招呼说:“怎么啦纬姐,你们今天不练瑜伽啊?”   德辉休闲俱乐部是主打健身运动的大型休闲中心,开设了健身房,瑜伽班,跳操班,游泳池,篮球场,羽毛球场等基础项目,还设一些艺术类的兴趣班和儿童乐园。整体规模在当地属于首屈一指。   结果当那小伙笑嘻嘻地问许纬时,另一名小伙却推了他一把,轻轻摇了摇头,面容比较认真。   “什么事?”那小伙反应不过来。   “你没听说么?”另一名小伙疑惑。   “听说啥?”   “瑜伽班的门都锁了,你看不见啊?”   “什么事,说嘛!”   “先别问了,走走走。”   两小伙快步走开了。   其实这两小伙跟许纬很熟,也是俱乐部常客,但许纬现在的心情有些糟糕,不大愿意说话。   她的目光慢慢移动到瑜伽房的大门处,以往这个时候,瑜伽房内满是学员,由老师带领,做各种瑜伽动作。然而今晚,俱乐部收到紧急情况,一名瑜伽老师因发生意外不能前来,瑜伽班只好关闭一天,明晚再安排其他老师。   发生意外的老师名叫郭爱萍,跟许纬认识已有三年。与其说两人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倒不如说是私交不错的朋友。一个月前,许纬还请郭爱萍参与了她的生日庆祝。   许纬也是今晚来俱乐部才得知郭爱萍发生意外的事,她如遭霹雳,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她想不明白,向来乐观开朗的老师郭爱萍,怎么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   她心事重重地休息片刻,准备洗个澡回家,这时候一名二十岁左右,脸蛋圆圆的女生走到她面前,表情凝重地问:“纬姐,你也来啦,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该女生名叫王玲丽,和许纬一样同为瑜伽班学员,跟郭爱萍也比较亲近。   “什么是不是真的?”其实许纬知道王玲丽想问的事,但她还是这样回应。   “郭老师自杀了啊?”王玲丽拉住许纬的手坐下,悄声问。   “嗯。”许纬点点头。   “啥情况呀……会不会弄错了啊?”王玲丽一脸苦相。   “不会的吧。” 许纬之前已经向俱乐部管理层打听过,确认了郭爱萍昨晚在家自杀的事。   “那我真不明白了……”王玲丽皱着眉说,“郭老师是因为什么自杀呢?我感觉她挺正常的呀。”   “是啊……”许纬长叹一口气,王玲丽说的和她想的一样。   “再说了,我记得郭老师应该订了下月去欧洲旅游吧?怎么突然就出这种事了,哎……”   王玲丽是个心地善良又重感情的人,跟郭爱萍非常投缘,一下得知郭爱萍的死讯,非常难以接受。   两人沉默了很久,许纬问:“你也不信郭老师自杀死的,是吧?”   王玲丽抬头望许纬,快速眨了眨眼,反问:“这话什么意思啊,纬姐?”   “你先告诉我,你相信郭老师会自杀吗?”   王玲丽摇摇头,回答:“不信。不过……也难说……”   王玲丽显出一个犹豫不决的神情。   “嗯,是难说。”   “就是啊。别看郭老师表面挺正常的,实际我们都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许纬承认王玲丽说的有道理,一些人就是不容易表露心迹,懂得怎么掩藏自己,何况她们和郭爱萍只能算普通朋友,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但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她像郭爱萍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自杀的。   “郭老师好像有个妹妹,也住在附近吧?”许纬问。   “是啊,说起来她妹妹的家我还去过。有次下雨天,练习完以后我准备打车回家,正巧遇到郭老师,她说她要去她妹妹家拿东西,因为顺路,所以我先送她去了她妹妹家里。听她说她妹妹已经结婚了,自己买的房子。”   郭爱萍今年正好三十岁,却依然单身,这点许纬和王玲丽都清楚。   “那你还记得郭老师妹妹家的地址吗?”   “记得吧。她妹妹住的小区我认识,她妹妹家在底楼。过去的话……凭印象应该能找着。怎么啦,纬姐,你想去吗?”   “嗯,我打算去一趟。”   “去干嘛啊?”王玲丽疑惑。   “去问问,去打听打听郭老师的情况,我想知道郭老师为什么自杀。”   “哦……”王玲丽点点头。   停顿片刻,王玲丽说:“那纬姐,我陪你一块去吧,我也想知道。”   “好啊!”许纬笑着说。她也希望王玲丽一起去,再说还能给她带路。   “要不,就明天?明天我有空!”   “可以,明天,我到时打你电话。” 两人约定好后,一同进了淋浴房。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许纬想了很多,她感觉自己有点多管闲事,毕竟郭爱萍跟她们还算不上至交好友,况且即使她怀疑郭爱萍自杀的动机,但从警方的检查来看似乎未发现异常,莽莽撞撞地冲去别人亲属的家里,可能不大妥当。   ……算了,别想太多了。   许纬暗暗告诫自己,要以慰问形式拜访郭爱萍妹妹的家,借机了解郭爱萍自杀的事,尽早离开,别太打扰对方。   然而许纬万万想不到,这只是一连串恶梦的开始……   次日早晨,周六,天气较为炎热,许纬身穿一件米色连衣裙,与她刚剪的一头短发显得不大搭调。   “纬姐,你来啦,等很久了吧?”从公交车下来,王玲丽忙招呼。   “没,我也才到。”许纬撒了个谎,其实她到车站已经半个多小时。   “那走吧。”   两人立即坐上一辆计程车。从公交车站到郭爱萍妹妹住的小区,只需十分钟左右。   顺利到达郭爱萍妹妹住的小区,两人走下车。许纬环顾一遍四周,发现该小区绿化较多,空气清新爽朗。   许纬跟王玲丽并肩行走,找了一阵,王玲丽忽然兴奋地手指一栋楼说:“就这!”   “确定吗?”   “确定!放心吧纬姐,我方向感很好的。”   许纬心想:万一搞错一家,那可难堪了。   两人踏上台阶,许纬又问是底楼的左边一户还是右边一户,王玲丽回答说右边,即这栋楼的101号。   许纬不再多问,上前直接敲门。王玲丽则跟在她身后。   敲了几声,无人开门,许纬心想不妙,可能家里没人,只怪没有事先预约。   正当她们准备到窗口张望一下时,大门打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与许纬年龄差不多。   女人面色很憔悴,留着和郭爱萍一样的长发,再加上跟郭爱萍异常相似的脸颊和眼睛,许纬断定她就是郭爱萍的妹妹。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郭老师的妹妹吗?”许纬率先招呼。   “你们是谁?”对方略带警惕。   许纬忙做自我介绍,说她和王玲丽是郭爱萍的瑜伽班学生,可提到她们来此的目的时,许纬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最后她还是坦诚交代,说她们想了解郭爱萍自杀身亡一事。 对方沉思了片刻,而后说:“先进来吧。”   许纬和王玲丽踏进大门,显得有些拘谨,她们发现郭爱萍妹妹的家收拾得比较整齐,看来姐妹俩的生活习惯差不多。   对方让她们坐沙发上,还倒了水,才开始自我介绍。   对方声称自己名叫郭爱英,正是郭爱萍的亲妹妹,现年二十七岁。她们的父母早早身亡,所以她由姐姐郭爱萍照顾到大,姐妹俩感情很深。她是去年十月份结的婚,但婚后老公频频出差,经常不在家中,即使这次郭爱萍出了事,她老公也没有回来。   述说时,郭爱英满脸的悲伤,甚至几度落泪。许纬能看出郭爱英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尤其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崩溃也在所难免。   介绍完后,郭爱英连喝了好几口水,她倏然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许纬和王玲丽,问:“你们信不信我姐会自杀?”   郭爱英的一问,直接问到了两人心坎里。许纬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郭爱英也怀疑郭爱萍自杀的真实性?   “不信。”许纬回答非常干脆。   王玲丽也赶紧摇摇头。   “为什么?”郭爱英问。   “不知道,直觉吧。我们跟郭老师认识很久了,郭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清楚,反正站在我的立场,我不相信郭老师会自杀。”许纬回答。   “是啊,我和纬姐想说的一样,所以我们今天才来问问清楚。”王玲丽说。   “警察怎么说呢,有隐情吗?”许纬的眼神显得既真诚又迫切。   “警方初步鉴定是自杀。”郭爱英回道。   “据说……郭老师是跳楼……”   “嗯,大概晚上11点多吧,她一个人去了楼顶,从十二层高的楼上跳下来了。”郭爱英又擦了擦眼泪。   “那么……”许纬耐心等待郭爱英擦好眼泪,“自杀原因呢?郭老师留遗书了吗?”   “没。”   “警察呢?他们发现什么问题吗?”   “基本没有吧。”   “基本没有?”许纬觉得郭爱英的回答比较模糊。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不信我姐会自杀,但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谁说得清楚呢。”   “对呀,好好的,干嘛自杀呢。”王玲丽嘀咕一句。   “警察的鉴定结果,真的只是自杀,没任何疑点吗?”许纬想问问清楚。   “倒也不是。”郭爱英停顿了一下,又说:“有些事,警察也解释不清。” “哪些事?”许纬挺直后背。   “那天晚上,我没有第一时间赶去事发现场,等我半夜接到电话去认尸的时候,我姐的尸体已经被安顿在医院了。然后一个警察,给我看了张现场照片,问我知不知道照片里的这样东西……”郭爱英说着凑近茶几,从一叠报纸中翻出一张照片,补充说:“照片是当场洗好的,你们看。”   许纬接过郭爱英递给她的现场照片,王玲丽也一块看。瞬间映入两人眼帘的,是白色灯光下的一只人手。这只人手的手腕处沾了许多血迹,凭借手上的戒指和指甲油的颜色,两人立即认出就是郭爱萍的手。   毫无疑问,当时的郭爱萍已经从高楼坠落,命丧黄泉了。   然而最奇怪的,是郭爱萍的手中,抓着一把木梳,红色的木梳。   “梳子?”许纬心生疑惑。她感觉这把红木梳非常古老,好像不是这个年代的产物。   “对,警察就问我见没见过这把梳子,我说没有,而且我姐肯定不会用这种梳子的。”郭爱英说。   许纬和王玲丽同意郭爱英的话,别说郭爱萍是个追求时尚的都市女性,现在任何一个年轻女人,应该都不会用这种梳子。   但为何郭爱萍死前要抓着这把红木梳呢?许纬心中立刻浮现疑问。   “还有件事,我没跟警察说。”   “什么事?”许纬问。   “在我姐自杀那天晚上,就是她自杀前吧,我收到她发给我的一条信息。可我当时因为太累睡着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看手机……”郭爱英一脸自责,随之悲伤再次涌上她心头。   “那么……短信内容……”许纬相当好奇。   郭爱英打开她的手机,递给许纬说:“我看你们也挺关心我姐的,所以才把这些事告诉你们。”   许纬和王玲丽拿住手机一看,上面有条郭爱萍发的短信,时间显示前天晚上10点59分,内容是:那东西有问题!!   郭爱萍的这条短信用了两个感叹号。一般而言,感叹号用作强调语气,或者表明激动心情,许纬猜想不出郭爱萍当时身处的状况。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许纬问郭爱英,郭爱英摇摇头:“不知道。”   接着郭爱英说:“可惜我当时没瞧手机,如果我看到我姐的信息再马上打电话给她,兴许事情就不会发生,哎……”   郭爱英一味的抱怨,令许纬多少有些烦躁。 “你们说……郭老师指的那东西,会不会就是这把梳子啊?”王玲丽忽然问。   许纬先一愣,之后回道:“有可能!”   “我猜也是……可我姐干嘛不跟我讲清楚呢?再说了……”郭爱英说着停顿一下,“一把梳子,能有什么问题?”   许纬又瞧了眼照片,照片中郭爱萍的手显得既苍白又无活力,干巴巴的色调,与那把红色的木梳形成鲜明对比。红木梳像是个诡异的生命体,吸走了郭爱萍的所有精气。   “是啊!不过这把梳子看着挺吓人的。”王玲丽皱皱眉头。   许纬想了想,说:“虽然很奇怪,但郭老师短信里说有问题的东西应该就是这把梳子,她跳楼的时候也抓着这把梳子,表明她的死跟这把梳子或多或少有点联系,郭小姐,你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把梳子吗?”   “没有,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郭老师只发信息,却不打电话,说的也不是特别清楚。有没有可能是她当时遇到了什么事,不大方便呢?”许纬继续琢磨着。   “我姐一直一个人住,怎么不方便啊?”   “不知道,我们现在对郭老师自杀前的状况一无所知,反正疑点肯定有。唉,如果有个当晚负责办案的警察在这就好了,我们可以详细问问。”许纬说。   “哎,对了,隆哥不是有个朋友在公安局的么,要不要让他帮帮忙啊?”王玲丽说。   隆哥也是俱乐部常客,酷爱健身,跟许纬和王玲丽都很熟。   “是谁啊?”郭爱英好奇问。   “哦,我们一个朋友,他也认识郭老师的。”王玲丽回道。   “隆哥的人脉倒听说是挺广的,不过要他帮忙的话,得把事情全告诉他,而且人家也不一定会帮你。”许纬说。   “先问问吧,我感觉隆哥虽然有点装,但其实人不错。”王玲丽说。   “嗯,今晚我们去找他。”   晚上7点左右,许纬和王玲丽来到德辉休闲俱乐部。这次她们没穿瑜伽服,直接去健身房找隆哥。只见隆哥身穿一件迷彩背心,正用器械做力量锻炼。   隆哥的身材高高瘦瘦,两腿修长,肌肉壮硕,五官端正,还戴一耳环,外形属于比较受女生喜爱的一类男人。   王玲丽笑着走向隆哥,调侃般说:“哎哟,这么拼啊!”   隆哥瞄了王玲丽和许纬一眼,没有回话,继续气喘吁吁地锻炼。 隆哥身旁的另一人笑问:“你们怎么不去瑜伽房啊,来这干嘛,想学健身啊?”   “切,健身还需要学么,傻瓜都会。”王玲丽不服气地说。   “行!来,你试试,举个20公斤的哑铃给我看看!”那人说着提起一个哑铃给王玲丽。   “试就试,怕你啊?”   王玲丽刚想拿哑铃,许纬一把按住她,说:“你举不动的,别等会弄伤了。”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王玲丽一脚飞过去,两人开始吵闹。   倏地,隆哥停止了锻炼,边拿毛巾擦汗边对王玲丽说:“小姑娘,人家在做高强度力量训练的时候不能随便打扰的,懂不懂?”   “哦,是吗,我还真不懂哎。”   “是这样的,不然容易受伤。”许纬也说。   “啊……那对不起啊隆哥,你没受伤吧,你受伤了我可赔不起医药费啊!”王玲丽还装模作样地检查隆哥身体。   “行行行,滚一边去!”   因为这几人彼此间太熟,又都是年轻人,所以说话比较随便。一阵嘻嘻哈哈过后,许纬才对隆哥说:“隆哥,听说你有个在当警察的朋友是么?”   “我朋友很多啊,有当警察的,有当律师的,有做生意的,有做歌手的,连做鸭的都有,你们想不想认识?”隆哥笑说。   “你有病啊,跟你说正经事呢!”王玲丽骂道。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们提过,说你一个朋友在公安局挺有本事的,经常会负责处理一些大案件,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许纬问。   “哦……那人啊……他是我的发小,我们算是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吧,怎么,你们想找个当警察的男朋友啊?”   “我说你脑子里是不是整天只有这些啊?”王玲丽气冲冲说。   “不和你开玩笑,隆哥。你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下你那位朋友,我们想问他点事。”许纬一脸认真。   “什么事啊?”见许纬的表情和以往是不大一样,隆哥也渐渐收敛。   许纬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健身房内的其他人离他们三人都比较远,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   “郭老师的事,你肯定听说了吧?”许纬悄声问。   “嗯。”隆哥点点头。   “我们今天去了郭老师妹妹家,发现一些问题,我们又不想去公安局,只想找个警察,最好是那天晚上负责办案,对现场比较了解的,打听打听。”  “那你真找对人了,我朋友姓胡,叫胡悦,郭老师出事的晚上,他还真去了现场。”   “那太好啦!你帮我们约下他行吗,我们见个面。”许纬显得迫不及待。   “是啊是啊,求你了。”王玲丽也说。   “行!怎么不行?”隆哥瞄了王玲丽一眼,“有求于我的时候,怎么不敢跟我嚷嚷了啊?”   “哎哟……这不跟你熟嘛!你看其他人,我还不乐意搭理了呢。”   “这话听着还算舒服!”隆哥笑了。   “那这事拜托你啦,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答复?”王玲丽问。   “明天中午吧,我约他出来,到时你们挑个地方,我们再过去。”   “你都不确定一下他明天有没有空啊?”   “确定什么?我隆哥让他出来还需要确定?他敢不出来么?”   “你能不能别装啊,这件事真挺重要的!”   “哎……如果我明天没把他带给你们,我把头割下来给你们当凳子坐,好吧?”   “好,你说的啊!”   次日,许纬挑了间坐落在路口的咖啡馆,和王玲丽一块等候隆哥。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12点,可到12点38分,隆哥还没出现。   许纬打了隆哥两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王玲丽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那种人就是满嘴大话,总喜欢显得自己多有能耐似的,不把别人的话当回事!都跟他说了事情很重要很重要,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如果他这次耍我们,我以后见面就骂他,骂得他头都抬不起来,还要……”   王玲丽正说得起劲,许纬忽然打断说:“他们来了。”   隆哥戴一副黑紫色墨镜,穿一件蓝色背心,牛仔短裤,大步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个国字脸的男人,看上去和隆哥年纪相仿。   “我老远就听到有人在骂我……”隆哥坐下来,得意洋洋地面朝王玲丽。   王玲丽一把摘掉隆哥的墨镜,厉声说:“是我骂的,怎么了,谁叫你一点都不准时!”   “别说了,隆哥,快介绍你朋友吧。”许纬见隆哥身后的人有点拘谨,竟站着不敢坐。   “坐啊,像根哭丧棒那样杵在我后面干嘛?”隆哥回头问。   那人缓缓坐下。王玲丽摇摇头,咕哝了句:“讲话真是难听。”   人全坐齐后,隆哥才介绍:“他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朋友,叫胡悦,在公安局办事的。” “你们好!”胡悦客气地起身跟许纬王玲丽握手。   “你能不能别那么正式啊?又不是和你们领导吃饭,握个屁手啊!”隆哥嚷道。   “呃……不好意思,习惯了!”胡悦笑笑。   “他是这样的人,看到美女比较紧张。”隆哥调侃。   王玲丽笑出声来,说:“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啊。”   玩笑开过后,四个人开始谈正题。   许纬先问:“胡警官,你那晚在现场么?”   “是的,我第一时间到的现场。”   “那你对那晚发生的事应该特别清楚吧?”王玲丽问。   “嗯,差不多。”   “你们别废话了,赶紧问吧。”隆哥不耐烦地说。   “你闭嘴,没你的事!”王玲丽拍了隆哥一下。   “警方……是不是认定了郭老师自杀死的?”许纬接着问。   不料胡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好几秒,最后反问许纬:“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我的看法?”   “是啊,跟我讲讲。”   许纬被胡悦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干脆把一切疑问都跟胡悦说了。   于是,许纬告诉胡悦红木梳和郭爱英收到的那条短信的事,包括她们的猜测,以及坚信郭爱萍不可能自杀的观点。   胡悦神情忽然变得复杂,隆哥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从胡悦的反应来看,许纬认为警方应该也发现了什么,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胡警官,你觉得我们的分析有没有道理?”许纬问。   胡悦点点头,回答:“嗯,这样的话,整件事就更加奇怪了。”   “哪里奇怪?”   “其实……从表面迹象看,判定郭爱萍自杀是毫无问题的,不过么……有些疑点,包括你们提到的郭爱萍临死前发给她妹妹的短信,都比较难解释。”   “可以跟我们说说吗?”许纬显得很迫切。   隆哥是个急性子,也忍不住催胡悦:“你快说!”   “知道知道。之所以我说从表面迹象看,郭爱萍自杀毫无问题,是因为郭爱萍住的那栋单身公寓楼,电梯,还有通向楼顶的大门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机。我们当时就截取了郭爱萍乘电梯去楼顶的一段录像,发现确实是她独自上的楼顶,没有被人胁迫。”   “哦……”王玲丽歪着脑袋,“那这样说,郭老师还是自杀的咯?”   “不一定。”   “不一定?”   “是啊,我刚说了,从表面看,郭爱萍确实像自杀。但经过我们讨论,发现两处疑点。”   胡悦喝口水,继续说:“首先,郭爱萍从打开公寓大门再进到电梯,再去到楼顶,她全程没有穿鞋,是光着脚的。”   “啊?这能说明什么?”隆哥忽地大声问。   “嘘……你小点声!”王玲丽看了看周围。   “说明不了什么,仅仅只是比较奇怪。如果郭爱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那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但根据我们调查,郭爱萍绝对没有精神方面问题,她却在自杀前选择不穿鞋,是何道理呢?”   “对!我们都能作证,郭老师一直很正常!”许纬说。   “另外一处疑点,更加的奇怪。你们要不要看一段视频?”胡悦边说边拿出手机。   “什么视频啊?”王玲丽问。 “就是那晚郭爱萍独自乘电梯上楼顶的那段监控录像,是通过电梯里的监控摄像机拍摄的,被我拷贝了下来。”   “看看!”   胡悦把手机端放在许纬面前,打开视频,隆哥和王玲丽便凑近一起看。   因为监控摄像机的分辨率不高,视频灰蒙蒙的,有点模糊。视频开头十几秒钟是电梯内空无一人的画面,随后电梯门打开,一个女人踏入电梯。这女人光着脚,穿一件睡衣,步伐特别不稳,感觉像是踉踉跄跄地冲进电梯内的。当电梯门自动关上时,这女人慢慢转过身,面朝摄像机的方向。许纬等才看清楚,这女人正是郭爱萍。   郭爱萍的行为显然比较奇怪,她仰起头,望着摄像机,表情呆滞,眼神迷茫。她没有马上去按楼层按钮,电梯就一直静止在那楼层不动。   这种静止状态持续好长时间,许纬等人盯着电梯内压抑封闭的画面,感觉有点心慌。   长久的等待后,终于,郭爱萍的手动了动,正当许纬等人以为郭爱萍要转身按下楼层按钮时,郭爱萍却拿起一把梳子,那把红色的,血一样的木梳!   许纬等人惊呆了。只见郭爱萍将红木梳缓缓举过头顶,开始梳头,一缕一缕地整理她的长发。期间她歪着脑袋,脸露怪笑,电梯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许纬两眼瞪大,王玲丽则用手捂住嘴巴,隆哥不自禁地说了句:“这……郭老师……在干嘛呢?”   片刻后,就在郭爱萍梳头的同时,她身后的楼层按钮指示灯突然亮了起来!亮起的指示灯处于一排指示灯中的最高位置,俨然是十二楼的指示灯!   郭爱萍没有转身,所以根本不可能按到楼层按钮,更嫌她不停梳头,可她身后的指示灯却亮了,正常情况,电梯内的指示灯只可能是人在电梯内按下楼层按钮才会亮起,说明一定有人在电梯内,替郭爱萍按下了楼层按钮。   眼见此幕,许纬等人背后的寒意猛烈加剧,他们无法想象,明明电梯内只有郭爱萍一人,为何指示灯会亮。到底是什么“人”,带着郭爱萍去往楼顶。   之后,电梯在十二楼停下,郭爱萍才转身离开电梯,视频录像也到这里戛然而止。   “等一等!”胡悦正准备拿回手机,许纬却打断道,“我想再看看郭老师走出电梯的画面。”   “好!”胡悦重开视频,直接调到最后。   “就这!”许纬自己按下了停止键。   随即她凑近画面,看得非常仔细。   画面内,郭爱萍已经走出电梯,监控摄像机只拍到了郭爱萍的两脚。   “你要干嘛啊纬姐?”王玲丽不解地问。   “你们看,郭老师的面前……”许纬指向画面内郭爱萍身前一点的位置,“是不是有个影子?”   其他人一起看,发现果然如许纬所说,郭爱萍的身前,似乎有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若不是许纬看得仔细,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这个……什么东西啊?”王玲丽问。   没有人回答她。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浮现一个疑问:难道郭爱萍不是自杀,而是被某种东西缠上了?   胡悦向来反对迷信,只相信科学,但眼下的情况,不由他不往那方面猜想。   “我怎么渗得慌啊!”隆哥表情相当难看。   隔了很久,许纬才问:“你们还认为郭老师是自杀死的么?”   王玲丽快速摇了摇头。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隆哥用力敲敲桌子。   胡悦没有回答。   “我觉得,我们该把这件事查查清楚。”许纬又说。   “我同意。”王玲丽附和道。   “怎么查呢?”胡悦问。   “现在还不知道。胡警官,你应该会帮我们吧?”   “帮你们没问题,不过只能以我个人名义,毕竟你们也清楚,警察办案是要讲事实和逻辑的,对这种奇奇怪怪的现象,一般不做处理。”   “都发现黑影了,还不算数啊?”王玲丽问。   “不算数的。监控录像内的黑影太模糊,太抽象了,你可以说是视频问题,也可以说是正常的阴影,只不过比较像人影。包括电梯里的指示灯突然亮起来,你同样可以解释为电梯故障。总之警察不会接受这种说法。”   “有道理。”许纬认同胡悦的分析。   “那怎么办啊?”王玲丽急了。   “还能怎么办,你傻啊,靠我们自己咯!”隆哥大声说。   “靠你就算啦!”王玲丽不忘损隆哥。   “隆哥我有的是办法好不好?再说郭老师人挺好的,我也不希望她白死。”   王玲丽不反驳了。这次她信隆哥说的是真心话,她也知道其实隆哥心地不错。   “好了,那我们赶紧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查?”许纬说。   “我觉得……”胡悦发表意见,“如果你们非要往那方面想的话,我们的切入点就只有一个。”   “哪个?”   “梳子!”   许纬愣住了,她脑海里瞬间飘入那把血红血红,好像牙齿一样的红木梳。确实,几乎所有疑问,全都聚集在一把莫名出现的红木梳上。   “对了,那把梳子现在在哪呢?”王玲丽问。   “哦,被我们当证物收起来了。我们化验检查过,梳子本身没什么问题,所以我们要调查清楚的,是郭爱萍死前为什么拿着把红梳子,红梳子又是从哪来的。”   “对。”许纬点点头,她一下感觉到,肩上的任务非常繁重。   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为探究郭爱萍死亡真相,贸然参与这件充满灵异气息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当天傍晚,工业区附近的一栋高层公寓楼,一名头戴压舌帽的快递员,正将一份快递交到一位年约五十的中年男人手中。   中年男人戴着框架眼镜,瞄了眼快递单上的名字,说:“是,我家的。”   大门关上了。   快递员匆匆离开。   “雪儿,你快递!”中年男人朝房间叫了声。   雪儿是他的独生女儿,名叫王雪,还不满二十岁。   快递是王雪从网上购买的。   王雪拿了快递,回到房间。   半夜,王雪悄悄打开家门,走进电梯,乘坐电梯登上楼顶。   她笔直地站在楼顶边沿,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她身前仿佛有个万丈深渊,身后则有个棺材似的水槽。   她似笑非笑,手中紧握一把红色的木梳。   红木梳像在黑暗中观察她的表情。   如同播放慢镜头那样,她缓缓地倒向了前方的深渊…… ……   从德辉休闲俱乐部出来后,许纬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人显示一串号码,许纬不知道是谁。   “哪位?”   “喂,是许纬吗?”   许纬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嗯,对。你……”   “我是郭爱萍的妹妹郭爱英,三天前你和另外一个妹妹来过我家的。”   许纬才发现是郭爱英,不过她奇怪郭爱英怎么有她手机号,当时可没留啊。   “你的号码,我是翻我姐姐手机才找到的……”郭爱英立即解释。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找我有事吗?”   “是的,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这三天时间,许纬让胡悦帮忙查红木梳的来源,却毫无进展,她正在发愁,所以一听郭爱英说有事,心想一定跟郭爱萍的死有关,她瞬间来了精神。   “嗯,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最近两天,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就大前天晚上吧,工业区那边,也有个女孩自杀了。”   “啊?”许纬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即她发现郭爱英用了个“也”字,说明郭爱英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跟郭爱萍自杀的事联系到一起了。   “怎么个自杀法呢?”许纬接着问。   “跟我姐姐一样,深更半夜,从楼上跳下去的,不过关键是……”郭爱英停顿了一下,“那女孩的手里,也拿着一把红梳子……”   许纬从头到脚一阵冰凉,突然站住不动,问:“你说……那女孩手里也有把红梳子?”   “是啊!”   “你见过照片吗?和郭老师手里那把一样吗?”   “我见过,基本一样。”   “这怎么回事?”   许纬不敢相信,同样的情况,竟发生在另一名女子身上。若两者只是跳楼自杀,顶多算是一种巧合,但若两者手中拿着相同的东西,那样东西又是不常见的,甚至是比较诡异的,就非常值得怀疑了。   联系!   许纬脑中瞬间迸出这个词,该女孩和郭爱萍之间,一定存有某种联系,导致她们死于“自杀”。   “你觉得……那女孩的死,跟我姐姐的死有关系吗?”   “应该有。”回答的同时,许纬心想:郭爱英可能还没看过电梯内的监控录像,也不知道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强不强。   “是什么关系啊?”   “这样吧,电话说不清楚,我现在来你家一趟,我们商量商量,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可以。”   不出三十分钟,许纬已坐在郭爱英家的沙发上,许纬发现郭爱英的老公依然不在家,她没有多问。   “你瞧,报纸上的照片。”郭爱英先拿出一张报纸,指着某处对许纬说。   许纬看见,照片内的女孩已被包上裹尸布,而她身旁的红木梳,显得异常醒目。   许纬深吸一口气,因为这把红木梳,真的和郭爱萍手中那把几乎一样。   “对了,你准备告诉我什么事?”郭爱英迫不及待地问。   “我给你看点东西吧,一段视频。”   “视频?” “嗯,是我警局的一位朋友发送给我的,郭老师自杀前在电梯内的监控录像。”   郭爱英听了有些紧张,但她还是盯向许纬的手机。   等看完视频后,郭爱英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她感觉自己心在颤抖。努力平复了好久,她才说:“不是,不是我姐姐,我姐姐不会这样的!”   “我也觉得。”许纬应和道。   “到底为什么呢?她好像中了邪一样!”郭爱英既恐惧又激动。   “说不清楚。我让警局的朋友去查,也没查到线索。”   “不行不行,我们得自己查!查个明白!”   “我们?怎么查?”许纬抬头望着郭爱英。   “那个女孩啊!她也是拿着红木梳自杀的,和我姐姐一定有共同点。要不我们去她家问问吧?总能问出点什么。”   郭爱英提醒了许纬,这确实是个办法。   “也行,不过你知道那女孩住哪吗?”   “工业区呗,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许纬和郭爱英坐车去往工业区,因为一大段路正在施工的缘故,等到目的地时,已经接近中午。   走下车,一眼望去,两人发现工业区基本是些工厂,绿化稀疏,道路陈旧,整体灰蒙蒙的。   这种环境衬托下,附近的几栋公寓楼,显得比较醒目。   “我们问问吧。”郭爱英提议。   工业区的人不多,路人更少,两人耗费一番精力才打听到了自杀女孩的地址,原来那是一栋快要拆迁的公寓楼,还是一栋独楼。   两人顶着烈日,不多久,终于来到那栋公寓楼的5喽,501号门前。   许纬先和郭爱英对视一眼,随即敲门。仅仅敲了两下,门就打开了,一个脸上写满悲痛的中年男人出现,诧异地望着两人。   两人猜想,这应该是那女孩的父亲。   “叔叔,您好,您女儿……是最近……最近……”郭爱英一时语塞,居然不知该如何问。   “我们想找您问问,关于您女儿的事。”许纬忙补上。   中年男人的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问:“什么事?”   “就是……您女儿的事,我们想请您节哀,但有些情况,我们想跟您打听打听。”许纬吞吞吐吐地说。   中年男人继续望着她们,不再说话。   许纬可以感受到对方心中的不满和怨气,她甚至怀疑对方随时会关门,毕竟没有人在刚经历丧亲之痛时就愿意接受两个陌生人的盘问。不过许纬确实不了解这种情况下该如何问候,她发觉自己的应变能力简直差劲。 “您女儿……不是才……那个……”郭爱英更加不知道怎么说。   两人已然穷迫到极点,许纬想着索性直说吧。   “叔叔,您听我说,我们的一位朋友最近去世了,也是跳楼自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死前手里抓着一把红色的木梳子,跟您女儿手里那把应该是一样的。”   听到“红色的木梳子”几个字时,中年男人不禁一怔,他立马转变态度,招呼两人:“进来说。”   许纬和郭爱英步入房内。   已故女孩的家看上去比较简陋,显然并不富裕。   中年男人让她们坐,她们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中年男人再愣愣地望着她们,气氛顿时又有些紧张。   “请问您女儿贵姓?”郭爱英问。   因为新闻用的是化名,两人并不知晓女孩真名。   “我女儿叫王雪,我叫王奉国。”王奉国依然满脸忧伤。   “这房子就您跟您女儿两个人住吗?”许纬多问一句。   “嗯,雪儿的妈妈几年前走了,现在雪儿也走了,我接下来的日子……”王奉国低下头,用手托住前额,眼眶微红。许纬和郭爱英都非常同情王奉国的遭遇,丧失妻女的痛苦,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叔叔,那您想查清楚雪儿的死因吗?”许纬忽然问。   王奉国抬起头,诧异地问:“死因?我女儿不是自杀的么?”   “万一不是呢?”   “怎么不是?哦,对了,你刚说那把红梳子,那把红梳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许纬心想:终于聊到关键话题了。   “叔叔您听好,我们有个朋友,跟雪儿一样半夜跳楼自杀了,死前手里抓着把红梳子,是的,跟雪儿手里那把一样形状的红梳子,您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奇怪吗?”许纬发现王奉国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所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奇怪,特别奇怪!”   “王雪那把红梳子是哪来的呢?”郭爱英忍不住问。   “哦,那个,好像是……快递!快递送来的!”王奉国大声回答。   “王雪的快递吗?”   “对对对!雪儿的快递,那天是我接收的,快递盒子都还在!”王奉国忙起身,从摆放于窗台的一堆杂货中找出一只被撕开的快递盒。快递盒的外形非常普通,属于最常见的那类。   许纬拿来瞧了瞧,发现盒上粘着寄件单,显示寄件人姓名为乔菁,地址为XX市夕阳区胡同路28弄31号,不过没写联系电话。 “离这里倒不远。”许纬说。   郭爱英也接过快递盒,端详了片刻。倏地,她心头一凛,不禁睁大眼睛望着许纬。   “怎么了?”许纬发现郭爱英表情很古怪。   “我想起件事。”郭爱英紧张地说。   “哪件事?”   “快递啊!我姐姐自杀前,在网上买过东西,是我帮她买的,所以她应该也收到过快递!”   “雪儿的快递也是网上订的。”王奉国插话。   “你说郭老师也收到了快递,还是你帮她买的?为什么是你帮她买的?那快递呢?”许纬不解地问。   “哎哟,你可能不清楚,我姐不怎么上网,所以她要什么都是我上网帮她买,她的帐号密码我都知道。大约就在她自杀的前几天吧,她来我家的时候,我帮她买了好多生活用品,有洗发水,浴巾,睡衣,拖鞋之类的,按时间算的话,这些东西应该在她自杀前全收到了。至于那些快递盒,按她的习惯,肯定立马就扔了。”   “有没有帮她买过梳子?”   “没有!绝对没有!否则我早想起来了!”   “那会不会……是你买的其中一件东西,里面偷偷塞了一把红梳子呢?”   “有可能……不对!”郭爱英又一下想起件事,“我记得当天用手机帮我姐姐买完一堆生活用品后,她坐在我旁边,说想找些有意思的东西,我就找啊找……直到……我们发现一件商品,没有名字,也没有图片,价格比较便宜,描述里好像写着‘有趣的盒子,拍下会有惊喜’。我们一时好奇,我姐姐说索性买来看看是什么,然后我直接拍下了……”   “这个什么有趣的盒子,你后来见过么?”许纬问。   郭爱英摇摇头,回道:“没有。”   “那郭老师提过么?”   “也没有。”   许纬停顿一下,问:“你说……会不会……是那把梳子呢?”   郭爱英僵硬地点点头。   王奉国大致听懂了两人在讨论什么,说:“可惜你姐把快递盒子扔了,不然瞧瞧地址,就知道跟雪儿买的是不是一个东西了。”   “不急,我有办法!”   郭爱英立刻掏出手机,在手机上翻找起来。许纬见了忙凑过去问:“手机上有保存吗?”   “对,只要是网购的东西,一定有记录的!”   很快,郭爱英便找到了购买所谓“有趣的盒子”的那条记录,许纬发现,确实如郭爱英所说,这件商品没有具体名字,没有任何一张图片,有的只是一句描述:非常有趣的盒子,拍下会有惊喜哦! 郭爱英再查商铺资料,地址显示XX市夕阳区胡同路28弄31号,店铺和店主名均为乔菁。果然和王雪购买商品的网店是同一家!   挖掘出这一关键线索后,郭爱英和许纬都非常震撼,同时,一个答案清晰无比地浮现在她们脑中:这个有趣的盒子,多半就是那把红木梳。郭爱英出于好奇买了它,王雪可能也是相同情况,而它带来的所谓惊喜,却是让郭爱萍和王雪自杀身亡!   许纬又回想起郭爱萍在电梯内用红木梳梳头的诡异一幕,简直不寒而栗。   虽然许纬和郭爱英还不明白一把梳子怎么能致人死地,可她们坚信郭爱萍和王雪的死跟红木梳一定脱不了关系。现在一个疑问摆在她们面前,住在夕阳区胡同路28弄31号的网店店主乔菁,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条新的线索。   离开王雪家后,两人心情都异常沉重,郭爱英问许纬该怎么办,许纬居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说了句:“要不找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吧。”   傍晚时分,许纬,郭爱英,王玲丽,隆哥四人约在一家西餐厅见面。隆哥听许纬说要谈件重要的事,便直接开了包房。   许纬先向郭爱英介绍隆哥,随后把王雪自杀的事以及她们的新发现告诉隆哥和王玲丽,隆哥和王玲丽听了同样震惊无比,王玲丽更是吓得大热天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啊?”王玲丽战战兢兢问。   “我CAO,还用说?按那个地址找过去啊!”隆哥嗓门依旧响亮。   “说得轻巧,你不怕啊?”   “说什么呢,你男人我隆哥会怕?”隆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喂,你话说说清楚,谁是我男人?”   “不就是我咯。”   王玲丽作势要打隆哥,结果被许纬劝住了。许纬暂时没心情看这两人吵闹。   “对了,隆哥,你朋友胡悦呢?他怎么没来?”许纬问。   “哦哦,他啊……那小子今天加班,比较忙,回头我打电话给他。”   “要不现在打吧,我想让他帮忙查点事。”   “查点事?”   “嗯,刚我坐着时,脑海里灵光一现,突然想到,除了郭老师和王雪外,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在网上买了那把红梳子呢?” “哎?什么意思?”   “不懂吗?那把红梳子,应该不是只有郭老师和王雪买过吧?如果有,那另外买过红梳子的人,他们怎么样了呢?我想让胡悦帮忙查的就是这个。”   “我懂了我懂了,你说清楚些嘛!我现在打他电话。”隆哥掏出手机。   郭爱英和王玲丽听了,都觉得许纬的话有道理。   如果把上网买过那把红梳子的人全过滤一遍,即可排除巧合,得出更有价值的结论。   隆哥打通了胡悦电话,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胡悦同意许纬的猜想,说会立即去查,范围定在本市,时间定在最近半年,应该可以很快知道结果。   仅隔半小时,胡悦便回电了,说近半年时间内,除了郭爱萍和王雪,本市再没有第三起自杀案件,不过一起发生于三个多月前的车祸值得注意。车主是位年轻的白领女性,周末自驾车时遭遇一场严重车祸,在高速状态下撞到路边一堵工业园区的水泥墙,当场死亡。比较奇怪的是,警方完全查不出车祸原因,不知死者为何会撞路边水泥墙,当时车内的副驾驶座上摆放了许多物品,其中就有一把红色的木梳。   许纬问有没有死者的详细资料,胡悦说手头资料只有这些,想挖掘更多资料只能找负责办案的警察,要走程序,会比较麻烦。   最后许纬说声谢谢,挂断了电话。   “又是红梳子……这样看来,买了红梳子的人,不一定自杀,反正肯定会死。”郭爱英说。   “嗯,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有三名死者,或许某些死者在死亡时并没查到那把红梳子,警方本身也不会留意那种东西。总之,这三个人都是买了红梳子死的,毫无疑问。”许纬说。   “另外还有一点……”许纬继续说,“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三名死者全部都是年纪轻轻的女性,这算不算一种规律呢?”   经许纬提醒,其他人才注意到这个问题,郭爱英忙回应:“应该算。说明男人买下红梳子不会出事,女人才倒霉。”   “三个人终究还是少了点,可我们目前也只能这样推测了。”许纬说。   “唉……我实在不理解,一把梳子,怎么能要人命呢?”王玲丽叹道。   王玲丽的疑惑,同样也是其他人的疑惑。   许纬心想:说得是啊,一把梳子,却可以要人命,听上去太匪夷所思了。这把血一样的红梳子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们深入调查下去,会不会有危险?   许纬不禁担心起来。   “纬姐,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王玲丽一句话,将许纬拉回到现实。   “下一步……”其实许纬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有些犹豫。   “还用问啊?我们不是有那个谁的地址么,找过去啊,看看是哪位大仙,在网上卖杀人的梳子,老子倒想见识见识!”隆哥大声说。   “是么?纬姐?”王玲丽转向许纬。   “嗯!”许纬点点头,“要查清楚整件事的话,我们必须得去。胡悦最好能跟我们一起。”   “没问题的!那小子我来摆平!”隆哥特别兴奋。   郭爱英问:“既然这样,要不就明天吧?”   “好,暂定明天,隆哥先得确认一下胡悦有没有空。”许纬说。   隆哥立马又打了胡悦电话,说清事由后,胡悦表明他也想去,而且明天可以抽出时间。双方一拍即合。   第二天中午,隆哥开了一辆商务车,携同许纬,王玲丽,郭爱英,胡悦一块往目的地进发。大约一小时左右,他们来到了夕阳区的胡同路上。 夕阳区地处郊区,较为偏僻,拥有大片农村。胡同路是类似乡镇一样的地方,道路两边挤满了贩卖各种蔬菜水果的农民,特别热闹。   隆哥停好车,五人开始寻找胡同路28弄31号的地址。由于附近店铺的门牌多数被拆卸,查找非常不便,最后胡悦向人打听,终于找到该地址。   站在目的地前,他们发现这不过是一栋四层高的破旧小楼,楼内的住户看着寥寥无几,弄堂内的宁静氛围跟胡同路相比也是天壤之别,不禁让人怀疑胡同路上那些究竟是不是活人。   胡悦踏上台阶,看了眼单元号,随即又在底楼逛了逛,忽然觉得奇怪,问:“这楼的每一层可以住三户人家,不过怎么没门牌号?”   “是啊……好奇怪。”许纬跟着过去,“那这样快递员要怎么收货送货呢?地址该怎么写呢?”   正疑虑间,底楼的一扇窗户探出个头来,对方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打量了许纬等人片刻后问:“你们找谁?”   “大爷,这边有人叫乔菁吗?”许纬凑近窗户。   “乔……乔什么,乔菁?”老人的表情一下显得很怪异。   “是啊,应该是个女的,您有印象吗?”对方为女性,是许纬凭“乔菁”两字猜的。   老人想了想,迅速摇摇头。   隆哥发现老人有些迟钝,便大声问:“你告诉我,楼上住了几户人家。”   “就我一户,其他人都搬走了。”   “就你一户啊?”许纬傻眼了。   “嗯,楼也快拆了。”   许纬和隆哥对视一眼,一脸诧异。这时胡悦走上前来,问:“老大爷,你想想清楚,这楼上真没有人是叫乔菁的?哪怕搬走的也行。”   “乔……你们这一说,我还真想到个人。确实是个姑娘,不过两年前就不在了。”   “搬走了?”胡悦问。   “不是的,生病死了。”   “啊?”王玲丽捂住嘴巴,惊愕地发出声响。   “你确定吗?”郭爱英着急问。   “当然确定!那时候整栋楼也就我们两家,她死了以后,只剩我一家了。”   许纬回头望望胡悦,显得无奈,又有些恐惧。其实她之前怀疑过这种可能性,寄送红木梳的那个乔菁,已经不在人世了,至于如何寄送的红木梳,也许是用了某种神秘方法。   可胡悦不想止步于此,因此继续问老人:“您在这边见过有人收快递么?” “那肯定有!送快递的小伙,三天两头跑来。”   “哦?您寄快递吗?”   “我不寄。老头子,一把岁数了,还寄什么快递。”   “既然你不寄快递,楼上又只有你一户人家,那快递员跑来干嘛?”   “哎哟,你这小伙子喜欢钻牛角尖么!旁边,附近,都有楼房啊,那些楼上住着挺多人,他们会寄快递的。”老人开始不耐烦了。   “哦,我懂了。经常来的快递员有几个,你应该不知道吧?”胡悦最后问。   “不知道,你问问附近别的人家吧,他们知道的。”老人关上了窗户。   隆哥眉头一皱,嘀咕了句:“现在的老头,怎么那么没耐心。”   胡悦则把手一招,说:“走吧,去问问。”   “问快递员吗?”许纬疑惑。   “嗯,问这老头是问不出什么了,倒不如找一下快递员,如果能找到收过乔菁快递的快递员,应该就知道乔菁住哪了。即使那个乔菁再神通广大,哪怕是只女鬼,她要寄送快递,总需要快递员帮忙吧?”   其他人都觉得胡悦分析有道理,纷纷点头。   “等等,我马上查一下是哪家快递公司。”郭爱英忙用手机登陆网购页面,直接查到了送货快递公司,原来那家快递公司叫飞鸟快递。   不过当郭爱英打去该快递公司询问时,对方客服却回答不清楚负责这片区域的快递员是谁,也没有联络方式。   最后,还得问附近住户。   他们离开31号楼,走了约五分钟,随即转入一条过道,过道的一旁是花坛,另一旁是紧挨的两座公寓楼房,看上去比较新。   一个中年妇女正好下楼倒垃圾,许纬见了问:“不好意思,问一下,你平时需要寄快递吗?”   “什么?”   那中年妇女一脸莫名。   胡悦发觉许纬不怎么会问话,忙帮着解释:“哦,我们在找一名快递员,是飞鸟快递的。”   妇女总算听懂了,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我寄过快递,也有快递送我家的。飞鸟快递的快递员……应该是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吧,他经常来。”   “你有他电话么?”   中年妇女刚想回答,随即像发现什么似的指向某处说:“不用了啊,他不在那么!”   一群人转身,果然看到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戴副眼镜的年轻小伙,正蹬辆自行车,穿梭于一条过道内。 “那边送快递的,等等!”胡悦嚷一声。   快递小伙听有人喊他,慌忙下车,可又一时找不着人,显得有些迟钝。   “这边,过来一下!”胡悦招招手,摆出一副警察办事的姿态来。   毕竟是当警察的,所以胡悦的态度要比许纬等人硬朗很多。   “你叫我干嘛?”快递小伙蹬着自行车过来问。   胡悦掏出警官证,用严肃语气说:“警察,问你点事。”   一听是警察,快递小伙慌了,态度也立马变得恭敬,笑嘻嘻问:“警官,什么事啊?”   “你是飞鸟快递的?”   “嗯。”   “负责的这片区域吗?”   “嗯。”   “就你一个吗?”   “嗯。”   “你不会讲话,只会嗯是吧?”   “不是……警官,那你让我讲什么啊?”快递小伙摆出一副无奈表情,王玲丽和许纬看了想笑。   “我问你,28弄31号那栋楼,你送过或者收过快递没有?”胡悦不再啰嗦,直奔主题。   “收过啊。”   “那楼上住几户人?”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经常跑这会不知道那楼上住几户人?”   “我一个送快递的,哪有空管楼上住几口人啊,反正有人找我,我就去呗。再说我也不是经常来这的。”   “行行行,别跟我玩文字游戏了。我再问你,那楼上有个叫乔菁的,嗯……应该是个女的,你认不认识?”   “乔菁?”快递小伙重复一遍,随后轻声嘀咕一句:“我听着还以为妖精呢……”   “好好说话!”胡悦叱道。   “哦,那个……我有印象!”快递小伙仿佛一下想起什么,“乔菁是吧?我记得她住二楼,就中间那扇门,我收过她的快递!”   “是31号那栋楼么?”许纬忍不住确认。   “是啊!”   “奇怪……刚刚那大爷明明说,整栋楼就他一个住户。”许纬说。   “不可能!如果没人,怎么会有人通知我去收快递啊,真是的。”快递小伙笑笑。   “你先说,乔菁长什么样,是男的还是女的?”连隆哥也问。   “不知道。”   “怎么又不知道?”胡悦问。   “是不知道啊!因为那人相当奇怪,每次通知我去收快递吧,我都见不着她人,她只把包装好的快递连带一张纸放在门前,让我根据她纸上的信息填写再寄出去。我也敲过她家的门,可她老不在家。所以我虽然收过她几次快递,但从没见过她本人。” 许纬心想:这样的话,就比较麻烦。   “那电话呢,她通知你拿快递,总要跟你联系吧?”郭爱英问。   “哦,不是,她每次都是让我们公司客服联系我的,至于她打客服的电话,我就不清楚了。”   “好查吗?”许纬转问胡悦。   “比较困难。因为客服一天接到的电话实在太多,我们又不知道乔菁打电话的准确时间,一个个排查的话,工作量是极大的。况且我们没有走正规程序。”胡悦轻声解释。   “也是。”许纬忽然有点泄气。   “警官,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走啦?”快递小伙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胡悦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甩甩手说:“走吧走吧。”   “现在怎么办啊?”隆哥问胡悦。   “我们去那栋楼的楼上看看吧,他刚不是说每次都在二楼中间那扇门的门前收快递么?”胡悦说。   “是啊,不过……反正怪吓人的。”隆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没什么好怕的,现在还难说清楚怎么回事,我依然觉得人为的可能性比较大。对方会打电话,会寄快递,会写字,不跟我们正常人一样么?”   “嗯,说不定有人在装神弄鬼!”王玲丽同意胡悦的猜测。   许纬和郭爱英都不说话,她们的心情很复杂。   “行了行了,走吧,老子哪会害怕,跟你们开玩笑的!”隆哥有些墙头草,立马转变态度。   “哎哟你别不承认了,你就是怕了对不对?”王玲丽趁机取笑。   “怕个屁啊,别啰嗦!”   “明明怕了,就是怕了!”   在隆哥和王玲丽的吵闹声中,他们再次回到31号楼前。接着由胡悦带头,一齐上楼。   二楼的过道相比底楼要整洁不少,看上去确实像许久未住人了。整个二楼共有三扇大门,代表可住三户人,中间一扇门显得最为破旧粗糙,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纬总觉得这扇门透出一股阴暗气息。   虽然是大白天,身边还有同伴,许纬却微微有些紧张。   “就这了!”胡悦站到门前,直接敲门。   结果就如他们事先所料,无人开门。   胡悦再瞧向窗户,发现窗户已经破裂,窗内贴着许多剪下的报纸,应该是用以遮蔽阳光的。   报纸上的内容稀松平常,没有日期,毫无参考价值。   胡悦又观察门前地下,并说:“乔菁应该是把想寄的快递和钱先放这里,再通知快递员来取的。” 许纬点点头,说:“反正这楼基本没有人,那大爷又住在底楼,所以应该万无一失。”   “她用这种方法寄快递,很明显不想让人见到她本人,可为什么呢?”郭爱英问。   “想害人又不想被人抓呗!”隆哥嚷嚷。   “但是……她如果想害人的话,干嘛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呢?再说了,一把梳子,真的有威胁吗?”许纬终究想不明白。   “嗯,我也不理解,怎么可以靠寄快递杀人。”郭爱英说。   “这个案子确实疑点重重,我们先要解决几个问题。第一,乔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还在不在世?第二,梳子是如何达成杀人目的的。第三,她为什么不想让人见到她。最后第四点,她为什么只害年轻的女人。”胡悦分析道。   这时候,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底楼的老人,慢吞吞地走上楼了。   “你们在做啥?”老人瞪着眼问。   “上来看看,怎么啦?”隆哥威势凌人地回答。   “哎哟……能看出什么,麻烦你们快点走,行不行?”   “我们吵着您了吗?”王玲丽问。   “对啊!本来我这边多清静,你们一搅和,我连睡个觉都不安分。”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隆哥继续咄咄逼人。   “你个小伙子话说的……我白天不能睡觉么?还要你管么?”   “阿隆,算了……”胡悦摆摆手,示意隆哥别再争执,他发觉这老头相当顽固,多说也是浪费时间。   停顿了下,胡悦对老人说:“这样吧,大爷,我们也不打扰您休息了,我最后问您一件事,关于以前住在二楼的乔菁的,她到底是哪里人,以前是租的房子吗?”   老人想了想,回道:“租不租房我不知道,反正她是从农村来的。”   “农村?哪个农村?”   “好像……叫什么湘潭村。”   “湘潭村……”胡悦感觉村庄名字很陌生,没有印象。   “我知道那地方!”王玲丽忽然迸出一句。   “湘潭村吗?”许纬问。   “对啊,我老家在桃花村,湘潭村离我们那不远,来回大概二十多分钟车程吧。”王玲丽说。   “离这边远吗?”胡悦问。   “也不远,我们现在过去来得及。”   “喂,你们什么意思,我们要去啊?去那干嘛呢?”隆哥问。   “废话,当然是把事情调查清楚咯!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让……” 胡悦见那老人还在场,立马碰了碰王玲丽肩膀,打断道:“我们下楼再说吧。”   许纬心领神会,说:“对对对,走吧!”   一行人立即走下楼,老人则回到家里。   “我们真要去湘潭村么?”郭爱英不放心地问。   “嗯,得去。那个叫乔菁的女人非常可疑,我们不能只听那老头的一面之词。等去了湘潭村,打听打听,应该会有点收获。”胡悦说。   “也是,那老家伙说话不清不楚的,我听着都烦。”隆哥骂骂咧咧。   商量之后,众人决定立刻赶往湘潭村。   准备离开前,胡悦又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乔菁偷偷住在这里,连那老头也不知道呢?”   “咦?有可能啊!”隆哥说。   “万一我们走了,她又悄悄回来,我们岂不是错过抓住她的机会?”   “是啊……什么都比不上把她直接抓了好!”   许纬,郭爱英,王玲丽也都觉得胡说和隆哥说的有道理。   “那怎么办?”许纬问。   “要不这样,我守在这边,看她会不会回来,你们赶去湘潭村,我们再随时联系,怎么样?”胡悦提议。   许纬觉得胡悦的安排挺好,不过他们一下少了胡悦这个帮手,不免有些忐忑。   “行了,就这样吧,别浪费时间了!”隆哥摆摆手。   于是,隆哥带着许纬,王玲丽,郭爱英上车,赶往湘潭村,胡悦则留在原地,看守乔菁的家。   天忽然下起雨来,乡间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伴随剧烈的颠簸,再加上靠山胡悦不在,许纬等人的心情稍有些沉重。   只有隆哥,依然没心没肺地哼着歌,时不时打打哈欠。   王玲丽不断给隆哥指路。他们也离湘潭村越来越近。   这时,王玲丽似乎想到什么,对许纬说:“纬姐,我有个办法。”   许纬慢慢望向王玲丽,王玲丽继续说:“我们要找那个乔菁,要查红梳子的事,干嘛不换个角度考虑呢?比如我们中随便找个人,也在网上买下那把红梳子,等红梳子寄来,到时候不就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许纬和郭爱英同时一愣,王玲丽的话,倒提醒了她们。   是啊,只要他们和郭爱萍一样买下红木梳,大概就能探索出红木梳的秘密。   “有道理,不过……”许纬皱着眉,“我怎么感觉这方法是在以身犯险啊?安全吗?” “你笨啊!”隆哥打岔道,“买下那把破梳子的人,肯定不能一个人呆着啊,我们一直陪他身边,形影不离的,能有什么事啊!”   “嗯,他说得对,我也这么想的。”王玲丽附和道。   “就是嘛!实在不行让我来买吧,老子倒想看看一把破梳子能怎么样!”隆哥嚷嚷。   “你不行的吧,必须要是个年轻女人。”王玲丽提醒。   “对哦,好像只有女人会出事,妈的!”   听王玲丽和隆哥一唱一和,许纬倒也觉得这方法可行。只要大家时时刻刻在一起,那么风险是一块承担的。所以最后的问题,由谁来担当这一角色呢?   “我买吧。”王玲丽自告奋勇。   “不不不,还是我吧。”许纬忙说。   郭爱英不说话,来回瞧两人。   “没事啊,纬姐,让我来,你们陪着我不就行了吗?”   许纬心想:倒也是,反正都在一起。   “那好,不过你还是得小心点,等会我们再把这事告诉胡悦吧。”许纬说。   接着,王玲丽掏出手机,照郭爱英给的信息,进入了红木梳的购买页面。   快购买时,王玲丽忽然有些紧张,她感觉内心在颤抖。   隆哥从后视镜中看出了王玲丽的犹豫,不禁说:“哎,你行不行啊,要不算了吧?”   许纬则拿起手机,说:“还是我来吧。”   结果王玲丽鼓足勇气,一下购买了商品。   “好了。”王玲丽一笑,“我们等吧。”   “嗯,现在开始,你别离开我们视线了。”许纬关切地说。   “就是,哪怕上厕所都得有人陪,没人陪我可以帮忙,我不介意的啊!”隆哥又开玩笑。   “去死啦!”王玲丽骂道。   看着王玲丽,许纬明白,到了现在的地步,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雨越下越大,许纬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从车顶天窗望出去,天空显得污浊不清,犹如他们将要面对的一团疑云。   不多久,隆哥开进一条小路,只见两边都是荒废田地,几株柳树在风雨中摇晃,张牙舞爪的姿态,仿似一个个披头散发的恶魔。   明明才下午三点不到,天却已经黑了。   许纬等一车的人鸦雀无声,没人说话,气氛比较凝重。   在小路上又开了半小时左右,他们望见前方有些稀稀落落的房屋,还有座小石桥,但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这就是湘潭村了吧?”隆哥回头问王玲丽。 “应该是,我小时候来过湘潭村,对这桥有印象。”   “那行,我们继续往前。”   隆哥驶过小石桥,进入湘潭村,可不知是不是雨太大的缘故,他们依然没见人影。   “这村里人,都死哪去了啊?”隆哥脾气暴躁起来。   “嘘……你注意点,别乱说话!”王玲丽提醒。   隆哥索性将车停到一旁的房屋侧边,上方正好有个雨棚,可以遮风挡雨。   他们在车内坐了会,等雨下得不那么大了,许纬才提议:“我们去问问吧。”   一行人陆续下车,许纬先给胡悦打了电话,顺便把王玲丽买红木梳的事跟胡悦一说,谁知胡悦听后反应非常激烈,说道:“怎么这事没跟我商量呢?你们太鲁莽了!”   许纬也觉得他们做的有些欠妥,可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行了,不说了,你们看紧王玲丽!千万别让她一个人落单,发生情况马上通知我!另外你们自己也要小心,我刚冷静思考了很长时间,越思考越觉得这件事不大寻常。”胡悦最后交代。   挂断电话,许纬把胡悦说的暗暗记在心中,随即说:“走吧,我们到处找找,看有没有人。”   迎着绵绵细雨,他们在湘潭村四处游逛。他们发现这村子的住户并不多,哪里都透出一股毫无生机,冷冷清清的气息。   “那个乔菁,生前就住这啊?”隆哥用手遮雨,边走边问。   “别生前不生前的,人家还不一定去世了呢!”王玲丽说。   “那老头不是说乔菁去世两年了嘛!”   “哎……那老头的话,我总觉得不可信。”   “嗯,我也觉得。”许纬说。   倏地,他们见前方有个女人,典型的农村人装扮,外头还套件雨衣,在田地间行走,走得很慢。   “终于出现个人了!”隆哥欣喜地说。   他们一齐走去,那女人也发现有人靠近,索性停住脚步。   来到女人跟前,许纬仔细打量,发现这女人年纪不大,只是满脸雀斑,皮肤也很差,所以看着显老。   “大姐,跟你打听个人。”这次是隆哥先问。   “谁?”女人目光来回在他们身上游走。   “名字叫乔菁,是个女的,你们村有这人吗?”   女人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怪异,她默不作声地盯着隆哥,仿佛灵魂出窍那样站立不动。   “大姐,问你话呢,没事吧?”隆哥催道。   继而女人点点头,轻声回道:“有。” 隆哥和许纬对视一眼,许纬接着问:“她人呢?在村子里吗?”   “人?早死了!”   “死了……多久前死的,怎么死的?”   女人瞧面前这些人个个火急火燎,更加觉得费解,反问:“你们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你们是谁啊?”   许纬解释:“我们从市区来的,跟乔菁也不认识。但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必须得调查她的背景,大姐你帮帮忙,行吗?”   王玲丽也附和道:“真的啊,大姐,很着急的!”   见许纬和王玲丽如此郑重其事,女人终于稍稍放下姿态,回了句:“我知道的也不多。”   “没事没事,要不我们去那边说话吧,这边雨大,走走走!”隆哥忙指引女人去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旁。   到槐树旁,隆哥先问了句:“大姐,您叫什么,是村里人吧?”   “我叫刘敏,在这边生活三十多年了。”   “那个……刘姐,可以跟我们讲讲乔菁的事吗?她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许纬问。   “乔菁呢,以前就住在我家旁边,跟我算是邻居。大概一两年前吧,她家发生一场火灾,家里面的几个人,基本全没了!”   “火灾?”许纬发现,刘敏说的和那老大爷不一样,她记得老大爷说乔菁是生病死的。   “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的,不信你去问。”   许纬点点头,她感觉刘敏的话可信度更高。   “她家是怎么着的火呢?”   “这个我不知道。”刘敏边说边在拍雨衣上积存的雨水,显得漫不经心。   “那么乔菁生前是个怎样的人,你是她邻居,应该比较了解吧?”   “还行吧,我们不大来往。而且……乔菁也不出门,一直在家里。”   “为什么?她不爱出去吗?”   “她是个残疾人呀,不方便!”   “啊?”许纬颇为惊愕,“乔菁是个残疾人?”   王玲丽,郭爱英,隆哥也都显出惊讶神情。   “对呀!那姑娘挺倒霉,生下来就属于……属于什么先天性的残疾,一条腿没用,不能走路。等她长大以后呢,她爸嫌她丢脸,索性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我听说啊……好像还经常把她锁在一个地窖里面!”   刘敏形容得比较生动,许纬等人仿佛看到了一幅残酷的画面。   “那她爸呢,后来去哪了啊?”隆哥傻乎乎地问。   “我刚不是说了么,一家人全因为一场火灾没了呀!”   “喂,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人家说话啊!”王玲丽冲隆哥说。   “乔菁这一生,过得很苦吧?”郭爱英问。   “肯定咯,那姑娘是真的可怜。我有几次……从他们家门前走过,那姑娘就趴在窗台上,眼巴巴看着我,我那个心哟……”刘敏摇摇头,一脸的苦相。   “她的怨气应该会比较重……”王玲丽轻声说了句,只不过这句话除了许纬,其他人都没听见。   “而且,你们还不知道……”刘敏继续讲述,“乔菁的妈呢,早早去世了,家里只剩她和她爸,还有她一个哥哥。然后她爸乔生根又不喜欢女儿,再加上本来有个儿子,所以更加不把乔菁当人。每次喝点酒,就拿乔菁虐待,拿绳子抽,拿烟头烫,什么都有,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把酒瓶砸过去,把乔菁头给砸破了!”   “她爸也会在村里人面前打乔菁吗?”许纬问。 “会啊,怎么不会?有好几次呢,村里一些人还专门上他们家劝过。不过乔生根是个火爆脾气,没用!”   “妈的,这种人,如果撞在老子手里,我打得他满地找牙!”隆哥愤恨地说。   “对对对,这次我支持你!”王玲丽说。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事刘姐,你对乔菁家的情况还真挺了解的呢。”许纬微笑说。   “邻居么……常常看到的。”   “不过……刘姐,我最后还有件事要问,你别觉得奇怪。”许纬说。   “嗯?”   “乔菁喜欢用木梳子吗?特别是那种……红红的,红色的梳子!”   刘敏先是一怔,随后问:“什么意思?”   “梳子!梳头的!”王玲丽用手做梳头动作。   “你们问这干什么?”刘敏忽然显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许纬看出来了,刘敏一定知道关于红木梳的事。   “有什么不能说吗?”郭爱英也问。   “没,我就觉得你们问的事挺怪。你们干嘛要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呢,你们又不肯告诉我。”   刘敏的话意很明确,她想知道许纬等人前来的真正原因。   许纬想:索性告诉她吧。   于是,许纬简单把红木梳的事跟刘敏讲了一遍,让刘敏明白,他们主要是为郭爱萍的事而来,不愿让郭爱萍白白惨死。如果真是乔菁的灵魂作祟,就要想办法制止,否则惨剧会接二连三发生。   刘敏听完后,深思了良久。许纬很难从她表情捕捉到什么信息。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刘姐,我们全跟你说了,你也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吧?”许纬说。   “没……我没要说的了,红梳子什么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刘敏边说边挪步,看似准备离开。   “真不知道吗?”许纬追问。   “真不知道!没其他事我先走了。”不等许纬回应,刘敏转身就走。   许纬没有劝止,毕竟已经耽误了人家不少时间,而且既然人家不肯说,也强求不来。   “那么刘姐,你告诉我们乔菁家在哪吧,我们想去瞧瞧!”许纬最后问。   刘敏指向东南方,说:“一路走过去,会看到一座破烂的房子,房子被大火烧过,墙是黑的。我还有事,就不带路了。”   刘敏话一说完,便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那女人有点怪。”王玲丽说。   “是啊,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我们都还没问完,她急着走了。”郭爱英说。 “算了,我估计乔菁的事在这边属于比较忌讳,村里人不愿意多谈。这样,我们先去乔菁家看看,慢点再找人问清楚吧。”许纬说。   雨又下大了。   他们沿着刘敏指的那条路,缓缓前行。因为大雨,路面上盘绕一股雨湿气,混杂附近的泥土味,透出浓烈的乡土气息。   乔菁的家并不远。很快,他们见小路尽头处有座四四方方的房屋,外墙上一大半是黑的,屋顶的砖瓦也是凌乱不堪。房屋静静处在风雨中,远看像一副棺材。   “就那了吧?”隆哥指了指问。   “应该是。”许纬点点头。   他们忙来到屋门前,一方面为躲雨,一方面为观察乔菁家的情况。   许纬轻轻推门,发现门居然开着,屋内墙上被烧灼的痕迹尤其明显,不禁让人怀疑是否原先墙面就是黑的。一些破损不堪的家具,满地的碎砖,都容易让人联想到发生火灾时的情形。   听见雷声轰隆,他们估计雨将越下越大,而且天空一片乌黑,几乎和夜晚无异。   许纬深切感受到,这座房屋透着一股诡异气息,她明白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一种简单的直觉,她确信自己的直觉一定比她的意识更快发现了什么。   隆哥已经在地上翻找,边找还边抱怨:“哎哟,妈的,臭烘烘的。”   “哪里来的臭味啊?”王玲丽不放心地问。   “当然是尸臭味咯,你别忘了这房子死过人!”隆哥趁机吓唬王玲丽。   “你别吓我!”   结果一片吵闹声中,隆哥从一堆垃圾里翻出两双棉鞋。两双棉鞋是红色的,呈一大一小,明显是女人穿的鞋。   “纬姐,你看!”隆哥把鞋给许纬。   “奇怪……”许纬端详两双棉鞋,有点想不通,“乔菁家不是就乔菁一个女人吗,怎么会有两双大小不一样的鞋子呢?”   “对哦……”隆哥摘下墨镜仔细看,“会不会一双是乔菁小时候穿的,一双是她长大后穿的啊?”   “应该不会。这两双鞋的款式差不多,估计是一个时间买的,不像隔了好多年的样子。”许纬回应。   “嗯,有道理,纬姐牛逼。”隆哥称赞许纬。   “不就两双鞋嘛,别管它啦,我们找找其他的吧。”王玲丽说。  听王玲丽这样说,许纬暗自思忖,其实她根本不清楚要来这边找什么,若乔菁一家真的死于火灾的话,应该很难有所发现。   “咦,你们瞧,这有面镜子。”郭爱英在墙角找到一面碎裂的圆镜,圆镜还连着半截橱柜,俨然是面梳妆镜。   “家里还有这种东西,看来这乔菁挺爱美的。”隆哥说。   “她不是残疾人吗?”王玲丽疑惑。   “废话,残疾人就不能爱美吗?再说她只是腿脚不好,跟脸有什么关系啊?”   “呃……”这次王玲丽倒被隆哥反驳得说不出话。   “纬姐,你怎么看?”隆哥问。   “我觉得挺正常的吧,不过这镜子真的好古老啊!”许纬说。   他们慢慢离开原地,朝里屋走。   由于房屋被火灾破坏相当严重,内墙几乎全部倒塌,所以他们分辨不出原先有几间房,更不知道乔菁以前住哪个地方。   此时屋里黑得吓人,再加上潮湿闷热,他们感觉异常痛苦,巴不得尽快离开。   可这房屋又似乎有种魔力,勾引他们一步步深入探索。   隆哥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他还蹲下身,到处乱摸。不经意间,他突然发出一声叫唤,紧跟在他身后的王玲丽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你鬼叫什么啊?”王玲丽嚷道。   “你看地上啊,地上有个大铁门,我手抓到啦!”隆哥叫唤。   许纬忙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终于瞧清楚,地上果然有扇铁门,大小足够一个人进出。铁门上还有块被烧毁的木板,许纬猜测,这块木板应该是以前用来遮蔽铁门的东西,只是现在烂了,让人容易发现铁门。   许纬脑中瞬间浮现一个答案:地窖!   许纬用手拉起铁门,看到里面有个扶梯,才确定这是地窖无疑,不过地窖入口横跨一扇铁门倒比较罕见,再说了,为什么会有铁门呢?   “是个地窖啊,我们要进去瞧瞧吗?”王玲丽也说。   “可是……有点吓人。”明明很热,郭爱英却双手环抱胸前。   许纬想了想,说:“这就是乔菁的爸爸以前囚禁乔菁的地方吧。”   “啊?”隆哥又反应不过来。   “你忘了么,刚刚那个叫刘敏的女人说了,乔菁的爸爸重男轻女,脾气也不好,除了打乔菁外,还会把她关在家里。”许纬说。   “对,我记得她提到什么地窖了。”郭爱英忙接话。 “也就是说,乔菁以前是住在这的啊?”隆哥手指向下一戳。   许纬感觉后背的寒意逐渐加重,她不禁朝地窖张望,发现里面漆黑一片,还有股不可名状的怪味,无法形容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郭爱英和王玲丽也陷入犹豫之中。   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雨点拍打窗户的“嗒嗒”声听着格外明显。   “怎么办?”隆哥傻傻地问。   许纬望望王玲丽,又望望郭爱英,提议道:“要不下去看看吧。”   王玲丽缓缓说:“是啊,来都来了。”   虽然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最后他们仍统一意见,准备一块进地窖看看。   隆哥拉起铁门,由他带头,一个个往下爬。   通过扶梯的过程还算比较顺利,不一会,他们全部到达了地窖。   地窖内的闷热湿气不言而喻,而且空气稀薄,许纬甚至感觉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们纷纷掏出手机照明,顿时发现,地窖的空间偏于狭窄,而且同样受火灾波及,破坏比较严重,各种家用品和碎砖满地都是,还有几根不知哪来的木柱,横在地上。   换句话说,地窖内基本都是废墟。   “我的妈呀,这里能住人啊?”隆哥捂住鼻子,迸出一句。   许纬也说:“是啊,可之前听那女人说,乔菁经常会被她爸爸关在地窖里。”   许纬心头在发颤,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她甚至把乔菁联想成自己,同样都是女人,如果是自己整日整夜被关在这种地方,是什么感受呢?   她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纬姐,你说会不会是……乔菁一直被她爸爸虐待,还关地窖,后来不幸遇到火灾死了,结果死后怨气很重,才想报复呢?”王玲丽问。   其实许纬先前已经猜到这一点,只是不愿承认。   可现在身处地窖内,眼见地窖内的环境,她只能被迫接受这一推测。   “有可能。”许纬回道。   “我听过一些关于灵魂的说法,说什么人死前如果某种念头太强烈的话,他的灵魂就会像能量一样保留下来,而一般的人就会去投胎转世。你说……乔菁是不是这样的情况啊?”王玲丽又说。   许纬叹口气,没有说话。在以前,她会认为这些说法都是无稽之谈,然而她也慢慢开始动摇了。   “那她要怎么报复呢?”郭爱英问。   “我不知道啊,大概她一直被她爸爸虐待,所以产生愤怒,到后来就不止恨她爸爸一个,连其他人也恨了吧!”王玲丽答道。 “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并没有欺负她啊!”郭爱英说。   “可能她已经扭曲了吧。”王玲丽说话很小声,其实她不怎么能把心里的想法准确用语言表达出来。   “还有一点啊,她为什么只杀女人呢?那把梳子,我们也不晓得怎么回事。”郭爱英继续说。   “嗯,对啊对啊,郭姐你不要只问我啊,我也好多不知道的。”王玲丽低下头。   “是呀,很多事我们还不知道。”许纬认同郭爱英的怀疑,如果乔菁单纯只是基于被父亲虐待的愤怒从而产生积怨报复世人的话,那么她首先应该以她父亲那样的中年男人为目标,然而事实却是目前发现的死者都是年轻女人,乔菁本身也是年轻女人,这点难以解释。另外每次死者都是买下红梳子后才死,如果红梳子是个传递厄运的媒介的话,那她为什么要挑选这种方式呢?   许纬确信其中一定有些秘密,是他们还未掌握的。   “哎哟,我说三位姐姐,你们讨论问题能不能上去再讨论啊,这地窖我真是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隆哥抱怨道。   于是,他们爬出地窖,又回到上面,顿时感觉空气清新凉爽,仿佛刚从炼狱脱身一样。   可他们随后发现,屋外暴雨倾盆,雷鸣声轰轰的响,而且已经是晚上,一片黑暗。   “我们要怎么走啊?”王玲丽不仅担忧起来。   “现在这个天,肯定走不了啊!”隆哥大声说。   “嗯,走不了,就算开车也太危险了。”许纬盯着窗外。此刻的湘潭村,被黑夜和大雨笼罩,使得原本就死气沉沉的面貌越发显得阴沉。   外加他们所在的是乔菁的家,若乔菁真成为恶灵的话,他们的处境有一定危险。   但外面风大雨大,他们又实在无处可去。   “我们要待到几点啊?”郭爱英看看表,可怜巴巴地问。   “不知道。”许纬望着窗外大雨,愁容满面。   屋里有几张凳子,都是火灾后留存下来的,勉强还能坐人。他们就把凳子搬到一块,靠近窗台,坐下来休息。   呆坐了片刻,他们发现风势加剧,越刮越大,简直如同台风。雨点拍打在窗户上砰砰作响。   “该不会今晚回不去了吧?”隆哥问。   “你个乌鸦嘴,别乱说话啊!”王玲丽说。   “你自己看啊,风和雨那么大,怎么走呀!”隆哥反驳。   隆哥说的是实情,这种天气,想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我们至少别留在这啊,这房子多吓人!”郭爱英抱怨。   “可是……我们能去哪呢?”许纬回头问。 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许纬忽然起了一阵强烈的困意,她用手撑住下巴,手肘靠着椅背,竟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   等到她一下惊醒时,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毫不理解,在这种状况下,自己怎么能够睡着。   她再瞧其他人,也是以不同姿势,靠在椅子上休息。   都那么累?   许纬的心头泛起一阵微妙的悸动,她揉揉眼睛,慢腾腾地站起来,她发现窗外依然雷声轰隆,雨点猛烈拍打,但风雨比先前稍小一些。   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夜里9点23分,而他们到这屋子时明明才傍晚。   怎么睡那么久?   她开始渐渐不安。   不知为何,她感觉屋里突然变得很冷,好像有股莫名来袭的冷气,盘绕在周围,她怀疑这股冷气并不只是暴雨天气带来的,或许还有其他来源。   ……什么东西,让这间屋子降温了呢?   她推了推身旁的王玲丽,说:“喂,起来了,别睡了。”   她再拍拍隆哥,推推郭爱英,分别劝他们快起来。   结果三个人毫无反应。   许纬傻了。   她又推王玲丽,推隆哥,这次她加了不少力,几乎是在摇晃他们,然而王玲丽和隆哥依然呼呼大睡,还差些被许纬从凳子上推倒。   许纬小心地扶好两人,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声音颤抖地说:“你们故意的是吗,别吓我啊!”   等了片刻,三个人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借助暗淡的月光,许纬发现他们三人非但睡得很熟,而且脸色怪异,有股阴沉的气息,萦绕在他们身上。   “什么时候了,别开这种玩笑啊,我生气了!”   许纬的嗓门很大声,可她随后觉得是在自欺欺人,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关头,三个人怎么可能合伙捉弄她。   ……隆哥,王玲丽,郭爱英都昏迷了!   许纬的脑海里,瞬间跳出这句话。   她突然感到手足无措。因为屋里现在保持清醒的只有她一人,仿佛她独自一人跑来这座房屋一样。她肩上的担子也变得很重,若发生什么事,王玲丽等三人的安危全落在她身上。   许纬的喉咙一阵干燥,想要大喊一声却喊不出来。 她的想法很简单,目前的状况,只能求助湘潭村的村里人,至少先把三人从乔菁家带走,包括她自己,她实在不想继续留这了。   可这村子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从他们进村到现在,只遇到过刘敏一个村里人。   她也想跑出去求助,敲那些村里住户的家门,然而屋外风雨交加,黑灯瞎火的氛围还是让她打了退堂鼓。再说把三人丢在这边,她也不怎么放心。   正当许纬无可奈何,准备打胡悦电话求助时,她听见屋里的某处传来几声动静。她立即停止,凝神屏息地听,发觉传来动静的地方似乎是地窖。   那个地窖……   许纬心里咯噔一下,她只要一想起那曾囚禁乔菁的地窖,她就感觉毛骨悚然。   但现在,发出声音的正是那个地窖。   许纬望着黑暗中的地窖入口,暗想:地窖里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会有声音?   她怔住了,怔了半天。   她知道自己即使有一百个胆,也不敢下地窖探个究竟,可另一方面,王玲丽等三人还处于昏迷当中,若地窖里的某样东西和他们昏迷之间存在联系,那么她必须得探察清楚。   虽然她无法想象是何种联系,才能导致王玲丽等人昏迷。   ……没时间了,我要下去看看。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许纬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她打开手机照明,慢慢走近地窖入口,这短短的几步路,令她无比挣扎。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三个人依旧在沉睡,睡得好香。此刻她宁愿睡着的是她,下去地窖的是另一个人。   和先前一样,她拉起铁门,再沿扶梯,慢慢走下去。   在走下扶梯的过程中,她总觉得身后有异常,所以时不时地朝后张望。一丝冷气掠过她后颈,她一阵哆嗦,好像有人在向她吹气一般。   明明下扶梯才十几秒的时间,她却感觉过了半个世纪。   到地窖后,许纬发现地窖比上面更冷,而且静得可怕。由于这次是她一个人来,因此和先前那次感受完全不同,地窖里的每样东西,都仿佛充满威胁。   整个地窖,显露出的是一种狰狞。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明确她来地窖的目的:为了找出动静来源。   可地窖里除了一堆废墟外,再没有其他物品,废墟又怎么会发出声音呢?   这时候,许纬又听到一丝轻响,幽幽的,绵绵的,仿若人类魂魄在空气中游荡,显得很离奇。 她可以确定,声音来自这个地窖,而且就在她身旁。   ……有东西在我身后!   她急忙回头,吓得一身冷汗,但她身后却空无一物。   不过仔细一瞧,她发现也并非真的空无一物,墙面上居然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踏前一步,才看清楚,那东西原来是块红布。   一块挂在墙上的红布。   许纬很奇怪先前他们一起下地窖时怎么没发现这块红布,看起来,这块红布后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呢?   许纬心中忐忑不安,恐惧感一点一滴在膨胀,她总觉得红布后面会是个不详之物,以至于她还没掀开红布,已经被脑海里的一个个猜想吓坏了。   可惜她终究是要掀开红布,一探究竟。   仿佛有股力量不断在推动她,让她前行。   许纬靠近红布。她脸颊发烫,心跳无比剧烈。   当她准备掀开红布时,她察觉到暗处似乎有个东西,正在窥探她的举动。   她再次屏住呼吸,手指慢慢抓住红布。   她一下掀开,顿时发现红布后面竟然是张相片。   这是张黑白相片,被钉在墙上,相片内是名女子。女子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年纪,眼窝很深,下巴略尖,留着长发,属于偏瘦的类型,相貌普普通通。   许纬没有多想,就确定这人是乔菁。或者说,她印象中的乔菁,正是这个样子。   她望着乔菁,相片内乔菁的两眼似乎也望着她。   突然,许纬感到有股巨大的压力涌上心头,她的视线甚至开始模糊,仿佛面前的乔菁开始不停颤动,双手搭住相框,要从相片内爬出来。   许纬呼吸急促,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一步步后退,努力维持镇定。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崩溃,一旦崩溃,则会一发不可收拾。   红布被她放下了,乔菁的那张脸,她再也不想看到。   然而当许纬打算逃离地窖时,她又听到一阵声响,这会她听得清楚明白,声响确确实实是从废墟里发出的。   她想也不想地蹲下身,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找起来。   杂物真的非常多,大部分是被烧毁的,她把杂物一件件拿起再仔细检查。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在这种环境下做这样的工作。   终于,有个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铜色的陀螺状物品,前后两侧各有一枚锋利的长针。许纬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连类似的都没有,她根本不知道这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然而它却藏在废墟里面,那么一定有它的用处。   在继续翻找中,许纬又摸索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还有些粘状物缠在上面。   她尝试抽出那东西,发现竟一下抽不出来。   她感觉奇怪,加大力度,随之一大块东西,全被她拖到了废墟外头。   下一刻,她全身僵硬,仿佛体内的每根血管都燃烧了起来。   那是一具骸骨,深黑色,雾蒙蒙的骸骨,碎裂非常严重,只有头骨还保留较好。   阴森的地窖内,居然藏着某人的尸骸!   许纬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一个猜想,瞬间飘入她脑中:乔菁的骸骨!   一切线索,都符合这个猜想。囚禁乔菁的地窖,被火燃烧的痕迹,乔菁的相片,碎裂的尸骸……   很快,许纬内心产生另一个猜想:会不会正因为乔菁生前遭她父亲虐待,死后尸骸又被抛弃在这个阴暗的地窖,所以她的怨气难以平复,才通过残害世人来发泄呢?   换句话说,如果把乔菁的尸骸好好安葬,甚至供奉起来,是否就能释放乔菁的怨气,解除威胁呢?   许纬认为,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   况且现在上面的三人昏迷不醒,也或许是乔菁的怨魂在作祟。   即使许纬还不理解红木梳致人死亡的含义,可她却觉得这是从源头解决事情的机会。   她甚至怀疑,先让三人昏迷,再逼她走下地窖,也是乔菁的安排。   ……乔菁想让我替她做事,把她的骸骨好好埋葬,否则他们三个永远醒不了!   这是停留在许纬脑中一个理所当然的猜测。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么接下来即使再艰难,也得硬着头皮走完,没有其他选择。   当意识自己带有重要使命时,许纬一下勇气倍增,于是她一咬牙,直接用先前翻出的一块大麻布,将骸骨整个包裹起来,捧在手上。   抱着这样的东西,她的心在剧烈发颤,她立即闻到一股恶臭,那个头骨也正面对着她,好像在说:小心点,等完成这件事,我就放过你们!   才走几步,许纬感觉一阵恶心,产生呕吐的冲动。   不过此刻她反而有种一往无前,豁出去的感觉。 骸骨比她想象得要重,所以她在走出地窖时非常不方便,险些摔跤。等回到上面,她长呼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不过她的任务才刚开始。   隆哥,王玲丽,郭爱英三人依然在沉睡,和之前一模一样。   许纬没有再叫唤他们,一个原因是许纬认为叫不醒,另一个原因是许纬看到自己手中捧着这么个东西,即使他们醒了,也得把他们吓死。   许纬又望了眼窗外,她发现风雨似乎小了点,现在正是机会,趁自己还有勇气。   可如果要埋葬骸骨的话,必须还得借助工具,靠一双手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幸她一眼便看到在窗台下方,有一把小铁铲,她记得是隆哥从厨房翻出来的。   她拿起小铁铲,一脚把门踹开,再小心翼翼地捧好骸骨,一下冲入了雨中。   外面简直黑的不能再黑,整个湘潭村好像死了一样,她只能凭直觉寻路,并暗暗祈祷不要被什么东西绊倒。   迎着风雨,胡乱游荡一阵,她才意识到自己不需要走太远,只须就近找处地方将骸骨埋葬即可。   但也不能太过随便,否则把骸骨埋在村里人通行的路上,那这件事就办砸了。   找了找,她发现乔菁家的后方有一片洼地,洼地边上的泥土松软空旷,比较适合埋葬。   她又仔细挑选一处具体位置,然后慢慢将骸骨放到一旁,再用小铁铲开始挖土。   结果只挖了片刻,她就已经筋疲力尽,刚才小铁铲拿在手里还不觉得重,现在却几乎抬不起来。   她休息了两分钟,继续开始挖。   然而不知是不擅长这种工作还是这边泥土不好挖,都已经挖了半天,她见也只是挖出一个小坑,不够埋葬骸骨。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还得继续。   又挖了会,许纬感觉眼前发黑,太阳穴一阵剧烈疼痛。她怕自己马上就要虚脱,体力的消耗,精神的压力,都令她痛不欲生。   而且从这边看,四面除了天空外,当真是无尽的黑暗,整个世界,仿佛剩下她一个人。陪伴她的,仅仅只有风雨闪电。   终于努力挖出一个大坑后,许纬累得几乎快要倒地。她将小铁铲插入土中,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又抹了抹满脸的雨水和汗水。她的全身已经彻底湿透,而且明明很热,她却在发抖。   休息了好久,她才丢下小铁铲,再抱起那堆骸骨,可就在她半蹲着准备把骸骨放入坑中时,却一个重心不稳,居然向前一冲,趴倒在坑中,骸骨也是立马散落开来。 这一下她极度惊慌,忙双手撑起,想快速离开大坑,结果就在同时,她发现骸骨堆中的头颅正好滚到她身前,与她面对面相望,幽深的眼洞,仿佛包含一股强烈的怨恨和痛苦。   不知不觉,许纬感到有东西在触摸她的颈项,还有一团冷气,不停在她身上游走。   猛然,头骨发出“咔”的一声,随即对方的两只人骨手,竟快速跳起来,抓住了许纬的双肩。   许纬顿时天旋地转,膨胀到极点的恐惧感,已让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她一下拍落抓住她的两只人骨手,并且使劲爬出这个大坑。她也不管自己姿态有多么狼狈,尸骸有没有摆好,总之她拼命将泥土推入大坑,一边推土一边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许纬痛哭流涕,连看都不敢看大坑一眼,只是不停用泥土填满大坑。也不知忙了多久,先前所挖的大坑终于被全部填满。许纬眼望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这时她再也无法支撑,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仰望天空,全身沾满湿泥,任凭雨水拍打她的脸庞,刚才经历的一切,像电影快进一样,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现。   她很想再爬起身,给乔菁磕几个头,完成安葬的仪式,可实在一丁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消失,天空也是显得越来越模糊。   一个活人躺在这种地方,真的跟一具尸体无异。   ……我大概会死吧。   许纬脑中突然迸出这个想法。   也就在她慢慢合上双眼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几声呼唤。   “纬姐,纬姐!”   “纬姐,你怎么在这啊!”   “醒醒啊,你怎么了啊?”   朦胧间,她见面前出现三个人影,正是王玲丽,郭爱英,隆哥,三个人一起在摇晃她,接着她便晕了过去。   ……   等醒来的时候,许纬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地方,但她看到王玲丽,郭爱英,隆哥,甚至胡悦都在她身边,全部关切地望着她。   王玲丽告诉她,这是隆哥家里,隆哥的父母出国去了,所以家里没人。   许纬问昨晚后来的情况,王玲丽说他们醒来后就发现她不见了,然后到处寻找,结果在那地方找到了正好昏迷的她,随即就让隆哥背着她,连夜离开了湘潭村。   至于胡悦,是之后赶来的,胡悦说他在乔菁的租房处没等到任何人,底楼的大爷也是早早睡觉了。   胡悦问许纬到底遭遇了什么事,许纬才把一切说出来,王玲丽等人听了也是震惊不已,感觉有点后怕。   总体而言,他们这趟行动并不算太顺利,没有找出关于乔菁的一些重要线索。   不过许纬却推测:“你们说,我昨晚做完那些事后,你们就醒了,会不会……我已经解决乔菁的问题了呢?”   “你的意思,乔菁想让我们替她做的事,是把她的遗骨从地窖里找出来,再好好安葬吗?”胡悦问。   “我觉得有可能啊!不然我们明明昏睡过去,纬姐也叫不醒我们,为什么等纬姐把那些骨头埋好后,我们就醒了呢?”王玲丽问。   “嗯……有道理。”胡悦说。   “既然这样,以后应该不会有事了吧?”隆哥问。   “应该吧。”郭爱英点点头。   胡悦认为,至少目前而言,他们都还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证明,也只能以王玲丽等三人在许纬埋葬乔菁遗骨时正好转醒来推测事情已经解决。 之后两天,雨依然很大,整个城市上空遍布乌云,让人心情不免烦躁。   胡悦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去,隆哥,王玲丽,郭爱英照常上班,只有许纬,请了假,在家休息两天。   他们没有再想乔菁的事,一切宛如一场梦,都过去了。   这天晚上,王玲丽下班回到家,随便弄了些吃的,打算吃完去俱乐部运动一下。   她是跟一个小姐妹一块租的房,平时小姐妹下班回来早,会负责烧饭,只是这几天小姐妹回老家了,所以只能自己应付一下。   倏地,门铃响了,一个粗旷的声音在门外呼唤:“小姑娘,在不在家?”   王玲丽听出来了,是小区里一个姓王的保安,经常和她开开玩笑什么的。   打开门,王玲丽看到保安笑眯眯地站在她家门前,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怎么,快递都不要啦?”那保安把东西交给王玲丽。   “快递?”王玲丽一愣。   “对啊,你看我好吧,特地给你送上门,别人没这个服务的。”   “哦,谢谢啊!”   “不用谢!我么……正好到这里巡逻,想着下雨天你也不方便,就给你拿上来了。就是你这楼上的电梯坏了,我走的一身汗,哎……年纪大了,走不动喽。”   听这话茬,保安是想多聊一会,王玲丽其实挺厌烦这保安,平时说话就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她很想快点把门关上。   “嗯,是是……对了对了,我吃完饭要去健身,不多说啦!”王玲丽提起手中的筷子,晃了晃。   保安知趣地点点头,王玲丽赶紧把门关上了。   王玲丽长呼口气,瞧了瞧手中的快递。   网购是她平日里最爱做的事,一年当中收到的快递不计其数。   可下一瞬间,她猛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   ……我最近在网上买过东西吗?   她再一看快递盒上的寄送地址,显示夕阳区胡同路28弄31号。   王玲丽顿时毛骨悚然,她一下想起,不久前他们赶往湘潭村的当天,她曾自告奋勇地买下那把红木梳,等许纬安葬好乔菁骸骨后,他们以为乔菁的怨气已经平复,便把这件事给忘了。结果现在红木梳又一如以往地送到她手里,标志着一切根本没有结束!   当意识到这些,王玲丽突然脑门一阵疼痛,四肢软绵无力,同时她感觉身后有神秘气息流动。 那股气息绝非空穴来风,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渗入了她家。   她很想赶快打电话给许纬,但她的脑门真的特别特别疼,竟想不起来手机放哪了。   她紧紧地抓住快递盒子,手指不自觉地扣紧,并慢慢洞穿快递盒子,从里面掏出那把血红的木梳。   木梳仿佛正在滴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地板。   地板又好像出现一道道缝隙,闪烁着红光,一个站立不稳,便可能掉入这些缝隙当中。   窗外也似乎飞进来许许多多虫子,满房间在飞。   王玲丽发现自己幻觉越来越严重,她心想必须得赶紧离开这里。   接着,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叫一声,然后去开门。   ……那保安才刚走,应该可以找到他。   等开了门,她踉踉跄跄地走到电梯门前,狂按电梯。   可她才想起来,今天电梯坏了,保安走的是楼道。   于是她又艰难地迈向楼道,沿楼道慢慢走下去,期间她的手上一直抓着红木梳。其实她很想把红木梳扔了,但红木梳仿佛有股魔力,让她无法撒手。   楼道非常暗,窗外的风徐徐吹拂,她感到全身冰凉,不停地发抖。   她一只手抓着扶梯,慢慢往下走,刚走几步,她便意识到自己这个速度根本不可能赶上那个保安。   她又大叫一声,空荡荡的楼道内产生的些许回音甚至把她自己都吓一跳。   与此同时,她感觉背后的神秘气息越发明显,她确定有些怪异声响,混杂在刚才那一声回音中。   保安肯定是赶不上了,她只得求助于同楼的住户。   可等她来到五楼的501号门前,突然记起,今晚小区在附近广场搞一个联谊活动,这栋楼的老人又比较多,所以基本都去了,再加上是新建的住宅区,本身里面的住户也是零零落落。换句话说,目前这栋楼内,可能没有几个人。   王玲丽更加慌了,但她还是敲了敲五楼两家的门,并挤出一丝声响问:“有人吗?有人吗?”   结果半天,无人响应。   她开始神智不清,上半身靠在墙上,不停地喘粗气。她想到了许纬,想到了隆哥,想到了郭爱英,想到了胡悦,也想到了死去的郭爱萍老师,她希望这些人一下子全出现在她身前,对她伸出援手。她又想起以前的美好时光,自己才这么年轻,难道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么? 乔菁的事没有解决,她不是希望她的骸骨被好好安葬,而是出于其他目的。其他什么目的呢?肯定跟她杀害的女人有关。   ……算上自己的话,已经第四个了。   王玲丽很想把这些话说给许纬听,然而为时已晚,她现在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候,她留意到楼道旁的窗户,窗户是对外的,五楼也不是很高,她突然想利用这扇窗户,也许可以求救。   她慢慢挪步到窗户前,正准备打开窗户,谁知阴暗的窗户外,竟徐徐伸起一只手来,一只白里透红的手,好像这只手中的无数血管全都爆裂了一样。   下一刻,这只手猛地一拍窗户,发出“砰”的一声。   王玲丽吓得面无血色,想不通五楼的窗户外,怎么会有只人手。她马上离开窗户,继续朝楼下走去。   下楼过程中,她又看到四楼的窗户,可她已经不敢靠近。她明白她的生命正被胁迫,好像有东西掐住了她的脖子,那股神秘气息也一直跟在她身后,等待机会。   拖着疲惫的步伐,王玲丽终于千辛万苦地到达底楼。底楼有个不大不小的长厅,这是新建住宅的特色,一边是电梯和楼道,一边则是大门。   底楼相当暗,只有一盏小黄灯,从楼道出来后,王玲丽便朝大门走。她想到只要能走出大门,那么一定能遇见小区里的人,机会就在眼前。   可她已然筋疲力尽,全身像散架了一样,而且冷得发抖。这种感觉,如同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夜里,寸步难行的情形下,被一头猛兽追逐。   她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虽然只剩短短的几步路程。   同时,她察觉自己的颈部,手腕,脚踝处,在被一种阴冷的东西触摸,似乎有东西在阻碍她前进。   她一下被绊倒在地,一时间居然爬不起身。   倏地,她看到大门前有个人影,那人影显得比较模糊,不过她能够分辨出来,那人身上穿着保安制服。   ……是个保安!   她心中瞬间燃起希望。   那人边向她靠近边问:“小姑娘,怎么在这啊?”   正当王玲丽抬头时,她骤然发现,这保安她并不认识,非但不认识,她甚至看不清这保安的脸。只见保安脸上一团模糊,除了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外,根本没有其他五官。   王玲丽彻底崩溃。   保安缓缓低下身,与王玲丽的脸正对着,而后保安一缕长发飘散开来,完全遮挡了他的面部。   朦胧中,王玲丽听保安轻声说:“进去吧。”   王玲丽身后的电梯门开了,王玲丽慢慢望向电梯。   ……电梯不是坏了么?   这是王玲丽的最后一点意识。   随即,她站起身,步入了电梯……   …… 房间里,许纬,郭爱英,隆哥,胡悦,个个面色沉重,气氛极度压抑,明明是酷暑天气,却好像寒冬腊月一样。   许纬是最悲伤的一个,她的两眼泛红,不停用纸巾擦拭泪水。从她得知王玲丽死讯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跌落到了谷底,感觉再也爬不起来了。   半天,隆哥迸出一句话:   “我真该死!”   郭爱英抬头问:“该死什么?”   “我一个男人,居然没守在她身边,让她冒这种危险,该不该死?该不该死?”隆哥边说边用手敲桌子,表情非常痛苦。   四人中,除了许纬外,就属隆哥跟王玲丽关系最好,而胡悦和郭爱英两人跟王玲丽并无太多交际,所以勉强能保持理智。   “这件事,我们都有责任。”许纬沉痛地说。   “对,我们太过想当然了,认为把乔菁的骨头埋葬了以后,就天下太平,高枕无忧了,忽略了事情并没解决的可能性。”胡悦分析道。   “是啊,我们怎么能那么蠢?不管问题有没有解决,她既然在网上买了那把梳子,我们就该在一起啊,结果全他妈把这件事忘了!”隆哥愤恨地说。   此时四人心中都非常懊悔。   “我刚在追悼会上看到王玲丽爸妈,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敢把事情告诉他们,他们现在那么痛苦,我们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许纬又沮丧地说。   同时许纬又想起今早她和隆哥参加王玲丽葬礼的那一幕,悲痛欲绝的王玲丽家人,令她印象极深。   还有王玲丽的死状。她清楚记得,那晚她先接到胡悦电话,随后和隆哥一块赶往现场,当见到王玲丽时,她简直不敢相信,有那么几秒钟时间,她感觉世界停顿了。   王玲丽冷冰冰地躺在家中浴缸里,右手持了把水果刀,脖子上一道硕大的伤口,鲜血洒满了全身。她的左手,紧紧抓着那把红木梳,只是由于整个浴缸都是鲜血,红木梳一时没被发现。   等到发现时,他们留意到红木梳上的血已经干了,仿佛血全已经被红木梳吸收,一滴不剩。   另外,王玲丽死时两眼瞪得很大,许纬知道她死的并不甘心,她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警方的鉴定结果依然是自杀,因为丝毫找不到任何他杀的证据。 “好了,你们也别太难过,控制一下情绪,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好多,我们不能让她们白白惨死。”胡悦说。   “对,如果我们情绪一直这样低落,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了。”郭爱英也说。   许纬拿起纸巾,又用力擦了一次,重重地点点头。   只有隆哥,依然不知在嘀咕什么。   “首先呢,问题还没解决,许纬虽然在那天晚上埋葬了乔菁的骨头,你们三个人也都安然无恙,但很明显谁买红梳子就死的魔咒没有被破除,所以我推测,乔菁并不是希望有人能把她从地窖里面捞出来,再做些供奉之类的事,而是其他目的。”胡悦说。   “什么目的啊?”隆哥急问。   “喂,帅哥,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说个屁!”隆哥现在脾气很大。   “之所以不知道,我们才要分析啊!你这样我们接下来还怎么讨论?”   “行了行了,你继续说吧。”隆哥甩甩手,不耐烦地说。   “我觉得我们必须搞清楚的,是乔菁到底需要什么,或者说,她需要别人为她做什么。当然,这些说白了都是我们的猜测,也有可能她啥也不要,只想杀人,那样我们就没办法了。”胡悦说。   “你觉得她一个女人,会想要别人给她做什么事呢?”许纬问。   “说不出来,可能性很多,不过我们可以从她只杀年轻女性这点入手。看样子她是不杀男人的,但问题是,她生前经常被她爸爸虐待,为什么最后反而报复到女人身上呢?”   “有没有可能……”许纬想了想后再说,“她建立的魔咒,跟她生前被她爸爸虐待的事没有关系呢?说不定是另一件事?”   “对,有可能!”胡悦点点头说,“很多时候,前后发生的两件看似很有联系的事情,其实并没有联系,真正有联系的往往是另一件你意想不到的事。我们太过先入为主地考虑这个问题了。”   许纬觉得胡悦这通话说的非常有道理,蕴含深意,是一名警察应当具备的灵活思维。   “如果跟被她爸爸虐待的事没关系,那跟什么事有关呢?”郭爱英问。   “我总觉得……秘密应该就藏在那把红梳子里,真实原因肯定跟那把红梳子有关。”胡悦喃喃说。 “是啊,每次有人死,都是因为上网买下那把红梳子,然后在收到红梳子的当天死了,那把红梳子绝对大有文章。”许纬说。   “对了,你们去乔菁家的那次,还发现什么特别的事么?尤其是她家的地窖。”胡悦问。   隆哥直接摇摇头,回答:“没有!”   郭爱英也摇摇头,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   只有许纬,沉思片刻,突然说:“哦,对,我一个人下地窖的时候,除了跟你们提过的看到乔菁的相片外,还发现一个古里古怪的东西。”   “古里古怪的东西?”胡悦眉头一皱。   “是啊,那东西吧,像是个陀螺,扁扁的,上面还有针,我就是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哦……它还在地窖里吧?”   “嗯,我没动它。”   胡悦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你觉得它古里古怪,不认识的东西,未必都是古里古怪的。”   “对,但那个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我看到后感觉很不舒服,有点害怕。也可能跟当时地窖的环境有关吧。唉……我如果把它拿出来就好了。”许纬有些懊恼地说。   “这不怪你,你当时忙着去埋乔菁的骨头,也腾不出手来。”胡悦安慰说。   “不过……”胡悦又补充道,“我倒对那东西挺感兴趣,有机会的话真想看看。”   “行啊,那你也去一趟喽,反正我是不会再去了!”隆哥说。   “看有没有必要吧。”胡悦确实有这个想法。   听胡悦和隆哥说话,许纬又回想起独自身处地窖的一幕,只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郭爱英问。   郭爱英是个毫无主张的人,只等听取别人意见。   “说真的,你们怕不怕?”胡悦问。   三个人都沉默了。   “现在你们中的一个已经出了事,可以想象那个女人肯定不简单,再继续下去,对你们不一定有好处。”胡悦的语气相当平和。   “然后呢,对许纬,对阿隆,我再说句自私点的话……”胡悦继续说,“你们的郭老师,还有小王,她们跟你们关系是好,但应该也谈不上什么生死之交吧?而且又不是家里人,你们这样冒着生命危险来调查这件事,想过没有,值不值得?”   胡悦的话说到了许纬心窝里,其实她不止一次想到这一点。理性地分析,她也有家人,她还有漫长的人生,为了两个休闲俱乐部的朋友冒这种危险,在很多人眼里,可能是犯不着做的事。她之所以仍毅然决然地做,为的就是心中的一丝正义感。 “哎哟你别废话,别人我管不着,反正我肯定会查,不查个清楚明白,对得起她们?”隆哥嚷嚷。   “我跟隆哥想法一样。”许纬也说。   郭爱英没有说话,但心底却掠过一丝感激。   “既然你们都没问题,我们就一起讨论讨论。我呢,在警校有个同学,名字叫丁克,现在也做警察,不过不是我们这地方的。他对阴阳风水之类的事稍微懂一些,我前几天和他联系过,想让他来给我们出出主意,我们干脆明天跟他见个面,你们觉得怎么样?”胡悦说。   “好,当然好!我们就缺个懂行的人给我们说说。”隆哥一下很亢奋。   “是我们过去,还是他来呢?”许纬问。   “让他来吧,毕竟出事的地方在这边。”胡悦说。   “那倒是挺不好意思的。”郭爱英说。   “没事,我和他的关系虽然比不上我和阿隆,但也算铁哥们了,在警校学习时候我没少照顾他。行了,其他话不多说了,他大概明天到,我明天再通知你们。”   第二天,在胡悦安排下,一群人约在隆哥家见面。   丁克的脸型很长,身材也是高高瘦瘦,不过显得非常精神,没有病态的感觉。   许纬等三人纷纷跟丁克打招呼,连隆哥都是一反常态地客气,许纬能看出来,王玲丽的死对隆哥的触动很大,他是真想为王玲丽做点什么。   丁克是个满怀热情的人,同样非常客气。   互相认识后,双方坐下,开始谈正事。   “你们的事,胡悦统统跟我说了,听闻你们的一位好朋友才刚刚去世,也请你们节哀。”丁克庄重地说。   丁克的话,又触及到了许纬等人伤心处,换来一片沉默。   接着,丁克从口袋内缓缓掏出一个东西,摆到茶几上。   许纬等人见了这东西瞬间胆寒失色,它是一把血红血红的木梳!   丁克忙解释:“这把红梳子,正是在你们那位姓王朋友的事发现场找到的,是胡悦花费一番功夫,从他局里拿出来特意给我看的。他说之前几把红梳子跟这把也差不多。”   许纬盯着红木梳,才知道就是王玲丽从网上买的那把。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郭爱英指向红木梳,不放心地问。   “没问题的,红梳子只会让买下它的人倒霉,以后再接触的人就不会有影响。否者接触过这些红梳子的人那么多,得有一大片的人出事。”胡悦说。   郭爱英点点头,觉得胡悦的话有道理。   “他说得对。这把红梳子除了比较古老,造型比较阴森外,本身其实没什么,那些人,包括你们的朋友之所以出事,是因为有人在红梳子上施加了一道咒怨。换句话说,从他们在网上买下东西后开始,他们已经被盯上了,就算不给他们寄送红梳子,他们也会被其他方式杀害。所谓红梳子,不过是个媒介,无所谓。”   “当然……”丁克忽地想到些事,赶紧补充,“这把红梳子一定具备某种象征意义,所以对方才会利用它杀人。”   “你说……这破梳子上被人施加了咒怨?什么咒怨啊,你能瞧出来么?”隆哥问。 “我刚见到这把梳子的时候,还有一点点邪气附在上面,不过现在已经没了。”丁克解释。   “我想问问,那些人到底怎么死的,算上小王在内,他们的鉴定结果都是自杀啊。”郭爱英问。   “伎俩应该很简单。通过咒怨,来让目标产生幻觉,造成目标精神恍惚,心理防线崩溃,这样它就可以趁虚而入,控制她们的行为,利用她们自己来终结自己。”丁克说。   “是的,每个人死相都挺惨的,而且明显受过惊吓。”胡悦说。   “都明显受过惊吓了,那你们警方还鉴定是自杀?你们吃干饭的啊?”隆哥冲胡悦问。   “没办法,实在是一切的证据都指向自杀,再说她们也确实是自杀,警方是不会接受灵魂附体之类的推论的。”胡悦解释道。   “梳子的事我们明白了,那接下来呢?”许纬急不可耐地问。   “一般而言,人死后的灵魂如果产生强大怨气,那么他生前一定怀有同样强大的怨念,尤其是他临死前那一刻,怨念越重,灵魂的怨气也就更重。所以很明显,这个叫乔菁的女人,她生前的经历肯定不寻常,我同意你们暂时保留她被她父亲虐待所以产生怨气的推测,因为也有可能是其他事,比方说,她本身是个残疾人,同样是不可忽略的一点。”丁克分析道。   “我懂了,那她还在继续杀人,是不是说明她的怨气还没释放?”许纬又问。   “嗯,基本是这样,所以她想要的东西不是简单地把她从地窖里找出来然后埋葬,而是其他事。”   “哎……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许纬略显气馁。   “我听说你们上次去湘潭村不太顺利,没办法,我们还得再去一次,我陪你们一起去。只有在那里,我们才可能发现那女人身世的秘密。”丁克说。   许纬点点头,表示认同。   决定之后,事不宜迟,几个人立即出发了。   相比上次,此趟由丁克和胡悦陪同,许纬等人心安不少。   等到湘潭村,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今天虽然不下雨,但天空看上去依然阴沉沉的,好像这村子上空永远没有好天气。   走下车来,许纬感到一阵凉意,毕竟入秋时节,气候变化无常。 跟上次一样,他们通过那座石桥,步入湘潭村。只是这次他们遇见的村里人比上次多得多,好几个村里人在田里干活,偶尔也有些人从他们身旁经过。   “我们要不要先找人打听一下?”胡悦问丁克。   “要,让我来找一个。”   说完这句,丁克让许纬先带去乔菁的家,许纬对那条路印象挺深。没走多久,许纬等人就又见到了那座黑漆漆的房子。   许纬望着那房子,心头再次泛起恐惧,她想起当晚她是如何狼狈地冲出那座房子,然后找地方埋葬了乔菁尸骸,结果由于心力交瘁而昏厥。这段经历便如噩梦一样,时常侵扰她。   丁克对那房子打量了一番,却不忙进去,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   许纬注意到,丁克走去的方向有个老汉,正站在田里,放下锄头,静静地盯着他们。   ……原来丁克是想找乔菁家附近的人打听。   其他人跟上丁克,一齐来到老汉身前。   “我是警察,跟你打听个事。”丁克直说。   “嗯?”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反应慢,老汉一脸的莫名。   “你上来,我跟你说。”丁克做个手势。   老汉听丁克的话,慢慢走上斜坡。许纬见这老汉的皮肤很黑,戴着顶遮阳草帽,大约六十多岁的年纪。   “什么事啊?”老汉问。   “我们是警察……”丁克指了指他和胡悦,“来这边查个案子。我问问你,你是住在这的人吗?”   老汉看了看胡悦,再回答:“嗯,我住那的。”说着老汉用手指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平房。   丁克望了眼,随即问:“看你这年纪,住这边少说几十年了吧?那个乔菁家的事,你总清楚吧?”   “乔菁?”老汉一愣,“知道,她家离我家近。”   “不就这房子么。”胡悦盯向乔菁家说。   “是是是。”老汉点头。   许纬边听边想:不得不承认,利用警察的身份办事,多数时候真的方便。   “她家是因为发生了火灾,所以家里人全没了吧?”丁克问。   “对,那场火烧的……挺吓人的。”老汉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她家几口人啊?”   “那姑娘家啊……呃,她和她爸,还有她哥……”   “没别的人了么?”   “没……哦不对,她还有个后妈。”   “后妈?”丁克一怔,回头看向许纬。   许纬摇摇头,赶紧说:“上次我们问的那女人没提过乔菁有个后妈。”   “有!怎么没有?她后妈姓冯,叫冯明雁,我们村里人管她叫明雁,住在这边也好多年了,因为乔菁的亲妈老早死了。”老汉忙说。 “她后妈也在火灾的时候死了么?”丁克再问。   “她后妈倒没死,活得好好的。死的是那姑娘,还有她哥,她爸。”   “咦?那她后妈呢,还住在村里么?”   “在呀,对,你们应该去找明雁问!问得更清楚!”   “为什么她后妈没死?”   “好像是……火灾那天晚上,她不在家吧。”老头的回答显得不那么有把握。   “我知道了,你告诉我她后妈住哪吧。”   这时候,许纬心中一凛,忽然想到件事,急问老汉道:“这村里有叫刘敏的女人么?”   老汉头一歪,问:“谁?”   “刘敏!”   “谁啊?”   “你们村的一个女人啊!”郭爱英也忍不住说。   “没有!我们村没叫这名字的,倒是有个叫刘梅的。”   许纬和郭爱英对视一眼,心里想到了同一件事。   在他们问话间,又有两个村里的中年男人经过,看见老汉在跟一群陌生人说话,不由过来凑热闹,大声嚷嚷:“老棺材,在做啥呀!”(注:老棺材是江浙沪地区咒骂老人的话,不过也用作熟人间的称呼)   老汉忙示意他们闭嘴,轻声跟他们嘀咕几句,两人才知道面前问话的人是警察,瞬间收敛了。   “喏,你问他们,我们村里有没有叫刘敏的!”老汉指指身后两人,对丁克说。   两人同时摇摇头,其中一个说:“没有的!我们从小在这地方长大,村里人也不多,每个人的名字我们都晓得。”   丁克不理他们,只是望着许纬和郭爱英,问:“你们想说什么?”   “我们那天问话的女人,会不会就是乔菁的后妈啊?”郭爱英说出心中猜忌。   “我也在想这件事。”许纬说。   “那女人长什么样?”胡悦问。   “哦,这个我有印象。那女人么,人挺高的,脸上全是雀斑,看着比实际年龄要老,两只手又长又细,腿倒是有点粗。”隆哥突然说。   许纬暗暗佩服隆哥,说:“这你都能记住啊?”   “对对对!”老汉忙说,“那女人就是明雁!”   老汉身后的另外两人也如此表示。   “现在想起来,当时那女人的样子还真的挺怪的,好像有什么事不敢告诉我们,原来她就是乔菁的后妈啊!”郭爱英说。   “是的,我还记得我们一提到那把红梳子,她就急急忙忙走了,我还以为是村里人对这件事比较忌讳,不敢多说。”许纬说。 确定这件事后,丁克不仅陷入沉思,隔了片刻,他才自言自语般地问:“冯明雁故意隐瞒自己身份,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你说那女人也住在村里是吧?你现在带我们去找她!”胡悦当机立断,急对老汉说。   “对!当面问问清楚!”隆哥也大声说。   老汉对身旁两人嘀咕了几句,最后没办法,只能答应带他们去找冯明雁,另外两人笑着拍拍屁股走了。   “她家就在前面,不远。”老汉说了句,便开始带路。   路上,丁克又问老汉:“乔菁的后妈进乔菁家多久了?”   “很久了,最少有十年了吧。”老汉回答。   “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对!”   “也就是说,她家实际上有四口人,乔菁,乔菁她爸,乔菁的哥哥,乔菁的后妈?”   “对!她爸叫乔生根,她哥叫乔冉。”   “乔生根?”胡悦不禁一笑,“起这名字,怪不得重男轻女。”   “对了,说起这个……”丁克继续问,“听说乔菁一直被她爸爸和哥哥虐待,有这回事么?”   老汉忽然瞄了丁克一眼,神色略显怪异,问:“你哪听说的?”   “她后妈告诉我们的。”许纬插话道。   “哦……是,差不多吧。”老汉回答得漫不经心。   “到底是不是,准确点!”胡悦不喜欢模棱两可的回答。   “是,不错。没办法,她爸不喜欢女儿,偏偏乔菁还是个残疾,那更不喜欢了,乔菁长大以后基本上是被她爸关在家里,门都不让出的。”   “是么……”丁克望向许纬,许纬快速点点头,意思是和冯明雁说的一样。   “她爸虐待她就算了,她哥呢,干嘛也打她?”丁克又问。   “她哥随她爸喽,他们父子俩个关系好。”   “还有她后妈,那她后妈什么态度?”   “她后妈能有什么态度啊,家里面没地位。不过……我倒听说明雁对两个小孩还行,算可以的。”   “她后妈哪人啊?”胡悦问。   “明雁么,也是村里人喽,跟我们一样的!”   “她跟乔生根怎么搭上的?”胡悦毫不顾及地问。   “村里一个媒婆介绍的,不过那个媒婆去年死了。”   “乔生根那么粗暴的一个人,冯明雁会看上他?”   “哎哟……谁知道,说不清楚。”老汉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再问一件事……”丁克又问,“乔家发生火灾后,冯明雁既然没死,那么她一直住在村里,你是指……她自己的房子?”   “对啊,怎么了?明雁她家本来就有个房子,她跟了乔生根,住是住进乔家了,不过她那房子还在,就是乔家没了后,她又住回去了。”   丁克点点头,终于差不多搞懂了乔家的一些事,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又说不上来。   这时候,老汉指着面前一座土灰色的房子说:“喏,明雁家到了。”   冯明雁的房子位于两个小土坡旁,正好卡在中间,所以从远处看不那么显眼。   他们一起跟随老汉上前,老汉随即敲了敲冯明雁家的家门,大声问:“明雁,在不在?明雁!”   等了片刻,无人开门。   老汉立马瞧了瞧窗户,摇头说:“不在家!”   “她去哪了?”胡悦问。   “不知道,你们找找喽。”老汉话中的意思,是他不打算奉陪了。   “她能去哪?”丁克问。   “要么河边洗衣服,要么到田地里忙,有时候跑去镇上进货。”   “进货?她还做生意吗?”   “也不是,就偶尔摆摆地摊,不多的。”老汉说着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神情。   丁克心想,也没什么好问了,于是摆摆手,示意老汉先走。   老汉离开后,丁克说:“我们先找找那个冯明雁吧,她是个关键。”   “嗯,我也觉得,她应该知道红梳子的事。”许纬说。   “还用说么?肯定知道啊!你看她当时那副疑神疑鬼的表情,而且你一提到红梳子,她脸色马上变了!”隆哥又嚷嚷。   “你当时不也在么?你都瞧出她不对劲了,还不拦着她?”胡悦质问隆哥。   “切,我又不是警察,这是你们警察办的事好不好!”隆哥习惯性顶嘴。   “好了,那我们赶紧出发吧,天都快黑了。”丁克说。   许纬抬头望了眼,发现天色确实有点阴沉,她又回想起那个恐怖夜晚,后背渐渐升起一股寒意。   他们开始打听并寻找冯明雁。   然而他们连问了好几个村里人,那些人的答复统一都是“不知道”,“不清楚”之类的语句,并且表情非常冷淡。   直到他们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看见一个自称是冯明雁邻居的女人,经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冯明雁两天前出村了!   不过那邻居并不知道冯明雁的去向,只知道没有去镇上,因为冯明雁去镇上向来是当天来回。   “她走了?走了去哪?”胡悦自言自语地问。   “你觉得她会去哪?”丁克问胡悦。   胡悦没有回答丁克,而是望向许纬,问:“许纬,我记得你说过,你们那天遇见那女人的时候,把红梳子致人死地的事告诉她了?”   “是啊。”许纬略显紧张地回答。   “然后你们还说,红梳子的事跟乔菁有关,这一切可能是乔菁搞的鬼?”   许纬又点点头。   “你说……”胡悦重新望向丁克,“那个冯明雁,会不会是找乔菁去了?”   丁克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回答:“我觉得是。”   既然有了答案,众人索性放弃了寻找。   “到乔菁家看看吧。”丁克提议。   他们到了乔菁家。   丁克和胡悦是头一回来,顿时觉得这房子压抑破败,空气也好像凝固住了一样,呆在里面非常难受。   首先引起丁克注意的,是地上一大一小的两双红色棉鞋。   这两双棉鞋是许纬等人头一回来时,隆哥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且明显是女人穿的鞋。许纬当时还不理解,为何乔菁家里会有两双不同的女人鞋,此刻答案显而易见。   “一双鞋是乔菁穿的,另一双鞋是冯明雁穿的。”   郭爱英迸出一句,其他人也都没有疑虑。   丁克仔仔细细地绕墙面走了圈,又观察片刻,皱着眉说:“阴气是挺重。”   丁克又留意到了那面梳妆镜,摸摸镜子问:“你们说这镜子是谁用的呢?”   现在怀疑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乔菁,一个是冯明雁。 “如果要我说的话,冯明雁用的可能性较大一些。你们想,乔菁常年被她爸关在地窖里,足不出户的,哪还有什么心思照镜子,但是……”胡悦有些犹豫。   “我知道,这件事是挺矛盾的。”丁克心领神会。   “什么事啊?”隆哥满脸诧异,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   “因为照镜子的,应该和用红梳子的是同一个人,女人梳头嘛,总要对着镜子。可假如红梳子和镜子都是冯明雁在用的话,那就和我们推测的乔菁灵魂作乱的事对不上了,毕竟冯明雁还活着,这一点是已经被证实了的,可红梳子却相当于是乔菁杀人的道具。当然也有可能她们两人共用这面镜子和红梳子,不过我感觉可能性比较小。”胡悦解释道。   “是啊,一些细节,我们还没办法了解。”丁克感叹道。   上面检查完毕后,丁克和胡悦决定去地窖看看。   “你们不用去了吧,我们两个就行。”胡悦担心许纬等人害怕,尤其是许纬。   然而许纬却说:“没事,我带你们去。”   “行不行啊你?”隆哥问许纬。   “没事,真的。”许纬微笑说。   最终隆哥和郭爱英留在上面,许纬陪丁克和胡悦下地窖。   丁克让许纬走中间,三个人慢步走下地窖。   走下地窖的过程中,许纬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当时的恐惧感,如浪潮一般涌向她的心头。只是为了让丁克和胡悦能更清楚地了解这件事,以免出现偏差,她必须得这么做。   到达地窖后,许纬的感受基本和那晚相同,潮湿,闷热,压抑,黑暗,而且有股怪异的臭味和难以捉摸的诡异气息。   许纬立即显得不那么镇定,丁克和胡悦却看似无动于衷。   胡悦轻拍了下许纬肩膀,说:“我们一会就上去。”许纬点点头。   “这地窖看着挺吓人,其实没什么,跟上面差不多。对了,许小姐,你说你当时是听到地窖里有声音才下来的?”丁克问许纬。   “是啊……”许纬回应。   “确定不是幻听吗?”   “确定。”   两人说话间,胡悦已经找到了墙上那块红布,掀开一看,红布后正是乔菁的黑白相片。   关于相片的事,许纬跟他们提过,所以他们不以为奇。   “这人应该是乔菁了,不过为什么要挂张黑白照片在地窖呢?现在很少有人拍黑白照了吧?”胡悦问。   “我听一名心理学讲师说过,心理比较阴暗或痛苦的那类人,会特别喜爱黑白事物,反而对色彩鲜艳的东西非常抗拒。乔菁或许就是那类人吧。”丁克说。   胡悦点点头,心想也只能这么推测。   接着,许纬主动翻找出了那个陀螺状的怪东西,让丁克判断。   “终于有机会见识见识这玩意了。”胡悦笑说。   丁克面色严肃,蹲下身,仔细检查。   他轻轻用手触摸这东西前后两侧各有一枚的长针,陷入深思。   过了好久,丁克忽地站起身说:“这是一种法器。”   “法器?”胡悦和许纬同时一愣。   “是的……”丁克的眉头皱得很深,“我虽然不知道它能做什么,但我确定这是种法器,通俗来讲,就是做法时候用的道具。” “也就是说,有人在这边做法?”许纬问。   “在不在这边做法我不清楚,也可能是其他地方,只不过最后把法器堆在这边。但乔菁的死肯定大有问题,这绝对不是一般的法器。”丁克说。   “这把法器,有没有可能是乔菁的?”胡悦问。   “当然有可能。”   “如果是她的,那她多半会什么法术,死前先用法器做一下法,让自己死了以后变成一个厉鬼,再迫害其他人,对不对?”郭爱英急问。   “虽然郭小姐说的内容很像电影情节,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也有可能,问题在于我们还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害人。”丁克叹了口气。   “这样说的话,那女人是自杀的啊?”隆哥问。   “现在一切还很难说,我们先别过早下结论。”   丁克的话,令许纬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更重的阴影,他们觉得,如果对方原本就是一名精通法术的人,整件事就会变得更加困难。他们每个人的生命,也会受到更大的威胁。   “靠,怪不得那女人那么厉害,给人送把梳子,就可以把人杀了,我们要惹她,不是找死吗?”隆哥嚷嚷道。   “但郭老师和王玲丽都遇难了,你不想找出真相么?”许纬问。   “说得也是。”隆哥摸摸脑袋。   两人说话间,丁克仍在仔细检查那把法器,忽然,他发现法器上的一枚长针有些不对劲,他用手电照亮长针的针头,深吸口气后说:“你们看看,上面是什么?”   其他人围过去,明亮的光线下,很轻易便能看到,针头上有些深红色的痕迹。   “是血迹!”胡悦很肯定地说。   “嗯。”丁克点点头,显然他跟胡悦想法一致。   许纬惊诧地问:“怎么会有血呢?是谁的血啊?”   “这就难说了,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况,应该是乔菁的。可能有人,或者她自己,把这法器插进了身体里吧。”   听丁克一说,许纬再想象那幅画面,想到将这枚长针插入体内,不禁毛骨悚然。   “哎哟,我想想都疼!”连隆哥也说。   丁克再看法器另一面的长针,并没发现血迹,说明只有一枚长针被用过。   这时候,胡悦已经开始整理地上的废墟,他开着手电,一样一样地检查东西,直到他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来,便突然惊呼:“地上也有!” “地上有什么啊?”隆哥忙问。   “血迹!”丁克替胡悦回答。   所有人都看到,地上有零零散散的几滩血迹,因为隔的时间太久,再加上地窖的阴暗,血迹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如果不是胡悦和丁克本身是刑侦人员,外行人也难以分辨。   “如果纯粹从我们破案的角度考虑,这边应该是案发现场。”胡悦说。   “但你跟我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件事不能用我们办案的思维去理解。”丁克说。   “乔菁的那具骸骨,之前就埋在这堆废墟里么?”胡悦问许纬。   “是的。”   “感觉地窖里已经没什么好查了,我们再上去看看吧。”丁克站起身,拍拍满手的灰尘说。   众人一起离开地窖,那种感受,仿佛一下脱离了地狱。   回到上面,丁克和胡悦两人又对房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好几处血迹,都位于一些角角落落,不那么显眼的地方。若非先前在地窖里看到血迹,所以冲着发现血迹的目的寻找,本来这些地方也是极容易被忽视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房子发生火灾,血迹肯定会留下来更多。”丁克说。   “是啊,一场大火,把线索和证据全搅乱了。”胡悦说。   “可明明是一场火灾,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郭爱英不解地问。   “暂时来说,这件事没法判断,我们不知道火灾前乔菁家发生了什么,我们甚至连时间线都确定不了。比如说,血迹也有可能是火灾后留下的,或许跟乔菁家的事完全没关系。即使跟乔菁家有关,又是火灾前发生的,我们也不知道跟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多大关联。而且最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我们直到现在,都还不清楚乔菁家的火灾怎么引起的。”丁克说。   “嗯,刚问那些村里人,也是各有各的说法,反正全是靠猜,就是没个人知道火灾怎么引起的。”许纬说。   “总结一句话,线索太少。”胡悦抱怨道。   “我们手头上,只有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拼起来也不完整,但有一个人,比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所以我们必须找到她,才能掌握更多线索。”丁克说。   这个人,丁克即使不说另外几人也知道,正是乔菁的后妈冯明雁。 “如果要找冯明雁的话,我们得赶紧了,不然的话……”   胡悦这句话没说完,不过丁克和许纬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他生怕冯明雁也遭遇不测,那么连最后一丝线索都断了。   “可问题我们上哪找冯明雁呢?再说就算找到了,她也不一定肯说啊!想想上次,对吧?”隆哥说。   “上次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她的身份,这次我们把话挑明了说,肯定不一样。”丁克回道。   “上哪找呢?”隆哥有些不服气地问。   “前面我们推测过,她应该是去找乔菁了,所以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去的地方是乔菁的住所,也就是夕阳区胡同路的那栋房子,你们认为怎么样?”   “是的,冯明雁想找乔菁的话,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肯定是胡同路!”许纬恍然说道。   “我靠!那还等什么,赶快走啊!”隆哥嚷嚷。   于是,众人快速离开乔菁的家,回到车上,出发赶往位于夕阳区的乔菁住所。   到达胡同路时,已经是傍晚,他们先找家小饭馆匆匆吃了顿便饭,随后走去那栋四层高的破旧小楼。此刻整栋楼房的灯全都熄灭了,包括住在底楼的老人,外加附近廖无人烟,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们挪步到楼道口,郭爱英问:“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等吗?”   “是啊……”胡悦皱着眉头说,“除了等,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干脆问问那个老东西吧,说不定他知道有没有人来找过乔菁!”隆哥提议。   “这样不好吧,人家可能睡了。”郭爱英说。   “哎哟管他那么多,他睡觉重要还是我们的事重要啊?”隆哥边走边说。   “阿隆,还是先等等吧!”胡悦叫住隆哥。   “唉……你们办点事也真墨迹,就这么等,等到什么时候啊?”隆哥有些不耐烦了。   “要不这样……”丁克说话了,“让我先上楼看看,等下来再说。”   “可以可以,随你便。”隆哥浮躁地回道。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不料当丁克准备上楼时,他们忽然听见楼道内有动静,原来是有个人,正缓缓沿楼道下楼。   待这人走下楼,他们才看清楚,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人就是冯明雁!   丁克和胡悦并未见过冯明雁,只是呆呆地望着,许纬却直接招呼:“冯明雁!”   冯明雁听有人叫她名字,不仅一怔,感到出乎意料。 不过她立马认出了曾在湘潭村跟她见过面的许纬等人。   丁克和胡悦听是冯明雁,内心一阵欣喜,丁克随即大脑飞转,想:冯明雁果然来这边找乔菁了,而且我们运气不错,正巧遇上她,但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乔菁,她刚刚又在楼上做什么?   “你是冯明雁对吧?”胡悦已然走上前问。   冯明雁有些懵,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跟你说啊,我们是警察,你别再像上次那样随便编个名字骗我们,如果我发现你还说假话,你后果自负!”胡悦直接丢狠话。   “是啊,你上次干嘛不说你的真名呢?”许纬也问。   冯明雁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解释道:“哎哟,不是我故意要骗你们,实在是我家那档子事太乱,太杂,我怕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能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你好好说,我们肯定能听懂。”胡悦说。   “好了好了,现在不提那些了,反正你的事我们基本清楚了,你现在不说也不行,我们正好也有很多事要问你。”丁克跟着说。   “问什么呀?我不晓得啊!”冯明雁急忙回应。   “你都不知道我们要问什么你就不晓得?”胡悦眉头一皱。   “哎呀,算了算了,你们问吧,反正我知道的就告诉你们,不知道的你们也别问我。”冯明雁敷衍道。   “怎么样,是找个地方呢还是在这问?”胡悦转身问丁克。   “就这吧,反正人不多,天气也不热,不用搞得那么正式。”   冯明雁一听,松了口气,她原以为她要被带去公安局问话。   丁克让冯明雁站到一旁,说:“我告诉你,我们现在要问的事很重要,所以你想好了再回答,尽量说说清楚。”   冯明雁紧张地点点头。   接着丁克问:“先说说你跟乔家的关系吧,你是乔菁的后妈,这点没疑问吧?”   冯明雁又点点头。   “用说的!”   “我是乔家的人啊,你们不是知道了么。”   “乔菁的爸爸叫乔生根,哥哥叫乔冉,对不对?”   “对!”   “她哥哥先不谈了,她爸爸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嗯,阿根的脾气是不好,还喜欢喝酒,经常喝点酒就想闹事,动不动打菁菁,菁菁有时候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   “那他打不打儿子?”   “哎哟,他怎么会打小冉,他对小冉可宝贝了,倒是小冉,偶尔会帮他一起打菁菁。” “这他妈的混蛋父子!”隆哥骂了句。   既然坐实了乔菁受到家庭虐待,丁克继续问:“那个地窖怎么回事,真是用来囚禁乔菁的?”   “对的。”冯明雁有些难以启齿。   “都一直打她了,还为什么囚禁她?”   “怕菁菁出去乱说呗。再说菁菁的腿脚不好,有一条腿不怎么能走路,算半个残疾吧,阿根总觉得没面子,说自己是上辈子作了孽,不但老婆死了,女儿还是个残疾,好在有个儿子。”冯明雁说。   “所以他特意弄个地窖,把乔菁关起来?”   “地窖倒是一直都有的,以前放点蔬菜水果,一些换下来的家具,杂物什么的,不过后来基本让菁菁住了。”   “我跟你说啊……”胡悦手指着冯明雁,“从法律上讲,乔生根那个行为,属于非法囚禁,然后你还包庇他,同样有责任的,懂不懂?”   “我……我……我没有呀!”冯明雁一下变得张口结舌。   “怎么没有,你一早知道这件事,结果你报警了么?别说报警了,我估计你都没告诉外人吧?”   冯明雁低着头,被胡悦说得哑口无言。   “我……我也怕阿根打我呀!”半天,冯明雁迸出这句话。   “他连你都打啊?”郭爱英问。   “阿根脾气冲得很,真急了,他谁都打。”   “算了,不提了,反正你只要好好配合我们,你以前那些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丁克说。   “不正在配合嘛!”   丁克忽然想问冯明雁关于那把法器的事,但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放放。   “接下来我要问的更加重要,你想想清楚再回答。我先问你,那场火灾怎么引起的?”   “啊?”   “啊什么啊,火灾!乔家不是发生过一场火灾么,他们也都是因为那场火灾死的!”胡悦急躁地问。   “哦,火灾……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不过我真不晓得那场大火怎么闹起来的,火灾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家呀!”   “你去哪了?”   “那几天我外婆过世,我回老家了。”   “你老家又在哪?”   “安徽阜阳。”   “哦……”丁克明白似的点点头,再问:“你阜阳人?怎么听口音不像么。”   “我在阜阳也就住了五年不到,老早跟我妈出去了。”   “这么说,你对火灾一点都不清楚喽?”   “跟你说了,我不晓得呀!” “你回来以后呢,事情怎么处理的?”   “回来以后,回来以后……”冯明雁忽然显得有些吞吞吐吐,“我才知道家里被火烧了,只能给他们一个个办后事喽,还能怎么办?”   “你说得倒挺轻巧嘛,家里人死光了,你一点不难过?”胡悦忍不住问。   不止是胡悦,许纬,隆哥,郭爱英都觉得冯明雁的反应怪怪的。   “难过呀,怎么不难过!我现在跟你们说当然看上去没什么,因为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当时我像疯了一样哭啊,只不过你们瞧不见!”冯明雁急忙解释。   可她越着急解释,丁克等人越觉得她有古怪。   “你没说实话,对不对?”丁克轻描淡写地问。   “哪……哪里没说实话,你别瞎说好不好!”   “你看你,都不敢面对我说话,我们刚刚说什么来着?你现在说谎,一旦被我们查出来了,后果是很严重的!”   “你想想清楚,你的身上是有问题的,要不要查你,也是我们一句话的事!”胡悦也趁机吓唬冯明雁。   冯明雁满面通红,望望丁克,又望望胡悦,两手的手指不自觉地勾在一起。思考了好长时间,她才说:“告诉你们也行,其实这件事村里面很多人也知道的,就是我们在跟外人说的时候,都用这个说法。”   “哪个说法,乔家发生火灾,然后一家人全死了么?”丁克问。   “嗯。”冯明雁点点头。   “实际上呢?”   “实际上肯定也都死了呀,我们那样说没错的,先死后死,一样是个死喽!”   “什么什么?”胡悦脸皱得都变形了,“你能不能说说清楚,说个事那么费劲吗?”   “谁先死,谁后死了?”许纬也插进来问。   “其实那天晚上都快半夜了,阿根,小冉,菁菁应该也睡了,不知道为什么就起了场大火,把房子给烧着了,直到后来我们也不晓得是谁放的火。然后阿根和小冉呢,肯定是死在火里了,连尸体也没找着,估计被火烧没了。倒是菁菁,一个人从火里面走出来了……”冯明雁缓缓说。   “走出来了?”丁克大声问。这个讯息,令他们感到非常震惊。   “你的意思,乔菁没死?”胡悦也急问。 “也不是,你们听我说完呀!菁菁虽然从着火的房子里出来了,不过她人也被烧伤了,特别她那张脸,基本上已经不像样了。后来我们家附近的人赶紧把她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卫生院说菁菁是重度烧伤,没办法,又送去了市里的大医院,大医院检查下来说,菁菁的身体烧伤很严重,脸也毁了,连内脏都有问题,不好好弄的话,性命可能保不住。然后我马上赶到医院,结果也就陪菁菁在医院呆了一天吧,她居然趁我打瞌睡的功夫,一个人走了!”   “走了?有这种事?她不是重度烧伤吗?”丁克问。   “是啊!不单是我,医院的医生也想不通,伤成那样的一个病人,况且腿脚还不好,怎么能一个人走了,晚上值班医生也没看见她。而且说来也怪,菁菁虽然烧伤了,但她讲话没问题的,不过她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跟我们讲,问她什么也不说。”   “这倒可能是创伤后的障碍,不奇怪。我比较好奇的是她干嘛要离开医院,那你们后来没找到她吗?”   “找不着呀!按理说伤成那样的一个人,又走不远,肯定好找,结果就是找不着!唉……”冯明雁唉声叹气地说。   “所以你刚说先死后死,是指乔菁虽然没有第一时间死在火灾现场,但照她那个情况,肯定也活不了了?”胡悦问。   “当然喽,医生也说了,基本上是活不了的。”   “基本上?”胡悦重复一遍。   “也就是医生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丁克帮忙解释。   “大概吧。”冯明雁敷衍道。   “我懂了,怪不得你要上这来,一定是你听到我们跟你提乔菁的事,以为乔菁还活着,所以想找她,对不对?”胡悦问。   冯明雁被胡悦猜中她的动机,只好点点头。   “那怎么样,你找到她了么?”   “没有,菁菁家的门关着,我敲门也没人开门,然后我打算白天再来,谁晓得就在楼下碰见你们。”冯明雁说。   “现在你觉得乔菁没死?”丁克问。   “我不晓得啊,我也是听你们说了,才知道这地方,过来看看的。”   丁克感觉脑中一片混乱,因为这次冯明雁不像在说假话,而如果冯明雁所说情况属实,那么乔菁确实可能还活着,万一乔菁真活着,先前他们的一切推测便不成立了。   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照冯明雁的说法,乔菁绝对没有死在火灾现场,那地窖里的那具骸骨是谁?难道是她爸爸乔生根?或者是她哥哥乔冉?可这两人都没理由出现在地窖啊,要不就是还有其他人。   胡悦和许纬也想到了这一点,不仅疑窦丛生。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一起上楼看看吧。”丁克说道。   “看什么看呀,家里不是没人么?”冯明雁不解地问。   “即使没人也得看看。”丁克说着望了望二楼。   冯明雁继续在嘀咕,其他人则已经跟随丁克上楼。   他们一起来到二楼,眼见二楼的楼道一片漆黑,并且伴随一股阴冷的气息,丁克一下便觉得这地方不大正常,好像暗处有双眼睛,时刻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丁克慢慢挪步至乔菁住所门前,当即产生一股更为诡异的感受。仿佛门后不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老旧公寓房,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未知,神秘的领域。   他敲了敲门。   其他人等在他身后,其实没人觉得会有人开门。   果然,半天过去,毫无反应。   “我跟你们讲了,家里没人,菁菁不在这边,可能搞错了。”冯明雁又在嘀咕。   就在这时,丁克听见门内似乎有动静,好像从乔菁住所里传出了些不大真实的声响。他将耳朵贴紧大门,认真地听,甚至把半边脸都贴在大门上,在那一瞬间,他贴在门上的半边脸感到一股更为阴冷的气息,他总觉得,门内的某个东西,正和他一样用脸贴着大门,仔细倾听门外的动静。   “怎么样,有人?”胡悦忍不住问。   丁克摇摇头,说:“不知道。”   “要不我们把门踹了吧?”胡悦提议。   “你疯了?这样不合规矩的。”   “管他规矩不规矩的,特别情况,特别对待!”胡悦语气特别坚定。   丁克看了看,发现这只是一扇老式的木制门,倒真可以踹开。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说:“行吧,踹了!”   隆哥最爱做这类事,兴奋地说:“踹门的事,交给我好吧。”   于是,隆哥和胡悦一起,先倒退一大步,其他人站到两旁,等隆哥喊完一二三后,两人同时踹向大门,“砰”的一声响,大门顺利被踹开了。   “走,进去。”丁克招呼道,随即走进房内。   房内没有开灯,一片乌黑,丁克先摸电灯开关,把灯给打开了。一间老土,陈旧,透着酸腐气的房子立马展现在众人面前。里面的家具都非常普通,而且家具并不多,只是些必要的东西。地面倒铺的木头地板,不过颜色和造型让人看了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卫生间挺干净,给人的感觉像是很久没人用了。卧室内只有一张床,连电视机都没有。除此之外,无论客厅还是卧房,窗户上贴满了各种被剪下的报纸,起初胡悦以为这些报纸是用来遮蔽阳光的,可卧室的窗户明显不对外,却也贴着报纸,况且这些报纸剪切非常整理,上面内容基本是些时事新闻。   另外,当丁克一踏进房间,那种被窥视的感受便越发强烈,仿佛空气中有个灵魂在飘荡,对他们发出阴笑。 “看来我们这姑娘即使会开网店,生活方式仍然比较传统啊,喜欢读报。”胡悦笑笑说。   “乔菁以前喜欢读报纸吗?”丁克问冯明雁。   “没有啊,菁菁不看报纸的呀,我们家没这习惯的!”冯明雁回答。   “那就是被城里人的思维观念给影响了。”胡悦推测。   聊了几句,他们开始在房内搜寻,结果仅隔片刻,身处卧室的许纬便发出一声叫唤,其他人忙赶去卧室,只见许纬手中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里全部是些红色木梳!   “哪找到的?”胡悦两眼盯着红木梳问。   “床底下。”许纬还没缓过劲来。   许纬把盒子放到床上,丁克和胡悦数了数,发现总共有二十多把红木梳,形状不一,但大体相似。   “就是这些害人玩意了!”胡悦说话间,对一堆红木梳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感。   “其他人都是收到这种红木梳后死的,我们会不会有事啊?”郭爱英不放心地问。   “管它有没有事,反正我等会一把火全烧了,要找就来找我!”隆哥大声说。   “别……别……这些木梳子,都是我家的,都是我家的!”冯明雁忽地做出一个保护盒子的动作,可怜巴巴地说。   “你家的?是你家人还活着的时候,乔菁买的吗?”丁克问。   “对,以前就有了!”冯明雁低下头回答。   “那说明这些木梳子不是新买的,是乔菁从老家带出来的?”胡悦问。   “对,对,对!”冯明雁的眼睛都不敢瞧胡悦。   “我不懂了,买那么多梳子干嘛?能吃啊?”隆哥问。   冯明雁沉默,没有作声。   “梳子是谁买的,乔菁?”胡悦又问。   “没……是她哥小冉买的,放在家里……”冯明雁的声音轻到快听不见了。   “她哥买的?”胡悦越听越迷糊,“她哥不是老欺负她吗?给她买那么多梳子干嘛?”   冯明雁幅度很小的摇摇头,像在颤抖一样。也不知她是不清楚,还是不想回答。   正当胡悦准备追问时,冯明雁突然手捂胸口,呼吸变得急促。她的表情瞬间很痛苦,呼吸声也在短时间内逐渐沉重,一下坐到了床上。   “你怎么了?”丁克急问。   “我……我……我……有哮喘……”冯明雁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味喘气,还拼命咳嗽。   丁克和胡悦仔细打量冯明雁,发现冯明雁不像在伪装,应该是哮喘病真的发作了。 “行不行啊你,气雾剂带身上没?”胡悦问。   许纬帮忙扶住冯明雁,示意郭爱英把她那半瓶矿泉水拿来,冯明雁喝了好几口水,才稍稍有些好转。   “没……放在我住的旅馆里。”冯明雁回答。   “那怎么办,送她回去?”胡悦没了主意,问丁克。   “行,你送她一下吧。”丁克知道,哮喘发作有时也会比较危险。   “那跟我走吧,许纬你扶她到车上。”胡悦说。   当许纬慢慢将冯明雁扶起身时,冯明雁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她一眼望向盒中的木梳子,以恳求般的语气问:“我能不能把这盒木梳子带走?”   “为什么?”胡悦一愣。   “盒子是我家菁菁的,我要带走它,替她保管,我真的好想菁菁……”   “想得美,这盒子里的东西很危险,而且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物证,怎么能让你拿走。”胡悦说。   “可这些木梳子都是我家的啊,你们手里不是已经有了好几把木梳子了嘛,求求你们了,这些给我吧,如果被你们把木梳子统统拿走了,菁菁肯定会生气的。”冯明雁话声软绵绵的,但语气非常坚定。说话时她的手也一直没离开胸口,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丁克看出冯明雁还是非常难受,只好点点头答应说:“算了算了,让她拿走吧。”   “你疯了?让她拿走?”胡悦诧异道。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这些梳子对我们而言没有多少价值,梳子不是关键。”丁克说。   胡悦想了想,觉得丁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那走。”胡悦摆摆手。   冯明雁的眼神依旧十分迷离,只低头说了声谢谢。   由许纬搀扶冯明雁,胡悦带路,他们很快到楼下。冯明雁还是不停喘气,脸色发白,胡悦看了眼问:“你撑得住么?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冯明雁摇摇头回答:“不要不要,用一下气雾剂就好了。哎……没办法,身体一直不行,老是生这个病,那个病。”   胡悦没心思听冯明雁唠叨,直问:“你要我开车送你还是你自己坐计程车回去?”   “我自己坐车吧,你们送我到大路上就行。”   “要不还是我们送你吧?你看你这样哪行。”许纬关切地说。   “真的不用,我住的旅馆离这边近。”冯明雁勉强露出笑容。   胡悦心想:那样倒给我们省掉了麻烦。 胡悦和许纬立即陪冯明雁走到大街上,替冯明雁拦了辆计程车。   冯明雁临上车前,许纬还是不大放心,便跟冯明雁互留了手机号码,还让冯明雁一有事就打她电话。   冯明雁捧着一盒子红木梳,坐进计程车,就此离去了。   “不会有问题吧?”许纬略显担心。   “谁知道,反正是她自己要求的。”胡悦冷笑一声。   送走冯明雁后,两人又回到乔菁住所,丁克正坐在椅子上发呆,胡悦不仅笑问:“大侦探,你在想什么?”   “我刚把整件事回想了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丁克皱着眉说。   “哎……慢慢想吧,不对劲的地方可多了。”胡悦伸了个懒腰。   “你们不觉得这房间,还有冯明雁的神态都很古怪?”丁克问。   “是啊,我也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进这房子,心跳得特别厉害。”郭爱英说。   胡悦瞄了眼郭爱英,心里在发笑:你那么胆小的一个人,说的话就算了吧。   “嗯,我总感觉,这房间里有些东西,是我们还没查清楚的。一会我们还得好好找找。”丁克说。   “对啦,刚你们俩送那女人下楼的时候,我们又有新发现。”隆哥说。   “什么发现?”许纬问。   “那些报纸啊!我们仔细看了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内容,发现乔菁收藏的新闻许多和红木梳杀人的事件有关,还有些用红笔圈了出来。”   “红木梳杀人的事件?那不是她自己干的吗?”胡悦疑问。   “对啊!没错啊!”   “这说明一点……”丁克替隆哥回答,“乔菁一直在关注这些自杀案的相关信息,尤其是警方调查的进展情况。”   “那是为什么呢?她怕警察查她吗?”许纬问。   “如果警察真想查她的话,早就找上门了。只不过因为迟迟无法建立起红木梳和自杀案间的关联性,所以才没有行动。”胡悦解释。   “说实话,我认为不是。她应该不怕警察来查,她心里清楚她所策划的自杀案天衣无缝,警方是不可能接受灵异方面的论点的。”丁克回道。   “那她目的是……”许纬满脸疑惑。   “我不知道,也可能她在策划其他阴谋吧。”丁克再次眉头紧锁。   议论间,郭爱英忽地用鼻子嗅了嗅,问:“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丁克也闻了闻,说:“还真有,好像是股血腥味。” 郭爱英和丁克一说,其他人也相继闻到了这股血腥味。   “怪了,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没闻到啊。”胡悦说。   “哪来的血腥味啊,这房子真你妈邪门!”隆哥骂了句。   五个人开始搜寻,只为找到散发出血腥味的源头。   可惜把房子找了个遍,没有任何收获。   “应该不是在常规的地方。”丁克说。   随即他们尝试找一些死角,包括外墙和二楼过道。而在此期间,血腥味越来越重,已经非常明显。   胡悦甚至趴在地上用鼻子嗅闻,闻了会,他就手指着卧室床前的地板大叫:“这里!”   其他人赶紧凑过去,丁克同样趴地上闻了闻,点点头说:“就这,绝对没错!”   “可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啊!”许纬说。   “等等,我看看。”丁克边说,边仔细用手拨弄地板,忽然,他的神情一阵激动,好像抓住了某样关键东西,一下把一块四四方方的地板掀了起来。   他们才发现,卧室里的地板原来可以掀起来,而且掀起来的那块地板和另外几块地板也有所相连,几块地板被连成了一串。   地板下是另一个狭小空间,面积跟一副棺材差不多,这时他们看到,狭小的空间内,有一双看似女人的脚,脚上还穿着鲜红色的高跟鞋。   丁克极度震惊,他忙将一连串地板全都掀开,一个惨不忍睹的画面,赫然显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地板“棺材”内端端正正地躺了一具女尸,女尸脸上以及其他看得到肌肤的地方有大面积的烧伤痕迹,尤其是女尸的脸部,活像无数蛆虫粘在她脸上一样,显得既丑陋又恶心。女尸身穿红色连衣裙,算上高跟鞋,她的穿着全部为红色。而最关键的地方,是她腹部插了一个东西,那东西许纬等人都非常眼熟,正是在乔家地窖发现的那种法器!   法器所插的女尸腹部,鲜血缓缓流淌,跟女尸的红色连衣裙混在一块,颜色几乎相同。不用说也知道,这就是血腥味的源头。   郭爱英惊呼了声,不敢再看。许纬强行忍住恐惧,但被扑面的血腥味刺激得异常难受。   丁克和胡悦办案经验都算得上丰富,也见过不少残忍场面,但当见到这具女尸时,还是流露出一阵恶感。   “你猜这女人是谁?”胡悦故意问。   “还用猜么,满身的烧伤疤痕,还有她的脸,跟在地窖里我们看到的照片基本一样。”丁克说。   “是啊,乔菁的尸体,怎么被藏在地板下啊!”许纬叹道。   “尸体藏在地板下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丁克说着伸手探了探乔菁尸身的颈部,又沾了点她腹部流出的血,“她才刚死不久啊,怎么可能呢?”   胡悦也用手摸摸乔菁尸身的额头,说:“对,她的体温还没下降。”   “我们来这里大概多久了?”丁克问。   胡悦看了眼手表,说:“从进门开始算的话,大概四十多分钟吧,但如果从我们到楼下开始算起,已经十足有一个小时了……”   “可她才刚死,总不会有人当着我们面把一个藏在地板下的人杀了吧?你们再看她手势,她的两只手是紧紧握住那把法器的……”丁克喃喃说。   “对!自杀的,毫无疑问!”胡悦下论断。   “应该就在几分钟前,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因为我们才刚闻到血腥味。”丁克说。   经胡悦和丁克一顿分析,许纬等人觉得异常恐怖,试想当他们进入房间时,乔菁还活着躺在地板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悄悄自杀了,而且还用的那种和地窖里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法器。   “她是故意的。”沉默了半晌,丁克说。   “故意的?”胡悦问。   “故意等我们进来以后,她再自杀,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知道。肯定跟她手里的那把法器有关。另外还有件事,你看她全身只有腹部的伤口,腹部不属于致命部位,这你也懂,伤口虽然流出很多血,也不至于让她马上就死,但她却死得好快,所以又是一个疑问。”   “要么……她死前服药了?”胡悦猜测。   “那得等尸检后才知道了。可假如服药的话,她干嘛多此一举,腹部再插个东西进去呢,嫌不够痛苦吗?”   说完这句,丁克又缓缓蹲下身,他两眼盯住乔菁惨不忍睹的面容。此时乔菁的表情看起来似笑非笑,丁克紧皱眉头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哎哟,管她想做什么,反正一切结束了,人都死了,我们也不用查喽。”隆哥说。   “不一定。”胡悦说。   “不一定?大哥,她是自杀的,凶手死了,我们还查个毛啊!”   “话不能这样说,还有许许多多事没解释清楚呢。”许纬说。   “对!她当年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一个人住这,还有她杀那些女人的动机,另外她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在我们进她房子的时候自杀,都是疑点。”胡悦说。   “何况她并不是一般的自杀,她穿的一身鲜红的衣服,那把法器,该怎么解释?”丁克补充道。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隆哥,隆哥不禁紧张起来。   “你们看我干嘛,我怎么知道!”隆哥大声说。   “怎么办,报警吗?”胡悦转而问丁克。   “先等等吧,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丁克又把乔菁上下打量一遍,当他的视线移到乔菁脚上时,忽然人像着了魔一样怔住了。   乔菁的脚上穿了一双与她连衣裙颜色相近的红色高跟鞋,从尺寸判断,乔菁的脚并不大,也是小脚型女人。   “她的脚……她的脚……怎么那么小……”丁克吞吞吐吐地说。   “脚小有什么问题?”胡悦疑惑。   “不对啊!”丁克的表情异常复杂。   “哪里不对,你说啊!”隆哥催促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乔家找到的两双棉鞋?”丁克问。   其他人纷纷表示记得,许纬印象最深,形容道:“两双都是红色的女式棉鞋,一双大一双小,看上去挺旧了,被穿了很久的样子。”   “对!问题就在这,一双大一双小!按理说,乔家总共四口人,乔菁的爸爸和哥哥,还有她后妈冯明雁。原本那两双鞋肯定是乔菁和冯明雁穿的,因为只有她们两个女人,乔菁的亲妈去世太久了,绝对不会是她的,再说他们家也不可能把死人的东西留着随便放在外面。所以当我见到冯明雁时,我第一时间就留意了她的脚,你们也知道,冯明雁是个小巧的女人,她的脚很小,但现在,你们看!乔菁的脚同样很小,看上去跟冯明雁的脚差不多大,这样的话……乔家那双大一号的棉鞋,是谁穿的呢?”   经丁克提醒,其他人都认识到了整件事中的矛盾之处。   胡悦也说:“是啊,这是个问题啊!”   “难道说,乔家还有另一个女人,比如他们找的保姆,佣人啊之类的?”隆哥问。   “不可能!我们跟不止一个人打听过,乔家总共只有四口人,再说了,像那种农村家庭,怎么会想到请保姆。”丁克否定道。   “要是另一双棉鞋比她们脚还小的话,倒可以推测是乔菁小时候穿的,但问题另一双棉鞋要比她们的脚大得多,就解释不通了。”胡悦说。   “还有乔家的那面梳妆镜,真的是乔菁在用么?”丁克喃喃问。   “梳妆镜?”许纬一下回想起那面破碎的镜子。   “我想到了一些事,并且有个大胆的猜测。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冯明雁刚才跟我们说,那些红梳子,全部都是乔菁的哥哥乔冉买的?”丁克问。   “记得!”许纬很肯定地回答。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她哥帮她爸一块欺负她,怎么还会好心帮她买梳子,一买还买这么多把。”胡悦说。   “帮她买梳子的用意,可能……”   丁克一句话没说完,郭爱英便打断道:“你们等等!其实……我们刚才闻到血腥味再一起找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就在客厅橱柜里。”   “什么?”丁克急问。   “一张照片。”   丁克等人这才注意到,郭爱英手中拿着张照片。原来郭爱英一直想说这件事,只是因为乔菁尸体的突然出现显得太震撼,找不到说话机会。 丁克接过照片,看到照片里是个男人,留了一头过肩长发,戴副眼镜,身高约一米八左右,穿一件粉色的T恤,下身是牛仔裤。在他身后,正是湘潭村乔家的那间老房。   当见照片,所有人的心头尽皆浮现一个疑问:这是谁?   丁克却有了答案。   “这个男的,应该是乔冉。”   胡悦深表认同,点头道:“是的,仔细看五官的话,你们会发现他和乔菁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但这个男的……”许纬紧皱眉头,有些话想说又不知怎么说。   “是不是看着很不舒服?”丁克问许纬。   许纬嗯了声。   “就是,一个大男人穿成那样,还留长发,说实话,有点恶心。”郭爱英说。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丁克的神情异常严肃,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手中的照片,“你们看这男人的脚,再想想那双红色的大棉鞋。”   其他人立即注意乔冉的脚,照片里乔冉脚上穿的是双普通凉鞋,但从尺寸来看,明显要比乔菁和冯明雁的脚大不少。   “感觉他穿那双大棉鞋挺合适啊,你的意思,那双大棉鞋是乔冉穿的?可乔冉是男的,他穿女人的鞋干嘛呢?”郭爱英问。   “是啊……他穿女人的鞋干嘛呢?”丁克忽然一下显得很茫然。   “难不成,乔冉是那种男的?”胡悦问。   “哪种啊?”隆哥大声问。   “阿隆同志!你算见多识广了,这都不知道吗?”胡悦拍拍隆哥肩膀,“同志!”   胡悦故意把“同志”两字说得很重,隆哥才明白,说:“靠,我懂了!”   “也不一定。”丁克冷不防冒出一句。   “哪不一定啊?”   “有种男人,他跟同性恋的那类男人不一样,他比他们的需求要更迫切,也更投入,我觉得乔冉就是这种人,我甚至觉得他应该没有找过其他男人,向来是自己一个人,只不过对成为女人充满幻想。”   丁克的话让所有人感到惊愕,许纬缓了缓说:“怪不得……乔冉要买那些红梳子,还有那面梳妆镜,原来不是给乔菁用的,他是给自己买的,说不定……”   “是的,他可能经常装扮成女人,化个妆,在镜子前梳头……”   丁克想象那副画面,深更半夜,一个高高瘦瘦,面相斯文的男人穿一身鲜红服饰,搭配红色的口红,红色的眼妆,红色的木梳子,在梳妆镜前慢慢梳头,获得的满足感,令他嘴角浮现一抹阴冷的笑容。想着想着,丁克不寒而栗。 “但问题是乔冉早死了啊!”隆哥提醒道。   “嗯,你们在地窖里发现的那具遗骸,应该是乔冉的。”胡悦说。   提到那具遗骸,许纬又回想起当时情景,一阵恐惧。   “但为什么乔冉的照片会放在这间房里呢?是乔菁为纪念她哥留下的么?也不可能啊!乔冉对她又不好,她对乔冉应该是没有感情的。”郭爱英说。   “对啊,我都迷糊了,到底住在这房子里的是乔冉还是乔菁啊?”隆哥问。   “有没有可能,是乔冉也没死,那具骸骨也不是乔冉的,然后乔冉住在这边,继续囚禁乔菁呢?”许纬猜测。   “那乔菁的尸体怎么解释?她可是在我们进到房间里后再自杀的。”胡悦说。   “会不会她受不了,所以自杀了?”许纬开始想象。   “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在我们进到房间里后自杀吗?另外还有一点,乔冉去哪了?”胡悦问。   他们分析了一通,结果都不满意,最后隆哥来了句:“等等等等!你们先慢点讨论,我们忘记一件事了,不管是乔冉还是乔菁,楼下那老家伙肯定知道啊,他上次还骗我们说楼上没人,明显是糊弄我们的,我们再找他问问不就行了?”   其他人沉默了,因为意识到隆哥提供的是个好办法。   “对呀,那老头,我记得我们问他时,他说乔菁去世很久了,楼上也没住人,他的说法有问题啊!”胡悦激动地说。   许纬和郭爱英也想起来了,他们都把这事给忘了。   “还有这事?你们怎么没和我说,那走吧,我们赶紧下楼!”丁克说。   他们很快到楼下,隆哥直接上前,先嚷嚷了几声,再用力敲了敲底楼那老人家的门,谁知门居然被他一下敲开了。原来老人家的进户门没关上。   每个人的心头立即涌起一股不安,丁克快速冲进去,顺手把灯打开,眼前的一幕,又令他们毛骨悚然。   老人僵硬地坐在躺椅上,面朝天花板,手耷拉在两旁。他的颈部,有一道不小的刀痕,血液已将他全身染红,因为房子太封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血腥味的燥热恶臭。   丁克缓缓上前,简单地检查了下尸体,回头说:“应该是在几个小时前死的,死亡时间比乔菁要早。” 许纬不敢再看,转过身,轻声问了句:“到底是谁做的?”   丁克先让他们离开老人家里,一方面是为保护现场,另一方面是连他都受不了房间里的难闻气味。   “现在出现两具尸体了,关键我们都不清楚他们怎么死的。”胡悦摇头叹息。   “这老头的死因简单,应该是灭口。”丁克说。   “凶手害怕他说出一些事?”胡悦问。   “嗯,刚你们也说了,之前你们跟这老头打听,他明显在糊弄你们,说明他被凶手收买了,给点钱,让这种老头说几句假话还是比较容易的。但对凶手来说这终究是个隐患,所以干脆把他解决了。”   胡悦认同丁克的推测,又问:“如果按排除法的话,凶手只可能是乔冉了吧?”   “理论上是的,但实际上比较复杂。我说过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其实在我发现乔菁和冯明雁两人脚的尺寸差不多时,我就已经想到了乔冉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他的目的,小郭发现的那张照片只不过印证了我的猜测而已。”   “你说啊!”隆哥催促。   “乔冉的目的很明确。他渴望自己是个女人,所以他喜欢把自己当女人那样看待,包括他留长发,照梳妆镜,买红梳子,穿女人棉鞋,他的行为动机全都指向这一点。然而呢,现实很残酷,从生理方面来说,他终究是个男人,正常情况绝对不会成为女人,一直到某个让他可以成为女人的机会出现!”   “什么机会?”胡悦急问。   “跟那法器有关。”   “那法器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我在来这边的路上时,把我拍下来的法器照片发给我一个同僚看过,不是警务那一块的,是阴阳风水方面的一个人。他叫陆严,是名大学教师,比我还要懂得多,对一些灵异事件很有研究,甚至会去考证历史渊源。他告诉我说,这种法器应该是古代的产物,最少是明末清初以前的东西,多半跟灵魂附体之类的事有关。”   “灵魂附体?”胡悦觉得丁克越说越玄乎。   “对,很简单,一个人的灵魂附到另一个人身上,占用另一个人的身体。一般来说,想要灵魂附体需要满足一些条件,法器基本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就是对目标的生平有个大致了解,然后趁目标意识比较薄弱的时候下手,比如说等目标昏迷过去。”丁克解释。 “哎,兄弟,你该不是电影看多了吧?这种都信?”隆哥又喳喳呼呼问。   丁克一笑,选择沉默。   胡悦相当了解丁克,他知道丁克既然这样一说,肯定有道理。   “我觉得有可能。”许纬也说。   “连你都信啊?”隆哥愕然。   “因为他说的符合事实啊!你想,乔冉想变成女人,这一点已经确认了的,可照正常情况,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所以他得动一些歪脑筋,打算通过这种法器,附身到一个女人身上,来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女人。至于法器怎么来的,他又怎么知道方法的,我们肯定不清楚。然后对他来说,最佳的下手目标一定是他身边的女人,那么他身边的女人他对谁最了解呢?就是他亲妹妹啊!再说他亲妹妹如果不毁容的话,长相还过得去,又比较年轻,所以他找天放了把火,想趁着他妹妹昏迷的时候附身,结果……”   说到这,许纬忽然意识到某件事,显得极度惊奇,不禁捂住嘴巴。   “结果,他发现他附到他妹妹身上后……”丁克马上替许纬补充,“他妹妹的脸和身体已经被烧伤了,他很生气,直接从医院逃了出去。之后的日子,他应该过得比较痛苦,因为他虽然得到了女人身体,但这个女人身体却是残缺的,不止是行动不便,连人都没法见。所以他心里面生出强大怨气,他开始发泄,开始杀那些年轻的女人。他把他的红梳子当成一种媒介,传播他的怨气,一旦沾到他怨气的年轻女人,统统都会死。”   “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啊。”隆哥摸摸脑袋说。   胡悦也觉得许纬和丁克的推测比较有说服力,不仅点点头。   郭爱英则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按你们的说法,背后怨灵是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乔冉?”胡悦问。   “应该是。”丁克的表情,总有些飘忽不定。   “还有哪里不对?”   “不知道,我总感觉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嗯……而且,现在的情况又怎么回事?如果乔冉附身在乔菁身上,那他为什么要在我们进来后自杀呢?” 胡悦提到重点,令丁克深思道:“是啊……最关键的一件事,她身上还插着法器,那种法器……是用来附身的,这次她又要附在谁身上呢?”   当丁克自问“她又要附在谁身上”这句话时,他和胡悦同时一怔,不约而同地说道:“冯明雁!”   丁克如遭五雷轰顶,两眼瞪大,表情沉重,他一下明白到,满足乔冉附身条件的女人不仅仅是乔菁,还有另一个相处已久的后妈冯明雁!乔冉的所作所为,包括不断的杀女人,给他们留下各种证据,正是为了要把冯明雁引来!   ……是的,乔冉因为行动不便,样貌又太引人注目,几乎不可能在外面下手,更不可能跑去湘潭村找冯明雁,所以他必须制造一个机会,让冯明雁自己跑来,而这个机会,正是红木梳杀人事件!他知道一旦有女人连续死在红木梳的怨灵诅咒下,一定会有人找到这个地址,再结合老人提供的信息和红木梳背后的含义,那些人必然跑去湘潭村调查,这样便成功勾引冯明雁来到他家。他一直通过读报了解红木梳事件的最新进展,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丁克猛然意识到不对,他想起冯明雁是抱着一堆红木梳离开的,急说:“乔冉的真正目标是冯明雁!冯明雁现在很危险!”   胡悦还没完全明白过来,但见丁克激动的样子,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忙对许纬说:“你不是有冯明雁手机号吗?打她手机!”   许纬依言照做,拨通之后,立即把手机交给丁克。   丁克拿起手机,只听电话中传来冯明雁的声音:“喂……”   当听出冯明雁安然无恙,丁克松了口气。   “冯明雁,你现在在哪?”   “我在我住的旅馆里。”   “把你旅馆的地址告诉我,我们马上过来。”   “怎么了?”   “你先别问那么多。”   “告诉我啊,怎么了?”   丁克感觉冯明雁也确实很着急,就说:“是乔冉!乔冉是背后的怨灵,他想得到你的身体,简单地说,他要附在你身上。”   “啊?为什么?”   丁克把刚才他心中的推测简单跟冯明雁说了一遍,即问:“乔冉的行为在很久前就比较古怪了吧?”   “是啊,小冉那孩子,哎……”冯明雁的口气很无奈。   丁克听着感觉冯明雁有很多话讲,便问:“乔冉的事,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不好说出口。”   “还好我们找到了一张照片,否则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乔冉的事。”   “一切都是命。”   “乔冉是多久前出现不对劲的?”   “从小就开始了。小时候的小冉,不大爱说话,整天趴在窗口,看那些孩子玩,但他看的往往都是女孩,他喜欢那些女孩,一直在想,自己如果成为那些女孩该多好。稍微长大一点后呢,小冉的行为开始变得越来越古怪,外人很难理解,首先他不顾身边的人反对,留了一头长发,为此还遭到很多村里人的嘲笑,然后他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喜欢照镜子,也从那时候起,小冉迷上了梳子,他很享受用梳子慢慢梳头的感觉,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感觉自己是个女人。成年以后呢,小冉变得更加沉默,经常闷在房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照镜子。慢慢的,他开始涂口红,换女装,甚至穿上女人内衣,在镜子前梳头,经常在镜子前一坐坐几个小时。另外一方面,当时菁菁也快成年了,小冉看到妹妹标志的女人身材,他心里感觉非常痛苦,那是一种嫉妒,歇斯底里的嫉妒!再后来小冉到处去打听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变成女人,结果那些方法要么是骗人的,要么困难重重。心灰意冷的小冉,只能把那一堆木梳当成心里面的寄托,再通过虐待菁菁寻求发泄。”   丁克说:“这是典型的异性癖症状,他没有去找医生么?”   “小冉说过,他讨厌医院,他一辈子都不想去医院。”   “那么那些法器呢?乔冉是怎么得到那些法器的?”   “这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算是老天爷对小冉的眷顾吧。大概在家里发生火灾的一年多前,村东口的泥地里挖出一具骸骨,说是民国时期一户地主老爷被葬的遗体,骸骨旁边还放着好多法器,一叠黄纸,黄纸上说这户地主老爷祖上几代全是道士,有一套不外传的灵魂附体法门,我还记得,纸上说‘死者身着红色服饰,法器入体,灵魂便留存世间,占取薄弱之人’。挖出这具遗骸的时候,小冉正在场,他看了黄纸上的内容,还偷拿了几把法器,后来他又去查关于灵魂附体的一些说法和资料,琢磨出了一个计划,他觉得只有这个计划,才可能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到了他实行计划的那天晚上,也就是火灾当晚,他趁他爸和菁菁睡觉以后,换上一身红色的衣服,又在厨房放了把火,并且在梳妆台前把法器狠狠地插入了自己肚子里,当时他看到他的血,把一盒子的木梳全染红了……然后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到乔梅的地窖,虽然有点冒险,但这是他变成女人最好的机会。后来你们也知道了,小冉的灵魂成功附到了奄奄一息的菁菁身上,他自己的身体留在地窖,被大火淹没了。可是……”   冯明雁停顿一下,接着说:“可是小冉发现菁菁的身体已经毁了,虽然说是个女人,但不能见人,简直是个怪物!这段时间,他依然活得生不如死,但他还不能死,他的愿望没达成,他怎么都不能死!”   “所以乔冉现在把你当成了他的目标,我们刚刚在他住的地方找到了乔菁尸体,她的腹部也插了一把法器,说明乔冉的灵魂离开了乔菁身体,他想附在你的身上!况且他有过一次附身经历,应该更加随心所欲,已经不需要对象意识薄弱就能办到了!你快些……”   说着说着,丁克像被雷劈中一样,突然停止说话,他的后背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隔了好长时间,他才问:“你……怎么对乔冉的事那么清楚,还有火灾当晚……你并不在场啊……你是谁?”   他听到手机中传来一丝轻蔑的笑声。   丁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好像看见了一幅画面,那是他们和冯明雁闯进乔冉住所的时候,乔冉很清楚冯明雁来到了他的住所,他穿好红衣,静静地躺在地板下,手持附身的法器。他等这一天实在等的太久了,当冯明雁哮喘发作的时候,他觉得最佳机会已经到来,和火灾那晚一样,他狠狠地把法器插入腹中,灵魂脱身。在那个时刻,冯明雁就被附身了!   ……所以她要求拿走那盒红木梳,那盒他至爱的红木梳。   “我是乔冉。”   电话立即挂断了。   丁克依然拿着手机,心绪迟迟没有平静……   ……   酒店客房内,灯光昏黄且暗淡,冯明雁坐在圆镜前,身穿一件紫色连衣裙,涂擦了暗红色口红。她的眼睛透出仿似野猫那样的眼神,既妖艳又冷峻。   她侧着头,一手扶住长发,一手用红木梳梳头。一缕缕秀发,在她梳理下越发整齐。   她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因为他,终于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三十一】心的选择   我们家住西北,我是在甘肃省境内的山沟沟里出生的,靠父亲做货运的收入养活我们一家。起初父亲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后来物流公司倒闭了,父亲凭着多年积累的一点客户人脉,索性自己单干,偏偏在那时候,母亲患上了癌症,还是晚期,不到半年就走了。之后父亲把房子卖了,卖的钱换了辆大货车,我也就开始跟着父亲东奔西跑,父亲坐正驾驶开车,我坐副驾驶,过居无定所的生活。   父亲的生意基本集中在大西北地区,而且多数是长途货运。因为没有房子,只有辆货车,我们每天只能睡车上。但车里地方小,刚开始我睡车上特别不习惯,尤其是夏天和冬天。后来父亲想了个办法,他把后座加工了一下,让座位可以拉起来,下面改成床铺,给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睡觉正好,父亲则睡在前座。   但过这种四海为家的生活,我是没法上学念书了,好在父亲以前上过几年学,所以趁闲下来的功夫,他便教我念书识字,再加上又给我买了几本册子自学,我无聊的时候就一直看,倒也学了不少知识。   久而久之,我们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学会了享受这种生活。因为大西北人少,风光好,在父亲没接单时,我们经常爬上一些野山,或者找一条湖泊,打打猎,捕捕鱼,偶尔还能吃上一顿丰盛的野味。   不过,大西北地势险峻,交通不便,治安情况不能跟发达地区比,父亲运货又爱抄近道,爱走夜路,还会接风险高的单子,所以我们一路上没少遇到麻烦,被人抢劫,遭人盗油是常有的事,直至某天夜里,我们碰上一件事,改变了我和我父亲一生的命运。   那晚,父亲拿了批鲜活品和速冻食品,按常理运输这种货物得是冷链专用车,我们车上也没有冷链保温箱,只因我们报价低,外加是短途,又是大冬天的,货主才选择让我们送,但凌晨前必须得到货。   我们从陇西出发,目的地是岷县,我记得那时是一月份,天特别冷,我冻得脚趾头都疼。父亲对这一段路非常熟,七弯八绕后,我们行驶到了省道。   当年定西市内的路并不好走,很多路经常需要修修补补,直至如今,定西依然发展迟缓,是甘肃乃至全国最穷最苦的地方之一。 我们沿省道向前,因为路面结冰,车容易打滑,所以父亲开得比平时要慢。寒冬腊月里的深夜,道上没有人,偶尔一辆别的货车从旁经过,大灯直照得我们眼睛难受。   我那年十岁,但已经懂得在父亲半夜开车的时候陪他聊聊天,免得他困,所以我照常陪父亲说话,父亲缺乏幽默感,但经常会被我逗乐。正当我们边聊边行驶到一路口时,我们见车头前似乎有个人影。   发现有人,父亲习惯性踩了刹车,好在车速不快,车立即停了。等车停下后,我们见前方的的确确是有个男人,而且正朝我们走来。   那男人来到我们车窗边上,我们没有开门,而是仔细打量他,我们看那男人长相普普通通,头发稀疏,两眼的间距很近,鼻梁高挺,脸的轮廓又瘦又尖,像只猴子。他身穿一件军棉袄,下身是条破烂的深色裤子,他的两手抱在胸前,略微躬着背,不停哆嗦,看上去很冷。   想想也是,当晚少说有零下十几度,他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路上,不冷才怪。   那男人也打量了会我和我父亲,当看清楚车里坐的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时,他敲了敲车窗。   父亲摇下半截车窗,问:“什么事?”   那男人不知从哪掏出根烟来,哆嗦着问:“兄弟,借个火行吗?”   父亲不多说,拿出打火机,伸手给那男人的烟点上。找人借火点烟的事,我们时常碰到,所以也不以为奇。   “去哪儿啊兄弟?”那男人抽着烟,问我父亲。   “岷县,送货呢。”父亲顺便也点了根烟。父亲是个烟鬼,若是大白天,人多热闹的地方,父亲铁定下车,跟这男人一块抽烟,扯会牛皮,可现在深更半夜的,又是这种地方,必须得保持戒心。   “嗯嗯……岷县,正好正好,我也去那,给我搭个车呗?”那男人迫切地问。   我当时心想,这男人怎么这么不客气,搞得搭我们车是理所当然似的。   父亲笑了笑,说:“不方便吧兄弟。”   “怎么不方便了?大冬天的,给我搭个车,当做好事,你瞧我这手冻的……”男人说着把烟叼在嘴上,摊开两只手,我们看到,他的两只手确实冻得发紫。   “你哪人啊?”父亲问。 “我兰州人,在这打工呢。”   “你一个打工的,半夜跑道上来拦车?”   “你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我开货车不少年头了,事情也见多了,你说这情况,我能让你上车么?”   那男人不再回话,而是上下打量我们这辆货车,过程中我们发现他的手一直抓着车门上的门把手,显然怕我们开溜。   我当时心里有点紧张,我想父亲也是,我们后座车门的锁最近正好坏了,不能锁上,果然,那男人随便一试,便发现后座的车门可以打开,直接闪身进了车内,动作灵活到无法想象。   等那男人坐进车里,我和我父亲更加慌了,父亲忙回头说:“兄弟,我可没让你上车,下车行不?”   那男人见占了先机,神态立马转变,不耐烦地说:“别废话,带我到岷县。”   “我们不去岷县,刚蒙你的。”父亲故意说。   “随便你去哪,带我离开这边就行。”那男人显得很无所谓,同时,他打开车内灯,开始自说自话地检查我们车里的东西。   我父亲显得很无奈,我也不明白这男人究竟要干嘛。   说实话,我父亲肯定不愿意载这男人,但既然被这男人坐进了车里,那也没办法。我知道有我在车上,我父亲不会随便与人起冲突,他常说有些事能躲就躲,就是因为考虑到我。   这时,那男人拉起后座,发现后座下居然有块空间,里面还铺着床。虽说这是我睡觉的地方,但即使躺个成年人进去也没问题。   那男人眼睛像放光一样,嘴角还扬起微笑。   “走,开车。”男人放下座位,用近似命令的语气对我父亲说。   “兄弟你别为难我行不行,你先说个地方,我看能不能去。”我父亲说。   男人沉默了片刻,继而悄声说:“这样,让你瞧个东西。”在他准备从大衣口袋里掏东西出来时,又朝我不冷不热地说:“小孩别看。”   我父亲让我回头,并且用一只手挡在我身后,我当时有些害怕。   当那男人关掉车内灯,从大衣里掏出他说的那样东西时,我父亲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的手甚至在颤抖。   我的眼睛余光瞄到那男人立即把东西又藏好,我当时自然不知道男人掏出的东西是什么,但我父亲的表情令我印象极其深刻。   “懂了没?”男人问。   我父亲面如死灰,点了点头。 “带我到岷县,一路上少说话。”男人丢下这句话后,躲进了后座里头。   我望了眼我父亲,我发现他也在望我,他朝我摇摇头,我懂他的意思,他是让我不要多问。   我想我当时应该猜到了男人的身份,包括父亲也是,三更半夜的,一个男人强制性地上了我们车,一上车又马上躲进我们车上的藏身处,不是逃犯,就是个被追杀的人。   我们继续往岷县方向行驶。   路上,我和父亲的心情都很沉重,男人就躲在后座内,一声不吭,不过他时常会打开座位盖子看看,留意路面情况。   过了不久,我们见前方有些灯光闪烁,原来是几辆警车,拦住了去路。   男人听到动静,立马探出脑袋,恶狠狠地说:“别乱说话,听到没!”当接近警车时,他慌忙盖上了后座。   我们顿时看到几辆警车前聚着好几名警察,伸手拦住我们去路。   见这阵势,我们心中雪亮,想这男人铁定是个逃犯。   某警察上前一招手,我们车缓缓停止。   那警察没说话,直接示意我父亲将车窗摇下,他伸头进来瞧了半天,才问:“做什么的?”   “送货的。”   “送哪去?”   “岷县。”   “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给我瞧瞧。”   父亲照做,把三张证交到警察手中,警察人证对照后没问题,还给我父亲,又打开我们后座车门,仔细检查。   我见那警察在检查后座,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我想父亲也是。父亲摆明了要包庇那男人,虽然我当时完全不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   后座检查完毕,警察出来望了眼我们车后装的货物,问:“后边装的什么?”   “哦,一些速冻食品。”   “打开看看。”   父亲只好下车,把货柜打开,警察用手电筒照了照,没察觉异常,才放我们走   我见父亲慢吞吞地爬上车,驶离前,他问警察:“啥事啊?”   “有个A类通缉犯,我们正在抓捕,有消息说他就藏在陇西一带,对了,如果见到这个人,赶紧报警。”警察说着掏出张小照片,拿给我父亲,显而易见,照片上的人跟藏在我们车里的人的长相一模一样。   这就意味着,我们在帮一名重大逃犯脱离抓捕圈。   父亲的脸色很犹豫,我则抿着嘴,一声都不敢吭。   “看够了没?”警察发现父亲看照片看了很久,不仅催促。 父亲把照片送回给警察,我们继续上路。   远离那些警察后,父亲点上根烟,现在的我,完全能够理解父亲当时的困惑,只因他被迫做了件不情愿做的事。   从警戒线到岷县的路上,父亲全程没有说话,那男人也只是偶尔探出脑袋看看。等到了岷县,父亲把车停在一个亮堂的地方,让那男人下车,那男人倒也信守承诺,东张西望地从后座爬了出来。期间父亲一直护在我身前,见那男人离开,急忙开车走人。   事后,父亲告诉我说,他从一见那男人,就知道那男人不怀好意,多半是个逃犯,结果果然被他猜中。我又问父亲那男人在车上给他看的是什么东西,他苦笑一声,用手做出个开枪的姿势,我才明白原来是把手枪。   怪不得父亲当时脸色突变,对那男人言听计从。   我再问父亲,警察把我们车拦下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警察我们车里藏了个通缉犯,父亲就说,即使警察在我们身边,但那持有手枪的男人依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是个重大通缉犯,一旦场面失控,离那男人最近的我们将非常危险,所以不如选择妥协。父亲深叹口气,又说:“有些事能躲就躲吧。”   我很清楚,父亲虽然常把这句话挂嘴边,可那是说给我听的,实际父亲并不是个怕事的人,主要是考虑到我的安危。但从当时的情景看,父亲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他一定受到了良心和道德的谴责。   虽然摆脱了那男人,父亲却没有报警,他说他怕和那男人再扯上什么联系,如果被警方知道是他帮助那男人逃出抓捕圈,也会比较麻烦。   本来那个惊恐的夜晚过后,我们再没有提过这事,时间一长,我们也差不多把这事给忘了,谁知两年后的一个下午,我们闲来无事,将货车停靠路边,我坐在道牙上吃方便面,父亲则叼根烟,翘着二郎腿坐车上看报纸,结果不知他读到一条什么新闻,忽然神情严肃,像触电一样,一下端正坐姿。   “爸,啥事啊?”我问他。   “没……没事。”父亲摇头回答。   我对父亲太了解了,他的心事永远写在脸上。 那天夜里,我趁父亲睡觉以后,偷偷翻出了他白天读的那张报纸,看到报上公布了一条重大新闻,说是陕西省安康市近期发生一起恶性凶杀案件,一名年仅十七岁的打工妹,在宿舍被一男子强行闯入后杀害,财物全被拿走,尸体又遭严重猥亵。共有两名目击者曾见过该男子面容,警方已开展全面搜查工作。除此以外,文字旁还附带一张画像,正是警方根据目击者描述所画。我看见这张画像,心中不免一沉,这不就是两年前搭载我们货车逃离的那名通缉犯嘛!   我明白了父亲满怀心事的原因。   是的,他助那男人逃跑后,本就非常内疚,结果又得知那男人还在作案,他感觉这名打工妹的死,他要背负一定责任。   然而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几年间,那男人连续在陕西,甘肃,青海等地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手段极其残忍,且受害者全部为女性,最小的年仅八岁。那男人一度成为全国人民的噩梦,也是有史以来最变态的杀人魔之一。警方不断地追捕,那男人却迟迟没有落网……   这几年,父亲饭吃不下,觉睡不好,人变得非常消瘦,还不幸出了几次车祸。我知道那男人的事对他影响很大,每一名死者的死,他觉得自己都要背负一定责任。那男人犯下的血债越多,他便越痛苦,他的心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年冬天的夜晚。   当我满十六岁后,父亲经常会找我谈心,他会自言自语般地问我:“你说……爸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望着远方,眼神显得既迷离又忧伤。   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当时我们身在一个医疗水平极其落后的地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反正他死前非常痛苦,然而更痛苦的,应该是他的内心。   早在我父亲去世的前两年,我们就不再听到那男人犯案的事,或许是他收山了,或许是他死了,总之他一定没有落入法网。可我父亲直到死前,依然惦记着那个男人,我父亲还把被他残忍杀害的死者名单整理出来,要我做一件事。   他说他对不起那些姑娘,早知道这样,当年他一定不会放跑那男人。他还说如果他身体好的话,真想跑去那些姑娘坟前磕几个头,可惜自己也快要死了。 现在的我,已近不惑之年,由于受我父亲影响,我也从事了开车工作,只不过他开货车,我开出租车。   这十几年,我一直定居在兰州,没有结婚,无儿无女,整天像原地转圈那样重复做固定的事,生活清淡如水,毫无波澜,即使我拿到了我的癌症化验单,得知自己身患癌症,我的心依旧非常平静,也许我并不太在意这个世界。   我父亲就葬在兰州,我每年会去拜祭两次,每当拜祭他的时候,我心中总会浮现另一张脸来,是那个男人,那个让我父亲郁郁而终的男人。   我一直在想,那年冬天,如果是我,该怎么选择,一边是良知,一边是亲人,我会冒险供出那男人吗?   也许是天意弄人,又或者是冥冥中注定的,时隔三十多年,我又一次遇见了那男人。   当天清晨,天下着绵绵细雨,我才刚出车,便见一个男人撑把黑伞,招呼我停车。   男人坐进车以后,没有立刻说目的地,而是警惕性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正是这种习惯,让他迟迟没有被警方抓获。反倒是我,当看到他的脸后,我心中一惊。即便过了二十几年,即便他已经五十多岁,我依然可以一下认出他来,他的五官和脸型几乎一点没变,高高的鼻梁,小小的眼睛,又尖又瘦的下巴。只是比起当年,他的脸上少了一份狡黠,多了一份沧桑。那一刻,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沸腾了。   我很确信,他一定认不出我,因为那年我才十岁,跟现在相比变化极大,这是我的优势。   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丝毫惧怕,在激动过后,换来的是心中的安宁。即使他的目光仍然冷冰冰的,他所犯的命案也是累累。   随后,他告诉我一个地方,我立即驱车前往。   路上,他一直望着窗外,我则在想心事。我想了很多很多,从那年冬天的夜晚开始,直到我父亲因病去世,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闪现。   过了会,我把车拐进一条山路,道路两旁比较偏辟,男人显然对兰州的路很熟,一下便察觉到不对,问我:“你开去哪?”   “不好意思,我到朋友家拿点东西,很快,一会你给我个起步费就行。”我编个谎。   男人显露出不屑的表情,不再说话。   在我开车上山的时候,我已做了一个决定。   沿着山路,我们距离山脚越来越远,天空正飘荡一丝丝雨滴,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接近山顶的时候,男人见附近没有住房,他问我:“你做什么?”   我将车熄火,走下车,对他说:“下车吧。”   男人一脸的莫名,但他还是很快下车。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山顶,树木稀疏,风又很大,男人环顾四周,发现不远的地方有块墓地。   我缓缓走到一块墓碑跟前,对男人说:“过来瞧瞧。”   男人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半天,才跟我挪步到墓前。 他看见了墓碑上的相片——那自然是我父亲,霎时愣住了。我感觉他应该认出了我父亲,对他而言,我父亲的脸同样令他印象深刻。   他忽然望向我,他的眼神,包含了一个疑问。我立马回答他:“他是我爸。”   他刚想说话,我又走到墓碑背后,对他说:“来。”   我指着在墓碑背后刻的一些字,对他说:“念一下,上面的名字。”   “王芳,赵嘉敏,俞玲……”男人凑向父亲墓碑背后被我特意刻上去的名字,真的一个个念了起来,直至念到第五个名字时,他恍然想起什么,咬牙切齿地问:“你谁啊?”   只因那一连串名字,正是父亲让我整理出的被男人杀害的死者名单,他还让我把那些名字统统刻在他墓碑上,永远铭记。   我的心情很平静,即使那男人此刻目露凶光。他也许猜想不出我刻这些名字的用意,但我知道他的身份,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再走到父亲墓前,男人跟着过来。他可能已经想起我——当年那个小孩。雨越下越大,我们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注视着墓碑上父亲的相片,相片内父亲的表情很平和,犹如我的心境。   我不知道如果换作是我,当年会怎么选择,我没有成家,更没有孩子,况且身患绝症,生命即将终结。但我知道我现在该怎么选择。   我面向那男人,说:“我爸一直想再见见你。”   那男人没有搭话,而是慢慢靠近我,我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个东西,那是一把短匕首,看来那是他的防身武器。   他当年正用一把手枪,威胁了我们父子。   我见他过来,并没有躲闪,依然等在原地。对他来说,绝对不会容许我这个知道他身份的人活在世上。   猛地,他一下抓住我后颈,匕首立马刺向我腹部。我觉得他也是年纪大了,若按以往作风,应该会直接割破我喉咙吧。   当他用匕首刺入我腹部时,我感觉到他有些犹豫,或许他没有料到我会傻傻站在原地等他来袭。而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同样一阵痛苦,因为我手中的长水果刀,也已用力刺入他的腹部。   长水果刀是我从车上偷偷带下来的,那时候,我便有了心理准备。   我们互相捅了对方几下,先后倒在血泊之中。   鲜血流向了父亲的墓碑。   我躺在地上,又望着父亲的相片,直至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安然闭上双眼,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三十二】哑巴的故事   我二十五岁前,都在做房屋装修工作,跟一个重庆老板,全国各地东奔西跑。   最开始我们施工队的人不多,才十几个人,条件相当艰苦,好在老板对我们不错,尤其是对我,阿善,小王,老周我们四兄弟,因为我们四个是最早来的一批人,活也干得比较好。   阿善是广东人,人长得挺结实的,性格也好,为人很爽快。小王福建的,矮个子,我们常常取笑他的身高。江西人老周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其实也大不了几岁,只是长相显老。而我本名叫杜邱,浙江人,他们习惯叫我邱哥。   我们四人经常混一块,住同一个宿舍,关系非常好,像亲兄弟一样,队里其他人喜欢叫我们四人帮。   那一阵,我们在广西施工,给一个新建的住宅区装修维护。住宅区名叫海上花园,内设小高层公寓楼,连体别墅,独栋别墅,对绿化景观的要求很高。因为人手不够,我们老板只好临时招人,从当地招,本来四人一间的小宿舍房,硬要挤下五到六个人,我们四兄弟的宿舍也不例外。很快,就有一个人来到我们宿舍,他叫哑巴。   哑巴是北方人,不能说话,年纪跟老周差不多,听说是老板亲戚介绍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哑巴并不和我们住一起,因为他长得丑,性情又古怪,做事墨墨迹迹的,我们都不喜欢他。后来人多了,宿舍实在安排不过来,老板就让他住我们宿舍,这下我们被迫要跟哑巴近距离接触,还被他占掉宿舍的一点地方,觉得非常麻烦,对哑巴就更讨厌了。   刚跟哑巴住一起时,我们几乎把他当成空气。我们不跟他说话,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我们四兄弟一起,根本不管他。比如吃饭,我们队专门有个大爷管饭,但炉灶设在小区里,我们的宿舍又不在小区,离小区大约一公里左右路程,所以我们每天晚上要去拿饭,我们就从来不帮哑巴拿,宁愿让他自己跑一趟。   另外如洗衣服,买水,领生活用品,我们也不管哑巴,让他自己解决。有时哑巴从工地回来晚了,敲半天门我们都不开,有次让他在门外十足等了半个钟头。 哑巴习惯早睡,我们又习惯晚睡,但我们从来不顾及他,边吃宵夜,边大声喧哗,常常弄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说起宵夜,我们四兄弟最爱吃的就是火锅,我们有个锅子,是阿善买的,我们经常会弄点火锅食材,买点酒,在宿舍大吃大喝,把满屋子搞得香喷喷的。哑巴有时候嘴馋,站在一旁默默看我们吃,我们总叫他走远点,说没他的份,让他别破坏我们兴致。偶尔我们酒喝多了,会嘲讽他,说他整天一幅娘们样,不像个男人,还拿他不能说话做文章,让他有本事开口骂我们。   有一次,哑巴半夜呜呜咽咽的,吵得我们睡不好觉,我们一火大,直接把他推出了门外。那时候还是冬天,他就在门外坐了一晚。第二天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哑巴生病了,高烧到40度。因为这件事,老板找我们谈了话,他说这哑巴好歹也是他亲戚介绍来的,让我们别太过分。我们终于收敛了些,至少不再嘲弄哑巴了,偶尔还会帮哑巴拿拿饭。   没想到我们帮哑巴拿饭后,哑巴竟对我们感恩戴德,对着我们每个人鞠躬,显得非常欣喜。我当时就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们这样对他,他反而不记恨我们。话说回来,哑巴从来没对我们生气和抱怨过,即使是他被关在门外那次,也是正巧有人撞见,看到了,才把事情告诉了老板。   之后,我们和哑巴的关系缓和不少,虽然仍对他不理不睬,但起码不像以前那么排斥他。吃火锅的时候,我们也会给哑巴盛碗汤,让他站一旁去喝,哑巴每次总兴奋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偶尔会见哑巴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发呆,尤其是除夕那天晚上,我们队里好多人都赶回家过年了,包括阿善,小王,老周,就我和哑巴留在宿舍,我见哑巴坐在台阶上哭。后来我才知道,哑巴从小父母因为地震去世了,没几年连他的养父母都死了,哑巴一直在做小工,还给人家里当佣人,介绍他来的老板亲戚,正是哑巴当佣人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也是瞧着他人老实,心地善良,才想帮帮他。   真正的事情,要从哑巴住到我们宿舍后的第二年说起。 那年我们在海上花园的装修作业接近完工,特别忙,经常很晚回宿舍。小区内的住宅也基本成型了,不停有客户来看房子,想着即将有业主入住,小区物业公司便按开发商提议,撤走原先的保安,改成从保全公司外聘,因此大量年轻的保安涌入小区,里面多是军人出身。自从那些保安一来,便跟我们施工队的人互相看不顺眼,冲突不断,还故意刁难我们,比如出入小区的施工证,换作以前我们可以不带,但在那些保安手中必须要带,搞得我们一时很不习惯。   而我们这支施工队中,尤以我们四兄弟最高调,所以我们跟那些保安的冲突最频繁,发生口角属于家常便饭,甚至好几次差点动手。有次我们为搬材料进小区的事跟大门处的保安争吵起来,哑巴也在一旁,他见我们越吵越激烈,一副要动手的样子,急着把我们拉开,害得老周被其中一个保安先推了一下,却因为正巧有开发商的领导经过没有还手。为这事老周整整郁闷了一晚上,把哑巴骂得狗血淋头。   之后几天,我们都没跟哑巴说话,吃火锅也把他晾在一边,不给他汤喝。某天深夜,哑巴忽然像疯了一样拼命摇晃我们,把我们每个人吵醒,结果他激动比划了半天我们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最后我们把他臭骂一顿,继续睡觉。   没想到次日,哑巴又是半夜起床,一阵闹腾,一边手指着窗户,一边急得直跺脚,我们问他窗户怎么了,结果他给我们扮怪腔,我们不理他,他就干脆把灯打开,又是遭来我们一顿漫骂。   此后连续几天,哑巴准时半夜起床,倒也不再闹腾,而是搬张凳子,坐在窗前,傻傻地盯着窗户,几乎一晚上不睡,我们也不管他。这样一来,他白天干活便无精打采的,老犯瞌睡。   直至某天深夜,我起床上厕所,我见哑巴依然呆坐在窗前,不禁摇了摇头。谁知等我上完厕所回来,哑巴正站在窗前,手中还握了把扫帚,神情显得极度紧张,我顺势往窗户一瞧,就见窗外的玻璃上,竟贴着一张雪白如霜的女人脸,不但如此,那女人还身穿白衣,满脸是血,一双眼睛血红血红!   我惊吓过度,叫唤了一声,阿善小王老周三人立即起床,问我出什么事,这时窗外的女人已经消失。我战战兢兢地跟他们解释,说窗外好像有个女鬼,起先他们都不信,但经过我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外加哑巴的配合形容,他们才慢慢相信。这下我们终于知道为何哑巴连续几天晚上闹腾,原来是他率先发现了不对劲,想告诉我们,可我们又不懂他说什么,甚至嫌他吵到我们睡觉。无奈之余,他为了照顾大家安危,只得独自坐在窗前守夜,宁愿让我们睡个好觉。   明白了哑巴的动机后,我们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但当面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我们把事情跟队里的人一说,其中就有人告诉我们,说这边工地闹鬼,是常有的事,尤其我们到来之前,小区建设才刚开始那会。据说是以前这边有个打工妹,被几个民工拖进了一栋施工楼内,轮JIAN致死,所以这一带怨气重,甚至有人曾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女鬼飘荡在街头。 我们听完心下都是惴惴,虽然我们是几个大男人,但对这种鬼神之事还是有些相信的,特别一想到我们的宿舍是那种老旧的民房,本来就显得阴森森的,更加觉得不安。   那天后,生怕窗外再出现女鬼,我们晚上开始轮流值班,谁知一连两个多星期过去,女鬼没再出现,反倒把我们折腾得累死。   某天,我们忙到接近晚上七点,准备赶回宿舍,结果遇到大门的保安找茬,倒水的时候故意把水倒在我们跟前,溅了我们一身。那时是大冬天,别提有多难受。阿善当场火了,直接一耳光扇上去,我们便和他们几个保安干了起来,一路干到岗亭,正当我们准备把岗亭砸了的时候,忽然留意到岗亭内的角落处堆着些奇怪的东西,小王用脚一踢,才发现原来是条白色床单和一个女鬼模样的面具,那女鬼面具满脸是血,看着相当渗人,正是我在宿舍窗外见到的那张女鬼脸,我瞬间明白,原来哪有什么女鬼,是那几个狗日的故意半夜扮鬼吓我们,搅得我们睡不好觉,他们对此也是直认不讳,这样一来犹如火上浇油,我们越发愤怒,双方干仗干得更凶。直到有路过的人报警,警察来了,才把我们劝开。保安中一个叫许帅的小子被我们揍得很惨,送了医院,但阿善和老周头上也挂彩了。   老板出面,把我们从派出所带回来后,我们不解恨,直接买了两箱啤酒,回到宿舍大喝特喝,哑巴就在一旁傻傻看着我们,我们也不把他当回事。   那晚我们四兄弟全部醉的不省人事,结果我半夜迷迷糊糊中忽然闻到烧焦气味,又听哑巴在那怪叫,才意识到好像出了什么事,我拼命睁开眼,只见宿舍里满是浓烟,窗户,大门,桌子,椅子,包括房顶,都着火了,哑巴急得东窜西跳,边哭边喊。这火灾突如其来,简直让我们毫无防备。然而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四兄弟的酒还没醒,尤其是他们三个,睡得又香又沉。   我们住的这种老式民房多是木制结构,不一会,火越烧越大,我见哑巴拼命在推阿善和小王,但推了半天他们也就甩甩手,支吾了几声,哑巴很清楚再迟一点我们必将被烧死在这间屋子里,所以他干脆把阿善整个人背在背上。哑巴的身材矮小,阿善却是一米八三的大高个,也不知道哑巴当时哪来的力气,直接背起阿善就冲出了大门,然后他再跑回来,背起小王冲出去,再回来,背起老周冲出去,到哑巴回来找我时,宿舍内已经全是火光,连我睡的床上都着火了,匆忙中哑巴抓一条棉被裹在我身上,接着把我背起来,其实哑巴知道我醒了,才选择最后救我,只是我仍然全身无力。我趴在哑巴背上,身上裹条棉被,浓烟呛得我眼睛快睁不开了,我听哑巴重重喘了几声粗气,随即一下冲向大门。就当我们顶着火焰,快冲出大门时,从我们宿舍的房顶上,居然掉下一根木梁,并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哑巴头上。这一下实在触目惊心,只听哑巴闷哼一声,跟着脚步踉跄几下,但他还是咬牙走出了大门。安全到达门外,我直接从哑巴背上滚落至地,哑巴则用两手捂住脑袋,表情异常痛苦,我看他满头是血,坚持了片刻,便瘫软倒地了。   等送哑巴到医院的时候,我们四兄弟的酒基本醒了,我告诉阿善小王老周,是哑巴把我们从火里面一个个救出来的,结果自己却遭了罪。他们三人感慨万分,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晚我们一直等在医院,几次问医生医生都说哑巴头上的伤很重,情况不容乐观。第二天一大早,医生过来告诉我们,其实哑巴在送进抢救室的时候已经死了,晚点才告诉我们是为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我们听闻这噩耗的时候,四个男人在医院走廊直接哭了起来,而且是放声大哭。想想我们以前对哑巴做的那么多混蛋事,他却不计前嫌,拼死把我们一个个从火灾中救出来,甚至丢了自己性命,我的心便如刀绞一般。   我才明白,原来哑巴一直把我们当成他的兄弟。   事后我们得知,宿舍的火是替许帅寻仇的那几个保安放的,他们将点燃的报纸塞进窗户,酿成火灾。也是因为闹出了人命,那几个保安全被捕了,不过我后来并不知道那些人被判了几年,因为我们很快离开了广西。   时至今日,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四兄弟早已不干装修工一行,我和阿善合伙做起了生意,小王开了家饭馆,老周则在一间厂里当保安。   这十几年来,哑巴的身影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他的行为,深深影响了我们。正是哑巴,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人,更让我们懂得了博爱,感恩。   我们四兄弟偶尔也小聚一下,仍然喜欢吃火锅,只不过每次在吃火锅的时候,我们会多留一个座位,摆上一副碗筷,倒一杯酒。别人见了觉得奇怪,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总是回答:“我们在等一个兄弟,回来陪我们吃顿火锅。”   我不知道,我们的一切言行,让在天上的哑巴满不满意,总之我们尽力而为。我们也将继续好好活着,以便不辜负哑巴对我们的恩赐。 【三十三】人头拖把   杜佳擦完桌子,又凑近瞧了瞧,她总觉得上面还不太干净。   住进这栋老式公寓后,杜佳一切都能忍受,唯独不能忍受公寓内以及公寓附近的环境,简直可以用脏乱来形容。   公寓的门前就是一条臭水沟,和大楼排水管道相连,在楼上经常能闻到难以形容的恶臭。   每当杜佳发牢骚的时候,李涛总说:“算了,再忍忍吧,马上快毕业了。”   杜佳和李涛同是大三学生,在一起已经两年多了。从认识杜佳的那天开始,李涛就知道杜佳是个有严重洁癖,爱挑剔的人,然而临近毕业,杜佳的性格依旧没变,甚至越来越过分。   本来也是由于杜佳嫌弃学校宿舍脏,所以搬出来住,结果发觉这里也脏,可学校附近的出租房只剩这栋公寓还有,否则就要到城区找,来回的路程太远,肯定不现实。   眼见杜佳从吃完饭后开始反复擦拭桌椅,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李涛终于忍不住又说:“行了,够干净了,别擦啦。这些东西又不是我们的,擦那么认真干嘛?”   杜佳停下工作,一手握着拖把,郑重其事地说:“我受不了!那房东也真是,租间这么脏的房子给我们,房租还收的死贵,一定是看我们学生好欺负!”   “哎……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那你忍忍啊,再过两个多月,我们不就搬走了么?”李涛的双手搭住杜佳肩膀,微笑着说,这是他哄杜佳时的惯用动作。   没想到杜佳一把甩开,厉声说:“你能忍,我不能忍!两个多月呢,又不是两天,你看看这卫生间,看看这桌子,看看这地板,我真是永远都擦不干净!还有啊,门前那条臭水沟,脏得不像样了,都发臭了!都没个人来管一下!”   “随便你吧。”李涛听得不耐烦,转身走了。   之后几天,连续下大雨,又是梅雨季节,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湿气,杜佳更加坐立不安。每天从学校回来,她第一时间要打扫卫生,重复不停地拖地。家里的拖把是杜佳特意从附近的杂货店买的,可用了几次,她相当不满意。   “你瞧这拖把,上面脏兮兮的,怪不得地拖不干净。”她对李涛抱怨。   “那怎么办呢?杂货店里只有这一种拖把啊。”李涛敷衍道。 每当杜佳准备拖地前,她都要仔细冲洗拖把,因为拖把是黑的,她总觉得洗不干净。光冲洗拖把得花去二十分钟的时间,但她依然嫌不够,她确信拖把上有些洗不清的污垢,黑黑的,粘粘的,搞得房间里更脏。   这天,杜佳终于忍无可忍,她决定把拖把扔了。   “你干嘛?”李涛拉住杜佳问。   “我要把它扔了!我宁愿以后天天用湿布擦地,也不要用这拖把了!”杜佳嚷嚷。   “这是咱们花钱买的,你老是扔这扔那,咱们两家很有钱吗?”   李涛说的是实话,他们两家的经济情况都不好。   “可这拖把拖不干净啊,我不想再用了!”杜佳坚持道。   “不想用也放着吧。”李涛冷冷回应。   “不要,我看着难受!”   李涛摇了摇头,他对杜佳感到越来越失望。   随即李涛二话不说,将拖把放进了储物间里,回头问:“这样总行了吧?”   其实杜佳仍不满意,但她见李涛明显来气了,也就不再发作了。   事后两人关系变得有些冷淡,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杜佳知道李涛怪她太爱干净,又有小姐脾气。事实上李涛并不气杜佳,只觉得杜佳离他最初的美好印象越来越远。   直至某天,两天的关系终于降到冰点。   那天李涛的亲姐姐李慧从老家过来,给李涛和杜佳带了许多土特产,而李慧之所以大老远赶来是为到大城市看病,李慧的肝一直不好,李涛陪李慧在医院待了好多天。谁知等李慧走后,李涛回来一看,李慧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竟被杜佳给扔了,当时李涛火冒三丈,直接冲杜佳吼道:   “行啊你,我姐身体不好,辛辛苦苦一个人大老远坐火车给我们带那么多东西,结果全被你扔了!你嫌脏是吧?我现在还嫌你脏!”   李涛是个极孝顺的人,尤其跟姐姐李慧关系最好,一想到李慧肝的问题很严重,这次治疗效果也不好,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李涛不停骂杜佳,刚开始杜佳还反驳几句,后来见李涛咄咄逼人的样子,她渐渐感到害怕,语气也放软了。   “那这次算我错了,好不好,你别气了。”杜佳扶住李涛的胳膊说。   李涛不理杜佳,依旧坐在椅子上,气得满面通红,沉寂半晌,李涛尽量克制心中的怒火,问:“你说你为什么把我姐带来的土特产全扔了,是不是嫌它们脏?”   杜佳不说话,表示默认。 “扔哪去了?”李涛问。   “扔……扔到……”杜佳一下变得张口结舌。   “说话!”   李涛大吼一声,杜佳吓了一跳,只好回答:“下面……那条臭水沟里……”   李涛惊呆了,他没想到杜佳会这么做,也就是说,在杜佳心中,李慧带来的那些土特产跟楼下的臭水沟一样脏。   李涛忽地站起来,摇摇头说:“算了,我们别在一起了,分了吧。”   李涛这句话,让杜佳如遭霹雳。   “你干嘛啊,就为了这件小事,你要跟我分开?”杜佳难以置信地问。   “对,小事,我的事全是小事。”李涛苦笑一声。   “我不就把你姐带的那些脏东西扔了吗?至于吗?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啊,我爸妈都见过你了,你让我怎么回家啊……”杜佳不禁哭出声来。   可杜佳由于太激动,直接把李慧带的土特产说成了“脏东西”,这一来李涛更加怒火万丈,大声说:“关我屁事啊!反正我们结束了!你走不走?不走的话我走!”   其实房租是李涛付的,按道理两人若分手应当是杜佳离开。   “不要……我不要跟你分手!你不是怪我把你姐的东西扔了吗,我现在就给你找回来!”说完,杜佳冲出门外。   杜佳一路冲到楼下,李涛跟着下楼,他们一齐来到那条臭水沟前。没花多少时间,他们便找着了那些被扔在臭水沟里的土特产。   “喏,不就在那嘛,我给你找回来不就是了嘛!”杜佳撩起袖管,准备一鼓作气去臭水沟里把土特产捞回来。   可她望了望这条又脏又臭,污浊不堪的臭水沟,瞬间又犹豫了。   两人傻傻地站在臭水沟前,引来几个路人围观。   李涛觉得很丢脸,说:“别捡了,就算捡回来也没意义了。你实在太爱干净,我偏偏又是个无所谓的人,我们在一起也不合适,你还是以后找别人吧。”   杜佳呆住了,她没想到李涛会这么绝情,以往她再乱发脾气,李涛都会迁就她。   “你是不是认真的?”杜佳平平静静地问。   李涛点点头。   “那麻烦你明天把我的东西送到宿舍。”杜佳两眼无神,脸色变得死气沉沉。   “知道了。”李涛冷冷回应。  杜佳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她慢慢挪步离开,李涛则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出一声长叹。   次日,李涛把杜佳东西送去学校宿舍的时候,杜佳的两名好友告诉李涛,杜佳并不在,还说杜佳请了一天的假,要去散散心。   李涛觉得奇怪,今天明明在下大雨,这种天气散什么心?   傍晚时分,雨越下越下,几乎成了暴雨,李涛忽然有点担心杜佳安危,他打电话给杜佳,杜佳手机关机,他再打电话给杜佳好友,杜佳好友却说杜佳还没回宿舍。   正当李涛一筹莫展的时候,杜佳主动打电话来了。   “李涛,你别跟我分手好不好?”杜佳直接央求般说。   “先不说这个,你在哪?”李涛着急问。   “我在你家楼下。”   李涛一愣,随即透过窗,往楼下一看,连绵大雨中,杜佳果然撑了把伞,站在雨中。   “你来干什么?”知道杜佳无恙后,李涛也放心了,又恢复了冷淡的语气。   “我求求你,别跟我分手好吗,我想了一天,发现没有你真的不行,我放不下啊!”杜佳哭着说。   “没办法,我已经决定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因为一点点小事你就跟我提分手?我到底哪里不好啊,还是你有别的喜欢的女人了?”   “都不是。反正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分手也是迟早的事,晚痛不如早痛,你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朋友。”   “我不要啊,我觉得你已经很好了。要不这样,你下楼好吗,我等在楼下,我们再好好说说。”   “没必要了吧。”   杜佳急了,啜泣地说:“你真的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哪怕我这样求你你也不肯原谅我?你是不是铁了心要跟我分手,无论我做什么都没用?”   李涛心想,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个了断,如果拖泥带水的,对双方都是种伤害。   “是的。”李涛回答。   “你好狠。”   丢下这句话后,杜佳带着无尽泪水,默默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李涛便在学校收到了杜佳死讯。   原来就在当晚杜佳一人回学校宿舍的途中,由于暴雨倾盆,杜佳又是魂不守舍,她被一辆超速的货车撞到,当场死亡,她的尸体被人在那条臭水沟中发现。而那货车司机在肇事后立即逃逸,结果一大早主动跑去公安局自首。   接受警察盘问时,李涛表情呆滞,像傻了一样。 警察先让李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遍,李涛如实交代后,警察又递给他一张照片,照片内是杜佳颈部以下的大半个身体。只见杜佳满身污垢,肮脏到不成样,显然是刚把她尸体从臭水沟里捞起来时拍的。   李涛觉得奇怪,为什么警察要特意让他确认杜佳身份,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很多都认识杜佳啊。   “你仔细看看,她从你住的地方走回去的时候,是不是穿的这套衣服。”警察问。   李涛记得,杜佳当晚身穿一件橘色衬衫,一条咖啡色牛仔裤,非常醒目,与照片内的穿着完全相符。   “是的。”李涛回答。   一名警察快速用笔记录,同时另一名警察描述:“你女朋友是被一辆货车正面给撞的,当场死亡,然后尸体还掉进了一条臭水沟里。”   李涛知道那条臭水沟很长,并且和去学校的方向一致,说明昨晚杜佳确实是想回学校宿舍的。   可他依旧不明白,为何警察唯独跟他确认杜佳身份,学校其他人不也认识杜佳么?   他把心中疑惑对警察一说,警察当即回答:“因为你女朋友的头不见了。”   回出租房的途中,李涛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他走在那条臭水沟旁,此时他发觉臭水沟的味道比平时更难闻,仿佛这股浓重的恶臭味中,还融入了杜佳的尸臭味。   “我们找遍了臭水沟,都没找到你女朋友的头。”   李涛的耳畔,不停响起警察对他说的这句话。   杜佳的人头,毫无疑问跟她尸身一块落到了臭水沟里,否则不可能在事故现场发现不了。也许因为被货车撞击太猛烈,致使她头颅断裂,随后又被臭水沟的污水冲走,才找不着吧。   李涛只能给自己这么解释。   他回到公寓大楼门前,准备上楼之际,一眼望见那根连接臭水沟的大楼排水管,他的内心骤然起了一阵悸动,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浮现于他脑中:杜佳的人头,会不会躲进排水管道内去了呢?   他在默念这句话时,无意间用了“躲进”这个词,好像杜佳的人头已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依然保留着生前的意识。   他觉得自己的猜想很不着边际,简直引人发笑,一颗人头怎么可能逆流而上,进入排水管道内。   尽管如此,当他一步步上楼时,还是感觉心跳渐渐加速。   这晚,李涛一个人在家,由于杜佳不在,房间里很安静。李涛有些不自在,杜佳的身影时不时在他脑中显现。不知为什么,他发现今晚家里特别臭,有股奇特的臭味,弥漫了整间房。   若是以前,只有窗户打开的情况下,臭水沟的味道才容易闻到,可现在窗户分明紧闭着,臭味又从哪来的呢?   李涛仔细检查了卫生间和厨房两块地方,依旧无果,而且在这过程中,臭味越发明显。他心想,如果杜佳还在的话,闻到这股臭味,估计会抓狂,现在别说杜佳,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   当他找不到臭味源头,打算放弃的时候,隐约听到卧房内传出一些声响。   这间公寓只有一室一厅,面积不大,尤其客厅特别小,所以大部分家具都摆在卧房内。   他慢慢朝卧房走,在他还未踏入房门前,他的两眼已经盯向了那个储物间。   他感觉声响应该是从储物间里发出来的。   因为其他地方,比如床,床头柜等,几乎一目了然,只有这个比人还高的储物间,容易藏下东西。   就在他准备打开储物间时,他的心头猛然起了一阵悸动。他想起了这个储物间里以前放的大都是杜佳的衣物和用具,然而那些衣物用具已经送去了学校宿舍,现在的话,里面只有那根拖把,那根黑色的,杜佳一直嫌脏的拖把。   李涛打开储物间的门,拖把果然在里面。他静静盯着拖把,居然一下出了神,他无法准确形容此时内心的感受,总之他觉得拖把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根黑色的拖把,看起来像是女人的长发。   想到这,李涛忽然头皮一阵发麻,他立即关上了储物间的门。 洗澡的时候,李涛把卫生间的门敞开着,他觉得能够一眼瞧见客厅会比较安心,而且他把家里所有灯都开了,显得很亮。   然而当他穿衣服时,倏地看到客厅有个黑影掠过,他一下停止手中动作,望向客厅。   他想问是谁,可话到嘴巴又吞了下去。随即他步履僵硬地走出卫生间,在他回往卧房过程中,他后背的寒意猛然加剧,直到他瞧见那根拖把,他被吓得险些摔倒。   那根拖把,原本是放在储物间的,现在却自己“跑”了出来,靠在床脚。   李涛睁大两眼,简直不敢相信。   他努力平复心情,尝试站在理性角度解释这件事。首先,拖把所处的床脚位置距离储物间并不远,可能的情况是,拖把原先摆放并不好,受到储物间的门开关震动影响,慢慢从储物间里掉了出来,正巧落在床脚的位置,储物间又是回力门,自己关上了。   李涛对自己这番解释很满意,因为也只能这样解释。   他将拖把放回了储物间里。   晚上睡觉,李涛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杜佳依然睡在他身边,不停喊他名字。   之后一连几天,李涛每晚睡觉都重复做这个怪梦,仿佛杜佳一直伴随他身边,根本没有远去。   直到某天夜晚,又是下暴雨,窗外雷声轰鸣,导致李涛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不由间,他听到有些轻微声响,和那晚听到的声响一样。虽然闭着双眼,但他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动静,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令他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他猛地睁开眼,借助窗外一丝微弱的光亮,就见在眼前,那根拖把正倒了个身,直挺挺地立在他的床边。由于房间很黑,拖把头又是细条式的,所以无论怎么看,拖把都仿似一颗被插在杆子上的人头,正冷冷地盯着他。   李涛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紧靠床内侧的墙壁。惊慌之余,他见拖把越来越像一个人。他瞬间想到了那条又黑又脏的臭水沟,还有落到臭水沟中,人头消失不见的杜佳,以及大楼的排水管道。   他把三件事物联系起来,得出一个不切实际的结论:杜佳的人头,沿着臭水沟,再通过排水管道,回到了这里!   他甚至在想,杜佳生前极爱干净,结果却死在臭水沟中,满身的污垢和恶臭,她一定非常非常的生气,所以她把她沾染的恶臭带回这里……   朦胧间,他见那根直立的拖把往前一动,黑色的拖把头,已然变化成了杜佳的人头。杜佳的长发几乎盖住了她满是污垢的一张脸,她的眼睛,闪烁着夜光,她的口中,吐出了一大团黑漆漆如海藻那样的东西……   李涛再也无法忍受,他惊吼一声,迅速爬下床,再绕过拖把,冲向大门。他根本不管自己身上只穿一条平角内裤,他觉得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在此期间,他听到身后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原来那根拖把竟一跳一跳地跟着他,拖把上的杜佳人头,两眼瞪大,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别过来!别过来!”李涛边疯狂叫喊,边打开大门,但拖把依然对他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楼下。   等李涛气喘吁吁地跑到那条臭水沟旁时,他发现身后的拖把居然不见了,可他刚一回头,猛见拖把正直立在他身前,杜佳满头的污垢,正顺着雨水,不断向下滴落。   李涛放弃了,他瘫坐地上,低下头,对杜佳说了声:“对不起……”   次日,李涛尸体仰躺在臭水沟内,他的怀中紧搂着一根黑色拖把。经鉴定,李涛死因是窒息,警方推测凶手利用拖把头闷死了死者。   至于那根拖把,则作为证物留在了地方派出所。采集完证据后,拖把便经水枪冲洗,再被封袋封装。   现在,拖把终于变干净了。 【三十四】粘人   深夜,郊区路段,一辆本田轿车缓缓驶进一家加油站。   车上坐有一男一女,男的名叫严照兴,女的名叫付玲。两人结婚已五年,却无子女。   付玲因为今天严照兴打麻将输了钱,心情异常不爽,一路上唠叨个没完,怪严照兴不应该老是应酬他那些狐朋狗友。   在加油时,严照兴被付玲烦得受不了,抛出一句:“行了行了,啰嗦死了,下次你别跟我去,没你在旁边我指不定还赢钱。”   “哟……你现在怪起我来了?没我劝住你,你信不信你今晚输更多?”付玲回道。   “得了吧你。”   “那咱下次看看,你如果再输钱,就别进家门。”   “切……”严照兴显出不屑的表情。   加油完毕,加油站工作人员将加油枪拔出,严照兴把钱递给工作人员。在严照兴发动汽车的一刻,付玲看到挡风玻璃上趴着条白色的小虫。   那条虫有些与众不同。它的身躯既光滑又柔软,散发微弱的白光,比较接近一般的毛毛虫,但又明显不是。它慢慢地在挡风玻璃上蠕动,让付玲觉得好像在盯着她瞧一样。   “窗上有虫,把它弄走,恶心死了。”付玲说。   严照兴没有下车,而是打开雨刮器。雨刮器快速摇摆,那条虫即被雨刮器刮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你干嘛?我让你下车用手把它弄走啊,这样用雨刮器一刮,都不知道有没有把它弄下车。”付玲大声说。   “哎哟,一条虫而已,看不到就行。”严照兴无所谓地说,随即开车驶离了加油站。   路上付玲依然在嘀嘀咕咕,甚至拿那条虫做文章,怪严照兴没处理干净,严照兴感觉头很疼。   严照兴和付玲都是农村人,住在严照兴家盖的民房,只是地理位置较为偏僻,所以结婚后他们很快买了车,方便去城里上班。   此时已近凌晨,路上极其幽静,乡村路段灯光少,岔路多,好在严照兴熟悉路,不容易开错,但由于被重重黑暗包围,他还是放慢了车速。   这时候,严照兴发现自己这边车窗有个小东西在动。   那小东西正好位于车窗最上方,瞧不清楚。 付玲倒看见了,指着说:“你看你看,那条虫,它还在!”   严照兴凑近一看,确定了正是那条小白虫。   “说了把它弄走你不听,这样恶不恶心?付玲抱怨。   其实严照兴有点庆幸这条虫又出现了,因为他可以好好把虫子弄走,以免付玲啰嗦个没完,再说他现在也觉得这条虫比较恶心。   于是他抓了几张纸巾,让车窗缓缓下降,等到差不多位置时,他手伸出车窗,一下按住那条虫,预备把它拨走。   不料他拨了好几下,那条虫居然还趴在车窗上,好像粘住了一样,严照兴立即打开车内灯,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结果他见那条小白虫的身上附着一层乳白色粘液,他猜正是这种分泌的粘液,将小白虫粘在了车窗上。   严照兴的生物知识很匮乏,也不认识这是什么虫,只知道他越看这条虫越恶心,必须立刻弄走!   随即他又一把抓住那条小白虫,这次他使出好大劲,终于把小白虫剥离车窗,猛地丢去了一旁草丛里。   这下他心情舒坦了,对付玲笑说:“搞定!”   之后严照兴提高车速,行驶了十多分钟,他们回到了家中院子里。正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车时,付玲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因为她再次看到了那条小白虫!   这次她见小白虫趴在汽车引擎盖上,缓慢地蠕动。   付玲惊得说不出话,只用手指了指小白虫,很快严照兴也看见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刚才严照兴把小白虫丢去了草丛,绝对没有任何疑问,无论怎样小白虫都不可能再回到车上,然而现在,无情的现实告诉他们,小白虫依然在车上!   严照兴想,唯一的可能,是他车上有两条小白虫。   他把想法跟付玲一说,付玲点点头,也觉得是这样。   虽说给出了合理解释,但此刻严照兴对这条小白虫充满恶感,他见这条小白虫全身满是乳白色粘液,黏糊糊的,粘在车上,还需要用点力气才能弄开,就一阵来火。   于是他又抓了把纸巾,将小白虫弄开,这次他没有丢去哪里,而是放到脚下,一脚踩死!当他见小白虫被他踩得几乎化作一滩乳白色粘液时,他感觉心满意足。   严照兴并不关心他的脚底粘上了小白虫的粘液,直接和付玲进了房子,准备洗澡睡觉。 两人实在太困了,况且明天都要上班。很快两人洗完了澡,付玲身上穿着内衣内裤,严照兴则只穿一条平角短裤。   “睡吧睡吧,太困了。”严照兴回到卧室,准备关灯,可这时他发现自己手掌上有些黏糊糊的东西。   “干嘛?”付玲见严照兴站着不动,觉得奇怪。   “咦?我刚刚没用手直接抓那只虫啊!”严照兴正回想两次抓住那条小白虫的举措。   “你手怎么了?”付玲问。   严照兴摊开手掌给付玲看,付玲见严照兴的手掌上附了一层乳白色粘液,跟那小白虫的粘液一模一样。   “去洗干净吧,你肯定不小心沾到了。”付玲说。   严照兴觉得也是,他立马走进浴室,用清水搓洗手掌,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错觉,手掌上的粘液完全没洗干净,只不过水和粘液混在一块,分不清楚。   等他擦干手,回到卧室,他感觉手掌还是粘乎乎的。   “洗不干净啊?”付玲站起身,忙问。   “那条虫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这粘粘的东西……”严照兴皱起眉头,抱怨道。   “我看看。”付玲抓住严照兴的手,仔细检查。   此时严照兴粗大的手掌上已经覆满了粘液,比刚才明显要多。   付玲望了眼严照兴,她想起被严照兴活活踩死的那条小白虫,有些话她想说,但又觉得不合常理。   没办法,付玲取了条热毛巾过来,给严照兴手上用力搓擦,结果严照兴手上的粘液非但越变越多,甚至还产生一定粘性,差点把毛巾粘在手上。   两人都急了,有点不知所措。   严照兴手上的粘液,更是渐渐蔓延到手臂,就好像整条手臂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你说……跟刚才被你踩死的那条虫有没有关系?”付玲终于问出口。   “你什么意思?”严照兴急躁地回道,“我是用脚踩的,我的手又没碰它!”   听严照兴一说,付玲立马跑到大门处,拿起严照兴的鞋一看,鞋底果然有粘液。   “这玩意……难不成鞋底沾到都会传我身上?”严照兴问。   付玲叹口气,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严照兴愣愣地望着手臂,陷入犹豫。   过了会,严照兴越发觉得不对劲,手臂的粘液,居然传到了身上。   因为严照兴此刻只穿一条平角短裤,上身赤裸,所以特别明显。那层粘液,慢慢延伸到了胸口。   付玲又用毛巾替严照兴擦胸口的粘液,谁知当严照兴满是粘液的手扶住付玲手臂后,竟被粘住,一下拿不开了。付玲也只穿无袖内衣和三角内裤,整条手臂裸露在外,这样一来,严照兴的手掌,直接粘在了付玲的胳膊上。   “怎么办?我手粘在你身上了!”严照兴使劲挣脱。   付玲也帮严照兴把手拿开,结果两人弄得面红耳赤,满头是汗,甚至于付玲的手臂传来阵阵剧痛,都无法挣脱严照兴的手掌。   严照兴的手,彻彻底底地粘在了付玲手臂上! 此刻严照兴的上半身,包括另一只手,全部沾满了粘液,连嘴角,耳朵,眼睛里都在不断渗出粘液。而这层粘液,已经快速传到了付玲身上。   两人身上,近看像被涂满了乳白色浆糊,远看像附了层冰霜。   付玲见严照兴脸上也都是粘液,又惊又怕,大哭起来。严照兴则疯了一样冲进厨房间,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把菜刀。   付玲吓了一跳,问:“你干嘛啊?”   严照兴说:“我先把我们分开!”   于是,严照兴看准他的手掌与付玲手臂的粘合处,尽力拉扯,随即一刀下去,妄想把粘液切断,谁知菜刀砍中粘液后,仿佛落进了棉花里,同样被粘液给粘住了,拔都拔不出来。   也就是说,现在严照兴和付玲的粘合处,又平白多了把菜刀。   “你笨啊!这玩意会粘住的,你拿刀砍它有什么用!”付玲大骂。   严照兴承认自己确实急了,脑子简直一片混乱。   这会,两人身上的粘液越变越多,甚至来到了大腿。眼见他们即将被粘液吞噬,严照兴更加狂躁,他又拼命挣脱手掌,咬牙切齿,付玲痛得啊啊大叫,泪水直流。   只听一声清脆声响,严照兴的手掌终于从付玲手臂挣脱,可仔细一看,他的手掌上附着一层皮肉,那是付玲手臂的皮肉!付玲的一大块皮肉,竟被严照兴生生扯了下来!   付玲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付玲更是发出一声声惨叫,立马滚落倒地,然而没滚两下,付玲的身体便因粘液,粘住了地板!   严照兴正想过去,却被突然停住的付玲绊倒,两人身体完全粘在了一起。   严照兴脸色突变,这时他近距离观察付玲手臂上的伤口,发现付玲的伤口比较怪异,好像是粘液,使得他们皮肉变得脆弱了,因此轻易撕扯了下来。   付玲依然痛不欲生,可她跟严照兴的身体还有地板粘在一块,动弹不得,只发出一声声惨叫。严照兴也是一样,甚至连手指都难动一下。   两人就这么横卧地板,以拥抱的姿势粘在一块。   严照兴刚想呼救,便想到他们住的是自建的民房,周围没有邻居,但他仍努力尝试,期待路过的车辆或行人能够听见。   不一会,两人从头到脚附满了粘液,粘液甚至填满了严照兴嘴巴,他已无法出声……   几天后,付玲的妹妹付婷去往他们家时,才发现了两人尸体。   当付玲看见全身满是粘液的姐夫姐姐尸体时,瞬间惊恐万状,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没有见过这种死法。   她用手指轻触了一点粘液,想瞧瞧这是什么物质,却分辨不出。   她立刻报了警。   警方一来,同样无法判断两人死因,最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两人装入尸袋,等候尸检。   也是由于时间久了,粘液的粘性已经失效,所以警方并未察觉两人身上的物质具有粘性。   三天后,付婷和两人的其他家人,给两人举办了葬礼。   就在当天晚上,忙碌了一天的付婷回家后,无意间发现自己的手掌有些异样。   她瞧了瞧,不禁问她身旁的老公:“咦?我怎么感觉我的手上粘乎乎的?”   付婷的手掌中心,同样生出了一层乳白色的粘液。 【三十五】体香   我12岁那年,我姐姐17岁,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由于父母工作忙碌,很多时候,家中只有我和我姐姐两人。   我们是二婚家庭,父母各带了一个孩子,我跟我母亲,我姐姐跟她父亲,所以我和姐姐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我和姐姐原本两家的境况也很相似,都是离异家庭,后来通过一位熟人介绍,我的母亲才认识了我姐姐的父亲,也就是我现在的后爸,撮合成了一家人。   我姐姐大我5岁,但我们之间并不存在太多隔阂,父母工作忙,又经常不在家,我基本由我姐姐照顾,她喜欢带我到处溜达,去游戏厅,去打桌球,去看电影,去逛商场……   那时候,我对男女之间的事还很模糊,我只觉得姐姐漂亮,她的皮肤看上去白白嫩嫩,人长得非常水灵,每逢夏季,她总喜欢穿一条布满深蓝色圆点的连衣短裙,秀出一双雪白的美腿,光着脚,在家中跑来跑去。她的腿谈不上纤细,但比例匀称,肤色又白,让我感觉非常好。   然而她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是她的身上,有股独特的香气。   那是一种体香。   每次只要凑近她,我就能闻到一股温柔,芬芳的体香,令只有13岁的我非常陶醉。   我喜欢那股香气。   渐渐的,当我闻到姐姐的体香时,我的心跳居然开始加速,可姐姐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她并未注意这种细微的变化。   直至我13岁的那年暑假,我几乎每天都和姐姐在一起,她爱逛街,爱看宠物(虽说妈妈不让她养宠物),还喜欢跑去野地里摘一些野花,我就陪着她。当时我觉得,姐姐真是非常纯朴。   在家里,姐姐依然穿得很少,而且她讨厌穿拖鞋,所以向来是光着脚。这样一来,我总是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体香,有时我甚至脸蛋通红,心跳加速,四肢都变得酥麻。我头一次被性的欲望所刺激,虽说我当时才13岁,还不知道男女间的那回事。   世界上很多事,一旦开了个头,就仿佛开启了一扇大门,永远无法再关闭了,尤其是男人的欲望。   我见姐姐时常轻飘飘地在我面前跑来跑去,她的体香伴随一阵微风吹拂我的脸庞。我越来越坐立不安,做任何事都没心思。   我很清楚,我在蠢蠢欲动。 我们家本来有两间卧房,爸妈睡一间,我和姐姐睡一间,但因为我长大了,不能再和姐姐睡一起,爸妈就叫人帮忙在客厅隔了间房,我就睡隔出来的小房间。   那一阵,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全是姐姐的模样,我还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姐姐的房门有没有打开,姐姐有没有出来上厕所之类的。   我也知道那种想法很不正确,从辈份来说,她毕竟是我姐姐,可我根本无法克制心中的念头,我每天都在忍受煎熬和痛苦。   终于有一晚,我走出了我的卧房,悄悄走向姐姐的房间,并且轻轻打开了她的房门。其实我当时的想法非常单纯,我只想看看姐姐熟睡的模样。但就在打开她房门的那一刻,我的心剧烈跳动,整个人在发抖,原本极为熟悉的地方,此情此景却让我感觉异常陌生。我知道我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欲望瞬间爆发了,特别是黑暗中,我瞧见姐姐睡在床上,身上只盖一条薄薄的毯子,一双白嫩大腿显露在外的时候,我的理智更是被欲望冲击得彻底粉碎。   我关上她的房门,慢慢靠近姐姐床边,再一次闻到了姐姐身上那股温柔芬芳的体香,令我陶醉的体香。之后借助从窗外射入的微弱光芒,我看见了姐姐秀美的脸庞,这与白天看到的感受完全不同。她熟睡的鼾声很轻微,她的胸口伴随她的呼吸起伏,我的心也跟着颤动。   我蹲下身,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姐姐,有几次她翻身,把我吓得一头钻进了她的床底。   在姐姐房里待了会后,我紧张的情绪稍有点缓解,我的胆子开始变大。这时候姐姐正好动了动,她的右腿架在了床沿,离我只有几公分,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用手轻轻摸了上去。   当碰到姐姐大腿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全身像触电了一样,我的心仿佛快要窜出胸口。我急忙把手缩了回去,尽管只有几秒钟,但我发觉姐姐腿上的皮肤和她手上一样光滑柔软,好像一块乳白色的果冻。   我屏住呼吸,停顿了片刻,又把手轻放在姐姐的腿上,那种触电的感觉随之到来,但这次我没有松开。我沉浸在激动万分的喜悦当中,直到睡梦中的姐姐察觉到一点不适,轻轻嗯了一声,我才放手。   我在姐姐房里待了一个多小时,随后我又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之后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在半夜悄悄跑去姐姐房间,享受着和姐姐近距离的接触。我喜欢凑近姐姐的脸庞,一方面可以感受她的呼吸,另一方面可以闻她的体香。   我变得不能自拔,等上学后,每天日思夜想的都是姐姐的身影,我的成绩一落千丈,为此老师还特地找我父母跑去学校谈话。他们以为我是被电子游戏毒害的,实际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曾怀疑,当年的我是由于青春期的骚动,但后来想想并非如此。理由是从小到大,我在学校见过的漂亮女生并不少,在同学眼中,我的长相也是属于偏斯文和俊朗的那类,许多女生对我萌生好感,然而并没有一个女生能够触动我的心弦。唯独我的姐姐,或许是我们之间的重重阻碍更刺激了我的欲望,以至于我对我姐姐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俗话说常在岸边走,哪能不湿鞋,我半夜偷跑去姐姐房间的状况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很快,我就被我姐姐发现了。   那晚下大雨,雷声不断,姐姐本来就不是睡得很熟,而且我知道她怕打雷,所以当我习惯性地蹲在她床边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她有可能会醒,然而我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想着待一会就走。谁知一声响雷,姐姐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我反应也快,急忙躲进她床底,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姐姐一下察觉到了动静。   我见姐姐慢慢坐起身来,她的两只脚正好在我眼前,我当时已有不详的预感。果然,她迅速低头,一眼看到趴在床底的我,我再也无处躲藏,被姐姐一览无遗,可想而知我有多么狼狈。   姐姐同样觉得很惊奇,问我躲在床底干什么,还说我把她吓坏了,弄得她以为是小偷之类的,我只好胡乱编个借口,我说我害怕打雷,睡不着,就跑来她房间。   让我意外的是姐姐居然相信了我的话,还让我继续留在她房间,并且让我睡在她床上,像小时候那样互相倒着睡。   如此因祸得福,我暗暗庆幸。那晚我自然没有睡着,我总时不时望望姐姐,我感觉她的鼾声比平时要轻,显然她也没怎么睡着。我不仅怀疑,难道姐姐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的疑问立马得到了答案,第二天,父母都不在家,又是周末,在吃早饭的时候,姐姐问我:“你昨晚到底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听姐姐这样问,我瞬间紧张起来,但我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我怕打雷的声音,所以去你房间了啊。”   姐姐哦了一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当晚,天气非但没有好转,而且还更恶劣,窗户被暴雨拍打得砰砰作响。我又在半夜走进姐姐房间,让我吃惊的是,姐姐她没有睡,竟然坐在床上看书。见我来了,好像意料之中似的问我:“又睡不着啦?”   我回答嗯,又问姐姐,今晚能不能再跟她睡。   姐姐停顿一下,回答我:“可以。”   我慢慢上床,仍旧躺在姐姐脚边,一阵寂静后,姐姐突然问我:“小志,你有没有跟姐说真话?”   也许我那时还太小,一下不明白姐姐这么问的意思,当我沉默间,姐姐就提醒我:“像昨晚那样跑来我房间,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   我的脸顿时通红,我想姐姐肯定察觉到了我的不当行为。   但我没有因此退缩,反而好像有种豁出去的感觉。我一下靠在姐姐腿上,轻轻点了点头。   姐姐叹口气,继续问:“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就过来看看姐你。”   “看我?有啥好看的啊?白天不一直能看吗?”姐姐很费解。   “我不知道。”实际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时候,姐姐拍了我一下,说:“你过来,姐跟你好好说说。”   我听她的话,慢慢爬向她,可当我逐渐靠近她,直至再闻到她身上那股特别的体香时,我再也无法控制,我一把抱住姐姐,以一种近似央求的语气问:“姐,以后你让我每天晚上跟你睡,行不行?”   被我抱住后,姐姐没有立马挣脱,但我已然感觉到她脸颊发烫,并且和我一样心跳剧烈加速。   我贴住姐姐,越抱越紧,姐姐终于开始挣脱,还问我:“你到底懂不懂我们的关系啊?”   我没有回答,反而在我姐姐的额头亲了一下。   姐姐抓着我后背,又问我:“你够了没?”   我似乎没有把姐姐说的话听进去,或者说我当时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我见姐姐脸蛋绯红,呼吸急促,更加觉得兴奋,我难以控制心头的冲动,直接问姐姐:“姐,你让我亲你一下行不行?” 姐姐略带气愤地说:“你要死啊!”   “不是,就一次,好不好?”   我十分不清楚男女间的那回事,认为只要能亲到姐姐,便心满意足了。   姐姐又用力拍了我一下,说:“下去!”   我习惯于听姐姐的话,但在当时我却做不到。   姐姐的反抗并不算激烈,也许因为我们父母睡在隔壁房间吧,她不敢惹出太大动静。我们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最后实在没办法,姐姐问我:“是不是只要一次,你就肯回你房间去?”   我嗯了声。   姐姐主动按住我的头,吻了上来。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女生,吻的还是我姐姐,我们吻了好长时间,我的心仿佛在融化,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当时那份难以言喻的感受。   跟姐姐亲吻后,我乖乖回去了自己房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有点难堪,甚至有点猥琐,也许因为年龄还太小吧,比较难以抑制那种突然爆发的欲望。   第二天,姐姐告诉我说,她对昨晚所做的事非常后悔,让我忘掉一切,永远不能跟人提起,我答应了。   此后,姐姐每晚睡觉都会紧锁房门,我也没再找到任何机会跟姐姐亲近。过了不久,姐姐便因转校住去她一位亲戚家里,我们分开了。再隔一年多,我们的父母离婚了,妈妈告诉我说是她跟爸爸性格不合,她还怕我接受不了,不断安慰我,其实我有没有这个父亲根本无所谓,对我而言,只有姐姐的离开,才是最触动到我的一件事。   父母离异后,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没有了对姐姐的牵绊,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最后考进了重点高中,但我并没有继续上大学,因为我想尽快工作,替妈妈分担一些生活压力。   高中毕业后,我就跟了我一位叔叔学做生意,起初我给他打下手,时间长了,我基本已能独当一面,在随后的几年间,我从我叔叔的公司跳槽,并自己成立了一家外贸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再加上金融方面的收益,我的事业可谓飞黄腾达。   我的私生活也是极度奢华浮夸,每天和客户出没于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身边女人不停更换。我大概继承了母亲这方面的基因,我没有结婚,也不喜欢结婚,这一点我和我身边的所有女人都说的清清楚楚。 然而即使过上这种应有尽有的日子,我的生命依然存有一份缺憾,那便是我的姐姐。与姐姐分开后,我没再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至于我,在高中时期就交了第一个女朋友,之后女朋友或情人一直不断,但终究没有一个女人,能带给我如当年姐姐那样的感动。我记得,我和高中时期的女朋友相恋时,我们坐在公园长凳上接吻,我骗她说那是我的初吻,可我心里清楚,我真正的初吻是跟姐姐,当时我脑海中浮现的,也正是姐姐。   这种麻木的日子一直过到我28岁,因为就在那年,我又遇见了姐姐。   那晚我陪一个客户吃饭,饭后我们去了一家新开的酒吧,酒吧中有许多陪酒小姐,其中一位,当我看见她时,我的心中就泛起一阵波澜。她虽已不再年轻,而且脸上化了浓妆,但凭借对她的深刻印象,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是的,她是我的姐姐。   我万万想不到,曾经水灵灵的姐姐,如今居然沦落到做一名酒吧的陪酒小姐。说真的,当时我有点不能接受,我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客户拼命让我上去跳舞,我却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很快,姐姐注意到我在盯她,我顿时紧张起来,好像突然一下又回到了当初。我的手心都是汗,因为我还没有做好跟她相认的准备,结果在一位妈咪的带领下,姐姐朝我走了过来。   妈咪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她能准确辨识客人的身份,我虽还年轻,但我的气质,穿著,姿态,令那妈咪一下觉得我是个有钱人,并且对姐姐感兴趣。   当姐姐站在我面前时,我旁边的客户轻推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这个太老了!”   其实客户说的一点没错,以姐姐的年纪来说,她做这一行确实属于高龄,其他女孩要比她年轻不少。   那妈咪似乎听到了客户的话,笑嘻嘻对我说:“她叫小赵,人挺好的,才刚来,帅哥要不让她陪你喝酒吧?”   我了解这些妈咪的说辞,也知道一般做这行的都不会用真名,我姐姐当然不姓赵。   客户瞄了我一眼,发现我一直在看姐姐,他大概以为我喜欢这类型,索性替我做主,问那妈咪小费之类的,姐姐主动告诉我们她的收费标准,并且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我觉得姐姐没有认出我,因为跟当年比,我的变化实在太大。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大胆起来,对姐姐说:“可以,你陪我喝酒。”   姐姐便坐我身边,陪我喝酒,侃大山。借着酒吧妩媚的灯光,我见姐姐的皮肤和以前一样白皙水嫩,简直像少女的皮肤,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和忧郁。当然,我再次闻到了她的体香,那股温柔,芬芳,令我陶醉的体香。   聊天时,姐姐像模像样地跟我述说她的身世,我知道大部分是假的,唯独她说她的父亲已经去世,我相信是真的,难怪她的日子过成这样。   姐姐问起我的事,我当然也跟她撒谎,说实话,这是我头一回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出现在姐姐身前,和以往大不相同。   我非常珍惜和留恋这种感觉,因为只有这样,我们之间才没有隔阂,她不会把我当成她弟弟,我仅仅是个比她小几岁的男人而已。所以我不打算跟她立即相认,我甚至希望状况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之后,我几乎每晚都会来这间酒吧,每次都点姐姐,我成了酒吧的常客。通过打听,我了解到姐姐在这边不是太受欢迎,也许是她年龄偏大,总之点她的客人很少,业绩堪忧。于是我故意出手阔绰一些,让她的业绩节节攀升,她也因此遭到酒吧几个红牌的嫉妒。   几个月下来,我跟姐姐已经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我们一块喝酒跳舞,畅所欲言,时而温情,时而疯狂,我享受着她的体香,我发觉只有跟姐姐在一起,我才算真正活着。   我越来越怕我们目前的关系会被打破,因为姐姐终究会知道我是她弟弟,到时我们间的那堵玻璃墙又将筑起,我和她被分割在玻璃墙的两侧。   虽说我和姐姐相当亲密,但我们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我们基本只在酒吧见面,偶尔她带上几个小姐妹一起吃顿宵夜而已。酒吧有个叫倩倩的吧台小妹,是姐姐的闺蜜,跟我也混的很熟,她常开玩笑地让姐姐住我家去,甚至要我娶姐姐做老婆,姐姐总是尴尬地一笑,我也常选择默不作声。   姐姐有个坏习惯,她喜欢嗑药,什么K粉,麻烟,摇头丸她样样尝试,她还要我陪她一块磕,我说这种东西我不敢碰,她说和她一样稍稍碰一点没事,我依然拒绝了。当时我便觉得这是个隐患,因为姐姐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   某天,姐姐又喝酒又嗑药导致昏昏沉沉的,我和倩倩一起开车送她回家,这是我头一次去姐姐住的地方,起先我只听倩倩说姐姐住的地方不大好。等到了后,我才知道原来姐姐住在一条名叫深水巷的小巷子里,巷子里全是旧房子,姐姐就在那租了间房。我和倩倩合力把烂泥般的姐姐送到家,我发现姐姐家的居住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倩倩告诉我,姐姐的生活真的很苦,房租差不多是这边最便宜的,她还老是被酒吧的客人和老板欺负。我听了顿时产生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我去酒吧,直接跟姐姐说,她不必在酒吧工作,衣食住行方面我可以帮忙,谁知姐姐并不领情,她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我,她说她生活不错,还怪倩倩把一切告诉我。 这件事后,我和姐姐的关系变得有点冷淡,我连续几天没有去酒吧,而当我再去酒吧,却找不到姐姐时,倩倩告诉我一件令我猝不及防,极度震惊的事:姐姐去世了。   我愣在倩倩面前半天,感觉好像游离了这个世界。等我反应过来,倩倩才解释,她说姐姐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差,但还拼命嗑药,不听劝告,结果由于服药过度,终于承受不住,死在了家中。   由于联系不上姐姐的任何亲人,我替姐姐办了葬礼。在葬礼上,我没有太悲伤,反而非常平静,我只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自我,或许我也随着姐姐一同去世了吧。   葬礼结束时,我把我和姐姐的真实关系告诉了倩倩,谁知倩倩并不意外,她说其实姐姐跟我一样,一早便知晓了我的身份,之所以选择不与我相认,是怕会变得不知所措,她也不想以那样一副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觉得这种朦朦胧胧的关系挺好。   听完倩倩的话,我万分感慨,我想一切都是命运安排。   之后几年,我如同一个行尸走肉般活着,我不再去姐姐那间酒吧,与倩倩也断了联系。我身边的女人依然不断,但大都是泛泛之交。我偶尔会翻看一下姐姐的照片,那是在酒吧时候拍的,照片内,姐姐依偎在我身旁,我们高举酒杯,脸上洋溢着热情灿烂的笑容。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又是一个夜晚,我与新交的女友,一个名叫小凤的女人在一家西餐厅吃饭。小凤是名护士,比我小两岁,但长得较为成熟,或许是姐姐从小对我造成的影响,我喜欢跟成熟的女人交往。   饭后,小凤深情款款地说要带我去她家,我对除了姐姐之外的女人从不拘束,一口答应。我们没有开车,而是一路闲逛到小凤家,我见小凤家是栋新建的高楼,足足有二十多层。我问小凤住第几层,她说她就住最高那层,是最近才租的房,很满意。   到了小凤家,一番云雨过后,小凤趴在我胸口,她说我比她想象中温柔,我则说是因为她关着灯,我放不开手脚。小凤又说只要做那事,她向来喜欢关灯,她怕难为情,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停顿片刻,小凤问我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这边以前叫什么?”   “叫什么?”我随口问。   “这边的几栋楼在造好以前,这里是条巷子,叫深水巷,前两年拆的。”   听到“深水巷”三个字,我一下觉得有些耳熟,心头竟微微泛起涟漪,我忙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地方。   这时候,小凤抓着我的手,借助窗外的月光,我见小凤的皮肤变得很白,白得根本不像她本人。   我的心在颤动,脱口而出地问:“你是谁?”   小凤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忽然想起来,深水巷,不就是姐姐生前住的地方么?   ……是姐姐在召唤我!   明白一切后,我没有害怕,反而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   因为我又闻到了那股温柔,芬芳的体香。 【三十六】人棍   才两杯酒下肚,我就感觉头有些晕,陈浩和张勇不停嘲笑我,说我酒量差劲。   我们三人是中学同学,已经许久未见,这次要不是同学聚会,估计也很难有机会再见。   回想起来,我们三人曾是中学时期最要好的哥们,也是班上的调皮捣蛋大王,不过自从中学毕业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几乎断了联系,这次正逢同学聚会,又把我们聚到一块,所以聚会完毕,张勇提议再找家西餐厅坐坐,喝喝咖啡,聊聊天。   “哎,刚刚人太多,哥们都不能好好说话。都混得咋样啊?赚钱了没?讨老婆了没?”张勇叼根烟,翘着腿,笑嘻嘻地问。   我发现张勇性格还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他也是我们三人中最调皮的一个,各种鬼点子一般都是他出的。   互通情况后,我了解到陈浩在一家国企上班,至今未婚。张勇结过婚,但又离婚了,现在开了家汽车修理厂,生意不错。我呢,一直在一家普通的设计公司上班,去年与相恋多年的女友结婚,生活平平淡淡。   所以我们三人,算是张勇混得最好,也最有钱。   “唉……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大家变化都挺大,看看以前我们班上那个王校花,现在真是丑得不像样,亏老子当年还追过她!”张勇又说。   和曾经一样,我们聚在一块讨论最多的就是女人。   张勇吸口烟,继续说:“你们两个啊,还是那么闷,做什么事都得我带着你们!”   “当年你可没少带我们干坏事啊。”我附和张勇说,说完我们一齐哈哈大笑。   “对了,我们的母校,光耀中学,你们回去过吗?”陈浩忽问。   “啥?回那破地方干嘛?”张勇吐了口烟。   “看看以前那些老师啊!”   我发现陈浩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呆气,随即摇摇头说:“算了吧老兄,我们的老师那时候追着我们打,看个毛啊!”   我说的是实情,当年我们三人因为太调皮,总被老师教训。   “提起我们那个学校,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新买了套房子,就在我们以前中学附近,是栋高层楼房,我买的十九楼,一百五十多平米,刚开始装修,一个人住住差不多吧。”张勇嬉笑着说。   我和陈浩微微低下头。原来张勇名义上请我们喝咖啡,实际找我们炫耀来了。   不过现今确实是他混的最好,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学校的附近啊……”谁知陈浩低头却在想另一件事,“那不和那个谁的家一样么?”   当听到“那个谁”三个字时,我的心忽然一沉,但张勇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问:“那个谁是谁啊?”   “哎哟……就是那人呀,你忘了啊!”陈浩提醒张勇。   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张勇像傻了一样,楞了半天。最后一拍脑袋,说了句:“对对对,那件事不提我都忘了!”   我们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我知道他们和我想的事一样。   因为那件事,对我们的印象实在太深刻。   沉寂了好久,张勇才又笑笑说:“干嘛啊?一个个都哭丧着脸,你们有那么怕吗?那件事都过去十几年了,你们还担心他来报复咱们啊!”   陈浩把眼镜扶扶好,慢腾腾地问:“你们说,那人还活着吗?”   这也是埋藏在我心里多年的一个疑问。   张勇随即不说话了,他根本无法解释。   “反正那天晚上,我是瞧见了,而且瞧得特别清楚,那玩意的样子就是一个……”   谁知陈浩话没说完,立马被张勇打断:“行行行,别说了,我们也看到了,不用你提醒!”   我点点头,说:“是啊,那一幕,我估计咱三兄弟这辈子都忘不掉。”   “哎……”陈浩长叹口气,又说:“现在想想,其实大傻峰人不错,又没惹咱们,咱们那么弄他,是有点亏心。”   “没办法,年少无知呗!”张勇说。   当听陈浩提起“大傻峰”,我脑海中关于那人的身影越发清晰,我的思绪开始渐渐飘浮到从前。   那年我们正读初二,是初二六班的学生,所谓的大傻峰,是我们班上一个同学,名叫吴峰,他是我们班上,乃至整个学校最特别的一个人。他身材高瘦,皮肤较黑,喜欢傻笑,不怎么跟人说话,我记得他是初二转学过来的,刚来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他不怎么对劲,后来老师私下跟我们说,吴峰在童年时期脑袋受过伤,所以智力方面存有缺陷,让我们多照顾照顾。除此之外,吴峰还有严重的强迫症,他对一切圆形的事物都会感到恐惧。  比方说,吴峰的走路习惯,他向来是直行,从不会绕圈似的行走,即使是转弯,也一定是直角式的转弯。有次我们见他正沿道牙和马路交界处的那条线行走,我们就问他干嘛这样走,他微笑对我们说,沿着一条比较清晰的直线行走,他会感觉舒服。   他的衣物和用具,也几乎都没有圆形的东西。比如圆领的衣服,带圆形纽扣的衣服或裤子等,他绝对不会穿,连袜子他都不穿,因为袜口是圆形的。另外,他所用的学习用具,没有一样是圆形的,无论是铅笔,橡皮,圆珠笔,书包,有时候他一下子找不到非圆形的铅笔或圆珠笔,他就干脆用刀把铅笔削成长方形,或给圆珠笔换一个壳子。总之他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让自己的生活远离圆形事物。   他对圆形事物有多么痛恨,他对直线型或长方形的事物就有多么喜爱。   吴峰的家庭状况并不好,从小父母离异,他和外婆住在一块,结果他外婆在他刚转学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我记得那几天吴峰没上学,老师让我们去他家找他,等到了他家,我们惊呆了,他家的家具,摆设,用品,大多数是长方形的,完全没有一样圆形的东西,即使原先有,比如一些抽屉的拉手等,也全部被他弄断了。   当时我们就觉得吴峰这人真是奇葩到了极点。   正因如此,吴峰成了我们学校的谈资,大家都爱拿他开玩笑,到最后演变为捉弄他,比如故意拿些圆形的东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在他头上套花圈等,而在这部分人里,尤其以我们三人最过分。   之所以我们爱捉弄吴峰,主要还是受到张勇的唆使,当时张勇在我们学校算是个风云人物,收了一群小弟,几乎都是不爱学习,调皮捣蛋的人,而吴峰的到来,正好缓解了我们本来闲的发慌的日子,我们就在张勇带领下每天捉弄吴峰,起初吴峰不跟我们计较,总是笑笑应付,可当他外婆过世后,他再也没心情跟我们开这种玩笑,因此当我们把他捉弄得越来越过分的时候,他渐渐的开始反抗。   矛盾,就在那个时期爆发了。   我记得那天,张勇趁吴峰下楼的时候,故意从背后推了他一下,还叫嚷:“大傻峰,走路这么慢,堵着我们啦!” 吴峰被推的险些摔跤,但他只是回头看了张勇一眼,没有发作。   结果张勇那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是想找吴峰的茬,于是在吴峰下楼后习惯性地按直角转弯时,他一把拽住吴峰胳膊,故意领吴峰原地转圈,还大笑地喊:“转圈圈,转圈圈,转个大圈圈!”   这么一搞吴峰便忍受不了,急得他啊啊叫唤,求饶般地让张勇放过他,可张勇正在兴头上,哪那么容易松手,直到吴峰被张勇绕得头晕目眩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一脚踹在了张勇肚子上。   眼看张勇居然被吴峰踹了一脚,我和陈浩都惊住了,试想张勇在学校什么地位,向来只有我们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我们的时候,更何况还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   张勇当即脸色突变,痛得蹲下身,捂住肚子,因为他真的是把吴峰逼急了,往往一些老实人就像吴峰这样,一般不会发怒,若真发怒了,比寻常人更可怕。   可张勇同样是个狠角,而且他又是个极爱面子,不肯吃亏的人,当着我们的面被一个我们看作是傻子的人踹一脚,这种事叫他如何受得了?于是缓了缓后,张勇立即跳起来,直接回踹了吴峰一脚,然后很快我和陈浩也加入战圈,我们先合力把吴峰打倒在地,再狠命地踹他,吴峰身上被我们踹得全是脚印。   结果那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正好下楼,看我们在打吴峰,急忙叫停。其实吴峰已经被我们揍得一时爬不起来,但张勇仍觉得不解气,咬牙切齿地对吴峰说:“你给我等着!”   我们一齐被班主任叫进了办公室,自然是狠批了我们一顿,不过班主任也知道我们的作风,拿我们没办法。走出办公室时,张勇瞥了眼吴峰,又想一脚踹去,我和陈浩连忙劝止。   我们坐回教室,张勇就和我们商量,说放学后一定要让吴峰好看。   于是放学后,我们等在吴峰回家必经的路上,张勇还叫了好几个高年级学生,准备好好的治治吴峰。   很快吴峰如我们预期那样出现了,张勇直接上前,先狠狠地骂了吴峰几句,又学香港黑帮片那样在吴峰脸上拍了几下。过程中吴峰一直在忍耐,紧闭嘴巴,一句话不说。   随后我们把吴峰拉进了一条巷子,张勇那时还没想好要怎么整吴峰,结果有个念高一的胖子,拿了根铁棍过来,口气很大地对张勇说随便打,打出了事他负责。 张勇接下铁棍,上前问吴峰:“怕了没?要不要尝尝这个?”   吴峰见了铁棍,依然面不改色,也不回答张勇。   当时我就觉得,吴峰虽然傻里傻气的,却是个硬骨头。   张勇也瞧出了这一点,他眼珠子骨碌一转,一下想到个主意。   “陈浩,把你书包里那支彩笔给我。”张勇说。   陈浩书包里有支彩笔,这我和张勇都知道。   陈浩听话地把彩笔给张勇,随即张勇笑着说:“他既然怕圆圈,那我们把他衣服裤子全扒了,在他身上画满圈圈怎么样?”   当吴峰一听张勇这样说,瞬间胆寒失色,连连大叫“别别别!”我都暗暗佩服张勇出鬼点子的能力,其他几人则是拍手叫绝。   继而我们也不管吴峰如何反抗,一齐协力控制住吴峰,再扒他衣服,当时是夏末初秋的季节,我们就穿一件长袖校服,所以扒起来相当方便。吴峰当然是拼命挣扎,脸涨得通红,可以看出他宁愿被打,也不要笼罩在圆圈的恐惧下,但他再顽强,终究架不住我们人多,到我们把他上衣脱去,准备扒他裤子时,吴峰已经急得连声吼叫,他瞪着两眼,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样子别提有多吓人。   我觉得也不用太过分,就劝张勇收敛一些,只画吴峰身上算了,画完赶紧走人。张勇听取了我的劝告,让我们牢牢抓住他,然后他笑嘻嘻地用彩笔在吴峰身上画圈,一画画了好几个圈圈,弄得吴峰胸前后背满是圈圈。在此过程中吴峰疯狂吼叫,仿佛要喷出血来,到最后吴峰看着自己身上的圈圈后实在忍不住,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两眼死死地盯住我们。   我和陈浩说差不多了,张勇才命令松手,吴峰当即像烂泥一样瘫坐地上,那模样跟经历了一场酷刑似的。不过我发现吴峰全程没有向张勇求饶,他真的非常非常硬气。   当我们拍拍屁股打算走人时,吴峰忽然起身,我们注意到他手上拿了块尖锐的石头,我们还以为他要找我们拼命,不禁一怔,谁知他竟然瞧着自己身上的圈圈,狠命地用石头划自己身体,试图把那些圈圈掩盖。顷刻间,我们见吴峰身上出现一道道划痕,满身是血,那模样令我们毛骨悚然,我们中好几人甚至吓得立马逃窜,直说这件事跟他们没关系。 我们三人也都看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并制止吴峰。陈浩再一把抢去吴峰手中的石头,问他发什么疯,当时吴峰就怪叫了一声,然后真像个疯子一样,一路狂奔离开了。   之后两天,吴峰没来学校,我们心中都有些不安,到第三天,吴峰回来了,还和以前一样,直着走路,模样傻兮兮的。当时张勇对我们笑说:“你们看,我说没事吧?傻子就是傻子!”   张勇万万想不到,吴峰这次回来,却是要找他报仇。就在当天下午,张勇课间去厕所上大号,吴峰竟然偷偷跟去了厕所,手中还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棍子并非圆棍,两头是方的,所以这根棍子看似是个特别长的长方形)。等进了厕所,吴峰顺利找到张勇,张勇也算倒霉,他那大号间的门正好坏了,否则不至于那么惨。于是吴峰也不管厕所里当时有人在小便,直接拉开张勇大号间的门,用木棍朝张勇一顿暴打,张勇一边被打,一边上大号的事还没解决,裤子都来不及提,外加好多人围观,那场面别提有多尴尬。   打完后,吴峰回到教室,很快我们班主任得知了这件事,对吴峰又是臭骂又是罚站,再安慰张勇几句,最后摇身一变成为和事佬,让两人别继续闹下去。但张勇简直要气炸了,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尤其他回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哄堂大笑,他的颜面和威信彻底丧失。随后张勇就私下跟我们说,这次他必定要狠狠报复吴峰,但不是今天,得缓两天,一来他要好好筹备筹备,二来他全身被吴峰打得确实很疼。   隔了两天,正好是周五,张勇一早上就告诉我和陈浩,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明天不用上学,即使出什么事,学校也不会马上知道。我们问张勇准备怎么搞,张勇神神秘秘地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让我们拭目以待,只要放学后跟他走便行。   经过了一天等待后,终于熬到放学,其他同学全都兴冲冲地回家过周末,我们三人则分别跟家里请了假,只为实现张勇的计划。 我们三人各蹬一辆自行车,躲在一个小角落里等吴峰,期间张勇告诉我们,这次他不准备找其他帮手,就我们三人,而且我们要在吴峰家附近动手,离学校越远越好。我问怎么个动手法,是不是揍吴峰一顿,张勇摇头说不是,还说揍一顿太便宜吴峰了,那小子不怕揍,我又问那你打算干什么?张勇笑嘻嘻地说让我们等着瞧。   当天可谓是顺风顺水,吴峰很快出现在校大门门口,我们再按张勇说的悄悄尾随他,不让他察觉。由于吴峰家离学校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钟,况且沿途比较荒僻,所以我们没有碰上任何麻烦。吴峰家是那种又老又土的平房,是他外婆留给他的房子,就在吴峰掏出钥匙开门时,我们三人立刻冲过去,一下把他按住。   起先吴峰吓了一跳,等看见是我们才明白过来,其实我觉得他肯定知道张勇不会善罢甘休,应该是有心理准备。果然吴峰比我们想象中要冷静得多,大声说:“你们弄我吧,我不怕!”   张勇笑着回应:“好啊,等会你别哭啊!”   张勇让我们架住吴峰,先把他带去一个地方。吴峰也不反抗,直接跟我们走。   我们一齐穿过吴峰家后方一块荒地,走上一座野山,吴峰全程面不改色,这一点我真是要佩服吴峰。但等我们走到半山腰树林内的某处,吴峰看见地上摆的一堆东西时,不禁吓得脸色骤变。因为那堆东西,居然是好些个呼啦圈。   除了呼啦圈外,不远处的地上还插了根圆形的铁柱子,铁柱子旁放了一条粗绳。那铁柱子看着既厚重又坚挺,肯定是以前就插在这,绝不是张勇搬来的。   随即张勇告诉我们,过去山脚施工,后来项目作废了,有些不用的建筑材料被胡乱地堆在山上,这根铁柱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再问张勇准备做什么,张勇笑嘻嘻地说:“玩套圈圈啊!”   吴峰已经差不多意识到张勇想怎么整他,急忙逃跑,我们立即抓住他,并在张勇的指使下,把他一点点挪到铁柱旁边。   吴峰两眼盯住铁柱,像发了疯似的疯狂吼叫,张勇立马跟他说:“大傻峰,你觉得这边山上会有人听见么?”   吴峰没办法,只好朝张勇喊:“你想干嘛?你想干嘛?有本事打我一顿啊,来呀!” “行行行,我知道你骨头硬,不怕打。但是你怕圈圈呀,对不对?我用这些呼啦圈陪你玩,让你好好的爽一下子!”张勇笑说。   吴峰瞄了眼那堆呼啦圈,急得欲哭无泪。这时张勇让我们强行把吴峰按在铁柱上,他再拿起绳子,打算将吴峰捆在铁柱上。我暗暗佩服张勇的心计,绳子和呼啦圈这些道具肯定是他事先准备好的。   吴峰得知他要被捆在铁柱上,当然拼命挣扎,还不停用脚踹我们,可我们毕竟是三个人,即使他使出蛮劲,终究对抗不过我们。最后,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捆到铁柱上,犹如我先前所说,这根插在泥地中的铁柱异常结实,任凭吴峰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挣脱。   见终于控制了吴峰,张勇喜笑颜开,他边摸着吴峰身后的铁柱边刺激吴峰说:“大傻峰,你不是最怕圆的东西嘛,这根铁柱子就很圆哦,跟它绑在一起,感觉怎么样啊?”   吴峰又急又气,依旧在拼命挣扎,还不停骂张勇,说真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见吴峰骂人,看来他真是急了。张勇任凭吴峰骂他,他依旧嬉皮笑脸,最后被骂狠了,张勇便用力踹了吴峰几脚,还号召我们一起打吴峰。我们三人就对吴峰一顿拳打脚踢,吴峰只咬牙默默承受。   揍完吴峰,张勇拿来那些呼啦圈,对我们说:“我们来玩套圈的游戏好不好?看谁套得准。”   吴峰一听张勇要拿呼啦圈套他,急得面红耳赤,连声狂吼,我们都听不清楚他在吼些什么,只知道他怕得要命。这下张勇更加得意,不理吴峰,直接走远几步,双手拿起一个呼啦圈就作势要丢向吴峰。   这时吴峰开始求饶,大声说:“我错了,行不行啊?放过我吧!”   张勇咧着嘴回道:“你那天打我的时候不是挺牛嘛!”   说完,张勇将呼啦圈用力丢向吴峰,吴峰像见了鬼一样啊啊大叫,结果张勇丢偏了一点点,呼啦圈落在吴峰身旁,但已经把吴峰吓个半死。   “你们楞着做啥?一起玩啊!”   张勇即刻号召我们,我当时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于是和陈浩一块配合张勇丢呼啦圈。吴峰就这样被我们用呼啦圈连番戏弄,身陷在惊惧与痛苦之中,有几次我们用呼啦圈套住吴峰,吴峰更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拼命地摇头。而在丢完一轮呼啦圈后,我们又把呼啦圈重新收集过来,继续下一轮轰炸。那天晚上,吴峰十足被我们折磨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后来吴峰的嗓子都喊哑了,我们才收手。但张勇的气还没撒够,所以他不愿这样放过吴峰,于是他把所有呼啦圈都套在吴峰身上,让吴峰带着这种恐惧,在山上留一夜,吴峰直接崩溃了。 之后我们把吴峰丢在山上一整晚,第二天我们再回山上时,看到吴峰面色惨白,神志不清,好像一个重伤未愈的病人一样,我们才意识到这次做的有些太过了,陈浩更是害怕地问:“他会不会死啊?”   接着我们二话不说,忙解开吴峰的绳子,把他背回他家,再利用他带的钥匙打开他家大门,直接把他放倒在床上,随后我们又赶紧离开他家。回去路上我们三人的心情都非常不安,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干脆来个撒手不管,如果吴峰跑去老师面前告状,就死不承认。   其实我当时隐隐有种感觉,吴峰会出事,也问过张勇要不要送吴峰去医院,结果张勇骂我:“你傻啊!这样一来不就暴露了是我们干的吗?”   果然,噩耗如我预期那样传来了,吴峰的尸体,被人发现在他家中。据说吴峰死时口吐白沫,两眼瞪大,模样非常可怖。得知这一讯息的时候,我们三人彻底懵了,又是惶恐,又是害怕,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在惊慌失措下还是张勇稳住了军心,他让我们打死都不能承认是我们干的,再说我们送吴峰回家时他明明还活着,这件事压根跟我们没关系。   我和陈浩姑且听信了张勇的话,见警察来我们学校调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最后警察也确实没找出凶手,只好把这案子归于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正当我们三人庆幸逃过一劫的时候,忽然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说是吴峰的尸体在医院的停尸间里失踪了!   “失踪了?”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会不会他还没死啊?”   陈浩给出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   “放屁!绝对不可能,人家警察跟医生还会乱说骗我们啊?”张勇说。   我们讨论了半天,依然没个头绪,就决定一起去吴峰家看看,都想着万一吴峰真没死的话,那他肯定会回家。于是我们抱着一丝期望,放学后赶去了吴峰家。   我记得那天天阴沉沉的,像快下雨的样子,马路上行人不多。等到吴峰家门前,我提议先不要敲门,而是绕到吴峰家的后窗瞧瞧,否则如果吴峰在家却故意不开门,我们也没办法。   陈浩跟我一起去,张勇则守住大门。我们来至吴峰家的后窗窗台前,吴峰家后方是一片梧桐树林,夕阳将这些高高大大的梧桐照得金灿灿的,由于被树遮挡,窗台前非常阴暗。我上前推了推窗户,发现窗户居然没关,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情况。看了半天,我觉得吴峰家死气沉沉的,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陈浩提议爬进去仔细瞧瞧,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有点害怕,虽然我没看过吴峰死前的模样,但他临死前口吐白沫的样子,居然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陈浩说:“那这样的话,大傻峰应该不在家了。”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们真有点荒唐,警方都已经认定吴峰死了,怎么可能又活过来呢?   不过吴峰的尸体消失也是事实。   就在我们迟疑间,我忽然感觉身后树林内有东西在动,还发出簌簌声响。我们急忙回头,却什么都见不到。   我们对望一眼,陈浩立即朝树林方向大喊:“谁啊?”   树林内一片静谧,只有微风轻拂。   “大概是风吧。”我回了句。   当我们以为是风声,准备离开时,一个细细长长的影子,快速从我们眼前掠过。它的速度非常快,外加树林内光线不足,偏暗淡,导致我们根本没看清楚它就又消失了。   可这次我们已经确信树林内有东西,陈浩更吓得大叫一声。张勇听到叫声,急忙赶过来问我们什么事。   “树林里面……树林里面有个东西!”陈浩指着树林的方向说。   “什么东西啊?”张勇问。   “不知道,好像是个人……不……不对!不是人,人哪有这样的!”   张勇发现陈浩语无伦次,索性自己往前去瞧。张勇毫无疑问是我们三人中胆子最大的,见他来了,我和陈浩也踏实不少。我们便跟着他慢慢步入树林,落日的辉光,透过梧桐树的树叶缝隙照射在我们脸上,让我感觉有些刺眼。   “哪有什么东西啊?”找了会,张勇并无任何发现,不禁站停住抱怨。   陈浩准备跟张勇解释时,最可怕,也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显现了。我们三人面前,从不知哪里猛然跳出一根长长的棍子,那不是一般的棍子,而是一根人肉棍子,身高跟我们差不多,有头,脖子,身体,手脚……它的全身部位看似都粘合在了一起,脖子粗厚,两腿交融,两手紧贴身体。还有整个棍体,并非呈圆形,而是方形,好比一根正方形棍头的长棍子,就像吴峰用来打张勇的那根长长方方的木棍一样……那是一根人棍,人变的棍子!   我们身陷惊恐之中,那根人棍已经跳到我们面前,仅离我们一米左右,我们才看清楚,那张仿佛受了挤压的脸庞,正是吴峰啊! 换句话说,吴峰不是没死或死后复生,而是变成了一根棍子,一根毫无圆形的人肉长棍,那是他生前最爱的直线形态……   我们吓得立马逃窜,边逃还边回头张望,我见变成人棍的吴峰在我们身后一跳一跳,那模样看着滑稽,但在当时的情境下显得异常恐怖。   我们拼命逃出树林,再到一个地方会合。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们:“刚那是啥东西啊?大傻峰吗?”   “你眼瞎吗?当然是啊!”张勇大声回答。   “可大傻峰明明死了啊!”陈浩说。   “谁知道呢!”大勇啐了口唾沫。   我们讨论一阵,最终决定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随即我们各自回家。那晚,我彻夜未眠。   之后一段时间,我们一块上学,一块放学,双休日也不敢出来玩,都害怕得要命。我们担心那人棍找来。再后来,张勇由于家庭原因转学了,我和陈浩也分别上了不同的高中,我甚至还有几年和张勇一样离开了这座城市。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再见那个人棍,一切安好,但我们知道它一定静静待在某个角落,一跳一跳地行走,它的身影,始终在我们脑海里挥之不去。   “喂!喂!问你话呢,你他妈在想什么?”   张勇一句粗鲁的问候,一下把我从回忆拉到现实中来。   “问我?”我醒了醒脑子,坐坐直。   “张勇刚问你,要不要去他新买的那栋公寓楼看看,结果你半天不回答,在想心事啊?”陈浩也说。   “嗯嗯……在想点事情。行啊,看看就看看呗,反正时间还早。”我应和道。   “好!哥们爽快,那走吧,这单我买了!”张勇咧开嘴笑。   张勇结完账,我们从西餐厅出来,这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我们乘坐张勇的轿车,朝他新买的公寓驶去。   路上,我们继续聊着以前中学时期的趣事,聊得哈哈大笑,可当张勇开车经过我们中学的校大门时,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寂下来,那桩不愉快的,令我长年沉浸在阴影中的心事,又一次充斥了我的脑海。 ……那人棍究竟在哪呢?   我再次问自己。   不多久,我们到了张勇家。他家如我预想的一样,布置得既典雅又豪华,非常气派,还可从落地窗俯瞰美丽的夜景。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想想都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当年张勇的学习还不如我,可我至今仍住在那种旧式的小公寓房,领着卑微的薪水,人家却已经住得起这么贵的房子,每天吃喝玩乐,潇洒自如,人和人间有时候真的不能比。   我发现陈浩跟我一样,也是站在窗前,低着头,显得有些自卑。张勇装作安慰似地对我们笑说:“没事,以后多努力努力,有的是机会,实在不行找我学做生意,包你们赚钱。”   我和陈浩都不说话,随后张勇给我们各倒了一杯红酒,我们三人就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边品酒边欣赏夜景。   我望着落地窗外,看到我们所在的这栋高层公寓楼的对面,也有一座同样很高的大厦,那座大厦的表面非常晶亮,如同一面镜子,将我们这栋公寓映照得清清楚楚。通过大厦映照,我顿时发觉,我们这栋公寓竟是一座高高细细的建筑,平面是方的。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一根细长的棍子,直直插在地上。   ……棍子,为什么我会联想到棍子?   我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心跳开始加速。   我问张勇:“张勇,是谁让你买这栋公寓房的?”   张勇先一愣,再回答我:“哦,我一个在房产开发商工作的朋友,那家伙老跟我推荐这边的房子好,还说离我们学校近,让我没事多去学校走走,回味回味以前的校园生活……”   “你仔细看看,你这栋楼的外形像什么……”我不想听张勇废话,打断道。   张勇显得很诧异,随即和陈浩一块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他们立即注意到了前方大厦上映照出的这栋公寓楼的外形。此时此刻,或许由于灯光的缘故,这栋公寓楼越看越像一根棍子,和那人棍一样,长长方方的棍子。   “哎哟……这是巧合……”张勇瞬间明白我的意思,但他仍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神色异常。   陈浩更是说我:“就是,开这种玩笑干什么,败坏心情。”   我知道,他们和我想的一样。   正当我准备回应时,更离奇的一幕显现了。通过前方大厦上所映照出的这栋公寓楼,居然开始变得扭曲,我只见到,它越变越窄,越变越窄,如同当年的吴峰,整个人仿似受到了严重挤压,直至完完全全成为一根细长的棍子,方才停止。但更令我们惊惧的是,此刻大厦映照出的,已经不是一栋高楼,而是整个吴峰人形,有头,有脸,有脖子,有身体,有手脚,只是和当年的人棍一样,身体各部位都粘合在一块,混乱不清……   眼见这一幕,我们三人吓得连连后腿,我顿时发现,张勇所买的这位于十九楼的公寓房,正处大厦映照出的吴峰头部。一个想法,瞬间浮现于我脑海:我们就在吴峰那人棍的身体里面,我们被吴峰吞噬了……   紧接着,吴峰竟然微笑起来。   我吓得几乎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幻,只感觉自己被阴影所笼罩,我残存的理智,正一点一滴被吴峰吞噬。   我一下明白,为何张勇的新房会买在学校附近,原来一切都是吴峰的安排……他苦等了我们十几年,终于等来了这次复仇良机。   突然间,我的身体感觉异常,张勇和陈浩也是如此,我们就好像中了某种诅咒,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接着我们的手脚迅速粘合在一块,脖子也渐渐变粗变宽,脸部受到严重挤压……   是的,我们成了人棍,和吴峰一样纤细的长方形人棍,我们很快不能正常走路,只能蹦蹦跳跳地行走,那个姿势既滑稽又诡异……   现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们依然是人棍,长期生活在一些远离人群的阴暗角落,难见天日。   我想吴峰,肯定身居某处,在对我们偷笑吧。 【三十七】高架桥的雨衣   雨夜,丰夏高架路,一辆白色土方车在缓慢行驶。   此处为丰夏高架的高架桥路段,也是丰夏高架的最高点,桥下是一条宽大的江流。   因为今晚风大,江面上波涛汹涌,看着令人心悸。   土方车司机感觉很疲劳,伸了个懒腰,可这时候,他看见就在正上方的夜空中,透过挡风玻璃和绵绵细雨,飘荡着一个黄色的东西。   那东西摇摇晃晃,仿佛一个幽灵。   土方车司机微微感到害怕,不自觉地踩紧油门,将车提速。   但那东西似乎紧跟着他,随土方车快速飘荡。   终于,那东西开始缓缓下落,等近距离一看,他发现那东西居然是件黄漆漆的雨衣!   天空怎么会落下一件黄雨衣?   他完全想不明白。   黄雨衣落到了他的挡风玻璃处,瞬息间,黄雨衣像个爪子一样,猛地张开,一下攀附在了挡风玻璃上,造成“砰”一声震响。   他吓了一跳,由于视线受阻,他急踩油门,紧接着,他感觉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来到自己身上,那是一股吸力!   又一声震响,挡风玻璃被震得粉碎,土方车司机竟被黄雨衣从车内吸了出来,闪电般窜入了黄雨衣的“怀中”。   成功捕获猎物后,正包裹住土方车司机的黄雨衣又摇摇晃晃离开,升上夜空。   这是近期的第三名失踪者。   其他两名失踪者为一个货车司机,一个将上半身探出SUV车天窗的后座乘客。三人均是被天空飘荡的不明黄色雨衣吸走,至今下落不明。   读完相关报道,记者陈铭陷入深思,显然这是一起极罕见的神秘事件,要不是高架桥上的监控摄像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联想到这种事故。   一件吸人的雨衣,当真闻所未闻。   “不对……”陈铭自言自语地说,“用‘吞吃’来形容,是不是更贴切一点?”   接下来一个星期,陈铭做了许多功课,他把三起事件详细调查了一遍,并开设了一个关于黄雨衣的专栏,专栏即用了“吞吃人的神秘雨衣”这种骇人标题。   他了解到,三起事故的地点相当一致,均发生在丰夏高架路的高架桥路段,一个需注意的事实是,那是整段高架路最高的地方。另外三起事故的时间并不相同,货车和土方车的事故时间分别在傍晚和深夜,SUV车的事故时间则在中午。从结构来说,三起事故也具有差别,货车和土方车的遇难者都是司机,车内也仅有司机一人,SUV车的遇难者却是后座乘客,当时车内包括司机在内总共四人。   陈铭把这些事实堆在一起,细细琢磨了好久,终于发现一处关键地方:三名遇难者,似乎都是在高架桥上一个相对偏高的位置遭到了黄雨衣的袭击。 丰夏高架对车辆高度有限制,不允许太高的车辆通行。货车和土方车车头高度均超过限制,属于违规行驶。另外一辆SUV车,也是乘客于车内站起来的时候才遭遇的事故。   换句话说,只有在高架桥上处于一个相对比较高的高度,才会招来黄雨衣的袭击。   陈铭立即把他的发现以报道的形式公布于众,随后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   甚至有所谓的专业人士猜测,诡异的黄雨衣或许为某种不明外星生物,只是形似一件黄雨衣而已。   丰夏高架桥上位于高处的人会遭黄雨衣吞噬,也一下成为了人们议论的热点。   很快,陈铭所属的新闻机构,提议进行一个试验,并恳请警方配合。   试验的内容,便是在丰夏高架桥上设一个高度,让人站上面,主动引来黄雨衣,一瞧究竟。   乍听之下,该试验比较危险,而且有些荒唐无稽,但最终警方还是决定承办。无论如何,这是现阶段解开黄雨衣之谜的最佳手段。   试验当天,高架桥上及高架桥附近被全面封锁,不许无关人员接近,只留媒体,警方,医务,消防等部门人员在场,几名政府领导,负责指挥这次试验。   作为这次试验的倡议者,陈铭自然也在场。   他见消防部的人搬来一张大梯子,大梯子的高度,远远超过了一般大货车的车头高度,若他的判断没错,足以引来那件黄雨衣。   试验的时间,定在中午12点进行,相关人员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一次危险行动。   焦心的等待中,陈铭看了眼时间,已经11点51分。   这时候天开始下起绵绵细雨,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大雨,好在他们事先预备了许多雨伞。   从领导开始,陈铭公司的后勤部将一把把雨伞分发到每个人,只有正准备进行试验的那些消防员除外。   12点一到,试验开始。   陈铭见有三名消防员慢慢爬上梯子,他们的身上,全绑着厚实的粗绳,并系在一块,增加重量,再由下方七八名消防员拉扯住。   消防员的外围,则是参与行动的警方人员,他们甚至备好了枪械。   当三名消防员踏上梯子最高点的那一刻,没有人再敢说话,全场鸦雀无声,陈铭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急促的心跳声。   可惜良久,都没有动静。   陈铭的上司望了他一眼,轻声问:“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陈铭皱着眉回道:“再等等吧。”   又等了十多分钟,明显已经有人感觉不耐烦了。   陈铭心想:按照之前的规律,每个人都是位于高处的时候遇难的,这一点应该不会错。   他下意识地扫视一眼,发现现场的人开始渐渐松懈,每个人都撑着雨伞,包括站在梯子上的三名消防员。   甚至有人正嘻嘻哈哈地聊天,看来他们觉得这次试验既无聊又无意义,简直浪费时间。   眼望这一切,陈铭忽然产生不祥的预感。   ……如果黄雨衣真是某种未知生物,它会不会在等待一个机会?   思索之间,陈铭猛地意识到,黄雨衣吞吃掉的每个位于高处的人,并非只算人本身的高度,还得加上汽车和高架桥的高度。   也就是说,位于高架桥上高处的人将被黄雨衣吞吃,不过是一个表面现象,实际是只要有人达到这个高度,不管是自身还是借助某样工具,都将遭遇厄难。   而眼下,陈铭发现每个人都撑着雨伞,包括他自己,若他的判断正确,算上雨伞的话,他们都已经达到了那个高度!触碰了那条红线!   当陈铭明白这一点时,他急忙呼叫,让大家放下手中雨伞。然而为时已晚,布满细雨的天空中,瞬间飘来无数的黄雨衣,好像大批蝗虫一样,密密麻麻,快速涌向高架桥上的每个人。   望见这么多黄雨衣,他们彻底乱了,三名消防员一个站立不稳,直接从梯子上摔了下去,其他人也是四散逃窜。这种关头,每个人想到的都是自己。   陈铭原先站的离梯子最远,所以他的撤离还算方便些,何况他的私家车就停在附近。逃跑中,他见那些人一个个被黄雨衣吸走,升上天空,用他的说法,全被黄雨衣“吞吃”了。   耳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呼喊声,陈铭吓得都来不及拍照,赶紧跑回车上,驶离高架桥。   一路上,他见好几个跟他一样驾车逃离的人被突然飘下的黄雨衣从挡风玻璃处吸走,他更加心惊胆战。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快速回家!   终于,陈铭安全回到家中,老婆杨惠正在准备晚饭,见陈铭狼狈不堪的模样,知道出了事,忙问:“咋了?你们的试验没成功吗?”   陈铭用力吞了口口水,正想回答,却透过窗帘看见窗外似乎有个影子在动。   他慢慢靠近窗户,用手颤抖地拉开窗帘,顿时脸色惨白。   因为就在窗外,那件随他而来的黄雨衣正幽幽飘浮于半空,等着捕获猎物。 【三十八】鬼家   雨夜,226国道上,一辆国产轿车,正以九十码速度平稳行驶着。   连绵不止的大雨,使得路面既阴暗又潮湿。   司机名叫赵勇,现年五十一岁,这是他开黑车的第五个年头。今天最后一单跑了趟市区,所以回家晚了。   国道虽不常开,但他也认得,这是226国道王绳村附近,是整条道上最偏僻,最坑坑洼洼的路段,也是出了名的事故多发地。   况且,他这辆车,还犯了一些行车忌讳,那就是深红色的车漆。按当地迷信说法,一辆红车,走夜路是不大吉利的,容易招来不干不净的东西。   但赵勇生性胆大,对这些说法毫不在意,当初去二手车市淘车时,特地挑中这辆红车,就是眼馋它便宜。   看了眼时钟,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他又连打两个哈欠,显得有些疲惫。   雨点拍打在车窗上,车胎又时不时碾起碎石,道路越来越黑,甚至令人产生仿佛行驶在隧道中的错觉。   也是由于周末,生意太忙,外加这条道上没灯没车,使得赵勇麻木交织着疲倦,感到眼皮有些沉重。   “哎······”   他抱怨一声,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   又过一会,他实在觉得迷糊,便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   毕竟家住县城,他知道就算开再快,从这到家起码还有半小时车程,这会功夫,必须打起精神。   也就在他注意力略有松懈时候,车头前方一亮,赫然显现了一个白灿灿的物体!   赵勇心一惊,不知为何,却没有及时去踩刹车的念头,直到快撞上时,他才看清,原来是个低着头,身穿白色上衣的女人,莫名站定在车头前方!   “妈的!”   赵勇大骂一声,又是急转,又是将刹车踩死,可惜相距太近,还是晚了一步,到车头传来“砰”一声震响,他才明白,悲剧已然酿成。   他缓缓停下车。有那么十秒左右,他神情呆滞,脑中一片空白,过后打开车门,慢慢走下车来。   他先努力稳定心神,一步步挪到车头右前方位置,再开始观察地面,寻找被撞那个女人。   赵勇驾驶经验相当丰富,他知道刚才那下是正面撞击,这人就算不死,也至少是重伤。   他不再多想,开始四处搜寻。   当他绕车找了一圈,又趴地上仔仔细细瞧清车底状况后,他心头一凉,因为他没有找到那女人,这可奇怪了,就像做梦一样。   他猛抓几下头发,一眼瞥到车头凹痕处,才确定这件事切切实实存在,不是自己老眼昏花,刚才绝对有个穿白色上衣的女人被撞了。   于是,他取出车内常备的手电筒,仔细检查路面,甚至包括附近草丛,结果仍是一无所获。那个被撞的女人,竟凭空消失了!   赵勇深吸一口气,愣愣站在雨中,他感觉自己思维有些停滞,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被辆时速九十码左右汽车撞到的行人,如何在短短十秒内变得无影无踪。   “有人没?”   赵勇尽量扯高嗓门,问了一声。他发觉自己声音略带颤抖,更是后悔问出这句来。也许在他潜意识中,一个念头在呼唤他:反正也找不到人,干脆走了吧?   他很清楚,这段路上没有摄像头,此刻也几乎不可能有人经过,只要自己抛下负罪感并一走了之,那么这件事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即使平日里正义感再强,在面对这类事时,人类自私的本性就会容易暴露,赵勇也不例外。   况且,他还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无端端消失了!也许是带伤跑了,而且还必须是被撞后起身就跑,可她为什么要跑呢?一个个奇怪的猜想,浮现在赵勇脑中,他觉得头痛欲裂,很快停止了思考。   车门重重关上后,他踩紧油门,以一百二十码速度飞速驶离现场,当想到家中还有老婆和女儿需要照顾时,他不再迟疑,决定逃避!   离开之际,他还紧盯着反光镜,刚才的事故现场沦为漆黑一片,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产生种奇异的错觉,似乎那个白衣女人,正拼命在他车后追赶,张开手臂,想要将他拖回原地。   他喉咙干燥,拼命咽了口口水。生性胆大的他,从业以来开过夜路无数,这是他头一回感到害怕,一想到自己刚才可能撞死了人,更是脑中嗡嗡作响。   雨越下越大,车也行驶到了一条盘山公路,此刻赵勇的心绪已多少有些平复,他放缓车速,抽着烟,还在回想刚才的事。   虽然车速是他故意放慢了,可他却觉得这一下慢得有些离奇,这种感觉,就像是地上有什么东西,将车强行拽住了一样。   他加大油门,重新加速,却发现这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依然存在,无论他怎么深踩油门,就是无法再拉到七十码以上时速。   “发动机坏了,唉……”   赵勇尽量寻找一个合理范围内的解释,但此刻大声说出口,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也知道,今晚的事,确实有些诡异,先是撞到个女人,然后还莫名其妙消失了!现在雨又大,车子像中了邪一样提不了速,深更半夜的,如果在这渺无人烟的山区一带抛锚,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我他妈真是贱!大半夜的,跑什么市区,在家好好休息不行?!”   赵勇瞬间来气,大骂自己,他恨自己心太贪,明知道市区往返夜路不好走,天气又坏,非要赚这最后一单的钱,现在好了,得不偿失,不知要几点才能到家。   偏偏赵勇心情败坏的时候,忽然,前方挡风玻璃外,传来一记清脆笑声。   这一声笑,仿佛一道霹雳,使得赵勇一下沉寂,屏住了呼吸。   他听得很清楚,是一个女人在笑。   可是,挡风玻璃前除了雨刮器来回摆动,其他什么都没有,再说汽车还在行驶当中,就算有人,也不可能出现在车头啊!   茫然间,赵勇想起刚才被撞那个女人,从头到脚一阵凉意。   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跟着车一起过来了?   赵勇心跳急剧加速,胡乱猜想,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趟车可能遇上了邪门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觉得车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下一刻,他两手依然把持在方向盘上,却纹丝不动,整个视线,紧盯住驾驶座左侧的车窗,因为就在窗外阴暗的雨夜中,一只白里透青的手,正沐浴着大雨,缓缓升起。   这显然是女人的手,手指细长,毫无鲜活气息。   “砰”的一声,这只手重重拍打在车窗上,响声虽不大,但此刻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赵勇精神频临崩溃,竟放声大叫起来,车也正好驶到一条弯道的拐角处,未经控制,就冲下了山坡……   后天一早,一则新闻刊登于当地报纸头版,说是陶家村一带山沟里,发现一辆几近散架的红色轿车,应是前天半夜雨大,不慎从山道滚落导致。死者为一男性司机,年龄五十一岁,青阳县人。但在汽车后备箱内,另装有一女性死者,年龄二十三岁,是当地陶家村人,已于五天前失踪,奇怪的是,经尸体化验,证实该名女性死者并非和男性司机同一天身亡,而是死于五天前,也就是在她失踪当天已经死亡,至于该名女性死者为何会出现在这辆车上,男女死者间究竟存有什么联系,暂未得知,更有陶家村人妄下论断,说女死者必是三天前在王绳村到陶家村一路国道上遭遇凶案,死后又魂归故里,才选择搭乘这辆夜车回家。警方也将继续调查此事。 【三十九】死皮   “哥,姐,你们看,那边一棵树好大啊!”   杨熙兴高采烈地爬上一座小土坡,手指一处说。   杨熙今年13岁,常跟哥哥杨锋还有姐姐杨俏出来玩,杨锋和杨俏分别比杨熙大5岁和2岁。只因妈妈英年早逝,爸爸又工作太忙常年不在家,杨熙基本由哥哥姐姐照顾。   但杨锋和杨俏都是那类贪吃贪玩,生活邋遢的人,他们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更不可能照顾好弟弟。   尤其是杨锋,简直是一名顽劣少年,动不动欺负弟弟妹妹。   今天是周末,爸爸又在出差,杨锋看天气不错,就带弟弟妹妹赶去乡村玩。说是带弟弟妹妹去玩,其实是杨锋想让弟弟妹妹帮他抓鱼。   上个星期,杨锋听同学提起一个地方,叫王家村,那个村子已经被拆了,没有住户,而在村子边上有几片无人管制的鱼塘,塘子里鱼非常多,各种各样都有。杨锋一听心痒痒,就想着抓些鱼回来让杨俏煮了吃,于是他天真地带上两个小鱼网,领弟弟妹妹去往那几片鱼塘,结果等到鱼塘一看,他发现鱼并没有他想象得多,更嫌他鱼网不会用,半天抓不到一条鱼。当接近傍晚,他们还一条鱼都没抓着,最后只好悻悻回家,所以杨锋现在憋了一肚子气,看见杨熙一副无所谓又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想过去踹他一脚。   “你瞎叫唤什么,赶紧回家!”杨锋冲杨熙嚷道。   “对嘛,我肚子饿了。”杨俏捂着肚子说。   “你们来看看呀,这棵树……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杨熙仍用手在指。   “看屁啊看!”杨锋嘴上虽这么说,但已和杨俏一块慢慢爬上小土坡。   等站到小土坡上,他们眼见不远处确实有棵大树,没有树叶,黄昏之下,显得金灿灿的。   最特别的是,那棵树的树干,显得皱巴巴的。   “倒是挺大的。”他们走近一瞧,杨锋就说。   这棵树的树干,粗到他们三人手拉手都抱不住。   “原来是树皮啊,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呢。”杨俏边说边用手拨弄着树干上的树皮,结果她随便一抓,一块树皮被她剥了下来。   他们发现,这棵树上的树皮非常凌乱,密密麻麻的,而且又硬又脆,一抓就会脱落。   “这应该是棵死树吧?”杨锋抬头说了句。   “管它是不是死树,反正挺好玩的。”杨俏再次抓了一块树皮下来,还用脚踩碎。 “是吗?”杨锋也觉得有意思起来。   他立即学杨俏,抓下好几块树皮,拼命用脚踩碎。   不知为何,他觉得很爽,尤其用手撕下树皮的一瞬间,伴随清脆的“咔”一声,再用脚踩碎,有种特别的快感。   于是,他和杨俏就开始撕树皮玩,把好多树皮都从树上撕下来,还让杨熙陪他们一块玩。到最后杨俏和杨熙都玩累了,杨锋还不过瘾,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把铁铲,竟用铁铲狠狠地铲那些树皮,只见那些树皮被杨锋铲得大量脱落,满地都是,杨锋再用铁铲把地上的树皮搅得粉碎。他本来就带着一肚子气,这样一来气倒是撒了不少。   直至太阳完全落山,杨锋才罢手。   等回到家,杨锋也不管弟弟妹妹,自己洗完澡,出去找同学吃饭了。   之后一连几天,他们都相安无事。中间爸爸回来了一趟,但很快又去出差了,而且这次会离开更久。   直至下一个周末,杨锋觉得家里有些不对劲。   “妈的,怎么那么脏?!”杨锋光着上半身,穿一条平角短裤,中午起床后便在客厅发牢骚。   按平时来说,杨锋是生活最邋遢,最不怕脏的人,可这回他却嫌家里太脏。   “你们都给我滚出来!”杨锋又吼了一句。   杨俏和杨熙,一个从卫生间出来,一个从卧室出来。   “你们说,最近这家里都是什么东西啊?”杨锋大声问。   “嗯?”杨俏眨巴眼睛,好像还没睡醒。   杨锋随手在地板一摸,抓起一些碎屑似的东西,给杨俏看。   杨俏看到,在杨锋手中的,确实是一些黑褐色,皱巴巴的碎屑,不过她不明白那是什么。   这时候,杨锋发现杨熙的行为很古怪,好像在故意躲他。   “你躲在俏俏身后干什么?”杨锋问杨熙。   杨熙不说话,仍躲在杨俏身后。   “你让开。”杨锋用力拉开杨俏。   “我去写作业了啊!”杨熙见他身前的遮挡物没了,立即跑向房间。   杨锋也是反应神速,冲上去一把抓住杨熙。   杨熙被杨锋抓痛了,忍不住嗷嗷叫唤,杨锋不管,硬让杨熙转个身,这才看清,杨熙的脖子,脸上,竟生出一些黑褐色的死皮,杨锋再扯开杨熙睡衣,发现杨熙的身上也都是。   杨俏看呆了,睁大眼睛问:“小熙,你身上长的什么呀?” 杨锋才明白,难怪这两天杨熙一直躲着他们,而且家里莫名多了许多黑褐色的碎屑,原来全是杨熙身上掉下的死皮!   “我不知道!”杨熙欲哭无泪地说。   “这是死皮吧?你怎么全身掉皮啊?”杨俏又问。   杨熙摇摇头。   “一般只有破了的地方才会长死皮啊,前几天你干嘛去了呢?”杨俏继续问。   杨熙仍摇摇头。   “可你也不能不跟我们说啊,你看把家里弄的……”   杨熙可怜巴巴地望向杨锋,说:“我怕哥打我。”   “我现在就想打你,你看你把家里弄的多恶心!”杨锋气冲冲说。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两三天前,我身上就长这种死皮了,哥,姐,我好怕呀……”   “你怕个屁啊!你赶紧给我把家里打扫干净,全是你掉的死皮!”   杨锋没有安慰弟弟,反而冲他一顿嚷嚷,杨熙无奈,只好眼中含泪,一个人把家里的死皮清扫干净,再去卫生间,把身上的死皮也尽可能剥掉。   但是第二天,家里依然多出许多死皮。   杨锋气得头皮发涨,他一脚踹开杨熙的房门,骂道:“妈的,让你把家里打扫干净,怎么还越来越多?看得我犯恶心,刚吃的饭都快吐出来了……”   可当看见杨熙时,杨锋呆住了。此刻杨熙正坐在床上,两手抱住膝盖,穿一条三角裤,他的全身,从头到脚,已然布满了黑褐色死皮,他的房间,床上,也都是死皮。   杨锋一阵反胃,站在他身旁的杨俏更是大叫一声。   “叫屁啊叫!你们两个,一块给我把房间打扫干净!”   说完这话,杨锋转身就走,他是实在受不了家里的死皮了。出门时他还不忘威胁杨熙:“让我回家再看到你身上掉的烂皮我打死你!”   杨熙被杨锋吓得哭出声,再加上满身的死皮,更加觉得恐惧,杨俏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杨熙,但她知道如果不在杨锋回家前把那些死皮打扫干净,杨锋肯定连她一起责怪。   “别哭啦!你赶紧去卫生间把你身上的死皮给剥了啊,我来收拾房间!”杨俏说。   分工明确后,杨熙立即去到卫生间,在淋浴房内剥死皮,结果他忙乎半天,身上的死皮还是很多,好像那些死皮正不断长出来似的。   另一边,杨俏清理完了杨熙房内的死皮,累得满头是汗,随即她跑去敲卫生间的门,大声问:“你好了没?你好了没?”   很快,杨熙把卫生间门打开了,然而杨俏发现杨熙身上的死皮还有不少,近距离下,那些黑褐色的死皮显得既恶心又恐怖。 “你怎么不弄干净啊?”杨俏责问杨熙。   “姐,我弄了。”杨熙低下头。   “弄什么呀!你看你身上还都是死皮!哎哟别靠近我,恶心死了!”杨俏一脸嫌弃地往后退。   “我没办法啊,姐你看!”杨熙让杨俏进卫生间,再手指着淋浴房,杨俏顿时见到,整个淋浴房的地上现在全是被杨熙剥落的死皮,和水粘在一块,她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快拿水冲掉啊!你恶不恶心!”   杨俏急得往杨熙身上狠狠一拍,谁知这一拍,竟把杨熙身上一些死皮拍在自己满是手汗的手掌上,杨俏立马啊啊叫唤,赶紧用水冲洗干净。   这时候,他们听到开门响声,原来是杨锋想约同学去玩结果没有约成,提早回家了。   眼见杨俏跟杨熙站在卫生间门前,杨熙身上和卫生间内又都是死皮,杨锋气得头快炸了。于是他一把将杨熙拉到客厅,指着杨熙鼻子骂:“让你把身上的烂皮给弄干净,你是猪啊,听不懂吗?”   杨俏帮杨熙轻声回了句:“没办法,哥,太多了,弄不干净。”   “滚蛋!就是你们没好好弄,现在家里变得这个样子,还怎么住人啊?妈的……干脆我自己来搞!”   杨锋怒气腾腾地盯向杨熙,突然想到个办法。   他快步走进卫生间,拿了把刮胡刀出来。   “我给你刮死皮,刮刮干净!”   说着杨锋牢牢抓住杨熙,先把杨熙按到沙发上,然后用刮胡刀狠刮杨熙身上死皮。   杨熙反应慢了半拍,等明白过来时,身体已经传来疼痛。但见一块块死皮被杨锋用刮胡刀刮下来,全掉在沙发上,好像碎屑一样。   “好痛啊,哥,你干嘛……”   杨熙吓得脸色突变,拼命想要挣脱,可杨锋比他大5岁,力气自然也大不少。杨锋咬牙切齿地把杨熙上半身死死压住,又让杨俏帮忙按住杨熙双腿,杨俏开始不愿意,但在杨锋威逼下只好照做。   杨锋继续刮着杨熙身上死皮,沙发上已堆积大量死皮,期间杨熙依然挣扎,还用指甲在杨锋脖子处抓了好几条印子。杨锋不管杨熙有多痛,有多难受,总之他现在恨那些死皮恨得不行,他非要搞搞干净。   直到杨熙身上死皮快被杨锋刮完时,杨熙仍在啊啊叫唤,拍打杨锋,杨锋顿时火冒三丈,直接抓起沙发上一堆死皮,就塞进杨熙口中。   “我让你叫!我让你叫!妈的,你给我把你身上这些烂皮全吃下去!”   杨锋一边骂,一边把沙发上的死皮全塞进杨熙口中,那模样形似一头狂怒的野兽,连杨俏都吓得心惊胆战,至于杨熙更不用说,当咽下那些死皮的瞬间,整个人几近崩溃。   过了好几分钟,杨锋才渐渐恢复理智,终于松开了痛哭流涕的杨熙,此时杨熙已咽下好多死皮,还有些死皮粘在他的舌苔和嘴唇上。最后杨锋不忘威胁:“你们给我把沙发上和卫生间剩下的烂皮弄弄干净!” 杨锋转身进了房间。   等杨俏和杨熙把剩下的死皮清理干净后,杨锋又从房间出来了,叫嚷着:“妈的,饿死了,家里有东西吃没?”   “还有包方便面。”杨俏细声回答。   “嗯,那你给我煮面去……”杨锋说话时,瞄了眼卫生间,又说:“打扫干净了啊,这不很好嘛!”   正当杨俏默默走进厨房,准备给杨锋煮面时,杨锋一把拉住她,说:“等等!”   “干嘛?”   “你转个身,我看看!”   “看……看什么呀?”杨俏忽然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听杨锋的话,转了个身。   杨锋对杨俏上下打量一番,不禁瞪大眼睛,惊呆了。就连杨锋身后的杨熙都一脸惊恐,慌张地说:“姐……你身上,怎么也有……”   “有什么啊?”杨俏急问。   “你自己照镜子去!”杨锋厉声说。   杨俏立马跑去卫生间照镜子。在镜子中,她看到自己的脖子处和脸上布满了皱巴巴的黑褐色死皮,跟先前杨熙一模一样。   她又查看自己身上其他部位,包括手臂,腿脚,也全是那种死皮。她心头猛然涌起一个念头:完了!这回轮到我了!   杨俏立马怪叫一声,冲出卫生间,杨锋一把抓向杨俏,结果抓了个空,杨锋急问:“你跑哪去?”   杨俏也不回答杨锋,直接跑进自己房间,把房门锁上。   “你滚出来!”杨锋来到杨俏房门前,大声叫嚷。   “我不!”杨俏回答。   “让我把你的烂皮刮刮干净!”   “我不要……哥,那太吓人了!”   “妈的,你们身上的烂皮才叫吓人!我数一二三,你马上出来!”   结果无论杨锋怎么威胁,杨俏就是不肯开门,看似是铁了心要躲在房间里。   “行行行,我看你躲到什么时候。”   杨锋索性守在杨俏房门前。   但是那一晚,杨俏都没有走出房门。   一直到第二天的深夜,杨俏由于一天多没吃东西,实在是撑不住了,所以悄悄把门打开,想去厨房找东西吃,谁知她刚一走出房门,杨锋就像鬼一样出现在她身后,手中还握有一把长长的刀片。   这把刀片,比起刮胡刀要锋利不少,是杨锋今天特地问同学借的。   杨熙也在杨锋身旁,哆哆嗦嗦地不敢出声。   杨俏心知不对,忙又逃回自己房间,但杨锋对此早有准备,当杨俏迅速把门关上时,杨锋一脚踹开杨俏房门,大叫:“还想躲是不是?我看你躲哪去!”   杨俏“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板上,灯光下,只见杨俏身上的死皮已堆积厚厚一层,远远多过杨熙之前身上的死皮。杨锋和杨熙也瞧得目瞪口呆,面前的杨俏,仿佛已经是另一种生物。   “妈的,快点刮刮干净!”杨锋终于忍不住,像野兽一样冲过去,一把抓住杨俏,拿刀片在杨俏身上狠刮。   杨俏啊啊叫唤,疼痛感不断加剧,身上死皮脱落的同时,她的皮肤也被杨锋刮伤,鲜血直流。   “哥,停!停……”   痛苦之余,杨俏挣脱不开,只得不停哀求,可杨锋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见,一门心思要将杨俏的死皮刮干净。 不一会,杨俏脚下已经满是死皮,但她全身是血,好多处皮肤被杨锋刮破了。   这时候,“呯”的一声震响,杨锋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向前一摔,原来是杨熙实在看不过去,拿凳子砸了杨锋的后脑勺。   “姐,我们走!哥他疯了!”   杨俏心领神会,立即爬起身,也不管身上被撕裂的衣服和鲜血,直接跟杨熙一块冲出家门。   到街上,杨熙随便打了辆计程车,离开了家。   计程车行驶了近一小时,姐弟俩到达一个乡镇,这是他们老家住址,以前他们一家就住在这镇上,现在镇上的老房还空着,而那房子的钥匙,被杨熙临出门前带在了身上。   杨俏暗暗佩服杨熙考虑周到,否则他们今晚都不知道住哪。   进了老房后,杨熙打开灯,先让杨俏住着,再匆匆跑去镇上买了块毛巾和一些吃喝,把杨俏身上的血擦擦干净。   姐弟俩今晚即准备住在这里。   杨俏身上的血擦干净后,忽然若有所思地来,她怔怔地问杨熙:“小熙,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身上长出的那么多死皮,跟那棵树有关啊?”   “哪棵树啊?”杨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哎哟……就是你领着我和哥去看的那棵大树啊!我们陪哥抓好鱼回家的时候!”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我们好像还撕树皮玩来着……”   “就是嘛!当时我们把好多树皮撕下来了,还把那些树皮踩碎打碎,所以那棵大树肯定要报复我们,让我们中了它的诅咒!然后我比你撕得树皮又多一点,情况也就比你更严重一点。”   “诅……咒?”杨熙似懂非懂地听着。   “肯定是啦,不然人身上哪会长出那样的死皮啊!”   “嗯,那怎么办?”   “哎……现在别管那么多了,我快累死了,明天再说吧。”   杨俏实在有些心力交瘁,不想思考,躺下便睡着了。   之后两天,姐弟俩依然住在老房,杨俏皮肤上的伤势也已渐渐好转,最可喜的是,他们身上都没有再长死皮了。   不过他们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们离家后,杨锋一定会出来找他们,而且头一个要找的地方肯定是这座老房,但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来呢?   虽说杨锋那样对他们,但姐弟俩还是不安起来。   “姐,你说……哥会不会跟我们一样……也长出那种……”   经杨熙一提醒,杨俏猛地一惊,她一下回想起来,当时他们撕树皮的时候,杨锋是最起劲,也是最过分的一个,如果真是那棵大树要报复……   想到这,杨俏立马起身:“走!我们快回家看看!”   约一小时左右,他们站在了家门前。   杨俏先敲了敲家门,又仔细聆听,发现里面非常安静。   姐弟俩都异常紧张和担心,良久没有人开门,杨熙才说:“姐,我带了钥匙。”   轻轻打开门,姐弟俩缓缓步入房内,他们看到家里光线很暗,原来是窗帘没有拉开,而最古怪的,是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等到卫生间门前一看,姐弟俩不禁触目心惊。只见杨锋正坐在地上,斜靠住墙角,手中紧握那把刀片,满身的血,整个卫生间内,遍布了那种黑褐色死皮,不止如此,在杨锋身旁,还有许多粘着血的软绵绵物体。   杨俏捂住嘴,惊恐地问:“哥,你怎么了啊?”   杨锋神情恍惚地回应:“我身上……也长出那种烂皮了……而且刮不干净……越刮越多……”   “那怎么……你身上……”等走近一瞧,杨俏更加恐惧,本来她就奇怪为何杨锋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一圈,原来是杨锋气急败坏地刮自己身上死皮过程中,把好多活皮也给刮下来了,也就是说,地上那些软绵绵带血的物体都是杨锋正常的人皮啊!   杨俏立即呼叫救护车,送杨锋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杨锋被鉴定为严重伤残。在对伤口进行处理后,杨锋全身被缠满了绷带。   深夜,杨锋呆呆愣愣地躺在病床上,杨俏和杨熙守在床边,一片静谧中,杨锋突然惊叫一声,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   杨俏忙问什么事,杨锋却指着自己身上,鬼叫般吼道:“烂皮……烂皮……又冒出来了!”   原来真是那些死皮,正不断从杨锋身上的绷带缝隙中钻出来,似乎无穷无尽,密密麻麻的一片。   杨俏和杨熙也吓坏了,杨俏忙大声叫喊:“医生!医生!”   他们一齐跑出病房,准备把医生叫来,可这时是半夜,值班的医生又不知去了哪,半天都找不着。   与此同时,当见杨俏和杨熙跑出病房后,杨锋就嗫嗫嚅嚅地说:“你们……别走啊……别走……”   顷刻,杨锋身上的死皮又大量钻了出来,好像头发一样,越聚越多。杨锋狂叫几声,瞬间失去了理智,随即他坐直身体,快速扯开身上绷带,把藏在旁边抽屉内的那把刀片取出,对着原本已经满是伤痕,甚至没有了皮的全身各个部位,狠命地刮起来。他两眼充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些新长出的死皮,连同他身上的血肉,一块块掉落地上……   半天,杨俏和杨熙终于找到医生,等说明情况,带医生回到病房时,他们看见杨锋两眼瞪大,已经气绝身亡。杨锋的身旁四周,堆满了大量死皮和血肉,且由于杨锋身上的肉几乎全没了,俨然成了一个骷髅般的人形。   那模样,正如那棵被剥了树皮的大树。 【四十】魔幻人生(死命,邪镇续)   深夜,嗨摆酒吧。   奇光异彩的舞池上,一群舞女正卖力扭腰甩跨,热情舞动,姿态妖娆撩人。   作为酒吧驻场歌手,程秋娜站在舞女身前,唱着激情澎湃的嗨曲。   台下烟雾缭绕,纷乱嘈杂。   这是一天当中,嗨摆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突然,酒吧的灯全部熄灭,音乐声也随之停止。   瞬间的中断,令沉浸在欢悦和热情中的男男女女极不适应,现场立马陷入混乱,叫喊声,说话声不绝于耳。   但出乎意料的是,很快灯又亮了,一切恢复正常。   然而却换来更惨烈的几声叫唤。   只见舞池上一名舞女,蹒跚在舞池上,满身的鲜血。她的脸庞仿佛一个深邃的黑洞,整张脸皮已消失不见,甚至还冒着浓烟。在她身旁的几名舞女不停发出惨叫,程秋娜则吓得直接摔下了舞池。   倒地后,程秋娜便感觉小腿传来一阵疼痛,与此同时,那名没了脸皮的舞女也摇摇晃晃地掉下舞池,正好落在她身上,两人重叠一块。   程秋娜惊叫一声,当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次日一早,老贾的咖啡馆内,王自力盯着张南,半天不说话。   “你看我做什么?”张南才注意王自力正看他。   “我刚问了你三遍同一个问题,你都没理我,所以我他娘只能这么看着你,看看你灵魂出窍到什么时候。”   “哦,我在想心事。”   “阿南又有心事了。”老贾走过来,满脸和气地把两杯咖啡端给他们。   “我在想,如果我们不是随机运作的生物,而只是类似计算机中一个加密的数据,那我们的人生,会不会是被另一种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生物或其他先进生命体所预设的,就像‘上帝创造人类,安排命运’这类说法一样。包括我们的思想,行为,甚至是机遇和运气,统统都是固定的,那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的命运是否难以改变呢?”   “行了行了……你别跟我扯这些,我脑袋疼。”王自力用手示意张南别再说下去,并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关心关心咱们眼前的事。”   “可能吧。”老贾忽然迸出一句。   “什么可能?”王自力问。   “我回答阿南的。”老贾微笑道。   “哎哟……他有病你也有病啊!他那朋友都被吓得住院了,他还有闲心在想那些有的没的玩意!”   “你别胡说……”张南忙回应,“程秋娜住院,完全是因为从舞台上摔下来,小腿骨折,不是精神方面疾病。”   “算了,也差不多!不扯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对近期的事怎么看?都第四个了!”   张南隐约记起来,刚才进咖啡馆的时候,王自力确实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连同嗨摆酒吧的舞女在内,近期已有四名受害者,惨遭脸皮切割死亡。   “这种刑事案件,不是该你们警察处理么?”张南疑惑地问。   “你废话!我让你帮忙分析,肯定是这案子有诡异的地方!”   “不就是四名受害者的脸皮全被切割么,你只需要调查四名受害者的共同点,再利用你们警方资料,查一下有无这方面倾向的罪犯或嫌疑人,毕竟像切割脸皮这类犯罪手法还是相当独特的。”   “这些我懂!可问题没那么简单,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我刚才跟你说的啊?”   “应该没有吧。”老贾笑眯眯地替张南回答,很显然连身在吧台的老贾都听到刚才王自力叙述的案情了。   “再说一遍吧。”张南终于有些认真。   “你给我听好了!近期……或者具体点,两个星期内吧,总共有四名受害者,全被削去了脸皮,但关键是,他们的死因都不是脸上的伤,你也知道,切割脸皮这种事虽然听着渗人,但不可能让人马上就死,而那四个人,都是当场死亡,最快的死亡速度甚至在几秒内,你知不知道,他们死因是什么?”   “什么?”连一旁的老贾也起了兴趣。   “烧伤!”王自力敲了敲桌子。   “他们的脸上是烧伤?”张南坐直身体。   “不止脸上,我刚说了,脸上的不是致命伤,而是他们的内脏!兄弟……他们的内脏全烧毁了,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这怎么可能呢?”老贾满脸疑惑。   “你的结论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是短短的一瞬间?”张南指出。 “很简单,就拿昨天酒吧里死的那姑娘说吧,几秒钟前,她还在台上跳舞,结果灯一黑,等到再亮的时候,她的脸皮就被割去了,内脏也烧毁了。我们昨晚找酒吧的人做过笔录,回答都说从灯熄灭开始到再亮不过才几秒钟,即便有的人印象模糊,也说十几秒。试问,这么短的时间,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被削掉脸皮,又被烧毁内脏呢?”   张南沉寂了片刻,问:“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么,比如说……可疑的人物?”   “没有,当时你那朋友在台上唱歌,还有其他几个舞女,下边全是酒吧的客人,乱哄哄的。从我的立场看,没人能做到那样杀人。”   张南心想王自力说的是对的,以酒吧当时一片黑暗的环境,即使是跳到台上在几秒内杀死一个人都万分困难,更何况还是那种极端特别的死法。   如果不是人为的,那就是非人为的事件。   他才理解王自力找他的原因。   “都已经第四个死者了,你怎么才找我?”张南问。   “因为之前三个人的线索我们掌握还不太够,直到昨天晚上酒吧的杀人案,我才确定这件事有诡异。”   “另外三个人的死法呢?”   “一样,也都是脸皮被切割,脸上和内脏烧伤。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在公共场所遇害,一个在车里,一个在巷子里,还有一个在家中,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死于一瞬间。”   “四个人都是女的么?”   “不是,两男两女,而且年龄层也不一样。”   “嗯……那从表面看,他们没什么共同点。”   “也许是一些潜在的共同点吧。为此我特地从北京调了一个法医过来,叫小杨,今天他应该差不多可以把四个人的尸检报告交给我了。”   “现在你们上头算是把这案子交到你们国家重案组手中了么?”张南笑问。   “哎……没办法,大概嫌我们太闲了吧,一年没几个大案。”王自力苦笑。   “我认为那四个人的尸检报告还挺重要的,你觉得呢?”张南又恢复正经。   “那当然!要不你下午陪我一块去?”   午后一点过五分,王自力携同张南来到一家部队医院的地下一楼,这是司法解剖的办事地点。   两人刚准备敲办公室门,便见有个穿白大褂的小伙子正沿走廊朝他们走来。 小杨身材高高瘦瘦,脸颊很长,戴副眼镜,显得很斯文。   “王队,你要的报告。”小杨先跟王自力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再把四份尸检报告递给他,期间瞄了张南几眼。   王自力随便翻了翻,说:“字太多了,你挑重点说吧。”   小杨又望了张南一眼,显得有些不自在,回道:“那进办公室吧。”言毕小杨打开了办公室门。   进办公室后,王自力和张南坐沙发上,王自力介绍张南说:“他是我朋友,你有什么尽管说,就当他不存在。”   “是是是。”小杨安心了。   “讲吧。”王自力说。   “首先,是四名死者的死因,全是由于内脏烧灼致死,而且还是极度严重的烧伤。除此以外呢,他们的脸部也有烧灼痕迹,脸部皮肤组织不明丢失。”   “丢失?”王自力眉头一皱。   “是的。我认为用这个形容词比较确切,死者脸部伤口都非常平整,脸部的皮肤组织正正好好被切割下来,以我的经验……凶手只可能利用工具完成,但是……”   “但是又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到,对不对?”王自力问。   小杨笑了笑说:“是的。不过我毕竟不是办案人员,还是不要下那种结论比较好。”   “伤口有显示凶手使用了哪种工具吗?”张南插问。   “哦……这个我没法判断。”小杨脸一红。   “倒是有个情况,我忘了告诉你。”王自力忽对张南说。   张南和小杨一齐望向王自力。   “昨晚酒吧那个舞女被杀的时候,有人见到她脸上冒烟了。”   “冒烟?”张南一奇,“被杀前还是被杀后?”   “应该算是被杀后吧,但她当时还站在台上,可能快要倒下去的那会,脸上的皮已经没了。”   “冒烟……”张南紧锁眉头,陷入沉思。   “你继续说吧。”王自力示意小杨。   “死因分析过了,接下来是死亡时间。据我的推测,四名死者的死亡时间不一,都是在其死后被人发现尸体的前两个小时内死亡的,除了最后一名死者,她是当场被发现的。”   “这个我也知道了,还有呢,讲点我不知道的。”   “那好吧。有一件事,我想王队您肯定不知道,我也是上午解剖完他们尸体后才发现的,还没有来得及上报。”   小杨边说边从他的白大褂口袋内取出一个小塑胶袋。 塑胶袋里装着的,是四个石头状的小东西。   “怎么有四块石头啊?”王自力问。   “不对,是四块玉。”张南纠正。   “玉?”王自力一脸诧异地接过小杨给他的塑胶袋,“这四块玉有什么关系,哪找到的?”   “是在死者的咽喉部位找到的。”小杨回答。   “等等,你是说,死的这四个人,每个人的喉咙还塞着块玉?”王自力更加莫名。   “是的,所以这才是整个系列杀人案最奇怪的地方。”小杨说。   “单单只是这一点,也不如何奇怪……”张南语气平缓地说,“许多连环杀人犯,喜欢做一些标志性的事来代表一种自我象征,或者这些事又隐藏特别含义,所以不算太少见。”   “哦……”小杨扶了扶眼镜,盯向张南,“请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闲人一个。”张南回答。   “咦?这四块玉上头,还刻了图案?”王自力忽然察觉。   “是啊,每块玉上头都有波纹状图案,我不是鉴定玉的专家,暂时还不确定图案是原本就在玉上头的还是被人刻上去的。”小杨解释。   “给我看看。”张南一把抓过王自力手中的塑胶袋,取出里面的玉。   他将四块玉放在掌心,仔细检视。   “这应该是某种古玉,不算太名贵,图案是后刻上去的。”张南胸有成竹地说。   “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啊?”小杨特别惊奇。   张南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古玉,心头猛然起了一阵悸动。   半晌,张南缓缓放下四块古玉,问王自力:“你觉得上面的图案像什么?”   王自力端详半天,并非很有把握般地回答:“感觉……像是那种水里的漩涡……一环一环的……”   “漩涡要更圆一点,但你看,这古玉上的图案只是接近圆形,其实挺不规则的。我倒觉得……更像是那种树木的年轮。”张南说。   “年轮?”小杨一奇。   “嘿!你他妈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可那是什么意思?”王自力挠了挠头。   张南又陷入沉默之中。   “而且,先不说前面三个死者,第四个死的那个酒吧舞女,她死后尸体可是一直被人监视直到转给我们市警队的,说明这块玉绝不可能是凶手事后塞进她喉咙的,也就是说,那同样是在舞女死亡的几秒钟内发生的事……”王自力说。  “这不可能啊……”小杨显得很疲惫。   “你看吧,我从来没碰见过这种案子。”王自力说。   “是的,从正常的逻辑角度而言,这事的确匪夷所思,不过,如果从非正常的角度……”张南说。   “非正常的角度?”小杨感觉张南说话比较难以理解。   张南瞄了眼小杨,说:“现在还很难说,先让我研究研究。总之这四块古玉上的年轮图案一定是个关键,大力,你的资源比较丰富,我认为你不妨先从这种图案入手,看看以前有没有什么罪犯使用过这种标志,还有中国各个地方的民风习俗,最好也了解下有没有跟这种图案相关的。”   王自力点点头:“查凶手资料很容易,民风习俗之类的要了解起来有点困难……行了,我知道了,还有呢?”   “其他的再让我想想,给我点时间。”张南重新拿起四块古玉,忽然眉头紧锁,“我现在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就好像我们站在海边,面前有一道大浪,马上要扑过来似的。”   “危机感?”王自力问。   “差不多吧。”   “你觉得这件事是冲我们来的?”   “对。”   王自力想了想说:“我懂了。首先,凶手知道我人在上海,这种另类奇特的大案肯定由我负责,他还知道你认识那个程秋娜,所以他直接让一桩引人注目的凶案发生在那间酒吧。这样一来,我和你都会关注这个案子。至于这四块玉,他又故意放在一个我们法医解剖必然会发现的位置,好让我们看到……妈的,我感觉我们在被人牵着鼻子走啊!”   “不止这么简单……”张南说话语速越来越迟缓,“反正,我们先去各忙各的事吧,有新的情况立即联络。”   ……   医院,程秋娜被鉴定为是小腿轻微骨折,软组织稍有肿胀,最好住院观察几天。   程秋娜躺在病床上,正对姐姐程思琪抱怨:“哎,姐,你陪我回家吧,我的腿又没事。”   “还是听医生的,医院住几天吧,再说最近医院床位也不紧张。”程思琪正给程思琪剥橙子。   程秋娜用力晃了晃脑袋,说:“但我实在受不了医院的环境,叫我在医院住几天我感觉我会疯的!到时候别腿好了,精神出问题了。”   程思琪笑说:“哪有这么严重。在医院住几天不也挺好么,起码你的老板不会催你去酒吧上班。” “那倒是。”程秋娜回答同时,忽地想起了自己从舞池上掉下来的事,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沉寂片刻,她问程思琪:“君君……应该没救了吧?”   君君正是当天惨遭削去脸皮的舞女,和程秋娜关系非常好。   程思琪的心情一时也很沉重,回道:“肯定没救了。”   程秋娜目光呆滞,又回想起了昨晚极度惊惧的一幕,她记得当时她正站在君君右前方的位置,唱歌热舞的过程中还朝君君望了眼,两人相视一笑,谁知酒吧的灯和音乐骤然停止,等灯再亮起来的时候,君君已经满身是血,一张脸惨不忍睹……   程秋娜越想越怕,她感觉昨晚的事好像刚刚才发生一样。   “警察找过你么?”程思琪随口一问。   “找过,但也只是随便问了几句,因为那时候我的腿真的痛得受不了,后来就被同事送到医院了。”   程思琪点点头,继续替程秋娜剥橙子。   不一会,程思琪见已近傍晚,便打算离开。   “我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吃饭,就不陪你了,你等会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还有我带来的那鱼汤,你记得喝完啊。”程思琪指了指床头的一只大保温杯。   “好了好了,去吧!”程秋娜盯着手机,瞧也不瞧地甩了甩手。   程思琪走后,病房里一下变得悄无声息,程秋娜是个害怕安静的人,她望了望四周,心里犯嘀咕:真是的,约朋友吃饭,也不陪我多待会,这样让我一晚上怎么过啊。   她打开程思琪给她做的一份简餐,慢慢吃起来。   吃饭的时候,她又看了眼隔壁的病床,心想:如果那张床也睡个病人的话,倒也挺好,至少可以说说话。   夜幕彻底降临后,程秋娜忽然感觉冷飕飕的,好像有一丝轻微的冷风正吹拂她的脖子。她回头检查了下窗户,发现窗户明明关得严严实实,那冷风是从哪吹进来的呢?而且外面走廊上也没什么声响,按理说现在是医院最繁忙的时段啊。   程秋娜恨自己腿脚不便,不能下床,否则她还可以出去走走。   呆呆愣愣间,她又想起了昨晚惨死的君君,君君那张被削去脸皮的脸,仿佛又一下显现在她的面前,对她吐露着恐怖片中的台词:娜娜,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   程秋娜不仅打了个冷颤,结果同一时间,病房的门被推开了,程秋娜吓得差点叫出声。 等看清楚,她才发现原来是个护士。   护士的身材很高,皮肤偏黑,微笑地走到床边,问她:“怎么样,腿好些了吗?”   “还好啦,就是有点无聊!”程秋娜直言。   护士点点头,也不回答,目光扫视到了床头柜,程秋娜的目光跟着来到床头柜,她一下明白护士想说什么,因为床头柜上此刻被她堆得乱七八糟。   “我等等会收拾的,放心放心!”程秋娜笑说。   护士摇摇头,表情很不以为意,接着她弯下腰,轻轻打开了程思琪带来的那只盛汤的保温杯,凑近闻了闻,此刻保温杯里的汤被程秋娜喝剩一半,香味一下传了出来。   程秋娜疑惑,心想这护士是不是肚子饿了。   闻了好久,护士才抬起头说:“这汤好香!”   程秋娜笑说:“是啊,我姐弄的。”   这一瞬间,程秋娜赫然觉得这护士略显眼熟,但她想不起在哪见过,也许是昨晚刚送来医院的时候吧。除此以外,她还感觉这护士身上有股神秘气息,她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这股气息,像是那种古老的树木融合了腥气所散发出的腐朽味。   护士没有再说话,缓步离开了病房。   这晚,程秋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里满是君君那张恐怖的脸庞,她甚至担心君君的亡魂半夜会来找她。   次日凌晨,程秋娜迷迷糊糊间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原来是隔壁病床上坐了两个女的,年龄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其中一个穿红衣服的不停咳嗽,应该是病人。   那两女的才意识到打扰了邻床病人休息,说话立即收声不少。   程秋娜也不想再睡,索性直起身拉开窗帘,窗外明媚的阳光射入室内,顿时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程秋娜望望邻床两个女的,她昨天闷了一晚上,所以挺想找人说话,就问:“你们也住院啊?”   穿红衣服的女人见程秋娜似乎并没责怪她们,神态便放松下来,回道:“是我住院,她是我朋友,过来陪我的。”   “哦,生什么病啊?”   “支气管炎。”   说完,红衣服的女人咳嗽几声。   “你呢?”红衣服的女人主动问。   程秋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回答:“我是小腿骨折。”   “哦……骨折,那倒也挺麻烦的。”   “还好吧,我这个算比较轻的,都不用动手术。” 双方闲聊几句,程秋娜得知这穿红衣服的女人名叫俞芳,陪她来的是她闺蜜,小名叫笑笑。   过后,程秋娜吃了两根香蕉,忽然又感觉一阵困意,打算躺下再睡一会,这时她就听到俞芳在跟笑笑轻声抱怨:   “我都说不要来这了你不听,那多吓人啊!”   笑笑回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现在手续都办了,再转医院也麻烦。”   “我不管,周亚出差去了,反正你这几天晚上留在这里陪我。”   说着话,俞芳又一阵咳嗽。   程秋娜听得好奇,一下困意全无,又直起身问:“你们在聊什么啊?”   俞芳和笑笑同时望向程秋娜,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听你们刚才……说什么这里吓人不吓人的……”   “哦,那个,你没听医院的人说啊?”笑笑才反应过来。   程秋娜摇摇头。   “最近……医院有个护士自杀了。”笑笑放低语声。   程秋娜闻言一惊,问:“啊?不会吧,就这医院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阿姨就在这医院当医生,她也刚刚告诉我,早知道我们不来这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不知为何,程秋娜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好像……就一个礼拜前吧,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是最近。”   “那……那个护士在哪自杀的?”   “这栋大楼啊!”   “这栋楼?”   该院是家三甲综合医院,规模不小,总共分有三栋病房楼,一栋是儿童病房楼,另外两栋是成人病房楼,以AB号区分,程秋娜所在的是A号楼。   “是呀,这栋楼比较老,但比新的那栋楼要大,还有地下室。那个护士以前就在地下室做事的,你知不知道地下室是干嘛的?”笑笑问。   程秋娜又摇摇头。   “停……尸……间。”笑笑故意把三个字拉长了说。   “不是吧?”程秋娜紧皱眉头。   “怎么不是,还有件事更夸张,这栋楼以前有个24小时便利店,结果你知道吗,那便利店就在地下一层的停尸间旁边,住院的人想去便利店买东西还得经过停尸间,我都下去过一回,把我吓得再也不敢去了!”   “真的啊?”程秋娜不敢相信。   “真的,这医院我住过好多回了,笑笑每次都来陪我的。”俞芳也说。   “那个便利店现在还开着吗?”程秋娜问。   “这几天关了。”笑笑回答。   “为什么?” “应该跟那个自杀的护士有关吧。”   “那个护士为什么自杀呢?”   “这个解释起来就复杂了……”笑笑用卖关子的语气回答,“你真想知道么?我也是听我阿姨说的。”   “嗯。反正闲着也没事,你讲讲呗。”程秋娜并非是个八卦的女人,但此时她却由衷地想知道这件事。   甚至她的心头涌起一种奇妙的联想,好像笑笑口中的自杀护士,就是昨晚进她病房,举止奇怪的那个护士。   她感觉自己的想法很可怕,而且贸然把昨晚那个护士当作那种东西,也不大妥当。   ……大概我现在精神有点不正常吧。   最终她还是把一切归咎于自身状况问题,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刚刚受到过君君惨死的惊吓,所以神经比较脆弱和敏感。她想顶多是那护士的行为有些怪异,至于那护士身上的腐朽味,应该都是基于自己想象形成的错觉。   “那我说咯……”   笑笑的说话声打断了程秋娜的心理活动,程秋娜开始竖起耳朵听。   “我记得吧……那护士的小名叫阿朵,不是本地人,我去年有次来医院给我阿姨送东西的时候还见过她一回,当时她留的短发,个子很高,然后她还穿高跟鞋,所以更加显得高,我阿姨是168左右的身高,结果她差不多比我阿姨要高一个头。不过后来我再陪笑笑到医院来看病就不见她了,因为她出了点事。”   “什么事啊?”   “她被毁容了!听说……是为一个男人!”笑笑语声极轻,显得神神秘秘。   “为一个男人毁容了?”程秋娜一愣,她无法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   “是这样的,那个阿朵呢,在外面勾搭了一个挺有钱的男人,而且那男人已经结婚了,家里有老婆,但那阿朵好像也不介意,反正就是坚持做小三,结果有天被那男人的老婆发现了,那男人的老婆又是个狠人,直接冲到医院,抓着阿朵就打,当时我阿姨也在场,她说那女人厉害得不得了,阿朵被她打得基本没办法还手,保安什么劝都劝不开,谁知道那女人最后竟然还掏出把刀来,拼命在阿朵脸上划了几刀,阿朵的脸,也就是这样被毁了!”   程秋娜听得心惊肉跳,说:“不是吧,那女人这么狠啊。”   “哎……所以有句话说的不错啊,最毒妇人心。”俞芳附和道。   “后来呢?”程秋娜问。 “后来我听我阿姨说,阿朵在家休养了好久,但因为她被毁容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人多的地方工作,只好安排她去了地下室,也就负责停尸间的一些杂务吧,一直到最近,医院传出来她在停尸间自杀了。”   “那我怎么没见近期新闻有报道这件事啊?”程秋娜虽然每天过夜场生活,但却是个关注时事新闻的人。   “哎哟……那么大一件事,医院肯定压着啊,毕竟是市重点医院,这种事真公开出去对医院影响很大的!所以到现在还有许多人不知道。”   “是吗……”   “关键这事真的很瘆人,你想想呀,一个被毁容的护士,在医院地下室的停尸间自杀了,我阿姨说她是用把大剪刀剪了自己脖子,我的妈……听着都疼!”   程秋娜产生与笑笑相同的感受,她无法想象那幅画面。   停顿片刻,程秋娜又问:“那她是为什么自杀呢?是不是她被她勾搭的男人抛弃了?”   “应该不是。”笑笑平和地说,“其实到现在,医院里很多人还在猜她自杀的原因,有个说法,我觉得挺离奇的,你想不想听听?”   “想啊!”   “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栋病房楼,有个单独的专用电梯,只会停靠在我们这一层和地下室的?”   程秋娜所在的病房位于该栋大楼第六层,也是最高一层。   “不知道,哪个电梯?”   “就是最靠窗的那个电梯,看上去破破旧旧的。那是停尸间的专用电梯,只能从六楼坐下去。”   “哦,然后呢?”程秋娜不明白这和护士自杀事件关系何在。   “然后么……那个电梯也和别的电梯有点不一样,你只要站在那个电梯里,你会发现电梯门特别亮,基本可以当镜子用,照得特别清楚。所以医院的人就在猜,是不是阿朵每次从这里下到停尸间的时候,都会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被毁容的脸,才受不了自杀的!”   “啊?”程秋娜忍不住惊呼出声,“还有因为这种事自杀的啊?也太那个了吧?”   “你还别不信,真有可能!我听我阿姨说,阿朵在自杀前精神就已经有问题了,而且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哭,我觉得吧,经历了那种事的人,这么做也正常。”   “嗯,也对。”程秋娜慢慢有点认可这番推测。 “所以咯,我才跟笑笑说这边医院很吓人,结果她知道得晚了,否则我肯定不会住进来,就算住也要住到B号楼,不过那边好像没病房了……”   俞芳继续发着牢骚,同时间,病房门开了,原来是程思琪。   “行啦,将就一下吧,不去想就没事了。这是我姐。”程秋娜向两人介绍。   四个年轻女人很快混成一片,笑笑又把女护士阿朵自杀的事给程思琪不厌其烦地说了遍。   “挺吓人的。”程思琪听完同样头皮发麻。   之后,双方都没有再提阿朵的事,而是一直闲聊到下午,程秋娜和笑笑性格相投,尤其谈得来,程秋娜还请笑笑和俞芳吃水果。   傍晚时分,程秋娜主动让程思琪回家,娇滴滴说:“好了好了,今天不用你陪,我有她们了。”   “切,我也没说要陪你啊。”程思琪辩嘴。   “没事,程姐,晚上笑笑也在,我们热闹得很,你安心回家休息吧。”俞芳说。   其实原本程思琪真打算今晚留下来陪程秋娜,但听程秋娜和俞芳这样说,便打消了念头,再说病房很小,住四个人确实拥挤。   等程思琪走后,程秋娜和俞芳笑笑又嘻嘻哈哈聊到晚上10点多,才熄灯睡觉。   睡了不知多久,程秋娜迷迷糊糊醒来,她感觉自己并非正常苏醒,而是被某一事物干扰。   她缓缓起身,定了定神,她确定有些事情不大对劲。   借助暗光,她见旁边的笑笑和俞芳同挤在一张病床上,俞芳手上的点滴被拔去了。两人打着鼾,都睡得很熟。   由于小腿恢复速度非常快,今晚她已能下地行走,随即她走下床,慢慢挪步至门口,这时她才闻到一股香味,一股仿似花香那般的香味。   说是花香,但实际比花香味要更奇异一些,程秋娜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怪味,总觉得这股香味好像正拼命钻入她的大脑,令她恍恍惚惚。   她决定打开门,去外头看看。因为很明显,香味是从外头传来的。   临出门前,她又望了眼邻床,她在犹豫是不是该把笑笑和俞芳叫醒,让笑笑陪她一块去,但见两人熟睡的模样,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医院也有值班医生的。   抱着这个想法,程秋娜走出病房,她决定先找个医生问问清楚,怎么会有股奇奇怪怪的香味。 然而当她来到门外,她却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深蓝色的走廊地板在昏暗环境下映照出顶部小灯,把原本正常光芒的小灯映照成一盏盏幽幽的蓝灯,气氛被烘托得有些诡异。   背后的病房门在不知不觉中自动合上了,程秋娜穿着睡衣,顿时感到一股凉意。   正常来说,程秋娜的胆量并不算小,在酒吧也敢接触各种各样的客人,她属于能够融入社会,特别放得开的那一类人,但这两天的君君事件使她的精神变得脆弱,神经也异常敏感。   她沿走廊走向六楼的医务办公室,结果发现办公室内没有医生。   走廊上的香味很浓,可还是找不出源头。   程秋娜有些心急,她不知自己为何对这股香味如此在意,其实她明明可以回到病房,安然睡觉,试想医院的问题,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踌躇了半晌,她决定遵循此想法,回去病房。   偏偏这时候,她见前方拐角处有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照情形来看应该是个护士或医生。   “哎,等等!”程秋娜放声叫唤,并努力加快脚步。   等走到拐角,她才发现这是六楼的电梯处,两面加起来总共五座电梯,而其中一扇电梯门刚刚打开,她见那白色身影正是进了这座电梯。   程秋娜想也不想地跟着走进电梯,一边还问:“慢点,我问下,那个香味是怎么回……”   可当她步入电梯后,她傻眼了,电梯内明明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与此同时,电梯门自动关上了。   她一下被局限在电梯的狭小空间内。   程秋娜急得脸颊发烫,急忙伸手去按电梯门右侧的按钮,想再打开电梯门出去,结果因为太紧张,她不小心按到了一个空白键,电梯居然开始往下降。   惊慌之余,她才注意到,原来这座电梯的开关门按钮在上方较高的位置,下方只有两个按钮,一个显示“6”,另一个显示空白。   她猛然记起,这座电梯位于窗户旁边,而且看着相当破旧,楼层按钮也只有两个,不正是笑笑所说的停尸间专用电梯?   程秋娜顿时汗毛直竖,此刻那个空白按钮由于被她误按按到,闪现黄色光亮,表明电梯将要下到这一层。不难分辨,显示“6”的按钮指的六楼,那这空白键,指的正是位于地下室的停尸间! 一想到这,程秋娜手足无措般地乱按每个电梯按钮,然而为时已晚,电梯直直地停在了地下室那一层。   待电梯停止,电梯门缓缓打开。   程秋娜当即发现,犹如笑笑所说,这扇电梯门确实像一面镜子,通过电梯内的暗光,她整个人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门上,此刻她见自己正一脸呆滞的表情,显得既无助又惶恐。   她的脑海中幽幽飘入了那个自杀护士阿朵的故事,据推测,阿朵是由于经常在这扇镜子般的电梯门上看到自己被毁的脸庞,最终才会精神崩溃,选择在停尸间自尽。   程秋娜尝试代入阿朵的角色,想象自己也失去这张活泼秀气的脸蛋,换作一张遭毁容的丑陋怪脸,结果她越想越心慌,仿佛阿朵的鬼魂和她重合在了一起,和她站在同一个位置。   程秋娜不敢再想,立刻按下六楼按钮,谁知一按之后,按钮竟然没有反应,指示灯也不闪现。   她心头一震,用力连按数下,可惜还是一样。   突然,她感觉自己身后有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流,似乎有个冰冷的东西,正触摸她的后背。那种感受,就好比冬天穿着衣服躺进凉水中一样。   她的心头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此时电梯门已经关闭,当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电梯门时,透过电梯门的反射,她清楚看到,在她身后,站着一个比她还要高一点的人影。   程秋娜吓得差点心脏停止跳动,她大叫一声,几乎一拳捶在电梯门的开启按钮上,电梯门又打开,接着她拼命逃出电梯。这一过程中,她压根不敢瞧一眼身后。   她一瘸一拐地冲到地下室过道,直到感觉小腿发痛,她才停下步伐,呼呼喘气,那状态就像刚刚跑完数公里似的。停歇片刻,她终于鼓足勇气朝后一望,顿时发现身后只有一条冷冰冰的通道,并没有什么东西追来,电梯距离她约十几米远,电梯门已经合上。   虽说有惊无险,但她丝毫不认为刚才那一幕是空穴来风,的的确确是有个人影出现在她身后,而且看着比她高一个头……   ……高一个头。   想到这点,程秋娜忽地记起笑笑说过,那名自杀的女护士个子很高,比她168左右身高的阿姨还要高一个头,如此说来,刚才的人影不正是…… 程秋娜不敢再想,也不敢再回刚才的电梯。   但现在必须尽快离开地下室。   既然不能乘电梯,那就只有寻找楼道了。   好在地下室尽管处于荒废状态,但过道的灯还保留着,可以看清每一条通道的指示牌。   往前走几步,程秋娜发现有家暂停营业的24小时便利店,由于最近才停业,所以里面的商品还保留完好,她丝毫不理解一家三甲综合医院的便利店为何开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会上这来买东西。   在暗淡的便利店前停留之际,她又注意到旁还有扇门,透过半掩的门,她看见里面是个小间,地上凌乱摆放着各种明显是假的鲜花和水果,靠墙处有一男一女两个假人,假人的中间则是一只香炉。   程秋娜的后背又升起一股寒意,从这些道具来看,应该是给死人做仪式的地方,或者只是把这些道具出售给死者亲属。   她不再细想,快步离开原地。   等再走几步,她发觉前方越来越暗,最奇怪的是她眼望着过道顶部排列一致有序的小灯,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此刻她处于犹豫之中,一方面她还没有找到上楼的出口,另一方面她又不敢继续向前。   停留了会,她决定继续向前。   她刻意放缓步伐,顶着黑暗向前摸索,她总觉得好像身后有脚步声,所以时不时朝后张望。   当逐渐深入暗处,程秋娜心中的恐惧感也不断扩大,每踏前一步,她都无比煎熬。   这时,她听到一声轻响,但她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只觉得周身四处有点诡异,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瞧。   她非常痛恨自己刚才走出病房时没有带上手机,如果有手机的话,她就可以打电话给医院值班室,让随便谁下来接应她一下。结果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局面相当尴尬。   摸索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出口,程秋娜即打算回头,当她转身的瞬间,她忽地瞧见一扇浅蓝色的门,和刚才那扇门一样,也是半掩着,好像有人故意打开门在等她似的。   她一颗心砰砰乱跳,直觉告诉她不该进那房间,因为明显不是楼道,但膨胀的好奇心还是驱使她一步步朝那房间走去。 来到门前,她推开半掩的门,小心谨慎地将头伸入门内张望。房间顶部有一盏较为明亮的日光灯,所以房间里的状况一览无遗。她发现这房间比刚才放道具的房间要大得多,里面有个一人来高的大铁柜,两张铁床,一只小木桶,摆设极为简易。   她深吸口气,慢慢走进房间,又仔细看了看,也许因为紧张和麻木,她一时想不明白这房间派什么用场,直到她瞧见大铁柜上一层层的方形抽屉,以及每个抽屉上的铁把手,她才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电视上播的那种太平间里放死人的大冰柜么!?   程秋娜顿时天旋地转,她想不到自己居然走进了地下室的停尸间,那一个个抽屉,毫无疑问是专门用以储藏尸体的地方,还有两个铁床,应该就是推送尸体的工具!   随即她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并且产生一股呕吐的冲突。恐惧感伴随恶心感不断侵袭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后退,突然她的脚后跟撞到一个东西,她转身一瞧,原来是摆在角落处的那只小木桶,小木桶内,放着许多把大剪刀。   看到这些大剪刀,她一下想起笑笑说过,那个名叫阿朵的护士正是在停尸间自杀的,自杀的方式也特别残忍,是用大剪刀剪断了自己脖子,显而易见,阿朵用的就是这些大剪刀的其中一把!   程秋娜呼吸急喘,她再也无法忍受这里的环境,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个阿朵,但此刻阿朵的身影却在她脑海里若隐若现,她几乎看到了阿朵的模样,高挑的身材,纤瘦的体格,黝黑的皮肤,细长的眉毛,凹陷的眼窝……   她捂住嘴,尽力克制呕吐的冲动,疾步走向大门,可这时候,不知是风吹还是某种神秘力量的催动,停尸间大门居然“咔”一声关上了。她瞧得目瞪口呆,有那么几秒钟时间,她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随后她先努力咽了咽口水,再用虚弱的语气问:   “有人在外面吗……有没有人?”   她知道不会有人回答,若真有声音回答她,也未必是件好事。   又呆呆停留几秒种,程秋娜继续走向大门,可当她刚跨出脚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异响,她确定不是幻听,而是真真切切有东西发出声音了。   她缓慢回头,但见大铁柜最上方一层的某个抽屉,竟然打开了! 她愣在原地,眼睛盯着那个抽屉,脸部表情极其僵硬。   良久,她才开始思索:   ……抽屉怎么会打开?我又没有碰过……它自己打开的……我的妈啊,谁来救救我!   一时间,停尸间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还顿生一种“噌噌噌噌”的怪异声响,声响虽然很轻,但程秋娜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震破了。另外在大门处又盘旋着一股诡异气流,好像某个东西,正守住大门,不让她轻易出去。   程秋娜处于崩溃边缘,差点就要瘫坐到地上,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自动打开的铁抽屉,其实从她的位置,并不能看见抽屉里的状况,所以不知道抽屉里装的是什么,她只是一味告诉自己,抽屉一定是空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自觉间,她伸起双手,想将抽屉再推进去,可当她双手触碰到那冰凉刺骨的抽屉,使出力气时,她的心头又是一震,因为她发现抽屉很重,重到根本推不进去!   ……如果抽屉是空的,应该没有什么重量,怎么会推不进去呢?   程秋娜终于“啊啊”一声坐到地上,她脸色苍白,惊恐地望着上方的抽屉,此时抽屉开始剧烈颤抖,只见抽屉内正慢慢延伸出一些黑漆漆的东西,杂乱无章,随意蠕动着。   她才看清楚,那是一撮头发!像是一颗人头,正从抽屉里冒出来!   程秋娜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她两手撑地,不断发出悲鸣,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地下室。最后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到程秋娜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床边围了一大群人,包括姐姐程思琪,笑笑和俞芳,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   她努力撑起上半身,感觉意识还有些朦胧,程思琪见了激动地说:“醒了!醒了!”   程思琪告诉她,自打一楼值班护士听到地下室叫声再让两名保安将她从停尸间抱出来后,她已昏迷了三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内,医院的顾院长和笑笑阿姨吴医生特意赶到医院,就为处理此事。   程秋娜望望两个中年女人,笑笑指着其中戴眼镜的说:“这是顾院长。”又指另一个短发的说:“这是我阿姨吴医生,也是医院的主任医师。”最后又补充一句:“我们发现你昏迷在地下室以后是先通知的我阿姨,我阿姨再打电话给顾院长的。” 程秋娜点点头,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但她的思绪又一下回到了三个多小时前的恐怖经历,全身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她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停尸间的一幕,重新浮现在她脑海。   “娜娜你到底跑去地下室干什么啊?”程思琪急不可耐地问。   其他人也紧盯着程秋娜,等待她的解释。   程秋娜做了几下深呼吸,摸摸胸脯,开始一字一句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听完后,所有人都面带惊色。   顾院长以不大相信的语气问:“小姑娘,你这种话不能乱讲的,你记清楚了么?”   “当然,我不可能乱讲的呀!”   “会不会因为你那时候害怕,所以看什么都古古怪怪的?”吴医生顺着顾院长说。   “不会!”程秋娜语气很坚定。   “但我们的保安把你从地下室抱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见到呀,你说的那个大冰柜也没有打开,而且我们的大冰柜早就清空了,里面不会有东西的。”顾院长说。   “这些我不知道,反正……”程秋娜感觉头很痛,“反正我当时肯定看到了……”   程秋娜目光呆滞,仿佛那撮黑漆漆的头发,又浮现在她眼前。   “这样吧,现在她还有点紧张,让她说也说不清楚。要么让她先休息,等明天一早我们再来,到时候如果她实在不放心,我们再派人去地下室看看。”吴医生对顾院长说。   “对对对,现在三更半夜的,先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笑笑打了个哈欠。   程秋娜透过窗帘缝隙,望见窗外确实是深夜。她点点头,轻轻应了声。   程思琪抓住她的手,说:“没事,你休息吧,我帮你盯着。”   次日早晨,待查房医生走后,顾院长和吴医生如约来到病房。   程秋娜正吃着稀饭,程思琪则在帮她剥鸡蛋。   见顾院长和吴医生来了,程思琪忙站起身打招呼,程秋娜不大懂礼貌,依然自顾自吃早餐。顾院长和吴医生发现,跟昨晚相比,程秋娜的精神状况倒好了不少。   “她睡好了吧?”吴医生指指程秋娜问。   “嗯,睡好了。”程思琪微笑回答。   “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没,昨天晚上怎么一个人跑到地下室去,又在那昏倒了?”顾院长问程秋娜。 “我说过了啊……”程秋娜唆了口筷子,“撞鬼了。”   顾院长脸色一沉,对程秋娜的回答很不满意。   试想她身为一家大医院的院长,如何能容忍这种不着边际的传闻传出去。再者近期地下室女护士自杀一事,已让她背负许多压力。   “什么鬼不鬼的,别乱说,这都是你脑子里乱想想出来的。我们刚刚早上又派人去地下室检查过一遍,一切正常。然后现在我们把那直达电梯也关了,以后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了,你这个属于特别情况。”   吴医生的话意很明显,她想宁事息人,让昨晚的事就这么过去,也希望程秋娜不要去外头散播谣言。   吴医生自然也代表了顾院长的意思。   可程秋娜似乎没把吴医生的话听进去,而是继续说:“我觉得我昨晚看到的女鬼,应该就是最近自杀的那个护士。她先把我勾引到电梯里去,再让我走进停尸间,大概想附身或者吞吃我的阳气之类的吧……”   吴医生发现程秋娜越说越离谱,不仅眉头一皱,转而问笑笑:“你告诉她的?”   笑笑明白她阿姨指的定是护士阿朵自杀一事,只好点点头。   吴医生叹口气,没有多说。   “哎哟哎哟……这小姑娘……你是恐怖电影看多了吧?”顾院长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她的精神状况一直都好吗?她的腿怎么受伤的?”吴医生问程思琪。   顾院长和吴医生显然还不知道程秋娜小腿骨折的原因。   “我妹妹一直都挺好,很开朗很活泼,就是最近几天……有些事……压力比较大吧。”程思琪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们别瞎猜了,我精神肯定没问题,我说撞鬼就肯定是撞鬼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程秋娜开始不耐烦了。   “哪有鬼啊,真是的!”吴医生也有些受不了程秋娜。   “怎么没有?我姐姐有个朋友,就是专门负责抓鬼的!”   “啊?”吴医生不仅一呆。   顾院长推推眼镜,她已经听不明白程秋娜究竟在说什么。   “你们不信我干脆把那人找来,他一来保证能查出来你们医院闹鬼。”   程秋娜说着就要打张南电话。   程思琪忙制止程秋娜,还用眼神示意,随即再对顾院长和吴医生两人说:“没事,她乱说的,你们别信。我妹妹就这样的脾气。”   顾院长摇摇头,轻声对旁边的吴医生说:“我们先走吧,这事慢点再议。”   吴医生也不愿继续待在这,她发现她们和程秋娜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两人走后,笑笑陪俞芳去做检查了,程秋娜便问程思琪:“你干嘛不让我说啊?”   “哎……这种事,还是别烦我老师了。他最近挺忙的,在帮他的朋友王警官处理那个案子。”   “哪个案子?”   “不就君君被杀的案子么……你怎么一下糊涂啦?”   “是啊……”程秋娜敲敲自己脑袋,“估计被吓傻了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程思琪慢慢坐到床沿。   “当然是出院啊!我不要继续留在这了!昨晚快把我吓死了!这医院肯定有问题!”程秋娜激动地说。   “我知道,不过……”程思琪一下显得很为难,“刚刚一早替你检查的那个医生告诉我,你的小腿今天又有点肿,估计跟你昨晚下地走路走太急有关,她说要再观察几天。”   “啊?不是吧,还要在这住几天啊?妈呀我都快疯了!”程秋娜有股抓狂的冲动。   “哎……没办法,骨折这种事不能马虎的,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就是影响一辈子的事。”   “可……这医院闹鬼啊……该不是你也不信吧?”程秋娜哭丧着脸。   “我肯定信啊,但有什么办法呢?顶多我这几天全留在这陪你好了。”   “不能给我转院吗?”   “现在转院挺麻烦的,况且这家医院算是附近最好的了。”   程秋娜叹口气,只好作罢。   她心想:看来还要再煎熬几天。   程思琪又低声说:“这个医院虽然可能是有些不干净,不过说到底你也没出什么事,我们只要规规矩矩的,我看应该问题不大。”   程秋娜歪着脑袋,想想觉得程思琪说的也有道理。   这天,程思琪一直形影不离地陪在程秋娜身边,包括上厕所。程思琪先跟单位请了三天的假,打算在医院待到程秋娜出院。   安然度过一晚后,早晨程思琪利用轮椅送程秋娜下楼散心,结果当进入电梯的那一刻,眼望着电梯里两名共同下楼的护士,程秋娜忽然变得有些胆怯。   程思琪只以为程秋娜是想到了那晚的经历,所以拍拍她的肩膀并轻声说了句“没事。”   可程秋娜却紧咬嘴唇,一语不发。  从医院内的小花园回到病房后,程秋娜依然心事重重,每次医生或护士走进病房,她都紧盯着对方,反应相当敏感。程思琪以及笑笑俞芳都让她尽力放松。   到了傍晚,程思琪陪程秋娜上完厕所后,程秋娜终于忍不住说:“姐姐,你没发现这栋楼的医生和护士都怪怪的么?”   “什么叫怪怪的啊?”程思琪疑惑。   “他们……好像总是在笑哎……”   “笑?”程思琪更加听不明白,“笑有什么不好的?医生面对病人保持微笑不是他们的职责么?”   “哎哟,不是正常的笑!”   “那是哪种笑呢?”   “你听我说……”程秋娜凑近程思琪,把话声放低,“刚才我们下电梯的时候,还有我在厕所里,都看见几个护士笑得很古怪,她们笑得特别不自然,好像抽筋一样,突然一笑,然后又收住了!”   程思琪愣了几秒,再回道:“不是吧?怎么我没注意到?是不是你神经过敏?”   “跟你说没有!你等会仔细看吧。”   随即两人推门进入病房。   病房内,笑笑正和俞芳说笑,两人嘻嘻哈哈的,见程思琪姐妹回来了,刻意收敛了一些,俞芳关切地问程秋娜:“怎么样,今天好多了吧?”   程秋娜不知道俞芳所谓的“好”是指她的伤势还是心理,便敷衍似地回了句还行。   过会,一个负责给俞芳量体温的护士像阵风一样来到病房,程秋娜立马警惕起来,也就在那护士给俞芳量体温之际,程秋娜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叫唤。   这一声叫,把其他几人包括那名护士都吓一跳,护士忙问:“你叫什么?”   程秋娜急忙摇头说:“没事。”   只有程思琪明白程秋娜在叫什么,因为程思琪也注意到了,护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诡异微笑。   微笑虽然仅停留短短的瞬间,但却给程思琪造成极其深刻的印象。如同程秋娜所说,护士的微笑特别不自然,而且非常僵硬,好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护士走后,程秋娜赶紧问程思琪:“怎么样,你看到了没?就是那个样子!”   程思琪点点头。   一旁的笑笑和俞芳听不大懂,笑笑直问:“看到什么啊?”   程思琪望向笑笑,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程秋娜是个爽快人,也不怕别人嘲笑,接着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笑笑和俞芳。 起初笑笑和俞芳的反应跟先前程思琪一样,基本不信程秋娜说的,只以为是程秋娜精神太紧张导致。可随后因为笑笑和俞芳或多或少留了心眼,两人在下楼散步期间,同样也注意到了某些护士或医生脸上时不时挂出怪笑,并且无一例外全是A区病房楼的人。   笑笑和俞芳回到病房,才承认程秋娜说的是实情。四个人开始议论。   “怎么会这样的,你要不要问问你阿姨啊?”程秋娜问笑笑。   “她阿姨肯定又不相信。”程思琪摇摇头。   “不信让她自己来看嘛,真是的!”   “我发现哎……好像只有咱们这一栋楼的人才会那样怪笑!”俞芳说。   “吓死我了!我们自己会不会也突然这样笑一下啊?你们如果发现了一定要跟我说啊!”笑笑捂着脸颊。   “嗯,我知道,暂时我们四个人好像都还没事,可那是为什么呢?”程思琪疑惑。   “不止我们四个,刚才我和笑笑下楼的时候,发现这样怪笑的不是这栋楼的医生就是护士,没有病人。”俞芳说。   “咦?没病人?按理说这栋楼里的病人不少啊。”程秋娜说。   “是解释不通。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吧。”程思琪说。   沉寂了片刻,笑笑又说:“你们知道吗,我突然想到件事,也是我阿姨告诉我的。”   “哪件事啊?”见笑笑一脸严肃的神情,程秋娜更加紧张。   “还是关于那个自杀的护士阿朵。我听我阿姨说,阿朵在死前一段时间因为脸上有几条很深的刀疤,所以整张脸非常僵硬,时不时还会抽搐一下,让人看着觉得是在怪笑,当时把这里许多医生护士都吓坏了!”   笑笑说完,其他三人愣了半天,都在思索两件事的关联。   “那个阿朵,她一直在这栋楼上,不去其他地方么?”程思琪问。   “她出事前我不知道,应该会到处走动吧。出事之后好像就一直待在地下室了,连楼上都不怎么来,而且她平时是戴着口罩的,可能这栋楼的医生护士看到她怪笑也是偶然吧,毕竟在一个地方上班,总避免不了的嘛。”笑笑回答。   “你们说……现在这些医生护士在怪笑,会不会是受了她的影响啊?”俞芳猜测。   “大姐,你别搞笑,这怎么影响的啊?”笑笑问。   “我哪知道,但照你说的,他们笑的很像啊,也是抽筋那样的笑一下,对不对?” “这倒是。”笑笑手托住下巴,承认俞芳说的有一定道理。   “这就奇怪了,该不是那护士的怪笑会传染吧?”程秋娜开始胡猜。   “天哪,笑都会传染啊?”笑笑显出一个惊异神色。   “我哪知道!总之这医院肯定有问题,就是邪门!反正我下次看病再也不会上这来了!”程秋娜说。   “哎……别下次了,先把这次的事搞定再说吧。”俞芳摆摆手。   “搞定?怎么搞定啊?他们医生护士集体中了邪,我们有什么办法!”   程秋娜忽然嗓门变大,程思琪和笑笑忙示意她小声。   “所以我说嘛,老姐,你让你那个像瞎子一样的老师过来看看,或许他能瞧出点名堂。”程秋娜又说。   “还是再等等吧,这种事一般不要麻烦他……对了,别瞎子瞎子的叫人家,人家有名字的好不好?”   “哎哟……你们感情这么深了啊,都开始心疼起来了!”程秋娜故意逗程思琪。   “谁啊?”笑笑好奇问。   “哦,我一个朋友,以前给我做过心理辅导,你别听她乱说!”   “反正是个不大正常的人。”程秋娜笑着补充一句。   笑笑和俞芳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没继续问。   夜幕降临,又到了晚上。   自察觉这栋病房楼异常后,四人便留在病房没有出门,医生护士也没再进来过。   此时四人一致认为脸上出现怪笑的医生护士和阿朵有关,至于究竟是何种关联,却又说不清楚。   程秋娜只期盼快点离开医院,不停地发着牢骚。   将近10点的时候,程秋娜的尿意实在憋不住了,于是她让程思琪陪她去上厕所。   厕所位于走廊靠近尽头的地方,所以是件麻烦事。   “真是的,房间里居然没卫生间,也太不方便了!”程秋娜又抱怨。   “没办法,这是标准病房,说白了就是档次最低的病房,不设卫生间,所以价格才便宜一点。”笑笑解释。   “对,再忍忍吧,马上要出院了。”程思琪扶程秋娜下床。   “哎……我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   伴随程秋娜的抱怨声,两人慢慢挪步出病房。   到了走廊,程秋娜又发现阴森森的,一个人影都不见。   “你看,这医院一到晚上,就和没人一样,静悄悄的。”程秋娜说。   “可能医生不想打扰病人休息吧。”程思琪还是尽量往好的方面说。   “是吗?”   两人边说边进了厕所。  陆续方便完后,程思琪想将两块毛巾清洗一下,就让程秋娜站在一旁。   谁知清洗毛巾过程中,两人同时听到厕所外有些异响。   “嗖嗖嗖嗖……”   程思琪立即停止手中动作,与程秋娜四目相对,并竖起耳朵听。   异响断断续续,不大明显,但又肯定存在。   粗略听起来,这异响既像某种东西在爬,又像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两人没有交流,脸上却不约而同地浮现一抹惊异。   半晌,程秋娜悄声问:“外面是什么鬼东西啊?”   “不知道。”程思琪已经屏了长时间的呼吸。   “走,去看看。”   两人拉着手,缓缓走出厕所,步伐慢得仿佛脚下是片沼泽一样。   结果回到走廊,又是空无一物。   可异响并未停止。   两人站在走廊,开始努力判断异响的源头。   “老姐,你说会不会是外面风吹树木发出来的声音啊?”程秋娜猜道。   “不可能。我们是在六楼哎,底下的树离我们远着呢。”   程秋娜点点头,她发觉自己简直在胡扯。   这时候,程思琪忽然小声说:“等等,好像声音是在右边。”   程秋娜立马瞧向右侧,那是电梯的相反方向,从厕所到走廊尽头,共有十几间病房,全都关着门,还有一间热水室,里面专门提供热开水。另外走廊上两扇窗户大开,风吹得窗户摇曳不停。   又听了会,两人视线慢慢集中到那间热水室。   程思琪帮程秋娜取过两次热开水,所以记得清楚,热水室内除了一只大垃圾桶和两个圆鼓鼓的热水器外再无其他东西,如果没有人在内,不可能发出异响。   由于是两个人,所以程秋娜的胆量要大不少,随即她说:“走,去看看!”   好奇心驱使下,姐妹俩手拉手,慢慢挪步至热水室门前。   过程中两人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觉得越接近热水室,异响就越明显,她们心跳速度也越快。   伴随“嗖嗖嗖”的声响,两人来到热水室前,当见眼前景象,两人简直不敢相信。   原来整个六楼并非没有医生护士,而是全聚集在了热水室的狭小空间内,并且最离奇的,是这些医生护士个个趴在地上,用手肘到手腕的部分和膝盖支撑,高高翘起臀部,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移动。其中有几名护士,正围着垃圾桶,快速啃食从垃圾桶内翻出来的方便面和米饭等病人吃剩下的食物。 程思琪当即捂住嘴,程秋娜则大声问:“喂喂喂,你们在干嘛呢?”   那些医生护士没有搭理她们,而是继续啃的啃,爬的爬。   程思琪仔细观察眼前这群人,后背直窜起一股寒意,声音颤抖地对程秋娜说:“他们的表情……很不对劲啊!好像听不见你说话一样,怎么办?”   “我就说了嘛,这医院太邪门!这些人肯定中邪啦!”   “是……啊……”   程思琪此刻终于认同程秋娜看法,因为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两人说话间,一名护士悄悄爬向她们,用鼻子凑近程思琪乱嗅,等程思琪反应过来并大呼一声时,那名护士竟一下咬住了程思琪小腿,程思琪顿感一阵疼痛,好在她今天穿的是条厚实的牛仔裤,护士的咬力也不太大。   但无论如何,护士的疯狂举动还是吓了她们一跳,随之其他医生护士纷纷爬向她们。眼见情势不对,程思琪忙推开那名护士,再拉住程秋娜奋力逃跑,那群医生护士则立即追赶上去。   由于程秋娜的腿伤,她们跑得不算太快,好几次险些被那群医生护士抓住。待转过拐角后,她们已能瞧见自己所在那间病房的大门,程思琪知道她们被追赶下去肯定无法逃脱,情急之下便大喊:“笑笑,俞芳,帮忙开门!”   可惜直到她们回到病房门前,门都没有打开。程思琪只好亲自开门,谁知扭动门把,却遭到了阻隔。   门被锁了!   程思琪的心瞬间凉了,她不明白笑笑和俞芳为何要锁门。   程秋娜见程思琪愣在原地,一幅手足无措的表情,身后的“追兵”又快赶至,便问:“怎么了啊?”   “门锁了。”程思琪有气无力地回道。   “啊?不是吧?”程秋娜吃了一惊,也尝试扭动门把,确定门锁了后,拼命大喊:“笑笑!笑笑!开门啊!”   这时,左右两边的病房门打开了,显然是程秋娜的叫声惊动了里面的病人,正当两人激动地以为救星来临时,从两间病房内同样爬出了几名神态古怪的病人,姿势和那些医生护士一模一样!   一个念头闪电般窜入程思琪和程秋娜的脑海:这些病人也中邪了! 眼下情势极度危急,一大群怪异的医生护士正陆陆续续爬行过来,又有几名同样怪异的病人分别从两侧靠近。前后的路已被完全堵死,外加程秋娜小腿伤势,想要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   慌乱中,程秋娜眼望着躬起臀部,以小幅度快速爬向她的两名病人,赫然想到一种动物。   老鼠!   那些医生,护士,包括这几名病人,他们的姿态,以及啃食东西的方式,竟有点像老鼠。   这个想法并未在程秋娜脑中停留太久,因为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   中了邪的医生,护士,病人,急速聚集在了两人四周。   程思琪脸色惨变,程秋娜则疯狂敲门,就在对方包围圈渐渐缩小时,病房门终于打开了,笑笑和俞芳闪身而出,立即把两人拉进病房,再重新锁上病房门。   只因这一幕发生太快,程思琪和程秋娜还没缓过来。停顿了好几秒,程思琪才问:“你们……干嘛不开门啊?”   由于心魂未定,程思琪的说话声都和平时不一样。   但她立即注意到,俞芳和笑笑的脸色也是异常惨白,明显受到了惊吓。   “你们不知道……”俞芳悄声说,“刚刚你们走了以后,我们就听到外面有动静,然后我和笑笑一块出去,结果在电梯口那边碰到三个护士,还在地上爬,看到我们马上冲过来要咬我们!我们吓得赶紧回来,笑笑索性把门给锁了!”   “是啊是啊!刚才我们听见你们在叫开门,所以我们也犹豫了好久,生怕你们也变成这样了!”笑笑说。   “哎……我们在说话,他们都是不说话的,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你差点害死我们啊!”程秋娜责备道。   “算了算了,别争了。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啊?”程思琪焦急地问。   这时候,病房门发出“咚咚”几声震响,把四个人吓了一跳,俞芳立刻后撤几步说:“快快快,别站在门旁边了,万一他们破门而入呢?”   “不是吧,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啊?”程秋娜大声问。   “我看不止疯了这么简单。”程思琪说。   四个人一齐退到窗边,等候了几分钟后,已经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动静,不过他们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聚在门前。   “我又想起一件事。”沉寂中,笑笑突然说。   “你怎么老想起事啊?干嘛不一开始全告诉我们?”程秋娜吐槽。   “废话!我一开始哪知道外面的人会变成这样啊?”   “行行行,你快说快说。” “就是今天一大早,我去开水间取开水的时候,我听见有两个护士站在那里说……说什么最近医院闹老鼠,不单单是走廊和病房,连办公室都有。”   “老鼠?”俞芳眉头一皱。   程秋娜却心中一凜,因为她刚就发现那些人的动作很像老鼠。   “是啊!老鼠!”笑笑回应俞芳。   “那能说明什么,和这件事有啥关系啊?”俞芳问。   “你没觉得……刚才我们见到的那几个护士动作很像老鼠吗?”   俞芳暂时不说话,仔细回想了一下。   “还好吧,就是在地上爬啊,怎么像了……”   程秋娜发现俞芳有点迟钝,便抢着回答:“对对对,我也觉得!”   “嗯,是有点像,那能代表什么?和医院闹老鼠有关吗?”程思琪问。   “我解释不清楚,但我觉得有关。不然哪会这么巧……看着好像他们个个都在模仿老鼠的动作,被迷惑了一样。包括之前这栋楼的医生护士脸上的怪笑也是,像在刻意模仿那个自杀的护士,而且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笑笑应道。   “听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这么回事。前面自杀的女护士因为基本只有这栋楼的医生护士见过她笑,所以现在也只有医生护士出了问题。但闹老鼠的事连一部分病人都撞见了,难怪那些病人变得和他们一样!”程思琪说。   “可这也太怪了吧?你是说这大楼里的人都会傻乎乎地模仿看到的事啊?那不是有病么?再说了我们四个人怎么没事呢?”程秋娜忍不住提高嗓门。   “很简单啊,自杀的女护士我们没见过,闹老鼠的事我们也没见过。”笑笑说。   “那还有其他事呢?我们怎么不模仿我们见过的事?”   “我哪知道!你别什么都问我啊,你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搞得像是我让他们变成那样似的。”笑笑明显对程秋娜不满意了。   “我不是那意思……”   程秋娜刚想解释,就听病房门处传来一声震响。   “怎么啦,他们要干嘛?”俞芳悄声问。   “该不是他们要撞门进来吧?”笑笑已顾不上和程秋娜争执。   “难说!”程思琪两眼紧盯病房门。   又是两声更大的震响。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他们真怕病房门被一下撞开,到时候真不知该怎么办。 “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了。”程思琪喃喃说。   “不是好像,是肯定。”笑笑还泼冷水。   “哎呀我想逃出去啊怎么办?要不我们打电话报警吧?”程秋娜特别着急。   “报警也没用,警察一时半会赶不过来的。你说他们是不是疯了啊,还是故意要整我们?”笑笑说。   “凭什么整我们啊,我们又没惹他们,我看就是中邪了,而且中得很深!算了不管了你们快想想怎么出去啊!”程秋娜嚷道。   “笑笑说的对,现在报警警察过来需要时间,那时候大门早被他们撞开了,我们还是先看看有没有办法出去。”程思琪开始左右张望。   “能有什么办法……咦?你们看窗下边,有个空地。”程秋娜随意将头探出窗外,竟发现窗台下方的大楼外侧有块凸出的地方。   其他三人跟着望向窗台下方,果然见有块凸起的台沿似的地方,很长,距离窗台也就一米不到,足够让人通行,就是上面堆了许多垃圾。   而且关键是这条外长廊直接连向电梯间附近的窗户。   即便程秋娜小腿有伤,要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笑笑灵机一动,提议道:“我们就从这里走去电梯吧,怎么样?”   “有点危险啊!”程秋娜伸长脖子望了望,眼见他们身处六楼,长廊的一侧又没栏杆,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后果无需多说。   但若不冒险赌一睹的话,病房门迟早要被弄开。   “算了,试试吧!”程秋娜妥协。   程思琪和俞芳也决定如此。四个人统一意见后,由笑笑带头,逐个爬出了窗户。   因为外头很黑,上面有许多看不清的垃圾,所以她们走得非常小心,程思琪时刻照顾着程秋娜。   慢慢走到电梯间附近窗户后,他们再依次爬出窗口,这时他们看到,走廊上还有许多正在爬行的医生护士,尤其在她们病房门前,还聚着不少。   俞芳看呆了,吓得发出一声惊呼,结果引来了那些医生护士的注意,他们便真像老鼠似的,快速爬向电梯间。   “走啊!我们下电梯!”笑笑狂按电梯。   其他三人也是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眼见那群医生护士正不断靠近,电梯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危急之际,电梯门“咔”一声开了,四个人立马冲入电梯,这时一名护士跟着冲进来,准备咬俞芳的脚,笑笑忙拉开俞芳,再用力将那护士推出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四个人终于松了口气。即便那些医生护士再疯狂,也不可能追上她们了。 出了电梯,她们发现底楼黑乎乎的,也不见什么医生护士,笑笑就问:“怎么样,我们报警吧?”   程思琪一下想到了张南和王自力,便说:“我认识个警察,这事交给我。”   “行,那我们赶紧走,这医院肯定不能待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医院,她们感觉夜间的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医院大门前正好停着两辆计程车,笑笑和俞芳先上了一辆,临行前笑笑留了电话给程思琪,说让警察处理完后给她打个电话,她和俞芳还有许多生活用品放在病房里。   告别了笑笑俞芳,程思琪便打了张南电话。   大约隔半个多小时,程思琪,程秋娜,张南,王自力,在一家肯德基会面了。   “什么事啊找我们出来,我正准备带阿南去酒吧喝酒呢。”王自力坐下后说。   “啊?去酒吧?你们不是在查那个案子吗?”程秋娜一愣。   “白天查案,晚上去酒吧放松放松,有什么问题?”王自力笑笑。   “呵……你们真行!对了,你们去什么酒吧啊,要不要我给你们推荐推荐?”提起酒吧,程思琪特别起劲,居然忘了刚才医院的事。   “噢,最近外滩那边新开的一家,叫什么猫咪餐厅,那餐厅自带的酒吧。听说里面全是洋妞!”王自力笑说。   “哟……就那酒吧啊!我知道,我两个小姐妹去那驻唱了,今年四月份开的对不对?我去过几次,烂死了!节目难看,环境又差,酒还是假的!”程秋娜一脸的嫌弃。   “那你给我们推荐个吧。”张南说。   “嗯……好,衡山路你们去过吗?那边新开的一家不错,叫什么什么……”   “停!”程思琪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呼道,“你们觉得现在是谈论这种事的时候吗?我们刚刚在医院差不多是死里逃生啊!”   “死里逃生?”王自力皱了皱眉,“有那么严重?”   “有!怎么没有?!我吓死了,你们也真是,一上来居然找我问酒吧的事,都把我带进去了!”程秋娜大声说。   “哎哎哎,好像是你自己插进来说的吧?”王自力指指程秋娜。   接着,程思琪把最近几天在医院发生的,她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南和王自力。   “哦?你的意思,那些医生和护士全变异了?”王自力问。 “变异?”程思琪想了想,“也没那么夸张吧,他们样子没变,就是行为特别古怪。”   “这是什么道理?”王自力望向张南。   “不知道!”张南回答很干脆。   “草!问你像问根木头。然后呢……你们就逃出来了?”   “对啊,还有那两个跟我们一个病房的女的,也逃出来了,不过其他病人就不清楚了。”程思琪很担忧。   “那我得过去看看。”王自力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11点多。   “我一块去吧。”张南站起身。   “那我们呢?”程思琪问。   “你们就留在这边等我们。那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告诉我们的,三言两语的,也不可能把情况叙述清楚。”王自力说。   “有啊!你知道吗?那医院闹鬼!”程秋娜忙说。   “就是刚才你姐说的,那天晚上你跑去停尸间了是吗?”王自力问。   “对对对!我真的看见那女鬼了,可惜她们就是不相信我!”   “怎么样的女鬼?”张南问。   “反正……头发很长,而且很黑……她的脸阴森森的,好像肿了一样,眼睛很大,还流着血……”程秋娜不免添油加醋。   “这是你脑补的吧?”王自力一眼看穿。   “哎哟……你管那女鬼什么样干嘛,又不是找她谈恋爱,反正有女鬼就是了!”   “你确定不是你梦游出现的幻想?”王自力问。   “怎么可能!我那晚清醒得很,只不过后来晕倒在停尸间了!”   “别问了,我们先去吧。”张南说。   “是,问她也等于白问。”王自力同意。   于是,程思琪和程秋娜留在肯德基,王自力和张南一同驱车前往医院。   等到医院,停好车,两人直接走向A号病房楼。   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值班医生,看似一切正常,两人也没多问。   等到病房楼,进入电梯后,王自力问:“这医院还真有点诡异啊,静悄悄的。”   “哪家医院这时候病房楼不是静悄悄的?”张南反问。   “可这医院的安静就和其他医院不一样。”   “这是心理暗示。是由于刚才她们把那些情况告诉你后令你脑海中生成的强烈印象导致的。至少目前为止,我没看出任何问题。”   “行!尽他妈道理跟我一套一套的。”   其实王自力在心中还是认可张南所说的话,从前他所受的专业训练,其中就包括了在办案时要最大限度排除个人感情与心理暗示。 电梯门开,两人顿时闻到一股刺鼻气味,原来走廊上到处都是破碎的药剂瓶子,还有从垃圾桶内翻出来的杂物。   他们顺走廊向前走,发现病房门几乎都关着。   再走到厕所附近,便见地上躺着好几名护士,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医生。   “靠!”   王自力骂了句,赶紧逐个检查,才知这些人气息正常,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怎么样?”张南问。   “没啥,一个个都昏迷了而已。”   “什么原因造成的?缺氧还是中毒?”   若是病理性的昏迷,几乎不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发生,所以张南推测缺氧或中毒的可能性较大。   “还不清楚。不过我看过他们瞳孔,应该不是中毒。”   张南点点头,随即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   王自力则用脚踢了踢某个男医生,并大声说:“起来起来!都他妈给我起来!”   “你办事还真粗鲁。”张南说。   “这算什么,你是没怎么见过警察办案吧?再说这些人从表面看属于聚众捣乱,按平时得一个个拉去警局问话的。”   “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张南站起身,不仅眉头紧锁。   “等问清楚再说吧。”王自力忽然觉得很棘手。   “走,我们再看看。”   两人接着来到热水室,又发现地上一群昏迷的医生和护士,其中还夹杂了几个病人。   “你那女学生说,这栋楼的人最近行为很古怪,还模仿近期自杀的女护士和老鼠,可怎么我们一来,这些人就全昏过去了?”王自力问。   “只是巧合而已。”   “你发现点什么没有?”   “有。”张南绷着脸,跟进医院前的表情截然不同,“他们每个人的眉心间都有一团黑气,你应该也知道,这是入邪的特征。他们被人暗算了。”   “暗算?你一般不大用这个词啊!”   张南不回话,而是又蹲下身,用手在一名男医生的胸口轻轻抚摸,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他们不止眉心,连中庭处都有黑气,那是入了大邪,多数被下了蛊。”张南沉沉说。   “等等!你别跟我扯这些鬼话,你先告诉我,中庭是什么?”   “就是人的胸口正当中。”   “下蛊又算什么玩意,那不是骗人的吗?” “确实有许多所谓的蛊术是骗人的……”张南站起身,拍了拍手,“但如果真是个精通蛊术的人,那对我们来讲就相当麻烦。”   “我呸!相当麻烦?你让他站面前,老子一枪崩了他!”   “随便你吧。现在你可以去敲那些病房门了。”   王自力也不搭话,挪步到一间病房门前,重重敲了几下。   继而他望向张南,又问:“假如他们真像你说的那样被人下了蛊,那你能解吗?”   张南摇摇头,说:“蛊术和其他邪术或法术不一样,能解蛊的人,其自己本身必也会下蛊,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被下了什么蛊,蛊有多种多样,不过我倒是认识个人……”   张南正说话间,病房门出乎意料地开了。   从里面探出一个人的脑袋,是个男人,大约四十多岁。   “你们两个……”那男人相当谨慎,都不敢把门完全拉开。   “开门,我警察!”王自力粗声粗气地说。   男人犹豫了片刻,便把门打开了。   张南和王自力踏入病房,就见病房内还有个女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上戴着棉帽,看起来比男人小几岁。   “她谁啊?”王自力手指指问。   “哦,她是我老婆,在住院呢。”男人回答。   “住几天了?”   “已经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   “那这几天医院发生的事你都清楚吧?”   男人点点头。   接着,男人便将今晚所见告诉了王自力,和程思琪的叙述完全相同。   “所以你感到害怕,就把门给锁了?”   男人又点点头。   “好。对了,医院前一阵子那个护士自杀的事,听说过没有?”王自力问。   “听说过,但是没见过。”   王自力嗯了声,对张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没有什么要问了,两人即准备离开。   见两人要走,男人急切地问:“这会外面没动静了,他们是正常了吗?还是已经走了?”   王自力想了下,说:“你们还是继续在房间里待着,等天亮再说吧。”   “好,好。警官同志,慢走啊。”男人做告别手势。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也轻声说:“慢走。”   说完,女人咳嗽了几声。   王自力好奇问:“你老婆什么病?”   “晚期肺癌。”男人霎时愁容满面。   一瞬间,王自力和张南都愣住了。   最后,王自力拍了拍男人肩膀说:“没事,会好的。”随即和张南离开了病房。   出病房后,两人往电梯方向走去,王自力一句话不说,显得心情很沉重。   张南提醒:“你要知道,晚期肺癌,存活率是极低的。”   王自力哀叹了一声,没有回话。 慢慢走近电梯,王自力问:“现在上哪去?”   张南望望那间已被停止运行的地下室专用电梯,说:“我想去停尸间看看。”   “那得从楼道走了。”   “嗯,我们先下电梯去一楼。”   刚要进电梯,王自力又问:“慢点,楼上那些人怎么办?”   “他们被下了蛊,所以才出现意识混乱的症状,等醒来后应该能暂时恢复正常,一段时间不会再犯了。但为保险起见,你还是派几名信得过的手下帮忙看护这栋大楼,当然最好是以你私人名义,因为我们目前没法向司法系统解释这件事。”   “我懂了。”   等到一楼,王自力立即打了通电话,匆匆交代几句。张南没听清楚王自力是怎么安排的,他对王自力处理诸如此类的事相当信任。   继而两人沿楼道,慢慢走去地下室。   推开地下室的大门后,两人便觉得头顶有股阴冷的气息盘旋,王自力不禁打了个喷嚏。   “妈的,冷死我了!这鸟毛地下室怎么这么冷!”   张南不理王自力,而是用手摸了摸墙面。   走出几步,两人面前顿现一条深不见底的过道。   “这过道黑得不正常。”张南说。   “什么意思,你说真有只女鬼,也就是那个自杀的女护士在这?”   张南不回答。   行走过程中,他们看到有家关了门的24小时便利店,以及放着假的鲜花水果和假人的小间。两人进小间随意转悠一圈就出来了,未发现任何异常。   再往前走,他们见有扇浅蓝色的门,王自力推开一看,说:“就这,停尸间。”   当进停尸间,张南感到一股神秘气息,那绝非空穴来风,他确定有某种东西曾在这边停留过。   王自力先找到一只小木桶,发现里面有许多把大剪刀,他也知道那护士是利用一把大剪刀自杀的,没有太在意。随后他站到大冰柜前,翻开那些抽屉,一个个检查。   “程秋娜说当时有个抽屉里冒出个人头,妈的,哪来什么人头,如果真有,我就把人头给拧下来!”王自力骂骂咧咧。   张南用手触摸冰柜,沉寂了片刻,说:“这冰柜没什么异常。”   王自力正好检查完底下的最后一个抽屉,即问:“没什么异常?”   “嗯。停尸间有些不对劲,阴气是重,但不关这大冰柜的事。”   “可程秋娜一口咬定说这大冰柜里有颗人头啊,头发还老长!” “她遭遇了一些鬼魅的迷惑,那是因为这地下室里确实死过人,那人死前怨念太重,阴魂不散也正常,但能量不可能大到那种地步。况且现在已经离开了。”   “你就直接告诉我结论!”王自力不耐烦了。   “程秋娜出现了幻觉。”   “你是说……她看到抽屉打开,有颗人头从那冒出来,一切都是幻觉?”   “嗯。”   “可她说她当时很清醒。”   “是很清醒,但她跟楼上那些医生护士一样,也被下蛊了。”   王自力一呆,说不出话。   张南又说:“刚见面时,我就注意到了她眉心和中庭的黑气。是的,她也遭‘暗算’了。”   两人从停尸间出来,慢慢沿楼道回了一楼。   王自力见病房楼的大门外有个保安在巡逻,快步过去问:“这栋楼的办公室在哪?”   保安站停回答:“每一层都有!”   “不对,是你们领导办公室!”   “哦,那在三楼。”   王自力转身对张南说:“走,去三楼一趟,跟他们领导碰个头。”   又乘电梯到三楼,两人问了前台的值班医生,径直走向办公室。   王自力笑说:“六楼出那么大件事了,楼下的人居然还不知道,真你妈的吊!”   直接推开办公室门,王自力见里面坐有两个年龄偏大的女医生,其中一名医生见两个男人门也不敲地进来,不客气地问:“你们谁啊?”   王自力不回答,反问:“你们俩谁是领导?”   “领导?”   “就是负责人,或者级别更高一点的!”   那医生指了指后座一名戴眼镜的中年女医生说:“喏,她,文主任。”   “哦,好,主任是吧,跟你说件事。”   文主任只管看手机,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王自力见文主任漫不经心的样子,一下来火,就气冲冲说:“能好好跟我说话么?”   文主任白了王自力一眼,问:“你谁啊?干嘛的?”   “首先呢,我提醒你一句,你们这的六楼出事了,医生护士集体昏迷,还有些病人直接逃出了医院!其次,这些事你暂时别管,只要负责照顾好那些医生护士和病人就行,等会有几名警察过来,你配合他们工作!行了,我说完了,你继续玩你的手机。” 言毕,王自力带张南离开,只听身后的文主任急问:“你在说什么啊?你警察么?”   回到电梯旁,王自力按下电梯,准备下楼。   “你确定那文主任能办好事么?”张南问。   “随便吧,反正我已经通知她了。”王自力回道。   两人重乘电梯到一楼,等电梯门开时,正好有三名护士匆匆步入电梯,与两人擦肩而过。   就在电梯门慢慢合上的瞬间,张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这笑声听起来既空灵又诡异,仿似有人正掐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发出轻笑。   他像触电似的猛地回头。可此时电梯门已完全合上。   “怎么了?”王自力问。   张南渗出冷汗,他知道王自力并未听到笑声。   “刚刚进电梯的三个护士,你有没有看清楚?”张南问。   “只扫了一眼,没仔细留意,她们有什么问题?”   张南想了想,发觉追查刚才那三名护士并无太多意义,对方的心思慎密程度超乎寻常。   ……她为什么要笑呢?   张南的脑中徘徊这一问题。   挑衅!   他觉得只能这么解释。   “走吧,没事。”张南叹口气,随即迈开步伐。   “你小子就这样,有事别藏着啊。”王自力说。   “我问你一个问题。”张南把话题岔开。   “说!”   “你相不相信,医院发生的事跟那桩案子有关?”   “你是指……接连发生的四起面皮被剥的凶案?”   “对。”   “从哪瞧出来的?”   “直觉吧,我也说不清楚。”   “算了吧,你是怎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你向来不靠直觉办事,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是有点发现,零零碎碎的,但我得整理整理思路。”   说话间,两人出了A号病房楼大门,往医院停车场走去。   这时候,张南的手机响了。   “她们等不及了?”王自力随口问。   “不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张南说着拿起手机。   “哪位?”张南问。   对方不回答。   “请说话。”   对方依然不作声。   “行了,骚扰电话,快挂了吧。”王自力说。   张南点点头,可正要挂断时,他听到电话中传来一丝浑浊朦胧的声响,还有另一种断断续续的轻微声音,混杂在其中。   呼吸声!   张南瞬间停下脚步,感觉全身一紧。   王自力留意到了张南表情的细微变化,忙问:“谁啊?”   此刻的感受,令张南一下回到了数月之前,那个印象深刻的夜晚……   那晚他已从章泽镇回来,并自认为解决了神棍孙天贵为施行换命邪术,吸取几名女孩阴元之事,结果却在老贾的咖啡馆内意外接到徐娟电话,才得知孙天贵的事没有结束,孙天贵的女儿孙玉梅俨然成为一只通过不断吸食阴元而逐渐进化的阴煞。当时电话中便传来如同现在一样的诡异呼吸声和风声。   ……这阵浑浊朦胧的声响,正是风声。而这轻微的呼吸声,也几乎和那晚相同。   张南的心跳开始加速,后背仿佛有股冷气在盘旋。   他可以想象得到,孙玉梅定和那晚一样,静静地站在一栋高楼楼顶上,跟他打这通电话。   他不禁转过身,望向A号病房楼的楼顶,此时楼顶一片乌黑,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人站在上面。   “你在瞧什么?到底是谁打来的?”王自力问。   电话随即挂断了。   张南叹口气,摇了摇头。   “说话啊,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王自力催道。   “你还记不记得,孙天贵和孙玉梅的事?”张南问。   “当然记得。你说过,孙玉梅,也就是那只阴煞,现在还游荡在人世间。咦?这电话,难不成是……”   “她打来的。”张南回答。 王自力愣住了。   “那这医院的事……”王自力又问。   “这样,我们先开车去接她们,然后一块去你住的地方,你在上海不是租了间公寓么?”张南急说。   “是,你想让她们暂时住我那边。”   张南点点头:“走吧,我怕出什么意外。等到你家,我再慢慢解释。”   两人立即回到肯德基,程思琪和程秋娜还在里面等候,程秋娜困得正趴在桌上睡觉。   “她可真能睡。”王自力轻轻推了推程秋娜。   “现在怎么说?”程思琪问张南。   “我们先去大力那边,这几天你们就住他那,最好不要离我们太远。”   程思琪还是头一回见张南如此严峻的神情,越发感到担忧。   “很严重吗?”程思琪问。   “其实我不太能准确判断这次事态的严重性,我只觉得对方的意图不简单。”张南说。   “对方?对方是谁啊?”   “等到了大力那边,我会跟你们细说,赶紧走吧。”   四个人出了肯德基,将上车时,程思琪又问:“老师,你说我们要住王警官那边几天,几天后呢,我们去哪?”   “应该会去一个地方。”   “嗯?”   “行了,你省省吧,他就是这样一个说话含含糊糊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自力忍不住说。   接着他们先到程思琪和程秋娜的住处,随便拿了些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然后前往王自力位于浦东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   等到公寓,王自力给姐妹俩安排了一间房,再腾出一间房给张南。   “喂,你们不对劲啊,两个男人跟两个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会被人怀疑我们在乱搞的!”程秋娜大声嚷嚷。   “行,那你一个人回家睡吧。”王自力说。   “我不要!反正我跟我姐住一起。”   过会,程思琪和程秋娜洗完了澡,四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王自力就把刚才他们去医院的大致经过叙述了一遍。   “阿南,你现在怀疑,医院的事,跟孙玉梅有关?”等张南说完,王自力迫不及待地问。   “孙玉梅?不就是前段时间,把徐娟给……”程思琪惊问。   “是的。”张南点点头。   “会不会太主观了?我知道那件事对你影响很大,所以你特别在意。”王自力说。   “不会,我很理智。这一系列的事不但和孙玉梅有关,而且她并不避讳让我知道,甚至还故意留下线索给我。” “一系列的事?”王自力歪着头。   “从那四桩杀人案开始,直至今晚医院发生的事。”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在医院的时候都该活不成了啊!”程思琪越发心寒。   “确实。以孙玉梅的能力,她在医院想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所以我还不知道她做这些事的意义何在。我跟大力出医院那会接到过孙玉梅的电话,充满了挑衅意味,就和徐娟那晚一样。”张南表情凝重。   随后张南又补充一句:“面对孙玉梅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挺失败的。”   “老师别这么说,你和她还没见过面呢。”程思琪安慰道。   “也未必。”张南瞬间回想起来,刚才出电梯时听到的轻蔑笑声。   “啊?”程思琪一愣。   “先不说这个了,我问问你妹妹……”张南转向程秋娜,程秋娜正在吃水果,“你在医院的时间是最长的,事情也都发生在你身上,你必须要仔细回想一下,究竟遇到了哪些事情,无论大事小事,都说给我听,让我来判断。”   程秋娜先发了会呆,然后说:“在肯德基的时候,不是我姐姐全告诉你们了么?”   “我要听你说。”   “为什么啊?”   “你自己不知道……你身上出问题了?”王自力问。   程思琪和程秋娜同时紧张起来,程思琪问:“什么问题啊?”   “她被下蛊了。”张南说。   “下蛊?”程思琪两眼睁大。   “下蛊是什么意思?”程秋娜完全不了解。   “就是你中邪了。你的眉心和胸口都在发黑,所以你那晚才会产生幻觉,最后晕倒在停尸间。”张南解释。   “不对不对!你胡扯什么啊,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是幻觉?”程秋娜惊问。   “你信不信跟我无关,我现在只要你将你住进医院后发生事原原本本告诉我,一点都不能漏。”   程思琪跟张南认识已久,对中国的蛊术也略有耳闻,听到程秋娜被下蛊,极度慌张。   “老师,她被下的什么蛊?严重吗?我也在医院,我被下了没有?”   “我对蛊术了解有限,而且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所以才让她把细节全说给我听,否则更加难以分辨。你倒是一切正常,所以她肯定经历了一件你没有经历的事,你也可以帮忙回想一下,什么事是她做过,你没有做的。”   “她做过,我没有做的……”程思琪思索起来。 “这让我们怎么记得清楚啊?哎哎哎,你快跟我说说,蛊术究竟是啥玩意,我会不会死啊?”程秋娜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蛊术的发源地在中国西南,曾经是苗族的巫术。最早是苗族祖先利用各种虫类制蛊,但在文献中记载的案例多数属于江湖骗术,不足以相信,只有极少数的巫术高手才真的会下蛊。后来蛊术经过演变,又衍生出了其他蛊种,不止是虫类,只要任何一切阴邪之物,都可以用来制蛊,因此我才没有办法判断你究竟被下的什么蛊。而且现在的蛊术行家也未必只存在于湘中和湘西一带,中国一些边缘地区,像是云南,四川那些地方同样会有蛊术行家。我记得有次我去甘肃替一个朋友办事,就见过一桩僵尸灭门的惨案,那所谓的僵尸,正是被人下了疳蛊。”张南细细解释。   程秋娜沉寂几秒,回了句:“听不懂,你就直接告诉我,我会不会死啊?”   “你跟她说这些简直对牛弹琴!”王自力忍不住吐槽。   “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我说过,世间蛊术分很多种,有些蛊只是用来迷惑对方,有些是为掌控对方意识,有些是慢慢折磨对方致死,有些则让人很快死去。”   “那我属于哪一种?”程秋娜急问。   “不知道!你的症状是出现幻觉,如果你和医院那些人被下的同一种蛊的话,应该还会不自然地模仿近期见过的印象深刻的事。”   “模仿近期见过的印象深刻的事?这怎么说?”程思琪疑问。   “你们自己也推测过,那些医生护士在模仿那位自杀护士的怪笑,还有今晚一群人模仿老鼠。自杀的女护士和老鼠,都是近期令他们印象比较深刻的事,你们和病房另外两个女人没有模仿,是因为你们没有经历那些事。这也符合蛊术的特征,迷惑甚至损伤人的心智,让人做出各种各样出乎意料的行为。”   “原来是这样啊……娜娜,我不在医院的时候,你碰到过什么事吗?”程思琪问程秋娜。   “对,尤其是你觉得不自然的,比较古怪的事。如果我知道你是怎么被下蛊的就好办多了。”张南说。   “不自然的……比较古怪的事……你们别催我啊,让我好好想想……”程秋娜两手捂着头说。 想了好长时间,她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声说:“有了!”   “你他妈吓死我了!”王自力骂了句。   “什么有了?”程思琪赶紧问。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了。”   “哪天晚上?”   “就是我昏倒在停尸间的那天晚上啊。我记得……那晚我是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的,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因为……我闻到一股香味……”程秋娜说。   “香味?”程思琪一愣,“没听你提过。”   “是啊,我都忘了。然后呢……这股香味挺香的,但闻着特别奇怪,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怎么想的,就一个人傻傻地跑去走廊上,想找医生问问清楚,结果到走廊上,香味闻起来就更明显了。”   “你之前告诉我说,你是晚上要上厕所,所以才跑出去的啊。”   “哎哟,那是因为我刚刚才醒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一下记不清了,随便瞎编的。”   王自力不仅笑出声:“你也真是个人才!”   “香味……”张南仔细一想,“我懂了,她被下的是花蛊!”   “还有花蛊啊?”程思琪不理解。   “哦,对对!那味道闻起来是挺像花的,怪不得,我说呢,百分之一百是这个啦!”程秋娜大声说。   “花蛊是什么鬼东西?”王自力问。   “花蛊也比较麻烦,因为花有各种各样,当然,只要被制成蛊的,一定是某种毒花或邪花。一般花蛊就是经由香味下蛊的,说明当时病房楼有人在施展蛊术,在她病房里的另外两个女人,应该也中了蛊。”张南解释。   “怪不得我没被下蛊,那晚上我不在医院。”程思琪后怕地说。   “废话那么多,该怎么解决呢?”程秋娜急不可耐。   “这个慢点再说不迟,我得问问清楚,除了这件事以外,你还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有?”   “哎……你别让我想了,我最怕动脑子了……奇怪的事么……这个这个……噢,对了!我住医院的头一天,进来个护士,好像就挺奇怪。”   程秋娜忽地想起来,头天住进医院的时候,那个全身散发腥味,让她感觉相当不舒服的护士。   “怎么个奇怪法?”   “其实吧……也没怎么奇怪,就是感觉她的表情很……很僵硬,我们也没说几句话,我记得她先问我腿好些了没有,然后又闻了闻我姐姐给我带的汤,说汤好香,就从病房走出去了。不过……我总觉得那护士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后来你还见过她么?”王自力问。   “没见过。”程秋娜摇摇头。   “有点眼熟?”张南疑惑。   “是啊……”程秋娜回答时伸了个懒腰。   “你经常出没哪些场所?”   “我么……除了酒吧,还是酒吧!酒吧!酒吧!”   “你的生活那么单调?”张南吃惊地问。   “嗯,她就这样,对其他事物没有兴趣,只爱去夜场玩,除了她驻唱的那间酒吧,也会去其他酒吧玩。”程思琪代为回答。   “那个护士,该不是你在酒吧见过的客人吧?”王自力问。   “嗯……怎么了,有可能啊,谁说护士就不能泡夜店了,真是的!”程秋娜一边弄手指甲。   “不过因为她去的酒吧太多,范围很大,基本没有意义。”张南说。   “要不我们明天带她回医院找找?”王自力提议。   “不!打死我都不要再回那个医院了,我神经病啊再回去!”程秋娜大嚷。   “算了,挺麻烦的,我总对她的描述和感受持怀疑态度。再说如果那护士真有问题,也应该不会继续留在医院了。”张南推测。   “也有道理。”王自力点点头。   四人沉默了片刻,程思琪问:“那么老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你先前说我们会去一个地方,到底是哪?”   “这是我准备要说的事……”张南坐坐直,“关于那四桩凶杀案,我已有了些眉目。而且凶杀案与你们俩在医院所经历的事,两者的方向是一致的,我不认为是巧合。”   “说详细点!”王自力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大力,你应该还记得这些东西。”   张南说着从口袋内掏出四块硬邦邦的小东西,摆到桌上。   这些东西正是在被剥去面皮的四名死者咽喉部位发现的四块古玉,每块古玉上都刻有年轮状的奇异图案。   “当然记得!”王自力拿起其中一块古玉,他至今觉得这事相当匪夷所思。   “这都是什么啊?”程秋娜好奇问。   “你们也知道四个被剥去脸皮的受害者的事,这四块古玉,就是在他们每个人的喉咙里找到的。也是因为大力在警局的权力,否则这些物证也不能落到我手中。”张南说。   “啊?你是说,凶手不止杀了他们,还在他们喉咙里塞了这些东西?”程思琪愕然。   “那君君当时……”程秋娜显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王自力回道。   “这怎么可能啊?”程思琪越想越觉得蹊跷。   “乍看之下,这确实是非人为所能办到的事,所以我才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这个问题。大力,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这些年轮状的图案绝对是个关键,那几乎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可能也是凶手想要告诉我们的。为此,我特地请教了一个朋友……”   张南喝口水,继续说:“那个朋友跟我算是半师半友的关系,他的年纪比较大,我叫他老袁,他对各地的风俗习惯有些研究,当我用手机把这年轮状的图案拍下照片发给他看后,他马上认出了这种图案的出处。”   “是什么?”王自力急问。   “他说这种图案属于中国某地的信仰之物,那地方就是云南沥县的古方长寿村。”   “长寿村?”   “嗯,老袁说古方长寿村在沥县当地甚至整个云南都十分出名,主要原因是村里人的平均年龄偏大,拥有一批长寿的百岁老人。而据说古方长寿村的人之所以长寿,是因为他们信仰一种年轮状的标志图案,叫作‘长寿轮’,他们几乎每家人都会在自己家里摆放一块刻上‘长寿轮’图案的石头,我想这应该算当地人信仰的基石。到后来长寿村的某些人还在沥县摆摊贩卖这种石头,生意好像不错。” “然后老袁看过你发给他的照片后,说这图案跟那长寿村的信仰图案一模一样?”王自力问。   “是的,但对我们来说,问题不止这么简单。你们都知道几个月前,我为那个酒吧女孩徐娟的事特地跑去章泽镇,还在那边做法灭了神棍孙天贵的邪魂,只是孙天贵的女儿孙玉梅已经通过吸取阴元成为一只阴煞,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去了什么地方。而我在调查孙天贵整件事的期间,曾听镇上一个跟孙天贵有些交情的人说,大约二三十年前,孙天贵去过云南某个长寿村,还说要去那边取经,学点长寿的秘方,结果等孙天贵回来以后,他就调制那种下了咒的长寿神汤给镇上的新生儿喝,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孙天贵开始了他的计划。”   “有这种事?”王自力整理一下思路,“这孙天贵去的长寿村,就是古方长寿村?”   “对!”   “你怎么确定?”   “老袁告诉我,云南真正的长寿村只有一个,所以当年孙天贵去的必定是古方长寿村。”   “是么,这样讲的话……”   “另外还有一点……”张南打断说,“关于这些承载年轮图案的古玉。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徐娟死的那天晚上已经破解了孙天贵家中十根玉串的秘密,孙天贵是把这十根玉串当作了他的目标,也就是那些他准备吸取阴元的女孩,当然,事后我们也知道,吸取那些女孩阴元的事其实是由他女儿孙玉梅替他完成的,所以呢,玉这种东西,对于孙天贵和孙玉梅来说,具备了某种特殊含义,再加上孙玉梅的名字当中本身有个‘玉’字……”   “我懂了!我他妈终于懂了!”王自力一拍桌子,把正打瞌睡的程秋娜吓一大跳,“不管这件事是谁干的,总之他一心想把我们引向孙玉梅和古方长寿村,难怪你刚说四桩杀人案和医院的事方向是一致的,就是因为孙玉梅跟你打的那通电话吧?”   “是的,对方的意图相当明显,所以杀人案只是幌子,他的目的是想通过这种残酷的方式,将孙玉梅和古方长寿村的信息灌输给我们,并且程秋娜现在被下了蛊,我又不会解蛊,这样我只能求助于我那位会解蛊的朋友,这位朋友就是我刚提过的老袁。”   “啊?那个老先生还会解蛊啊?”程思琪诧异道。   “对,他算是这方面的行家,是中国屈指可数的蛊术高手,要想救你妹妹,我们必须亲自跑去他那一趟,这正是我刚才说的我们几天后要去的地方。”   “哪个地方啊?”程秋娜迷迷糊糊地问。   “云南。”   “他也在云南?”王自力更奇怪了。   张南点点头。   “这可有意思了,我们接下来做的每件事,都得跑去云南,妈的,难道不是被人牵着鼻子在走?”王自力干笑一声。   “你也感觉到了?”张南问。   “再明显不过了,对方要我们去一趟云南,他做的每件事几乎都是出于这个目的,而且他对我们的行动和想法基本了如指掌,我们的每一步他都算计到了。”王自力回答。   “好恐怖的人啊……”程思琪此刻极度担忧。   “切,是不是人还成问题呢!”王自力想到了孙玉梅。   “总之不管怎么说,对方给了我们足够暗示,也希望我们去云南。那你们的意思怎么样?”张南还是征求其他人意见。   “好像没的选择。”程思琪苦笑。   “那人拐弯抹角搞那么多名堂到底为什么?”王自力还在思索。 “有些事估计只有等我们去了云南才知道吧。”程思琪说。   “对。我认为古方长寿村是个关键,我现在突然对那长寿村挺感兴趣,那里可能是一切事情的源头,应该藏了不少秘密,我们尤其要查清楚。孙天贵当年在那遇到了谁,做了哪些事,都是疑点。”张南表情很凝重。   “这不容易啊,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王自力叹口气。   “老师,在去那地方前,还是先帮娜娜的问题解决吧?”程思琪终究更担心程秋娜的安危。   “我知道,你放心,我们到云南后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老袁,本来我还有事要和他当面说。”   “嗯,那就好。”程思琪稍稍安心。   “这几天你们就好好休息,尽量不要离开这里,我们很快出发。”张南最后嘱咐完,转身进了卧房。   程秋娜今晚心力交瘁,早已困得不行,跟着进了她们的卧房。   半夜,程思琪睡眠很浅,当她翻个身,手往前一伸时,竟摸了个空。   她心头一凉,瞬间惊醒。   “娜娜?”她几乎跳起身。   她用力掀开被子,发现程秋娜果然不见了!   她一下睡意全无,赶忙下床。   她和程秋娜从小一块生活,对程秋娜的生活习惯极其了解,知道程秋娜向来一觉睡到天亮,从来不会半夜起床上厕所。   她立即把台灯打开,再打开房门,挪步到客厅。   站在客厅中央,她快速扫视了一眼,张南和王自力的房门自然都关着,程秋娜也不可能跑去这两人房间,所以程秋娜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只有卫生间,然而卫生间的门却是敞开着,里面的灯也没有亮。   由于和张南王自力住在一起,所以她并不如何害怕,但她还是非常担心。   正当她准备去敲张南房门,让张南出来帮忙时,忽听卫生间传来几声动静,随即一个人影,正趴在地上,慢慢从里面爬出来。   半天,她才看清楚,居然是程秋娜!   黑暗中,程秋娜朝她一点点爬过来,姿势特别奇怪。她倒吸一口凉气,轻声问:“娜娜,你在做什么啊?”   程秋娜并不回答,只低沉着脸。   从程思琪站的位置,她根本难以分辨程秋娜的面部表情,只觉得程秋娜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她小腿。 程思琪猛然想起医院那一幕:好多医生,护士,病人学老鼠动作在地上爬行,甚至胡乱啃食!   ……娜娜跟他们一样,也被下蛊了!   当意识到这点,程秋娜已像蛇一样向她窜去,速度快到异乎寻常。程思琪登时脸色大变,几乎来不及反应,好在危急之际,一股力量迅速把她拉开,两个人影骤然闪现在她身旁。   无需细瞧,程思琪已认出两人正是张南和王自力。   王自力一把抓住猛扑过来的程秋娜,张南则把灯打开。   灯光下,程秋娜眼神空洞,目光呆滞,根本不像她本人。被王自力制住后,她还拼命扑腾,甚至尝试去咬王自力胳膊。   “她也开始出现症状了。”张南问。   “那怎么办?娜娜,你认不出我们了吗?你听我说话啊!”程思琪又急又怕。   “没用,她就跟着了魔似的,听不见。”王自力彻底控制住了程秋娜,令她动弹不得。   “你轻点……轻点!”程思琪生怕王自力弄疼了程秋娜。   “嘿!她的力气可比平时大了不少啊!”王自力一笑。   “老师,为什么娜娜也会像医院那些人一样爬呢?她没见过老鼠啊!”   “很简单,她虽然没见过老鼠,但她见过那些模仿老鼠的医生护士,所以与其说她在模仿老鼠,不如说她在模仿那些同样中邪的医生护士,这更说明了他们被下的是同一种花蛊,这种花蛊的特征就是会不自然地模仿近期令他们印象深刻的事物。”张南回答。   “而且还丧失意识。”王自力盯着程秋娜,补充一句。   此时程秋娜发作得更加厉害,嗷嗷叫唤。   “你们想想办法吧!”程思琪看不得程秋娜现在的样子,眼泪已经挂在眼眶。   张南也不回话,径直走到程秋娜身前,抬起手掌,往程秋娜脸部用画圈的方式慢慢轻揉,并且保证不触碰到程秋娜肌肤。   在以顺时针方向轻揉几十圈后,张南又换成逆时针方向轻揉。期间程秋娜的精神变得越来越恍惚,直至最后昏睡了过去。   等张南停止动作,程思琪急问:“怎么了……” “这是一种特殊催眠方式,有时候会对这类中邪的人产生奇效。她现在睡过去了,等她醒来后应该能暂时恢复正常。”张南回道。   程思琪松口气,但随即又紧皱眉头,显得心事重重。   张南把程秋娜交到程思琪手中,转而对王自力说:“看来我们不能拖了,得赶紧去云南找老袁,你最早能买到几时的机票?”   “我刚查过,是明天晚上。”   “好,那我们明天就走。本来我故意在这耽搁几天,是想多搜集一些相关信息。比如四桩杀人案的事故地点,医院,包括那个章泽镇,我都打算再去一趟,尤其孙玉梅的事,我必须多了解一些,否则我们这趟行程实在太被动。但目前是等不及了,只能到云南那边再说。”   “原来是这样。”程思琪深知张南是个精明谨慎的人,她终于理解张南为何决定在上海多留几天的用意。   “没法子,去了再说吧。不管怎么样我们这次都挺被动,我明天一大早就跟云南那边警方联系,看能不能给我们抽个人,安排一下。然后机票的事,我现在搞定。”王自力说。   商议完毕,各人继续回房休息,约定明天一早起床,程秋娜一直沉睡,也没再出现异常。   第二天,各人急着整理行李,购买一些必需品,几乎忙碌了一天,于晚间8点10分坐上飞机,到昆明长水机场下机的时候,已将近午夜12点。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机场,四人又在路边站立等候,这个季节的夜风较为寒冷,程秋娜不停地抱怨。   张南打算先不告诉程秋娜她中蛊的症状,因此程秋娜对昨晚发生的事并不知情。   半个多钟头后,一辆长安面包车停到他们跟前,从车上走下一位身穿棕色皮夹克的年轻人,堆满笑容,又带歉意地对王自力说:“您就是王队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你们等了多久了啊?”   那年轻人说着就要替王自力拿箱子,结果王自力故意不把箱子给他,面色铁青地问:“你是杨辰派来的人?”   杨辰曾是王自力在北京的下属,后来被派到云南工作,担任刑警支队的队长。   “对对对!我叫昊志伍,你们叫我小伍就行,现在玉溪那边做事。要不先上车吧?外面太冷!” 小伍又伸手去拿箱子,王自力再一次避开,问:“我问你,现在几点了?”   小伍看了眼时间,显示12点34分。   不等小伍回答,王自力又说:“我让杨辰给我安排个人是要在11点半来机场接我们,结果你他妈给我晚了整整一小时,怎么办事的?”   小伍眨了眨眼,他没想到王自力脾气那么大,瞬间哑口无言。   “可……可杨队让我等他电话,然后刚刚才通知我啊。”愣了半天,小伍才战战兢兢回答。   “是么?回头我再问问杨辰,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能指望你们干什么……”随即王自力回头对张南说:“走,上车。”   小伍回归驾驶座,四个人上了面包车后,王自力还在抱怨:“就你们这办事效率,怪不得你们这边事儿多,回头等我一个个给你们皮全扒了!”   坐在最后排的程思琪都有些听不下去,凑近张南耳边小声说:“老师,要不你让王警官少说几句吧,人家这么晚过来帮忙不容易。”   张南轻声回道:“他就这个样。”   小伍也是不敢吱声,只问:“王队,那我们现在去沥县吗?”   “废话!房间给我们安排好了没?”   “您放心,安排好了,昨天就安排好了。”   王自力不再说话,四个人闷坐着休息。   面包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直至深夜,他们才到沥县。   “这就是沥县啊?”程秋娜打开窗户,一股凉风渗透进来。   此刻他们靠近沥县火车站,张南同样开窗观望,他发现相比昆明,沥县真是萧条太多,几乎都是老旧的建筑,连路灯都非常稀少,给人一种破败不堪的印象。   “什么鸟地方!”王自力骂道。   “没办法,这地方穷,跟你们那不能比。”小伍笑笑回道。   张南摇摇头,他发现并不只是穷的问题。   他总觉得有股阴暗的气息,笼罩在这座县城。   车在一家名为“祝耀旅社“的旅馆门前停下,王自力疑惑:“你们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在火车站附近?”   “没办法啊王队,沥县的旅馆,只有火车站附近才有。”小伍无奈地回答。   王自力不吭声,跟其他人一块搬东西下车。   等人全部下车后,小伍才注意到张南,他发现张南穿一套黑色西服还戴着墨镜,与这穷乡僻壤的风格实在格格不入。   张南同时亦感觉到一股浓重的乡土气息扑鼻而来,且还混杂了一丝阴寒之气,仿佛这座县城的地下埋葬了无数死尸,以最奇异的方式衬托出了这种幽深气氛。 身为资深的通灵人,他知道这地方阴气颇重。   在进旅馆前,张南又随意巡视了一番,包括旅馆旁边的两条小巷,以确定没有什么鬼魂邪物在外游荡。   办完住宿,五个人准备上楼,王自力吩咐小伍:“这几天,你就跟着我们,听我安排,把事情给我办好,听明白没?”   “是是是。”小伍连连点头。   程思琪觉得奇怪,悄悄问张南:“老师,王警官算是他们的上司吗?”   张南回答:“从系统上来说,他们不属于一个系统,大力是一个国家特别警务部门的主管,但级别上,以及行使权力的优先级上,大力要比他们高出许多,即使是市刑警大队的队长,都得服从大力的命令。”   程思琪听懂了,也不再多问。   于是,张南和王自力一间房,程思琪姐妹一间房,小伍自己再睡一间房,总共三间住房。由于累了一天,几个人沾床就睡,程秋娜也未出现任何反常举止。   一直到次日上午10点左右,众人吃完早点,即赶赴另一座县城——釜县。   出了旅馆,坐上车,明媚的阳光下,张南顿时发现沥县街上的行人非常稀少,几乎没有车辆,而且店铺也大都是关着。张南深觉奇怪,便问:“这地方,真没什么人吗?”   程思琪也说:“是呀,昨天半夜倒也正常,可现在大白天的,又是工作日,怎么人那么少呢?”   “嗯,大概就是人少吧。”小伍回道,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其实不瞒你们,这地方我也不熟,都很久没来了,我记得上次来这还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也这样吗?”张南问。   “嘿!你还别说,十年前还真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比现在热闹,就刚我们出来那火车站,当时全是夜市摊子,白天人也多,哪像现在。感觉不是政府撑腰,这火车站都要倒闭了。”小伍边开车,边漫不经心地说。   “这就奇怪了……”张南皱了皱眉头,“那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地方的人全走了呢?”   “别听这小子胡扯,十年前的事他哪记得清楚,也许差别就这个火车站吧,现在的交通要方便不少,一些小地方的车站没啥生意也正常。”王自力说。 “不,不止是火车站的问题,你看看那些大白天都不营业的商场店铺,还有靠河一带已经明显停摆的建筑工程,就好像发生过什么事,让这边的进程突然中断了一样。”张南如实说出心中感受。   王自力观察片刻,即说:“这简单,抓个当地人问问就行。”   “也是,不过还是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按照张南制定的行程,他们先要去往釜县找老袁,然后再回沥县的古方长寿村,古方长寿村地属沥县郊区。   沥县通往釜县的路不大好走,几乎都是山路,一路上车子不停颠簸,外加烈日照耀,王自力不免有些烦躁,他不经意地朝后座看看,发现程秋娜居然又在睡大觉。   “呵……她可真行,到哪都能睡觉啊!”   程思琪望着身旁的程秋娜,一时却不说话。   “她昨晚回房后就睡了吗?”另一旁的张南问。   程思琪点点头,不仅皱起眉头。   “是啊,那她怎么还睡得着,尤其这种路上?”王自力渐渐收敛笑容。   “没事儿,让她睡吧,能睡得着是好事,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呢!”正开车的小伍笑笑说。   没人理睬小伍,沉默了片刻,程思琪低声问:“老师,是不是那个的症状?”   程思琪所谓的“那个”,自然是程秋娜被下蛊的事。   “有可能。”张南点点头,“按她平时的习惯,应该不至于那么贪睡,总之等我们见了老袁,一切就清楚了。”   “也是。”   “对了,阿南,你说的那个老袁到底靠不靠谱啊,我看你挺相信他的,你很少会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态度吧?”王自力问。   “我说过,他算是我半个老师,当然信任他。”   “那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没提过的事有很多。”   “嘿,也对,你这小子,尽他妈喜欢搞神秘。”   隔了会,张南忽问小伍:“小伍同志,你去过古方长寿村么?”   “古方长寿村啊……”小伍是个话痨,正闲得无聊,想找人说说话,“那个村是挺有名的,不过吧,长不长寿什么的我没多少兴趣,说实话也不怎么相信,总感觉有点迷信……”   “没让你发表意见,就问你去没去过!”王自力厉声打断。   “哦,好好,我只从那经过,没进去过。但是呢,那边有我一个小学同学,跟我关系特别要好,就是你们北京人说的那种发小,到时候我联系一下他,让他给我们带带路。” “你同学是长寿村的人?”张南问。   “那不是,不过他铁定去过长寿村,因为他住的那个村……叫什么……反正离长寿村不远,算是长寿村的邻村吧。”   张南点下头,不再多问,心想如果能找个向导带路,那自然再好不过。   接着众人又是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聊,小伍话尤其多,跟他们不断介绍云南的当地特色,程秋娜则一直酣睡。   不知不觉,面包车行驶上一条山路,这次山路的坡度非常大,而且路面狭窄,程思琪瞧得心都揪起来了。   “你们要找的那人,应该在这座山上。”小伍突然迸出一句。   “你小子对这一带的路这么熟?”王自力奇怪。   “那当然啊王队,否则杨队干嘛安排我过来,你说是不是?”小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按照你们给我的地址,这地方如果是住在山上的人,肯定就这座凤翔山,因为只有这山上才能住人。”   “行了,别啰嗦了,赶紧带我们找到他家。”   “应该是在山顶。”张南提醒。   “怎么你没来过你老师家?”   “他以前不住这。”   七弯八绕,面包车终于停在山顶一个山庄的门前。   “就这了吧?前边可没路了。”小伍说着将车熄火。   随即张南等人逐个下车,包括刚刚才醒的程秋娜,眼望前方一座四周布满绿化的乳白色别墅,程秋娜惊叹问:“哇,这什么地方啊?”   王自力细细观察,发现这山庄的围墙同样以乳白色墙漆铺成,别墅前一条彩色的大理石路,路旁设两座水池,池中的水清澈无暇。别墅门前及两侧绿化繁多,打理非常细致。   “阿南,你的老师可够有钱的啊!”王自力感叹。   “是啊,能在这山顶盖这么大一座房子,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小伍也说。   张南微笑说:“其实他本人并不从事什么赚钱的行当,都是祖上留给他的财产。但也就这笔财产,让他几辈子都挥霍不尽了。”   “真他妈羡慕!”王自力又说。   张南上前,试着推了推大铁门,发现铁门竟没有锁,他心想:看来老袁一早就在等候了。   “走吧。”张南回头说。   “不用跟老先生打招呼吗?”程思琪问。   “已经打过招呼了,他应该在里面等我们。”   王自力觉得奇怪,心想既然如此,这个老袁为什么不出门迎接一下?   沿着大理石路,一行人徐徐走向别墅,接近别墅的时候,别墅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白衣,戴眼镜的女人出现在门前,见张南说:“阿南,你来了啊。”   女人身材苗条,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显得既斯文又温柔,气质与程思琪有些相似。王自力听她称呼张南为阿南,心知他们肯定早就认识。   “小慧,老师在家吗?”张南问。   “在。”小慧回答。   张南回头向众人介绍:“她叫王慧,是老师的私人医生,也是助手。”再对王慧说:“他们都是我朋友。”   接着王慧领他们进屋,当见别墅内部的布局,王自力不禁又发出一声感叹。只见室内装潢的基调是以棕色木地板和米白色墙面构成,整体画风呈现出清新儒雅,古色天香。各种家具摆放也是错落有致,干净,简单又不失风韵。另外在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铜色橱柜内还放着各种文物古董,更增添一份厚重感。   在沙发上坐定后,王慧默默进入一间房,很快推一辆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看似六十多岁,坐姿僵硬,但满面红光,精神焕发。   “阿南,都好久不见了,你们好!”老人率先打招呼。 “这就是老袁。”张南介绍。   王自力才明白,难怪老袁不出门迎接,原来是他腿脚不便。   “他怎么了啊?”程秋娜问身旁的程思琪,声音却大到所有人都听见了。   “老师半身瘫痪了。”王慧直接回答。   “哎哟,不行了,身体没用了。”老袁微笑自嘲。   张南又一一跟老袁介绍他那边的人,等全部介绍完,老袁一眼盯向程秋娜,目光许久未离开。   “就这姑娘吧?”老袁问张南。   张南点点头。   “她中邪不浅呐!”   “应该是被下了蛊。”   “来,我看看。”。   “让老袁帮你看看。”张南对程秋娜说。   程思琪轻轻推搡程秋娜,程秋娜有些不情愿地走到老袁身前。跟着老袁凑近程秋娜额头,观察了半天。   “她眉心的邪气有点古怪,是中蛊的症状,但又好像跟一般的蛊不大一样。”老袁说。   “老师,你有把握吗?”张南问。   “不一定。你先告诉我,她怎么中的蛊,之后有什么症状。”   于是张南把事情从医院开始详细跟老袁讲述一遍,听完老袁表示同意张南关于花蛊的判断。   “阿南,你知道么,如果被下的是花蛊……”老袁解释说,“那么现存关于花的蛊术只有一种,是用古方长寿村附近的棂山花制作的。”   “长寿村?”张南一惊,“怎么又跟长寿村有关?”   “对,棂山花是云南特有的毒花,基本生长在古方长寿村的周边一带,以前我曾听说云南一些少数民族妇女专门采集这种毒花,替一些金婆种养,后来制成花蛊,时而那些金婆就对背叛她们族中妇女的男人放蛊,下场比较凄惨。”   “什么叫金婆?”王自力问。   “就是蛊婆,负责养蛊放蛊的老女人,在族落里的地位通常比较高。”张南解释。   听老袁这样说,程思琪的心一下揪了起来,赶紧问:“按您的说法,中了花蛊的人会死吗?”   老袁抬头望向程思琪。   “中国的蛊,比你们想象得要厉害很多,正常死亡已经属于相对比较轻松的方式了。一般中蛊的人死前会经历各种各样症状,有的全身糜烂,有的全身中毒,还有的迷失心智,跟死了差不多。”   程秋娜越听越怕,大声问:“啊?那我怎么办?”   “没事,老先生有办法的。”程思琪安慰。 “你现在嗜睡,头晕,对不对?”老袁问程秋娜。   “对啊。”   “我这边有种定神的药,你先服用,应该会暂时缓解你的症状。”   “怎么……”程思琪听出话头不对,“您不能马上把她看好么?”   “老师,是不是很麻烦?”张南帮着问。   “这种花蛊较为罕见,而且下蛊的人水平很高,暂时我还没办法解,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研究文献,你们再取一碗这位姑娘的血留存在我这边吧。”   “取我的血吗?”程秋娜愕然。   “废话!不取你取谁的?”王自力大声说。   “要想解蛊,必须得让被下蛊者的血与解蛊者的血融合,才能施法。”张南解释。   “我懂了,那么老先生,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多久?”程思琪问。   “少则几天,多则几年吧。”老袁直言。   “啊……”程思琪怔住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希望你理解。不过按照你妹妹的情况,她的性命暂时是无忧的,只是再往后发展就不好说了。”   “只能这样了。”程思琪低下头。   “既然把事情交给人家办了,就得相信人家。”王自力说。   “老师一定会竭尽全力,这点你们放心。”张南说。   “嗯,阿南的朋友,老师不会怠慢的。”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慧也说。   随即,老袁让王慧从房间拿出一个金色的小袋子,交给程思琪。   “这就是那种定神的药,让你妹妹三天服用一次,应该可以遏制症状。”老袁交代。   程思琪打开袋子一看,里面都是一粒粒泥色药丸,接着把药藏好。   “我这边一旦有了结果,会让小慧立即通知你们。”   “嗯,是的。”王慧点头。   “阿南,你说要不……让她们俩住这边吧,别跟我们往长寿村跑了。”王自力忽对张南提议。   张南正思考,程秋娜却已开始嚷嚷:“我不要!干嘛撇下我们啊!再说我也想去你们说的那个村转转!”   “喂喂喂,你当来旅游的啊?”王自力笑出声。   张南也笑了,说:“随便她们吧。”   “就是,你看你看,还是人家瞎子明白事理!”程秋娜说。   程思琪急让程秋娜住口,不好意思地瞧了眼张南,再对程秋娜低声说:“跟你说了不要那样叫我老师。”   “瞎子?”王慧望望几乎永远戴着墨镜的张南,也忍不住笑了。   “老师,这次来找你的第二件事……”   一段小插曲后,张南取出从上海带来的那四块纹有年轮图案的古玉,交到老袁手中。 “哦……”老袁盯向四块古玉,点点头,“嗯,跟照片上瞧见的一样。”   “怎么说?”王自力一脸严肃地问。   “我可以跟你们确定这是古方长寿村的长寿轮图案,只不过他们纹在石头上,你们这纹在古玉上。那边的小伙子,他是当地人,应该也见过长寿轮。”老袁指指小伍。   “我看看……”小伍拿起块古玉,看一眼就说:“是啊,这种长寿轮在我们这不稀奇,一般希望长寿的人会喜欢,连很多首饰上都有。”   既然已确定古玉上的图案源自长寿村,张南便开始思索下一步的事。   “花蛊的毒花长在长寿村附近,四块玉上面的图案也是长寿村的,看来我们不想去都不行了,感觉很多问题的答案,就在那个村子。”王自力说。   “老师,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人的名字。”张南问老袁。   “谁?”   “孙天贵。”   老袁想了会,答道:“没有,他是长寿村的人么?”   “不,不是那的人,但他去过长寿村,然后从长寿村回到他的老家,就对他老家的女孩下手,施展邪术。”   “邪术?”老袁微微一愣。   “嗯,这事说来也有点复杂,不过这人的邪魂已经被我破碎,只是他还有一个女儿活在世上,关键……他的女儿,还被他炼成了一只阴煞。此次我们到云南来,就为调查他们父女俩的事。目前我掌握了两个线索,或者说疑点,一是那个孙天贵在大约二三十年前去过古方长寿村,回去以后就开始实施他的邪术计划,二是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都指向了古方长寿村。”   “哦……”老袁听得有些糊涂,“如果炼成了一只煞,倒有些麻烦。”   “老师……你说……一只阴煞,而且还是不断反复吸取阴元的阴煞,她有没有能力下蛊?”张南提出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想。   “阴煞下蛊?”老袁望向张南,“阿南……你怀疑下蛊的事,是那个孙天贵的女儿做的?”   “是的。不过我没什么证据,只是怀疑。”   “按理来说,煞不同于鬼魂,也不同于人类,它是作为一种介于人和鬼之间的物质存在的,而且和蛊一样,多数是人制作出来的。只不过,我们很难把煞当作蛊那么定性,虽然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经由人产生的邪物。”老袁缓缓说。   一旁正认真听的程秋娜一笑:“切,说了半天,等于没说。”程思琪忙推搡了她一下。   “我懂了。老师,你现在还研究蛊术么?”张南问。   “不,老师放下那个很多年了。”王慧回答。   “嗯,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跟以前没法比喽。”老袁哈哈一笑,笑中含带一丝苦意。   张南明白老袁的感受,没再多说,随即他侧过身,面向王自力等人。   “接下来我们就去一趟古方长寿村吧,我们必须了解清楚孙天贵父女的事。从表面上看,孙天贵父女与近期发生的事之间的联系比较隐晦,但如果我们想找到孙玉梅,那么弄清楚孙玉梅的意图和目的是相当有必要的,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好像也希望我们那样做,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一点。”张南的表情显得很苦恼。   “没办法,这就是被人牵着鼻子在走,很被动。”王自力说。   小伍看了眼时间,说:“如果你们要去古方,那现在时间不早,得赶紧了。”   “从这边过去要多久?”王自力问。   “不知道,没走过,估计两个多小时吧。”小伍回道。   “行,那我们出发。” “等等,老师要留下一碗这姑娘的血,找出解蛊的办法。”王慧见王自力转身要走,急忙提醒。   “哦,对,我都忘了,那快去吧。”   程秋娜不情愿地站起身,皱着眉头问:“真要留我的血啊,感觉怪怪的。”   “怪在哪呢?”王慧一笑,随后转身进房,从房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医疗盒,打开盒子,众人看见盒中摆有一些小巧的医疗设备。   王慧拿起一支采血针,对程秋娜说:“你坐我这边吧。”   程秋娜苦笑说:“妈呀,感觉我在医院抽血。”   “小慧本来就是医生,而且她对中西医都非常精通,你放心按她说的做。”张南说。   王慧给程秋娜抽了一管血,又把血注入到一只白白净净的碗内,盖上油纸。   “放去我房间吧。”老袁吩咐。   取血完毕,张南与老袁作别,临出门前,老袁忽然神情一变,对张南说:“阿南,到那边小心一些,我不是最清楚你们的事,但我总感觉对方挺不简单的。我刚也说过,那姑娘被下的花蛊和其他蛊不大一样,我现在还说不上来,等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谢了老师。”张南心领神会。   众人重回面包车上,又沿来时的山路下山,由于是下山,山路又实在不好走,只得放慢速度。   等回到平缓的大路上,不再颠簸,众人都是长吁口气。程思琪让程秋娜先吃一粒老袁提供的药,小伍则用手机打了通电话。   “喂,昨儿跟你提过的事,你没忘吧?”小伍打电话问。   对方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小伍就说:“行,我现在带他们过去,一会见。”   言毕,小伍挂断电话。   “谁?”王自力问。   “就我刚跟你们提过的我的同学,我让他在那边接应我们,那地方如果没个人带路,不好办事。”   “嗯,这样最好。”   沉寂片刻,王自力忽问张南:   “阿南,你先给规划规划,我们去长寿村到底要做点什么事?” “首先,跟村里人再确认一下那个年轮图案……”张南直接回道,似乎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其次就是调查二三十年前孙天贵去长寿村的事,我真的迫切想知道孙天贵当年在那长寿村做了什么,遇到了谁,或者说受了谁的指点。那门换命的邪术一定是有人教给他的,假如是当年长寿村的某人教会孙天贵换命邪术,那这人现今是不是还活在世上?若是活着,他又在哪?他把邪术教给孙天贵的目的是什么?他和最近发生的事有没有关联?这些都是我们调查的方向。不管怎么说,掌握这种邪术的人物本身就很危险。”   张南一番话,换来一片沉默。   “老师,经你这么一说,事情挺复杂呀。”程思琪叹气。   “我早跟大力说过,这次的事很不同寻常,像是一道海浪,朝我们猛扑过来似的。孙天贵固然已经消失,但他女儿孙玉梅还在世上,孙玉梅到底继承了孙天贵哪些意识,她想做成什么事,都是个谜题。”   “嗯,确实。所以你妹妹身上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偶然。”王自力盯向程秋娜。   “是啊,刚刚老先生也说了,她中的蛊和其他的蛊不大一样。”程思琪显然听到了刚才张南和老袁的对话。   “你一定得救我啊,知不知道?”程秋娜被他们说得害怕,拼命摇晃张南胳膊。   “放心放心,我会尽力。”张南示意程秋娜停手。   正开车的小伍听得云里雾里,但又不敢多问。   驶出山区后,面包车来到高速路上,等下了高速,前方显现一条灰蒙蒙的小路,路旁皆是稻田,一股乡土气息扑鼻而来。   又行驶十多分钟,当见一面写着“古方长寿村”的路牌后,小伍说了句:“快到了,前面就长寿村了。”   张南打开车窗向远处眺望,发现这一带地势平坦,山脉极少,路上也是显得异常空旷寂寥,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古方呢,其实是个小镇,离这没多远,长寿村属于古方镇的管辖范围。近年来因为长寿村的名气越来越大,也算吸引了一批游客,推动了这边的产业。”小伍漫不经心地介绍。   “哦?还有人去参观长寿村?”王自力问。   “那是,毕竟基本上人人都想长寿嘛,再说本来像这种事吧,科学也很难解释的,有些人就想来这边掏点长寿的秘诀,兴许多活个几年也好。”小伍属于一打开话匣便收不住的类型。   张南边听边想:这可能也是当年孙天贵的初衷。   “你那同学等在哪呢?”又行驶几分钟,王自力问。 “哦,我跟他约在一家饭店门前见面,那饭店我们认识,小时候我们来这吃过饭,那家的猪蹄汤好吃到不行,有机会你们得尝尝……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有没有换厨子……”   正当小伍没完没了地闲扯的时候,面包车行驶到了一家名为“绝品酒楼”的饭店门前,一个穿褐色毛衣,戴眼镜,长相白白净净的男人正站着等候。   小伍见了对方,忙下车招呼:“哎哟,快一年不见了吧?小子……混哪去啦?也不来玉溪转转!”   “能去哪呀,还待在扈村当个村医生,偶尔给人看看病,瞎混呗!”那人也是嘻嘻哈哈。   王自力瞧了眼,对张南低声说:“这人就他同学吧?一看就是个土包子。”   接着小伍介绍:“这个我同学,名字叫毛善达,你们叫他小毛吧,跟我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像亲兄弟一样,你们有不清楚的随便问他,他住的扈村就是长寿村的邻村。”   小毛踏前几步,面带笑容,客客气气地跟王自力握手。   小伍再把另一方的人逐个介绍给小毛,并大致说明来意。   等介绍完,王自力直奔主题:“也没啥事,想找你带个路,顺便了解了解长寿村的情况。”   “好,没问题,其实也不用带什么路,长寿村离这不远,走过去一会会就到。不过呢……长寿村的人,你们也知道,老人比较多,可能有些排外倒是真的。你们到时问话要有点耐心。”小毛说。   “那个……你还是带个路吧,等会兄弟我请你吃饭,就这家饭店,行不行?你忘了没,当年咱俩在这饭店里足足喝了一通宵的酒,我的妈,喝得我当时吐得不行,胃都要炸了,回家躺了整整一星期。”小伍笑说。   “当然没忘!你小子一喝酒就犯病,一口接一口,不带停的,都劝你多少回了……行吧,我带你们过去,小事一桩!你们把车停这就行,里面路不好开。”   随即在小毛带领下,众人一齐步行前往长寿村。   一路上,小毛不停给张南等人介绍长寿村情况,以及种种村里忌讳,张南觉得小毛性子直爽,为人也挺不错,心想日后可能还有不少事要向他请教。   慢慢走进村,他们先见两个中年人从他们身旁走过,只瞧了他们一眼,目光异常冷漠,互相间没有任何交流。 再走几步,他们又见前方稀稀落落有些矮房,还有株大树,树下坐着好几个老人,都是头发花白,明显上了年纪的那种。   “你们瞧,那些就是村里的长寿老人了。”小毛手指指说。   “哦?他们有多大?”王自力竟一下看不出来。   小毛一笑,说:你猜猜。”   王自力最受不了这种语气,差点骂出口,但他还是忍住气说:“我猜不到!”   “那边总共五个老人,最小的都已经95岁了,最大的足足有125岁!”小毛笑说。   “125岁?开玩笑吧,哪个啊?”程秋娜极为惊奇。   “穿灰色衣服那个。”小毛答道,接着又补充说:“因为这个村没村医,要是村里有人生病就得请我过来,我正好给他们检查过,所以记得年龄。”   “怪不得……哎,如果我也能活到125岁该多好。”程秋娜流露出羡慕与向往。   “也不用活那么久吧,到时候你一出门,每个人都把你当怪物一样看待,也挺难受的。关键要活得开心!知足常乐嘛!”小伍笑笑。   “是啊……不过人的想法不一样,也许有人就喜欢长命百岁,老师对不对?”程思琪问张南。   张南正在观察四周,随口回答:“大概吧。”   笑谈间,他们又见几个村里人从旁经过,其中不乏一些百岁老人,个个神情冷漠,对他们也不闻不问。小毛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地介绍,直到王自力打断他问:“这些村里人怎么看起来都冷冰冰的,毛医生,他们应该认识你吧?”   “是啊,认识。”小毛回答。   “那怎么也没个人跟你打招呼?”   “哦,因为这村的人向来这样。”   “一直这么保守吗?”张南也问。   “差不多吧。”   “一下子跑来这么多外人,他们不会感觉奇怪吗?”程思琪跟着问。   “不会,其实现在来这参观的外人还挺多,他们已然见怪不怪了。”   这时候,张南忽地停住脚步,盯着一座房屋出神。其他人顺势看过去,发现那座房屋的屋门前坐有两位老人,显得稀松平常。   “你在瞧什么?”王自力问。   “刚刚我就看到了,你不觉得他们的行为有点问题么?”说话时,张南的目光没有移开。   王自力瞧了半天,再问:“有什么问题?”   “是啊,不就两个年纪大点的老人吗,哪有问题哦,我看是你有问题吧?”程秋娜撇嘴。 “你们注意他们的手……”张南轻声说,“他们的手,一会就要动了。”   果然,如张南所说,两个老人的其中一个立马抬起一只手,往后背抓了抓。   “还真是哈,你怎么知道他们手会动啊?”程秋娜睁大眼睛问。   “他们是在干嘛呢?”小伍也问。   “应该是在挠痒吧。”王自力说。   “不是我能预判他们手会动,而是我从到这边的时候就已经察觉,这边的村里人好像身上经常出现瘙痒,然后会不自觉地用手去抓。”张南说。   “人家皮肤痒不行吗?挠个痒都得被你盯上啊?”程秋娜仍不理解。   “一个两个这样没问题,但每个人都这样就不大正常了。”王自力帮张南回道。   王自力说完,两位老人又同时在身上抓痒。接着走过一个中年人,也是左手在右手手臂上不停地抓。   “这村里流传什么皮肤病吗?”张南问小毛。张南想小毛正好是医生,又给村里人看病,问他再合适不过。   “没有啊……”小毛摇摇头,显得很不确定。   停了半晌,张南叹口气说:“算了,暂时把这问题放一边吧,我们先去见识见识这边村里的长寿轮。”   “哦,那个方便,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的,前面两个老人家就有,我帮你说。”   小毛快步向前,跟两个老人匆匆说了几句话,大致意思是有外来人想看看长寿轮,请他们行个方便。   两个老人先是闭口不答,最后点点头,朝身后的房屋指了指,小毛便示意张南等人进屋。   进了屋子,张南发觉里面的摆设极为简陋,看来平日里只有这两个老人在住,此时他的心头浮现一个疑问:这对老人没有子女么?如果有,子女去哪了?   疑惑间,小毛已带众人跨入里屋,只见里屋的窗台很厚,上头还摆有一只红棕色的神龛,神龛上又端放着一块青色圆石,漩涡状的年轮图案,就刻在岩石的正面。   王自力端详片刻,说:“还真是跟古玉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在这里,长寿轮算是一种信仰吧,因为这里的人信奉长寿,觉得是长寿和尚给予他们的恩赐。”小毛一边解释。   “长寿和尚?那是什么?”张南好奇。   “你们不知道长寿和尚啊?那个是这边的神灵,就在长寿村附近,我记得……在东边的一片树林里面吧。”   “神灵?”张南越听越糊涂,“是个怎么样的神灵?”   “哎哟,什么神灵啊,就是一个土偶,类似于地菩萨的那种,只不过当地人信那个,以前还有好多人专程跑到这边祭拜长寿和尚呢!”小伍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   “对对对,就是个土偶。生活在这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而且这的人经常跑去那祭拜,所以才长寿的。”小毛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种东西,拜拜菩萨就能长寿,那倒简单了!”王自力笑出声。   “可问题是……”张南慢吞吞说,“他们的确长寿了。”   “那也不会是因为他们拜了菩萨,肯定有别的原因。阿南我跟你说,你告诉我世界上有鬼,我是相信,但你叫我相信什么拜拜菩萨可以长寿的事,抱歉,打死我都不信!”王自力态度坚定。   “有些事,也挺难说的。”小毛笑说。   王自力还在喋喋不休,张南也不想回他,直说:“走吧,这没什么好看了,现在我们要找一个头脑比较清醒的人,最好是像毛医生这样的,打听一些事情,但那人也不能太年轻,因为我要打听的事情是发生在大约二三十年前。”   凭着简短的相处,张南已知小毛医生的谈吐具备一定水平,明显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与这边普通的村里人不大一样。   “打听二三十年前的一些事?”   众人挪步出屋之际,小毛问。 “是啊,大致上是二三十年前,某个人来过这里,我们就想知道那人在这里做了什么事。”王自力回答完,便开始大口呼吸屋外的新鲜空气。   “这倒有点困难,毕竟是太久远的事了,那究竟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呢?二十年和三十年也还差十年呢。”小毛问。   “我们只掌握了这个年份区间,不知道具体是多久以前。”张南摇摇头。   “那更加麻烦。要调查的人的姓名呢,你们知道么?”   “这个知道,他叫孙天贵,是名神棍,基本算是个罪恶滔天的人吧,但他现在已经死了。”王自力说。   “哦,哦,有难度,相当有难度。嗯……这样吧,我陪你们一块找找,看看这村里有没有个能打听事的人,虽然这村我来过几次,但都是出诊,跟他们也不算太熟。”   “好,麻烦了。”张南明白这有点为难人家,故而言辞间充满感激。   “没事,不麻烦,他这次不白跑,一会我还得请他吃饭。”小伍打趣说。   “吃饭就不了,忙完你们的事后我得赶紧回去,晚上还约了个病人。”小毛说着瞧了眼手表。   “这样啊……我们的事,一时半会好像也忙不好啊……”   “不不不,既然有病人要照顾,那肯定以病人为重。你带我们找个最好能管事的人,然后你去忙吧。”王自力说。   “行,好勒!”小毛微笑。   在小毛带领下,众人开始往长寿村一处房屋较为密集的地段走去。   沿途中,他们又遇见好几名百岁老人,这些老人的行为依旧十分怪异,总是习惯性抓痒。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阳光被遮蔽得严重,好像快下雨的样子。程思琪问:“快四点了,我们一会要回沥县吗?”   “嗯……”小伍也发现时间有点晚了,“看情况吧。”   “怎么了?不回沥县我们晚上住哪?”王自力问。   “这你们不用担心的,长寿村里有些民房,专门是给那些外来人住的,价格也不高,等会要太晚回不去你们可以住那。”小毛说。   “可以。”张南点点头。   “啊?住这种农村的房子啊?脏兮兮的,我不要!”程秋娜皱眉道。   “你不要啊,行,那你一个人回沥县吧。”王自力又损她。   “没关系的,就一晚上而已,忍忍吧。”程思琪劝。   言谈间,他们见前方有几座房屋相连,一群妇女正围着收拢整理一些稻谷,连正眼都不瞧他们。   “她们在干嘛?”程秋娜从小生活在城市,不懂这些农务活。   “一看就没在农村待过吧。这叫打谷子,现在她们是把打的谷子收回家里。”小伍笑了笑。   “这些人都是一家的。”小毛说。   随即小毛缓步上前,大声问:“老鱼头在家吗?”   其中一名妇女回答:“不在呢,刚出去了!”   “几时回来啊?”   “差不多了吧。”   “哦,你们家空房还有吧?”   “有着呢!”   “行,我这有几个朋友,一会要是他们不回去了,就住你们家的房子吧?”   “好嘞!”   “给个便宜的价呗!”   “50一间房。”   小毛应了声,再往回走,对张南说:“一会要是你们决定住村里,就到这找她们,她们家的房间还行,挺干净的。”   张南点点头,也不以为意,沉默了几秒,问小毛:“你刚说的老鱼头是谁?”   “哦,是个老头,大概八十多吧,这大户家的一家之长,应该是个明白人,你们要打听事的话,倒可以问问他。”   “好,那女人说他就快回来了,我们在这等吧。” “行。”小毛又回头冲那女人大声说:“嫂嫂,给我们搬几张凳子呗,我有几个朋友要找老鱼头,问点事。”   那女人也不回话,直接让另外两个女人搬来几张凳子,做事异常的爽快干练。   等坐下后,程思琪问小毛:“你怎么管她叫嫂嫂啊?”   小毛笑了,说:“你不知道,这一带,只要是结了婚的女人,我们都叫嫂嫂。”   “对!”小伍也说,“我们那也是。”   张南对这些地方习俗没有兴趣,他在想另一件事,半晌,他问道:“小毛医生,你刚提过的长寿和尚,就是那尊土偶,离这远吗?”   “离这啊……好像有点路吧,走去大概要三四十分钟,不过我没去过,都是听人说的。”   “你说,长寿村的人,经常会跑去祭拜那尊土偶?”   “嗯……反正以前经常去,现在不清楚了。这个你们一会问老鱼头,他肯定知道。”   说话间,一阵凉风刮过,吹得一旁竹篮子里的稻米瑟瑟作响。小毛不仅打了个喷嚏,立即掏出一条手帕擦拭鼻子。   现如今,由于纸巾运用广泛,手帕这种生活用具几乎已经绝迹,见小毛居然在用手帕,张南好奇问:“小毛医生,你还用手帕?”   “是啊。”小毛笑了笑,把手帕放回口袋,“我从小就爱用手帕,纸巾什么的用不惯。”   “他这小子就这样,特别传统的一个人。”小伍笑说。   “嗯,也不单单是我,我们这地方的人都挺传统的。”小毛盯向那些妇女。   “看出来了。”程思琪说。   张南心想:这一点倒是跟我挺像,如今通讯那么发达,我却喜欢用传统的信件联络方式。   越是穷乡僻壤,生活习惯就越传统,跟现代社会脱节,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同样对比,上海尽管也有一些乡镇农村,但因为现如今交通便利,地方又小,生活在那的人,他们的思想以及行为习惯与城市人群相差就不太大,相互间的交集也多。   明白这一点,张南不再说话,安静坐着等候。   过会,一个人高马大的老汉,身后还跟了两名中年人,抗了把锄头,健步如飞地走到连屋跟前。   “达达,有人找。”先前那女人用手一指。   小毛忙介绍:“这就是老鱼头,应该是刚干完农活回来了。”   “那女人叫他达达是什么意思?”王自力问。   “哦,我们这的人,管亲爹也好,公公也好,丈人也好,一律叫达达,女的就叫嬷嬷。那女的是老鱼头的儿媳妇。”小毛解释。   “什么鸟称呼。”王自力轻声吐槽。   “谁啊?”老鱼头放下锄头问。   小毛上前招呼:“老鱼头,是我呀,记不记得?扈村的毛医生,给你诊过病的。”   “哦……”老鱼头一拍手,神情立刻变得和蔼不少,“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一阵我腰扭了,你给我看过,还不收我钱。”   诚如老鱼头所说,数月之前有次老鱼头干活把腰给扭了,请了小毛过来,小毛免费给他诊断,还给他按摩,最后送了几块膏药贴腰,没几天就好了,这事老鱼头一直记在心上。   “对,是我。”小毛微笑点点头。   王自力也对身旁的小伍说:“你这同学人不错。”   “那是,他从小就够哥们,够义气,没得说的。”小伍感觉脸上沾光。   “你找我?”老鱼头问。   “不,我有几个朋友找你,想跟你打听点事,然后这个事呢,比较麻烦,是发生在不知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前的,但如果是大事,凭你的记性,肯定有印象!”小毛顺便对老鱼头吹捧一番。 老鱼头现年八十五岁,仍是体健如牛,头脑清醒,对古方长寿村大大小小的事包括人际关系等相当了解。   “好嘞,你问。”老鱼头客气地说。   小毛转身望向张南,张南即说:“我们就在这聊么?能不能找个地方,我们想打听的事还不少。”   “行,那去里屋吧。文芳,给我泡点茶来!”   众人一块随老鱼头进屋,张南见这屋中的摆设和先前那对老夫妇的房屋一样简陋,一块纹有长寿轮的青石,端放在一张靠墙的长脚桌上。   老鱼头叫他两个儿子帮忙把外面凳子搬进来,又让儿媳妇文芳泡一大壶紫芽茶,期间程秋娜又是困意来袭,靠在程思琪肩上睡着了。   等坐定后,张南注意到老鱼头以及他的儿子儿媳妇都有全身瘙痒的毛病,总会不自觉地抓痒,而且表情颇为痛苦。张南暗暗决定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事问问清楚。   “现在问呗。”   老鱼头抓完后背,便两手抱住膝盖,朝向张南。老鱼头的儿媳妇文芳则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我们今天来这呢,主要为跟你打听个人。”王自力先说。   “谁?”   “一个名叫孙天贵的人,应该是二三十年前来过这里,你有没有印象?”   当听到孙天贵这名字,老鱼头想了片刻,再问:“怎么了?”   老鱼头的表情,已经明确告诉张南,他认识孙天贵。   “确实有叫孙天贵的人来过你们村子,是吧?”张南问。   老鱼头望着张南,一时沉默不语。   张南知道这地方的民风既传统又保守,如何撬开这些村里人的口是个关键。   “我就跟你把话敞开说吧……”王自力语气严肃起来,“我们要调查的这个叫孙天贵的人呢,跟现在发生的一桩恶性凶杀案有关,我跟这位同志也都是警察,所以希望你好好配合我们,行吧?”   说完王自力对小伍使了使眼色,小伍立即掏出他的警官证递到老鱼头眼前,并说:“我是玉溪公安分局的,跟小毛以前是同学。”   小毛点点头说:“是。”   王自力摊出警察身份,明摆着是要告诉老鱼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想了解的事,你都得说。   张南明白,多数时候,警察的权力还是比较管用的。   一听是警察,老鱼头的神态微微有些转变,吞吞吐吐说:“哦……哦……是么……我倒不知道……你们警察会来呀……”   “说吧。孙天贵来过你们长寿村,肯定的。”王自力显得没什么耐心。   “嗯……就刚刚吧,你们说这名字的时候,我还真想不起来,因为那人来这也没住几天,而且到我们长寿村来的外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我哪可能每个都记得,你说是不是?”老鱼头尽力为自己辩解。   “说得是,那为什么你会对孙天贵有印象?”张南立马问。   “主要……他当年就住在我家,还有吧……我们村的人,对玉梅印象挺深的。”   “玉梅?”张南两眼仿佛射出光芒,“你指的是不是孙玉梅?”   “对啊,不就是孙天贵的女儿么……但那姑娘……啧啧……我真是……”老鱼头表情相当复杂。   “也就是说,那年孙天贵是带着女儿一块来的。”王自力望向张南。   “孙玉梅,孙玉梅,她那年几岁……”张南若有所思般地自言自语,继而再问:“你还记不记得孙天贵到你们长寿村的准确日期?”   张南心知这有点为难老鱼头,毕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要记清具体日期实在不容易。   谁知老鱼头想都不想就回答:“二十八年前,端午节那会。”   “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王自力很好奇。   “不止是我,这事吧,我们这的人都知道,而且就是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姑娘……我跟你们说……邪性!”老鱼头把手搭在嘴边,语声降低,故意营造一种诡异的气氛。 “哦?怎么个邪性法?”王自力眉头一皱。   “等等!我们先把时间弄清楚。你说……孙天贵带着他女儿孙玉梅到长寿村来,是二十八年前,这一点你确定吗?”张南急问。   “确定!当然确定!”老鱼头信心十足般回答。   “时间有什么问题?”王自力转问张南,他不理解张南为何执着于具体日期。   张南思考许久,回道:“我想到我不久前去章泽镇调查徐娟的事时,徐娟的表姐告诉我说,她今年三十四岁,而孙玉梅比她大一岁,也就是说,如果孙玉梅还活着,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孙天贵骗镇上的人说在孙玉梅八岁那年把她送去了一所聋哑学校,这事我们后来也知道,其实是孙玉梅从那时候起被孙天贵囚禁在地窖,孙天贵再用邪术把孙玉梅慢慢炼成一只阴煞。现在我们又知道孙天贵在二十八年前带孙玉梅到长寿村来,往前推算的话,那一年孙玉梅正好是七八岁左右,我在想……孙玉梅被炼成煞的事,或许也跟他们来长寿村有关。”   听张南整理出的时间线,王自力一细想,点点头说:“嗯,有道理,否则不大可能会那么巧。”   小伍则听得云里雾里,轻声问身旁的程思琪:“他们在说什么啊?”程思琪示意现在不要多问。   “哦,你脑子好啊!对对对,玉梅那时候来,确实是七八岁左右的样子,所以才邪性!”老鱼头说。   “好,你详细跟我们说说,孙天贵带孙玉梅到这来做的每一件事。他为什么会来长寿村?”张南问。   “行,我就从头跟你们讲,保证你们听完后都不会相信。”老鱼头紧皱眉头缓缓地说:“那年吧……他们父女两个,是端午节前到长寿村来的,刚来那会特别客气,还给我们带了不少粽子,然后给每家每户分了两个。那时候可不比现在,我们是真的穷,所以有个人对我们好,我们都记得,不过后来我们也知道,孙天贵一个外人特地到长寿村来,是想图个长寿的秘诀,了解了解,我们这个村的人是怎么长寿的,为什么长寿。”   “这不是很正常吗?”王自力说。 “对啊!像现在,每年也总有些人跑来问我们长寿的秘诀,我们都见怪不怪了,那时候呢,我们对孙天贵一样,只说我们这边的人吃得好,睡得好,就长寿喽!”   “可是,我们刚听小毛医生提到一个长寿和尚,说你们村的人,是因为祭拜长寿和尚,才得以长寿?”张南疑惑。   “嘿!这个呢,你提到关键地方了。小毛他是我们邻村扈村的人,所以知道长寿和尚的事,他跟你们又是朋友,就把这件事再告诉你们。但一般的时候,我们对外人都不会提长寿和尚的,因为……因为呢……这件事不大好说……”老鱼头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酸楚,长叹了一声气。   其他人静静等待老鱼头继续说下去。   窗外天色渐渐昏暗,太阳很快要落山了。   沉寂半晌,老鱼头说:“那个时候呢,孙天贵听完我们的话,他也不相信,不停地问我们,后来我们没辙,再加上我们见孙天贵人挺不错,就把长寿和尚的事告诉他了。不过我感觉……孙天贵在来我们村以前,应该已经听说过一些关于我们村的事了。”   老鱼头喝了口茶,续说:“其实呢,很早以前,长寿和尚不叫长寿和尚,我们村里人都管它叫长寿菩萨,那个土菩萨,它就在我们村东的血树林里,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上还有条瀑布,瀑布底下的水,清澈见底!”   “血树林是什么东西?”王自力一愣。   “因为那片树林,一棵棵树上的叶子血红血红,所以叫血树林。也就是因为有了血树林,我们的日子才不好过,一直到今天,是真正痛苦……”   “等等,我听着有些奇怪,那片树林,以前没有吗?”张南很不理解,暗想树林这种东西,不是应该逐渐形成么?怎么听老鱼头的口气,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而且他也不清楚,这世上有什么树种的树叶颜色是血色的。   “对!以前没有,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喽!”老鱼头的回复斩钉截铁,又像饱经沧桑似地慢慢摇头。   “我也多少听我们村的人提过血树林的事……”小毛插话进来,帮着解释,“说很早之前,长寿村的村东有一片茂盛的树林,长寿和尚就待在树林里,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树林里树叶的颜色居然统统变得血红血红,而且还会滴血,再往后,基本就没人敢进那片树林了。”   小毛说话的条理明显强过老鱼头,让张南等人听得一下舒服很多。尤其是王自力,他对老鱼头慢条斯理,故作高深的叙述方式感到很厌烦。 “嗯,和你说的一样……大概……四五十年,或者五六十年前吧……当时我还年轻呢,反正我记得那年闹饥荒,一夜之间,村东的树林就变得血红血红,那一片片树叶还在滴血,我们一个个都看傻啦,你们也是,没有亲眼见过,绝对想象不到!”老鱼头激动地说。   “后来呢?”王自力催促。   “后来……那树林就没人敢进嘞。你们现在也知道,我们长寿村的人吧,以前常常要去山坡那边拜长寿菩萨,一直拜一直拜,所以才长寿。但那个血树林出现以后,我们就没人敢进了……”   “真的一个人都不敢进吗?万一进去呢?”一直不说话的程思琪忍不住问。就连刚才睡着的程秋娜也醒了,正静静听他们说话。   “你说不进去吧……肯定也有人进去过,但那些人吧……啧啧……基本没有能回来的!”老鱼头又摇摇头。   “死在里面?”王自力问。   “嗯,只要一进那片树林,保证活不了,那地方后来成为了一个忌讳。所以这样一来呢,因为长寿和尚在血树林里,我们也就不能再去祭拜了,而且慢慢的,我们这的人,生了一种怪病……”老鱼头说着一阵感慨。   “什么怪病,小毛医生知道么?”张南看向小毛。   小毛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那时候小毛还没出生呢!”   张南心想也对,小毛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多岁。   “说起来,那个病,可把我们折腾得够惨,村里人都不好过,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的怪病,就是从血树林出现以后开始的!”   “究竟是哪种病呢?我一直没听说啊!”小毛问。   “这个病的症状是不是身上会痒?”张南跟着问。   “你怎么知道?”老鱼头愣了下。   “我观察到的。”   “是啊……这个病,难受哟……不单单是身上痒,人还特别难受,有时候痛到不行,更严重的,还会莫名其妙的流血!”提到病情,老鱼头显得异常痛苦。   此时正巧一名老妇进屋给他们倒茶,老鱼头直指着说:“对了,这个我二姐,有次她就痛到嗷嗷叫唤,满地的打滚,她身上的血……真是……止不住地流啊!”   那老妇点点头,以一种不敢回想的神态说道:“嗯,是是是,别提了!”   张南越听越觉得古怪,问:“身上居然会出血?哪里出血?”   “哪都出!上次吧……我记得是两条手臂,还有左大腿,肚子上也出了点血!”那老妇回答。   “这听着真是匪夷所思呀!是不是这么个事,先是那片树林变成了血色,然后你们身体再出现了这个会痒会痛然后还会出血的毛病?”王自力问。   “差不多吧。”老鱼头重点下头。   “你们没找过医生吗?小毛就是村医,你们也不找他?”   “怎么可能没有找过医生,但有什么用呢?那时候我们特地去省城查过这个病,也有专门的医生跑来我们村给我们看病,那还是一点都查不出来!没人知道我们得的什么病,后来我们也不查了,想着这个病大概自己会好,结果几十年过去了,病是越来越重,尤其最近……我们天天感觉那个背痒得不行,经常要流血。你们说……就算我们让小毛来给我们看病,那管什么用?小毛一个村医,难道强过那些大医院的医生啊?再说我们村的人要面子,不想让外人知道那么多事……”老鱼头越说眉头皱得越近,几乎是在向他们诉苦。   “那倒是。大医院的医疗设备和技术,我一个小小的村医,肯定没法比。”小毛说。   “就是!我这几天真的难受到不行,皮都快被我抓破喽!”老鱼头的二姐替他们倒完茶后没有立即出门,而是呆呆地站在门旁听他们说话,顺便跟老鱼头一块诉苦。   “对了,还不止这些嘞!我们的背上,还长出很多血印子,去都去不掉!”老鱼头抱怨。   “血印子?什么血印子,给我们瞧瞧。”王自力说。   “行!”说着老鱼头脱去外衣,毫不避讳地把里面毛衣撩起来,将后背对向张南等人,只见确实如老鱼头所说,他的后背满是一块块深红色血印,仿似人的手掌,呈现不规则状。   “哎哟,好恶心!”程秋娜不敢再看,转过头去。   张南和小毛凑近了瞧,小毛还伸手上去摸了摸。   “疼吗?”小毛问。   “现在不疼,有时候疼,有时候还痒!”老鱼头回答。 “看着有点像败血症的症状,但根据描述,应该不是。”小毛说。   张南观察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鱼头把毛衣放下,重新穿起外套,喃喃说:“就是这个病,把我们弄得生不如死。外面的人眼红我们长寿,其实不知道我们的苦!想想干嘛要长命百岁,开开心心活个几十年,比我们可强多了!”   “倒也是。”王自力觉得老鱼头这番话充满哲理,深表认同。   “从表面看,很显然,你们得的病跟那片血树林有关……”张南心头起了一阵悸动,“那片树林还在吧?”   “在!”老鱼头回答。   “踏进树林的人,到底会发生什么,比如说死,他们是怎么个死法?”   “怎么死的我们也说不大清楚,毕竟没好好见过,进去的人基本就没有出来的。不过有人说吧……进去的人,会变干尸!”老鱼头又神神叨叨的说话。   “干尸?能有这回事吗?”一旁的小伍越听越玄乎,已然不大相信。   “你怎么不信呢?”   “等等。你刚说,进去的人基本没有出来的,你用了‘基本’这个词,意思有人出来过?”张南突问。   “有!只有一个人进了血树林又出来了!”   “谁?”   “玉梅呀!”   张南愣住了。   “孙天贵的女儿孙玉梅?她当年不是跟她爸一块来的么?而且还是个孩子。”王自力感到奇怪。   “所以我刚说了,那姑娘邪性!更邪性的事还在后边,你们听我慢慢说。那年呢……孙天贵带他女儿来我们村后,先是客气地请我们村的人吃粽子,套近乎,然后马上就跟我们打听长寿秘诀,我们把长寿和尚的事对他一说,他就想拉着玉梅跑去祭拜,但问题是那时候已经有了血树林,长寿和尚又在树林里,没人能进去啊,我们告诉他后,他最后只在血树林附近转了转,也不敢进去。”   “那他肯定很不甘心吧?”程思琪问。   “不甘心也没办法呀,进去就得死。但是呢……那天晚上,孙天贵和玉梅就睡在我家,他女儿玉梅,居然深更半夜地一个人跑去了血树林!”   瞬间全场一片寂静。   “没搞错吧?吓死我了,他女儿是有病吧?”程秋娜嚷嚷道。   “难不成……他女儿比他更想长寿?但他女儿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这说不通啊……”小伍摸摸脑袋。   “什么想长寿,玉梅是着魔了!”老鱼头的二姐大声说。   “嗯……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程秋娜明白似的点点头。   “说说清楚,你们怎么知道孙玉梅去了血树林,她又怎么从血树林出来的。”王自力做手势示意其他人安静。   “她没马上出来!”老鱼头的二姐跺着脚回答。   “没马上出来?她去了多久?你先解释解释你们怎么知道她去了血树林,她自己说的吗?”   “不用说呀!我们瞧见的!”老鱼头摊开手回道,“玉梅进树林那会呢,深更半夜,是没人发现,但她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了,我们陪孙天贵到处的找她,结果呢……我们一群人就站在树林旁边的小土坡上,看她一个人慢悠悠地从树林里走出来了。而且吧……她当时做出的动作……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动作?”王自力问。   “她把两只手张开,脸和手啊,都朝天上,还在笑,再慢慢从里头走出来的。”   王自力和张南同时想象那幅画面,感觉异常诡异。   “她出来后呢?一点事都没吗?”王自力继续问。   “有,有事,不过是好事!”在说“好事”两个字时,老鱼头故意加重语气,像说反话。   “她没跟你们一样患上什么病吗?”   老鱼头剧烈地摇摇头,随即问:“你们知道她怎么样了?”   还不等其他人回答,老鱼头的二姐便忍不住大声说:“玉梅怀孕啦!”   众人大惊失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沉寂了好几秒,王自力才问:“我没听错吧?怀孕了?她才多大……”   程秋娜更是捂住嘴说:“我的妈呀!八岁的女孩,她怎么怀的孕啊!”   “所以我说那姑娘邪性,邪性到你们听了都不会相信!她从血树林出来的时候,还不是刚刚怀孕,不然我们也瞧不出来。她那是怀孕了好几个月,都快生孩子的样子,挺着个大肚子呀!”老鱼头低声说。  确实,若非张南和王自力共同经历过各种千奇百怪之事,外加孙天贵父女本就不是寻常人,他们决计不可能相信这种事。   “女人几岁才有生育能力?”王自力问。   “一般要十多岁吧。”程思琪回答。   “一些特殊情况,比如生理构造异于正常女性的女人,或者某种巧合之下,也有年龄极小就怀孕的,我听说过世界上年龄最小的母亲才五岁……”张南缓缓说,“但即使我们假设孙玉梅同样属于这类特殊情况,她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时间就怀有几个月的身孕……”   “你们当时什么反应,怎么处理的?”王自力先不多想,继续问老鱼头。   “我们当时肯定吓坏了呀!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怀孕了,这还了得!然后孙天贵就问她这几天在树林里做什么,因为她是聋哑人,孙天贵跟她说话只能用手做动作,我们也不懂。谁知道她一句话都不说,手也不动,就一直笑啊笑的,后来孙天贵急了,扇了她好几个耳光,结果她还是这样。”   “然后呢?”   “然后?孙天贵就把她带走了,还是住在我家客房里,不过他们说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再后来吧……孙天贵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现在是不常见了,二三十年前还挺多,他主要是被附近的毒花给刺了!对!就是那……棂山花毒!”   听到棂山花,张南猛然想起老袁提到的花蛊源头,心中一凛,忙问:“棂山花……是你们长寿村附近的一种毒花?”   “对,长寿村附近有,云南其他地方也有,不过少。这花长在血树林附近,万一被蛰了,会中毒!然后浑身难受,痛苦得不得了,我怀疑就是孙天贵带他女儿在血树林附近转悠的时候,不小心被棂山花给蛰了!”   “那中了这花毒,具体表现出什么症状?”程思琪也着急问。   “症状啊……就是难受呗,看上去没精神,老想睡觉,好像……还会出现一些幻觉之类的东西!”   程思琪和张南对视一眼,棂山花的中毒特征与程秋娜的花蛊症状显然一致。   “到最后……会不会……死啊?”等了半天,程思琪才问出口。 “应该活不了吧。以前村里也有人中过棂山花毒,折腾了好几月,最后都死了,所以我们知道这毒花的厉害,一般都很小心,但孙天贵肯定是不认识这花。”   听闻老鱼头的话,程思琪如遭霹雳,程秋娜更是害怕,想要发作,被程思琪及时劝住。   “继续说吧,孙天贵中了花毒之后,怎么样了。”王自力问。   张南同时在想:既然孙天贵在二十多年前中了棂山花毒,中毒者又必死,那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孙天贵中毒以后啊,当然是各个地方找医生,还特地去县城看病,都没得治,后来他实在没办法,就要回上海,说上海医疗设施好,可能有救。但那时候玉梅的肚子已经老大嘞,坐车不方便,而且也没个懂事的人照顾,所以孙天贵索性丢下笔钱,让我们村的人帮忙照顾玉梅,玉梅就这么被丢在了长寿村,孙天贵一个人回家了。”   “哦?当时是谁照顾孙玉梅的?”张南问。   “就我们家喽,我大姐,还有我二姐。不过吧……后来的事,我也不大好说,也是今天我说多了。”老鱼头的神色比较复杂。   “你二姐?”   “对!那姑娘我照看过!”孙天贵的二姐没走,仍旧站在门旁,却和孙天贵一样,神色复杂,有些难以启齿。   “干嘛呢?警察问话,你们就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小伍摆出架势。   “说说说!你既然照看过孙玉梅,那孙玉梅后来怎么样了,她不是怀孕了,快要生了么?”王自力催问。   此时,张南,王自力,包括程思琪和小伍等人,均对孙玉梅当年怀的孩子异常好奇。   “对,是我跟我姐照看的,但那姑娘特别的古怪,有时候……都让我们害怕。”老鱼头的二姐回想当时情景,心头浮现阴影。   “是啊,玉梅那姑娘,整天的脸就垮着,也没点表情,然后经常像鬼一样出现在我们身后,吃的饭也少,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里,我还记得有天半夜,我看她一个人坐在窗台,望着月亮,嘴巴不知道在动什么,她明明不能说话,却好像在跟谁说话,那模样……把我给吓坏了!”老鱼头回忆说。   “对对对!那姑娘真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老鱼头二姐接老鱼头的话说,“而且关键吧……那姑娘是个聋哑人,也没法跟我们说话,我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多不方便。”   张南暗想也是,让一群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村里人照顾一聋哑小孩,确实相当麻烦。 “你们就一直照顾孙玉梅到她生孩子吗?”王自力问。   “没!哪有到她生小宝,还没生呢……她就……她就……走啦!”   “走了?走去哪里,为什么走?”王自力一怔。   “哎哟……我们哪有那么好,给她照顾到生小宝,当年那个村里边……你们是不知道呀,那男人把这邪性的姑娘留在我们家后,村里人全说我们,要我们把那姑娘给赶走!后来我们没辙,只好让姑娘走喽,再说那男人给的钱又不多,我们前前后后照看姑娘一个多月,也算可以嘞!”   老鱼头二姐心直口快,什么话都说,让老鱼头一阵焦急。   “行了行了,你别废话,我来说!怎么叫我们把那姑娘赶出门,那姑娘自己也想走,好几次她想走,我都不让,后来没法子了,有天早上看到她出门,我们也就没拦着她了!”老鱼头的语速很快。   “但其他村里人想让你们赶走她,也是事实吧?”张南问。   “那倒也是……”老鱼头语速放缓,“一个八岁多的姑娘,怀了孕,又古里古怪的,你说当年哪个村敢留啊?再说我们村本来就保守,哪怕一个没结婚的姑娘怀孕,都是天大的事了!”   张南理解这种状况,点点头,再问:“孙玉梅走去了哪里?后来你们还见过她吗?”   “再没见过了,鬼知道她去了哪,反正不住在我们村了!”老鱼头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吧……你们就让一个怀孕的……女孩,一个人走啦?”程秋娜急问,但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别扭。   “对啊,没办法嘛!”老鱼头的二姐两手一摊。   “关于她的消息都一点没有吗?”王自力问。   “没!”老鱼头回答。   “也就是说,一个大肚子的小女孩,居然像人间蒸发一样失踪了?那她有没有生孩子,你们也不知道咯?”王自力干笑一声。   老鱼头摇摇头,表情有些委屈。   张南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当年不比现在,信息流通不够发达,再加上又是穷乡僻壤,封闭性更大,只是孙天贵家地窖内的状况还历历在目,孙玉梅一定是在那里被炼成了一只阴煞,难道说,孙玉梅离开长寿村后,一个人长途跋涉地回往了上海?   张南立即否定了这一推测,因为若按现实状况,也不大可能。   另外,孙玉梅究竟有没有生下孩子,如果生下孩子,那孩子如今在哪?孩子的父亲是谁?这都是些关键性问题。   总而言之,到孙玉梅离开长寿村,她的线索便彻底断了。   张南站起身,因为凳子太矮,坐的又久,他的腿脚感觉有些酸麻。   “就问到这吧,也打扰你们挺久的。”张南客气地说。   “也没事,反正有不知道的,就问我们,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无所谓嘞!”老鱼头笑笑。   张南不作声,暗想正是那些年代久远的故事,对目前的事态产生了影响。   “那老鱼头,你给他们安排几间房吧,我把他们交给你了。”小毛对老鱼头说,随即他又面向小伍:“我还要去出诊,就先走了,老鱼头人不错的,你们有事找他。”   “行了,去忙吧。”小伍甩甩手。   “别把我们也赶出去就行。”王自力不忘损一句。   小毛走后,张南等人被分别安排到了客房内,张南和王自力一间房,程思琪姐妹一间房,小伍单独一间房。张南想在这多待两天,王自力便一次性付了两天的房租。   毕竟还有不少事,等待他们调查。 由于是小毛的朋友,又是警察,所以老鱼头一家对他们的招待比较热情,给他们整了一顿丰富的晚饭,有鱼有肉,还杀了只土鸡,这对当地的生活水平来说可算下了血本。等吃饱喝足,已经晚上八点,程秋娜状况不大好,程思琪先陪她回房睡觉,小伍则开车去找附近的加油站加油,张南和王自力无事,便在村里闲逛。   长寿村绝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人,睡觉很早,因此一过八点,外头几乎看不到行人。   偶尔经过两个村里人,见张南大晚上的依然还是西装墨镜的装扮,有些不可理解。   “你觉得怎么样?”沉默半晌,王自力问。   “什么怎么样?”张南反问。   “这边的事,跟发生在上海的四桩凶案,究竟有多大关联?”   “我说过,上海的凶案只是幌子,目的是想把我们引到这边来,由于程秋娜中了花蛊,我们没得选择。现在看来,孙天贵父女确实在长寿村经历了一些奇怪的事,而且我隐约有种感觉,孙玉梅才是问题的核心,我以前的看法和判断,也在慢慢被颠覆。所以我们……”   “等等……”王自力打断道,“我总觉得,你好像过分强调了两件事的关联。”   “什么意思?”   “孙天贵和孙玉梅父女确实在这长寿村经历了一些离奇古怪的事,但你要说和现在发生的事有多大关联的话,当然,我指的事还包括章泽镇上那些姑娘在二十岁接连遇难,说实话,我真没瞧出来。两件事间所谓的联系实在太薄弱,几乎没有多少实际点的证据可以证明,更多的只是我们的猜测,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其实两件事间的关联,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大。”   王自力的说法不无道理,张南认真思考了片刻。   “这件事的核心正慢慢发生变化,我承认,孙天贵父女在上海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其中一部分应该是被隔离在核心事件之外的。但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二十八年前,孙天贵父女在长寿村的经历,一定是整件事的引子,大力,我跟你不同,我不是警察,不需要完完全全地从证据学来思考问题,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通灵人,很多时候依靠的是直觉和经验。”   “嗯,你有自信就好。”   “目前来说,等待我们解决的问题有几个,一是孙天贵中的棂山花毒,最后到底如何收场的?显而易见,那种棂山花被人制成了花蛊,那么制成花蛊的人又是谁?第二就是孙玉梅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跑去血树林,她又怎么能够安然无恙地出来,还怀上了身孕。而且听老鱼头的叙述,孙玉梅自打从血树林出来后,她的神态举止发生挺大变化,那片血树林,好像让她改变很多。”   “是啊,那片树林,我们也得调查清楚,我活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树会流血的。” “第三……既然孙玉梅怀孕了,那么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孩子,可你也知道,后来在章泽镇,孙天贵家并没出现过什么孩子,孙玉梅是聋哑人,孙天贵想控制她很简单,但一个会吵会闹的孩子,想要不被外人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另外,让孙玉梅怀孕的男人是谁,也是个疑问。”   “阿南……你说……孙玉梅她怀的……是孩子么?”王自力忽然变得吞吞吐吐。   张南一时沉寂不语,王自力的想法,同样在他脑中盘旋着。   “从生物学的角度讲,女性怀孕,腹中必定是继承父母遗传基因的婴儿,但孙玉梅怀孕的过程俨然不符合正常逻辑……我也考虑过是不是孙玉梅患上了某种罕见的新型疾病,导致她看着像怀孕。但我刚才吃饭间又私下问过老鱼头的大姐,一个百岁老太太,那老太太以前是村里负责接生的接生婆,她说孙玉梅怀孕的事千真万确,理由是出现了胎动。”   “是么……这就怪了……”王自力自然知道,胎动是反映女性怀孕的重要特征。   “我觉得老鱼头一家都很朴实,不会说谎,何况孙玉梅的事对他们来说印象太深刻了,所以确定孙玉梅是怀孕了。但一般情况下,胎儿的发育速度不可能这么快,这是违背常理的……”   张南仰望夜空,幽幽地问:“那胎儿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孙玉梅怀的是什么……”   两人陷入沉默,顿时不说话。   等了许久,王自力说:“把这问题放一边吧,我心里也有个疑问。”   “说吧。”   “按你之前的推论,孙天贵到长寿村来,是从某人那里学了邪术,之后他顺理成章地跟章泽镇那个叫王虎的小子换命,可我们在这没发现任何精通邪术的人啊,以前好像也没有,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村里人,只不过寿命比较长,那孙天贵的邪术是跟谁学的?”   “你观察不仔细,或者说,有些事你不了解。”   “别他妈卖关子,快说!”王自力又粗声粗气。   “你认为这边没人会邪术,我却认为,一定有个精通邪术的高人,至少在这边待过。你想想,棂山花的花蛊是谁制作的,又是谁给程秋娜下了蛊?还有一点,你应该也见到了,老鱼头的后背,都是一个个血色的印子,我其实刚才就想说,但我怕会过度惊动村里人。”   “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了?”王自力急问。   “老鱼头,以及其他拥有类似症状的村里人,他们被下了某种血咒!血咒也是邪术的一种!”   “啊?”王自力显得难以置信,“你这信息量够大呀!他们……你是说,这个村的人,全被下了咒?” “应该是这样。血咒和一般的邪术不同,但属于邪术的一个分支,血咒又分死血咒和活血咒,死血咒是凭空生成的法术,活血咒是利用人血施法。老鱼头等村里人被下的明显是死血咒。这道咒藏得很深,持续时间也久,下咒的人一定不简单。”   “那下咒的人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他能得到什么?”   “不清楚,我猜不透对方的意图。看起来,老鱼头他们只是痛苦,好像不容易死,不过老鱼头说他们的状况最近越来越差,也不知道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另外,东边的那边血树林,我怀疑也是被某人下了血咒形成的,我从踏入长寿村开始,就已经感觉到那边血气腾腾的强烈气息。”张南说着深吸口气。   王自力很少见张南出现这种表情,能让张南惶恐的人并不多。   “这样……我们假设确实有这么个人,他给村里人下什么血咒,还教孙天贵邪术,再让孙玉梅怀孕,可他目的是啥?这三件事根本串联不起来啊!”   “嗯,这就是目前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你先不要告诉他们,免得他们胡思乱想。”   “我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这时候,两人缓缓走上一处高坡,向远处眺望,正正好好可以看见不远处那片血红色的树林。由于是夜晚,血树林被黑暗笼罩,越发显出神秘。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进那片树林看看。”张南说。   王自力一怔,半天没有说话。   “问题的答案,应该藏在那片树林内。孙玉梅当年怎么怀的孕,花蛊又是谁制作的,我必须弄明白。你知道么,我现在越来越担心那只游荡在世的阴煞孙玉梅,还有她生下来的东西。”   张南已然用“东西”一词替代了原本的“孩子”,颇为耐人寻味。   “但你要考虑清楚,你也听老鱼头说了,那地方进去的人,几乎就没有出来的。”王自力提醒。   “人的生命受到威胁和限制,其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这也是我为什么从事这个行当的原因之一,有时候我挺享受这个过程的,否则人生就太乏味了。”张南少见地露出一个微笑。   “别跟我来这套!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一早吧。”   王自力也一笑:“那赶快滚去睡觉吧,养足精神。”   这一夜,众人安然度过。   一大清早,程秋娜便在嚷嚷:“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要进那个树林啊?”   “很奇怪吗?”张南正喝着当地的米粥。   “我看你疯了吧?那地方不是人去的呀!”   “那你不要把我当人吧。”   “也是,你这人是不大正常。”   程思琪也关切地问:“老师,你真要去啊?会不会有点鲁莽?”   “我心里有分寸。”张南淡淡回了句。  一旁的老鱼头见了忍不住说:“小伙,你想想清楚,我可提醒过你了,血树林现在算是长寿村的禁地,我们别说进去,连靠都不敢靠近,你们不就来调查一个凶杀案吗,要那么拼啊?”   “你不懂,就得这么拼。”王自力替张南回答。   老鱼头的话倒是提醒了程秋娜,她忙转身冲小伍说:“喂,你不是当地警察嘛,安排点警力过来啊!弄个百八十人一块进树林,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再不济,搞点飞机大炮过来,把那片树林铲铲平算啦!”   小伍哭笑不得,说:“小姐,你在拍电影啊?还飞机大炮……这种事不是警察的管辖范围,警察不会管的。”   “既然警察不管,那你在这干嘛?”   “我在这……”小伍一下说不出话,看了眼王自力。   王自力对小伍笑说:“她就这样,你永远跟她解释不清。”   吃完早饭,一群人陪张南往血树林走,还有不少凑热闹的村里人跟在他们身后,队伍变得浩浩荡荡。村里人听说居然有人敢去血树林,都是万分惊异,难以理解。   到一条两旁皆是竹林的泥路时,老鱼头说:“只能送你到这了,再往前走就是血树林。”   张南望望竹林深处,回过头说:“好,谢了,我的几位朋友先麻烦你照顾一下,等我回来再说吧。”   他们身后顿时议论纷纷,许多村里人想:还等你回来?你回得来吗?   这时候一名老汉走出来说:“小警察,我跟你讲,以前这片林子有两个派出所的进去过,十多年了还没出来嘞!”   村里人知道王自力和小伍是警察,所以误以为张南也是警察。   张南点点头,把王自力拉到一边悄声说:“大力,你也知道这地方诡异得很,我进了血树林后,你们尽量留在老鱼头家等我,不要乱走。如果两天内我回不来,你们就去找老袁,他知道怎么做。还有……那些村里人,我感觉他们越来越不对劲,你们最好提防着他们,别多跟他们接触。”   谁知王自力用大拇指朝小伍指指,说:“这事你跟他讲!”   “为什么?你要去哪?”张南疑惑。   “废话,当然跟你一样进树林!老子像是守在家里等消息的人吗?”王自力气冲冲说。   “啊?你也要去啊?”程秋娜大声问,“那我们怎么办?”   “没事,我看着你们。”小伍笑笑。   见小伍的表情,张南瞬间明白,肯定是王自力之前就已经招呼过了。   “哦,你们两个是一块去,那倒还有个照应。”老鱼头说。   “去几个都没用……”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泼了盆冷水。   王自力从小伍手中接过一只橙色的登山包,问:“东西全准备齐了没?”   “准备齐了。”小伍点点头。   “里面装的什么?”张南问。   “吃的,用的,啥都有。妈的!你这呆瓜两手空空闯进那片树林,是嫌死的不够快是吧?”回话时,王自力又不放心地打开包瞧了眼。   张南一下醒悟,并猜测这些东西,应该就是昨晚小伍出去给车加油那会,王自力让他备好的。 “别废话了,走!”王自力吆喝一声。   张南不再多说,临行前,他又把刚才对王自力交代的事对小伍交代一遍,小伍牢记在心。   目视着张南和王自力离去的背影,程思琪内心忽然产生种失落感,她只希望两人能够安好无恙地归来。   等两人身影完全消失,某个村里人丧气地说:“哎……又是两条人命。”   程秋娜大声嚷嚷:“说什么呢?少说点不吉利的话会死啊?”   “哎哟……也别怪我们说话难听,一般进去的人,真没有从里头走出来的!”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说。   “问题他们不是一般人啊。”程思琪回应。   通往血树林的泥路上,两旁的竹林参差不齐,凌乱无章,几只乌鸦在林中发出略带哀伤的鸣叫。   “其实你不用跟我一块去,你留在村里照顾他们最好。”张南说。   “他们有那小子照顾足够了。这种冒险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再说我也想瞧瞧里面到底是个什么鬼。”王自力咬牙切齿地说。   “我跟你说,大力,这次和以往我们去的地方不一样,你有没有感觉到?”   “感觉得到。”   “说心里话,我没有足够的自信能活着出来。”   “他妈的,你瞧我像个怕死的人么?我怕死我就混不到现在的位置!”   “我知道你胆大,但我们情况不一样。我好歹是个通灵人,西服上还有驱灵金粉护体,你只是个正常活人。如果今天我们是去清剿一群土匪,那我拖都要把你拖去,可问题不是这样。”   “行了行了,别像个臭娘们似的屁话一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点准备?”   王自力说着敞开他的风衣,只见他里面穿一件褐色紧身衣,那正是王自力的特制护甲,另外腰间挂了一把改良过的三棱军刺,以及一把9毫米口径的半自动手枪。   张南自然认得,这些都是王自力的惯用装备。   王自力曾是野战军出身,对于军用器械的运用十分娴熟。   张南微笑,说:“又不是去打仗,你这套家伙未必用得上。”   “带总比不带好,谁知道那树林里有什么鬼东西。”   谈话间,两人逐渐走出竹林,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原,视野瞬间开阔。前方不远处,正是血红血红的血树林。   两人均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说实话,阿南,活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树,头皮还真有些发毛啊!”   王自力说出心中感受,在办案时,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血腥场面,可如这种一片树林全被鲜血染红的奇景,真是不敢想象。   “血腥味很重。”张南说。   “嗯……”王自力嗅了嗅,“你昨天说,这片林子,也是被人下咒形成的?”   “是的,即使站在这里,我都可以感觉到那股火辣辣的血气。一定有人给这片树林下了血咒。”张南顿了顿,又立即补充一句:“相当不简单的一个人。”   两人继续向前,慢慢接近血树林。  但见血树林的树木生长得细长干瘦,好像人的脊椎骨,由于每棵树的间隔较大,树林不算太茂密。一滴滴血正从树叶缓慢滴落,泥地上亦是血色一片。   眼望血树林,王自力忽地想到个问题。   “说真的,阿南,我觉得你这次行为有点反常。”   张南不说话,只是看向王自力。   “以往呢……”王自力继续说,“我做事比较冲动,比较鲁莽,一般你都比我冷静,经常会劝住我,可这次你也算面临人生少有的危险了吧?结果你基本毫无准备,考虑都不考虑就要进入这片树林,跟你平时的做事风格差别太大了。”   “你还想说什么?”   “我说这个,倒也不是我怕死。其实刚刚程秋娜那傻妞虽然胡说八道,但也有她的道理。我们明明可以准备更充分一些,组织足够的人,带上武器装备,你也知道,我有办法搞定这些,但为什么我们要匆匆忙忙进去呢?”   张南深深地叹口气,回道:“我等不及。”   “等不及?”   “我也不知道。”   “你他妈说的是不是人话?”   “这么跟你说吧……”张南思考了片刻,“从昨天晚上开始,我的脑海里就一直有个声音,或者说,某种力量,牵引我到这片血树林来。”   “啥意思?”王自力显得很暴躁,“用我听得懂的话跟我说!”   “我很难表达。总而言之,就是我被一股非常非常神秘又隐晦的力量……召唤了过来!”   “召唤?”   “嗯。我很肯定,对这股力量,一般人应该没有办法抗拒。它传递给我的信息是:它希望我去血树林,迫切地希望。”   “难不成……孙玉梅当时……”   “是的,我也想到了。当年孙玉梅之所以三更半夜一个人走进血树林,可能也是受到这股力量召唤。当然,我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既然把我从上海一步步召唤进这个血树林,一定有他特别的用意,所以我打算顺应他的要求,尝试进树林看看。”   “你等不及的原因,就是这个?”   张南点点头。   王自力内心顿生一团冰寒刺骨的阴影,仿佛一个模糊不清的人,正站在他们身前,面带狰狞笑容,目睹他们的一切。   “那个人,会不会是孙玉梅?”   “不是她。”   “咦?为什么这样说?”   “孙玉梅应该还没有这种能力。这个人……他的能力远远高过孙玉梅,我甚至觉得,孙玉梅可能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这他妈的就复杂了,本来一个孙玉梅够烦了,结果现在又冒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人,你怎么感觉有这么个人存在的,因为到长寿村看见了血树林吗?”   “不完全是。其实,我早在上海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觉得我们的对立面不止有孙玉梅一个,对了,有件事你应该记得,程秋娜住院的时候,她说她见过一个行为异常的护士。”   “嗯,记得!”   “如果那个护士真有问题,那她十有八九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哦……不对啊……万一她是孙玉梅呢?程秋娜又不认识孙玉梅。”   “不可能。据我的了解,即使孙玉梅通过吸取阴元不断壮大,但绝对不至于进化到这种程度,她毕竟只是阴煞,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算人类。”   “哎哟,这些事我也不懂,随便你说吧!你小子最近说话怎么越来越像神棍了。”王自力挠挠头。   边说话,两人边迈入了血树林。   当进血树林的那一刻,两人立即变得沉默,周身四处的一棵棵血树,以及弥漫着的浓重血气,都令他们无比压抑,好像快透不过气来。   “你还别说,这地方,就算没什么异常,让人在里面连续待个几天几夜,估计也受不了,得死过去。”王自力说。   张南没有应话,正在认真观察四周。   “哎,对了,既然这地方被下了血咒,你有办法解么?”王自力忽然想到这问题。   “无能为力,除非找到下咒的地点。”   “下咒的地点?不就是这片树林嘛!”   “准确地说,这片树林只是被血咒影响的地区,但下咒的却是另一个地点。就像万事万物都有源头一样,我们得找到血咒的源头,才有可能破除血咒。”   “对,你这解释就够清楚了。”   行走间,两人刻意避开那些血色树木,以及从树叶上滴落的血液,王自力突然很好奇,问:“你不想沾一点血,看看会怎么样?”   “暂时还是不要这样做比较好。”   “嗯,不过如果能离开这里,我倒想带些树血回去,让人好好化验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成分。”   张南点点头,觉得王自力的想法不错。   随着逐渐深入血树林,气氛也是越发压抑,两人只感觉被血色包围,仿佛身陷炼狱一样,无法挣脱。   “我在想一个问题,那些进入血树林的人,为什么他们出不去呢?”张南问。   “如果只是偶尔一个人两个人在这里遇难,那么可能是些偶然因素,但根据老鱼头的说法,自血树林诞生后,进树林的人,几乎都没能出来,除了孙玉梅。那么应该是存在一些硬性的危机,才让那些人有去无回。”   张南认同王自力的猜测:“是啊,硬性的危机,是沾到了那些树上的血液么?”   “我看未必。你想想,那些人会进血树林,多少会和我们一样有所准备,甚至进树林前已经对血树林有了充分了解,按道理,他们会尽量避开那些比较明显的危险符号,比如这种树血,再者要避开这种树血并不难……不对,我觉得是其他原因。” “有道理。而且这个原因是被迫的,他们无法逃避的。”   又走了段路,他们发现除了一棵棵血树和坚硬的泥地外,血树林内并无其他东西,张南甚至产生一种原地转圈的错觉,像是在走迷宫一样。   “阿南,你肯定知道鬼打墙吧,小时候我姥姥就告诉我不要走那些乡间小路,容易被鬼打墙,你说我们现在的状况像不像鬼打墙?”王自力笑问。   “鬼打墙和鬼压床一样,属于一种现象的描述,并非是事件的原因。其实不过是夜晚行走分不清方向,老是回到原地,多数跟灵异无关,跟我们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张南赶紧补充一句:“我们没有回到原地,而是这片树林的每个地方真的非常相似。”   张南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忽地传来一阵轻微异响,若不是那一刻寂静无声,他们也不可能听见。   两人停下脚步,立即回头。   只见林中某个轻飘飘的东西一闪而过,速度快到根本瞧不清。   “刚刚是什么?”王自力急问。   “反正不是小动物。”张南回道。   “我也知道不是动物……”王自力取出三棱军刺,警惕性地慢慢向前,却已不见任何异常。   “那不是一般的东西。”张南凭借残存的印象回想刚才的事物。   “我们到处找找,或许能找到。”   两人继续行走,王自力变得更为小心谨慎,手持三棱军刺,时不时地环视四周。   今日烈阳高照,光线明亮,与血树林内的阴暗氛围截然相反。   行走之间,两人身后又是一阵细碎声响传来,这次王自力早有准备,匆忙转身,只见半空当中,居然有只薄纸般飘动的手,正扶住一棵血树的树干。那只手又好像长了眼睛般,正瞪视着他们。   “妈的,什么鬼东西!”王自力叫了声,然后也不及细想,直接两三步上前,用三棱军刺刺向那只手。结果那只手反应极快,一下飘到另一棵树上,停留约两三秒,又窜去了不知哪里。   “你瞧清楚没?”王自力问。   张南摇摇头说:“还没法分辨。”   “我倒瞧见了,是一只手。”   “这个我也看到了。”   “我们居然被一只手调戏,说出去真是脸面无光啊!”   “可能也是邪物一类的东西。我们本来就在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碰见什么都不奇怪。”   “那倒也是。”王自力笑笑。   再走会,两人听到流水声响,很快发现是条溪流。溪流的水清澈见底,有鱼有虾。   “我记得老鱼头说,那尊土偶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上还有瀑布,瀑布底下的水很清,会不会就是这条溪流?”张南用手指触碰了下溪流中的水,问王自力。   “你说长寿和尚?”   “对。”   “应该是吧,这种鸟毛地方,有条溪流不错了,还能有几条。”   “那我们沿溪流走吧,先去见识见识所谓的长寿和尚。”   “也好,见了那个玩意,说不定还真能多活几年。” 两人便沿溪流一路找去,在此期间,张南十分警惕,一直注意四周动态,他明显感觉到,某种奇怪的东西正紧跟他们,时不时带来点动静。   “等等。”走着走着,王自力忽地停下脚步,对向溪流,蹲下身,“我刚好像看到水里有东西。”   “哦?”张南一愣。   王自力凑近溪流,想再看清楚些,赫然,他见水中顿现一张男人的脸,这张脸面相狰狞,无比丑陋,如一张油纸般轻盈地浮在水上,若隐若现。王自力一惊,骂了句粗话,立刻用三棱军刺刺向水中的男人脸,同时那张男人脸飘了起来,张开大嘴,就冲王自力咬去。   危急关头,张南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那张男人脸,男人脸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头被捆缚的野兽,挣脱不开。   张南又用另一只手往男人脸上一拍,男人脸瞬间变得扭曲,慢慢化散掉了。   “这到底是啥玩意?”王自力长吁口气。   “应该是残魂。”张南回答。   “残魂?”   “在人死后,如果某种信念特别强烈的话,鬼魂就会停留世间,而残魂又是比较少见的情况,一般是鬼魂在世间停留久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开始慢慢消亡,就和活人一样,它们也有寿命。但它们和活人不同的是,有时候它们会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所以才会形成残魂。”   “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比如刚才的人脸,它原本也是挺完整的一个鬼魂,不过是因为时间长了,它的其他部位都消失了,才变成现在这样?”   “差不多。”   “那它大概经历了多长时间?”   “从几百年到几千年不等吧。”   “咦?那它还是一只古代的鬼啊?”   “应该是。”   “草!没想到鬼里面居然也有古董!”王自力嘴角带笑,瞬间觉得很喜感,又补充一句说:“刚才也真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水里的是我呢,我还在想怎么我现在变那么丑了。”   “我却觉得你们半斤八两。”张南一笑。沉寂片刻,张南又说:“很明显,刚才的那只手也是残魂,我不懂这树林里为什么会有残魂。”   “而且没听老鱼头提过,它们应该只在这片血树林里。”   “嗯……”张南陷入思索。   两人沿溪流继续向前,没走出多远,就听到瀑布声响,然后见一座约十几人高的小山坡,以及一条细长的瀑布。瀑布连接着坡顶和溪流,整座山坡凹凸不平,疙疙瘩瘩的,仿佛刚才那张丑陋的人脸。   “就这了吧?那尊土偶呢?”王自力站住问。   张南望了望坡顶,顶着烈日照耀,发现一个小巧的黑色物体。   “在山坡上。”   由于山坡可以借力的地方较多,两人没花多少力气,便爬上了坡顶。   到了坡顶,一尊黑褐色的土偶展现在他们眼前。 土偶的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条破烂裤子,光着脚,盘腿而坐,姿态和庙里的菩萨一样,面朝瀑布相反的方向,也即是张南和王自力站立的地方。土偶表情似笑非笑,但却给人一种凄苦的感觉。   张南缓步上前,摸了摸土偶的肩膀,问:“这是什么材质做的?”   王自力也用手触碰,皱眉回道:“像是泥土,但泥土又没那么硬。”   随即王自力又打趣说:“要不我试试把它的头砍下来怎么样?”   张南不说话,蹲下身子,与土偶互相凝视,不由间,他内心涌起一股奇异的感受,仿佛土偶瞬间迸发出一股活力,对张南全身上下进行打量,还发出沉厚的叹息声。   “是你吗?”   张南问。   土偶纹丝不动,但笑容似乎更深了。   张南迎着风,又站起身。   “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王自力问。   “没发现具体事物的问题,只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主观感受。”   “你瞧……”王自力指指一旁堆在地上的几张草席,“那些应该是给人磕头跪拜用的吧?”   “嗯,不错若按老鱼头的说法,已有很长时间没人祭拜长寿和尚了,最后一个祭拜过它的人,可能是孙玉梅。”   张南心想:孙玉梅作为最后一名祭拜者,到底只是巧合,还是另含深意?   “阿南,要不你也拜拜吧,看长寿村人活那么久,说明还真有效果,兴许你也能多活个几年。”王自力笑说。   张南摇摇头:“我对长寿没什么兴趣。”   “不能这样说,你是抓鬼的啊,中国人民需要你多抓点鬼。”王自力继续调侃。   “这次可不是鬼。”张南也笑了。   看完土偶,张南挪步至山坡边缘,眼望底下的瀑布,喃喃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这里,感觉血气特别强烈。”   “哦?难不成,你指的血咒源头在附近?”   “我不知道。”   “还是四处找找吧。”   两人又爬下山坡,搜寻附近有无特别的地方。   结果两人围山坡走一大圈,毫无收获。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比刚才更为明亮刺眼,王自力随便挑了块溪流边的石头坐下,打开登山包,取出面包和水,递给张南。   “妈的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两人一齐坐下啃面包,不一会,张南突然望着一处出神,像发现什么似的对王自力说:“你看那边!”   王自力一愣,问:“干嘛?”然后朝那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血树林上方,居然盘绕着一团血色红雾,红雾显得污浊不堪,再仔细一看,不仅仅是那边,整片血树林都被这种血色红雾包围。   张南放下手中面包,站起身说:“我们进树林的时候,没见过这种红色的雾。”   “肯定没有,这太明显了。”   “走吧,去看看。”   两人快步赶至离他们最近的红雾区域,此刻即便是其他地方,都弥漫着些许红雾,远看这种红雾仿佛一团团血肉,与形似脊椎骨的树干恰到好处地相融。   等靠近红雾后,张南顿时发现,确实如他所想,红雾只出现在了血树林的边缘地带,也即是说,整片血树林都被红雾包围,就像是一道围墙,将他们困在了血树林内。 “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进树林的人出不去了吧?”王自力一笑。   “是我们进了血树林后,红雾再慢慢形成的。我在想,血树林外的人到底能不能看见红雾。”   “我觉得,应该……”   “嗯,应该看不见。”   两人想法完全一致。   “这片红雾,只是为了封锁我们,不让我们出血树林。”张南又说。   “如果强行硬闯,会怎么样呢?”   “一定没好结果。”   “好啦,现在到了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了,除非我们找到血咒的咒源,你把血咒给破了,否则我们就出不去了,是吧?”王自力问。   “你很开心么,这次我没那么大把握。”   “我这人就这样,越危险我越兴奋。”   两人绕红雾走了段路,便见地上长有几朵深蓝色的花,这种深蓝色花仿佛散发幽光一样,透出一股强烈的哀伤气息。   张南蹲下身,仔细瞧了瞧。   “这种花……我没见过……”   王自力问:“要不就是那棂山花?”   “有可能。”   “管它的,走吧,先找源头要紧。”   跟着两人远离红雾区域,又往长寿和尚的山坡走去,主要原因是张南认为血咒源头应当在山坡附近。   谁知没走几步,两人就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但见一具干瘪得不成样的尸体,正斜靠在一棵血树上。尸体全身毫无血色,眼窝凹陷,腐烂极其严重,看模样像死了很久,却透着一股刚死不久的气息。   “这人是谁?老鱼头说血树林现在是一块禁区,已经没人敢进了啊。”王自力惊奇。   “那就不是长寿村的人。”张南回道。   “嗯……如果长寿村的人近期失踪,他们肯定知道。”   “可问题是……这人是多久前死的?”   问话时,张南又注意到,尸体脚穿白色运动鞋,身后还背着一个土灰色大包,从穿戴看,像是名旅行客。   “我去瞧瞧。”   王自力上前,刚接近尸体,他的手掌便传来一阵隐痛,随即他的手掌竟不可思议地流淌鲜血,他惊叫一声,急忙把手缩回。可这时候他已经满手是血,鲜血滴落到地上,慢慢被泥土吸收。   王自力像弹簧一样退开好几步远,捂着手问:“妈的,这尸体会吸我血?”   张南自然注意到了这情况,他望了眼王自力满手的血,又瞧向尸体,渐渐的,他的视线转移到了尸体背靠的血树上。   “不是尸体,是这棵树。”   王自力想了想,继而明白了,说:“嗯……对,应该是这树。原来啊……这种树不但自己滴血,还会把靠近的人血也吸走,是这么个道理吧?”   “所以你看,这人的身体一点血色都没有,血全被这棵树给吸走了。”   “我刚看见,我的血滴在地上,马上消失了。这血树和土地是一体的吧?”   “整片血树林都是一体的。你还好反应快,否则你流的血会更多。” 张南又瞧了眼干瘪皱褶的尸体,心中不寒而栗。   如此一来,两人便有了顾及,不能再靠近血树了。   王自力用消毒湿纸巾擦干手掌上剩余的血,瞧瞧手掌说:“你说也真奇怪,我的手倒不怎么痛,就见血拼命向外渗,像流手汗一样。”   “现在我们有些问题……”张南一直盯着那具尸体,“这人是谁,怎么死的?”   王自力点点头说:“你觉得他不止是被血树吸干了血那么简单?”   “是的,你可以看他的胸腔部位,还有他的大腿,有一些比较严重的伤口,而且还有烧伤类的痕迹。”张南用手指指说。   “他的表情也显得很恐惧,像是面临什么突发状况。一般死前受到惊吓的人,都是这种表情。”王自力补充。   “他看到了什么呢……”张南喃喃自语,“或者说,在这树林里能看到什么?”   “难不成……是我们刚刚碰见的那种残魂?”   “有这个可能。但我总觉得,他好像碰见了比残魂更恐怖的事物,再说残魂应该不至于造成这种伤口。”   王自力深吸两口气,手指捏了捏鼻梁,这是他面临重大危机时的习惯动作。   “还有一点……”张南继续说,“这人究竟来血树林做什么,是迷了路,还是有意到血树林探索,或者是其他目的。”   “这些暂时肯定没法解答,我们的线索太少。”   “走吧,我们再回山坡那边看看。”   两人撇下尸体,朝山坡走去。血树林的布局仿似迷宫,一般人根本难以辨认方向,好在王自力这方面训练有素,他清楚记得回山坡的路。   两人快步行走间,突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不知从哪射来的箭,闪电般擦过王自力肩膀,然后一旁的树林深处又是连续发出一阵动静。王自力强忍疼痛,装作倒地,急忙掏出手枪,并示意张南趴下。   张南照王自力说的做,王自力打了个手势,悄声说:“有人!”   那支箭,张南同样看到了,它就落在不远处,显然是用弓箭射出的。张南心中急速涌起一个疑问:这个年代,为什么还有人用弓箭?   王自力紧握手枪,两人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但树林深处也是毫无动静,双方于沉默中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过了好久,王自力才说:“你等在这,我过去看看。”   随即王自力以及为灵巧的姿势,猫着身,快步移向那处地方,张南凝神屏息,时刻注意王自力的安危。   又隔了好长时间,王自力悻悻回来,已然是一幅正常架势,手枪也藏回了腰间,对张南说:“跑了!”   “跑了?以你的身手,不应该啊!”   “没办法,这树林奇怪得很,而且……”   张南才注意到,王自力正用一块医用棉布,捂住靠近肩膀的手臂,棉布已被染成红色。 “你被刚才那支箭射到了?”张南问。   “擦破点皮。”王自力点点头,皱眉说,“但很奇怪,血根本止不住。”   “止不住?什么意思?”   “这种伤口,本来不该流那么多血,可现在你看,伤口的血一直在流……”王自力说着松开棉布,确实血正缓缓流淌。   张南观察一会,终于醒悟,说道:“这应该又是血树林的一个特征,一旦伤口流血,血就止不住。”   果然,王自力手臂的几滴血落在地上,再次被泥地吸收,消失不见。   张南俨然明白,不论是谁给这片树林下了血咒,都导致这片树林极度嗜血,对鲜血充满渴望,还包括那些村里人,他们同样被下了血咒。   想到这,张南隐隐产生极度不详的预感。   ……那些长寿村的人,他们明明被下了血咒,却可以活到现在,他们活着的意义何在?   ……还有那尊长寿和尚的土偶,它又扮演什么角色,血咒跟它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给树林下血咒的人,跟它又订下了哪种契约?   张南苦思冥想之际,王自力提醒道:“阿南,你看那边。”   原来在两人身前,又是两道残魂,一道是上半个身子,没有脑袋,另一道是一整条腿脚,均飘浮在半空当中,对两人虎视眈眈。   张南随即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道残魂,当另一道半个身子的残魂扑向张南时,却被张南身上的驱灵金粉逼退。两道残魂先后被张南制服并驱散。   “这种残魂本身不怎么吓人,但它们的怨气不简单。”张南说。   “哎……现在这林子可热闹了,有鬼,有人,有尸体。”王自力苦笑。   “人倒是个关键,刚才射我们的那支箭,说明这片树林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线索可能就在那人身上,我们得好好找找。”   “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射我一箭的那小逼崽子,被我抓着,看我不把他皮给剥了!”王自力气冲冲说。   张南也知道,能让王自力受伤的人,真不多见。   “你的伤怎么样?”张南刚想挪动脚步,便见王自力用以捂住手臂的棉布已被彻底染红。   “没事,小意思。”王自力一笑。   “你别逞强,失血过多的话相当严重,我们现在一时半会也出不去。”   王自力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伤口虽然不大,但若一直流血,同样会酿成严重后果,关键还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   “那就赶紧把射我一箭的小逼崽子给找着吧。”王自力咬牙说。   两人加快脚步,在林中四处搜寻。   可除了偶尔受到残魂骚扰外,不见任何人影。   王自力手臂的伤口依然血流不止,已换了好几块棉布。   王自力面色沉重,隐忍不说,张南见了也是万分着急。 自打张南和王自力认识以来,两人共同经历过不少危难,但如当下这种困境,却是头一回遇见。   “妈的,感觉像在拍武侠电影,我们俩在树林里乱转,被人用暗箭中伤。”王自力笑说。   张南忽地想到那具干瘪的尸体,问:“你说袭击我们的人,会不会跟刚才的尸体有关系?”   “谁知道啊!”   张南认为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射箭的人跟那具尸体是一伙的,他们在血树林同样遭遇了袭击,一名同伴惨死。第二种情况,那具尸体是被射箭的人杀害,并且对尸体进行严重损毁。   张南思索一阵,觉得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以那具尸体的腐烂程度,应当不是人为造成的。   两人行走片刻,听到潺潺水声,再往前一瞧,又见那座山坡和瀑布,以及坡顶的长寿和尚。   “走累了,休息五分钟吧。”王自力坐到溪流边的石头上,低头沉思。   张南则望向长寿和尚,站着发呆。   “大力,我突然想到件事,那个长寿和尚,你看着它像不像是中国的产物?”   “什么意思?啥叫像不像中国的产物?”王自力一愣。   “我的意思是,土偶这种人形的土制品,在日本比较多见,远在日本的绳文时代,土偶算是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特征。但是当我来到长寿村,村里人跟我提到长寿和尚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土偶的模样,就像亲眼见过一样,为什么我知道它不是雕像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尊土偶呢?”   “你刚不是说过,你被这个长寿和尚召唤了呗,大概它对你的召唤,从你到长寿村就开始了吧。”   张南点点头,又说:“而且我怀疑,这尊土偶的原型,应该不是一个中国人,而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仿佛是远古时期的人物。”   “你说……日本人?”   “现在还没法下断言。另外一个问题,这尊土偶是怎么形成的?”   “能怎么形成,不还是人造的么?”   “按道理是这样,但会是谁,或者说是个什么人,特意造个日式的土偶呢?要知道,这尊土偶的形成至少在好几十年,甚至数百年以前,那种年代,中国还处于一个比较封闭的社会环境,谁能造个土偶出来?”   “你的推论不严谨,大样本下,偶然因素是不可避免的。”   “说得也是,我可能对这土偶太在意了。”   “我倒在想,孙玉梅为什么会怀孕呢,是祭拜这土偶让她怀的孕吗?”   张南摇摇头,说:“像你先前说的,我们线索太少了。想要知道孙玉梅当年在血树林做了什么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正议论时,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骚动,还伴随细碎的脚步声。王自力瞬间打起精神,示意张南先不要说话,他取出手枪,慢慢往那里靠近。   张南跟在王自力身后,两人都是屏住呼吸,相当紧张。   但等到了那里,又不见任何踪影,明显有人比他们快一步离开了。   王自力刚准备骂,结果发现一旁两棵血树之间的地上有个凸起状的东西。   仔细一瞧,原来是口暗灰色的古井。 古井非常的破旧,一看就是很久没人用的,四周遍布杂草,井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张南趴在井口,朝井里望了望,回头说:“这井里没有水,底下全是碎石。”   王自力觉得奇怪,问:“这你都能知道?我怎么啥都看不见?”   “你忘了我在黑暗中的视线比一般人好么。这口井应该荒废了很久,至少是民国时期的产物,但有一点,井底的怨气很重,相当相当的重。”张南特意加重语气。   “怨气重?有人死在里面么?”   “很难说,得下去看了才知道。”   “那怎么办呢……”王自力伸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井壁,显出微笑,“哦……虽然没绳子,但好像也不是很难爬,我们踩着那些石头下去就可以。”   商议过后,两人决定爬下古井,一探究竟。   “对了,这口井到底深不深?”王自力准备第一个下,便问张南。   “看上去很黑,因为血树林里本来光线不足,但其实井底不深。”张南深吸口气,又说:“让我在前边吧,你手臂还受了伤。”   “行了,这点伤算个屁!再说这种事我比较擅长,我爬前边,万一你这小身板掉下来,我起码还撑得住,要是你爬前边,我不小心掉下来,我们两个都得摔死!”王自力开玩笑说。   不过王自力说的也是实话。王自力身强体壮,接近170斤,张南很纤瘦,连120斤都不到,两人体重相差甚远。   于是,王自力两手撑住井口,慢慢爬下古井,张南则跟在他后头。两人借助井壁的各种石头,一点点往井底爬。在这过程中,张南听到耳畔传来一丝丝诡异声响,仿佛无数的飞蛾,正在他颈后拍打翅膀,甚至妄想钻入他耳中。井中的气温也是骤然降低,好像寒冬腊月一样,王自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造成巨响的回音,把张南吓一大跳。   “你他妈现在胆子也变小了啊……”王自力刚想取笑张南,两脚却在不知不觉中踩到了井底。   “大力,你到了?”张南还没着地,便问王自力。   “是啊,这井比我想象得要浅多了,行了行了,别爬了,直接跳下来吧。”   也不等张南回应,王自力一把将张南拽了下来。   站定后,张南发觉井底异常宽敞,让他感觉不到他们正身在一口井中,四周的井壁仿似老人身上的褶皱,反映出年代的沧桑。   当王自力从登山包内取出手电筒时,张南已然看到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很深的洞穴。   洞内无比漆黑,即使他拥有一双可于黑暗中窥见万物的阴眼,仍不能瞧清楚洞内的状况,好像整座洞被塞满了一种污浊,虚幻的物质,阻碍了视线。   张南立即听到几声嘶吼,嘶吼显而易见是从洞内传出的,而且绕过了他的听觉神经,直接钻入了他的大脑。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张南问王自力,作进一步确定。   “没有。”王自力摇摇头,两眼紧盯着洞穴。   “这洞肯定不正常,我听到了类似怨魂叫唤的声音。”   “是啊,好好的一口井,怎么下面被人挖了个洞。” “也未必是人挖的。”   “哦?自然形成的?”   “嗯,一些地壳运动,比如最常见的地震,火山,都可能改变地质风貌。你仔细看这洞,它的洞口还有内部结构其实很不规则,如果是人为挖掘,应该不至于会这样。”说话时,张南随手摸了摸洞口的岩石。   “万一是古时候的人挖的呢?”   “你太小看古人了,即使是原始人,他们在某些测量和计算方面的办法和能力都超乎你的想象。”   “好好好,别扯这些了。进去瞧瞧。”   两人慢慢步入洞穴,来到一个更为宽敞的石厅,石厅顶部结构奇特,还攀附着一些细小水滴,张南推测水滴的源头应当是山坡下的溪流。   除此以外,洞内的污浊物质越发浓重,感觉像是一层白纱般的浓雾,又好像坐飞机时,身陷白云之中一样。   低沉的嘶吼声自然也离他更近。   张南知道王自力并未产生跟他相同的感受,理由只有一个,洞内的生灵一定不是人类。   穿过石厅后,他们走进一条渐渐变窄的过道,由于过道空间不断紧缩,让他们均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仿佛身体正受挤压,即将要被摧残致死。   走上好长一段路,两人终于到达过道尽头,原来过道的尽头是由上下两块岩石组成,岩石间有个不足一米的天然缝隙,只能爬行通过。   张南低头看了眼,发现这条缝隙大约十几米长,极为狭窄,缝隙的另一头则又有一处空间。   以两人的身高来说,想要穿过缝隙并不那么容易,尤其是五大三粗的王自力,会比较麻烦。   张南回头瞧瞧王自力,王自力大声说:“愣着干嘛?爬呗!”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张南先爬,王自力紧随其后,在这条缝隙中匍匐前行。   “妈的,让我联想到当野战兵那会,有次搞演习,在草地爬了大概有两三公里,真把老子累得……”   谁知王自力一句话未说完,张南立即叫了声:“当心!”只见他们正前方一块尖长的岩石上,浮现出一张薄纸般的男人脸,男人脸面相狰狞,口中还吐着淡黄色气体,一张脸红得像快烧起来似的。   毫无疑问,这是他们先前所遇到过的残魂。   只是这道残魂比他们在血树林碰见的要大得多,也更旺盛。   残魂于张南头顶飘来飘去,张南却急忙转身,对王自力喊:“大力,你后退,快!”   王自力奇怪只是一道残魂,为何张南如此大惊小怪,结果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便见在一块块岩石夹缝中,住满了千奇百怪的残魂,有单独一只手或脚的,有手和脚连一块的,有手和头连一块的,有半个身子,趴在岩石上的,还有手持武器的,各种姿态,应有尽有。残魂们集体嘶吼,声音大到震耳欲聋,却没有引起洞中的回音,仿若这阵浪潮般的嘶吼声来自另一个空间,令王自力产生一种身陷地狱的感受。   下一刻,众多残魂在两人头顶盘旋飞舞,在岩石间绕来绕去,若隐若现,等待下手的机会。 张南眼疾手快,先制服了两道残魂,等其他残魂蜂拥而上时,立即从西服的内侧袋中掏出一块黑褐色的长方形木牌,这是张南随身携带的驱魔法宝,叫作锡字牌。   张南忙用手指在锡字牌上写一个“火”字,再左手扶住,右手向上一推,锡字牌急速窜向上方那些残魂,凌空旋转,并散发零零星星的白色火焰,一触碰到残魂,立即燃烧起来,随后一些残魂又被带火的残魂烧着,短短片刻间,全部残魂都中了白火,发出更为凄厉和响亮的嘶吼,嘶吼再转为哀嚎,逐渐破碎。可即使这样,洞中的其他物体却未受任何影响,好像白火和残魂一样,均属于另一个空间。   过了不久,残魂皆被粉碎,变作了无数的淡黄色薄雾,一点一点化散。   “解决了?”听声响慢慢平息,张南身后的王自力问。   张南应了声,一时感觉身心疲惫。   “你把那玩意也带来了?”王自力指的“那玩意”,便是张南的锡字牌。   王自力也知道,锡字牌是张南最重要的法宝之一,是从一座道山上求来的驱魔镇邪的宝物,由于损耗精力过大,一般不随便用,除非特别情况。   “是的,不做万全准备,也不能到这冒险。”   “刚刚那些残魂,全被你灭了?”王自力又爬到张南身后。   “这些虽然被灭,但洞里一定还有。”   “没事,交给你应付足够了。我们一个收拾人,一个收拾鬼,组合相当合理。”王自力一笑。   “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这洞里是有残魂,而且数量不少,可真正占据洞穴的,应该是另一个东西。起码我们身边那股浓浓的气息,绝对不是残魂发出来的。”   “是什么?”   “还不清楚,它不是人类,或许是鬼魂,或许是介于人类和鬼魂之间的某种物质,总之它的念头一定很深很深。我一进这个洞,就感觉整个人在被压迫,我很少会如此惶恐,感觉它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扶着我的肩膀,一步步随我前行……”张南仰望上方说。   “阿南,你形容倒挺贴切,不过你也得注意一下我们现在的情况,我们这副趴在地上狗吃屎的模样,实在跟你说的这些装腔作势的话不相符合。”   张南也注意到了,此刻两人翘起臀部,低头朝前爬行,姿态确实有点丑。   废了好大劲,两人总算爬出缝隙,到达另一间石厅,跟先前的石厅相比,此间石厅的地质风貌发生较大变化,岩壁上攀附着许许多多石灰状物质。而石厅的另一端,还有一座偌大的洞穴,说是洞穴,其实不过是石厅的延伸,只是经过了一定程度的缩小。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两人挪动脚步,继续朝洞穴前行时,王自力问。   “关于那些残魂吗?”张南猜测。   “是呀!刚才你在和残魂打架的时候,我发现,那些残魂好像每个都是男性,这是什么道理?” 一般而言,鬼魂自然会保留生前形态,若生前是女性,则为女性形态,若生前是男性,则为男性形态,这一点张南自然明白。   “我也看到了,他们不单单都是男的,而且是距今很久以前的人。”   “这你都能看出来?你怎么判断的?”   “很简单,用眼睛。我看到好几个残魂手拿一些古时候的冷兵器,比如大刀,长矛,短剑,它们还穿铠甲,提盾牌,很像古代士兵上战场拼杀的样子。所以我怀疑它们生前应该都是古代的将士,只是死后作为鬼魂保留了生前一些形态和习惯。”   “这么一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怪不得没有女鬼。而且它们的样子比较夸张,动不动开口大叫,气势很足,像行军打仗一样。”   “难怪这个洞聚集着大量怨气,它们的尸骸应该就埋在这。”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入洞穴,结果没走几步,便见前方有间更为宽阔的石厅,石厅极其宏大,比先前两间石厅要大不少。石厅的地面类似盆地,整体凹陷,而所谓的“盆地”主要以湿泥构成,湿泥中又嵌有无数尸骸,与湿泥混杂一块,散发着一股毛骨悚然的凄惨气息。   “你闻到了么,浓重的血腥味?”张南眼望成堆的尸骸,感慨般说。   “没闻到,我不像你的狗鼻子那么灵敏。不过答案近在眼前了,这就是那些残魂的本体吧?”   “嗯,和我们之前想的一样,你看这片泥地里,有一些铠甲碎片和冷兵器,他们就是古代的将士,只不过死在这了。”   王自力细心用手电筒照射,发现确实如张南所说,湿泥地中除了尸骸,还夹杂了不少古代将士所用的武器服饰。   “那你说,他们是怎么死在这的?”   张南上上下下观察片刻,说:“你看顶上。”   王自力抬头一看,顿时发现,这间石厅的顶部有些古怪,岩石相对其他地方较为稀少,更多的是如同盆地中的那类湿泥,并且四周不断有水滴落。   “泥土?”王自力皱眉深思。   “对,洞穴的其他地方都是石头,只有顶部这一块大多数是松软的泥土,可以让你联想到什么?”张南故意试探王自力,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王自力想了片刻,醒悟道:“他们是被埋在地下的。”   张南点点头说:“我也这么觉得。你看这些尸骸堆放相当紧凑,应该是被人埋在土里,至于是活埋还是死埋我们肯定无从知晓。后来经过地壳运动,这个洞形成了,原本被埋在土里的尸骸掉落到了洞中,也就是这块地方。”   “然后他们的魂魄开始乱飞吗?”   “灵魂保存一般有三大条件:潮湿,幽暗,封闭。这个洞恰好都符合。而且它们的怨气全被包裹在这个洞内,所以让人感觉非常压抑。”   “那残魂又是怎么形成的?”   “残魂……”张南再次望了望洞顶,“大力,你说洞里的水是从哪来的?”   “我们在血树林也转了半天了,除了那条溪流,其他地方都干巴巴的,水应该从山坡那边下来的吧。” “跟我想的差不多,我们会不会在山坡的正下方?”   “正下方不至于,但离山坡很近。”   “你怎么知道?”   “我的方向感比你好,再说你听不到水流的声音么?”   “水流的声音?”   “对,就是那条瀑布,声音是从这边过来的,比较轻微,说明我们目前的方位斜对着山坡,我估计,离山坡大概也就二三十米远吧。”王自力手指了指说。   王自力可以如此精准的判断方位,令张南叹服。   “那显而易见,残魂的形成,跟长寿和尚也有关系。”张南继续说。   “哦?”   “我前面说过,鬼魂和人一样,它们也有寿命,正常情况是不可能在阳间停留太久的,除非生前的某种信念实在太强烈,或者存在于某个适宜的环境。残魂的本体是这些古代将士,说明它们的形成距今已经很久了,属于古董级别的鬼魂,固然这个洞的环境适合它们,但也没道理存在那么长时间,还变成了残魂。唯一的解释,是它们同样受了长寿和尚的影响,获得了某种延续生命力的能量,才能保存到现在。”   “听着有点离奇啊……你是说它们也跟长寿村那些老家伙一样,这他妈的连鬼都变长寿啦?”王自力吃惊道。   “是挺不可思议的,不过我认为是这样。”   “长寿鬼,哈哈!真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你必须得先摒除长寿的概念,从生物角度来讲,所谓长寿,无非就是延长生命,既然延长生命,必定增强或完善了某些机能,世间万物都有其关于生存本质的机能,鬼也一样。只是我们不清楚它们被长寿和尚改变了什么。”   “行了行了,我懂你意思,不用跟我废那么多话!”   “看来我们必须重新审视长寿和尚了。它居然可以影响到鬼魂。”张南深叹口气。   王自力刚想回应,结果听到一阵轰隆的低沉震响,前方盆地之中,突然冒起无数的条状气体,那些气体又急剧成形,好像一张张枯黄薄纸,一大片残魂,骤然出现!   那些残魂大都是古代将士的模样姿态,头戴钢盔,身披铠甲,手持长矛,而且身材高大,因为数量众多,几乎全重叠在一起,伴随嘶吼声,呐喊声,气势惊人。   面对如此壮观的一幕,王自力已然懵了。张南再次掏出一块锡字牌,脑中盘算着应对的办法。   霎时间,残魂们声势浩大地朝他们涌来,速度不快,但惊天动地。   张南和王自力同时后退,且不自觉地分开,令张南觉得奇怪的是,众多残魂竟然一边倒地涌向王自力,似乎没有把他当作目标。   “你妈的,怎么都盯着我啊?这些都是鬼,又不是人,叫老子怎么动手?”王自力摸摸腰间的手枪,又摸摸三棱军刺,感觉两种武器都不适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张南忙观察四周,发现石厅的空间还比较宽敞,重叠的残魂们就像一团棉花,所占用的空间不算很多。   “大力,你帮我吸引他们注意!”张南心想:它们既然忌讳我,我索性利用这一点。   “什么啊?”王自力逐步后退,尚未明确张南的用意。   “你引开它们,我做法!”张南喊了声。   “可以可以,那你小子尽快!”说完,王自力拔腿就跑,但没跑出石厅,而是冲向石厅的边缘。   残魂们又是一阵涌动,加快速度,集齐涌向王自力。   王自力边跑边骂骂咧咧:“跟他妈狗一样,我不跑它们不动,我一跑它们马上开追!”   张南正走入盆地之中,不禁被王自力逗乐,忍不住一笑。   等在盆地中站定,张南取出一块鲜红色的方巾,覆在头上,然后在锡字牌上写上两字:定魂。   他将写完字的锡字牌插入盆地的泥土中,随即双手合十,缓缓念咒。他知道这套安抚鬼魅的法术需要一定时间,但他相信王自力可以替他争取。   果然,王自力沿石厅边缘东窜西跳,极度灵活,与他高大的身材极不相称,好几次残魂闪到他身边,都被他躲了过去。   可王自力毕竟是血肉之躯,渐渐开始感觉吃力,于是他大声嚷嚷:“阿南,你好了没?老子快被它们抓着了!”   张南凝神屏息,紧闭双眼,持续念咒,尽量不被身边的情况骚扰。原本插入土中的锡字牌已完全化散,成为一片金灿灿的光亮,覆盖了整块盆地。   王自力一瞥眼,见到盆地光亮和张南姿态,知道张南正处于重要关头,因此不再出声,而是卯足全力,与残魂周旋,只为多争取一点时间。   终于,张南两眼睁开,盆地的光亮也达到最亮,接着一道道白烟似的气体从数不清的尸骸堆中迸发出来,猛烈地朝洞顶窜去,同时那些残魂全部消失,仿似人间蒸发一样。不多久,洞顶聚集了一团雾状的白气,并化作无数鬼魂,它们不断扭曲,嘶喊,挣扎,模样奇形怪状。维持了约两分钟,白雾状的鬼魂们渐渐散去,石厅又恢复到了悄然一片,只是这次比先前显得更宁静,更安详。   “他奶奶的,累死我了!”见张南收拾了残魂,王自力停下脚步,弯着腰,大口喘气。   张南取下做法的红布,眼望脚底尸骸,若有所思。   “这次你把它们全灭了吧?”王自力问。   “不能叫灭了……”张南摇摇头,“我是让那些残魂得到安息,我的法术,类似于佛家的灵魂超度。”   “说得那么玄乎,性质不一样嘛!”   “性质可不一样。这些残魂只是归于地下,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而灵魂灭绝是让其彻底消失。”   “是不是像你对孙天贵做的那样?”   “差不多。”   解决了残魂,两人穿过石厅,继续向前。很快来到一个类似洞窟的地方,洞内阴暗潮湿,水声越发清晰,说明已经更加接近山坡。   缓慢走着,张南忽然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便问:“大力,你不觉得这边的地势和洞里其他地方不一样?” 王自力自然注意到了,说:“是不一样,明显平坦了很多,那又怎么了?”   “平得有点不正常,好像不是自然形成的,有人工改造的痕迹。”   “你是说,在这洞里面,有人铺了路?”   张南正准备回答,就见不止是地面,连岩壁都变得光滑平顺,人工味更浓,这样一来显而易见,王自力没了任何疑问。   这时,张南又注意到在岩壁之上,有些黑乎乎的壁画,壁画的内容较为抽象,难以分辨具体是什么事物,好像一棵棵树,又好像一团团烂泥,有些又显出扭扭曲曲的人形。   虽说不明其意,但两人都感觉两旁整齐排放的壁画透出一股阴寒可怖的气息。   “这墙上画的什么?”王自力边说边摸摸岩壁,顿时发现壁画并非涂上去的,而是某种利器所刻,只是由于岩壁的质地问题,刻出的图案均为黑色。   “应该是……”张南盯着那些图案出神,没有马上回答。   王自力朝前走几步,仔仔细细地用手电光照射,看到岩壁上的图案总共有十三幅,左边六幅,右边七幅。   “看不懂!真看不懂!画的是个什么鬼?”王自力粗声问。   “大力,你别管墙上画的什么,你先告诉我你看了这些图案后的感觉。”张南肃然问。   “感觉?感觉……挺压抑,挺不舒服的,还很别扭,说不清楚……总之这种黑暗风格的画,肯定不是啥好东西。”王自力尽力描述心中感受。   张南点点头,说:“这些壁画虽然看着古里古怪,但绝对不是抽象事物。你可以仔细观察每幅画的动态,它们呈现出的风格和含义是一致的,我觉得……每幅壁画都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这种东西拥有很多形态,然后被人用画记载下来。”   “你能不能说点实际的,我爱听的?别老是道理一堆一堆,说了半天又他妈不知道说的是个啥。你就爽快告诉我,你觉得这些画是什么!”   “我觉得像邪物的一种构思。”   “邪物的一种构思?”王自力头一歪。   “这些壁画,毫无疑问,是被某人,或者被某些人刻在墙上的,而这些壁画无一不是透露出一股阴森森的邪气,再者壁画总共有十三幅,左边六幅,右边七幅,十三本就是一个比较难受的数字,西方人尤其不喜欢,认为十三这个数字不够吉利,对方还故意分开摆放,让两边的壁画数量不齐。种种的细节,喻示出对方阴暗的心理活动和意图,与壁画内容倒是相当吻合。”   张南一通分析,王自力没有完全听懂,正想再问,张南却对着洞窟前方说:“还有一点,你大概不知道,这里的血气更重了。”   “说明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我懂了,血咒的源头应该在附近!”   “继续走吧。”   …… 在张南和王自力爬下古井后,天色渐渐暗淡,很快到了晚上,程思琪和程秋娜住在老鱼头给她们安排的客房内,小伍则住隔壁的另一间房,有事只要程思琪敲敲两间房的隔墙,小伍便能听到。   白天程秋娜也是一直在睡,精神状况很差,程思琪见了非常担心,但又不敢给程秋娜多吃老袁的药。结果傍晚时分,程秋娜迷迷糊糊醒来,肚子咕咕叫唤,一下感觉饿得不行。   “哎哟,我快饿死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吧!”程秋娜抱怨。   “行,我去问问老鱼头,看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   其实程思琪和小伍也没吃晚饭,就中午的时候,老鱼头招待了他们一顿,到现在过了有七八个小时,一直没吃东西,同样感觉很饿。老鱼头也不来找他们,连个人都不见,程思琪便觉得这个村的待客之道有问题。   “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老鱼头。”   程思琪披上外衣,准备去找老鱼头。   到了门外,程思琪感到一股寒意来袭,原来是今晚风太大,吹得挂在门旁的风铃叮当作响。她发现此刻的长寿村安静得出奇,视线内一个人影都没有,树上一盏仿似灯笼的长明灯将老鱼头家门前照得通亮。   程思琪站着犹豫片刻,因为她考虑是否需要叫上小伍,但想想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打消了念头。   老鱼头的家是一整排房屋,总共住十几口人,算是长寿村的大户人家。但程思琪不知道老鱼头的住房在哪,只好一间间找去。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是19点03分,按常理村里人应该吃完晚饭,找些饭后活动,可就一个偏于落后的村庄,交通也不发达,村里人能做什么呢?   程思琪对农村人的生活方式完全没有概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长寿村的人在晚饭过后会做什么,只推测应该不至于那么早上床睡觉。   但目前的情况,村里确实极度安静,而且绝大多数房屋都熄灯了,难道真的全都早早睡觉了?   程思琪边揣摩,边走到一间房的门前。   之所以停步,原因很简单,这间房亮着灯。   她见房门没有关上,留了一道不小的缝隙,可以推门进入。不过她出于礼貌,还是先敲了敲门。   这时候,她听到屋内有些轻微,低沉的呼吸声。   既然有呼吸声,就说明有人在里面。   “老鱼头,你在吗?”   程思琪也不客气,直呼老鱼头的外号。   等了几秒钟,房内的人回应了一声,但她听不清对方回的什么,只觉得声音不像是男人。   程思琪渐渐觉得不对劲,于是她步入屋内。当进屋的那一刻,呼吸声更加明显,急促的呼吸声中,还夹带了一丝哀怨。   程思琪心跳开始加速,她见桌上摆着一盏枯黄的油灯,暗淡的光芒下,一个身材肥大的女人正躺在紧贴墙面的床上,背对着她。   伴随呼吸声,那女人的躯体一动一动,两手抱头,样子显得非常痛苦。   程思琪打量一会,终于认出了对方,原来就是老鱼头的二姐! 老鱼头的二姐,她已见过数次,还给他们认真讲解过血树林和孙玉梅的事,令她印象深刻。可没多久前还好好的,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奶奶,你没事吧?”程思琪走近一步,声音颤抖地问。   那老妇头也不回,只抱头呻吟着:“难受哟……难受哟……”   “哪里难受啊?”程思琪又靠近一步。   “哪都难受。”   “其他人呢?”程思琪忽地想到了老鱼头。   “他们也难受。”   程思琪沉吟片刻,戒心渐渐消除,见老鱼头二姐的模样,倒是起了同情心。   “奶奶,要不你给我看看,告诉我哪里难受,我给你叫医生。”   程思琪忙坐到床边,伸手扶住老妇,想让老妇转个身瞧瞧清楚,一开始老妇有些抵触,后来慢慢顺势扭过脸来,当见老妇的脸庞时,程思琪吓得急从床边站起来。   老妇的一张脸,此刻满是鲜血,眼睛,鼻孔,嘴巴,耳朵,全部都在流血,甚至连下巴和喉咙的地方也都是血。程思琪瞪大眼睛问老妇:“你怎么了啊?”   “不知道哟,晚饭前,我就流血了!”   “那别人呢?”   “他们也是!”   “流血……流血……”程思琪万分紧张,一时没了主意,她再仔细观察床上,才看清楚,已是满床的鲜血,原本一条雪白的被褥,几乎被染成红色。   怎么办?怎么办?   程思琪不停问自己,想了想,她觉得只能先求助于小伍,再让小伍去请他的同学小毛医生帮忙。   “你等会啊,我去找人!”   说完程思琪冲出房间,可当她刚踏出房门,便听相邻的两间房传来一阵响声,随后两扇房门同时打开,从两间房内跌跌撞撞地冲出几人,程思琪一眼认出其中一人便是老鱼头,另外还有几个中年男人和妇女,程思琪依稀记得他们是老鱼头的儿子和儿媳妇,还有名老妇她也认得,那是老鱼头的大姐。这些人,就和老鱼头的二姐一样,满身是血,简直像流汗一样,并用手狠命地抓身上挠痒,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程思琪吓得张口结舌,想问又不知该问什么,老鱼头等一群人有些趴在地上,有些扶住墙面,有些勉强站立,表情都是痛苦不堪。   僵持了一会,老鱼头等人终于发现傻站着的程思琪,老鱼头第一个冲上前,血红的眼睛不停流淌鲜血,低沉地吼道:“血!给我血!”说话时,老鱼头满口的血喷了出来。   程思琪心惊肉跳,一步步后退,老鱼头等人已明显失去理智,瞬间她的脑中浮现出西方恐怖片中的吸血鬼,通常来说,吸血鬼就是以吸食人血为生,与面前这些人正好相似。   ……他们流了好多血,所以他们需要血。   一个理所当然的想法,跟着跳入了她的脑中。   同时,老鱼头张开双手,像是要扑过来。程思琪不再犹豫,转身就跑。   ……逃!赶快要逃! 程思琪明白逃跑是她目前的唯一选择,还得赶紧通知程秋娜和小伍。现在老鱼头家的烂摊子,绝对不是他们三人可以搞定的。   闪电般地冲回客房,推开门,程思琪惊呆了,程秋娜竟然不在房内!   “娜娜!娜娜!”程思琪疯狂呼喊。   于是她又冲出房门,也不管即将追赶来的老鱼头一家人,到处找程秋娜。期间小伍感觉异常走出房间,当见满身是血,行为诡异的老鱼头一家时,惊得呆若木鸡。   忙乱间,程思琪在小伍身后出现,一把拽住小伍,大叫了声:“快逃啊!”把小伍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程思琪来不及解释,又赶紧问:“我妹妹呢,她在哪?”   小伍摇摇头,恍恍惚惚地回答:“没……没见她……”   此时老鱼头一家人已步步逼近,程思琪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小伍的手就逃,但刚逃出几步,她便放慢了速度,心中异常的纠结,只因程秋娜还没找着。   “娜娜!娜娜!”她停下步,又回头大喊。   突然,程秋娜的大嗓门在他们身后响起:“我在这啊,干嘛呢?”把两人都吓一大跳。   小伍冷汗直冒,心里在骂:妈的,你们两姐妹是不是都有背后吓人的毛病。   “你跑哪去了啊,出事啦!”程思琪急问。   “哎哟,我是看你出门好久都没回来,想去找你,结果看到那种事!”程秋娜也急。   “你也看到了吧?”   “当然!他们不就在这吗?”   程秋娜用手一指,确实,老鱼头一家人离他们才几步远,个个身体流血,神情诡异,口中只喊:“血……血……”   “愣着干嘛,先走!”小伍叫道。   程秋娜拉起程思琪的手,三个人撒腿就跑,程秋娜健步如飞,跑在最前边,小伍见了一愣,心想:她不是身体有问题吗,怎么跑那么快?   等甩掉老鱼头一家人,三人停下脚步,程思琪姐妹气喘吁吁,程秋娜叫唤:“我的妈呀,感觉像在被一群僵尸追赶啊!”   “他们出了什么事,怎么成这样了?”小伍急问。   “我也不知道,我想让老鱼头准备点吃的,就见他们变这样了。”程思琪回道。   “会不会他们身上的病犯了?”程秋娜问。   “同一时间一群人集体犯病?也太巧了吧?”小伍觉得奇怪。   “那也是哦。”程秋娜点点头。   “但我白天见他们一家人的样子,确实不大对劲。”小伍说。   此刻他们身处几片稻田中央,一旁的土坡有棵大树,树下是个鸡棚,几只土鸡在里头咯咯咯地不停叫着。   “现在怎么办啊,他们两个去了血树林,老鱼头一家又出事了。”程思琪焦急万分。   “等等,我打王队电话问问。”小伍掏出手机,打给王自力。   结果手机提示音说无法接通。   “没信号!”小伍说。   “对啊,他们在那种鬼地方,肯定没信号!”程秋娜两手抱胸前,感觉有点冷。 “那你要不要联系一下你们警队,让他们派点人过来支援啊?”程思琪提议。   小伍摇摇头:“算了吧,指望那帮子完蛋玩意支援还不如靠我们自己,除非是市局的人过来,但市局离这太远了,等他们到这天都亮了。”   正讨论间,他们忽见远处一座瓦房的墙角涌现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那群人的走路姿势都颇为怪异,像是踉踉跄跄,又像拼命往前俯冲。等离得近些,他们才瞧清楚,那群人不是老鱼头家的人,但也是长寿村的村民,脸上以及身体手脚不断滴血,口中直喊“血……血……”,跟老鱼头家的情况如出一辙。   “我的妈呀,僵尸又来了,快跑!”程秋娜大叫一声,又是第一个逃窜。   三人急忙逃往另一处,待绕过土坡及几棵大树,就见四面八方的村里人正涌过来,其中也有老鱼头一家人。全都满身鲜血,一副中了邪的僵尸模样。   “走走走,这边!”小伍见几乎被村里人包围,只有竹林的方向畅通无阻,忙指挥说。   三人赶紧跑入一条蜿蜒小道,两旁都是竹林,身后的村里人依然紧追不舍。   跑出一阵后,他们又停下脚步,由于村里人行动较慢,所以追不上他们,但如此不依不饶地追逐,也让他们心里发慌。   “这边好黑啊,会不会有东西从树林里窜出来?”程秋娜环视附近竹林,边喘气边说。   借助月光,小伍注意到他们四周全是树林,而正前方的树木非常刺眼,血红血红,和两旁,身后的树木明显不同。   “这里不就是……”   小伍口中刚要迸出“血树林”三字,身后竹林突然有几个人窜出来,见是几个嗜血的村里人,他即对程秋娜嚷道:“你可真是乌鸦嘴啊!”   其中一个村里人闪电般地扑向程秋娜,抓住程秋娜的脚便要啃,小伍一脚把那人踹开,带着姐妹俩人继续往前逃跑,这时追赶来的村里人渐渐变多,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可他们身前只有血树林一条路可走,其他方向已被村里人占据,小伍发现不对,站定后问:“等等!我们要进树林吗?”   小伍望着血红血红的一片树林,深觉一股无形的压力。   “当然啦,去找他们啊!”程秋娜说。   在程秋娜心底里,自然还是觉得和张南在一起比较安全。   “但这树林好像挺危险的,再说王队跟我交代过,不能把你们带进树林,要把你们照顾好。”小伍说。   “切!我们都快被吃了,你可照顾得真好啊!”程秋娜故意损小伍。   “别说了,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也是没办法。”程思琪说。   “我不管,那些村里人快到了,我们能逃去哪啊?只有找到瞎子和王警官,让他们想办法啊!”程秋娜嚷嚷。   其实程思琪也有进树林的意思,主要当下留在长寿村根本不安全。   这时候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知道村里人又追来了。   “随便你们吧,不过见了王队别说我把你们带进来的啊!”小伍嘱咐。   “哎哟我们懂的,快走快走!”程秋娜迫不及待。   随即三人慢慢步入树林,因为是晚上,血树林内很黑,他们半天才察觉原来树木都在滴血,均感到万分惊异。   “真挺神奇的啊!”小伍叹道。   小伍利用手机的手电功能照明,再问程思琪姐妹有没有把手机带身上,结果只有程思琪带了手机,程秋娜的手机忘带出房间了。小伍就让程思琪少用手机,省点电,之后负责联系。   三人在血树林内漫无目的地走着,完全不敢想象张南和王自力同样身处血树林,程秋娜直抱怨说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小伍习惯了程秋娜的性格也不以为意。   缓慢行走间,他们身旁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几个村里人追进了血树林,正躬身行走,其中有两个村里人不知是太累还是难受,扶住了一棵血树,紧接着那两人开始嗷嗷叫唤,声音震耳欲聋,听起来非常凄惨,把他们吓了一跳。   “他们怎么了啊?”   程秋娜问话时,小伍已将手机光照去,在明亮的光照之下,那两村里人竟全身快速流血,并伴随剧烈的颤抖。很快那两人神情惨淡,叫不出声了,像烂泥一样瘫软倒地。从他们身上流出的大量鲜血,却逐渐被土壤吸收。当见这种奇景,小伍等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短短的片刻,两村里人就被血树吸干血液,仿似两块从树干上剥下来的树皮,全身枯萎,黑漆漆的毫无血色,连身体都小了一圈。其他几名村里人则不停叫唤,弯腰半蹲,两手抱头,神态怪异至极。   “走吧!”小伍长叹口气,虽然死了两个村里人,但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得离开。   程思琪姐妹僵硬地迈开步伐,表情呆滞,一时还不能接受刚才的画面。   走出段路,程秋娜才开始大声嚷嚷:“你说我们是不是在看恐怖片啊?刚刚那两人,怎么……怎么……”   见程秋娜无法形容,程思琪补充一句:“他们好像被那棵树把血吸走了。”   “是啊……不是亲眼看见,这种事打死我都不会信!”小伍也说。   “哎哟,真的啊?那我们赶紧离这些树远一点啊!”程秋娜赶紧避开身旁的一棵血树。   “对,你们都小心一点,跟着我,不要乱跑。”小伍做手势。   “我们现在去哪?”程秋娜问。   “先去找王队他们吧,他们肯定也在树林里。”   “这树林那么大,我们上哪找啊?”   “你怎么知道这树林很大,你来过么?”   “呃……没有!”   过了不久,他们又见几个村里人像无头苍蝇般地冲入树林,结果那些村里人太过接近一棵较大的血树,全部瞬间被吸干血液惨死。过程中程秋娜不敢再看,捂住了眼睛。   “走走走,别管他们了!”小伍叫道。   “咦?你们看那边啊!”结果小伍刚迈开步伐,便见程秋娜手指一个地方说。   小伍望去,看到不远处的血树林上方,竟升起一团血红色的浓雾,仿似一团染色的棉花糖。   “那是什么鬼呀!”程秋娜大叫。 “不知道,那边应该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吧?”小伍愣愣地说。   “像是。”程思琪点头。   “今天我也算长见识了,那团东西应该是雾吧?”小伍又问。   “哎哎哎,你们瞧,不止那里,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啊!”程秋娜手指了一圈。   正如程秋娜所说,整片血树林的边缘地带,全部升起一团红色血雾。   “可我们进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啊!”程思琪不解。   “这种一团团像血块一样的雾,真的好吓人啊!”程秋娜捂嘴。   “现在不是吓不吓人的问题,你该想的是我们怎么出去。”小伍说。   “什么意思?”   小伍无奈地叹口气,他发现程秋娜的反应似乎总是慢半拍。   “这种东西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的,你们看那些树,都可以把人身上的血吸干,这片大雾就更不用说了。”   “是啊……”程思琪觉得小伍的话有道理。   “那干嘛呢?我们一辈子住在这树林里啊?”程秋娜急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还是先找到他们吧。”   于是,怀着惊恐之心,三人继续前行,此后又经商议,他们决定往血树林的深处探索。   “你们说……他们在哪呀?”程秋娜出门前因太着急没穿外衣,现在感觉很冷,再加上害怕,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   程思琪把自己外衣脱下,给程秋娜披上说:“你穿我衣服。”   “我能知道他们在哪,就直接带你们去了,真是的。”小伍此刻有点烦程秋娜。   “哎哟,你干嘛呢,讲话那么不耐烦,不高兴带我们你就走啊!”程秋娜冲小伍嚷嚷。   小伍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多说。   由于血雾蔓延,树林内雾气开始变得浓重,再加上是夜间,视线更加模糊。小伍一个人走在前边,拿手机照明,程思琪和程秋娜拉着手,小心翼翼地跟在小伍身后。   走了约十多分钟,小伍忽然停下脚步,程秋娜一个不注意,一头撞到了小伍后背,即刻大叫:“喂!你这人……停下来都不说一声啊?”   “你自己不会看吗?”小伍随意回了句。   “这里那么黑,我哪看得清楚啊?”   程思琪推推程秋娜,示意两人别再吵了。   等安静下来,小伍才说:“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说话的声音?”程秋娜重复一遍,“又是那些村里人吗?你别吓我啊!”   “不是,刚刚那些村里人应该已经不怎么会说话了。”   其实小伍既没什么根据,也解释不清,但总觉得长寿村村民集体出了严重问题,失去了语言功能。   “那是谁呢?”程思琪小声问。   “等等,别说话,我再听听。”   小伍听了会,点点头说:“附近肯定有人,还是两个男人,他们跟我们一样,说话很小声。”   小伍努力辨明方向,手指右前方说:“在那边!”   依着小伍所指的方向,三个人慢慢靠近,果然很快说话声变得清晰,连程秋娜都听到了。 他们听见其中一个男人问:“怎么办?找不着路,你腿还行不?”   另一个男人回答:“腿没事,就累得够呛。”   停了几秒钟,先前那男人又说:“林子里雾大了。”   “对,瞧不清楚,不知道还会不会碰见那操蛋玩意。”   “不行了,不折腾了,我也是真累,差不多两天没吃东西了。”   “这会出不去了吧?嗯?”   另一个男人不回答,接着两人陷入沉默。   小伍回头说:“像是跟我们一样,被困在树林里的人。”   “那还等什么,去找他们,互相帮忙啊!”程秋娜一下觉得,在这种地方,多点人照应,也是好的。   “等等!你急什么?”小伍一把拉回冲出身的程秋娜。   “干嘛,你别碰我!痛死了!”程秋娜用力甩开小伍的手,紧皱眉头。   “我说你能不能别那么鲁莽啊?事情没弄清楚,就急急忙忙要去,你知道人家是谁?人家来这干嘛的?”小伍语气严厉,但声音很轻。   “嘿!姐姐,你看,这人还教训起我来了。人家肯定跟我们一样,不小心走进树林里,然后被困在这了啊!”程秋娜不服气。   “小姐,你弄弄清楚,我们可不是不小心走进来的,我们是被那些村里人一路追进来的。”   “那还不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   “哎……我发现跟你说话好累。”   “你记住,越危险的地方,就越不要相信人,这世界很现实,没多少人会乐意帮助别人,人在困难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永远是自己。”   “行啦行啦,你有空跟我讲大道理,还不如过去问问。”   程思琪忍不住责备程秋娜:“你别太任性了,小伍说的是对的,这种时候还是小心点好。”   “随便你们吧。”程秋娜转过身。   “我去一下,你们别太靠近。”小伍还是决定去找那两人。   “记得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老师和王警官。”程思琪提醒。   “看情况吧,还不知道呢。他们肯定不是长寿村的人,也不大会是迷路的,你想那么大片血红色的树林,除非他们是瞎子,才可能不小心走进来。所以他们应该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小伍边说边朝那地方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见两男人出现在身前,不禁一慌。   这两男人都是人高马大,面色憔悴,头发凌乱,衣装非常土气,看似生活在三十年前。其中一个男人背着一只蓝色大包,手里提根棍子,另一个男人则手持一把短弓箭,腰间绑有一个箭袋。   双方互相打量,呆望了半天。   “哟……我说呢,还真有人啊。”背包的男人先说。   “你们谁啊?”小伍问。   “咋了,你谁啊?”那男人反问。   “我警察。”小伍说着掏出他的警官证。   那男人看也不看,又问:“警察?警察到这干嘛?抓贼啊?”   另一个男人笑了。   那男人望了小伍身后的程思琪姐妹一眼,带有讥讽地问:“她们也是警察吗?”   “不关你的事!”小伍厉声说,随即摆出警察的架势问:“好好说话!你们在这干嘛?” “那你们在这干嘛?”这回是持箭的男人问。   “我们来找人的,你们呢?”   “找人?”持箭男人看了背包男人一眼,再将视线移向小伍,“找谁啊?还有警察同志来了么?”   “对啊。”小伍想了想,索性顺水推舟,编个谎话震慑住对方,“我们有支分队先进树林了,要抓捕个重大犯人,所以你们的身份还有情况我们都得记录下来。”   “哦……是这样啊……”听小伍说还有警察在这,持箭男人的语气果然放软了,他又瞄了程思琪一眼,问:“你还没说呢,她俩到底干嘛的呀?”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她俩是证人,提供给我们线索的!这些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事!现在说说,你们是谁,怎么在林子里晃悠?”   “晃悠啥呀,我们是被困在这,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背包男人大声抱怨。   “我叫赵土根,他叫赵土峰,我是他哥。”持箭男人说。   “你们怎么进来的?”小伍点点头问。   “打猎呗!你没见我手里的弓箭啊?”赵土根提起弓箭。   “你们哪人啊?”小伍觉得奇怪,怎么这年代还有人用弓箭打猎的,至少该有把猎枪吧?   “附近,赵家沟的人。”赵土根回答。   “附近?怎么我没听过赵家沟这地方。”   “离这也有几十公里呢!”赵土峰说。   “就你们俩来吗……等等,你们跑了几十公里路,只为到这地方打猎?你们告诉我这片树林有什么猎好打,还是你俩都是色盲,看不见这边的树有问题?”   “我们跟我爸一块来的。”赵土峰忽地低下头。   “嗯,我爸先跟我们说,这地儿有只猎物挺特别的,我们就来了。”赵土根补充说。   “那你们的爸呢?”小伍问。   “昨儿被搞死了。”赵土根轻描淡写地回答。   小伍身后的程秋娜悄悄问程思琪:“啊?他们的爸爸死了,他们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啊?”   程思琪示意先别出声,静静听他们说。   “怎么搞死的?”小伍问。   “先被猎物给搞了,后来被那些血树,把血给吸没了。”赵土峰指着一旁的血树说。   小伍等三人都已知血树可以吸血的事,不觉得惊奇,只是不知道对方口中的猎物是什么。   “你们要来抓捕的猎物是啥玩意?”   “是一只血兽。”赵土根回答。   “血兽又是什么?”小伍好奇问。   “就是血兽呗,和这边的树叶一样,那只血兽全身是血,长得吧……跟梅花鹿差不多。”赵土峰形容说。   “那你们抓住了没?”   “哪抓得住啊!它跑得可比我们快,不过我们倒也瞧见它了,就是被它溜了,后来我爸在一个洞里找着它了,结果被它给搞了。”赵土峰有些激动。   “这里还有洞啊?”程秋娜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问道。   “对,有个洞,在那边过去的一座小山坡上,山坡上还有个土菩萨。”赵土峰回答。   “土菩萨?”小伍心想:他们说的土菩萨,应该就是长寿村的长寿和尚吧?   小伍暗暗记住赵土峰说的话,再问:“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你爸是怎么被血兽袭击的,血兽又跑去哪了?” “就是吧,我们三个人是四天前到这来的,坐的是赵家沟的牛车,以前我们就听人说起过长寿村的血树林有只血兽,厉害得很,还特别稀有,要是抓了铁定卖个好价,所以我爸带我们来了。结果奶奶的我们在血树林里转半天,血兽没找着,倒被外头那片血雾困在这了,谁知道到了晚上,那只血兽突然出现,我们就一路追啊追的,追到了小山坡的洞里,我爸不小心被血兽喷了口血在胸上,马上快不行了,我和阿峰见血兽要逃,赶紧又追出去,可惜那只操蛋玩意跑太快,一下没影啦!等我们回去,我爸一个人从洞里出来,靠在一棵树上,然后就被血树给吸干了血。再然后吧……我们两兄弟一直晃啊晃的,饿着肚子,找不到那只操蛋玩意,也找不到出树林的路。”   小伍终于听明白了,暗暗想:父亲被袭击了后,两兄弟居然不是第一时间照顾父亲安危,反而冲出去追血兽,父亲死了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两兄弟真是可以。   “哦,不对,我们中间还碰上件事,今天下午吧,我们在林子里找东西吃,突然听到林子里有动静,我们以为是那只血兽,就先射了一箭,再偷偷过去,结果连个毛都没见着!后来我们好几次都听到林子里有动静,感觉不像那只血兽,难不成是你们警察的人?”   小伍和程思琪心中一凛,均想肯定是张南和王自力,小伍赶紧问:“他们在哪?”   程思琪跟着问:“你还射了他们一箭?射中了吗?”   “谁知道哇,树林里黑漆漆的,我哪瞧得见!”赵土根说。   程思琪异常担心,程秋娜也大叫:“他们是我们的人!你们把他们弄伤了要负责啊!”   赵土根愣愣地问:“你们不是说他们是警察么?”   小伍忙甩甩手,将程秋娜说漏嘴的话一笔带过:“行了行了别啰嗦了,你们在哪碰见他们的,他们去哪了?”   “忘掉了啊!”赵土根回答得漫不经心,一双眼睛不停打转。   停了停,赵土峰冲程思琪姐妹问:“你们有没有吃的?我们快饿死了。”   程思琪摇摇头,直言没有。   “没有?”赵土根重复一遍,表情很惨淡。他又对程思琪姐妹上下打量,发现确实连个包都不见,显得失望至极。   “妈的,你们出门不带吃的啊?”赵土峰急了,脸色突然大变。   “你火气大什么?你们不也没带么?”小伍嚷道。   “我……我……我们早吃完了!”赵土峰不大会说话,竟结巴起来。   赵土根捂着肚子抱怨:“真饿!”   “那你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啊!”程秋娜冷不丁来一句。   “咋出去啊?飞出去啊?”赵土根白了程秋娜一眼。   “这样,你先告诉我们看到那些人的地方。”小伍说。   “跟你说忘了!”赵土根大声回道。   “这林子里除了一棵棵的血树还有什么?”小伍又问。   “还有条瀑布,就在小山坡那,你们自己去看吧。”赵土根手一指。   “瀑布?”程思琪一奇,“走过去要多久?”   “不知道!”赵土根很暴躁。 这时候,赵土峰对赵土根说:“哥,要不我们和他们一块去吧,再找找出口。”   赵土根想了想,说:“也行,反正我们也没地方去。”   程秋娜见这两兄弟要和他们一起,兴奋地说:“对呀,一起走呗,多个人多个照应啊!”   程思琪和小伍却没说话,像发呆一样,半天没有动静。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程秋娜悄声问程思琪。   “不是,人家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还一定了。”程思琪的脸色不大好看。   “嗯,还是各管各吧。”小伍也说。   “怎么了,跟我们一起你们不乐意啊?”赵土根直问。   “也不是。”程思琪笑笑。   “哪里不方便?”   “没有。”   “那废什么话,走走走!先带你们去小瀑布那!”   没办法,小伍等三人只好暂时跟赵土根两兄弟作伴,一块去找瀑布。   路上,除了程秋娜偶尔唠叨几句,基本没有人说话,程思琪让程秋娜跟两兄弟保持距离,因为她发现两兄弟的眼睛一直来回在她们身上转,尤其是赵土峰,眼神相当怪异。   没走多久,天竟下起绵绵细雨,血树林立即变得湿乎乎的,湿气,雾气,血气,混合在一块,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肮脏气息,程思琪一想到这股气息会经由她的呼吸送入她的口鼻之中,便感到一阵恶心。   “怎么还没到啊?”程秋娜走累了,问了句。   “不知道,大概我们走错路了吧。”赵土根漫不经心地回答。   “啊?你有没有搞错啊?走错路啦?”   “是啊。”赵土峰眯瞪眼,望向程秋娜。   再走一会,程思琪发现这两兄弟越来越不对劲。赵土峰一直捂着肚子,走路踉踉跄跄的,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赵土根则紧盯他们三人,时不时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他们干嘛呢?”程秋娜也注意到了两兄弟的异常,悄悄问程思琪。   程思琪摇摇头说:“反正不大正常。”   随即程思琪又轻声对小伍说:“一会我们找个借口走吧,别跟他们一起了,我总觉得他们怪怪的。”   “嗯,再等等。”小伍心领神会。   这时,赵土峰忽地停住脚步,不知是累了还是哪里难受,直接双膝跪地,两手抱住后脑勺,大叫:“走不动啦!走不动啦!”   “咋了?”赵土峰问,他的表情也很痛苦。   “哥……我饿……我快饿死了……”说话间,赵土峰双手扒地,竟捧起一块湿泥,揉成团,打算往嘴里送。   “你妈的!这吃得啊?”赵土根猛地拍落赵土峰手中的湿泥,又用拳头在赵土峰头顶捶了两下。   赵土峰趴倒地上,一头栽进湿泥里,表情极度痛苦,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地说:“哥,你一箭射死我吧!”   “废什么话呢?你想和爸一样!”赵土根又把赵土峰拉起来。   小伍边看边想:这两兄弟感情倒不错,比他们对他们父亲好多了。   “可不行呐……”赵土峰依然哭哭啼啼,“我……我饿死了!实在饿死了!”   赵土根表情扭曲,一手扶住赵土峰,眼睛像毒蛇一样盯向程思琪等三人,下巴剧烈颤抖地说:“饿死了?行,哥给你弄吃的。”   “哪有吃的呀?!”赵土峰还在哭天喊地。 “眼前不有三个么?”赵土根终于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听到这话,小伍和程思琪立即醒悟,只有程秋娜仍呆呆地说:“跟你们说了我们没带吃的,听不懂啊?”   赵土根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小伍把程思琪姐妹护在身后,小心谨慎地问赵土根:“你想干嘛?”   “敢说自己是警察,你骗鬼的吧?还说一大群警察在这,人呢?人呢?敢情你们就和我们兄弟俩一样,被困这了!”显然赵土根一早便识破了小伍的谎话。   “你爱信不信!”小伍叱道。   “哦,你说你警察,把枪掏出来啊!”赵土根故意试探。   小伍干笑一声,不想在气势上输给对方,但他此刻万分后悔这次行动前没有带枪,因为原本他并不觉得这次行动会有什么危险。   “他们要干嘛啊?”程秋娜终于察觉出事情不太对劲。   “吃了你们呗……”赵土根嘴角带笑,话声也很轻,但却包含了一股钻心的恶念。   “啊?你们他妈有病吧?”程秋娜大声骂道。   一旁的赵土峰明白哥哥的用意后,瞬间收敛哭腔,忙赶到赵土根身旁说:“行!哥……弄……弄死他们!”   “对嘛,这地方甭说死三个人,哪怕死一群人,谁会知道!”赵土根咬牙说。   “先弄……弄死他们,再烤了……烤了吃!”赵土峰说着都快流出口水来了。   “你们疯了是不是?敢这样搞?”小伍瞪大眼问。   “不把你们吃了,我们也活不下去啊!”赵土根直言。   “别……别说了……哥,干吧!”赵土峰已经迫不及待。   “你们想想清楚,我们同样都是人啊!”程思琪害怕得不行。   两兄弟不再回话,而是步步逼近,小伍说:“没办法,他们听不进去!”   突然,赵土根一个加速,就要冲上前来,小伍叫了声:“跑!”   “跑?我没听错吧,你一个当警察的,搞不定他们两个?”程秋娜没反应过来,还在大声嚷嚷。   程思琪一把拉住程秋娜:“先跑啊!”   三人刚转过身,便听身后的赵土峰在说:“哥……拿……拿箭射死他们!”   小伍一想坏了,赵土根手里还有把弓箭。   正当小伍准备回头跟两兄弟拼命,以让程思琪姐妹先走时,一旁倏地传来一阵动静,还听到有人发出“呃……呃……”的怪叫声。   双方都停住脚步,往旁边一瞧,只见三个全身是血的长寿村村民,正神情诡异,张开双手,一步步靠向他们。   小伍等人都知道不少长寿村村民跟着他们追进了血树林,不觉得奇怪,倒是赵土根两兄弟吓了一跳。   “谁……谁啊,你们?”赵土峰直问。   村民也不回答,嘴里一齐喊道:“血!血!”   “血?你们……你们不是满身的血吗?”赵土峰傻问。   顷刻间,一个村民猛扑向赵土峰,赵土根早有防备,一把拉开赵土峰,才躲过一劫,随即另外两个村民扑来,赵土根上前直接一拳抡倒一个,又跟另一个村民扭打起来。 赵土根两兄弟,立即与三个村民陷入一场混战。   小伍见了忙说:“让他们去,我们先逃!”   于是,三人也不管赵家兄弟和村民对打结果如何,急忙逃走,等跑出好长一段路,程秋娜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说:“行了……行了吧?我跑不动了!”   “嗯,应该……应该甩掉他们了。”程思琪擦了擦额头汗珠。   此时雨下更大了,林中的气温降低不少,令他们感到难受。   “坐下歇会吧。”小伍就地而坐,显然也已筋疲力尽。   “哎,我说啊,你可真没用,你这警察怎么当的啊?”坐下身后,程秋娜开始质问小伍。   “我怎么了?”小伍瞪了程秋娜一眼。   “不就两个人嘛,还是饿极了的,你上去直接把他们撂倒啊,搞得我们这样狼狈!”   “你懂不懂?就是因为他们饿极了,会找我们拼命,我才不能轻易跟他们动手!那两兄弟不是省油的灯,你看他们样子,都是特别彪悍的人,万一我出了事,谁来管你们?”   “你就算了吧,说的好像我们跟你在一起多安全似的,没用而且还怕死,如果是王警官在这,保证搞定他们。”   “我怕死?”小伍被程秋娜一通话气得差点跳起来,“我怕死会跟你们到这来?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真怕死的话我他妈吃饱了撑的啊跑这鬼地方来!”   “那没办法,谁让你是警察。”见小伍真动气了,程秋娜不由放软语气。   “你这女人说话也真是难听,要不是王队交代过,我真懒得理你!”小伍指着程秋娜鼻子说。   “好了好了男人那么小气干嘛,说几句你就受不了了啊!”程秋娜也来火了。   “哎……你们别吵了!”程思琪终于忍不住了,难得放开嗓门吼了声。   “又不是我要跟他吵。”见姐姐都发火了,程秋娜只好收住。   “现在真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没吃的用的,在这地方挺不了多久的。还有长寿村的人和那两兄弟,我们该想想办法才对啊!结果你们吵个没完!”   小伍坐下身,不再多说,一个人生闷气。   “姐姐,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这世上只有一件事会让程秋娜乖乖听话,那就是程思琪生气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继续去找老师他们,起码我们两组人马要会合,那个小山坡可以先去看看,因为长寿和尚就在那山坡上,我估计老师和王警官应该也会去那。”   “好,行!现在就走吗?”   “休息够了就走呀。”   “还休息啥呀,走吧!”小伍站起来说。   “但我们要怎么找那山坡啊,这边都是树,又是晚上,我们分不清路啊。”程秋娜问。   “我记得刚那两兄弟说瀑布就在小山坡附近,既然是瀑布肯定有声响,我们注意听吧。”小伍说。   “好。”程思琪思忖也只能这样。   他们继续出发。   此时林中气温低下,雾湿气浓重,外加被黑暗包围,令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哎哟,我现在好怀念躲在被窝里看电视的感觉啊!我身上全湿了,好冷啊!”程秋娜又发牢骚。  程思琪见程秋娜两手抱在胸前,哆哆嗦嗦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   寻找片刻,他们仍一无所获,而且不知身处方位,像在原地打转一样。   “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小伍轻声抱怨一句,但程思琪姐妹都听到了。   程思琪明白,当下他们真是无路可走,一方面被血雾包围,另一方面又找不到张南和王自力,感觉很迷茫。   隔会,小伍忽然发现件事,问:“我们又回到原地了?”   程秋娜问:“你怎么知道是原地啊?”   小伍指着地上说:“你看这些黑漆漆的碎石头,刚我们遇到那两兄弟的时候,我就见到过这些碎石头,这里应该是我们遇到他们的地方啊!”   “嗯!”程思琪连连点头,“我也有印象,好像是这里。”   “不会吧?那我们走了半天,结果绕回来了啊!”程秋娜显得垂头丧气。   小伍再走几步,这时他发现地上有一大滩血迹,便回头说:“那些村里人肯定也来过这了。”   随即他见不远的地方似乎有团光亮,在这阴森潮湿的血树林内显得格外醒目。   “那边……是不是有火啊?”程思琪也看到了,她问小伍。   两人都明白,这种环境,这种状况之下,只能是有人在地上生了团火,才会引发光亮。   “大概吧,我们去看看。”小伍说。   三人朝着光亮方向慢慢前行,不多久,他们听到一些细碎的声响,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惜他们正身处一个斜坡下方,离得近了,反而瞧不见光亮。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身旁的血树,努力爬上斜坡,雨水冲刷土壤,令斜坡变得异常光滑,一不小心就要滑下去。   期间程秋娜差点摔倒,还好程思琪扶住,程秋娜刚想发牢骚,小伍就示意她闭嘴。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程秋娜轻声嘀咕。   慢慢爬上斜坡后,小伍才看清楚,原来真是有人在地上生了火堆,但除火堆外,地上另有一大滩血,以及一团团模糊状的东西。赵土根和赵土峰两兄弟并排坐着,两兄弟手中各持一把小刀,弓箭则摆放在一旁。他们正大口啃食着某些东西,并且啃食得津津有味,一脸的满足,以至完全没留意到有人靠近他们。   “他们找到东西吃啦?”程秋娜和程思琪先后爬上斜坡,程秋娜见了忙问。   程思琪一眼瞧见了两兄弟身旁的一团血肉,以及躺在他们身后的两具尸体,但那两具尸体不太完整,几乎只有半个身子。   程思琪立马认出,那两具尸体是当时追赶来的长寿村村民。   她猛然醒悟,以一种不敢相信,惊恐万状的神态小声说:“他们……他们真的在吃人肉呀!”   “啊……”程秋娜忍不住惊呼出声,并且恶心得胃里翻腾,有呕吐的冲动。   “别看了,不关我们的事,走走!”小伍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准备离开。 可他们此时正处斜坡上方,左右两侧有好几棵血树,若按来时路折返而归的话,就得再走一次斜坡,然而下坡不比上坡,斜坡潮湿阴暗,又异常光滑,所以想下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也即是说,他们当下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继续向前,但正啃食人肉的两兄弟,正正好好坐在前方地上。   小伍明白了难处,霎时犹豫不决,程秋娜反应有些迟钝地问:“走啊?怎么不走啦?”   “这不好走吧?”程思琪望了眼脚下的斜坡,眉头一皱。   “那我们就……”程秋娜回头,她刚想说走前面,就见那吃人肉吃得如痴如醉的两兄弟,瞬间哑口无言。   “我们从他们边上绕过去吧?”程思琪对小伍提议。她说话极小声,生怕被两兄弟听到。   小伍也注意到了两兄弟身后有条小路,从这边过去的话,有一定几率不会被发现。   但两兄弟既有刀,又有弓箭,加上生性凶残,万一被发现,能不能再逃脱是个问题。   不过两兄弟正低着头,专心啃食人肉。赵土峰甚至把身后一具尸体抱到膝盖上,也不用火烧烤,直接生吃尸体腹部的碎肉,血液像流水一样扩散开来,很快那具尸体便被赵土根抓出一个大洞,赵土根索性将脸贴在尸体腹部啃食,恨不得把头钻入那具尸体腹中。   小伍等三人都瞧得恶心到不行,程思琪还干呕了几下。   “行吧,要走就赶快,别让他们发现。”小伍说。   小伍向程思琪姐妹指出逃离路线,从目前角度看,这条小路还算隐蔽,具体是在跟前的岩石处左转,一直绕到两兄弟身后,再从两棵间距较大的血树间逃离。   于是,像刚才那样,小伍走最前边,程思琪姐妹手拉手跟他身后,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转入小路。   因为生怕被两兄弟察觉,所以他们行走速度非常之慢,眼睛还要时刻盯着两兄弟以防情况突变。此刻他们心跳加速,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像要踩到地雷一样,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   程秋娜是个急性子,她见小伍走得慢,很想催促小伍走快一点,好几次都被程思琪劝住。   也是由于小伍关掉了手机灯,几乎是摸黑前行,才走得如此小心翼翼。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两兄弟身后,两兄弟并未发现他们,依然在津津有味地啃食人肉。满地的鲜血,零碎的人肉,两兄弟的作态,在火堆的映照下,显得尤其可怖。   见快顺利溜走时,程秋娜实在忍不住催道:“干脆直接跑吧!”   小伍正想说话,顿见赵土峰猛然起身,先丢掉手中的人肉,随即全身颤动,不停抽搐,像是要发狂一样,并且狠抓自己身上皮肤,大声地道:“痒……痒……我好痒!”   紧跟着赵土根也是如此,猛然起身,又是抽搐,又是抓痒,显得很痛苦。   两兄弟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小伍等人都吓一跳,不禁愣在原地。 很快两兄弟便难受得脱去上衣,拼命抓身上皮肤,还嗷嗷叫唤,血从他们身上不断流淌,小伍已经分不清楚是被他们抓破皮肤流出的血还是和那些村里人一样,直到小伍发现两兄弟后背同样浮现出的一道道深红色血印,才明白他们也中了邪。   可小伍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两兄弟明明不是村里人,纯是到血树林打猎来的,怎么也会中邪呢?   眼见两兄弟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离谱,小伍终于醒悟:因为他们吃了村民的肉啊!   小伍正想把原因告诉程思琪姐妹,就听程秋娜在他耳边大喊:“快走啊,还愣着干嘛?”   结果程秋娜这一叫喊,引起了两兄弟的注意,赵土根和赵土峰忙回过头,双方都吃一惊,特别是小伍等人这一边,因为相对于两兄弟后背,他们的正面简直不堪入目,除了不断有血流淌以外,他们皮肤鼓胀,如同长了一个个脓包,赵土峰的脸,更已经肿得像个气球。   “痒……痒……妈的,好痒!救救……救救……”赵土峰没有攻击小伍等人,反而向他们求救。   同时,两兄弟正用力抓自己皮肤,而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们一下便把身上皮肤抓破,鲜血直流,那些被抓破的脓包,更是血如泉涌一般。   再过会,两兄弟开始狠抓自己脖子,此时他们的皮肉已经肿得不成样,整个人面目全非。两兄弟又牢牢抓住颈部皮肉,动作几乎一致,后开始撕扯,顷刻间,他们的皮肉竟被他们一块块撕下,露出了血肉模糊,奇形怪状的皮下组织,那些皮下组织同样臃肿,让人根本分辨不清那些是表皮还是皮下组织。   眼见两兄弟居然生生把自己皮给剥掉,俨然成为一个血肉人,小伍等人都惊恐到无以复加,顿时空气中弥漫一股浓烈的血气,程思琪直接吐了出来,程秋娜也怕得瘫软倒地。   更加离奇的是,两兄弟剥皮之后,还比原来的体型更大更壮,并且感觉不到瘙痒,一下倒舒服了很多。   剥下的皮肉,则被他们丢入火堆之中,赵土峰舍不得皮肉,直接从火堆里抱起一块皮肉,塞入自己口中咀嚼。看到这一幕,程思琪差点昏厥过去。   过不多久,两兄弟的注意力终于来到三人身上,都是嗷嗷叫唤几声,再和长寿村的村民一样喊着:“血……血……”   小伍大叫一声:“走!”   程思琪奋力将程秋娜扶起来,三人立即逃跑。两个血肉人则一人持刀,一人持弓箭,追赶过去。   好在树林里很黑,小伍等人又跑得快,赵土根没有找到射箭的机会。但他们一直紧追不舍,已然把小伍等三人当成他们猎物。   跑出一阵后,程思琪姐妹开始体力不支,但他们还未甩开血肉人,眼见如此下去他们一定会被血肉人逮住,小伍焦急万分地问:“你们还行不行啊?”   “废话!我……我快跑不动啦!”程秋娜大叫。 程思琪也是两腿发软,差点扶在一棵血树上休息,忙被小伍拉开。   小伍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候,他们听到一阵水声,便见不远处竟有一条溪流。   “水啊,那边有水!”程秋娜也发现了。   他们忙奔到水边,就见一条清澈的溪流,在黑暗中宛如一道银光,溪流的尽头是一座小山坡,山坡上还有条瀑布。   他们跑到瀑布跟前,程思琪说:“这就是那条瀑布啊……”   程秋娜望了山坡顶上一眼,呼道:“你们看啊,上面好像坐着个人!”   程思琪仔细一瞧,摇摇头说:“不是人,应该是长寿和尚。”   “哦?长寿村的人祭拜的那个土偶吗?”   “是啊!”   正议论间,他们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接着是一阵嗷嗷叫唤,知道是两个血肉人追来了,程秋娜急得直跺脚:“哎呀,他们烦不烦?干嘛盯着我们不放啊!”   小伍一直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机光四处照射,他并不觉得坡顶的长寿和尚有何怪异,反而是这条瀑布,因为他下意识地发现就在瀑布背后,接近溪流的地方,有一座石洞。   ……瀑布后竟有一座洞!   这座洞几乎就在瀑布脚下,非常的隐蔽,小伍知道这个洞对一般人而言绝对难以察觉,自己要不是运气好,正巧手机光照到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座洞,意味着什么?   小伍脑中飘入这个念头。   “你在发什么呆?快逃啊!”程秋娜对小伍嚷嚷   “慢点……”小伍以手示意,“你们看,瀑布后面有个洞。”   在小伍指引下,程思琪姐妹也发现了那座石洞。   但程秋娜却不以为意,催促道:“先别管什么洞了,那两人追来了啊!”   小伍却问:“要不我们躲进洞里面?”   程秋娜一愣:“啊?躲洞里面?”   “是啊,他们离我们还有段路,不知道我们会躲进洞里,你们觉得怎么样?”小伍着急问。   “嗯,是个办法。”程思琪说。   “那走!”   三人忙奔到溪流边上,最靠近石洞的地方。   “等等!可……可……可……这里都是水,我们要怎么进去啊?”程秋娜迟疑起来。   小伍不耐烦地说:“这条小溪流又不深,也就到你膝盖,你还怕过不去啊?”   “那水很冷呀!”   小伍边摇头边叹气,回道:“怕冷的话你就站在这里等死吧,我先走了。”   小伍一脚踏入溪流,把程秋娜惹急了,又嚷嚷:“你这人什么毛病啊,说话那样难听?”   继而程思琪搀扶程秋娜,三人算比较顺利地到达石洞。   进入石洞,小伍才暂时安下心来,他谨慎地往洞里摸索着走了几步,感觉这洞居然还挺深,随即他打开手机光,暗想此处这点光亮应该不至于把两个血肉人引来,并让程思琪姐妹不要靠近洞口。   小伍开始仔细打量石洞,发现石洞比他想象得要深,他原以为对于这种小山坡来说,石洞会比较浅,谁知竟然深不见底,那必然是通向地底了。   石洞的内部构造,让他瞬间想到了一个名词——长廊!   一个如长廊般的石洞。   除此以外,石洞非常潮湿,令小伍疑惑这边根本不可能出现涨潮的情况,洞中的水是从哪来的。但最令他奇怪的一点,是洞中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并且极度刺鼻难闻,根本分辨不清是从哪里,由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随着逐步深入石洞,程思琪和程秋娜也闻到了血腥味,程秋娜立即捂住鼻子问:“什么怪味道呀?”   “这你都闻不出来啊?”小伍嘲笑她。   “我又没问你,你回答干嘛?”程秋娜也有点讨厌小伍。   “是血的味道。”程思琪提醒。   “嗯,而且还特别重。”小伍说。   “既然洞里有血气味,那我们还进去做什么?”程秋娜不理解。   小伍不理她,继续一步步向前。   “我在跟你说话呀!”程秋娜冲小伍嚷嚷。   “你不是不让我回答你么?”小伍冷笑。   “切~你跟我玩文字游戏是吧?”   “这叫文字游戏啊?”   小伍和程秋娜又是你一言我一句争个没完,只有程思琪在观察洞内情形。观察过程中,程思琪发现这座洞越来越窄,越来越黑,好像永无止境一般。   她渐渐感觉不对,停住脚步说:“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   “为什么?”小伍不解,他对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是存有好奇心。   “我觉得这洞有问题,没必要冒险啊。”   “对啊!”程秋娜在旁帮腔,“我刚就想问他,我们到底进去干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见两人都不想深入洞中,少数服从多数,小伍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行吧,听你们的,那我们去哪?”   “我觉得还是离开这洞吧,这洞里啥都没有!”程秋娜说。   “万一那两人还在洞外呢?”   “怎么会!他们肯定一路找我们去了!”   慢慢的,他们回到了洞口。   就在小伍准备走出石洞,查探洞外是否安全时,一个满是鲜血的头颅,猛然从洞口的瀑布钻了进来,张口咬向小伍。   小伍发出一声惊呼,好在他也是反应神速,大步后退,那头颅才咬了个空。   紧接着,赵土根两兄弟穿过瀑布,跃入石洞,望见小伍等人,兴奋地嗷嗷大叫。小伍等人又看到这两兄弟时,瞬间吓得两腿发软。   何况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不同,之前在血树林内地势空旷,可以四处逃窜,现在却身陷洞穴之内,被两兄弟堵住了出口。   “怎么办呀?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啊?”程秋娜急得眼泪直流。   程思琪面色惨白,一步步后退。   就连小伍都显得不知所措,被这两兄弟全身透出的残暴之气震慑到了。   不过小伍还是挡在了程思琪姐妹身前。   赵土根手持弓箭,赵土峰手持小刀,两人作势要冲过来,口中直喊着:“血……血……”   小伍知道这两兄弟是因为吃了村里人的肉才变成这样,现在他们不但剥去了自己的皮,还全身鼓胀,散发出带有剧烈恶臭的血腥味,简直就是两个怪物。   然而小伍等人手中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想要抵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到赵土峰大踏步上前时,小伍一脚踹了过去,并回头大叫:“走啊!你们……”   结果小伍一脚踹在赵土峰腹部,仿佛踹在棉花里一样,赵土峰浑不知觉,抬起小刀,便往小伍脖子刺去。 其实程思琪姐妹仍在原地,见那把刀就快刺中小伍,程思琪惨叫一声,不敢再看,这时候,一记枪声,由于在洞中,枪声尤其响亮,然后是一道手电光照过来,赵土峰收住动作,一手捂住胸口,退开好几步远。   “谁啊?”小伍死里逃生,知道是有人救了他。   “怎么是你们?”   两个人影慢慢从洞内走出来,声音令小伍等人感到亲切和熟悉,程思琪一眼就认出了是张南和王自力,又是激动,又是兴奋。   “王队啊……”见是王自力,小伍终于缓了下来,刚才便像是从鬼门关转了圈回来。   “你小子怎么带她们来这了?”王自力一来便质问。   张南则先问程思琪他们有没有受伤。   “不是我带她们来的啊,是我们被村里人追过来的!”小伍忙解释。   “被村里人追过来的?村里人怎么了?还有这两个怪物是谁啊?”王自力指了指赵土根两兄弟。   “哎……我们遇到很多事,基本算是逃过来的。”小伍显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时赵土根两兄弟又嗷嗷叫唤,张南忙提醒王自力:“先把它们解决再说吧。”   张南话音刚落,赵土峰就提刀冲过来,他胸口刚中了王自力两枪,但略微缓了缓,马上又生龙活虎,王自力一惊,心想:这什么鬼东西?   王自力心知手枪可能不一定管用,而且子弹剩下不多了,于是抽出三棱军刺,到赵土峰冲到跟前时,先轻巧地躲了几下,最后看准机会,一手架住赵土峰脖子,另一只手直接用三棱军刺朝赵土峰后颈刺落,赵土峰立即发出一声剧烈惨叫,手脚不停抽搐,王自力却不松手,三棱军刺上的血槽涌出大量鲜血,喷溅了王自力一身。   过会,赵土峰终于归于平静,一动不动了。赵土根见弟弟惨死,嗷嗷大叫的同时,忙一箭射向王自力,王自力见有支箭射来,吓了一跳,还好张南正用手电帮忙照明,才艰难躲过一劫。   王自力瞅了眼地上的箭,霎时明白了。   “我懂了,在树林的时候,就是你这小逼崽子射我一箭的吧?我现在还疼呢!”   赵土根失了心智,完全不知道王自力在说什么,又是一箭射出,这次王自力有所准备,躲开箭以后,一个纵身跃进,三棱军刺便刺入了赵土根胸膛。   只是赵土根比赵土峰要皮糙肉厚一点,王自力的这一刺没有太过致命,反而一拳扫向王自力,王自力勉力接住赵土根这一拳,运用近身搏击的技巧,反手抓住赵土根胳膊,一下拗断!   王自力对于搏击深有研究,而且还是偏向致人死地的搏击,但一般情况下直接击毙凶犯的情况毕竟少数,所以搏斗时通常要留点余地,而眼前的情况正符合少数情况,可以不用顾忌,放手去干,王自力就将一些凶狠的杀招,比如关节技等等套路用了出来。   赵土根没有王自力这种技巧,单凭一股蛮力,特别是被王自力贴身之后,一下感觉行动不畅,很快,他的两只胳膊全被王自力弄断,最后在胸口连中好几下三棱军刺后,终于倒地不起。   见王自力连续收拾了赵土根两兄弟,手段既高明又凶狠,小伍等人都看呆了,程思琪发自肺腑地惊呼:“王警官,你好厉害啊。”   程秋娜立马对小伍吆喝:“看见没?看见没?这才叫本事!”   小伍脸一红,低声辩解道:“这没办法啊……我手里没武器。”   “算了吧你,给你再多的武器,你都打不过这两人。”   “对,我承认我是没王队厉害,怎么啦?”   两人又开始争执起来,程思琪忙劝住程秋娜。   “说说吧,你们怎么到这来的。”等安静后,张南问道。   程思琪便把他们从长寿村到这的经历简单叙述一遍,张南和王自力的领悟力都很高,一些细节自然能猜到。随后程思琪又问张南和王自力为何出现在这,张南说:“我们进树林以后,先去看了看长寿和尚,后来就发现了一口井,井下还有个洞,那个洞很长,一直通到了这里。”   “哦,所以你们是从另一头过来的啊?”小伍问。   “嗯,我们已经在洞里走了很久了。”张南回答。   “这洞是干嘛的,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了很多。”   “比如?”   “其他先不说,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张南所谓的“其他”,正是那些残魂和那十三幅喻示邪念的壁画,他认为暂时来说,这些还不太重要。   王自力带的手电照明光很强,他又从登山包内拿了另一只手电给小伍,两只手电共同照明,顿时把原本深黑无比的洞内照得通亮。   “我们去哪啊?”行走中,程秋娜不放心地问。   程思琪示意程秋娜不要多问,现在他们两路人马会合,自然是听张南的。   小伍忽地觉得奇怪,便问:“王队,怎么你们对长寿村的人变成那样一点都不好奇啊?你们预料到了吗?”   小伍的疑惑是正常的,因为刚才程思琪叙述完后,张南和王自力都没有再问村民的事,像是早已心中有数。   张南回道:“长寿村的村民,以及这片树林,全被下了血咒。他们变成现在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我还不明白,为何血咒在他们身上要埋藏如此之久,给他们下咒的人,用意到底是什么。”   王自力补充说:“还有,现在我们去的地方,等你们过去一看,就大致明白长寿村的情况了。”   小伍等三人都没完全理解,但也不再多问。   走了几分钟,他们来至一处空旷的石厅,这正是张南和王自力穿过壁画通道后到达的地方。当时张南感到一股浓重的血气,两人就顺着通道一路向前探索,才找到这个石厅。   石厅总体呈圆形,但岩壁凹凸不平,水声连绵不绝,尤其奇怪的是,此处气温特别的高,与石洞其他地段的阴冷氛围形成鲜明对比,好像一处是夏季,一处是冬季。 “这里有什么啊?”程秋娜抬头,环视四周,不明白张南干嘛带他们来这。   只有程思琪注意到了异常。   “老师……中间那片池子……”   程思琪已然发现,在石厅的正中央,有一片阴暗的水池,池中水的颜色有些古怪,而且还在冒气泡。   小伍忙拿手电光照去,顿见这哪是一片水池,而是一片血池!池中的血深红深红,并且热气腾腾,散发蒸气。   “这里就是我们刚才发现的地方。”王自力指了指说。   “血池?”程思琪惊问。   程思琪凑近了瞧,越发觉得这片血池诡异,比如为何热气腾腾,为何冒气泡,感觉像是熔岩一样。   张南让程思琪不要太靠近,并说:“这就是血咒的源头。长寿村的人,还有血树林,正是被人在这片池子里下了血咒,才变成这样。”   经张南一说,程思琪发觉此处的血气确实异常浓重,而且雾气缭绕,刺激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如果我们把这地方破坏掉了,会怎么样呢?”小伍问。   “很难说。处理不当的话,容易遭来反噬,不过我决定做法试试,等会你们离远一些。”   “做法?”小伍突然觉得这个词很莫名。   “是的,我必须得破了池子里的血咒。”张南仍在一本正经解释。   “呃……那个……有用吗?”小伍半信半疑。   张南看了小伍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王自力冲小伍说:“你就闭嘴,静静看着!”   程思琪则问张南:“假如血咒破除了,长寿村的人会变回正常人吗?还有这片树林,特别是树林外的血雾,会消失吗?”   “我无法判断,但是……”张南神情变得更为凝重,“长寿村的人,应该是没有救了。”   “啊?”   “我从见到他们的时候,就隐约觉得……他们只是一群牺牲品。”   “这话怎么说?”   张南摇摇头:“慢点再说吧,我先做法,把这血咒给破了,你们给我点时间,然后退开一定距离。”   其他人听张南的话,立即准备走远一些,张南忽又想起一事,问程思琪:   “对了,刚刚你说,那两兄弟在树林里抓捕一只血兽?”   “是啊。”   “你们后来有见到那只血兽吗?”   “没有。”程思琪实话实说。   “咦?怎么还有只血兽,那算啥玩意?会不会……就是那些壁画上画的东西啊?“王自力插问。   “什么壁画?”小伍不解。   “你别管,我问你,那两兄弟有没有说血兽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他们说…… 那血兽全身是血,然后长得像梅花鹿。”   张南和王自力对视一眼,心中均想:不是。   张南又想:也就是说,除了壁画上的邪物外,还有另一种东西,存在于这片血树林内。它和壁画上的邪物有没有关联,它们分别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程思琪发现王自力不停在擦手臂上的血,问:“王警官,你手臂怎么了?”   王自力笑说:“没事,一点小伤。”   “为什么一直流血啊?”   “因为呆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啊!”   程思琪还未理解,小伍倒反应过来了,问:“哦?王队,你说只要在这树林里受伤,血就会不停地流?”   王自力点了下头。   小伍等人沉默了,他们越发觉得这血树林充满了谜一样的危机。   半晌,程思琪才想起来说:“怪不得啊……那些村里人,还有那两兄弟,身上不停地流血。也就是说,继续下去的话,他们很快会失血过多死亡?”   “难怪啊……要不然他们怎么老是喊着‘血……血……’呢?”小伍也明白了。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树林里的血咒给破除,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张南说。   “好啊!那你搞定这个吧,我们闪一边去啦!”程秋娜第一个跑开。   其他人相继而行,全站在距离张南十几米远的地方。张南则慢慢走向血池。   就在张南准备做法的时候,忽见血池里冒起无数气泡,好像沸腾的开水一样,随即一个树枝状的东西慢慢从池中升腾,并且左右摇晃。待那东西完全脱离血池后,他们才看清,那是一头形似梅花鹿的血色动物,动物的身上满是血水和疙瘩,还有无数根皮毛,在血池的蒸汽中不停闪烁。   在张南看来,这动物满身的血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力,盘绕在它周身四处,逼得张南几乎不敢喘气。   “那头血兽!”小伍先叫出声。   “阿南,愣着干嘛,快离开那啊!”王自力见张南呆呆地站在气势汹涌,足有两米高的血兽身前,不仅大喊。   血兽抖了抖身上的血水,很显然,它刚才一直深藏于血池内,伺机而动。   张南深陷震撼与感叹之中,一时忘我,居然听不到王自力的喊叫,还忍不住喃喃问血兽:“为什么世间会有你的存在?”   血兽发出一声闷吼,紧盯张南,在两者奇异的对视中,时间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接着,血兽抖了抖身躯,大量血液从它身上流淌下来,满地都是,血池边上已被染成红色。   又是一声闷吼。   梅花鹿模样的血兽看似没有了耐心,它逐渐走向张南,身上的血气像血树林的血雾那样飘散着,弥漫的血腥气味就令远处的王自力等人都感觉极度难受。   “阿南,你再不走,要被它吃了啊!”   王自力用更响亮的嗓门吼了一声,才把张南拉回到现实中来。同时,血兽大张血口,口中一团团的血,正如漩涡般鼓动着。   两声枪响!   血兽顿了一下,王自力射出的两枪,不偏不倚打在它的额头当中,这样张南找到间隙,才迅速退回到石厅入口,与其他人会和。   可这两枪对血兽几乎没造成伤害,反而激怒了血兽。于是血兽暴躁的一跺脚,血气更为浓重,然后便冲向众人,尽管只是独自一个,气势却犹如万马奔腾。   “走走走!先退!”   虽然还不明白血兽的具体能耐,但王自力已瞧出这血兽绝对不好惹,况且他们身处狭窄的石洞,地势环境对他们相当不利。   “好,大家先出洞!”小伍跟着叫唤。 王自力一人殿后,取出三棱军刺,守住石厅入口。   当血兽奔至王自力跟前时,王自力奋力刺向血兽身躯,血兽刚好高抬前肢,这一下便刺在了血兽腹部。然而王自力这卯足劲的一击似乎没起多大作用,三棱军刺刺入血兽躯体之中,好像遭遇了岩石一样的阻力,完全不能深入,反倒是血兽满身的血气,让王自力连眨眼都感觉困难。   “大力,你也跑!”这次轮到张南在王自力身后大喊。   无奈之下,王自力边顶住三棱军刺,边用脚踹向血兽,才把血兽逼开了一点距离。   趁此机会,王自力转身就逃,一路逃到洞口,就见小伍正拿了赵土根两兄弟的刀准备掩护,王自力一把抓住小伍后背大声说:“小子赶紧撤!这破刀有毛用!”   众人先后跑出石洞,钻出瀑布,沿溪流回到了血树林。   结果他们刚在溪流边上停住脚步时,瀑布传来一声震响,那头血兽,竟从瀑布中冲了出来。   他们都吃了一惊,发现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等血兽瞬间冲到他们跟前时,他们只好再跑,张南和程思琪姐妹一起,王自力和小伍一起,分两个方向逃窜。   血兽没有犹豫,直接跟住张南。   跑出一小段路后,程思琪姐妹累得筋疲力尽,看似就要倒下来了,这时已不见血兽踪影,不知跑去了哪里。张南让她们先坐下休息,再一起想想办法。   由于两只手电全在王自力和小伍手中,他们没有照明工具,所以此处很黑,除了张南,程思琪姐妹基本看不清事物,只得紧靠一块,不停喘气。黑夜伴随恐惧,正残忍地侵蚀她们。   张南看了姐妹俩一眼,极度担忧,心想如果血兽一路追来的话,现在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应付。   “老师……那个怪物……没有再追来了啊?”程思琪可怜巴巴地问。   “嗯,大概……”张南刚想回答,就听上方一阵闷吼,抬头一看,原来那头血兽正趴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对他们虎视眈眈。   血兽的神情泰然自若,仿佛张南等人已是它的口中猎物,根本逃脱不掉。   血兽突然抖了抖身躯,树枝发出“吱吱”声响,并作势就要冲下来。   张南的心一片寒冷,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他眼望心力交瘁的程思琪姐妹,居然找不到可以拯救她们的办法。   ……这头血兽必然是某人利用邪术炼制成的,既然是邪物,那或许可以试试对付邪物的法术。   这个念头在张南脑中一闪而过,继而他掏出一块锡字牌,准备正面跟血兽硬拼一下。   但从表面看来,这头血兽虽是邪物,却擅使物理性质的进攻方式,自己的法术究竟管不管用,令张南非常疑惑。   不过事已至此,怎么样都得试试。   程思琪姐妹乖乖躲在张南身后,她们都知道继续逃跑是不现实的。   瞬息之间,血兽猛从树枝冲下,张南也已在锡字牌上写出一个“火”字,准备用先前对付残魂的法术来对付血兽,就在张南拍出锡字牌的同时,一支箭射了过来,一齐命中了血兽!   锡字牌立马在血兽身上燃起白色火焰,那支箭则射中了血兽长长的脖子。血兽顿时发出一声震吼,倒退了几步。   两道手电光照射过来,王自力和小伍随即现身,刚才射血兽一箭的人正是王自力,原来他在跑出石洞那会便捡了赵土根两兄弟的弓箭和箭袋,他认为这把弓箭至少有点用处。   谁知血兽站稳脚步后,又是一阵血气升腾,血气便如蒸汽一样从它全身冒出来,不但弹出了那支箭,张南施展的白火也被它灭了。   “娘的!这货够硬的啊!”王自力骂了声,一时没了主意。   血兽挪动四肢,又在慢慢靠近他们。   这时候,程思琪提醒一句:“它身上的一团团血气,好像会保护它啊!”   张南忽然醒悟,心想:程思琪说得对,也许这怪物本身并不可怕,只是它满身的血气,让它免受伤害。与其想着对付这只怪物,倒不如先想想如何灭了它的血气。   张南知道,这头血兽身上的血气等同于邪气,所以必须用到锡字牌中驱魔辟邪的法术。但这驱魔辟邪的法术,又必须用人血完成。   他一眼望见了小伍手持的小刀,即说:“小伍,你把刀借我用一下,大力,你替我争取点时间!” 王自力心领神会,冲着血兽骂了一通连他自己都不懂的脏话,又连射两箭,吸引血兽注意。   同时张南用小刀划破手指,鲜血流淌之下,在锡字牌上写出两个血字——化煞!   化煞本是风水术语,世上的煞又有千千万万种之多,而煞又分有形煞和无形煞,如水,火,土,风,灯具,电器等等以及一些相关及衍生物质都属有形煞,而邪鬼之类的则属无形煞,通常世人所说的煞一般为邪煞,殊不知还有许多较为温和的煞,每一种煞的化煞方法又常有不同。张南清楚这头血兽应该归入到邪煞之中,因此要用锡字牌专门化邪煞的法术,但这种法术必须用到人血。   人血向来是驱鬼避邪之物,尤其在没有其他驱鬼避邪之物可用的情况下,可这样张南等于冒了极大风险,毕竟他身处血树林的血咒之中,一旦出现伤口,就会和王自力一样不停流血,除非是破除血咒,否则早晚一死。   就在王自力与血兽纠缠之际,张南已将血字写在锡字牌上,他准备以血制血,协同王自力一起灭了这头血兽。   于是他对王自力高声喊道:“大力,你引它过来,我先消除它的血气,你再对付它!”   张南交代得言简意赅,王自力回道:“明白!”   此时血兽正不断追逐王自力,王自力东窜西逃,不停躲闪,接着王自力转而跑向张南,血兽同样跟了过去,张南看准机会,叫了声:“大力,低头!”   等王自力低下头,张南的锡字牌瞬间拍出,两人的配合相当默契,锡字牌又正正好好打中血兽的头部,当即燃起一条条丝带般的黑焰,与血兽的血气交织在一块,惹得血兽连连狂吼。   等了约十几秒后,血兽全身的血液突然爆散开来,原本的血气已被黑焰吞噬,王自力见张南已成功,并且最好的机会到来,急忙冲到血兽跟前,利用三棱军刺,从血兽的头顶刺落。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由于失去了血气护体,血兽不再皮糙肉厚,一下被三棱军刺洞穿了头颅,军刺的尖头,直接从血兽的下巴捅出。   正当王自力喜不自胜,认为搞定了血兽时,血兽猛地张开血口,一团灼热的血液喷出,命中了王自力的左肩。   王自力痛得惨叫一声,他的左肩即刻升起一股灼热之气,衣服破碎,皮肉瞬间腐烂。   张南见王自力被奄奄一息的血兽偷袭,忙奔到血兽身旁,用小刀连刺了血兽数下,血兽才慢慢倒地。   “你怎么样?”   虽然收拾了血兽,但王自力肩膀挨的这一下不轻,张南急问道。   “妈的,还挺疼啊!”王自力咬牙苦笑一声。   张南对王自力相当了解,知道一般的疼痛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如果连王自力都叫疼,那一定是疼到无法想象。   此时王自力肩膀受伤的地方几乎皮开肉绽,面积比一个手掌还大一些,伤口不断流出深红色血液,还伴有股烧灼气味。王自力的一张脸涨得通红,默默忍受。   每个人都非常着急,程思琪欲ww w.t xt80.co m哭无泪地说:“怎么办啊老师,王警官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张南明白,这么大的伤口,如果一直不停流血,后果不言自明。包括他自己手指上的伤口,换句话说,只要血树林的血咒不破,他们非但出不去,最终还将死在血树林内。   “走,我们回血池,我要做法破了那道血咒!”张南直言。   于是,一群人又钻入石洞,匆匆赶回石厅。   石厅中央的血池依然沸腾,扑鼻难闻的血腥气伴随雾蒙蒙的蒸汽,甚至刺痛到他们眼睛。   王自力由小伍搀扶,全身乏力,面色惨白,程思琪和程秋娜不断地给他擦血,刚在溪流清洗干净的棉布,很快又被染成一团红色。   张南与他们保持距离,一人站在血池边上,稳定心神,尽量不被王自力的事干扰。接着一下掏出四块锡字牌,每块写上一个“降”字,意指降伏邪魔,并分四角插在血池边上,将血池包围在内。   随后他闭上两眼,开始轻声念咒。起初血池不为所动,但等张南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嗓音越来越大时,血池内的血逐渐沸腾起来,还形成一个偌大的漩涡,甚至扬起一道强风,把张南吹得站立不稳,但他坚持站定,连续不断地念咒,像是正与某股力量进行抗衡。 过会,池中的一条条血水向上窜起,于半空中再溅开,仿佛盛放的烟花。张南依旧保持直立,任凭血水溅他一身。等到血池翻腾到极点时,张南快速取走墨镜,睁开眼,一道薄纱般的光芒,射入池中,血池立即爆散,飞溅的血滴几乎洒满了整间石厅,甚至沾到了洞顶。   几秒后,一切归于平静,血池不再沸腾,浓重的血腥气也消失了。张南重新戴上墨镜,瘫坐在地,这次施法,耗费了他大量精力。   “结束了?”小伍愣愣问,他实在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是啊,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哎。”程秋娜也说。   这时候,程思琪注意到王自力伤口的血不再流了,欣喜地说:“你们看,王警官伤口的血停了!那道血咒肯定被老师给破了!”   听程思琪这样说,张南也看了眼手指,确实不再流血了。   血咒一旦被破,各种血咒引起的诡异现象随之终结。   张南长叹口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很累,但他感觉非常圆满。不过遗憾的是,直到现在还未掌握真正有价值的线索,给树林和长寿村下血咒的人是谁,令孙玉梅怀孕的人是谁,孙玉梅又是如何怀孕的,长寿和尚是何方神圣,都还是一个谜。   他们暂且消除了危机,却未解决问题。   王自力等人来到张南身边,虽然不再流血,但王自力的伤势依然很重,面色还很苍白,他吃力地问张南:“血咒破了吧?”   张南点点头,也没有显得太兴奋。   众人望向血池,池中的血水已是所剩无几,大部分都溅到了外面,所以能分辨血池的整体构造。在用手电照射过程中,小伍忽然发现血池中间似乎有块凸起的东西。   “这是什么?”小伍凑近一步问。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不约而同地踏前几步。   那东西呈黑褐色,一个成年人左右的大小,横卧在地,与石厅满是岩石的风貌格格不入,因此它绝不是岩石。   “像是个盒子。”程秋娜说。   “笑话,有那么大盒子吗?”小伍呛程秋娜。   “走去看看不就得了?池里的血现在应该没问题。”王自力提醒。   张南心想也是,血咒已被他破了,血水已与一般的水无异。   随即他们踏入池中,发现池中剩余的血水只到他们膝盖,然后再一步步走向那黑褐色的东西。在慢慢靠近过程中,张南率先看清眼前事物,说:“那是口棺材!”   “棺材?”小伍惊呼。   “而且……还是一口……人形的棺材……”   说这话时,张南已站在那东西跟前,正用手触摸。   其他人也看到,这东西确实是口木制的棺材,呈人形的形状。人形的头很圆,没有头发,嘴唇肥厚,嘴巴又大,还在咧嘴微笑,上半身没有穿衣服,下半身穿一条类似现代七分裤的布裤,两手放后背,姿态像是快准备跟人鞠躬似的。   即是说,血池之内,竟然藏着一副人形棺材!   张南心头一震,他忽地想起,人形棺材自古以来便是邪物的象征,甚至是术士界的禁忌之物,可用以封存灵魂,灵魂转世,还可用于施展交命,借命,换命等邪术,而且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未经刻苦修炼过的术士,根本不能驾驭这种道具。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孙天贵会换命的邪术了。”张南说。   “为什么?”王自力问。   “一定是有人教给了他,而那个人,就是这副棺材的主人。”   “人形棺材?那是什么玩意?”王自力感觉好奇。   “能够运用这口棺材的人,区区的换命邪术,根本不在话下。”张南没有回应王自力,自顾自说着。   “这棺材到底干嘛用的啊?”小伍也问。   张南默默打开棺材盖子,棺材内漆黑一片,即使用手电光照射,同样漆黑,仿佛无穷无尽的星空一般,而且盖子并不严密,棺材躺在血池之中,内部却不见一滴血水。   张南一下感觉到了棺材内残存的神秘气息,他不确定这股气息究竟在这人形棺材内深藏了多少年,只知这股气息相当不简单,而且包含了一种强大的怨念和诉求。   “可以用来做很多事。”张南才想起来回答小伍。   “比如呢?”小伍追问。   “灵魂转世。”张南回道。   “啊?”小伍对这类玄乎的术语实在感到头疼。   “我有个猜想,但没有太多依据的支持,更多的是直觉……”张南又说,“孙玉梅应该躺进过这座棺材。” “哦?”王自力一愣,“你是说……孙玉梅先走进血池,再藏到棺材里?你别忘了,你没做法的时候,血池中还都是血水。”   “是啊。这口棺材不简单,假如不是血水全洒到了外头,我们也不可能发现它。有人故意把它藏在血池内……你们想想,血池是在一座石洞的深处,洞外又有瀑布,瀑布还在血树林中,几乎是对它一层层的保护。起初我以为那头血兽是为了守护这座血池,现在我明白了,血兽真正要守护的,是这口人形棺材。”   “也对,否则不必那么麻烦,把棺材藏在这种地方。可问题是,棺材里也没啥东西啊,不是空的吗?”王自力又不放心地瞧了一眼。   “现在是空的……”张南再次用手摸了摸棺材,“但之前不是。”   “之前有什么?”   “我不确定,我只知道那股残存的怨念还留在里面。我觉得应该是有人……或者说某样东西……从这口棺材里出来了……”   回到血树林,他们顿时发现一道奇景,原本一棵棵血树,竟然集体恢复了本来面貌,树木不再滴血,血色也全部消失了。   不止血树,就连围绕树林的血雾,也已完全驱散。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安然离开树林。   天色仍是乌黑,树林里冷飕飕的,但他们却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晴天的感觉。   程秋娜长吁口气,说:“哎呀……终于可以离开这了。”   张南看了眼满脸憔悴的程思琪和程秋娜,心忖让两个长年生活舒适的都市女孩陪他到这种地狱般的地方受苦受难,十分过意不去。   好在除了王自力外,其他人还算无恙。但王自力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   众人慢慢走出血树林,沿一条竹林小道,回往长寿村。   沿途他们看见好几具村民尸体,有在树林内的,有在树林外的,全已流完了血,干瘪得不成样。张南叹道:“这些村里人的血咒期限到了,谁都救不了他们。”   说完,张南脸上浮现一丝凄凉。   他很想给这些村民寻个地方,好好安葬,但他还有许许多多事要做,实在没有时间。   他又突生感慨,心想:这些人尽管长寿,可生不如死,而有些人的寿命即使只有短暂的几十年,获得的幸福和快乐却远远超过他们,如果把两边情况清晰地摆在每个人面前,让人一出生就拥有选择权,结果会如何呢?   迟疑半晌,他给了自己解答:应该多数人会选择后者吧。   也许因为过度劳累,他们走上好久,才回到了长寿村。   此时长寿村灯火暗淡,毫无生机,几具年迈的,行动不便的老年人尸体横在路旁,同样鲜血流尽,活像一具干尸。   “我是觉得,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自力蹲下身,仔细端详几位老人尸身。   张南发觉王自力正跟他思考同一个问题,回道:“嗯,这算是一种解脱,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期待这一天快点到来。”   他们又回到老鱼头家,老鱼头家的一排房屋皆已变得空荡荡的,一时显得非常凄凉。厨房里有些剩饭剩菜,他们肚子都很饿,但不太敢吃。   从客房取出行李后,程思琪庆幸般说:“好在东西全在,一样不少。”   小伍站在廊道上,正用手机跟扈村的小毛医生联系。   “喂,你小子在哪呢?”   电话响几声后通了,小伍急问。   “我忙到现在,刚要睡觉,怎么了?”小毛回道。   “行了,那你睡不成了。你赶快来一趟长寿村,这边出事了,我们还有个人受了伤,挺……挺严重的……”小伍说着望了眼王自力肩膀的伤口,“你这边混得熟,快过来给我们安排下。”   “出了什么事啊?”小毛的语气很惊奇。   “别问了,一时半会也给你说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   “那好……行吧,要不我们就在绝品酒楼门前会合?你还记得路吧?”   “当然记得!可以。不说了,等会见。”   放下手机,小伍才想起来,他们的车正好停在那家饭店旁边。   “怎么说,你让你那同学现在过来?”王自力问小伍。   “是啊,王队,你看你这伤口不行啊,得处理一下,我再让他给我们安排安排,我们倒也没事,但两个姑娘累坏了,赶紧找地方给她们休息。”   王自力点点头,不再说话。   随即他们挪动脚步,打算离开长寿村。   就在这时,程思琪察觉到一座亮着灯的土房窗口有些异常,像是什么东西,从窗口一闪而过,造成窗内的淡黄色微光忽暗忽明。   “那边屋里有人?”程思琪疑问。   “哪边啊?”程秋娜一愣。   程思琪手指那座土房,其他人跟着注意到了,那座土房坐落在一个略微凸起的小土坡上,房里亮着灯,门前还有根电线杆子。   小伍带头,他们缓缓朝土房走去。   当接近土房之际,小伍刚说了句:“哪有什么人啊……”瞬间,一张女人脸,仿佛贴纸一样显现在窗口! 隔着玻璃窗户,他们清楚看到,有个面颊纤瘦,披头散发的女人,在窗台前微笑凝视他们,那种笑容,令他们极其不适,透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恶意。   “喂,有个女人!那个女人……”程秋娜先大声惊呼。   小伍当即上前,大声问:“谁啊?谁在里边?出来!”   程思琪忽然捂嘴惊叫:“你们……你们看呐,她没有身体!”   其实张南和王自力早已发现,窗前的女人只有一颗头颅悬浮,别说身体,连脖子都没有,下巴以下,是由一条黑色的细烟状的物体支撑。   然而小伍已经冲入土房,同时女人竟又莫名消失,窗内突然弥漫黑色雾气,王自力情知不对,冲小伍大喊:“出来!你小子蠢货吗?别进去!”   但听“嘭”一声震响,土房房顶全被震破,瓦片如碎屑般四处散落,一道长长的黑烟,高高窜起,黑烟的最高处,便是那颗女人头颅!   小伍吓得骂了句当地粗话,又叫道:“什么鬼东西啊?”   那道黑烟在半空旋转飞舞一阵,猛地一个下落,直朝小伍而去!   小伍吓得面无血色,他做了那么久警察,学的全是对付犯人的手段,而对付这种东西,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危急时,张南掏出一块锡字牌,快速写上一个“火”字,再拍向黑烟,锡字牌立即与俯冲的黑烟撞上,燃起白色火焰,黑烟瞬间被白火缠绕,骤然停止俯冲,悬停于半空当中。趁此间隙,小伍忙逃离土房,土房已然支离破碎。   很快,白火即被黑烟扑灭,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发出“咯咯咯”的一阵冷笑,以一种睥睨世间的神态望着他们。   这时候,站在程思琪身后的程秋娜忽地踏前一步,姿态异常僵硬且机械地走向小伍,还伸出双手,嘴角带笑,同样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张南心头一凛,他顿时发现程秋娜的笑声跟上方的女人一模一样,而且笑得更加刺耳,更加响亮,还流淌口水,他知道程秋娜的心智被蛊惑了,对小伍叫道:“小心!”可小伍此刻的心思全在黑烟女人身上,完全没留意身后程秋娜的变化,反应终究还是慢了半拍,等他问张南小心什么时,猛地一下被程秋娜抓住了脖子。   程秋娜此举令除张南外的其他人均吓一跳,女人和程秋娜则同时响起毛骨悚然的奸笑声,小伍只感觉脖子越来越紧,一口气提不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张南摘掉眼镜,两眼立时朝黑烟女人射去一道白光,黑烟女人瞧出这道白光的不寻常处,不仅眉头一皱,瞬间收敛笑声,但也不选择躲闪。当与白光触碰的那一刻,黑烟女人发出一声哀鸣,哀鸣声大到响彻四周,并疯狂翻腾。最后,黑烟女人以盘旋飞舞的姿态,不断窜向上空,像是幽灵,又像是恶魔,还叫了声“呃……”,便消失不见了。   黑烟女人消失的刹那,程秋娜对小伍松开了手,并软绵绵地倒地。   小伍脸涨得通红,干咳了好几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干……干嘛……掐我脖子……啊?”   王自力摇摇头,显然小伍还没弄清状况。   程思琪则焦急万分的扶程秋娜起来,欲哭无泪地望向张南。   张南看了眼程秋娜,说:“没事,她就昏过去而已。”   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让程思琪吓破了胆,一下连话都说不出。   “什么情况啊?”小伍终于缓过劲来,急忙问。  “程秋娜被蛊惑了心智,所以才对你动手。”张南解释。   张南重新把眼镜戴上,王自力见了后问:“你眼睛受不受得了?”   “还可以。”   “刚才那一下,你的视力又变差了吧?”   张南默不作声,暂时闭上眼睛。   这些人中,只有王自力清楚,张南的一双阴眼,虽然具有降伏邪魔鬼怪的能力,但每次使用这种能力,便会降低对阳间事物的可见度,直至最后,就见不到任何活生生的东西,映入眼帘的,全是邪魔鬼怪,他眼中的世界,也会变得毫无光明,仅剩黑暗,如同在阴间游荡一般。   所以张南向来非常谨慎地使用他的阴眼,因为每次损耗,都会让他距离世间美好的事物越来越远。   “她是谁?”半晌,王自力问。   “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她是给程秋娜下蛊的人。”张南回答。   “那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她让我感觉惊奇,居然可以不动声色地蛊惑程秋娜心智,刚才她虽然被我伤了,但如果下次再遇到她,我不一定有把握对付她。”   “你也吃不消吧?换作以前,你绝对不会让她那样跑了。”   张南被王自力说中心事,确实,刚才那番缠斗,已令他心力交瘁,如果双方拼个你死我活,首先他未必得胜,再者如果他失败,其余几人都得陪葬,所以与其说他逼退了黑烟女人,倒不如说互相罢手。   小伍犹在惊魂未定,又没听懂两人对话,不停追问,王自力嫌麻烦,索性让他闭嘴。   “不管怎么样,我们行踪已经彻底暴露,得尽快离开这里。”张南说。   小伍立即背起昏迷的程秋娜,一行人赶往绝品酒楼。   行走中,小伍还对后背的程秋娜开玩笑说:“你可别又突然醒过来,掐我脖子啊!”   “阿南,我有个疑问,你说刚才那女人……会不会就是孙玉梅?”王自力忽问。   “很难说。如果是孙玉梅,那她作为阴煞实在有些离谱,居然产生人形面貌。”张南回道。   “可我觉得,以她刚才的本事,确实有办法做到酒吧那桩杀人案的手法,而且四个被切割面皮的受害者,他们的内脏和脸部也都有烧灼痕迹,像是被刚才那种黑烟烫伤的。”   黑烟的烧灼气息非常明显,不止张南,其他人也感觉到了。   谈论间,程秋娜缓缓醒来,一醒来就惊慌不已,几乎从小伍后背跳下身,不停问刚才的女人去哪了。程思琪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情况跟她说明,安抚她的情绪,她却像记起某件事似的,表情呆呆愣愣。   “你发现什么了?”王自力瞧出程秋娜的疑惑。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程秋娜用拳头轻轻捶了捶脑袋。   “那个女人怎么了?”   “我肯定见过她。”   张南一下停住脚步,问:“见过她?”   “在哪?”王自力也急问。   “哎呀,其实,我早应该想起来了,但以前硬是想不起来,不过刚刚我见她的时候,一下子全想起来了,结果我刚准备说,我就昏迷了!”   “你到底想起来什么啊?”听程秋娜这样说话,小伍都急死了。   “那个女人,我不止见过一次!”程秋娜语气斩钉截铁。 “哪里见过,上海吗?”王自力问。   “嗯!”程秋娜重重地点点头,“一次在酒吧,一次在医院!”   “说说清楚,哪家酒吧,哪所医院?”   “就是我驻唱的嗨摆酒吧啊!而且是在君君出事前一阵子,有天晚上我见过那女人,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也不点吃的喝的,就静静地坐那。”   “酒吧客人那么多,为什么你会印象深刻?凭你的观察力和记性,应该记不住那么多吧?”   “我告诉你,我只是记性不好,我又不笨!因为那天很晚了,没几个客人,我在台上唱最后的安可曲,那女人就坐在角落盯着我瞧,特别奇怪的一点是,我们酒吧不允许白板客人,只要进了酒吧的客人,起码要点一份低消套餐,里面有几瓶啤酒,一盘水果,一些花生米之类的,但那女人桌上啥都没有,所以我印象才比较深刻啊。”   “有没有可能,她喝完吃完以后,服务员给收走了?”张南问。   “不可能!别的酒吧我不知道,我们酒吧绝对不会在客人还没走的时候收拾桌子,就算桌上的酒和东西全喝完吃完了。”   张南沉寂片刻,说:“那就是……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到那女人。”   张南这话,把程秋娜吓了一跳,着急问:“不会吧……我当时就撞鬼啦?”   “别提酒吧了,你说你第二次是在医院碰见她,就是你住院那次?”张南问。   “对啊!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住院的时候,走进来一个护士,身上的味道特别难闻,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的?”   “记得。你还说她闻了你的汤,当时你也说她有点眼熟。”   “哇!你记性可真好啊,佩服佩服!”   “现在你想起来了,她就是你酒吧看到的那个女人?”   “对!也是刚才在小房子里看到的。”   “那很明显……”王自力摊开手说,“你很早就被盯上了。”   “这样说的话,在医院下蛊的人,会不会也是她啊?”一直不说话的程思琪问。   “多半是她。”王自力回道,转而他又对张南说:“我觉得,不止是下蛊,连跟你的那通电话,也是她打的,所以我刚才问,她会不会就是孙玉梅。”   张南点点头,他也承认,那女人是孙玉梅的可能性非常大,可他又想:如果她是孙玉梅,她为什么要找上程秋娜呢?很明显她不想要程秋娜的命,她一路做了那么多事,用意究竟是什么?   议论一阵,他们继续前行。   此时夜路漆黑,风吹得呼呼作响,他们又对长寿村一带不熟,所以走得很慢。走了好久,他们才回到绝品酒楼。   饭店的门当然关了,周围异常宁静,只见小毛正穿一件十分显眼的白色毛衣,站在饭店门前等候。   小毛直问小伍:“怎么啦,半夜三更的……出什么事了?”   小伍嚷嚷:“出事了,出大事了!那破村子把我们折腾得真是……”   “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哎哟……我跟你讲,这个事,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算了,等会我再慢慢告诉你吧,先解决问题要紧,我们现在是又累又饿,还有人受了伤。”   “好吧。谁受伤了?”小毛开始打量其他人。   “我!”王自力踏前一步。   小毛立即检查王自力肩膀的伤口,皱眉说:“伤口很奇怪啊。”   “那肯定奇怪啊!他本来就是被一个奇怪的东西给弄伤的。”小伍回道。   小毛也不问具体什么东西,就下结论说:“虽然属于外伤,但这伤口太大,表皮损伤非常严重,而且已经开始流脓,我这边只能给他稍微清理一下伤口,再包扎好,没法处理,得找家医院。”   “这附近有医院吗?”小伍问。   “没有。如果有医院,我这种乡村大夫就派不上用场了。”小毛苦笑一声。   “那先给我清理伤口吧,等明天再说。”王自力说。 “好,不过在这不行,得找个地方。”小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架。   “你这边熟,要不你给我们安排吧。”小伍说。   “熟归熟,但三更半夜的要找地方休息,除了古方长寿村,还真没其他地方。我们这不比你们上海大城市,连家小旅馆都没有。”   “那你们村呢?咦?你家不就在附近嘛?”   “我们扈村没有客房出租的,至于我家更不行,太小了,根本住不下那么多人。”小毛尴尬地一笑,显得很不好意思。   “离这边最近,又有住处的地方在哪?”张南问。   “最近的就是沥县了。”小毛干脆回答。   “可沥县离这太远了啊。”程思琪叹口气说。   “行了,我看也别折腾了,我索性辛苦一点,把你们送到沥县,沥县好歹是个县城,各方面条件都好一些,应该会有医院。”小伍说。   “那倒可以,但你开车行不行啊?你也累坏了吧?”程思琪关切地问。   “哎……这对我来说都不叫事,以前我们警队忙的时候,经常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的!”小伍略带炫耀般说。   “你们那叫效率低下,又疲劳工作!所以你看你这办事能力,哪点让人省心?”王自力直冲小伍说,小伍顿时哑口无言。   “别多说了,走吧。”王自力指了指面包车。   小毛正想问他要不要去,小伍便说:“小毛,你和我们一起吧,我对这块不熟,再说你还得帮忙处理王队的伤口。”   小毛犹豫了一会,即说:“那行吧,我陪你们去沥县。”   “村里没啥事吧?”   “没啥事,几个病人都安顿好了,再说我一个人住,想去哪去哪。”小毛笑了笑。   “啊?你没结婚啊?”程秋娜问。   “没。”小毛笑着摇摇头。   “那你家人呢?”   “哎……你真八卦啊!要不你嫁给他得了!”小伍忍不住吐槽。   “我才不要!我不喜欢他这个类型的。”程秋娜居然一本正经回答。   “人家还单身,家里人又不在了,一起都是靠自己,生活很不容易的,你以为是你啊,每个人把你惯着!”   说话时,小伍已经上了面包车驾驶座。程秋娜又不服气地反驳了几句,谁也没当回事,接着所有人一齐上车,往沥县进发。   车上,程秋娜很快睡着了,车内一时无人说话,张南想起刚才长寿村所见的满地村民尸体,内心忽然一阵凄凉。   “他们这一辈子过得艰难,到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但对他们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张南自言自语问。   “嗯?老师,他们是谁呢?”程思琪不明白。   只有王自力听出张南的话意,解释道:“他在说那些长寿村的人。”   “是啊,他们死的……是挺惨的。”程思琪也回想起长寿村那一具具干瘪的尸体,突生感慨。   “阿南,你说……给那些村里人和树林下咒的人,会不会也是那女的?”王自力问。   “如果都是那女的做的,那她做的事真是有点多啊。”程思琪插话道。   “是啊……做的事太多了……但更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不清楚对方意图究竟是什么。”   张南用了“对方”一词,显然未将对立面限定在黑烟女人身上。他总隐隐觉得,对方就似一个梦幻的黑洞,黑烟女人也好,血兽也好,都只是这黑洞的一部分。   “等一下……”这时,小毛说话了,“你们刚提到的那女的是谁啊?”   “嘿!小毛,我跟你说,有些事啊,还由不得你不信!”正开车的小伍,急着回了句乍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说?”   “你会相信,一个女人,居然是黑烟变的吗?”   “黑烟?”   “对,黑烟。你看吧,我就说你不信。”小伍故意卖关子。   “你们现在的情况,由不得我不信啊!你告诉我吧,我也想知道。”小毛表现得急不可耐。   于是,小伍把他们在长寿村和血树林的一段恐怖经历,从小毛回扈村开始到他们再度在绝品酒楼前会和,大致讲述了一遍。好在路上几乎没车,小毛不停说话倒也可以缓解困意。 听完后,小毛半天没有反应,只低头思索,张南暗想一般人确实难以消化这种故事。   “怎么啦,你信他说的吗?”程思琪忍不住问。   “我信。”小毛回答。   “哦?不容易么。”王自力的精神状况不大好,额头微微渗汗,显然还在忍受伤口的痛楚。   “你们不会一起编这么一个故事骗我,再说骗我有什么好处呢?”   “这话说得好,到底是兄弟啊。”小伍咧开嘴笑。   “按你们的说法,现在长寿村那些人……全……”小毛有些难以启齿。   “嗯,他们都活不成了。”小伍的表情一下变得肃穆。   小毛又问:“不用报警吗?”   “报啥警啊,我和王队不就是警察嘛!”小伍想了想,随后补充一句:“不过那边的烂摊子也得有人收拾,明天一早我跟局里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过去。”   “你怎么跟你们领导解释这件事?”张南好奇问。   小伍愣住了,缓缓说:“是啊,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算了,这事你先别管,我来让人处理。那些村里人的死亡原因我们知道,但司法系统不会理解,要是过度声张的话,反而会造成不良影响。”王自力说。   张南赞同王自力的话,确实低调处理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毕竟他们现在还没有太多头绪。   如果被证实是某人或某组织利用邪术蛊惑杀人,到时司法系统应该也会勉强接受。   等车行驶到沥县,已是凌晨三点多钟。沥县正下大雨,马路上不见任何人或车,路灯尤其稀少,显得格外暗淡。   此时程思琪姐妹都睡着了,王自力在闭目养神,张南也不说话,只有小毛偶尔和小伍闲聊几句。   小伍直达沥县火车站附近的祝耀旅社,即是他们头一天晚上住的地方,可奇怪的是,当小伍刚停好车,却发现旅馆的门关了。   “咦?这旅馆关门啦?”小伍摸摸脑袋。   王自力睁开眼,看了看说:“别管了,去找其他旅馆吧。”   小伍又开车在火车站附近转悠一圈,出乎意料的是,只要是火车站附近的旅馆,全部已经关门,火车站的大门也关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回事啊?”小伍将车停在火车站前,没了主意。   “这地方什么情况?”王自力诧异。   此时程思琪姐妹先后醒了,程秋娜睁开眼就迷迷糊糊问:“到哪啦?”   “啊……这不是我们第一天晚上住的地方吗?”程思琪瞧着窗外说。   “但现在这边的旅馆关门了。”小伍显得很无奈。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发生什么事呢……”王自力相当疑惑。   “你尽可能找个人,问问情况。”张南建议。   小伍听取张南建议,驾车在沥县城内四处转悠,可确实是一个人影都找不到,反而是油表显示的油量越来越少。   小伍又将车停在路边,急躁地问小毛:“你对沥县熟吗?到底怎么了?”   “谈不上熟吧。沥县的人本来就少,很多人搬出去了,城市规划挺烂的,而且鱼龙混杂,所以一到夜晚,街上基本没人。”小毛习惯性地扶正眼镜。   “可我们头一天晚上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啊,街上时不时能看到个人,火车站附近的旅馆也都开着。”   “那……有可能是龙帮的人又出动了吧。”   “龙帮?”王自力一愣,“是个组织吗?”   “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是这一带的黑团伙?”小伍也问。   “嗯,算是吧。说白了就是沥县当地的黑社会,在沥县开了好多饭店和赌场,属于这边的地头蛇,没人敢惹。”小毛说。   “哦,对,我听过他们的事。好像前两年的717纵火案就是他们闹的吧?他们挺嚣张啊,据说敢跟公安的人对着干。”小伍一下想起很多。   “是的,沥县的派出所,就是被他们攻陷的。”   “啊?有这种事?那你的意思……这边现在没人管事?”   “嗯,派出所早在一年多前就被他们攻陷了,那天死了好多人。”   “哦对,这事我也听说了,我们支队后来也有参与行动的。我记得是那天一大早,沥县的公交车站前突然来了几十辆面包车,总共几百号人,个个手里操着家伙,是吧?”   “是这样的,那些人冲到街上见人就砍,连警察都不放过。后来省公安厅马上派人下来,跟他们打得天昏地暗,还一路追到山上,结果没想到他们在山上居然设了一些机关陷阱,还造了碉堡之类的东西,公安的人损伤挺惨的。这件事以后,连沥县的政府都搬走了,所以现在的沥县基本处于无人管制的地带。” “啊?那后来呢?闹出这么大事,就没下文啦?任凭那些人胡作非为吗?”程思琪非常惊奇。   “听起来是不可思议,但小伍你也知道,沥县周边都是山路,交通很不方便,再加上龙帮的人实在太凶太狠,又分散在各个地方,想找他们比较困难,公安都吃了好几次亏了。我感觉现在这摊子就是没人愿意管,哪怕上面派军队下来,要把他们灭干净也不容易。”   “那倒是,像这种具备一定规模的团体组织就是烫手山芋,你不管它吧,它给你闹事,你打算要管吧,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不说,还不一定能管得好。我们也最怕惹到这种事,毕竟让我们管管一般的凶杀案还行,要是大批大批的亡命徒,个个手里还带家伙的那种,说实话我们也怕。”   小伍说出心声,分析的全是现实问题,张南和王自力都很理解,他们也知道,在中国的边缘地区,这种事时而发生,只是未被媒体公开罢了。   “照这样看,是龙帮今晚又出来捣乱,所以街上没有人?”张南问小毛。   “我猜是这样的。”小毛点头。   “哎……今晚真是倒了血霉,从长寿村死里逃生不说,到这边又找不着住的地方,难不成我们要再开车去玉溪,那也太远啦!”小伍抱怨道。   “不用去玉溪,我倒知道个地方,可能还有旅馆,是在沥县东口的一个小镇,那边正好也有加油站。”小毛说。   “草!你不早说?那赶紧走吧,还等什么,你给我指路!”小伍立即脚踩油门。   按小毛所指的路线,小伍又行驶了三十几公里,才到一个破落的小镇。小镇同样显得萧条冷清,店铺基本都关了,只有一条窄巷子内,还闪着些许灯光。   小毛忙下车,朝巷子内张望片刻,便给小伍做了停车的手势,意思是旅馆还开着。   小伍终于松了口气,心想万一连这里都找不到住处,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最主要的问题是,王自力的伤势似乎越来越重,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可能会有麻烦。   小伍停好车,他们步入巷子,等到旅馆门前,小伍和小毛率先进旅馆办理开房手续,张南见旅馆门牌上直接写着“旅馆”两字,心想这老板也真够懒的,连店名都不取一个。   办好手续,交完押金,他们沿一条铺了红毯的楼梯走上二楼。   “刚我问老板,老板说了,今晚房间很空,基本没什么人住。”小伍边走边说。   “这是为什么呢?”王自力问。   “可能跟龙帮的事有关吧。”小毛回答。   “嗯,老板也说了,这边是龙帮的地盘,让我们晚上没事别出去乱转,危险得很。”小伍补充。   王自力发出一声冷笑,说:“难不成老子还怕了几个黑帮流氓?在老子手下被逮进去的黑帮大佬,估计都可以排成一个队了!”   小伍不作声,可这时候,程思琪忽然惊叫一声,愣愣地站在楼梯上止步不前,盯着身后的程秋娜。   只见程秋娜两眼无神,全身不停颤抖,并且伸出两手,口中轻呼:“血……血……”随即作势要扑向程思琪。   张南看了眼红地毯,瞬间醒悟,忙拉开程思琪说:“她的花蛊症状又犯了!”   原来是程秋娜上楼之际,由于极度疲劳,又见大片红地毯,一下想起了长寿村那些中了血咒的村民,便失去理智,开始模仿村民嗜血的动作。   当程秋娜行动时,张南按住她,再次用曾于王自力公寓用过的那种特殊催眠方法,令程秋娜昏睡过去。   程思琪抱住程秋娜,眼望程秋娜憔悴苍白的面容,十分心疼,泪水在眼眶打转。   小伍还以为程秋娜是和黑烟女人缠斗时中的邪,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回事啊?”   王自力皱了皱眉头说:“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张南也明白,确实如王自力所说,现在他们一个受伤,一个中蛊,更嫌危机四伏,对方的来头也迟迟没有搞清楚,当下的情况,真是非常艰难。   分好房间,程思琪留在房里陪程秋娜,四个男人则聚到了另一间房。   小毛自然是先替王自力处理伤口,此时王自力伤口已出现腐烂症状,隐隐感觉到阵痛,王自力知道伤口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还在扩散,手臂基本抬不起来,但他不想给小毛太多压力,故意强忍着不说。   小毛先给王自力把伤口清理干净,再仔细消毒,最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他的伤怎么样?”小伍急问。   “他是被一种腐蚀性物质侵害的,所以造成的伤口很大,而且还在扩散,我这条件有限,只能给他暂时性消毒,不能根治,想要完全治疗,还得去一些正规的大医院。”小毛回道。   “这边有大医院么?”张南问。   “沥县是县城,只有一家县医院,而且外头太乱,我觉得还是不要去这边的医院比较好。”小毛说。   “那要去哪?难道回昆明吗?可昆明太远啦!”小伍说。   “这样,我认识一个医生,以前是沥县县医院的副院长,去年刚退休,我可以帮忙联系一下他,看能不能去他那边。”小毛说。   “行啊,那副院长的医术怎么样?”小伍问。   “他是我老师,肯定比我高明。而且他退休后干起了私人医生,所以家里的医疗设备比较全。”小毛一笑。   “那就好,啥时候出发?”   “我看看……”小毛看了眼手表,“要不明天一早吧。现在都快天亮了,你们先休息个两三个小时,不然累坏了,我一会就跟他联系,从这边到他家反正也不远。”   “也对,如果半夜三更跑去人家家里,也是不大好。”小伍点点头。   决定之后,小伍和小毛便回往了他们的房间。   很快天亮了,当小伍和小毛想找王自力准备出发时,却发现王自力的状况非常不好。   王自力脸色惨白,全身不停地冒汗和哆嗦,紧靠着枕头,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怎么了啊?”小伍忙问张南。   “从刚才开始就这样。”尽管张南依然努力维持镇定,但他的声音却在发抖。   小毛忙打开纱布检查,发现王自力的伤口扩散相当严重。   程思琪姐妹也来到他们房间,程秋娜已恢复神智,见了王自力的模样,她们均吓了一跳。   “不行,王队去不了,我们干脆把那医生接到这来,你看怎么样?”小伍问小毛。   “这样也行,应该没问题。”小毛回道。   “来回大概需要多久?”   “正常情况下很快。我那位老师也住在沥县。”   “走。”   两人就要出发,张南站起身说:“我和你们一块去,让她们帮忙照顾大力。”   “哦?为啥?”小伍疑问。   “外面的情况比这边复杂,我相信这一会大力能撑住。”张南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个魔怪般的黑烟女人。   王自力点点头,艰难地说:“去吧。”   于是,张南携同小伍小毛去接小毛老师,程思琪姐妹留在旅馆照顾王自力。   到了外头,由于一大清早,一阵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小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快上车时,张南忽见一个头发蓬松的人,拎了个铁桶,拿根铁棍,在巷子口走来走去。   “看他干嘛?一个收破烂的。”小伍对张南说。   张南未搭话,一直盯着那人瞧。   “这种人沥县最多,只有这种人不怕死。”小伍又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便发动了面包车。   张南依旧未搭话,慢慢上车。   行驶过程中,张南见街上仍是稀稀拉拉,不见几个人影,也没有什么早点铺子开门。   “沥县的人,真的对龙帮这么恐惧吗?”张南问。   “龙帮算是支配了这个地方吧。”小毛回道。   过了约半小时左右,小伍将面包车驶入一个破旧的公寓区,公寓区的周边是一座座矮山,矮山上堆满了各种垃圾,尤其现在刚下过雨,从这些矮山上散发出一股不可名状的臭味。   “到了,就这栋楼的六楼。”小毛将头探出车窗外。   等下了车,张南发现这公寓区如同一座鬼城,大门岗亭里连个保安都没有,其实天色非常阴沉,可每家每户的灯光都是暗的。 “你那个副院长住在这种地方,就算没病也快被逼成神经病了吧?”小伍开玩笑说。   小毛没心思开玩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们一齐步入该栋楼的电梯,电梯内布满了一块块木板,还有一堆张贴在内的小广告,显出肮脏凌乱的迹象,可见已经许久没人打理了。   “还算好,起码有电梯。”小伍冷笑一声。   电梯门开,小伍走在第一个,当张南跟着迈出电梯时,他的后背窜起一阵恶寒,他忙叫道:“停!”   小伍被张南吓了一跳,问:“什么事啊?”   张南绕至小伍身前,视线来到最左侧的一扇大门,问小毛:“你说的那位医生,他住哪一间?”   小毛伸手指了指说:“就这间。”   小毛手指的方向,正是张南紧盯的那扇大门,门牌号标识603。   张南俨然见到,603的进户门处攀附着一团浓重的黑气,仿佛一个长发飘散的女人,在对他们发出阴笑。   同时,还有“呜呜呜……”的诡异声响,传入他们耳中。   张南心知不对,再问小毛:“你有多久没见那位医生了?”   “很久了。”小毛照实说。   “你说他以前曾是县医院的副院长,去年刚刚退休,医术相当高明?”   “是的。”   张南不再多说,一个人靠近大门,小毛赶紧又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不要过来,等在原地。”   张南深吸口气,来到门前,此时他发现大门没有关上,留了道缝,黑气便从这道缝隙中如发丝那般传出。   张南伸手触摸这团黑气,发现异常灼热,这种感觉,令他似曾相识,他一下想到了那个可能是孙玉梅的黑烟女人。   ……又是她!   张南慢慢推开门,他虽让小伍和小毛两人原地待命,但两人还是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间二室一厅的房子,房子里没有开灯,黑的吓人,阳台,窗台的窗帘全被拉上了,两间房门都半掩着,“呜呜呜”的声响就在客厅,可惜张南无法准确辨明方位。   挪步中,张南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些报纸杂志,茶几旁是张沙发,沙发后还有一口古典味较浓的大钟,除此以外,客厅的其他地方都比较简约整齐。而在靠近窗台的地方,居然有张轮椅。   张南觉得奇怪,心想这医生的家中怎么会有张轮椅,显然这轮椅不大可能是来求诊的病人用的。   正思考间,张南忽觉脑后微风轻拂,像有东西在抚摸他的脖子,他猛一回头,就见一道黑气,如长蛇般窜过,然后又沿墙面不停游动。   小伍和小毛正站在门前,小伍同样感觉到不对,问:“啥东西啊?”只是他在黑暗中的视线不如张南,看不见那道黑气。   张南的眼睛一直随黑气移动,到黑气再度来到他身后时,他立即伸手去抓,谁知黑气一顿乱窜,竟然躲进了大钟后面的死角。   张南缓缓走向死角,大钟突然急剧晃动,发出“咔咔”的异响,张南用手推开大钟,刚准备踏入死角时,就停住脚步,小伍惊叫道:“喂,有人在你旁边啊!”   其实张南已注意到了,大钟另一旁的一块黑暗角落,正站着一个人影,纹丝不动,那人的脸看上去约摸五六十岁,毫无光彩,像一张古旧的黑白照片,眼神显得阴森森的。   “不要再躲了!”   张南只说这一句话,两手同时抓向那人,结果那人“呜呜呜”的叫唤一声,又化作一道黑气,沿墙面乱窜一阵后,迅速钻入了门前的地毯中。   那道黑气钻入地毯后,地毯即刻高高鼓起,小伍和小毛都看到,地毯鼓起的部分,仿佛一个深邃的黑洞,有一双眼睛,在洞内闪烁。   这双眼睛,正对着小伍和小毛两人,蠢蠢欲动,小伍心知不对,忙拉小毛跟他一块后退,可还是晚了一步,那道黑气犹如闪电般从地毯中窜出,“呜呜呜”的声响极其尖锐。 眼见黑气快追上小伍,张南从旁赶来,并手持一块红布,那是他先前做法的红布,这块红布同样具有驱魔辟邪的用处,所以黑气一见那块红布,立时有些慌乱阵脚,变得犹犹豫豫,张南趁此机会,一下将红布拍向黑气,成功地裹住了黑气。“呜呜呜”的尖锐声响达到顶点,震耳欲聋。   包裹黑气后,红布成了球形,张南便用手轻揉红布,口中念念有词,小伍知道张南又在念咒,心领神会地拉小毛退到一边。   过了两分多钟,球形红布越缩越小,“呜呜呜”的声响也逐渐轻微,到最后,红布恢复了先前的状态,不再呈现球形,同时声响终止,说明黑气被红布生生磨灭。   解决黑气后,房里变得不那么漆黑,大门上的黑气也消失了。   小伍心有余悸地问:“刚什么情况啊?”   “那是只邪魂,从我们到六楼的时候,它就盯上了我们。”张南回答。   “邪魂是啥意思?”   “你可以理解为邪恶的灵魂。”   “怎么会这样的呢?”   “人死后的灵魂很难入邪,一般都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炼制成的。”   “哦,我大概懂了。刚才的黑影,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医生啊?”小伍转问小毛。   “是他,我瞧见了他的脸。”小毛显得很紧张。   即使如此,张南还是觉得小毛的心理素质比较过硬,若换作其他人,经历刚才那一幕,可能已经吓得失魂落魄。   “这样来说,那医生是被人暗算了?我这么理解没问题吧?”小伍谨慎地问张南。   张南点点头,然后走向房间。   小伍和小毛依然跟在张南身后,当张南推开其中一间房的房门后,三人同时闻到一股烟熏味,接着他们看到,一具暗灰色的尸体,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和床垫则被丢弃到一旁。而尸体周围一圈,整齐地摆放了蜡烛,另外,尸体全身堆满了一张张枯黄色的道符,每张符上都写了“魇魅”二字。   当看清楚尸体脸时,小毛惊叫道:“他就是副院长!”   张南不以为奇,忙吹灭了地上的蜡烛,再打开灯,他发现副院长其实全身赤裸,身上只盖了块白布。   小伍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说:“才刚死不久,体温还没消失。”   “这怎么回事啊?副院长人好好的,怎么有人会害他?”小毛问。   “可能那人不是想害他,而是害我们。”小伍说。   “害我们?”小毛紧皱眉头。   “小伍说的是对的,害死副院长的人,一定预先知道我们要来找他,所以提前用邪术将他炼制成一道邪魂。这些蜡烛和道符,都是这种邪术的仪式,魇魅两字最基本的解释,就是以邪力致人死地。”张南说。   “那人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呢?”小毛又问。   “应该还是那个黑烟女人吧,我们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她现在自己受了点伤,就搞这么个玩意来对付我们,张先生你说是不是?”小伍问。   “差不多就是如此,不过……”张南忽地陷入思索。   “不过什么?”   半天,张南回道:“没什么。副院长的邪魂已经被我灭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先回去吧。” “那尸体怎么办?”   “让大力想办法吧。这种邪蛊作乱的事,需要特别处理。”   下楼时,小伍在电梯里叹道:“哎……你看我们这趟遭罪遭的,完全是被人盯上了,以后每走一步,都得小心一点。”   “是啊,可惜副院长死了,王队的伤接下来不知该怎么处理。”小毛低下头,神色黯淡。   “说来也怪哈,你不是说副院长家里有很多医疗设备么?怎么一样都找不着?”   “我不知道,我很久没见他了。”   小伍听小毛的语气中流露出极大歉意,知道小毛满怀愧疚,也就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回程途中,张南一直没有说话,正思考一些事。   小伍见张南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问:“张先生,你在想什么?”   张南看了眼小伍,反问道:“小伍,你和大力一样,是干刑侦工作的,凭你的经验,你觉不觉得这次事件,我们似乎一直被人牵着鼻子在走?”   “当然啊!”小伍直截了当地回答,“这很明显嘛!我感觉我们的一举一动对方都知道,比如我们来找副院长的事,这么的隐秘,结果对方还是知道!不过想想也解释得通,那黑烟女人明显不是人类,大概是你说的邪魂啊之类的玩意吧,肯定要比人类神通广大一点。”   “她是煞,不是邪魂。”张南纠正道。   “哎哟,差不多啦!”   “可无论是煞还是邪魂,应该都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尤其还是在我的眼皮底下。我们可能是中了某种手段,而且摆脱不掉!”   “啊?”小伍一时没听明白。   “我们肯定遗漏了一些关键环节,所以我们一直处于被动,时时刻刻被人算计。”张南脸色异常凝重。   “那是什么关键环节呢?”   “还有一点……”张南没有回答小伍,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对方不止一个人,也就是说,除了那女人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辅助她,甚至是支配她。”   “哦?是么?这样啊……”小伍有些接不上话。   “如果真是阴煞孙玉梅,那她不可能具备如此精心算计的能力,不,不会是她……对方的部署和计划都相当周密,而且不显山露水,我们完全猜不透对方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对方绝对不止一只阴煞那么简单。”   张南脑中又浮现出了在血池内发现的那口人形棺材,心想:究竟是谁,躺进过那口棺材呢?   ……还有,孙玉梅,你生下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张南苦思冥想之际,他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   张南一见来电显示,居然是老袁。   “喂?”   “喂!阿南,我,老袁!”   “是,我知道。”张南心中起了悸动,他知道老袁找他,一定是有了进展。   “告诉你件事,我找到解那姑娘花蛊的法子了。”   “是吗?”张南一阵欣喜。 “千真万确。你赶紧带她过来,我们尽早把这事办了。”   “好,我了解!”   张南挂断电话,一边在想:既然程秋娜的花蛊有了解决办法,那就干脆一起去老袁家,正好小慧也是医生,可以给大力疗伤,我也是糊涂了,怎么没想到小慧。   老袁家离沥县并不远,张南却没想过直接将王自力带去老袁家让王慧疗伤,他感觉自己也是由于近期压力太大,导致思维变得有些迟钝。   “小伍,我们先接他们,然后再一块去老袁家。”张南即说。   “哦,好,就是在山顶的那座大房子吧?”小伍对老袁家印象深刻。   “是的。”张南望向窗外,不再多说。   面包车很快回到旅馆,下车时候,张南忽见巷子口有只铁桶,桶内还有根铁棍,他想起这是大清早那个收破烂的人的东西,觉得奇怪,便问:“那个人,为什么把这两样东西留在这了?”   “哪个人啊?”小伍已经忘精光了。   “就是那个收破烂的人。”小毛提醒。   “哦……怎么了,关我们什么事?”   张南思索一阵,说:“这桶是空的,说明他根本没有收到破烂,再有我刚见他时就觉得奇怪,这附近明明没有多少人,地也非常干净,他为什么选择到这来收破烂呢?”   小伍摸摸脑袋,愣了愣问:“对啊,为什么呢?”   “现在更奇怪了,他连他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一定有什么特别目的。”小毛分析说。   “不管有何特别目的,我们现在也没法证实。走吧,先回旅馆。”张南说。   三个人走进巷子,匆匆回到名为“旅馆”的旅馆。   当他们跨入大门的瞬间,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而且前台空无一人,张南心头一惊,加快脚步。就在他们准备上楼时,只见旅馆老板横躺在楼梯上,胸前大出血,与楼梯上的红毯混为一体,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流了多少血。   小伍凑近瞧了瞧,探了探鼻息,说:“死了。”   小毛再摸摸旅馆老板体温,说:“也是刚死不久。”   张南注意到,旅馆老板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脖子涨得老粗,满楼梯的血,一定是被人用利器重重地攻击胸口,导致胸骨破碎,包含心脏的内部器官稀烂成一片。   旅馆老板死状凄惨,而且对其下手的人干净利落,异常凶狠。   呆呆地望着旅馆老板尸体,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浮现于张南脑中。   ……凶手的目的不是老板,是大力他们!   小伍同样想到了,叫道:“我们上楼看看!”   三人立即奔到楼上。   张南明白,当前王自力受伤,程秋娜中了蛊,程思琪弱不禁风,如果有人盯上他们,他们很难抵抗。再者旅馆老板的死状,已说明对方来势汹涌,相当不寻常。   果然,他们三间房的房门全被打开了,王自力,程思琪,程秋娜不翼而飞!   张南常自诩处事冷静,但此刻却感觉全身将要炸裂。   “他们不在啊!”小毛急说。   小伍忙检查各处角落,再打开窗户张望。 “我们的行踪应该暴露了!”小伍咬牙切齿地说。   “是收破烂的那个人。”张南心情沮丧,极度懊悔,“我早该发现他不对劲的,为什么当时没有盘查清楚!”   “哎……我们急着要去找那个副院长啊”小伍也懊恼。   张南走到窗前,小伍坐在床上,均显得垂头丧气,小毛见了安慰般说:“也许情况没那么坏啊。”   “没那么坏?人都不见了还没那么坏?”小伍气冲冲问。   “小毛医生说得是对的。”张南冷静了片刻,回头缓缓说,“对我们而言,最坏的情况当然是他们像那老板一样遇难,然而他们现在只是失踪,房间里没有任何血迹和打斗痕迹,我猜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大力提前发现了危险,带两女孩逃跑了,第二种是他们受到威胁,大力知道反抗无用,乖乖跟对方走了。”   停顿一下,张南继续说:“当然,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这间旅馆的上楼通道只有一个,他们应该没法从正门逃走,其他出口只有窗户,可三间房的窗户统统关着。而且这一带地势开阔,没有高楼建筑,受伤的大力想带两女孩逃脱的可能性非常低。”   同时张南在想:如果大力不受伤的话,一切就难说了。   “那对方不杀他们,只带走他们,说明什么?”小伍问。   “说明他们有被对方利用的价值,或者对方有求于他们。”张南说。   “那倒是给我们争取了时间。”小毛也说。   “争取个屁啊!我们上哪找他们去?”小伍很暴躁。   “我检查过了,这边没有线索,我们下楼看看。”张南说。   三人又回到楼下。   出了旅馆大门,张南没有选择沿来时的路寻查,而是往巷子的相反方向走去。很快他便发现一地的脚步印子,在一段泥泞小路上相当明显。   “我认得大力的鞋印,他总穿那双休闲鞋,两个比较小的鞋印应该是两女孩的,其中一个鞋印的鞋尖部分很深,那是程秋娜,她在紧张时总喜欢踮脚走路,我觉得她可能是跟程思琪靠在一块。其他的鞋印,应该就是带走他们的人留下的。”张南蹲下身,仔细观察后说。   小伍同样蹲下身,看着一地凌乱重叠的脚步印子,惊奇地问:“这么多脚步印子,你居然分得清楚?”   “只要你集中注意力,记住每个脚印的特征,再经过配对,就很容易发现。我和大力一样,都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张南站起来。   “这样来说,他们是被一群人带走的?”小伍问。   “跟我预想的差不多,如果不是一群人,即使是受伤的大力,也足够应付了。”张南回道。   “假如是那个黑烟女人呢?”   “我觉得从旅馆老板的死状来看,不符合黑烟女人的手法,所以带走他们的应该只是普通人。”   小伍点点头,觉得张南的分析都挺有道理。   他们一路步行到巷子另一头的出口,直至大路上,也没有再发现任何线索。   “他们可能坐车离开了。”张南推测说。   “坐车离开的话,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们没法找啊!”小伍叹道。   此时虽然已近早晨八点,但天色依旧十分阴沉,大路上一辆车都不见,再加上王自力等人被掳走,令张南心情万分压抑。 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可以找寻王自力等人的办法。   “你们说,带走他们的人,会不会主动联系我们啊?”小毛忽问。   “哎?这有可能啊,他们有我们的联系方式,要是有什么目的……估计会跟我们联系吧。”小伍说。   张南也认为小毛说的有道理,可让他现在什么事不做只是干等,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这时候,远处灯光闪烁,原来是两辆蓝色的小卡车,正行驶过来。   待接近之后,他们发现两辆卡车上站了许多人,其中有几个人高马大,身躯壮硕。而那些人手中,全都拿了武器,有短棍,砍刀,斧子,匕首。   张南率先发现不对劲,忙说:“我们后退。”   果然,两辆卡车在他们身前停下,那些人立即下车,对他们虎视眈眈,小伍叫道:“他们全操了家伙,快跑!”   三个人急忙跑回巷子,那些人则发足追来,过程中双方的人一句话都没有招呼。   一直到巷子深处,那些人依然紧追不舍,小伍叫道:“回面包车!”   张南明白,现在追杀他们的那些人远离了两辆卡车,如果能回到面包车上,有很大几率摆脱。   面包车就停在巷子口,离他们也不远。   于是他们奋力奔向面包车,小伍殿后,但那些人追赶的速度实在太快,眼见就要追上小伍,小伍大声问道:“你们谁啊?”   小伍顺便瞄了眼,看见对方共有八九个人,冲在前头的两人异常高大雄壮。   结果对方不知是谁,直接来了句:“弄死你们!”   “我是警察,你们也敢胡来?”   那人机械式地重复一遍:“弄死你们!”   小伍心想这帮人简直疯了,震慑是不管用了,只有逃跑。   可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尤其是小毛,步伐放缓,看上去有些体力不支。   此处到巷子口还有二三十米,小伍知道双方若保持这种距离就没办法上车,或许连面包车都会被他们砸了,内心焦急如焚。   这时候,张南突然停住脚步,直接反向朝带头的两人冲了过去,那两人没料到张南会折返,一时不知所措,被张南往胸口推了一下,由于冲击力太大,脚步瞬间变得不稳。   但仅仅片刻,那两人便稳住了重心,也没有摔倒,张南感觉奇怪,另外几人立即包围上来,提起武器就要动手。   “走啊!”小伍大叫一声,护住张南的同时,踹向某个人的腹部,那人被小伍踹得嗷嗷叫唤,手中的铁棍一下掉落地上。   张南顺手拿起铁棍,瞅准另一个身前的人,猛地一棍甩向对方小腿,那人来不及躲闪,被张南掀翻在地。   之后小伍和张南又联合放倒一人,小伍见张南平时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倒也不含糊。   等那两个身材高大的人逼近时,张南说:“走!这两人有问题!”   小伍不懂张南所谓的有问题是指什么,但还是听张南的话,赶紧撤离。   他们迅速回到面包车的停泊地,小伍刚准备上车,那些人就从巷子里冲了出来,小伍心想这回完蛋,连人带车估计都得遭殃。下一秒,三人围住张南和小毛,车门又“砰”的一声关上,张南和小毛被彻底堵死。 张南也是暗暗叫苦,他身为通灵人,对付邪物鬼魂是有一套,但跟人搏斗并不是他强项,以往是因为王自力在身边,能够替他分担这类工作。   小伍知道张南和小毛被困,慌忙叫道:“别……别动手!有事说事!”   小伍这句话自然是说给对方听的,可对方完全不理会小伍,有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人嚷嚷:“没啥说的,动手!给我干!”   万分危急的时刻,一旁来了三辆轿车,都是老款的桑塔纳,直接停在面包车旁,接着从三辆车上走下约七八个人,也都手持家伙,带头的是个穿布鞋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多岁,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好像每走一步都使了好大劲。   张南等人和那些人均愣在原地,不明白怎么来了第三方的人,而且不知是敌是友,正迟疑间,穿布鞋的中年人已接近他们,大声招呼:“搞起!”直接一拳挥向张南身旁的人。   张南才发现,这穿布鞋的中年人戴了个拳扣,一拳下去,那人来不及反应,被打得几乎跳起来,然后痛得滚倒地上,捂住耳朵,流了满脸的血。   张南正想问中年人为什么帮他,中年人就对他说:“张先生,咱一伙的,我来帮你弄这帮犊子!”   说着,这人又朝跟前的人一脚踹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一看便知是打架高手。双方的人即刻打了起来,下手都是又狠又重,丝毫不留情面。   张南,小伍,小毛三人退到一边,观察这场群体斗殴,眼见那中年人只凭自己一人便放倒了对方好几人,口中还不停嚷嚷:“他娘的!给我干!干得他们服气!”无论战力,气势,全碾压对手,这场斗殴很快失去悬念。   不一会,对方一个个倒地,中年人那边就受伤了一人,到对方只剩那两个身材高大的人时,张南忙提醒:“小心,那两人有问题!”   小伍又一次听张南说那两人有问题,不明所以,忙问:“啥问题啊?”   “我也说不清楚。但他们的表情,眼神,还有身材,都告诉我他们不是一般人。”张南回道。   “他们除了壮一点,没什么不同啊。”小伍依旧看不出。   中年人听到张南的话,笑了笑说:“没事儿,娘的,看老子废了他们!”   中年人立即一拳挥向其中一人,他身后的手下则围攻另一个,谁知中年人猛地一拳挥过去时,那人竟然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挨了中年人戴拳扣的一拳,可那人只是脚步踉跄一下,仍稳当地站在中年人身前。   中年人这才意识到对方确实不大正常,那人表情极为呆滞,两眼无神,尽管满脸是血,但嘴角微微带笑,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疼痛。   “啥玩意啊?”   中年人随意问了句,对方却不回答,而是膝盖用力撞向中年人,中年人倒也反应迅速,急忙用手护住腹部,可还是被对方顶得往后连退好几步。   这一来中年人火了,他见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已被他的人按在地上,拼命挣扎,他就招呼两人过来帮忙,还取了根铁棍,骂道:“他娘的,给我废了这犊子!”   这回三人一齐出手,身材高大的人尽管威猛,不过行动缓慢,立即被两人按住,中年人抡起铁棍,怒火中烧之际,已失去理智,直接朝那人的后颈一棍砸下去。   后颈是人的生命中枢,受打击的后果极其严重,容易致死,围观的数人见中年人出手这么狠,全都一惊,小伍直喊:“要命了!” 可中年人已来不及收手,一铁棍结结实实砸在那人后颈上,伴随一声骨骼脆响,那人瞬间被打趴下,中年人才回过神来,当场愣住,他自然知道这一下多重,猜想这人应该活不成了。   此时对方全部倒地,有些在地上不停打滚,有些捂住伤处不动,但都没有致命伤,唯独被中年人一棍打中后颈的人,伤势看似最重。   正当他们都以为这人必死的时候,这人居然又缓缓地爬了起来,伸手摸摸后颈,似乎浑不知觉,嘴角依然带笑,还流着口水。   中年人万分震惊,想骂又骂不出口,直到听张南在说:“走,不要管这两人了!”   其他人也都瞧出这两人不太寻常,不想再管,赶紧回到车上。   小伍发动汽车,那中年人也一起坐上他们车,对小伍说:“开车,我带你们去个地儿。”随即中年人又从车窗朝那三辆桑塔纳做个手势,意思是跟着他们。   面包车驶离后,张南张望一眼,见那两个身材高大的人正直挺挺站在原地,动作极度僵硬。张南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什么。   “你们是谁啊?”   脱离危险后,小伍着急问。   “救你们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回一句。   张南发现中年人捂住腹部,说话有些吃力,显然刚才挨的那一下也不轻。   “你怎么认识我们?知道我们被人追杀?”小伍继续问。   “我不认识你们,不过我有朋友认识你们,他让我们照料你们。”中年人说话相当直爽。   其实张南已猜出中年人多半是受人之托来帮他们的,理由是中年人知道他的姓氏。并且刚在中年人那批手下中,张南注意到某人有些眼熟,原来正是大清早那个收破烂的人,可见中年人早已派手下伪装成收破烂的来留意他们行踪,所以才能第一时间赶来救援。   “师傅,你叫什么名字?”张南客气地问。   中年人救了他们一命,张南充满感激。   “李光明,你叫我老李就成。”中年人干脆回答。   “哦,您在东北待过吧?”张南听出李光明说话带点东北口音,但又不是最纯。   “我可跑过不少地儿,东北……住了近十年吧。”李光明感慨般说。   “难怪,十年不短了。”小毛也听出了李光明的东北腔。   “师傅您刚说您朋友认识我们,您朋友是谁?”张南又问。   “那个……张先生,我也不想骗你,现在不方便说。”李光明突然脸一红。   张南瞧出李光明是个性情直爽,不擅说谎的人,既然不肯说,就不再追问。   “刚才追杀我们的人是谁?”张南继续问。   “怎么?你们不知道?”李光明一愣。   “不知道啊!”小伍回答。   “为什么我们应该知道?”张南一怔。   “啥?他们追杀你们,你们都不知道他们是谁?”李光明嗓门很响亮。   “他们追杀我们,不代表我们会知道他们是谁。”小毛说。   “哎哟,你们别跟我绕了,绕得我脑袋疼。他们全是龙帮的人,这地儿也只有他们有胆量干这事!”李光明回道。   听到“龙帮”二字,张南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其实他已隐约猜到对方可能是龙帮的人,只是不明白龙帮的人为何找上他们。 “我感觉也像,昨晚肯定是龙帮的人出动了,所以街上没人。这么说的话,王队他们是被龙帮带走了吧?”小伍推测道。   “是,你们的朋友,一个男的两个女的对不对?被龙帮带走了!”李光明点点头说。   “您看到了?”张南问。   “小陆,陆友铭,他是替我盯梢的,就是他看见龙帮的人带走你们朋友,才招呼我们过来的。”   张南一听便知,李光明口中的陆友铭就是那个伪装成收破烂的人。   “哦……我懂了,大早上在巷子口收破烂的人,是你手下对吧?”小伍也明白了。   “对!”   张南越听越觉得奇怪,按这样说,李光明既然派人盯梢,说明李光明早已知晓他们行踪,可他们行踪如此隐秘,昨晚回沥县也是临时主意,李光明怎么能知道呢?   “师傅,我再问问,您一早派人守在巷子口,是不是提前知道我们会遭龙帮的人袭击?”张南问。   “你别叫我师傅,听着味儿怪,叫我老李就成,大家都是自己人!那啥……我可不知道你们会被龙帮的人整,也不知道你们和龙帮有啥过节,反正我就派人盯着你们,有点啥事,照应你们一下。”   “哦,是我们认识的那位朋友,让您帮忙做的么?”   “是啊!我跟他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交情,他让我办的事,我肯定得尽力!”   听李光明说“出生入死的兄弟交情”时,张南恍然间想到一个人,也只有那人,会这样帮他们,并且知道他们行踪。   张南笑了笑,问:“我的那位朋友,是老贾吧?”   张南想起出发去云南那天,他跟王自力还特地去了趟老贾的咖啡馆,把当时情况大致跟老贾说了遍,老贾表面虽然波澜不惊,实则非常关心他们此次行程,临走前还说沥县那一带挺乱,让他们一定注意安全,一旦有事马上联系他,他在云南那边有人。   张南暗想:老贾担心我们安危,但又怕我们嫌麻烦,所以干脆派人暗中照顾我们,这个老李,应该是老贾在云南这边最信赖的人了。   “哎,哎……那个……”被张南猜中,李光明一下变得很尴尬,“你咋知道啊?”   “很简单,老贾以前是道上混的,也在东北住过许多年,你又和老贾年纪差不多,外加老贾比较清楚我们的行踪,所以很明显是他安排的了。”   “张先生你这么聪明,一猜就中!对,我跟他就是在东北认识的,我就说嘛,那老家伙非要让我瞒着你们,别让你们知道,我说这有啥啊,兄弟朋友间帮帮忙不是应该嘛!他又说你们不一样,怕影响你们,你看现在你们不也知道啦?”   张南笑着点点头,他知道老贾为人义气,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早年在道上是个赫赫有名的大混子,人脉极广。而在老贾混迹道上时,他救过老贾一命,老贾一直将这事放在心上,把他当作恩人,后来两人也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所以老贾这次才会费尽心机地帮他们。若不是老贾,他们恐怕性命堪忧。   “我们现在去哪?”小伍问。   “我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儿,龙帮在沥县太猖狂,尽量不要靠近沥县。”李光明说。 不一会,四辆车行驶到了一条荒僻的山路,山路两旁全是大树,半山腰上还有一块块坟地。几座黑漆漆的房屋坐落在离坟地不远的地方,树林环绕,非常的隐蔽。   “这是座坟山,已经荒了好几年了,我有个兄弟叫大宝,买下了这些破屋子。平时有点啥事,我们就到这聚会聚会,你们放心,绝对安全!”李光明介绍。   其实张南并不太在意他们的安危,更担心的终究是被龙帮抓走的王自力等人。   四辆车停到屋门前,立时有几人出门迎接,为首一人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头上绑了个辫子,见到李光明,满脸的热情。   李光明对张南说:“这就是我刚说的大宝,你可以把他当小弟使唤,没事儿。”   随即李光明转头对大宝说:“这是张先生。”   大宝一听“张先生”,顷刻笑容满面,客气地说:“哦,您就是贾哥的朋友啊!幸会幸会!来来来,屋里坐!”   张南当即明白,这些人一定是老贾事前都交代过了,他相当了解老贾办事的细心程度。   准备踏入屋子的时候,小伍有些犹豫,悄声问张南:“他们也是黑帮的吧?”   张南一愣,才意识到小伍警察的身份,回道:“暂时把这些顾虑放一边吧。”   “也对,他们救了我们,又没做啥事。”小伍释然了。   “张先生,他们是你朋友么?”小毛问张南。   “应该说,是我朋友的朋友。”   进了屋子,张南见桌上摆了各种零食水果,还有好几条烟,大宝立马抽出三根烟发给他们,结果张南等人没一个抽烟,都摇了摇头,大宝又笑说:“那行!我们让人在做中午饭,酒也备了不少,一会我们喝喝痛快,贾哥和李哥的朋友,真得好好认识认识……”   李光明忽然眉头一皱,厉声说:“干啥呢?他们到这是陪你喝酒来的么?你个瘪孙又犯傻了吧?我们是来谈人命关天的大事,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玩意!赶紧弄口饭上来,我们指不定马上要出门!”   李光明骂完大宝,又瞧了一眼满桌的零食水果,大声命令:“全给我收了!”   大宝都不敢吱一声,忙让人按李光明说的打扫干净,只给张南等人各泡了杯茶。   李光明陪张南等人坐下,略表歉意地说:“这般弟兄平日里都是混人,张先生别介意,我知道你们朋友被龙帮抓了,急坏了对不对?”   “对!”张南直截了当地回答,同时他发现李光明虽然言语粗鲁,但其实跟老贾一样,是个心思慎密,做事有条不紊的人。   “现在他们被龙帮抓了,我们该去哪里找他们?还有……龙帮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我没懂啊!”小伍急问。   “这个我刚说了,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和龙帮有啥过节。反正你们也别急,龙帮人多,我们人也不少,在沥县到处打听打听,总能打听点消息出来。”李光明说。   “关键我们不急不行啊,我们被抓的那三个人,其中有个受了伤,另外还有两个女孩也禁不起折腾。所以我们刚商量着是不是先报警,让公安方面派人来处理。”小伍试探性问。   “报警不好使!那些警察除了吆喝吆喝小老百姓,能干点啥事?道上的事,还得用道上的规矩解决!”李光明不知道小伍身份,因此说话毫无顾忌。 “那按你说的,该怎么办呢?怎么用道上的规矩解决?”小伍带点不服气地问。   “简单啊!带人跟他们干呗,先把他们都干趴了再说!”大宝插口道。   “你给我闭嘴,你懂个啥?给我滚一边去!”李光明冲大宝骂,大宝随即不敢吭声了。   “关于这个呢……”李光明继续说,但似乎显得很为难,“办法我有,不过我也不能瞎做主张,得你们来定!”   “我们来定?你刚不是说用你们道上的规矩解决嘛!”小伍笑了笑。   “道上的规矩分很多种,有软的有硬的,你们如果想来硬的,我立马找人跟他们干,如果想来软的,我这也有办法……”李光明说。   “怎么找他们干,你们知道龙帮的人在哪么?连警察都找不着他们。”小伍说。   “警察?警察能找着他们就有鬼喽!”李光明笑出声,“我们有我们的路子,再说我们跟龙帮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伍心想也是,黑道上的事,肯定还是黑道上的人最清楚。   张南没多说话,他正思考一件事,此刻听李光明说跟龙帮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便借机问:“不好意思,我插句话。老李,既然你对龙帮的人挺熟,我问你件事。”   “行,你问。”李光明坐坐直。   “刚才追杀我们的那些人中,有两个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长得人高马大,特别彪悍,你以前有见过他们吗?”   经张南一提,李光明忽地想到了那两人,忙答道:“哦,就那两货,特别抗揍的!嗯……好像以前没见过,就今天刚见。龙帮的杂碎那么多,就算见过也忘了!”   停顿了下,李光明问:“你咋问这个啊?就因为那两货抗揍吗?”   “他们不是一般的抗揍……”小伍也对那两人印象深刻,“你最后一棍子,可是结结实实打在那人后脖子上的,正常人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结果那人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把我给看呆了。”   “你这么一说,也对啊……我那一棍,差不多是往死里打的,当时要不是急了,我下手也没那么狠。可那孙子啥事没有,站起来还想找我们接着干。”李光明边说边回忆,后背竟感到一丝凉意。   他混迹黑道这么些年,也确实没见过那种体格的人。   “那两人有问题。”张南下结论。   “啥问题啊?”李光明眯起眼睛。   “当时情况比较乱,所以我没有看仔细,但我闻到了他们身上的异味,类似于尸臭的味道,他们应该被人下了邪术。”   “啥?邪术?”李光明一呆。   “尸臭味?我怎么没闻到?当时我可离他们更近啊!”小伍疑惑道。   “你们闻不到这股异味不奇怪,我是通灵人,本身体质方面就和你们不同。”张南说。   “啊?通灵人?”一直忍住没说话的大宝,终于发出一声惊叹。   李光明又冲大宝吼:“闭嘴!一惊一乍的干啥?”   张南看了李光明一眼,发觉李光明表情淡定,对他通灵人的身份并不如何吃惊,显然已经提前知晓了。 张南即想:老贾把我身份的事都可以告诉他,看来他们两人关系真的非常铁。   作为张南的忘年交,老贾平日里最是维护张南的隐私,甚至胜过王自力,这一点张南相当清楚。   “因为被下了邪术,所以他们比较抗揍,不容易死吗?”小毛问。   “应该是这样。不过我现在掌握的线索还太少,只有等再见到他们,我才能观察他们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特征,以判断他们被下了哪种邪术。”   “哦,哦……”李光明点点头,神情尴尬,他发现张南说话文绉绉的,交流有些吃力。   “软的办法是什么?”张南问李光明,他还惦记着刚才李光明所说的软硬两种办法。   “软的办法么……哦,对了,是这样,我这呢,认识个人,做黑市生意的,算是跟龙帮的人打过几次交道吧,对龙帮的人挺熟,也住在沥县附近。我想要不让他做个中间人,约龙帮的人出来谈谈,你看怎么样?”李光明说。   张南思虑片刻,觉得这个办法确实比和龙帮正面硬碰缓和不少,但他并不了这个所谓的中间人。   “这人靠谱吗?”小伍也不怎么放心。   “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办事还行,挺实在的一个人,只要他答应的事,还没见拿不下的。跟我呢关系不错,我找他帮忙,一般没啥问题。”李光明胸有成竹地说。   “既然这样,那先试试吧,我们来个先礼后兵。”   张南明白,当下的局面,实在不适合与龙帮起正面冲突,只因王自力等人被对方控制,他们终究处于被动。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他们抓了你朋友,肯定找你们有事,如果有事,那大家约着见个面,谈谈清楚,互相间露个底,再想想接下来怎么搞。”李光明也同意先礼后兵的做法。   “那就麻烦您联系一下你说的那人吧,我们时间不多,最好马上出发。”张南催促道。   “行,我懂。你们等等,我给他去个电话。”   李光明立即起身,一个人跑到屋外,用手机打了通电话。   片刻后,李光明进屋,笑容满面地说:“约好了,今天下午两点,不过他说他不想见太多人。要不这样,张先生,就我跟你两人过去,你让你朋友等在这边,你看怎么样?”   “我们不能一块去?”小伍不大乐意。   “也不是不能,就是那人性子挺怪,而且不喜欢抛头露面,也是冲着我的面儿,他才答应见见你们,但如果人太多,估计他也不高兴,到时候事情可办不成了。”李光明略显为难地说。   “可以,我一个人跟你去吧。”张南表示理解。   “好好,没事儿!让你朋友在这休息休息,有啥事找大宝。”李光明笑说。   匆匆吃了顿午饭,李光明开一辆普桑,便和张南一同出发。   张南看了眼时间,发现已是下午一点多钟,再过几个小时就天黑了,内心万分焦急。   李光明瞧出张南心思,安慰般说:“你别急,我们要找的那人叫郭洪,是个生意人,离这不远。他办事真挺靠谱,让他出面跟龙帮谈,肯定有用!” 张南丝毫不怀疑李光明说的话,但他仍非常担心,毕竟从见郭洪到与龙帮谈判再到救人,中间可能存有许多繁琐的过程,这样也意味着时间的流逝,所谓夜长梦多,在王自力受伤,程思琪姐妹又是两个年轻女孩的前提下,这种事若拖得太久,危险性不言而喻。   “老李,我们被抓的三个人,一个是受伤的男人,另外还有两个女人,落在龙帮手里,你也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如果情况允许,你看今天能不能把这事搞定?”张南急问。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我尽力。”李光明话说得比较诚恳,但显然不敢跟张南保证。   接着两人各想心事,很久都没有说话,到车行驶到一条山路上,张南又问:“老李,那个郭洪,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李光明回道:“他算是龙帮的合作伙伴,给龙帮拉生意的。你要知道,像龙帮那种道上的组织,下边要养那么多弟兄,不可能老是靠偷抢拐骗赚钱,他们也搞一些产业,比如开赌场,开舞厅,还有走私。但你想,他们要走私的话,得有专门的渠道,否则货不好卖,这时候就需要郭洪那种黑市的中间人,替他们找买家。郭洪这方面路子广,手里头抓着名单。”   “他们走私些什么?”   “毒品肯定少不了,还有……我听说啊……他们连军火的生意都干!”说这话时,李光明故意把语声放轻,营造一种神秘感。   张南点点头,大致明白了郭洪的身份,也就不再多问。   下午两点零十分,李光明将车停在一座荒山的山脚处,附近有些倒闭的化工厂,以及一条破旧的街道,街道两旁都是老房子,人也不少,好多出来摆摊卖小吃的商铺,也有一些看上去脏兮兮的小饭馆,吆喝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这边如此热闹,倒令张南感到惊讶,相比死气沉沉的沥县,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一下车,张南就问:“老李,这边怎么那么热闹?”   李光明笑笑回答:“这边算是郭洪的老巢啊,叫黑水镇,龙帮罩着的地盘。警察都不敢来管,你说能不热闹么?”   “会不会连沥县的一部分人,都搬来这住了?”   “对,是有一部分,但应该不多。还有啊,这边白天看着还行,晚上乱得很,你也知道,没人管的地方,容易无法无天,喏,你看,这条路到头有家溜冰场,基本上天天晚上打架,每个月都要死几个人,另外……你别看这边满眼的饭馆,实际上这边啥最多,你知不知道?”   张南摇摇头。   “赌场最多。”老李又压低声音。   “地下赌场么?”   “那也不能叫地下了,这边都是正大光明的开,好多澡堂子,饭馆,舞厅,里面都设了赌场,我带兄弟去玩过几回,他妈的黑得很,有次还跟赌场的人干了起来,那次可把我笑死了。”   听这话头,张南感觉李光明似乎打算好好跟他讲述一遍当年的“光荣史”,可他现在没心思关心这些,早点见到郭洪才是最迫切的。   “郭洪在哪呢?”张南立即言归正传。   “哦,就前边,快到了!”李光明收敛笑容,手指了指。 两人站停在一家药店门前,药店门牌上写着“良辰药房”。   走进药店,张南发现里面均是一些中草药,品种很多,张南认得的有麻黄,金银花,龙胆草,苦参,土茯苓,紫花地丁,也有比较常见的人参,灵芝,何首乌等。除中草药外,店里大门旁的架子上还摆了许多地方特产,都是些张南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店里有两名店员,均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望见李光明后,也不问来做什么,只默默注视着。   李光明问了句:“大妹子,你们老板在不在?”   其中一个妇女点点头,伸手朝内指了指。   李光明即回头对张南说:“走!”   李光明掀起门帘,两人一齐迈步踏入。   门帘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令张南想象不出这家药店究竟有多大。李光明显得熟门熟路,可见来过已经不止一回。   “郭洪是做中药生意的?”张南随口一问。   “他啥生意都做,路子广得很。”李光明说。   不一会,两人转进一间内房,内房中坐着一个男人,正用茶几上的热壶倒茶。男人满脸胡渣,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非常硬朗,只是身高矮小,缩减了他相貌带来的英气。   李光明毫不客气地坐下并打招呼:“老郭,好久不见了吧,最近忙乎啥呢?”   郭洪递给李光明一根烟,再递一根烟给张南,张南随即做手势示意他不抽。   郭洪再慢慢给两人倒上茶,才回道:“忙啥呀,瞎混呗。”   李光明知道张南心急,随便寒暄几句,便入正题。   “……事情呢,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就爽快回答我一句,那三个人,你能不能想法子帮我搞出来!”   郭洪冷笑一声,说:“开玩笑,龙帮手里的人,哪能想要就给要出来。”   “别扯皮了,说吧,你给个价,要多少!”李光明没什么耐心地说。   “不是钱的事儿……”郭洪瞧了张南一眼,“要真能办,冲跟你这交情,我也不能问你要钱。   这时,张南问:“你想要什么?”   郭洪眉毛一挑,回道:“不要乱想。我没这个把握帮你们要人,所以话得给你们说说清楚。”   李光明用手敲敲桌子,沉寂半晌,又问:“那你说,有啥法子能跟他们要人?”   “一男,两女,这是你告诉我的?”   “是!”   “然后这男人,还是个公安?”   “对!”   “公安的人……我感觉难!”郭洪摇摇头。   “不难还能找你么,真是……”   “我问你,龙帮的人抓他们为的是啥?”   “我哪知道!”   张南有些忍受不了郭洪故作高深的说话口气,直说:“他们抓了我们的人,一定有特别的目的,您能不能帮我约他们出来见个面?”   郭洪盯向张南,还未回答,李光明就说:“对嘛,先跟他们碰个头,坐下把事情谈谈清楚再说。”   “这倒容易。”郭洪低下头,居然用指甲刀在修剪指甲。   “最好还是牵头的人,别到时候谈半天谈不出个屁来!”   “行了,你们去吧。”郭洪语声很轻地说,没有再瞧他们一眼。  张南见了心想:这算交代完了?   李光明站起身,拉住张南胳膊说:“那我们先走了。”   “老规矩,别走前门,走后门。”郭洪不忘交代。   从药店的后门出来,张南问李光明:“他会马上去办么?老李你知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你放心,他这人就这样,面儿上很冷,但办事麻利。”李光明笑说。   张南对刚才郭洪那种敷衍的态度感觉很不放心,悻悻跟老李回到车上。   离开黑水镇的途中,张南又尝试拨打王自力等三人的手机,全是关机状态。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   快到坟山的时候,张南意识到接下来所能做的事只有等待,越来越焦心,想催李光明再好好跟郭洪说说,刚准备说,李光明的手机响了。   “喂!”   李光明只说了个“喂”,便默不作声,等候半天,他才回了句:“行,我记着了。”   挂断电话,李光明笑对张南说:“你看,我说老郭办事麻利吧,他帮我们今晚约了个饭局,跟龙帮的人坐下谈谈,就在沥县,那地方离这挺远,我们这会直接过去。”   张南没想到郭洪办事竟然如此有效率,并对自己先前所持的怀疑态度感到一丝歉疚。   “我们两人么?”张南随即问。   “不,老郭也一块去,我跟他约了个地儿见面。”   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李光明将车停在沥县县内一座桥上,又等了近半个钟头,郭洪开了辆黑色SUV从旁经过,摇下车窗对李光明大声招呼:“跟我走吧!”   两辆车一前一后,沿沥县高速路段行驶。   天色依旧十分阴沉,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只有几辆长长方方的货车从旁驶过,远看就似一口口大型棺材。   张南正发呆着,忽见郭洪的车在前方停下,原来此处是个广场,但显得异常破旧,李光明告诉张南,这里以前相当热闹,如今商户基本都搬走了,留下一些空荡的帐篷和小摊。   三人下车后,就往广场内走。   走进一家商场的大门,他们再沿环形楼梯缓缓向上,张南发现这商场里就像坟场一样,不但毫无生机,还伴随一股死老鼠般的臭味,也许因为不透气的缘故,空气质量极差。   等他们到三楼,张南才见两个人影,那两人都是头戴帽子,形貌猥琐,徘徊在一扇用深红色帘子遮挡的大门前。   李光明指了指说:“这地儿过去是家歌舞厅,现在应该被龙帮霸占了。”   张南应了声,也不以为意。同时郭洪径直上前,跟那两人一顿招呼,两人便拉开帘子,请他们进入。   门内是一间圆形的大厅,较为空旷,正当中有个圆台,上头凌乱摆放了几张桌椅,张南猜想那圆台应该就是以前歌舞厅的舞台。光线十分暗淡,有几人坐在台上,还有几人围站在圆台周围。 由于张南在黑暗中的特殊视力,他一眼就见台上有个身穿红色夹克的人,相貌极丑陋,鼻子像一坨大蒜,从架势和座位来看,应当是这些人中的领头人物。   果然,郭洪一上台,那人便嚷嚷着说:“哎哟,郭哥,好些日子不见了嘛,最近混得怎么样啊?”   那人嘴上客气,实际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斜眼瞧向郭洪,满脸的不屑。   郭洪哼了一声,也不回答这人的客套问话,冷冰冰地说:“卷鼻,人我带来了,你们自己谈!”   说完,郭洪往身旁的椅子一坐,再对李光明和张南招招手。   张南才知道,原来这人叫卷鼻,与他的形貌倒挺贴切。   迈步上台时,张南望了望四周,发现台下站的人要比台上的人多不少,个个人高马大,站姿硬朗,好像站岗的军人一般,对张南等人视若无睹。张南忽然意识到什么,不仅眉头一皱。   同时,郭洪已经在给卷鼻介绍李光明和张南,大致说明来意,又对李光明说:“他叫卷鼻,在龙帮的地位不低,能做得了主。”   卷鼻哼了一声,故意笑嘻嘻问:“找我出来啥事啊?”   李光明是个直性子,立即脸一板,厉声说:“草!装傻是吧?”   卷鼻摇摇头,笑个不停。   郭洪看不下去,放开他厚重的嗓门问卷鼻:“能不能谈点正事?”   卷鼻晃了晃脑袋,稍稍收住笑容,说:“行,谈呗!”   李光明开门见山地问:“那三个人,是被你们抓去了吧?”   “哪三个人啊?”卷鼻脸上的笑容依旧未退。   “小逼崽子!跟我犯混?装糊涂?”李光明气得站起身。   “我怕死了!脾气那么大呀!”卷鼻朝左右两边看了看,再装模作样地摸摸胸口,笑着说。   “我跟你说,小逼崽子,少跟我得意,老子玩刀玩枪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啃奶嘴吧?”   “哟……”卷鼻继续冷笑,“你挺凶啊,忘了来这干啥的了?还有,看看周围,现在什么局面不知道?”   实际李光明当然清楚,包含郭洪在内,他们才三个人,再说郭洪也未必向着他们,而眼前龙帮的人大约有二十几人,一旦双方闹翻,若要动手,强弱太过悬殊。只是李光明生性胆大,从不服软,尤其他知道谈判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如果气势输了,谈判必定处于下风。   但他也知道不能随意乱来,毕竟张南是老贾委托他照顾的人,假如张南有什么闪失,他没法跟老贾交代。   “我怕是你忘了咱来干啥的了。”李光明回了句不冷不热的话。   张南一直没有插话,仍在观察四周。   “我们呢,看在郭哥的面子上,答应跟你们谈一次。所以别不识好歹,客气一些,把大家都搞不愉快了,还怎么谈事情?”卷鼻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李光明心里觉得好笑,暗道也不知谁不识好歹在先。他不愿再跟卷鼻理论,又问一遍:“我们那三个人,是被你们抓了吧?”   “是啊,咋了?”卷鼻抬起头,以一副睥睨的姿态说,“我知道,你们想让我们放了那三个人,对不对?”   一听卷鼻承认,张南忙问:“他们被你们抓去了哪,你们有没有冒犯他们?” 卷鼻望向张南,目光如电,然后笑嘻嘻说:“我没上过学,啥叫冒犯啊……嘿!他们三个人吧,两个女孩长得挺漂亮,一个男的应该是身体不大好。所以你急坏了是吧,张先生?”   张南心头一震,想道:他居然知道我姓张,看来他认识我。   “废什么话!你把他们关哪啦?对他们做过啥事?”李光明催问。   “你老糊涂了吧?我傻啊,告诉你他们被关在哪,让你派人去救啊?”卷鼻笑出了声。   “他们现在好不好?”张南急问。   “你放心,我们会给他们喂饭喂水,反正死不了。”卷鼻冷冷回应。   “说吧,我们跟你要回那三个人,啥条件!”李光明显得很迫切。   “嘿嘿,终于谈到点儿上了。其实吧,今天就算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们,否则我们抓那三人干嘛呢?直接一枪崩了不就完了么?既然这样做,肯定有事儿,你说对不对?”   “别他妈拐弯抹角,有屁就放!”   卷鼻又“嘿嘿”笑了一声,目光慢慢移到张南身上,轻声说:“要我们放他们,其实挺简单,而且我保证不会动他们身上一根毛,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卷鼻直接用了“你”这个称呼,而不是“你们”,显而易见这句话是对张南一个人说的。   “什么事?”张南问。   “把你的命给我们。”   卷鼻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这句话却仿佛引起了一道霹雳。   “说啥呢?”李光明几乎跳起来。   “咋了?我说的不够清楚?”卷鼻瞄了眼李光明。   张南面色依旧非常平静,问道:“你说的是不太清楚,你想要我的命,因为什么?”   “这你别管!反正就是用你的命,换他们三个人的命,一条命换三条命,你们还赚了呢!”卷鼻回道。   “这哪行……”李光明气急败坏,刚要发作,张南便示意他先别说话。   “你说你想让我把命交给你们。”张南对卷鼻重复一遍。   “是啊!”   “你这句话的描述不够清晰,我怎么把命交给你们,你们是想杀了我,还是让我彻底服从你们,替你们做成某件事?”   “哎……你他妈少跟我玩文字游戏!反正呢,你也不用现在就答复我,我给你时间考虑,等考虑清楚了,你再让郭哥联系我。我也给你保证,至少这几天,你们那三个人我不会动他们,该吃吃该喝喝,一样都少不了他们!”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张南说。   “回答个毛啊!我说了,等你考虑清楚了,决定交出你的命了,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做!”   言毕,卷鼻站起来,朝两旁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准备离开。   郭洪跟着站起来,说:“行吧,人家说的够清楚了,你们先回去慢慢考虑,考虑完了告诉我。”   随即郭洪迈步出了大厅。   郭洪开自己的车先行一步,李光明和张南两人慢慢回到车上,李光明一路骂骂咧咧,气得脸通红。   驶离广场时,李光明对张南说:“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总有办法对付那帮逼崽子!” 张南沉默不语,却在想另一件事。   “你可不能做傻事,去答应他们啊!那帮逼崽子没有道理可讲的,他们摆明了是玩儿你呢!”李光明又说。   张南没有搭话,半晌,抬起头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吧,老李。”   “啥事?”   “刚刚在场的那些人,除了卷鼻和他身边的两个人外,其他的都不是活人。”   “啊?”李光明不由自主地猛踩了下刹车,“你说啥啊?”   “是的。我没乱说,你也没听错。他们不是活人,我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一丁点鲜活的气息,反而闻到他们身上一股浓浓的尸臭味,就和早上追杀我们的那两高个子一样。”   “不是活人,难不成是死人啊?大白天的你哪能跟我说这话!”李光明甚至有点怀疑张南在戏弄他。   “老李,你信我,我没有骗你。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能力是你所不具备的。那些人统统被下了一种叫作‘活死人’的邪术,所以他们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利用尸体编造成的新生命体。”   张南越说越玄乎,但表情相当诚恳,李光明沉吟片刻,开始慢慢接受这个说法。   他清楚记得老贾曾告诫过他,说张南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而且都这种时候了,张南也不会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   “那……那么……他们,能不能死啊?”李光明有点语无伦次。   “能死,不过很难死。被下了‘活死人术’的人,会对施术的人绝对服从,而且他们几乎没有情感,不会产生同情心,也不会害怕。”   “哦……我懂了,就像电影里播的敢死队,那不是一回事么?”李光明笑了。   张南也笑了,说:“差不多吧。”   两人正聊着,汽车又行驶到来时那座大桥上,李光明一眼看到郭洪将车停靠路旁,边抽烟,边在在桥上等他们。   李光明知道,郭洪特意在此等候,肯定有事。   李光明将车一停,和张南两人下车。   郭洪见了两人,把烟一丢,直接头一甩说:“走,边上聊。”   三个人一齐靠向桥栏,张南顿时发觉郭洪的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郭洪瞧向张南,沉默了好久后问:“准备咋办?想好了没?”   李光明听出郭洪在问张南的事,骂道:“想他妈嘞个比的!等老子回去找点兄弟,过去砍死那帮逼崽子!再把那大蒜鼻的鼻子割下来,给老子下酒!”   郭洪知道李光明在说气话,也不理他,转而问张南:“你怎么讲?”   “你什么意思?”张南反问。   “啥叫我什么意思,你考虑清楚没?”郭洪笑笑。   “我考虑怎么做,好像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为什么你那么在意?”   郭洪叹了口长气,对一旁的李光明笑说:“老李,这小子有点一根筋啊!”   “是你说话拐弯抹角。”张南说。   “我哪有拐弯抹角了?我不在问你么,准备怎么救你朋友。”   “我有几种选择?”   “你要不就答应卷鼻,拿你的命换你朋友的命,要不就……”郭洪忽然说不下去,笑容有些尴尬。 “行了,老郭你甭废话了,我算听出来了,你这还有法子,对不对?”李光明问。   “所以我先问他,准备怎么办。如果他想照卷鼻说的去做,我立马转身走人,屁都不放一个,如果他不想,那么我这还有条路子,就是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桥上风很大,郭洪不禁哆嗦了几下。   “你说吧。”张南很急。   “啥路子?快说啊!咋跟我这么墨迹!”李光明大声说。   “我呢,认识个人,基本……算是我在龙帮的线人吧。在龙帮算有点地位,所以龙帮的大事小事,我全知道,那人会告诉我。”   “草!这事你咋没和我说啊?”李光明惊问。   “我是生意人,哪能啥事都往外吐。不然你以为我姓郭的混到今天,敢跟龙帮打交道,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抓在手里的几张底牌,明白了吧?”   “哎哟,你快别跟我绕了,啥人呀,他干嘛的呀?”李光明嚷嚷。   “这我现在肯定不能告诉你。”郭洪说。   “我懂了,你可以动用你的关系,跟那人打听出我三个朋友的下落,是不是?”张南直问。   郭洪嘿嘿一笑,把烟头一丢,回道:“差不多吧,就这个意思。”   “那你还带我们跟龙帮的人碰面!直接问出他们的下落,我们去救他们不就完了么,搞什么幺蛾子,妈的!”李光明骂道。   “一般的事情,我都不会去麻烦他,再说人家也不一定肯帮忙,我得好好跟他说,给他点好处,他才考虑考虑。毕竟人家在龙帮还是要继续混了,万一被龙帮的人发现他有猫腻,他也不好过,能明白吧?”   “这还叫一般的事情啊?”   “在我眼里就是一般的事,你说跟我有啥关系?”   “行了行了,我不和你争,你现在赶快联系他,让他去打听那三个人被关的地方,越快越好!”   郭洪忽然咧嘴一笑,问李光明:“凭什么?”   “啥叫凭什么?”李光明愣了一下,“这不让你帮忙么,还凭啥呀?”   郭洪笑而不语,看向张南,张南心领神会地问郭洪:“你想要多少钱?”   郭洪用手指做出一个剪刀的手势,说:“一个人20万。”   “啊?”李光明惊呆了。   郭洪又说:“我说过,没有好处,我朋友不会干这事,不然他图个啥呢,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人20万,三个人也就是60万,给他60万他才肯帮忙?”李光明问。   “对!”郭洪直截了当地回答。   “这你妈的是人开的价格?他咋不干脆去抢钱呢?”李光明对郭洪的漫天要价感到心凉。   张南心里也犯嘀咕:这姓郭的摆明了是要趁火打劫,发一笔横财,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有相当大的把握,可我一时半会去哪凑这60万呢?   张南平日里过一天是一天,没有存钱的习惯,所以并无多少流动资金,名下只有一套价值一百多万的房产,也不可能马上兑成现金。   “没办法,我那朋友就这样的人,60万,一分钱不能少,而且只要现金,其他啥都不要。”郭洪说。 “算了吧老郭你崩跟我来这套,我第一天认识你么?还你朋友就这样的人……你敢说这钱不是进你兜里?你能分他多少钱?”李光明气冲冲问。   “信不信随便你们。”郭洪也懒得解释。   李光明和张南沉默了,郭洪已经摆明了立场,总之要60万现金才肯告诉他们王自力等人的下落,可张南没钱,李光明同样没什么钱,而且李光明了解郭洪的脾气,知道再劝郭洪也没有用,郭洪是个典型的黑市商人,对王自力等人不存在半点同情,纯粹当成一笔生意。   “啥时候给你钱?”李光明妥协了。   “啥时候让我帮忙,啥时候就给。”郭洪干脆回答。   “能不能拖上段时间,你先把事情给我们办喽?”   “那不行。”   “你的意思,必须得先给钱,再办事?”   “对。”   李光明此刻恨郭洪恨得牙痒痒,没想到郭洪会如此无情无义。   “我的话不算话是吧,我李光明答应你的事,哪件做不到了?”李光明再劝郭洪。   “跟这没关系,是我那朋友一定要见着钱才答应,能明白不?”   “哎哟我的妈呀,你就别把你那狗屁朋友搬出来了,你要肯帮忙,别说60万,600万你都拿得出来,好不好?”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把话放这了,你们考虑好了再联系我。”   郭洪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后,就驾车离开了。   李光明愣愣地望着张南,摆摆手说:“先上车!”   坐回车上,李光明叼起根烟,半天没有发动汽车,只默默想心事。张南直言:“我现在拿不出这些钱。”   “我也拿不出,妈的老子穷光蛋一个。”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凑呗!一会我去找找以前的几个老兄弟,看能不能凑个60万出来!还有大宝那边,每个人凑点,应该也有个几万。”李光明盘算着。   汽车驶下大桥,李光明便行向沥县郊区,一路上他仍不停骂郭洪,骂郭洪冷面无情,不是个东西。   张南随李光明去了两处地方,到目的地后都是张南在车上等候,李光明独身前往。结果李光明两次回来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没凑到钱。   眼见天色渐渐暗淡,张南心急如焚。   “哎,那帮老家伙,平时跟我兄弟长兄弟短客气得不行,一提到钱,就和他妈缩头乌龟一样!”李光明骂道。   张南也明白,道上虽然讲义气,但义气两字不是人人都有,真正的兄弟交情毕竟少见,更何况还是雪中送炭,利字之下,情义确实难能可贵。   李光明碰了一鼻子灰,正犯愁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来了。   李光明接起电话,就说了一个“喂”,和两个“是”,神色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喜出望外地说:“那行!那行!谢了哈,最后还得靠你!”   挂断电话,李光明笑容满面地对张南说:“搞定了!”   “钱的事?”张南疑惑。   “对啊,有人替我们摆平了,钱的事咱不用管了!我现在就打那孙子电话。”   张南一头雾水,想再问问清楚,李光明已经急不可耐地打电话给郭洪,让郭洪把银行账号发给他,接着催郭洪赶紧去打听王自力等人的所在地。 很快李光明收到了郭洪发来的短信,他又匆忙编辑短信转给另一个人,这才长吁口气,对张南说:“你放心,姓郭的跟我保证了,今天就把关你朋友的地方给打听出来,一会我召集点人,晚上狠狠干他一票!”   庆幸之余,张南相当好奇先前打给李光明电话的人是谁,极有可能是那人解决了钱的问题。   “老李,钱的事怎么解决的?”张南问。   李光明故意卖个关子,反问张南:“你猜是谁打我电话的?”   张南猜想片刻,脑中倏然浮现一张人脸,脱口而出:“老贾!”   “嘿!聪明!”   张南倒是知道,老贾虽然以前也跟李光明一样是个大混子,但这几年回归正道,开始做正当生意,除了咖啡馆外,还跟人合开了家纺织厂,老贾又不爱搞投资,所以手头的流动资金应该比较充裕。   可张南转念一想,老贾又是怎么快速知道郭洪开价60万的事呢?   张南问李光明,李光明即解释:“刚我头一个找的老兄弟,他跟贾哥也熟,他自个不肯借钱,但把这事跟贾哥说了,所以贾哥才打我电话问清楚这事,然后他说60万他有,让我马上联系姓郭的把账号发给他,他转账过去,这会应该已经到账了吧。”   明白了前因后果,张南点点头,心想这回来云南如果没有老贾的相助,后果真是难以想象,老贾的这份恩情实在难以报答。   包括李光明,替他们东奔西跑,费心费力,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张南同样有说不出的感激。   “行嘞,一会我们赶紧吃个饭,然后我找点人,我那帮弟兄要钱是没有,但干仗绝对不含糊,今晚就他娘的给龙帮的人往死里整,看把他们得瑟的!”李光明憋了一肚子气。   “只能用这种办法么?”张南忽地想到龙帮那些被下了邪术的活死人,他怕李光明硬上要吃亏。   “还有啥办法呀!难不成跟他们谈判,讲理啊?都行不通!我跟你说,对付那帮逼崽子,只有一个字——干!”   张南暗想李光明说的也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随后李光明边开车,边不停打电话,一会就召集了大批人手,让他们准备准备,晚上行动。   张南问李光明,万一郭洪没有问出地点怎么办,李光明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姓郭的虽然不是个玩意,但他答应的事肯定能办到,咱就安心等消息吧。”   果然,不出一个小时,郭洪来电话了,明确把龙帮藏匿王自力等人的地点告诉李光明,李光明笑着说:“行啊,把人藏在江苏饭店,倒是挺难找的。”   “江苏饭店在哪?”张南问。   “也在沥县边上一带,离这不远。那饭店以前的老板是江苏人,后来老板不知死哪去了,反正被龙帮接了盘,改成了地下赌场。”   张南一听,由衷地钦佩李光明,对沥县一带的灰色事迹真是无所不知。   夜幕渐渐降临了。   李光明先找家路边摊,跟张南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接着驱车赶往沥县最大最空旷的场所——辕门广场。那正是李光明定的集合地点。   途中,李光明对张南说:“张先生,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说清楚。今晚上我们去救你那三个朋友,要干嘛你也知道,所以我没通知大宝,你也就别通知你那个在坟山的警察朋友了,免得麻烦。”  张南不仅一怔,问道:“老李,你早知道小伍是警察么?”   李光明长笑一声,得意洋洋地说:“我李光明干啥啥不行,就是看人挺准。”   张南越发佩服李光明为人粗中带细,办事得体。   不一会,两人来到辕门广场,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辕门广场附近路灯稀少,显得光线不足。广场的正中央是个类似尖锥模样的建筑,四周绿化环绕,若非沥县整体偏于阴沉的格调,本来此处应当是个生机盎然,适合休闲的好地方。   见几辆车驶来时,李光明把烟一丢,跟张南下车。   不一会,又有几辆面包车到达,下车的一群人跟李光明非常熟络,张南注意到面包车上堆放了大量铁棍。   总共陆陆续续来了有三四十人,李光明才高声宣布:“行嘞,我也不多废话,就说几句。老兄弟们肯定都知道今晚咱要干嘛,看在我的面儿上,看在贾哥的面儿上,那三个人咱必须得救出来,龙帮有几个……有几个反正挺能干仗的,尽量小心一点,到时候能干就干,不能干赶紧撤,咱这次的目的还是救人。等事儿成了,我摆酒席,请老兄弟们好好喝一顿!”   李光明一番话,当即得到一片响应,足显他的人脉地位。   事前张南让李光明提醒众人须留意龙帮那些活死人,可李光明只是一句话带过,令张南有点放心不下。   “等会到江苏饭店呢,我们分成两拨人,我跟黑皮先带人冲进去,其他人守在外边接应,看情况行动。”临行前,李光明制定了一个简单计划。   去江苏饭店的路上,李光明告诉张南,这次他请来的是以前随他出生入死的三个兄弟,一个叫黑皮,一个叫老鸥,一个叫烟鬼,以及三人带来的手下。三人跟他年龄差不多大,都是道上的牛人,也是云南一带的狠角,跟他还有老贾的交情非比寻常。   几辆车继续沿夜路前行,两旁的树木都已经枯萎,在风中摇摆,活像一根根肋骨。   车上张南一直没有说话,在想心事,临近江苏饭店的时候,张南才说:“老李,我总觉得一件事有问题。”   “啥事?”李光明瞧了张南一眼。   “你应该记得,今天下午我们去见龙帮那些人的时候,他们说想要我的命。”   “当然记得喽!那孙子牛得狠,等会别让我在江苏饭店撞见他,要不然……”   “等等。”张南打断李光明的话,“老李,你不觉得奇怪么?如果他们想要我的命,为什么不在那里直接动手呢?他们有一大群人,而我们只有三个,那时候他们要杀我,不是轻而易举么?”   听了张南的分析,李光明愣了半晌,慢慢回道:“就是啊……那帮逼崽子在想啥呢?”   “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有问题,又或者,我没有完全理解他们想要我的命的真正含义。”   “难不成他们想让你帮他们做点啥事?”   “不会。如果让我帮忙,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何必说想要我的命呢?”   “那也是哈。”   “我认为搞清楚这一点很关键。” 张南又陷入深思,他一直感觉到,整件事的背后,有个身份神秘,怀有某种特别动机的人,一直在推动事件进展,而比起对方的身份,对方的动机更加重要,从把他们一路引来云南,再到长寿村集体被下血咒的村民,再到血树林和血树林内的人形棺材,以及龙帮的行为,这一连串事件,已形成一个巨大混浊的谜团,既神秘又深邃。另外在这些事背后,还暗藏着孙玉梅的身世,其中尤为关键的,则是年仅八岁的孙玉梅怀孕并生下来的“东西”。   张南觉得眼前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把这些事绑在一块,只要解决某个环节,就会产生连锁反应,所有疑问都将迎刃而解。   “那简单,等等我们抓个龙帮的人,问问清楚。”李光明说。   张南一想,这倒也是个办法,应道:“好,试试吧。”   本来张南准备打个电话给老贾,一来通报一下情况,二来感谢老贾援助60万的事,这笔钱他也打算日后和王自力共同承担,慢慢还给老贾,谁知他刚拿起手机,就见李光明伸手朝前指了指,然后放慢车速,熄了车灯。   后面的车和李光明的车一样,立即放慢车速,熄灭车灯,一支车队静悄悄地驶过一条乡间小路,逐渐接近紧挨大路的一栋建筑。   “到了。”李光明轻声说。   张南才看清楚,那建筑宽宽矮矮,只有两层,俨然是饭店的装修风格,路边的牌子上写着四个字:江苏饭店。另外有两个中年妇女,在门前的马路上不停徘徊。   李光明把车停在一排农房后面,正好可以透过两座农房间的狭窄过道瞧见江苏饭店,他用手指敲了敲挡风玻璃,对张南说:“这就是江苏饭店,也是整个沥县最大的地下赌场。站门前那俩女人,看见没?别以为她们是招吃饭生意的,其实是给赌场望风的。”   张南边听李光明介绍,边留意江苏饭店周边路况。江苏饭店虽位于大路,但这段路显得极为偏僻,不见一盏路灯。饭店后方是一座野山,树木茂盛,适合藏身,前方有几座农房,看似已没有多少人住,而农房附近除了一条野湖,就是杂草树木。   只要是有心人便会发现,如此大的一家饭店,却开在如此荒凉的地带,显然不合常理。   “你放心,没人发现我们,这边的房子快拆了,没啥人住。”李光明又说。   “现在怎么办?”张南问。   “我刚说了,我和黑皮先带点人装成赌客进去,其他人等在这边,一有事我们就打老鸥电话。万一过半个钟头我们还不出来,也不来电话,老鸥就带其他人冲进去。”在说话时,李光明一直望着江苏饭店。   “那我怎么办?”   “你?”李光明一愣,他倒还没有考虑过张南,“对……对啊,你怎么办,要不你也在这边和他们一块等呗,干架啥的你也不行。”   “不,我和你们去吧。”   “那不成吧,里边太危险,一会要是我们跟龙帮的人干起来,没人顾得上你。”   “可你们不认识我那三个朋友。”   “对……对啊,那也是哈……”李光明摸摸后脑勺,一下子脑子短路。   “所以我和你们一块去,没有关系,我能照顾自己,我以前也和我朋友去过一些危险的地方。”   “那行呗,你都这样说了,我再劝你变看不起你了。把这家伙藏身上,等会可能有用。”说着李光明将一把匕首递给张南,匕首的匕鞘和柄部都是磨砂黑,还闪烁晶莹的微光,仿似镶嵌了珍珠一般,显得异常精致华贵。   “那你拿什么?”张南看出这把黑匕首是李光明重要的防身武器。  “没事儿,我一会到黑皮那搞把短棍,对付那帮王八犊子足够了,你自个小心一点,真有啥紧急情况,你就拿匕首玩命地捅,我们干仗都是这样,这种时候留情面就是害你自己,这片地儿也不会有警察来管。”李光明交代。   张南应了一声,他虽没有黑帮斗殴的经验,但对当下的状况心里也有数。   跟李光明走到车外,张南忽感一丝凉意,也许因为稍显紧张。造成紧张的源头显然是王自力等三人,他知道倘若只是他独自一人,前方即使是万丈深渊也不见得害怕,可此刻的行为牵动着王自力等三人的安危,跟以往身临险境的情况大不相同。   已经有几人站在李光明车旁等候,其中某人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正是李光明的老友黑皮,另外还有四名黑皮的手下,连同李光明和张南在内总共七个人。   李光明向黑皮要了根短铁棍,藏在衣服里,黑皮抽着烟,问李光明:“咱就这几个人先进去,够不够?”   李光明扫了眼,发现黑皮带的四个是平日里最信得过的手下,个个都是狠角,他也挺熟,稍稍有些心安。   “行嘞,你把你的四大金刚都带出来了,咱还怕啥?”李光明笑道。   黑皮把烟一丢,目光盯向张南问:“他也去啊?”   “是,跟我们一块。”李光明说。   “行不行啊?咋还整副墨镜呢?把墨镜摘了呗,怪里怪气的。”黑皮指指说。   “我的墨镜不能摘。”张南摇头。   “啥意思?”   其实李光明也不知道张南阴眼的事,只以为是张南的个人癖好,就帮着圆场:“算啦,戴副墨镜没啥事,他们那场子里肯定也有奇奇怪怪的人,别说了,咱走吧!”   黑皮又瞧了张南一眼,便不再说话,跟在李光明身后。   七个人沿两座农舍间的窄道前行,往江苏饭店走去。   走到大路,李光明悄声说:“你们看咱掐的时间正好,这时候进去,饭局基本都散了,赌场人也不多,正好方便咱在里头找人。”   张南心想有道理,又问:“郭洪有没有透露我朋友被关的具体位置?”   “那没有。他只说人肯定在江苏饭店里,就是不知道是楼上还是地下室。一楼是正儿八经的饭店,地方也小,应该不会在一楼。”   “那咱先去楼上还是楼下?”黑皮也问。   李光明思考了几秒,说:“先找楼下吧,楼下是赌场,咱既然装成赌客,肯定要去赌场,如果一进饭店就往楼上冲,那等于暴露了咱的身份,到时候万一人不在楼上是在楼下,他们不有时间把人给转移了么?你们说我这思路对不对?”   “对。”张南脱口而出,暗暗夸赞李光明办事谨慎,心思细腻。   一步步临近江苏饭店之际,李光明又招呼一句:“都把家伙给我藏好喽!”   李光明这话的意思自然每个人都懂,张南就把黑匕首放在西服的内侧袋,他的西服是特制的,内侧袋相当大,而且还厚,只藏一把匕首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来到门前,两个中年女人其中的矮个子靠向他们。矮个子中年女人身穿一件不合时令的深蓝色大衣,冲黑皮问:“吃饭不?”   黑皮笑着回道:“不是,下楼玩会。”   听到“下楼”,中年女人当即明白是赌客,点点头问:“几个人啊?”   黑皮做了个手势,回答:“七个。”   中年女人不再跟黑皮说话,而是背过身,低头小声说了几句。 等踏入江苏饭店,张南问李光明:“她们在对谁说话?还有,怎么这种季节她们会穿羽绒大衣呢?”   “她们的大衣里面有对讲机,客人要进饭店的时候,她们得跟里边儿报告一声,要不然里边儿的人分不清楚进去的人是干啥的。”李光明解释。   张南点点头,暗想不愧是沥县最大的赌场,工作安排倒是细致。   张南慢步跟在李光明身后,发现饭店内的布局比较普通,色彩也较单调,几乎都是红木色。从大门到饭厅的门,需经过一个前厅,前厅里站着个身穿旗袍的迎宾小姐,还有个穿白衬衫的女人,负责一张收银台。前厅的两侧分别有一扇门,一扇通往洗手间,另一扇通往厨房,而在前厅的左后方,靠近窗户的位置,还有一条暗沉的楼道,明显是通向二楼。   张南悄声问李光明:“这家饭店的二楼是做什么的?”   李光明回道:“不知道,没上去过,应该也是吃饭的地儿吧。”   沿着饭厅的过道行走时,张南看到一间间包房,但包房现在基本是空的,只有一间包房内有两个面红耳赤的客人在喝酒划拳。除此以外,张南未见任何异常事物,也不见龙帮的人把守,要不是提前知晓这家饭店的来头,他根本想象不出这是黑帮的据点,整个沥县最大的地下赌场。   就在他们到达过道尽头,不知该往哪时,身后徐徐走来一个穿黑色西服的小伙,瞧了他们一眼,便说:“跟我走吧。”   他们随小伙一同步入旁边一间包房,包房内的墙角处有扇铁门,小伙拿钥匙旋开铁门,便见一条向下的楼梯。   从楼梯下去时,张南特地回头留意了一下那扇铁门,他发现铁门外虽需要钥匙才能打开,但铁门内可以随便开门出去,这样他们等会若要离开,不至于被困在门内。   一路走到地下室,张南立马听见一阵阵哄闹的声响,地下室的光线很足,空间也比楼上宽敞很多,几乎一目了然,眼前有一个个房间,房里都是赌客。   “想玩什么?”小伙站定住问。   “先看看吧。”黑皮说。   “以前没来过吗?”小伙眉头一皱。一般而言,到江苏饭店玩赌的都是常客,即使是新客人,也是由老客人带来,很少有纯新客人组团来玩。   “跟朋友半年前来过一次,忘啦,你给咱介绍介绍呗!”黑皮的江湖经验老道,应付起来不慌不忙。   “你们想玩什么,纸牌,打机,还是骰子?我们这儿基本都有。”小伙说。   “去哪玩啊?那些房间里吗?”黑皮试探性问。   “是啊,头两个房间是打机的,里面都是机子,打鱼机,鲨鱼机,狮子机,连以前的跑马机都有。后面几间房是玩牌和骰子的,斗地主,百家乐,梭哈,牌九,骰宝,还有一些只有我们场子才玩的游戏,比如吃小鱼,醉花牌,反正看你们喜欢什么了。”小伙介绍说。   “嗯,花样倒挺多,先要买筹码吧?”黑皮继续问,心里却在想怎么快点支开这个小伙。   “对,但我们这儿不叫筹码,叫游戏牌,等会你们买的时候就知道了。”   “要用现金买吗?”   “现金转账都可以,如果你们钱不够,在我们场子可以借钱。”   张南也知道,所谓的“借钱”即是发放高利贷,这是赌场获利的重要手段。  “这样吧,你带我们到每间房里瞧瞧,然后我们决定玩什么了再告诉你,喏,拿着,一会买买烟。”黑皮心知一时半会是支不开这小伙了,索性让这小伙给他们带路,并递给了小伙两张百元大钞。   小伙见黑皮塞他小费,顿时心花怒放,一改先前冷冰冰的面容,仿佛冰雪瞬间融化,接过钱并笑吟吟说:“好的,谢谢大哥!”   小伙先带他们参观了两间打机房,作了细致的讲解,张南见打机房内的赌客稀稀落落的人不太多,猜想绝大多数赌客应该在另外的房间。   随后他们又进其他几间房,果然赌客更多一些,小伙耐心介绍的同时,张南,李光明,黑皮都在细心观察地下室布局,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找寻能够藏身的地方。   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未察觉丝毫线索,地下室的整体结构相当简单,除了人和桌椅,各种赌具之外,基本没有其他东西。   张南微微产生些焦躁情绪,他意识到他们大概搞错了方向,可现在骑虎难下,即使找个借口离开赌场,都可能引起怀疑。   观察过程中,他发现每间房里都有龙帮的人看守,一旦闹出过激的动静,龙帮的人会立刻做出应急反应,到时情况就是未知之数了。   李光明和黑皮两人的想法与张南无异,由于小伙走在他们身前,所以不方便交流,两人只能频频对视,努力猜测对方心思。   “那个……兄弟,我问你下……”黑皮忽地在一间房前停步,问小伙,“我们能不能先随便看看,一会再玩?”   黑皮知道,如果真的坐下来玩赌,非但浪费时间,行动也会变得更加不方便。   “大哥,那不行,我们这儿不允许站边上看的,人家客人也不乐意啊!”小伙客气地说。   “哦,是么……”黑皮沉寂起来,一时没了主意。   “怎么了?”小伙催问道。   “没啥,就是……你们这饭店上面还有两层楼对吧?”   小伙发觉黑皮问的有些不着边际,敷衍地回答:“对。”   “那二楼是干啥的啊?”   “不干啥啊。”   “不干啥,你们造个二楼干嘛,总要派上用场吧?”   小伙一时不再回答,瞧向黑皮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怪异,他越来越觉得这些人不大正常。不仅是小伙,几个看守场子的人早已留意到张南等一批人,这时候见小伙愣在门前,便快步赶来。   “什么事?”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胡渣的人率先走到小伙身前,问道。   “他们准备来玩的,好像看不上,然后问我们饭店的二楼是干啥的。”小伙显得有点怕那人,匆忙回答。   满脸胡渣的人一眼盯向黑皮,又瞧了瞧张南,问:“你们干嘛的?”   黑皮沉着冷静地回答:“啥叫干嘛的,来这边你说干嘛的?”   “我刚见你们晃悠半天了,晃悠个啥呢?”在问这句时,满脸胡渣的人身后又有一群人靠拢。   黑皮朝李光明使了个眼色,李光明心领神会,两人一齐望向楼梯,还有楼梯上方的铁门。   李光明忽地拉住张南,说:“咱先走吧,让黑皮留这。”   黑皮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是啊,自个小心一些,别太墨迹。”随即横移了一步,这样一来,黑皮挡在了李光明和张南身前。 张南已经猜到李光明和黑皮的意图,就是让李光明带他先冲出铁门赶去二楼,其他人负责断后。   黑皮的手下也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摸向武器。   满脸胡渣的人意识到不对劲,又见李光明和张南要走,大声吼道:“去干啥呢?给我站住!”   黑皮知道无法摆脱这些龙帮的人,打定主意要跟他们死磕,瞬间面色一变,也大声来了句:“干啥?我先弄死你!”   黑皮抽出铁棍,一棍子砸向满脸胡渣的人,动作快速利落,那人一惊之下,猝不及防,忙用双手去挡,黑皮的一铁棍就砸在那人手腕处,痛得那人嗷嗷叫唤。   龙帮的人没想到黑皮等人说打就打,而且还都藏着武器,一时间被黑皮等人逼得连连败退,倒下好几个。另一边李光明和张南赶去楼上,已经冲出铁门。   回到一楼,两人沿饭厅的过道跑向前厅,几个服务员听地下室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叫喊声,又见突然冲出来两个人,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李光明手提铁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谁都不敢靠近。于是两人顺顺利利地到达前厅。   两人正上楼时,前台的收银员赶紧打了个电话,外面的两个中年女人也在用对讲机联系,反应相当迅速。   一口气奔到二楼,李光明朝下瞧了眼,发现饭店的人正在寻求支援,故对张南说:“赶快吧,时间不多!”   二楼没有开灯,较为昏暗,一股酸腐气息扑鼻而来,给人的感觉像是好多年没有来过人似的。   由于身处黑暗,李光明分辨不清方向,但张南在黑暗中的视线比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更好,他见身前有一条过道,过道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地上全是灰尘,一些墙角还结了蛛网。   “走这!”张南说道,率先迈开脚步。   李光明小心翼翼地跟在张南身后,忽地他猛推开旁边一扇大门,门内一片黑暗。   “这边是哪啊?”李光明问。   “这是条死路,里面摆了好多木箱子。”张南回答。   李光明正想问张南怎么能看清楚时,张南又说一句:“我们跟前有条岔道。”   两人走到岔道口,张南左右一张望,说:“两边各有三间房,我们开门看看。”   “行!那咱分开……分开找吗?”   “不,一起行动吧。这边太黑了,你看不清楚。”   两人先往左走,很快打开了第一扇门。   只见房内除了几箱杂物和满地灰尘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啥玩意啊?”李光明踹了地上的东西一脚,接着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原来是些没用过的全新碗筷。   两人不再逗留,从第一间房出来,又打开第二间房,第二间房里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   直到过道尽头的第三间房门前,两人才发现这门竟上了锁。   “锁上了啊!”李光明用力推了几下,门丝毫不动,“这门还挺沉。”   这时候,他们听到门内有动静,好像是人的咳嗽声。   “有人在里面没,有没有人?”李光明放开嗓门问。   过会,一个声音回道:“有,你谁?”   张南自然认得那个声音,正是王自力! “大力,我,阿南,我找人来救你了!”张南迫不及待地应道。   “啊?”王自力的声音充满惊异。   “先别多说,你告诉我,门怎么打开?”   “门上锁了,打不开的!钥匙在他们那!阿南,你怎么找来的,跟你一块的人是谁?”王自力显得万分激动和兴奋,仿佛一个身陷地狱的人,忽然瞧见一丝曙光。   “这些事慢点再说!我们是强行闯入饭店的,饭店的人还没解决,得赶紧救你们出去!她们两个跟你在一块吗?”张南问程思琪和程秋娜姐妹。   “没跟我在一块,她们被关在另一间房,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一头的房间!”   其实张南也猜到程思琪姐妹是被关在另一条岔道最里面的一间房,回王自力:“好,我先想办法救你。”   “我去瞧瞧。”李光明立即赶往另一条岔道。   “你们准备怎么办,这饭店是个地下赌场,看场子的人不少,饭店附近还有他们的人,你们这样硬闯行不行啊?”王自力关切地问。   张南没回答王自力,他忽然发现王自力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而且离他很远,觉得奇怪,便问:“大力,你为什么不靠近门跟我说话?”   “我被绑在床上,动不了。”   张南暗叫不妙,如果王自力不能配合,打开门的难度会大大增加。   “我们要怎么打开这门,你有没有办法?”张南问。   “要么你们拿到钥匙,要么一脚把门给踹了,但这门不好踹,我也帮不上忙。”王自力叹了叹气。   张南也意识到这门不好处理,他见另一头李光明愁眉苦脸的模样,知道两间房情况相同。   这时候,张南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响,知道有人正跑上二楼。   李光明安抚了程思琪姐妹几句,赶紧回到张南身边,对张南说:“那俩姑娘没啥事,就是害怕,这会好像有人上来了,咱怎么说?”   “随机应变吧。”张南取出那把黑匕首,和李光明慢慢挪步至岔道口。   很快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老李,张先生,你们在哪?”   “是黑皮!”李光明立即听出是黑皮。   三个人在岔道口会合,李光明问黑皮怎么上来的,黑皮忙说:“还需要问么,赌场的人被咱的人全部搞定,我再让烟鬼和老鸥他们过来,把饭店的门给堵了。妈的,老子还以为那帮孙子多能干,结果尽是些废物,老子还没过瘾呢!”   听黑皮居然控制了饭店,李光明兴奋地说:“行啊你!那饭店的人现在全在楼下吗?你去问问他们身上有没有二楼房门的钥匙。”   “别问了,钥匙已经被我拿了,你瞧咱办事多省心。”黑皮得意洋洋地说,随即掏出一把钥匙,又补充一句:“两间房,同一把钥匙,这我都问清楚了。”   “真够厉害啊老黑!哪搞来的钥匙啊?”李光明接过钥匙,喜不自胜。   “简单!我在地下室抓了个人,是这边管事的,问他被关那三个人的情况,还威胁他如果不肯说的话,立马废了他,他被吓得只好说了出来,再把钥匙给到了我。”   “行!兄弟办事就是靠谱!”   张南也异常感激地说:“辛苦了!”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把人救出来吧,人都等急了!”黑皮甩了甩手。 “忙啥呀,饭店都被咱给攻陷了,看那帮孙子还敢得瑟!”李光明笑笑,悠然自得地走向岔道尽头。   张南低头不语,却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他想起刚在前厅匆忙打电话的前台,又想到王自力说饭店附近还有龙帮的人,很显然那个前台是在寻求附近龙帮的人支援,龙帮的人一定不止饭店这些,之所以比较顺利,只是因为他们给了龙帮一个措手不及。   还有,直到现在,他还未见被下邪术的活死人,这同样是个隐患。   黑皮守住岔道口,张南和李光明则返回房门前,成功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当见王自力的那一刻,张南惊呆了,王自力整个魁梧雄壮的身躯竟被五花大绑在一张铁床上,几乎动弹不得。房内的空气既闷热又潮湿,房间也没有窗户,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李光明赶紧给王自力解绑,王自力的面色凄惨,精神状况也很差。张南注意到王自力肩膀的伤口已经出现大面积的溃烂现象,若再不救治,后果肯定相当严重。   王自力告诉张南和李光明,他被抓到这里后就一直绑在床上,吃饭和大小便要叫外面的人进来帮忙,相当难受。   救出王自力后,他们又一齐跑去另一头的一间房,李光明顺利打开了房门。   程思琪和程秋娜的情况要比王自力好很多,虽然也是被关在那种密不透风的房间,但她们没有被绑起来,起码活动自如,还给她们准备了一些洗漱和方便的用具。张南猜想龙帮的人显然也知道王自力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所以才如此慎重。   李光明问王自力和程思琪姐妹有没有遭欺辱,三人直言没有,张南总算长吁口气。   与黑皮会合后,王自力问张南李光明和黑皮是谁,张南只说是老贾的朋友,也来不及解释太多。   一群人沿过道快步行走,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张南忽听身旁似乎有些动静,他停住脚步,才发现身旁是一扇门,正是他和李光明上楼时,被李光明推开的,里面摆放了好多木箱子的小房间。   其他人见张南裹足不前,都觉得奇怪,李光明忙问:“咋啦?”   “我刚好像听到一些声音。”张南目不转睛地回答。   “啥声音?”   这时,王自力隐约想起一件事,问张南:“你们刚才上楼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两个男人?”   李光明望向王自力,回道:“没啊!连个鬼影都没有,多半被我们吓跑了吧,咱楼下可都是兄弟……”   李光明一句话还没说完,那扇门突然发出“砰”一声震响,一双粗大结实的手,竟从门上的窗户窜了出来,打碎了玻璃,一把抓住张南肩膀!   王自力叫道:“有人!”   此刻张南看得清清楚楚,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的另一面,其中一个牢牢抓住他的肩膀,另一个推开半扇门,像干尸一样直挺挺地走了出来。   “他娘个瘪孙,玩阴的是吧?”黑皮毕竟是个江湖老手,什么场面没见过,而且性子火辣,直接一铁棍就甩向抓住张南的那个男人的肩膀,程思琪吓得惊叫一声,都不敢去看。   只听到一阵骨头脆响,那男人被黑皮一棍打得弯下身子,但他的双手依然死死抓住张南,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痴痴呆呆,嘴角竟挂着怪笑。  张南凛然心惊,暗道:活死人!   黑皮见那男人明明被他一棍打断了肩骨,却显得若无其事,又站直身体,内心也是咯噔一下,瞬间觉得没了力气。   “啥玩意啊!”黑皮抖擞了下精神,又是猛地一脚踹去,踹中那男人腹部,可那男人纹丝不动,像一堵墙一样。   王自力见状,说道:“这两人不怎么对劲!”想伸手去拉那男人,谁知另一个男人从旁扑了过来,张南急呼:“大力,你让开!”   “锤死你个狗日的!”李光明索性一铁棍砸向第二个男人的头顶,这种是玩命的打法,即使在黑帮斗殴中都很少见,李光明知道张南提过活死人的事,因此他下手完全不留余地。   第二个男人被李光明十足打中头顶,正常人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可那男人只是头震了一下,仅隔一秒钟,又笑嘻嘻地抬起头,浑然不觉。   这回李光明惊呆了,他感觉背部发寒,两腿竟不自觉地往后撤步。   王自力虽然状态极差,但意识还在,他看明白了不能跟这两人死磕,所以灵巧地闪到一边,那男人索性将目光对向了程思琪姐妹,程思琪姐妹正紧贴着墙,程秋娜吓得直叫唤:“哎哟,我的妈呀,他要过来了啊!”   这时候,张南掏出李光明送他的黑匕首,又递回李光明,再用力抓住那男人的两条胳膊说:“老李,你来!”   李光明接过匕首,心领神会,当那男人准备去掐张南脖子时,猛地朝那男人手腕砍去,黑匕首异常锋利,再加上李光明对这把匕首十分熟悉,那男人的一只手,居然被李光明整个砍了下来!   李光明没有喘息,接着往男人的另一只手砍去,男人的第二只手也被李光明干脆利落地砍断,血溅了满地。   血腥的一幕配合昏暗的环境,生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就连身经百战的李光明都感觉心惊肉跳,他从来没有下手这么狠过,同样也没有碰到过这种对手。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那个被砍断双手的男人依旧面不改色,两只断手紧紧抓住张南。那男人即使没有手了,仍想去掐张南脖子,两处伤口鲜血直溢,把张南沾得满身都是。   同一时刻,黑皮正和另一个男人缠斗,程思琪姐妹得以解脱,忙奔逃到楼梯口,程思琪大叫了声:“我们走吧!”   不一会,楼下的人由于听到叫喊声,上来了几个,李光明一见是黑皮的手下,忙招呼道:“快快快,来帮忙!”   李光明一把拉住张南,并帮助张南将身上的两只断手给弄走。   上楼的黑皮手下总共有五人,两人围住断手的活死人,立即扭打起来,铁棍小刀全部招呼过去。其余三人则帮黑皮对付另一个活死人,某个手下见过道太狭窄,就对黑皮说:“哥,你们先走,这两个人我们搞定!”   黑皮也有这个意思,跟李光明打了个手势,一群人准备下楼,只留黑皮的五名手下跟两个活死人周旋。   谁知他们刚要下楼,就听见旁边发出一声悲鸣,黑皮的一名手下重重地滚到地上,一直滚到他们身旁。那人面色惨白,捂着肚子,嘴角不停渗血,除了嘴角,腹部处也都是血,瞬间把几节台阶染红了。   “他……他的肚子,好像被挖空了啊!”程秋娜完全是以惊呼的语调说话,只因她离那名手下最近,瞧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其他人也看到了,原先黑皮所对付的活死人已把围攻他的三名黑皮手下全部掀翻在地,两手揉捏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软绵状物体,俨然是从滚落倒地的那名手下腹中挖出的内脏器官!   见那活死人将各种内脏器官狠命揉搓,一块块血渣不断落地,黑皮的几名手下完全吓破了胆,其中一名手下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结果被那活死人又是一把抓住两脚,硬生生地拖回原地,然后拼命踩踏那名手下的脖子,边踩还边发出令人心悸的笑声。很快,那名手下脖子扭曲,颈动脉断裂,死状极惨。   “走走走!管不了他们!”李光明大喊,随即让张南等人赶紧下楼,他负责断后。   等他们回到前厅,黑皮的五名手下已经全部惨死,老鸥和烟鬼正在抽烟,控制住了饭店的一批服务员。由于前厅人太多,轰轰吵吵,老鸥和烟鬼并未听见楼上的动静,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活死人袭击,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哟?人找着啦?”老鸥看见王自力和程思琪姐妹,以为他们很顺利,笑了笑说:“饭店的人我们全搞定了,还有些龙帮的杂碎在地下室。”   “你搞定个鸡巴啊!赶紧走!”李光明朝老鸥大声嚷道,像是死里逃生一般。   “干嘛了?”老鸥一愣。   李光明还不及回答,楼梯上即传来一阵动静,两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正沿楼梯爬行而来,其中一个男人身上沾了许多内脏器官,另一个男人的双手断了。   老鸥和烟鬼看呆了,几名服务员吓得嗷嗷大叫。   “这都是些什么啊?”烟鬼把烟一丢,问道。   “先别问了!赶快撤就对了!招呼那帮弟兄,都撤!一起撤!”黑皮大声道。   老鸥和烟鬼依言照做,一群人涌出江苏饭店,龙帮的人失去控制,立马四散奔逃,顷刻间江苏饭店门前乱作一团。   当他们穿过马路,准备回车上时,突然驶来好几辆白色面包车,就停在他们身旁,从车上立即冲下来许许多多人。这些人手持各种武器,甚至还有个穿黑色背心的人提着把斧头,一下车吼道:“给我干死他们!”   无须问也知道这些都是龙帮赶来救援的人,双方的人在马路上拼斗起来,很快就有几人倒地,嘶喊声响彻四周。   张南,王自力,程思琪,程秋娜,黑皮,李光明依然紧挨在一起,由于路上光线暗淡,场面又十分混乱,他们都显得异常小心谨慎,尽量避开战圈。   此刻他们顾不得其他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回到车上,然后离开。   结果他们没走几步,一旁的面包车门忽地拉开,一个人朝他们扑了过来,离得最近的李光明和王自力吓了一跳,先后被那人一把抓住肩膀。   等看清楚,张南发现从面包车上窜下来的是个男人,头上扎了小辫,目光深邃,但又很空洞,仿似魂不附体,正咧开嘴笑。张南骤然醒悟,大声说:“他是活死人!”   一听又是活死人,李光明心中一沉,他忙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走!还有俩女孩呢,快走快走!等会别一个都走不了!”   程秋娜已经吓得哭了起来,拉着程思琪说:“是啊,走吧!”   王自力也朝张南点点头。   张南心想:先把程思琪她们送走,然后再回来救大力。   于是张南也不多说,就和黑皮带着程思琪姐妹先走,回头一瞧,李光明已和活死人厮打起来,另外还有几个龙帮的人正在靠拢。   张南只管带着程思琪姐妹逃跑,一路奔逃到了某座农舍的栅栏旁边,他依稀记得他们的车就停在附近。 此刻由于战圈扩散,路上更加混乱,好多人想要逃跑,却和追上的人又扭打起来。龙帮的几辆面包车已被砸烂,还有名烟鬼的手下甚至被面包车活活碾死,场面惨不忍睹。   “跟我走!我车在那边!”进入巷子,黑皮即对张南说。   “王警官怎么办?”程思琪提醒张南。   张南也知道李光明和王自力还在原地,所以心急如焚。   “这样,你带她们先走,我回去救大力跟老李!”张南对黑皮说,转身就要离开。   “你犯啥混呢?”黑皮一把拉住张南,“你回去有个吊用,现在能逃一个是一个!”   张南表情呆滞地望着黑皮,他对这种状况实在没有经验。   “听我的,咱先走!他们能不能逃得看自个造化了!这边是龙帮的地儿,我们把他们的赌场搞了,他们能放过咱么?”黑皮以一种命令般的语气说。   “是啊,走呀!”程秋娜也催促。   张南和程思琪都有些犹豫,这时候,他们身前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三个龙帮的人,从一条小路追逐到了巷子,挡住了他们去路。   “你看,耽误事吧?这回走不了啦!”黑皮抱怨了句。   那三个龙帮的人都是手持一把铁棍,黑皮手上同样有把铁棍,但张南不擅斗殴,程思琪姐妹又是女人,因此实际局面是黑皮以一敌三。   “娘的,你们等在这!”说完,黑皮朝三个龙帮的人缓缓走去。   “他一个人要打三个啊?”程秋娜问。   张南和程思琪都没回答,静静看着。   “逃啊?怎么不逃了?”其中一个龙帮的人用手拍了拍铁棍,嘲讽黑皮。   “就你们三个傻逼玩意,老子还用逃?”黑皮一笑。   “嘴巴挺厉害哈,过来练练呗!”那龙帮的人用力一棍甩向身旁的墙壁,墙上居然破了一个小口。   “这不来了么?”黑皮显得无所畏惧。   等双方接近时,黑皮大叫了声:“锤死你个狗日的!”猛然一棍甩向先前说话的那人,这一棍相当凌厉,那人想不到黑皮出手这么狠,来不及防范,被黑皮一棍打中了右手,而他的右手正手持铁棍,这一击之下,铁棍顺势脱落。   其实黑皮早找好了目标,他知道对方一旦失去铁棍,只有被痛殴的份。   那人凄惨地叫唤了声,接着黑皮又是一棍过去,命中那人膝盖侧边。膝盖是人的关键部位,一旦受到重创,基本就算废了,黑皮这一棍的落点也是极准,那人被打得几乎跳起来。   这时另外两个龙帮的人纷纷一棍甩向黑皮,黑皮却不怎么管那两人,只是盯着先前说话那人一棍棍招呼,直到把那人打得倒地吐血,才开始回击另外两人。   由于一人先倒地,另外两人气势明显不足,黑皮又快速撂倒一人,最后一人变得孤立无援,直接弃棍逃跑。   过程中黑皮只被打了两棍,都是在后背,伤势并不严重。   见黑皮居然能够以一敌三,张南和程思琪姐妹都相当佩服,程秋娜不仅赞叹:“真是打架高手啊!”   黑皮大喘了几口气,对张南一招手说:“走啊!”   他们继续沿巷子前行。 黑皮忍不住开始吹嘘自己的打架门道:“我见那狗日的最跳最横,所以就先干他,把他干倒了,另外两个肯定害怕。所以这干仗,不是人多就厉害,有时候拼的还是气势!”   张南渐渐觉得黑皮和李光明是同一类人,外表看似粗旷,实际心思细腻,做事挺有章法。   他们快步走到拐角处,正准备往左转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从暗处冲出来,仔细一瞧,竟是那个被砍断双手的活死人!   那活死人表情狰狞,断手的地方还在流血,两眼直盯向张南,模样令人不寒而栗。   见是活死人,程思琪姐妹瞬间感觉全身无力,黑皮也是心中一懵,暗想:完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可拿它没办法。   四个人正迟疑,活死人已经大踏步过来,看似想要咬黑皮,黑皮直接一棍抡向活死人头顶,活死人结结实实挨了黑皮一下,结果一点事没有,还朝黑皮眨眨眼,阴邪地一笑。   “草他妈,啥狗屁玩意!”黑皮骂一句,又连打了活死人几棍,完全无用。眼看活死人快要扑向自己了,黑皮一下变得慌乱,都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时张南出现在活死人身后,手里拿着一块锡字牌,锡字牌上写了一个“火”字。   张南拿锡字牌朝活死人头顶猛力一拍,锡字牌是驱魔辟邪的法宝,而活死人是被下邪术的死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张南才打算使用锡字牌。   活死人生命力顽强,但防范意识极差,所以锡字牌顺顺利利地拍中了活死人头顶,随即燃起一道白色火焰,很快白火燃遍了活死人全身,火光把巷子照得通亮。活死人身带白火,在火中疯狂挣扎,还发出“呜呜”的叫唤声。   张南随手一拍,活死人身上就燃烧大火,令黑皮瞧得目瞪口呆,连看了张南好几眼。   活死人在火中挣扎好久,才慢慢倒地,张南见有成效,就对程思琪说:“看来这些被下邪术的人,也属于阴邪之物,锡字牌对它们可以产生效果。”   程思琪迎合说:“是啊,有办法对付它们就好。”   活死人身上的白火渐渐变小,已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逐个绕过活死人,黑皮忍不住问张南:“你是干嘛的啊?”   张南的举措显然让黑皮异常震惊,先前他以为张南只是一个斯斯文文,带有书生气的普通人。   “通灵人。”张南随口回道。   “通灵人?”黑皮感觉这名词好新鲜。   两人说话间,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他们齐齐回头一看,原来是那身带白火的活死人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们,伴随全身火光,仿佛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魔。   顷刻,活死人疾步冲来,张南心头一惊,他没想到活死人的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忙乱间他来不及使用锡字牌,只好抽出那把黑匕首,当活死人抱住他时,往活死人的后颈猛烈刺去,不偏不倚刺在活死人后颈的正中间,活死人当即松开张南,全身疯狂抽搐,甚至口吐黑色唾沫。挣扎了几秒,终于再一次倒地。   张南望望黑匕首,呼吸急促地问:“我做了什么?”   “笨啊!你刚不是拿匕首刺它了吗?”程秋娜叫道。   “我的意思是,它为什么一下变得那么脆弱了?”   “大概是因为它已经被火烧得快不行了吧,最后只是挣扎一下。”程思琪说。   “行嘞,你们别研究了,既然搞定了就赶紧走吧!”黑皮在最前方催促。 张南也明白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脱离危险才是首要目的。   他们就沿这条小巷,顺利走到一座农舍门前,门前停了辆黑色丰田,正是黑皮的车。   张南正准备把程思琪姐妹送上车时,忽见不远处人头涌动,还有一阵阵嘶喊声响,黑皮听出其中有李光明,对张南和程思琪姐妹叫道:“你们快上车,我们开车过去瞧瞧!”   四人迅速上车,黑皮边发动汽车,边咬牙切齿地说:“撞死他丫的!”   黑皮的车很快行驶到了那群人前,大灯照射下,他们发现两队人正在一块空地上搏斗,地上已躺了好几个人,也不知道死活。王自力和李光明就在一棵大树旁,烟鬼也和两人一起,正围攻一个活死人。   “坐稳哈!”黑皮脚踩油门,直接撞向那个活死人,并冲李光明和烟鬼叫道:“你们让开!”   “呯”一声响,那活死人被黑皮撞得弹出老远,滚落到了一座农舍墙上,李光明见是黑皮,大声问:“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啦?”   “哥们兄弟一场,我哪舍得丢下你啊!”黑皮打趣道。   张南让黑皮和程思琪姐妹留在车上,自己下车,他发现李光明倒没大碍,王自力身上却多了几处刀伤。   “我们刚跟那玩意对干,结果发现干不过他,后来烟鬼带一队人过来,把那玩意先弄走,然后带我们一路跑到这里。谁知道妈的又在这里遇到龙帮的一群逼崽子,再后来那玩意也追来了,热闹得很!”李光明指了指缓缓起身的活死人,对张南说。   张南看到另一群他们的人正和龙帮几人纠缠,当中还有个活死人,就是从面包车上窜下来的男人。   张南定了定神,他想起刚才用锡字牌对付活死人的事,总觉得有些奇怪,心想锡字牌的火都没有把活死人烧死,匕首那一下却可以令活死人致命,难不成,活死人的后颈部位,是他们的命门?   张南知道,很多阴邪之物,都存在命门一说,所谓命门,即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特别是活死人这类生命力极顽强的邪物,一定存在命门。天地间没有尽善尽美的东西,这是一种潜在的平衡。   张南瞧瞧走近的活死人,终于在黑暗中看清,被黑皮车撞倒的活死人后颈有一块胎记一样的东西,俨然是活死人的命门!   那活死人古怪地叫了几声,突然冲李光明和王自力狂奔过去,此刻张南信心十足,他拿出一块锡字牌,写上一个“降”字,就冲李光明和王自力说:“老李,大力,你们帮我吸引他注意,尽量让他背对着我!”   李光明对张南已比较信任,王自力更不用说。随即两人按张南吩咐去做,李光明直接铁棍招呼过去,再像画圈似的慢慢挪动脚步,令活死人背对张南,王自力则一把抓住活死人胳膊,让它行动困难。   张南疾步向前,瞅准方位,锡字牌正正好好落在活死人后颈。短短片刻间,活死人发出一声悲鸣,接着脚步凌乱,摇摇晃晃,两只手拼命去抓后颈,但那块锡字牌仿佛粘在了它的后颈上,撕扯不掉。活死人的表情万分痛苦,青筋暴起,连连发出“呜呜”的怪叫声,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过会,活死人终于重重倒地,眼神凄楚,好像在对张南求饶。只有张南注意到,活死人的瞳孔正渐渐变成灰色,喻示着生命力的消失。 等到那活死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南又赶去对付另一个活死人。当时龙帮的其他人已被解决,只剩一个活死人,李光明让那批手下把活死人按在墙上,张南非常顺利地用锡字牌贴住活死人后颈。两个活死人的表现几乎一样,都是先一阵抽搐,然后倒地,瞳孔变色,生命消失。   张南望着地上两个形如枯木的活死人,忽然心生怜悯,深叹口气说:“其实他们也是受害者,被人下了邪术。而且被下邪术的人,灵魂彻底死去,不能再转世投胎。”   王自力靠近张南问:“你是不是找到对付它们的方法了?”   张南点点头回答:“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此役跟龙帮大战,他们虽最终获胜,但也损失了不少兄弟,而且基本每个人都多少受了点伤。与老鸥会合后,李光明和烟鬼清点人数,总计两人失踪,十多人重伤,五人死亡。当听到这个数字,张南和王自力心下极度难受,他们都明白这是为了救出王自力等三人付出的代价,感激之情难以表达。   由于许多人要送去医院,所以他们没有停留太久,张南,王自力,程思琪姐妹上了李光明的车。分别时张南对黑皮和烟鬼等人一谢再谢,他知道简单的道谢显得很苍白,但目前状况下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驶离江苏饭店后,李光明问张南现在去哪,张南先看了眼王自力,他见王自力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知道王自力伤势很重,他想起来先前老袁给他打的电话,说是已经找到解决程秋娜花蛊的办法,外加王慧可以给王自力疗伤,便决定直接去老袁家。   张南又想到那些受伤的兄弟,里面有几个伤势特别重,就问李光明:“你们那几个受伤的兄弟,他们怎么办?”   “能咋办啊,去医院呗!”   “但是沥县的医院好像已经关门了。”   “没事儿,他们有路子,我们认识几个接私活的医生,他们就和你们一样,直接去那些医生家里。”   听李光明这样说,张南终于放下心来。   随后王自力问张南为何能找到江苏饭店,张南就把情况大致跟王自力讲述一遍,当得知他们三人消息是老贾花60万跟郭洪买来的时,王自力充满感激,说等回上海,一定把钱还给老贾,再好好谢谢老贾。   王自力又问小伍和小毛怎么没来,张南说两人留在坟山,李光明直说这类黑帮火拼的事带着小伍一个警察总不大合适。   王自力相当理解,随即他打小伍电话,想让小伍等在坟山山脚,会合后一块去老袁家。由于李光明的车坐不下那么多人,李光明准备让大宝再开一辆车。   谁知电话一通,便听小伍慌慌张张地说:“王……王队!你总算打来电话了!你在哪啊?你朋友把你救到了吧?”   王自力一听小伍的语气就感觉不对劲,忙问:“你小子怎么了,说话干嘛这么急?”   “哎哟你不知道啊王队,你朋友和那老家伙出去以后,我和小毛在山上等了很久都不见他们回来,后来我们打他们电话都没打通,以为他们出事了,我们赶紧下山找他们去,那个谁……大宝跟我们一块,结果,妈的……”   小伍说话太急,导致气不够用,还被口水呛了一下。   小伍口中的“老家伙”自然是指李光明,车内此时非常安静,所以张南和李光明等人都清楚听到了小伍电话中的话,张南看眼手机,说:“当时在江苏饭店,可能那边信号不良。”  王自力催问:“结果怎么了?”   “结果……我们一下山,就撞到龙帮的人赶来山上搞事,被我们撞个正着,但我们才三个人,龙帮大概有十几二十人,我们弄不过他们,被龙帮追的到处乱跑。大宝被龙帮乱棍打死了,小毛被他们抓了,他们手上有刀,我估计小毛也被他们砍死了,只有我逃出来!现在我躲在一个工业区的厂房里面,我吃不准龙帮的人在不在附近!”   王自力震惊道:“啥?他们都搞到你们那来了?你同学被砍死了?”   李光明一听大宝死了,顿感头皮发麻,连方向盘都差点拿不住,当即给坟山上的某名手下打个电话,最后得知坟山的据点被龙帮抄了,带头的是个鼻子卷卷的人。   听到鼻子卷卷的人,李光明一下猜到是那卷鼻,不仅恨得牙痒痒。   正当李光明准备联系黑皮,要赶去坟山给大宝报仇时,张南劝道:“老李,你冷静一点,现在我们伤员太多,不是时候。”   李光明也明白张南的意见正确,但他此刻怒火万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程秋娜一听李光明想去找龙帮报仇,害怕地说:“啊?你们还要去打架啊?不要了吧,或者先送了我们你再去啊!”   李光明回头扫了眼满脸憔悴的程思琪姐妹,心瞬间软了,只好强忍住气说:“那行吧,先送你们,不过老子发誓,如果不把那大蒜鼻的的鼻子给割下来,老子就是他孙子!”   继而李光明行驶到一条大路上,按小伍提供的地点,去接小伍。   沿途中每个人都是身心疲惫,程秋娜又呼呼大睡,张南瞧出程秋娜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再不去除身中的花蛊,可能将有生命危险。   行驶一阵,李光明的车到达沥县工业区,说是工业区,实际上这边的厂基本关了,小伍就躲在一家倒闭的棉纺厂里,距离坟山并不太远。   李光明直接将车驶入棉纺厂,王自力再打电话给小伍,双方终于在一间厂房门前碰头。   小伍上车后,依然显得惊魂未定。李光明没有停留,在工业区附近找了家加油站加油,便出发赶往老袁家所在的釜县,也不见龙帮的人,一切还算顺利。   途中小伍将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说是他和小毛坐着大宝的车下山,本来想去找李光明和张南,结果一下山就中了龙帮埋伏,还被龙帮的人把车砸了,大宝是直接坐在车里被乱棍打死的,然后小毛在逃跑中又被抓了,抓住小毛的人手里有刀,所以小毛凶多吉少。他自己一个人偷偷跑进了棉纺厂,龙帮的人应该在工业区找过他,所幸工业区厂房比较多,最终没有找着。   王自力问小伍为何如此害怕,是不是因为小毛被害了,小伍直言不是,说小毛被害只是令他相当愧疚,觉得对不起小毛,但不至于害怕,真正害怕的原因是他看见了恐怖的一幕。   “哪一幕?”王自力问。   “我见到……龙帮有个男人,他明明被大宝开车撞倒了,而且汽车轮子还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谁知道那人居然又站了起来……就是他一下子把大宝给抓住的……他的脸都被碾得不成样了,怎么可能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小伍回想当时画面,心有余悸,竟说不下去,王自力和张南等人却明白,知道那人定然是个活死人。   小伍再问王自力和程思琪姐妹如何被救出来的,王自力把事情经过简单一说,小伍此时思维混乱,也没听进去多少。 汽车一路驶往釜县,每个人都是筋疲力尽,不停打哈欠。只有张南显得心事重重,正思考一些问题。   两个多小时后,汽车驶上山路,山上没有路灯,黑蒙蒙的一片,令他们心情格外压抑。   李光明逐渐发现,这一带的山路狭窄,岔道又多,若不是小伍在旁提醒,他好几次都要开错。   沿山路一直到山顶,就是老袁的山庄别墅。   等到山庄别墅的门前时,老袁已和王慧站着等候,王慧还拿了一盏手提灯,给他们照明。   下车之后,老袁对每个人扫视一遍,对张南说:“阿南,看你们一个个憔悴的,经历了很多事吧?”   张南苦笑道:“一言难尽。”   “那慢点再说,先进屋,小慧给你们做好饭菜了。”   推开山庄大门,步往别墅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后的李光明轻声嘀咕了句:“这老家伙,也太有钱了吧?”   走进别墅,他们顿时闻到一股香味,原来大桌上已摆满了菜和饭。先前张南给老袁打了电话,老袁得知他们异常劳累,都没有吃饭,因此让王慧准备俱全。   他们也确实饥肠辘辘,尤其是王自力,几乎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所以一坐下就大口大口地吃饭。李光明则跟老袁讨酒喝,老袁让王慧拿了几瓶酒出来,都是价格昂贵的名酒,李光明直瞧得两眼放光。   张南边吃边把全部事情跟老袁讲述一遍,老袁默默听着,没有提问,大致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老袁淡然说:“一会先让小慧给王警官处理伤口,还有这姑娘的花蛊,我来替她解除。这两件事得赶紧办,其他的稍后再说。”   “老师,你是怎么找到解除花蛊的办法的?”张南疑惑道。   “上次取了这姑娘的一碗血以后,我开始查阅文献,终于掌握了一门解蛊之法,是专门针对花蛊的,应该可以解她的蛊。”   一旁的李光明听得云里雾里,问:“啥玩意,啥叫解蛊啊?”   张南微笑说:“老李,你有你的专长,我们也有我们的专长,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慢慢解释。”   饭后,王慧检查王自力肩膀的伤口,发现由于跟龙帮的纠缠,伤口又有开裂现象,正在流脓。王慧取用消毒药水消毒,说道:“王警官的伤口有很多腐肉和死肉,而且感染很严重,我得先把那些死肉和腐肉剔除干净,再用抗生素抑制感染,最后还得给伤口好好包扎一下,现在这样不行。”   张南回道:“那麻烦你了小慧,医学方面我们都是外行,你来决定。”   王自力也诚恳地说:“辛苦了。”   “那行,找个人扶他进我诊疗室吧。”王慧招招手,转身上楼。   小伍将王自力扶去王慧的诊疗室后,老袁随即望向张南说:“让小慧慢慢给王警官处理伤口吧,我们也得赶紧办事。房间我准备好了,你带这姑娘进来。”   老袁说完,自己手动推轮椅,进入侧边的一间房。   程思琪见了急问:“老师,我能不能一起进去?”   “老袁解蛊做法的时候,最好不要有太多人,以免扰乱他的心神。”张南照实说。   “我保证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的。”程思琪恳求道。   “你保证?” “我保证!”   “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能激动,不能狂躁。”   “好的!”   张南十分理解程思琪的心情,如果让她在外面等候,一定非常焦心。又见程秋娜紧握着程思琪的手,说明程秋娜也想让姐姐陪伴,于是张南叹口气说:“行,那你一块来吧。”   见都要走,李光明上前一步问:“那我呢,留在这做啥啊?”   张南指指满桌的酒菜,笑说:“喝酒啊!”   随老袁进房后,张南和程思琪姐妹顿时发现房里还有扇门,已经被打开了,门后是条向下的坡道。之所以是坡道不是楼梯,显然为了方便老袁的轮椅通行。   张南心想:下边应该是老袁家的地下室。地下室安静,阴气重,邪魔之物易于显形,确实适合做法。   张南携同程思琪姐妹慢慢走下坡道时,程思琪姐妹见环境阴暗,心情忽然变得忐忑。等到地下室,他们才发现不过是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小间,没有开灯,只在四个墙角各点了支蜡烛,所以光线非常暗淡。老袁已坐在正当中等候,手里端着个红木制的大碗,并脱去了上衣。   程思琪难以理解,地下室明明比上面更冷,为什么老袁要脱去上衣呢?   于是她问:“老先生,你不冷吗?”   老袁面色平静地回答:“一会很热。”   老袁瞧了程思琪一眼,问张南:“怎么另一个姑娘也下来了?”   “她也想看看,老师放心,她绝对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老袁点点头,随即对程秋娜招招手,说:“过来吧。”   “干嘛呀?”程秋娜害怕地问,两条腿仿佛僵硬了一般,不敢过去。   “替你解蛊。”老袁说。   “怎……怎么解啊?”问老袁时,程秋娜看了眼程思琪,程思琪同样很担心。   “你只要把手放在这个碗里不乱动就行,其他的交给我。我身体不方便,所以你得辛苦一些。”老袁说。   “哦……”程秋娜嘴上答应,脚步却迟迟没有挪动。   “去吧。”程思琪轻轻推了推程秋娜。   程秋娜没辙,只好一步步走到老袁跟前。老袁仍坐着轮椅,木碗就放在他的膝盖上,由于光线太暗,程秋娜瞧了好久才瞧出来,木碗中原来是血!   “这是血啊?”程秋娜瞪大眼睛问。   “对。”老袁朝程秋娜和蔼地一笑,“你忘了么,上次你临走时,小慧抽了你一点血,后来我把我的血跟你的血合到一块,就是现在这碗里的血。要解蛊,需要我俩的血融合才行。”   程秋娜勉强听懂了,紧皱眉头问:“好吧。那你的意思,我要把两只手全放进碗里去是吧?”   老袁点点头。   程秋娜只好双膝跪地,慢慢吞吞地把手放进木碗中,当触碰到碗中的血时,她感觉异常冰凉,差点就要将手缩回去,老袁急忙按住她的手说:“手沾了血,就不能再随便拿出来了,等我让你拿出来你再拿。”   程思琪劝道:“是啊,娜娜,你听老先生的话,别乱动。”   随即张南拉着程思琪退到一旁,示意不要再出声。   等程秋娜的心情稍稍安定下来,老袁便将自己的双手放入碗中。  四只手呈一前一后,五指张开,按住了碗底。   见老袁闭上眼睛,程秋娜开始环视四周。她看到张南和程思琪站在靠墙的位置,正注视着她。还有墙角的蜡烛,地下室明明没风,蜡烛却在一闪一闪,她完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感觉有点渗人,脑中不禁浮现一幕幕恐怖的画面。她甚至感觉被剥了脸皮的君君,就幽幽站在老袁身后,两手搭住老袁肩膀,用模糊的面容,冲她微笑。   想到这,她头皮发麻,两手不自觉地颤抖,直到老袁说了句:“不要东张西望,跟我一样闭上眼睛,注意力集中!”   “嗯!”程秋娜做了几下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两人即维持这种状态,没有再动,也没有交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程秋娜忽觉两手有些微热,碗中像有热气冒出来,渐渐的,温度的变化越来越明显,碗中血热气腾腾,还在冒气泡,差不多到了手能承受的最高温度。   她一直记着老袁的话,所以不敢把手拿出来,此时她睁开眼,看见老袁已是满头大汗,上身全部湿透,口中振振有词,但声音太轻,听不清楚在念什么。她知道老袁正给她做法,只好强忍住热感,尽量保持冷静。   又过会,她发现自己身上冒出一团团黑气,她吓得几乎快要惊呼出声,且更离奇的是,这些黑气呈现各种各样古怪的形状,时而像枯枝,时而像漩涡,时而像人脸,时而像手爪。   一瞬间,这些黑气急剧聚拢,竟然变作一个人影,直直站在程秋娜身旁。   那人影全身浑浊空洞,面部一片阴影,整体姿态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只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程秋娜瞧得目瞪口呆,刚才还全身火热,此刻只感冰凉刺骨。   老袁睁开眼问:“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那人影忽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而后缓缓移动脚步,来到程秋娜身后。   程秋娜不敢回头,只望向老袁,老袁则死死盯着那人影。   那人影骤然抬起两手,说是两手,不妨说是两只尖爪,抓住程秋娜肩膀,“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程秋娜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随便一动,就要引起惊天动地的变化。   她感觉到人影用力抓住她肩膀,还有一股冷风盘旋在她后颈。她知道那是从人影口中吹出来的冷气,她不禁身体发颤,下巴剧烈哆嗦。   她注意到老袁面色严峻,两只手依旧放在木碗里。   人影正发出一阵阵凄厉笑声。   程秋娜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她猛一回头,霎时发现那人影从头到脚长满了一只只黑手,黑手越变越长,好像触角一样,慢慢伸向她。   此时老袁全身猛烈颤动,碗中的热气加剧,他两眼死死盯着人影,等待机会。   突然,一旁的张南大叫一声:“程秋娜,低头!”   程秋娜立刻把头一低,老袁随即两手端起木碗,将碗中的热血泼向人影,人影被泼得满身是血,热血仿佛熔岩,冒起滚滚浓烟,灼热的气息马上扩散开来。   紧接着人影松开双手,身形非但变得扭曲,还发出一声声尖啸,尖啸声像是来自地狱,让人感觉很不真实。趁此间隙,程秋娜拼命挣脱,然后逃到张南和程思琪身边,大哭起来。 继而人影一直不停变化,最终成为一滩烂泥状影子,慢慢消失,但在消失之际,不知从何处,又是一阵“咯咯咯咯咯”的笑声传来,程思琪姐妹听得毛骨悚然。   一切归于平静。   程思琪搂着程秋娜,程秋娜依然在哭。   张南问老袁:“老师,你怎么样?”   老袁精神疲惫,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颤抖地丢下木碗,此刻遍地都是血迹。缓了缓,老袁说:“对方挺顽劣,但花蛊还是被我解了。”   虽然这场解蛊仪式惊心动魄,但一听到老袁说花蛊解了,程思琪姐妹顿时心花怒放,如获重生一般,程思琪对老袁道谢,显得非常激动,程秋娜却暂时说不出话。   张南也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可当他望向程秋娜时,后背骤然升起一股寒意,他两眼瞪大地对程秋娜说:“你抬头,让我好好看看!”   程秋娜不解张南这话什么意思,带着哭腔问:“你干嘛啊?”   张南不管程秋娜同不同意,主动伸手托起程秋娜下巴,视线集中到程秋娜的眉心。   观察片刻,张南后背寒意逐渐加重,他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什么叫怎么会这样?”程思琪瞧出张南脸色不大对,忙问。   老袁把灯打开,亮光照到程秋娜满脸泪痕的脸上,令程秋娜一时不大适应。   “阿南,还有哪不对劲?”老袁推着轮椅过来。   张南没有回答,只盯着程秋娜,表情呆若木鸡,脑中却是思绪万千。   从上海到云南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倒带一样快速在他脑海里闪现,一些疑问,也在瞬间得到答案。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有病吧你?说啊!”程秋娜相当急躁。   张南的思绪,一下回到了程秋娜在上海所住的医院。   那是一切的源头。   “我懂了。”张南莫名说道。   “懂什么啊?”程秋娜问。   老袁也不明白张南说什么,正等张南解释。   张南指着程秋娜的眉心问:“你的花蛊是被老师解了,但你眉心的黑气没有消失,你知不知道因为什么?”   一听这话,老袁呆了,赶紧问:“阿南,我的眼睛和你不一样,瞧不见这些东西,但道理我是知道的。若被下蛊者,其眉心必然发黑,但刚才我的的确确是把她的蛊给解了,按理说,她眉心的黑气应该消失了才对。”   张南回道:“我半点都不怀疑她的花蛊被老师成功解了,我也是亲眼所见。因为现在她眉心的黑气虽然还在,但比先前要更淡,更模糊,这只能说明一点,除了花蛊之外,她还被人下了一道邪咒!”   “啊?”程思琪惊呼出声。   “是的,一道很隐蔽的邪咒。因为花蛊更凌厉,造成眉心的黑气很重,所以她眉心处的另一团黑气被我忽略了。怪不得……我先前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给她下蛊,原来对方的真正用意不是下蛊,而是想利用这花蛊,掩盖对方下的另一道邪咒。那个人……他一定知道我天生有一双阴眼,能够看到邪气,发现邪咒,于是他索性再下一道蛊,巧妙地隐瞒了这道邪咒。”  “你的意思……花蛊只是个幌子,这道邪咒才是那人的真正目的?”老袁问。   “对,他知道以我的能力来说,随时可以解除这道邪咒,但他又不得不保留这道邪咒,所以他才会再下一道非常难解的花蛊,一来掩盖邪咒,二来把我们的注意焦点引到花蛊上面。”   “这人怎么那么阴险啊?”程秋娜惊呼。   “不但阴险,而且十分的精明。”张南也叹道。   “那么……这道邪咒,究竟有什么作用呢?”程思琪问。   “看起来毫无作用,但其实作用很大。”张南说。   “什么叫毫无作用?”老袁问。   “毫无作用是指表面上,这道邪咒根本没有让她产生任何症状,她的症状都是花蛊带来的,这一点确信无疑。但实际上,这道邪咒却充当了标记的用途。”   程思琪和老袁都听不明白,一脸茫然。   张南解释:“老师暂时还不知道上海发生的一些事,你们俩应该知道,孙天贵曾经为了让他选定的目标难以逃脱,选择在给那些女婴喝的神汤里下咒,这样他就能无时无刻地知晓那些女孩的行踪。程秋娜被下的邪咒,就和那些女孩被下的咒差不多,主要用途是为掌握她的行踪,就好像是安插在人身上的一台无形跟踪器。”   程秋娜相当震惊,而且听着感觉难受,她赶紧问:“那人追踪我干什么,我得罪他了吗?”   “不是追踪你,而是追踪我们所有人。”张南说。   “啊?”程秋娜一呆。   “这就是给你下蛊的另一大妙处。你仔细想想,你一旦中了蛊,我就必须要带你来到云南找老师解蛊,我们一路同行,所以对方标记了你,也等于标记了我。”   老袁思忖片刻,忽然脸色一变,问道:“阿南,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尽管那人心计如此之深,但他要安排到这种地步,必须对你非常了解,他甚至知道我的存在。因为只有掌握你我之间的关系,他才可以推算出你会来云南找我,你说是不是?”   “是的。所以我刚才说,他十分的精明。”张南表情显得有些迷茫,“难怪,龙帮的人能一下找到我们,我们的每一步,都好像被人精心算计过一样。之前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现在总算是理解了。”   “那现在怎么办?”程秋娜着急问。   “你先过来。”张南说。   程秋娜来到张南身前,张南两手缓缓触摸程秋娜额头,口中轻声念了段词,大约过了几分钟,张南见程秋娜眉心处的黑气消失,放开手说:“这道邪咒被我解了,你现在一切正常。”   程思琪姐妹终于松了口气。   从地下室出来后,其他人正等在大厅,王慧已给王自力包扎好伤口,张南问王自力伤口的处理情况,王慧说道:“他的伤是没什么大碍,不过需要观察,还有就是得挂几天抗生素。”   “那样的话,大力,你暂时先住在老袁家吧,等你伤完全好了再说。”张南提议。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她的问题解决了没有?”王自力问。   张南点点头,把关于程秋娜被下邪咒的事又叙述一遍,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我脑子里总有个疑问,本来我以为那道邪咒可以解释一切,但仔细想了想,还是说不通。” “哪件事说不通?”王自力疑惑。   “那双眼睛。”   “啊?”王自力一愣,“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   “我跟你们提过,我感觉自从我们到云南后,暗地里就有双眼睛,一直在注视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我不知道怎么准确形容,但事实证明,我们处于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   “你刚不说了么,是因为程秋娜被下了邪咒,所以对方知道我们行踪啊!”   “我先前也以为是这样,然而我发现,那道邪咒只能大略判断我们所在的位置,却不能知晓我们的想法。问题是……那双眼睛,它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们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企图,它了解得清清楚楚,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通。”张南说着深叹一声气。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半天,王自力若有所思地迸出一句。   “你们别光说给你们自己听行不行?也跟我们讲讲啊!”程秋娜叫道。   “比方说,小伍,你应该记得我们一大早去找那个副院长的事。”张南问小伍。   “记得。”   “当时是小毛医生把那位副院长推荐给我们,我们再决定去的。按理说,这件事只有我们自己几个人知道,但等我们到了那里,发现副院长已经死了,而且才死不久,还被炼制成了一道邪魂。这只能说明有人抢先一步赶去了副院长家,正正好好在我们到副院长家前安排好一切。当时情况混乱,时间又很紧迫,后来我们撞上龙帮的事,所以没认真思考,现在你们想一下,是不是发现这件事很有问题?”张南脸色凝重地问。   “就是啊……听上去,像是对方给我们设了道陷阱啊!”程思琪说。   “嗯,正常情况,这件事外人是没可能知道的。但会不会,是你那个同学,跟别的什么人提过,然后没告诉我们呢?”王自力问小伍。   小伍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小毛知道我们的情况,绝对不可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别人,再说了,他能说给谁听啊?我很了解小毛,他做事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唉……不过现在他人也死了……说白了,就是我把他给拖下水,把他给害了!”   小伍一下想到小毛的事,万分的自责,心情十分难受。   其他人都理解小伍的感受,顿时一片沉默,隔了良久,张南才说:“我也认为小毛没有把这事说给别人听,应该是其他地方出了差错。”   “算了!现在纠结这些事也没多大意思,好好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去干嘛吧。”王自力说。   这时,离窗户最近的王慧突然一下转身,神情异样地说:“等等!我怎么感觉外面有人?”   “外面有人?”程思琪一惊。所有人一齐注意窗外。   不算房间,卫生间和厨房,老袁别墅的大厅总共有六扇窗户,正前方的门旁有两扇,大厅的左右两侧各有两扇,都是大窗。老袁喜欢阳光照射屋里的感觉,所以此时六扇窗户没有拉上窗帘,很容易看到外面的事物。   张南在黑暗中的视线最好,在王慧提醒下,立即见到别墅附近的几个人影,那些人影已穿过围墙,正朝别墅缓缓行来。   紧跟着,所有人都发现了人影。原来别墅已被这群人影彻底包围,步步逼近。   王自力低声叫道:“先去把灯关了,我们太暴露了!”   王慧挪动几步,关上灯。大厅霎时变黑,亮度只依赖别墅外围墙的几盏小灯。但却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那些人影。   张南已然发现,外面共有十几个人,里面多数是龙帮的活死人!   “是活死人!”张南说。   “啊?”程思琪心头一凉,“他们怎么找到这来的啊?”   “会不会我们被跟踪了?”小伍急问。   “不会!如果是被跟踪了,他们早应该到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王自力说。   张南猛然醒悟,说道:“是邪咒!程秋娜的邪咒刚被我解除,但在这之前已经把位置暴露了!”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那麻烦了啊!”小伍急道。   “管他娘的,出去跟他们干啊!还能咋办?”李光明喝了不少酒,顿时热血上涌。   “不行!”王慧立马拒绝,“老师的身体不好,再说你让我们几个女人怎么办?”   “但等人冲进来了,你们也逃不走啊!”李光明叫道。   王自力瞄了房间一眼,说:“让老先生和她们几个女人先躲房间里别出来,咱几个想想办法。”   王慧摇摇头说:“你也不行的。你的伤口才刚处理好,不能打架。”   “管不了那么多。”王自力咬牙道,他此刻只恨自己带伤,不能使出全力。   李光明哭笑不得地说:“这妹子也真是有点那啥,现在哪还是干架,那是搏命啊!咱的命都快没了,还管啥伤口不伤口的!” 王自力瞧向窗外,发现那些人已离他们越来越近,随时可能冲入大厅,大声叫道:“没时间了,你们先进房间!”   王慧叹口气,赶紧推着老袁的轮椅,和程思琪姐妹躲进房里。   王自力伸手一摸腰间,忽然想起自己那把三棱军刺被龙帮的人给搜走了,极度气恼,随即问小伍:“你的枪呢?”   “我的枪被龙帮的人给抢走了!”   “妈的!”王自力骂道。   “现在我们手边都没家伙,该怎么办啊?”小伍急问。   张南快步走到门旁的窗户跟前,王自力正想问他准备做什么时,张南回头,异常冷静地说:“大力,小伍,你们也进房间,护着老师和她们几个女人,这些人我跟老李应付。”   王自力惊问:“就你们俩?”   张南问李光明:“老李,那把匕首在身上吧?”   李光明回道:“当然喽!那是咱的吃饭家伙,能不随身带么!”   张南一笑,指着窗外说:“我给你个信息,看到离我们最远的那小个子了么?靠近围墙的,他就是卷鼻。”   “哦?那个大蒜鼻?”李光明仔细一瞧,发觉还真有点像。他想起卷鼻的嚣张模样和大宝被杀的事,顿时怒火上涌。   “老李,等会这个卷鼻交给你了,他应该是领头人,这些活死人交给我,我有办法。”张南胸有成竹地说。   “好嘞!我早想干他了!不过你有啥办法啊?”   王自力也好奇问:“阿南,你是不是疯了?这些人可不是鬼魂之类的玩意,你搞不定吧?”   张南回道:“我能搞定。他们本质是被下了邪术的尸体,相当于邪物,既然是邪物,就有办法针对。再说我发现他们命门了。”   “哦,那行啊!我们也别撤了,一块帮忙吧!”小伍见两个活死人来到窗外,准备破窗而入,忙叫道。   张南想了想,说:“那你们选个角落,帮我制造点声音,什么声音都行,吸引一下他们,但自己也得注意安全!”   “你想干嘛?”王自力边问边拉着小伍退到一旁。   “这些活死人的视力很差,基本靠听觉……反正你们照我说的做,没时间解释了!老李,你直接冲吧!”   张南刚一说完,两个活死人猛地冲入大厅,窗户的玻璃被震得粉碎。李光明心领神会,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张南立刻从衣袋内掏出一叠橘黄色的道符,道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同时,王自力和小伍在墙角处脚踏地板,发出一下下“嗒嗒嗒”的声响。   活死人被声响吸引,立刻缓缓走向墙角。   张南瞅准目标,快速闪到两个活死人背后,将两张道符,分别贴至两个活死人后颈的中间位置。   张南已然确定,活死人的命门就在后颈那个部位。果然,刚被贴中道符,两个活死人的脚步就一阵踉跄,好像瞬间变得不会走路。他们眼神迷离,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晃晃悠悠走了几步,就重重倒地了。   见状,王自力和小伍惊呆了,王自力笑问:“这么简单?”   随后又接连闯入几个活死人,张南故技重施,先让王自力和小伍制造动静吸引活死人,再趁机给活死人命门贴上道符。活死人无一例外,一个个倒地。等活死人全部倒下后,张南开始念咒,贴在活死人后颈的道符瞬间产生反应,居然鼓动起来,跟着每个活死人剧烈抽搐,翻出白眼,场面霎时显得极度诡异。   过会,满地的活死人不再抽搐,一动不动,张南停止念咒,说道:“全部搞定。”   “他们怎么了?现在是死是活啊?”小伍问。   “其实他们本身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尸体,只不过被人下了咒,这有点类似于木偶,或者西方电影中的丧尸吧。我先用道符封了他们命门,然后再灭了他们的一点邪魂,让他们恢复到正常状态。”张南回道。   “所谓的正常状态,就是尸体?”王自力已打开灯,瞧着一个个活死人问。   “对。是生是死,都是注定的,谁也不能强行让一个死人变成活人。”张南感慨道。   这时候,李光明推门而入,两手还拖了一个人,那人捂着鼻子,有气无力,满脸的血。   那人就是卷鼻。   李光明一见活死人统统倒地,难以置信地问张南:“兄弟,这些玩意,全是你搞定的啊?行啊你!”   张南瞧着卷鼻,也非常惊异地问:“你真把他的鼻子给割了?”   李光明笑说:“我冲出去以后,一下把这货给逮住了,谁知道这货是个软蛋,根本不会干架,几秒就被我放倒。然后……我本来是想废了这货的,不过现在咱不比以前了,咱现在信佛,所以就削去了他鼻子上一点皮,没啥鸟事!如果按老子以前的脾气,起码剁他一条腿!” 李光明一顿吹嘘,张南却知道是因为王自力和小伍两个警察在,李光明不敢太放肆。   李光明把卷鼻往地上一丢,卷鼻满地翻滚,痛到说不出话。随后小伍让老袁等人出来,老袁等人看见满地的活死人和鲜血淋漓的卷鼻,都吓一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小伍逐个检查活死人,确认它们都已死后,问张南:“真的一具具全是尸体,那怎么处理?”   李光明抢话:“这些玩意肯定不能堆在这边,要我说啊,不用整那么麻烦,反正咱就在山上,干脆随便找个地儿把它们丢了得了。”   张南一想,觉得李光明说的也对,就点了点头。   随后,李光明把车开到老袁家门前,和小伍一块,把一具具活死人尸体搬上车,再开去山上寻个地方抛尸。总共运了五车,才把所有尸体处理完毕。期间王慧见卷鼻的鼻子一直在流血,好心想帮卷鼻处理伤口,结果卷鼻猛地推开王慧,直接跑出别墅。   王自力见卷鼻逃跑,问张南:“阿南,你就这么放走他?不怕他带人过来报复?”   “反正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放不放走他都是一样。”张南回道。   “但至少先把他扣住了,问点事吧?”   “你看他现在的情况,也不方便说话。而且我之前见过他一次,这个人心机很深,有点奸猾,我们很难从他口中撬开什么话。”   很快李光明和小伍回来,王自力提议:“这地方我们肯定不能待了,得赶紧撤,包括老先生和王医生。”   “可问题是,我在云南只有这一个住处,能去哪呢?”老袁问。   “去哪都行,反正不能留在这,龙帮的人已经知道你家位置了,估计会再派人过来,万一来的是那个黑烟女人,就完蛋了呀!”小伍很担忧。   这时,李光明的手机铃声响了,李光明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门外,接了通电话,随即回来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个地方,我一个哥们的家,他房子大,住得下人。”   王自力点头说:“那行,也只好这样了,你哥们家在哪?”   “他家也在釜县,近得很。”   张南等人就又重新上了李光明车,但因为李光明喝了不少酒,车让小伍开。王慧则开她的一辆丰田SUV,把老袁的轮椅和一些必须品带到车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沿下山路行驶。   到了釜县的县城,张南发现,同样是深夜,釜县街上的人和车辆要比沥县多不少,有好多夜市摊子正做生意,看上去正常很多。   汽车行驶到一座桥底下的小路时,李光明指指说:“进这个门。”   小伍一瞧,发现李光明所指的地方是家建材厂,里面堆放了大量建筑材料,小伍好奇问:“你兄弟开厂子的啊?”   “对,他和黑皮一样,也是我一东北认识的哥们,不过不是道上的,后来到这边做建材生意,开了间小破厂,瞎混混呗。”   李光明边解释,小伍已将车驶入建材厂。   “那他的房子在哪呢?”程秋娜问。   “就他这边儿的厂房啊!你放心,他厂房大得很,住你们几个人没啥问题。”李光明回道。 “啊?住厂房里?那不脏啊?”   “哎哟,妹子,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挑啦!”李光明一笑。   李光明随后打了个电话,问清具体位置,再给小伍指路:“就前边……往右拐……对,对,那有一间厂房,亮着灯的。”   小伍顺利找到亮灯的厂房,把车停在厂房门前,王慧的车跟着停下。   一群人步入厂房。   厂房很黑,三个女人有点害怕,亮灯的是二楼的一间房,这时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从二楼房间出来,一见李光明就兴奋地叫道:“哎哟李哥,我都等你好久啦!”   李光明介绍说,这人就是他哥们,名叫杨鹏。   杨鹏又对其他人打招呼,相当客气,随即让他们沿铁梯上二楼,说二楼是他的办公室。   一群人走上二楼,几个男人直接把老袁的轮椅抬了上去。等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张南顿时见到一张亲切熟悉的脸。   “阿南,大力!”那人站起来,笑容满面。   “老贾?你怎么来啦?”张南惊问。   张南万万想不到,老贾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张南看了眼李光明,李光明嘿嘿一笑,说明李光明早就知道老贾来云南的事。   王自力和程思琪姐妹也觉得出乎意料,老贾上前一步,抓住张南的手说:“我昨天就到了,没告诉你。我在上海听说你们吃了不少苦,这让我哪待得住,所以赶紧过来了!”   老贾又见王自力肩膀刚包扎好的伤口,以及程思琪姐妹憔悴的面容,都跟在上海的时候差别挺大,心头不仅一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说:“辛苦了,都辛苦了!”   虽然是两句简单的话,但老贾的心意他们能够体会,张南等人霎时感觉到一股温热,本身老贾的出现,已经带给他们足够惊喜。   老贾紧握住张南和王自力的手,激动得像是阔别多年的故友。   老贾的到来,在这种患难关头,无疑是雪中送炭。   良久,杨鹏指指他办公室宽阔的沙发说:“都站着干啥呀?坐!坐!坐下再聊!咱有的是时间,这边安全的很!今天晚上你们全住我这,咱这地儿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房间有的是,等会我让我老婆把二楼那几间房给你们收拾干净!”   杨鹏说完,转身把泡好的茶一杯杯端到茶几上。这时一个女人慢慢走进办公室,手里还抱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这女人正是杨鹏的老婆。杨鹏立刻嘱咐他老婆把房间收拾干净,杨鹏老婆点点头,就出去了。   全部坐定,张南才注意到,在办公桌旁的凳子上还坐了个穿大红衣服的中年妇女,年龄有些大,正低着头,显得很不自在。   张南先把小伍和老袁等人介绍给老贾,直言老贾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再把老贾所不知道的一些事简单叙述一遍,听完后,老贾对张南说:“阿南,我这会可不是白来,我给你带了个人,你应该是想见见她。”   张南立即猜到老贾指的是坐在一旁凳子上的妇女,问道:“她是谁?”   “孙天贵的老婆!”   老贾这话一说,张南等人都是一惊。 “她是孙天贵的老婆?”张南不敢相信地问,一眼望向那女人。他回想起来,在章泽镇调查时,章泽镇的老宋曾告诉过他,孙天贵老婆很早就离开了孙天贵,没有在章泽镇住过,他对孙天贵老婆的事也是一无所知,万万没想到老贾竟能找来孙天贵老婆。   “你是……那个神棍……孙天贵的老婆?”王自力直接问那妇女。   那妇女微微点点头,轻声说:“对,但早不跟他过了。”   “孙天贵现在怎么样你知不知道?”   “他不死了么?”   那妇女脸上毫无波澜,还透着嫌弃,说明和孙天贵已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叫什么名字?”王自力又问。   “张翠姝。”   “哪里人?”   “云南人呀!”张翠姝觉得王自力问的很奇怪。   张南忙问老贾:“你是在哪找到她的,怎么找着的?”   “她人就在云南,住的地方离你们去的那长寿村还挺近,我也是派人四方打听把她给打听出来的,然后我一下飞机,直奔她住的那村,找着了她。”   李光明赶紧恭维:“兄弟,贾哥的人脉,你不用怀疑,那可比咱广多了,咱在他面前就是小儿科!”   张南自然相信老贾的话,心想孙天贵老婆的出现,应该可以解答不少疑问。   坐在张南身旁的老袁也提醒道:“阿南,这个女人,她是个关键。”   张南嗯了声,随即对张翠姝说:“能不能先说一下,你对孙天贵有多了解?”   “你问吧,他的事我基本都晓得。”张翠姝想也不想,面无表情地回答。   张南忽然觉得奇怪,又问老贾:“老贾,你是怎么说服她,让她来这边接受我们问话的?”   “我没说服她。”老贾笑着摇摇头,“阿南,你是个另类,但你也知道,这世界上没几个人跟钱过不去。”   张南瞬间明白,原来老贾又是用钱摆平,怪不得张翠姝这么配合。   张南也不问老贾给了张翠姝多少钱,开始问张翠姝:“孙天贵的事你很清楚,那孙玉梅也一样吧?”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么?她是我女儿,我可怜的女儿,我早见不到她了!”一提到孙玉梅,张翠姝显得有些激动。   “什么时候见不到她的,你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么?”   “我那孩子命短,活不过十岁,她那是病死的。我说你这人,问孙天贵的事就行了,问我女儿的事做啥呀?”张翠姝嗓门忽然变得响亮。   张南深吸口气,暗想:这女人不像在说谎,看来她对孙玉梅的情况不是最了解。   “阿南,你就从头问她吧。”王自力说。   张南点点头,问张翠姝:“二十几年前,孙天贵带着孙玉梅到云南来,这事你肯定知道吧?”   张翠姝又回到一张冷漠脸,平静地说:“知道。”   “他到云南做什么?”   “他听说了云南长寿村的事,想去长寿村讨点长寿秘诀。我跟你讲,他那人满脑子都是这些牛鬼蛇神的事,没个正经,活该自己后来被折腾!”张翠姝冷笑道。   “你好像挺恨孙天贵的嘛,好歹夫妻一场,有那么恨他吗?”小伍忍不住问。   “没办法,他那人就招人恨。”张翠姝说。 “这样,你把孙天贵去长寿村的事,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我要知道所有细节,哪怕是你认为不重要的。包括你女儿孙玉梅,她的事我们也得知道。”张南郑重其事地说。   张翠姝见张南一脸认真的表情,愣了一下,说:“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哪记得那么清楚,你直接问不就行了呗?”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我想知道的是事情经过,这些由你完完整整说一遍是最好的。”张南说。   李光明提醒张翠姝:“大妹子,你的钱可不能白拿啊!”   张翠姝舔了舔嘴唇,望着穿在自己脚上的老旧皮鞋,喃喃说:“那我反正就把我知道的,想得起来的讲给你们听。”   “你先闭上眼睛,做几次深呼吸,多用心回想一下当年的事,这样有助于提升你的记忆力。”王慧说。   “啥意思呀?”张翠姝听不明白。   王慧手把手地教张翠姝,过了几分钟,张翠姝睁开眼说:“其实吧,孙天贵去长寿村的事,也是我听他讲的,我自己没去。”   “没关系,你就按他告诉你的说。”   “哦,那时候呢,孙天贵是带着玉梅去的长寿村。我记得……那年玉梅才七八岁,真的是挺好的一个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一提到孙玉梅,张翠姝又是满面忧伤,缓了缓,她继续说:“孙天贵去长寿村,我说啦,他是为了讨长寿秘诀的,后来呢,好像他问了好些个人,其中一个是长寿村的村长,那个村长就告诉他,长寿村的人长寿,是因为经常去拜一个,拜一个……那是啥……啥菩萨?”   “长寿和尚!”张南提醒。   “对对对,长寿和尚!然后呢,孙天贵急着带玉梅一块去拜那长寿和尚,结果他说那地方不好进去,好像被啥树给挡住了,我也不晓得他说的是啥。但是他说他那天晚上回到村子里,人就感觉不舒服,他说玉梅倒是没啥事,后来才知道,他中了那边的一种花毒!”   张翠姝咽了口口水,接着说:“其实这些事呢,倒也没啥,孙天贵生病也好,中毒也好,都跟我没关系,就是玉梅那孩子,那天晚上,像中了邪一样,竟然一个人跑了!”   孙玉梅半夜一个人跑去血树林,三天后回来怀了几个月身孕,这事张南等人已经听老鱼头和老鱼头二姐提过,所以不觉得惊奇,张南再问:“你女儿去了那片树林,几天后又回来了,对不对?”   “对啊,你怎么知道?”张翠姝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慌张。   “我们也听长寿村的人说过一些,你说说孙玉梅回来之后的事吧。”王自力说。   “哦,哦,那个……后来玉梅回来,身体就不舒服,也生了场病……”张翠姝说着低下头,不敢正视任何人。   张南看出张翠姝有隐瞒,打断道:“等等!孙玉梅的身体怎么个不舒服法?”   “不舒服……还能有啥不舒服的……就是生病了呗,反正我也不晓得是啥病……”张翠姝说话时一眼都没敢瞧张南。   “妹子,你讲真话。”连老贾也发现张翠姝的神态不对劲,就差脸上写着“说谎”两字。   张翠姝忽地叹了声长气,摊开手说:“有些事我不想讲,你们非要逼我讲,你们盯着孙天贵的事问不就完了么,干嘛问我女儿的事?” “因为相对来说,你女儿的事,我们更想知道。”张南直言。   “啊?”张翠姝一愣。   “说吧。我可以给你提个醒,你的女儿,年仅八岁的孙玉梅,她怀孕了,是不是?”   张翠姝听张南居然连这事都知道,大为惊愕,脸一红,问:“你们……你们不都知道么……那还来找我问啥呀?”   “还有许多事我们不知道,所以找你问问清楚。你就详细说说,发现孙玉梅怀孕之后,孙天贵的做法和态度。孙天贵既然把一切告诉你了,不可能不跟你说这些。”王自力说。   “那死人……也就是他带玉梅跑去长寿村,玉梅才会中邪,弄出这些事!他后来居然还有脸找我说,我当时就跟他打了一架!”张翠姝气冲冲地怪责孙天贵。   “你先别激动,我再问一遍,孙天贵跟你说了什么?”王自力问。   “不就玉梅怀孕的事么?你们也晓得了,玉梅从那里回来以后,怀了几个月,我跟你们讲,那肯定是个邪种,不能生下来的!再后来么……对!后来那畜生一个人回上海,把玉梅丢在长寿村,当时也没把事情告诉我,还骗我说玉梅是留在上海,让我陪他回上海,这些事都是等我陪他回到上海后他才跟我讲的!”   “是你陪孙天贵回上海的?”张南问。   张翠姝点点头,说:“在上海,他跟我讲了,我马上又回云南找玉梅,结果玉梅已经不见了,我就再也没看到过玉梅了……”   张翠姝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程思琪马上递给她一张纸巾。   等张翠姝擦好眼泪,王自力又问:“那时候,孙玉梅失踪回来以后,孙天贵真的什么都没问出来吗?毕竟发生那么大事……”   “倒也不是。”张翠姝语气软绵绵的,“玉梅从那里回来以后,挺着个大肚子,孙天贵先陪玉梅在长寿村住了几天,其实那几天吧,他们也没怎么在长寿村,孙天贵带玉梅去了县城,还给她找了个聋哑人的专家,就是为的让玉梅说实话,玉梅一开始好像不太想说,后来孙天贵逼得紧了,玉梅才肯把她怀孕的事说出来。”   听到这里,张南才算打起精神,这是他最想知道,也是他觉得最关键的一件事。   “哎哟!邪门呀,真的是邪门呀!你说我那孩子怎么摊上这种事?你叫我把这事跟别人去说,哪会有人信呀!”张翠姝又愁容满面地开始抱怨。   “起码我们信你,快说吧。”王自力等不及了。   张翠姝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天晚上呢,玉梅说她本来睡觉睡得好好的,结果听到窗户外边有个声音在叫她,她就跑去外头瞧瞧,谁知道这一出去,就像着了魔一样,一路走到了树林,那树林黑灯瞎火的,啥都瞧不见!我家那姑娘一个人在树林里晃悠,你说多吓人!”   “后来呢?”王自力催问。   “后来……玉梅说她看到有座小山,山上还有条瀑布,那个声音就是从瀑布里头发出来的,你说这事又有谁能信呢?孙天贵跟我说,那片林子离长寿村差不多有几里地,这么远,声音能传过去么?”   “你自己相信么?”王自力问。   “我当然相信!玉梅那姑娘我带她带的时间少,但我知道的,她不会说假话!”张翠姝瞪大了眼,好像容不得对孙玉梅的一丁点质疑。 “还是那句话,我们也信。你继续说吧,孙玉梅看见了瀑布,听到了声音,那她是怎么做的?”   “她说……她直接走进了瀑布里,瀑布里还有个洞,一个很深很深的洞,最邪乎的是,你们知不知道,洞里边,居然有个棺材!”   张南心中一凛,想道:那口人形的棺材!   张南忍不住提醒道:“孙玉梅有没有说,那口棺材是在一个池子里?”   “啊?”张翠姝先是一愣,之后以一种比较夸张的表情说:“对对对!这我倒忘了,孙天贵是说了,玉梅告诉他,那棺材是摆在一个池子里的,而且那棺材的模样吧……像是个人!”   “人形的棺材,对不对?”小伍问。   “对!你们不都知道么,那还问我干啥?”张翠姝抱怨。   “接下来呢?”王自力继续问。   “接下来,玉梅……她说她听得特别清楚,声音是从那口棺材里面发出来的,她还说……好像有个人,躺在那口棺材里面!”张翠姝提到这段,神情变得非常紧张。   “再然后呢,孙玉梅害怕得逃走了么?”王自力猜测。   “不是!”张翠姝直接否定,“玉梅是说她整个人都吓傻了,但那个声音特别特别邪门,玉梅忍不住,就躺进棺材里去了!”   程思琪听得发出一声惊呼,立刻捂住嘴。虽然只是张翠姝的一段口头描述,却令她仿佛亲眼看见当时那幅渗人的画面,感觉头顶一阵寒风吹袭。   “忍不住是什么意思?”王自力疑惑道。   “就是……就是……我也不晓得怎么说,玉梅跟孙天贵说……她好像弄不住自己!”张翠姝的文化程度不高,因此表达能力有限,一些记不清楚的事,语言组织起来有一定困难。   张南听懂了张翠姝话中的意思,说道:“孙玉梅是不是告诉孙天贵说,她像着了魔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然后躺进了棺材里?”   “对!差不多!就这样!”张翠姝爽快地回道。   “那么……她在棺材里躺了多久?”张南问。   “玉梅说……她也不知道在里面躺了多久,反正……感觉迷迷糊糊的,又像睡觉,又不像睡觉,而且一直有人在她耳朵旁边说话,但又听不懂在说啥。”   “真他妈的邪乎,咱这地儿就是不干净!”李光明笑说。在场的人中,只有李光明感觉像在听故事一样,还挺有意思。   “那孙玉梅怀孕……又是什么时候的事?”王自力问。   “就是从那棺材里出来后啊!”张翠姝说。   “出……出来后,就怀孕了?”王自力吃惊地问。   其他人皆目瞪口呆,李光明直摇头,笑着说:“不可能!哪有这事儿!”   但除了李光明,其他人都相信张翠姝说的话。   “你们不信我的就拉倒!我反正把话撩这了!”张翠姝大声说。   张南深吸口气,略表歉意说:“没有不信你的话。你再说说,孙玉梅,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孩怀孕以后,她当时产生什么想法,或者我这样问,她身体的变化,有没有让她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对,一个八岁的孩子,真还不见得懂这些。”老贾说。   张翠姝思考一番,回道:“玉梅……她没说这些呀……要么,孙天贵说漏了?”   张南和王自力对视一眼,王自力摇了摇头。  “孙玉梅就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跑出了山洞,再跑出树林,回到孙天贵身边?”王自力问。   “对啊!”   “后来,在你的陪同下,孙天贵抛下孙玉梅回上海,就再也没见过孙玉梅了吧?”   “那个……倒也不是。”张翠姝的眉头忽地一皱。   王自力一愣,问:“他还见过孙玉梅?你不是说孙玉梅失踪了么?”   “是失踪了,我没找着她呀!”   “孙天贵找到她了?”   “没,孙天贵没去找玉梅,他哪有这么好心!”张翠姝气冲冲说。   “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些,孙天贵又是怎么再见到孙玉梅的?”王自力不耐烦了。   “是这样的……我从上海走了以后呢,结果玉梅回去了,不单是回去见孙天贵,还带了个男人。”   “回去了?男人?”王自力愕然道,“那男人是谁?”   “不晓得!孙天贵没说,我问他了,他让我别管。”   “那孙玉梅自己呢?她不是怀孕了吗,当时应该挺着大肚子吧?”   “对呀!不过孙天贵和我说,玉梅当时回家找他的时候,肚子已经平了,也就是说……要生娃娃的话……娃娃已经生下来了……”张翠姝有些难以启齿。   “生下来了?”程思琪瞪大眼睛,和程秋娜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难不成……那男人,是孩子的父亲?”   “等等!”张南突然打断,“孙玉梅带男人回家,是多久之后的事?”   “啊?”张翠姝一愣,没明白张南的意思。   “就是你陪孙天贵回家后,隔了多久,孙玉梅再带男人回来的!”王自力帮着解释。   “哦……这个孙天贵跟我讲了,大概……两三个月吧。”   “如果两三个月的话,时间倒是挺吻合。你们想,孙玉梅从血树林出来时,她已经怀有几个月身孕,再过两三个月,应该是到临盆期了。”张南推测。   “那生下来的孩子呢?对了,那孩子呢?”王自力又转问张翠姝。   “我不晓得!玉梅回家没带孩子,孙天贵问了她,她也不肯说。”张翠姝慌慌张张地解释。   “孙玉梅有没有说她回家要做什么?她,或者那个男人,应该是有事找孙天贵吧?”张南问。   张翠姝摇摇头说:“孙天贵没讲。我估计吧……那男人可能是想问孙天贵要钱,就先把孩子给藏起来……”   “算了,我们对你瞎猜的事情没有兴趣。你只需要把孙天贵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就行,不需要发表你的个人见解。”王自力打断道。   张南了解王自力的询问方式,他知道对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有时候想把曾经历过的事描述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难免会参杂一些主观成分,造成偏差。何况张翠姝回忆的,还是二十几年前的事,距今太久远,张翠姝又是个文化程度偏低的农村妇女,所以王自力在问话时尽量避免混入张翠姝的感想,只让张翠姝提供准确、客观、不容易记错的事实。   另外,即使张翠姝的转述无误,但也不能保证孙天贵一定照实说,如何分辨信息的真假,拣选其中有价值的部分,又是一大问题。  “哦,哦……那样的话,孙天贵跟我讲的,差不多就这些了。”张翠姝点头。   “就这些?孙玉梅带一个男人回家后,没下文了?”王自力一奇。   “啥下文呀,他们很快走了。”   “啊?又走了?孙天贵居然让他们走了?孙天贵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走,走去了哪里?你这么关心你女儿,不可能不问这些事吧?”   “我当然问啦!他不肯说呀!我问他那男人是谁,是不是那男人让玉梅怀上的,他说不知道!我问他为啥不留玉梅,又让玉梅跟那男人走了,他说留不住!我最后问他玉梅去了哪,他又说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   张翠姝放开嗓门大吼,由于办公室太小,震得每个人耳朵难受。   “你别激动,慢慢说。对了……孙天贵真的一点没提那男人的事?比如那男人长啥样,几岁,都没提过?”王自力问。   “长啥样没讲,就说三十几岁。”张翠姝回答。   “孙玉梅这次离开以后,再回来过吗?”   “再没回来了。倒是孙天贵,又去云南找了我几次,每次都是问我拿钱,然后让我想办法治他身上的怪病。我问他玉梅有没有再去找他,他都说没有,我也就没见玉梅了。”说到这,张翠姝又是一阵伤感。   “孙天贵具体是个什么怪病?”等了会,张南问道。   “不晓得,应该是他去长寿村的时候沾的花毒吧,他居然还不要脸地让我给他想办法看病,我呸!我都巴不得他早点去死!”张翠姝大骂。   张南沉默了,他已经不知道再问什么。   王自力望向张南,缓缓说:“那男人,是个关键。”   程秋娜说:“是呀!好端端的,怎么又跑出个男人!”   小伍也分析:“按她说的,那男人当年三十多岁的话,今年如果还活着,就是五十多岁。我们有遇到过五十多岁,比较可疑的男人吗?”   小伍这话提醒了张南。是的,一个五十多岁,至少认识孙玉梅,身份特殊的男人。他赶紧在脑中把近期有过接触的各种人物过滤一遍,却发现没有一人符合。   二十多年前,孙玉梅带一个男人回去见孙天贵,当时的孙玉梅多半已生下孩子。他们找孙天贵的目的,以及之后的去向,包括那刚出生的孩子,种种疑问,形成一个巨大的谜团。   “你们……还有啥问的没,太晚了,我得回家了。跟你们在这聊玉梅的事,我也难受。”张翠姝说。   老贾瞧瞧张南,又瞧瞧王自力,发现他们都没话,就对杨鹏说:“那你先送她回家吧。”   杨鹏站起来,对张翠姝一招手说:“行嘞,走吧。”   两人出了办公室门。   张翠姝走后,王自力对张南说:“平白无故冒出个男人,真是有点意外,不过事情都过去二十几年了,现在想找那个男人,也不现实。”   张南回道:“你觉得意外,我却觉得一切在情理之中。很早以前我就几乎断定,在孙天贵和孙玉梅的背后,肯定还有另一个人,只不过现在,这个人慢慢开始浮出水面而已。大力,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事还挺多,首先得再去一趟长寿村,我总觉得,那边还有些线索,是我们至今没发现的。”   这时候,王慧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阿南,你可以去,但他不行。”   说着王慧指指王自力。   “为什么?”张南和王自力异口同声地问。 “他的伤口我是给他包扎完了,可后续还要处理,每天得换新的纱布,定时服用药物和输液。而且他现在本身有点感染,在发低烧。”王慧说。   “哦?是吗?怪不得我感觉头晕。”王自力一摸额头。   “你自己是摸不出来的。所以这样,阿南,我需要再观察他几天,顺便给他换纱布和输液,你们要去哪里都不要带上他了,一会我带他去我诊所。”   “啊?你还有诊所?”王自力笑问。   “对,小慧的诊所就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大概是这边的医疗设施和药物不全吧。”老袁说。   “对,在这边肯定是不行的。他的伤口特别古怪,跟一般的伤口不大一样,我建议还是慎重一些。”小慧说。   王自力望向张南,无奈地问:“怎么办,我去不成了?”   “嗯,你跟小慧去她诊所吧,她说的是对的。”张南点头。   “老师,那你怎么办?跟我们一块走,还是留在这里?”王慧问老袁。   老袁想了想,说:“我留在这里吧,我虽然是个废人,但兴许能帮帮阿南。”   “好!”   王慧是个爽快人,做事雷厉风行,于是让王自力现在就走。两人出门时,老贾有些不放心,提议派两名手下陪他们同去,保护他们,结果两人都觉得没有必要。   王慧和王自力离开后,杨鹏的老婆又进来了,说收拾好了房间,可以睡了。李光明早已困得不行,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去休息,结果这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李光明拿起手机一听,对老贾轻声说:“是烟鬼打来的。”   随即李光明转身出门。   很快李光明再回办公室,说道:“刚才在江苏饭店跟龙帮的人干完仗后,烟鬼和黑皮抓了个人,那人是替龙帮负责江苏饭店的地下赌场的,应该知道龙帮不少事。烟鬼问我们要不要过去,他们现在就在江桥附近。”   “当然得去!江桥在什么地方?”张南站起身。   “江桥是个小镇,因一座拱桥得名,离这里不远。”老袁说。   “那行!去瞧瞧!我跟你们一块去。”老贾也站起身。   最终决定,张南,李光明,老贾三人去江桥,其他人留守杨鹏的建材厂。   一路驶往江桥的路上,李光明哈欠连天,张南歉疚地说:“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老李!”   “没事儿,等会下车抽几根烟,马上就有精神!”李光明笑笑。   过了半个多钟头,此时已近凌晨,张南等人到达江桥,李光明把车停在一栋仅四层的公寓楼门前,烟鬼和黑皮领了几名弟兄,正等在楼下。当见到老贾,烟鬼和黑皮满脸惊喜,烟鬼笑嘻嘻说:“啊哟,连贾哥都来了,怎么没通知兄弟们啊?我们也好接应接应!”   黑皮也说:“就是,这有几年没见了吧?现在混好了,都忘记咱这帮以前的兄弟啦?”   老贾甩了甩手,微笑说:“行了,你们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我这次到云南,是来帮我朋友忙的。”   说完老贾拍拍张南后背。   “张先生是吧?我们认识啊!我们刚才还帮他去江苏饭店救人呢!”烟鬼笑说。 “是的。江苏饭店的事,我还来不及感谢,真的多亏几位帮忙了。以后有用得上我张南的地方,你们尽管说一声。”张南诚恳地说。   “兄弟,你这话我真听进去了。你看哈,不管是李哥也好,贾哥也好,他们都挺照顾你,挺相信你的,这就证明你有本事。在江苏饭店的时候我们也亲眼见过了,我现在知道……你们这行,叫啥……通灵人是吧?抓鬼的呗?以后要是我家里闹鬼,第一个找你!”烟鬼搂住张南肩膀说。   “行行行,你起开!”李光明一把拉开烟鬼,“你他娘的喝多了吧?身上全是酒味。咱来办正事的,磨叽啥呀磨叽,快带路!”   烟鬼确实喝了不少酒,所以又和李光明胡闹几句,随后带张南等人上楼。   这栋公寓没有电梯,烟鬼又把人安置在四楼,所以他们只得走楼梯。李光明边走边骂:“草!你们住的这叫啥破地方,连个电梯都没!”   到了四楼,他们推开门,顿时听到一阵对李光明和老贾的问候声,原来房里有不少人,都是烟鬼和黑皮的手下,由于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点伤,因此不方便下楼迎接。   显而易见,这些人身上的伤,是刚才在江苏饭店与龙帮斗殴时留下的。   李光明瞬间收敛笑容,脸色一沉,问烟鬼:“兄弟们都好吗?”   “哎……过得去吧。”烟鬼叹了声气。   “啥叫过得去啊?你给我照顾好喽!该治的治,该送医院的送医院,别他妈给我将就,钱……钱的事都是小事!”李光明说着看了眼老贾。   老贾即说:“对,兄弟们的医药费,我一力承担,有困难直接跟我说。”   黑皮立马指了指李光明,笑说:“老李你他娘的也是贼精,一谈钱,就找贾哥是吧?”   “啥精不精的,老子穷光蛋一个,没钱就是没钱!没钱的主愣是装他妈有钱人,这不是山炮么?”   李光明一句话,逗乐了在场所有人,惹得哄堂大笑。   “好了,不要谈闲事了,我们抓紧时间,那人在哪?”笑谈过后,老贾正经地问。   黑皮朝后指指一间关上门的房间,说:“在房里待着呢。”   “咋回事啊,哪弄来的人?”李光明低声问。   “这不我们在江苏饭店干完仗,准备回家嘛,我们就见有个人在饭店门前偷偷摸摸的,又想逃,又不想逃的,我们索性把那货抓上车,一问,原来是看守龙帮地下赌场的!”黑皮解释道。   “他知道龙帮很多事?”张南问。   “他说还行吧。不过他不是龙帮的人,说是龙帮雇来,替他们看场子的。”黑皮说。   “你小学生吗?这你他妈都信?”李光明骂道。   “别废话了,进去问问不就完了!”烟鬼不耐烦地说。   打开门,张南,老贾,李光明,以及黑皮和烟鬼五人,进入房间。   房内相当简陋,毫无装修,和外面的客厅一样,几乎是个毛坯,只摆了一张床,几张木凳,木凳也是黑皮临时搬进来的。   床边坐了一个男人,戴着眼镜,面相比较斯文,正在低头思索。   “就他!有啥问题你们尽管问,我也不知道你们要问啥!”黑皮说。   “阿南,你问吧,以你为主。”老贾对张南说。   张南点点头,心想:可惜大力不在这,否则问话之类的事,还是他比较在行。   “你是龙帮的人?”张南坐下后问。  听到张南问话,那人却显得犹犹豫豫,微微抬起头,没有回答。   烟鬼蹙起眉头,厉声说:“头抬起来!你还想不想我们放你走了?”   “你们还肯放我走?”那人轻声问。   “只要你配合我们,把我们想知道的都清楚明白地讲出来,我们就放你走。”老贾说。   “你们要知道什么?我又不是龙帮的人,只不过给他们看赌场的。”   “我看吧……你小子就是不老实……”烟鬼点根烟,用手指朝那人敲了敲,“龙帮会找一个外人看他们的赌场?何况这赌场的规模在整个云南算是数一数二的吧?你他妈这是骗鬼呢,还是骗你自己?”   那人连“呃”了几声,不知道怎么回应。   “叫啥名字?”黑皮问。   那人犹豫一下,回道:“胡健。”   “江苏饭店就算不是你们龙帮的大本营,也是大本营之一了吧?你又是地下赌场的负责人。我敢说……你小子在龙帮的地位肯定不低!”烟鬼斩钉截铁地说。   胡健小心翼翼地瞧了烟鬼一眼,继续沉默。   他的表情,已然告诉张南等人,烟鬼推测的情况属实。   “这样,我给你撩句话……”老贾上前一步,拍拍胡健的肩膀,“现在我们在场的几个人,一个是我好朋友,一个是我哥们,还有两个是我以前的手下,所以我在这里说话有点份量。我给你保证,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们,我们一定放你走,不动你身上的一根毛。你要去哪,我们派人送你过去。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说话算话,不会骗人。”   老贾说话嗓音浑厚,语气平和,让人听着有安全感,自然而然地产生信任。   胡健又沉默好久,才缓缓说:“那行,我把事情给你们说,但你得答应我,派人保护我,送我去昆明,这地方我是真待不下去了。”   胡健的反应,倒令张南等人有些出乎意料,张南和老贾同时在想:除了他们,龙帮在这里还有其他死敌?   “有人要害你?”老贾问。   “不是害不害的问题,等会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就知道了。”胡健说。   “那你说吧。”   胡健清了清嗓子,愣了半晌,才问:“你们要知道个啥?”   “先描述一下你在龙帮的身份地位。”张南说。   “能有啥地位,现在搞成这样,啥地位都没有,就他妈一条落水狗!”胡健自嘲。   “那之前呢?”   “之前嘛……管江苏饭店的……名义上是江苏饭店的老板。”   “哦,原来不止赌场,整个饭店都归你管。”   胡健点点头,不回话。   张南想了一下,又问:“如果要给你们龙帮的人按身份地位排个座次,你在龙帮可以排第几?”   胡健想也不想地回答:“第二吧。”   张南心想:这方面还是老李他们有经验,胡健在龙帮的地位果然很高,算是个龙头人物。   烟鬼也说:“我就说嘛,这货在龙帮肯定不是个小角,妈的当我们傻子啊!”   李光明拍了烟鬼一下,叫道:“别嚷嚷,给张先生问话!” 对胡健的身份,张南感到很满意,他记得王自力曾跟他说过,想要获悉一个组织的秘密,最佳的盘问对象不是组织的头把交椅,而是二把手或三把手。因为组织的头把交椅通常与组织的命脉息息相关,利害关系最大,所以很难吐露实情,但二把手和三把手的利害关系一般而言相对较小,更容易攻破,地位却又不低,同样掌握着一些重要情况和资料。胡健,正是这样的合适人选。   张南直说:“你先告诉我,你们龙帮的活死人是怎么回事。”   听到“活死人”三个字,胡健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反而低下头,神色黯淡。   胡健再抬头望向张南,张南解释道:“是的,我知道那些活死人被人下了邪术,我现在想了解的是,你们龙帮内部发生了什么,是谁,给那些人下了邪术。”   “你了解也没用,我们那帮子兄弟肯定救不回来了。”胡健说完深叹一声气。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张南问。   “一个多月前……或者两个月不到吧。”   “然后呢?”   “然后……我得先给你提个醒,我说出来的事,一般人根本不会信。”   “你说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一定信。”   “也是,你们至少跟我们那帮兄弟打过交道。我记得……那天好像下大雨吧,我们一群人在沥县的梨石庄园,梨石庄园也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我们要聚个会,或者吃个饭,都是跑去那边。”   “梨石庄园,好像离江苏饭店也不远呐。”李光明说。   “对了,不远。跟你们在江苏饭店干仗的时候,我们后面到的兄弟,就是从梨石庄园过来的。”胡健说。   “行嘞,你说吧,那天怎么了。”李光明不再打岔。   “那天是我们帮里面的帮会节日,兄弟基本到全了,大概有一百多号人吧。我们正喝喝酒,吃着饭呢,大门外面,就突然来了个女人。”   “女人?”张南心中一凛。   “是啊,一个女人。从山庄的大门,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我记得那天雨真的特别大,那女人也不打伞,山庄外面也没啥车,当时我们就奇怪那女人是怎么来的。”   “那女人有什么特征?”张南急问。   “特征嘛……我不知道那个算不算特征……”胡健歪着脑袋,沉思了几秒,“那女人长得还行,但是脸很僵硬,像是那种整容整残的女人,而且没啥血色。对了,还有,那女人的身上,有股怪味,很臭!我当时靠近过那女人,闻了那味道,就有点想吐。”   张南顿时记起程秋娜的描述,以及他在长寿村亲见的黑烟女人,理应和胡健所说的是同一个人。   “其实,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张南自言自语道。   “什么?”胡健一愣。   “没什么,你继续说,那女人进山庄后发生的事。”   “哦。那女人直接走到山庄的前厅,也就是我们吃饭的地方,但是一句话不说,只是望着我们。我们一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迷路了,还拿她调侃起来,让她陪我们喝酒,结果我们发现那女人越来越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总觉得吧……她好像不是活人!”   “某种程度上说,她确实不该是活人。”   “啊?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说一下她当时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第一印象……我就觉得吧……她像个僵尸!”   “那女人是僵尸?”烟鬼忍不住问。   “这他妈啥玩意儿!”黑皮诧异道。   “我刚说了,你们铁定不信!但后来发生的事,更加的离谱,我们看到,那女人的身上居然在冒烟!冒出几道黑烟!而且有几道黑烟,直接窜到我们几个兄弟嘴巴里,那几个兄弟……吞了黑烟,马上翻起白眼,就这么死了!”胡健激动地说。   “真他妈玄乎!能有这事儿吗?”黑皮左右张望着问。   张南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说:“他的话是真的。”   “我也信。”老贾点点头,附和张南,“你们几个兄弟被那女人弄死了,你们怎么办?蜂拥而上?”   “没!”胡健快速摇摇头,“见到那个画面,我们谁还敢上啊!我们全吓傻了!后来,那女人就开始说话了。”   “她说什么。”张南问。   “她好像先问我们,是不是龙帮的人,再问了些关于龙帮的事,全部问完,她就开始笑,不停地笑,我当时觉得奇怪,因为那女人对我们龙帮很了解,连我们建帮时候的一些规矩都知道。等她笑完后,她对我们说一句话,说我们现在太弱,要帮我们改造改造。”   “改造的意思,是把你们变成活死人?”   “是啊,她专门挑了我们几个人高马大的兄弟,当场把那些兄弟用黑烟弄死,然后再把一张黑色的纸,贴在他们的后脖子上,等那些兄弟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你们见过的那种活死人了。”   “这么简单?”李光明惊问。   “是啊!”   “那应该是一种道符,你们的兄弟,被她下了邪术。”张南说。   “我不知道啥邪术不邪术的,反正我们很多兄弟都遭殃了。后来,那女人控制了我们龙帮,说让我们帮她办事,还威胁我们,如果不帮她办事,我们下场会很惨,当然了,我们也不能因为怕死就替她白干,那女人也懂我们的心思,所以答应给我们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张南一呆。   “她说,我们先帮她做一些事,只要事情做成了,她可以有办法延长我们的寿命!”   “啊?”李光明无比惊愕,“这他娘的有这种好事?”   黑皮也叫道:“那女人究竟是啥鬼东西啊!”   “对!说了你们铁定不信!”胡健摇摇手说,“如果我们不是亲眼看见那女人的本事,我们也不会信。可偏偏那女人已经在我们面前显过身手了,她就是个巫女!”   “所以你们相信了她的话,以此为条件来帮她做事?”张南问。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不听她的话,就是死,听她的话,不但没事,还能延长寿命。换你你怎么选?”   张南明白,胡健说的也是实情,他们基本没有选择。   “那女人到底要你们帮她做什么事?”老贾问。 “对付你们几个啊!”胡健说着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眼,又快速摇摇头,指向张南说:“不,不是说你们,就只有他,还有跟他一起来云南的几个朋友。”   “你连他们来云南都知道?”老贾眼睛眯成一条缝。   “知道啊……那女人跟我们讲的。”胡健点头。   张南已知程秋娜被下邪咒标记的事,因此并不惊讶。   “那女人有没有再跟你们讲,她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张南问。   “这个没讲,不过她交代了,你的那些朋友随便处理,只有你,一定得抓活的。”   “为什么?”   “我哪知道,但是有一次,我们帮里一个叫李炜的告诉我说,那女人无意间跟他透露过,说想得到你。”   “得到我?”张南越发觉得奇怪,难以理解。   烟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对张南说:“张先生,难道那女人看上你了?该不是妈的上个床就解决的事,我们兜了个大圈子吧?”   “对对对!有道理!你想啊,那女人反正不是一般人,会啥邪术,你是通灵人,你们两个算是同道中人吧?那女人看上你,不也挺正常嘛!”黑皮半带调侃地对张南说。   张南当然不信如此荒唐无稽的事,他记得跟卷鼻谈判的时候,卷鼻曾说过想让他交出他的命,现在胡健又说黑烟女人想得到他,两种说法一结合,他觉得黑烟女人的动机必定内藏深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胡健呆呆地摇摇头。   “哎哟张先生,那女人应该不丑吧,你好像也是单身,你就随便玩玩,应付一下,不就完事了么!”烟鬼继续调侃张南,越说越起劲。   “闭上你的臭嘴,你个木鱼脑袋,能是这回事么?”李光明骂道。   沉寂半晌,张南问胡健:“等一下,你刚说,那女人对你们龙帮的事很了解,连建帮时期的一些帮规都知道?”   “是啊,怎么了?”胡健点头。   “具体了解到什么程度?”   “她挺清楚我们龙帮的历史,以前是干嘛的。还有我们龙帮的几个开山鼻祖,她都认识!”   “鼻祖?”烟鬼大笑地问,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不就是群流氓混子,凑在一块么?搞得跟他妈什么一样!”   “那你就错了!”胡健有点不服气,“我们龙帮虽然谈不上历史悠久,但建帮也有几十年了,最开始的时候,帮里的风气也不是现在这样,都是规规矩矩,有板有眼的。”   “龙帮……几十年……”张南自言自语着,猛然意识到这是一条关键线索,自己差点就给忽略了。   “对啊,整整几十年。我们龙帮的前身也不叫龙帮,至于叫啥我不知道,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胡健说。   “你爸也是龙帮的人?”张南问。   “我爸不但是龙帮的人,他还是龙帮的创始人之一,不过现在已经去世了。”胡健脸色一沉,低下头。   看到胡健的反应,张南猜想胡健的父亲应该去世没多久。   “能不能再给我多说一点龙帮的事,我对你们龙帮的事很感兴趣,最好从你父亲创建龙帮时候开始说起。”张南说。 “其实也没啥。最开始吧,龙帮是我爸还有他几个朋友合伙建立的,我刚说了,当年的龙帮,可不像现在这样,又是开赌场,又是开歌厅,乱哄哄的。当年的龙帮,应该算是一个宗教组织,因为那个年代苦啊,吃不上饭,穷的连条裤子都穿不起,所以有个别的人,就想通过修炼一些民间法术,让自己过好一点。然后呢……我爸是客家人,在他老家,已经有不少人在修炼各种各样的民间法术,也有这方面的民间组织,我爸索性和几个修炼法术的朋友,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就是现在的龙帮。”   “那后来因为什么事,让你们变成现在这样?”   “哎……那叫没办法,你想啊,七八十年代,祖国大地被红色笼罩,一些民间的组织,帮派,统统被打压,加上龙帮还是个宗教组织,更加逃不掉。龙帮的一批元老,全被当成邪魔歪道处置,该枪毙的枪毙,该坐牢的坐牢。我爸和我算是幸运的,那时候我们在大西北做买卖,算是逃过一劫。后来呢,龙帮剩下的人,几乎都是不修炼法术的,也没人敢再修炼法术,那些人就让龙帮走上另一条路,也就是现在这幅德行,说好听些,整个一犯罪团伙,说难听些,他妈的一群流氓痞子,完全不是当年的面貌了。”胡健感慨般说。   张南心想:一些民间的邪术,法术,总跟客家人脱不了关系。真是万万没想到,一个云南的黑帮,也有客家人的血脉。   缓了缓,张南又问:“你父亲有没有提过,当年龙帮的人,修炼的是什么民间法术?”   “没怎么提过,我也不懂那个,但有次跟我爸喝酒,稍微听他说过一些,反正他说龙帮的前身,其实不叫龙帮,好像在他们建立龙帮前,他们是另一个组织的成员,那组织叫啥我想不起来了。关于修炼的法术嘛,应该都是为了应付那个年代的恶劣环境吧。”   “只为应付恶劣环境?”   “我不确定。”胡健笑了笑。   “再说说你父亲吧。你父亲去世的时候多少岁?”   “八十多了。”   “你今年几岁?”   “我49。”   “哦……你父亲是最近去世的吧?”   胡健一愣,问:“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是啊,就近期走的。”胡健低下头。   张南发现,低头似乎是胡健的习惯动作。   “一个多月前,那女人袭击了你们龙帮,你父亲又是近期去世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父亲的去世,跟那女人有没有关系。”张南忽地想到这个问题。   “有!”胡健回答得斩钉截铁。   张南没说话,等待胡健解释。   “就在我们被袭击的那天,我们帮里好多兄弟死了,还有些兄弟受了伤,包括我。所以等女人走了后,我们打算一齐去昆明,因为沥县的医院五年前就关了,破地方连家医院都没有,我们想着干脆去找家大医院,有几个兄弟受伤挺重的。但是半途当中呢,我改变了主意,我想把我爸接了,带他一块去昆明,不回来了!我也不要长寿,就想躲开那女人,其实当时有几个兄弟跟我的心思差不多,都不想回来了。结果我到家一看,你们猜我瞧见什么?”胡健故意卖了个关子。  “等等!”张南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你刚说……沥县的医院五年前就关了?”   “是啊,怎么了?他们不也知道嘛!”胡健指指李光明等人。   “还不是被你们搞的!”李光明大声说。   张南眉头紧皱,在回忆中搜索令他感觉不对劲的事,他明白一定有个矛盾之处,正逐渐放大,并重重撞击他的内心。   老贾瞧出张南在苦苦思索,问道:“阿南,怎么了?”   “不对,不对……”张南神情复杂,自言自语着。   “哪不对啊?医院关门,跟你有啥关系?”黑皮问。   张南的心思,慢慢回到现实,因为他已找到问题的根源,顿觉海阔天空。他点点头,对胡健说:“我没事了,你继续说吧。”   “我说哪了?哦对了,我一个人跑回家。结果,就在家门前,我看见我家的佣人倒在地上。”   “你家请了佣人?”张南随口一问。   “是啊,因为我爸三年前不小心把腿摔断了,行动不方便,我就给他请了个佣人,照顾照顾,那佣人是当地人,中年妇女。”   “佣人倒在地上,是死了么?”   “不但死了,而且死得挺惨,满脸的血,整张脸全没了!”   张南心想:毫无疑问又是黑烟女人的杰作,她似乎喜欢这种杀人方式。   “那你爹呢,他咋样了?”黑皮好奇问。   “那时候……我爸还没事,我在家门前发现我家佣人的尸体后,就听到我爸的声音,原来他跟一个人在家中说话。然后我靠近窗户,把窗户拉开一条缝,你们猜我看见了谁?”   “那女人。”张南答道。   “对头!就是那女人,她居然跑到我家来了!这下把我吓坏了,我见她直挺挺地站在我爸身前,用方言在跟我爸谈话,我知道那种方言是福建的地方话,我爸也会那种方言。”   “你怎么知道是福建的地方话?”   “我前面说过,我和我爸是客家人,我们老家在福建,我们是从福建迁徙到云南的,我爸在这边也有不少福建朋友,基本都是讲的福建方言,我虽然不会讲,但我能听懂一点。”   “既然能听懂一点,那他们的谈话内容,你听懂了多少?”   张南十分清楚,两人的谈话内容至关重要,也许涉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真的,没听懂多少,尤其是那女人的话。一个,是那女人说话的语速太快,另一个,是他们讲的福建方言太老,跟现在普化的福建方言不大一样,好像是几十年前的福建话。”   一些地方话,诞生的历史非常悠久,比如吴语系,闽语系,粤语系等古老语系。在长远发展中,不同的年代会存在差异,现今的许多地方话,受到其他语言,特别是普通话的影响,确实已经历一定程度的普化,即使对比几十年前,都有不小区别。   张南自然明白这一点。   “那女人年纪轻轻,却说一口老福建方言?”张南提出心中疑惑。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我听我爸竟然喊那女人‘老兄弟’!” “老兄弟?”张南眉头紧锁,“你爸怎么会那样称呼她,你没听错吗?”   “没,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也用方言讲的,但这句我能听懂!”   “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父亲的精神状况正常吗?”张南尝试排查各种可能。   “绝对正常!我跟你讲,我爸虽然八十多了,但饭吃得下,觉睡得好,也就腿脚不便,跟人交流没有一点问题。”   “福建方言中的‘老兄弟’,跟普通话中的兄弟意思一样吗?”   “差不太多。我们那边方言的‘兄弟’,一般是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哥们。”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老兄弟,指的是相识已久的哥们?”   “对!”   “这就说明,你父亲跟那女人认识,而且还很熟,可能是福建老乡,在老家福建就已经认识了。”   “嗯……是啊……不,不对!他俩怎么会在老家福建就认识,我爸多少岁,她才多少岁,再说我爸来云南都几十年了,我爸来云南的时候,那女人都没出生!还有那明明是个女人,我爸却喊她兄弟,这不奇怪吗?”   “嗯,这事儿是挺奇怪的。”李光明摇摇头说。   张南同样意识到了这矛盾之处,然而此刻,一个大胆的猜想冉冉升起,涌现于他脑中,将这矛盾之处,消化成为一条重要线索,先前的一些疑点,也顺应得到解释。   张南在心中默念着:古老的方言……一个女人,却被胡健父亲称呼“老兄弟”……了解龙帮的历史……全身散发腥臭味……以及最重要的,那口人形棺材!   把每条线索串联起来后,张南感觉身前仿佛显现一条全新的康庄大道,一些原本看不清的东西,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既然那女人认识你父亲……”张南暂时把疑问放下,继续问胡健,“那你父亲为什么又被她杀了?”   胡健一愣,问:“咦?你怎么知道我爸是被她杀的,我刚可没说。”   “你说你父亲的死跟那女人有关联,况且如果你父亲没有被杀的话,他完全可以在事后把他跟那女人的谈话内容告诉你,这样你压根无所谓能不能听懂他们的方言了。”   “哦,你说的也是。对啊……我爸就是被她杀的,他们聊了很久,聊到最后,那女人突然笑了笑,朝我父亲伸出手,我就感觉不对劲,等我准备冲进屋子的时候,我爸……我爸的脖子已经被她掐断了!”胡健语声变轻,又低下了头。   张南让胡健缓了缓,再问:“你父亲临死前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   “有没有表现得比较慌张,或者恐惧?”   “没有。”   张南深吸口气,说:“你父亲在见到那女人的一刻,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   “我想也是。”胡健点点头。   “后来你逃走了?”老贾问。   “是啊,我不走还能怎么办,我又斗不过那女人。既然我爸死了,我只好又回到龙帮,想报仇也不现实,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胡健愁眉苦脸地说。   半晌,张南问:“说完了?”   “说完了啊!我要讲给你们听的就这些,其他的你们也别问我,我不知道!”胡健态度坚决。 “兄弟,我信你说的是实话,现在也理解你们龙帮的苦衷。”老贾脸露微笑,和蔼地说,“我说话算话,现在就放你走。”   老贾立即对烟鬼交代:“你派两个人,开车送他去昆明,路上再给他买些吃的,照顾好一点。”   “好嘞!”烟鬼站起身,出了房间。   胡健目瞪口呆,问道:“这……这真放我走啦?”   “是啊,要不然呢?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有什么问题?”老贾笑问。   “在江苏饭店,我们可是干伤了你们不少兄弟啊……”   “你刚不是解释过了么,你们也是没办法,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老贾保持着微笑。   “行了行了,屁话真多!你们龙帮的人也被咱放倒了不少,谁比谁损失大还难说呢!”李光明不屑地说。   “那行,那我走了!大哥,你是好人,多谢你哈!”胡健一时充满感激,对老贾抱拳道。   张南等人看着胡健一步步走到房门处,胡健又突然转过身说:“我知道的事,真的全告诉你们了,本来我爸不死的话,我还能带你们去问他,毕竟他那个年代,还有许多事我是不知道的。”   张南点点头道:“可以理解。你提到了你父亲那个年代,我就想再问问,你父亲有没有什么朋友,是对他过去比较了解的,最好还知道一些你们福建老家的事。”   张南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抱太大希望,毕竟胡健的父亲已经八十多岁高龄,即使有这样的朋友,也可能过世了。   胡健沉默片刻,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大声说:“还真有一个!”   “真有一个,谁啊?”黑皮问。   “那人的年纪挺大了,但比我爸小点儿,是个女人……不对,应该说是个老婆子。”   “她住哪里,跟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张南着急问。   “没什么关系,也就跟我爸认识,是我爸的朋友。那老婆子是个巫婆,以前专门给人占卜算命的,附近一带的人管她叫黄婆,大概她姓黄吧,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去年才探望过她,还替我爸给她带了点年货,现在应该还活着吧。她对我爸的事挺了解,好像她也是从龙帮前身那个组织出来的人。”   张南欣然说:“那再好不过。她住哪里?”   “离这倒是不远,但她脾气怪得很,我估计你们去找她,她不一定会理你们。”   “这简单啊,你带我们去呗!”李光明说。   “我?”胡健一愣。   “哎哟,你帮人帮到底,等你带我们去见了那老太婆,我们再送你去昆明!”黑皮说。   胡健叹口气,说:“行吧,我就当做好事了!那怎么说,现在出发?”   “对!现在就走!”李光明回道。   李光明率先下楼,老贾,烟鬼,黑皮,张南,胡健紧随其后,一群人快速坐上一辆面包车,朝黄婆家进发。   “黄婆住在花荣镇的一座野山上,离这儿不远,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吧。”胡健说。   李光明点点头,专心开车。 “那黄婆是个巫婆?巫婆是啥意思,也算通灵人吗?那不是跟张先生一样?”李光明好奇问。   “巫婆未必是通灵人,她们跟我的性质不一样。巫婆通常活跃于各种穷乡僻壤,其中大部分是骗子,所以与其说她们会占卜,不如说她们的骗术比较高明。当然,极少数的巫婆真有些本事,会替人走走阴,算算命,掌握几门道术,这类人一般都是与世隔绝。”张南说。   “对,黄婆就属于这类人!别的我不敢保证,但黄婆绝对不是个江湖骗子,她能耐大得很!”胡健信誓旦旦地说。   “那最好了。”张南微笑。   之后众人不再说话,静静休息,直到面包车驶入死气沉沉的花荣镇时,老贾问张南:“阿南,现在有没有什么思路?”   “有一点,不过还不全面。”张南回道。   “对方大致是个什么人物,清楚了么?跟孙天贵的女儿有没有关系?”   “跟孙玉梅一定有关系,但在孙玉梅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人,他悄悄来到我们这个时代,想要实现某个目标,这个目标,又和我有关。”张南肯定地说。   “来到我们这个时代?我怎么听不懂?”老贾奇道。   “那女人,应该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张南下断言。   其他人都听得一阵愕然,胡健赶紧辩解道:“等等!那女人不过才三十多岁,比我还小很多,怎么叫不是我们时代的人?”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些转世的法门?”张南问。   “转世?”老贾双眉紧皱,陷入沉思,“我懂了!阿南,你的意思……那女人修炼了某种法术,从以前……转世到了现在?”   “意思差不多,但说法不够精确。灵魂转世,其实本身是个宗教术语,是指人死后,灵魂轮回,再投胎到世上,每个人死后基本都会经历这步骤。但世上的某种法术,却可以让人不经过轮回投胎,直接转世到另一个时代,以一具全新的肉身重新生存,只是这种法术比较罕见,我也没见过,仅仅听说而已。”   “所以……你觉得那女人是以前的人,用了转世的法术,才来到我们现在这时代的?”   “是的。”   “那用的什么转世法术呢?”   “我不知道。转世法术不会那么简单,应该是通过某种媒介实现的。”   “这他妈不是扯淡嘛!”黑皮忍不住,大声叫道。   烟鬼也不相信,直摇头说:“贾哥,你最近没睡好吧?这种事你都信?”   老贾笑说:“如果是别人说的,我也不信,但是阿南说的,我就会信。”   “有那么神吗?一个大活人,你告诉我是转世来的,你凭什么这么说?”胡健略带不服气地问。   “确实,我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更多是靠猜测,但结合种种迹象,不得不让我产生这种联想。”张南说。   李光明举起手,大声嚷道:“兄弟,我挺你!我信你的话,大惊小怪,这有啥不可能的?你给他们解释解释,让他们闭嘴!”   “想要证明这一点,我现在说服力还不够,我不是警察,不需要靠证据办事,所以经常依赖直觉。其实我之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直到胡健描述他父亲和那女人对话时,称呼那女人为老兄弟,以及那女人会说古老的福建方言,我才开始怀疑。” “那又怎么了?谁规定现在的年轻人不准说古老方言了?我爸叫那女人老兄弟,可能是叫错了,或者……那女人做过变性手术,以前是男人,现在是女人!当今社会,这种事儿一点也不稀奇!”胡健辩道。   “好端端的,你父亲为什么会叫错呢?当时你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至于变性手术,男人和女人的气息本来就不一样,男人是阳气,女人是阴气,我有本事察觉人身上的气息,即使一个男人通过变性手术成为女人,他身上带的依然是阳气。但那女人的阴气却重得离谱,所以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只不过,占据她肉体的那具灵魂,曾经是个男人!”   “占据肉体的灵魂?”老贾重复一遍,有些难以理解。   “我们人类的肉体,可以当作是一个躯壳,灵魂,才是真正的核心。那女人的肉体,正是充当一个躯壳,给那转世的灵魂提供全新的平台。你们仔细想想……一个年纪轻轻,却如此精通邪术的女人,又了解龙帮的历史,并且认识胡健的父亲,说一口古老的福建方言,种种环节连接在一块,只有一个解释,她是通过转世法门来到这个时代的人!”   听完张南分析,老贾等人尽皆默然,除了负责开车的李光明外,全部望着张南,一想到世上竟然存在这种邪门法术,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阿南,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你们在血树林里找到的那口人形棺材,会不会就是那女人用来转世的道具?”老贾问。   张南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回道:“可能性很大。我检查过那口棺材,里面的气息很不寻常,当年孙玉梅住在长寿村的时候受到某种力量召唤,最终躺进了那口棺材,还怀了孕,这或许就是那男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孙玉梅的子宫,充当了那男人转世的媒介。至于和孙玉梅一块去见孙天贵的男人,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他正是孙玉梅生下来的,那个转世的男人!”   “啥?”李光明吃惊道,“兄弟,那男人是孙玉梅生下来的?这这这……女人刚生下来的不是婴儿嘛,咋是个男人啊?”   “我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总之一定是孙玉梅生下了他,可能的情况是,那男人借助孙玉梅的子宫来到这个时代,再迅速长成身在那个时代最后的年龄和模样,这一过程耗费的时间很短。所以当时孙天贵见到的男人,应该是那男人本尊,把孙玉梅炼成阴煞,大概也是那男人的主意,孙天贵的邪术,显然也是那男人教的!”   张南越说越玄乎,越说越诡异,令其他人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隔了会,老贾又问:“阿南,既然这样就又不对了,你不是说那男人转世在那黑烟女人身上吗?”   “这就是我弄不明白的地方了。”张南说着深吸口气,满面愁容,“中间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那男人抛弃自己原先的躯壳,换了具新的躯壳。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要见的黄婆,能给我解答这个疑问。”   面包车缓缓驶上一条山路,夜风凄凄,犹如鬼魂哭泣。   不一会,李光明将车停到一座破旧的房屋跟前,回头问胡健:“是这了吧?”   胡健开窗张望片刻,点点头说:“是了。”   一群人立即下车。   沿陡坡行至房屋门前,张南等人看见屋内亮着小灯,屋门虚掩,竟然没有关上。   “老年人这么晚还不睡觉?”李光明轻声问。   胡健停下脚步说:“我再提醒你们一句,黄婆是个怪人,所以你们不要拿她当正常人看待。”  “怪到晚上都不关家门的吗?”张南问。   “那应该不至于吧……”胡健头一歪。   张南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步入屋内。他发现屋内灯光昏暗,家具摆设相当简陋,中间有张木桌,桌上点了两根蜡烛,在木桌的另一侧,端端正正地坐了个穿黑衣服的老人,由于光线不足,老人又低着头,所以面部显得有些模糊。   胡健仔细瞧了一眼,认出那人就是黄婆,笑吟吟地招呼道:“哎,黄婆,是我呀,阿健!”   黄婆慢慢抬起头。   这时候,张南等人看清了黄婆的脸,均吓一跳。黄婆的一张脸,非但阴森丑陋,而且布满了一块块紫红色的疮疤,活像一具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僵尸。   “阿健,来了?”黄婆嘴巴微微一动,嗓音既沙哑又低沉。   黄婆将手轻放到桌上,张南顿时注意到,黄婆的一双手,犹如两根枯枝,手上同样布满了紫红色疮疤。   “是呀,黄婆,这都深夜了,怎么不睡呢?还有你家大门开着是什么意思啊?”胡健微笑问。   张南看见摆好在木桌前的两把椅子,恍然道:“她知道我们要来。”   继而张南和胡健坐下,黄婆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南,目光冰冷又深邃。   张南直问:“你好,我叫张南,是个通灵人,我们的身份和工作大体有点相似。你既然能算出我们要来找你,那应该也知道我们找你的用意。”   黄婆咳嗽了一声,慢慢吞吞地回道:“你想跟我打听个人。”   张南身后的黑皮立刻问胡健:“这他娘的有点神奇啊!该不是你通风报信了吧?”   胡健急忙解释:“天地良心,我真没有!黄婆她啥都能算出来!”   黄婆也笑呵呵说:“该来的要来,该走的要走!全是命数!”   “我就不信了,哪有这样的人啊?你那么神,给咱的命也算算呗!让我看看你算的准不准!”黑皮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我早不给人占卜了,老了!”黄婆长叹一口气。   “你别拿老当借口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呗!”黑皮嘲笑道。   老贾立即冲黑皮说:“老黑,注意点说话!”   黑皮瞬间收敛笑容,说:“好好好,随便吧。”   黄婆不停冷笑,半天没有搭话,直到屋里安静得出奇,她抬起头,对黑皮说了句:“你女儿若还活着,今年十七了吧?”   听到这句,黑皮心头大震,差点站不稳。他两眼圆瞪,声音颤抖地问黄婆:“你咋知道啊?”   原来,黑皮结了两次婚,还有过一个女儿。在他女儿三岁多的时候,有天黑皮带女儿去农村探望个朋友,结果那天黑皮喝多了,没有照看好女儿,他女儿在跟一群孩子游玩途中不幸掉入河中溺死。这事对黑皮打击极大,是黑皮心头永远的痛。他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连老贾和李光明都不知道。   黄婆依然冷笑,视线慢慢从黑皮脸上移开。   其他人望着目瞪口呆的黑皮,李光明问:“啥女儿啊?她说的是真的不?”   黑皮连连点头,回道:“真的!真的!我以前是有个女儿,不小心掉河里给淹死了,那次我喝多了……”   黑皮说不下去,又回想起了伤心事。 李光明等人才明白,难怪黑皮从不喝酒,简直滴酒不沾,偶尔别人劝他喝酒还跟人动怒,原来有这个缘由。   黑皮,包括另外几人,谁都不再怀疑黄婆的能力。   停了半晌,张南问黄婆:“我想打听的人,你知道他多少事?”   黄婆回答:“很多。”   “他是个男人。”   “是的。”   “你应该还知道,我迫切地想要了解他的事,是因为他和我存在某种联系。”   “知道。”   黄婆回答得漫不经心,但语气相当硬朗。   “能不能把他的事告诉我?”张南态度诚恳地问。   黄婆不说话,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   “如果有条件,可以尽管提。”老贾补充道。   “对嘛!黄婆,他们人挺不错,看在我的份上,就当帮个忙!”胡健也劝。   黄婆犹豫了片刻,轻声说:“我这一世话说了太多,所以现在全身长满了毒疮。”   张南等人才知道,原来黄婆身上的紫红色疮疤叫毒疮,还是自己长出来的。   “是反噬吗?”张南问。   张南倒也听说过,某些拥有强大占卜能力的人,一旦替人占卜太多,就会遭到反噬,后果甚至相当严重,这也是为了平衡他们的能力。   所以有种玄乎的说法:泄露天机,必遭天谴!   “嗯。”黄婆点点头,“我妈死于这种毒疮,现在轮到我了。”   张南才明白,黄婆死期将至,怪不得看上去如此憔悴。   张南长叹声气,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打听的人,不是在这个年代出生的。”黄婆缓缓说。   听黄婆打开话匣,张南充满感激。他明白黄婆正冒着反噬风险吐露真相,这些真相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若黄婆不肯说,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挖掘这些真相的办法。   “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另外……”张南刻意停顿一下,“真的感谢你,黄婆!”   “没办法,都是命数。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这一天如果不来,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说完黄婆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点酸楚,又带点释怀,令张南产生一种感觉,好像黄婆与这件事也颇有渊源,他的到来,打开了黄婆的心结。   “他是谁?为什么找上我?”张南问。   黄婆忽而望向胡健,也问:“你爹有没有跟你提过淘光会?”   “淘光会?”胡健快速摇摇头,“没提过。”   “老家伙还是耐得住性子……”黄婆呵呵一笑,笑声异常沙哑,“事情,就是要从这个淘光会说起,它是龙帮的前身,一个福建当地的民间组织,我和我妈,还有胡健他爹,都属于淘光会的成员,包括那个人,他也是!”   “淘光会跟龙帮有什么区别?”张南觉得淘光会这名称听起来有些奇特。   “区别可大嘞!”黄婆摇摇头说,“龙帮除了刚成立那会,后面整个一土匪窝子,淘光会就不一样了,它不是黑帮,不干坏事,是一个号召老百姓修炼的组织。” “修炼什么?”   张南不急打听那人,决定先把事件背景弄清楚。   “修炼金身!”   “金身?”张南隐约感觉这个词在哪里听说过,“是不是流传在客家人中的一种修炼法门?”   黄婆微微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对!淘光会最早就是几个客家人成立的,主要为修炼金身。那个年代苦啊……又是打仗,又是饥荒,穿不起衣服,填不饱肚子,修炼金身,目的是为了应付这种恶劣环境,让人不吃饭也不会饿死。客家人先是号召老百姓修炼金身,后来人一多,干脆取了个名字叫淘光会,淘光会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爸也参加了?”胡健问。   黄婆点点头,回道:“你爹,我记得是第二批入淘光会的人,跟我妈差不多是一个时间入会的。我妈后来成为淘光会的巫女,专门替人占卜算卦。可惜她泄露了太多太多,全身长满毒疮,在我小时候,她就死了。”   “所以你妈临死前告诫你,不要轻易给人占卜,否则将遭反噬,对不对?”张南问。   “对!不过我没有听她的话,还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哎……这是孽缘!孽缘!”黄婆表情一下变得极度痛苦。   “哪些不该说的事?”张南好奇问。   “这个你等等会知道。跟你要打听的那人有关。”   “他叫什么名字?”   “于之言,土生土长的福建客家人。”   “于之言……”张南重复一遍,虽说他头一回听到这名字,但这名字却好像已经在他脑海里徘徊了很久。   “于之言1929年出生在福建一个穷地方,从小生活就苦,到了1948年,他和几个客家人一块加入了淘光会,应该算是淘光会最早的一批人,比胡健的爹和我妈都早。他没读过什么书,但人挺稳重,脑子也好,而且比较能吃苦,做事也有毅力,如果他再学点学问,肯定是了不起的一个人。不过……他现在也够了不起了。”   张南尽量克制好奇心,问道:“那么……于之言加入淘光会后,也和其他人一样修炼金身么?”   “刚开始是这样,你听我慢慢说下去。当时呢,因为条件艰苦,加入淘光会的人越来越多,客家的老板们就教大家修炼金身。对了,我们当时管那几个创办淘光会的客家人叫老板。于之言也和其他人一样,修炼金身。我刚才说过,那我妈是淘光会的巫女,经常给人算卦,但只给淘光会的人算。有一次,于之言和几个淘光会的人一块到我家来,那天我妈心情好,给他们每个人都算了一遍,最后轮到给于之言算时,我妈突然撒手,说于之言命象混乱,她算不出来!”   “那是怎么回事?”胡健问。   “她说……于之言的命跟其他人的命不一样,她看不透!”   “怪了!”黑皮摸摸后脑勺,“我见你刚挺有本事的啊,连我那桩事都能算出来,你妈的本事总比你大吧?她会算不出来?”   “这你就错了……”黄婆又露出她的怪异笑容,“我的本事,要在我妈之上。我妈只能算今世的卦,我却可以看破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黄婆说着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表情让人分不出是哭还是笑。 “我懂了,于之言的命运包含了来世,所以看不透澈,除了你以外,于之言知不知道这一点?”张南问。   “他知道。”黄婆点了下头,“当年我还小,才十二三岁,没给人算过卦,就算是我妈,都不知道我有超过她的本事。但是那天,于之言临走前一直在望我,他肯定发现了我的秘密,不然他后面也不会来找我。”   “于之言又找过你?”胡健问。   “嗯,但这是之后的事了,那一年……我记得是1961年。”黄婆回道。   “不忙说后来的事。于之言从你家离开后,淘光会和他又发生了什么?龙帮是怎么形成的?”张南着急问。   “淘光会呀……哦,于之言从我家回去以后没多久,祖国大地闹饥荒,再后来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死了好多好多人。淘光会内,也死了不少人,福建那块地方是待不下去了,我和我妈被迫搬家。在路上,我妈的毒疮开始发作,其实我早劝过我妈不要随便给人算卦,她不听,她说她不给人算卦,就没得钱,她也知道会有这一天。到她死前,她终于发现我有高过她的能力,就叫我千万不要给人算卦,步她的老路,哎……可怜我最后还是没有听她的话……”   黄婆感慨一阵,继续说:“另外一边呢,淘光会因为死的人太多,会里的人就明白修炼金身没啥用,该病死的还是病死,该饿死的还是饿死。淘光会人心涣散,一下子崩了。于之言和几个客家人老乡也离开了福建。在路上,那几个客家人告诉他一件事,说淘光会的人,不全是在修炼金身。”   “还修炼啥啊?”黑皮愣愣地问。   “于之言后来跟我说,当时有个客家人叫黄福拳,外号‘拳哥’,这些事,也都是拳哥告诉于之言的。拳哥说,淘光会名义上是修炼金身,其实有部分人在修炼一些民间的邪术!那些人早就觉得金身无用,才改为修炼邪术!”   “哪些邪术?”对此张南并不觉得如何惊奇。   “这我不知道,我不修炼邪术!我只知道,拳哥后来开始教于之言邪术,于之言的邪术,几乎都是拳哥教的。”黄婆说。   “明白了,之后呢?”   “之后……他们不停赶路,结果有天晚上,他们遇到一群马匪,马匪不但抢了他们东西,还把他们人给冲散了,于之言找不着拳哥他们,只得自个上路。”   叹了口气,黄婆继续说:“那时正好是饥荒最严重的年代,于之言身上没吃没喝,过得很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在他感觉自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通过一个淘光会的老板,找到了我。至于拳哥他们几个,我听说他们后来又遇上另外一群淘光会的人,一起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就是龙帮。龙帮最早是活跃在四川和云南一带,也是以修炼邪术为主,但到了改革开放前后,龙帮被当作歪门邪道打压,帮中不少元老被拉去枪毙了,所以现在的龙帮,跟以前的龙帮那是两回事。”   关于龙帮的历史,张南已听胡健说过,现在又听黄婆讲述一遍,更加没有怀疑。   “于之言找到你以后,是不是求你给他算上一卦?”张南问。   “是。我还记得……那是1961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凶,于之言跑来我家,跪在我家门前磕头,说让我给他指点指点,不然他真是没法活下去。本来……我妈让我不要给人算卦,但我见于之言那幅可怜模样,实在不忍心,心肠一软,让他进屋了。”   张南想了一下,疑惑道:“这算不算一切事情的起源?” “算吧。没有那次我给于之言算卦,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么多事,于之言可能和当时的其他人一样去死了。哎……不过于之言这人天生和别人不一样,他尽管那一世过得非常惨,但他心气高, 不肯放弃,总想通过啥法子,改变他的命运……”说到这,黄婆故意停顿一下,又颤颤巍巍说:“哪怕是一些阴邪恶毒的法子!”   “那你究竟给他算卦了没呢?”烟鬼急切地问。   “算了。我直接跟他说,他的前世,今生,来世,过得都不好,全是苦命!这辈子只能活到35岁,下辈子还得受苦!”   “他听了后什么反应?”老贾问。   “他接受不了,跑到雪地里发疯。发完疯后,他红着眼睛,样子有些吓人地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他的命。我告诉他,人的命都是天生的,是注定的,改变不了,不过,我又跟他说,他的命象有点特殊,好像有两条命脉,我不明白是为啥,只知道那第二条命脉,指向一个地方,到了那地方,或许可以改变他的命。他问我那地方在哪,我老实告诉了他,但我提醒他,那个第二条命脉既污浊又混乱,充满了恶念,我劝他考虑考虑清楚,谁知他根本不听我的劝,直奔那地方去了。那地方……你们多半已经猜到,就是古方长寿村!”   黄婆停顿一下,说:“后来的事,一半是他讲给我听的,一半是我算出来的……”   张南打断道:“于之言又见过你?”   “嗯。我们再碰面,是在今世了!”黄婆满脸的忧伤。   “他来找过你啊?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要去……”   烟鬼急着问,却被李光明喝止道:“娘的别打岔,听人家慢慢说!”   黄婆续道:“于之言离开我家后,马上去了云南,那一路上真的苦,他基本是走过去的,差点就要饿死。到了长寿村,他见村里人生活居然还不错,没怎么受饥荒影响,但他向村里人求救,村里人却嫌他来历不明,不愿意帮他,连一碗饭都不给他吃。眼看快活不下去了,他在树林里面乱晃,结果找到一条瀑布,瀑布的山上有座土菩萨,长寿村的人管那叫长寿和尚,那个长寿和尚,就是他想找的人!”   张南发现,黄婆是以“人”来形容长寿和尚,意味着生命的象征。   “长寿和尚,到底是个什么?”张南问。   “土菩萨啊,还能是什么?”黄婆奇道。   “是过去遗留下来的灵魂,还是一股精神力量,或者是其他的异变之物?”   “都不对,它是种意志。”   “意志?”   “明朝末期,就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样,各个地方灾害不断,瘟疫横行,那时候出现了一批修命的苦行僧,这个修命,就是锤炼身体,用火烧,水淹,绝食,流血等等残酷的方法,让身体变得强硬,还能延长寿命。当时呢,有个叫黄狐的苦行僧,是个从日本西渡来的奇人,他头顶长着一只角,最久绝食了八十八天,活了140年,所以人送外号‘长寿和尚’。他的晚年,生活在一片山林里,苦苦钻研永生的秘密,而后他发现,自己虽然可以长寿,可以绝食,但还是避免不了一死,所以他死了以后,整个人化作一座菩萨,菩萨包含了他的意志,经常去拜祭他的人呢,会活得长寿一些。这就是长寿和尚的渊源。” 了解这段渊源后,张南终于明白长寿村的人为何长寿,黑皮更是惊叹道:“我早听说长寿村的人是喜欢拜啥菩萨才长寿的,我是不信,原来是真的啊!改天咱哥几个也去拜拜!”   “现在那地儿你敢去?张先生他们几个人差点死在那地儿!”李光明吓黑皮。   “照你的说法……”张南继续问黄婆,“长寿和尚就是于之言要找的人,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于之言拼命给长寿和尚磕头,得到了黄狐的意志。所以可以这样说,黄狐是于之言要找的人,于之言也是黄狐要找的人,他们一个想改变自己的命,脱离苦海,一个想找继承人,两人正好凑到一块。再后来于之言走进了瀑布后头的石洞,那座石洞你们也进去过,石洞里面,摆着一口人形的棺材,那是黄狐给他的继承人准备的,不过在躺进棺材前,于之言下了一道血咒,把他和人形棺材保护起来,树林里的树全变成了血树,这就是血树林形成的原因。最后呢,于之言躺进人形棺材,他的肉体消失,灵魂封存在那口棺材里,等待转世。”   张南不禁想象当时的画面,一个被命运抛弃,凄惨落魄的年轻人,成功见到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迫切强烈的生存意志和妄图改变命运的愿望打动了对方,令对方觉得他是最适合的继承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两人真可谓一拍即合。   沉思片刻,张南忽地心头一动,问道:“于之言下血咒,应该不只是为了保护他和人形棺材吧?”   “是的!”黄婆粗声应道,“他还为了报复那些对他见死不救的村里人!”   “可报复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他为什么不直接了当地把那些村里人全部弄死,非要等上那么久呢?仅仅是为了让那些村里人陷入长期的痛苦中?”张南对此有些存疑。   “这我不知道!”黄婆低下头,脸色一僵。   “还有一点,黄狐既然选择于之言做他继承人,应该不单单是帮他改变命运那么简单吧?于之言转世的目的是什么?作为继承人,我想他一定是继承了黄狐的某种意志。”   “黄狐的意志,我前面说过,归纳起来四个字……”黄婆重新抬起头,“永生不死!”   “永生不死……”张南重复一遍,“这个高度太高了!”   “黄狐让于之言成为他的继承人,为的就是实现这个目的!”   “怎么实现呢?”   “我不知道!你不要事事都问我!”   “很显然,孙玉梅充当了于之言转世的工具,那么于之言转世之后,他又做了什么,或者说,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又不知道?”   “我岁数大了,能力早已经退化,所以我讲给你听的事,统统是我年轻时候的,现在的事,你干脆别问我了!于之言转世后他做过的事,我一点都不清楚。而且他命象混乱,哪怕是我年轻时候,想要看破他的命象也很困难。”黄婆苦楚地说。   “你的意思是,你只愿意告诉我于之言转世前的事。”张南说。   黄婆先是沉默片刻,随即发作道:“什么叫我只愿意告诉你?我刚说了,我现在基本失去了占卜的本事,你们走!走走走!我累了,不要再来问我!”   说完黄婆甩甩手,满脸堆怒,引起的轻风吹得桌上两根蜡烛扑扑闪烁。 “黄婆,你别气嘛,他也是随口一问,没啥事,你不要往心里去。”胡健劝道。   黄婆又坐下身,嘴角的肌肉微微搐动。   平静了会,张南致歉道:“不好意思,是我用词不当,您别介意。我想最后再问一件事,转世后的于之言,他来找过你,对么?”   “对!”黄婆冷冷回道。   “找你的用意是什么?”   “来瞧瞧我。其实是为试探我,看我还知道他多少事。”   “那他为什么又放过你?”张南想起了胡健的父亲,于之言逐个拜访曾经的故人,俨然是为灭口,让他的秘密永久沉埋。   “他看见我身上长满了毒疮,马上要死了,而且我也没有了以前的占卜能力,才放过我。”黄婆说。   “我想您再确认一下,于之言找你的时候,是以什么身份,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在说“身份”两字时,张南故意加重语气。   “是他原来的样子。”   张南深吸一口气,心想:看来当时的于之言,还没有换取任何肉身。   “阿婆,真的谢谢你告诉我们那么多事,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走吧!”张南站起身。   胡健瞧着黄婆一脸的毒疮,怆然说道:“我们先走了,黄婆,你自己保重身体啊!”   黄婆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张南挪步到门口时,黄婆突然说:“慢点!”   张南回过头,发现黄婆站了起来,手指向暗处木柜上的一个玻璃鱼缸问:“我这个鱼缸,看见了吧?”   “哦,这还有个鱼缸啊,太黑了,我倒是没看见!”李光明笑道。   张南在黑暗中的视线异于常人,所以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鱼缸,鱼缸的造型像一口棺材,里面的水很浅,并没有鱼。   “看见了。”张南回答。   “我给你们说,我这个鱼缸挺怪,以前养过一条鱼,结果不知怎么的,有天变成了两条,一条鱼变成两条鱼!更奇怪的,是后来那两条鱼……全游出了鱼缸,不知道游去了哪里!”   黄婆漫不经心地说完这段话,两眼一直盯着张南。   张南愣住了,沉默了好久。   黑皮忍不住笑问:“说的是啥呀!我咋懵圈了呢?鱼能莫名其妙变成两条,还从鱼缸游出去?”   烟鬼也轻声附和道:“扯淡吧!”   又隔数秒钟,张南说:“再见。”迈步离开了房屋。   他们回到车上,李光明开车下山。   老贾问张南:“阿南,黄婆最后跟你说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还能有啥意思啊!我看那老太婆是疯了!说的啥鬼话!”黑皮叫道。   “不会不会!黄婆没疯,她说的话,一定有道理的。”胡健反驳道。   “有个鸟毛道理!”黑皮叱道。   张南反问老贾:“你相信她失去占卜能力了么?”   老贾摇头道:“猜不出来,你觉得呢?” “她身上的毒疮,不停地提醒她死期将至,之所以她长满毒疮,原因就是她泄露了太多天机,几十年前的那些事,可能早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但于之言转世后的事,她明显不敢再说出来,大概她想活得更久一些吧!”张南说。   “对,我也觉得那死老太婆是不想说!”李光明说。   “于之言转世后,肯定还发生了很多事,事关重大,反噬可能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她不愿意说可以理解。不过她还是想告诉我一点什么,所以她用了比较隐晦的暗语。”张南说。   “暗语?是不是她说的关于她那两条鱼的故事?”老贾问。   张南点点头说:“那个故事毫无疑问是假的,为的是暗示我一件关键的事情,不过我还没猜透。”   “哦,是吗?原来那死老太婆在跟咱们玩心机啊!”李光明笑了笑。   张南开始琢磨黄婆的话:“一条鱼,有天变成了两条……又一起游出了鱼缸……”   很快他们回到江桥的公寓,此时已近凌晨三点,众人都感疲惫,李光明让胡健睡一晚再走,胡健死活不肯,李光明没辙,只好派两人开车送胡健去昆明。烟鬼又给张南腾出一间房,让张南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回杨鹏的建材厂,张南欣然接受。   张南决定,等明天回建材厂,跟老袁等人会合后,就出发去长寿村。   一大早,张南叫醒了李光明,说要回建材厂。   李光明相当佩服张南的干劲,睡眼惺忪地说:“兄弟,你才睡几个小时啊?不多睡一会啊?”   “说真的,我睡不着。”张南笑笑。   没多久老贾也起床了,李光明再把烟鬼和黑皮叫起床,对张南说:“你今天还准备去长寿村吧?我多招呼点人,跟你一块去,人多好办事!”   也不等张南回应,李光明即对烟鬼和黑皮说:“安排些靠谱的兄弟,你们先去沥县,我们马上赶来。”   随后,李光明,老贾,张南三人赶赴杨鹏的建材厂。   回到建材厂的厂房门前,李光明把车一停,张南忽然感觉有些异常。   他走下车,问李光明:“怎么那么安静?”   李光明看了眼手表,说:“是啊,现在都九点多了,按理说他们该起床了,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李光明跟杨鹏很熟,知道杨鹏不爱睡懒觉,向来有早起的习惯,而且杨鹏老婆早上通常会在厂房旁边的水池洗衣服。   老贾也说:“我们上去看看,尽量不要发出声响。”   三个人都察觉有些不对。   进入厂房,他们踏上铁梯,张南顿感厂房内的气氛异常压抑,好像有个不知名的物体正在四周游荡,他一颗心砰砰直跳,并不是害怕这种场景,而是担心老袁和程思琪姐妹等人陷入危机。   昨晚王自力和王慧率先离开,然后再是他和李光明,留守厂房的有生力量,除了小伍和杨鹏,其他全是老弱妇幼。也是由于杨鹏的建材厂足够隐蔽,所以他离开时并未太担心,但若真被进犯,后果不敢想象。   慢慢上楼时,张南又记起一件事,心头一阵刺痛。   他回想起来,程秋娜的邪咒虽然去除了,但隐藏在暗处的那双眼睛至今未发现。若那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们,他们的行踪,一直暴露在那双眼睛的视线范围内的话…… 张南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背窜起一股恶寒。   倏地,响起一阵孩子哭声。   张南站住脚步,凝神屏息,分辨声音的来源。   “好像有个孩子在哭。”老贾说。   “我咋觉得冷飕飕的呢?这是人还是鬼发出来的声音啊?”李光明为制造气氛,故意挤着嗓子问。   “是人!是个孩子!”张南断然道。   孩子哭声断断续续,还含糊不清地在说什么话,他们只听到几声“妈妈”。   “坏了!”李光明一拍脑袋,才想起来,那是杨鹏两岁左右大的儿子!   张南正好也想起来杨鹏的老婆曾抱个孩子进出办公室,赶紧和李光明奔到二楼,辨明方位,冲入一间房。   只见那孩子正跪坐床上,床单被一大滩鲜血染红,杨鹏的老婆趴在那孩子身前,一头埋进被子里,死气沉沉。   李光明抓住杨鹏老婆的肩膀,将她翻个身,急问:“咋啦,妹子?”   谁知翻过杨鹏老婆的身子一看,李光明吓一大跳,杨鹏老婆的脸皮已被撕去,脸部血肉模糊,伤口有明显的烧灼痕迹,身体也很僵硬。   “断气了。”李光明声音沙哑地说。   那孩子见一下子涌现那么多人,顿时嚎啕大哭,指着杨鹏老婆的尸身说:“妈妈……妈妈……脸……不见了!”   两岁孩子,还不怎么会说话,但其可怜巴巴的模样,令张南感觉仿佛心被刺了一下。   虽然杨鹏老婆的死状无比惨烈,但那孩子并无大碍,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她来过了!”张南僵硬地说。   谁都知道,张南所谓的“她”,便是黑烟女人。   “杨鹏!杨鹏!”李光明跑出房间,大喊起来。   老贾抱起杨鹏的孩子,跟张南重回二楼过道,张南只觉得两条腿软绵绵的,不敢再往前走。   “阿南……程思琪和程秋娜,还有你那位老师,他们昨晚都在这?”老贾确认道。   “嗯,还有个小警察,不过以他们的力量,想挡住那女人是不可能的。”张南越想越怕,面如死灰。   “是啊,她怎么能找来呢?按理说……”   “不知道!我觉得好乱!”   张南头皮发麻,他现在只知道,那女人尽管手段残忍,似乎尚存一丝底线,起码没有对这两岁的孩子下手,但另外几个成年人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先进办公室的李光明发出一声惊呼,叫道:“快来这边!”   张南和老贾立马冲入办公室。   到办公室内,每个人都惊呆了。   眼前,小伍坐在地上,上半身倚靠办公桌,眼圈发黑,脸上毫无血色,肌肉不自然地肿胀,无数根好像头发一样,却比头发更粗的黑丝从他各个部位慢慢钻出,眼,耳,口,鼻,包括全身的肌肉,都在拼命钻出黑丝,还不停蠕动。   细看之下,那些黑丝分明不是毛发类物体,犹如一根根细肠,又如一条条蚯蚓! 小伍几乎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他望着张南,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救我!”   张南却怔住了,半天没有动。   “兄弟,你救他啊,他还没死!”李光明叫道。   张南摇摇头,沉痛地说:“他被那女人下了死邪咒,他现在……已经是邪物了!”   听了张南的话,小伍身体开始颤抖,又艰难地说:“那……那女人……来过了!”   张南点点头,不忍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其他人呢?”老贾赶紧问。   “被……被……带走了!”小伍咬牙切齿,口中又钻出大量蚯蚓般的黑丝。   “老袁,程思琪,程秋娜,还有杨鹏,全被带走了?”张南瞪大眼睛问。   小伍用力摇摇头,说:“杨鹏……死了!其他人……被带走了!”   说完这句,小伍剧烈颤抖,腹部好像气球般鼓胀,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顷刻,小伍肌肉爆裂,那些蚯蚓般的黑丝疯狂从他体内钻出,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只露出一颗头。见状,张南立即掏出一块锡字牌,写上一个“降”字,然后贴至小伍额头,开始念咒。   那些黑丝剧烈颤抖,颤抖的幅度极大。张南等人纷纷后退。持续了会,黑丝渐渐平静下来,天摇地动般的震颤也结束了。   “这是咋回事啊?你拿出来的牌子是啥?”李光明诧异道。   “我的一门法术。”张南叹口气,望着不堪入目的小伍模样,又说:“就让他安息吧。”   之后,他们又在另一间房找到杨鹏的尸体,死状和他老婆几乎一样,脸部受到严重灼伤。   他们走出厂房,李光明抱着杨鹏孩子,心情都很压抑。   张南更是异常焦急。   “阿南,现在怎么办?”老贾关切地问。   “不管那女人是不是于之言,既然她把老袁他们带走,而不是杀死他们,说明那女人想利用他们来要挟我做什么事。她很清楚我跟他们的关系,知道我和小伍的交情相对较浅,所以把小伍杀了。”张南回道。   “就是,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啊?”李光明问。   “只可能是一个地方,长寿村!”张南说。   “为什么那么肯定?”老贾奇怪。   “那女人希望我去找她,在长寿村会面,自然是最好的。”   三人上车,驶向江桥。   路上,张南想起刚才杨鹏夫妻的惨状,感觉特别对不起李光明,说道:“老李,我知道杨鹏是你非常好的朋友,这下连累他们夫妻两个一起遇难,我真是……”   张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满是愧疚。   李光明回头瞅了眼杨鹏的孩子,那孩子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老贾旁的座位上听他们说话。   “哎……还能说啥呢……你也没办法。好在这孩子没事,以后我来养他。”李光明深叹口气。   接着,李光明又咬牙切齿地说:“不过他爸妈的仇我一定得报!我不管那女人是个啥玩意,我必须得砍死她!把她剁碎了喂狗,妈的!” 张南十分理解李光明的心情,别说李光明,连他向来一个正正经经的人都有砍死那女人的冲动。   回到江桥,李光明暂时把孩子交给烟鬼的表妹照顾,然后出发赶往沥县。   去沥县途中,三人下车找了家路边饭店匆匆吃了顿饭,继续前行。到达沥县,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十分。   他们顺利与烟鬼和黑皮等人会合,烟鬼和黑皮准备了两辆轿车,总共带了六名手下。   “今天,不把那贱人给干死,老子就不姓李,日他妈的!”李光明还在骂骂咧咧。   “李哥咋火气那么大啊?”烟鬼问。   “老子的兄弟被弄死了,火能不大么?”   老贾顺便把杨鹏的事跟烟鬼和黑皮一说,两人都感觉极度愤怒。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往长寿村。   到长寿村,张南顿见那些长寿村村民的尸体仍在地上,显然出的事太多,王自力还没来得及处理。此刻那些尸体不但毫无血色,而且已经出现不同程度的腐烂,令人恶心。   “这些人……就是以前长寿村的村民啊?”烟鬼问。   “你问的叫屁话!肯定是!”李光明说。   他们迈步向前,却没有明确的目标。   “先在村子里随便看看吧,你觉得怎么样,阿南?”老贾问张南。   张南点点头。   时间刚过下午两点,今日气候有些燥热,长寿村既幽静又诡异,树上偶尔会响起虫鸣叫声。   就在他们途径一座毫不起眼的茅草屋时,张南倏地停住脚步。   他望向那座茅草屋,沉寂不语。   “咋了?”其他人跟着停住脚步,李光明问。   “里面应该有人,或者动物。”张南说。   李光明不知道张南听觉如此灵敏,愕然问:“啊?我咋没听见?”   “墨迹啥呀?进去瞧瞧不就完事了么!”说着黑皮走进茅草屋。   结果黑皮刚进茅草屋就叫唤:“还真有人!”   其他人立刻挤入茅草屋,发现茅草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扇窗户,窗下有个大灶,墙砖和泥地都有烧灼痕迹,黑漆漆的。大灶旁的墙角,正坐着个女人,依靠住墙。这女人三十来岁年纪,戴一条头巾,穿深蓝色外衣,嘴唇干燥,面色惨白,两手捂住胸口,呼吸显得有些困难。   “你谁呀?”黑皮直问。   女人连喘好几口气,小声回到:“长寿村的人。”   女人声若柔丝一般,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那你咋没事啊?”黑气听张南提过,长寿村的村民已经集体覆灭。   “我也快死了!”女人回道。   “这地方太小,老黑,烟鬼,你俩先扶她出来吧,我们去外边说话。”老贾吩咐黑皮和烟鬼。   正当黑皮和烟鬼准备靠近那女人的时候,张南大声喝止:“等等!别接近她,她不是长寿村的人!”   “啊?”黑皮转向张南,和烟鬼一同愣住了。  女人慢慢抬头,望向张南,眼神耐人寻味。   “我怎么就不是长寿村的人了?”女人问张南,语气发生明显变化。   “你皮肤白嫩光滑,尤其你的这双手,不像是生活在农村,常干农活的人。还有,长寿村的村民被下了血咒,现在血咒发作,他们一个都活不了,请问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你身上的气息不大正常!”张南说。   听完张南的话,女人忽地微微一笑,轻声说:“真聪明。”   继而那女人突然站起来,冲他们吹吐了口气,虽然只是一股气,却让他们感受到一阵狂风,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张南心知不对,大声道:“快走!”   一群人快速撤离茅草屋,紧接着阵阵阴风朝他们袭来,张南忙镇定心神,站在阴风中念咒,在他身后的李光明等人都震惊得不敢说话。同时那女人快步跑出茅草屋,头巾被风吹落,甩出长长的黑发,外加她只穿一条平角短裤,光着两腿和脚,倒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等那女人奔逃出一阵,张南才压制住阴风,李光明立刻迈开脚步,叫道:“追!”   一群人手抄家伙,气势汹汹地追向那女人,李光明还边叫边骂:“有本事的停下来啊!老子干死你丫的!”   追到一处斜坡,他们发现那女人竟站在一堆稻米旁边,冲他们低头阴笑,但两手仍捂住胸口,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李光明首当其冲,手握匕首,满脸凶相地走向那女人,黑皮同时叫道:“围住她,别让她跑喽!”   老贾又说:“最好抓活的!”   谁知李光明刚一接近那女人,那女人就奋力蹦开,像一只蚂蚱,这时他们才发现,地上原来摆着两具长寿村村民的尸体,那女人蹲下身,轻轻地在尸体后颈揉捏几下,两具尸体忽地颤动起来。   “我的妈呀,这啥玩意啊?”黑皮惊叫。   “也是让死尸复活的邪术,跟活死人术差不多!”张南回答。   那女人嘻嘻一笑,躲到站起来的两具尸体身后,两具溃烂得不成样的尸体即朝他们缓缓走来。   “怕它个毛,干!”李光明火气正盛,直接冲向两具尸体。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去。   张南知道,这门邪术只是看着吓人,跟活死人术终究不能比,李光明等人应该容易对付。   于是,他绕过两具尸体,面朝那女人,掏出一块锡字牌。   那女人见张南盯向她,不禁一怔,慌慌张张地撒腿就跑,雪白的大腿暴露在外,与此刻的情景极度不符。张南顿时觉得那女人的行为有些怪异,像是那个黑烟女人,却又明显不是。   “阿南,别让她走啊!”老贾叫道。   张南心领神会,追赶上去,等绕过一个拐角,张南听到前方的女人大口喘气,突然放慢跑步速度,霎时间,那女人猛地回头,冲张南吐出一团阴风。   张南早有准备,伸手一抓,那团阴风即刻被他扑灭,都无须借助锡字牌。   那女人站在张南身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四米,女人笑了笑说:“不容易啊!”   “你是谁?”张南问。   “你明知故问!”女人回道。   “是于之言吗?”张南大胆猜测。   女人眼睛眯成一条线,说:“那疯老太婆,告诉了你不少事嘛!”   “被你带走的三个人在哪?”张南急问。  女人不再作答,而是望向身旁比她人还要高的一堆稻草,从衣内掏出一张枯黄色的道符。   念了片刻咒语,那张道符燃烧了起来,女人顺手丢向稻草堆,稻草堆马上燃起一团火,不一会,一个全身燃着火焰的稻草人,居然从大火中慢腾腾走了出来!   “你这些邪术,都是跟谁学的?”张南不紧不慢地问。   女人喘了几声粗气,吃力地回答:“跟你没关系。”   张南快速在锡字牌上写上一个“缚”字,再挪步至稻草人身前,两者相互对视,缓慢移动,仿似在寻找对方破绽一般。   倏地,稻草人伸手抓向张南,气势极其汹涌,张南早有防备,忙撤步一躲,趁稻草人扑空的机会,将锡字牌推向稻草人胸口。   被锡字牌贴住胸口后,稻草人的行动立即变得迟钝,脚步踉踉跄跄,重心不稳。很快,在它身上闪现一抹白光,白光迅速分散成无数晶莹透彻的细丝,将其完完全全包围。稻草人被白光细丝困住,不能移动。   “啊?”那女人惊呆了,瞠目结舌。   利用此良机,张南又推出一块锡字牌,这一次,锡字牌上写的是个“降”字,也是张南最通用的锡字牌之一。   锡字牌落到火焰稻草人头顶,稻草人发出一声声古怪的叫唤,身上的火焰渐渐收拢。待火焰全部熄灭之后,稻草人仿佛成了焦炭,摇摇晃晃倒地。   女人“哎哟”一声,心知斗不过张南,转身再逃,结果霎时李光明和烟鬼出现在女人身前,原来他们一收拾完两具死尸,就赶紧跑来支援张南。   女人眼睛瞪大,望着凶神恶煞,手提匕首的李光明和手持铁棍的烟鬼两人,一下不知所措,差点要跌倒。   李光明想起被杀的兄弟杨鹏,怒火万丈,拿匕首用力捅向女人,女人难以躲开,被李光明十足刺中了腹部。   女人张开嘴巴,踮起脚,双手紧握匕首的握柄,鲜血不住流淌,流的竟然还是黑血。   李光明恶狠狠地说:“他娘的你再得意,被老子干死了吧?”   随后赶来的老贾忙说:“老李,你下手忒狠了,得让她说话啊!”   李光明才想起这一茬,下意识地把匕首从女人腹部抽了出来,结果女人伤口血流得更多,面色煞白,捂住腹部,猫着背,显得痛苦不已。   张南见黑血开始从女人眼眶中流出来,女人身上还冒起黑烟,摇了摇头说:“不行,她快死了!”   “那咋整啊?”李光明慌张地问。   “真是奇怪……”张南认真注视着女人,但见女人缓缓倒地,并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咯咯咯咯咯”的阴笑声。   从女人身上冒出的黑烟越来越多,黑烟又聚到上空,像一团乌云。   女人终于支撑不住,手脚伸张开来,黑烟骤然停止。很快女人除了头部,全身发黑,透出死亡的气息。   待黑烟全部散去,他们挪步至女人身旁。   “这个妖怪一样的女人,就这样死了啊?”烟鬼问。   “嗯。”张南点了点头。   “那些黑烟是怎么回事?”烟鬼又问。   “从她身上释放出来的邪力。她精炼过邪术,早不是一般人了。”张南回答。   “那她是谁呢,之前你们见过的黑烟女人吗?”老贾问。 “从相貌上来说,她和黑烟女人长得一点不像,不过……”张南蹲下身,仔仔细细观察女人的脸。   此时女人脸色煞白,身上的其他部位却彻底发黑,显得很不协调。   凑近女人的脸时,张南心头忽然一惊,他发现这张脸他以前见过,那是在王自力给他看的一张照片中。   ……大力给我看的是什么照片?   张南忙在记忆中搜索,没花多少时间,他便回想起来,那是在上海,王自力给他看了四名被切割的受害人照片,其中就有这女人!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看到她?”张南眉头紧皱,喃喃自语,其他人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冷静整理一番思路,张南恍然大悟。   “我懂了……”张南面向老贾,“老贾,你应该还记得在上海的时候,有四个人,其中包括程秋娜的酒吧小姐妹,他们的脸皮被切割了。”   “记得。”老贾回道。   “这就是其中一个人。”张南指指躺在地上的女人说。   “啊?其中一个人?那么……”老贾懵了。   “不对,我说得不够清楚,这是其中一张脸皮,被这个女人利用,贴在自己的脸上。所以她的脸部没有和她其他部位一样变黑,你们注意看,其实她的脸很不协调。”   听张南一说,其他人立即蹲下身,仔细打量女人的脸,结果发现确实如张南所说,女人的脸有股不协调感,而且表情僵硬,五官扭曲。   张南伸出手,把女人套用的这张假脸慢慢撕下。   惨白的脸皮之下,居然还有另一张漆黑如碳,五官模糊的脸!   “这你妹的是谁啊?”烟鬼吃惊地问,下意识地望向李光明。   “你他妈看我干嘛,我哪知道她是谁?”李光明骂道。   “阿南,你说这女人会不会是于之言?”老贾问。   “很难说……”张南仍盯着地上女人的脸,却无法想象出她正常的面容,“还有一些疑点,我解释不清。但她是之前的黑烟女人,这个毫无疑问,她们身上的邪气一模一样。”   “黑烟女人就长这样吗?”老贾问。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这张脸,而且我觉得她跟那时候相比有区别……”   “不对啊!”黑皮不等张南说完便打断道,“你们不都说黑烟女人是个牛逼哄哄的人物吗?咋那么废啊?如果她真是于之言,难不成就这样死啦?这他妈忒搞笑了!”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张南冷静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上次这女人跟我在长寿村斗法的时候,确实受了点伤,气息弱也正常,但她今天的气息不是一般的弱,而是相当相当弱,在她身上肯定发生过一些事。”   “能是啥事呢?”黑皮侧着脑袋问,“还有啊,她刚躲在那破屋子里干嘛,准备阴我们吗?”   张南思考一下说:“我看不像,我倒觉得……她应该是不想被我们发现,也许她在养伤,顺便监视我们吧。”   其他人基本认可张南的猜测,不想再多说什么。   “哎,别管她啦,反正都死了,我们还是找人要紧,现在怎么说?”烟鬼问。   “这破村子太大,上哪找人啊?”黑皮发牢骚。 “阿南,你说他们可能会被藏在哪?”老贾问。   “我认为长寿村一带的可能性最大,但也不排除在其他地方。”张南推测。   “说白了,就是瞎找呗。”烟鬼一笑,拍了拍手。   “要不这么的吧,咱们分成两拨人,分头找,你们觉得咋样?分成个三拨人也行。”李光明提议。   张南也觉得这么多人不用凑在一块,而且他特别想去一个地方。   “可以,我们就分成两组,我和你还有老贾一组,另外些人一组。他们负责在长寿村继续搜索,我们先去一趟扈村。”张南说。   “扈村又是哪儿啊?”黑皮问。   “就是长寿村的邻村,离这不远,我大概知道方向。我一直觉得,当年孙玉梅离开长寿村后,很可能去了扈村,因为经我打听,这一带比较荒凉,只有这两个村子,再加上是二十多年前,这种贫困地区的交通又非常不方便,所以她没太多选择。就算她最终是在其他地方生下孩子,也应该去过扈村。”   “嗯,有道理,那就这么着吧,我去开车。”李光明说。   旋即张南和老贾上了李光明车,其他人则继续在长寿村搜寻,有事电话联系。   长寿村与扈村距离不远,中间隔几座山,李光明不怎么费劲便找到了扈村。   走下车,一眼望去,张南发现扈村房屋稀少,地势陡峭,几乎都是烂泥路,看上去比长寿村的生活条件还差。村里人不多,互相间也不怎么说话,个个显得病怏怏的。   与长寿村不同的是,长寿村基本在平地,扈村却在半山腰上。一条曲折蜿蜒的小山路,将扈村房屋整齐地分割开来。   李光明把车停在一个倾斜度很高的坡上,如果不拉手刹,他都担心车会倒溜。   “我咋觉得这里人也有问题呢?瞧着每个人都古古怪怪的,难不成我想多了?”李光明问。   “我也这样觉得。”老贾说。   “一部分是心理作用,另一部分是这边的生活水平确实不高,民风也比较保守。从我的立场看,虽然这个村和长寿村离得很近,但这边的人完全正常。”   李光明和老贾一齐点点头。   他们就沿那条狭窄的山路,徐徐向前。   行走过程中,一只散养鸡从他们身旁的土坡上窜下来,把李光明吓了一跳,有个农妇赶紧过来,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张南索性停住脚步,借机问道:“不好意思,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人?”   农妇一脸莫名地瞧着张南,笑容骤然消失了,沉默了好久,干巴巴问:“啥人啊?”   “可以借个地方说话吗?”张南语气相当诚恳。   不等农妇回答,张南等人就挪步到路旁一株大槐树下,农妇犹豫片刻,只好跟了过来。   彼此站定后,农妇两眼一直盯着张南,显而易见,张南一身黑色的装扮是当中最奇怪的。   张南也对农妇打量一番,他发现这农妇看着老气,但顶多四十来岁,二十几年前的事未必记得那么清楚。   “啥事啊?”农妇开口。   “我要跟你打听的,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二十几年前可能来过你们村,当年只有八岁。”张南故意加重“可能”两字的语气,意指他并不确定。  女人不说话,像在思考什么。   张南补充道:“关键的一点是,当年只有八岁的那个女人,她还怀孕了。”   说完这句,张南仔细观察农妇表情,农妇并未显得如何吃惊,相反异常淡定,仅有些茫然。她的表现,已然明明白白告诉张南,她知道这件事。   “她叫孙玉梅,你认识她,对不对?”张南胸有成竹地问。   “为啥说我认识她呀?我不认识她!”农妇一口否认。   “可能谈不上认识,但你一定知道她的事,她也肯定来过你们村。”   “你凭啥这样说啊?”农妇不服气地问。   “对啊,兄弟,凭啥啊?”李光明也不理解。   “很简单,正常人听到这种事,要么不相信,要么非常惊讶,你却一点都没有反驳我,足以说明你确信这件事的存在。”张南答道。   农妇有些受不了张南文绉绉的说话语气,不耐烦地说:“是是是,我知道,不就玉梅的事么,这地方谁不知道啊!怎么啦?”   “哦,知道最好,我们正想跟人打听她的事。”张南扬起笑容。   “我凭啥告诉你啊?”农妇一脸正经地问。   张南愣住了,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时,老贾站前一步问:“结婚了吧?孩子多大了?”   “啥结婚呀!我都四个孩子的妈了。”农妇笑道。   老贾爽快地从皮夹子里掏出两张百元纸币,递给农妇说:“拿去吧,给孩子买点吃的。”   农妇一把接过钱,笑嘻嘻说:“谢谢老板!”态度顿时好转不少。   “现在肯把孙玉梅的事说给我们听了吧?”李光明问。   “哎哟,其实也没啥,这边人人都知道,你们真不值当花这么些钱。”农妇嘴上这样说,一边却把钱迅速塞进口袋。   “我们从孙玉梅被长寿村的人驱逐出村开始说起吧,按照我们的推测,当年八岁,并怀着孕的孙玉梅,应该是来到你们村了,对不对?”张南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   “其实也不能说她被逐出村,玉梅说是她自己出来的。”农妇回道。   “她自己说的?那她为什么离开长寿村的原因,她也跟你们说了?”   “对啊……好像……我记得……她说是古方那边的人看不惯她,应该是这样吧!”   张南眉头一皱,问:“你们这里有聋哑人的专家吗?”   “啊?啥意思?”农妇愣住了。   “孙玉梅从小就是聋哑人,试问她是如何跟你们交流的?”   “哦,这个么……哎哟,好多也是我们自己瞎猜的呗!真是……”农妇透出一脸不屑的表情。   “你注意一下……”张南摇了摇头,“可能我这人比较死板,总之我对你们瞎猜的事没有兴趣,我要知道的是确定的,切实发生过的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行行行,真是的,怕了你了!”农妇甩甩手。   “那除了刚才你们瞎猜的部分,长寿村的人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孙玉梅的情况?”  “没有。我们两村的人,很少来往的,再说这种不光彩的事,哪会到处乱说啊!那时候我们只知道玉梅的名字,还有她住过长寿村,因为有次我们村一个人去古方的时候看见过她,稍微问了几句。”   张南心想也是,又问:“也就是说,你们对孙玉梅为什么怀孕的事,完全不知情?”   “真是的……这怀孕有啥知不知情的呀,不就被男人搞大肚子喽!”农妇说话突然很大声。   “我懂了,那我们继续吧。说说孙玉梅到你们村以后发生的事。”   农妇沉默了会,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就问:“你们是谁啊,干嘛关心她的事?”   张南心想:这女人也真有点后知后觉。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老贾帮说:“这个跟你没关系,你只管说事。”   “哦……哦……”农妇连“哦”了几声,不再多问,“玉梅那个姑娘吧,人倒是也没啥,就感觉有点邪性,再加上她年纪这么小就大着肚子,我们村的人都怕她。那一年,我们的老村书记还在,他说这孩子来历不明的,又不会说话,不能管,我们也考虑过报警,但不知道谁说了句警察不管这事。后来……玉梅就一个人住在山顶的那间老屋,住上了那么一阵。”   “山顶的老屋?”张南重复一遍。   “对啊!哦,我们这座山靠近山顶的地方有间老屋,很早以前留下来的了,没人住,因为当时没有一家敢收留玉梅,玉梅只好住在那了。”   “她住了多久,住到什么时候?”   “好像……大概……住到孩子几个月大吧,后来不知道跑哪去了。”   “孩子?”张南一惊,急问:“你的意思,孙玉梅是在这里临盆的?你们见着那孩子了吗?”   “见着了呀!怎么没见着?玉梅生完孩子后,还经常抱孩子在村里溜达呢,这棵大树底下她也来过,那天我记得太阳好,她抱孩子在树底下坐了一天。”   张南想象那幅诡异的画面,一个八岁大的姑娘,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树下。他呆呆愣愣地环视一遍四周,继续问:“她是在哪里生孩子的,谁给她接生的?”   农妇挠了挠手,漫不经心地回答:“哎呦……这我可有点想不起来了,在哪生的呢……”   “这事儿很重要,你一定要想起来。”老贾催道。   “哦,对!我想起来了!就在山顶那间老屋,她自个生的!”农妇微微有些激动。   “没人给她接生?”张南疑惑。   “没人啊!我不都说了么,那时候没人敢帮她,老村书记都下命令了。”   李光明冷不防来了句:“你们那村书记也真够混蛋的,这不等于见死不救吗?”   “我们也没办法呀!不过玉梅福大命大,倒也没啥事,刚生完孩子就在外边溜达了。”农妇说。   “你确定没有人帮她接生,她又是自己独自一人在那间山顶老屋生下孩子的?”张南强调问。   “对啊,真是的……”   “为什么你那么确定?”   “我说是就是啊,哪有为什么!”   “这叫什么话,你解释清楚!”老贾忍不住说。   “哎呦……是这样,玉梅生孩子的时候,虽说没人敢帮她,但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帮啊!陈嫂就给过她一些东西,那天我正好在陈嫂家,所以记的清楚。” “陈嫂是谁,她给过孙玉梅什么东西?”张南问。   “陈嫂也是我们村的。给过孙玉梅啥东西么……哟……这我又得好好想想……那天吧,我在陈嫂家,两个人正说话呢……玉梅挺着个大肚子,突然就跑来了……我们问她要干啥,她不说话……不对,她本来就不会说话……”   农妇稍停一下,接着说:“然后吧,她给我们做了做动作,我跟陈嫂就明白,她是找我们要些东西。”   “要什么东西?”张南问。   “这谁知道呀!她不会说话,又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不过应该是孩子的东西吧,因为她那时候肚子大得狠,就快要生了。”   “最后陈嫂给了她什么?”   “不是陈嫂给的,是她自己挑的。我和陈嫂只把她领进房,让她自己看需要什么。陈嫂的儿子女儿跟我差不多大,那年都是十几岁,所以家里有些小孩穿的衣服裤子,都是以前她儿子女儿留下的,玉梅随便拿了几件,哦……对,我记得玉梅还拿了几件大孩子穿的衣服裤子,就是那年的陈嫂儿子女儿才穿的,当时我觉得玉梅这孩子想的也真远,十几年后的东西,现在居然开始准备起来了。”   张南心头泛起涟漪,喃喃道:“拿了……十几岁的大孩子,不对,应该叫少年,穿的衣服?”   “对啊!”   “陈嫂的儿子和女儿,当时人长得多高?”   “嘿!你还别说,他俩个子长得挺快的,十几岁的时候,已经跟现在我们这些成年人差不多了。你想呀,陈嫂就要一米七的个,陈嫂的老公更高了。”   “那怪了,听你这样说,陈嫂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俩孩子的衣服孙玉梅都拿了吗?”老贾忍不住问。   “是啊!这有啥稀奇的,玉梅当时还没生,她哪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干脆都拿了呗!”   “这倒也是。”老贾点点头。   “除了衣物,她还找陈嫂拿了什么?”张南问。   “还有啊……就是一些被褥,粗布之类的吧,哦,对了,她还拿了陈嫂家的两只米缸。”   “米缸?多大的米缸?”   “不大,很小的两只米缸,派不上啥用场。后来生完孩子,她又把那两只小米缸还给陈嫂了,到今天都还在陈嫂家里摆着呢。”   “哦,是么?那你赶紧带我们去看看吧,陈嫂家远么?”老贾说道。   “不远,就在附近。行,你们跟我走吧。”   由农妇带路,一群人沿山路前行,走到一座破屋门前。只见一个老妇正坐在窗边织衣。   “这是陈嫂。”农妇指指说。   农妇立即说明来意,陈嫂倒表现得相当客气,直接领他们进屋。进屋后,张南一眼望见墙角处确实有两只已经褪了色的圆形米缸。   “这两只小米缸,就是那年玉梅跟我借的。”陈嫂说。   张南点了下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两只米缸,他忽然意识到两只米缸的大小,正好可以放下婴儿。   可他同时起了疑惑,心想:为什么孙玉梅要拿两只米缸呢? 走出陈嫂家,张南发现阳光已不如先前那么猛烈,再过会太阳就落山了。他站在陈嫂家门前,沉思了好久,在此期间,农妇跟他们告别,说有事的话再去原来的地方找她。   “怎么样,阿南,有思路吗?”老贾问。   老贾问话的同时,李光明正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休息,显得很无聊。   “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张南深叹口气说。   “哪里不明白?”   “孙玉梅为什么拿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衣服,为什么连大孩子的衣服都要,又为什么拿了两只小米缸!”   “那女人刚不说了么,孙玉梅尽管怀了孕,但她不知道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准备齐全总归没错,这种事挺常见的。”老贾回道。   “对!”一旁的李光明也插话道,“医院这玩意验的不准,准备男孩女孩两套衣服也正常。”   “不!”张南直接否定,“一般情况是这样,但孙玉梅不同,她是于之言指定的人选,换句话说,她是于之言用来转世的道具,她的人格早就被侵蚀了,所以她一定知道生下来的人会是于之言,而于之言是男的。”   “是么?那怎么说……”老贾迷茫了。   “可她又的的确确准备了两套孩子用的东西,包括衣物,以及放孩子用的小米缸……”   说着说着,张南脑中犹如一道闪电劈过,突然想起黄婆跟他们分别时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给你们说,我这个鱼缸挺怪,以前养过一条鱼,结果不知怎么的,有天变成了两条,一条鱼变成两条鱼!更奇怪的,是后来那两条鱼……全游出了鱼缸,不知道游去了哪里!”   “两条鱼……两条鱼……不是一条鱼……是两条鱼!一条鱼变成了两条……”张南仿佛着魔似的,重复说这句话。慢慢的,一个猜想在他脑中逐渐形成,并且越来越坚固。   “我懂了!”张南眉头紧锁,望向老贾,“转世的于之言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啥叫两个人呀?”李光明感觉听得很累。   “于之言当年继承了长寿和尚黄狐的意志,为实现永生不死的崇高目标,躺进了黄狐给他准备的那口棺材里,虽然现在尚不明确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代,但在转世过程中,也就是孙玉梅怀孕期间,出了一些意外,原本一胎,结果变成两胎!”   “啊?”李光明越听越糊涂,老贾也一脸诧异。   “或者我这样解释。于之言躺进棺材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但孙玉梅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两个!也就是说,于之言本来是一人,结果被分成了两人,而且这两人很有可能是一男一女,他们共享了曾经那个于之言的人格和思想。怪不得黄婆会拿鱼缸的鱼来比喻,把于之言的秘密暗示给我们,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怕反噬会要了她的命。”   说完,张南长叹一声气。   两人终于听明白了些,李光明惊呼:“这也太他娘的神奇了吧?一个人……还能变成两个人?” 张南点点头道:“是的。听着是很离奇,但这个解释是唯一符合各种情况的。孙玉梅被迫从长寿村来到扈村,她感受到了世态炎凉,跟于之言当年的境遇可以说一模一样,她孤零零地住在那间老屋,跟陈嫂借了孩子的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两只小米缸,因为她知道将要生下两个于之言,于之言还会迅速成长到转世前的年龄,她得配备齐全。所以在刚生下于之言不久,她就离开了扈村,之后再由男性于之言陪同,回上海去见孙天贵。”   “嗯,这样一分析,前后倒能说通了,那另一个于之言去了哪呢?”老贾问。   “另一个于之言,应该就是黑烟女人,我不知道她会去哪,大概在慢慢适应社会环境吧。毕竟从几十年前转世过来,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张南说。   “那你说,在长寿村被我们打死的女人,是不是于之言啊?”李光明问。   张南沉默片刻,回道:“我认为有可能,我知道你们肯定想说,黑烟女人之前那样厉害,怎么一下变得这么不中用,说实在的我也感觉奇怪,所以我才说在她身上肯定出过事。”   “哎……我咋听着还是觉得怪怪的呢,你们说能有这事儿吗?”李光明皱起眉头。   “老李,你当听故事不就完了?”老贾笑笑。   “如果……你说的那个女的……女的……于之言真死了,草!说起来咋那么别扭!但男的于之言还活着吧?”李光明问。   “一定还活着。”张南胸有成竹地说,“而且比起女性于之言,他更重要。”   “那赶紧去找吧!咱现在回长寿村吗?”   “等等。”张南忽然望了望四周,“在这里还有点事做。”   “啥事啊?”   “打听个人。”   这时候,陈嫂走出大门,准备继续织衣,张南见了后问:“你好,陈嫂,我想跟您再打听个人,请问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小毛的医生?他的本名叫毛善达。”   张南记得,小伍介绍小毛时说,小毛一直住在扈村,是扈村的村医生。   陈嫂一愣,回道:“对。”   李光明凑上前问:“小毛?是不是之前跟你们在一块的那个戴眼镜的小伙,他不死了么?”   “啊?”一听小毛死了,陈嫂满脸惊愕,“小毛他死了,啥时候的事呀?”   “不是不是,他没死,只不过失踪了。老李你先别说话。”张南悄悄对李光明做个手势。   老贾同样也好奇张南为何突然打听小毛的事,但听张南这样说,就忍住没问。   “失踪了?哦……不过也是,他倒是好几天没回来了。”陈嫂说。   “小毛他平时是一个人住吗?”张南又问。   “是啊。”   “他父母呢?”   “他父母早死了。”   “我听说他一直待在扈村?”   “嗯,他人老实,不喜欢到处跑。”   “他家在哪?”   “他家呀……哦,在后山那边,离这儿倒不远,你们要去他家找他?我跟你们说,他没回家。”   “不是。我们就想去他家看看,陈嫂您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们带个路?就当帮我们一个忙。”张南请求道。   陈嫂看了张南一眼,疑惑地问:“你们认识小毛,是他朋友?”   “是的,我们有个朋友,跟小毛还是同学。” “那行吧,反正我也没啥事,带你们走走。以前我家孩子生病,也是多亏了小毛医生,他这人是真的不错,心地好!”   说完陈嫂放下衣服,关上门,就带张南等三人往小毛家走去。   途中,张南问:“陈嫂,小毛为什么不是跟大多数人一起住在村子里,而是一个人住后山呢?”   “后山那房子虽然旧了点,走路过去也不方便,但是他妈留给他的,小毛很孝顺的,所以一直没有搬。”陈嫂回道。   张南点点头,不再多问。   他们跟在陈嫂身后,沿一条满是杂草,毫无人烟的小路,慢慢走到后山。不一会,他们见不远处有座破旧的房屋,被几株大树包围,屋前堆了不少劈砍过的木头。   陈嫂指了指,说那就是小毛的家。   临近小毛家时,老贾问张南:“阿南,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医生了,他有什么问题?”   李光明听到老贾的话,也轻声问:“是啊,他不死了么?”   张南淡然回道:“他的死,我们都是推测,没亲眼看见。”   “那倒是。”李光明点点头,“你觉得他没死?”   “不但没死……”张南表情一下变得很严肃,“有些人,其实一直在我们身边晃悠,我们却没有留意他,等到特定时候,他就会摘下他的面具,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一跳。”   “啥意思?”李光明又听不明白。   老贾有些领悟了张南话中意思,惊异地问:“难不成……小毛是那个……是那个……”   “哪个呀?”李光明急了。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小毛家门前,张南笑说:“我们一起揭晓秘密吧。”   陈嫂试着推了推小毛家的门,又敲了敲门,回头对张南说:“家里没人。”   张南点头说:“没人是应该的。”   随后张南绕房屋走了一圈,发现窗户和门都关上了,屋后方还有片绿色竹林,竹林的密度并不大,显得既幽邃又空旷,让人看了觉得寒意剧增。   “有些事,我还没想明白。”张南回到屋门前,对陈嫂说。   不等陈嫂回应,张南便问:“小毛他真的一直住在村子里吗?”   “对,他回来了以后,就一直住这的。”陈嫂想也不想地说。   “回来了以后?什么意思?”张南好奇。   “咦?小毛他没跟你们讲过吗?他以前上学啊啥的全在外边,从学校出来后才回村的。”   张南记得,小伍说过,小毛是他的小学同学,于是他又问:“小毛是在哪上的小学?”   “小学的话……好像在这里吧,对对对!就在沥县,他是大概八九岁的时候,跑去外边的,然后差不多在二十多岁,三十岁不到点吧,回扈村的。”   “照你的意思,在长达至少十几年的时间,小毛不在扈村?他去了哪,中间回来过吗?”张南来了精神。   “没有。小毛说他小时候是离家出走的,然后被一户人家给收养了,后来那户人家供他上学,把他带大。”   “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还能因为啥,穷呗!”陈嫂笑笑。   “这算啥破理由,难道穷的人都要离家出走啊?”李光明忍不住说了句。   “小毛他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吗?”张南问。   “解释啥?”陈嫂没回过神。   “解释他离家出走的原因。”   “没,他没怎么跟我们讲过他离家出走的事,反正我不知道。”   “你之前说小毛的父母早死了,那他离家出走的那会,他父母已经死了吗?”   “他爸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死的,死的挺早,他妈的话……应该是在他离家出走后吧……对,我想起来了,就在他离家出走后没多久,还是自杀的!”陈嫂表情非常夸张,好像回忆起一段恐怖的往事。   “自杀的?她为什么自杀?”张南有些惊讶。   “应该是找不到小毛吧,以为小毛被人拐走了,后来在家里自杀了,就这个屋子。”   “怎么自杀的?”   “上吊死的。当时我们村的人发现她尸体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尸体都臭了!”   “小毛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妈死的?”   “啥时候么……回村以后呗!我记得他刚回村,就跑去他妈坟前磕头了。”   “这奇怪了,小毛离家出走那么多年,不回村探望就算了,居然没有关心过他母亲?连他母亲自杀的事都不知道?”   “大概吧……”陈嫂显得很无奈。   “那么,小毛跟人提过他的养父养母吗?对了,他养父养母来过扈村吗?”   “没有。”   “都没有吗?”   “都没有!”   张南皱起眉头,他发现整件事中充满了各种矛盾。   他挪动几步,望向屋后方的那片竹林,问道:“这片竹林,平时有人会去么?”   “不会,去那干啥?”陈嫂摇摇头。   “你怎么确定?”   “这林子离村远,再说看着阴森森的,以前还闹过鬼,所以没人去的。”   “闹鬼?什么时候的事?”张南一愣。   “也就小毛他妈刚死那会吧,多半是小毛他妈,反正那时候有人经过他家门前,听见林子里有声音,后来传出来说林子里闹鬼,我们都不敢来这了。而且怎么说也毕竟是死过人的房子,你说是吧?”   “嗯,也是。”张南表示理解。   “阿南……”老贾上前一步道,“要不要进屋瞧瞧?”   张南回道:“屋里不用进了,我觉得找不到什么线索,我倒对这片竹林很感兴趣,我们一块过去吧?”   “啥?”听他们要去竹林,陈嫂吓了一跳,“这里头闹鬼,不干净的,你们也要去啊?”   “大嫂,你不懂,就是因为不干净,闹鬼,他才要去。”李光明打趣说。   陈嫂表情十分呆滞,不明白李光明在说什么。   “要不这样,陈嫂你先回吧,我们去竹林看看就走,麻烦你了。”张南客气地说。 陈嫂哦了一声,转身便走,连头都不回。   张南遂与老贾,李光明,一同迈步走入竹林。   林中的气氛比他们在外面看到的还要压抑,一棵棵又长又细的竹子,仿佛一个个鬼魅,正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们。   林中的气温也比外面低不少,李光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们互相间不说话,慢慢行至竹林深处,这时,张南发现地上有块木牌。   木牌是被直直插在泥土中的,上头没有字,看上去已经历了一定岁月。   他们站到木牌前,张南蹲下身检查,并伸手触摸了一下木牌,当触摸木牌的那一刻,张南全身像有一道电流划过,特殊的本能在告诉他,木牌下的阴气颇重。   “阿南,这块木头怎么了?”老贾问道。   “大概是一个墓碑,只不过没有写字。”张南说。   “咋还有个墓碑呢?谁葬在这啊?是小毛他妈?”李光明好奇道。   “应该不是。”   尽管张南毫无依据,但他感觉葬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小毛的母亲。   “不是小毛他妈的话,还能会是谁?”李光明问。   “只好挖出来看看了。”张南站起来说。   “啥?盗墓啊?”李光明一笑。   “这不算盗墓,我们又不偷东西,只为了看看。”老贾帮着解释。   “嗯,我得确定一下,这地方究竟埋的是谁。”张南说。   商议已定,他们又走出竹林,回到扈村,跟陈嫂借了两把铁铲,陈嫂也不问为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们对于竹林内发现墓碑的事只字未提,生怕引起怀疑。   回到竹林,他们就开始挖掘木牌下的土壤。   不一会,他们顺利挖到一具尸骸!   “这你妹的,还真是个墓啊!”李光明难以置信地说。   等将尸骸周围的泥土刨干净,他们才看清楚,这具尸骸相当短小,几乎只剩一具骸骨,说明存放的年代久远,不是新立的墓碑。   张南愣愣瞧着骸骨,半天没有说话。   “这是谁呢?”   老贾的问话,把张南拉回到现实中来。   张南恍然说道:“从这堆骨头来判断,死者应该是个孩子。”   “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葬在这里?”李光明挠挠头。   张南又沉默片刻,即说:“是小毛!”   听到“小毛”两字,老贾和李光明同时吃了一惊,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具骸骨居然是小毛!   “我草!我迷糊了,兄弟,你想想清楚,这怎么能是小毛呢?小毛不是那戴眼镜的医生嘛!”李光明说。   “难不成……那个医生不是小毛?”老贾比李光明更快反应过来。   张南点头道:“是的,只能这么解释。先前跟我们在一起的人,也就是小伍的同学,他不是小毛,真正的小毛,在孩童时期已经死了,被埋在这里。”   “那是咋回事?小伍说假话骗你们?”李光明问。   “不是,小伍绝对没有说谎,他也认为那人是小毛,原因是那人借用了小毛的身份,离开扈村多年再回来,小伍错把他当成了儿时的小学同学小毛。只可惜小伍死了,不能找他问问清楚,不过我相信我的推断没错。”张南回答。 “阿南啊,你的推断很大胆,你有什么依据?”老贾问。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只凭一些迹象和陈嫂的描述,但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只有这样推断,才能解释一切。”   “那女人不是说,小毛这孩子小时候离家出走……”李光明指着地上骸骨,有些发怔。   “应该不是离家出走,你们想想,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会以什么理由离家出走十几年,连一次都不回来,甚至连他妈的死活都毫不关心呢?我倒觉得更有可能的,是那孩子当时不小心出了意外,被转世后的于之言发现了尸体,他索性利用这孩子的身份,在十几年后回到村子里继续生活。”张南说。   “那小毛他妈怎么回事,是不是也有猫腻?我刚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一个做妈的,自己孩子失踪了,居然不是继续找孩子,而是自杀,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老贾说。   “老贾,你跟我想一块去了,这是第二个矛盾,小毛他妈的自杀动机有问题!一个母亲,在没有确定自己孩子死讯的前提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更不可能在孩子失踪没多久后自杀。只有一种情况她会选择自杀,就是确定了她孩子的死讯,承受不了痛苦而自杀,所以结合这边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找到了小毛的尸体,再把小毛尸体抱回家,安葬在竹林里,最后自杀。”   “嗯,你这么一解释,通顺多了。”老贾点头。   “我想是小毛的母亲将小毛尸体安葬好以后就马上自杀了,都没有通知到村里其他人,这样正好被于之言钻了空子,利用小毛的身份做文章。”张南说。   “草!那你们前面一直跟于之言在一块啊?怪不得龙帮的人次次都能找上你们,你们中有个内鬼啊!”李光明大叫。   张南沉默片刻,回道:“现在还很难说,跟我们在一起的小毛到底是不是于之言。”   “为什么呢?”   “因为有个问题,解释不通。”   “啥问题啊?”   “年龄。”   “年龄咋了?”李光明不理解。   “你们想,于之言转世后,迅速成长到了他转世前的年龄,也就是三十多岁,过了十几年,回村的时候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五十岁上下,但小毛的年龄看上去和小伍差不多,不过才三十出头。说真的,年龄这块有些对不上。”张南低头说。   “对啊!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李光明恍然道。   “所以现在说小毛就是于之言还太早,也许小毛是于之言的帮凶之类的也说不定,我们一直假定于之言只有一个人,想的太理所当然了。”   “反正不管咋说,那孙子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李光明骂道。   “嗯,我之前就隐约感觉,暗地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我们的行踪总是暴露,而且每次都被人抢先一步,比如我们去找小毛推荐的那个副院长的时候,副院长居然被制成邪物,埋伏我们,接着是龙帮的人三番四次找到我们,包括杨鹏的建材厂被袭击,多半也跟小毛有关。”   “那个时候,我们不都觉得那小子死了吗?”李光明问。   “可毕竟小伍没亲眼看见他死,只要他打电话给小伍,告诉小伍他侥幸活下来了,小伍绝对不会起疑心,还会把他们藏身的地方告诉他。” “阿南,我问你件事……”老贾忽然开口,“你该不是现在才怀疑小毛吧?刚在村里的时候,你特意提出要去一趟小毛家,应该早觉得他有问题了吧?”   “对。”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跟胡健见面谈话的时候,我就怀疑他了。”   “胡健?”李光明也一愣,“跟那小子有啥关系?”   “跟胡健是没关系,但跟他说的话有关系,其实这件事你们也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向胡健打听龙帮事情的时候,胡健无意间提起一件事,他说沥县的医院,五年前就关了。”   “是啊,这事儿我们都知道,有啥问题?”李光明问。   “问题是……小毛在把那位被害死的副院长,也即是他老师推荐给我们时,说那副院长去年才刚退休,还在家里干起私人医生,设施设备齐全。”张南说。   “啊?”李光明一呆。   “嗯,他说的是有问题。如果去年退休的话,医院最少开到去年,跟实际情况对不上了。”老贾说。   “是的,按照我先前对小毛的理解,他绝对不至于会弄错这么一件事,所以我当时觉得,小毛这个人有问题,他在对我们撒谎。而且那时候我们跑到副院长家一看,发现副院长的家里有一张轮椅,却没有什么医疗设施设备,说明那个副院长退休后并没从事私人医生,很有可能自己还患上了瘫痪。”张南解释道。   “听你这么一分析,清楚多了。妈的,那小子,我兄弟杨鹏的死肯定跟他有关系,老子要砍死他!”李光明骂道。   这时候,李光明手机响了,李光明一接,脸色突变,忙说:“行!行!你们等着,我们马上到!”   “什么事?”张南急问。   李光明放下手机说:”烟鬼和黑皮他们出事了!我们走了以后呢,他们找到了树林里,结果碰上啥怪物,已经死了一个兄弟!我们赶紧走吧,去救他们,我让他们先别乱跑!”   张南和老贾也不接话,三个人火急火燎地回到车上,迅速驶往长寿村。张南心知烟鬼和黑皮他们一定踏入了那片被解除血咒的血树林,至于所谓的怪物是什么,他毫无头绪。   等到长寿村的时候,天色渐渐开始暗下来,李光明一路将车行驶到血树林旁,停好车,三个人直接冲入血树林。   虽然血树林内的血咒已被解除,树木全恢复正常,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混合潮湿泥土的气息,令他们感觉相当难受。   李光明又打了个电话给黑皮,想问清楚他们具体位置,然而黑皮完全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手机信号又差,断断续续的沟通比较困难。   “这天都快黑了,上哪找人啊?”李光明抱怨一句。   无奈之下,李光明扯开嗓子大声呼喊,结果还是半天没找到烟鬼和黑皮等人。   就在他们心急如焚,束手无策时,张南忽地停住脚步,望向某处,李光明和老贾一怔,老贾忙问:“阿南,发现了什么?”   张南伸手指向那处说:“那边气息不对,好像聚集了一团邪气。”   “去瞧瞧!”李光明立马迈开大步奔跑过去,手持他那把黑匕首,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张南和老贾紧随李光明身后,只李光明在前方大叫一声:“来来来,这边儿!”   接着又听到烟鬼的叫唤声:“草他妈的,锤死它!”  而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张南和老贾大步奔上一个土坡,顿见烟鬼和黑皮等人都在土坡下的一块空地,空地处还有一大滩血水,颜色显得颇为古怪,而最诡异的,是血水上游动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那怪物只剩上半身,血红色的肌肉极度膨胀,面部污浊不堪,手掌比人的头都大,正抓住一名手下的身体,尖长的手指狠狠地插入了那名手下的腹部,那名手下当即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李光明盯着那怪物,吓得面无血色,惊问:“这啥玩意啊?”   烟鬼大声回答:“我哪知道!反正我们刚进树林的时候就遇到一只,我兄弟跟它拼了个同归于尽,结果我们在这等你们来的时候又他妈的遇到一只,比刚才那只还大!”   “啥只不只的,我看它像半个人的身子啊!”李光明叫道。   “镇定!老李!它是血咒炼制出来的邪物,可能于之言利用了那些闯进血树林的村民尸体!”张南说道。   “我靠,那些人活着不太平,死了也不让他们好过啊!”   李光明嚷嚷时,烟鬼和黑皮绕到血肉人身后,黑皮猛叫道:“扯啥呀,干!”   两个人抡起铁棍,就往血肉人头顶砸落,血肉人硬生生地承受数下重击,再转过身来,满脸怒容,头顶的血不断流淌,黑皮惊呆了,问道:“它咋看上去没啥事啊?”   李光明大喊:“楞啥呢?走啊!”   倏地,血肉人抬起血淋淋的胳膊,分别抓向烟鬼和黑皮,速度快到让两人猝不及防,张南也叫道:“小心!”但血肉人属于血肉之躯,张南一时想不出应对办法。   只听“呯”一声震响,血肉人的头颅瞬间爆裂,血浆四溅,抽搐地倒在烟鬼和黑皮身前。   烟鬼和黑皮惊魂未定,但知道是有人帮了他们。   他们瞧向老贾,见老贾手中正握一把手枪,烟鬼当过兵,一眼认出老贾的手枪是一把9毫米口径的92式手枪,子弹的威力大得离谱,明显用的特殊子弹。   “贾哥可以啊,你这玩意改装过吧?”烟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嗯,我用的是爆裂弹,杀伤力大,但准心差点,对付这种怪物好用。”老贾回道。   “怪不得呢,一枪把它的头给打炸了。”黑皮说。   “你早说你有这么好的家伙嘛,咱还怕它们干啥?”李光明笑了。   “那不是,我的爆裂弹不多,总共还剩下几发,用完就没了。”老贾说。   众人沉默了,过会,李光明又说:“行吧,几发应该也够了,那咱赶紧找人吧,天都快黑了。”   随即两边的人互报情况,张南把孙玉梅和小毛在扈村的事简略一说,烟鬼则说他们几个倒无大碍,可惜死了两名手下。   一群人迈步前行,张南认得去瀑布的路,准备先到洞里看看。   他们穿梭在湿气浓重的树林当中,鞋子上沾满了烂泥。没有人讲话,个个表情严肃,面相深沉,尤其是张南,他极度担心老袁和程思琪姐妹的安危。   等快接近瀑布,已经听见水声时,李光明钦佩地对张南说:“兄弟,你这方向感真不错啊,这地方还能被你给找着!”   他们一齐站到瀑布跟前。 张南发现,山坡的整体形貌跟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并无变化,细细长长的瀑布,凹凸不平的山坡,底下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以及位于坡顶的那尊小巧的土偶。   此时向上仰望,感觉土偶被暗淡的天空笼罩,仿佛一个满身邪气的恶魔,正睥睨着世间。   除张南外,其他人都是头一回来这,老贾问张南长寿和尚身在何处,张南手指指说:“在那。”   “哦……这就是那谁……叫黄狐的和尚……灵魂转世是吧?”李光明问。   张南笑答:“差不多吧。”   接着一群人踏入了瀑布后的石洞。   洞内十分幽暗,还透出一股血气,张南奇怪血池中的血咒明明已经被他解除,为何血气仍然很重。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不一会来到了那间宽阔的石厅。   张南望了眼血池,发现池中的血水全干了,那口人形棺材依旧在内,其他人初见这口棺材,霎时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阿南,这就是你说的,孙玉梅躺进去,怀孕的那副棺材?”老贾问张南。   “也是黄狐留给于之言,让于之言用来转世的道具。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于之言要选择这个年代,又为什么选中孙玉梅。”张南叹道。   “是巧合吧?”   “不一定是巧合。黄狐的意志是相当明确清晰的,他渴望永生不死,认为人类如果不能做到永生不死,终究是场悲剧,我们人生下来就在苦海中漂泊,最后在苦海中淹没,没有办法登上彼岸。”张南略显感慨。   沉默一会,老贾又问:“真的是苦海吗?”   “谁知道呢。”张南笑了笑。   两人说话间,他们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异响,像有物体在缓慢移动。   这一次,他们全都做好了准备,一齐回头,但见四周的岩壁正不断渗血,很快形成一大滩血水,血水中还冒着气泡。这幕似曾相识,完全是刚才与血肉人激斗的场景。   “等着哈,那玩意又要来了。”黑皮说道,表情倒比较轻松。   果然,两个仅剩上半身的血肉人漂动而来,血口大张,发出一声声低吼。   老贾没有迟疑,直接一枪一个,瞬间爆头!   “娘的,我耳朵都快震聋了!”李光明手指戳住耳孔说。   “继续走吧,到前面看看。”张南转身。   他们穿过石厅,踏入了另一段石洞。   张南曾来过这里,那是和王自力两人,当时他们从古井下来,发现一座石洞,再沿石洞一路向前,才找到那间石厅,所以他有印象。   由于他们没有准备手电,只能靠张南探路。等到一处较为明亮的地方时,张南突然停住脚步,黑皮一不留神,撞在了张南背上。   “你他妈走路走睡着了吧,这都能撞上?”李光明骂道。   “滚,老子看不见!张先生又是穿了黑色的西服,老子还以为撞墙上了呢!”黑皮还嘴。   两人正吵嘴,张南自言自语般地问:“怎么跟先前不一样了?”   张南左右张望,神情变得有些紧张,他一下想不明白眼前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啥不一样啊?”李光明赶紧问。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块地方不论是地面还是岩壁都很平整,明显被人修整过,像是一条走廊?”张南问。   “啊?有……有吗?”烟鬼挠了挠头。   “有!绝对有!烟鬼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你问他等于问个白痴。”李光明说。   “我咋也瞧不出来?”黑皮问。   “你俩都他妈弱智,不信问贾哥。”李光明说。   “有!”老贾也说,“这里的环境,地形,跟前面的不一样,空气好像也稀薄了点。阿南,怎么了?”   “这里我和大力来过,但现在和那时候相比,少了些东西,问题就出在这。”张南回道。   “少了什么东西?”   “那时候,两边的岩壁上有一些壁画,我记得总共十三幅,现在这些画竟然全没了。”张南一脸认真地说。   “全没了是啥意思,被人给擦了吗?”李光明问。   “不,不大可能。那些画不是用笔涂上去的,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的,而且画的内容让我看了很不舒服,属于那类黑暗系的抽象画,像是关于邪物的构思。”   “啥叫邪物的构思呀?”烟鬼问。   张南知道跟李光明等人解释这些很费劲,所以不想多说,但他此刻心里忐忑不安,感觉原先这些壁画并不单单是画,而是寄居在岩壁内的某种生物,渐渐成型之后,离开了岩壁,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们小心一点吧。”张南说。   “哎哟,没啥事儿,别紧张兮兮的,不就是些画嘛,还能咋的?”黑皮不以为然。   张南正准备反驳,就听见在洞穴深处,猛地传出一声震响。   这声震响虽不至于惊天动地,却仿似魔鬼的吼叫,充满了强烈的恶意。   他们没来得及判断方位,震响便消失了。   “你们……有听到刚刚咚的一声响吗?”烟鬼问。   “你耳朵没毛病吧?谁没听到!”李光明说。   “啥玩意在这洞里面啊?”黑皮怯怯地问。   李光明,黑皮,烟鬼三人平时素来大胆,但在当前这种环境,还是不免感到一丝恐惧。   他们明白,他们的对手并非是一个正常人,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在那!”张南手指左前方的一处岩壁说。   “那里有啥?”黑皮问。   “声音应该是从那地方发出来的。”   “啊?那地方不是岩壁吗?”   张南走去,摸摸岩壁说:“岩壁后面,肯定还有个比较大的空间,我们找找看有没有入口。”   其他人紧跟张南,继续向前行走。   他们步伐缓慢,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身边突然窜出个不知名的东西。   张南充满疑虑,他不知道该怎么合理解释壁画消失的事实,如果原先的壁画真是某种邪物,那这邪物绝对不一般,因为它的炼制过程尤其的复杂和特殊。   忽然,又是一声震响,他们一齐停住脚步。   他们全感觉到,这次震响离他们很近,与其说是震响,不如说是某种生物的低吼。 此刻他们身处一条狭窄的岩石通道,两边凹凸不平,洞顶有些钟乳石,还不时滴落一些水珠。   洞内毫无光亮,黑成一片,他们只能依靠手机取光。   这时候,张南发现在岩壁的一侧,似乎有点微光。   那是这一段通道坑坑洼洼最严重的地方,如果失去微光指引,应该不会有人注意这里。   张南凑近一瞧,蹲下身,见就在发出微光的位置,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口。这一洞口设计得独具一格,洞口的范围,居然被一块切割齐整,与洞口大小一致的岩石挡住,岩石的一边又微微靠后,形成一个缝隙,足够让人通行。   微光,正是从这缝隙发出来的。   “这儿有个洞。”张南深叹一口气,说道。   之所以叹气,是他已经感觉到了洞内诡异的气息。那是一团邪气,令他凛然心惊的邪气。   “咋还有个洞啊?”其他人凑过来,李光明问。   “那咱进去瞧瞧呗。”黑皮说。   “大家小心一些,我看这里面不大正常。”张南提醒。   “哎……随便吧,都到这了,也没啥正常不正常的了。”黑皮笑说。   于是,由张南带头,他们依次走进缝隙。   穿过缝隙后,他们步入到一条更为狭窄的岩石通道,满地的水迹,被他们脚踩后发出“扑扑”的水声。   艰难地走了十几米,他们顿见眼前极为宽阔,原来通道的另一头,是一个宏大的石厅,石厅的顶部长了一根根钟乳石,俨然是个钟乳石洞。整座石厅,仿佛是个庄重肃穆的音乐会场,与刚才石洞的风格截然不同。   然而最令他们吃惊的,是他们的正前方,竟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树下站着一个人。大树的周围摆了整整一圈的蜡烛,将石厅勉强照亮。   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一幅画,显得特别不真实。   站树下的人,模样斯斯文文,穿一件白色毛衣,正是小毛医生!但又和之前不大一样。   小毛的表情相当冷峻,对他们的到来像是意料之中,张南同样对小毛出现在此不觉得意外。   双方沉默了会,张南才问:“你等我们很久了吧?”   小毛笑说:“是啊!”   小毛回应的同时,显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令张南越发肯定小毛相比于之前,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只是相距甚远,瞧不清楚。   “兄弟,你甭跟他废话,问他把人藏在哪!”李光明急不可耐。   “他们就在这儿。”小毛直接回道。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瞎子,是不是你们来了啊?我和我姐还有那个老先生被绑起来了,快救我们呀!”   张南一下听出来,那是程秋娜的声音。   “阿南,你小心点那个人!”紧跟着,老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就是啊,你真不愧是瞎子,我都服了你了,一开始居然让这个人跟我们在一块,我们被他阴啦!”程秋娜又嚷嚷。   “这人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等着,一会我们救你们出去!”烟鬼大声说。   “你是谁啊?算了……反正你们快点,这洞里难受死了!”   “洞里?啥洞里啊?”烟鬼问。   “你们看不见吗?”   张南扫视一圈,发现就在小毛身后,有一座洞穴,里面有三个人,似乎被捆绑在一起。   老贾也看到了那座洞,说:“声音是从那个洞传出来的,他们应该在里面。”   小毛看着张南说:“嗯,他们一直在等你救他们,你看我没动他们一根毫毛,说明我对你们还是相当友好的,毕竟朋友一场嘛。”   说完,小毛冷笑一声。   “笑个毛啊笑,得瑟个啥?”黑皮气冲冲说。   张南不想斗嘴,而是继续观察四周,他又注意到在小毛身旁,有一个大坑,坑中有股神秘的气息。但最令他担心的,是这棵枝叶茂盛的大树的树叶以及树枝,已经全部发黑,树上还有一坨烂泥似的东西,正在缓缓蠕动。   那东西就像一条粗壮肥大的巨蟒,透出强大的邪气。   小毛一抬头,对树上的东西说:“玉梅,你瞧瞧,有客人来了。”   听到“玉梅”两字,张南心中一震,小毛口中的玉梅,毫无疑问便是孙玉梅,可他实在无法把树上的庞然大物跟孙玉梅联系到一块。   顷刻间,树上的东西一阵剧烈蠕动,使得整棵树摇晃起来。那东西越来越像一坨烂泥,还散发微弱的黑气,等它从树上慢慢蠕动下来时,一颗人头,居然从那坨烂泥里钻出。   张南的心怦怦直跳,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那颗人头长发飘散,两眼紧闭,阴沉的脸庞,口中还吐着烂泥,原来就是先前交过手的黑烟女人!   一个答案清晰地浮现于张南心中:黑烟女人果真的是孙玉梅!   张南吃惊地问:“孙玉梅?你是不是孙玉梅?你怎么变成这样?”   小毛笑说:“你不用问了,她听不见的。她只能听见我呼唤她的声音,我们的心灵相通。”   “是你让她变成这样的?把她炼制成了邪物?”张南问。   “是啊。”小毛淡然道。   “于之言,你也真是残忍!”   “哟……你还知道我名字,不容易不容易,是黄婆告诉你的吧?不过你不懂,我这个叫赐予她新生,和龙帮那些活死人一样,他们都应该感谢我的。”   黑皮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骂道:“赐你妹啊!你他娘的走火入魔了吧?”   小毛又冷笑一声,不屑地说:“像你这种凡夫俗子,就不要跟我说话了。”   “行行行,老子不跟你说话,老子跟你过过招!”黑皮说着准备冲上前。   “等等!”张南一把拉住黑皮,“我还有些事要问问清楚。”   老贾也说:“就是,老黑,别冲动,看看再说!”   张南又问于之言:“孙玉梅的状态和之前明显不一样了,你对她做过什么?”   于之言笑说:“我刚说了,我赐予了她新生。以前的她,身体娇弱,又是个聋哑人,但现在的她,已经跟一股强大的力量结合,被我打造成了最厉害的邪物,张南,就算是你,也拿她没办法。”   张南问:“说清楚一点,你对她做过什么?跟那些消失的壁画有没有关系?”   “你这么聪明,不是早猜出来了么?”于之言笑出声。   “你让壁画上的邪物,跟孙玉梅融合了?”张南战战兢兢问。 “当然。壁画上的邪物叫‘蚇’,是要用到我们客家人的炼邪法门才能炼制的邪物。我辛辛苦苦培养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玉梅虽然是阴煞,但从她跟你较量来看,还不是你对手,哪怕她借了我妹妹的身体,仍然被你伤了。所以我才让她跟蚇融合,宁愿牺牲我妹妹。”   “你妹妹?你妹妹是谁?”   “我妹妹……她不是已经被你整死了么?”   张南心中一凛,脑海里瞬间浮现长寿村那个会邪术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你妹妹死了?”张南谨慎地问。   “你过来看清楚我。”于之言说。   张南依于之言的话照做,往前走了几步。其它人紧紧跟在张南身后。   等到看清楚于之言的脸时,张南不由吃了一惊。于之言固然是小毛,这一点没错,但此刻的小毛,却比之前的小毛老上许多,看着约有五六十岁!   张南心潮起伏,于之言年龄的矛盾,他在扈村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按理来说,转世后的于之言怎么说也应该有五十岁上下,与现在的年龄倒是吻合。   张南迫切想知道答案,望着于之言问:“你怎么一下老了很多?”   于之言咳嗽了几声,回道:“我不但老了很多,身体也变差了,原因就是我妹妹死了,我身上的‘金身’效果也没有了。”   “金身?那不是你们淘光会骗人的把戏么?”   “看来黄婆真的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你连金身的事都知道,但你错了,金身确实存在,只是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可以百日空腹,刀枪不入,它只能让你变得年轻,身体不容易惹疾病,不过这个年轻不影响寿命,你该是什么时候死,还得什么时候死!”于之言脸色一下变得暗淡。   “怪不得你先前看上去那么年轻,可以冒充小毛骗我们。你的妹妹,应该是转世后的另一个你吧?因为她死了,金身就解除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妹妹的事?”于之言相当惊讶,“不,不可能是那死老太婆告诉你的,虽然她知道这件事,可她还想多活几年,不想那么快死,一旦她讲出这件事,反噬会要了她的命……不会的!不会的!”   张南发现于之言有些神经质,而且精神恍惚,尽显病态,看来另一个女性于之言的死,不止让他失去金身,还给他带来了其他负面效果。   于是,张南把在扈村的推测大略跟于之言一说,于之言才明白似的点点头回道:“嗯,是的,我低估你了,你聪明,又能干,这些事肯定能想到。”   “你过奖了,你的身世,还有你对孙天贵父女做过的事,我已知道个大概,但有件事,我至今想不明白。”   “什么事?”于之言眼睛瞪大了问。   两人说话间,一坨烂泥般的孙玉梅一直在于之言身旁蠕动,保护着于之言,有几次老贾想找机会先制服于之言,却不敢下手。   “你为什么找上我?”这是张南心中深藏已久的一个问题。   于之言呵呵一笑,说:“总算还有你不知道的。”   随即,于之言伸手指向他身旁的大坑说:“你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张南再向前走几步,直到距离于之言两米左右远时,他望向坑中的东西,霎时愣住了。   那是一口人形棺材!   老贾等人全看到了这口人形棺材,黑皮惊愕问:“咋这里也有一副人模样的棺材呀?”   尽管这口人形棺材和血池那口棺材完全一样,但张南很肯定不是同一口棺材,因为他刚进洞时看见血池那口棺材仍在原地。   “这什么意思?”张南手指着问道。   “这口棺材怎么样?它是给你准备的!”   “你他娘的……”黑皮以为于之言故意摆出这幅阵势阴损张南,立马想冲上前,被老贾一把扯住。   张南却已感到于之言话中含有深意,又问:“我曾听龙帮的一个人讲过,说你想要我的身体,你的目的,就是让我和孙玉梅一样躺进人形棺材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张南,你肯定从黄婆那儿听说了长寿和尚的事,对不对?”   张南点头道:“没有长寿和尚,你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是啊,作为长寿和尚指定的传人,我继承了他永生不灭的意志,经历重生转世,穿梭了时空。你肯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偏偏来到这个年代,又为什么要找你,还特意把你从大老远的上海引到长寿村,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打算从头跟你讲讲,反正我们也不差这点时间。”   “长话短说吧。”张南面无表情。   “我呢,名叫于之言,福建客家人,这你也知道了。我是1929年出生的,小时候家里就穷,过不上好日子。所以在我19岁那年,我的一位老乡,让我跟他一块加入淘光会,后来我就成了淘光会的一员,开始修炼金身。”   于之言停顿一下,再继续说:“但那个金身除了让我们看上去年轻,其他狗屁不是,我们照样会饿死,会老死,一点点都不能改变我们的苦日子……”   张南打断道:“你太贪心了,即使是看上去相对年轻,对人类来说也是一种奢侈。”   “你又错了。你的眼光只局限在现代,对,我承认,现代社会生活条件好了,物质丰富,大家吃得好,穿得好,才有心思关注什么形象,但在我们那个年代,连温饱都成问题,都抱着能活一天是一天的态度,所以不存在那种想法。我们每天想的,是怎么吃饱穿暖,不被土匪或者日本鬼子追杀……”   于之言显得有些激动,张南也不搭他的话,让他继续说。   “那种环境下,我们自然觉得金身无用,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修炼金身,修炼成功的人寥寥无几,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但到后来,59年左右,我们家乡开始闹饥荒,还有各种各样的瘟疫,疾病,搞得我们那时死的人比抗战年间还多,无奈之下呢,我只好把老家房子卖了,背井离乡,跟几个朋友一块去闯荡,想去学做生意,当中就有个叫拳哥的客家人,一边教我邪术。结果我们路上遇到马匪打劫,我差点就死了,后来我跟他们走散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当时我已经是走投无路,每天忍饥挨饿,还生着病,没办法,我只好去找黄婆算命,我要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这辈子是不是算完了……”   “然后黄婆就告诉你,说你只能活到35岁。”张南替于之言说。   “不单单这样,他还说我的前世,今生,来世全是苦命!这叫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接受?”于之言加重语气。   “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无论是福是祸,都该坦然面对。”   “对你来说是这样,但我不服气!老天要我死,我偏偏跟它做对!所以当黄婆告诉我长寿村的事以后,我马上赶去了,天知道我那一路有多苦!我喝过马尿,睡过井里,被人打个半死,连……连……死人肉我都吃了!我总算是挨到长寿村,结果那些村里人居然对我见死不救,我一度以为我快完蛋的时候,嘿嘿哈哈,我终于见着了长寿和尚!”   “你的命运就这样改变了。”张南叹了口气。   “对!我得到长寿和尚的真传,躺进了它给我准备的棺材,不过在躺进棺材前我还做了件事,那就是给长寿村下了一道血咒。本来以我当时得到长寿和尚真传的能力来说,对付那些村里人是三下五除二的事,但我不想让他们那么快死,我要让他们活着比死还难受,每天在痛苦中煎熬!”   而后,于之言发出一阵尖锐,癫狂的笑声。   “你他妈是人吗?”李光明骂道。   “你简直是个怪物。”老贾也说。   “我听黄婆说,你施展血咒,是为了把人形棺材保护起来。”张南说。   “这只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要搞那些刁民。还有一层用意,是那些村民的积怨,对我炼制蚇有好处,当然那是我转世后的想法了,因为蚇是从我转世后开始炼制的。”   “这怎么说?”张南有些不明白。   “蚇的炼制,除了时间长以外,还需要收集怨气,长寿村的村民全被我下了血咒,怨气重重,正好给我利用,蚇才那么快炼制成功。”   “怪不得他们血咒的期限到了,原来是你的邪物炼制完成了,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张南愕然。   “是啊,他们的生死一直在我手上。”于之言笑笑。   “你真是自私自利到极点,你的命最宝贵,最值钱,别人的命却好比蚂蚁一样,可以随意践踏,是不是这个意思?”张南愤然道。   李光明听得火冒三丈,问张南:“兄弟,你啥时候说完?老子现在就想砍死他!”   “不对!”于之言重重反驳道,“张南,你的命也很值钱。”   “为什么?”张南问。   “在我躺进人形棺材以后,长寿和尚就给我安排好了重生转世的年代,我得躲过35岁的劫难,所以必须转世。长久的岁月中,长寿和尚一直在钻研永生不灭的方法,虽然他的肉体成了一尊土偶,但它的精神和意志仍然很强烈。终于有一天,它找到了长寿的方法,可以让人永远活下去的方法,但前提是必须拥有灵体,运气比较好的是,长寿和尚找到了那具灵体,所以让我来这个年代,只需要跟对方交换一下身体,目的就达到了。”   听到这,张南已隐约猜到于之言的做法,但他仍问道:“你所谓的灵体是什么?”   “用你们的话来讲,特殊的身体。”   “你指的灵体……”   “是的,张南,就是你。”  张南心头大震,他万万想不到,他的身体,居然是于之言实现永生不灭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老贾等人同样感到非常离奇,老贾问道:“所以你才要费尽心机的把张南引到云南,再抓走他身边的人,逼他跟你交换身体?”   “你说对了!不然你以为我躺在这又黑又臭的棺材里那么多年,图的是什么?黄狐早就用精神传送的方式告诉我,张南是我等的人,他是我需要的灵体!只有得到他的身体,我才可以实现永生不灭!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跟你们这些凡人解释这些估计你们也不懂,你们只配像蚂蚁一样,生老病死,活上短短的那么几十年!”于之言激动地说着,一双眼睛通红。   “妈的,这小子疯了吧?”黑皮指向于之言说。   “他不是疯了,他是入魔了。”烟鬼说。   张南沉寂片刻,又问于之言:“就算你活上一千年,你又得到了什么?”   “我能得到很多很多东西,永生才是最快乐的!行了,张南,你不用跟我废话,也别想说服我,你命中注定要把身体给我,你本来是通灵人,属于特殊的灵体,你也该高兴,因为你的身体会一直保留下去!”   “不好意思,我没想说服你。这副棺材,就是用来交换身体的吧?”张南问。   “是的,你不需要做什么,和孙玉梅一样,乖乖躺进去,你的灵魂会彻底消失,接下来你的身体就相当于一具空壳,等着我附身。”   张南一笑,说:“这个你解释得够清楚了,不过你还没把事情说完。你找我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那孙玉梅呢,你为什么又找上她?”   问完这句,张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于之言身旁不停蠕动,怪物般的孙玉梅,她的脸部既阴沉又可怖,但透出一种让人怜悯的凄苦。   “玉梅呀……”于之言也低头看向孙玉梅,并伸手摸了摸孙玉梅的头,“她只不过是正好被我挑中了。何况我前面说过,我是赐予她新生,救了她的人,她应该感谢我。”   “我呸,你这千年王八,你把人弄成这样,还说救她?”   李光明气到极点,直接骂于之言千年王八。   “你们对孙玉梅很了解么?你们又知道她小时候过的是什么生活?”于之言笑问。   “我们不知道。”张南直言。   “我告诉你们,仔细听好,孙玉梅从生下来就是个聋哑人,好几次被孙天贵抛弃,都是村里人救回来的,从她稍微懂事开始,孙天贵就一直虐待她,折磨她。孙天贵当年来云南,一个原因是为了打听长寿村的事,另一个原因是准备把孙玉梅卖去一个老板,一个要收八岁女孩的老板,你们应该能猜到是做什么生意的。你们可以想想,如果不是孙玉梅遇上我,她将来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嗯?是不是我救了她,赐予她新生?”   于之言说的振振有词,令张南等人感觉异常震惊。张南确实想不到,孙玉梅的童年竟会那么惨淡。   虽然明知于之言说的是歪理,张南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黄婆只跟我说了你转世前的事,转世后的事她没敢告诉我。照你说的,你选择了孙玉梅来让你回到这个世界,让她受孕,再到扈村临盆,一切就按你计划的那样进行,只不过出现了你自己也没预料到的意外,原本是一胎的你,结果变成了两胎!”张南继续说。   “你怎么都知道?”于之言十分诧异,“是的,我妹妹的出现,让我挺意外的,我们相当于是龙凤胎,但本源还是转世前的我。这样就造成了一个不好的后果,原来在我身上的一些属性,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于之言的表情又是一个转变,变得有些懊恼。   “两个部分是什么意思?”   “大致上说,我继承了原来那个于之言的意识和智慧,我妹妹继承了能力。所以我的身体比较弱,以前跟拳哥学的法术基本在我妹妹身上,但我们两人也有一点联系,所以我妹妹死了以后,我身上的金身就消失了,我成了一个老人。”   张南恍然,暗想:难怪每次跟我斗法的都是那个女人,去找胡健父亲和摆平龙帮的也是那个女人,给程秋娜种蛊下咒,把副院长打造成邪物,杀死小伍的,无疑也是她了。   “后来呢?你跟你妹妹一起在扈村出生,很快长大成人,那还是二十几年前,你又怎么利用小毛身份的?然后这二十几年你在做什么,你妹妹又在做什么?”张南急切地问。   “我和我妹妹躲在扈村,偷偷长大,玉梅负责给我们弄吃的穿的。有天我在扈村附近的河边散步,看到河里有具男尸,是个九岁的男孩,后来我听到两个扈村的人讲话,才知道那男尸是扈村一个叫小毛的孩子,再后来,我看到他妈把他抱回家,亲手把他埋了,又在家中自杀,扈村的人好像都以为他妈是因为找不到他自杀,我就动了心思,反正我有金身护体,看着永远都年轻,再说我来到这个时代也需要一个身份,干脆假扮成小毛,隔个十几二十年回村,肯定没人怀疑,后来我那同学小伍来找我,我跟他套起了近乎,你们来云南的时候,不是他牵线,我还真没办法接近你们。”   小毛说的话,与张南推测的如出一辙。   “你们二十几年间在做什么,为什么等上那么久?”   于之言微笑说:“实现伟大的计划,就要做很多准备工作,而且当时的你还小,我必须等到你成年。我不想一直做个孩子。”   “你和我交换身体后,会一直维持我被交换时的年龄?”   “应该是这样,毕竟我没有试过。如果永远停留在一个年龄的话,你现在的年龄,是最合适的,为保险起见,我才等了那么久。”   “这二十几年,你都在布置这个计划?”   “当然不是。一方面是做准备,另一方面是适应这个时代。你要知道,我是1929年出生的人,从60年代开始,就进入一段空白期,已经跟这个世界脱轨了。所以我要通过不断学习,掌握各种各样的知识,历史,地理,文学,化学,政治,物理,数学,医学,样样都得补,特别是医学,因为我早就打算好以村医的身份回到扈村。关于我妹妹,这二十几年她一直在修炼邪术,还学到了新的邪术和蛊术,最后她干脆与炼成阴煞的玉梅融合,她们两人可以互补。”   “当年你为什么要跟孙玉梅一块回上海去见孙天贵?”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和我妹妹是玉梅生下来的,她还是我们的母亲呢。本来我们成功转世以后,玉梅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放着玉梅不管又太可惜,所以我就想让玉梅成为我的人,帮我做事。在回上海的路上,我告诉玉梅,我准备改造她,让她过上不一般的人生,但是得受一点苦,玉梅直接答应我了。”   “你那时已经动了心思,要把孙玉梅炼成阴煞?”   “是啊,那又怎么样?玉梅活着人不如死,干脆换一种状态,至少能帮我做事。”   “你满脑子都是自己,孙玉梅,还有算作是另一个你的你妹妹,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工具,她们的死活你根本不关心,你关心的只有她们对你有没有用!”张南叱道。   “对,我承认,我是这样的人!这才符合人类的天性,人生来就是自私自利的动物,现代文明反而剥夺了人类的天性!”于之言一脸严肃地说。   张南不禁担心:如果让这种人永生不灭,估计对整个人类社会都是一种威胁。   张南再问:“你们回上海以后,见到孙天贵,你是怎么对孙天贵解释你和孙玉梅的事?”   “孙天贵刚见到我,自然而然地以为我就是玉梅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还问我孩子放在哪。我没有把真相告诉他,但其实孙天贵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事,因为孙天贵在长寿村中了花毒,当时他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我不救他的话,他必死无疑,所以我开门见山地跟他说,我精通邪术,并且可以治好他身上的病,那种花毒在我们以前福建老家十分常见,但他得答应帮我做事,我才救他。孙天贵是个怕死的人,他没有选择,后来我让他把玉梅炼成阴煞,起先他不愿意,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倒也不是他舍不得玉梅,而是他怕把玉梅炼成煞以后报复他,嘿嘿,你瞧他的心思……我告诉他,我是为了让玉梅领略新的人生境界,是在帮她,我还保证,玉梅以后不会动他一根毫毛,只要他乖乖帮我炼制孙玉梅。”   “为什么你不亲自做,而要孙天贵替你做?”张南觉得奇怪。   “因为这种邪术,必须由亲人完成,所以只能孙天贵来做。后来我把这门邪术教给孙天贵,让他在地窖里用烟熏的方法炼制孙玉梅,他则对外宣称送孙玉梅去了聋哑学校。孙天贵本来就是神棍,接受起来比一般人容易,我顺便教他一些其他的邪术,包括让他在汤水里下咒,以及和王虎换命,都是我教他的。”   “孙天贵应该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炼煞又需要很长的时间,你凭什么认为他会一直听你话,不会在背后搞一些动作?”   “很简单,虽然我给了孙天贵一种治疗他的花毒的药,但那种药只能起到控制作用,不能根治,换句话说,他必须定期吃那种药才行,所以他不得不听我的话。后来他为了摆脱他那副病泱泱的身体,选择跟镇上一个叫王虎的少年换命。换命的最佳对象就是少年,因为少年的意识薄弱,但身体已经差不多健全。另外一方面,玉梅也被炼制成了阴煞,开始吸取阴元滋补。”   张南听着心中一凛,疑惑道:“照你这样说,章泽镇那些女孩的阴元,本来就是给孙玉梅准备的?并不是孙天贵死了以后,才轮到孙玉梅享用那些阴元?”   “当然!孙天贵这种人渣,我怎么可能为他精心准备那么多。”   李光明听了发出一阵狂笑,嘲讽道:“你居然好意思说别人是人渣?你做的那么多混蛋事,害死那么多人,那叫啥呢?” 于之言不理李光明,继续对张南说:“我知道你肯定想问,孙天贵用了换命的邪术,他也得补充元气。答案我告诉你,他的元气,是我妹妹当面做法给他滋补的。”   “你妹妹?她也找过孙天贵?”张南问。   “是的,我妹妹负责定期给他滋补元气,这样我们也可以继续控制他。但玉梅是阴煞,阴煞的气太强,只能通过吸取阴元滋补,连我妹妹的法术都没办法。”   “我明白了。我听人说,当年章泽镇的上空升起一团黑烟,应该就是孙玉梅成阴煞以后,离开地窖吧?”   “对,然而那里的人却以为是什么黑鱼精作怪,他们还信了孙天贵的话。那种愚昧的凡人,真是可笑。”于之言笑出了声。   “但你没有想到,我会把孙天贵找出来,然后破了他的邪魂,你精心培养的跟班就这么完了。”   于之言哼笑一声,说:“是,你能找到孙天贵,确实挺不容易的,这也是我看得起你的地方。但玉梅你拿她没有办法,后来她变得越来越完善,还故意挑衅你。再说孙天贵在我的整个计划中根本无关紧要,他的死活对我没太大影响。”   “在上海,杀死那四个人,还有给程秋娜种蛊下咒的,到底是你妹妹还是孙玉梅?”张南停顿一下,继续问道。   “既是我妹妹也是孙玉梅。我刚说了,玉梅成煞以后,我就让我妹妹跟她融合,两人互补,我妹妹附身在玉梅身上,这样起码可以抗衡你一下。我让她杀人,下咒,再给你一点长寿村的线索,目的是为了把你引到长寿村来。但是等你到了长寿村后,我倒没想过你会冲进血树林,还破了我的血咒,连那头血兽都杀了,你们出村的时候,你又跟我妹妹斗法,伤了我妹妹。所以之后我一边跟你们在一起,另一边发动龙帮的人,当时我觉得要对付你必须先从你身边的人下手,然后我推荐副院长给你们,让我妹妹提前把他炼成邪物,在家埋伏你们,再派龙帮的人去把王自力他们抓了,倒也算比较成功,谁知道你居然又救出了他们,让我非常头疼,而且你也找着了活死人的破绽。后来在坟山的山脚下,我脱离了你们,你们应该是认为我死了,到了那个地步,我知道只有让玉梅跟蚇结合,才能对付一下你,恰好那时候蚇也差不多成型了。做完这件事以后,我又等到一个机会,本来你发现了程秋娜被我偷偷下咒标记的秘密,我已经不可能知道你们动向了,结果小伍主动打了我一个电话,因为他一直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我索性接起电话,告诉他我侥幸活下来了,顺便打听他们的行踪,我才知道原来他们躲在一个建材厂里,而且你还不在,我立马让我妹妹赶去建材厂,杀了小伍,抓走了老家伙和那两个女孩。”   说完,于之言伸手朝后方的石洞指了指。   明白一切来龙去脉以后,张南心中的疑云总算消除了,眼前的问题显而易见,那便是如何对付于之言和孙玉梅,救出老袁和程思琪姐妹。   于之言笑道:“说了那么多,我嗓子都干了,我们也得办点正事了张南,你是乖乖躺到棺材里去呢,还是要我动手?不过我提醒你,如果你不肯配合我的话,只要我给孙玉梅下一道命令,洞里面的三个人就完蛋了。”   于之言的意思很明确,他准备拿老袁等三人的性命威胁张南,逼迫张南服从。   “完蛋你妈!得瑟个啥?咱这么多人,还搞不定你一个?”李光明骂道。   李光明为了报兄弟杨鹏的仇,早就按耐不住,急得手心里都是汗。   “谁说我一个了?”于之言淡淡一笑,望向身边的孙玉梅说。   “这畜生有啥用?老子先废了她!”   于之言对张南笑说:“张南,你身边这些莽夫好像比你有干劲啊,你怎么说?”   张南沉思片刻,大声问洞里的老袁:“老师,你们能不能再忍一会?”   程秋娜先叫唤:“我忍不了了啊!这里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瞎子你先救我们出来再说啊!”   老袁却大声说:“阿南,我们没事,你先不要管我们!”   程思琪也说:“是啊老师,你先处理你自己这边的事!”   张南回了声“好”,稍稍有点安心。   于之言看了眼张南,又看了眼石洞,满脸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要先干了你,再去救人!明白了没?”黑皮怒气冲冲地说。   “就是,现在大家话都说清楚了,你搞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总得搞回来吧?”烟鬼已将一把折叠刀握在手中。   黑皮和烟鬼的几个兄弟死在龙帮手上,他们同样感觉气愤。   于之言问张南:“张南,你想想清楚,是不是确定要跟我对着干,你要让他们死的话,我也可以满足你。”   张南微笑道:“有什么区别?就算我答应你,躺进这棺材里,让你实现你永生不死的愿望,你也不会放了他们。他们已经知道你的所有秘密,你不可能留下这种隐患。”   被张南看破心思,于之言发出一阵狂笑,说:“嗯,张南,你现在有点了解我了!”   “那还说啥?干呗!”李光明蠢蠢欲动,他瞧了眼张南,在征求张南的同意。   张南点头道:“老李,你们想办法先抓住于之言!”   “好嘞!”李光明心领神会,快速迈开步子,朝于之言冲去,边冲边恶狠狠地骂道:“小逼崽子,来跟你爹练练!”   于之言早有防备,微微向后一退,身边烂泥般的孙玉梅一下窜了起来,像条眼镜蛇一样上半身直立在他跟前,挡住李光明去路。   李光明正在火头上,也不管孙玉梅有多大能耐,直接一匕首捅了过去。   当李光明一匕首捅入孙玉梅烂泥般的体内后,他感觉仿佛捅到了棉花,软绵绵的,同时孙玉梅的体型急剧变化,瞬间伸出两个爪子,抓向李光明肩膀,李光明一个措手不及,被孙玉梅抓的鲜血直流。   “哎哟,妈的!”   李光明的肩膀传来一阵恶痛,骂了一声,倒退好几步。   张南本想出手牵制孙玉梅,可这一下实在太快,他赶不及反应。   李光明退到烟鬼和黑皮两个身边,老贾急问:“老李,肩膀怎么样?”   李光明强忍住痛,逞强道:“没啥事,跟他妈蚊子咬一样,咱兄弟几个一块上!”   烟鬼和黑皮纷纷应声,三个人摆出阵势。   李光明,烟鬼,黑皮三人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默契程度自然不必说,通常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想法。   三个人一起冲了出去,李光明拿匕首,烟鬼拿折叠刀,黑皮拿砍刀,分三个方位。三个人都是打架的专家,经历过各种大小场面,但如今跟一只怪物斗,还是头一回。   但既然是怪物,他们也就不用顾忌,可以下狠手。   见三个大哥已经冲出去,四名手下也紧随其后,手中各持一把铁棍。总共七个人,围向孙玉梅。   这次李光明两只手握住匕首,从孙玉梅左侧用力捅了过去;黑皮效仿李光明,也是两手握住折叠刀,从孙玉梅右侧捅过去;烟鬼绕到孙玉梅身后,一刀砍向孙玉梅背部。四名手下则是一铁棍砸落。   孙玉梅并不躲闪,实实在在承受了他们的重击,发出一声怪叫。   下一刻,孙玉梅的身体开始扭曲,舞动起来,像是一条在黑暗中蠕动的蚯蚓,场面显得既渗人又诡异。只听于之言命令道:“玉梅,弄死他们!”   孙玉梅的身上,迅速伸出无数大大小小的黑手,这些黑手有长有短,有大有小,原本蚯蚓似的孙玉梅,仿佛摇身一变成了条蜈蚣,那些黑手闪电般抓向他们七人,老贾看出不对,大喊:“小心!”   李光明,烟鬼,黑皮三人毕竟反应快,经验也丰富,知道孙玉梅这一下来势汹汹,肯定要躲,忙退开一大步,但那些手下来不及反应,被那些黑手一把抓住铁棍,将他们拉向孙玉梅,旋即无数的黑手往他们身上招呼,撕扯他们的身体,只见他们的身体立刻被撕得血肉模糊,一块块肉不断掉落,血流满地,如同进了绞肉机内,伴随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响彻整间石厅!   眼见四名手下惨死,还被撕成碎片,李光明等人才意识到孙玉梅与蚇融合的新怪物果然异常凶狠。石厅内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氛霎时变得极为阴沉。   就在李光明等人愣神的时候,孙玉梅又像眼镜蛇一样上半身直立起来,嘴巴张开,吐出一丝黑气,那丝黑气刚从孙玉梅口中出来很慢,不一会立即加速,仿佛一根尖长的黑针,刺向李光明等人。  “让让让!”   李光明大喊一声,一把推开身旁的黑皮和烟鬼,自己再侧身避过,结果因为先推了黑皮和烟鬼,自己慢了半拍,黑气与他擦肩而过,他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烧灼气息,紧接着肩膀传来一阵恶痛,仔细一看,发现肩膀处已经腐烂到不成样了。   “李哥,你咋样啊?”黑皮关切地问。   李光明刚要回答,又见孙玉梅那条烂泥似的尾巴越变越长,居然横扫过来,李光明直呼:“前面!”   黑皮和烟鬼正坐在地上,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孙玉梅的尾巴十足扫中身体,两人飞了出去。   “这他娘的到底是啥玩意啊!”李光明抱怨一声,忍住剧痛,提起匕首冲向于之言。   擒贼先擒王,他认为只要把于之言控制住,情势就有转机。   谁知孙玉梅时刻保护着于之言,一旦李光明靠近,孙玉梅便发出一声诡异的闷笑,笑声中充满轻蔑意味,全身又窜出无数双黑手,猛抓向李光明。   “草你妈的!老鬼你想去送死啊?”烟鬼喊道。   听烟鬼这样喊,李光明突然犹豫了,一个停步,眼望面前无数的黑手窜来,像在等死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李光明听身后有人叫道:“兄弟,快退!”   随即前方发出“呯呯呯”三声巨响,孙玉梅的身体竟爆裂开来,那些黑手立刻收缩,连孙玉梅都化作一滩泥水,慢慢流向后方,只剩她一颗人头,突兀地居于泥水中央,表情苦楚。   李光明回头一瞧,见是老贾用他那把改装过的爆裂弹手枪救了他。   刚一时情急,老贾连射了三发爆裂弹,也是机会比较好,正中孙玉梅的躯干部位。   “贾哥,还是你这把玩意厉害啊!现在这货就算不死也废了!”烟鬼见孙玉梅被老贾三枪打得化作一滩泥水,知道孙玉梅受伤不轻,兴高采烈地呼道。   “对嘛,有这玩意,贾哥你早该出手啦,害兄弟们差点死!”黑皮心直口快地说。   “我一共没几发子弹,她很灵活,万一打不中她就浪费了,所以我要等机会。”老贾解释。   “是是是,这下看那孙子还咋办!”黑皮瞅向于之言。   只见于之言慢吞吞地蹲下身,抚摸孙玉梅的头,轻声问:“玉梅,疼不疼?”   孙玉梅一张惨淡阴沉的脸显得有些迷茫,她低吼了两声,作为回应。   于之言又说:“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你疼,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玉梅,我要你帮我对付他们,没你我可不行,你说对不对?”   于之言说话温柔,表情却显得狡诈做作,令李光明一阵作呕,骂道:“听他讲话真你妈恶心!”   “你们懂什么?”于之言笑笑。   “崩跟他废话,这人就是个疯子,咱再把他处理一下,事情就完了!”黑皮不耐烦地说。   黑皮所谓的“处理”,自然是把于之言一块解决,因此他瞄了眼老贾,希望老贾再给于之言一枪。   老贾站在张南身边,两人面色凝重,默不作声。   于之言忽然发出一阵狂笑,站起来说:“你们以为你们赢了?以为一把破手枪就能搞定我们?”   于之言一说完,张南这一方的人都还未回应,孙玉梅骤然面色狰狞,又像巨蟒一样蠕动起来,身体生出无数双黑手,朝张南等人抓了过去!   这风驰电掣般的突变,令张南等人有些措手不及,慌乱中黑皮边逃边问:“这怪物咋中了枪都不死啊?”   “你他娘倒逃得快!”李光明也迈步逃跑。   老贾站定在原地,又“呯呯”打了两枪,结果这两枪被孙玉梅全部用黑手挡开。孙玉梅气势汹涌,仿佛一道海啸,磅礴地压向他们。   石厅内顿时飞沙走石,阴风阵阵。   “贾哥,你干嘛?走啊!”经过老贾身边时,李光明一把拉住老贾,急往后退。   老贾急喊:“阿南,我没子弹了!”   孙玉梅的黑手正不断窜来,看似像一条条小黑蛇。   张南掏出两张锡字牌,分别快速写上一个“火”字,等孙玉梅的黑手窜到跟前时,看准机会,立即甩了出去,锡字牌触碰那些黑手,瞬间燃起星星点点的白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将石厅照得闪亮。   混乱中一些黑手窜向张南,但碍于张南的西服上有驱灵金粉护体,无法接近,被张南伸手一下下抓得粉碎,化作一团黑气。   一阵乌烟瘴气过后,那些黑手已被张南消灭,李光明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然而这时,他们发现孙玉梅消失了,只有于之言一人站在树下。   “它人呢?”烟鬼急问。   各人四处张望,黑皮忽然大叫一声,仰望石厅顶部,手指着说:“在顶上!在顶上!”   原来,趁刚才他们大乱阵脚之际,孙玉梅悄无声息地蠕动到了石厅顶部,俯瞰他们,准备下手。   眼见孙玉梅距离他们不过两米左右远,几乎近在眼前,李光明焦急万分地喊道:“走走走!”   孙玉梅大吼一声,疾冲而下,目标居然是老贾!   倏地,只听一阵“突突突”的震响,孙玉梅像是遭受了重物连续撞击一样,整个躯干扭曲变形,还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吼叫,快速退到了于之言身旁。   “是谁?谁在那边?”于之言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地问,眼睛紧盯住石厅进口。   张南等人随即发现,石厅的进口处,平白地多了四个人影。   其中的两人他相当熟悉,一个是王自力,一个是王慧!且王自力手中还拿了把微型冲锋枪。正是这把微型冲锋枪,逼退了孙玉梅。   “大力?”老贾惊道。   “王警官,你咋找来啦?”李光明兴奋地问。   连身处洞穴内的程秋娜都听到动静,激动地叫道:“王警官,是你吗?王警官?”   除了张南外,程秋娜就佩服王自力,所以别提有多喜出望外。   小毛也认出了王自力,嘲讽般笑道:“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王警官,身上的伤还好吧?”   王自力身边一个身穿警服,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小伙拿手电照在于之言脸上,当王自力看清于之言时,吓了一跳,问道:“你是小毛医生?”   “是啊,就是我。”小毛回答。   王自力问张南:“阿南,这什么情况?他是谁?还有他旁边的怪物是啥玩意?”   “他的真实身份叫于之言,于之言正是幕后黑手,旁边的怪物是孙玉梅变的,于之言想得到我的身体好让他实现永生不死,老袁和程思琪她们被他抓了关在前面那个洞里,这些事慢点再跟你解释。大力王慧,你们怎么找来的?你身上不是还有伤吗?”张南语速很快。   “小慧帮我处理完伤口以后我就打你电话,结果我打你电话没信号,打小伍电话又没人接,我感觉你们可能出了事,所以我和王慧赶紧又回去建材厂,结果在那边碰上了老鸥,老鸥把情况跟我一说,我才知道你们又去了长寿村,那时候我特地从北京叫来的两个重案组的手下正好赶到了沥县,就我身边的两人,他们两个高的叫孙康,矮的叫小白,我就让他们和我们一块来长寿村,我们先是找着了你们的车,确定了你们在这后,再到树林里找,最后我们听见洞里有响声,所以冲了进来。”王自力说。   “哦,对,我们离开建材厂后,我让老鸥帮忙清理去了,怪不得你会在那边碰见老鸥。”李光明记了起来。   张南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那……小伍的事……”   “嗯,我知道。”王自力一下显得沉重,示意张南不用说下去。   王慧急坏了,赶紧问:“阿南,老师在哪啊?是在那边的洞里吗?”   “是的。于之言利用他们三个要挟我。”张南回道。   王慧大喊:“老师!老师!我是小慧,我来了!你有没有事啊?”   老袁惊异道:“小慧?你干嘛来了?谁带你来的?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王警官带我来的,我们来救你呀!他的伤现在情况良好,而且还带了两名警界的精英过来,你先忍忍,一会我们救你出去!”   “我们没事,你们自己小心一点!”老袁说。   张南问王自力:“大力,你的伤真的没事了?”   王自力咧嘴笑道:“小慧不是说了么,情况良好。你放心,基本没事了,再说这种时候怎么能少了我,就那怪物是吧?我他妈还以为是条蛇呢,算了随便吧,反正它也不是个人,咱就当捕猎吧!”   “怎么你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张南微笑道。   “废话!没信心还能是我吗?”王自力大声说,随即跟张南介绍他身边的孙康和小白两人,“这两人跟我很久了,办事靠谱,能耐挺大,等会该干嘛就干嘛,只要你说话!”   高高瘦瘦的小伙是孙康,另一个白白净净,三十岁出头的青年是小白,他们都听王自力提过张南,对张南客气地点点头。   于之言已经没有耐心,对他们大吼道:“你们说完了没有?不管你们来多少人都没用,下场都一样!”   王自力收敛笑容,说:“好嘛!这小子这么狂。”   “他是狂,不过大力,你们当心点,他身边的怪物真的厉害。”老贾提醒。   “那是他辛苦炼制的邪物,花了不少时间,孙玉梅又与那邪物融合了,我感觉直接对他动手很难,那邪物会保护他。”张南也说。   “没事儿,慢慢搞,都到这份上了,咱有的是时间!”王自力说着挪步向前。  孙康和小白手里也各有一把手枪,此刻三人各持一把枪,一点点逼近孙玉梅。   孙玉梅又低吼一声,剧烈蠕动起来,仿佛整座石洞都在颤抖,王自力,孙康,小白不免有些紧张,再凶狠的犯人他们都遇到过,但对抗一只怪物,却是头一回。   孙玉梅倏地冲了出去,全身直冒黑气,竟在半空中飞舞,王自力喝道:“干!”三人同时开枪。王自力的一把冲锋枪,孙康和小白的两把手枪,顷刻间石厅内满是震耳欲聋的枪声。   孙玉梅再快也快不过子弹,而且目标太大,所以实实在在地承受了三把枪的威力,但这一次它却有了准备,枪林弹雨之下,它的身躯又一阵变形,化作了一大团泥水,流落到地面。子弹打在它身上,好像一拳打中了棉花,完全不起作用。   “他妈的,还有这种套路?”王自力惊呆了。   等王自力三人的子弹快射完的时候,化作泥水的孙玉梅急速流动到王自力三人脚下,李光明情知不对,大喊一声:“快跑!”孙玉梅便如同恶魔般窜了起来,伸出两只利爪,先将王自力三人手中的枪全部拍落,再猛地抓向王自力的脖子。   王自力不甘示弱,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军用的长匕首,竟与孙玉梅近身搏斗起来,连刺了孙玉梅数下。   见状,孙康,小白,包括李光明,烟鬼,黑皮等人一拥而上,又是匕首,又是折叠刀,又是砍刀,又是三棱军刺,纷纷往孙玉梅身上招呼,口中都是骂骂咧咧,陷入一片混乱。   孙玉梅即使再强,也被这么多人纠缠得有些麻烦,全身到处是伤口,但孙康和烟鬼也是先后受伤,烟鬼的右手被孙玉梅抓得骨折,发出一声惨叫。场面极度惊心动魄。   见王自力等一群人拖住了孙玉梅,老贾望向于之言,忙对张南说:“阿南,现在是个机会,我们先搞定他再说!”   老贾也不等张南回应,径自冲向于之言。   于之言笑问:“你个老家伙怎么朝我这过来了?”   老贾怒道:“老家伙是老家伙,但干你绰绰有余!”   老贾曾是道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年轻时候没少打架,狂风暴雨都经历过,即使这把年纪,对付几乎不会邪术的于之言也不在话下。   于之言相当谨慎,叫道:“玉梅,来保护我!”   孙玉梅怒吼一声,满身散发出浓烈的黑气,原本一张阴沉的脸立刻变得血红血红,李光明等人一下被黑气搅得头昏眼花,孙玉梅趁机一甩尾巴,立马扫倒了黑皮,小白,李光明三人。   脱离战圈后,孙玉梅先窜到洞顶,再猛扑向老贾,老贾眼望着如闪电般扑来的孙玉梅,一下没了主意,怔在原地,心里只想道:完了!   危急中,一道白光袭来,孙玉梅撞在白光上,以非常夸张的姿势弹开,痛得在地上疯狂翻滚。   老贾见张南正重新戴上墨镜,发现是张南用阴眼帮了他。老贾和王自力一样,对张南阴眼的事十分清楚,知道阴眼是张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的一种能力,也是张南作为通灵人最特殊的地方,每次使用阴眼,张南的视力都会受损,倘若过度使用,甚至还影响寿命。   此时张南这一方好几人受伤,李光明伤势最重,满身是血,黑皮和烟鬼也受伤不轻,只有后来的王自力三人相对好些。但反观孙玉梅同样受创不轻,全身都是伤口,还受了张南阴眼的一击。   张南戴上眼镜,提醒说:“你们小心,它还没死!”   李光明急着说:“兄弟,那家伙好像很怕你眼睛射出来的光,你眼睛的光这么厉害,干脆搞定它啊!”   “它速度太快,可以躲开的。”张南悻悻回道。霎时,张南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办法,立刻对王自力说:“大力,你们能不能再帮我拖住它?”   王自力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摆个阵,可以束缚住它的阵,让它一时间动不了,再用阴眼解决它!”   “行!小意思!”王自力爽快答应。   随即张南伸手摸进衣袋,发现还剩六块锡字牌,正好够摆一个阵。   他将六块锡字牌上各写了一个“缚”字,分六个方位,插入土中,摆成一个圈。   于之言不理解张南的所作所为,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王自力悄声问:“阿南,是要把它引进这个圈里么?”   张南点头说:“是的,只要进了这个圈,它就动弹不得,但它应该很快会挣脱,所以我们把握住机会。”   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两人谈话,但李光明,烟鬼,黑皮三人已经虚弱乏力,王自力便说:“你们待在一起,就我们三个上!”   王自力重新捡起地上的冲锋枪,与孙康,小白一同向前。   孙玉梅开始慢慢恢复,并且怒火燃烧到极点,于之言给孙玉梅下达了最后指令:“玉梅,给我把除了张南外的人都杀了!”   孙玉梅一声吼,像蛇一样窜向王自力。   王自力也不躲避,正面迎向孙玉梅,开启冲锋枪,枪声又猛烈响起,孙玉梅被冲锋枪打得严重变形,可依旧咬牙切齿地往前猛扑,变化出两条触角,一下抓住了站在王自力左右两边的孙康和小白!   直到王自力打完子弹,孙玉梅还没有松手,即使它已伤痕累累,王自力用枪柄一下下重击孙玉梅的脸部,孙玉梅的两条触角却死死缠住孙康和小白,决定要先把他们弄死。   王自力一眼瞄向孙玉梅身后,被张南用锡字牌摆成的那个阵,离孙玉梅只有几米远,王自力想着索性把孙玉梅给推过去,就冲孙康和小白说:“你俩脚上使点力,我们一块推它过去!”   王自力率先推向孙玉梅,孙康和小白也马上改变姿势,一边忍住剧痛,一边用尽全力推动孙玉梅。   本来孙玉梅足够灵活,不至于如此被动,但它死死缠住孙康和小白的同时,也限制了自己,略有些作茧自缚的味道。   三人竭尽全力地推孙玉梅向锡字牌阵,眼见快要推入阵中,于之言才反应过来,叫道:“玉梅,别被他们送进那个圈子里!”   经于之言提醒,孙玉梅又一阵散发黑气,全身窜出许许多多黑手,黑手又快速变成一根根黑刺,准备刺向三人。   王自力等三人的体能基本已到极限,眼见那些黑刺近在眼前,即将筋疲力尽之际,李光明,黑皮,烟鬼,老贾四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七个人一同推向孙玉梅,拼尽全力,孙玉梅一个措手不及,终于掉入了锡字牌阵中。   六块锡字牌立刻闪现火焰般的红光,那个“缚”字变成了亮红色。孙玉梅遭到束缚,松开了触角,无法动弹。   “搞定!”王自力大叫一声,和孙康,小白一同瘫坐地上,脸色惨白,彻底虚脱。 张南早在等候这个机会,他忙摘下墨镜,一双阴眼凝视孙玉梅,射出一道薄纱般的白光!   白光实实在在地射中孙玉梅,孙玉梅因被锡字牌束缚,这次没有办法躲避,它的全身被白光覆盖,发出一声声惨叫,原本光滑湿润的身体竟显现一条条皱纹,仿佛原本是一个妙龄少女,瞬间老了三十岁!   王自力看看孙玉梅,又看看张南,待持续了片刻,孙玉梅的惨叫声渐渐轻微,王自力急呼:“阿南,可以了,快停吧,你撑不住的!”   张南的眼睛已流出血来,他厉声说:“不行!不行!它还没死!”   确实,孙玉梅又是一番挣扎,锡字牌的法力就快被她挣脱。   于之言惊恐万状地吼道:“玉梅!玉梅!你出来!你不能死,知不知道?你不能死的!”   孙玉梅全身的骨骼仿佛碎裂一样,发出“咯咯咯咯咯”的剧烈声响,六块锡字牌应声而破,碎成了粉末!   锡字牌的法力立刻消失!   孙玉梅恢复自由,又一下窜起,身体扭曲变形,活像一只蝙蝠,全身的黑气无穷无尽地散发,已经快要覆盖整间石厅。王自力等人瞧得目瞪口呆,内心升起一股巨大的绝望感。   就在孙玉梅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作势反扑时,情急中张南索性将阴眼对向于之言,那道白光,骤然射向于之言!   于之言愣在原地,不知为何,竟没有躲闪的意识。   那一刻,透过眼前的白光,于之言仿佛穿越了时空,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落魄,辛酸的自己,在与命运顽强抗争的时候,起誓要改变命运的自己,继承黄狐妄图永生不死的崇高境界,为完成使命,躺进人形棺材的自己。最后,朦胧的白光中,还出现了一张俊俏、忧伤的脸庞,那是一个女孩,正缓缓朝自己走来。   “玉梅……”   于之言不禁轻呼,他流下眼泪。   “玉梅……”   伴随第二声轻呼,孙玉梅果真出现在了于之言身前,此刻那张今非昔比,满是创痕的脸,却让于之言心潮澎湃!   孙玉梅身体张开,挡在于之言跟前,白光倾洒孙玉梅全身,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生命力。   孙玉梅烂泥般的身躯,逐渐化作黑气,不停飘散,她嘴角微微颤动,两眼慢慢合上,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于之言跪在孙玉梅身前,前后摇晃,如同疯了一样,口中喃喃重复:“为什么你要救我,玉梅,为什么你要救我,玉梅……”   另一边,张南两手发抖地戴上墨镜,重重喘气,即将倒下的时候,老贾忙扶住他。   “阿南,你的眼睛损耗太严重了!”老贾不忍地说。   张南手一摆,气若游丝般地问:“孙……孙玉梅,它倒下了吧?”   老贾嗯了一声,随即问道:“怎么了,你眼睛看不见了?”   “暂时看不见了。”   王自力赶紧来到张南身边,其他人则进洞去找老袁和程思琪姐妹。   于之言像傻了一样,一直跪在死去的孙玉梅跟前。   老袁和程思琪姐妹走出洞后,见现场如此惨烈,都异常震惊,再看张南脸色煞白,眼睛不停流血,更加的痛心。   “老师,你怎么了?”程思琪软绵绵地问。   “他用他的阴眼干掉了那只怪物,不过他自己的眼睛也受不了了。”王自力帮忙解释。   王自力顺便说出关于张南阴眼的秘密,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才明白张南为何总戴着墨镜。   “那……他该不是瞎了吧?我以前只不过开开玩笑啊,没想让他真的变瞎子啊!”程秋娜指着张南问,她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达,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乱说话的时候。   “损伤视力是肯定的,而且……他刚刚那样过度用他的眼睛,对他的寿命……”老贾不再说下去。   “他的阴眼很特殊,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他治。”王慧无奈地说。   众人默然。   张南缓了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那么严重的,我的眼睛也不需要治疗,只要慢慢等它恢复,至于恢复到什么程度……那看天意了,不过我现在真的看不见东西,你们扶我一下。”   王自力搀扶张南,他们一齐走到于之言身前。   于之言表情呆滞,眼神迷离,口中不知在嘀咕什么。   “这个人怎么处理,他是疯了吧?”烟鬼问。   李光明还惦记着杨鹏的事,怒气冲冲地说:“干脆一枪把他崩了吧,你们说咋样?”   张南摇头说:“不行,别这样做。”   “为什么?”   “他现在差不多是个废人,应该不会再作乱了。放他一条活路吧……”   “但留着这种人,总归是个隐患。”老贾说。   “没办法。”张南唏嘘地说,“他的命是孙玉梅救下来的,换句话说,孙玉梅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孙玉梅没有什么罪恶,反而还是个受害者,我们就当把这条命还给孙玉梅。”   “行吧,反正你说了算。”老贾笑着拍拍张南肩膀。   “不让他死是可以,但也不能让他太自由,到时我找个地方,派人把他看管起来。”王自力提议。   “嗯,那样最好。”老贾说。   张南也觉得王自力这个安排妥当,不再多说什么。   所有人全都盯着痴痴呆呆的于之言,王自力对刚才最后一搏依然心有余悸,便问张南:“阿南,你怎么想到那个策略的,就是把矛头对向于之言,逼得孙玉梅去救他,然后被你阴眼的光打中。”   “我也是临时想到的,其实不是最有把握,不过说真的,那种情况下,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赌一赌。我知道尽管于之言那样对孙玉梅,但孙玉梅对于之言始终存有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很特别,它远远超越了男女间的那种世俗之情,所以这一点于之言没说错,他确实赐予了孙玉梅新生,孙玉梅自己也是那样觉得的,否则不会心甘情愿地被于之言摆布,替于之言做事,这一切的源动力,都是基于孙玉梅对于之言抱有的那份特殊的感情,而且就算她最后变成邪物,看着像是一台听话的机器,其实在她的心底深处,还存在一丝良知,我最后赌的也是她的那一丝良知,在杀性和良知之间,她选了良知,所以会去救于之言,甘心替于之言死。”   说完这段话,张南长叹一声,望着已成槁木的孙玉梅,对孙玉梅凄惨的一生由衷地感叹。   “哎哟那啥,兄弟你说的那么深奥,我都听不懂,反正我们赢了就够了!”李光明兴奋地说。   离开石厅的过程中,王自力还有件事没想通,就问张南:“如果当时孙玉梅没有选择去救于之言,于之言被你杀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我不可能杀了于之言。”   “啊?”王自力一愣。   “你忘了?我的阴眼只针对阴邪之物,于之言本质上是个正常人,所以我的阴光对他不起作用,他不会死,一点事都没有。”   “哦……也就说你当时纯粹是唬唬他,为的是让孙玉梅以为他很危险,赶过去救他。”   “对。”张南笑了。   “行啊你,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阴险了,看不出来嘛。”王自力也笑了。   一片如释重负的话语声中,众人走出了石洞。   此时已是夜晚,潺潺的水声,爽朗的空气,令他们感觉心旷神怡,与洞中的环境相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 一个多星期后,上海一家疗养院内,一男一女两人,正坐在湖边一张乳白色的长凳上。在他们身后,是一片干净的草坪。   张南依旧身穿一套黑西服,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墨镜被替换成了一块黑布。   程思琪穿一件蓝色外衣,下身穿一条牛仔裤,化着淡妆。   程思琪忽地站起来说:“老师,要不我扶你走一会吧,一直坐着也不好。”   张南点点头,两人开始沿湖边散步。   刚走几步,从一旁悄然来了个人,程思琪见了正想说话,那人忙对程思琪摇摇手,再伸手到张南眼前晃了晃。   “别晃了,我又不是一点都看不到。”张南装作不耐烦地说。   王自力咧开嘴笑道:“嗯,可以可以,看来眼睛恢复得不错!”   “王警官,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程思琪笑问。   “哎……没办法,虽然很无聊,但总要来看看这傻子。话说我回到上海以后事情真是多,还得低调地处理云南那边的烂摊子。对了……老贾告诉我说你前天陪他去医院检查眼睛了,结果怎么样?”王自力问。   “医生说是原因不明的病理性视力减退,可能会慢慢恢复,反正需要观察。”程思琪回答。   “然后给他弄了个疗养院住住?那倒是不错啊。”   “不是,疗养院是我自己要来的,都住了四天了。这家疗养院是私人性质的,说白了给钱就能住,配套设施都很齐全,还可以请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张南回道。   “那护工人呢?难不成她是护工?”王自力指向程思琪笑问。   “我只请了晚上的护工,白天就让程思琪过来帮忙。”张南说。   “是么……哎,那你整天对着根不喜欢说话的木头,估计很痛苦。”王自力调侃程思琪。   “没有啊,老师跟我话挺多的,而且我妹妹也经常来,连老贾都来过。再说我接下来准备利用休闲时间学习一门学问,叫做伤残心理辅导,多跟病人接触接触对我有好处的。”程思琪说。   “伤残心理辅导?什么意思?”王自力好奇问。   “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帮助那些心理受过刺激和创伤的人,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这个目前在国外挺热门的,我们国内才刚地步。”   “哦,不过他应该不属于这类人吧?他的心理素质都能用可怕来形容了,哪会受什么刺激!”王自力手指张南。   “那倒是。”程思琪微微一笑。   三个人在一座桥上停住脚步,望着平静的人工湖,一时都不说话。   过会,王自力问张南:“对了,阿南,你那个老师,后来去哪了?”   因王自力当时为带走于之言,先行了一步,所以许多事不清楚。   “他没去哪,还是跟小慧待在云南。”   “老贾的那帮子兄弟呢?”   “李光明他们……应该也继续留在云南吧,不过老贾说改天邀他们到上海来聚聚。”   “嗯,这可以。”   “大力……那个人,你安排好了吗?”张南严肃地问。   张南所谓的“那个人”,王自力当然明白是谁。   “你放心,我把他安排在大西北一座监狱的旁边,派人24小时看守他,没事的。”   “他现在怎么样?”   “呵,能怎么样,还是痴痴呆呆的,反正不说话。”   这时候,他们听见身后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回头一瞧,原来是一大家子人,正在给一位即将康复的老人庆贺生日,还在草坪上拍了张全家福,个个笑意盎然,场面温馨。   张南突发感慨地说:“人生在世,其实最重要的不是时间的长短,而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比如眼前这些人,他们可能没有长寿村的人活得长寿,但却活得快乐自在。于之言就是太执著,深陷在各种欲望的煎熬中出不来,不能静下心,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且还忽略了生命里一些真正美好的东西。”   “你说的美好的东西,是孙玉梅?”王自力问。   张南点头道:“不管孙玉梅变成什么样,做过什么事,她对于之言的感情总归是真诚可贵的,只不过于之言纯粹把她当成了工具,没有珍惜她。”   “哎……算了,不说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听你说教了,你那些大道理,留着给程思琪慢慢说吧,我现在最好的是快点把在云南的事情忘干净,一回想起那些事我就头疼!”   “你也有感到头疼的事?”张南笑笑。   “那是……哎,你刚不是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价值和意义嘛,那我们赶紧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别老在这边扯淡,现在是……嗯……下午四点十分,今天我请你们吃晚饭,把程秋娜那个死丫头和老贾一块叫上!说起来我们从云南回来后还一次都没聚过,也该吃顿饭了,怎么样,给不给我面子?”王自力相当兴奋。   “你王警官请客,我们当然要给足你面子。”张南笑说。   “就是呀,不过提前说好,我不吃海鲜。”程思琪也微笑着说。   “没问题,走!”王自力一招手。   三人转身离开湖边。湖面上映照出夕阳的余辉,无比灿烂。 【四十一】鬼车厢   我有一个比较要好的大学同学,名叫李红,她对灵异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对中国的风水学也略有研究,我常去她家玩,无聊的时候,她就给我讲一些怪力乱神的恐怖故事,我一边害怕,一边却听得津津有味。   毕业之后,我和李红都没有马上找到工作,也没有交男朋友。某天晚上,李红父母因出国旅游不在家,我去她家玩,打算在她家过夜。我们准备了好多零食,一起钻在被窝里看电视,只开一盏床头小灯。冬天的夜晚,风特别大,气温低下,我的脚冰凉冰凉。等电视一关,李红凑近我,我知道又到了李红给我讲故事的时间。   李红说,这次讲的故事发生在她身边,是她一个朋友经历的真事,在讲之前,李红问我平时坐列车,会不会坐在最后一节车厢。   我回答说我无所谓,不太在意这种事。   结果李红用一种很认真的表情跟我说,以后坐列车,尤其是地铁,都不要坐在最后一节车厢。   我问为什么。   李红就说,任何的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煞气都是最重,最不吉利的,容易招邪,和无尾巷的道理一样。地铁的话,因为大多数路段是在地下隧道,所以更会惹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有点好笑的问,每天坐在地铁末尾车厢的人那么多,难不成都出事啦?   她说,这当然不一定,也看运气,再说了,那些人有没有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你又瞧不出来。   我仍在疑惑,李红接着说,你如果不信,等听我说完保证就信了,我以前也不知道这种忌讳,我朋友说了我才知道,因为我那个朋友,就是坐在地铁列车最后一节车厢时候出的事。   李红从头开始叙述这个故事。   李红的朋友叫江虹,跟她差不多大,是她童年的玩伴。   自大学毕业后,江虹也没有立即找工作,每天吃喝玩乐,消遣时间。   江虹最爱到市区逛街,通常会坐地铁九号线,而且一般很晚回来,因为她住的地方是郊区,晚间八点一过,回程的地铁列车上就没多少人了。   这晚,她去市区跟小姐妹逛街买衣服,由于玩得尽兴,忘记了回家时间,差点错过最后一班地铁。   待急匆匆地踏上列车,她才发现车厢内空无一人,原来是末尾车厢。   车厢内满是空座,江虹没有犹豫,随便挑了处靠门的位置坐下,疲惫的身躯感到一阵舒适,她将头靠在一旁的手扶杆上,静静休息。   以往的话,江虹很少会坐末尾车厢,她虽然知道地铁列车的头尾车厢相对其他节车厢更空一点,有人会刻意挑选这两节车厢,但她却没有这个习惯,她认为人多人少,有无座位,基本无所谓。   所以此刻她独自坐在末尾车厢内,甚至感觉有些陌生。   她发现车厢内离奇的安静,以前她也坐过无人的空车厢,但都不是头尾车厢,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空荡荡的感受,她不明白产生这种感受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仔细一想,她认为有可能是末尾车厢与其他节车厢构造的不同,给她带来这种错觉。   由于末尾车厢一面封闭,不像中间车厢那样前后畅通,容易造成一种阻塞感和压迫感,外加现在这个时间,一眼望过去,即使是倒数第二节和第三节车厢也没有人,更增添了一份寂静感。   列车正行驶于漆黑的隧道内,车轮与轨道相触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江虹对这段路相当熟悉,知道下一站与上一站的路程较远,列车期间要行驶十五分钟左右。等到了下一站,离家就不远了。   江虹毫无睡意,也不想玩手机,只愣愣地盯着末尾车厢门上的后窗玻璃。透过肮脏的玻璃,她见地铁隧道黑得仿佛像是另一个是世界,以往乘坐地铁时,她脑中经常会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会想,如果自己被人丢弃在这种黑暗的隧道中,又没有手机信号,该怎么办呢?狭窄的空间内,能不能避开行驶的列车?   正出神间,她忽然听见窗外有些奇怪的声响。   地铁列车在高速行驶过程中会发出一阵呼啸声,这一点她当然清楚,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在末尾车厢,她听起来感觉呼啸声特别大,甚至有些另类。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慢慢靠近末尾车厢独有的那扇后门,仔细聆听。   当听着阵阵呼啸声时,她的心跳逐渐加速,她确信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夹杂在里头,像是一个女人在喊:“让我进来呀……让我进来呀……”   仅隔一小会,声音越发清晰,而且那声音似乎离她很近,仿佛有个女人,正趴在车厢后门的门板上,断断续续地呼唤。   江虹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赶紧离开后窗,但同时,她隐约觉得,那个声音也改变了方位,跟随她飘忽而至右侧的窗户。   “让我进来呀……让我进来呀……”   江虹全身发凉,明明没有风进来,她却感觉车厢外的风像针刺一样吹向她。她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幻听,不过是列车的呼啸声听起来像女人在呼喊而已,列车行驶速度那么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人趴在车厢上喊她。   她又坐回原位,当她坐下身的一刻,呼啸声变轻了,顿时令她心情舒畅不少。   随后进站的广播响起,列车缓缓停站,江虹望见站台的灯光,犹如重见天日一般。   她正张望的时候,左侧车门“唰”一声打开了,进来一个女人,女人看着年龄不大,穿一件红色针织衫,留一头过肩发。   女人直接坐到江虹身边,江虹奇怪明明有那么多空座,为什么要坐她身边呢?   列车继续往下一站行驶,再次驶入黑暗的隧道。   可当目视左侧车窗外最后一块广告牌远去的那一瞬,江虹倏地心中一惊,隐隐感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咦?这广告牌有什么问题?   她问自己。   江虹对九号线的各个站点非常熟悉,她知道每一个站点,广告牌总在站台的另一侧,换句话说,广告牌那一面的门,不可能打开,更不可能有人从那进来。   ……广告牌在左侧。   ……那女人也从左侧的车门进来。   这两个事实放到一块,产生剧烈的冲击,令江虹一下感觉全身发软,冷汗直冒。   她清楚记得,刚才列车停站时,末尾车厢离前方的广告牌还有一段距离,是列车行驶后,她才看见各种闪灯的广告牌,也就是说,当时列车左侧是漆黑一片的墙壁,然而左侧的车门竟离奇打开了,更诡异的是,有个女人从那块黑暗的地方踏入了车内。   ……她是怎么进来的?   江虹不敢再往下想,她用眼睛余光瞄向那女人,此时女人正低着头,看不清楚脸。   江虹内心的恐惧感不断膨胀。不由间,江虹把这女人和刚才听到的呼喊声联系了起来。   “让我进来呀……让我进来呀……”   ……她真的进来了?   江虹吓得差点叫出声,她很想起身逃窜,一路逃到前面的车厢,那边总会有几个人,可身体就像冻住了一般,怎么都使不出力气。   在此期间,她发现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女人的头发竟然变长了!   隔几秒,她已确定这不是错觉,因为女人的头发越变越长,比进来时长了一倍不止!   女人忽然抬起头,显出一张毫无血色,阴沉沉的脸,对江虹说:“我死的时候,就是头发太长,遮住了眼睛,所以现在一会会长,一会会短,变来变去的。”   江虹吓得已经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但她记得这个声音,正是刚才的呼喊声。   江虹再也无法忍受,鼓足勇气,站起身来往前就跑,几乎在同时,列车进站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没有疑虑,直接冲向右侧的自动门,等门一打开,她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即使她看见了站台的其他人,即使她踏上了电梯,她心中依然无比恐惧,总觉得有个黑影跟了过来。   其实这一站并非是江虹下车的地方,但她实在没有勇气继续乘坐刚刚那班列车,等疾步走到地铁站外头,她才稍稍缓过点气,她马上叫了辆计程车回家。   等回到家,她先洗了个澡,然后急忙打开手机,查询近期的新闻。   很明显,那女人是地铁隧道内的怨魂,既然是怨魂,那么一定有人死在那种地方。   其实当时家里并没有人,江虹的父母双双出差在外,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尽管害怕得发抖,但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她觉得自己必须知道刚才的女鬼是谁,为什么要找上她。   没花多长时间,她便查到近期一桩发生在地铁九号线的事故,说是某天晚上,有个精神失常的女人,半夜走入地铁隧道被列车撞死,女人死前留了一头长发,穿的正是红色针织衫。   看到这,江虹对此女人的身份确定无疑,想想也是,如果不是精神失常,一个女人半夜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呢?   这时,江虹听见身后的窗户发出“砰砰”两声响,像是有人,在拍打她房间的窗户一样。   然而她家位于一栋高层公寓的十楼,怎么可能有人拍打窗户?   她僵硬地回头,两眼瞪大地盯着窗户,她清楚地看到,窗外确实有只白得发亮的手,在一下下地拍打窗户。   江虹吓得发出一声惊叫,同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让我进来呀……让我进来呀……”   紧接着,从窗户的缝隙中开始渗入头发,活像一条条蚯蚓,无穷无尽,渐渐增多。   江虹直至被那些头发蒙住双眼,才停止哭喊……   ……   听完李红的故事,我不寒而栗,感觉被窝里凉飕飕的。   “后来呢?你朋友怎么样了?”我问李红。   “后来,她就被那女鬼附身了。在那种地方被鬼缠上,肯定好不了。”李红轻声回答。   “咦?那样不对呀……听你刚才说的,你朋友回到家以后马上出事了,应该来不及告诉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该不是这个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吧?哈……你骗我,对不对?”   我笑着问李红。   李红却以一副更加认真的表情回答我:“事情绝对是真的,不过有件事我倒骗了你,那个精神失常的女人,也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长发女鬼,她的名字才叫江虹。”   “什么意思?”我脑子没完全转过来,“女鬼叫江虹,那你朋友叫什么?”   李红忽然凑近我耳边,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跟我说:“她的名字叫李红。”   “叫李红……那不是跟你……”   我瞬间反应过来,毛骨悚然!   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李红的朋友,而是李红自己!那么此刻的李红……   “就是我。”李红朝我嘤嘤一笑,用被子遮住她半张脸。   我才感觉到,我和李红同睡的被窝,里面已全是她长长的头发。 【四十二】吃泥鳅   自从在电视上看了一道介绍泥鳅的养生节目,顾琴就有些心不在焉,因此今晚她让王越去菜场买几条泥鳅回来,试试看吃泥鳅的功效。   顾琴和王越结婚三年,两人在一间厂里上班,没有孩子。虽然薪水偏低,但他们把房子买在县城和农村交接的地方,房价便宜,地理位置不错,这样每个月还完贷款后能余下不少钱,再加上生活开支不高,经济总体算比较宽裕。   “你真要吃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吃了有什么用?”   临出门前,王越问顾琴。   顾琴平时身体不好,所以每天下班后都是王越负责买菜做饭,顾琴只是洗洗碗,收拾一下桌子。   “用处多了,那天那个讲泥鳅的节目你不也看了么?泥鳅是水中人参,吃了大补的!好像……可以降火,消炎,利小便!还有什么……滋阴清热!对了对了,还有壮阳!连你都可以吃!”顾琴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要吃,那东西看起来恶心巴拉的,谁要吃。不对呀,那节目是说生吃吧?”   “是生吃呀!烧了吃有什么用?把里面营养都烧没了,不然我干嘛犹豫了两天,烧了吃谁不会吃。”顾琴不屑地说。   “你真是……我想想都恶心。反正我不管你,你吃吧,我最好看也不要看见。”   王越说完,离开家门,骑摩托车出发去了菜场。   这天,王越买回来两条泥鳅,顾琴不爽地问:“怎么才买两条呀?”   “两条就够了吧?你吃了再说。我是不相信吃这种东西真那么有用。它顶多就是给你身体调理一下,电视节目都夸张的。”王越回道。   顾琴不理王越,先学节目里教的那样,把泥鳅的头,肠子,鳍,尾巴切除,再放入准备好的淡盐水里浸泡。等浸泡了有一个多小时,顾琴饭也吃完了,就一个人躲进厨房,忍住恶心,将两条泥鳅全部生吃下肚。   “生吃的口感怎么样?”王越笑问。   顾琴轻微干呕了两下,回道:“其实还好。”   “是吗?那你以后每天吃两条。”   “本来就是,节目上说一个月要吃好几次,我现在身体虚,如果不好好调理,以后生孩子怎么办?你只想着你自己,说风凉话……”   见顾琴明显不高兴了,王越立即收敛笑容说:“哪有,你让我买,我不也买了么,反正附近村里人抓泥鳅的多,泥鳅价格便宜。那你明天还要不要吃?”   “吃,先连吃三天。”   次日,王越一下班就到菜场买了两条泥鳅,等一回家,顾琴迎面过来兴奋地说:“你知道今天上班的时候,王雪跟我说什么?”   王雪是两人同事,和顾琴在一个车间上班,比顾琴小九岁,关系却十分要好。   “那小姑娘,每天叽叽喳喳的,事情最多,她又说什么?”王越边将泥鳅放入厨房,边问顾琴。   “她说……生吃泥鳅不但可以给女人补身体,还可以长脖子!”   顾琴一直有个心病,就是觉得自己脖子太短,认为是小时候发育不良导致。   “这扯淡吧?生吃泥鳅还可以长脖子?”   “是啊!”   “你信她的话?”   “有什么不能信的?”   “王雪这小姑娘,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说的话有几句真的?”   “干嘛?她说她们老家有个人,本来脖子很短,后来就是吃泥鳅吃出来了一点脖子,人家有根据的好不好?”   “那你觉得,你吃了也能长点脖子出来?”   “试试总没错的,要是真有效果呢?”   “我觉得希望不大。”   “你又来了是不是?”   “好好好,你试吧,我又没反对你。”   王越不想和顾琴吵嘴,只好暂停谈论这件事。   之后一连几天,顾琴天天让王越买泥鳅回来生吃,久而久之,倒也基本克服了生吃泥鳅的恶心感。直到某天晚上,顾琴肚子突然痛了起来。   “你看,肯定你整天生吃泥鳅吃坏肚子了!让你不要多吃,你非不听!”   王越边给顾琴揉肚子边说。   “又不一定是吃泥鳅吃坏的!”顾琴反驳道。   “你就是脾气太犟!我跟你说,那种东西不烧的话,根本洗不干净,你还每天吃,肯定吃出病来!”   顾琴已经痛得不想说话,王越见顾琴实在难受,也不再数落她,关心地问:“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起初顾琴打算坚持一下,结果后来肚子越来越痛,痛到在床上直翻滚,顾琴拗不过,只好听王越的话去医院。   两人匆匆赶往医院,经医生诊断,顾琴属于急性肠炎,是细菌感染。   王越就陪顾琴,在医院挂了一个通宵的点滴。   早上两人筋疲力尽地回家,王越不忘说顾琴:“你自己说,那种东西能吃吗?在医院白白折腾了一晚上,我早说那种东西不干净,吃了也没用,你就是不听!”   “什么叫你早说,泥鳅不也是你给我买回来的吗?说明你也相信生吃泥鳅有用。吃坏肚子是运气不好,你吃别的东西,也可能吃坏肚子!”顾琴不服气地说。   “大姐,我是因为你说要买我才买的,我又不要吃那种东西。反正我现在决定,以后再也不会帮你买泥鳅,我劝你也别吃了。”   “干嘛不吃,以后洗洗干净不就好了?”   “洗?怎么洗干净?你只能洗掉表面上的一点脏东西,病毒啊细菌什么的呢?只有用火煮过才行。这样好了,你实在想吃的话,弄熟了吃,不要生吃。”   “那不行!节目上说了,一定要生吃,煮熟了吃没用!”   王越摇摇头,发现顾琴有些不可理喻,但他已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会再帮顾琴买泥鳅。   这件事后,顾琴没有让王越买泥鳅,家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好几次顾琴跟王越谈及泥鳅养生的问题,王越立马表现出反感,并要顾琴别再说下去。   王越知道顾琴的心还没有死。   某天深夜,王越醒来撒尿,结果发现顾琴不在床上。等走出房间,他见厨房有个人影,正低头在做什么事。等走入厨房,闻着一股腥味,站到专心致志地啃食某样东西的顾琴身后,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顾琴瞒着王越,依旧在生吃泥鳅!   王越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问:“你又在吃?”   顾琴被王越吓一大跳,急转回头,两手抓了条吃剩一半的泥鳅,嘴唇上还有泥鳅的血。   “你要死啊!吓我一跳!”顾琴叫道。   王越一眼瞧见顾琴身前桌上的塑料饭盒,里面有两条泥鳅,加上顾琴手中的一条,意味顾琴至少一次吃三条。而且饭盒中的泥鳅还活着,厨房的垃圾桶内也没看到从泥鳅身上切除的部位,说明顾琴压根未处理泥鳅,直接生吃下肚。   “你这样的吃法,不吃死你啊?”王越脸涨得通红,真的很气。   “干嘛啦,让你买你又不肯帮我买,我只好让王雪每天上班给我带几条。人家一早上起来就帮我去菜场买泥鳅,比你好!”顾琴也放大了嗓门。   “怪不得……我那天上班的时候,看她在大门边上给你什么东西。那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你天天让她带,对不对?”   “对!”顾琴干脆承认。   “我觉得你这女人真是脑子有病……”王越指着顾琴鼻子说,“你就那么相信那套东西?厂里不是你一个女人看过那套养生节目,人家为什么都不信呢?王雪跟你推荐那套东西,她自己怎么不吃呢?”   听王越骂她,顾琴火更大了,厉声回道:“王雪人家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身体好,脖子又不短,人家凭什么吃啊?你以为我那么想吃吗?我还不是为了以后生完孩子身体能好一点,帮你分担压力?”   “你算了吧!你的心思我还不了解?你最在意的是你那个短脖子,你一听到王雪跟你说生吃泥鳅脖子能变长,就像挖到块宝一样,一门心思钻进去了。吃这种东西脖子能变长,真是活见鬼了!”王越哭笑不得。   “你懂个屁啊!”顾琴叫道。   王越最恨别人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瞬间怒火万丈,一把拍掉桌上的饭盒,大声说:“吃!我让你吃!”   顾琴眼见饭盒掉地上,两条泥鳅从饭盒中游出来,王越还准备一脚踩上去,她整个人就崩溃了,用力推开王越,大声嚷道:“你敢踩?我就是要吃,还要吃给你看!”   说完,顾琴蹲下身去抓泥鳅,她顿时发现两条中的一条泥鳅又大又长,比一般的泥鳅更黑,模样也有点怪。   顾琴用力按住那条黑泥鳅,结果那条黑泥鳅相当滑溜,一下便从顾琴手心底下游走。旋即顾琴又试几次,都被那条黑泥鳅逃走。顾琴从来没碰见过那么滑的泥鳅,连番失败,更是火上浇油,叫道:“连你也不让我吃!连你也不让我吃!”   一阵手忙脚乱,顾琴又按住了黑泥鳅,这次她没有把泥鳅抓起来,而是像猫一样躬起背,趴到地上,张开嘴巴,用牙去咬! 谁知当她下巴触地,嘴巴张开的一瞬间,泥鳅从她手心底下快速游了出来,一溜烟地钻入到她口中。而且不给她咬的机会,直接游进了她的咽喉!   顾琴立即感觉喉咙的异物感强烈,像有块肥肉被卡在喉咙,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入口中,想把泥鳅再拽出来,结果一不小心,直接把泥鳅吞了下去!   顾琴顿时感觉肚中翻滚,一阵恶心,她想不通那样大一条泥鳅,怎么一下就咽了下去。最关键的是,这条泥鳅还是活的,还不知道多久会死。   “怎么办,我咽下去了。”顾琴语气平静不少,捂着肚子对王越说。   王越的火也突然消了,关切地问:“那么大一条泥鳅,你直接吞下去了?”王越说着还用手比划。   顾琴点点头。   “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痛不痛?”   “痛倒是不痛,就是有点不舒服,像有个东西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的。”   “哎,让你不要吃不要吃,现在知道不舒服了?”   “还不是被你气的,不然我怎么会那样吃。”   “算了,别争了。你赶紧去喝水,多喝点水。”   顾琴听王越的话,喝了一大杯水,过后顾琴胆怯地说:“我有点怕。”   “怕什么?不就一条泥鳅吗?你也不差多吃这一条了,反正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再吃了,听懂了没?”   “我不是说这个。”顾琴手里捂着杯热水,身体有些颤抖地说:“我是说那条泥鳅,你没发现它的样子很怪,跟别的泥鳅不一样?”   “怪什么,还不是一样。”王越的说话声很轻,明显的口是心非。   事实上这一点王越同样也注意到了。   “它又黑……又滑……而且它好像知道我要吃它一样,拼命钻到我肚子里去。”   两人陷入沉默。   回到房间,顾琴又沉闷地在床上坐了好久,手一直捂着肚子。   王越把灯一关,安慰她说:“算了,别想了,没事。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黑暗中,顾琴问:“万一有事呢?”   顾琴的担忧,很快便来了。   第二天的傍晚,顾琴就感觉不舒服,做什么都没力气。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王越不停安慰她,打算带她去医院看看,却被她一口回绝。   很快,顾琴开始卧床不起,跟单位请了病假,人也变得憔悴,王越看了十分心疼,好几次劝顾琴上医院,顾琴都不愿意。   直至某个夜晚,王越在替顾琴洗澡的时候,发觉顾琴身体有些异常。   顾琴全身的皮肤,变得极其顺滑,手摸上去,简直像涂满了肥皂。   按理说,女人皮肤光滑是好事,可顾琴的皮肤却滑得有些不可思议,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液体,附在上面。   另一处异常,是顾琴的脖子明显变长,而且还有点发黑。   顾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是该感到开心还是害怕。   开心的是,她梦寐以求的脖子变长,终于实现了。   害怕的是,这样的改变极不自然,伴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   顾琴一下联想到了那条黑泥鳅。   因为她发现,她此刻身体的特征,与那条黑泥鳅十分相似。   这晚过后,顾琴身体的两处特征越发明显,尤其是脖子,简直长得离谱,远远超过了一般人。脖子的大部分已是黑色,模样看着吓人。   她的脖子,就仿佛成了一条泥鳅!   一条又黑又长的泥鳅!   王越一个劲劝顾琴去医院,顾琴死活不肯,两人为此大吵特吵,顾琴直言不想让人看到她的丑象,她内心的恐惧无以复加,然而此刻,她却很想再吃泥鳅!   是的,她还想吃泥鳅,甚至比之前更想吃,满脑子都是泥鳅的画面。   “我看你是疯了!”王越厉声说。   “王越,我求求你,你帮我去买几条泥鳅回来好不好?我真的想吃泥鳅!”顾琴红着眼,流着泪,央求般说。   “到现在你还吃泥鳅,你不知道你这个病就是吃泥鳅吃出来的?”   “我不知道。王越,我现在觉得我的脖子里面好热啊,我好难受……”   王越触摸顾琴长长的脖子,此刻顾琴脖子的长度,足足有十几公分,而且柔软光滑,她的舌头甚至可以舔到自己脖子。   顾琴的脖子,也确实滚烫火热,好像内部藏着团火一样。   两人都吓坏了,顾琴哭了起来,哭得非常伤心。   接下来几天,顾琴一直躲在被窝里,时常把头蒙住,也不大说话,除了偶尔恳求王越给她买泥鳅。王越当然不会答应。   每当王越要掀被窝,想看看顾琴脖子的状况时,顾琴都表现得极度抗拒,不让王越看。   其实王越不知道,顾琴的脖子越来越长,似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某天傍晚,王越一回家,就决定哪怕生拉硬拽,都要把顾琴带去医院。谁知当他刚踏入房门,一下怔住了,只见顾琴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顾琴的睡衣,全被一种滑溜的液体浸湿,显得油乎乎的,然而最令他吃惊的是,顾琴的脖子比身体都长,已完全变黑,包括顾琴的脸,竟也成了黑色。外加附上一层滑溜的液体,活像一条巨型的泥鳅!   此刻顾琴背对王越,她没有意识到王越就站在他身后。她长长的脖子正轻微晃动,还以拱形弯曲着,否则看不到镜中自己的脸。   当王越喊了她一声时,顾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忙窜到床上,拼命用被子裹住自己。可惜她现在的脖子太长,被子很难全部裹住。顾琴满脸的恐惧,急得全身发抖,但不忘求王越:“王越……我想吃泥鳅……我真的想吃泥鳅,你就买一条回来给我吃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王越表情呆滞,没有回答。眼见顾琴变成这副模样,他又是恐惧,又是怜悯。   “你跟我去医院……快……”王越艰难迸出这句话。   顾琴全然没把这话听进去,索性一把掀开被子,一边坐在床头,一边通过长长的脖子,将脸凑近王越问:“你还是不肯给我买泥鳅对不对?”   “你觉得现在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吗?你看你变成什么样了?”王越沮丧地问。   “我变成什么样子不用你管!我要吃泥鳅!我就要吃泥鳅!”顾琴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   王越摇头叹息。   这时,顾琴又瞧见镜中的自己,且由于这次距离较远,可以全方位地看到自己的脖子。   她俨然发现,自己的脖子,宛如一条泥鳅!   她笑了。   放声大笑。   “这家里不有条泥鳅么?”   说完这句话,顾琴慢慢将嘴凑近脖子,先闻了闻,再一下张开嘴巴,用力咬了下去!   王越没有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呼。   等王越扑过去抱住顾琴时,顾琴的脖子已被她自己咬破,一股灼热的黑血,喷射到王越脸上,王越立时感觉浑身滚烫,像烧起来了一样。   顾琴没有停止,一口一口地咬烂自己脖子,直到脖子断裂。   王越则被从顾琴脖子里喷出的黑血溅满全身,迅速开始腐烂。   一对年轻夫妇,如此惨死在家中。   最后被人发现尸体时,两人靠墙而坐,王越依然紧紧抱着顾琴。  【四十三】循环屋   深秋季节,山脚下的树木几乎都已泛黄,破叶堆满小路,凉风轻吹,令人感觉忧伤。   吴晴,方尹,段晓妍同是附近二石高中的高二女生,正走在山脚下一条荒僻小路上。   附近没有居民区,只有几座荒山和垃圾场,比较空旷。   二石高中离这并不很远。   据传闻说,二石高中为提高招生,学校扩建,正准备利用这块地方。   三名女生从高一就认识,是同班同学,在班里关系非常要好。   本来今天是周日,学校放假,但因段晓妍刚在家里和父母吵了一架,所以吴晴和方尹陪段晓妍出来到这散心。   “你心情好点了没?”三人并肩行走,方尹问段晓妍。   “哎,就这样吧。”段晓妍垂头丧气地回答。   “你爸妈也真是,用那么重的话说你。”   “没办法,他们最反对我早恋的,肯定生气。”   “嗯,话说回来,这件事还是被我泄露的,真是不好意思啊。”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段晓妍和高三一个名叫陈峥的男孩谈起恋爱,本来两人开展地下情,一切相安无事,只有吴晴和方尹知道,结果有次方尹说漏了嘴,把这事抖了出去,弄得全校皆知,今早老师还特意找段晓妍父母谈话,还说陈睁是二石高中出了名的顽劣学生,常和社会上的混混在一块,怕段晓妍受欺负。于是段晓妍的父母气急败坏,回家直接给段晓妍一顿臭骂,段晓妍一气之下,从家里冲了出去。   “算了,你以后别再多说就好了。”原本段晓妍是有点气方尹,不过见方尹这么心高气傲的人都会主动道歉,气消了大半。   “以后?你还准备跟陈峥继续下去啊?”方尹略有点吃惊地问。   段晓妍犹豫了片刻,回道:“我不知道啊,那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跟他分手,让他别缠着你啊!”方尹叫道。   “分手?”段晓妍呆呆地望着方尹,“可能吗?陈峥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你管那么多,你不说我明天上学帮你去说!”方尹性子刚烈,跟男人一样,做这种事最起劲。   段晓妍考虑了一番,又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吴晴:“吴晴,你怎么也不说句话?你觉得我该跟他分吗?”   “我不知道。”吴晴小声回答。   吴晴属于性格极内向的人,与方尹是两个极端。   “哎,问她等于白问。”方尹说。   这时候,她们不知不觉地走入一片树林,树林位于两座荒山的夹缝当中,看似不大,其实非常深。   踩着厚厚的树叶堆上,段晓妍说:“这里好像我们没进来过啊。”   她们不止一次到这一带游玩散步,还和其他同学一块在这搞野外烧烤,但从没有留意过这片树林。   “有什么奇怪的?”方尹不以为意地说。   她们在树林中转悠片刻,正当要走,吴晴率先发现,前方一角,居然有座房屋。   房屋是木制的,显得很陈旧,整体给人一种日式小木屋的感觉,看上去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她们站到小木屋前,方尹问:“怎么这儿会有座房子呀?”   “你问我,我哪知道。”段晓妍漫不经心地回答。   “要不要进去看看?”方尹指着说,因为她发现,小木屋的门是虚掩的,并未完全关上。   “你神经啊,万一是人家家里怎么办?”段晓妍说。   “那我们就说我们找错地方了,或者直接承认是好奇想进来看看,有什么关系?”方尹说完,便踏步走上小木屋前的台阶。   “被人家骂你负责啊!”段晓妍也迈开步伐。   吴晴向来缺乏主见,乖乖跟在两人身后。   步入小木屋,她们发现屋内可用空无一物来形容,没有铺地板,没有任何家具,连一扇窗都没有。有的只是四周简约的木墙,她们仿佛走进一个正方形的木框子中。   “这好奇怪啊。”方尹笑了,她觉得很有意思。   “大概是人家还没造好的房子吧,没东西玩啊!”段晓妍说。   “房子好小。”吴晴也插句话。   “对啊,我也想说,这么小的房子,那是给谁住呢?”方尹疑惑。   三个人在屋中走了几步,方尹提议先把门关上,感受一下身居这种小木屋的氛围,结果当吴晴把门关上的瞬间,她们顿时头晕目眩,好像周围景色突然发生变化,小木屋的四面木墙正不断扭曲。   随之她们感觉脚底腾空,身体落入一个无尽的空间之中,到处都是彩虹一般的条纹,还有星星点点的粉红色荧光。   “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了啊!”方尹惊慌地叫道,她发现吴晴和段晓妍跟她一样都是一脸惊慌的表情。   她们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一个词汇:幻觉!   小木屋让她们产生幻觉。   而且是一种凌乱的幻觉。   除了幻觉,没有第二种解释。   但她们又觉得奇怪,既然是幻觉,为什么可以清晰地看到小木屋的门呢?明明把门关上后,阳光照不进来,小木屋中应该是一片漆黑的。也就是说,小木屋的屋顶,墙壁,地面等等都发生巨变,唯独那门,还在原来的地方。   方尹注意到了这一点,就说:“别急!别急!我们一点点走到门口!”   她们赶紧挪步。   可刹那间,她们每个人看到的幻觉又分别产生骤变,从一种虚幻兼抽象的画面,转为一个写实的场景,而在每个人目睹的场景中,她们都发现了自己!   吴晴所见的,上方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下方是一个儿童游乐园,里面有滑滑梯,有跷跷板,有碰碰车,她的爸爸妈妈正从左右两边牵着她手,在游乐园中游玩。   阳光如此明媚,直照得她睁不开眼。   她的心情是那么愉悦,活像沐浴在阳光下的一朵鲜花。   方尹和段晓妍,也都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场景之中。   她们停留在原地,不再移动脚步。因为此时此刻,她们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满心欢喜,令她们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   等到场景结束后,又突然转至场景开始那一刻,就像循环重复地听一首歌一样。   并且再度经历那段场景时,她们的心情一如以往,依然满心欢喜。   也就是说,她们可以通过一遍遍地目睹曾经那段令她们愉悦的场景,不断地体会当时的快感。   也不知道在屋中待了多久,她们才走出小木屋。   方尹面露惊喜,立马问其他两人的感受。   “喂,你们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我第一次跟我初恋约会的时候,那天好开心!我看着也感觉挺开心!”段晓妍直言不讳地说。   段晓妍在初三的时候曾和隔壁班一个男孩谈恋爱,那是她的初恋,这事方尹和吴晴都知道。   “你呢?”方尹问吴晴。   “我见到,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妈带我去儿童乐园玩,那天我也很开心,我爸妈……他们还在。”吴晴虽然也显得兴奋,但却低下了头。   吴晴七岁的时候,父母因一起意外事故惨死,对吴晴心理造成极大创伤。故父母陪伴她的时光令她印象相当深刻,那天去儿童乐园,正是她最为宝贵的一段记忆。   方尹和段晓妍也都知道关于吴晴父母的事,非常理解吴晴的感受。   “我说说我的吧,我也一样,我看见我爸妈在我小学毕业那会带我去青岛玩,沙滩,大海,简直不能再美!”方尹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   “那是不是,你们也和我一样,当时感觉特别开心啊?”段晓妍问。   “肯定啊……我觉得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方尹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差不多吧。”吴晴也说。   “怪了……我也是啊……那这个屋子……”段晓妍又望向那座小木屋,从外面看,小木屋显得稀松平常,一点也不神奇。   “是啊,我也想说,它是不是可以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就是……就是可以看见,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呢?”方尹问。   “嗯,我觉得是。”段晓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看了以后,我的心情会变好。”吴晴冷不防说。   “对的,我也是!而且那些记忆会一遍一遍的重复,好像看电影一样,关键是……我的心情会和当时一样,非常非常开心,每次看都很开心。我刚才看了大概有四五遍,每一遍感觉都差不多!”方尹说。   方尹的话,令吴晴和段晓妍感同身受,她们在小木屋中得到了相同的体验,当小木屋的门一关上,她们便能看见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像电影那般循环重复地在她们眼前播放,继而产生与当时一致的愉悦心情,并且每一次的快感不会衰弱。   换言之,只要待在小木屋中,她们就可以体会到无穷无尽的快乐,永远循环下去。   她们一齐盯着小木屋看,小木屋的魔力,令她们感觉难以置信,虽然她们不明白这一切的原理,但她们确定,这种魔力是向好的,足以给她们带来幸福。   次日,她们回到学校,小木屋的事,很快传开了。 每天放学后都有许多学生赶去小木屋,大家争先恐后地回味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在此期间,方尹带头找到了段晓妍的男朋友陈峥,想让陈峥和段晓妍断绝来往,谁知陈峥气急败坏,差点和方尹打起来。   “就你屁话多!要不是你传出去,她爸妈怎么可能知道?现在你倒来劝她跟我分手,你这人也真贱!反正我不同意,我不要跟她分手!段晓妍,你跟我走!”   陈峥骂完方尹,拉起段晓妍就走,结果被段晓妍用力甩开。   “你放开!又不是方尹劝我跟你分手的,我本来就想跟你分手。”段晓妍有些害怕陈峥,因此语气不如方尹那么强硬。   陈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是你的主意?”   段晓妍点点头。   连吴晴都劝道:“陈峥,算了,你这样晓妍很难受的。”   结果陈峥怒火中烧,骂道:“狗屁!反正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我知道了,我总算知道了。敢玩我?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   方尹立刻回道:“等着就等着,老娘怕你啊!”   陈峥逐个在她们脸上指了一遍,气得说不出话,随即转身离开。   “怎么样?我说了吧,这种事还得我帮你搞定。”等陈峥走后,方尹喜笑颜开,拍拍段晓妍肩膀说。   段晓妍却略显担忧地说:“但陈峥这个人不好惹,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干嘛。”   吴晴也说:“是啊,我感觉他很气。”   “哎,你们胆子太小,我们怕他个屁啊!他有什么本事?不就认识几个社会上的流氓混混吗?我哥也认识的,实在不行我让我哥出面!”方尹满不在乎地说。   “你要黑吃黑啊!”段晓妍笑了。   “那是,对付这种人,要用点手段的。”方尹说。   方尹自觉摆脱了陈峥,提议放学后去庆祝庆祝,一块在外面吃个饭,段晓妍和吴晴都无异议。   她们选择了一家吃披萨的店,点了满满一桌吃的,方尹和段晓妍有说有笑,只是吴晴碍于店里其他客人的眼光,不怎么说话。   “我说吴晴,你啊真是,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也该学会活跃活跃气氛了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天分手的是你,不是晓妍呢!”方尹说吴晴。   “我知道,不过这店里人好多。”吴晴小声说。   “人多关我们什么事啊?你看我说话不照样大声?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你性格才这么内向。”方尹回道。   “可我实在做不到啊……”吴晴显得很无奈。   “哎哟……还臣妾做不到呢……”方尹取笑吴晴,哈哈大笑。   “算了,慢慢来吧,我小时候也挺内向的,现在好多了。”段晓妍说。   “哎……她这个性格,以后容易吃亏。”方尹言归正传般地说。   吴晴不回话,只盯着方尹。   方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今晚我们再去那个小木屋吧?上次我们去过以后,都没再去,那些人倒是老往那跑,说起来小木屋最早还是我们先发现的呢!”   吴晴和段晓妍均觉得方尹的提议不错,一口答应。   从披萨店出来后,已经是晚上,他们径直往小木屋走。大约过半个多小时,她们到达小木屋所在的那片树林,因为是晚上,树林显得有些阴森。   她们正准备进树林,结果听前方传来一阵动静,有两个女学生,疾步从树林里跑出来,还在掩面哭泣。   段晓妍认识两女生,知道是高一的学妹,直接问:“你们怎么啦?”   其中一个女生回答:“我们刚去过小木屋。”   “既然去过小木屋,那你们哭什么啊?小木屋不是会让你们开心吗?”方尹问。   “啊?你们不知道吗?小木屋的事?”另一个女生擦了擦眼泪问。   “废话!我们当然知道,小木屋就是我们三个先发现的!”方尹不服气地回道。   “不对,我是说,你们不知道小木屋白天和晚上不一样的?”   “白天和晚上不一样?”方尹一愣,她倒真不知道。   “是啊,白天的时候,小木屋里会出现让你们开心的回忆,但一到晚上,小木屋里出现的……就是让你们痛苦的回忆!而且和开心的回忆一样,那也是你们最最痛苦的一段回忆!”那女生有些吃力地解释。   “还有这种事啊?”方尹相当吃惊。   包括吴晴和段晓妍,她们也都想不到,白天和黑夜,小木屋竟会出现两种极端的回忆场景。也难怪两女生会哭泣,显然因为现在是晚上,她们在小木屋中看见了令她们最为悲伤的回忆场景。   “那怪了。”方尹想了想,发现不对,“你们既然知道这时候进去会看见以前不开心的事,那为什么还要去呢?”   “我们不是这时候去的。我们一放学后就进去了,跟另外十几个人一块挤在里面,只不过我们待的时间长了点,没注意已经到晚上了,所以小木屋的场景一下转变,我们都吓一跳!”   明白了原委后,方尹对吴晴和段晓妍说:“那怎么办,我们去不成了,只好选择下次白天的时候去了,我可不要体验什么让我痛苦的回忆。”   吴晴心事重重地应道:“是啊,我也不要。”   听吴晴这样一说,方尹才想起来,吴晴小时候曾亲眼目睹了双亲死亡,所以她和段晓妍还好说,若让吴晴晚上进小木屋,重复看见那段场景,一定会精神崩溃。   “那走吧,回家。等下次白天的时候再来。”方尹宣布。   没几天,又是周日,吴晴一早起床,有些无所事事。   自父母双亡后,吴晴便和外婆住一块,但最近外婆去了大姨家,留吴晴一个人在家。   吴晴很少去外面溜达,除非方尹和段晓妍找她。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认识了方尹和段晓妍,那她一定更为孤僻。可以说,方尹和段晓妍,是她在世上仅有的朋友。   当她正发呆的时候,忽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瞧,竟然是个警察。   警察先问她是不是吴晴,吴晴点头说是,警察再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我这边有点事,要让你去一趟局里,现在跟我走吧。”   从公安局出来后,吴晴的心情跌落谷底。她满面愁容,愣愣地走在街上,思绪如轻飘的细沙,慢慢回到了十年前的一段往事上。   十年前的某天,正值闷热的夏季,蝉鸣声此起彼伏,大地仿佛在被烘烤一般。   吴晴当年七岁。   她紧缩在房间的角落中,两手抱着膝盖,不停地颤抖。她没有叫喊,也没有哭泣,只怔怔凝视地上父母的尸体。从父母尸体上流出的血液,一直流到她脚下。   这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双尸案。一对夫妇,莫名惨死在家中,两人身上显示多处伤痕。他们的女儿亲眼目睹了父母惨死的过程,却因刺激过大,患了短暂的失忆症,没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最终警方根据现场情况推断,由于吴晴家住底楼,凶手应是从窗户爬入她家,对其父母狠下毒手。凶手的动机不明确,凶手也未留下蛛丝马迹。   现今,省公安厅成立一个调查组,决定对二十年内一些影响较大的无头公案重新审理,所以警察找到了吴晴,让吴晴再录一份口供。   然而吴晴依然坚持记不得当时的情景,对警方的所有猜测一概否认,用“不知道”三个字回答了一切。   “那你回家好好想想,想起来什么,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这是一位警察送吴晴离开时,对吴晴说的话。   此刻吴晴沉浸在悲伤中,不自禁地落泪。   童年的阴影,如暴风雨一般,袭上她的心头。   像是住在她记忆中的一个沉睡的魔鬼,被重新唤醒了。   吴晴一边擦眼泪,一边向前走着。无意间,她发现自己竟来到了学校附近的荒山地区。   那座神奇的小木屋,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现在是白天,小木屋中可以见到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   想到这一点,吴晴没有犹豫,她迈步走向小木屋,她觉得自己需要调整一下情绪,小木屋可以让她开心,所以是当前的最佳方式。   步入树林,临近小木屋时,吴晴看今天来小木屋的人并不多,也许大家对小木屋已失去新鲜感,又是中午吃饭时间,只有两个女生,正从小木屋出来。   那两个女生面带春光灿烂的笑容,显然刚享用过小木屋赐予的愉快回忆体验,在经过吴晴身边时,她们瞧了吴晴一眼,吴晴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双方形成一种反差。吴晴霎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习惯性地低下头。   等那两个女生走后,吴晴才敢继续前行,她踏上小木屋的台阶,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将门一关上,屋中的场景骤变,吴晴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又开始反复出现。蔚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欢快活泼的游乐园,爸爸妈妈一起牵着她手。吴晴的心情瞬间得到好转。   她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从她步入树林开始,在她身后,就一直紧跟一个人。   那人正是陈峥!   陈峥最近整日闷闷不乐,得不到发泄,因此今天也想来小木屋转转,谁知意外看见吴晴,他正奇怪方尹段晓妍怎么没和吴晴一起时,就见吴晴进了小木屋。   “哦,一个人来寻开心了。”   陈峥站在小木屋门前,自言自语道。   被段晓妍甩了后,陈峥对方尹,段晓妍,吴晴三人恨之入骨,一直想找机会报复,现在见吴晴一人进了小木屋,他的心中立刻涌现一股邪念。   他环顾四周,发现小木屋附近有许多枯枝残叶,他又想起出门时为抽烟带了打火机,瞬间敲定了主意。   他搬来大量枯枝残叶到小木屋门前,再用打火机将这些枯枝残叶一齐点燃,小木屋门前迅速燃起一团大火。   陈峥感到极大的满足,心想:我让你在里面寻开心!我把门烧了,看你怎么出来!   没隔多久,火势越来越旺,火焰几乎覆盖了整座小木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陈峥渐渐由狂喜转为害怕,心想: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啊!   他冲着火的小木屋喊了几声吴晴的名字,吴晴不应声,他犹豫了一下,干脆来个撒手不管,一溜烟逃了。   很快,小木屋即被大火吞没,成为一堆燃烧的废墟。   而身在小木屋中的吴晴,完全不知道屋外的状况,直到大门突然消失,才察觉异常。   大门消失后,她既惊慌又害怕,屋中的场景瞬间发生转变,原本记忆中的美好场景快速破碎,成为一片黑暗,令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无尽的星空当中,幽幽的飘浮,没有着力点。   接着,一幕场景在她眼前显现。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季,她的父母正在她面前剧烈争吵,把桌子椅子全部推翻。她曾听母亲提过父亲患有严重的焦躁症,动不动发怒,那天也是因为一件小事,两人又争吵起来,结果愈演愈烈,到最后父亲竟从不知何处取出一把刀,狠狠地捅向母亲,甚至割破了母亲的喉咙。待母亲奄奄一息后,父亲又拿刀一下下捅向自己,边发出疯狂的吼叫,边慢慢和母亲一样,倒在血泊中。   吴晴目睹了一切。   那是吴晴记忆深处最为恐怖和悲痛的画面,也是她心中的魔鬼。   可她从来没有跟人提过,杀死她父母的凶手,正是她父亲!   然而此刻,小木屋被彻底烧毁,大门消失,黑夜一直笼罩。吴晴如同深陷于另一个次元,一遍一遍地重复经历着回忆中最痛苦的场景,永无止境地循环下去…… 【四十四】阴街口   沈军收拾完摊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凌晨一点半,现在打烊确实早了点,不过也没办法,生意实在有点冷清。   “哥,这么早回家,那咱们干啥去啊?”   沈军的弟弟沈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   “回家睡大觉呗,还能干啥?反正没生意。”   沈军说完,便大声吼了句:“回家喽!回家喽!都回家摸老婆屁股睡觉喽!”   沈军是山东人,刚从老家过来,以前也在老家摆夜市摊子,本来生意不错,结果撞上严打,把老家的夜市一条街给弄废了,无奈之余,沈军只好与几名老乡以及弟弟沈勇,姐姐沈婷两个亲人到上海来,选择在上海郊区,一个叫庙前街的地方继续摆摊,和沈勇卖卖炒面炒饭炒河粉之类的夜宵,沈婷则独自开一摊,卖点烤串。也是因为怕了,不敢去一些热闹场所。   谁知到庙前街干了段日子沈军才发现,这边的生意并不好,一过晚上12点街上基本没人,只有白天热闹,沈军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们出摊又不能太早,怕招惹麻烦。   他们摆摊的具体位置是在庙前街的街口,庙前街是当地最大的步行街,说是步行街,其实管理非常糟糕,摩托车,自行车,经常胡乱在内游窜,地面也是肮脏不堪,到处都是垃圾。沈军刚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这里竟然乱成这个地步,况且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根本不像是在上海。然而尽管白天热闹,晚上这里却相当冷清,尤其街口风大,更造成这种悬殊的差异。   沈勇和沈婷常跟沈军抱怨,说生意不好,就赚不到钱,每个月拿不出闲钱寄回给家里。   沈军和沈婷都已结婚,沈军的女儿刚出生不久,老婆在家负责带孩子。沈婷的儿子快要上小学,老公却整天好吃懒做不找工作。除了各自有家庭外,他们上面还有住在农村的父母要照顾,因此生活压力特别重。   这次与沈军一家同行的老乡,原先也是在老家一块摆摊,总共有四人,两个是一对老年夫妻,沈军管他们叫老头和茶婆,还有一对是亲兄妹,哥哥外号叫大狗,妹妹小名叫珍珍。   沈军一家和四名老乡比较熟络,沈军还常跟珍珍开些暧昧的玩笑,因为珍珍才二十一岁,人也长得娇小可爱,沈军向来对她有些念想,也是因为珍珍的缘故,沈军老婆在跟沈军提议说想带着孩子跟沈军一块来上海时,被沈军一口拒绝。   沈勇才16岁,还不怎么明白人情世故,就问沈军为什么不带嫂子和宝宝,沈军笑答:“带啥呀?女人在身边多不方便,你小子以后就懂了!”   沈军收拾完摊子,习惯性地逗珍珍:“阿珍,时间还早,跟我吃夜宵去呗。”   “不吃!我们自己都做夜宵的,吃个屁的夜宵啊!”珍珍人长得挺秀气,但说话声像个男人,嗓门也大。   “不吃夜宵,那逛街去啊!”沈军笑嘻嘻地走到珍珍身边。   “不逛,要逛找你老婆去逛!”珍珍故意避开沈军。   “我老婆在山东。”沈军笑说。   “没事啊,我打她电话,让她赶紧坐飞机过来。”珍珍也笑了。   沈军被珍珍一时呛得说不出话,继而转身对珍珍的哥哥大狗说:“大狗,你妹真是厉害。”   大狗在把桌子折叠起来,笑说:“你还别说,她真做得出来。” 一群人开着玩笑,准备回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有个矮小痀偻的中年女人,推了辆木头手推车,在一片淡薄的夜雾中缓缓走来,手推车上装有一只圆形的铁桶,铁桶旁摆了些碗筷。   “豆嫂老这么晚来啊。”沈婷说。   来的女人沈军等人都认识,他们管她叫豆嫂,是庙前街口除他们外唯一一个摆夜市摊子的,卖的是豆腐拌饭,豆嫂也是因此得名。他们到庙前街前,豆嫂已经在这摆摊了。   豆嫂有个特点,总来的很晚,一般都过凌晨一点,很多晚就如今天这样,直到他们快收摊打烊的时候才来。   豆嫂一声不吭地挪步至属于她的一块空地,那是一家专卖旧服饰的小店门前。再从手推车上搬下一张小木桌子,两张小木凳,端正地一放,她自己坐在手推车上,把装满豆腐饭的铁桶和一些碗筷摆到一边,然后在小木桌的中央点一根蜡烛。   沈军问过豆嫂为何点蜡烛的事,豆嫂只说,吃豆腐饭,就要点蜡烛,也没说清楚原因。   沈军总觉得豆嫂的性格和习惯特别古怪。   他们也不理解,豆嫂为什么每天很晚才来,明明街口生意冷清,半夜更不用多说,简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豆嫂坐下后,也不理他们,只管自己发呆,珍珍就问:“豆嫂,你今天来晚了啊。”   平时豆嫂基本在凌晨一点到一点十五分之间来,可今天都快凌晨两点了。   “嗯。”豆嫂只回了一个字,看也不看珍珍一眼。   “那你几点回家啊?”珍珍有些多管闲事,又问一句。   “天亮前走。”豆嫂的声音很粗,让人听着不舒服,和珍珍倒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哦。”珍珍站在豆嫂跟前,显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问什么。   “珍珍,走!”大狗骑上他的那辆大三轮车,招呼珍珍道。   “豆嫂,我们走了,你自个小心点啊!”沈婷也来到豆嫂跟前说。   豆嫂点点头,表情紧绷,没有说话。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目视着他们离开。   今晚的夜风很大,天气预报显示5-15摄氏度,此时却感觉像在冬天。   他们一群人沿大路回家,珍珍冷得直发抖,沈军直接把沈勇的外衣抢了装模作样地给珍珍披上,被珍珍一把甩开。   “今晚这天气,哪有人啊?那女人是脑子不正常吧?”大狗一边抽烟,一边问道。   “不是吧。人家好像在这摆了好多年摊子了,总比我们懂吧?”沈婷说。   “她懂个屁!你看她那张脸,还有她的眼睛,看着就怪吓人的。”沈军文不对题地说。   “嗯,倒是。”向来沉默寡言的老头附和道。   “她那豆腐饭到底是个啥玩意啊?我都没见有人买过她的饭。”珍珍问。   “就拿白豆腐和饭,拌在一块,以前旧社会吃的人多。”茶婆解释道。   “那么茶婆,你吃过没有?”珍珍伸长脖子问。   “我没吃过。豆腐饭在这里叫白事饭,是办丧的时候请人吃的饭,不吉利的。”茶婆皱起眉头说。 “对对对,我也听人说过,这边跟我们北方不一样,我们北方人吃豆腐拌饭啊啥的很正常,但这边的人,吃豆腐羹饭就是吃死人饭,是人死了以后吃的。”沈军起劲地说。   沈军或多或少了解一些,豆腐饭是流传江浙沪地带的一种民间习俗,是办丧事时宴请死者亲朋好友吃的饭,最早真是吃豆腐羹饭,菜肴也以豆腐为主,现如今只是空有个名称,与一般酒桌上的饭菜无异。   “那她干嘛卖这种饭啊?她那个年纪的人,肯定懂啊。”珍珍说。   “你问我,我哪知道!”沈军说。   “关键是,她每天那么晚来,到底有没有生意啊?我一直奇怪这一点!”沈婷说。   众人顿时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大狗忽然问:“要不要……我们明天也晚一点收摊?看看她怎么做生意的?”   “对对对!反正我们也没啥事做,干脆跟她一块收摊,万一这地方就是奇葩,偏偏后半夜生意更好呢,你们说是不是?”沈婷迎合道。   大狗的提议,立即得到其他人的响应,众人意见达成一致。   次日,他们故意来晚了些,在家休息够,为的便是跟豆嫂一块熬夜。   豆嫂又是在老时间段,凌晨一点刚过,慢悠悠地从大街上走来,再去服饰店门前摆摊。   沈军等人万众期待般地看着豆嫂,双方都没有说话。   豆嫂终于感觉不对,问:“你们不收摊?”   “对,豆嫂,今天我们跟你一块收摊。”珍珍直接说。   “啊?”   “我们回家也没事做啊,在这陪陪你多好!”珍珍笑了。   豆嫂鼻中哼了一声,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   “你一般忙到几点?”老头问。   “我不说了很多次么,天亮前我就走!”豆嫂有些不耐烦。   老头走到豆嫂摊子前,自说自话地掀开那只小铁桶,发现里面盛满了乳白色的豆腐饭,在路灯的照射下,仿佛一块块冰晶似的。   “这就是豆腐泡饭吧?”老头指指问。   “嗯。”豆嫂点点头,她的目光散漫,感觉永远没有焦点。   茶婆也来到老头身旁,瞧了一眼豆腐饭,轻声说:“对,豆腐饭,跟我们以前老家做的差不多。”   “这边有人吃这饭吗?”沈军忍不住大声问了句,他刚卖出八份打包的炒面,因此心情不错。   豆嫂冷冰冰地回答:“有!”   不一会,他们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好像摇铃铛的声音,大街的西面,出现一个蹬三轮车的人,正往这边来。   等那人接近,他们发现原来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头,穿一件深蓝色的破旧衣服,缓缓地将三轮车蹬到豆嫂摊子前。三轮车车头绑了个铃铛,车厢上堆满了垃圾般的杂物,而在杂物堆上,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蹬三轮车的老头先下车,然后对坐在车厢上的男人说:“下来,吃个饭!”   男人乖乖下车,一声不吭,两手环抱,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模样像个犯人。   两人坐定在小桌子旁,豆嫂给他们一人盛碗豆腐饭,两人便吃了起来,那男人吃相难堪,简直是狼吞虎咽。 豆嫂随意问了句:“今晚这车才一个?”   蹬三轮车的老头放下碗筷说:“对。”   “还有几车?”   “没了,就一车。”   简短的对话过后,豆嫂和那两人都不再说话,豆嫂继续发呆,那两人则吃着豆腐饭。沈军等人均感觉诧异,不明白这两人究竟是做什么的,但他们也不敢多问,因为他们觉得当前的气氛有些诡异。   两人匆匆吃完了豆腐饭,立刻再回三轮车上,没给钱,直接蹬三轮车走了,三轮车车头的铃铛,又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豆嫂,他们是谁啊?”等两人走远,沈婷急不可耐地问。   “一个叫老丁,另一个不知道。”豆嫂收拾起碗筷。   “哪个是老丁?蹬三轮车的吗?”   “嗯。”   “他是干嘛的呀?”   豆嫂迟疑了一下,再回答:“收破烂的。”   “那坐在车后面的人呢?也是收破烂的吗?还是那人就是破烂?”沈婷刚问出口,即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可笑,还有些不尊重人。   豆嫂似乎不以为意,直接回答:“不知道。”   “但是……他们……没给钱啊。”   豆嫂表情呆滞,没再回答。   沈婷看向沈军等人,故意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她瞧出沈军等人个个心中充满疑惑。一个收垃圾的老人,好像专程来吃豆嫂的豆腐饭,吃完又不给钱,还带着另一个人。豆嫂提及的“几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很想找豆嫂问个明白,但豆嫂的态度实在冷漠,就差在脸上写满“不要来烦我”几个字。   他们陪豆嫂一直待到凌晨四点多,后半夜果然更加冷清,除了有几个刚打好麻将的人来吃夜宵外,他们这一边的夜市摊子上再没有其他生意。另一边,豆嫂的豆腐饭摊子上也只来了一个老丁。   和豆嫂一块收摊时,沈军问豆嫂:“豆嫂,你每天摆摊摆那么晚,就为了等那个老家伙吗?”   结果豆嫂又不回话。   之后一天,是周六,晚上外面人多一些,沈军等人照常出摊,生意不错。他们决定今晚不再陪豆嫂熬夜摆摊,所以等豆嫂来的时候,像交接班似的,他们即准备收摊。   收完摊子,沈军想着反正今晚赚了点钱,回家也无聊,干脆去找找乐子,于是他让沈婷先回家,他带沈勇和大狗,一块去老城的工业区转转。   沈婷知道老城工业区那一带尽是些不正规的按摩店,沈军兄弟和大狗去过几次,所以皱起眉头冲沈军说:“怎么来这也不学点好呢?赶紧回家!”   “没事儿,我们去逛逛,你先回去吧。”沈军嘻皮笑脸。他知道沈婷嘴硬心软,也就说说,终究拿他这个弟弟没办法。   沈军把手上一些东西硬塞给沈婷,刚准备转身,就见一个人像鬼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把他吓一大跳。   定睛一瞧,原来是豆嫂!   豆嫂很少会离开她的摊子,所以这番举措,令沈军很不适应。 沈军不懂豆嫂突然站到他面前是什么意思。   “干嘛呢?”沈军笑着问。   “收了摊快回家,不要到处跑,这边乱!”   沈军对豆嫂这句话没反应过来,还是大狗在一旁问:“怎么乱了?这边晚上都没人啊!”   “就是没人才乱。”豆嫂面无表情地说。   “啥意思呀?”珍珍也好奇问。   “没人,也会有其他东西在街上走。”   他们顿时感觉豆嫂说的话有点瘆人,沈婷恍然道:“这里……有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   “啥叫不干不净的东西啊?”沈军张大嘴问。   “哎哟,你真笨!就是鬼咯!”珍珍说。   “有鬼?”沈军望向豆嫂。   豆嫂不回话,依然显得沉闷,等了等,她才说:“你们知道这块地方是哪么?还有前面那个庙,知道派什么用场的么?”   说着,豆嫂伸手指向正前方,那里是一座庙,名叫岳庙。岳庙就处于一间大型商场之旁,在岳庙另一侧,是一条小食街,岳庙夹在小食街和大商场的中间,显得比较突兀。   沈军等人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关于岳庙的事,知道该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建筑,当地人认为岳庙受神灵庇佑,所以常在庙里烧香,前几年市政局打算整改,把岳庙拆除,结果第一批工人去了后,闹出灵异事件,说是几名工人在动工时不幸惨死,幸存的工人回家也纷纷生病。这件事当年非常轰动,直接导致民怨鼎沸,市政局迫于压力,也就打消了整改的念头,对岳庙不了了之了。   再过几年,岳庙前的深巷被拆除,建成一条长长的步行街,由于步行街正对着岳庙,故取名庙前街。   “这不是叫岳庙么?”沈勇反问豆嫂。   “嗯,岳庙的事情,你们听人讲过没有?”豆嫂边说边望向沈勇,沈勇一下有点紧张,不敢再说话。   “听过啊,以前死过人咯!”珍珍回答。   “为什么死人呢?”   “好像是这庙里住着什么神吧?它们不让那些工人把庙拆了,所以弄死了几个工人。”珍珍又答。   “这种事……尽扯谈的,反正我不信。”大狗笑了。   “你别不信!”豆嫂一脸认真,不服气地对大狗说,“还真是这样子的。不然你以为,这边会这么太平?”   大狗不明白地问:“什么意思啊?”   “这个地方阴气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看只要一到晚上,街上人就少很多。”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呢?”沈军起了兴致,走近豆嫂问。   “因为这里靠近鬼关,阴气特别重,所以我刚让你们晚上不要到处乱跑,街上可能有些东西在游来游去的。”   豆嫂的话,十足把沈军等人吓到了,当中又属老头和茶婆最迷信,茶婆立即抱怨道:“怪不得了……在这里摆摊子的人少,生意也差!我晚上回家觉也睡不好,还老是咳嗽!” 沈军吃惊地问:“有这种事啊?那跟这个庙有啥关系?”   “有关系!这里靠近鬼关,游魂野鬼什么的常常在街上走,需要有东西来镇一镇的。岳庙,就是负责镇住这个鬼关的,不然这边晚上会一点事都没有?”豆嫂说。   “原来这样的啊。”珍珍叹道。   “鬼关在哪?”半天不说话的沈婷问。   豆嫂手一指庙前街说:“鬼关在那个方向,正好被岳庙的大门对着的,但它们一般不会朝岳庙的大门走,所以步行街里面倒干净,一般都在大路上的。”   沈军等人被豆嫂说的不寒而栗,沈军望向庙前街,此时庙前街的街灯统统关了,深黑一片,倒真像那么回事。   “还有一件事。”豆嫂又说。   “什么事啊?”珍珍问。   “我们这地方,在改革开放前枪杀过一批犯人,就埋在地下,那些怨魂估计还没去投胎。阴气重,怨气也重!”   听完豆嫂的话,沈军等人顿感心中一片黑暗,他们方才理解庙前街街口为何几乎没人摆摊,但他们若不在庙前街摆摊的话,又无处可去,毕竟庙前街再怎么说也是当地最热闹的场所。   沈军,大狗,沈勇三人,也霎时打消了去逛老城工业区的念头。   回家路上,他们一个个心事重重,尤其是茶婆和沈婷,害怕得不行,他们最终决定,在找到新地方前,先凑合一下,等找到新地方了,立马搬走。   之后一段日子,他们照常出摊,照常收摊,一切相安无事,虽说豆嫂的话令他们产生阴影,但时间一长,他们倒也不想太多了。   其中大狗是最大胆,也是最不信豆嫂话的人,某晚回家路上,他说:“你们别听那女人的,哪有鬼关什么的,当地人这么多,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也没见几个出事么!她说的那么吓人,她自己不也出来摆摊么!”   “这倒也是。”沈婷附和道,“我在白天的时候,问过庙前街的一些人,他们是有人说岳庙里住着神啊之类的话,但鬼关的事,他们听都没听过。”   老头和茶婆相对谨慎,老头反驳说:“有些事情,该信还是要信的!”   “我感觉那女人是精神有点问题,她的话你们也信我真无语了!”大狗摇摇头。   沈军不耐烦道:“哎哟,随便吧!反正这边生意也不好,我们找到地方就搬,关我们屁事!”   接下来几天,气候转冷,夜晚街上人越来越少,夜市摊生意更加难做。摆摊的时候,他们几乎都在发呆,偶尔闲聊几句。   豆嫂依然每晚都来,还是紧绷个脸,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只不过比以往对他们的态度稍好一些,话也多一点,互相间会打打招呼。   久而久之,他们已与豆嫂形成一种默契,就是每次他们总等到豆嫂来了以后,才准备收摊。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临近冬至,冷空气加剧,晚间的气温在0摄氏度左右徘徊,导致12点一过,街上基本看不到行人。   夜市摊的生意极其冷清,况且他们适应不了当地湿冷的气候,感觉非常难熬。   在这期间,他们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豆嫂来的越来越晚了。   按理说,大冬天的,豆嫂应该提早来才对,可恰恰比以前来的更晚了,这一点让他们匪夷所思。 尽管如此,他们每晚还是会坚持等到豆嫂来了以后,才开始撤摊。   有次豆嫂跟他们说:“你们别等我了,等我干什么?晚上冷,早点回去!”   此时他们已与豆嫂比较熟络,大狗笑着回道:“不行,豆嫂,我每天看不到你我就难受!回家也睡不好觉!”   “对对对,看见你了,心里才踏实一些。”珍珍说出心里话。   随即豆嫂沉默不语,低头陷入沉思。   次日,豆嫂一直到凌晨两点都没有来,他们已经把摊子收拾完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等见着豆嫂,马上回家。   不一会,他们听到一阵铃铛脆响,大街上出现一个蹬三轮车的人,正缓缓而来。现在他们全认识那人,那人正是收破烂的老丁。   他们总共见过老丁三次。每次老丁来找豆嫂,都是在凌晨两点前后,而且车厢上总坐着人。   第一次,老丁带的是个男人;第二次,老丁的是一个男人,两个女人;第三次,老丁带的是一个老头。   并且这些人的性格尽皆阴郁古怪,不大说话。   包括老丁,他也不大说话,只跟豆嫂随便交流几句。   今晚,老丁车厢上又坐着两个男人,看上去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六十多岁。   老丁走下车,瞄了眼服饰店门前的空地,当即发现豆嫂不在,便问:“她人呢?”   老丁嗓音粗厚,语气相当生硬。   “谁啊?”沈军故意装傻。   “那个卖豆腐饭的女人。”老丁说。   “哦。”沈军显得漫不经心。   “她没来?”老丁继续以一种质问的语气问。   “应该来的吧。”沈婷回答。   “那她人呢?”老丁转向沈婷。   “不知道,可能今天来晚了。”沈婷说。   老丁叹声气,望了眼车厢上的两个男人,不再说话。两个男人低着头,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沈军等人也没管老丁。双方的交流有些僵硬。   过会,老丁骑上三轮车,他才发现沈军这群人已收拾完摊子,傻站在一起。   “你们等什么?”老丁又不客气地问。   “没什么。”沈军面无表情地回答。   老丁不再多说,蹬三轮车离开了。   老丁走后不久,豆嫂就来了。   沈军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经两点过半,比以往豆嫂来的时间要晚一个多小时。   今晚豆嫂神情不大对劲,显得有点紧张。   “怎么这么晚来啊?”珍珍问豆嫂。   豆嫂不回答,只沉闷地摆出一张凳子,坐下身,她的小木桌子和装豆腐饭的铁桶都放在手推车上没有拿下来。   “今天不摆摊吗?”珍珍又问一句。   豆嫂依然不回答,愣愣发呆。   豆嫂的脾气,他们早已了解,不跟人说话是常有的事,他们也无所谓。   但沈军观察出来,今晚的豆嫂异乎寻常,好像有些心神不宁。 沈婷跟着察觉到这一点,悄声对沈军说:“她不怎么开心。”   沈军嗯了声,说:“反正她来了就行了,不管她了,我们回去吧。”   众人挪动步伐,即将离开,这时,豆嫂抬头问:“老丁来过了?”   “来过了呀。”大狗照实回答。   “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有……差不多半个多钟头了吧?”   随即豆嫂低下头,不再吭声。   回家路上,他们议论纷纷,珍珍八卦般问:“哎,你们觉不觉得豆嫂今天有点不太对呀?”   “干嘛?跟你有关系啊?”沈军逗珍珍。   “我就问问咯。她以前一般不会这么晚来的,而且她今天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珍珍一本正经地说。   “人家可能家里有事吧。”沈勇猜测。   “什么事啊?”珍珍看向沈勇。   “我哪知道,你问她去啊!”沈勇说。   “哎……有事也正常,这年头谁家里没点事。别多管了,让她去吧。”沈婷说。   珍珍嗯了声,但显然还没抑制住好奇心,想问又不大好意思问。   沉默之间,沈军问:“话说回来,你们知道豆嫂家住哪的吗?哪有女人像她一样,这么晚出来摆摊的?”   “她家住哪的?”一见有人又挑起话题,珍珍忙起劲地问。   “我不知道,我在问你们啊。”   “我真服了,你这样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珍珍习惯性地和沈军斗嘴。   也是他们从来没怎么问过豆嫂家里情况,所以了解甚微,但沈军觉得,就算问了,豆嫂多半也不会告诉他们。   接下来几天,豆嫂每晚都在凌晨两点半左右到街口,而老丁一般在两点左右来,因此豆嫂与老丁一次也没见着。   沈军他们依然坚持等到豆嫂来了后再离开,久而久之,他们隐约明白了豆嫂晚来的用意。   “她好像在故意避开那个老丁。”   连头脑最简单的珍珍都看穿了这一点,其他人自不必说。   “为什么呢?”老头边抽烟边问。   “谁知道呀!不过他们两个肯定有事!”珍珍下了一个偏向废话的结论。   “这样,今天晚上,我们找她问问。”沈军决定。   “嗯,再怎么说大家一起在这摆摊也摆挺久了,真有什么事,能帮的就帮一下。”沈婷心地善良,立即同意沈军的提议。   其他人也没意见。   这晚深夜,下起了小雪,天寒地冻,他们尽管个个身穿棉袄,但还是冻得直哆嗦。   沈婷刚做完一单生意,是几个来吃烤串的客人,吃得桌上乱七八糟,她正忙着清理。   其余摊子的人都闲的没事干,沈军不停地看时间。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多,今晚老丁并没有来。 一到两点半,沈军便让其他人跟他一块收摊。前几天他们也是这样,两点半准时收摊,然后再等豆嫂。   不一会,豆嫂推了辆手推车,缓缓而来,再搬出一张凳子,坐在服饰店门前。   她的身上已沾满雪花,可她似乎不觉得冷。   与前几晚一样,豆嫂只是单纯坐着,没有搬出小木桌子和豆腐饭。   沈军等人照例走到豆嫂跟前,沈军直截了当地问:“豆嫂,你每天这么晚来,是不是为了躲开那个老头子啊?”   豆嫂睁大眼睛问:“干什么?”   豆嫂的态度,像是在斥责他们:别多管闲事!   “没,我就随便问问。”沈军笑嘻嘻的,有点不好意思。   沈婷也突然觉得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不好,就跟沈军做了个走人的手势。   沈军感觉自讨没趣,转身要走,忽听豆嫂问道:“他今天晚上来了没有?”   沈军当然明白豆嫂口中的“他”是老丁,忙回答:“没有。”   回答完这句,沈军又下意识地愣在豆嫂跟前,其他人也停住脚步。   “你们是两夫妻啊?”很少讲话的茶婆,突然迸出一句。   “不是!”豆嫂语气很重的回答。   “那你干嘛要躲着他啊?”沈婷问。   豆嫂脸色一变,一下子显得有些为难。   沈婷脸皮薄,见豆嫂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忙说:“算了算了,我们也就随便问问,那……我们先走了。”   “等等!”豆嫂出乎意料地叫住他们。   豆嫂倏地站起身,望着他们问:“你们瞧不出来,那老头子是干什么的?”   “什么叫干什么的,你不是说他捡破烂的吗?”大狗疑道。   “哦,我说什么,你们就以为是什么了?”豆嫂眉头一皱。   “那肯定啊!我们都很单纯的!”大狗依旧油嘴滑舌。   “别听我哥放屁,豆嫂你说吧,他是谁啊?一开始我们真以为你们是两口子!”珍珍急切地问。   “我早跟你们说了……”豆嫂刻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这块地方不干净,这块地方不干净,结果你们还不搬走。”   “什么意思啊?”沈婷一呆。   “我也懵了,这跟那个老头子有啥关系?”大狗笑道。   “这里靠近鬼关,那么附近肯定有阴司,阴司,你们懂不懂,你们知不知道阴司是什么?”豆嫂反问。   “阴司是什么?”珍珍率先表明她不知道。   “你傻了吧唧的,阴司都没听过?就是捉鬼的,带鬼去阴间的人!”沈军解释。   珍珍被沈军说的后背直发冷,小声地问:“啊?不是吧?怎么有这种东西啊?要么……那个老丁……”   “他就是阴司!”   豆嫂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吓一跳。   “那他三轮车后面坐的……”沈婷已经问不出口。   “一个个都是死人。”豆嫂轻描淡写地回道。   “死人?那是鬼吧?”沈军大声问。   “嗯。”豆嫂闭着嘴。 “那我不懂了,以前你不是给他们吃豆腐饭吗?而且它们也没给你钱,你的豆腐饭,专门给它们吃的啊?”沈军接着问。   “嗯。”   沈军等人听得汗毛直竖,一张张脸像傻了一样。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豆嫂的豆腐饭,居然是给阴司带来的鬼提供的,原来那些坐在老丁三轮车车厢上的人,全部都是鬼!   茶婆害怕得直跺脚,叫道:“哎哟!那怎么办?哎呦!”   “哎哟什么,鬼又不是都是坏的,恶鬼到底是少数。你们不惹它们,它们也不会惹你们。”   豆嫂的话,多少让他们冷静一些,沈军跟着想到一个问题。   “那你是干嘛的啊?专门给死人做饭的?”   豆嫂想了一下,回答:“算是的吧。”   此时夜风加剧,雪下得比刚才还大,另加听了豆嫂的话,沈军等人均感觉刺骨的寒冷。   “老丁车上的鬼,都是要送到鬼关去的吧?它们哪来的呀?”珍珍声音颤抖地问。   “哪来的都有!街上的,小巷子里的,河里的。大街上的肯定最多。”豆嫂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大街,这条大街,就是他们每天回家的路。   “妈呀!吓死我了!我以后不要走这条路了!”珍珍赶紧往边上一躲。   “所以说,你们想在这里做生意的,每天早点收摊,不要到处乱跑!”豆嫂再一次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你早点说啊!”大狗叫道。   “那别聊了,赶紧走走走,都快三点了!”沈婷说。   “往哪里走啊?”珍珍不敢再沿老路回家,犹豫起来。   “你们要是怕走大路的话,我们从后面走,就是稍微绕点路。”   沈军所谓的“后面”是指庙前街另一端的后街口,后街口临近一条小路,他们可以再沿那条小路回到他们的租房。   “行,我情愿绕点路,走了!”茶婆急忙说。   于是,他们也没把豆嫂和老丁之间的关系弄个清楚明白,就被豆嫂的话吓退了。   离开街口,他们一齐步入庙前街。由于后街口是在庙前街的另一端,所以必须穿过整条庙前街,才能到达位于后街口的小路。   此时庙前街内完全漆黑,一个行人都没有,两边的建筑看着阴气森森,一家新开的店铺二楼挂着几条鲜红色的横幅,在寒风中颤动。   尽管他们有一群人,但他们仍走的非常小心,缓缓前进,豆嫂的话不停在他们耳边响起,令他们感到心慌,生怕会撞见什么东西。   他们终于走出庙前街,来至一块空地,这即是庙前街的后街口,比前街口稍小一些。   后街口周围的店铺也全关了,前面有条小路,小路上的路灯很暗,而且是少见的淡绿色灯光,营造出一种诡异气氛。   “我们就走这条路回去啊?”珍珍担心地问。   “是啊,要不然呢?”沈军问。   “我怎么感觉这条路挺瘆人的呢。”珍珍下巴颤抖地说。   “不怕,我们那么多人。”茶婆安慰道。   “你怕的话你别走啊,一个人走大路回去!”沈军又故意损珍珍。 “我不要!”   沈军和珍珍正斗嘴间,他们忽听附近有些奇怪的声音,从地下传了出来。   声音比较轻,但却很低沉,像是有人在拿东西敲击墙壁。   众人霎时沉寂。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珍珍悄声问。   “嘘……”沈婷示意珍珍先别说话。   他们聚精会神地听了会,大狗问:“我怎么感觉像地震啊!该不是要地震了吧?”   沈军立马叱道:“你放屁,地震会是这个声音?”   老头半蹲着身子,片刻后说:“在下面。”   “什么下面呀?”珍珍着急问。   “声音是下面发出来的。”   老头刚说完,沈军便发现不远处的地上,有个阴井盖。   他两眼死死盯住那个阴井盖,感觉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在那!”沈军断言,然后径直走向阴井盖。   其他人也不问,默默跟在他身后。   众人几乎围成一圈,围住了阴井盖。   表面上看,这种阴井盖随处可见,与一般的阴井盖没什么不同。   既然有阴井盖,那么底下势必有一条管道,换句话说,在阴井盖的下方,有一个狭小空间。   “这盖子有什么好看的啊?”珍珍费解地问。   “你仔细听,声音好像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沈勇提醒道。   “有吗?”珍珍反应向来迟钝,一脸无辜地望着沈勇。   “嗯,是!”老头很肯定地说。   “我反正也觉得,这里听得更清楚了。”沈婷说。   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又像打击声,又像敲门声,总之让人听着很不舒服,仿佛下一秒,就有东西要撑破阴井盖,从里面钻出来似的。   “我觉得吧,别多管闲事了,要不咱们走吧?”众人心中既不安又害怕,连素来最大胆的大狗都打了退堂鼓。   唯独沈军,他的好奇心更胜过恐惧感,他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沈军发现阴井盖上有两个比人眼大一点的小孔,分别在阴井盖的左右两侧。   于是他先慢慢下蹲,再用手撑地,将脸凑近其中一个小孔,试图通过小孔,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干嘛呀?”珍珍赶紧问沈军。   沈军不回答,一个劲地往阴井盖里瞧。   毫无疑问,阴井盖里漆黑一片,尤其在这灯光暗淡的深夜。   沈军又凑近小孔一点,几乎已经将脸贴住阴井盖,他可以感受到地下管道轻轻的“咚咚咚”声响,就像是人脉搏跳动的声音。   忽然,阴井盖的小孔之内,闪现出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散发出水青色的微光,把沈军吓了一跳。沈军如弹簧般从阴井盖弹开,惊呼了一声。   “怎么啦?你看到什么?”其他人也被沈军的举动吓了一跳,大狗急问。   “这个……这个里面有只眼睛!”沈军眉头紧皱,手指着说,感到喉咙里异常干燥。  他是真被吓到了,以至于表情相当痛苦。   “有眼睛?”珍珍也是脸色骤变,忙退开好几步远,“你别吓我啊!”   “我吓你干嘛,你自己看!”沈军大声说。   珍珍对沈军很了解,知道沈军现在绝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正犹豫时,地下的“咚咚”声越来越响,每个人的恐惧感逐渐放大,尤其是沈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还楞什么,走啊!”沈军大呼。   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沿小路往回家方向走,珍珍甚至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就怕看到什么东西,从阴井盖里钻出来。   走出一阵,直到那个阴井盖消失在视线范围,他们才感觉松了口气。   此时他们身旁有一排打烊的店铺,而在这排店铺的尽头处,有家烟草店到现在还开着,店门前站了个男人,像是该店的老板,正在看他们。   沈军走近那男人,确定对方是活人时,莫名地问了句:“老板,还没睡觉啊?”   等问出口,沈军才意识到自己被吓傻了,想想人家睡没睡,关他屁事。   老板嗯了一声,打量了沈军片刻后说:“我们店一般通宵的,里面有棋牌室。”   经老板提醒,沈军发现,这家店看着像烟草店,实际上是家棋牌室,沈军知道当地所谓的棋牌室通常指麻将馆,里面烟雾缭绕,应该有人在打麻将,只不过门口处老板还摆了点烟草饮料什么的卖卖。   “哦。”沈军点点头,准备和其他人继续前行。   “这个天,生意不行了吧?”老板有点无聊,正想找人说说话。   “是啊。”沈婷代沈军回答。   “你们从那边过来的?”老板手指了指,正是后街口的方向。   “嗯,那边……”沈婷同样手一指,不知该怎么形容。   “那边有鬼!我们快被吓死了!”珍珍心直口快,直接脱口而出。   老板愣了一下,接着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再问一遍:“你们真从那个口过来的?就是……庙前街的后门,有两个石狮子的地方?”   沈军回忆起刚才的场景,记得后街口确实有两只石狮子,回道:“对啊,那里怎么了?”   “那里么……只要一到晚上,就有声音。”   沈军急着说:“对对对!我们刚刚是听到声音了,我还看见那井盖里面有只眼睛!”   沈军的表情相当惊诧,结果老板听了后非但没怕,反而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大狗不爽地问。   “不是,你们这些来打工的小青年,对我们这边不先了解一下么?”老板收敛笑容问。   “了解啥呀,不都说你们这块地方闹鬼么?还有啥了解的!”珍珍大声说。   “对呀!知道闹鬼你们还去?那个后街口,就是一个重灾区啊!一到晚上,基本没人会去的,你看那里有人摆摊么?我跟你们讲,以前旧社会时期,我们这里枪毙过一大批犯人,总共有一百多个人,后来尸体直接埋了,就在后街口那块地方!”   “就在那块地方?”沈军瞪大眼睛问。   枪决犯人的事,他们听豆嫂提过,只不过没想到具体地点原来就在后街口。   “我骗你们干什么?不相信你们等白天去问别人!”老板说。   沈婷忽然觉得奇怪,问:“那你怎么不怕?还在这里开店?” “我胆子大咯!”老板笑着说,露出一副很欠揍的表情,“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几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我跟你们讲,以前这里还是个菜市场,一条街上都是混混,动不动在菜市场砍人,我那时候……”   沈军见老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过往的经历,顺便炫耀下自己,他对这些毫无兴趣,因此忙打断道:“等等等等!我问一下,那我刚才在井盖里看到的眼睛,它不是活人?”   “怎么可能是活人!”老板充满鄙夷地瞧了沈军一眼,“你说一个大活人,会躲在那地方吗?明显是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以后你们别去那块地方。现在不但晚上,连白天人家都不敢靠近那里了,那里附近一圈的店全关了。”   “也没人摆摊?”老头问。   “摆摊更加不会了!”老板笑着摇摇手,“我们这庙前街以前摆摊的很多很多,现在没了,哦不对,除了你们,不过你们新来的,很多事情不知道。”   “不是还有个豆嫂吗?”珍珍随口一问。   “什么豆嫂?我不认识。”老板眉头一皱。   “就是一个卖豆腐饭的女人,她每天来很晚的。”茶婆说。   “卖豆腐饭的女人?”老板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哪个卖豆腐饭的女人?多大年纪的?”   “四十多岁。”茶婆回道。   “四十多岁?你们说的是……王辛茹?”   沈军等人倒不知道豆嫂姓名,不禁哑然。   “是不是人不高,稍微有点驼背,嘴巴旁边还有粒痣的一个女人?”老板再问。   沈军匆匆回忆了一下,赶紧回答:“对对!就是她!”   “她?她一年前没了呀!”   老板的话,令他们心头一紧。   “你在说什么呀,她刚刚还跟我们见过面好不好,我们经常在一起摆摊的。”珍珍急忙辩解。   “怎么可能,王辛茹一年前死的!她死了以后,庙前街就没人摆摊了,都说王辛茹夫妻俩个被鬼缠上了。”老板语气相当肯定。   “你搞错了吧?不是一个人吧?”沈婷声音颤抖地问,明显已经不那么有把握。   “哪会不是一个人?那女人以前每天跟她男人一起来的对伐?夫妻两个感情很要好的,也不是卖豆腐饭的,两个人做夜排档,炒菜炒饭什么的。”   听完老板的话,他们越发感到不安,他们难以想象和接受活生生的豆嫂竟是个死人。   沈军和沈婷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   大狗,老头,茶婆站在一块,也是表情愕然。   “那她到底是谁啊?”连向来嗓门响亮的珍珍,也变得低声细语。   “你们真看见那女人了?”老板渐渐意识到事情的蹊跷,一改先前松弛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   沈婷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每天来的,就是来的很晚,一般是半夜来的。”   “是哇?哎呦,那不得了了,你们是撞上……撞上那个……”老板有点说不下去。 “豆嫂一年前是怎么死的啊?”沈军打算问问清楚。   “我记得……好像是车祸吧,被一辆车撞了。”   “怎么被撞的?”   “本来她是跟她男人每天来庙前街摆摊的,那时候庙前街门前摆摊的许许多多。后来反正有段时间,她生病了,然后她男人就没带她,让她在家里休息,一个人出来摆摊了,结果么……她男人那天晚上没回家你们知道吗?不晓得跑哪里去了,第二天也没回家,王辛茹在家里就急了,马上出来找,把庙前街附近找了个遍,因为她男人很老实的,平时不会去其他地方的,结果她男人没找着,自己估计是病还没好,不小心被车给撞了!”   “啊?就这样被车撞了?”沈军无比惊奇。   “对呀,所以她也是倒霉。”   “你确定吗?别是听人家乱说啊!”一旁的大狗忍不住说。   “我那天就在现场,你说我确不确定?那天是晚上11点多,王辛茹就在庙前街前的中山路上被撞的,当时撞她的那辆面包车逃了,后来街上围了很多人,我也是听我客人说的才赶过去看的。”   棋牌室老板虽看着不大正经,但关于这段描述句句显得真切,令人不容质疑。   半晌,茶婆又问:“她男人呢?失踪了没有没有再找到?”   “没有。”老板断定般说,“她男人就那天摆完摊,莫名其妙失踪后,再也没出来过。”   一对从事小本生意的恩爱夫妻,最终却是一个失踪,一个遭遇车祸而死,不禁令人唏嘘。   “但不对啊……她真的是每天都来啊……”珍珍回想起刚还见过面的豆嫂,顿时悚然。   不止是珍珍,其他人也感到害怕。   “所以我说你们……是撞上那种东西了!”老板悄声说。   “是吗?”沈军望向老板,若有所思起来。此时他脑中浮现出那个举止怪异,性情阴冷的豆嫂,越发觉得不是活人。   “哎……我怎么好冷,赶紧走吧,先回家再说,走走走!”沈婷催促道。   大狗和珍珍也认为事不宜迟,要离开这里,有什么事等明天商量。   他们临走之际,老板又嘱咐:“别在这混了,该干嘛干嘛去,这地方实在是不干净。”   这一晚,他们都没有睡好觉。   之后一连几天,他们因为害怕再遇见豆嫂,故没去摆摊,在家闲着。   可闲得久了,他们也感觉难受,浑身不自在,关键不能挣到钱,是在浪费时间。   这天傍晚,他们聚在出租房内,大狗实在受不了了,高声抱怨:“接下来怎么办啊?就这么每天耗着?”   “我哪知道,庙前街你们又不敢去。”沈军边吃饭边说。   “谁说我不敢去?我敢去啊,关键你们不敢。”大狗说。   “你们两小子,不怕那个女人?”老头问。   “怕啥呀,她是鬼怎么了,又不是我们把她撞死的,她要害我们早害了。我们也得做生意啊!”这个想法藏在沈军心里足有两天了,现在终于说出口。   “说得倒也是……”老头仔细一想,觉得沈军的话有点道理。   “对!就算豆嫂是女鬼,那也是个好鬼!”珍珍叫道。 沈婷和茶婆相对胆子较小,但听另外几人这么一说,心里踏实了不少。他们当即统一阵线,并且决定,今晚继续出门摆摊。   九点多钟,他们沿大街前往庙前街。沈军提议,去摆摊可以走大街,因为时间还早,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还未出动,等回来的时候还是走庙前街后街口的小路,只要小心避开阴井盖那块地方就行。   今晚又逢周末,生意不错,再说很久没出摊了,他们个个充满干劲,一时把豆嫂的事抛诸脑后。   等过了十二点,寒意加剧,街上也变得冷冷清清,他们便开始胡思乱想。   “哎,你们说,豆嫂今晚会不会来呀?”珍珍一边打扫满是剩菜剩饭还有空酒瓶的小桌子,一边问。   “应该会来的吧。”沈勇回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不是一直都来的吗?”   “行了你别说了,跟她说话费劲。”沈军又借机取笑珍珍。   珍珍气冲冲地放下擦布,走到沈军身旁用力扭住沈军胳膊问:“跟谁说话费劲?跟谁说话费劲?”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快放手啊痛死了!”沈军笑着求饶。   “别吵了,今晚你们准备几点收摊?”沈婷问。   沈婷的问话意思很明确,她想早点收摊,这样就不用再碰见豆嫂。   “你想几点?”大狗问。   “早点吧。”   “行,早点就早点,一点左右,差不多吧?”大狗看了眼手表。   “可以。”   于是,他们打算到凌晨一点准时收摊。   没几分钟,他们听见一阵熟悉的声响,一家百货商店门前的阴影里,一个人影,正朝他们缓缓走来。   来的人让他们大吃一惊,居然是豆嫂!   他们集体愣住了,又是害怕,又是惊慌,他们万没想到,今晚豆嫂会这么早来,好像知道他们要早收摊似的。   按照他们摆摊的位置,大狗和珍珍的夜排档摊子离豆嫂最近,以至于珍珍直接吓得窜到沈军和沈勇身后,都不敢瞧豆嫂一眼。   即使他们分析出结论,豆嫂是个好鬼,但鬼毕竟是鬼,亲临这种场合,还是令他们相当惊恐。   豆嫂一如以往地将手推车停在服饰店门前,取下木桌子,然后拿出一桶豆腐饭,碗筷整理齐全。比较奇怪的是,她今晚带了好多张小木凳,而且还把那些小木凳一张张围桌子摆好。   沈军疑惑:她要干嘛?今晚请那么多人吃饭?   沈军忽然想起来,豆嫂的饭是给老丁车上的鬼吃的,那么多张凳子,意味着今晚来的鬼数量不少!   沈军吓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他想招呼其他人尽快收摊离开这里,却不敢吱声。   谁知豆嫂准备完一切后,竟慢慢走向他们,他们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猜不透豆嫂靠近他们想干什么,珍珍已经害怕得快要叫出声来,老头和茶婆也紧挨在一块。 大狗毕竟胆子最大,且责任心强,他一下挡住豆嫂去路,问:“豆嫂,你干嘛呢?”   结果豆嫂面无表情地说:“来,吃饭。”   他们都傻了,大狗直问:“吃饭?吃什么饭?”   豆嫂指了指她身后的桌子,原来桌上的碗筷,是给他们准备的!   豆嫂要请他们吃豆腐饭!   他们愣在原地,全然不理解豆嫂的用意。   僵持之际,他们又听到一阵声响,是有人摇铃铛所发出的叮叮当当声。   从大街的另一个方向,有个蹬三轮车的人,朝这边蹬来。   那人他们全认识,正是老丁。   豆嫂一下变得有些紧张,这种紧张的神情,在豆嫂身上多少显得有点突兀,沈军和大狗都注意到了豆嫂的变化,沈军想起来,之前豆嫂每晚接近凌晨三点才来,就是为了避开老丁,豆嫂还说老丁是个阴司,三轮车上坐的统统是要带去鬼关的死人鬼魂,途经豆嫂摊子,只为吃口便饭。   沈军脑海里霎时冒出一个疑问:豆嫂同样是鬼,那她避开老丁,是不是怕老丁把她带走呢?   但细想了下,沈军又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老丁如果想带走豆嫂的话,早可以这么做了,干嘛等到现在?   老丁和豆嫂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故事?   一片紧张的气氛中,老丁停好三轮车,再从三轮车上走下来。今次老丁三轮车的车厢上只有垃圾,并没有鬼。   老丁目光锐利,直盯向豆嫂,豆嫂不禁低下头。   “王辛茹,走!时间到了!”老丁粗厚的嗓音响起。   沈军等人都记得棋牌室老板说过,王辛茹是豆嫂的姓名。   豆嫂怯懦地说:“我请他们吃顿饭。”   “吃什么饭,走!”老丁叱道。   “时间不还早么?请他们吃顿饭也来得及的。”豆嫂央求般说。   虽然不明所以,但沈军等人隐约听出来,今晚老丁好像准备带走豆嫂,而豆嫂特意提早过来,只为了请他们吃一顿饭。   一顿告别的豆腐饭。   沈军等人的惧意渐渐消除,沈婷站前一步问老丁:“你要带她去哪啊?”   其实沈婷知道答案,可还是想确认一下。   老丁瞄了沈婷一眼,回答:“去她该去的地方。”   “是不是去那个鬼关啊?”珍珍忍不住问。   老丁和豆嫂没有回答,默认了这件事。   “那你快点!”老丁最终选择妥协,一屁股坐在三轮车的车厢上等待。   豆嫂则退回到她摊子旁,一改以往的肃容表情,温和地说:“你们过来一起吃顿饭,吃完我上路了,认识也蛮久的了。”   “你这饭能吃吗?不是给那个……吃的吗?”沈勇问。   “能吃。我专门给你们做的。豆腐饭在我们这里就是给那些办丧事的活人吃的。”豆嫂回道。   “去吃吧!吃不死你们!抓紧时间!”老丁催道。 沈婷瞧着眼前一幕,突生感触,她现在已经不怕豆嫂,甚至有点怀念豆嫂以往和他们一块摆摊的日子。豆嫂知道今晚要被老丁带去鬼关,所以专程和他们告别,请吃豆腐饭。好在他们今晚也确实来了,否则就会错过这一切。   沈军等人不约而同地慢慢走到豆嫂摊子,围小木桌坐成一圈,不知为何,此时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或车辆经过,大街上静悄悄的。   “老丁,你也来!”豆嫂给沈军等人盛完饭后,又多盛了一碗,示意老丁一块来吃。   老丁也不客气,跟他们坐到一起。   沈军等人望着身前的豆腐饭,都不敢吃,豆嫂只好自己先吃一口说:“吃呀,怕什么?”   老丁也吃了起来。   珍珍见豆嫂和老丁吃得那么香,决定尝试一下。她用勺子弄了一勺饭,放进口中,慢慢品尝,香喷喷的白豆腐与温热的米饭拌在一块,味道果然不错。   其他人见珍珍吃了没事,纷纷开动。   不一会,沈军问:“豆嫂,你今晚就要走?”   豆嫂默默地点点头。   “去哪啊?”珍珍没完全弄清楚状况。   沈婷轻拍了珍珍一下,让珍珍不要问这个。   老丁哼了一声,说:“你说她一个死了快一年的人,她能去哪?”   老丁吐露实情,由于他们早已知晓,也不觉得意外,但现在确认了这件事后,他们没有害怕,反而有些伤感。   沈婷揽住豆嫂的胳膊,这是他们第一次触碰豆嫂的肌肤,她发现豆嫂的身体冰凉冰凉的,她想应该就是人和鬼的差异。她轻声问豆嫂:“怎么回事啊?”   “我差不多在一年前死的。那几天我男人没回家,我出门找他去,我还在生病,结果被一辆面包车撞了。”   豆嫂温言细语地跟他们解释,与棋牌室老板说的如出一辙。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沈婷看着豆嫂可怜的模样,有点想哭。   “那你男人后来找到了没有?”茶婆问。   “没有。”豆嫂摇摇头。   “快一年了都没找到啊?”大狗奇怪。   “他也死了。”豆嫂说完叹了声气。   “啊?不会吧?也死了?不是说失踪吗?你怎么知道他也死了?”大狗问。   “我让老丁帮忙,算了算我男人的八字,他说我男人失踪的那几天就死了。”豆嫂低下头。   “那你在找的……也是那个……”   “嗯,我在找我男人的鬼魂。”   沈军等人一怔,他们没想到,原来豆嫂找的丈夫,也是和她一样的阴魂。   这时,老丁开口说:“她男人不知道死在哪里,我都收不到魂魄,本来她死了以后,就要跟我去阴关的,但她说必须找到她男人才肯跟我去,她想搞搞清楚,她男人怎么死的,最好可以一块上路。然后我答应她,放她一年的时间,现在一年正好到了。”   豆嫂也说:“嗯,老丁人蛮好的,他也没办法。”   “不是叫没办法!是你的阴寿本来就快结束了,你再不走,连你的魂魄都要没了,投胎都不给你机会!”老丁语气很重。   沈军等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豆嫂留守在此的情由,竟然是为等她的丈夫,然而将近一年了,她的丈夫依然不知所踪,豆嫂自己的阴寿却快耗尽了。 “会不会……你男人自己先去了鬼关啊?”珍珍猜测。   “不会。”老丁斩钉截铁地回答,“这边的阴司就我还有另外两个,要是发现她男人,早就告诉她了。”   “对,不现实的。”豆嫂黯然说。   “那你怎么找的呢?”沈军问。   “我每天晚上在这里摆摊,看看我男人会不会来。然后么顺便给老丁他们做点豆腐饭,让那些鬼吃饱了上路。老丁平时也在帮我找的。”豆嫂说。   老丁立即摇摇头说:“找不到。”   老丁虽然语气生硬,但瞧着老丁无奈的神情,沈军等人均明白,老丁是尽力了。   他们很快吃完了豆腐饭,豆嫂匆匆收拾了一下,望了眼自己的手推车,对沈军说:“小伙子,这辆车,你帮我推到河里去吧,上面总归有点秽气,放在这里不好,你们以后还要做生意的。”   沈军嗯了一声。   随后,豆嫂坐上了老丁的三轮车,由老丁送她去鬼关,老丁刚蹬出没多远,沈婷大声说:“等等!豆嫂,我们送送你吧!”   一群人,就这么跟在老丁的三轮车后,沿大街一路前行。   今晚寒风凄凄,夜雾浓重,巧的是街上真的一个行人都没有,偶尔有几辆车驶过,不知有没有注意他们。   沈军等人很舍不得豆嫂,一个个与豆嫂告别,沈婷和珍珍哭了起来。他们由衷地希望豆嫂能够寻回她丈夫,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他们一路送豆嫂到一条偏僻的柏油路,周边全是荒地,前方是一座石拱桥。这里是一处建设开发区,准备造一个新的住宅区。然而开发商并不知道,鬼关的入口正在附近。   豆嫂走下车,对他们说:“前面桥过了就是阴关,你们别送了,回去吧。以后对家里人好一点,豆嫂先走了。”   沈军等人非常伤心,他们想再跟豆嫂说几句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都明白这一次告别,是真正的永别。   等了会,老丁催道:“走了!”   豆嫂又坐上老丁的三轮车,往石拱桥去。   “豆嫂,你走好!”   珍珍忍不住大声说了句,豆嫂却已消失在迷离的夜雾中。   ……   这晚过后,沈军等人难过了好几天,豆嫂的手推车沈军没有按照豆嫂吩咐的处理,而是把手推车推回家中,每晚出摊,由珍珍推着手推车到那家服饰店门前,假装豆嫂还在。沈婷有时看着手推车,想起豆嫂,还会眼中泛泪。   他们没有再碰见老丁,一来是天寒地冻,他们收摊较早,二来是豆嫂不在了,老丁也不是一定会走这条路。   这天晚上,他们八点多就已出摊,庙前街还相当热闹。沈军让沈勇替他和大狗去庙前街买几包烟,结果不久后沈勇急急忙忙跑回来,说看见庙前街的后街口,也就是那只阴井盖附近,聚着一大群人,好像有人专门请了一位风水师,来瞧瞧这边的风水。   沈军顿时起了兴趣,虽说那晚透过阴井盖的小孔看见有只眼睛的恐怖一幕还历历在目,但既然那么多人,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打算带上珍珍,大狗,沈勇,一块去凑凑热闹。   他们几个快速穿过熙熙攘攘的庙前街,径直走向后街口,但见后街口确实聚了不少人,形成一个圈,正在围观什么。   他们挤入人群,发现就在阴井盖前,有一个穿中山装,戴眼镜的老人,慢慢地用手在触摸阴井盖。   沈军不管其他人,直接上去问:“这有什么问题?”   那老人瞧了沈军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刚想问沈军是谁,沈军又急着说:“反正……前几天晚上,我们经过这里,我们听到这个井盖下面有声音,然后我还看到……这个井盖下面有只眼睛!”   老人听完沈军的描述,抿了抿嘴唇,一下站起身问:“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嘛,你问他们啊!”沈军叫道。   珍珍等人忙点点头,又有一些围观的人说这边确实不对劲,他们也常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   请这名风水大师来做法的是附近一家饭店的老板,因为最近生意越来越差,怀疑是风水出了问题,迫不得已才花钱请人过来。   风水大师扶了扶眼镜,喃喃说:“这块地方,不干净!”   “不干净是啥意思啊?”大狗走过来问。   “有怨灵在搞怪,里面应该死过人。”   “这里面怎么会死人啊?”饭店的老板也来到阴井盖前,显得很紧张。   “怎么不会死人?不然你觉得哪来的动静?”风水大师不客气地问。   “那要是这样的话,大师,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就是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一下。我们这条街人多,做生意的也多,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饭店老板恳求般说。   “不行我也没办法。”风水大师轻笑了声,“平定死人的怨气不是那么简单的,再说我又不是搞这个的,一般我就看看风水。”   “咦……奇怪……这下面怎么会死人,又不会有人掉下去。”饭店老板歪着脑袋。   沈军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哎对了,我听说改革开放的时候这里枪毙过一群犯人,是不是那群犯人被埋在地下,所以……”   “不是不是!”沈军没说完,风水大师就打断道,“那群犯人被枪毙的地方是在仓桥那边,离这里远了,再说以前已经有个道士给仓桥那边做过法了,早把怨气平了。”   “不是这里啊?”沈军一下懵了,他听豆嫂和棋牌室老板都提过那群被枪决犯人的事,一直以为在庙前街一带。   “嗯,那个两码事了,不是这。”饭店老板也说。   沈军顿时陷入疑惑,暗忖:如果不是那群犯人的话,会是什么人,死在井盖下面的管道里?   他忽地感到背后一凉,有个想法在脑中快速掠过。   他忙问:“这井盖平时会不会打开啊?”   沈军问的很大声,目的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而不是只针对某个人提问。   “干嘛?”人群中立即有人回应。   “一般不开的,你怀疑有人掉进去了?”一名路过的中年妇女说。   “一般不开的是啥意思啊?那就是偶尔会开的咯?有没有人记得,上次打开是什么时候的事?”沈军追着问。 “哎哟,那很久了!谁记得呀!”一个老头说。   “这种井盖,一般打开么,总归是搞卫生的工人,下到里面去清理清理管道。”饭店老板手指阴井盖说。   “对啊,我就想知道,上次清理是什么时候?你们有谁知道吗?”沈军环顾四周。   这时,有个打扮时髦,三十多岁的女人上前一步说:“那还是去年了。”   女人被称作妙姐,在庙前街小有名气,是不远处一家女子养生馆的老板,只因养生馆的大门正对阴井盖,养生馆又是每天开业,妙姐对这阴井盖较有印象。   “去年什么时间?”沈军望向妙姐,一脸的迫切。   “12月15号吧。”妙姐回答。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我肯定记得咯。那天一早,两个工人就把这个井盖打开了,臭得不行,搞得我们一天都没好好做生意,然后那天正好我们店里发工资,我没事干么,下午坐在店里算工资,所以是15号,不会错的。哦对了,还有,那天晚上工商局的人来查,很多摆地摊的被抄了,不信你问问他们,应该也有人有印象的。”妙姐说。   人群中立即有个摆地摊的男人附和:“对对对,是去年12月15号,反正是晚上,跟现在时间差不多,好像八九点左右,工商局的几辆车到路口一停,只看见一群人逃啊……”   沈军对这种事有经验,摆摊通常属于违法经营,与工商局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每次工商局派人来查,他们必须得逃,否则血本无归。   他可以想象当时画面,一定十分混乱。   有个声音似乎在他耳边响起:会不会,是那种情况?。   “工商局来查的时候,那个井盖还开着吗?”沈军一字一句,确认般问。   “开着呀,我们店如果没客人的话,是固定晚上九点半关门的,那天我就是九点半锁门的,反正锁门的时候,那个井盖还丢在旁边,臭得要死,我还故意绕路走的,不过弄已经弄完了,两个清洁管道的人好像是去吃饭了。”妙姐说。   “哇噻,你记性那么好啊!”珍珍叹道。   “你关门前,工商局的人来抄过了吧?”沈军又问。   “嗯,都已经走了。”妙姐说。   沈军心跳剧烈,面颊发烫,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豆嫂的男人,可能就在阴井盖下面的管道里!   他肯定已经死了。   沈军的眼前,顿时浮现一幕悲惨的场景。   当晚,工商局的人来庙前街查无证经营,男人闻风丧胆,立即跟其他小摊小贩一块逃,结果他不知道那天有两名清理管道的工人打开了阴井盖,只因他逃跑过程中太过慌张,再加上是晚上,所以不幸从井盖口摔入了管道,并且摔伤比较严重,多半昏迷了过去,以致没有呼救。之后两名工人想不到有人掉入管道,自然而然地把阴井盖重新盖上。于是他身陷肮脏黑暗的管道内,被令人窒息的恐惧重重包围,阴井盖附近又没什么店铺,他的呼救声或许根本无人听见,即使有人听见微弱的呼救声,可能也以为是闹鬼,应该不会想到地下的管道内有个活人。   男人,也因此惨死在地下管道内,无人知晓,连他的魂魄都被封存在内,老丁和豆嫂,想破头都没有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原来近在眼前。 而后,老丁即使成为鬼魂,依然尝试发出动静,来引起他人注意。他急切地想告诉豆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并不知道豆嫂也已亡故。   沈军深吸口气,他觉得既然发现了豆嫂的男人,就要想办法救助,首先得把这个阴井盖打开。   “老板,这个井盖怎么开?”沈军急问妙姐。   “干嘛?”妙姐一愣。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沈军心里已敲定主意,为一探究竟,阴井盖必须打开,但不是现在,现在人实在太多,肯定等到深夜。而且在打开阴井盖前,他还得见一个人。   “这个不能开的,一开要出事的!”一听沈军想开阴井盖,风水大师连忙制止,表情极为严肃。   “我知道,我问问,你紧张什么?”沈军有些不爽风水大师的口气。   “开这个么很简单的,我们店楼上,二楼的厕所旁边有把大铁钩,也不晓得谁放在那里的,用大铁钩一撬就开了,我看那两个工人也这么弄的。”妙姐回答。   “哦。”沈军暗暗把妙姐的话记在心上。   随后,沈军对大狗做个手势,率先退出了人群。大狗,沈勇,珍珍紧跟着退出。   回到前街口,沈军把他的推测一说,其他人都感觉非常惊愕,怎么也想象不到,豆嫂的男人竟然就在阴井盖下面。   “那要真是这样的话,你准备怎么办?人家豆嫂都走了!”沈婷说。   “就是呀,你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这时候发现!”珍珍急了。   “跟我有啥关系啊?今天要不是他们请了个什么风水师傅来看风水,估计我也想不到!”沈军回道。   “那你着急把我们叫回来干嘛?”大狗问。   “等晚点,晚点我想个办法。对了,那个老丁最近几天跑哪去了?”沈军问。   “我知道了,你要找老丁帮忙是吧?”珍珍问。   “废话。没他帮忙,我们谁敢开那个井盖啊?”沈军瞪了珍珍一眼。   “你要开那个井盖啊?我的妈,疯了吧你!”珍珍叫道。   “你屁话真多!反正等会,我们人分散一下,上街去找找那个老丁,找到了马上带他来这里!”   其他人表示同意,都认为无论怎样先该把这件事告诉老丁,珍珍又啰嗦了几句,但也没人理她。   焦心的等待中,终于过了凌晨一点。   沈军等人早已收拾好了摊子,就留老头和茶婆留守,其他人分成两组,上街去找老丁。   半小时后,沈军先是听到一阵熟悉的摇铃声,随即在一条小巷子口,找着了老丁。   老丁今晚不负责送鬼,正有时间。   沈军忙让老丁回庙前街,并跟老丁说明缘由。   老丁听完极度惊愕,不敢相信居然有那么巧的事。   “不管巧不巧,反正只要打开那个井盖就知道了!”沈军说。   一群人带上老丁,迅速回到庙前街,又赶往后街口。   此时后街口的围观人群早已散去,沈军猜测那个风水大师多半不了了之,要么就是劝那饭店老板别在这开店。   “这井盖的下面?”老丁伸手指指问。   沈军点了点头。   现在的阴井盖下毫无声息,静得可怕。   老丁忽然放声大喊:“老茅!老茅!是不是你在下面?”   老丁刚已告诉他们,豆嫂的丈夫叫茅明达,比豆嫂大十几岁,认识的人管叫老茅。老茅和豆嫂生前就与老丁认识。   幽幽间,阴井盖下响起了一些声音。   仿佛是有人,正用力推动阴井盖,试图挣脱。   老丁瞧向阴井盖上的小孔,这一次,老丁和沈军同时看见,孔内有一只深色的眼睛。   “老茅,我老丁!你给我点反应!”老丁又大声叫道。   阴井盖下,立刻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是他,错不了。”老丁站直身体,下了结论。   “那怎么说?”沈军问。   “真他妈的,原来他被困在下面,怪不得找不到他!”老丁紧皱眉头,表情变得很痛苦。   “哥,那个养生馆的老板娘不是说她二楼的厕所边上有把铁钩子吗?要不我去拿,然后开了这个盖子!”沈勇提议。   “行行行,那你快去!”沈军催促。   沈勇取来了铁钩,并顺利开启了阴井盖。   当众人围成一圈,望见管道内蜷缩着的一个影子时,老丁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摇头叹息般说:“老茅,我和你家婆子找你找的那个苦啊!谁会知道你就在这下面啊!”   老丁慢慢救出老茅的鬼魂,老茅显得那么憔悴,那么凄苦,即使他已不是活人,却透出一股活生生的气息。   沈军等人盯着老茅,没有一个感到害怕,反而觉得亲切。   老茅简单述说自己为何死在地下管道,果然与沈军猜测的如出一辙,那天他被工商局的人追得手忙脚乱,没发现阴井盖被撬开了,一不留神跌入地下管道,伤势很重,当时就昏迷了过去。由于地下管道既阴暗又潮湿,适宜保存灵魂,所以他才挺到现在,否则阴寿早已耗尽。 在此期间,阴井盖从未开过,老茅也一直努力尝试脱离地下管道,甚至发出各种动静,慢慢的才引起人们注意。   他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豆嫂。   “你婆子也走了。”   老丁深叹口气,把豆嫂的事,原原本本跟老茅交代了一遍。   得知豆嫂去世,还为了找他煞费苦心,老茅的面色顿时愁云惨淡,他再度幽幽地蜷缩至地,发出一阵阵怪异,痛苦的哀嚎,像是活人呕吐的声音。   “你带她去了阴关?”半晌,老茅问老丁。   谁知老丁摇摇头,神色黯然地说:“没有。本来是带她进关的,结果她求我,说要再等等你,不想一个人走。”   沈军一惊,急问:“那天晚上你没带她走啊?那她人呢?”   “前几天她一直等在那座石桥上面,就坐着等,白天去桥底下躲一躲。不过我算了算,她的阴寿到今天也差不多了。”   老茅立刻站起身,激动地说:“桥在哪里,你带我去!”   “老茅,我跟你讲,你过去的时候,她估计已经……”老丁竟说不下去。   “废什么话呀,找了再说啊!”大狗叫道。   于是,在老丁带领下,众人立即赶往鬼关附近的荒地,老丁边走边对老茅说:“我提醒过你婆子,阴寿要是结束了,她的魂就没了,以后都不能投胎,但她死活不肯跟我走!”   老茅没有应话,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沈军等人逐渐意识到,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若豆嫂的阴寿还未耗尽,老茅又赶得及与豆嫂见面的话,那么两人还有机会同赴鬼关。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至荒地,一下找着了那座石拱桥。   只见桥上有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端正地坐在桥栏杆上。   豆嫂果真还在!可她的影子已变得灰白。   “辛茹?”   老茅一步步走上石拱桥,嘴巴微张,异常的激动。   豆嫂缓缓起身,她也惊住了。   其他人跟在老茅身后,也来到桥上,珍珍又是哭泣,又略表欣慰地说:“还好,来得及。”   其他人纷纷展露笑容。   只有老丁,愁眉苦脸地说:“不行了,她快没了。”   所有人包括老茅都听到了老丁的话,才明白原来豆嫂的阴寿几近耗尽,魂魄变为灰白,即是征兆。   老茅先是抽泣,随即痛哭起来。他一边用手摸向豆嫂的面颊,奇怪的是,他的手竟穿过了豆嫂面颊,无法触碰。   其他人都怔住了,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一般。   沈军赶紧回头问老丁:“你现在带他们走还来不来得及?”   老丁摇头说:“来不及,她快没了。”   在这种关头,豆嫂却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笑容,她也将手摸向老茅的脸颊,同样无法触碰。   豆嫂微笑说:“你跑哪去了,你让我等苦了知不知道。不过等到就好,等到就好……”   “你怎么也出事了?生个病还往外面跑……”老茅含泪说。   “不说这个了。”豆嫂低下头。   豆嫂的灰白影子,已变得更加模糊。   两人的眼中均闪烁着晶莹的光亮。   沈军才知道,原来鬼也有泪水。   直至消失前,豆嫂对老茅说:“老茅,我先走了,你快去投胎,等下辈子找个比我好的媳妇……”   可惜话还未说完,豆嫂的阴寿便彻底耗尽,灰白的身影逐渐消逝,化作一丝薄纱般的气体,升上夜空。   此情此景,沈军等人和老丁都不忍心看。老茅则弯下腰,两手垂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仿佛震破天际。   次日,下了一场大雪,到晚上路面结冰,白茫茫的一片。   沈军等人依然出门摆摊,为了缅怀豆嫂,沈军决定留着豆嫂的那辆手推车,每逢摆摊的时候,就把那辆手推车停在原先豆嫂摆摊的位置。   老丁告诉他们,不单是豆嫂,老茅的阴寿也快耗尽了,如果不带去鬼关,这几天也要消失。   消失,意味着和豆嫂一样,再也无法投胎。   沈军问老茅去了哪里。   老丁回答说不清楚,大概也在石拱桥那边,但他不准备找,因为老茅明确跟他说过,不去鬼关。   老茅决定追随豆嫂的步伐,最终消逝于人间。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永远陪伴豆嫂。   听闻老茅的事后,沈军深受感触。没几天,他便让老婆带着孩子从山东老家过来,他现在十分明白,必须好好珍惜自己的家人。 【四十五】鬼房深处   张南扶了扶眼镜,抬头站在一家咖啡馆门前,他发现这家名为“日照咖吧”的咖啡馆装修甚是华丽,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来错了地方。   他步入咖啡馆,老贾迎面迎接,又惊又喜地招呼:“哟……阿南,你来啦?”   从云南回来后,由于损伤了阴眼,张南便一直处于疗养阶段,昨天才离开疗养院。   “老贾,你这咖啡馆是什么时候装修的?我快认不出了。”   张南边说边迈步走向一张空桌子,老贾注意到,张南的步伐较慢,显然视力还未完全恢复。   “就前一阵子,随便弄弄,怎么样?”老贾笑问。   “其他还行,但名字有点土气,倒不如叫贾哥咖啡店。”张南取笑说。   “嗯,你的提议好,不过我怕到时候招来的不是客人,都是混混了。”   说笑完毕,老贾正经地问:“对了,阿南,你这眼睛现在怎么样,我看你走路,好像还有点问题。”   “没办法,我在适应。”张南神情变得黯然。   “就……不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了?”   “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但应该可以恢复到比现在的情况稍好一点。”   “哎……这事情,是挺麻烦的……咦?大力和小琪呢,他们怎么没一起来?”   张南住疗养院期间,曾在王自力和程秋娜的陪同下来过老贾的咖啡馆一次,当时张南的视力水平还很不理想。   “大力今天没空,程思琪最近也忙,一边上班,一边还要学她的伤残心理辅导学。”张南回答。   “哦,那行,我给你先泡杯咖啡,正常甜,对不对?”   “对!不但要甜,还要甜死人的那种。”   老贾哈哈大笑,随即走向吧台,结果没走几步,老贾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事,又转身问:“阿南,你知不知道我店里又新招了一个员工?”   张南望向吧台,他才看到吧台处确实站着三个人,由于视线模糊,他只能分辨是两女一男,他知道原先老贾就聘请了一男一女两名员工,说明新招的员工是女性。   定神一瞧,他发现新来的那名女员工还有些眼熟。   同时,那女员工也在紧盯着他。   “她是谁?”张南问老贾。   “来来来,让张先生看看清楚。”老贾笑说。   那女员工立马步履轻盈地走来,不客气地坐到张南面前座位,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南深吸口气,惊呼:“程秋娜!”   程秋娜哈哈一笑,说:“想不到吧?”   “何止是想不到,而且你这身打扮,真不像你!”   此刻程秋娜上身穿一件粉色格子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裙子,原先的项链和耳环等饰物全取下,又只化了淡妆,还扎起了头发。   “我这叫配合工作,懂不懂?”程秋娜习惯性地给自己解释。   “她就是你聘的新员工?”张南难以置信地问老贾。   老贾点点头。 “她是来给你捣乱的吧?这里好玩吗?”张南笑了。   “别乱说,我是来正经上班的!”程秋娜立刻反驳。   “那你现在,是白天在这做兼职,晚上去酒吧?”   “谁说做兼职的?”   “不是兼职?”   “不是。”   “那算什么?”   “全职咯,笨!”   张南一下懵了,问:“全职?你不是在酒吧当驻场歌手么?”   “哦,不对,也可以算兼职,反正我不在酒吧上班了。”程秋娜自顾自回答。   张南越听越糊涂,随口问道:“为什么?”   “酒吧累呀!每天晚上要喝酒,还要熬夜,一直做吃不消的。”   “所以你让老贾聘用你,在这打工?”   “什么打工不打工的,说的真难听,我是正常工作好不好?”   “你凭什么认为打工不是正常工作呢?”   这时候,进来几名客人,程秋娜站起身说:“先不跟你抬杠了,我去忙了。”   老贾嘱咐:“别忘了给阿南泡咖啡。”   “知道啦!让他等着吧!”   程秋娜回到吧台,张南看向老贾问:“老贾,你不想好好做生意了?”   老贾笑着说:“其实我觉得你和大力对她有点偏见。我倒觉得这小姑娘人不错,做事有热情,心地也善良,就是不怎么懂事,而且喜欢别人顺着她,你多了解了解她,掌握了套路以后,会发现她挺好相处的。”   张南认可老贾对程秋娜的剖析,微笑应道:“嗯,至少是个表面化的人。”   这天下午,张南一直独自坐在靠窗座位,咖啡馆内暖气很足,外加阳光照射,感觉有些热。   令他奇怪的是,每次他准备离开之时,都被程秋娜制止,只劝他再多坐一会,就连起来随便走几步,甚至于去上厕所,程秋娜都非常敏感,生怕他不见了似的。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生意渐渐冷清,程秋娜便开始各处张望,像在等什么人。   “说吧,你要干什么?”张南问程秋娜,这句话他已憋了半天。   老贾也觉得今天的程秋娜特别古怪,不禁望着程秋娜。   程秋娜尴尬地一笑,说:“没什么呀!”   等了十多分钟,张南又问:“你在东张西望什么?”   程秋娜正漫不经心地擦桌子,刚准备回答,便有两个女生迈步进入咖啡馆,年龄估摸二十不到,依着装看像是高中生。程秋娜脸上随即显出一丝欣喜,大喊:“来啦来啦!”   那两女生显得比较拘谨,愣愣地站在门前,其中一个见了程秋娜问:“不好意思,我问下,你是……程……程小猫老师吗?”   “对对对!是我呀,约了一点半,怎么现在才来?”程秋娜的大嗓门与之形成鲜明反比。   “那个……路上堵车……我们打车来的……”   “哦,没事。那你们先坐吧。”   程秋娜说着拉开张南正对面的两张椅子,显然想让两女生跟张南同坐一张桌子。 “你干什么?”张南抬头问程秋娜。   听张南一问,两女生变得有些迟疑,不敢坐下。   “先坐呀,坐下再慢慢聊!”   程秋娜硬是抓住两女生肩膀,让她们坐下。   “不好意思,我问一下……这位……是不是张老师呀?”其中一名女生用手指了指张南,问的则是程秋娜。   程秋娜粗鲁地从另一处搬来张椅子,坐下后说道:“嗯,反正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就问他好了,他一般都知道的。”   张南被眼前的一幕搞得一头雾水,急问:“到底什么意思?”   “哦,我也姓张,我叫张宏,她是我同学叫丁国琴,我们是高三学生。那个……程小猫老师说……张老师会算命,会测风水,会占卜,还会抓鬼……所以……我们就想来咨询一下……”名叫张宏的女生胆怯地说。   “等等!”张南立刻打断,“这些……是这个……你们所谓的程小猫老师告诉你们的?”   张宏和丁国琴一齐点头。   “你们之前没见过面?”张南注意到了这一点。   两人又点点头。   “那你们跟她,应该是网络上认识的了。”   “对啊。”   “哎哟,你管怎么认识的,你帮帮她们就是了。”程秋娜在旁催促。   张南不理程秋娜,继续问:“具体是怎么认识的?”   张宏回答:“程小猫老师,不是在网上建立了一个个人网站,叫小程灵异社嘛,我们是按照网站的流程跟她联系的呀。”   “小程灵异社?”一旁静听的老贾差点笑出声。   张南总算明白了点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瞄了程秋娜一眼,程秋娜顿时脸一红。   “那你们合作的内容是什么?”张南语气变得平和。   “什么叫……合作的内容?”张宏有些彷徨。   “就是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个……这个小程灵异社,她答应了你们什么,让你们在这跟她见面?”   “呃,我说……我们想算一下命。”   “算命?那她有收取你们的费用吗?”   “还没有啊。不是说见面后交定金吗?”丁国琴说着掏出皮夹。   “居然还有定金?”张南眉头一皱,又瞄了程秋娜一眼,程秋娜已经不敢再看张南。   “也就是说,你们先给定金,我再替你们算命,算完你们还得给一笔钱?”   “应该是这样的吧。”张宏回答时,和丁国琴对视了一眼。   “算命的话,你们想怎么算呢?”   “那个……我们比较相信星座学,张老师您看看,能不能从星座学方面,给我们两个都算一下,比如运势啊什么的。”   两个女生显出一脸迫切。   “星座学?她让我给你们用星座算命?”张南无比尴尬。   老贾憋笑憋了好久,这次再也憋不住了,笑道:“阿南,你快给她们算算星座,让我也听听。” 最终,张南自然婉拒了两女生的请求,将她们打发离开,并叮嘱她们,不要再与程秋娜联系,更不能给程秋娜钱。   坐回原位,张南盯着程秋娜,敲了敲桌子说:“我在等你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啊?”程秋娜装傻。   “难怪你硬要让我待在这里,故意不让我走,原来是在等你的‘客户’。你这什么灵异社是怎么弄成的?”   张南再三逼问下,程秋娜终于说出实情。   原来,自打从云南回来后,程秋娜便动了心思,就是以她的个人名义,建立一个网站,然后通过网络宣传,拉拢一些客户,开展灵异方面的业务。   业务的内容很简单,总共两大块,一块是咨询,一块是解决问题,大体围绕张南擅长的领域进行,并且分成几种项目,每种项目的收费标准不同。而在正式运作前,客户还需缴纳定金。   “人家两个小姑娘才上高中,你就用这种办法骗人家的钱。”听完后,张南怪责程秋娜。   “哎,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我骗人家钱呀!我想的是……我们两个合作,我来帮你拉客户,你负责解决问题,谁知道她们捣乱的,星座算命是什么鬼东西嘛!”   “人家不是来捣乱,是你没有跟人家说清楚。”老贾哭笑不得。   “她们就说算命,我哪知道算什么命。”程秋娜继续辩解,只是语气放软。   “怪不得你刚才说,你咖啡馆的这份工作是兼职,原来你的主业是替我拉客户。”张南说。   “干嘛?你想想呀,反正你确实是有这方面的本事,再说你又没工作,那不如我们一起合作,不也蛮好吗?”   张南叹了口气,他知道没有办法说服程秋娜,多说无益。   之后几天,张南经常会去日照咖吧,程秋娜时不时提起这个话题,张南一般都不予理睬。   周日一早,张南和王自力同去日照咖吧,一进门,就见吧台前聚着一群老妇,穿戴都比较土气,像是农村来的,另外还有名女青年,正与程秋娜交涉。   “哟,怎么这么多人,来讨薪的啊?”王自力打趣地问老贾。   老贾手一摊,表示无奈。   程秋娜一看到张南,立刻欣喜地说:“来了来了!”   随即,那群老太太,还有那名女青年,包括程秋娜,全聚到张南身边,张南顿时感觉有些彷徨失措,问:“你们干嘛?”   “什么干嘛,生意来了呀!”程秋娜笑说。   张南才明白,原来又是程秋娜私自开展的灵异“业务”。   王自力哈哈大笑,拍了拍张南的肩膀说:“你先应付这些老奶奶,我跟老贾到旁边喝咖啡聊天去,我看好你啊!”   张南面无表情,被程秋娜死死地按在椅子上,程秋娜赶紧介绍那名女青年说:“这个叫王朵朵,她们都是乡下来的,她说她们村里面闹鬼,你帮她们想想办法呀!”   王朵朵比程秋娜还大几岁,当面对一身黑西装加黑墨镜,面容冷酷庄重,气场不俗的张南时,忽然有点紧张,轻声问:“张先生,是伐?”   张南很想拒绝,但这么多人围着他,个个一脸认真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只好勉强配合地问:“什么事?”   “快快快,阿朵,你把事情跟他说一说!” “对,我们那个事情不得了!”   “我快住不下去了,吓死了!”   “他会抓鬼么,请他过去看看。”   阿朵身旁那群农村老妇,立时叽叽喳喳起来,本来安静的咖啡馆,仿佛成为了一座闹哄哄的茶楼。   “你们轻点!”王自力吼了句。他虽和老贾坐于最角落的座位,但一直在听张南等人说话。   “谁呀,那么凶?”一名老妇紧皱眉头问。   “哦,他是警察。”程秋娜说。   听到是警察,老妇们相继沉默,咖啡馆又恢复了安静。   “哎哟,你们催什么,听我说。那个这样的……”   旋即,阿朵开始跟张南述说他们村子的灵异事件,内容是:在阿朵他们所在的村庄,一个靠近公交车站的地方,有间公共厕所,然而这间厕所三天两头被传出闹鬼,主要因为常常有人在半夜听到厕所里发出“呜呜”的鬼叫声,甚至还有人见过厕所的窗台附近有白影掠过。   “对对对,我都听到好几次了!”   “这小姑娘就是比我们说得清楚!”   王朵朵说完,激起那群老妇的一片呼应。   张南沉默片刻,程秋娜却说:“那是公共厕所闹鬼咯!”   “是呀!”王朵朵说。   “那个厕所以前有没有死过人啊?”程秋娜装模作样地问。   “不知道。”王朵朵摇摇头。   “人么总归死过的,现在的农村哪里没死过人。”一名老妇回答。   程秋娜被说得有些尴尬,推了张南一把,轻声问:“怎么样?都闹鬼了你还不帮忙?哪怕是以前什么地方闹鬼你不也是屁颠屁颠过去么?”   张南不睬程秋娜,直接问王朵朵:“你说的公共厕所,它具体的位置在哪?”   “什么叫在哪,在我们村子呀!”王朵朵回道。   “公交站头的旁边?”   “对啊!”   “农村的公交站头,一般建在比较热闹的地方,那间公共厕所的附近,应该有很多住户吧?”   “嗯,有那种公寓房,自己盖的平房,厕所背后一条街上,还有很多店。”   “白天比较吵,晚上比较安静?”   “……差不多吧。”   张南喝了一口老贾递给他的咖啡,继续问:“你们中间有多少人见过厕所窗台的白影?”   张南一句问话,立时引起一片回应。   “我看见过!”   “我都看见好几次了!”   “有天晚上我家厕所抽水马桶坏了,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了,吓死了!”   “我倒是没有,但我家里有人看见过!”   “……”   张南做手势示意安静,微笑着问:“不管怎么样,反正有许多人看到了!”   “那肯定的!”王朵朵态度坚定。 张南想了想,又说:“我再多问一句,你们那边,如果晚上的话,风应该挺大的吧?”   “嗯,风蛮大的。”王朵朵脱口而出。   “哦,好。”张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说:“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结论,虽然不一定完全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结论?”王朵朵跟着站起身。   “你们那的公共厕所没闹鬼,属于正常现象。”   “啊?”王朵朵嘴张开很大。   老妇们也满脸的不相信,纷纷议论起来。   “怎么可能,我们很多人看见了好不好?不是鬼那是什么呀!”王朵朵不服气地说。   “确定看清楚了吗?”张南问。   “看清楚了呀!”王朵朵回道。   “既然看清楚了,你们谁跟我说说,那只鬼长什么样,男鬼女鬼。”张南挑衅般说。   王朵朵回头望了一眼老妇们,老妇们尽皆茫然,明显无一人能描述。   “反正……就一个白色的影子咯,哪有样子!”王朵朵顽强辩解。   “你们放心,没有什么鬼,都是你们的恐惧心理在作祟。”张南说。   “那你倒说说,他们看见的是什么呀?他们而且也听到声音了!”程秋娜帮着王朵朵,或者说帮着她的“业务”说话。   “乡村地方,晚上风大,听她刚才说经常有人在厕所附近听到‘呜呜’的声音,像是鬼叫声,我的看法,很可能是那间厕所的水管口被风一吹,所以发出那种声音,再说夜里比较安静,更容易引起人注意。”张南说。   王朵朵和老妇们集体愣愣地望着张南,一时陷入沉默,张南继续解释:“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窗台的白影。当然我没去过那间厕所,但我想一间乡下的厕所,卫生方面的管理应该不怎么行,你们可以回去看看,看什么呢?看看那间厕所的窗台上,或者窗台下面,是不是有些卫生纸之类的东西,晚上被风一吹,飘了起来,然后正好有人看见,就以为是白色的影子。”   听完张南分析,王朵朵恍然大悟般地说:“好像是的,我们那厕所的边上,是有一片小树林,还有个大的垃圾桶,反正很脏很乱,我记得我看到过窗台上有卫生纸。”   几名老妇也动摇了,其中一名老妇说:“那慢点回去看看好了。”   “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啊?啊?还不一定吧?”程秋娜有点不舍得,迫切地想让张南陪她一块去一趟。   “等我们看了再说好了,不急的,程小姐反正我有你手机号。”王朵朵客气地说。   随便扯了几句场面话后,王朵朵便带领她的乡村老妇大部队离开。   最终,程秋娜的生意再度告吹。   程秋娜闷闷不乐地一屁股坐在张南身前,王自力和老贾嘻嘻哈哈的过来,王自力还开张南玩笑说:“可以可以,兄弟应付得不错,有长进。”   “什么东西嘛,你都没去过现场,你怎么知道那些事情啊?”程秋娜有些生气地对张南说。   张南平静地说:“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深入研究的,有些事,只要动动脑子就能发现问题。”  “你告诉我,你发现什么问题了?不也靠脑补吗?万一人家那地方真的闹鬼呢?”   “那到时候只有劳烦你程小姐出马了,她不是有你联系方式么?”   “你故意损我咯!”程秋娜更加不开心了。   “对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你的什么灵异社是你私自建立的,从始至终我没有答应你要跟你合作,我也不会要你所谓的分红,所以你应该全权负责你的业务。”张南有点假认真地说。   “不想理你,我买东西去了!”   程秋娜气冲冲地站起身,推门而出。   王自力一愣,问老贾:“哎,老甲鱼,她一直就这么想走就走啊?她不是在上班么?”   “我从来不管她的。”老贾无奈的笑笑。   “没办法,老贾的脾气太好。”张南也说。   老贾望向张南,忽然正经地说:“不过阿南,有句说句,那小妞虽然糊里糊涂的,但她刚刚说的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这次你下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点,我倒也想问,万一那厕所真的闹鬼呢?”   “不可能。”张南直截了当地回答,“鬼叫声和白影我是随便猜的,不一定准,但那间厕所的位置,是在一个比较热闹的区域,周围全是住宅和店铺,换句话说,那块地方阳气刚烈,鬼是很难长期存在于那种地方的。还有一点,刚来找我的那些人,就是那群老太太,好几个声称听见或者看见过厕所闹鬼,然而她们个个阳气很盛,一般不大会接触到鬼。最容易见鬼的一类人,有两个显著的特点:阴气足,意识薄弱,她们都不符合。当然,如果是那种烈鬼,那么另当别论,不过那种烈鬼少之又少,真有只烈鬼在她们附近,她们绝对没有那么好过。”   老贾释然道:“嗯,也有道理。”   王自力则开玩笑说:“好了,感谢科普,现在到此为止,别谈论这个事了,聊别的。”   事后,几天过去了,程秋娜对张南依然心存芥蒂,两人不怎么说话。   王自力忙完了一桩大案,这段时间空了下来,程思琪也请了几天公休,想放松放松,见都有时间,老贾便提议大家聚个会,他请吃夜宵。   这晚下大雨,雷声轰鸣,张南,王自力,程思琪三人按约定赶至老贾的咖啡馆,准备等咖啡馆营业结束后去吃夜宵。   现在是晚间9点37分,离10点关门还有二十多分钟。   程秋娜正在洗杯子,见张南来了,立即一句话不说,满脸的不高兴。   “有人还在生气呐。”王自力笑笑。   程思琪也听说了张南和程秋娜的事,劝程秋娜:“娜娜,你干嘛啊?一点点小事,弄得这么尴尬。”   “你别管。”程秋娜说。   张南从坐下后一直望着窗外,毫不在意。   老贾笑道:“就是,现在大家难得见个面,都挺忙的,别整那些不开心的事!”   “那不是,我们都很开心,只有一个人不开心。”王自力瞄了眼程秋娜。   “大力,少说几句。”老贾悄声对王自力说,顺便还做了个手势。   这时候,张南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老贾,你的店平时几点关门?”   “一般十点关门,怎么了?”   “哦,我见你的店门前有两个人,刚还推了推门,感觉想进来。”张南说。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发现咖啡馆的大门前确实站着一男一女两人,没有打伞,全身像湿透了,神情有些犹豫。   老贾赶紧跑去开门,边开边说:“今天我这门提前锁了,他们进不来。”   等大门一开,两人便慢慢踏入到咖啡馆内,雨水气扑鼻而来,老贾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   来的人为一男一女,男的戴副眼镜,穿一件深灰色的衣装,看着挺斯文。女的很瘦,下巴特别尖,稍稍有点驼背。   两人像是一对夫妻。   淅淅沥沥的雨声,平添了一丝凝重的气氛。   “不好意思,我们店今天关门了。”老贾微笑说。   男人瞧了眼老贾,又瞧了眼身旁的女人,显得比较犹豫,女人顿了顿,用一种冷淡的语气说:“我们不是来喝咖啡的,这边……是不是有一个叫小程的老师?”   程秋娜听到“小程”两个字,忙伸长脖子问:“干嘛?”   “你就是吗?”女人问。   “对啊,你是谁啊?”程秋娜走近那对男女。   “哦,我跟你在网上聊过的,你不是……在网上办了一个什么……小程灵异社吗?说可以帮忙解决那种问题的……”   女人所谓的“那种问题”,在场人人心知肚明。   程秋娜才意识到,原来这又是一笔业务。   “知道了,你在网上叫什么啊?”程秋娜问。   “春天的小渔。”女人回答。   程秋娜想起来,前几天确实有个叫“春天的小渔”的网友,联系了她,说有件棘手的事要请她帮忙解决,但又不说清楚是什么事,她一度以为是捣乱的。   “那你们怎么找到这的啊?”程秋娜又问。   “咦?不是你说的么,想找你的话,就来这个咖啡店?”这次是男人说话。   “哦哦,对对对。”程秋娜挠挠头。   王自力正敞开大门抽烟,对程秋娜说:“你也真行,跟人家约的这地方见面,自己都忘了。”   “我没约她啊,我是让她有空过来的。”程秋娜解释。   “嗯,我们今天就有空,所以一块来了。”女人说。   “是吗?”程秋娜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男女,感觉两人都有点拘谨,而且看上去病怏怏的,满脸憔悴,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她向来不怎么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   “那……现在……怎么说?”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而且,你这店里,怎么这么多人……”女人正环顾四周。   “哦,他们是我朋友,无所谓的。现在么……问题是现在我们要去吃饭了呀,再说今天也晚了,你们可不可以下次来?”程秋娜透着嫌弃,显然不怎么愿意招待两人。   “下次啊?”女人慌了,跟男人四目相望。   “你们住哪里的,从哪过来的?”王自力问。   “我们住在浦东,然后是从家里开车过来的。”男人语速很快地回答。   王自力转向程秋娜说:“人家大老远从浦东赶过来的,你叫人家这么回去?”   “那怎么办?”程秋娜无奈。  “小妞,要不你接待一下,这样让人家回去是不好。”老贾也劝。   “那也不是找我呀!关键有人嫌麻烦,不肯帮忙。”程秋娜瞅了张南一眼。   “你至少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吧。”程思琪说。   “什么?我们……不是找你吗?”男人表情呆愣地问程秋娜。   “那你们讲吧,不过别又是算命或者请我们去看风水之类的事,我都烦了,这几天老是来一些不靠谱的。”程秋娜不耐烦地说。   由于两次碰壁,还被张南等人数落,程秋娜对灵异社的热情已失去了大半,本来期待满满,还指望靠这个赚钱,结果却成了三分钟热度。   “没有没有,不会的,我们家是真有事。”男人忙辩解。   “哎……每个人都说是有事。”程秋娜话中带刺,她实在不怎么想接待眼前的男女。   “但我们都来了,你不能让我们白来呀!”女人听程秋娜一再推就,有些不高兴了。   “那你们找他吧,不关我什么事。”程秋娜朝张南一指,急忙走开了。   两人同时望向张南。   张南端端正正地坐着,面无表情,此刻所有人都在等他表态。   半晌,张南迸出句话:“坐下聊吧。”   两人也不回应,各搬一张椅子。女人坐在张南正对面,男人则坐在张南侧面,桌子边上的位置。   其他人围成一圈站着。   男人推了推眼镜,开始说:“事情呢……是这样的……”   “等等。”张南打断道,“你们先介绍下自己,包括你们的关系。要解决问题,我必须要有个清晰的背景图。”   “好好好。”男人点点头。   一旁正听的老贾感到诧异,心想:怎么这次阿南变认真了?难不成他要讨好一下小妞,让她开心开心?不像啊……   “我们俩都是上海人,住在浦东,结婚很多年了,有个女儿,刚上幼儿园。”男人介绍道。   “你们的姓名?”张南问。   “我叫刘军,她叫杨伊。”   “好。你刚说你家里真有事,我猜事情发生在家里?”   “对。”刘军慢慢低头,随即望了杨伊一眼,问:“你说还是我说?”   “随便,你说吧。”杨伊漫不经心地回道。   “什么事?”张南催问道。   刘军莫名地摇了摇头,犹犹豫豫地说:“近段时间,我们家里闹鬼。”   说这句话时,刘军的嗓子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发不出声。   张南轻敲了敲桌子,示意刘军继续。   “真要讲这件事情,还得从我妈去世说起。我妈大概是在……一个多星期前没的,那天她是一个人在家,我女儿在上学,我们俩在上班,她是突然性的那种脑溢血走的。”   “什么叫突然性的脑溢血?”张南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脑溢血吧。”刘军脸一红。   “脑溢血造成的猝死?”张南确认般问。   “嗯,差不多。”杨伊替刘军回答。 张南知道,脑溢血也称脑出血,是脑内病变血管破裂引起的脑内出血,通常由于受到情绪影响。   “你母亲当时一个人在家?”张南问。   “嗯。”刘军回答。   “听起来,你们以前是和你母亲一块住的。”   “对,我妈身体不好,所以我让她搬来跟我们住一起的,正好我们房子也大,有三个房间。我就让我女儿跟她睡在一个房间。”   张南明白似地点点头,说:“我懂了,然后呢?”   “然后么……我妈那天在家里昏倒,后来我们回家发现她躺在地上,马上叫救护车,等送到医院的时候,结果不行了。”   “从你母亲走了以后,你们家就开始出事了?”张南问。   “嗯,对的,就是从给她办完丧事以后开始的。”   “你所谓的闹鬼,指的是你母亲回魂?”   “回魂?应该是吧……我不确定,反正家里面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我们两个都看到的。”   “出了哪些事?”张南显得很有耐心。   “我记得……就那天晚上……不对,是给我妈办完丧事的第二天晚上,我呢,半夜起来去上厕所,反正那天不知道吃了什么,拉肚子,上厕所时间长了点,然后她还没睡,躺床上看书,结果……正好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她听见客厅里面有声音,因为我给我妈买过一个躺椅,就放在客厅里面,谁想到那个躺椅……居然自己动了起来……”说着说着,刘军表情一下变得深沉。   “等一下。”张南打断,“当时你在厕所,你老婆在卧室,你们怎么知道躺椅动了起来?”   “其实我倒不知道,是她听到了声音,她听到躺椅摇晃的时候那种‘吱吱吱’的声音,所以马上起来去看,她以为是我,然后她就看见……那个椅子在动,好像我妈坐在上面一样……”   刘军说话越来越小声,显得非常害怕。   “是这样?”张南望向杨伊。   杨伊拼命点头,跟被口水呛住那般说:“对对对,我当时看见,我吓死了!我赶紧叫他,他在厕所里回答我,不过那个躺椅只动了一小会,等他从厕所里出来,躺椅就不动了。”   “持续了多久?”张南问。   “什么?”杨伊一愣。   “那张躺椅。”   “哦,就一会儿呀!我不是说过了吗?从我听到声音开始算起的话,估计一两分钟吧。”   “但你们也不确定在你听到声音前,躺椅有没有动,对不对?可能躺椅已经慢慢动起来,只不过幅度太小,没有引起你们注意。”   “啊?大概吧。”   “你从厕所出来以后,一切正常了?”张南转问刘军。   “对。”刘军习惯性地扶好眼镜。   “这应该是第一件怪事吧?”   “嗯,后来还有。而且就在第二天的早上,不是那件事的话,我们也不会怀疑我妈回来了。” “这次你来说吧。”张南对向杨伊。   “随便。”杨伊不屑地说,“那天起床以后,我们刷好牙,洗好脸,准备上班,然后快出门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家阳台上的那盆金银花被人浇过水了!”   “金银花是你们母亲养护的盆栽,是不是?”   “是的,当初是他给他妈买的,后来一直他妈在弄,我们俩都记得,他妈走的那天,金银花已经好几天没浇过水了,土都干了,谁知道那天莫名其妙被浇了水,那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女儿还小,花是放在一块木板上面的 ,她想浇都浇不到,我们两个也没有浇花,你说奇不奇怪?”   “你们这盆花,是摆在阳台?”王自力插进来问。   “是啊。”   “摆在阳台哪里,雨淋得到吗?”   “摆在里面,淋不到的。”   “还有一点,你说你的女儿小够不到,但她应该会搬凳子了吧?搬张凳子,站在凳子上,不就够到了?”   “嗯……搬凳子是可以,不过也不可能,我们问过了,小孩子又不会说谎的,再说她对花啊草啊的没兴趣,她去浇来干嘛呀!”   “总之你们都没浇过花,但那盆花分明被浇过了,然后那盆花又是你们的老母亲专门负责养护的,所以你们猜是老太太回来了。”张南总结。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刘军说。   “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最后一件事,不是这件事,我估计我们今晚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本来程老师也没给我们联系方式,我们也懒得跑一趟。”   “说吧。”   “昨天……是我妈头七,我们一块去了趟乡下……就是我妈以前住的老房子,还有其他几个亲戚。因为办这种事情在城区不方便的,所以我们干脆跑到乡下,给我妈烧了点锡箔,再吃顿素饭。然后么……晚上八九点左右吧,我们到家,结果哦……我们刚把门一开,就在门口,我们看到一双布鞋!”   说到这,刘军的声音仿佛都在颤抖。   “这双布鞋是你母亲的?”张南平静地问。   “对啊!跟我妈穿的一模一样,一双黑颜色的布鞋!”   “什么叫跟她穿的一模一样,不是同一双?”   “肯定不是同一双!因为我妈的衣服裤子鞋子什么的,在头七的前一天我们就在楼下全烧了,那双黑布鞋也烧了!但是昨天晚上,那双鞋端正地摆在我们家门口的地上,好像我妈站在那里,等我们回家一样……”   杨伊怕得不行,立马推了刘军一下,嘀咕道:“别说了!”   张南故意停顿一下,再问:“黑布鞋挺常见,你怎么确定,那双鞋就是你母亲生前穿的?”   “肯定是她穿的。因为我妈的那双布鞋是我三舅托人定制的,我三舅给他们兄弟姐妹都做了一双,我妈那双的上面刻了我妈的名字。”   “昨晚你们家里平白无故出现的那双布鞋,同样有你母亲的名字?”   “对!”   张南深吸一口气,问:“就这三件事?”   “那你还要几件啊?就这三件都快把我们吓死了!”杨伊大声说。   “听着还真挺吓人的。”程思琪附和道。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暗沉的路面显得油乎乎的,映照出路灯的光亮。   “但是自始至终,你们没受到什么伤害对吧?”王自力问。   “嗯,这个倒没有。毕竟是我妈呀,她能把我们怎么样。”刘军回道。   “那你们还怕什么?”程秋娜问。   “话不能这么说的。”刘军勉强一笑。   “从你们提供的信息来看,你们的推测合情合理。”张南说道。   “就是啊,所以我们想请你们帮忙,听程老师说,你们中间好像有个通灵人,专门处理那方面事情的,应该是你吧?”   “是。”张南毫不避讳地承认。   “请问贵姓。”   “我姓张。”   “好的,张先生,那你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躺椅,盆栽,布鞋,那三样东西,你们现在放在哪?”   “哦,躺椅还摆在家里,太大了毕竟搬起来不方便,盆栽和布鞋我把它们丢在六楼楼道的窗台那边。”   “也就是说,如果我去你们家的话,我可以看一下那些东西。”   “是啊,肯定可以,没问题的。那张先生你什么时候过去,我开车负责接送。”   张南随即不说话,陷入沉默。隔了十秒钟,他说:“今晚不行,我和我朋友约了一块吃饭,明天晚上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你把地址告诉我,再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好。”   于是,双方互留了手机号码,刘军还把家庭住址编辑短信发送给了张南。   “那这个钱的事……”刘军才想起来,小程灵异社是有偿服务。   一听到钱,程秋娜的耳朵立马竖起来,刚想说话,却被张南先说:“你们暂时不用付费,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那太谢谢了!辛苦了!”   双方起身,张南送刘军夫妇至咖啡馆门前,这时张南忽然注意到一件事,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杨女士,你手臂上是怎么回事?”   由于刚才杨伊一直把手放在桌子下面,张南看不见,此刻等杨伊站起来才发现,杨伊的左手臂上,有几道细细的伤痕。   伤痕已经结疤,说明不是今天留下的。   “哦,她手上啊,是前两天晚上我们上楼的时候,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猫抓破的。”刘军笑着解释。   “嗯,看上去是像抓痕。”张南显得不以为意。   “那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张先生,反正明天傍晚5点以后,我们就在家了,你随时来都行!”刘军边说边招呼杨伊上车。   张南点下头,表示明白。   “我们也走吧。”刘军夫妻走后,张南转身对其他人说。   老贾锁了咖啡馆的门,一群人往附近的夜市一条街慢步走去。   夜市街相当热闹,人非常多,有各种小吃店,炒菜店,烧烤店,火锅店,还有专卖独特配饰的小店。夜市街的尽头,是一处广场,广场上有不少孩子在玩旱冰鞋。   犹豫半天,最终他们选择了一家火锅店。   “我说阿南,你明天真准备去啊?”当一坐下,老贾就想起了刚才的事。 “去哪?”张南有点心不在焉,一时没回过神。   “就刚才来找你的小两口。”   “嗯,已经答应他们了。”   “哎哟,一下变勤快了么?还要特地跑一趟啊?”程秋娜忍不住说。   “对,我觉得也没什么事,多半是那两个人疑神疑鬼。”老贾说。   三人说话时,程思琪在跟服务员点菜。   “没关系,反正我也无聊,过去看看。”张南说。   “那你前两次怎么不无聊,直接把人家给回绝了?”程秋娜又不满了。   “前两次没有去的必要。”张南说。   “这次不也差不多嘛!”   “你怎么知道差不多?”王自力笑问。   “你又知道了?”   “你刚没看见那对夫妻吗?人家心里明显藏着事。”   “什么叫藏着事?我就看他们不怎么高兴,那废话!人家家里老人刚刚去世,能高兴得起来么?”   王自力叹口气,摇了摇头,说:“真的……感觉跟你沟通有点吃力。”   “确实……”程思琪边帮每个人倒茶水,边说:“我也觉得,他们说话的样子怪怪的,反正就是……好像没有把事情全说出来。”   “首先一点,他们的夫妻感情应该不好。”王自力说。   “别乱说!你怎么知道的?”程秋娜问。   王自力看也不看程秋娜,直接面向张南解释:“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刚坐着跟你说话的时候,称呼对方都是用的‘你’,没有用比如老公老婆啊,或者昵称,甚至连名字都没叫过。而且他们很少看对方。这种态度,一般都是说明夫妻感情不好。”   “是吗?”程秋娜想了想,忽然觉得王自力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那男人对那女人是挺冷淡的。”老贾附和道。   程思琪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还有一个细节,可以印证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停顿片刻,张南说。   “你说刚刚他们开车走的时候,那女人坐在后排,没有坐副驾驶的位置?但是我告诉你……”王自力急着说。   “不,不是这件事,这个没什么。你们好好回想一下,那对夫妻,坐下来跟我谈话的时候,他们是坐在什么位置。”张南说。   “这有什么好回想的,不就坐在椅子上吗?”程秋娜问。   “我问的是位置。”   “位置啊?”程秋娜皱皱眉头,“记不住了哎。”   “一个坐在你的前面,一个坐在你的左手边。”老贾说。   “老家伙记性蛮好的么?”王自力逗老贾。   “对,那个叫杨伊的女人坐在我的身前,她老公刘军是坐在左边。桌子是长方形的,长的两面都可以十足坐下两个人,短的两面一面靠住墙角,另一面靠向过道。正常情况,他们只需要并排坐在我的对面就行了,因为我是居中坐着的,没有特别靠向哪一边,所以他们坐我对面,是最合适的交谈位置,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要分开坐,刘军为什么要选择坐在左边过道的位置呢?”张南问。 “应该是一种下意识的举措,但下意识的举措,通常可以反映人的心理。”王自力说。   “从他们去搬椅子,到他们坐下,期间的动作一气呵成,说明他们的习惯由来已久,已经形成一种默契。如果没有什么另类或者极端情况的话,比如他们有怪癖之类的,那就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不愿意坐在一起。”张南下结论。   “有道理。”老贾深表同意。   程秋娜沉默不语,暗暗佩服张南心思缜密。   “但就算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现在这个社会,十对夫妻,能有两对感情好都不错了。”王自力说。   “是啊,我以前大学同学,好多离婚的。”程思琪说。   “夫妻感情不好是正常,但他们来找我,主要是他们怀疑刘军的母亲回魂,既然牵扯到了刘军的母亲,我想问问你们,如果杨伊和刘军的感情不好,而且看样子那种状态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习惯成自然了,那么杨伊有多大概率,会对刘军的母亲好呢?”   张南这一问,王自力才意识到刘军和杨伊的夫妻感情,触及到了问题核心。   “阿南,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老人的死,跟那女人有关系?”老贾轻声问。   “这个不好下论断,我随便一问,你们别太敏感。”   “人类的本性永远是自私的,一般来说,夫妻间感情如果不好,一方很难对另一方的家人会好。”王自力说。   “也不一定吧,我觉得。”程思琪挤出一丝笑容,显得不那么自信。   “还是那句话,我们暂时先抛开另类或极端的情况,用正常思路考虑问题。”张南提醒。   “嗯,这样确实……反正如果是我的话……”程思琪低下头。   王自力突然笑出声,对程思琪说:“思琪,你要知道,你这种乖乖女毕竟是少数,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说话,对人厚道的,要不然你问问你的宝贝妹妹,结婚以后要是跟老公感情破裂,还会对他家里人好吗?”   不等程思琪问,程秋娜干脆回答:“他对我不好,我还对他家里人好啊?这不是犯贱吗?他家里人关我屁事!”   “你看看。”王自力指着程秋娜对程思琪说,程思琪也笑了。   这时候,服务员把火锅以及一堆菜料端上桌子,张南觉得暂且把这个话题搁到一边,便说:“先不讨论了,等明天去了他们家再说。”   “那老师,明天就你一个人去啊?”程思琪问。   张南看了眼程思琪,还在想该怎么回答,程秋娜就说:“我一块去吧,毕竟是我联系的。”   “你该不是收钱去的吧?”王自力打趣道。   “没有!我们大方的张先生说了,先不问他们收钱,我哪敢要啊!”程秋娜嗓门响亮地说。   “好好好,阿南,看来你还是把她降伏了,不容易啊!”王自力拍拍张南。   张南无动于衷地说:“那明天还是在咖啡馆碰头。”   第二天一早,张南还在出租房睡觉,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接起来一听,是程秋娜的声音。   “瞎子,我跟你讲,你马上到咖啡馆来,你记得昨天来找我们的那两个人吗?现在那男人一个人过来了,他说找你有事。”   张南一声不吭地挂掉电话。 约半个多小时,张南到达了日照咖吧。   走进大门,他一眼瞧见刘军,刘军正独自坐在昨天他们谈话的靠窗座位,还点了杯咖啡,显得很不自在。   “你找我?”张南坐下问。   程秋娜见张南来了,立刻喊:“对!他找你!早上我们店还没开呢,他就站在大门外面等。”   老贾忙支开程秋娜说:“小妞,别吵了,让他们说话。”   “说吧,什么事。”张南重新面向刘军。   刘军喝了口咖啡,望了张南一眼,又低下头,犹豫了片刻,才说:“兄弟,我能不能跟你说点心里话?”   “当然可以。你的意思是你昨天说的不是心里话。”   “那倒也不是,反正……哎哟,不知道怎么跟你讲,真的,昨天吧……我们两个人来的……”刘军语无伦次。   “我懂了,有些事情,不方便在你爱人面前说。”   “差不多吧,所以我今天早上特地上班请了会假,自己跑来了,但是那个女人,你也别说是我什么爱人,我都听得犯恶心!”   “怎么了?”张南问。   一旁的程秋娜急着想说话,又被老贾制止。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昨天跟你讲过,我妈是因为在家脑溢血发作,然后去世的是吧?”   “实际上呢?”   “实际上也确实是脑溢血发作,但不是无缘无故的。对了,我昨天怎么跟你讲的?”   “你说当时你母亲一个人在家,你们的女儿在上学,而你们在上班。”   “嗯。”刘军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这是那个女人强迫我这样讲的,其实那天我女儿是不在家,不过我和她都在家,因为那天也是一大早,我刚送好女儿去上幼儿园,回家来吃早饭。”   “也就是说,你母亲触发脑溢血,跟你们有关。确切地说,应该是跟你老婆有关?”   张南将“爱人”改为“老婆”,为的是照顾刘军心情。   “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的。一般来说,脑溢血触发是因为情绪波动,然后说实话,我觉得你老婆和你母亲的关系应该比较紧张,再加上今天你主动来找我说明情况,所以我自然而然地会想到,你母亲触发脑溢血,大概是和你老婆吵了一架。”   “对对对,就是这样,跟明白人说话真是舒服!”刘军夸赞道。   “他们为什么吵架?”   “噢哟,一点小事。我跟你讲,从我妈身体不好搬进来以后,那女人就和我妈吵个没完,为洗衣服的事吵架,为买菜的事吵架,为小孩上学的事吵架,为我加班的事吵架……”刘军边说边用左手食指敲打右手手掌,摆出梳理事件的动作,“然后那天早上,又是因为一顿早饭的事情,我妈就嫌她下楼买的早饭都是油条生煎,不够清淡,她马上又和我妈吵起来,我在旁边劝都劝不住。后来她居然还跟我妈动手,我赶紧把她拉开,结果我妈……当时气得不行,一下子脑溢血上来,人昏过去了。” “嗯。”张南对这类家长里短的事没有兴趣,但他有件事想弄明白,“你老婆手臂上的抓痕,应该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听张南这样问,刘军先是一愣,随即回答:“对,那个事情,我们也是骗你的。她手上的抓痕,是那天跟我妈吵架的时候,被我妈不小心抓到的。”   “总算对上了。”张南一笑。   “什么对上了?”刘军抬头问。   “你老婆手臂上的抓痕,从结疤程度看,明显不是最近一两天形成的,当时你说是被一只野猫抓破的,我没有相信。”   程秋娜实在忍不住了,冲刘军嚷嚷:“喂,你怎么回事啊你,说的全是假话,把我们当傻子吗?”   “不是,我也没办法呀!”刘军欲哭无泪般回道。   “什么没办法呀!”   “她就坐在我旁边,那些假话也是她逼我讲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刘军把手一摊。   “那么闹鬼的事呢?”张南问。   “哦,闹鬼的事确定是真的,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来找你们了,这个我可以保证的。”刘军说。   “也是因为她怕你母亲回魂找她?因为她间接促使了你母亲的死亡。”   “嗯,她是怕,她做了亏心事,怎么不怕?她这几个晚上觉都没有睡好,特别是她看见那双布鞋子的时候,整个人要崩溃了。”   “插句题外话,你们现在还睡一个房间吗?”张南忽问。   “睡在一个房间,不过是分两张床睡。没办法,一个房间是我妈和我女儿睡的,还有个房间是书房,给我女儿以后学习用的。”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和你老婆感情已经破裂了。”   “早破裂了,从她跟我妈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就破裂了!”刘军愤恨地说。   “这么说,你是一个大孝子。”张南一手接过老贾递来的咖啡。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对我妈那个态度!”   “你今天特地来找我做什么,难道只为了把这些实情告诉我?”   “也不是。主要有件事情,想让你帮一下忙。”   “什么?”   “那个……你不是今天晚上要去我家么,我家这几天闹鬼,是肯定的,但杨伊总没有完全想明白,她还以为……我妈回来一趟,过几天就走。所以我想请你……到时候呢,给她说说明白,昨天她回家还跟我讲,她挺相信你的,觉得你不是那种骗子,应该是真有点本事的一个人。”   张南沉寂一会,然后问:“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懂,我怎么给她说说明白?”   “这样子好了,反正……不管你今天晚上到我家看了后觉得怎么样,你把事情说得严重一点,吓唬吓唬她!就说……就说……如果她不答应跟我离婚,我妈永远留在家里不走了!”   “你要跟她离婚?”   “那当然啊!我都跟她提过好几次离婚了,她不同意呀!”刘军一下显得特别激动。   “为什么不同意?”张南依然平心静气。   “谁知道呀!她说孩子还小,什么什么的!”   “如果她不同意协议离婚的话,你可以诉讼离婚,让法院来裁决。” “我知道,诉讼离婚么……但是那个太麻烦了,还要钱的,最好是她肯签协议书。”   “所以你希望我把事情说得严重一点,最好是骗她,说你的母亲也想你们离婚。”   “对,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母亲以前什么态度?她支持你们离婚吗?”   “支持呀!怎么不支持!她是我妈,当然支持我!你看我妈回魂,我都不怕,她是我妈呀,我怕来干什么?”   “好吧,我懂了。”张南微微一笑。   程秋娜不屑地对刘军说:“你这种男人……我真是……”   刘军不理程秋娜,继续对张南说:“那张先生,晚上就拜托你了,帮我把事情说的严重一点,吓吓她!”   刘军边说边起身,握住张南手。默认张南已经同意了他的做法,并要告辞。   张南淡然道:“好。”   刘军走后,程秋娜气冲冲地问张南:“你有病啊?你就这样答应他啦?”   “先答应下来,等晚上去了他家再说。”   “哦,是吗?”一听张南是敷衍,程秋娜立马平静下来。   “你要知道,有些时候,我也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张南说。   程秋娜哈哈大笑后说:“坏还是你坏。”   傍晚五点过十分,张南先跟刘军通了个电话,确认刘军夫妇在家后,就和程秋娜坐地铁赶去浦东。   由于是下班高峰期,地铁上十分拥挤,程秋娜一个劲地数落张南不会做人,说对方明明提议开车负责接送,非要挤地铁,关键是还不问对方收费。   张南边听程秋娜唠叨,边想心事。   出了地铁站,两人先在地铁站附近随便找家小餐馆吃顿便饭,再往刘军家走。   等到刘军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刘军夫妇在楼下迎接,刘军还故意对张南使了使眼色,暗示让张南配合。   四个人一同乘坐公寓电梯上楼。   出了电梯,张南下意识地瞧了一眼旁边的楼道,在楼道转角处有扇破旧的窗户,他记得刘军说过把布鞋和盆栽放在窗台上,可现在窗台上空无一物。   “那些东西呢?”张南问。   “什么东西?”刘军没反应过来。   “布鞋和盆栽。”   “哦,我拿进去了,你不是说想看看么。”   张南点点头,不再多说。   刘军打开门,张南和程秋娜便跟着他进去。   “鞋子不要换了,就这样吧。反正最近也没收拾。”杨伊见张南愣在门前有些犹豫,以为张南在担心是否换鞋,怕弄脏地板,因此客气地说。   结果张南无动于衷,仍没有挪动脚步,像电线杆子一样立在原地。   “你在干嘛啊?”程秋娜问。   张南不说话。   程秋娜随即发现,张南的视线集中在一扇关着门的房间。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程秋娜不解地问。   “哦,那个就是我妈以前住的卧房。”刘军解释。   张南忽然致歉道:“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没事没事,进来吧,先带你们看看。”   张南和程秋娜跟在刘军身后,随意在家中逛了一圈。刘军的家是典型的三室一厅房,有一个阳台,主卧较大,总体面积超过一百平米。   张南注意到,在客厅的角落,摆了张非常古旧的躺椅,上面放着一个盆栽和一双布鞋。   显然是刘军故意把三样东西堆在一块。   “怎么样,我们家有问题吗?是不是闹鬼?”杨伊迫不及待问。   “等我再看看。”张南边说边走向躺椅。   他先对躺椅以及躺椅上的两样东西检查一番,然后问:“这躺椅摆放的位置有点不自然,以前应该不是放在这里的吧?”   “对,我们挪了下位置,它以前是在客厅当中的,那时候因为方便老人看电视。”杨伊说。   “你能不能给我指明一下,是哪个位置。”张南说。   “就是中间呀,你看,差不多是这里。”杨伊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圈。   张南立即发现,原先躺椅摆放的位置,正好跟主卧和卫生间呈一个直角。   他走进主卧,主卧内的摆设很普通,但是有两张床。   他想起刘军直言与杨伊感情破裂,那么分床睡也不奇怪。   他再试着从靠外一张床的床头望向客厅,可以看见原先摆放躺椅的位置。   “这张床是你睡的吧?”张南面朝杨伊。   “你怎么知道?”杨伊疑惑。   “你之前说过,那天半夜刘军起来上厕所,结果你见躺椅在动,如果不是睡这张床的话,你是不可能看到躺椅的。”   杨伊想了一下,发觉张南分析得有道理,轻声说:“嗯,是。”   张南走出主卧,总结:“三样东西倒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不是发生的事情比较奇怪的话,估计你们也不会在意。现在我想再看一下另外两间房。”   刘军听话地把另外两间房的房门打开,张南和程秋娜立即发现,就在第一间房内,有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乖乖地坐着画画。   “这是我们家的书房,里面那个是我女儿。”刘军介绍后,对女儿命令道:“婷婷,跟客人打招呼了没有?”   婷婷转过身,呆呆地望向张南,有些腼腆。   “你好!”程秋娜摇摇手,率先招呼。   张南慢慢走到刘婷婷身边,他发现刘婷婷正在画一些不明其意的图案。   “小姑娘真是一点都不懂礼貌,你看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的。”张南听见身后杨伊在抱怨。   张南环顾了一遍房间的四周,他发现这间房很小,灯光偏暗,容易令人产生压抑感,书架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书。   张南蹲下身,刻意与刘婷婷维持一个高度,温和地问:“你在画什么?”   刘婷婷回答:“不知道,我乱画的。”   “灯光太暗了,对你眼睛不好。”张南说。   刘婷婷想了想,童真地问:“那你的眼睛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张南笑了。   “你戴了墨镜呀!”   程秋娜插话道:“他眼睛不好,他是瞎子。”   程秋娜一说这话,刘婷婷倒没什么,反而是刘军和杨伊,显出一脸惊讶。 程秋娜忙解释:“没没没,我开玩笑的!”   张南决定不再打扰刘婷婷,便从书房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随后张南走进另一间房,也就是刘婷婷和她奶奶的卧房。   正当其他人要随张南一同步入卧房时,张南阻拦道:“这间房是老太太生前的房间,就让我一个人在里面待会吧。”   刘军觉得张南的要求有些莫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但我是个通灵人,我有我的方式方法。”   “对,你让他去吧,行,没关系的,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杨伊说。   继而,张南关上卧室房门,刘军夫妇和程秋娜等在客厅。   刘军仍在嘀咕:“好奇怪啊,干嘛要一个人进去。”   程秋娜解释说:“算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我都见怪不怪了。”   “那他有没有真本事啊?”杨伊不放心起来。   “这个肯定的!只有骗子会问你们要钱,你看他问你们要钱了吗?”   “这倒是。”   杨伊一想不对,又说:“咦?你一开始在网上,不是说你们这个是收费的么?”   程秋娜自打耳光,顿时脸红不已,慌忙开脱:“哎呀,那个是订金,会退给你们的。”   “啊……订金?还要退啊?”   “这个慢点再跟你们解释,反正最后我也没收你们钱。”程秋娜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只好避开话题。   “哦……”其实杨伊就随口一问,根本不想关心这件事。   隔会,张南从卧房出来,双眉紧锁,表情极其严肃。   “怎么说?”刘军问。   “你们这房子煞气重,属于风水中的鬼宅,容易招邪。”张南胸有成竹地说。   “什么意思呀?”杨伊急问。   “就是你担心的事是真的。老太太没有走,一直在这房子里。”   杨伊脸色剧变,有气无力地问:“那怎么办?”   刘军也装作很紧张地问:“对啊,那怎么办?”实则心里对张南的表现相当满意。   “我们关键得弄清楚,老人家不肯走是因为什么。”张南说。   “因为什么呢?对了,你能看见她啊?”杨伊问的特别小声,生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   “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她肯定在。所以我要想个办法请她出来。”   “请出来?”杨伊一颗心砰砰乱跳,“怎么请呀?”   “今天是肯定不行的。这样,你们给我两天时间准备,要不后天晚上,我再过来一趟,试试招老太太的魂。”   一听招魂,杨伊更加害怕,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张南继续说:“到时候,有点什么事,你们当面问问清楚。”   “好,好。”杨伊点点头,气若游丝般地回答。   刘军不明白张南究竟要做什么,只好配合着问:“那我们这边,要准备点什么?”   “你们就做一件事,到后天晚上,把你们的女儿安排一下,不要让她在家里。孩子还小,不能让她经历这种事情。” “行,那到时候我把她送到她姨妈家去住一晚。”   “好。”张南安心了。   最终双方决定,把招魂仪式定在后天晚上八点进行。   张南和程秋娜临走时,刘军客气地说:“我开车送你们吧。”   张南并不拒绝,程秋娜更是求之不得。   杨伊一脸慎重地问:“那这两天,我们还需要注意点什么?”   “把牌位啊,遗像啊这些东西,该供奉的供奉起来吧,让老人家高兴高兴也好。”   说完这句,张南迈步出了大门。   开车行驶中,刘军笑着说:“兄弟,你这也太一本正经了吧?还要招魂?吓唬吓唬她就行了!”   张南回道:“既然答应帮你了,就要帮出个样子来。再说了,你们家是真的闹鬼,我是该想点办法。”   “啊,真的闹鬼?”刘军一愣。   “你是记性太差还是在怀疑你自己?闹鬼不是你告诉我们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有那么严重?因为我之前也没完全确定呀。”   “噢……我懂了……”程秋娜忽然指着刘军说,“那些事是你编出来的,对不对?”   “不可能!事情肯定是真的!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不就行了,你还怕什么?”程秋娜说。   “我不是怕,我就是觉得,好像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刘军有点无奈。   “只是一个小小的通灵法术而已,不算隆重。我是吃这口饭的,包在我身上。”张南胸有成竹地说。   刘军将他们送到日照咖吧门前,老贾居然还在等他们。   张南遂和刘军告别,说后天晚上一定来。   回咖啡馆,张南又把情况跟老贾一说,老贾难以置信地问:“还真有这回事?我怎么觉得那两夫妻说的话很不靠谱。”   张南笑答:“很多事就是这样,表面上看很不可思议,但偏偏发生了。”   第二天,张南没有出现在日照咖吧,程秋娜打他电话也不接。程秋娜和老贾都有些纳闷。   再过一天,下午五点多钟,张南和王自力一块来到咖啡馆,张南直接问程秋娜:“要不要去?”   “去!干嘛不去!看你抓鬼,总比上这破班有意思!”程秋娜急忙放下手头的事。   “咦……你这小妞,刚来的那几天还说挺喜欢这工作,现在已经不想干啦?”老贾笑问。   程秋娜没有回答,直接坐上了王自力的车。   由于王自力开的是辆警车,私用警灯的情况下,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很快,他们到了刘军家里。   刘军和杨伊今天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依照张南的吩咐,让刘婷婷在亲戚家住一晚。   张南一进刘军家门,便见刘军母亲王凤黎的遗像挂在墙上,张南感到满意。   张南让程秋娜和王自力坐到一旁沙发上去,刚一坐下,程秋娜便嘲讽王自力:“你的作用,就是给他当车夫啊?” 王自力白了程秋娜一眼说:“我都懒得跟你讲话。”   张南再让刘军,杨伊,跟他一块围桌而坐。   刘军家是正方形的红木桌子,显得尤其古朴,更增添一丝阴森气氛。   此时七点不到,时间还早,张南先让刘军把灯关了,让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   等刘军把灯一关,家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仅仅依靠窗外的一点微弱光亮,勉强可以看清人的轮廓。   刘军和杨伊开始恐慌起来,杨伊紧张地问:“用得着搞这么黑吗?要不刘军你去开个厨房的小灯。”   “不行!”张南直接否决。   “为什么?”   “招魂最忌讳的就是光亮,你们也知道,鬼是最怕光的。其实我应该连窗帘都拉上,为了照顾你们才开着。”   “不要!窗帘绝对不能拉!”杨伊叫了起来。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人家都说了不拉。”刘军数落杨伊。   “只要过一会,等眼睛适应了,你们就不会觉得有多黑了。现在放平心情,多做几次深呼吸,酝酿酝酿,不要乱动了。”张南说。   “干什么?真要招魂?”刘军还没完全接受。   “不然呢?”张南问。   “不是,我都不懂,这个招魂什么意思啊?”   “给你们一次机会,问问清楚,你母亲干嘛要留在这里不肯走。”   刘军也紧张了,问:“你准备怎么弄?”   “步骤很简单……”张南说着,拿出一块鲜红色的红布,“等一会,我把这块布摊平放在桌子上,然后你们跟我一起,两手按住红布,口中再念老太太的名字,也就是王凤黎。记住,要念出来,不是让你们在心里默念,但一定要念得特别小声,最好是只有自己能听到。”   “这个倒有点难度,然后呢?”刘军问。   “然后我会请她出来,她出来的时候,应该附在我身上。所以一旦你们发现我表情不对劲,手松开的时候,应该是成功了。”   刘军冷笑一声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的话,那不是人人都可以招魂了?”   “为什么你非得让我再重复一遍呢?我是通灵人,和正常人不一样,我可以做到,但正常人做不到。”   “好吧好吧,我们配合你。”刘军叹了口气。   这时敲响了七点的钟声,张南提议:“我们先静坐十分钟吧,尽量不要说话,十分钟后我们开始。”   刘军和杨伊嗯了一声。   沉寂的环境下,十分钟过得异常漫长,每个人都能听到离他们最近那人的呼吸声。杨伊尝试做了几下深呼吸,依然未缓解紧张的情绪,刘军则是东张西望,有些心不在焉。   另一边,程秋娜对王自力说:“我感觉我们坐在这里像个傻子。”   王自力伸了个懒腰,半躺于沙发上说:“干脆我先睡一觉,让他们慢慢折腾。” 十分钟一到,张南立即把红布平摊在桌上,说:“好了,开始吧。我再提醒你们一句,等会我招魂的时候,你们一定要集中注意力,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可以离开座位,我说的够清楚吗?”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吧?”杨伊担心地问。   “照我的话做,肯定不会。”   张南又对王自力说:“大力,万一出什么状况,你帮我看着点。”   王自力心领神会地说:“别废话了,快弄。”   张南慢慢把手放到红布上,手心朝下按住红布,然后对刘军和杨伊说:“你们也一样。”   刘军和杨伊照做,杨伊动作比较迅速,刘军却显得不那么情愿。   “现在,跟我一起念王凤黎这个名字,我刚刚教过你们怎么念的。”   随即三人轻声念“王凤黎”,起先杨伊控制不好,念得太大声,反复尝试几次,总算可以压低声音。   就这么念了两三分钟后,张南的语速逐渐加快,而且念得也比刘军和杨伊大声,刘军想问张南怎么回事,张南瞧出刘军心思,立刻劝止:“你们别管,继续念!”   不一会,张南的身体开始颤抖,表情也变得相当凝重。   杨伊一直盯着张南,无意间瞄了眼桌上的红布,她骤然发现这块红布相当瘆人,仿似是一滩鲜红色的血液,正慢慢化散开来。   杨伊一颗心砰砰直跳,她又瞧向挂墙上的那张王凤黎遗像,相片中,王凤黎浅带微笑,此刻却显得那么诡异,还有王凤黎一双细小的眼睛,总像在注视着她,眼神中带有恨意。   杨伊有点想抓狂,她难以忍受现在的气氛,王凤黎倒下前的一幕,像电影一样清晰无比地在她脑海里播映。   “你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好不好,能不能太平一点,哎呦喂……”   婆婆在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猛烈钻入她耳中。   尽管如此,她仍旧机械地念着“王凤黎”三个字。   忽然,张南站了起来,站得笔直笔直,把刘军和杨伊吓一大跳。   黑暗中,张南默不作声,如同僵尸一般,直挺挺地站在刘军和杨伊两人身旁。   “阿军……小杨……”张南语调十分诡异,还拖了长音。   刘军和杨伊心跳剧烈,因为“阿军”和“小杨”,正是平日里王凤黎对他们的称呼。   “婆婆……”杨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张南仍旧一动不动,矗立在黑暗中,由于戴着墨镜,他们更不知道张南在看哪里。   王自力和程秋娜也从沙发上站起来,程秋娜问:“怎么回事啊?他真被鬼附身啦?”   “你是……阿妈?”刘军颤巍巍问。   张南点点头,并用手指指那张王凤黎的遗像。   不知道因为害怕还是其他原因,杨伊哭了起来。   刘军却说:“我不信。张先生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啊,我不喜欢别人拿我妈开玩笑的。”   张南一脸深沉。   “你想干嘛你直说,别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行不行?”刘军又说。   张南忽然轻晃了几下脑袋,慢声细语地说:“王晓军……我是你的娘……王晓军……我是你的娘……” 一听“王晓军”三个字,刘军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原来在刘军刚出生时,因为刘军父亲刘郢山整天在外面打麻将,输光了家里的钱,王凤黎就和刘郢山闹离婚,还想离婚后让孩子跟她姓,改名叫王晓军,但最终刘郢山苦苦挽回了婚姻。后来王凤黎把这件事告诉刘军,却没告诉其他人,连刘郢山和杨伊都不知道,外人更不可能知道。   刘军沉寂片刻,才相信张南确实是被王凤黎附了身,喊道:“妈……你怎么真回来了呀……那天是我们不好!你的气性也太大了呀……哪能气成那样……”   刘军也开始抽泣。   “婆婆,我们那天不是故意要吵的,不是故意要把你气出病来的,那你回来是干嘛呀?是不是要把我们带走了呀?”杨伊带着哭腔问。   张南深深地叹口气,一时不作声。   程秋娜听了感觉不对劲,忙问刘军:“咦?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说你妈是为了买早饭的事,跟你老婆吵架,才让脑溢血上来的么?”   刘军瞄了程秋娜一眼,不知该如何解释,杨伊则有些迷迷糊糊,情绪激动下,就随口问:“什么买早饭的事?”   这时候,张南开口说:“别讲了!别讲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刘军正想糊弄过去。   “那天的事……算了……不提了!我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早点上路就早点上路。但你们两个以后不要天天吵了,婷婷还小,离婚离不得的!”张南语重心长地说。   “是是是。”杨伊拼命点头。   刘军犹豫一下,也说:“嗯,不离了,不离了。”   “我走了以后,你们好好过小日子,等老家的房子拆了,分的钱你们全拿去用。我就这一个儿子和儿媳妇。以后让婷婷好好念书,念书念好了,赚大钱!然后别的我也不指望什么了,每年扫墓来一趟就够了,一定要一家人一起过来!”   刘军和杨伊听着,两人连连点头。   半晌,杨伊抬起头说:“妈,你别怪我们就行,你走好!婷婷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我不怪你们!不过你们答应我的事要做到!不然哪怕我去了下面,还会再上来找你们!”   “嗯,嗯。”   倏地,张南全身一阵颤抖,重新坐回椅子上。   片刻后,张南用力甩了甩头,问道:“怎么样,见到了吗?”   “见到了。”刘军沉闷地回答。   “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走?”   “说了。”   “好的。那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张南轻松地问。   “嗯,行,暂时就这样吧。”   刘军和杨伊明显还没缓过来,有点浑浑噩噩。   “把灯开了吧。”张南提醒。   灯开了后,程秋娜等不及要问张南,忙凑到张南身前说:“哎,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哦,他居然跟我们说谎……”   不料程秋娜一句话没说完,王自力便大声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说了!”   “干嘛啊?” “让你别说就别说,听不懂啊?”   张南赶紧跟刘军告辞:“刘先生,那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刘军巴不得张南快点离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三人回到车上,程秋娜立刻发作:“你们拦着我干嘛?那人故意说谎骗我们你们没发现吗?他说他妈妈是跟他老婆吵架所以触发脑溢血的,但我听他们刚才说的明显是他们夫妻俩吵架,把他妈妈气出脑溢血来的!”   王自力赞赏般说:“哎哟,不容易啊,连你都看出来了。”   “废话,再笨的人都能看出来!”   “确实。这个评价比较符合你。”   程秋娜一想不对,打了王自力一下。   王自力笑了笑,对坐在副驾驶的张南说:“阿南,演技不错嘛!”   张南嘴角扬起微微的笑容,反问:“演技逼真吗?”   “太逼真了,我都感动了!”王自力大笑。   程秋娜在后座伸长着脖子,才反应过来,忙问:“啊?你刚没被鬼附身啊?你不是招魂了吗?”   “招的什么鸟魂!”王自力骂道。   “你觉得他们信了么?”张南有点慎重地问。   “应该是信了,那女人一直在哭,那男人的脸色也不好。没问题的,你看后面那个不也没看出来么?”   程秋娜不服气地说:“什么呀!我是比较单纯,好不好?”   “行,知道你纯了。”王自力摇摇头。   “但是不对呀!”程秋娜想了想,又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的?而且我记得,那男人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然后你说了一个名字,他马上就信了!”   “王晓军。是那男人的另一个名字?姓王,应该是为了随他母亲的姓,改的名字吧?”王自力也问。   “对,是他母亲以前打算要改,结果没有改的名字。中间有些渊源,反正也不重要。”   “然后这件事只有他和他母亲知道,所以你拿这一点让他信服了?”   “没办法,不用点手段,很难让他相信,他那个人疑心比较重。”   程秋娜忍不住问:“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下啊,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他们家里到底有没有闹鬼呀?”   “你觉得呢?”张南反问。   “不知道。”   这时前方红灯,王自力将车停在十字路口,回头对程秋娜说:“你也是笨,如果不闹鬼,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呢?你用脑子想想。”   程秋娜非常认真地思考一番,恍然大悟般说:“哦……我懂了,怪不得你会知道那种事情,他家真的闹鬼!是那个老太太,把事情告诉你,配合你演戏的对不对?”   “哪能叫配合他演戏!”王自力反对道,“这叫合作!”   “是啊……”张南望向程秋娜,“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老太太的鬼魂当时就站在你后面。”   程秋娜一哆嗦,厉声叫道:“你别吓我哦!”   玩笑过后,王自力问:“不过话说回来,阿南,那个什么躺椅啊,盆栽啊,布鞋啊,应该是那男人搞出来的把戏吧?” “嗯,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太过于明显和刻意的事情,通常值得怀疑。”   “你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没有太多的逻辑思考,基本是用观察。首先,他把那些事情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然后我和程秋娜一起去了趟他家,我发现那张躺椅的四只椅脚都很脏,积满了灰,但是其中的一只前椅脚,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痕迹,应该是用线绑过,被那些灰衬托了出来,再考虑到躺椅摆放的位置离卫生间不远,很简单就可以推测到,当时杨伊看到的一幕,是刘军做出来的。刘军知道杨伊还没睡,所以他找借口上厕所,拿起事先绑在椅脚上的一根线,在卫生间里操纵那张躺椅,让躺椅一晃一晃,看上去像是上面坐了个人。”   “哦……这样的啊,那花和布鞋呢?”程秋娜问。   “这两样就更简单了。盆栽的话,刘军可以半夜起床,偷偷浇一下水。布鞋就找以前做布鞋的人再做一双。所以布鞋出现的时间比较晚,因为刘军先得找人再做一双。”   “嗯,你一解释,倒清楚了。”   “那货废了那么大劲,就为了做场戏给他老婆看,吓吓他老婆?”王自力疑惑道。   “对,让她老婆产生家里有鬼,王老太回来了的假象,逼他老婆跟他离婚。实际上他万万没有想到,王老太确实在家里。”张南回答。   “有那种必要吗?他想离婚,他老婆又不肯离的话,提起诉讼不就完了?整那么麻烦干什么?”   “向法院诉讼的话,花钱不说,还比较麻烦。而且关键一点,他老婆也不是个善男信女,他老婆几次三番威胁他说,如果要离婚,把她逼急了,就把他那些丑事抖出去,让他工作都保不住。”   “什么丑事?”   “哦,我忘记提了,刘军在外面有个女人,已经谈到结婚了。”   “我草,又是这种老掉牙的情节,怪不得他那么想离婚。”   程秋娜摇摇头,抱怨道:“哎,你们这些男人真是……怎么都这样的啊!”   “关我们屁事儿!我们两个光棍。”王自力说。   沉默了几秒钟,王自力又问:“这些事情,都是那个老太的鬼魂告诉你的?”   张南点点头。   程秋娜恍然道:“哦,怪不得啊……我记得你刚进他们家的时候,就像傻子一样愣在门口,而且眼睛一直盯着老太太的房门看……”   “观察力可以啊你。”王自力笑道。   “你那时候看到什么,是不是一只鬼啊?”程秋娜问。   “我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儿子,几乎操了一辈子心的老人。”张南说。   次日深夜,浦东区川沙镇上一条十分僻静的小路。   小路上灯光昏暗,来往车辆不多,两旁皆是住户已搬迁的旧房,显得既古朴又深沉。   张南正缓缓行走,在他身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老太太并非活人,所以在外人眼中,只有张南独自一人。   这时,两个穿戴艳丽,青春活泼的女孩迎面走来,老太太刻意避开了她们,双方没有任何触碰。   “其实你不用避开的,你是鬼,她们是人,你们是不会接触的。”张南提醒。 “我晓得的……”王凤黎面带笑容地说,“能别碰到么……就不要碰到,不然让她们沾到秽气也不好,触霉头的(吴语的土话,意指倒霉)。”   “王老太,你心地真的好,你这样的人,应该再活久一点。”张南由衷地说。   “可以啦……活了快八十,够了。只要他们两个太太平平的,我早点上路就早点上路。不然他们还要照顾我这个老人,也是个麻烦事,老人不好弄的……”   “你只有一个儿子,由他来尽孝道是应该的。而且你之前告诉我说,在你儿子十岁不到的时候,他爸就因为一场车祸走了,当时他爸还在外面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那种情况下,你一个人带大孩子,压力和困难是可想而知的。”   王凤黎感慨地说:“张先生,要是军军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转念一想,王凤黎又说:“哦对了,张先生,这次真的要谢谢你帮忙了,给我搞了那么一场戏。”   “不客气,小事一桩。”   “那你觉得……有没有用呀?”   张南摇摇头,说:“很难讲。至少他们相信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考虑离婚了吧。但时间一长……不保证那个念头,又会在你儿子心中死灰复燃。”   “嗯,倒也是。”王凤黎表情一下变得忧愁,“其实我么……也就希望他们好好过下去,不要每天吵个不停,以前我在的话还能劝劝,现在没人能管得住他们了,哎……”   “那天就是因为他们又闹离婚,大吵特吵,把你给气到了吧?”   “对呀……那天他们吵得老凶了,伊伊手臂都被军军抓破了,眼看他们快打起来了,我根本劝不住。军军的脾气么也是不好,这一点跟他爸一样,而且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多多少少总归会有影响的,所以我一直跟军军说,你们现在不是两个人的事,还有个女儿,万一离婚了,你让婷婷怎么办?但是他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女儿也不管的。”   张南点点头说:“王老太,你的心思我真的理解,不过现实就是这样,有些人的想法你很难改变,比如说你儿子,包括你儿媳妇也是,他们都是那类固执己见的人,听不进别人的劝,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整天吵架,没有办法相处的原因。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干脆把它放到一边,顺其自然,他们已经是成年人,必须学会承担后果,你安心的走,把决定权留给他们吧。”   王凤黎沉吟片刻,顿觉张南的话十分有道理。   “是呀,两个人如果真的不合适,硬是待在一起也会出问题的。嗯……反正我要走了,不操心了,就像你说的,看他们自己吧。”   张南微笑说:“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不一会,两人来到一处荒僻的十字路口。   “张先生,你送我到这里可以了,我一个人再走几步,一会阴司来接我了。”王凤黎说。   “那我不送了,你走好。”张南止步说。   王凤黎继续向前,回头又望了张南一眼,感激地说:“谢谢你,张先生!”   在张南的目视下,王凤黎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四十六】幽怨湖   夜,静得可怕。   今晚没有风,也没有虫鸣声,夜空被浓厚的乌云覆盖。四周长长的野草,仿佛一根根尖刺,好像只要一脚踏上去,就会被捅破脚底似的。   祝馨正将头探出帐篷,感受着帐篷外的清新空气,她用鼻子深吸口气,对在帐篷内的陈诚说:“还是外面舒服,要不我们出来走走吧?”   祝馨和陈诚同是大二学生,两人交往一年,陈诚比祝馨大四个月。这次趁暑假期间,两人相约到一个名为悲山的风景区度假游玩,还搭起帐篷,准备住上一晚。   悲山靠近天目湖,较为冷门,因未被开发,所以无需门票,只在江浙沪一带的驴友圈中小有名气。陈诚属于业余驴友,曾听同为驴友的朋友介绍过这个地方,他向来对这种绿色游玩方式非常憧憬,觉得既省钱又充满乐趣,于是就跟祝馨提议,最后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到此一游。   悲山四面环山,中间有一条淡蓝色的无名湖泊,湖水清澈,下午两人到达时,均被湖面风光震慑,感觉此地像是人间仙境一样,祝馨一时兴起,连拍了好多张相片。   可惜到了夜晚,由于附近毫无灯火,终究有点无趣,荒凉感迎面扑来,甚至让祝馨产生一丝丝惧怕。   她想起来之前,她的表哥告诫她的一番话:“到那种地方去玩,还是要小心一点,毕竟没有开发,万一出点什么事,没人救得了你们的!”   然而当时的祝馨处于兴奋中,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之后,他们进入帐篷,准备睡觉。但七月的气候异常闷热,外加是在荒郊野外,祝馨怎么都睡不着,更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随即她才将头探出帐篷外,跟陈诚提议到附近逛逛。   其实陈诚也睡不着,便一口答应。   陈诚拿起手电筒,钻出帐篷,祝馨已在外面等候,正用手机自拍,陈诚见了笑笑说:“又在拍啊?你今天拍了多少照片了。”   “难得来一趟这种地方嘛,是要多拍几张的。”祝馨边拍边说。   “有什么难得的,你高兴以后我们多找找这种地方好了。”   “嗯,好呀。”祝馨转念一想,又说:“不过下次还是等人多点好了。”   “干嘛?你怕啦?”   “也不是怕,就是人多点,互相间可以有个照应咯。”   两人正说话时,忽然,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咕咚”一声异响。   像是一块石头,被人抛入水中。   “什么声音?”祝馨放下手机问陈诚。   陈诚沉默了数秒,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一会,又是一声“咕咚”异响,而且比先前的一声离他们更近。   祝馨有点怕了,轻声问:“到底什么声音啊,是不是有人来了?”   听祝馨这么说,陈诚眼望乌黑一片的四周,摇摇头说:“不会吧,这附近应该没人的啊。”   祝馨也明白,悲山位于天目湖附近一处十分隐蔽的位置,他们来时把车停在一座公园门前,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了悲山。悲山本身是一座矮山,紧靠无名湖泊,附近满是山林,这种地势,几乎不可能有住户。 “那刚刚的声音是什么?”祝馨问。   陈诚仔细倾听,没隔多久,又是一声异响,两人的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异响的具体方位他们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异响一定来自于湖面。   明显是某种物体,与湖水碰撞发出的声音。   那条无名湖就在附近,离他们不远,只是由于附近野草繁多,又是深夜,看不清晰。   “湖里的鱼?”陈诚只能想到这一解释。   “大概吧。”祝馨闷闷不乐地说。   “问题是……”陈诚并未说服自己。   “对呀……”祝馨也不满意鱼的解释,“有那么大的鱼吗?”   “有是有,不过……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这里是湖呀,又不是海。”陈诚分析。   “那你说会是什么?”   “算了,别乱猜了,你等在这里,我去看看。”陈诚说着挪动脚步。   “你不带我去啊?”一想到要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祝馨害怕起来。   “你去干什么?没事的,你先回帐篷,我一个人去湖旁边看看,没什么东西的话,我马上回来。”   “那你快一点!”祝馨嘱咐。   祝馨记得帐篷到湖边的路,两地仅隔二三十米,如果陈诚看一下就回,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   陈诚点点头,没有吭声,一个人走了。   祝馨回到帐篷,坐下,两手抱住膝盖,脑海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什么。   一分钟……两分钟……直至等了十几分钟,陈诚还没有回来。   祝馨慌了,她忙钻出帐篷,朝湖泊的方向喊:“陈诚,你好了没有?”   无人应答。   祝馨又喊:“你在不在?”   停滞了半晌,祝馨又喊了几声陈诚的名字,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祝馨慌了,她彻底慌了。   她感到口干舌燥,嗓子一下子发不出声音。   好像喉咙里有团烈火,把她嗓子都烧干了。   她又回到帐篷,拿起了另一只手电筒,她决定去湖边找找。   陈诚是沿一条碎石子路走去湖边的,那是从帐篷通往湖边的唯一一条小路,这一点祝馨深信自己绝对没有记错。   祝馨慢慢走向湖边。   她忽然有点气陈诚,因为她觉得陈诚可能是故意在捉弄她。   “你别一下子冲出来,吓我一跳啊,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祝馨不忘警告陈诚。   祝馨沿着碎石子路,一步一步向前。   她越往前走,便越觉得两条腿好像踩在棉花里一样。   这时候,又是“咕咚”一声异响,而且比先前的声音更大,仿佛那个神秘莫测的“东西”,就在她的面前。   不知不觉中,她已来到那条无名湖的湖边。   由于今早刚下过一场雨,所以湖边泥地十分潮湿,泥土松软,这即是她感觉脚踩在棉花里的缘故。 她静静望着湖面。   此时湖面景色不比白天,显得死气沉沉,倒映出来的,都是那些深黑色的山林。   湖边地带非常空旷,她拿手电筒照了照,没有发现陈诚。   她觉得匪夷所思,心头猛然涌起一股不安。   ——毫无疑问,陈诚一定也是沿这条路来湖边的,但现在完全不见他的踪影,如果他不是故意躲起来的话,没道理消失的啊!   只有一种可能,陈诚掉入了湖中!   祝馨越想越怕,脑海里被自己一个个恐怖的猜想填满了。   “陈诚!陈诚!”她又呼唤两声,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她欲哭无泪,不停地拿手电筒照射湖面,她觉得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她奇怪湖面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陈诚真的不幸掉入湖中,应该不至于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就沉入湖底,虽说陈诚和她一样,都不会游泳。话说回来,即使发现陈诚在湖面挣扎,又能怎么办呢?自己是否会不顾一切地扑入湖中去救陈诚呢?   祝馨正迟疑时,不远处的湖面上突然出现一团模糊不清的白色物体,像是一团海绵,缓缓游动着……   白色物体的形状十分古怪,祝馨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她慢慢将手电光照射在白色物体上,也就在被光照到的同时,那团白色物体一个加速,竟朝她凶猛地游来。   祝馨吓得不禁后退一步,等那白色物体来到身前时,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她惊呆了,瞬间惊呆了!   她心头涌现一股撒腿就跑的冲动,可某种力量,又将她强制性地留在原地。   刹那间,就在湖水中,猛地伸出一只手来,疯狂地抓向祝馨。   祝馨再也忍受不了,发出惨烈的呼声……   ……   张南习惯性地坐在靠窗座位,等程秋娜给他送去咖啡。   自从日照咖吧重新装修以后,生意就渐渐兴旺,此刻除张南外,日照咖吧还坐着许多客人,张南在想,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人们更愿意待在室内。   他已有近一个月没有到老贾的咖啡馆来,自从上次解决王凤黎的事以后,程秋娜又给他拉了几单生意,结果都是些诸如测八卦,看风水等等无聊之事,他完全没有兴趣,直接回绝。   闲暇之余,他又陪王自力去了一趟北京,帮王自力查破了一起连环杀人案。   今天,是他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早在一个多星期前,程秋娜便打电话给他,说某个客户,有件非常古怪和罕见的事要找他,让他无论如何与那位客户见一面。   约定的时间,便在今天下午。   张南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张南接过程秋娜递给他的咖啡,刚喝第一口,就见一位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匆忙地赶来,站在大厅中间,四处张望。   “你是小馨吧?”程秋娜上前问。   那女子先楞了一下,随即快速点点头。   “小程老师?”女子问。   张南一听即明白,这又是程秋娜的小程灵异社招揽到的生意。 确定身份后,程秋娜和那名女子一同坐到张南身前,程秋娜还挽着对方手臂,显得异常熟络,像认识了多年的好友似的。   张南迅速打量了一下对方,他发现对方年龄不大,应该比程秋娜还小几岁。   “又是你的业务吗?”张南直接问程秋娜。   程秋娜尴尬地一笑,也不回答张南,而是问身旁的女子:“你说你叫小馨,那你全名是什么啊?”   “哦,我叫祝馨。”   “助兴?啊呀……这名字起的真是……”   “不是,不是助兴……祝福的祝,温馨的馨。”   “哦,哦,跟你开玩笑的!”   祝馨低下头,显然并没心思跟程秋娜开玩笑。   双方互相介绍一番后,很快谈话便引入了正题。   “……一个多星期前吧,我跟我男朋友去郊游,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因为我们都是大二学生,平时学习压力也挺重的。然后我们去了一个叫悲山的地方,离天目湖不远,我们还搭帐篷,准备在那里过夜,谁知道……就那天晚上,我们出事了。”   祝馨表情有些痛苦,一个多星期前的恐怖经历,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   “什么事?”程秋娜问。   “说出来,我感觉你们都不会相信。”   “你说啊!”程秋娜催道。   “那个地方,反正挺偏的,不是那种正常的旅游风景区,是我男朋友一个驴友朋友推荐的,说那里好玩,还不要钱。结果……就那天晚上,我记得我们先是听到湖面上有声音,对了,那里还有条湖,不知道是不是天目湖的支流,湖上有声音……然后,我男朋友说他去看看,我让他去了,我就在帐篷那里等他,后来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我感觉可能出了事,马上过去看看,那个时候,我见湖面上有个东西……”   说到这,祝馨眼睛睁大,好像瞧见了什么惊悚之物般怔住了。   “有个东西?啥东西?”程秋娜急忙问。   “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像海绵一样……不清不楚的……”   “那可能就是海绵啊!水里垃圾很多的!”   “不是的!肯定不是!”祝馨断然否定道,“因为那个东西在动,还一点点朝我游过来,我当时吓死了!最后它还要扑过来!我马上躲开了!”   “你是说……水里那个东西,要扑到你身上啊?”   祝馨快速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没有。那时候太黑了,我被吓得手电筒都差点丢了,我就感觉它像一团海绵,还有点像泡沫,但肯定不是那两样东西,因为它会动,动的速度还很快的!”   “会不会是鱼啊?有些鱼也长得古里古怪的。”   “不不不,不会的!”祝馨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后来呢?你干嘛去了?”程秋娜继续问。   “后来我害怕得不行,赶紧逃了,一个人连夜从悲山跑到天目湖的水上公园那边,我想找人帮忙,但那个时候太晚了,所以我干脆报警,再后来……警察在那边找了两天,还派人下湖打捞,都没有找到我男朋友。”祝馨泄气地说。   “哦……我懂了,所以你就在网上联系我,让我帮忙。” “是啊。”祝馨有气无力地回道。   张南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才问:“你说的湖里的东西,你很确定是它自己在动,而不是被风吹……或者其他……”   “我确定!”祝馨语气铿锵有力,“它绝对是自己在动,而且它好像有眼睛一样,还一直盯着我!”   “是一个有生命力的,白色的,海绵状的物体?”   “是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张南摇摇头,直截了当地回答:“不知道,闻所未闻。”   停顿一下,张南又问:“你男友就这么失踪了,之后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嗯。”   “听上去,你觉得你男友的失踪跟你看见的那个白色物体有关。”   “是啊,要不然呢?”   “你凭什么认为两件事有关?你也是大学生,应该懂得以辩证唯物的方式思考问题,有时候,前后发生的两件事,不一定存在关联。”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我没什么证据,就是感觉吧,不然不会那么巧。因为我男朋友先是去了湖边,然后就在那里消失了,我是看着他走过去的,从我们的帐篷到湖边只有一条路,他不可能去其他地方的。”祝馨耐心解释。   “原来是这样,去湖边的路只有一条。那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落水的声音?如果你男友掉进了湖里,在那种安静的时候,你应该是可以听到响声的。”   “这个倒没有。我也一直奇怪这一点。”   “你先前说,你跟你男友是听到湖上有声音才决定去看看的,那个声音是什么。”   “就是‘咕咚’一声,像是一块石头被人扔进了水里。”   张南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随即又问:“有一点我不是很理解,你为什么要找上我们呢?我们不是专门处理失踪案的。”   “因为我觉得……我在湖水里见到的那个东西……很可能是水鬼……”祝馨压低嗓音说。   张南深吸一口气,问:“你见过水鬼么?”   “肯定没有的。”   “你想象中的水鬼,是这个样子?”   “我也是猜的,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果不是碰到水鬼,被水鬼缠上了,我男朋友不可能现在都找不到啊!悲山就那么点地方,我们找了整整两天!我们两家的家人,警察,还有一群驴友,这么多人一起找,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祝馨越说越沮丧,开始哽咽。   半晌,张南回道:“你的怀疑是合理的。”   “你也觉得是吗?”祝馨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也可能是某种未知生物,像科幻电影里那样,也很难说。”   “嗯。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只想快点找到他。”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说实话,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即便找到你男友,他的生还几率也很小。”   “这个我知道的,警察也跟我讲过。”   “所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就算找到的是他的尸体,也比现在好过一点,现在这样吊着真的难受,虽然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对了,你是通灵人,那你能不能……比如在他去世的地方,找到他的灵魂?”祝馨看着张南。   “理论上是可以。”张南说。   “那你能不能试一下,我想见一下他的灵魂,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祝馨忽然显得很激动。   “你跟我不一样,你不是通灵人,即使他的灵魂站在你面前,你可能也看不到。”   “那怎么办?”祝馨的表情大起大落,瞬间变得十分沮丧。   “我想想办法。当然,前提是我能找着他的魂魄。”   “好的,真谢谢你了!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我要做什么?”   “只有跟我们再去一次现场,而且必须是晚上,你应该认识去那边的路吧?”   “认识的,要晚上吗?”祝馨的嗓音有些发抖。   “对!警察和你们的家人朋友在那边搜寻,应该都是在大白天吧?”   “是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出事的时候是在夜晚,他们却认为白天更好找人,这是想当然的做法。”   “好的,没问题,我们就晚上过去吧,今晚可以吗?”   “可以,虽然时间紧了点,但好在天目湖离这里不远,开车过去,如果顺利的话,到那边应该正好天黑。”张南说着看了眼手表。   “那我们怎么过去呢?”祝馨问。   “开老板的车呀!”程秋娜指指吧台的老贾,原来就在上个月,老贾新买了辆SUV车,结果车到了后,程秋娜用车的时间比老贾都多,经常下班后借老贾的车开去酒吧。   “走吧,我来开车!”程秋娜跑去老贾那儿取了车钥匙,兴奋不已。   临出门前,老贾不忘提醒张南:“阿南,如果出什么事,跟我或者大力打个电话。”   “应该是小事。”   说完,张南便出了咖啡馆的大门。   沿高速公路,他们一路驶向悲山。   祝馨心情沉重,没怎么说话,张南随便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祝馨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程秋娜则一直喋喋不休,东拉西扯。   耗时近三小时,他们抵达天目湖的水上公园,此时水上公园已经闭园,禁止游客进入,从大门出来的游客较为稀少,许多商铺的门都关着,显出一种疲惫、萧条的气象。   程秋娜将车一停,伸伸懒腰,再回头问祝馨:“我们要走过去吗?”   “对啊。”祝馨一边下车。   “走过去要多久啊?”   “第一次我跟我男朋友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悲山的,因为我们不认识路,这次应该不会了。”   “估计走多久?”张南问。   “我估计……一个小时左右吧,可能不到一点。”   张南取出刚才在上海临时买的两只手电筒,分给祝馨一只说:“你带路吧。”   三人步入水上公园旁的一条小路。 小路十分杂乱,两旁堆了不少垃圾,走出一阵,附近变得都是山林,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给人一种好像踏入深山老林的感觉,实际上这里离水上公园和高速公路并不太远。   也不知走了多久,祝馨突然停住脚步,环顾一遍四周后说:“应该是这。”   “到了吗?”程秋娜走得很不耐烦,听祝馨说是这,不禁松了口气。   祝馨又观察片刻,很肯定地回答:“到了,我确定是这里。”   天色未彻底暗淡下来,周遭的景物还比较清晰,他们身处一块草木稀疏的空地,祝馨认得就是她和陈诚搭帐篷的地方。   “那天,我们把帐篷搭在了这个位置。”祝馨手往下一指说。   张南看了眼,回道:“是个好地方。”   “朝那边走,是那条湖。”祝馨又指指张南身后的方向。   张南发现,确实有一条碎石小路,通往不远处一个草木丛生的地方。由于草木太多,遮蔽了湖面。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关键问题出在那条湖,走,我们过去。”张南说。   他们立即走向无名湖,拨开一堆枝叶杂草,来到湖边的碎石路上。   碎石路呈一个包围圈,将湖水包围,走在碎石路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湖面。张南目测一下,若沿碎石路绕湖走一圈,肯定用不了一小时。   换言之,这条湖很小,只比一些乡村的鱼塘稍大一点,如果有人不幸溺死在湖中,应该比较容易打捞。   “这条湖蛮小的嘛!”程秋娜说。   “是不大啊。”祝馨回答。   “打捞人员仔细打捞过这条湖吗?”张南问。   “打捞过的,不过没找到我男朋友。”祝馨又低下头。   “那是为什么呢?屁大点地方,怎么找不到啊?”程秋娜好奇。   “不知道。”   “有问题啊……”   观望一会,张南感觉湖水显得有些朦胧,他知道这条淡蓝色的湖泊其实非常清澈,是难得的没有经过任何人工改造的湖泊,可为什么湖面上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神秘气息,像是一些污迹,覆盖在湖面上。   这种感受,越靠近湖水,越是强烈。   “那天晚上,你说你一个人走到湖边,然后看见了那个白色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的位置?”张南问祝馨。   “记得的,就在附近。”   说完,祝馨带路,穿过了碎石路,小心翼翼地步入一个向下的斜坡。   走下斜坡的过程中,程秋娜险些摔跤,好在张南及时把她拉住。   “我看你要小心一点,你太兴奋了,兴奋就容易忘记危险。”张南提醒程秋娜。   “哎哟,一次失误,别那么大惊小怪的。”程秋娜叫道。   祝馨怔怔站在湖边,想起那晚的情景,心下又是一阵恐惧和难过。   “就是这里了,你看,还有许多脚印,不过现在天黑了,你看得清楚吗?”祝馨回头问张南。   张南低头一瞧,说:“可以看清楚,我的视力在夜间更好。”   “是吗?”祝馨愣道。   张南蹲下身,仔细勘察斜坡上的脚印。他发现斜坡上的脚印比较凌乱,方向几乎都不一致,可见那晚祝馨异常紧张。脚印连接着碎石路和湖边,十分清晰。 “这些脚印,都是你一个人的。”张南抬头对祝馨说。   “应该……是吧,这个我就不确定了。”   “你和你男朋友是一个多星期前来的,那天下过一场大雨?”   “是啊,你怎么知道?”祝馨觉得奇怪。   “这里的泥土……”张南边说边蹲下身,用手触摸斜坡的泥地,“比较干燥,也比较硬,除非是下雨,不然不会留下脚印,所以我推测你们来的那天应该下过场雨,导致泥土潮湿,你的脚印才会清楚地留在这里。之后几天的话,可能天气都很好,泥地又变得干燥了,就算搜索的人来过这里,也没有留下脚印。”   “哦……有道理,对对对,后来我也带人来过这里的,不过那天就没下雨。”   张南又仔仔细细地勘察一遍地上所有脚印,站起身问祝馨:“你当时很慌?”   “是啊,慌死了!我害怕得要命!”祝馨激动地说。   “你就站在这里,看到那个白色的东西,你还说那个东西朝你扑过来?”   “嗯!”   “后来你逃跑了?”   “对呀!我吓死了!拼命地逃,然后我逃到水上公园那边,想找人帮忙,这个我之前跟你们说过了。”   “是的。”   张南又沿斜坡回到碎石路,并让程秋娜和祝馨赶紧上来。   “现在怎么办?找不找啊?”程秋娜问。   “说句实话……”张南转向祝馨,“我们一起找到你男朋友的可能性不大,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   “嗯,没事……我有这个思想准备的。本来我让你们帮忙,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不到是应该的。”   “还有一点,关于你说的招魂。”   “对,有办法吗?”   “一般来说,人死以后,灵魂会在死去的地方停留一段时间,这个时间取决于灵魂的意志,当然还有其他影响因素,比如说环境。这边的环境,就属于比较适宜‘保存’灵魂的,再加上你男朋友的情况,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快离开,但我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灵气,这一点让我很奇怪。”   “那是怎么造成的呢?”祝馨表情相当认真。   “另外还有一件事,关于这条湖。这条湖的湖面上,覆盖着一层我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东西,你们应该看不见吧?”   程秋娜朝湖面一望,立即回答:“看不见啊!有什么东西?”   祝馨接着回答:“我也看不见,我觉得这片湖还挺干净的。”   “干净只是它的表象。”张南说。   “那你的意思,湖面上有什么啊?”祝馨问。   “邪气。”   “邪气?”祝馨觉得这个名词十分另类。   “如果能有个办法,让我到湖面上看看就好了。”张南叹口气说。   “有啊!”程秋娜赶紧说,“你游泳游过去呗!最好是潜水,还能看看湖底。”   “这个怎么行啊?”程秋娜故意逗张南,却让祝馨一惊。   “怎么不行啊?你不是说有水鬼吗?他不下水,怎么抓鬼哦……对了瞎子,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你会不会游泳呢?你该不是旱鸭子吧?”   程秋娜唠唠叨叨时,张南已经迈开脚步,沿碎石路走去了。 “我们去哪呀?”祝馨忙问。   “先绕这片湖走,随便看看吧,像散步那样。”张南说。   程秋娜嬉笑着拉住张南说:“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张南不理程秋娜,对祝馨说:“天黑了,把手电筒打开吧。”   祝馨立即打开手电筒。   “你知道吗?你有个毛病很不好。”程秋娜与张南并肩行走,边走边说。   “什么?”   “经常别人在问你问题呢,你就一个劲地自己管自己说,好像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那也得看是什么问题。”张南漫不经心般地回答。   “我不是说我!”   张南瞄了眼程秋娜,又瞄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祝馨,他忽然明白,原来程秋娜指的是祝馨。   “你说她吗?”张南轻声问。   “反正你自己知道!”说完,程秋娜等了几步,和祝馨走在一块了。   张南一怔,心想:有些时候,我确实会因为自视甚高,不把其他人放眼里,这一点她倒是发现了。   张南深深明白,就算再能干的人,若盲目自信,终究容易尝到苦果,时刻保持谨慎态度才是正确的做法。自己这一路走来可谓一帆风顺,即使是于之言那样的人也被自己降伏了,现在想想,可能是没有遇上真正的对手。   张南由衷感激程秋娜能提醒他这一点。   他们沿湖边走了段路,湖面上依旧十分平静,波澜不惊,弯月的倒影映在湖面上,显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这时候,他们听到一阵水声。   张南猛然停住脚步,朝湖面上望去。   程秋娜和祝馨紧张地站在张南身后,尤其是祝馨,一颗心剧烈跳动。   张南把手电筒给程秋娜,解释说:“我不用这个。”然后一步步向前,逐渐靠近湖水。在行进过程中,张南发现,湖面上竟起了涟漪。   祝馨也看到了,轻声说:“湖里好像有东西……”   祝馨一句话未说完,湖面上便传来“咕咚”一声,和那晚她听到的异响如出一辙!   祝馨两腿发软,颤巍巍地说:“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   张南做出手势,表示明白,然后继续向前,程秋娜紧跟在他身后。祝馨却有些犹豫不决,站在原地不动。   “你小心点啊瞎子,别掉湖里去,我捞不上来的!”程秋娜警告张南。   然而张南一个跨步,直接跃过一块石头,踏上湖水边的一块湿泥地,几乎要走入湖中。   “喂,你干嘛呀?”程秋娜一惊,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再用一只手抓住张南。   张南身前的湖中,又是“咕咚”一声,激起一片涟漪。   祝馨吓得两腿发软,紧张到了极点。   张南集中精神,他已经看到,黑暗的湖面上,有一个白色物体正缓慢游动,若隐若现。一会飘浮于湖面,一会又潜入湖中。   张南示意两人不要说话,凝神屏息,等待那个白色物体靠近。 如他所愿,白色物体确实慢慢靠近,即使潜入湖中,他都可以看到一团游窜的黑影。   但仅隔片刻,那个白色物体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潜入了深处。   祝馨正纳闷时,突见张南脚底下,一个白色物体正冒出头,犹如闪电一般,扑通一声冲出湖面,并发出一声凄厉怪叫。   祝馨如疯似狂般地大喊:“你脚下!”   张南并未躲闪,而是早有所料般地一把抓向白色物体,结果程秋娜“啊啊”叫唤一声,两手死死抓住张南,将张南用力拉了回去,导致张南和那白色物体都扑了个空。   “咕咚”一声,白色物体落入水中,张南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物体渐游渐远,目瞪口呆。   张南回头看程秋娜,程秋娜才反应过来,小声问:“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张南叹了口气,走上碎石路,祝馨问:“刚才好危险呀,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说不清楚。如果不是她把我拽回去,我就可以抓住那东西了。”张南回答。   “啊?”   程秋娜上来后,闷闷不乐地说:“是的,怪我。”   其实张南并没有怪程秋娜,他知道那是人处于危急时刻的下意识反应。   “你那晚上看到的,是刚才那个东西吗?”张南问祝馨。   “嗯,就是那个。”   “确实有点像海绵,不过明显不是。”   “对啊。”   “说不定你猜对了,那是只水鬼。”   祝馨被张南说得吓了一跳,感觉后颈一阵发凉。   他们再往前走。   一会后,他们已经绕无名湖走了约一半的路程,他们的右侧是幽深的湖水,左侧是两座树林茂盛的矮山,夜空布满乌云,看似就快要下雨。   程秋娜走累了,提议休息片刻。   正当程秋娜找块石头坐下来的时候,她发现湖边一片芦苇之中,好像停着艘船。   “那里有船呀!”程秋娜手指指说。   张南走近一瞧,确定那是艘破旧的小木船,猜测是被人遗弃在这,不再用了,更难得的是,船上居然还有两根木制的船桨。   程秋娜十分激动,对张南说:“你看你看,有一只船,这样我们可以坐船到湖上去了。”   “别急,让我先检查下这船能不能用。”张南说着靠近小木船,将它拉到另一边,看了下船内,没有积水,船身也足够结实,心想应该能载三人。   “怎么样?”程秋娜迫不及待地问。   “没问题。”张南回答。   只有祝馨,显得忧心重重,轻声问:“我们要乘船到湖上去啊?去那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当然是去抓那个鬼东西咯!”程秋娜说。   祝馨紧抿嘴唇,不知如何应答,看得出来十分害怕。   “姐,你不怕吗?”祝馨问程秋娜。   “不怕啊,怕什么?”程秋娜干脆回答,想了一下又指指张南说:“你放心,这个人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祝馨低头不语,程秋娜比较反感这类优柔寡断的人,立马补充一句:“你如果怕的话你留在这里好了,我们过去。”   “不行!”张南立即否定,“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不许落单。”   “那她怕呀,有什么办法?”程秋娜问。   “没事,我跟你们走。”祝馨终于想通了。   三个人先后上船。   张南拿起一根船桨,分给程秋娜一根说:“我们先划到湖中间去。”   程秋娜其实不想划,但看了魂不守舍的祝馨一眼,也知道没办法,只好照做。   张南使劲开始划船,程秋娜却显得有气无力,导致两边动力不平衡,无法笔直前行,张南就说:“你稍微认真一点。”   “我够认真了好不好,我手都痛死了!”程秋娜习惯性反驳。   祝馨慢慢坐到程秋娜身后的船板上,两手握住船桨说:“姐,我帮你一起划吧。”   程秋娜与祝馨合作,才让两侧船桨向后划水的力相近,木船缓缓驶向前方。   湖面的气温比岸上明显要低,程秋娜和祝馨都感到一丝冷意,而且湖面比在岸上看到的更加深黑,仿佛他们的木船不是在水中行驶,而是在一个巨大幽邃的黑洞上方飘浮。   程秋娜和祝馨分别将两只手电筒一左一右地摆在船板上,充当两支探照灯,照明前方。   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到接近湖中心时,张南放下桨说:“在这里停一会吧。”   “哎,早该停了,我手都酸死了。”程秋娜一放下浆,就拼命甩动两手。   祝馨依然感觉害怕,她不明白张南为什么把船停在这个地方。此处靠近湖中心,四周都是湖水,若发生意外,他们无处可逃。   “现在干嘛?”程秋娜问张南。   “先看看动静再说。”   沉寂片刻,张南忽地望向祝馨,祝馨正低头沉思,没注意张南在看她。   “你抬起头,有件事我想问问清楚。”张南说。   隔了好几秒,祝馨才明白张南是跟她说话,一下回过神问:“哪件事?”   “我记得,你在车上的时候跟我说,那天晚上,你看到那个东西朝你扑过来的时候,还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你对不对?”   “……好像是说过,不过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这就有点奇怪了。”张南一脸凝重,“那个白白的东西我们刚才看到了,但是它没有手。”   “是啊,好像是没有。”程秋娜立马附和。   “没有吗?”祝馨神情茫然。   “没有。”张南语气很坚定。   “那怎么回事?”   “还有一点,关于你留在岸上的那些脚印。也是运气好,自你和你男朋友来的那天下过一场雨外,后面就没有再下了,所以脚印的痕迹比较清楚。有的时候,脚印也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事情。”   “比如呢?”祝馨相当专注。 “我先说明一下,从我的观察看,你留在岸上的脚印分为两组。这两组脚印的区别在于,一组脚印是鞋尖部分痕迹更深,一组脚印是脚跟部分痕迹更深。你肯定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那是因为你当时站的地方是个斜坡,如果你往下走,也就是想要接近湖水的话,你的鞋尖部分会比较用力,着力点基本在你两只脚的脚尖。反过来,如果你要远离湖水的话,在你没有转身,而是后退的情形下,你的着力点会在你的脚跟。所以这两组脚印,一组说明你往前走,一组说明你倒退走。”   祝馨没有完全听明白,睁大眼睛望着张南。   张南继续说:“你往前走的那组脚印,毫无疑问是你为了去找你男友,走近湖水的时候留下的,这一组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另一组上面,也就是倒退走的脚印……”   “对,我当时被那个白色的怪物吓个半死,然后好像是倒退逃跑的。”祝馨说。   “你先别急着解释,听我说完。人类的内心,其实是十分脆弱的,在遇到突然惊吓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顺从身体的本能,想快点逃跑,你那晚的情况,根据你自己的描述,基本属于这类,也就是突然惊吓,一般来说,遇到那种情况,正常人会选择快速逃离,怎么快速逃离呢?掉头,撒腿就跑,肯定是最优先的选择,即使迟疑一下,后退几步,也不大可能后退太多步,还是会掉头逃跑,而且那里是个斜坡,后退行走有一点困难,然而那组脚印,却一路后退到了碎石路上,我目测过,从湖水到碎石路的斜坡长度大概是在三四米左右,那么长一段路,你却没有想过掉头逃跑,而是一步步后退,说明什么?”   祝馨被张南问得说不出话,仿佛震到了似的。   “另外……”张南不等祝馨回答,又说:“我还发现,你的那组倒退走的脚印,不但鞋跟部分特别深,每个脚印之间的间距也很短。从你遭受突然惊吓之后却选择极不自然的撤退方法来看,你当时其实非常非常犹豫,你在犹豫什么?我不相信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那种状况下,会那么的镇定,所以一定是有件事,把你牵绊在了那个地方,让你不舍得离开,我说的对不对?”   “那个……那个时候……”祝馨吞吞吐吐地回答。   “到底什么事啊?”程秋娜急问。   “第一次你在咖啡馆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没有提到你当时还看见一只手,但你在车上跟我第二次叙述的时候,提到当时有只手朝你抓过来,我怀疑是你自己说漏嘴了。可你刚刚也看见了,那个白色的怪物它没有手,只像一团棉花,结合脚印的情况,那么我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你当时看见的手,是你男朋友陈诚的,对不对?”   祝馨表情惊愕,又一下说不出话。   “啊?真的假的?你不是说你没找到你男朋友吗?”程秋娜大声问。   祝馨眼眶泛泪,她望望张南,又望望程秋娜,想说什么,却挤不出声音,好像一口气憋在胸口似的。   良久,张南才说:“其实你当时找到了他,只不过他被水里那个怪物给缠住了,他还朝你伸出手,但你因为害怕,不敢拉他,而是非常纠结地一步步后退,直到他被那个怪物吞没,我的推测应该没问题吧?”   祝馨终于哭出声来,哭得十分伤心,抽泣地说:“是……我不敢拉他!我看着他的手朝我伸过来了,才一点点距离,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但我没有!我没有!那时候我太怕了,我怕我抓不住他,他又把我拖下水!我真的没用……”   “所以你事后觉得愧疚,就跑来找我帮忙,让我想办法给他招招魂,你要再见见他。”张南说。   祝馨一边用纸巾擦眼泪,一边快速点点头。 “如果我成功了,你准备做什么?”张南问。   “不知道,我就想跟他见一面。那天回去以后,我没有一天睡好觉,脑子里都是那天晚上的画面,我看着他在呼救,看着他被那个怪物吞下去……我觉得我真的好对不起他,要是那个时候我拉他一把……”   “你怎么这样啊?你们是男女朋友,你救他是应该的呀!”程秋娜气不打一处来。   “姐,我真的怕……”祝馨不停流泪,可怜巴巴地望向程秋娜。   “那你现在来找他有什么用啊?”程秋娜大声问。   祝馨只摇摇头,不作声。   “如果再让你回到那天晚上,你会拉住他的手吗?”张南问。   祝馨一愣,没立即回答。   “算了,这个问题问得没什么水准,我们先想个办法,找到那个怪物,你男友的死肯定跟他有关,我感应不到你男友的魂魄,也应该跟它有关。”张南说。   说完,张南站起身,眺望四周。   祝馨仍在伤心,但心里奇怪面对一片黑暗的湖面,张南能看见什么。   张南来到船头,再让程秋娜坐去船尾,维持平衡。他蹲下身,用手轻轻拨了拨湖水,感到一股钻心的寒意,不像这个季节的水温。   这时,愣坐在船尾的程秋娜,听到身后有轻微的水声。   她回过头,发现身后的湖水荡起一波涟漪,湖面与黑暗连接一块,营造出一种未知的恐惧。   她拿来手电筒,并趴在船尾的木板上,照向湖面,湖水被照成了青绿色,像受到了严重污染。   程秋娜没有招呼张南,而是慢慢将头伸出船尾,她想查探清楚船尾处的那片湖水。   就在她挪动身体,伸长脖子的过程中,她感到船身晃了晃,然而她天生感觉迟钝,又不是十分确定,旋即她也不多想,用两手撑住船板,几乎以一个趴着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将头伸出船尾。她想看一下船尾下方的湖水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当她拼命伸长脖子,勉强看见船尾下方的湖水时,她留意到水流正微微波动,好像刚才确实有东西钻出水面,又快速钻了回去。   程秋娜突然脑袋一热,想用手去触碰一下水面,在她手指快点到湖面的时候,船尾下方的湖水里,猛地冒出一张惨白如纸的人脸来,那张人脸毫无血色,眼窝凹陷,像被人剜去了眼珠一般!   程秋娜惊叫一声,吓得几乎弹跳起来,伴随船身剧烈摇晃,程秋娜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下木船,幸亏危机之际,一只手牢牢抓住她,把她稳定在船板上。   程秋娜抬头一看,不出她所料是张南救了她,她努力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喉咙有点过于干燥般的刺痛,软绵无力地说:“船下面……船下面有个人!”   张南听了不为所动,祝馨却吓一跳,急问:“不是吧,有人?怎么可能?”   “我骗你干嘛?我刚看到一张人的脸!”程秋娜吼道。   祝馨被程秋娜吼得哑口无言,呆呆望着船尾。   张南挪步来到船尾,让程秋娜坐去船头,并说:“别吵了,你们没发现船在晃吗?”   经张南提醒,程秋娜和祝馨才感觉到,木船确实在轻微晃动。   “啥情况呀?船会不会翻掉?”程秋娜担心地问。 木船晃动越来越激烈,程秋娜和祝馨连忙抓紧。张南当即学刚才程秋娜的姿势,两手撑住船尾的船板,伸头去查探船尾下方一片湖水水域,结果当他把头伸出去时,船尾附近骤然有个白色的物体轻飘飘地游过,这次他完全看清楚了,那个白色物体,所谓海绵一样的怪物,实际是由许许多多张惨白的人脸组合而成,就像把无数颗头颅,强行揉成团一样。   张南震惊不已,眼见那怪物再次游远,他站起身说:“那东西不是什么怪物,也不是水鬼。”   “那它是什么啊?”程秋娜问。   “我不知道用什么名词形容它,大概可以叫它魂集。”   “啥意思?”   “它是由许多溺死在湖水里的怨魂,组合出来的一个新的物种,那些人脸,就是每一个死在这片湖水里的人,然后它再靠吞噬新的灵魂,一点点壮大。所以其中有些死者,应该是被它杀的,不是溺死的。”   “怎么会这样的啊?”   “我也没碰到过这种东西,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吧。我怀疑……它跟这片湖有关,可能这边的水有问题,然后让死在湖中的怨魂集合了起来,就像核辐射会让生物产生基因突变一样,大概是水里的某种物质,让这些怨魂产生了突变。”   程秋娜不是太关心张南的理论,只问:“她男朋友也在里面吗?”   “你们刚也看到了,那怪物有好多张脸,我不知道哪个是她男朋友。”张南回答。   “在的。他肯定在里面的。”祝馨很肯定地说。   湖面又恢复到一片安宁,毫无波澜。   “我要想个办法把它找出来。”张南说。   “它游那么快,你怎么找啊?你要么下去把它抓上来!”程秋娜调侃般说。   张南不答,从西服的内侧口袋掏出一叠紫红色的符纸,然后趴到船头,把一张符纸贴在船头下方,与湖水交界的地方。   “这什么东西啊?”程秋娜问。   “一种比较简单的驱邪灵符,只要靠近那怪物,就起作用。”   随即,张南又在船身两侧分别贴了两张灵符,船尾贴了一张,总共六张符纸,全都是与湖水交界的地方。   “有用吗?”祝馨不放心地问。   “看看再说。我们划船吧。”张南说。   三个人又拿起浆,在湖面上四处转悠。   不一会,张南率先感到船底有动静传来,他立即示意停止划船,对两人说:“应该在这。”   他忙起身,查看那些符纸,发现六张符纸全部颤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剧烈。   “它在下面?”程秋娜压低嗓音问。   “是的。它受到符纸灵力的刺激,相当的难受,你们先坐着,不要站起来!”张南说。   程秋娜立即和祝馨坐在一块,两人都很紧张。   不一会,张南眼见船头前方的湖面冒出水泡,船底的动静变得更大,他知道胜负只在这一刻,便一脚踏上船头的船板,瞬息之间,湖面传来“嘭”的一声炸响,一个白色影子,以闪电般的速度窜向张南。 张南已有准备,单手瞬间抓了出去,就在半空当中,将那白色的魂集怪物牢牢抓住!   怪物被张南所制,赶紧奋力挣脱,还发出混乱的异响,原来是它每张惨白脸庞的嘴巴纷纷张开,各发出不同的响声,有的在咆哮,有的在悲鸣,有的在呼喊,有的在哀哭。   一时间,响声震天,好像有一大群人,一齐仰天长啸。   那一张张人脸,都是眼窝凹陷,表情几乎个个狰狞,每张脸的口中还飘出一丝丝白气,并且整体伸缩,仿佛扭曲时空一般。   这一幕祝馨似曾相似,因为那天晚上,陈诚被怪物吞噬之时,怪物正是出现这种态势。她知道怪物在尽全力吞噬张南。   然而张南身为灵体,又有驱灵金粉防护,怪物根本不能得逞,灵力对抗,直接处于下风。   张南依旧一手牢牢抓住怪物,另一只手则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猛地伸入其中一张人脸的口中!   很快,那张人脸快速萎缩,像是被溶化一般,化作一团白气,飘散而去。   “你们不应该在这,赶紧去吧!”张南说完,又以相同方式,解决另一道怨魂。   “你在干嘛呀?”程秋娜大声问。   “我在帮它们超渡,让它们脱离苦海。”张南淡然回答。   随着张南不断超渡怨魂,一道道怨魂化散得无影无踪,怪物逐渐衰弱,几乎不再挣扎。就在魂集所剩无几的时候,浮现出的一张惨淡人脸,让祝馨心惊肉跳。   “等一下!”张南刚准备将手指伸入该怨魂口中,祝馨急忙喝止。   张南回头看了祝馨一眼,祝馨已经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那道怨魂。张南和程秋娜当即明白,那道怨魂就是祝馨死去的男友陈诚!   张南默默停下动作。他答应祝馨要找陈诚,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   祝馨站在陈诚那张暗淡无光,惨白如霜的脸庞前,瞬间泪流满面。她两手颤抖地扶住陈诚,哽咽地说:“诚……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祝馨低下头,泪水一滴滴流落。   陈诚依旧面相狰狞,嘴巴张开,发出一声声低吼。   他的表情,很快由狰狞转变成痛苦。   张南拍拍祝馨肩膀,让祝馨放手。   祝馨不停摇头,两手死死抓住陈诚,悲伤地说:“如果我在那个时候,也这样抓住他就好了!”   “算了,接受现实,让他去吧。”张南说。   祝馨终于慢慢放手,在她松开手的一刻,张南的手指伸入了陈诚口中。   祝馨两眼含泪地望着陈诚,陈诚的脸庞正一点点萎缩,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四十七】泥婚   张南拉开窗帘,阳光热烈洒入窗户,将昏暗的房间照亮。   他紧闭两眼,尝试慢慢睁开一条缝,犹如他预料那般,他的眼睛感觉到一股恶痛。   ……还是很痛,没办法睁开。   在云南,为制服于之言,他的阴眼遭受重创,回上海以后,一直在努力复原,可惜进程十分缓慢。他心里清楚,想要恢复到受伤前的水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不管怎样总得更近一步。   一次跟老袁的电话中,老袁告诉他,阴眼的康复,需要一定训练,那就是适应各种光源,其中最关键的,是刺激性的阳光。   自那天开始,张南每天让自己眼睛承受阳光,现在已能在阳光下勉强睁开,只是会带来钻心的恶痛。为此,他还特地搬去新的住所,一间位于上海郊区的单身公寓,正因有一面向南的窗户,可以被正午的阳光直射。   做完今天的训练,他迫不及待地拉上窗帘,由于他装的是遮光窗帘,房内又变成一片昏暗。   他终究还是更喜欢黑暗。   这时候,他听到一阵敲门声,他看了眼时钟,已是中午十二点二十,时间恰好。   他重新戴上墨镜,把门一开,老贾厚重的嗓音当即响起:“哎哟,阿南,你这地方还真不好找!”   张南注意到,老贾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是个看起来比老贾还年长几岁的中老年男人,应该就是老贾提及的老贾堂哥。   昨晚,老贾打电话给张南,说从老家跑来个亲戚,是他堂哥,有件事想麻烦张南,张南也不问什么事,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但这件事不能在咖啡馆说,因此双方约在张南的租房见面。   老贾先给张南介绍,说他的堂兄叫贾元宝,是常州人,特意从常州赶来,为的是一桩麻烦事。   老贾又说,他的真名其实叫贾金银,自然也是常州人,十七岁从老家出来去东北打工,那时觉得爹妈给他们兄弟取这种爱财的名字有点丢人,所以不大跟人提起真名,久而久之认识他的人直接叫他贾哥,后来年纪上去了,就有人叫他老贾。   这些事,张南也是刚刚才知道。   张南让老贾和贾元宝先坐,还给他们各泡了杯茶,贾元宝热得一直在擦汗,还问张南为什么房间那么暗,也不开灯。   老贾直说:“开什么灯,这样挺好!”   张南知道老贾为照顾他,不过他现在本来就在训练眼睛接受光源,所以就将窗帘拉开一条小缝,让房间亮堂些。   跟着张南坐下,问贾元宝:“可以了吗?”   “可以可以,没事。金银,他……真是什么通灵人,会看风水,会走阴的那种?”贾元宝转头问老贾。   张南发现,贾元宝说话跟老贾一样心直口快,不愧是亲兄弟。   “不跟你讲过了么?他这个人你放心,跟村里那些装神弄鬼的老太婆肯定不一样,你把事情好好跟他讲讲!其他别管!”老贾说。 “是是是。”贾元宝点头。   张南又发现,贾元宝似乎有些敬畏老贾。   “什么事?”张南主动问。   因为是老贾的事,张南不敢有半点懈怠。他知道老贾是个性情中人,讲义气,重朋友,习惯于帮别人,反而对自己的事很少向人开口,这次能出动找他帮忙,实属难得,据此推测也一定是件比较重要的事,再者老贾在云南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说是救他一命都不过分,所以他一直在找机会报答老贾,想还老贾一个人情。   “别墨迹,把事情统统跟他讲一遍,没啥不能说的。”老贾提醒贾元宝。   “嗯,没关系,不急,我们有时间。”张南微笑说,尽量让贾元宝减轻压力。   贾元宝紧锁眉头,慢吞吞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老家,出了点事。”   贾元宝的表情跟他的话显然有矛盾,不过张南无意点破,只问:“常州?”   “对,不过我们不住在常州市区,是在那边的上兴镇,一个小破村里,叫大安村。”贾元宝说。   张南点点头。   “其实要把这个事情从头讲一遍的话,那差不多得从30年前开始讲……”贾元宝说。   “不要紧,哪怕从三百年前讲都无所谓。”张南说。   “哦,那个不会,没那么久的。我这趟来呢,是为我家女儿小虹的事情,她呢……跟我们村的一个小青年,叫阿俊,是娃娃亲,两个人刚生下来就订好了,阿俊比我们家小虹稍微大一点,本来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倒没什么事,反正都知道以后要结婚的,我们两家也打算在他们25岁的时候把婚事给办了,结果呢……就在阿俊23岁那年,也就是去年,有天突然生了个病,变得一动不动,全身上下,也就眼珠子还在转,到医院一查,也查不出什么病,反正跟个植物人一样,要有人给他端屎尿盆子,给他喂饭,当时我们两家都急死了,本来两个人的婚事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那你说兄弟,我怎么办?该不该把这个婚给悔了?”   “如果对方成为植物人,站在你的立场,出于对女儿的考虑,应该选择悔婚,再说娃娃亲本来就是一种民间陋习,你们可以不遵守的。”张南说。   “对呀!我也这么说的呀!我跟阿俊他大伯陈建平也说了,陈建平就是我们村的村长,我说阿俊这小子人是蛮好,本来没什么事,我们家小虹嫁过去也没问题,后来他生了那个病,我们也觉得挺可怜的,但现在他生了那个病,情况不一样了呀!小虹再嫁给他,就是结泥婚,那小虹不是要苦一辈子?要是说,小虹已经过门了,那我们也没话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两个人毕竟只订了娃娃亲,那个不算数的呀!”贾元宝激动地说。   “结泥婚是什么意思?”张南好奇。   “就是女人嫁给得了重病,或者是得了绝症,那种半死不活的男人,比结阴婚稍微好点,在我们那有这个习俗。也包括植物人。”老贾帮着解释。   张南自然知道阴婚,那是更为可怕的民间陋习,一般是指女人嫁给已死的男人,偶尔也有给一对死人办阴婚的,但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个泥婚。   “我懂了。那阿俊确定是植物人么?到现在还是植物人?我刚听你说,他的眼珠还在动,若是植物人,眼珠应该是不会动的。”张南问。   “对,现在还是一样,每天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而且比那时候更严重,现在他还全身发黑,黑得像块炭一样,吓死个人!”贾元宝神情夸张地说。   “全身性的皮肤变黑?”张南问。 “对!”   “那肯定不是植物人。”   “是呀!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我们那边的人是觉得……阿俊那小子,多半是中了什么邪!而且你还不知道,阿俊他爸,也就是村长陈建平的亲弟弟陈建良,也是不久前莫名其妙生了个怪病,全身发黑死的!”   张南心头一凛,间隔片刻,他又问:“你说……阿俊跟你女儿是订了娃娃亲,那你们两家的关系不错?”   “嗯,以前是不错的,我跟陈建平陈建良两兄弟认识好几十年了,金银也跟他们认识,那时候陈建平还是副村长,后来当村长还是我给他拉的票。也是因为那时候关系好,阿俊又比小虹大三个多月,我们就订了娃娃亲,谁知道后面发生那种事情呀!”贾元宝无奈地说。   “阿俊的爸爸死之前,跟阿俊的症状一样?”张南问。   “对!也不是,两个人稍许有点不一样,阿俊他爸,是得了这个病以后马上死的,不像阿俊,一直吊着,半死不活的。”   “我来猜一下,你现在面临的难题就是,阿俊跟你女儿本来是有婚约,双方也都同意,但阿俊突然得了怪病,变成类似植物人那样,你自然不愿把女儿嫁给他,但阿俊的大伯是村长,属于在你们村有权有势的人物,然后他大伯在中间作梗,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履行婚约,把女儿嫁给阿俊,完成这个所谓的泥婚,是不是这样的剧情?”   “对对对!差不多!”贾元宝对张南的梳理很满意。   “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啊?哦,有倒是还有一件事,那个……大概在一年多前吧,我们村里面来了个道士……”   “道士?”张南忍不住打断。   “对呀,一个道士,他说他会算命,测风水什么的,当时我们也没人鸟他,结果有一天,他突然跑到阿俊家里,指着阿俊的鼻子讲:这个弟弟,活不过30岁,30岁前会生一场大病走掉。那么我们家里的人,特别是老人,包括我好了,都是蛮相信这个的,一听那个道士这样讲,就感觉不舒服,小虹她妈当晚就去找陈建良,问结婚的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陈建良听了马上发火了,反正那天弄得挺不愉快的。”   “后来呢?”   “后来那个道士走了,但我们总归是想再跟姓陈的一家商量商量,不过几次话头起来,都被他们压下去了,然后那个……陈建良,有天莫名其妙生了个怪病死了,再然后,就是他儿子陈俊,也生了那个怪病,到现在一直像个黑僵尸那样躺在床上,你说怎么办?”   贾元宝摇了摇头,唏嘘长叹了一声。   “按你说的,你们家悔婚的念头,不是从阿俊生病开始的,而是那个道士,预言阿俊会在30岁前生场大病去世,你们害怕女儿以后守寡,所以想悔婚,对不对?”张南确认般问。   “对呀!那肯定呀!我们村里面很保守的,女人家只要过了门,基本上不能出来了,哪怕说……那个那个男人死了,你也是守寡,不能再嫁的。”   “是的,阿南,我们这里情况跟你们大城市不一样,观念啊啥的比较落后,到现在还流行晚辈对长辈敬茶下跪,还有晚辈,是一定要听长辈话的。”老贾也说。 “这个我倒也理解……”张南点点头说,“但是我不明白一件事,先不谈阿俊,就说那个道士,你们凭什么相信那个道士的话呢?我记得你刚刚说,道士来村里的时候,是没人鸟他的。”   “一个,我跟你讲了,我们家的人,包括我,都挺相信命这个东西的,第二个,其实有天我和我媳妇在田里忙活的时候碰见过那个道士,那个道士问我们家有没有酒,他想喝酒,我说我家没酒,我家是真没酒,真没骗他,但他不相信,还说我们小气,然后他一个人坐在旁边看我们干活,结果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对我媳妇来一句:你那个病,得快点治,不然来不及。我们听了后吓一跳,因为我媳妇,她是前年年底查出来结肠癌的,当时还在联系医院动手术,我们就想,他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确定道士指的就是结肠癌呢?”张南问。   “说出来你都不一定信,他在讲完那句话后,还用手捂住自己肚子,对我们嘻皮笑脸的,那个意思很明显了。”   “会不会是他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的?号称能算命的人中,十有八九是骗子,如果是那类给路人算命的人,他们会利用一些心理暗示再配合文字游戏来迷惑对方,但一般没有太多实质内容,如果是特意跑去某个地方,比如说像你们这种相对偏落后的村子,号称给人算命的话,他们通常算出来的事会更精准一点,有时还会掌握别人的小秘密,因为他们可以事先偷偷做一下功课,这样就让人更深信不疑。”张南分析。   “是吗?但我媳妇癌症这个事情,他绝对不可能从谁谁谁那里打听到的,因为这个事情只有我跟我媳妇知道,连我们女儿小虹都没告诉她,金银也是我这趟过来才告诉他的,说白了没人知道的,但那个道士知道。”   “所以你比较相信那个道士的话,觉得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对,关键他也没找我们要钱,就想讨点吃的喝的,他说他是路过我们村子,马上就要走的。”   “嗯,那你媳妇现在怎么样了?”   “她去年五月份动的手术,手术还可以,应该不会复发了吧?她的癌症查出来算比较早的。”   “那就好。”   “反正情况是这样,该说的差不多说了,总之是个麻烦事。”   迟疑了片刻,张南问:“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该帮什么忙?”   “哦,元宝的意思,他是想请你跑一趟,去我们村里看看,看看阿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中了邪气。”老贾说。   “对,也帮忙给我们出出主意,我估计那个道士说的阿俊30岁前生的一场大病,就是这个!假使那病看不好,我们还要再好好想个办法。”贾元宝说。   “你们两家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张南问。   “明年三月份,阿俊正好25岁了。”贾元宝回答。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时间倒是充足。”   “对。”   张南毫不犹豫,直接说:“好,没问题,我跟你们去一趟,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了,明天吧,明天一早,元宝开车来接你,我也一块去。”老贾说。   “你也有好久没回老家了吧?”张南问。   “是,在外面漂泊久了,是该回家看看。特别现在年纪上去了,以后说不定哪天,就搬回老家住了,毕竟是落地生根的地方。”老贾感慨般说。 当天,贾元宝请张南好好吃了顿晚饭,贾元宝和老贾喝酒都是海量,张南最终招架不住,昏昏沉沉地被送回了公寓。   吃饭过程中,张南了解到,贾元宝虽生活在农村,但在镇上做水产生意,还在村里开了家饭店,收入不低,为人也极豪爽,这一点跟老贾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心思不如老贾细腻,见识和阅历也没有老贾丰富。   次日一大早,贾元宝的一辆面包车就停在张南公寓楼下,等上车后老贾告诉张南,贾元宝昨晚才睡两个多小时,张南吃惊地问:“那他精力跟得上吗?这边到常州应该还是要花点时间的。”   “跟得上,怎么跟不上?我平时一大早起来进货,每天也只睡两三个小时,不是我吹,哈欠都不打一个。”贾元宝颇为自豪地说。   张南暗暗佩服贾元宝的精力旺盛。   驶往常州途中,张南又随便问了些关于大安村的事,了解到大安村人虽不算多,但周边有许多邻村,离上兴镇也不远,才四五公里路,交通什么的都比较方便。   另外,贾元宝的女儿贾小虹,今年和阿俊一样也24岁,现在没工作,但有时会去饭店帮忙,贾元宝的老婆许惠芬和许惠芬一个当厨师的外甥共同操持着饭店,饭店名叫贾庄饭店。   “阿俊家是干什么的?”张南又问男方家的事。   “哦,他家是卖酱油的,还卖点盐啊米啊什么的东西,不过主要卖酱油。老实讲,他们家的酱油还是不错的,在我们那边有点名气。”贾元宝回道。   “是不是老早那个老头子开的店?阿仲酱油?”老贾问。   “对对对,就叫阿仲酱油。阿仲是阿俊的爷爷,也就是陈建平跟陈建良的爸,卖酱油的,前几年生病没了。”贾元宝说。   “是么?我记得那老头子好像身体一直还行,怎么说走就走了。”老贾感慨地说。   “哎哟,人年纪上去了,什么时候走都不奇怪。我跟你讲,基本上人一过六十,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贾元宝笑说。   “这倒是。”老贾也笑了。   “那阿俊的母亲是做什么的?”张南继续问。   “他母亲?他母亲早没了!在他小时候就没了!所以阿俊算是他爸一个人把他带大的,说实话也蛮辛苦的。”贾元宝回答。   “阿俊现在这种情况,又无父无母的,那谁在照顾他?”   “陈建平的老婆王芳咯!王芳反正现在也不做事的,说是照顾么,其实他们家还请了个佣人,所以大部分事情都是那个佣人在做。王芳这女人……真的,懒得身上要长虫了,每天妈的吃了睡睡了吃……”   “对,建平的老婆确实……”老贾也附和道。   问到这,张南终于对大安村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接着他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   到大安村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左右,贾元宝一早就打了电话给媳妇许惠芬,说老贾和一个重要的客人要来,让她在饭店里准备点菜。所以许惠芬今天亲自下厨,忙前忙后,等张南和老贾跨进贾庄饭店时,满满一桌的酒菜呈现在他们面前。   贾庄饭店的位置是在大安村的最东面,算是大安村的入口处,附近没有其他建筑,偏于僻静,再加上饭店一般是晚上生意好,因此现在店里没什么人。 刚一坐下,张南就见一个肥胖矮小,穿着乡村式围裙的中年女人笑容满面地走出来,身后还跟一个小伙,小伙的手中拿了两瓶白酒。   张南猜想,这女人应该就是贾元宝的老婆许惠芬,小伙是那个许惠芬的厨师外甥。   但张南昨晚跟贾元宝两兄弟喝酒喝得直接倒下,到现在头还昏昏沉沉的,感觉没完全醒酒,眼见又是两瓶白酒,差点吐血,忙说:“老贾,那个酒就别喝了吧?我是真喝不动了!”   贾元宝抢着说:“吃饭不喝酒怎么行?我们两兄弟多喝点,你随意!”   “算了算了,我就喝点茶吧。”张南显得很不好意思。   “喝什么茶呀,真是……”贾元宝说着拿过张南杯子,给张南倒酒。   其实张南本身不喜欢喝酒,昨晚也只随便应付一下,心想这贾元宝当真属于喝酒着魔的那类人。   最后还是老贾给张南解围:“没事,让他喝茶吧,他最近身体不行。”   “身体不行?那少喝点!”贾元宝停了一下,继续给张南倒酒。   老贾直接挪开杯子,换了另一个空的杯子,亲自给张南倒满茶说:“你别搞了,他就喝茶!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整天喝酒?”   贾元宝无奈地笑笑,只好作罢。   刚坐下来的许惠芬终于等到说话机会,先前她一直盯着张南,觉得张南黑色衬衫搭配黑色西裤,外加戴了一副墨镜,装扮比较另类,所以她跟老贾打招呼的时候,还在偷瞄张南。   老贾和许惠芬很熟,直说:“阿芬啊,你别这样看人家了,让人家好好吃顿饭行不行?”   “哦,不是……我那个……”许惠芬尴尬地一笑,不知该怎么解释。   “没关系,我无所谓的。”张南说道。他明白生活在农村的人多数不懂得掩饰,相对城里人比较直性。   “那个谁……小虹呢?臭丫头跑哪去了?我回来了都不知道?”老贾大声问。   “跟她打电话了,马上来!”许惠芬说。   吃饭吃到中途,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人火急火燎地从门外进来,见老贾就问候:“叔叔!”   老贾脸已喝得通红,正在嗑瓜子,忙回应:“怎么现在才来?跑哪去啦?”   “刚在阿俊家里。”   说这话时,贾小虹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包括其他人,瞬间都不吭声。   沉默了约十几秒钟,等贾小虹坐下来,贾元宝问:“不是前几天才去过么?现在怎么样?还是跟前几天一样喽?”   “嗯。”贾小虹点点头。   “谁在弄啊?还是王芳跟那个四川女人?”   “那废话!要不然还有谁呀!”许惠芬替贾小虹回答。   张南顺便问:“四川女人是不是陈建平家请的佣人?”   贾小虹愣了一下,望着张南说:“对。”   贾元宝点了根烟,闷闷不乐地说:“那怎么办呢?这病我估计也好不了了。”   “有没有生病还难说。”许惠芬说。   “什么难说?”贾元宝问。   “昨天……你不在的时候,张凤她妈,不是专门干哭丧活的么?她妈就说,阿俊那个不是病,是入了邪气,这个身体里面有毒。”许惠芬说。 “什么叫有邪气啊?那倒说说看,怎么得的这个邪气?”贾元宝问。   “不晓得。”许惠芬摇摇头。   “现在那个……陈建平家什么态度?”老贾问。   “他们家的态度……他们家么……早都说清楚了,反正意思是不管阿俊变成什么样子,人只要还在,哪怕一直摊在床上不动,那个事情就得办。”许惠芬回答。   老贾哼了一声,说:“他倒还是那副老样子,自私自利。”   “谁家的事情,反正他一个人说了算。”贾元宝明显憋着股气。   张南发觉,不管贾元宝和身为村长的陈建平以前关系多好,当下已经产生裂隙,水火不容了。   “那也不能全部他说了算呀!你说阿俊现在那个样子,每天躺床上,像个鬼一样,指不定哪天就没了,让我把小虹给他,我肯定不同意!”许惠芬气冲冲说。   “小虹,你跟叔讲讲,你什么意思?你愿意再跟阿俊么?”老贾问贾小虹。   贾小虹不说话,快速地摇摇头。   “对,人都现实,以前阿俊怎么样不管,反正现在是不行了,阿南,你给出出主意,看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办法?”老贾说着望向张南。   张南一直在听老贾等人谈话,已确定了老贾等人的立场和态度。   “你们的做法合情合理,不过我想先看看阿俊。”张南说。   “哦,那个简单。他就住在建平家,离这里不远的,吃好饭我带你去。”贾元宝说。   饭后,张南,老贾,贾元宝,贾小虹四人动身去往陈建平家,许惠芬留在饭店收拾。   不一会,他们走到陈建平家,陈建平家是一栋三层高的农房,门前还有座庭院,装修得像栋小别墅一样。院内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剥毛豆。   贾元宝指指说:“这个就是他们家的佣人,叫阿荷。”   贾元宝转而问阿荷:“阿荷,家里有人没?”   阿荷也不说话,摇摇头。   “你带我们进去看看阿俊。”贾元宝用命令似的口吻说。   阿荷知道贾元宝跟陈建平夫妇很熟,而且即将成为亲家,二话不说,站起身打开门。   贾元宝经过阿荷身边时,又随口问:“他们俩到哪去了?”   “去镇上买点东西,很快回来。”阿荷回答。   阿荷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以前阿俊最喜欢喝绿豆汤,芳姐买绿豆汤去了。”   阿荷口中的芳姐,自然是陈建平的老婆王芳。   贾元宝点点头,表示明白。   走进房中,张南顿时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气,像是一种苦药味,仿佛一间封闭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突然被打开门一样。   “在三楼。”贾小虹对张南轻声说。   尽管张南显得有点奇怪,但贾小虹却对张南颇具好感。   阿荷带队,他们陆续走上台阶。   “陈建平夫妇看起来对阿俊不错。”在上楼时,张南对贾元宝说。   “对!没办法,阿俊现在这个情况,爸妈都去了,自己又那样。”贾元宝说。   “我忘了问一件事,陈建平跟王芳自己的孩子呢?在不在村里?”张南问。   “他们没要孩子。”贾元宝压低声音,“王芳身体不行,生不出来。” “哦,怪不得了……”张南恍然。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他们对阿俊挺好。”   “嗯,这倒是,他们对阿俊跟对自己儿子差不多的,从小就对阿俊好,阿俊算是他们半个儿子了。”   张南暗想:看来陈建平夫妇对阿俊如此用心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自己没孩子,所以把阿俊当成一种寄托,这倒也正常。   他们踏上三楼。   一到三楼,张南发觉那股药味越发浓重,明显是从三楼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三楼也只有一间房,便是阿俊的卧室。   阿荷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回头对他们说:“你们轻一点,他刚睡着了。”   贾元宝摆摆手说:“没事,我们知道。”   步入房内,张南但觉苦药味扑鼻而来,再看这间房,窗户锁死,一张大床靠墙摆放,大床旁还有一只小木桌,墙角处堆满了杂物,基本都是阿俊的生活用具。   床上躺了一个人,盖条厚厚的棉被,头上缠着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见此一幕,张南顿觉气氛有些压抑,而且由于长时间的门窗紧闭,房间空气不流通,非常沉闷,他难以想象如果一个人长期住在这种地方是什么感受。   老贾也是头一回见遭难的阿俊,问:“这天气,他盖那么一条大棉被子,不热的啊?”   “不热,他现在怕冷,晚上有时候还发抖,所以芳姐让他盖被子睡。”阿荷回答。   张南凑近阿俊,仔细看了看,发现阿俊双眼紧闭,果真是在睡觉。   他记得阿俊身体发黑,但现在阿俊全身上下又是被子又是纱布,也瞧不出来。   “他在用药吗?”张南小声问。   “不用药啊,用什么药?”阿荷反问。   “就这样每天躺着,你们喂他吃喝,帮他解决大小便问题?”   “对啊。”阿荷疑惑地望着张南,“怎么了?”   “没,我随便问问。”   张南再看阿俊,这时候,阿俊的眼睛正缓缓睁开,忽然眼珠一转,与张南四目相触。   从阿俊犀利的目光中,张南感到一股凉意,明明是炎热季节,仿佛一瞬间寒冬来临。   他中邪了!   张南这样告诉自己。   “方便的话,他头上的纱布能不能解开一下,再把被子掀开,我想看看。”张南说。   阿荷有些犹豫,问:“干什么?”   “你就照做,没事,张先生本来就是我们请来给阿俊看病的。”贾元宝说。   一听张南原来是请来给阿俊看病的,阿荷当即不再迟疑,利落地掀起阿俊身上被子,再快速解开纱布。   慢慢的,阿俊的原貌显现在张南眼前。 只见阿俊全身仅穿一条平角短裤,从头到脚彻底发黑,就像一个黑人,但与黑人的肤色却也不同,具体来说,阿俊的肌肤并非纯黑色,而是介于黑色和褐色之间的黑褐色。   张南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包括老贾,一时都呆了。   阿俊一对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但眼神似乎没有什么焦点。   张南突然产生一种离奇的感觉,仿佛眼前并不是阿俊本体,而是阿俊整个人,被封闭在一个黑色躯壳当中,挣脱不掉,承受着窒息般的痛苦。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男一女两人,步入了房间。   男人见到眼前这些人,直说:“你看,我就知道是元宝和小虹,连金银都来了,老东西!该有几年没回村了吧?”   显而易见,这一男一女两人就是陈建平和王芳夫妇。   老贾笑说:“对啊,几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看看你这老家伙呀,老家伙身体还可以么,跟前几年差不多。”   “好了好了,你也没老!听元宝说你在上海开饭店,发财发的都不想回来了是不是?把几个老兄弟忘了?”   “开啥饭店,瞎说八说,开了间咖啡馆,赚点小钱,你个村长不也当得挺好么,水产生意还在继续咯?”   “好个屁,都瞎混混。”   “小芳怎么样,现在身体比以前也好一点了吧?”老贾又问王芳。   “也就那样。”王芳笑答。   “她那个身体不行,每天吃吃睡睡,躺床上的时间比走路还多……对了,你们来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弄得我们不知道,饭吃了没?”陈建平问。   “饭吃过了,在元宝饭店吃的。”   陈建平哦了一声,目光移至张南身上,因为张南是他在场唯一不认识的人。   他又见阿俊被解了纱布,掀了被子,顿时觉得奇怪。   贾元宝解释说:“这个张先生,是金银的朋友,金银请过来帮忙给阿俊看病的,是个通灵人。”   陈建平半信半疑地重复:“通灵人?”   “你放心,听金银说,他本事可大了,反正让他先看看,要不然阿俊这病……也没办法。”   陈建平有点理解,回答:“嗯,这倒是,医院也看不好,什么样的办法总得试试。”   王芳忙问:“那看下来怎么样?能不能治好?”   “我不晓得,那张先生,现在有没有个说法?”贾元宝问张南。   张南先对阿荷说:“可以了,你把被子和纱布弄上吧,他在发抖。”接着又对陈建平说:“我们下楼讲吧,这边太挤,而且别打扰他休息了。”   一群人又回到底楼。   陈建平请张南等人坐下来,泡了壶茶。   “张先生,你觉得怎么样?他是生了病呢,还是有点其他什么事?”陈建平恭敬地问。   “不是生病,他明显是入邪的症状。”张南直接回答。   “入邪……怎么会入邪的呀?”王芳急了。   “从目前看,他应该是被什么人下了邪咒,所以最有效的处理方式是找到源头,也就是说,解开那道邪咒。”   “去哪找?”陈建平问。 “这得靠你们了,你们好好回忆一下,阿俊在出事之前,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奇怪的事,或者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特别是接近事发的时候。”张南说。   “奇怪的事……奇怪的人……没呀,没有的。”王芳皱着眉说。   “先别下结论,你们再好好想想,也可能是你们没在意。”   又沉思了片刻,王芳摇摇头,陈建平同样表示不知道。   “那个……小马,算不算?”贾元宝忽然提醒。   “谁是小马?”老贾问。   “就是我跟你们讲的那个道士,来我们村算命看风水的。”贾元宝说。   “噢……小马,对对,那个道士,看着人疯疯癫癫的,他来这里也没几天,刚来的时候还卖挂历,你们记得么,他的那些三清挂历,一卷一卷的。”陈建平说。   “没呀,他人还好吧,哪里疯疯癫癫的?”贾小虹问。   “有……反正不怎么正常的一个人,村里面小孩子看到他都怕的。”陈建平说。   “他叫小马?他年纪不大吗?”张南问。   “年纪应该不大,不过看上去蛮老的,像四十几岁了,实际听他讲大概在三十岁左右。”陈建平回答。   “他见过阿俊?”张南问。   “阿俊……见过么?没见过吧?”陈建平看了王芳一眼。   王芳快速摇摇头,不知是指没见过,还是不清楚。   “见过,怎么没见过?你也老糊涂了,那天晚上,他不是还跑去阿俊家里面了么,还说阿俊心火旺,体质差,容易生病,说三十岁前,会生一场大病,挺不过去的。”贾元宝是个爽快人,心直口快地说。   陈建平和王芳一齐愣愣地望着贾元宝,半晌,王芳才问:“有这种事啊,那后来呢?”   “啊?你们不知道啊?后来阿芬就去找建良了呀,两个人不还吵了一架么,为了结婚的事。”   “对的,阿俊也跟我讲过,不过他不相信小马,他说他被那个小马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贾小虹说。   “有那个事么,我怎么没听建良跟我讲……”陈建平显得半信半疑。   “所以我说你老糊涂了,这种事情建良肯定跟你讲的,多半你喝酒喝得忘记了。”贾元宝指指陈建平。   “嗯,有可能。”陈建平终于点下头。   “那好,我再问一件事……”等陈建平和贾元宝停止争执,张南又说,“那个小马,在村里待了多久,怎么走的。”   “怎么走的不晓得,反正在村里待了有差不多一星期吧。”王芳回答。   “期间他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呀,就卖卖挂历,帮人算命,有时候要点东西吃。”   “然后莫名其妙走了?”   “对,走的时候他也没跟我们打招呼,突然就走了。”   “你们看见他走了吗?”   “没看见,我们一般不跟他打交道的,我们忙自己的事都来不及。”回答张南这句话时,王芳望了陈建平一眼。   “哪个时间走的?”张南也学王芳,望向陈建平。 “什么叫哪个时间走的?反正……他是有天下午走的吧……我记得。”换作陈建平回答。   “确定是下午走的?”   陈建平一愣,疑惑地问:“确定,这有什么不好确定的?”   “哦,但这样就有点奇怪了。”张南端坐好,神情严肃地望着陈建平,“既然小马在走的时候没有跟你们打招呼,那你们是怎么确定他走了呢?”   张南这句问话,令其他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陈建平紧皱眉头,重复张南的问题:“怎么确定他走的?”   “抱歉抱歉,可能是我表达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在他没有告知你们的前提下,你们怎么知道他具体是在哪个时间段走的呢?我想你们应该不至于时时刻刻盯着他吧?举个例子,比如拿我来说,某一天,我到你们村子,四处晃悠,你们也不大注意我,然后又是某一天,我连续一整天消失在你们视线中,但其实我没有离开村子,我仍旧待在村子里,你们懂我意思吗?就是当你们无法分辨他是离开还是暂时消失在你们视线中的情况下,你们怎么知道他一定是离开了呢?”张南耐心解释。   王芳听得云里雾里,陈建平却明白了张南的意思,老贾和贾元宝也完全听懂了,老贾附和道:“对,也有可能他那天不是下午走的,是晚上走的。”   “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可以一口咬定他是下午走的,在他没有告知你们的前提下。”张南说。   “这个么……那天,正好……”王芳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一直在瞄陈建平。   陈建平缓缓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是有人看见后告诉你们的?”张南问。   “有……有吗?”王芳问陈建平。   “没有,我们也就随便猜的,我看那天下午他人不见了,应该是走了。”陈建平说。   “那你们呢,你们知道小马什么时候走的吗?”张南对向贾元宝和贾小虹。   “不知道。”贾小虹干脆回答。   “算了,我只随便问问,反正也是无所谓的小事。那我们继续说下去,小马走了以后,按照时间线,应该是阿俊的父亲陈建良因病去世,从小马走到陈建良去世,中间隔了多久?”张南问。   “我记得没多久,两三个月吧。”贾元宝回答。   “三个月,三个月不到一点。”陈建平也回答。   “他的症状,和阿俊一样,全身发黑?”张南问。   “他那比阿俊要严重多了,不但全身发黑,人还一直在抖,关键他那个眼睛,好像看见什么让他害怕到要命的东西一样……然后躺床上两天,人就不行了。”陈建平回忆起堂弟陈建良的事,仍然心有余悸。   “是是是,建良死前那个表情,真叫吓人!”王芳也说。   张南仔细琢磨两人的话,又问:“你说……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好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对!”陈建平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死前是躺在哪的,也是这里吗?”   “不,他是在他自家房子里,所以后来阿俊犯了病,我们赶紧把阿俊搬到这里来了,我怀疑……他家那个房子,有邪气!”   “是么?他家房子离你家远不远?阿俊搬走以后,你们是怎么处理那间房的?”张南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不远,走过去五分钟。阿俊搬到我家以后,我就把那个房子锁死了。”   “也就是说,从阿俊出事到现在,那个房子一直没人住,里面的东西挪动过吗?”张南神情焕发光彩。   “谁有功夫管那些东西,让它去了!”   “一样东西都没少吗?”   “没!我去动他家的东西干什么?阿俊出来以后,我就用锁把大门砸死了。”陈建平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张南暗暗庆幸,忙站起身说:“那行,你把钥匙拿了,带我去阿俊家看看。”   一群人离开陈建平家。   沿途中,迎面走来两个村里人,一身农夫装扮,头上都戴了顶斗笠,肤色颇黑。两人见着陈建平,客客气气地跟陈建平打招呼。   两人走后,陈建平笑笑说:“你看这最近的太阳是厉害,把这两兄弟晒得……”   贾小虹擦擦脸上的汗,也说:“是啊,今年夏天特别特别奇怪,热得很,好多人被晒黑了。”   一听贾小虹的话,张南才想起来,先前进村时,他确实发现,这村里的人肤色都偏黑,但感觉不像被晒的,更像一种病理性症状。   他决定留个心眼,关注一下这方面问题。   走过一个拐角,陈建平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平房说:“就那,看到没?阿俊家的房子。”   那间房看起来相当普通。   张南问:“我听说,阿俊家以前是卖酱油的?”   “对!阿仲酱油么……在我们这边算稍微有点名气的。”陈建平略显自豪。   “怎么个有名气法呢?味道很好么?”   “味道应该是还可以的。他们家的酱油,跟外面买的酱油不一样,他们的酱油全是自己动手做的,搞点什么黄豆啊面粉啊,然后发酵,放到外面暴晒,比外面买的酱油健康。不过我倒没怎么尝过,因为我们家吃东西比较清淡,烧菜一般不放酱油的。”   “嗯,是。阿仲酱油味道是可以的,我以前也让阿芬买过几次,就是稍微甜了一点,我们饭店的客人口味重,不怎么喜欢甜的东西,所以后来我们还是用回镇上买的酱油了。如果自己家烧菜的话,用用阿仲酱油还是不错的。”贾元宝也说。   “甜的?那我估计阿南会喜欢。”老贾打趣道。   “对,是那种甜酱油,什么菜烧出来都是甜味,这边很多人喜欢,反正我吃不惯。”贾小虹说。   “哎……不过建良走了以后,阿俊现在又变成这样,阿仲酱油也没人做了,估计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陈建平一阵感慨。   他们一齐走向阿俊家的平房,张南发现门前空地上摆着几个大空瓶子,里面还有些干巴巴的黄豆残渣,一旁还有几个竹篓,张南料想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制作酱油的器具。   这些东西全部散乱在地,显出一幅荒废的景象。   “这些是用来做酱油的吧?”张南对酱油的制作过程并不了解。   “对,差不多,这几个瓶子是给曲发酵的,竹篓子是装黄豆,在太阳底下暴晒的。”陈建平略懂一二,给张南解释。 “那为什么没好好收起来,全丢在家门前呢?”张南无意间用了“丢”这个字眼,因为他忽然产生一种这些用具被“遗弃”的感觉。   按理说,这些用具是阿俊和陈建良的吃饭家伙,不该随意乱丢,即便无法做生意了,也应收起来整理好才对。   “我不知道。我记得以前这些东西就摆在这了吧?”陈建平说。   “对的,这些东西一直在这的,那时候阿俊跟建良叔还没出事呢。”贾小虹说。   “你的意思是……阿俊家他们还在做酱油生意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在这了?”张南问。   “对呀,好像是的吧……不对,老早以前不是,老早以前他们是放在家里面的,后来就拿出来,丢在这了。”贾小虹回答。   “老早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大概一两年前吧……这有什么关系吗?”贾小虹不理解张南为何盯着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追问。   “没有,我也是随便问问。我这人有点死脑筋,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没事。”贾小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接着,张南蹲下身,用手触摸其中一个竹篓,由于长期在外头日晒雨淋,竹篓已经变得干瘪瘪的。   “进门看看吧。”张南站起身说。   陈建平立即用钥匙开门,当开门的刹那,张南忽地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是那种带有酸气的苦药味。他一下想起来,这味道刚在阿俊床边闻到过,而且此处的药味比在阿俊床边更为浓重。   张南忍住疑惑,慢慢走进房子。   阿俊家是典型的乡村式平房,前厅和厨房连在一块,里面还有两个房间,一个卫生间。   由于长期密不透风,房内相当干燥,前厅的一旁是个灶台,灶台下堆满了杂物,而最引起张南注意的,是灶台的内侧,也就是一处三面包围的角落,摆着一个深灰色的大缸。   这深灰色的大缸显得如此深沉,像是一尊古董,巍然不动,包罗万象,那股苦药味,便是从大缸里传出来的。   张南走近大缸,他见大缸顶上盖了块厚厚的棉布,将缸口盖得严严实实,但即使这样,缸内的味道还是无穷无尽地散发出来。   “这里面是什么?”张南没有触碰,而是先问陈建平。   “酱油呀!”陈建平爽快回答。   “阿仲酱油?全在里面?”张南一愣。   “嗯。阿俊家的酱油,做完以后,一直是存在这个大缸里面的,然后有生意了,就舀个一瓶出来,卖给人家。”陈建平说。   “这样保存酱油新鲜吗?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吗?”张南疑惑。   “新鲜!怎么不新鲜了?建良对这个酱油最懂行了,他说,酱油不需要冷藏什么的,就密封保存,足够了。”陈建平说。   张南点点头,随即慢慢掀开棉布,等缸口露出一条缝隙后,他见缸内有满满一缸酱油,浓郁的酱油香味扑鼻而来,与盖上棉布时的那股苦药味截然不同。   张南赞叹道:“是挺香的。”   “你看,我说不错吧?不过这缸酱油放久了,估计是不能用了,不然你舀一瓶回去尝尝。”陈建平说。 张南盯着缸内的酱油,半天不语,他又利用挂在缸口的大汤勺,搅了几下。   “他家酱油的生意是不是一直很好?”张南忽问。   “对,一直不错,特别最近一年,生意比以前还好。”陈建平说。   “那是为什么呢?”   “不晓得呀,大概他们的配方又改了吧。”   “好像是比以前更甜了。”王芳说。   “买的人更多了吗?”张南面向王芳。   “对,买的人多!我听建良说有时候还来不及做,别说这附近的村子,连镇上都有人特地过来买酱油,生意好得不得了,以前都没有这样的!”王芳说。   “为什么呢?”   张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才发现自己重复问了一遍。也许在潜意识中,他觉得改配方的理由说服力不够。   ……会不会是其他什么事情,导致酱油比以前卖得更好,更有吸引力呢?   陈建平再度给张南耐心解释一遍关于配方的问题,张南却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走出阿俊家,天空霎时变得阴沉,乌云密布,看起来快要下雨。   “哎哟,这天不好,要下雨了。先一起回我们家吧,再聊聊。”陈建平说。   其他人没有异议,等陈建平锁完门,众人陆续离开,张南却走在最后一个,时不时朝后张望。就在这时,他隐约看见,阿俊家房子的后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张南一愣,忙转身往回走,想瞧瞧清楚,结果那人一下意识到不对,迅速离开阿俊家的房子,起先还只是快步行走,不一会竟奔跑起来,显得十分慌张。   张南很想叫住那人,但那人跑得实在太快,一溜烟就消失了。   最终张南连那人的相貌都没有目睹,仅仅看到那人上身穿一件米黄色的短袖格子衬衫,下身穿一条灰色的沙滩裤。   张南叹了口气,这时老贾发现张南没有跟他们一块走,便赶来问张南:“啥事?”   张南直说:“我刚在房子后面看到个人,好像在跟踪我们,鬼鬼祟祟的样子,我走过去的时候他跑了。”   “谁啊?”   “不认识。你先别跟他们说,这件事暂时就我俩知道。”   “行!”   前方传来贾元宝的招呼声,老贾拉着张南,回到了人群。   陈建平家,一群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许惠芬在饭店忙完后也赶来了,话题依然围绕贾小虹和陈俊结婚的事,许惠芬和陈建平争得面红耳赤,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张南默不作声地待在一旁,静静听他们吵。   等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张南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老贾随后跟了出来,对张南陪笑说:“怎么样?有点不习惯吧?农村里的人就这样,叽叽喳喳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响。”   “没,我挺习惯的,我去过的农村也不少。”张南说。   老贾点点头,跟张南并肩行走,问:“那接下来该做啥?那小子真是中了什么邪气?”   “是的,这一点我可以确定。而且他家的阴气很重,特别是……那缸酱油。”   “酱油……能有什么问题?”老贾挠挠头,疑惑不解。 “暂时不知道,有些事我还得搞搞清楚,所以我没急着去碰那缸酱油,等事情全弄明白了,再回头去解决。还有一点,陈建平夫妇,他们没说实话。”   “嗯,这个鬼都能看出来,你刚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吞吞吐吐的,王芳那种女人根本藏不住事,全写在脸上了。”   “对,但我如果直截了当地戳穿他们,他们多半不会承认,万一他们胡编乱造,对我来说也很麻烦,最好是等一个契机,让我对他们隐瞒的事情有个大概了解的情况下再去问他们会比较好。”   “嗯,有道理。”   “可惜了,大力不在这,不然做这方面的工作他最擅长。”   老贾哈哈大笑,说:“是是是。”   两人沿一条小道往前走,两旁皆是农舍,前方坐落一片片田地,几个村里人正在田地忙活。   张南扫视一遍,倏然心中一凛,嘀咕般问:“怎么这些人都晒那么黑呢?”   “就是,今年夏天不正常,阳光太烈。”老贾附和。   张南不说话,偏偏在这时候,他见左侧一间棚子后头,有个人在躬身给几只鸡喂食,那人穿着格子衬衫,一条平角短裤,正是他在阿俊家附近看到的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张南低声对老贾说:“就是那人。”   “谁?”老贾顺张南目光望去。   “我在阿俊家看到的那个人。”   老贾心领神会,让张南留在原地,他独自一人悄悄接近,等走到那人身后,他轻拍了拍那人肩膀,那人立即像触电似的吓了一跳,回头看是老贾时,却没有如何惊慌,也没有问老贾是谁,显然认识老贾。   在这过程中,老贾一直跟那人保持相当近的距离,以防那人突然逃跑,他可以一把揪住。   对方是个年轻人,看长相顶多三十几岁,老贾忽觉有些眼熟,立即在记忆中搜寻起来。   那人瞪大眼睛,吃惊地问老贾:“你……你干……干嘛?”   对方这句不大利索的话提醒了老贾,老贾瞬间反应过来,大声问:“小结巴,是不是?”   那人毫无表情地盯着老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爸叫王乞超,你绰号叫小结巴,对不对?”老贾又问。   那人终于回答:“对啊。”   见确认了那人身份,张南忙走去,对小结巴说:“那你一定也认识他。”   小结巴瞧了张南一眼,眼神很奇异,赶紧点了点头。   “他认识,他肯定认识,他爸跟我关系不错,以前经常在一块打麻将的,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给他买糖吃。”老贾笑说。   小结巴也笑了,说:“金银……金银叔嘛,好久不……不回来了!”   “嗯,你倒还记得,没跟你爸一样脑子糊里糊涂的。你爸怎么样,身体可以吧?”老贾客套地问。   “可以……他……饭吃得下,睡得好。”   “还每天打麻将?”   “没……现……现在打得少了。” “那是,再打下去,估计输得裤衩都不剩了。”老贾笑说,停顿了下,又给张南说明:“他爸人蛮好,就爱赌钱,以前经常泡在我们这边一个地下赌庄里,几天几夜不回家的,有次跟他妈差点离婚,还是我帮忙劝住了。”   小结巴也忆起了那时的事,无奈地笑笑,心中尚存一丝感激。   闲扯了几句,老贾心念正题,问小结巴:“对了,我问你,你刚鬼鬼祟祟地在阿俊家那边干什么?”   小结巴立刻收敛笑容,神情有些慌张地回答:“没……没干嘛呀!”   “你看你这小子,一说谎就脸红,崩跟我废话,赶紧讲!”老贾厉声说。   “是没干嘛呀!”小结巴带笑说。   “没干嘛你躲在房子后面,看见我们来了你就跑?你告诉我你跑什么呢?”   “没跑什么呀!”   “不是……跟你说点话怎么那么费劲呢?”   小结巴顿时语塞,望望老贾,又望望张南。   张南表情严肃地说:“我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应该至少三十出头了,一个大男人,就要敢说真话,不要藏着掖着。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点阿俊家的事,专门来找你问问清楚的。”   小结巴沉默片刻,嬉笑着说:“你从哪……哪看出来我知道阿俊家……阿俊家的事?再说阿俊家的那……那些事,这里人不都知道……么?我……那时候……那时候是……正好经过……阿俊家……看见你们人多,就……过去看看!没……没别的!”   老贾不满地说:“你这说话就有问题,一会说知道阿俊家的事,一会又说阿俊家的事谁都知道。你不肯跟金银叔讲真话,那随便!我问你这一次,以后我也不问了!”   老贾欲擒故纵般的言辞,倒令小结巴有些动摇,小结巴压低声音说:“没……我真是……我跟你讲,金银叔,我是……我是正好在那边碰到你们的……”   “你说你是经过阿俊家?”张南打断问。   “对!”   “那比较奇怪。我观察过阿俊家附近的地势,他们家正好在一条道的尽头,四面都很荒,你为什么会经过那里?”   “啊?”小结巴一下答不上来,愣愣地看着张南。   “啊什么啊?你解释,来来来,给我解释清楚!”老贾说。   张南不等小结巴回应,继续说:“你躲在那个地方,多半是你冲着我们过去的,所以我才怀疑你跟踪我们。再有一点,你如果心里没藏事情,不至于见了我们就跑,这种行为一般是很反常的,你说对不对?”   小结巴被张南说得哑口无言,无力为自己辩解。   停顿了几秒,小结巴终于显露无奈,皱眉说:“主要吧……这种事情……我……我不好乱说的!”   “为什么不好乱说?你凭哪一点认为是乱说?”张南问。   “不知道……反正……我……我是亲眼看到的……他们……肯……肯……肯定不承认……我爸我妈……也……也让我别多管闲事……你说……叫……叫我怎么办?”小结巴两手一摊。   张南越听越来劲,环顾了一遍四周,确定没人后,拉小结巴进树荫底下,问:“你知道我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废……废话!我……我哪知道你干嘛的!”小结巴不屑地说。 “我是你金银叔的朋友,过来帮忙解决这个事的,你看阿俊现在变成那个样子,你觉得惨不惨?”张南问。   “惨……惨啊!那……那有什么办法呢?不……不是他自己作的?我……我跟你讲……”   就在小结巴一时激动,即将说出口时,他猛然醒悟,又一下把话收住了。   “你跟我讲什么?”张南着急问。   “没……也没什么……反正就是……他……他倒霉呗!”小结巴瞬间转变了语气。   老贾听不下去了,指着小结巴鼻子骂:“你个逼崽子,你说你娘娘闷闷的像男人么?开了个话头,然后不说了是吧?”   “哎……哎哟,金银叔,你……你也别气,我没……我没办法,有些……有些东西,说……说多了我怕出事呀!”小结巴畏首畏尾地说。   “你看你这孬样,老子真想踹你一脚!”老贾气得唾沫飞溅。   张南心里想笑,他了解老贾,知道老贾向来是个沉稳老练的人,一般极少发火,今天之所以气成这样,主要是觉得连一个同村的人都搞不定,在他面前太丢脸。   张南自然无所谓,于是他说:“老贾,你别气,让我来跟他说说。”再转向小结巴:“这样,你不用说,就回答我几个问题,你看行不行?”   小结巴想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那我开始问了。你害怕说出来的事,肯定和阿俊有关,对不对?”   “……那……那不废话么!”   小结巴又显露不屑的表情,老贾看得厌气,陡生一巴掌呼上去的冲动。   “那这件事是阿俊告诉你的呢,还是你碰巧看到的?”   “啊?”小结巴眨了眨眼。   “应该是你碰巧看到的,对不对?”   小结巴不回话,默认了张南的推测。   老贾觉得奇怪,问张南:“阿南,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你想,这件事连你侄女和陈建平夫妇都不知道,多半是他偶然撞见的,不打可能是阿俊告诉他的。”   “那倒是。这小子比阿俊大几岁,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去。”   “好,我继续问。我再大胆猜一下,这件事……跟那个姓马的道士有关?”   一听“姓马的道士”几个字,小结巴心头一颤,还偷瞄了张南一眼。从小结巴的眼神来看,张南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整件事中,小马终究是嫌疑最大之人,张南一直坚信阿俊如今的遭遇跟小马有割舍不掉的联系。   “你……你……你哪里知道的?谁……谁告诉你的?”小结巴愕然。   “你别管谁告诉他的,我们肯定也有人!你少啰嗦!赶紧说出来,你看见什么了!”老贾故意吓唬小结巴。   小结巴果然慌了,轻声说:“金……金银叔,是……你……你让我说的!那我……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别去跟别……别人说是我说的!”   “我问你,金银叔讲过的话,有没有不算数过?你放心,我和这个张先生可以保证,不会把你抖出去。”老贾说。   “是的,我保证。”张南也说。 小结巴终于安心了,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那……那天吧……下午,本来……小马说要走的,他……他也真的要走了,结……结果,在那个……大木桥那……那边,被……被阿俊给……给堵了!”   “哪一天?是小马决定要走的那天下午?也就是……你们这的人都以为小马离开的那个下午?”张南急问。   “对……对呀!”   “大木桥是什么地方?”张南又问老贾。   “也是我们这里出村的一条路,那条路经过一座木桥,因为那边有条河。”老贾解释。   “知道了,你接着说,阿俊把他给堵了,是在木桥上堵的吗?为什么要堵他?”   “在……在那大木桥附近吧……我……我记得,为什么堵么……因……因为小马说阿俊不好呀!说……阿俊30岁前要生大……大病,挺不过去!最……最多活到30……30岁!那么……这样小虹家就……就不肯了!小虹妈……不还去阿俊家吵……吵了么?所以……阿俊怪小马……乱……乱说话,就……就气呀!”   张南听得相当吃力,但总算听懂了意思,问:“阿俊怪小马乱说话,害他被贾小虹一家嫌弃,还威胁到了婚姻,所以他一气之下去找小马,在大木桥那边把小马给堵了,应该是这样没错对吧?阿俊是一个人去的?那时候你在哪里?”   “对,一个……一个人去的!那时候……我……我正巧路过,然……然后我看他们两个在吵!我……我就躲在旁边偷……偷看!”   “阿俊找小马说什么?”   “没……也没说什么!就是吵!阿俊那个……那个脾气上来了,谁……谁都拿他……没……没办法!他……他那天……跟小马吵的……特别……特别凶!几乎要……要打起来了,然后……吵……吵了几句,小马想走!结果……结果阿俊跑到他身……身后面,把小马……推……推河里了!”   老贾闻言一惊,大声问:“推河里了?”   “说……说话轻……轻点!”小结巴惊慌失措。   张南却不觉得如何意外,其实他先前便隐约猜到了是这种情况,想了想,他又问:“从当时的情况看,阿俊是因为太生气,一冲动,所以把小马推河里去的?”   “对……对呀!要不然呢?”   “小马掉河里去以后怎么样,淹死了?”老贾问。   “差……差不多吧,这个……我……我不好乱说,我不知道!反……反正他没上来!”   “那条河……我记得,是分上下游的,好像水流还挺急的……那阿俊呢,阿俊把人推下去,然后他做什么?”   “我……我看他把……把小马推下去,然后ww w.t xt80.co m……然后他好像也一下子有……有点害怕!站在……站在大木桥上面……看……看了会,后来……后来急急忙忙走了!”   “呵,这倒有意思,那小兔崽子……干这种混蛋事,你看,报应来了。”   说完这句,老贾望向张南,仿佛在问: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座桥离这里远不远?”张南问。   “不远,就在附近,要不我带你去看看。”老贾说。   “嗯,这样最好。”   三人立即出发,往大木桥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张南见前方出现一座木制的平桥,桥身千疮百孔,看似已经饱经沧桑。 木桥底下,是一条小河,由于明显的上下坡趋势,水流较为湍急,与老贾描述的基本一致。   张南走上桥,俯视河水,他发现站桥上往下看,水底依稀可见,证明此处水深有限。   张南心中霎时浮现一个疑问:以这种水深程度,应该很难把人淹死,何况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但他没有马上从河里爬起来,他去哪了?   “后来你还见过小马吗?”张南问小结巴。   “没……没有!绝……绝对没有!”小结巴举起手,摆出发誓的动作。   “然后你回家就把这件事跟你家人一说,你家人让你不要伸张?”   “对……对呀!”   “那你今天为什么跟踪我们去阿俊家?”   “因……因为我看见你……你们一群人往阿俊家走,里面……里面还有你一张……一张生面孔,我奇……奇怪你们要……要干嘛,所以跟……跟过去看看!”   小结巴这几个问题回答非常干脆真切,令张南毫无疑心。   一离开大木桥,小结巴说要回家,张南同意。临走前小结巴又跟张南重复申明一遍,自小马被阿俊推下河后,他真的没有再见过小马,言下之意,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老贾和张南两人则回往陈建平家。   快到陈建平家的时候,老贾忽然停住脚步,郑重其事地问张南:“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叫小马的道士,他被阿俊推进河里,然后为报复,施了什么邪术,让阿俊变成那样的?”   张南点头说:“有可能。但我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中间肯定还有其他事。”   “其他什么事?”   “不知道,我去问问。”   “问谁?”   “陈建平夫妇。”   说完,张南推开庭院的大门,进入庭院,比较巧的是,陈建平夫妇正好在庭院闲聊,阿荷默默在一旁打理绿化,看情形贾元宝一家已经走了。   “去问清楚吧。”老贾轻声对张南说。   陈建平一见是老贾和张南,忙招呼:“哎?金银,你们俩刚刚跑哪去了?”   “没啥事,在村里面随便转转,见着几张老面孔。很久没回来了,许多地方还真跟以前不一样了。”老贾敷衍道。   “对,那是。”陈建平心不在焉地回答。   张南慢步走向陈建平夫妇,陈建平夫妇看张南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异样。   “问你们一点事……”张南打算开门见山,“小马离开村子的那天,他被阿俊推下河,你们肯定知道吧?”   陈建平夫妇闻言一惊,两人脸色剧变,王芳问:“被阿俊推下河?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就在大木桥那边,小马想走,结果被阿俊推下河了。”张南语气沉稳,面无表情。   “你哪里听来的?我跟你讲,这种话不能乱说的!金银,你怎么也不管管他?”陈建平板着脸。 张南料到陈建平夫妇不会立马承认,不过要攻破这类对手的心理防线还是比较容易的。   “我既然说出这种话,肯定是有人告诉我的,那么那个人不会是你们自己人,所以是别人了。有人亲眼看见的。”张南说。   陈建平愣住了,瞧向老贾,老贾也说:“对,你有啥事,你就说吧。”   “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陈建平依然嘴犟。   “人家说的你们就信?那我们说的你们怎么不信?你说那人看见小马被阿俊推下河了,他拿什么证明?他拍照片了啊?”王芳嚷嚷。   “照片是没有,不过我信他说的是真的。”张南说。   王芳“切”了一声,意思是:你信管个屁用!   老贾叹了口长气,无奈地说:“你们两个也真是……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心里面藏着鬼,我告诉你们,现在这个情况,阿俊有可能是中邪了,张先生就是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你们不把话讲清楚,他怎么帮你们?你们想救阿俊不?”   老贾声色俱厉,陈建平被老贾说得明显有些触动,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真没什么事!那种都乱说的!”   “谁啊?谁跟你们讲的?讲话那么不负责任的!”王芳怒气冲冲地问。   张南对老贾笑笑,心想:论演技,这个王芳居然还要胜过陈建平。   “谁你别管,反正他肯定不会乱说。”老贾说。   “他不会乱说,我们就会乱说?你这种话讲的……”陈建平指着老贾鼻子说。   老贾丝毫不介意,反而觉得陈建平和王芳这幅狗急跳墙的模样,更印证了他们知道真相。   沉寂半晌,张南跟老贾说:“那没办法了,按我们事前讨论的那样,让警方介入吧,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这个所谓的“事前讨论”,自然是张南编造出来的,老贾当即心领神会,点点头说:“嗯,可以,那我联系一下大力,让大力马上派人过来。”   一听两人要报警,陈建平和王芳彻底慌了,陈建平拼命抓后脑勺,王芳下巴都在颤抖,等老贾拿出手机时,陈建平厉声问:“你干嘛?报警?报什么警?有那么严重?”   “一条人命,你说严不严重?”老贾反问陈建平。   “哪来的一条人命,事情没搞清楚就瞎扯?”   “算了我不跟你多说,瞎扯不瞎扯你给警察去解释,好不好?”   老贾装出要拨电话的样子,王芳急了,一把将他的手按下来,叫道:“慢点!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老贾一听王芳口气软了,终于面带笑容说:“把你们还没有讲的事情,一件一件讲清楚,跟我们讲总比跟警察去讲好,你说对不对?”   “金银,你这样算是威胁我们喽?”陈建平问。   “对啊,我就在威胁你们啊,你才看出来?你认识我也很久了,不知道我是个恶人?”老贾打趣道。   “别给我来这一套!”陈建平一甩手。   随即,陈建平和王芳相互对视,两人均默不作声,好像在互问:怎么办?要不要把事情告诉他们?   最后陈建平只好妥协,有气无力地对王芳说:“行行行,你跟他们讲,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再说建良人都去了,也无所谓了。” “那……把建良和阿俊的事情……告诉他们?”王芳不放心,确认般问陈建平。   陈建平不回话,点了点头。   “说吧,从小马被阿俊推下河说起,之前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张南催促道。   王芳叹口气,琢磨了一下,缓缓说:“阿俊那孩子吧,从小性子冲,脾气容易暴躁,也是我们几个大人宠的,所以有时候一些事情,他明知道不能做,结果还要做。”   陈建平哼了一声,补充道:“建良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父子俩一个鸟样!”   “他那天特意跑去大木桥堵小马,真的就因为小马给他算了一卦,说他30岁前会生病死,搞得元宝家想悔婚,他一生气,所以才去的?”老贾问。   “其实阿芬跑去跟建良吵过架后,阿俊早就想找小马了,他还一直说要抽烂小马的嘴,怪小马乱说话。然后那天的事情……我倒也记得清楚,阿俊先是在我们家吃饭,一听小马要走,他马上追了出去,我们拦都拦不住,后来他在大木桥那边找着小马,跟小马吵了起来,吵得很凶,好像两个人快打起来了,小马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人,估计是损了阿俊几句,阿俊一个没忍住,等小马要走的时候,一下把小马推到河里去了。”   “嗯……”张南发现,王芳说的,和小结巴说的完全一致,“那后来呢?这件事肯定有下文,小马没有死,对不对?”   “你是在说笑了,我们这边的河,小孩掉下去都淹不死,别说大人了。不过小马也没有马上从河里爬起来,因为河里的水急,他被冲出去了。到后来他再回去找阿俊,已经是晚上了。”   “你说什么?反而是小马回去找阿俊了?”张南一怔。   “嗯,他被阿俊推下河了,全身湿透,能不找阿俊么?再说那时候天还挺冷,起码得换件衣服吧?”   “不是,你扯什么,跟换衣服有毛关系,行了下面我来说吧。”陈建平嫌王芳说的不像话,示意住嘴,由他来说,“小马确实是当天晚上回去找阿俊的,他直接跑到了建良家里,那时候建良和阿俊都在家。”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张南微微有些紧张,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下一步的剧情。   陈建平犹豫片刻,慢条斯理地说:“后来建良告诉我说,那天晚上,他和阿俊刚吃完晚饭,他在收拾桌子,就看见门外有个人像疯子一样冲进来,发现居然是小马。小马当场跟他们吵了起来,怪阿俊把他推到河里,说阿俊想害他,刚开始建良和阿俊也无所谓,反正小马也没什么事,但等到小马说一句话的时候,情况就不对了。”   “小马说什么?”老贾迫不及待地问。   “他说:他要用道术做法,把建良和阿俊弄死!”   “啊?那是不是真的就……”老贾睁大眼睛。   “不是!你听我说完……”陈建平咽了口口水,继续说,“小马那样一说,建良的脸马上变了,阿俊也听得有些瘆。然后小马又骂了一会,就走了,不过小马走了没多久,建良感觉不对,急忙和阿俊两个追了出去!”   “追到了么?”老贾问。   “追到了。小马是往小树林那块地方走的,你也知道,那里没什么人,天也黑了……建良和阿俊直接把小马堵了,问小马到底想干嘛。小马正在气头上,就又说了一遍,说一定要用道术做法,把他们俩父子给整了!” “然后呢?以建良那臭脾气,肯定忍不了。”老贾说。   “那是,关键是……建良也信那小马有点本事,你知道吧?他跟我说,他当时就想,万一那小马回去,真用什么道术把他们整了,该怎么办?所以建良就火了,一下狠心,直接一石头下去,把小马锤了。”   “他没带家伙?”这方面的事,老贾最擅长。   “没带家伙,其实出门的时候,他也没想那么多,只不过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他直接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给小马脑瓜子开瓢了。”   “小马就这样死了?”张南问。   陈建平沉寂了半晌,才小声说:“没,第一下没死,是他想再爬起来的时候,嘴上还骂骂咧咧,建良和阿俊就又给了他脑瓜子几下,他才顶不住了。”   听完这话,老贾心头不禁一震,指着陈建平骂:“你看建良跟他那混蛋儿子干得那叫什么事!就他们那德性,你还好意思逼小虹跟那小混蛋结婚?何况还结的是泥婚!”   “哎哟,也没那么过分,就是当时大家火气都上来了,一下子没收住手。建良跟阿俊一开始肯定也不想搞出这种事来的!”王芳怏怏说。   “都闹出人命了,还叫没那么过分?”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起先没想闹出人命的。”   “小马死了以后,他们是怎么处理尸体的?”张南打断两人的争执。   “处理尸体么……”陈建平神情复杂,回想陈建良告诉他的事,“因为那条路上没人,建良跟阿俊就把小马的尸体一路拖回家,建良说他当时也不怎么知道办,反正是吓坏了,毕竟杀了人么,倒是阿俊比他冷静,说先把尸体弄回家再说……”   稍停一下,陈建平接着说:“等回到家,建良确定没给人看到,父子俩就把门一关,商量这事情该怎么解决。好像是阿俊说干脆找个地方把尸体给烧了,因为小马不是当地人,估计也没人知道,然后建良不同意,说没地方烧,如果随便找个地方烧的话,会有烟冒出来,肯定被人看到。结果那时候也巧,正好陈三他们来找建良打麻将,那一阵建良基本天天晚上打麻将,陈三那帮混子金银你也认识,连陈三在内,三四个人上门来找建良了,直接把建良吓坏了,关键是……小马的尸体还在家里头放着呢,被外面人看到了,不完蛋了么……”   “那建良怎么搞?”老贾听得入神。   “还能怎么搞?只好先把尸体藏起来,但家里一共这么点大,根本没什么地方藏尸体,然后陈三那帮人就在门外拼命催,说要进来,建良真是急坏了,最后实在没办法,跟阿俊两人把尸体抱起来,丢进了他们家那酱油缸里……”   “酱油缸?”   “对!就你们在他家见过的那大缸,专门放酱油的,建良看来看去,只有那地方可以藏下一具尸体,而且当时缸里的酱油不多,尸体丢进去,也没让酱油溢出来,又不会被人发现……”   “嗯,这个办法倒挺好。”   “好什么呀!后来就为这个出的事……”王芳着急说。   “还是被陈三他们发现了?”老贾问。 “没,陈三他们倒没发现,建良给瞒过去了。你听我慢慢说……”陈建平平复一下心情,深吸口气,“建良跟阿俊把尸体抱起来,丢进酱油缸里,又赶紧擦了擦地,然后放陈三他们进来,陈三进门就发牢骚,好在那些人都是大老粗,没想太多。后来他们拉建良去打麻将,建良心里有事,肯定不愿意去,但陈三死活不肯,好像是他们缺人,最后没办法,建良只好跟他们去了,临走的时候,建良悄悄和阿俊说,让阿俊先别管那具尸体,就放在酱油缸里,等他回来再说,阿俊同意了。”   “结果呢?出啥事了?”老贾猜不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张南联想到那酱油缸内散发的诡异气息,脱口而出:“尸体消失了。”   王芳闻言一惊,大声问:“你怎么知道啊?”   由于王芳嗓门太大,把远处干活的阿荷都吓一跳,站起身朝这边张望,陈建平忙让王芳说话小声一点。   “我猜的。”张南平静回答。   从见那大缸起,张南就断定大缸内的酱油有问题,再结合事态的发展,才推导出这一离奇结论。   “那你猜对了……”陈建平暗暗佩服张南,“这种事也就你信,还能够猜着,换别人根本不会信。”   “我还真难相信,一具尸体丢进酱油缸里,莫名其妙变没了?是建良跟你讲的?”老贾睁大眼睛问。   “嗯,是建良跟我讲的,不过这些事都是建良临死前跟我讲的,一开始没讲,只要是建良好好跟我说话,从来不会有假话,再说还是他临死前讲的话,更不可能是假的了,而且你想,他如果真要编借口,肯定编个像样点的,哪会编出这种事情来。”   张南点点头,十分同意陈建平的推断,他也对这些事深信不疑。   “那后来呢?”老贾急问。   “后来……后来那天晚上建良打好麻将回来,已经快一点钟了,阿俊没睡在等他,两个人就准备把尸体从大缸里搬出来再说,结果一搬,发现尸体竟然没了……”   陈建平见没人回应,便继续说:“两个人都吓一跳,建良还跟阿俊吵了一架,因为建良想,发生这种事,只可能是阿俊搞得鬼,他以为是阿俊把尸体搬到其他地方去了,但阿俊就是不承认,说自己根本碰都没碰过那具尸体,而且死人比活人重,要阿俊一个人从酱油缸里把尸体抱出来,他说他肯定抱不动!”   “这倒是。”老贾说。   张南知道,死人比活人重是一种民间说法,这种说法不确切,其实两者重量相同,只是由于死人不会配合,所以让抱死人的人感觉更为辛苦。   “我也觉得阿俊一个人处理不了那具尸体。”张南说。   “对呀,再说小马又高又胖,比阿俊起码高半个头,阿俊绝对搞不定他的。后来建良也认识到这个问题,但那样一来就见鬼了,家里也不可能有其他人进来呀,阿俊一直守在家里的。虽然说尸体没了,对他们算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件事真的是怎么想也想不通……然后到了第二天,他们两个发现,酱油缸里的酱油变多了……”   “什么什么……啥玩意,酱油缸里的酱油变多了?”老贾惊问。   “对!不只变多了,还变香了!”   “就……现在那缸里的酱油?闻起来香……是因为……”老贾有些艰难地迸出这几个字。   “对呀!以前的阿仲酱油你也尝过,没那么香的,自从那件事……就是小马的尸体泡在酱油缸里消失以后,阿仲酱油比以前香,所以买的人多,卖得更好……” “等等等等……”老贾忽然感觉一阵恶心,肚子里像有股气在往上窜,“我是没懂,小马的尸体一直没找着,建良和阿俊就直接拿那缸酱油卖了?也没把缸子洗一下?”   陈建平摇摇头,表情匪夷所思地说:“建良跟我说是没洗,直接拿那缸里的酱油,也就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酱油卖了,我当时也问他,为什么,他说没办法,那酱油实在太香,他这辈子都做不出这么香的酱油,连他跟阿俊都忍不住,每天拿那酱油做菜,关键是……还有一点,你们知不知道,那缸里的酱油,竟然会自己冒出来,你用掉多少,它冒出来多少……”   “你这扯淡吧?”老贾听不下去,打断道,“缸里的酱油,还能自己变出来?那倒好了,连成本和时间都省了,他们每天卖这种酱油,不是赚死?”   “就是卖这种酱油呀,还卖了好几个月呀!建良告诉我说,那段时间,他每个月的进帐要比以前多好几倍!”   老贾怔住了,彻底无语。   “他还说,他那酱油不止香,而且容易着魔,吃了还想再吃,所以他跟阿俊每天做菜都放很多酱油,搞得每道菜看起来黑乎乎的,到后来,更过分的事是什么你们知道么?父子两个,有时候会干喝酱油,就是像喝酒那样,把酱油往桌上一摆,一杯一杯喝下去……”   听到这,老贾体内的恶心劲直往上窜,大声问:“他们是有病还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难道不知道那酱油怎么来的?说白了那玩意能喝么?换我就直接把那缸给砸了!”   “道理建良也懂,不过他说他实在没办法……就像他死前跟我说的那句话,他跟阿俊,是着魔了!那酱油就是小马用来报复他们的!”陈建平显得很痛苦。   “小马死了,然后化成酱油,报复他们?能有这种事情么?”老贾始终觉得难以相信。   “别说你不信,一开始连我都不信,但问题是事情就是这样呀!他们家那段时间的酱油生意确实好,这个你可以去问别人的,很多人都尝过那个酱油,都知道味道怎么样,他们自己也吃那个酱油,而且还吃了不少,你看后来没多久建良就跟阿俊一样,皮肤发黑,生个怪病死了,阿俊算比建良好一点,挺到现在,但这样下去估计也差不多。”陈建平摇头叹息。   “差不多什么?差不多也要死了?”老贾问。   “你知道还问什么?”陈建平瞅了老贾一眼。   “哦,所以你让小虹嫁给他?非要把小虹拖下水是不是?”老贾心中来气。   “哎……那不没办法么,他们俩结婚小时候就说好了,再说阿俊也确实看得上小虹……你让我怎么办?”陈建平皱眉说。   “什么叫你怎么办!小时候的事情算个屁!反正我跟你讲,小虹嫁给现在这样的阿俊,我坚决不同意!”   陈建平知道老贾远比贾元宝强势,一时也不敢多说。   消了消气,老贾问张南:“阿南,你说说看,那酱油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了……”张南显然有了结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道家的说法,叫‘尸存现象’?”   “你别搞笑,这种什么道家的东西,我们哪懂。”老贾笑说。   “其实挺简单,尸存现象就是指那些修炼过道的人,一般都是道士,他们的意识和身体已经道化了,死的时候,如果意念太强,会和所处的环境融合,或者产生反应,跟道家的‘尸解’有点类似,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 沉默片刻,老贾问:“我怎么没听懂,你的意思,是那个小马,他的尸体跟酱油产生什么反应,变成酱油了?”   “大概是吧,说白了我也是猜的,没有证据。”张南说。   “那不对!小马又不是死在酱油缸里的,他在小树林就死了呀!”陈建平嚷嚷。   “如果是我说的情况,那有可能小马在小树林的时候没死,只不过重度昏迷,还剩下一口气,直到把他丢进酱油缸里,他才真死了。”张南说。   “难不成他是泡在酱油缸里闷死的,不是被打死的?”老贾疑惑。   “就算这样,也是因为他被打晕了才会丢进酱油缸里,从本质上来说没什么差别。”张南说。   “嗯,那倒也是。”老贾点头。   “对了,我再问一件事,阿俊家的酱油卖得特别火爆的那个期间,有多少人买过他们家的酱油?”张南表情一下变得凝重。   “那数不清了,肯定很多,不但我们自己村的人买,外面的人也有来买的。”陈建平回答。   张南骤然产生不好的预感,又问:“村里的人,是不是很多皮肤变黑了?”   “对啊!哎哟……”陈建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也是因为……吃了那个……”   张南一早便注意到了这一奇特怪象,现在更加没有疑虑。   “有可能!走,我们再去一趟阿俊的房子!”也不等其他人回应,张南率先出了庭院。   张南,老贾,陈建平一齐赶往阿俊家,王芳留下来照顾阿俊。途中他们又遇上贾元宝和贾小虹,五个人正好汇成一道。   到阿俊家,陈建平立即开了门,张南直冲那缸酱油,掀开棉布。   当完全掀开棉布后,酱油的香气扑鼻而来,简直令人陶醉,连张南都忍不住想尝几口。但他心知这是小马的邪力所致,不免生出一股恶感。   其他人站在张南身后,只见张南抬起手,伸向酱油,缸里的酱油既深邃又黑暗,仿佛小马的眼睛。怪异的是,酱油一经张南手指触碰,却未形成水波,倒像是一团粘稠状的固体,丝毫不动。   张南手指伸入酱油,口中开始念起让人听不清的咒语。在他身后的人,各个相当紧张。   倏地,酱油开始慢慢转动,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酱油味剧烈散发开来。这一幕尤其诡异,缸内还响起怪声,怪声一会叫唤,一会呐喊,一会嘶吼,一会尖啸。   即使如此,张南伸入酱油中的手指也没有松开,他口中的咒语继续在念。众人都明白,张南正与小马的怨魂斗法,若平息了小马的怨魂,施在村里人包括阿俊身上的邪咒说不定便能解除。   可小马生前毕竟是名道士,三十岁前已经精通道术,跟一般的怨魂不同。张南的驱鬼咒一下没有成功,反被小马渐渐压制,但见缸内的酱油越转越多,竟然溢了出来,流淌到地上,一股怨恨的意念,也随酱油一同倾洒而出!   张南身后的四人见这一幕,都吓一跳,只有老贾还算镇定,忙指挥说:“走走走!我们先退到外面去!让他一个人在这!”   陈建平随即开门,四个人快速逃到门外,眼巴巴盯着张南。此时张南面色沉重,手指依然没有松开,满地的酱油,流淌到他的脚边。 “阿南,行不行啊?要不要帮忙?”老贾见张南额头渗汗,看起来有点支持不住,急忙问道。   张南口中仍在念咒,对老贾摆摆手,意思不用帮忙。   张南只感觉热气腾升,汗流浃背,小马从酱油中散发出的强大意念让他浑身难受,刺得他皮肤发痒。   过会,他停止念咒,对老贾解释说:“我对他做法,他在反噬!你们也小心点,一有什么情况赶紧走!”   “那你怎么办?”老贾关切地问。   “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输给这个东西……”说完,张南从衣袋内掏出一张深黄色的符纸,符纸上有一个黑褐色的“奠”字。   张南将那符纸贴到伸入酱油中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对着满缸的酱油厉声说:“小马!想开一点!别那么大的怨气!积点德!放了他们!快回去吧!”   谁知酱油的旋转速度更加猛烈,源源不断的酱油从缸内渗出来,房间的地上满是酱油,张南的两只脚已完全站在酱油里。   老贾等人全看呆了,这时候,老贾倏地听见身后有什么响声,立马转过头一看,就见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有好几个人,正往这边赶来。这些是村里人,他都认识,可这些人神情非常怪异,像着了魔一样,更诡异的是,这些人的嘴角正在淌血!   待他们走近,老贾才瞧清楚,原来这些人的嘴角不是淌血,而是在淌酱油!浓黑的酱油!这些人的皮肤个个挺黑……   老贾猛然醒悟,这些应该都是尝过阿俊家酱油的人!   一个想法在老贾脑中迸现:尝过阿俊家酱油的人,统统中邪了!   贾元宝,贾小虹,陈建平三人还没发现问题,仍呆呆望着张南,老贾立刻推了贾元宝一下,叫道:“看后面!”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不止是土坡,其他地方也冒出许多神情怪异,嘴淌酱油的村民,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目光都不怀好意。   贾元宝三人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老贾提醒:“他们大概因为吃了酱油,变这样了。”   “变这样了?”贾元宝痴痴呆呆。   “就是买过阿俊家酱油的人!你看他们的皮肤,一个个黑的……那不是吃酱油吃的么?”   陈建平对这些村民很熟,随便喊了几个名字,结果没一人回应他。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这帮人跟阿俊一样,着魔了!”陈建平脸色惊恐。   里面的张南也注意到了这些村民,心中一凛,大声说:“他们是被小马召唤过来的!全中了邪术!你们赶紧走!”   “走?往哪走啊?”贾元宝环顾四周,发现已被那些中邪的村民包围。   总共大约有几十个村民,正往他们步步逼近。   一方面,张南仍在跟小马斗法,另一方面,村民受小马召唤,全赶来对付他们。他们处于一个被前后夹击的局面,情势十分紧迫。   张南知道,由于他用了符纸,小马的力量已被他渐渐压制,小马才会召唤村里人相助,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有信心可以降伏小马,但老贾等人未必守得住。   只听老贾在喊:“我们先进去,把门关上!” 村民们纷纷走到阿俊家门前的空地,老贾等人不得不退回房里。等一回到房里,老贾急忙关门,然后和贾元宝两人守住门口。   除了房门外,老贾看到还有扇窗户,立即说:“建平!你去守着窗,别让他们翻进来!”   老贾又对贾小虹说:“丫头,你去找找看有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最好是棍子铁铲什么的!”   贾小虹心领神会,走入房间。   此时房里满地的酱油,原本香浓的酱油味已变成一股恶臭,令他们相当难受。   老贾望望张南,他见张南的手指还伸在酱油缸中,表情凝重,酱油则如漩涡那样转动,知道张南与小马还未分出胜负,就问:“阿南,接下来该干嘛?”   “你想办法给我争取一点时间,只要破了他的魂,那些村里人应该可以恢复正常!”张南说。   “行!”老贾爽快回道。   这时,房门以及墙面同时发出好几声震响,显然是那些村民的作为。   “他们要进来!”陈建平透过窗户瞧见外面站着好多村民,有些手里还拿了家伙。   “还用你说!”老贾死死抵住门。   又是几声震响,这回全集中在大门上。   “金银,他们要把门砸了!”陈建平见几个村民抱着大石头过来,瞬时吓得脸色惨变。   “草他丫的,让他们砸!”老贾火上来了,用力按住大门,顿生一股想出去拼个痛快的冲动。   “咚!咚!”两声响,还伴随“咔咔”声,大门颤动两下,明显是村民拿石头在砸大门。   “他们又去找大石头了!”陈建平站在窗户旁说。   房门已有点松动,老贾明白,这么下去,门迟早要被村民砸开,到时候一阵乱斗,后果就难说了。   突然,某个村民不知从哪找了根竹竿,竟从窗户捅进来,还捅碎了玻璃,让陈建平吓一跳,而那村民捅向的目标,正是张南!   好在老贾反应极快,转个身,一把抓住那根竹竿,再一用力,把竹竿拗成了两截。   接着,两个村民先后踏上窗户,准备跳窗进来,老贾直接拿拗断的那截竹竿乱劈,并村民下去。   老贾冲陈建平吼:“你发什么呆?就让他们这样冲进来?”   陈建平也慌了,吓得说不出话。   老贾看出来了,这里除他和张南以外,其他人都没有这方面经验,害怕是理所当然。   他边继续抵住大门,边对张南说:“阿南,他们的目标好像是你。”   “是的。”张南也看出来了。   老贾发现,这时大缸内的酱油不再向外渗出,反而有渐渐回笼的趋势,说明张南正占上风,只要再争取一点时间,应该可以搞定。   又是几声震响,陡然激发了老贾的雄心壮志,对着门外的村民骂:“你们谁敢进来!敢进来一个,老子就废一个!”   贾小虹像风一样从房间出来,手里拿两把小铁铲,高兴地说:“叔,找到这两个!” 老贾一见这两把铁铲虽小,起码派得上用场,忙拿了一把,又将另一把给陈建平,说:“谁要冲进来,你就给我往死里干他们!”   谁知老贾这句话刚一说完,大门又发出“咣当”一声震响,门板开裂,又是村民拿大石头猛砸的后果。   “这门撑不住了,随时要倒,建平你过来,我们一起守这门,进来一个我们呼一个!”老贾索性不再抵住大门,手持小铁铲,站在门旁。   与此同时,地上的酱油开始缓缓流动,而后流速越来越快,全部流回酱油缸中。张南依然表情严峻,默不作声,整只手掌放在缸中。缸中的漩涡也已消失,一下变得十分平静。   “怎么了?啥情况?”老贾问张南。   “快了!快了!”张南说。   不一会,酱油缸内又起了一阵波动,但这次与之前有很大不同,就见满缸的酱油中,突兀地冒起一团酱油,像是原本有人躲在酱油缸内,突然站起身一样。那团酱油,又开始急速变形,竟一下变成一颗人头,有头发,有五官,有脖子!   酱油缸内,平白无故钻出一颗人头,令除张南外的几人倒吸一口凉气,贾小虹更吓得惊叫出声。   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小马!   房内的气息极度诡异,像有无数虫子在乱飞一样。   张南直盯着酱油化作的小马人头,那只贴了符纸的手不敢放松。   小马同样表情狰狞地望着张南,嘴巴微张,口中吐出黑色的气体。   “你给我下去吧!”张南大声说,随即用另一只手按住小马头顶,原本伸在酱油中的手则取下符纸,贴在小马额头!   小马即刻发出一声惨叫,不知是求饶,还是示威。   同一时间,房门被猛地砸开,一大堆村民向内涌入。   老贾本想一铁铲挥过去,但当看到几张熟面孔时,心中又不忍,暗想他们也是受害者,关他们什么事,于是他只用力一推,把带头的几个村民推倒在地。   等那几个村民重新站起来,门口感觉快要被挤爆,村民即将大批涌入的时候,小马的人头,终于缓缓下落,流入酱油中。   一切又回到初时的平静。   接着,村民们突然失去了知觉,集齐倒地,场面不但奇特,甚至有点滑稽。   张南长吁一口气,对老贾说:“搞定了。”   “搞定了?那道士的灵魂被你给灭了?”老贾惊讶地问。   “嗯,还挺不容易的。”张南微笑。   “那这些人怎么办?”老贾指着满地的村民。   “他们应该没什么事,很快就醒了。他们中邪还不深,一开始连我都没看出来,如果真有事的话,我再给他们驱一下邪。”   “哦……哦……好,那阿俊呢?”   一提到阿俊,陈建平着急问:“对,按你的说法,阿俊也好了吧?”   “阿俊中邪太深,他倒不一定……”张南皱眉说,“我们先回去看看!”   他们任凭几十个村民乱躺在地,快速赶回陈建平家。   到陈建平家,还没进庭院,他们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陈建平听出是王芳的声音,说:“是王芳在哭!”   他们直接冲向三楼。   等进入阿俊卧房,眼前一幕让他们呆了。   只见阿俊全身抽搐,身体成拱形,表情极度痛苦,眼睛瞪大到感觉快要弹出来一样,两手死死抓住床单,在他瘦弱的腹部,已然破开一个大洞,源源不断的酱油正从他体内渗出来,让人一时分不清流出的究竟是血还是酱油!   另一边,王芳和阿荷害怕地躲在角落,王芳更是连连惊吼。   陈建平“哎哟”一声,急奔向阿俊,与此同时,阿俊的身体不再动弹,如同弹簧回收一样,重重躺回到床上。   老贾看向张南,张南朝老贾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救了。   最终,阿俊仍没有活过三十岁。 【四十八】死亡直播   徐峰坐在港汇恒隆广场的台阶上,拿出手机,对着身前一男一女快速拍下两张照片,再翻看照片,笑说:“说真的,你们俩还挺有夫妻相的。”   徐峰今年三十一岁,人长得高高瘦瘦,戴副眼镜,看上去比较斯文。自去年离职后,他就开始创办一家关于驴友的个人网站,想着把网站做大,日后靠网络业务维持生计。   徐峰相当喜爱网络直播,时常在某直播平台用手机进行户外直播,已积累一批固定粉丝,由于辞了工作,他的自由时间变得更多,所以直播时间大大增加,一方面户外直播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本人也是位资深驴友,另一方面也可借机宣传自己的个人网站。   徐峰身前一男一女,男的叫周浦,是徐峰多年好友,三十二岁,长得矮矮胖胖,跟徐峰对比简直是另一个极端,人也不帅,气质不佳,但家里很有钱,若非周浦资助,本来待业的徐峰也拿不出钱搞网站。而周浦身旁的年轻女人,名叫丁苗,算是周浦的女朋友,二十四岁,头戴一顶遮阳帽,长相甜美可爱,这次她是应周浦相邀,陪徐峰和周浦一块参加一个户外直播活动。   “你在拍照啊?”丁苗见徐峰在给她和周浦拍照,皱起眉头问。   “是啊,给你们拍张结婚照,不是蛮好嘛。”徐峰调侃说。   “算了吧,你还是少用点手机,别晚上直播的时候,电没了,那就搞笑了!”周浦说。   “不可能!我带了七八个充电宝,准备不要太齐全!”徐峰说。   “对了,还有几个人?他们什么时候到?”周浦问。   “好像还有三个,应该快到了吧。”徐峰说着,低头看了眼手表。   “都是会员吗?”   “有一个不是,说是那会员带的一个朋友还是家人,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网站人气也低,无所谓了。”   徐峰创办的网站名为“涉友”,主旨便是供驴友交流活动的多方位平台,网站还采取了会员制,会员要填写清楚个人信息资料,只有会员才可以参加各种活动。然而尽管徐峰野心勃勃,网站创建初期也与一家网络宣传公司合作,在网上频繁打广告,但网站人气依旧低迷,每月新入的会员通常才十几人,其中还大都是徐峰直播的粉丝。   慢慢的,徐峰意识到直播反而是最重要的宣传窗口,不过不能仅依靠口头宣传,必须要有一些实质内容。因此他与周浦商议,决定搞一回户外活动,并且从出发开始,全程用手机直播,活动的主题也十分吸引人眼球,名为“鬼屋探险”。   所谓的鬼屋,是位于苏州西山附近的一栋古宅,据传闻那栋古宅建于清末,民国初期的时候,宅中住着十三口人,算是大户人家,结果某天夜晚,古宅的主人遭仇家报复灭门,十三口人,全部惨死,此后古宅便遭空置,传闻里面怨气极重,附近的路人还听到有哭声从古宅传出来。一直到九十年代,那块地方面临重建,连同古宅在内的所有建筑都要拆除,结果等其他房子陆续拆除,只剩古宅一座时,拆迁队却莫名死了好几个人,连拆迁队的负责人都在家中无端自杀,之后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新闻连番报道,再也没有拆迁队敢去古宅,这件事成了一桩不了了之的迷案。久而久之,古宅被冠以了西山鬼屋之名,孤独坐落在西山附近的一处荒野,还被人各种渲染,都用“有去无回”,“千万不要靠近”等等字眼形容。 关于西山鬼屋,是徐峰无意间在网上发现的,早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当时他已打算搞一次户外活动,结果正好看到一张帖子,帖子详细记录了西山鬼屋的种种灵异事件,还拍了高清照片,照片内,是一座黑褐色的古宅,像是被人用火烤过一样,一片死寂,周边异常荒凉。徐峰立刻兴奋不已,认为这真是活动的绝佳地点,如果能以“打破封建迷信”的口号搞一次探险活动,一定足够吸引人眼球。   有了这一想法,徐峰立马联系了周浦,两人一拍即合,周浦也对这类事感兴趣。于是徐峰在涉友网发布公告,号召会员自行报名,参与此次活动,活动的内容很简单,在不超过十人的前提下,对鬼屋进行一次夜间探险,并在鬼屋内住上一晚,食水用具自备,无须任何报名费用,作为站长兼活动的领队人徐峰,将全程直播。   公告一经发出,很快引起了不少人兴趣,徐峰还在直播中侃侃而谈,说绝对没人像他胆量那么大,不怕死的就跟他一块去。但尽管不少人跃跃欲试,实际报名者却寥寥无几,网友更多还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因此活动时间一拖再拖。直到昨天,一名女会员跟徐峰提议,说如果没人的话,那她再带个朋友,加上徐峰这边的三个人,以及另一名会员,这样正好满六人,差不多可以搞这一次活动,徐峰爽快答应,为免夜长梦多,直接将活动时间定在今天。   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徐峰和周浦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男青年。该男青年长得白白净净,穿一件黑色T恤,下身穿一条牛仔裤,戴了黑色口罩,身上还背一个单反相机。待慢腾腾地走到徐峰身前,男青年摘下口罩说:“你好峰哥,我是你粉丝,今天报名跟你们一块去的。”   一听这人叫自己“峰哥”,徐峰知道对方肯定看他直播,因为直播间的观众都这么叫他。徐峰眼珠上下一动,又打量一番对方,这男青年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五官既清秀又端正,典型的小白脸长相,不过这种脸在人群中并不凸出,倒挺像整天窝在家上网看直播的宅男。   “哦,你网名就是那个……那个‘沉默的黑猫’?”徐峰问。   其实真正报名的总共才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网名叫“沉默的黑猫”,女的叫“紫竹”。   “对,是我。”男青年笑笑,笑得很腼腆。   “你干嘛还背个相机啊?我们又不是去旅游。”一旁的周浦取笑道。   “噢……我习惯了。”男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也是驴友吧?平时一直出门?但我怎么看你的样子有点像宅男啊。”徐峰说。   “不是……我不是一直待在家的,有时候出去。”男青年轻声回答,好像生怕来来往往的路人会听到他说话声一样。   徐峰觉得这人符合宅男的一切特质:胆小,内向,拘束,生性敏感,有一定社交恐惧。   “你真名叫什么?”周浦问。   “沈默。”。   “哦,怪不得你取个网民叫‘沉默的黑猫’。”   “嗯,那个……我们现在出发吗?还是什么……”沈默问。   “还有两个人没来,我们怎么走啊?不等人家了?”周浦笑说。   “噢,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沈默脸一红。   徐峰和周浦对视一眼,徐峰无奈地摇摇头。他们都不喜欢这类呆呆愣愣的人。 这时候,一辆计程车在他们身旁停下,从车上先下来一个穿咖啡色短袖的年轻女人,女人体短腿长,不胖不瘦,身材十分标致。紧跟着车上又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大浓眉,国字脸,面相较为严肃。   女人一眼就认出了徐峰,显然也看过徐峰直播,笑说:“峰哥,我是紫竹。不好意思啊迟到了,半天打不到车。”   不等徐峰回应,女人赶紧介绍她身边男人说:“这个就是我朋友,叫顾强,这次陪我一起去的。”   “哦,没事。”徐峰点点头,装作无所谓。   周浦见女人长得漂亮,感兴趣问:“你叫什么啊?”   “叫紫竹咯。”   “不是呀,我问真名。”   “哦,真名叫方思燕,方块的方,思念的思,燕子的燕。”方思燕显得很开朗。   “好,那行,反正人也到齐了,这次就我们六个,活动的内容你们都清楚吧?”徐峰的眼神逐一在沈默,方思燕,顾强脸上掠过。   “清楚。”沈默先回答。   “知道啊,去西山鬼屋喽,我老家就是苏州的,正好去那边玩玩。”方思燕说。   “还要在那边过夜,没问题吧?你们东西都带齐了吗?我说过帐篷和睡觉这些东西我来提供,其他吃的用的你们自己带。”徐峰提醒。   “带了,峰哥,你放心好了,就一个晚上。”方思燕说。   “我也没问题的。”沈默说。   “可以,没问题。”顾强也说。   “OK,那我们出发,时间也不早了,到那边估计快傍晚了。”徐峰一拍手,示意周浦去开车。   过会,他们一齐上了周浦的车,那是一辆别克商务车,最多可坐七人,车内宽敞,还能放下许多东西。   到了车上,徐峰没有马上开直播,而是先留了所有人的手机号码,并说:“我们搞这次探险活动,最主要的还是安全,所以到时候大家一定听我指挥,我们的立意是破除封建迷信,如果……我是说如果……遇到什么紧急事件的话,千万不要冒险,也不要充好汉,大家要保证在一起行动,明不明白?”   徐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对众人说。   “明白,峰哥,我们经常看你直播的,你的规矩我们懂……”方思燕笑笑。   “那就好。”   结果顾强举起手说:“不好意思,我没看过。”   “没事,大家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徐峰回了句不大通顺的话。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徐峰不再站起来说话,而是坐回副驾驶,打开手机,设置直播软件。   周浦看了眼徐峰,问:“什么时候开直播?”   徐峰想了一下,回答:“还是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吧,现在开这么早也没意思。”   周浦点点头,继续专心开车。   方思燕跟丁苗随便闲扯了几句,又对徐峰说:“峰哥,别闷着不说话呀,多无聊!你也给我们介绍介绍,我们互相间还都不认识呢!” 徐峰做个手势,意思让他们等会,待软件设置完毕,徐峰回过头说:“行!没问题!不过其实我也不认识你们,要不自己介绍一下吧,反正人不多。我先说一下我们这边的,我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这个开车的是我好基友,我在直播时候也提到过他,叫周浦,家里超有钱……”   周浦立马反驳:“你扯吧你!哪里超有钱,也就一般般吧,你们别听他的。”   “你们看,富二代都是这么低调。”徐峰开玩笑说。   徐峰又指丁苗:“然后这位呢,是我们周浦同志的女朋友,呃……是做微商,卖化妆品的,名叫丁苗,你们叫她小丁可以。”   丁苗很客气地回头跟后排的沈默和顾强点了下头,打招呼说:“你们好。”   “你好。”沈默微笑回应,顾强却没说话。   丁苗介绍完,方思燕忽问:“现在轮到谁了?”   “轮到你自己了呀!”徐峰说。   “哦,对,不好意思。我刚才说了,我叫方思燕,哎……你们又要我重复一遍,那个……我呢……是在酒吧上班的,不过你们别误会啊,我只是吧台服务员,就给人家倒倒酒,不做其他事情的。”方思燕说。   “哪家酒吧啊?”丁苗问。   “小酒吧,在外滩那边的,有空去我那边玩啊,我给你打折。”方思燕笑对丁苗说。   “好的,一定。”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涉友网会员的?”徐峰问。   “嗯……我算是比较早了吧,好像你刚建网站的时候我就加了,峰哥我是你的忠实粉丝啊!一直看你直播的。”   “那谢谢了,这次没你捧场,我们这活动还真搞不起来……”徐峰客套完,又对默不作声的顾强说:“哎,大叔,该你了,别那么严肃嘛,从见到你开始一直板着个脸。”   徐峰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   方思燕帮解释:“哦,他就这样一个人,其实人是很好的,只不过不大爱说话,比较闷。”   顾强也尴尬地说:“对,刚跟你们认识,不知道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啊,介绍一下自己喽!”徐峰说。   “也没……什么说的,我在一家国企上班,今年四十三岁。”顾强颇有点紧张,而且话音很轻,与他壮实的形象不大相符。   徐峰哦了一声,他也知道跟这类闷葫芦不好沟通,于是他继续调侃方思燕:“对了方姐,你怎么想到带你这个朋友一起去啊?”   方思燕像发神经一样,伸长脖子大声说:“我的娘!峰哥,你居然叫我方姐,显得我好老啊!”   “你叫我峰哥,我叫你方姐,不是很公平么?对了你快说呀,怎么想到带你这位大叔朋友一块的啊?”   “想带就带喽,哪有为什么啊?”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按理说他不可能是你同学,你们也不是同事……”   “就这样认识的喽。”方思燕面带笑容,又避而不谈。   “我再多问一句哈,你们什么关系啊?”   徐峰身旁开车的周浦乐了,调侃说:“你小子也蠢,这个还需要问么?” “我们什么关系?”方思燕快速眨眨眼,随即叹口气说:“哎哟,我直接承认好了,他是我男朋友,你们满意了吧?”   其他人听了没什么反应,倒是与方思燕坐在一个座椅的丁苗充满歉意地说:“啊?那早知道让你们坐一起了。”   “没事……”方思燕显得无所谓。   “让我猜一下……肯定是顾先生去酒吧喝酒才跟你认识的!”徐峰一脸使坏地说。   “峰哥,你真好聪明啊!”方思燕兴奋地说,让人有点分不清她话中是否带有讥讽意味。   最后,徐峰将目光移向沈默,问:“哎,小伙子,轮到你了,今年几岁啊?”   沈默一直在静静听他们说话,笑着回答:“我二十八了。”   “不是吧?你有二十八啦?我看你长那么嫩,还以为你才十八呢!”转过头的方思燕笑说。   “没……是……我长相是比实际年龄要小。”沈默说。   “那你是干什么的呀?”方思燕问。   “我是给一家照相馆拍照的。”沈默说着提起他的单反相机给方思燕瞧了瞧。   “是吗?专业的啊?那你等会给我拍几张啊!”   “好的,没问题。”   徐峰在心里摇摇头,顿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他见除了方思燕外,丁苗不爱说话,沈默和顾强更是一个呆瓜,一个闷葫芦,气氛不够热闹。   不过他心里清楚搞这次活动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宣传网站,打响名堂,至于这些人怎么样其实无所谓。   总之跟他们相处,也就一晚上的时间,甚至可能一晚上的时间都不到。   不知不觉间,周浦开车驶入高速公路的服务区,把车一停,回头说:“下来休息会吧,该方便的方便,我抽根烟。”   “行啊,我们正好去买点水果!”方思燕拉上丁苗,立即下车。   跟着顾强下车,再是徐峰和周浦,只有沈默继续留在车上,无所事事。   下车之后,顾强去上厕所,徐峰和周浦则分别点根烟,站得远远的聊天。   不一会,方思燕和丁苗拎着一袋子水果回来,顾强跟在她们身后。一群人重新上车。丁苗知趣地让方思燕和顾强坐一起,方思燕相当热情,亲自剥水果给每个人吃,时不时和徐峰开开玩笑。   车又行驶半个多小时,出了高速,来到一条沿湖大道上。   大道的一侧是太湖风光,另一侧是群山连绵,此时已近黄昏,阳光变得金灿灿的,只是道路有点拥堵,导致车速降到五十码以下。   当因红灯停在路口,前方环岛忽地出现一些配备齐全的骑行青年,正快速骑自行车进入一条小路。   “我们要往哪里开呀?”方思燕见有岔路,于是问周浦。   “我们走大路。”周浦指指。   “那小路是去哪里的?”   “不知道。这边的驴友很多,太湖边上的大道在江浙沪一带挺有名气的。”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道路边上开始出现一长排的农家乐饭店,基本主打湖鲜,方思燕看饿了,胡乱提议:“我们要不要在这先吃个饭啊?”   “那不行。”徐峰已经取出充电宝,正在对手机的直播软件进行最后调试,“我马上开直播了,吃晚饭也是我们一个重要环节,你们想想,等会我们就在鬼屋里吃饭,多刺激!” “对了峰哥,你再给我们说说那个西山鬼屋啊!”   “咦?我发的公告里不是有关于那个鬼屋的介绍么?反正是民国时期的一座老房子,以前死过人,闹过鬼,而且那边很荒凉的,附近什么都没有。我听说也有驴友去那边探过,好像一进那个房子,都吓得赶紧逃出来了。还有……住在这边的人,对西山鬼屋挺忌讳的,你们等会最好不要随便跟人说这个事情,不过我感觉我们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人。”   徐峰说了一大通,方思燕迟疑了一下,说:“嗯,应该没什么事,鬼啊神啊的我是不信的。”   “干嘛?你怕啦?”周浦取笑。   “怕什么啊?我怕还会来么?我觉得挺刺激的,对了,你们有人怕吗?”方思燕边问,边瞧瞧前后。   “我不怕。”沈默第一个回答。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我从小胆子比较大吧,以前我摄影拍照,也经常会去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   “哦,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呀?算了……现在也没空听你说这些,慢点告诉我吧,那你呢?”方思燕回头看丁苗。   丁苗不确定地摇摇头,用软绵绵的声音回答:“应该不怕吧。”   “什么叫应该呀?不过你有你高大威猛的男朋友保护,绝对没事!”方思燕说着看了眼正开车的周浦,周浦嘴角扬起微笑。   “其实我不担心鬼,我倒担心那座房子里住着流浪汉之类的人,有时候这种人比鬼还吓人。”丁苗说。   “嗯,这也是。”方思燕望向身边的顾强,顾强正面无表情地看车窗外的风景,方思燕笑说:“你我就不问了,肯定胆子大得要命!”   这时候,汽车一个急转,进入一条小路,小路有点隐蔽,除了徐峰和周浦,其他人根本没看到这还有条小路。   “不得了,你熟门熟路嘛!这儿有条路都知道,你来过啊?”方思燕问周浦。   “废话!不事先调查一下,我敢带你们来啊?”周浦笑笑。   “那你前面来过啊?”   “没有,就问了一个朋友,他是来过。”   小路的两旁都是树林,不远处有一座山,看似是个景区,周浦手指那座山说:“那个就是西山。”   “是么?我没去过,好玩吗?”方思燕在用随身携带的小剪刀修整指甲,漫不经心地说。   “我也没去过,应该算是太湖上比较有名的景点了吧。我们今天去的鬼屋离西山不远,所以人家叫它西山鬼屋。”   “还有多久到啊?”沈默伸长脖子问。   “快到了吧,对了……”周浦望向徐峰,“你差不多可以开播了。”   “OK,我正打算开。”徐峰已经将手机放置在可伸缩的直播杆上,回头对其他人做个手势,意思是准备开播,其他人表示明白。   一开直播,徐峰照惯例问候直播间观众,又对当下情况进行一番介绍,由于徐峰事先预告过,因此今天直播间人数比以往要多不少,一些人很早就在直播间等候。 按徐峰的说法,只要直播一开,就不会再关,一直到鬼屋探险结束,启程回家,甚至连晚上睡觉时候直播都是开着。   徐峰还说,为了确保安全,晚上睡觉他会和周浦轮流守夜,毕竟在荒郊野外露宿,有没有鬼先不说,流浪汉和各种动物总得提防一下。   徐峰进入直播状态,和直播间观众谈笑风生,说今晚要破除西山鬼屋迷信,并声称他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其他人一声不吭,静静听他说话。   跟弹幕互动完,徐峰开始介绍车上其他人,然而一对着直播,几乎每个人都反应冷淡,比较腼腆,顾强甚至将脸转了过去,只有方思燕,特别兴奋,还抢过徐峰手机,跟直播间观众聊了起来。   不知不觉,汽车已行驶到一处十分荒凉的地方,遍地是野草和碎石,以及一些破败的建筑。前方的土坡下,有一条小湖,湖水既黑又脏,仿佛是用各种垃圾绞出的汁一样。   总体而言,这里根本不像一个距离大路才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   周浦将车一停,回头说:“到了,下车。”   “啊?到啦?就这啊?”方思燕诧异地问。   “你以为呢?”周浦笑笑。   “我以为还要开很久嘞!那鬼屋呢,鬼屋在哪?”方思燕四处张望。   其他人陆续下车,方思燕还有些魂不守舍,一下车后,徐峰就拉长直播杆,跟观众说明情况。   等方思燕下车,周浦告诉她说:“鬼屋应该在里面,是在靠中间的地方,你看这边到处都是破房子,因为那时候拆迁队准备拆鬼屋的时候,其他房子还没拆完,结果鬼屋出了事,没人敢拆了,这边的作业就停工了,所以会有很多拆剩下的房子。”   “哦……那这些房子里面,会不会有流浪汉什么的呀?”   “我哪知道!”   方思燕还想再问,她的手机响了,她一见来电名字,忽地脸色一变,对周浦轻声说:“我去接个电话。”   周浦嗯了一声,他见方思燕疾步走远,才接起电话,心想:不就接个电话,至于跑那么远么?   很快方思燕打完电话回来,与其他人会合,徐峰对着手机说:“好,现在我们往西山鬼屋,也就是那座阴森的古宅走,呃……这样,我们不忙着搭帐篷,也不忙着吃饭,所以我们先把东西放车上……”   徐峰瞄了其他人一眼,他发现除了两手空空的周浦,其他人居然都背了背包,而且每个人的背包鼓鼓的,看来塞了不少东西。   “要不我们把东西放车上吧,现在还没到晚上,我们先去鬼屋探索一下。”徐峰提议。   其他人表示同意,将自己背包放回车上。   准备完毕,徐峰说了声“走”,一群人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去。   由于是落寞的民国时期建筑群,所以每座房子都饱含一股历史的厚重感,再加上破败不堪,整体色调偏于暗淡。方思燕在脑中胡乱构想,假设自己一个人到这来,若又是晚上,不禁觉得心里发毛。   穿过一条小巷,他们踏至一块空地,空地由一块块大石砖铺成,石砖上满是青苔,说明此处长年湿气浓重。   在他们正前方,是一座黑褐色的古宅,环顾四周,差不多是这里保留最好的建筑,几乎没什么破损,方思燕见了心里咯噔一下,问:“这就是那鬼屋?” 周浦立即翻出手机照片看了眼,肯定地说:“对,是那座古宅!”   此时天色昏暗,夜幕快要降临,外加这里暗淡的色调,古宅厚重的气氛,让他们心情或多或少有些压抑。   表现最明显的是方思燕,她嘀咕道:“这房子看着还真挺吓人的。”   古宅共有一大一小两扇木门,大木门靠左,小木门靠右,围墙是以青砖筑成,青砖上满是痕迹,几乎已成黑褐色。大门的两侧有两根红木圆柱,上头还刻几个看不清楚的黑字。   青砖,红木,工整细致的装修布局,仅从这些就能瞧出,这在当时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宅院。   周浦踏上台阶,率先推开大门,回头笑说:“一个个愣着干嘛?走啊!”   其他人紧跟在周浦身后,徐峰依然拿着直播杆,若无其事地跟观众介绍。   跨入大门,他们来到一处天井,也即是古宅的院落。天井较为宽敞,地面全用一块块大石转铺成,两边分别有条走廊,以及两根红木大柱子,每条走廊上都有一间关着门的房间,看似是厨房或是杂物房。   他们的正前方,也就是大门另一头,有一座三层的小楼,小楼也是以黑褐色青砖筑成,每层楼有一扇门,装修极为简单。另在小楼之旁,围墙之外,有一棵大银杏树,只比小楼稍矮一点。   方思燕站在一堆杂草旁说:“你们发现没有,这儿有点像北京的那种四合院。”   “嗯,是有点像,不过四合院的两边是房子,而且一般不是住着同一户人,这里明显是一大家子人住的。”沈默说。   说完,沈默打开他的单反相机,随意拍了两张。   方思燕见沈默拍照,兴奋地说:“来来来,帮我也拍几张。”   方思燕快步走到小楼门前,对沈默摆出一个姿势,沈默刚打算拍,周浦就指着方思燕惊叫般说:“小方,你后面有个影子!”   方思燕吓得“啊”的大叫一声,像弹簧一样窜开,边逃边问:“哪里?哪里?”   沈默也着急问:“是啊,在哪里?”   周浦哈哈大笑,对方思燕说:“你胆量不行啊,这样把你一吓都受不了!”   方思燕才知是周浦在跟她恶作剧,一脸通红地说:“快被你吓死了,以后别这样吓我!吓出病来你负责!”   丁苗走过来说:“他是这样的,你别理他就行了。”   周浦一把搂住丁苗肩膀,笑说:“什么叫我这样,这叫幽默感,懂不懂?”   徐峰也说:“是啊,你们都太闷了,搞得气氛紧张,你们先适应适应,现在只不过是开胃菜,一会到了晚上,我们还要在这里吃饭,睡觉……”   “在哪里吃饭睡觉啊?”方思燕忙问。   “就这里喽,这个院子不错,挺大的。”   “啊?”方思燕傻眼了。   “你别忘了,我们今晚直播的主要内容是如何在西山鬼屋度过一晚,要是我做不到,我直播间粉丝非杀了我不可。”   “哦,好吧。谁让我上了你们的贼船了,哎……”方思燕无奈地叹口气,心里却感觉有些刺激。   顾强一直没说话,这时上前问方思燕:“要不要进去看看?”   “肯定要啊,不然我们来干嘛?”周浦大声说。  “对,这座楼才最重要,当年就是这楼里出了事,后来人家听到的哭声,也是从这楼里传出来的。还包括有一次,有一批驴友,跟我们一样过来探险,结果你们猜他们看见什么?”   “别卖关子,快说呀!”方思燕不爽地催促。   “他们看见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鬼,就在这座楼的窗户附近飘来飘去……身上全是血……然后还……”   不等徐峰说完,方思燕便嚷嚷:“行了行了,别说了,我快被你吓死了!”   “哎哟,你这个胆量不行啊,那到了晚上怎么办?”周浦取笑方思燕。   “不是,峰哥说话的样子太吓人了,感觉背后拔凉拔凉的。”方思燕看了眼徐峰。   停顿了下,顾强不耐烦地问:“要不要进去?”   徐峰霎时觉得顾强有点莫名其妙,冷冷回答:“去就去喽。”   这次由徐峰带头,几个人慢慢步入小楼。   楼内的空气异常浑浊沉闷,并且空无一物,地面堆积着厚厚一层灰尘,墙角还有些蛛网,隐约可以看到几只死去的小虫附在蛛网上。   由于楼内光线不足,周浦立即拿出强光手电,房间顿时被照得通亮。他又将手电照向方思燕,本想再逗逗方思燕,结果发现方思燕正一脸心事地在用手机发信息。   “喂喂喂,手机不要玩了,在这种地方还玩什么手机!”周浦立即说。   方思燕是个典型的不能一心二用的人,没有搭理周浦。   周浦打算作弄一下方思燕,结果沈默问:“峰哥,你说这楼里面,死了十三口人?”   徐峰仍在跟直播间观众互动,以致半天才反应过来,问沈默:“你说什么?”   “我说这楼里面,以前死了十三个人啊?”   “是啊,十三个人,是被仇家报复杀掉的,好像最后还放了把火。”   “哦……倒挺惨的。”   说完,沈默又习惯性了拍了张照片。   周浦对沈默开玩笑说:“你小子也爽了,这一趟可以拍很多西山鬼屋的照片,然后再把照片发网上,做一个专辑,对不对?保证吸引人气!”   “再说吧。”沈默笑笑。   丁苗忽说:“就是,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还不一定呢。”   丁苗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看向她,包括发完信息的方思燕,方思燕着急说:“干嘛讲这种话呀,多不吉利!”   丁苗显得很不好意思,忙解释:“没……我就随便说说的。”   “随便说说也不行,我现在神经是紧绷着的!”方思燕说。   沈默打圆场:“我觉得应该没事吧,都是心理作用。”   徐峰借题发挥,忙跟直播间观众说:“兄弟们,你们看,我们这边已经有人说出不吉利的话了,反正我们今晚是死是活,会不会遇上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们给我们做个见证!”   他们又四处转了转,随后周浦提议:“上去看看吧,还有二楼和三楼。”   沿木梯渐渐上二楼的时候,木梯发出“嘎吱嘎吱”响声,好像快要断裂一般,让人听得心慌。于是为谨慎考虑,顾强提议一个一个上楼,不要一拥而上。等到二楼,他们发现二楼和一楼的布局几乎一致,只是空气更为污浊沉闷,随即他们又到三楼,对比一楼二楼,三楼的房间布局要稍复杂一些,房内还有一个小间,并有一扇窗户,奇怪的是,居然是一扇玻璃窗户。   沈默走近窗户,诧异地问:“那个年代有这种窗吗?” “没有,应该没有。”顾强回答。   “要不就是后面造的吧,大概有人想把这里搞成一个文化景区之类的,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方思燕问。   “嗯,有一定可能。”沈默点点头。   “拿鬼屋当景区啊?你真是够了!”周浦笑说。   “这有什么?我听说日本就有这种地方,把一些稀奇古怪,或者带点迷信色彩的地方改造成景区,反而比一般的地方更有人气,这叫噱头,懂不懂?”方思燕反驳。   “好好好,算你懂。”周浦一脸不屑。   “怎么样,也没啥好看的,现在下楼吗?”方思燕一时变得大胆起来。   “嗯,也行,我们先去天井里搭帐篷,吃点东西,毕竟还没真的到晚上,我们的重头戏还是晚上,现在说白了就是踩踩点。等天黑了再进来好好探探。”徐峰说。   “对,一会我们还可以尝试玩玩试胆游戏,比方说只让一个人进这楼里,比谁敢在里面待的时间长。”周浦说。   “那不用比了,我肯定是胆子最小的一个。”方思燕说。   他们从小楼出来,再到车上把各人的背包以及用具食水等拿下车,接着在天井里搭起帐篷。   搭完帐篷,天也差不多黑了,周浦打开一盏LED野营灯,放在帐篷旁,随后一群人进入帐篷,将事先准备好的各种食水摊放在地,围坐成一圈。   由于是户外活动,所以他们的晚餐基本以熟食为主,只有丁苗准备了一个户外型的充电电磁炉,煮了些面条。   周浦还拿出两瓶红酒,几个玻璃杯子,笑着说:“来来来,喝点酒,给你们壮壮胆。”   恰好这几人除了沈默外都爱喝酒,立马你一杯我一杯的碰起酒杯,一时间谈笑风生。   各人都说起一些自己的事,倒是之前最活跃的方思燕,此刻话不太多,老是在看手机,时不时发发信息。   言谈间,顾强忽然发觉丁苗酒量特别好,而且手上还有纹身,好奇地问:“丁小姐,你一开始说,你是做什么的?”   丁苗脸露尴尬,望了眼周浦,周浦早看顾强不爽,就语气生硬地回答:“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顾强说。   “我记得她说,她是做微商,卖化妆品的。”沈默提醒。   顾强舔舔嘴唇,眼神中透出他想说的话来:不单是卖化妆品吧?   丁苗笑了笑,说:“对,不过卖化妆品是兼职,我在夜总会上班的。”   “夜总会?”挖掘出这一信息,顾强似乎颇为兴奋。   周浦越看顾强越不顺眼,但他还是忍住气说:“我们就在那里认识的,怎么了?”   顾强瞬间懂了,丁苗是夜总会小姐,周浦去夜总会玩的时候,认识了丁苗,又让丁苗做了他女朋友。   方思燕发完信息,思绪再次回归,瞪大眼睛问丁苗:“啊?那你……在哪家夜总会上班啊?”   同为夜场工作者,方思燕对各大夜总会也算有点耳闻。 “也就一般的夜总会,你们不要想歪了啊,我们最多陪客人喝喝酒什么的,没有那种乱搞的。”丁苗解释。   其他人不再多问,知道再问下去也不合适。   话题又到方思燕身上,方思燕说了一大堆酒吧趣事,还说她认识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她见沈默长相不错,只是有点内向,就问:“哎,沈默,你有女朋友没有?”   “没有。”沈默很难为情地摇摇头。   “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呀,我身边的漂亮妹妹不要太多!”   “这个……不用了吧?”沈默微笑。   “干嘛?你不喜欢女人啊?是不是喜欢男人,你说,是不是?”方思燕指着沈默,响起脆亮的笑声。   “也不是……其实……我也就前段时间刚分手,现在还不想找。”沈默低着头,显出一丝沮丧。   “哎哟,不好意思呀,戳到你的伤心处了。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对不对?”方思燕拍拍沈默肩膀。   接着,周浦以一种故意找茬的语气问顾强:“那么大叔,你是做什么的呀?”   顾强喝一口酒,回答:“我不是说过的么,我在一家国企上班。”   “哦,那么是哪家国企呀?”   顾强沉默了,慢慢抬起头说:“跟你有关系么?”   “干嘛?随便聊聊咯,你刚不也在问我女朋友的事么?”周浦装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顾强继续喝酒,不理周浦。   徐峰看出周浦和顾强两人有点不对,再加上都喝了点酒,万一闹出事来可不妙,于是他对周浦说:“算了算了,都是刚认识的朋友,稍微客气一点。”   “我很客气好不好?”周浦一笑。   沉默了一会,徐峰为扯开话题,缓解气氛,提议搞点活动,或者做点小游戏,让众人出出主意,这时候,正在看手机的方思燕突然拉住顾强说:“你陪我去打个电话吧。”   其他人发现,方思燕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像是藏了很大的心事。   顾强二话不说地站起身,陪方思燕走出帐篷。   周浦边吃东西,边用筷子指指说:“从到了这个地方就心不在焉的,肯定有事。”   丁苗知道周浦在说方思燕,附和道:“嗯,我看她一直在发微信。”   徐峰避开手机直播镜头,轻声说:“别管人家的事,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   “我是不管,关我屁事!”周浦说。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声音明显是方思燕的,帐篷里几个人立即安静下来,仔细聆听,但由于方思燕离帐篷较远,声音比较模糊。   只听方思燕嗓门越来越响,似乎非常生气,倒是顾强一点声音都没,最后他们听方思燕大声嚷了句:“你有本事就走,别回来!”   这句话方思燕将嗓门扯到最大,因此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两个人在吵架。”周浦一脸不屑地说。   “嗯,感觉他们是有问题,两个人不怎么说话的。”丁苗也说。   徐峰在跟直播间互动,对周浦和丁苗做个手势,意指不要多管别人闲事。 很快,方思燕和顾强又回到帐篷,方思燕跨着脸,显得闷闷不乐,顾强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帐篷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寂之中,周浦忽地站起身说:“我肚子有点痛,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你们谁有纸?”   丁苗拿一包纸巾给周浦,周浦刚出帐篷,方思燕就大声说:“跑远点拉啊,不然恶心死了!”   周浦开玩笑说:“恶心死你!”   周浦走后,众人继续陷入沉默,自顾自吃东西,没人说话。   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方思燕不禁觉得周浦离开的时间十分漫长,就问:“他怎么那么久?”   “是啊,感觉很久了。”丁苗说。   “大概一下子找不到可以方便的地方吧。”沈默说。   “他手电筒带了没有?”方思燕问。   “带了。”顾强回答。   方思燕忽然不安起来,因为是她让周浦离远一些方便。   “不会出事吧?”方思燕小声问。   “没事,再等等吧。”徐峰微笑说。   又等了几分钟,方思燕按耐不住,准备出去看看。   “你想去找他啊?好像有点不合适吧?”丁苗说。   “那你们一起去呀。”方思燕说。   “为什么?”徐峰瞄了眼方思燕。   “什么为什么,快半个钟头了,万一出事怎么办?”方思燕着急说。   “应该不会吧。”沈默显得有点为难。   “别应该了,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怎么样,你们去不去?”方思燕以一种威胁的口气问。   徐峰沉思了片刻说:“行……听你的,我们去。不过说真的,户外探险,大家确实是在一起行动比较好。”   沈默,顾强,丁苗也无异议,五人陆续走出帐篷。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十分,夜空乌云密布,连一丝风都没有。   方思燕两手抱在胸前,好像很冷的样子。   她瞧向小楼,她发觉比起傍晚时候,现在小楼带给她的感受截然不同,似乎透着一股阴柔、黑暗的气息。   好比一个原本普普通通的人,一下变得面目可憎。   小楼的门,虽然敞开着,但里面黑漆漆的,她瞬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周浦正站在门内,以奇怪的眼神凝视他们。   方思燕后背一凉,不敢再看小楼。   “怎么办,找吗?”顾强问。   “找吧,都出来了。”丁苗说。   “问题是……上哪找啊?”沈默问。   其他人显得很严肃,只有徐峰,依然嘻皮笑脸地在跟直播间观众开玩笑:“兄弟们,我们这有一个人上大号上的不见了,你们说我们找还是不找呢?万一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上大号,那不是……”   “峰哥,别开玩笑了!”方思燕有点讨厌徐峰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何况周浦还是徐峰的好友。  “没事,看你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那小子我知道,没事的。”徐峰笑说。   “不过峰哥说的也有道理,万一他真是上大号上久了,我们又一下找到他,那不是很尴尬吗?”沈默说。   方思燕刚想反驳,突然从小楼的方向,传来一阵哭声。   明显是女人的哭声,而且十分清晰。   他们立刻不说话,等哭声持续好长一会,顾强才问:“谁在楼里面哭?”   “好像是个女的。”沈默说。   “除了我们和周浦,这里应该没人了啊。”方思燕紧张地说。   就连徐峰的直播间弹幕都纷纷提到哭声,证明并非是他们错觉。   女人哭声并不强烈,还带有抽泣,很像恐怖电影中的鬼哭声,营造出了十分浓重的阴森氛围。   眼前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哭声,先找到周浦,二是先进小楼瞧瞧。   徐峰的脸色终于变了,问:“怎么说,要不要进去看看?”   方思燕又瞧向小楼,此刻被黑暗笼罩的小楼,对她而言仿佛是个万丈深渊,她顿时产生一种进去后再也出不来的感觉。   也不等其他人回答,徐峰朝小楼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说:“我觉得还是先进楼里看看,万一周浦也在楼里呢,你们说是不是?”   “好的吧。”沈默勉强表示同意,方思燕,顾强,丁苗三人没有回答。   逐渐接近小楼的过程中,女人的哭声越发清晰,方思燕感觉一颗心怦怦直跳,丁苗和沈默也显得很慌张,只有徐峰和顾强,看上去相对比较淡定。   快到小楼门前,徐峰又转过身问:“我们是一起进去,还是留个人守在外面?”   “别闹了!要进就一起进去,不是你说的吗,户外探险,最重要的是在一起行动!”方思燕说。   “那倒也是。”   徐峰刚准备转身,忽见丁苗伸手指向半空,眼睛睁大,表情呆滞。   “你干嘛呢?”徐峰赶紧问。   “那里有把伞。”丁苗有气无力地说。   “伞?”   徐峰忙回头,连同方思燕、沈默、顾强、包括直播间的观众,一齐望向丁苗手指的方向,只见在昏暗的半空中,靠近小楼三楼的窗边,有一把白色的伞,正张开着,缓缓地飘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直到徐峰大叫了声:“走!”立即往小楼的反方向跑。   其他人紧跟在徐峰身后,直到跑出古宅大门,徐峰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出事了,今晚这鬼宅真有问题!你们刚看见了没有?”   方思燕拼命点头,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见了,天上有一把白色的伞在飞!”沈默回答。   “不是天上,就在那栋楼的窗户边上,而且我跟你们说,我还看到窗户里有个影子在飘……”徐峰面相十分痛苦。   他看了一下直播间,发现连直播间的观众都吓到了,他边拿手机给其他人看,边说:“你们看,不止是我们,连我直播间粉丝也看见了,确实有一把白色的伞从我们头顶飞过去,楼里面有女人在哭也是真的。”   “有这么邪门?”顾强皱起眉头。   “怎么没有,你不也看到了么?”徐峰冲顾强吼。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吗?峰哥你直播还做吗?”沈默关切地问。 “还做毛啊!当然先回去!这地方闹鬼啊,我们在这干嘛?”方思燕叱道。   “你来之前就知道这地方闹鬼,为什么还来?”徐峰有点不满地问。   “不管回不回去,先得找着周浦呀!”丁苗急说。   “那倒也是,周浦还没找着。”方思燕瞧了丁苗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她理解身为周浦女朋友的丁苗感受。   徐峰沉思了片刻,说:“嗯,先找到周浦再说。”   “去哪找?”顾强沉厚的嗓音响起。   “去古宅附近找找看吧。”   他们即刻行动起来,借助一点点微光,打算绕古宅围墙找一遍。   方思燕走在最后一个,可没走出几步,她就感觉她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还有人在她身后冲她说了声“喂”,把她吓得心脏差点飞出胸口,发出“啊啊”惊叫。   众人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周浦。   周浦回来了,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身后。   方思燕捂着胸口,并不说话,其他人也是,周浦满脸疑惑,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双方对峙了约有几秒钟,周浦才问:“你们在干嘛?”   “你在干嘛?”徐峰反问。   “我找地方解大号去了呀,妈的我拉肚子,一开始怎么找也找不到地方!”   “要那么长时间?”顾强问。   “你这样问什么意思?那我能去干嘛?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我刚回来就见你们一群人傻乎乎地站在大门口,然后我就过来找你们了。”   方思燕被周浦吓得不轻,此刻才缓过劲来,大声叱责:“我都要被你吓死了!一声不吭地在我背后拍了我一下,你有病啊!”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懂不懂?”周浦得意的一笑。   “别开玩笑,我们真遇到事了。”徐峰严肃地说。   于是,徐峰把周浦离开期间发生的怪事告诉周浦,起先周浦不怎么相信,还说是徐峰联合其他人一块捉弄他,到最后才逐渐收敛笑容。   “有这种事?那把伞呢,飘哪里去了?”周浦问。   “不知道,我们就看见那把伞从我们头上飘过,吓得赶紧逃出来了。”徐峰说。   “我去看看。”   周浦转身要进古宅,方思燕大喊一声:“回来!你去干嘛?”   “去看看呀,说不定是你们看错了呢?”   “怎么可能!我们这么多人,还有峰哥直播间的观众,难道都看错了?哎……我发现你一回来就说话怪怪的……”方思燕带有戒心般地盯着周浦。   “我说话怎么怪了?”周浦无奈地一笑。   “不知道,反正感觉你怪怪的。”   沈默走近两人说:“我以前看过一部恐怖电影,讲的也是一群年轻男女,去一座山上宿营,结果路上有个男人被其他人捉弄然后走丢了,等到宿营地,那男人又回来了,结果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到最后只剩男女主角的时候才知道,其实那男人早在一开始就死了,化作了厉鬼,回来报复他们。”   “吓死了!该不是他也这样吧?”方思燕呆呆望着周浦。 “这电影能再扯一点吗?再说就算我是鬼,我是被你们害的吗?”周浦嗤之以鼻。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接下来怎么说?”徐峰不耐烦地问。   “走啊,还等什么?”方思燕说。   “走?那直播不做了?他承诺过观众啊,直播要做完的吧?”周浦指指徐峰。   “我问你,这地方都闹鬼了,你还待得下去吗?”方思燕问。   “什么闹鬼不闹鬼的,我看你们是有点反应过度,估计多半是一些自然现象,只不过看着比较吓人,说白了都是自己作的。”周浦说。   “切,你不作,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好了。”方思燕白了周浦一眼。   “这样好了……”沉默了片刻,徐峰缓缓说:“周浦说的也有点道理,再说我确实在直播间和网站承诺过,要做完直播的,如果出点事就跑,那像什么样子。而且我也觉得,那把伞不能代表什么,说不定正好有把伞,本来在楼顶的,被风一吹飘下来呢,你们说对不对?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如果找到那把伞,或者没什么事,那么继续陪我做节目,你们说这样行不行?”   “去哪里看?”顾强问。   “去那座小楼呀,我记得白伞是在三楼窗户那飘过的吧?”   “是的,我记得也是。”沈默附和。   “那行,去看看,我没意见。”顾强说。   “我也可以。”丁苗说。   方思燕只好妥协,摇了摇头说:“哎,没办法,你们无药可救了。”   由于那把白伞是从小楼的窗户处飘向墙外,因此徐峰提议沿古宅的围墙一路找去,其他人表示同意。他们马上行动起来,这次方思燕不敢走在队伍最后边,而是走中间。徐峰带头,周浦殿后。   他们沿古宅围墙慢慢行走,围墙附近碎石众多,方思燕有些魂不守舍,一不小心险些绊倒,还好沈默反应迅速,将她扶住。   走了约十多分钟,他们来到古宅后方,那座令人压抑的小楼就伫立在他们右侧,小楼的下方也有围墙,一旁是片幽深的树林,其中有棵又高又大的银杏树。   “刚才那把伞,应该是从这里飘过去的。”沈默指了指三楼窗户和银杏树的中间。   “嗯,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周浦你带手电筒了没有?”徐峰问。   “没有,我忘带了,不然我也不会找那么久。”   “算了,用我的手机照吧。”方思燕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跟着徐峰。   “行,先看看三楼窗户。”徐峰迈开脚步。   他们又走几步,等到能完全瞧见三楼窗户的时候,方思燕用手机光照向窗户,当手机光照到窗户的一瞬间,方思燕赫然吓得面无血色,只见三楼的窗口处,正笔直站着一个人影,这个人长发披肩,两手稍稍向外张开,姿态十分诡异。   方思燕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身体摇晃,手机差点掉地上。   其他人都怔怔望着窗口,他们也发现了那个人影。   徐峰更将手机镜头对向窗口,好让直播间的观众看到。   “有人……”徐峰轻轻说了声。   周浦一把拉住徐峰和方思燕,说:“走走走!”   他们立刻离开后墙,快速回往古宅大门,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回到古宅大门,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进入天井,徐峰边走边跟直播间观众说:“兄弟们,我现在全身都在发抖,我估计我今天要是一个人来的话,铁定死在这里。你们刚也看到了,三楼有个人影!三楼有个人影!” 徐峰刻意加重最后两句话的语气,神情极度恐慌。   周浦也凑过来对直播间说:“这地方真待不下去,鬼屋真是名不虚传,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没办法,这直播没法做!”   一听周浦说要走,方思燕简直一百个愿意,二话不说,立马钻入帐篷收拾东西。   各人的东西草草收拾完毕,周浦再收好帐篷,一群人出了大门,去往停车的地方。   然而停车的地方跟他们稍有些距离,并且现在是夜晚,原本那条夹杂在破败古房中的小巷此刻显得无比阴森,根本望不见尽头。   方思燕和丁苗站在巷口,不敢进去,方思燕问:“我们还要从这条路穿过去啊?”   “要不然呢?”周浦问。   “这条路那么黑,两边的房子又看着吓人,怎么走啊?万一突然跳出来个东西怎么办?”   “你不走也可以啊,那你一个人留在这喽,我们先走了。”   周浦朝方思燕一笑,接着迈出脚步,方思燕一把拉住周浦,急得快哭了。   僵持之际,徐峰将头移开镜头说:“这样吧,我也觉得走这条路不好,太黑了。我们还是绕一下,从边上走,我记得边上有条小路,就是进来时我们看到的土坡那个地方,那边还有条湖,你们有印象吗?”   “有!我记得那条湖很脏。”丁苗回答。   “就是那边,走吧!”   方思燕松口气,冲周浦说:“你看,还是峰哥有人情味!”   于是他们改变方向,换另一条路,那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要不是徐峰提醒,他们很难发现。   徐峰和周浦走得最靠前,徐峰依然在直播,周浦则拿手电筒照明。慢慢的,他们走上那个土坡,土坡满是枯树和荒草,而且非常潮湿,一脚踩下去,感觉像踩入了沼泽地似的。   “就你挑的这条路,难走死了!”周浦对方思燕抱怨。   “又不是我挑的,是峰哥挑的好不好?”   “那还不是一样?要是我们走那条巷子,现在早到车上了!”   两人正斗嘴间,一旁的林中倏地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速度飞快。   他们立即停下脚步,全呆呆地望着那片树林。   尤其是方思燕,表情呆滞,口型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谁啊?”周浦大声问。   半晌,无人应答,死一般的寂静。   周浦向前走几步,拿手电筒四处照照,方思燕紧张地问:“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肯定有,我看到了!”沈默回答她。   “问题是人跑哪去了啊……”   周浦边说边望望徐峰,徐峰也望望周浦,两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谁在搞鬼?”顾强厉声问。   “我们真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徐峰苦笑。  丁苗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前面那个影子我不知道,但刚刚那个明显是人,还是个女人。”   “我觉得也像……”周浦表示同意。   方思燕仍在发呆,周浦伸手拍了她一下,问:“你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方思燕显得有气无力。   丁苗安慰她说:“估计是流浪汉之类的吧,你别想太多了。”   “对啊,这种荒郊野地,流浪汉很多的,虽然看上去好像不是流浪汉……”周浦已有些迷糊。   “管他是什么,我们先撤!”徐峰说着挪动脚步。   “等等!”沈默叫住徐峰,“我觉得这件事挺奇怪的,你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徐峰惊愕地看向沈默,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哪里去?”   “回鬼宅呀!”   “回去干嘛?”   “不是说了么,回去看看,我觉得应该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吓我们,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我也觉得,可能有人故意整我们吧。”丁苗帮沈默说。   “那你认为该不该回去,把事情弄清楚?”沈默转头问丁苗。   “我是可以,不过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徐峰笑笑说:“你们两个胆子都很大的嘛!”   “也不是,我就是想弄弄清楚,我这人有点强迫症。”沈默挠挠头。   周浦盯向沈默的单反相机,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你的,你想拍点特别的素材,对不对?”   沈默像被人说中心事般尴尬地一笑,不再吭声。   “你这个说实话也没什么不好,就像我做节目一样,但也要看情况的……算了,反正我是不敢想象我们再回那座鬼屋,如果你们两个是想回去,要么我们搞个投票,这办法也是我直播间的观众提的。”徐峰说。   “可以,我和徐峰是表决不回去,你们两个是想回去,那再问问大叔和她。”   周浦所谓的“她”,自然指方思燕。   “我随便。”顾强直接表态。   “随便就是去不去都行,那算他弃权,那你呢?”周浦看向方思燕。   方思燕许久没有说话,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她一直在听别人说话,到周浦问她时,她出乎意料地点头说:“我也觉得回去看看比较好。”   “啊?”周浦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连徐峰也一脸诧异地望着方思燕。   “你怎么……刚刚叫着快点走的是你,现在又作死要回去?”   “干嘛?我听他们讲的蛮有道理的,所以也想回去看看。”   面对周浦嘲讽,方思燕表现得毫不介意。   如此一来,由于顾强弃权,投票结果变成了三比二,沈默这方胜。   “行行行,你们都要回去,那就回去。”周浦朝徐峰笑笑。   他们又按原路,回到古宅大门前。   “你们说,会是什么人,在里面捣鬼呢?”踏上台阶,沈默忽然问。   “不知道,很难说。”丁苗答道。   “等会你们一起上三楼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浦话中带刺,原因是他气恼丁苗刚才没有选择站在他的一边。 跨入大门,周浦说先等等,他把收好的帐篷往地上一丢,再蹲下身,重新在天井里打开野营灯,保证一定亮度。   除了帐篷,其他物品他们随身携带,因此几乎每个人都背了背包,看着有些行动不便。   由徐峰和周浦带头,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小楼,与第一次进来时相比,气氛明显不太一样,没有一人说笑,每个人的脸部表情都是紧绷的。   按顺序,他们先检查一楼,一楼的房间仍旧空空如也,令人感觉沉闷。   在准备上楼的时候,周浦忽然抢在沈默身前说:“算了,我有手电筒,还是我走前面吧,你们先检查二楼,我去三楼看看。”   方思燕吃了一惊,刚想夸周浦胆大,周浦已经独自上了三楼。   待二楼检查完毕,他们走上三楼的时候,他们听周浦在说:“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他们慢慢看见三楼一团光亮,都知道是周浦用强光手电在照,等到三楼,他们发现周浦正直挺挺地站在窗前,满脸惊恐。   “什么有问题?”顾强问。   “这里的气息有问题,我站在这里,就感觉某个东西在这里待过。”   周浦站的地方,正是窗台人影所处的位置,两者重叠在了一起。   方思燕捂住嘴,害怕地说:“那你还站在那干嘛?快走开呀!”   周浦笑说:“你想不想过来感受一下这个气氛?就像有人用手指头轻轻戳你后背一样……”   “哎呀你别说了!”方思燕大吼一声。   倒是沈默,靠近周浦,还用单反相机拍下一张窗台的照片。   “是感觉有点不一样,不过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沈默说。   “你看,这位沈兄弟就比你胆子大。”周浦又借机损一下方思燕。   方思燕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直接靠在一旁的墙上。   “说实话,我有个问题……”隔了半晌,沈默说,“我们刚才在三楼窗户那里确实看到有个人影,那么他和我们树林看到的是一个人吗?”   一阵沉默。   “对呀,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方思燕嗓音干涩地问。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他又是活人不是鬼的话,那他干嘛要这样捉弄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沈默的猜疑,令众人陷入深思。   “可能有些人心理变态吧!反正我只知道,我们在树林里看见的绝对是个女人,窗台上这个就不知道了。”徐峰说。   “窗台上也是个女人。”顾强说。   “啊?大叔你看清楚啦?”   “看清楚了。”   “算了,我们也别管那么多了,找到那个女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方思燕正四处张望,摇摇头说:“哎,话是这样说,但到哪里去找啊。”   倏地,方思燕后背一凉,发现件奇怪的事。   “咦?丁苗哪去了?”   经方思燕一提,其他人立马找起丁苗,借助周浦的手电光亮,他们看得相当清楚,整个三楼,现在就他们五人,丁苗不见了!   徐峰还进了三楼被隔开的小间,推开房门,里面也是没人。   “她人呢,跑哪去了?”周浦急问。 “会不会她在二楼没上来?”顾强问。   “不!不会的!她是跟我一起上楼的,我因为害怕,她还牵着我手。”方思燕反驳。   “你确定牵你手的是丁苗吗?”周浦问。   “你什么意思?你别吓我好不好!她刚刚就站在我身后,你没看见吗?”   “我看见了!”徐峰点点头,“我也看见她上三楼了,一开始走在最后一个。”   “要么她又自己下楼了?”周浦箭步走到三楼楼道口,冲楼下大喊:“丁苗!丁苗!”   丁苗和周浦谈恋爱的时间不长,周浦又是个花花公子,身边女人不停在换,但周浦十分喜欢丁苗,即便丁苗出身卑微,又在夜总会上班。因此丁苗莫名不见,周浦从头到脚感到一阵凉意。   “我现在问你们一个简单的问题……”沈默很认真地说,“我们上楼以后,楼上确定是六个人没错吗?”   “没错啊……是六个人啊……”徐峰不自信地回答。   “我感觉不对。”   “哪里不对?”   “我是感觉……当然只是感觉……我们刚刚中间多了一个人……”   “啊?”徐峰眉头一皱,“你不要瞎搞好不好,刚才我们多一个人,现在我们又少一个人,那丁苗是被多出来的那个人……”   徐峰瞄了眼周浦,不敢再说下去,而是看看直播间弹幕,他发现观众有许多幸灾乐祸,迎合沈默的,说刚才确实有个影子站在他们身旁之类的云云。   “多个毛线啊!我就一直站在窗台那边看你们,我们总共六个人,丁苗肯定自己下楼了!”周浦大声说,他已彻底慌了。   “那她为什么下楼呢?”方思燕问。   “跟你一样,害怕呗!”   “害怕不是更应该跟我们在一起吗?”   “那我怎么知道!”   “算了算了别说了!”徐峰赶紧制止两人争吵,“我们先一起下楼找找,说不定她就等在楼下。”   他们立马下楼,将二楼和一楼找了个遍,依然没找着丁苗,又在天井里找,还是不见丁苗身影。   周浦顿生抓狂的冲动,大声说:“她能去哪呀,这么点地方!她又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肯定碰上什么事情了!”   “现在怎么办?”沈默问。   “继续找呀!还能怎么办?”周浦撒气般叫道。   “我觉得她应该不在古宅了。”徐峰比较冷静地说。   “跑出去了?”周浦问。   “可能是的,所以我们要扩大范围,这样好了,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去古宅后面找,一组去古宅前面找,最后再到古宅大门前会合,如果哪组人先找着了,马上电话联系另外一组人。”徐峰提议。   “峰哥你意思我们要分开呀?”方思燕一急。   “没办法,这样找更有效率一点。”   “那要怎么分组?”   “很简单,我和周浦一组,你们三个一组,我们去古宅后面找好了。” “也行吧。”顾强点点头。   其他人也默许了徐峰的做法。   两组人即刻分开行动。   徐峰和周浦走出大门,奔向后墙,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还是不见丁苗。   周浦越来越焦急,额头上满是汗珠,不停在喊丁苗名字。   他们打算再走远一点找。   徐峰边走边跟直播间的观众解释:“兄弟们,我们现在出了点状况,有个人居然走丢了!而且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我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走丢,难道那栋楼真的有问题?”   徐峰随便看了几条弹幕,基本都是劝他快点报警。   “先等等,兄弟们,先等等,除非失踪很久,要不然这种事警察不管的。我们再找找吧,说不定一会她自己出来了。”   说着徐峰喘了几口粗气,感觉有些累。   这时周浦站得远远的对徐峰招了招手,意思是让徐峰过去,但不要拿手机,避免直播间的观众听到。   徐峰心领神会,将直播杆往地上平稳地一放,对镜头说:“兄弟们,我去尿个尿,马上回来。”   徐峰快速走到周浦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周浦皱起眉头,反问徐峰:“你说怎么了?丁苗这一出,也是你安排的?”   “没有啊!”   “那她怎么不见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两人面对面愣了片刻,周浦又说:“还有,树林里那个女人,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啊!”   “又没有?”   “废话!我就叫了你和丁苗,再说我们这次的造鬼计划,连丁苗都不知道,我哪会安排什么女的呀!”   “不是,你再跟我说说计划是什么,我脑子有点乱……”   “在服务区抽烟的时候我不是跟你确认过一遍嘛,你的记性啊……反正就是,你找机会帮我布置,让他们和直播间的人以为鬼屋真的闹鬼,然后就可以制造爆点,帮我的网站炒作,说不定还能上上热搜,这你都记不住?”   鬼屋造鬼,打响网站名声,正是徐峰筹备已久的计划,也是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事先准备好道具,让周浦寻找机会布置,他负责直播。小楼的鬼哭声,半空飘过的白伞,以及三楼的人影,全是基于周浦的安排。   今日一早,徐峰和周浦两人便已经来西山鬼屋踩过点,布置好一切,并将必要道具藏在三楼的小间内,以一块破布遮盖,他们也料定了当时那种氛围,绝对不会有人想去翻那块破布,事实上,他们带另外四人第一次上三楼的时候,根本没人进那个小间。 等搭完帐篷,大家用餐的时候,周浦利用解大号的借口成功脱身,随即他快速跑到三楼,取出道具,先把一张人形的贴纸贴在窗上,再用手机播放一段预先准备好的鬼哭声,等其他人听见鬼哭声,在徐峰的带领下跑出帐篷后,周浦又将一把做过手脚,伞头装着小铁钩的白伞勾住一根铁丝,让伞从铁丝上滑过去,铁丝两头分别绑在三楼窗户和小楼旁的大银杏树上,承受一把伞的重量完全不成问题。于是在黑暗的环境下,徐峰等人包括直播间观众眼睁睁看见一把白伞从半空飘过。   之后徐峰等人走出大门,商议着离开鬼屋,但必须找到周浦,周浦趁此机会松开铁丝,立马下楼跟大部队会合。   当时徐峰故意提议回小楼看看,所以他们又望见三楼经周浦安排的贴纸“人影”,恐惧感更上一个台阶,直播效果惊人。   至此徐峰的造鬼计划可谓完美实施,只须带众人离开西山鬼屋,明日一早再来收拾道具即可。徐峰沾沾自喜,认为这样一来,鬼屋闹鬼的话题肯定爆炸,网络上必定铺天盖地讨论这件事,对他直播以及涉友网的知名度提升极有好处。   可惜就在他打算功成身退的时候,树林中莫名闪过一个女人身影,丁苗又逢失踪,事情正逐渐失去控制。   “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半晌,周浦问徐峰。   “不知道。”   “会不会有人故意要搞你?”   “不可能啊……这件事我就跟你讲过……”   “还有啊,你确定丁苗不知道我们的事?”   徐峰想了想后回答:“确定她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我跟你完全是口头交流的,没留下什么书面的证据。”   “那真怪了……”   “就是啊,我看她上楼的时候明明跟在我们后面的,莫名其妙变没了!”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我们在上楼的时候,有人悄悄躲在三楼,然后丁苗一个不注意,被那人抓了!”   “抓了?你在搞笑吧?那种情况下怎么抓的?”   “我哪知道!比方说用迷药,或者把丁苗的嘴捂了……”   “不可能!”徐峰有点听不下去了,“当时那么安静,而且我们在场的人那么多,有人可以这样搞定一个大活人然后我们又都没发现?你在讲笑话吧?”   “算了,我想不出了!要么……那栋楼里面……真有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周浦不自禁地望向那座小楼,小楼此刻几乎被黑暗完全笼罩,只凭一点微光,分辨它的轮廓。   周浦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你觉得有?”徐峰同样起了疑惑。   “说不清楚。你不是说西山鬼屋的一些传闻是别人编出来的吗?”   “是啊,这是我猜的,那万一是真的呢?”   周浦无言以对,顿时心情很沮丧,而且对事态发展渐渐感到恐惧。   “没办法,继续找吧,实在找不着只能报警。”徐峰拍拍周浦肩膀。   徐峰是个特别自私的人,他对丁苗没有感情,所以不像周浦那么失落,相反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如果不是碍于脸面,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不管丁苗死活,先离开西山鬼屋再说。   回去拿手机的途中,徐峰又问周浦:“那些道具都处理好了吧?”   “贴纸我收好了,你没发现刚刚我抢着上三楼么?伞的话应该掉进树林里了,明天过来再收。” “嗯,刚刚是蛮危险的,万一被他们发现三楼窗户上有张贴纸就完蛋了。”   徐峰拿起直播杆,两人停止谈论这件事,徐峰只跟观众说他尿完尿,又顺便在那片树林里找了找丁苗。   接着两人扩大范围搜寻,一直找到距离西山很近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其实周浦也不抱什么希望,徐峰更是心思不在找丁苗上,纯粹应付了事。   两人又匆匆回到古宅大门,发现其他人还没回来。   “咦?他们怎么找那么久?”   徐峰诧异,他感觉他和周浦已经耗费挺长时间,按理说另外一组的人找不到的话早该回来了才是。   从周浦手机没有响铃的情形来看,至少现在,另外一组的人还没找到丁苗。   周浦越来越沉不住气,不停发牢骚。   可这时候,小楼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破的声响。   两人一呆,徐峰即问:“是我耳朵出问题了?你刚有没有听见那边有声音?”   周浦点点头,不说话。   “他们应该不在楼里,因为他们是去前面找的,然后再回大门会合……”   “走啊,去看看!”   两人一同迈进了古宅大门。   另一边,方思燕,沈默,顾强三人正站在土坡上,四处张望。   他们已绕土坡下的小湖走了一圈,仍找不着丁苗。   方思燕又累又困,心情极差,大叫:“什么鬼啊!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失踪了,这叫我们去哪找啊?”   沈默也有点想要放弃的样子,身体靠在树上,用手在抓树干。   “真累。”顾强抱怨。   “也不知道峰哥和周浦怎么样了,应该没找到人吧?”方思燕问。   “肯定没有,不然就打电话来了。”沈默回答。   “也是。”   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土坡的至高点,具有一定高度,而且坡下树木茂盛,还堆了不少建筑垃圾,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   顾强站在土坡边缘说:“这下面好像还有块空地,我们没找过。如果这里再找不着,我们干脆回去。”   “哦,是么?”方思燕已有些迷糊,其实她不明白顾强所谓的“回去”是回哪里,指回古宅大门,还是指回上海?   沈默就站顾强身旁,也在眺望下方的空地,正想说话,忽然间脚底一滑,整个人后仰着摔了下去!   这一番变故来得极其突然,方思燕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顾强伸手去拉沈默,也没拉住!   只见沈默顺势滑下土坡,嗷嗷大叫,又听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是沈默身体折断树枝的声音。   到沈默彻底从土坡滑下去,消失不见时,方思燕和顾强都呆了。   方思燕站在沈默滑坡的地方,朝下张望,她发现坡下漆黑一片,仿佛万丈深渊一般。   “他怎么就掉下去了啊?”方思燕用一种近乎发狂的声音吼。   “不知道。”顾强摇摇头。   方思燕又连叫了几声沈默名字,结果得不到回应。 她判断以这个坡的高度,这种环境,滑下去的人必定受重伤,甚至可能连命都丢了。   方思燕极度沮丧,倒也不是跟沈默感情有多深,而是今晚的怪事接二连三发生,若再有人因意外受伤或丧命,简直雪上加霜。   “他怎么就……滑下去了?”   方思燕紧皱眉头,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估计是他自己没站稳,这块地方蛮潮湿的。”   顾强的表现,要比方思燕镇定得多。   “会不会是被人推下去的?”   这句话方思燕不经细想,脱口而出,导致她问出这句话后都不理解自己为何联想到这种情况。   “你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怎么觉得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你意思是我推他下去的?”   “我哪有这样说呀!就是感觉他像被人推下去的一样。”   “问题是刚刚只有我站在他旁边。”   “这就是问题所在呀……”   顾强显得有点生气,愣愣望着土坡下方出神。   “哎……今天晚上的事情真的……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那现在怎么办呀?”   方思燕是一个不怎么有主见的人,只好哭丧着问。   “这个地方掉下去……”顾强手指沈默滑下去的位置,“我估计……不大乐观,你刚刚喊他他也没反应。”   方思燕理解顾强口中“不大乐观”的含义,就是说沈默即使不死,至少也是重伤。   “那我们不管他了?”方思燕问。   “管肯定要管,这样好了,你先回大门,或者等在这里,我一个人下去找。”   “你一个人怎么去呀?”   “一个人好弄,带你反倒不方便。”   方思燕点点头,觉得也只能这样。   “那我在这里等你吧,我才不要一个人回去。”   “也行,我绕一下,从那边过去,这边太高了。反正你就等在这里,哪也不要去,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方思燕“嗯”了声,默默目视顾强离开,当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心瞬间揪了起来。   她脑中一直盘旋一个问题: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把沈默推下去了?   方思燕独自一人等待的同时,徐峰和周浦已经在古宅小楼内了。   他们步入天井后,又连续听到两声异响,都是从小楼的三楼发出来的。   按情形分析,三楼应该有人,或是什么东西。   两人颇有些紧张,尤其是周浦,他很担心丁苗安危。   他自己给自己分析:今晚在西山鬼屋的人,绝对不止他们六个,有至少一个外人躲在暗处,说不定还识破了他们弄虚作假故意造鬼的手法,丁苗的失踪,也可能跟对方有关。 他又想,万一对方是个狠角,手里有个武器什么的,挟持了丁苗,那么自己敢不敢上呢?   他决定先不想那么多。   两人慢慢走上二楼,听到三楼传来轻微的动静。   可以确定,三楼一定有古怪。   徐峰只是以惯性拿着直播杆,但关注的焦点已不在直播上,连那些观众,也纷纷感到紧张。   周浦喊了几声丁苗的名字,他根本不指望有人会回答他。   走上三楼的时候,周浦产生一种错觉,他发现三楼好像比先前更黑了,尽管灯光毫无变化。   那盏野营灯仍摆在天井里,他手中的强光手电也在。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地踏上三楼,周浦软绵绵地问:“谁在那里?”   因为紧张,周浦严重变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徐峰同样感觉三楼似乎有人,也许是暗藏在空气中的异样气息提醒了他。   他们慢慢向前。   靠近窗户时,周浦突然感觉背后有风,紧接着,一股力量缚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传来一阵恶痛。   痛楚急剧增大,周浦脸部严重充血,脸涨得通红,一下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脖子好像要被扭断了似的。   徐峰呆呆站在周浦跟前,两眼瞪大,一动不动,因为他清楚看见,周浦的身后,有一个姿态怪异的人影!   那人影手中拿着一根钢丝般的长线,将周浦脖子死死勒住,周浦渐渐反应过来,疯狂挣扎。   无奈那人影占了先机,周浦又瞧不见对方,极具惊恐之下,顿时手忙脚乱。   周浦弓着背,使尽全力,连咳了好几声,依旧无法挣脱,脸上的痛苦更甚。   僵持过程中,那人影挪动几下脚步,正好被周浦的手电光照到,徐峰瞧得清楚,勒住周浦脖子的人影,身穿一件血色的布衣,黑色、细长的手指,还有一颗恶魔般的丑陋头颅!   徐峰彻底惊了,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不自禁地呼道:“鬼!真……有鬼!”   周浦望向徐峰,呜呜了两声,说不出话。   徐峰二话不说,吓得赶紧逃跑,直冲下楼。   他一路冲到古宅大门,已累成虚脱,明明一百米不到的路程,他却感觉像跑了十公里,有一点想吐。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弃周浦于不顾,只知道自己刚才确实濒临崩溃,所做出的行为全然出于一种本能,来不及思考。   但即使现在稍稍缓过气来,他也没打算再回去救周浦,极度自私的本性正趋势他尽快离开这里。   ……就是呀,想想他们死也好,活也好,对我能有什么影响呢?反正又不是我干的。   想到这,徐峰立即就跑,周浦的车钥匙也在他身上,他完全可以自己开车回家,最多帮周浦报个警。   至于路线的选择,他依然选了土坡那条路,原因是他有手电,巷子那条路实在太黑。   撤离过程中,他的心思也已经不在直播上,甚至觉得拿着直播杆碍事 ,于是他将直播杆随便往地上一扔,手机也没关直播,直接塞到口袋里。 沿土坡快步行走片刻,他忽见前方有点光亮,好像有个人站在坡上。   定睛一瞧,竟然是方思燕!   ……方思燕一个人傻站在那里干嘛?   他搞不懂,本来他不准备搭理方思燕,但方思燕站在必经之路上。   “你怎么在这啊?”   他慢慢走近方思燕,大声地问,把方思燕吓了一跳。   “啊?峰哥?”   毫无疑问,方思燕仍在等顾强,而顾强是去找滑下坡的沈默了。   “我和周浦出事了……”   徐峰觉得还是坦诚一点。   “出什么事呀?我们也是!”   “你们也是?”   两人把情况互通了一下,都没想到,对方那组人居然也出了事。   “啊?周浦被鬼缠了?脖子要断了?”   方思燕异常震惊,只因比起她那一组的情况,徐峰和周浦遇到的事要凶残,更匪夷所思。   “嗯!那鬼用根什么东西勒住了周浦脖子,我拉了他几下,拉不动!”   徐峰表情很夸张,所谓的拉了周浦几下,自然是编出来的。   “那鬼什么样子啊?你看见了吗?”   “看得不是很清楚,反正身上全是血,脸又黑又怪。”   “然后你就跑了?”   徐峰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是呀!你让我怎么办?我本来是打算找你们帮忙的,谁知道你们这边也出事了!”   徐峰顺水推舟,即时将沈默的事故编入他的谎言中,他的意思很明确,他离开古宅并非打算逃走,而是想找人帮忙,结果没料到沈默也出了事,顾强又不知道去了哪,仅凭他和方思燕两人力量太薄弱,所以应该没办法了。   “怎么有这种事啊!”方思燕习惯性抱怨。   “沈默在这里摔下去的?”   “不是摔下去,是滑下去的,就这。”方思燕指了指。   其实徐峰也不关心,继续问:“那你在这干嘛,顾强让你等他?”   “是呀……峰哥……我听你说的真有点吓人,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呀,不管周浦了啊?”   方思燕完全乱了方寸,只隐隐觉得徐峰的做法有问题。   “就我们两个的话,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回去,除非顾强和沈默都在,少一个也不行。”   徐峰一门心思想离开这里,压根不愿意管周浦死活,所以他把条件设定得十分苛刻。   “那这样周浦完了呀!”方思燕快哭了。   “我知道,我比你都急,有什么办法呢?”   方思燕尝试让自己冷静一下,再问:“峰哥,你说刚刚那栋楼里的鬼,是拿根什么东西勒住周浦脖子的……你确定……那个是鬼么?”   “那个不是鬼是什么?它就是鬼的样子!”   “但是……鬼怎么会拿东西呢?”   方思燕这一问,倒把徐峰问住了。 其实徐峰在小楼受到惊吓并逃出来后,也感觉不对劲,但他又拒绝思考,认为不管对方是什么,总之先撤为妙。   此刻经方思燕提醒,他冷静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他清楚记得那人影穿着红布衣,手上黑乎乎的,好像戴着黑色皮手套,脸部很模糊,又相当骇人,应该戴着鬼面具。   ……是人扮的鬼?   这个疑问在徐峰脑中如电般窜过。   “对呀,要么有人假扮成鬼,故意搞我们?”   徐峰望向方思燕。   “我觉得是……峰哥,你觉得有可能吗?”   “有可能。”   “那怎么办呀?”   “就算是人,也不好弄啊,可能是那种变态杀人魔之类的。”   “要么我们报警?”   “报警是可以,不过我觉得还是等顾强回来,一起商量一下,而且现在也不知道沈默怎么样了。”   “哦。”   方思燕低下头,她心里很乱,某件事她想说出口,却又有些犹豫。   “顾强去了多久啦?”沈默烦躁地问。   “挺久了,好像快半个钟头了。”   “妈的……”   “是呀,好麻烦,关键沈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样好了,我们再等一下,他要是还不来的话我们就过去找。”   “只能这样了。”   两人干巴巴地等了十多分钟,徐峰很想找个借口离开,可眼见方思燕一点不想走的样子,只好耐住性子,决定多等一会。   期间他也想通了一件事,无论是周浦也好,沈默也好,顾强也好,如果他置这些人于不顾,独自逃离,即使这些人最终命丧于此,他顶多背负道德上的谴责,人们也许骂他胆小,不讲道义,但绝对不会受到法律制裁。相反,若他选择去救这些人,必将自己陷入一个极危险的境地,生死难料,还可能毫无作用。理性一分析,更坚定了他逃离的念头。   “还没回来?要么我们先走吧?”徐峰又跟方思燕提议。   “啊?”方思燕眉头一皱,“这样不好吧?”   “那一直等下去啊?”   徐峰心中恼怒,觉得方思燕有点冥顽不灵,他恨不得说:要不你一个人留在这好了,我先走了。   这时候,从土坡的一侧,传来一些细细碎碎的声响。   两人凝神屏息,仔细聆听。   他们同时望去,发现传来声响的地方是个向下的斜坡,坡上树木较为茂盛。   “好像有脚步声。”方思燕悄声说。   徐峰点点头,示意一块过去瞧瞧。   两人挪动脚步,慢慢朝斜坡走去。   徐峰已不再直播,手机就放在他口袋内,他也忘了直播还没关,所以对直播间的观众而言,现在看见的是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声音。 不一会,林中的声响停止了,又回归一片安宁。   两人对视一眼,略微有些紧张。   方思燕在想,如果是顾强的话,他应该记得这边的路,不至于停下脚步。   要么是沈默?也不大可能,沈默从那么高的坡上滑下去,就算不死也是重伤,他一定会呼叫。   或者,是那个人……   方思燕的心突然一紧。   两人已走到斜坡,顺着斜坡缓缓向下,只觉得面前都是树叶。   当拨开一大团树枝后,两人步入一片空地,空地处于斜坡的坡底。   徐峰正想说话,却见方思燕双眼瞪大,一张脸惊骇得难以形容,好像瞧见了生平最恐怖的事物。   徐峰立马顺方思燕的目光看去,发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两棵树的中间,有一个全身被扒精光的裸体女人,吊挂在树枝上,女人满身鲜血,到处都是伤口,血正一点点滴落地面。   而这女人,就是丁苗!   失踪的丁苗,居然在这!   眼见这惊悚一幕,方思燕害怕得说不出话,两腿发软。徐峰也感觉天旋地转,毕竟从未经历过这种情景。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没有头绪。   丁苗的眼睛睁着,毫无鲜活的气息,徐峰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个念头充塞徐峰脑中:丁苗死了,这是具女尸!   半天,方思燕才有气无力地挤出句话:“她怎么在这呀?”   徐峰快速摇摇头,意思是: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两人艰难地靠向丁苗,目的只有一个,想查看清楚,但越接近丁苗,强烈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令他们感觉快要窒息。   “死了。”徐峰下了断言。   他们又发现,丁苗的双手被绑在一起,再以一根铁丝,将尸体吊挂在树枝上,而且全身精光,连袜子手饰都不剩。   很容易就可以判断,丁苗绝对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的。   方思燕骤然产生呕吐的冲动,她不敢再靠近丁苗尸体,她觉得附近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再说也没有必要确认,丁苗肯定是死了。   “不行了,报……报警吧……真的出大事了!”徐峰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方思燕还未回答,徐峰便一把拉住方思燕,将方思燕拉回土坡上,他不想再呆在尸体附近,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方思燕掏出手机,拨开110,深呼吸了几下,简单地把事情跟警方一说。   挂断电话,徐峰急忙问:“怎么样?”   “警察在来了,他们说会给我发一个定位的短信,让我点里面的链接确认,就知道我的位置了。”   “嗯,那是警方的定位系统,你照做就是了。”   很快,方思燕的手机收到短信,方思燕立即完成了确认。   “好了。”   “好了是吧?那我们先走!”   “先走?” “废话!你都报警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嘛?”   “但他们没回来呀!”   “他们是谁?我问你他们是谁?他们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你看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了!”   徐峰语气加重,使得方思燕越来越怕。   “那怎么办呀?”方思燕欲哭无泪。   “什么怎么办,我们先走呀!你不走我走了啊!”徐峰忍不住了。   方思燕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两人沿一条小路向前行走,此时路上黑得吓人,他们也没用任何照明工具,好在土坡上的地形并不复杂,徐峰也依稀记得汽车停泊的位置。   到就快走下土坡时,方思燕突然一个停步,对徐峰说:“峰哥,我不要走了!”   徐峰呆了,望着方思燕。   “你又要干嘛呀?”   “峰哥,你先走吧,我不要走了,我等警察来好了。”   “你有病是不是?警察什么时候来都不知道,那个杀人魔万一找到你怎么办?”   方思燕沉默,她的神情很复杂。   徐峰心想:大概她还是放不下她那个男朋友,算了,不关我什么事。   “那行吧,你一个人当心点,我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徐峰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徐峰一个人继续向前,很快他寻到一条下坡的小路,小路几乎被树叶遮蔽,他感觉自己运气非常好,居然能发现这条路。   他又发现,土坡之下,是他们来时看见的那条又脏又黑的小湖,周浦的汽车就停在小湖附近。   十分顺利。   他赶忙走下坡,在下坡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他很担心有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不知道袭击周浦和杀害丁苗的人是谁,或者压根就不是人,总之他觉得自己此刻无暇顾及这些,逃离这个危险之地才最重要。   徐峰慢慢往下,走得非常小心,下坡的泥土既光滑又潮湿,难怪沈默会滑下坡,他可不要重蹈覆辙,要是在这边摔伤,后果不敢想象。   然而徐峰越谨慎就越紧张,这条下坡路也确实难走,他怀疑自己选错了一条路,不过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他必须从这条小路下坡。   正当他觉得离地面较近的时候,赫然听到身旁的树丛中有声异响,他一惊慌,脚底一个打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竟滑了下去!   徐峰从斜坡一路滑下,以匍匐的姿势着地,幸好他刚才的位置不算太高,所以他这一下只擦破点皮,没有伤得太重,不影响走路。   徐峰换个姿势,先坐在地上缓了缓劲,他的面前即是那条小湖,他此刻身在湖边,他发觉自己从土坡上下来了,接着只需要找到汽车,便可以离开这鬼地方。   他两手撑地,正打算起身时,他见身旁的草丛里有个亮亮的东西,原来是他的手机。   ……手机怎么掉在外面。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手机是他刚才滑下坡的时候从口袋内掉出来的。 他捡起手机,才发现手机的直播居然还开着,不知为何,他感觉很好笑,随即他对向手机镜头,对直播间观众说:“兄弟们,我总算逃出来了,你们看我的样子,狼不狼狈?哎……今晚真的出大事了,我们中有人死了,不过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大概马上就来吧……反正我是受不了,我要走了,我先起来吧……”   徐峰边爬起来边看直播间弹幕,他想知道直播间诸多观众的看法,但下一刻,直播间居然几乎全是“峰哥,看你后面!”,“你后面啊!”,“快看你后面!”这种弹幕。   徐峰一惊,立即回头,只见在他身后,竟幽幽站着一个鬼怪,一个可怕到极致的鬼怪。   血红色的布衣,黑色的皮手套,土色的鬼面具……   这正是袭击周浦的那个鬼怪!   鬼怪的手中,还拿了一把尖头铁锤,尖头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深色血迹。   徐峰倒吸一口凉气,脑中一片空白,恐惧感已使他有些脱离现实,可有一点他能够分辨,面前的鬼怪并不是真的鬼,而是一个假扮成鬼的活人!   徐峰刚想说话,对方的铁锤已冲他头顶锤落,出手速度快如闪电,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一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就在直播间观众眼前,徐峰被锤得倒地不起,血液从他头顶逐渐蔓延。并且红衣鬼怪生怕一锤没有锤死徐峰,又补上了两锤,分别锤向头颅,动作干脆利落,透出强烈的杀气。   待徐峰趴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时,红衣鬼怪才慢慢起身。   徐峰的手里依然抓着手机,红衣鬼怪即在所有直播间观众的目视下,默默离开。   隔了一小会,一只嫩白的手出现在了直播镜头内,那只手还从徐峰手中接过手机,并将手机镜头对向徐峰,徐峰的死状尽显无遗。   该手的主人极为小心地避开直播镜头,没有露出除了手以外的部分,直播间的观众,仅仅只是听到几下急促的呼吸声。   紧接着,徐峰手机的最后一丝电已用尽,直播间变得一片漆黑,同时意味这场直播的终结。 【四十九】深痛之忆   面朝午后热烈的阳光,韩冰呆呆地望着鱼线,脑海里若隐若现地思考一些事。   坐在这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一条鱼都未上钩,想想也是,如此良好的天气,这片池塘却除了他以外无人钓鱼,多半没什么鱼,换句话说,自己可能在浪费时间,然而他根本无所谓,他目前最需要做的事便是浪费时间。   韩冰在一个多月前刚学会钓鱼,说是学,其实也就找朋友带过一次,现在他对于那位朋友的指点基本忘得差不多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无非是随便找点事做。   如果不找点事,他感觉自己会崩溃。   他心中那块悲伤的石头,越来越沉,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秋风吹拂,垂柳飘荡,韩冰身后的高墙内,是一座大型化工厂。这片池塘便紧挨着化工厂。不远之处,化工厂大门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卖蔬菜水果的小摊贩,都是附近农村的老人,一名保安正无所事事地来回踱步。   他们全然不知,一旁池塘边傻坐的这个中年男人,竟是苏州工业园区刑警支队队长,曾获选过全国十佳刑警。   自打十七岁踏入警校,韩冰的警务历程可谓一路坦荡,顺风顺水。就在二十八岁那年,凭借优异表现和良好背景,他成为苏州警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警队长,同在那一年,他迎娶了相恋多年的女友余燕。   婚后的生活依然幸福,他和余燕并没有马上要孩子,过了三年,余燕开始备孕,然而事与愿违,两人想要孩子的心愿没有立即实现,直到又隔两年多,余燕腹中才报来喜讯,韩冰尽管工作繁忙,压力颇大,但得知期盼已久的孩子将要出世,内心的快乐无以复加,沉重的工作全部化为动力,不料就在余燕怀孕六个月的时候,灾难无情降临了。   这场灾难,将韩冰拖入了深渊,击碎了他的愿望,压垮了他的人生。   若非这场灾难,韩冰的未来原本一片美好,他构想了许许多多计划,他要看着孩子长大,亲自送孩子上学,还要带上老婆孩子出国旅行,每个休息天,他都要计划一些家庭活动,再过几年,生下第二个孩子……可现在,一切变作泡影。   虽然那件事距今已有近一年,韩冰仍觉得那是一场噩梦,他希望快点醒来,因此他不断麻痹自己,寻找各式各样的方法,奇怪的是,他并未奢求自己走出黑暗,他宁愿躲在这片黑暗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静静哭泣。   韩冰没有察觉,长时间地坐在这里钓鱼,他的眼角又不自禁地泛起泪花。   他的神情恍惚,倏然一惊,因为他感觉鱼线好像动了动,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一拉,结果鱼钩上依然是空的。   这种莽撞的举动已出现多次,所以他没有钓上过一条鱼。   他将鱼线放回池中,连打了几个哈欠,其实他并不困,即使他最近每天只睡两小时左右。   他又吐了一口唾沫,他感觉嘴巴里的味道很苦。   正当他站起身,准备活动活动腿脚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的反应有些迟钝,隔了好几秒再接起电话。   “喂。”   韩冰的声音软绵无力,好像才刚起床。   “喂,大韩,人在哪呢?” 听声音,是副队李珏,韩冰习惯叫他小李。李珏比韩冰小三岁,同是韩冰警校的学弟,两人私交相当不错,算是韩冰在刑警队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同事。   “在外面呢,干什么?”   韩冰听出李珏的口气略急,应该是有事。   “那个……太湖边上,靠近西山吧,死了几个人,听说现场挺惨烈的,老王让我通知你马上过去……”   老王名叫王宝泉,曾是上一任的警队副队,现是警队顾问。   “死几个?怎么死的?”   “具体情况我还不晓得,我现在也在赶过去,连市领导都去了。案子是今天凌晨当地的片警给我们的,说是昨天晚上有个女的报警,基本确定是他杀。”   “那你赶紧安排一下,把该封的地方封了,范围可以大一点。”   “这个我安排过了,你什么时候到?”   “我现在过去,最多一小时吧。”   “那我估计我先到,等我到了发个定位给你。”   韩冰挂断了电话。   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嗅觉,韩冰感觉这一定是桩大案,他倒正想找点事做。   快速收好鱼竿,韩冰回到泊车的地方,驾驶他的丰田警用SUV,驶向目的地。   由于开启了警灯,韩冰不用等候红灯,一路上畅通无阻。驶下高速,走在太湖大道上时,韩冰收到了李珏发来的定位,以及一段语音。   “大韩,我在路口等你。”   不一会,韩冰到达路口,他见李珏和两名小警察正抽着烟,路口已架起了警示封锁栏杆。   韩冰一下车,两名小警察恭恭敬敬地上前招呼:“韩队好!”   “什么情况?”韩冰朝两名小警察点点头,随即问李珏。   “总共六个,死了五个,一个重伤,听说是什么从上海来的一群驴友。”李珏回答。   “驴友?驴友到这地方来干嘛?”   韩冰边问话,边环顾四周,他发现附近路上停了好多辆车,大部分是警车,他又问李珏:“来那么多人?”   “嗯,局里和市里的人都来了不少。”   “这帮老家伙……”   “不过我让他们把车停在外面,省得车开来开去的麻烦。”   韩冰了解李珏的做法,知道李珏是为了保护现场。   两人快步进入小路。   “我们队里的人呢?”韩冰边走边问。   “都去做采集和记录工作了,除了那个重伤的人,其他五个人的尸体我让他们先别动,等你看了再说。”   “重伤的人送医院了?”   “对!”   “送的哪家医院?”   “市里的第一医院。”   “情况怎么样啊?身上什么伤?”   听韩冰这样问,李珏忽然显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个我慢点说,等你看了另外几个人身上的伤口,应该就懂了。” “是么……”韩冰望了李珏一眼。   “反正,目前的线索,只知道这六个人是驴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跑来这边,这边都是些没拆完的老房子。”   “你怎么知道这几个是驴友,受伤那个人说的?”   “不是,受伤那个人说话还不行,是昨晚报警的人说的,还有他们开的辆车,车屁股上贴了张纸,写着涉友驴友团。”   “涉友驴友团?”韩冰眉头一皱,他对驴友方面的信息了解几乎为零。   “嗯,我也不晓得是啥吊东西。”   “那么那个受伤的人呢,他怎么了?说话不行?”   “对,他伤真的挺重的,能活下来算不容易了,听说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第一诊断是不一定能救活。”   “那倒挺麻烦的,他算是这件事的窗口了,能不能说话差别大了。”   “就是呀。”   “小陈来了没有?”   小陈名叫陈秦,是警队的法医。   “来了,不过我跟他说了,让他也先别动,等你看了再说。”   这时,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名刑警,不远处还有一群人,正站着说话。   一男一女两名刑警都是韩冰警队的队员,男的叫童军,女的叫周岑,看见韩冰和李珏,才朝他们走去。   “韩队李队,我们这组的基本信息采集完了,除了脚印,没什么特别发现,老肖那组人还没查完。”周岑说。   李珏跟韩冰解释:“我把他们分两组,查两个区域。”   “对,他们负责上半区,我们负责下半区,上半区都是些老房子,估计会查得比较久。下半区的话,附近有一条湖,还有个小山坡一样的地方,其他都是平地了。然后五名死者,包括那个受伤的人,都是在下半区的。”周岑交待工作。   “确定了是第一现场没有?”韩冰问。   “有些确定了,有些不能确定。但他们应该都是在这片地方被杀的。”童军说。   “走,带我去看看。”韩冰手一指。   他们经过站着说话的那群人身边,韩冰也猜到应该都是市里和局里领导,随便上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声问周岑:“警戒线拦在哪?”   “就这里。”   按照刑警队的规矩,对于重大刑事案件,除了办案人员,其他外人不得靠近现场,包括行政领导,韩冰通常会让周岑负责划分警戒线。   “再跟我讲点基本情况。”韩冰说。   “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些人应该是昨儿晚上来这边的,总共是四男两女,除了一个男的四十多岁,其他都是年轻人,从他们放在汽车后备箱里的东西看,他们可能搭过帐篷,而且本来是打算在这住一晚的。前面有个宅子,天井里有些食物残渣和饮料瓶子,说明他们在天井里呆过,帐篷多半是搭在那的。”周岑边看她的记录本边说。   “还有一个要补充的点,天井里有一盏野营灯,不过电池已经用完了。”童军说。   “那看来他们的帐篷就是搭在宅子里,没多大疑问。”李珏点点头。   “那些食物残渣你们怎么处理的?”韩冰望向周岑。  周岑脸一红,答道:“呃……还在原来的地方。”   “全部收集起来,化验一下。”   “好的,知道。”   再走几步,韩冰看见前方有些破败的建筑,都是很古老的房子,多数被拆得七零八落。一旁有条黑漆漆的湖,湖边是座明显的土坡,土坡上树木茂盛,几株大树长得非常高,正好替他们遮挡了阳光。   “你们说的宅子,在哪个方向?”韩冰站停在古建筑群前问。   “在里面,从一条巷子穿过去就到了。”周岑回答。   “看看去。”   韩冰刚迈开腿,周岑便说:“韩队,要不我们往这边走吧,因为这边是主要案发现场,宅子里只有一具尸体。”   周岑指的是土坡的方向。   “是的,而且从这边走的话也可以绕到宅子那边。”童军补充。   “行,那走这边。”韩冰点点头,又问:“这边发现了五具尸体?”   “这边是我们负责的下半区,总共发现五具尸体,外加一个重伤者,脚步也很密集,而且一些脚步的间距很大,怀疑是不是发生受害者被追击或者受害者匆忙逃跑的情况。”周岑仍看着她的记录本说。   “嗯,比较合理的推测。不过那些脚印还是要拍照留存,然后跟六名受害人的鞋子比对一下。”   “这个我知道,会做的,放心好了。”   韩冰思考了一下,继续问:“受害人的身份确定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他们的身份证我们收集完了,现在放在小苏那边。”   小苏名叫苏晴,是另一名刑警队的女队员,专门负责文案工作。   拥有身份证,就可以查明死者身份,这一点相当重要。韩冰曾接触过许多残暴的凶杀案件,其中有部分凶杀案的死者都被凶手刻意取走身份证,甚至毁坏尸体,目的就是为了阻碍警方查明死者身份。换句话说,若死者身份证依然保存在身上,一般会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凶手基于冲动犯罪,经验不足,所以忽略掉了这一细节,第二种,则是凶手并不介意警方掌握死者信息,更还有可能,是凶手故意将死者身份留给警方。   从目前情况看,死者共有五人,几乎可以肯定凶手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犯罪,而应该是有预谋的计划犯罪。   他们绕过小湖,韩冰发觉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难怪可以留下脚印。土坡位于他们左侧,距离小湖约三四米。   这时,一名身材修长的女警员小心翼翼地从土坡走下来,对韩冰微笑问候:“韩队,你来啦?”   这人正是苏晴。   “怎么样?”韩冰问。   苏晴向来主管死者身份调查工作。   “身份证都在我这,名字也全有了。六个人中呢,四个是上海的,两个是江苏的,一会回去我把档案打印给你。”   “好。这一块就是主要的案发现场?”   “对,所有尸体全在这里,还有一个受重伤的人。然后就是……多数死者,他们的死状都比较惨,只有一名女死者算是稍好一点。”周岑说。   “惨到什么程度?”韩冰问。  韩冰当了十几年警察,经历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凶杀案,残忍至极的凶杀案他也见过不少,还常常目睹各种被破坏的尸体,对此他早已习惯。   “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具男尸,头上有很多致命伤。然后土坡的另一边,一块荒地上,有一具女尸,被吊挂在树上,值得注意的是,女尸身上没有穿任何服饰,她是全身裸露的一个状态,身上也有许多伤口,主要集中在上半身。然后再过去一点,树林里面,还有两具男尸,相对而言,那两具男尸是最惨的,他们遭遇了肢解,除了头部,身体的其他部分支离破碎。最后呢,还有一具女尸,就是我说的死状稍微好一点的那名死者,她的尸体在土坡上,身上没有伤口,应该死于窒息。”   “上半区的情况呢?”   “上半区是老肖负责的,一会让他跟你讲吧。”   随即由周岑带路,他们慢慢沿湖边行走,准备去第一个死者地点。   行走间,韩冰忽地停住脚步,望望身旁的湖水问:“这条湖里的情况,你们排查过没有?”   “排查什么?”周岑没反应过来。   “排查一下,有没有尸体被抛到湖里去了。”   “哦,好的。”   “这条湖不大,一会我联系打捞组的人,让他们下水看看。”李珏说。   “嗯,这些比较隐蔽的地方,还是应该注意。然后我觉得我们下一步要把范围再扩一扩,包括附近的村子啊,山啊什么的,都去看看,甚至是太湖边上的一带,保不准有尸体被抛到那去了。”韩冰对李珏说。   “知道了。”周岑立即写在记录本上。   没多久,他们走到第一具尸体的地点,一个矮矮胖胖,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等候在尸体旁,正是法医兼验尸官陈秦。   死者是名男性,约三十岁左右,整个人趴在地上,头部严重变形,身体周边满地的血迹。   韩冰蹲下身,很快发现,死者伤口全集中在头部,毫无疑问,头部的重创,是死者的致命伤。   “这人叫什么?”韩冰站起来问。   “叫徐峰,上海人。”苏晴回答。   韩冰点点头,站起来,问:“脚印分布怎么样?”   由于勘查时已有许多办案人员留下脚印,与勘察前的脚印混在一块,所以现在韩冰很难分辨,只能问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办案人员。   下半区的脚印分析是童军负责。   “这一带基本都是泥地,而且具备一定湿度,脚印比较清晰。从脚印看,死者是从土坡下来,脚步急促,脚尖部分的痕迹很重,除了死者的脚印,无论坡上还是坡下,都还有另外两组脚印,但相对模糊,没办法辨认。”童军说。   “也就是说,唯一能比对的脚印,是死者的?”韩冰问。   “对的。”童军点头。   “你刚说,死者的脚步急促,那么他是在被人追呢,还是……”   “无法判断。”   “总之他是从坡上跑下来的。”   “也可能是滑下来的,或者失去重心那样冲下坡的,而且在落地的时候,他没站稳,摔了一跤,现场留下的脚印和其他痕迹可以证明。” 韩冰转问身旁的法医陈秦:“怎么说?”   陈秦早已准备好,回答:“从尸温和尸体僵硬程度初步判断,死者是死于昨晚8到11点间,死因是头部遭受钝器重击,应该是当场毙命。具体情况要等回去解剖以后才知道。”   “嗯,你到时给我一份详尽点的报告。”   “晓得。”   临走前,韩冰又蹲下身,最后检查一番。当他掀起死者头发,看清楚死者头部的伤口时,心头凛然一凉。   韩冰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伤口。   现场的人,只有李珏明白韩冰在想什么,因为他也发现了这一事实。   “你觉得这个伤口有没有一点眼熟,像是什么钝器造成的?”李珏手指伤口问。   “怪不得你刚说,让我看一下伤口就懂了……”韩冰瞬间理解李珏一开始给他打的哑谜。   “嘿嘿,是吧?”   “其他几个人身上也有这个伤口?”   “对,只有一个女人身上没有,那个女人应该是被掐死的,重伤的那个人身上也有。”   “嗯……你说,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要问你呀!”   陈秦听着两人谈话,诧异地问:“伤口怎么了?”   李珏微笑,问陈秦:“小伙子,你来说说,你觉得他的头上,是被什么钝器给砸的?”   陈秦冷静思考了一下,回答:“我认为是榔头,铁棍,铁锤之类的东西。”   “所以说你看,有时候经验比专业更重要吧。我跟你讲,一般榔头和铁棍打上去,不会有那么深的伤口,这人的头,绝对是被一种尖头铁锤打的。”   “哦,是吗……”陈秦显得很腼腆。   韩冰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打断两人谈话说:“走吧,去下一具尸体。”   “下一具尸体就在前面的坡上。”周岑说。   他们陆续爬上土坡,韩冰又从土坡快速跑下来,尝试让自己代入到被害人当时的情境中去。结果他冲下坡三次,每次都不大顺利,有一次险些滑倒。   “这个坡看起来没什么,其实挺滑的,坡上的路也不好走,都是树枝,想想当时还是晚上,如果一个人慌慌张张冲下坡的话,很可能摔跤。”韩冰说。   其他人都认同韩冰的分析,没有反对意见。   走了没几步,他们看见一具女尸,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手里抓着手机。   韩冰走上前,打量了片刻,问:“这个就是那具死状相对较好的尸体?”   “是的。”苏晴说。   “叫什么名字?”   “方思燕,也是上海人。然后我们还从她的皮夹里翻出一张名片,好像她是在酒吧上班的。”   “酒吧上班?上什么班?”韩冰漫不经心地问,他的视线集中在方思燕的手机上。   “不清楚。从有名片这一点来看,应该不是陪酒的公关,可能是吧台服务员,或者DJ,歌手之类的吧。” “哎哟,小苏,你对酒吧挺了解的么,你以前做过啊?”李珏打趣说。   “切,我才没有!”   韩冰蹲下身,他的视线依然在死者方思燕的手机上,慢吞吞问:“她的手机被动过吧?她拿手机的动作有点不对劲。”   “是的,我们查过她的手机,发现她就是昨天晚上报警的人。”苏晴跟着蹲下身。   “哦?就是她报的警?她当时说什么?”   “她说,他们是从上海出发的驴友,总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她当时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走散了,两个男人失踪了,还有一个男人有危险,然后他们中的另一个女孩被杀了,她看到了尸体,说那女孩被脱光衣服吊在树上。她怀疑这地方有人躲在暗处故意想谋害他们,所以才报的警。”   “一个女孩,被吊在树上?”   “嗯,那是另一名女死者,我们下一个就要去她那里,她的情况比这位惨烈得多,而且确实和报警说的一样,全身被脱精光吊在树上。”   “还透露其他什么信息没有?”   “没有了,当时情况很紧急,所以她也只是匆忙交代一下。”   “报警电话的录音,能提取出来给我么?我想听听。”   “这个没问题的,等会我联系一下。”   “尸检情况怎么样?”   陈秦站前一步回答:“死亡时间跟前面那具男尸差不多一致,死因是窒息,脖子上有勒痕。”   韩冰点点头,觉得没有必要再逗留了,便让苏晴继续带队走向下一具尸体。   他们来到丁苗尸体跟前,韩冰眼见一具全身赤裸,满是伤口,又被吊挂在树枝上的年轻女尸,顿时感觉有些不大舒服。   地上一大滩的血迹,已经全干了。   韩冰难以分辨丁苗究竟是死于致命伤还是失血过多,无论哪一种,都表明了凶手手段的残忍,并通过侮辱尸体寻求快感或发泄仇怨。   韩冰照例先问丁苗姓名,以及身份证上的家庭地址。   与徐峰和方思燕一样,丁苗也是上海人,地址是在上海郊区。   韩冰很快发现,丁苗与之前两具尸体相比,有个明显区别。   “这里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韩冰肯定地说。   “嗯,是的。死者伤势很重,基本是致命伤,手腕处还有抓痕,但这里太过于干净,所以应该不是第一现场。不像先前两具尸体,现场都能找到一点凌乱的痕迹。”周岑回道。   “如果不是第一现场,那么第一现场在哪?”   “还没找到。等老肖那边的结果吧。”   “死亡时间呢?”韩冰觉得不用多问死因。   “跟前两名死者几乎一致。”陈秦回答,又立即补充一句:“除了后面两具尸体,这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相差不大,后面两具的话,需要等我回去,才能够化验确认。”   韩冰想起来,其中有两具男尸,遭遇了肢解,死状也极为残忍。   若尸体难以通过初检分析,那么一定被破坏得相当严重。   “照片拍完了没有?”韩冰问周岑。   “全拍完了。” “那赶快把她包起来吧,万一被附近的村民或者那些记者拍到,影响不好。”   韩冰不忍再看,指着赤裸的丁苗尸体说。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让法医医院的人过来,他们在附近。”   不一会,三名医务工来至现场,先将丁苗尸体装入尸袋内,再去处理方思燕和徐峰两具尸体。   韩冰则和队里几人继续前行。   在苏晴的指引下,他们慢慢走下土坡,转入一个满是建筑垃圾,呈凹形的平地。平地的三面属于土坡的部分,入口长了一些树丛,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块区域。   只见在一大堆建筑垃圾上,放着两个深蓝色的旅行袋,旅行袋的袋口拉链是拉上的,显得非常鼓。下方已被鲜血染红。   除此以外,从入口到那堆建筑垃圾的途中,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两只沾血的旅行袋,外加肮脏,破旧的环境,压抑的地形,场面总体令人不适。   迎着浓烈的恶臭气味,韩冰慢步走近两只旅行袋,他没有立即打开旅行袋,而是观察两只旅行袋的外形。从外形看,两名被害人应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韩冰让李珏和童军分别拉开两只旅行袋的拉链,袋口刚一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便像撑破旅行袋似的冒了出来,说明两只旅行袋尽管很大,但用来装入两具被肢解的尸体还是有些勉强。   若非韩冰经验丰富,受过训练,否则会被这幕十足吓个半死。   韩冰深吸口气,用手轻轻拨开其中一只旅行袋的袋口,他发现两名被害者除了头颅,身体其余部分被肢解得十分彻底,分成了无数尸块,包括内脏等,也被强塞在旅行袋内。   韩冰结合现场情况,推测凶手心理。首先凶手并不打算隐瞒被害者身份,因此肢解尸体,多半是为了享受破坏尸体带来的快感,或者发泄某种情绪。其次,凶手作案时间在晚上,漆黑的环境下,凶手仍将旅行袋内的尸块摆放整齐,现场也处理得井井有条,体现了凶手过硬的心理素质。   盯着零碎的尸块,韩冰理解陈秦关于初检工作的困难。   何况旅行袋内的温度与暴露在外的尸体不同,必须经过详细化验,才能排除这种差异带来的影响,进一步确定死亡时间。   不过韩冰认为,两人的死亡时间,不会出现多大意外,应与另外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差不多一致。   “这两个人的身份确认了没有?”   隔了片刻,韩冰问苏晴。   “确认了。左边的尸体叫顾强,苏州太仓人。右边的尸体叫周浦,上海闵行人。”   “他们的身份证是在哪找到的?”   韩冰有些诧异,感觉苏晴不至于从一块块尸体中翻出身份证来。   “哦,他们的皮夹子,包括身份证,都是塞在旅行袋的侧边口袋,一下就能找到。”   “是么……我们这位凶手倒是蛮贴心的,生怕我们不知道死的人是谁。”   “对的,他好像不介意这一点。还有,总共六名受害人,身上的财物都没丢失,包括皮夹子里的银行卡,现金,还有首饰。”   韩冰不以为奇,他了解一般这样的凶手,很少为了财物杀人。  一定有什么特别目的,致使凶手动用如此手段杀人。   而且凶手并不避讳留下的种种杀人痕迹,或许是出于绝对自信。   接着,韩冰起身,与两只旅行袋保持一定距离,再仔细观察,赫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你们看,这两颗人头,会不会是凶手故意这样摆放的,就是让他们面对面,好像在对视一样……”   经韩冰提醒,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顾强和周浦的头颅,被面对面摆放,眼睛都睁开着。   “还有……”韩冰继续说,“这块地方其实挺大的,凶手却要把这两袋尸体放在垃圾堆上,不知道有没有特别的用意。”   “是啊……”童军皱起眉头。   “韩队,会不会是某种仪式啊?”周岑问。   “仪式?”   韩冰当然知道,有些凶手,习惯把杀人现场或抛尸地点按某种规律布置,以满足自己的癖好,这类凶手一般以宗教狂热者居多。   “是的,我总觉得,刚才那具女尸,还有这两具尸体,凶手好像是故意这样搞的,不然你想啊,杀个人就完了呗,干嘛废那么大劲。”周岑说。   “那为什么前面两具尸体,凶手不这样搞一下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对,确实,你的怀疑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不明显,我倒觉得,这两个人,包括刚才那个女人,应该只是凶手单纯地侮辱尸体,不是想搞什么仪式。比如说,凶手因为仇怨,杀了这五个人,但凶手对这五个人的仇恨程度又有不同,所以采取了不同的对待方式。”   “嗯……也有道理。”周岑点点头。   “那没有死的那个人,证明凶手恨他没有恨到想杀他的地步?”童军问。   “对了,我都忘了还有个受伤没死的。那个人是谁,叫什么?”韩冰问。   “叫沈默,苏州人,现在送去医院了。虽然没死,不过他伤得也很重。”苏晴回答。   “为什么没死,是凶手故意放他活路呢,还是生命力太强,凶手以为他死了,结果活下来了?”   “这个没法判断。”苏晴笑笑。   “反正不管怎么样,那人是个重点,从理论上来讲,那人就是凶手也有可能,一会我这忙完了直接去趟医院,你先让人把他控制起来。”   “好,知道了,我马上打电话。”   苏晴安排妥当,韩冰吩咐:“叫人把这两个袋子收起来。”   至此,韩冰对于上半区发现的尸体已全部勘察完毕,随后率警队的人离开垃圾堆,往古宅方向走去。   古宅所属的下半区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员肖正勇负责,韩冰和李珏习惯叫他老肖。   他们慢走在两旁皆是破败建筑的道路上,韩冰思索了片刻,忽说:“我们现在有两个问题。”   “什么?”李珏搭话。   “第一个,是案发现场,第二个,就是作案凶器。”   “嗯,我也在想这个事情。”  “作案凶器先不说,你也都知道,凶手应该是随身带的,但案发现场……这是个关键。前面两具尸体很明显,案发现场就在发现尸体的地方,但后面三具尸体是转移过的,案发现场在哪不清楚,而且其中两具被他碎了尸,还涉及到一个碎尸现场。按道理的话……尸体碎成那样,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你说对不对?”   “对,所以我们还得把这块地方好好查查,今天查不完,明天继续查。”   “小李,你觉得他在哪做的这种事?”   “碎尸?”   “嗯。”   “那不简单?这本来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先把人杀了,然后慢慢做,时间大把好不好?”   “话是这样说,但起码也该有个地方吧?你看了刚才两个袋子里的尸块没有,切得相当考究,整齐,绝对是有难度的。”   “这倒是。”   “其他不说,光碎尸流出来的那么多血,他要完完全全擦干净,也是一项大工程。”   “是啊……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呀!”   “这个人肯定不简单。”   “要我说,他碎尸的地方,还是在这些破房子里最有可能。”   “嗯,不过……”   说话间,他们已接近古宅大门,当见一个刑警迎向他们,很默契地停止谈话。   “老肖人呢?”李珏问那名刑警。   “还没出来呢!”   “那你怎么出来了?”   “老肖估摸着你们快来了,让我出来迎接你们呀!”   “迎个毛啊!给我严肃点!今天那么多人在,别笑嘻嘻的。”   韩冰不耐烦地做个手势,他们跨入大门,走到了天井里。   韩冰看见天井的地上有些食物碎渣和饮料瓶子,这就是周岑推测的那六名驴友搭帐篷的位置。   天井的两旁分别有条走廊,还有两根大红柱子,每条走廊上各有一间破房。前方即是古宅的主楼,一座既古朴,又带点阴森的三层小楼。   “我们暂时还没动地上的东西,基本保留了原来面貌。”那名刑警解释。   “嗯,这些东西还是要拿回去化验一下,看有没有毒性成分。虽然说他们中毒的可能性很小。”   韩冰对陈秦说,陈秦明白似地点点头。   他们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从小楼走出一个戴眼镜,年近五十的老刑警,便是肖正勇。   “老肖,里边什么情况,发现尸体了没有?”李珏急问。   肖正勇摇摇头说:“我这半区没尸体,倒是找到些挺有意思的东西,我让小王放在宅子外面。”   “没尸体?那么就是说,来的驴友总共六个人?”   “这是情理之中的,因为昨天晚上报警的女人也说他们是六个人。”周岑说。   “嗯,那对上了。”   “老肖,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韩冰感起兴趣。 “找到一些道具。”   “道具?”   “对,我带你们看看。”   肖正勇带他们走出古宅,往右走入一片树林,不一会,他们看到地上有把白伞。   再一看,白伞之旁还有条破布,一团贴纸,一卷铁丝。   “这都什么呀?”李珏不明所以,皱起眉头。   “哪找到的?”韩冰问。   “白伞是在小楼后面的树林里找到的,绑在一根铁丝上,铁丝的一头还连着树枝。贴纸和破布是放在三楼的角落,破布盖住了贴纸。”肖正勇回答。   韩冰戴好手套,捡起贴纸,将贴纸张开,顿时发现,这张贴纸居然呈一个人形。   贴纸本身并不如何奇特,倒是剪裁出来的人形,让韩冰颇为诧异。   “这像个人呀!”苏晴半蹲着说。   韩冰难以对眼前这些道具的用处和相关性做出判断。随即他摇摇头,命令道:“把这些装袋子里,拿回去化验。”   他们又回到古宅。   韩冰望了望两旁走廊上的破房,问肖正勇:“这两间房查了没有?”   “查了,里面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灰尘不乱,应该没人进去过。”   肖正勇有个照明仪器,专门用以分析地面灰尘,适用于积灰较多的地方,从灰尘的分布上,有时候也可以掌握一些重要细节。   “好,我们去那栋楼里面看看。”韩冰说。   踏入小楼,肖正勇开始跟韩冰和李珏介绍楼内情况。   “这栋楼的情况,就比较复杂。首先,从灰尘看,昨天应该至少有五个人进来过,然后一楼二楼比较正常,三楼的脚印是最多,最乱的。其次呢,还是三楼,我发现一些血迹。”   “血迹?”韩冰精神一振,他觉得这个线索相当关键。   因为血迹往往用于确定案发现场,放到这个案子里,甚至还可能确定碎尸现场。   他打从心底里迫切地希望抓住这个凶手,所以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想放过。   “对,三楼有血。”肖正勇平静地说。   “走,去看看。”韩冰说着踏上楼梯。   到了三楼,果然如肖正勇所说,他们在墙上,地面,均发现一些喷溅状的血迹,韩冰知道,此种血迹一般都是冲突过程中产生的。   也即是说,三楼至少应该是其中一个案发现场。   韩冰拿强光手电在三楼照了个遍,确认没有遗漏的血迹。   他们又把一楼二楼检查了下,也无特别发现。   出了小楼,韩冰顿觉压抑的情绪瞬间被释放,也许是楼内的空气不够畅通,或者还弥漫着某种臭味,血味,令韩冰刚才十分痛苦。   这不是韩冰头一回处理凶残至极的杀人案,但却与以往感受大不相同。   韩冰深呼吸了几下,又问肖正勇:“外面还发现什么没有?”   “没了。”   李珏补充:“这栋楼里面的布局比较简单,如果有血迹一眼就能发现,外面那复杂啦,有些血迹,估计难发现……” “嗯,有道理。所以得再全部查一遍,范围还要扩大。”韩冰吩咐。   “这没问题。”   “最好是能找到碎尸现场,我倒是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碎尸的,老肖,旁边那些破房子,你都进去看过没?”   “都看过。”   “什么都没?”   “什么都没。”   “那行……”韩冰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间,“小李陪我去趟医院,见一见那个什么重伤的人,其他人该干嘛干嘛,把这边再好好搞搞,信息方面工作也可以做起来了。晚点回队里一起开个会。”   “嗯,等等我把开会时间发到群里,这块地方的话……实在不行先封了……”李珏做个手势。   队里其他人没有异议。   韩冰和李珏走回大路,没有再跟现场领导打招呼,直接驾车驶往医院。   两人抵达苏州市第一医院,直奔沈默所在病房,沈默已从急救室出来,正躺病床上,一边输着液。   两名刑警守在沈默病房门前,见韩冰和李珏乘电梯上楼,立刻站得规规矩矩。   “人呢?”李珏直问。   其中一名刑警指指病房说:“里面。”   韩冰和李珏推门而入,看到病床上躺的一人,头和身体缠着纱布,脸部略有伤痕,两眼紧闭,不知是昏迷还是在睡觉。   两人绕病床走了一圈,韩冰问:“这就是那个名字叫沈默的重伤者?”   “是。”一名刑警回答。   “他现在能说话么?”   毕竟这是韩冰最关心的事。   “好像还不能。”那名刑警的语气很不确定。   “医生在哪?你让医生过来!”李珏不耐烦地说。   一会,一名五十上下,戴粗框眼镜的女医生进入病房,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的女医生。   “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韩冰起身握手。   年老女医生跟韩冰握了握手,另一名年轻女医生介绍说:“这个是我们的邱主任,是病人的主治医生。”   “好的好的,找的就是你了主任。”   李珏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说话不怎么会顾忌。   “病人的情况你们了解吧?”韩冰问。   “我们知道,这个是刑事案件送过来的病人,应该是受害人吧?刚才你们的警察跟我们讲了。”邱主任以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淡然回答。   “对,而且这人还是唯一一个幸存者,其他的呢……其他的受害者都死了,凶手也没找到。所以他对我们挺重要的。”   “幸不幸存还很难说的。”   “什么意思?” “他现在只能算是勉强度过危险期,因为他送过来的时候伤太重了,再晚一点点送来估计就不行了。好在他呢,生命力比较顽强,再加上受的伤也没有那种真正致命的……比如说,心脏啊,大脑啊……但也很严重了,而且出血量很大,我们暂时稳定住了他的情况,不保证之后再有一些并发症。换句话说,他就算好了,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李珏不想听邱主任啰嗦一大堆,急着问:“那他现在能说话么?”   “说话不行。”   “为什么?”   “他现在在昏迷状态呀,怎么说话?”邱主任身后的年轻女医生带有一种取笑意味说。   “那什么时候醒过来?”韩冰问。   “这个难说的。”邱主任说。   “能不能给我个时间,比如最久什么时候醒过来。”   “不能。因为这种外伤病人的情况是相当不稳定的,外伤不像其他的病,我们可以通过了解症候群做出一些比较准确的判断,外伤是最复杂的,受伤的部位,受的什么伤,送医院的时间,它都有讲究。”   “那像这种情况,一般会昏迷多久?”   “可能很快醒过来,也可能很久。”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呀!”李珏笑了。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呀,你让我说我肯定不能乱说的。”   “这样好了,你索性告诉我,他最多会昏迷多久。”韩冰说。   “一直昏迷。”邱主任干脆回答,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啊?”   “有些病人重伤后会成植物人的。”   “你意思他要成植物人?”李珏一惊。   “我没有这样说,我说有些病人。”   “那他会成植物人吗?”   “不知道。”   “如果让你判断一下,他有多大的可能性成为植物人?”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他的头部是有伤的。”   “植物人还能说话么?”李珏转向韩冰轻声问,顺便做了个怪脸。   韩冰都不屑回答李珏这么丢人的问题,接着问邱主任:“他身上都什么伤?”   “有些应该是摔伤,还有些可能是钝器造成的。”   “钝器是哪种钝器呢?”   “锤子吧,不过不确定,再说这种事情是你们负责的,我们医院不管的。”   “我知道,我随便问问。”韩冰心里很满意,因为邱主任与他推测的答案一致。   双方停止谈话,韩冰又走到沈默身边,由于此刻沈默身上缠着纱布,瞧不见伤口,韩冰顿时产生一种想把纱布解开仔细看看的冲动。   “他的纱布能解开么?”韩冰问。   “现在不行,换纱布的时候可以。”邱主任回答。   “哎哟,那倒麻烦,我想看看伤口。”   “那简单的,我们明天给他换纱布的时候拍几张照片就行了。”   “嗯,这样好。”   “咦?这人的照片我们拍了呀,苏晴没给你看么,每个死者,包括这人,我们在发现的时候都拍照的。” 被害人现场都需拍照留存,现今甚至还会录制视频,这一点韩冰自然明白。   “我知道,但医院的伤口是处理过的,看起来更清楚。”韩冰说。   “这倒是。”李珏点点头,他想起来,沈默被找到的时候满身血污烂泥,简直糟乱不堪。   李珏不得不佩服,韩冰做事确实比他细致。   “那行吧,反正他现在没醒,我们留在这也没用,什么时候醒了,你们通知我们一下,我们会派人二十四小时在这的。”韩冰指指身后两名警察,对邱主任说。   邱主任一愣,问:“二十四小时监护啊,有必要么?”   “有必要的,我刚说了,这个病人对我们很重要,他能不能说话对我们太关键了,万一他看到凶手了呢,对不对?”   邱主任被李珏说的有点担心,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桩重大杀人案,想了想,她缓缓说:“嗯,你们放心好了,我们肯定配合工作,病人有些什么情况我们都会通知你们。但是伤到这种程度的病人,说句实话,就算醒过来了,也不一定能马上说话。”   “醒过来都不能说话?又是为什么?”   “有种症状叫作失语症,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韩冰点头。   某些重伤的病人,会因脑部受损导致语言功能受阻或不会说话,韩冰也曾遇到过这样的被害人。   “你怀疑他患了失语症?”韩冰又问。   “不确定,不过他刚送过来的时候,其实是有意识的,是后来推进急救室才昏迷的,那时候你们警察和我们医生都找他说过话,但他没回我们。”   “对,是这样的。”韩冰身后的一名警察说。   “是吗?这倒有点头疼嘛!”李珏皱起眉头。   “算了,我们也别猜了,还是等他醒过来再说吧。”邱主任露出笑容。   “嗯,也是,那我们先走了,有什么消息你联系我们。”   “好的。”   韩冰和李珏匆匆离开医院,出发赶往刑警大队。   “怎么说?”行驶途中,李珏问韩冰。   对于目前情况,李珏基本属于一头雾水,他此刻很想知道韩冰想法。   “什么怎么说?”   韩冰正开车,漫不经心地问。   “我觉得你要考虑清楚,那个人,万一醒不过来……实话实说,还挺麻烦的。”   “对,不过我现在在想另外一件事。”   “嗯?”   “你说他为什么能活下来?”   “呃……”李珏一愣,“活下来……不就……活下来了?刚医生不也说了,这小子年轻,生命力强。”   “不是。”韩冰摇摇头,“绝对不是生命力强。你看看另外几个死者,再看看凶手是怎么下手的,说白了,凶手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他死得彻底,干嘛要搞得这样不死不活的,感觉不像凶手的作风。”   “我也觉得挺怪的,按理说,凶手不会放过他的呀!”   李珏是个典型的墙头草,又顺着韩冰的意思说。 “凶手是肯定不想放过他的,留下活口,对凶手能有什么好处?但问题是,他还是活下来了。我认为可能性有两个,第一,是凶手杀他的时候,他对凶手做出顽强抵抗,导致凶手没成功,甚至搞得凶手也受伤了,第二,是凶手杀他的时候碰到什么干扰,凶手被迫放弃了。我个人是倾向于第二种可能。”韩冰说。   李珏点点头,不禁觉得韩冰分析相当有道理,问:“那碰到的是什么干扰呢?”   “这个就难讲了。”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首先要那小子醒过来,醒不过来,不说话,什么都白搭!”   “是,所以你要派人密切关注他,他开不开口对我们特别重要,假如他看见了凶手长相,对我们来说就是最直接的线索,没办法,现场给的线索实在太少。”   “我知道。”   “但我们也不能干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开口说话,万一跟医生说的一样,他醒不过来,或者患了失语症呢,对不对?我们也得做事,具体我再想想,等等开会的时候布置一下。”   “行,开会时间定在下午四点半吧,我发群里,他们应该也撤了。”李珏快速发了条简单的讯息到网络聊天群里,又说:“大韩,我还想到一种可能性。”   “什么?”   “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那个沈默,然后他把自己伪装成受害人,免除怀疑?”   韩冰呵呵一笑,说:“这个想法我也有过,但就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马上没了。”   “为什么?”   “四个字,不切实际。”   “哪里不切实际,你讲讲。”   “我觉得你小子……真是那些侦探小说看多了,对,确实,假如他是凶手,把自己搞成那副惨样,我们是不大会怀疑他,但你仔细想想,换作是你,你会把自己搞成那副惨样么?你让自己稍微受点伤还能理解,他是直接把自己弄废了,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也是。”李珏笑了。   “再有,你要考虑这个案子的案发环境,如果是那种封闭一点的案发环境,比如说,某某小区,某某商场,或者更小的地方,因为凶手的实际活动区域比较小,容易暴露,要么杀完人逃不走,所以是可能选择伪装一下,但这个案子,你想想,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三更半夜,又是那种荒郊野外的,应该算是最完美的杀人场所了吧?那他有必要搞那么复杂?他完完全全可以杀了人后安然撤离,保证没人注意他。说实话,要不是有人报警,我们绝对不会那么快发现尸体,那块地方是真的隐蔽。”   “对,有道理!而且那条大路上面,监控摄像头也不多,就算他走大路,我们也难找。”   “嗯,他也不一定从大路撤,我感觉这凶手心挺细的,不过该做的事还得做,监控录像我们还是要回查一下。”   “这个肯定。”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刑警队大门前,大门处的保安替他们开了门,停好车,两人即刻上办公楼。   走上四楼,两人直奔会议室,参加会议的其他人已基本到齐,分三排坐。 韩冰和李珏坐上会议室主席台,同坐主席台的还有警队指导员章辰平,警队顾问王宝泉。   韩冰就坐,在他身前桌上,苏晴摆放了几张照片,全是警员到达现场后第一时间拍摄的被害人照,其中包括重伤昏迷的沈默。   除照片外,桌上还有一份苏晴总结的案情汇报。   韩冰拿起照片,除了沈默,其他人的尸体现场他都亲眼见过,所以只是简单过目,他着重看了沈默的那张,发现照片内的沈默满身是血,头部,身体,有好几处伤口,但头部伤口与身体伤口相比又有明显区别。   韩冰凑近照片,问身旁的王宝泉:“他头上的是摔伤吧?”   “对,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土坡底下,一开始还以为死了。”   “是,这都能活下来,确实挺不容易的。头有摔伤……那他应该是从坡上掉下来的吧?”   “应该是。”   “还有个问题……”韩冰放下照片,直起身体,“他身上的伤,明显是钝器造成的,那他是在坡上被人打下来的呢?还是不小心掉下来以后,再被人打的?”   “都有可能。”   “嗯……”   这时候,李珏大声对底下的人宣告:“好了,别说话了!安静一下,我们开个会。”   下面霎时无声,不少人纷纷打开笔记本。   “我先简单通报一下,关于本市昨晚发生在太湖大道,靠近西山一处荒地的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重大杀人案……”   韩冰拿着苏晴给他准备的案情汇报,将案子从头到尾陈述了一遍,由于此案发生于11月15日晚,韩冰故取名为“1115案。”   “总体来说呢,本案案情特殊,复杂,性质严重,恶劣,现场看起来比较乱,也留有很多痕迹,但其实凶手做事粗中带细,安排得比较细致,他留下来的线索,几乎都是无关紧要的。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找到真正有力度的线索,自然而然的,我们对凶手的身份,甚至连可能的范围,都是一片空白。”   韩冰说得有些丧气,底下的警员脸色也略显难堪。   “大家也知道,这个案子,市领导和局领导相当关心,所以我们的压力是非常非常大的。接下来呢,我们要把其他事情全放一放,专攻这个‘1115’大案!反正加班加点肯定免不了,跟大家提前打个招呼。”   台下讨论了一番,又归于平静,这时肖正勇问:“大韩,我觉得我们要先弄个凶手轮廓出来,不然连个方向都没有,不好搞。”   肖正勇是警队的资深警员,当了三十多年刑警,也是警队的教员,说话有一定份量。   “我知道,不过这个案子,画凶手轮廓会比较困难,因为范围太大。我刚在车上跟小李也分析过,你们想想,那种时间,那种地方,总共六个人,五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这样的局面,导致可利用的,掌握凶手情况的信息很少。”   “就是呀……”女警员周岑附和道。   “但是呢,我跟小李,对这次的凶手,倒有些其他的认识,等等我再讲这个事情。现在我先提两个要素,第一个,杀人凶器,第二个,案发现场!”   参与会议的人都知道,杀人凶器和案发现场是至今还未发现的。 韩冰继续以一种责备语气说:“大家都是老警员了,经验丰富,我们队里现在没有实习生,做的时间最短的也至少三年以上,所以大家应该知道,杀人案的三要素:动机、凶器、现场,动机就先不谈了,但是这么大一个案子,怎么会找不到案发现场和凶器?我们破案的线索和证据,往往是建立在这三个要素之上的!”   韩冰语气很重,会议室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所以说,我希望大家都开动脑筋,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这个案子该怎么解决。现场我们还要继续查,而且范围必须扩大!”   底下部分警员匆匆把韩冰交代的事记录下来。   韩冰看着手头的被害人照片,会议室顿时陷入短暂的平静。   过后,韩冰慎重地说:“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案发现场和凶器,但我们手头也不是没有一丁点东西,首先呢,我请大家注意一件事……”   韩冰拿起被害人照片,在台下众人眼前一张张翻,等翻完最后一张,他问:“谁来告诉我,这组照片有什么特点?”   台下沉默片刻,童军说:“应该是凶手的杀人手法不一样。”   “对!”韩冰的语气充满赞赏,“就是手法不一样……你们可以看,照片中的六名死者,其实他们的死法和尸体完好程度,区别是相当大的。这个叫方思燕的女死者,她是死于简单的窒息,尸体没受任何的外伤。接着,是这个叫徐峰的男青年,还有本案的唯一一个幸存者,现在重伤在医院的沈默,他们都受到了钝器造成的伤害,尽管说一个死了,一个没死,但他们身上伤口不多,还在比较能接受的范围。再下一个,是这叫丁苗的女死者,她的情况更惨一点,身上伤口不但多,而且深,关键是,她被扒光了衣服,吊在了树枝上,凶手对她尸体采取了明显的侮辱意图。最后呢,也是最惨的两位,一个名叫周浦,一个名叫顾强,他们遭到了分尸,被装在两只旅行袋里。”   “对,他们受伤的严重程度,基本上可以按这个顺序排。”李珏说。   “一般来说,连环杀人案犯,总是会选择自己擅长的杀人方式,对待每名被害者,在手法上,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区别。”韩冰补充。   “那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个杀人凶手呢?”周岑问。   “小周问得好,这个问题值得我们考虑一下。但是以我个人的见解来说,在那种场合下的杀人案,凶手应该只有一个。”韩冰说。   台下不少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因为很简单的道理,那块地方是个荒郊野外,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去,既然有凶手出现在那里,说明凶手就是扑这些人去的,所以就算不止一个凶手,那也是团伙作案,不大可能是几个不相干的凶手,正好碰巧凑到一块去了。”   台下响起一些轻微的笑声。   “所以呢,从我们破案的思路来说,我建议我们暂时还是考虑只有一个凶手,那么问题也就来了,为什么这个凶手,要采取不同的方法,对付这六个人呢?而且不要忘了,这个连环杀人案没有什么周期可言,是在一个晚上,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   韩冰阐述重点,众人纷纷意识到这一问题的奇特性。   “我认为……结合凶手粗中带细的行事作风,以及我们找不到案发现场和凶器来看,凶手多半是一个比较理性,一个比较会思考的人,他杀这么些人,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为了发泄,是一次有计划的行动,他有他的目的,包括对待每名被害人的不同方式,肯定有他的原因。”   “会不会是仇杀呀?”一名男刑警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我稍微讲几句啊……”警队指导员章辰平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说:“刚才大韩总结得非常好,包括凶手的特征,我认为可以当成是凶手一个比较大概的轮廓。然后我再提一个重点,就是关于现场,像这种大案子,哪怕你凶手再精明,再细致,你现场不可能处理得滴水不漏,对不对?我们要从一些细节方面,比如说血迹啊,脚印啊,被害人遗留在现场的物品啊,等等等等,一个个去分析,去研究,我相信,肯定还有突破!”   “血迹的话……”苏晴应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场的血迹不多,大滩的血迹只在被害人发现尸体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关于脚印,因为地形的原因,我们只能在土坡或者土坡附近的软泥土上找到一些相对清晰的脚印,我们也跟被害人的鞋子初步比对过,除了被害人周浦,其他被害人的脚印全找到了,但是还有一组新的脚印,是跟所有被害人比对不上的。”   “哦?那么这组脚印是怎么样的呢?”章辰平问。   “这个事情没跟我们讲么。”李珏说。   “对,因为这个事情在你们走了以后才发现的。脚印的话,从大小看,这人的脚肯定不大,甚至可能是个女人,然后穿的应该是那种比较常见的运动鞋。”苏晴说。   “女人?”李珏眉头一皱,“不会,这个案子不会是女人做的。”   韩冰点头说:“要么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有没有可能这组脚印不是凶手留下的,是别人的?”童军猜测。   “你的意思是,除了凶手和六个被害人,还有其他人在场?”肖正勇问身旁的童军。   “反正这组脚印肯定是个关键!”章辰平说。   “嗯,脚印的事先记着,说实话一个脚印能提供的价值也有限,还是回到案子本身。现在我重点讲讲,我和小李,对这次的凶手,有些什么特别看法。”韩冰故意停顿一下,继续说:“底下有些人应该记得,甚至参与过,前年和去年发生在江浙沪地带的一系列年轻女性的杀人案。”   “记得。那个系列案的死者基本集中在苏州和上海两个地方,凶手还没抓捕,我去年参加过局里的一个研讨会,专门讨论这案子,认为这案子的凶手应该具备一定反侦查意识,所以相当难找。”肖正勇回道。   “老肖说得对,那系列案有些明显的特征,死者全都是年轻女性,而且在夜场工作,比如说夜总会和酒吧这种地方,但最关键的,是那么多死者,好像有近十个人吧?她们致死的原因,统统是外伤,是被一种尖头锤子给活活打死的!”李珏说。   “哦,我有印象了,我记得,死掉的女人尸体样貌都很惨,有些还被锤子打得血肉模糊。”童军一拍手说。   “嗯,有段时间这个案子是我们负责的。”周岑也说。   “大家既然都想起来那最好了,那个系列案,发生在去年和前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当然也可能是发生了,我们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在我看见这案子被害人的时候,我就感觉,跟那个系列案有点相似,特别是伤口,应该说完全一样!”韩冰说。   “那简单,我们把那个系列案的被害人照片找出来,比较一下。”肖正勇提议。   “对,这个事情要做。”李珏说。   “要真这样的话,我倒觉得两个案子可以合并呀!”章辰平说。  “伤口是像,但两个案子还是有些区别的。比方说,那个系列案的被害人全是夜场的女性工作者,这个案子就不是,而且这个案子是一口气杀了五个人,一个不知道是没杀成还是故意放了,那个系列案都是一段时间隔一段时间发生的,咦?对了,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系列案,案发的时间也有规律,好像都在15号。”韩冰皱眉说。   “昨天几号?”李珏即问。   “11月15号呀!我们不是取名‘1115’案么?”周岑提醒。   会议室一阵沉默。   “就这了,一个凶手!”章辰平激动地一拍桌子。   “对……应该没有那么巧的事情……”韩冰若有所思地说,“基本都死于锤伤,都在15号,嗯……问题不大,凶手的作案对象和手法出现区别,可能是他的想法又变了,毕竟隔了将近一年时间……”   “那我去跟上面申请一下,把两个案子给合并了。”李珏征求韩冰意见。   “先等等吧,毕竟那个系列案现在不是我们负责的,不过我们可以想办法弄点资料,这件事你来办。”   李珏“嗯”了一声。   “既然这样的话,相当于我们手头又多了些东西,目前我们最困难的就是锁定凶手,哎对了,那条路上的监控录像你们查了没有?”章辰平问。   “我让小王去查了,不过我感觉希望不大。一个是那边监控装的太少,第二个是太湖大道是条大路,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很多,而且那边有几个景区,每天都有外来人跑去旅游,人员构成比较复杂,流动量也大,排查起来那是相当困难的。”   李珏分析完,韩冰表示同意般说:“对,这个案子别指望什么监控,从凶手布局的冷静和精细程度来看,他不大可能会犯低级错误。我刚说了,凶手是有计划的杀人,不是冲动犯罪。”   “那怎么办呢?案子有没有切入点?”   章辰平眉头一皱,感觉有些焦头烂额。   “切入点的话……抛开小李去调取的资料,我觉得还是要从六名被害人的身份背景下手。”   “对,这绝对是个关键。”许久没说话的王宝泉一敲桌子,十分同意韩冰看法。   “你们想,这六个人,如果真按报警的女人说的那样,是一个什么驴友团队,那么互相间未必熟悉,说不定是临时凑成的,以前连认都不认识,他们一起从上海出发,行动不敢说隐秘吧,但起码不可能搞得大张旗鼓,人人都知道,他们又不是公众人物,对不对?但在这种条件下,凶手居然可以把他们抓个正着,几乎让他们团灭,这一点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   韩冰停顿一下,接着说:“首先,动机,我们肯定不清楚,这六人看上去也没什么关联,其次,我认为特别重要的,凶手是怎么找到他们的?我觉得大致有三种可能,第一,凶手提前知道他们旅行计划,尾随他们到目的地。第二,凶手在半路上遇见他们,和他们说过话,了解后再跟踪他们。第三,凶手本来就在目的地,他们不幸撞枪口上了。”   “我觉得第三可能性不大,我不信有那么巧的事。第一第二是有可能。”李珏说。   “对,所以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凶手多半跟他们认识,我们去了解他们六个人的背景就变得相当相当重要了。”  “嗯,我们目前知道的,他们六个人是在上海集结,然后他们中有两个江苏人,其他四个上海人。从身份证上地址看,他们老家应该不是一个地方的。他们的驴友团名叫‘涉友’,我用手机搜索过,看起来是一个新成立的驴友网站,所以他们很可能是通过那个网站认识,再组织这次活动的。至于他们为什么选择西山附近那片废墟作为目的地,现在还不清楚。”苏晴说。   “哦……有个网站,那简单呀,查查那个网站不就行了?”章辰平说。   “对的,接下来我会试试跟这个网站联系一下。”   “那这件事给你了。”   “最好能搞到这六个人的详细资料,还有他们为什么要去那地方。”李珏补充。   “知道。”   “其他人的话,明天继续给我跑现场,然后找附近的人打听打听,问问情况。现场的那些东西也要化验分析,活还有不少,大家卖力点!”   确立了侦查方向后,韩冰宣布散会,他与李珏一同离开会议室,这时法医陈秦迎面走来,手里拿着几张照片。   “我在等你们开完会呢,韩队,这些都是被害人的尸体照,尸检结果的话,最快两天内可以出来。”   陈秦边说边将照片递给韩冰,韩冰认真看了一遍。   “嗯……这样看的话,这些人的伤基本是一致的,都是那种锤伤,除了这个被掐死的女人身上没有,其他人全有。”   韩冰又把照片看了一遍,喃喃自语般说。   “另外那个幸存者呢?我还没接触过他。”   “那个幸存者……”   韩冰一句话没说完,李珏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李珏立即接起电话。   “喂,喂,我知道了……”   “什么事?”等李珏挂断电话,韩冰问。   “我们在医院的人给我发了照片,是沈默解开纱布拍的伤口照,那个医院的主任让护士弄的,本来说是明天弄的,看来他们还挺配合。”   李珏将手机收到的照片给韩冰和陈秦一看,显而易见,沈默身上的也是与其他被害人如出一辙的锤伤。   韩冰对李珏说:“你去把那个尖锤杀人系列案的照片调出来,对比一下,应该是一样的,而且日期也一样,都是15号,这个凶手每次都选这一天杀人,肯定有特别的意义,只不过这次案子的选择对象有点偏差,但我之前忘了听谁说的,这六个人里面,也有在夜场的?”   “对,就是被掐死的那个女人,名字叫方思燕,是在酒吧做事的。”李珏记得很清楚。   “咦?那怪了,按照凶手以往的杀人规律,他都是挑那种夜场工作者下手,比如说夜总会小姐,我怀疑是对这类人群有特别的怨恨,结果这个符合条件的方思燕,反而是下手最轻的一个?那是什么道理?另外一个女人呢,是干嘛的?”   “这倒不清楚……”   “哦,有件事我忘了说了……”陈秦打断两人谈论,“说起另外一个女人,就是被吊在树上的那名死者,我在她的手上发现了纹身。”   “手上有纹身的?纹的什么?”李珏问。 “好像是一只蝴蝶吧,你们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这个无所谓。那么是了,一般有纹身的女人相对比较豪放,喜欢混酒吧,或者干脆做小姐的。”   “也不一定,不过占得比例是要大一点。总之这女人的背景一定要查查清楚,如果他是凶手真正的目标,那其他人可能是因为跟这女人在一起,所以顺便杀了,但也说不通啊……那两个男人,是被分尸的……”   韩冰紧皱眉头,自我反驳。   “对啊!这怎么解释?”   “算了,不管怎么样,先查再说吧。我们现在去猜凶手动机是很难的,鬼知道他的想法。”   “嗯,反正我这边也加快脚步,尸体报告出来马上给你们,初步看的话,死因是没什么疑问的。”   陈秦说完便离开了。   韩冰和李珏也准备下楼,正巧碰到上楼取文件的苏晴,苏晴见了韩冰一愣,问:“韩队,你没回办公室啊,顾局好像在找你。”   “顾局?他来了?”   顾局名叫顾正,是苏州市公安局新调任的副局长,主抓刑事案件。   “对呀,就在你办公室。”   “好好好,我马上去。”   韩冰立即回办公室,果见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正在等他。   “哎哟,顾局,刚不知道你来了。”韩冰略表歉意地说。   “没事,大韩,案子怎么样了,刚你们不是在开会么?”   韩冰也猜到顾正是为案子来的,毕竟这属于本市特大刑事案件,顾正肩上要承受不小的压力。   于是,韩冰将案子本身以及开会结果大致叙述一遍,顾正越听心事越重,隐隐感觉这案子很难处理。   “这样,你给我个时间。”听完,顾正严肃地说。   韩冰知道顾正所谓的时间是破案期限,他略有为难地回答:   “一个半月到两个月吧,这案子的线索有点少,而且现场太空旷,说实话……”   “最多一个月。”   韩冰话没说完,便被顾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   “一个月?”   “对,一个月。”   韩冰心想:之前那个铁锤系列杀人案,交给两个省厅去办都没抓到人,那都两三年了,现在你让我一个月破案?   韩冰心生闷气,但也不敢发作,就说:“说真的,顾局,这个时间,有难度。”   “肯定有难度啊,没难度我来找你干什么?”顾正瞪着眼问话。   其实韩冰理解,顾正上头也有人催,顾正也没办法。   “那我尽力。”   “你必须尽力,大韩,有些事情,我都不好跟你讲,我早想找你好好谈一次了……”顾正忽然变得语重心长,“你看啊,我虽然调过来的时间不长,才大半年,但你的事情,我多少听说了一点,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块石头,就是这块石头,搞得你现在的心思不在工作上面。” 顾正提及韩冰的痛处,韩冰脸色瞬间一沉。   韩冰不说话,继续听顾正讲:“最近这两三年,苏州的刑事案明显变多了,但破案率却在走低,你告诉我为什么?”   韩冰看向顾正,仿似在问:你在怪我?   “真的,大韩,摆正自己的心态,你要清楚你做的是什么工作,不要让你的私生活影响你。对,我也知道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毕竟是人不是机器,你老婆去世,对你打击肯定是大的,但时间过那么久了,你也该慢慢调整回来了!”   韩冰黑着脸,依然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半晌,顾正又问:“你老婆那个案子,现在也没破?”   “没。”韩冰低下头。   若让韩冰选择,他宁愿自己的前途尽废,也要破了那个案子。   “光复幼儿园门前的焚尸案?”   “对!”   “我听说……你老婆是当时幼儿园的幼教?”顾正小心翼翼地问。   “对!”   “哦,那个时候我还在河南,不过我在新闻上看过。听说……死的一批人,是幼儿园里的老师?”   “老师,还有校长,全是成年人。”   韩冰回忆起当时惨烈震撼的一幕,光复幼儿园门前的大火,烧得他肝肠寸断,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你老婆……还怀孕了?”   顾正难以启齿地问。   “嗯,六个月。”   顾正沉默了,他发现韩冰眼眶有些湿润。   从办公室出来,韩冰显得浑浑噩噩,原本他已投入到这次大案中,却被顾正的话勾起伤心事。   李珏站在大门等他,见他下楼,忙上前问:“怎么样,那老东西说什么?”   韩冰先努力使自己恢复镇定,再回答:   “能说什么,不就让我们快点破案,他给我们一个月。”   “一个月?我们别的事不要做啦?再说一个月够吗?那老东西自己怎么不去查?”   “哎……不够也得够,没办法呀!”   韩冰深叹口气,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事叹气。   开车回家途中,天下起雨来,雨水令夜晚的路面变得发亮。下雨外加下班高峰期,各个路口十分拥堵,等绿灯期间,韩冰眼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愣愣地发呆,直至后方车辆催促的喇叭声响,才意识到已经是绿灯了。   每当夜晚降临,忙碌的一天结束,韩冰总会不自禁地回忆起一些伤心往事。   尤其是踏入冷冷清清的家中,看见挂在墙上的亡妻遗像的一刻,使他万分痛苦。   以前归家的喜悦和期待,全化为乌有,悲伤无穷无尽地缠绕着他,不知哪一天结束。 韩冰不是没有过了断生命的念头,但又觉得对不起生他养他的父母,他心念自己是独生子,假如比父母更早离开人世,父母一定没办法接受,到时候就会经历跟他一样万劫不覆的痛苦。   何况韩冰总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够体现某种价值,若非自行了断,而是死于某个凶徒之手,那便可以接受。   或者说,他隐隐中期待那一幕的发生,自己为了维护正义,与凶徒激烈搏斗,最后英勇献身,一切行云流水,毫无遗憾。   因此,韩冰并不惧怕任何对手,相反只有投入到紧张压迫的大案中,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下了高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一看来电显示:王自力。   王自力是韩冰警校同学,两人私交甚好,在警校时期,王自力的风头盖过一切,是整个警校的风云人物,常拿各种技能比赛的头名。从警校毕业后,王自力分配到了北京,凭着惊人的表现,竟升任了一个名为“国家重案组”的特殊部门的组长,屡破大案。相比较而言,韩冰尽管也是成绩优越,年纪轻轻当上刑警队队长,但终究逊色一些。   他知道王自力为什么打他电话,因为王自力最近几天在苏州办事,两天前就约他吃饭聚聚。   “妈的,这么久不接电话,搞毛啊?”   韩冰耳边响起王自力粗暴的声音。   “没办法,接你的电话我就要想想,该不该接。”   “你废话!老子跟你讲了我这次到苏州来不是公事,是我在苏州乡下的一个什么鸟堂弟结婚,我妈让我请假陪她来的。”   “哦哦哦……是吧?不麻烦我就好,还以为又来找我办什么事。”   “哪有那么多事,我最近闲得很,怎么样,你忙不忙?不忙的话出来聚聚啊,喝个咖啡什么的,我跟你讲我在上海的一个朋友开了家咖啡店,老子基本上天天去他店里喝咖啡,现在都上瘾了!”   “忙!怎么不忙?今天刚接了个大案,搞得我是焦头烂额……”   “哎哟,你小子破个案子,不分分钟的事?”   “哎……这案子难搞啊……”   “我好像在新闻上看到了,西山那边,是吧?死了几个人?”   “嗯,那些人还是从你们上海来的,就因为死在苏州,这倒霉事落到我们头上了。”   “嘿……怎么样,要不要大哥给你指点一下啊,反正这几天我也有空。”   “算了,你不来麻烦我我都谢天谢地了!”   王自力顿时发出一阵粗暴的笑声,说:“我知道,你小子肯定怕我抢走你的风头,在学校就那样。”   两人的警校生涯,韩冰算是王自力为数不多的竞争对手之一,时不时要较一下劲,但每次都被王自力占上风。   韩冰笑笑不说话,王自力又说:“行了,不跟你废话了,老子看他们打麻将去了,你忙吧!”   挂掉电话,韩冰微笑着摇摇头,他发现王自力性格一点未变,还是像个大小孩一样充满干劲和活力,与他目前要死不活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他也明白王自力说无聊想找他聚聚,实则是为关心他的个人情况,他的事王自力基本清楚,包括妻子余燕的死。   就在韩冰准备放下手机,专心开车的时候,又来了个电话。 这次显示来电名是“瞿玲”。   身为韩冰前妻,瞿玲与韩冰婚姻很短暂,才一年不到,便办理了离婚手续。   两人离婚前没有任何矛盾与冲突,单纯只是因为无法生活下去,就像瞿玲分析的那样,他们能够做朋友,做同事,简直无话不谈,一拍即合,偏偏不适合做夫妻,两人间总感觉有道无法逾越的沟壑,从生活方式到思想观念,都出现了问题。   韩冰相当同意瞿玲观点,所以两人离婚那天心平气和,毫无波澜,甚至还在民政大楼内谈笑风生,仿佛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一样,反而变得轻松。   好在两人没有孩子,因此也没有后续的负担和麻烦。   离婚后不足一个月,韩冰就和余燕拍拖,但瞿玲并不介意,十分大度地支持韩冰。在工作中,甚至生活上,瞿玲已然成为了韩冰的知己,经常给予帮助。余燕刚去世的时候,韩冰处于崩溃状态,也是瞿玲没日没夜地陪伴着他,生生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韩冰一直说,他的前妻瞿玲是他的贵人,也是他的恩人。   然而与韩冰不同的是,瞿玲没有再婚,至今单身。   韩冰一见电话是瞿玲打来的,猜想应该和工作有关。理由是瞿玲若因私事找他,一般会发信息,很少打电话。   瞿玲供职于市公安局的培训部,跟韩冰同属警务系统,工作方面多少有些交集,也有话可聊。   “喂,瞿玲。”   韩冰懒洋洋地问候。   “大韩,你在哪呢?”   谁知瞿玲的语气相当急促。   “回家的路上,怎么了?”   “找你有点事,你方不方便?”   “方便啊!我现在反正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瞿玲听出韩冰话中的苦涩之意,顿了一下,再说:“我跟你讲,我知道你们今天在忙西山那个案子,我现在手头有些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东西?”韩冰瞬间打起精神。   “是一段视频,关于西山被杀的几个人的,要么这样,我到你家来吧,你在家等我!”   “好!”   韩冰缓缓放下手机,内心涌现期待。   一回到家,韩冰刚打算吃方便面,瞿玲便来了。   瞿玲留着披肩直发,化了淡妆。上身穿一件黄色外衣,下身是条浅色牛仔裤,手中还拎了个袋子。   “你怎么来那么快?”韩冰诧异地问。   瞿玲边望向桌上打开的方便面边说:“我早等在你家附近了,你晚饭就吃这个啊?”   “那怎么办呢?”韩冰笑笑。   瞿玲叹了声气,把桌上的方便面快速一收,又从袋子里取了份便当,摆到韩冰面前。   显然是瞿玲特意给韩冰买的。   “巧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做饭?” 韩冰露出个嬉皮笑脸的表情。   “那得问你了,余燕出事以后,你做过饭吗?快吃吧,吃好有事情跟你说。”   韩冰差点忘了余燕找他有工作方面的事,于是不再说笑,匆忙解决了便当。   等韩冰吃完,余燕拿出一张U盘,递给韩冰。   “这就是你刚说的一段视频?”   韩冰拿起U盘,看了看问。   “嗯。”   “什么视频。”   “西山杀人案的其中一个被害人录的。”   “啊?他干嘛录视频?”   “录视频的人叫徐峰,是个网络主播,也是一家驴友网站的创始人兼站长,他邀请了几个驴友,陪他一起参加这个西山鬼屋的探险活动,还要做好全程直播。”   “什么……鬼屋直播?”韩冰一下没懂。   “亏你还是刑警队长,对事发现场的历史渊源都不清楚,西山鬼屋在苏州算比较有名的地方了,主要是那地方有座古宅,传闻在民国时候死了很多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闹鬼。本来那地方好像被利用开发什么项目的,后来房产商嫌风水不好就没弄了,然后一直搁置到现在。你看我功课帮你做得多足,请我吃饭啊!”   “是是是。那意思……这些人是奔着这个鬼屋去的?   “对!”   “那为什么呢?”   “据说是想搞一次吸引人的节目,提升一下网站知名度吧。不过他这个探险活动明面上说是为了破除封建迷信,还说一定保证活着回来。”   韩冰脸色渐渐变得严峻,回道:“结果差不多都死了。”   “是的。”   “这些事你怎么查的?”   “估计你还不知道,今天下午的时候,那个直播网站的人就联系了我们总局,说有段视频在网络上传播,就是昨晚徐峰用手机做的直播录像,网站因为有保存功能,所以那段视频被保存在了网站上,人人都能回看。后来网站管理人员知道了昨晚那场直播是真的出了事故,马上删除了网站上的源视频,但问题还是有些视频在各种门户网站传播开来了。现在网站的管理人员主动联系我们,说要积极配合工作,然后把这个拷贝了视频的U盘提供给了我们。”   “哦,那我看看。”   韩冰迫不及待地将U盘接入客厅的智能电视。   “里面有什么,你看过没有?”韩冰问。   “我当然看过了,你看看就知道了。”   韩冰打开视频,录像开始播放。起先是在车上,徐峰拿着手机,正给直播间观众介绍此次活动的内容和注意事项,韩冰见到了每一名被害人,但除了谈笑风生的徐峰和方思燕外,其他人显得有些沉闷。   他们很快抵达目的地,并顺利找到鬼宅。他们先进三层小楼踩了踩点,走出小楼,便在天井搭起帐篷,将食水和野营灯从车上搬下。期间方思燕有些心神不宁,老是在用手机发信息。  集体待在帐篷内,他们用起晚餐,周浦还拿出两瓶红酒,一时气氛良好。闲谈间,韩冰了解到丁苗确实是在夜总会上班,周浦居然是丁苗男朋友,另外方思燕和顾强看上去也是一对,至少两人肯定之前就认识,沈默爱好摄影,性格较为拘谨腼腆,徐峰则把心思都放在直播上。   不一会,顾强陪方思燕去打电话,结果两人似乎在外面吵架。方思燕回来后就闷闷不乐。   又过会,周浦说肚子疼要去方便,但走了很久没有回来,其他人决定外出找他。   他们到帐篷外,谁知听见一阵女人哭声,然后又看见一把白伞从三楼窗边飘过,韩冰一下认出这是现场发现的道具,不禁倒回去重看一遍。   “怪了……这什么意思……”韩冰喃喃自问。   “闹鬼了,你信不?”瞿玲笑问。   “你觉得我信么?明显是糊弄人的把戏,这伞我们也找到了。”   “那这把戏是谁搞的呢?”   韩冰又倒回去看了一遍,恍然说:“应该是这个主播。你看见没有,那把伞飘过去的时候,主播的镜头正正好好对准那个位置,而且是提前两三秒就对准了,说明他预先知道。从他站的地方来说,他用手机突然对准那个位置是很不不然的。”   “嗯,有点道理。”   韩冰开启播放键,继续往下看。   之后众人显得有些慌张,徐峰和方思燕认定古宅闹鬼,徐峰还说三楼窗户有个影子。方思燕提议立刻离开,丁苗却说必须找到周浦。   谁知他们刚准备去找周浦,周浦竟神出鬼没般出现了,且不相信闹鬼,提议回去看看。方思燕强烈反对周浦,最终还是作为领军人物的徐峰以对观众承诺过为由,决定查探清楚。   这次他们绕去古宅后方,竟看见三楼窗口处站着个神秘人影,他们均显得异常惊慌,急忙逃离。   韩冰把这段重看一遍,发现徐峰又刻意将镜头对向目标,此举更让韩冰坚信一切都是徐峰策划的把戏,周浦也许是徐峰同谋。   随后他们回天井收拾好一切,打算去停车点,但因小巷太黑,他们还是决定绕路走土坡。   走上土坡,他们看到树林里有个人影穿梭,他们均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时候沈默提议再回古宅看看,调查清楚。   丁苗支持沈默提议,认为可能有人故意整他们,最后投票表决,沈默这方获胜,于是他们折返古宅。   等到古宅,他们直接进楼,结果他们集体走上三楼以后,丁苗居然离奇失踪!   丁苗的失踪,令其他人方寸大乱,特别是周浦。他们立马下楼寻找,并分成两组,徐峰周浦一组,沈默方思燕顾强一组。   由于镜头随徐峰移动,韩冰不知道另一组情况。徐峰不断跟观众解释,提及报警。   期间徐峰以小便为由暂离直播片刻,周浦也不在,韩冰猜想两人应是私下进行一番沟通。   之后搜寻无果,两人又回古宅门前,却听小楼传来声响,两人战战兢兢地进入小楼,周浦遭一怪人袭击,那怪人身穿血色布衣,黑色手指,面貌极其丑陋。 怪人用一根细长的钢丝线把周浦死死勒住,周浦表情万分痛苦,徐峰则出乎意料地舍弃周浦而逃。   韩冰将这一段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这恶鬼模样的怪人是人装扮。   “这人的身材好像偏瘦,不高,动作有点硬,也有点紧张,咦……”   “嗯,是不大正常。”   瞿玲了解韩冰困惑,她知道在韩冰概念中,凶手理应是个心理素质出众,杀人习以为常的人。   “里面肯定还有猫腻。”   韩冰继续看下去。   徐峰独自逃离鬼宅后,极度惊恐,他已顾不得直播,丢掉直播杆,把手机塞进口袋。   至此,直播画面变得一片漆黑,只能依稀听到声音。   韩冰调大音量,徐峰的喘气声十分急促,不一会传来一个女人声音,韩冰听出那是方思燕。   徐峰和方思燕互通情况,才知沈默同样遭遇意外,滑下了土坡,顾强则去找沈默,让方思燕在原地等。   两人说了些听不大清的话,之后似乎是某个方向传来异响,两人决定前去查探,结果发现被脱光衣服,吊挂在树上的丁苗尸体。   两人反应极大,徐峰立马让方思燕报警,报完警后方思燕决定留在原地等警察,徐峰却独自先行。   徐峰走了片刻,结果好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机又从他口袋掉出,画面重新显现。   徐峰捡起手机,韩冰看到徐峰身前有条湖,一旁是土坡,这正是发现徐峰尸体的地方。   他对直播间观众说明一下情况,然后猛一回头,手机镜头随他移动,那个穿着血色布衣的怪人,竟站在他的跟前!   韩冰深吸口气,眼望徐峰被怪人用尖锤一下下锤死,那把尖锤,和他预料中的几乎一样,木制的握柄,又黑又尖的铁锤头,整把锤子短小精致,容易藏匿,实属杀人利器。   徐峰倒下后,手机依然被他握在手中,出乎意料的是,镜头内又出现一只白手,那只白手主人小心避开了手机镜头,还传来几声喘息,随即画面突然一片漆黑,直播到此为止。   韩冰目瞪口呆,倒回去看了几遍。   “最后的手是谁的?”韩冰问。   “明显是女人的手。”瞿玲说。   “我知道……那时候……方思燕应该还没死,她跟在徐峰后面,捡起了手机?”韩冰思绪有些混乱。   “那她干嘛要这样做呢?再说她又不怕暴露,但最后捡起手机那个人有点遮遮掩掩的。”   “也可能是凶手。”   “凶手?就是那个拿锤子的怪人?他不是戴着黑皮手套嘛!”   “手套是可以脱掉的。”   “那为什么呢?故意给警察留下指纹吗?”   韩冰无语了,他也觉得说不大通。   稍停一会,韩冰给苏晴打了个电话。 “苏晴,有没有空?我问你件事。”   “有空啊,什么事?”   电话中传来苏晴吃东西的声音,韩冰猜苏晴这会可能在吃饭。   “我们今天在现场找到的那些东西,你们全拿去比对指纹了没有?”   “一部分已经比对过了,都是那些被害人的。”   “徐峰的手机呢?”   “徐峰的手机……”苏晴想了想,“哦,他那手机不行,上面的指纹已经很模糊了。因为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手机是掉在他身边的一滩泥水里,还混了他的血,手机也不能用了。”   “是么……”韩冰顿感丧气。   “有问题吗?”   “没什么,就这样吧。”   韩冰挂掉电话,傻乎乎地望着瞿玲。   “指纹化验不出来?”瞿玲问。   韩冰点点头,半天,他口中迸出一句话:“那只手绝对是个关键。”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瞿玲叹了口气。   “这段视频,我要带回队里好好研究一下。然后你再帮我上网查查清楚,特别是徐峰,他是这次活动的策划者,而且他存在装神弄鬼,炒作网站的嫌疑。我觉得凶手比较可能是他网站的一员,对他的活动安排非常清楚,不大可能是恰巧撞上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凶手已经决定要把这些人杀了!”   瞿玲后背窜起一股寒意,时至今日,她依然不能理解那种变态残忍的杀人凶手的心理活动。   韩冰关掉电视,给瞿玲倒了杯水,两人闲聊片刻,但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经意间,瞿玲抬头望向被韩冰挂在墙上的余燕遗像,再看看现在面容憔悴的韩冰,心头触动,问:“余燕那个案子,解决了吗?”   对光复幼儿园门前的焚尸案,瞿玲自然了解,当时她还替韩冰写了卷宗。   韩冰慢慢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漠然。   余燕低下头,沮丧地说:“凶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了把火,竟然一点踪迹都没有。”   此即是本案最离奇之处,韩冰和余燕都深深记得,案发时正逢星期一早晨,光复幼儿园门前的光复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辆并不少,结果一辆白色大巴停在幼儿园门前,幼儿园大门被彻底堵住,最为巧妙的是,凶手是以倒车的方式将大巴停在幼儿园门前,车身进入摄像监控范围,车头却在监控范围之外,凶手便在毫不引人注意,又未暴露于监控范围的前提下离开大巴。等围观人数越来越多,已有不少家长送孩子上幼儿园时,大巴突然着火,原来大巴内浇灌了汽油,有人趁乱点燃了大巴,大巴随即燃起熊熊大火,围观的人纷纷撤退,很快便在人群注视下,发生爆炸。   当天韩冰接到通知,第一时间赶至现场,配合消防部门清理完残存的大巴,才发现车内竟然装着约二十几具成年人尸体。经辨认,死者很可能全是幼儿园工作人员,另外还找到些迷药残留,说明死者当时应处于昏迷状态,惨遭烧灼致死!   韩冰一想到余燕也是光复幼儿园教师后,立刻痛不欲生,他如疯似狂地在尸堆中翻找余燕,但现场尸体破坏实在太严重,许多尸体已经残缺不全,他想给余燕及余燕腹中胎儿留个全尸的可怜愿望都没能实现。 法医也仅挑了其中四具保存相对较好的尸体进行尸检,其余尸体统一处理。   事后,韩冰强忍悲痛,立誓抓住凶手,然而光复路是小路,路上摄像头只有幼儿园门前一个,其他地方皆为盲区,现场人群包括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在内多是老头老太,无人留意到是谁将那辆大巴停在幼儿园门前,又是谁趁乱点燃大火。   此案历时三个多月的严密侦查,出动警员超过千人,抓获嫌犯十几人,最终依然没有确定凶手。   对苏州警队,甚至整座苏州市而言,此案都是一次沉痛打击,蒙受了巨大的耻辱。   “那个案子,就算我哪天退休了,我也要继续查下去。”韩冰神情严峻。   “我知道,但你也不能一直这样子,你现在还在吃安眠药和抗抑郁药对不对?”   瞿玲似乎对韩冰的一切都相当了解。   “早不吃了。”   “你别骗我,我刚还看见垃圾筒里有药盒子。”   韩冰一时语塞。   瞿玲站起身,说:“算了,反正有些事情你自己清楚,我能帮到的也就这么多。”   说完,瞿玲离开了,只留下一脸漠然的韩冰,闷坐在沙发上。   第二天,韩冰亲自跑现场,并扩大搜查范围,但除了多找到一些脚印,没有其他收获。   当晚,陈秦将验尸报告交予韩冰,五人的死因毫无疑问,全部死于外伤,体内未发现药物,也未中毒迹象。   现场附近监控也不能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第三天,现场仅留少部分打捞人员,苏晴和周岑联系直播网站,还在涉友网发帖,负责调查六名受害人背景。韩冰则携几名警员以及技术部人员一同分析那段视频。   经鉴定,视频完全是用手机录制而成,无合成迹象。视频也透露出一些难以解释的疑点。   之后一段时间,案件几乎陷入一个停滞状态。   苏晴和周岑没有调查出太多有价值的线索,由于涉友网新成立不久,除了站长徐峰外,会员们彼此间谈不上熟悉,基本以网络沟通,线下活动很少。至于本次活动的相关信息,全然对外开放,无论是不是网站会员都可以看到,根本无法锁定凶手范围。   韩冰每日照例组织全体警员对案件进行研究讨论,时不时参加各种会议,压力也在渐渐加重。   转眼间,半个月已过,距离顾正给他的破案期限仅剩后半个月,案件却迟迟没有进展,韩冰感觉心力交瘁。   医院方面,沈默早在事后三天便苏醒,但不能说话,吃喝拉撒都需要护工照顾,如邱主任预料那样,沈默患了严重的失语症,并且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对韩冰来说,沈默是如今最重要的一条线索,然而运气不站在他的一边。   韩冰也不再派警方监守医院,他对沈默开口丧失了信心。   近期瞿玲隔三差五会来韩冰家做饭,韩冰面上消沉,心里其实很感激。   某天傍晚,瞿玲因开会没来,韩冰忙完一整天回家时,忽见底楼的信箱内有封信。   信? 韩冰觉得奇怪,他想不起上一回收到信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那些公共事业或者银行的通知书吧。   抱着这个猜想,韩冰随手取出信封,当即拆开,里面是张浅黄色的信纸,信上只写了几个字: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韩冰一呆,他看了眼信封,发现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全是空白的。也就是说,这封信不是邮递员寄送的,而是经由某人直接塞进信箱的。   会是谁,把这样一封信寄过来呢?   还有,信上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韩冰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这句话看似简单,却似乎充满了挑衅和蔑视。   他只能认为,应该是有人送错了信,或是有人在恶作剧。   对此韩冰没怎么放在心上,直接将信丢进了附近的垃圾箱。   结果才隔一天,同样是下班回家,瞿玲没有来,他又看见信箱内有一封信。   信纸和信封与前次一模一样,信上内容不同,写道:韩队长,干嘛每天都无精打采的?我马上送你一份礼物!   韩冰心头一震,他下意识地跑出底楼,四处张望,期待寻到那个寄信之人。   这回再无疑问,信是寄给他的,因为信上直接写明了“韩队长”,而且他丝毫不觉得对方是恶作剧,一定有什么特别目的。   这话虽用了戏谑口气,却带有一种明显的恶意。   尤其“干嘛每天都无精打采的”这几个字意味深长,韩冰猜想对方至少知道他正为西山的杀人案操劳,甚至可能知道他的心事,否则不会用“无精打采”形容,他自认在除了瞿玲外的其他人面前表现还算良好,连不少同事都认为他已走出阴影。   对方好像很了解我,那是谁?   一想到这点,韩冰后背一片冰凉。   他尝试让自己冷静,好好分析一下。   倘若对方真知道他的心事,那说明对方也一定知道光复幼儿园门前的焚尸案,再近一步,可能是知情人,或者就是凶手本人?   韩冰越想越觉得诡异,心中仿佛一团火在燃烧。   他忽而产生一种感觉,光复幼儿园门前的焚尸案,凶手是冲他来的!   他站在底楼楼道口,环顾四周,此刻身边无人,天色已黑,他的脑中霎时迸出一个词:监控录像!   有监控录像的话,就知道是谁送信来的了!即便送信的是个负责跑腿的普通人,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至少有机会。   但他并不确定附近有没有安装摄像头,总之他未找着,他发现住在这个小区这么久,竟然不知道底楼防盗门处有无摄像头。   他立马跑去物业,物业的人清清楚楚告诉他,小区的每栋公寓楼,都未开始安装摄像头,正准备安装。   也即是说,信箱附近是个盲区。   韩冰顿感气恼,回家路上,又拿出那封信,他的眼睛直盯信中一句话:   “我马上送你一份礼物!”   送我一份礼物,就意味着他还要再送一回,并且是“马上”。   韩冰不多想对方准备送他的礼物是什么,而是思索怎么抓住对方。   既然信箱附近是盲区,那么必须依靠人眼盯梢,他觉得这件事必须亲自来做,不能靠别人。 从头两回看,对方的送信时间应该是在下午到傍晚之间,韩冰只能假定凶手第三次来也是这个时间,他决定中午便回家等候。   后两天,韩冰一大早去警局安排好一切,中午匆匆赶回家,然后等在楼道窗户前,十足等一个下午。   他心里万分期待有人能拿着一封信,塞进他的信箱,并且那人正是凶手,虽说他觉得以凶手的智慧,应该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他如今只能抱着这种幻想,否则再没有一丁点机会。   他太渴望想知道害死余燕及余燕腹中胎儿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他两天都没有收到对方所谓的“礼物”,因此也不见任何可疑人物。   第三天,他坚持天蒙蒙亮就出门,当他开车驶出小区大门时,一名保安将他拦下,并给他一封信。   看到手中的信,韩冰楞了半晌,这封信所用的信封,与前两封信的样式完全一致。   他惊醒般问:“谁送来的?”   保安被韩冰的表情吓了一跳,忙回答:“大概半夜三四点钟吧。”   “凌晨三四点,会有人送信?”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了。”保安指指身旁的搭档说。   韩冰感觉胸口很闷,他没想到这次对方不是送去他家楼下,而是让保安转交。   “你好好帮我回想一下,那个人长什么样,说过什么话!”   保安见韩冰表情异常慎重,不像平时作风,有点不大适应。   “也没什么样吧,就一正常人,骑辆自行车来的。不过他是站在这条马路对面跟我招手,我才去的。然后他给我一封信就走了。”   韩冰望了眼街对面,那是个小公园,他心想很明显是对方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在小区大门处的监控范围内,才这样做。   他再看一眼信纸,发现此次信纸上写明了“XX栋XX号,韩冰收”的收信人信息。   “那人长什么样,男的女的?”韩冰急问。   “不知道。他戴着墨镜,还有口罩,一句话都没跟我讲。”   韩冰心头一震,暗暗佩服对方做事细致谨慎,把显露出的痕迹降至最少。   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坐回车上,拆开了信纸。   信纸刚一拆开,便有东西从内滑落,定睛一瞧,居然是张照片。   韩冰捡起照片,凑到眼前,当见照片的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一般,一颗心快要跳出胸口!   他痴痴呆呆地望着照片,根本听不到因后方有车堵住,保安正催他快走,他觉得两条腿好像迈入了烈焰中。   照片内,是处阴暗场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坐在地上,惊恐无助地望着镜头。   女人的这张脸,在他梦里出现无数次,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余燕!   至于女人抱的婴儿……   他抓狂般地取出信纸,只见信上赫然写着:知道老婆孩子还活着的感觉怎么样?我会再联系你的!   韩冰内心的世界,已彻底颠覆。 【五十】锤魔记   夜间十一点多,太仓市浏河镇的飞马路上,下着倾盆暴雨。   飞马路是太仓著名的夜市区,饭店,歌厅,酒吧,宾馆应有尽有,但由于今天雨下特别大,客人稀疏,路上较平日冷清不少。   许多店早早关门,连一些歌厅小姐都已提前下班。   苏苏就是飞马路上一家名为“皇爵”的歌厅小姐,她张开伞,准备冒雨赶回宿舍。   苏苏的宿舍离她上班的歌厅不远,步行只要十五分钟,这才使她起了冒雨回去的念头。   苏苏今年十八岁,正值芳龄,去年她随姐妹出来打工,先去工厂上了三个多月班,来年便投入了歌厅。   今夜的雨实在太大,苏苏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天气,大风时不时掀起她的白裙,暴雨打在她的腿上,令她一阵阵发抖。   路上没有一个人,她怀疑自己中了邪,这种恶劣天气,竟然硬要回宿舍。   她慢慢行至飞马路的石桥附近,石桥已是飞马路的夜市尽头,两边大部分是荒野,还有几座留待拆迁的破房子,以及一座黑乎乎的酒吧。   暴雨冲刷石桥,发出“哗哗”声响。   苏苏知道石桥上的小石子很多,所以她走得特别小心,生怕摔一跤,她曾听同一间歌厅的姐妹说,以前有人从这座桥上摔下去过,当时桥下不像现在是荒野,而是一条臭水沟。   一想到臭水沟,她就感觉闻到一股恶臭,她至今不明白那些臭水沟里的恶臭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她总算小心翼翼地过了石桥,继而走到一条更黑的路上。   她的宿舍就在不远处,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民房。   她停留片刻,将手提包裹得紧紧的,尽量不淋到雨水,随即大步前行。   她打算以最快速度赶回宿舍。   她想象自己在宿舍的淋浴间冲洗热水澡的情景,心中不免产生一些暖意。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些声响,好像是人的脚步声。   她奇怪为何连绵暴雨下,她还能听见脚步声,接着她不及细想,快速回头。   然而她的身后并没有人,她可以清楚瞧见刚才经过的石桥。   她只好继续向前,一颗心砰砰直跳。   忽而,她又听见几声异响,这次是她的右后方,她忍不住了,回头的同时大声问:“谁呀?”   迎接她的,是一片空洞黑暗。   她擦擦脸上雨水,才看清楚,她的左右两旁,是几棵大树。   大树黑漆漆的,好像跟没有一样。   当她再度回转身时,突然间,从她右侧的大树后头,闪出一个人,顷刻接近她!   那个人,生了张极为丑陋怪异的脸庞,穿一件血红色的外衣,黑色的手指,特别是他的手上,还拿了把尖尖的铁锤。   她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铁锤砸向她的头顶,她都没有彻底反应过来,继而她的眼前一黑,再也不省人事。 ……   次日,王自力坐在靠窗座位,抖着腿,显得很悠闲。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路口的车辆已排成长队。   王自力习惯性地点了根烟,老贾对他甩手示意,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老贾的咖啡馆内,不好抽烟。   把烟掐了,王自力抬起头,问对座的韩冰:“你们苏州下不下雨?”   “下,昨晚还是特大暴雨。”   韩冰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望着窗外。   下午,韩冰忙完工作事务后,专程开车到上海,就为见王自力一面。   他将前不久发生的西山鬼屋杀人案,包括极有可能存在关联的尖锤系列杀人案,以及今天一早处理的浏河镇的案子,一并告诉了王自力。   过程中王自力耐住性子,不打断韩冰,让韩冰一口气讲完。   “我说你小子吧,上次我跑去苏州,特意想帮帮你,结果你又不领情,现在知道来求老子了?”   王自力指着韩冰鼻子说。   “这不是没办法了么……”   韩冰低下头,神情有些沮丧。   “哦哟,怎么了?有点不像你嘛,以前你不最喜欢跟我较劲么?”   王自力说的是事实,在警校时期,他和韩冰便是公认的竞争对手,只不过每次王自力都更胜一筹。   韩冰虽说嘴上不服气,心中毕竟还是认可王自力的才能。   或者说,王自力是仅有的让韩冰佩服的人物。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这次我真是来找你帮忙的,我头都快炸了!”韩冰皱起眉。   “对了,你刚说还有件重要的事跟我讲,什么事?该不是浏河镇那个小姐被杀的案子吧?那个我知道了。”   “不是,是我自己的一件事,等会再跟你讲,我们先聊聊案子。”   “聊啊,我不在等你聊嘛!”   “那我先问你一句话,别嬉皮笑脸的,你这次到底帮不帮我?”   韩冰一脸慎重的模样,令王自力有点猝不及防,原本他想再逗逗韩冰。   “你要我怎么帮,是以我的个人名义帮你呢,还是让我们重案组插手?”   “这个随便你!”韩冰脱口而出,仔细一想,赶紧改口说:“算了,你还是以你的个人名义吧,免得麻烦。”   一般来说,警务部门间转移案件,或者联手处理案件,都须办理一定手续,有时还很复杂。   韩冰不愿节外生枝。   “好好好,我懂了。”王自力微笑地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韩冰看着王自力轻松的模样,赫然觉得自己有点窝囊。有时候,他真心佩服王自力的毅力和心态,永远的谈笑风生,临危不惧,他承认做不到像王自力那样。   “先说今天早上的事……”半晌,韩冰说,“浏河镇飞马路的一座石桥下面,一具女尸。”   “嗯,我跟你讲这个事我听说了,死的人是歌厅小姐,不正当职业,然后她还被扒个精光,身上全是铁锤伤口。”   “关键不是一般的铁锤,是尖锤。” “我懂你要表达的意思,那个铁锤狂魔,又跑出来杀人了,对不对?但有一点我提醒你,你刚刚说,西山鬼屋案,和之前的铁锤狂魔案,凶手都是在15号杀人的,不过昨天……”   “我知道,昨天不是15号,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这没什么问题,真的。”   “啊?”   “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调整作案规律也挺正常,可能是他的想法改变了,也可能是他的杀人念头又增强了,多的是。”   “嗯,那你也觉得那个小姐是他杀的?”   “这我不敢保证,你给我的线索太少了!”   “至少从表面看上去是吧?”   “大概吧……对了,现在这个案子也落到你们头上了?还是太仓那边的警察负责?”   “也归我们了,因为初步看是同一个凶手,哎……”   “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上面才给你一个月时间?”   “延长了,现在是两个月,但也不够!”   韩冰摇摇头,一脸苦相。   此时咖啡馆没有其他客人,所以王自力说话挺大声,韩冰回头见老贾正边擦桌子边看着他,不禁一愣。   “没事儿,这个老头子你放一百个心!再机密的事情你也可以随便说,你就当他不在!”王自力说。   老贾笑问:“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先出去,你们俩聊。”   “啊哟,没事的!出去个吊!”   韩冰又回过头,问王自力:“对了,我记得你在上海好像还有个什么朋友吧?听说好到都可以穿一条裤子的那种,他人呢?”   “干嘛,你想让他帮忙啊?”   “不是,我就听别人讲过,说你以前有几个案子是他帮忙的,他叫什么名字,我一下想不起来了。”   “张南。”   王自力向来心高气傲,也只有张南,可以压制他的傲气。就如同王自力对韩冰一样。   “哦,原来不是想不起来,是压根就没听过。”   “他最近不知道死哪去了,再说你这种破案子,老子搞起来绰绰有余,三下五除二的事!”   “嗯,我随便问问。”   两人沉默片刻,王自力又说:“别聊这种屁话了,我问你,你现在确定,西山那个案子,跟以前那个铁锤狂魔案,是同一个人做的么?”   “基本确定。”   “我跟你讲,这个是个很重要的前提,如果这个弄错了,你后面不好搞。”   “我知道!”   “你的依据是什么,说出来我听听。”   王自力又习惯性地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 “第一,作案时间都在15号,第二,用的凶器都是尖锤子,为这个我让队里的人比较过西山案和铁锤狂魔案死者的伤口,完全一样,第三,作案地点也差不多在一个范围。”   “嗯,听上去有理有据,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模仿犯罪,现在人比较无聊,这种事挺多的。”   “考虑过。所以你要让我百分百确定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也不可能,我现在只能顺着这条思路开展下去。”   “嗯,之前那个连环杀人案,你们采集到DNA信息了没有?”   “没有!那个人绝对不是一般人,下手狠,做事又利落。”   “现在的问题是,西山案,和那个连环杀人案,也有明显的区别,对不对?”   “对!他以前只杀年轻女人,但西山的案子,他也杀男人,还分尸。”   “既然分尸,那说明他不是被迫杀人了,而是我前面说的,可能他的观念发生转变,包括现在这个浏河镇的案子,他就不按日期规律作案了,而且昨晚还下暴雨……对了,他以前会在下雨天杀人吗?”   “应该没有这个习惯。”   王自力思考一下,再说:“不过我们也不能太把这个三案是同一个凶手的思路当回事了,理论上还是存在不同凶手的可能,这世界上巧合的事,巧得你都没法相信。”   “我懂……你不用教我这个。”   “咳,我现在是被你勾起兴趣了,我好久没碰大案了,是该爽爽了!”   王自力站起身,颇感兴奋。   “你站起来干嘛?”韩冰一愣。   “跟你去苏州啊,什么站起来干嘛,我们坐这纸上谈兵有个屁用!明天早上带我去跑现场!”   “那今晚呢?”   “今晚?”王自力想了想,“你不是说西山案有个活下来的么,我先去见见他。”   王自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韩冰也不觉得奇怪。   “那行吧,反正你也像个游魂野鬼一样四处乱窜没人管。现在出发,到苏州我先请你吃饭。”   韩冰也起身。   “给我接风洗尘是吧?等我帮你把案子破了,你再好好谢我也来得及!”   “你要真帮我破了这个案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么大方?”   笑谈间,两人已出咖啡馆,朝着韩冰停在门前的车走去,老贾跟出来问:“大力,今晚思琪请客吃饭,张南大概也去,你不去啦?”   “不去了!你跟他们讲一声,我到苏州办个案子,在那边待几天。”   “好!”   王自力对老贾招了招手,坐上韩冰的车。   “直接走?”韩冰问。   “先去我住的地方拿几件衣服,妈的我不带换洗衣服过去,你帮我买啊?”   “住的地方我帮你解决,衣服还真得靠你自己,我从来不陪男人逛街买衣服的。”   韩冰笑笑,跟着发动汽车。   提起逛街买衣服,王自力忽而想到余燕的事,他了解余燕的死对韩冰打击巨大,当时没能帮韩冰抓住杀死余燕的凶手,他觉得略对不起韩冰。 这也是王自力的一个心结。   “幼儿园那个案子……现在有下文了没有?”   王自力知道这件往事对韩冰来说相当沉重和痛苦,不由压低了声音。   韩冰眉头紧皱,原本一张淡然的脸,瞬间成了土灰色。   “这个就是我刚想跟你讲的事。”   “就是你说的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韩冰点点头。   “干嘛现在才讲?”   “因为这件事还是私下告诉你比较好,咖啡馆那种地方……不适合……”   “你妈的也真墨迹!”王自力不耐烦了。   韩冰深叹口气,继续说:“而且我得保证,你确定是要帮我,我才敢告诉你。”   “行行行,快讲!”王自力恨不得拍桌子。   韩冰看了王自力一眼,神情既深邃又无奈,隔了半晌说:“余燕没死。”   “什么?”   王自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余燕没死,不单单没死……”   “你等等!”王自力忍不住打断,“余燕,你老婆,那次幼儿园门前的大火,结果她没死?”   “对!”   “怎么会没死?她现在人在哪?光复幼儿园门前的焚尸案,你们不是调查得清清楚楚吗?整个幼儿园教师的尸体,不是都在那辆巴士上吗?”   “你别急,听我慢慢讲……”韩冰把车靠路边一停,专心给王自力解释,“那个案子,说是说焚尸案,其实车上那些人是先被迷药迷晕后再烧死的,也就是说,他们是活活烧死的,之所以叫焚尸案,是我们上级怕社会影响不好,让我们对外口径一致,才改的这么一个称呼……”   “这事我知道,说正题!”   “然后当时车上,确实,按照我们的推测,整个幼儿园的教师,包括一名校长,全在那辆车上,但是要注意,因为火势实在太大,大巴最后还发生爆炸,其中有几具尸体,已经没办法辨认了,所以我们记录车上被害人的另一个依据,就是失踪信息,后来结合那些被害人家属的反馈,我们整理了一份失踪名单,幼儿园教师全在里面,当然也有余燕。”   “我记得你当时是没找着余燕的尸体?”   “是的,没找着,现在看来是我疏忽了,我一度以为余燕是残缺最严重的几具尸体之一。”   “那就有问题了,你们当时在车上发现几具尸体?”   “不确定。”   “不确定?”   “没办法确定,有几具尸体已经血肉横飞,还有的也损毁严重,现场的侦查难度是相当大的!”   “那你快告诉我呀,你怎么又知道余燕没死?”   “因为……就在几天前,有个人写了封匿名信给我,告诉我余燕没死,不但没死,甚至……余燕肚子里的孩子顺利生下来了,也没死!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韩冰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哦哟!那不得了!什么东西?” 韩冰伸手进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王自力。   王自力接过照片,看到照片中是个女人,抱着一个数月大的婴儿,坐在地上,面向镜头。女人正是余燕!   韩冰悲伤地指指照片说:“那天,余燕就是穿的这件衣服去幼儿园的。”   “余燕那时候不是已经怀孕了么?那这个小孩……”王自力感到非常震惊。   韩冰点点头回答:“余燕那时候怀孕四个多月,如果算到今天的话,孩子应该有四五个月了,看上去是男的……”   韩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开始流淌,王自力还是头一回看见韩冰哭泣,有点不知所措。   “那人相当于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的老婆孩子没死,反而还活着,他还说什么?”   韩冰用手随便擦了下脸颊,说:“他让我在三个月之内,破了西山的案子,否则余燕和孩子就不可能再见到了。”   “他让你破西山的案子?是你记错了还是我听错了?他跟西山的案子有个毛的关系?”   “我没记错,你也没听错,确实是西山杀人案,因为当时我也不相信,还向他确认了一遍。”   “确认了一遍?他怎么联系你的?”   “跟我打电话,是借用的一个路人手机,他说他还经过了乔装打扮,所以劝我不要浪费精力去查那个路人身份,查到了也认不出他。”   “心倒是挺细……那我不懂了,他干嘛让你去查西山的案子,难不成……”   “是的,西山案也可能跟他有关。要么就是他知道我在查西山案,故意刁难我。”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想挑战一下我,看看我的破案能力。如果我在三个月内破了西山案,那就可以找回余燕和孩子。”   “哦。”王自力此刻深深的明白,为什么从前傲气十足的韩冰,这次会拉下脸来求他帮忙,因为韩冰所面临的并非只是一桩刑事案那么简单,而是关乎家人生死的重大挑战。   “你现在懂了吧,我为什么找你帮忙?”韩冰苦笑,脚踩汽车油门,继续行驶。   “那现在的问题确实复杂了,也比较严峻,他给你三个月时间,局里又只多给你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今天算起的话,你最好是在一个月内把案子破了。”   “不,越快越好,我等不了。”   “也对。”   王自力理解韩冰此刻烈焰焚烧般的心情。   “大力,你觉不觉得,这个人跟西山案有关联?或者,两个案子都是他干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恰好焚尸案,铁锤狂魔案,西山杀人案都是发生在苏州一带,一个鸟毛大的地方,哪有这么多变态杀手,但我们也不要先入为主地认为就是这样,还是以事实和线索为主。”   “这个我肯定知道。” “唉……其实仔细想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之前余燕对你来说已经死了,现在竟然有一线希望可以把她还有你们的小孩救出来,好比你掉进了深渊,现在突然落下根绳,让你有机会爬上去,对不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那个人,感觉不好对付。”   王自力也明白,这次的对手不同以往,对方既冷静又精明,似乎把韩冰的一举一动都计算在内。   “放心,有我在,你怕个屁!”   王自力咧开嘴笑,用力一拍韩冰肩膀。   韩冰匆匆陪王自力到家拿几件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紧接着上路往苏州行驶。   王自力在言谈间不停安慰韩冰,给韩冰打气,并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帮韩冰抓住凶手。   晚上8点10分,他们到达苏州城区,韩冰先给车加了个油,然后就在加油站旁,挑了家面馆,准备填饱肚子直接去医院。   “你也真是,老子特地从上海过来帮你,你就请我吃拉面。”王自力抱怨。   “废什么话,明天请你吃好的。”   韩冰一招手,又跟老板点了两份牛肉汤。   “在车上闲扯半天屁话了,说点跟案子有关的吧,今天早上浏河镇那个案子,你们去走访过没有?”王自力边吃边问。   “我让我队里的人今天下午去走访了一下,了解到被杀的那小姐小名叫苏苏,一个人住,昨晚上是独自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撞鬼的。”   “有没有目击者?我听说那条路挺热闹的。”   “应该是没有,因为昨晚下暴雨,路上人少,她遇害的那条路又比较偏僻。”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王自力放下筷子,喝了口汤,“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挺重要的。”   “废话,哪个案子不重要!”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们先假定铁锤狂魔案,西山杀人案,还有浏河镇的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既然这个凶手已经不按照日期规律杀人了,那么说明他的心态,想法,可能已经改变,他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狂,而且他会膨胀,觉得自己那么聪明,你们警察再查也查不到他,所以这种时候,就容易给我们打开一个缺口,我的意思你懂么?”   韩冰想了一下,回道:“你觉得从这个案子开始查?”   “也不一定,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但这个案子的线索太少,万一是完美犯罪,我们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我倒觉得,还是应该从西山鬼屋案下手,因为那个案子情况复杂,凶手更容易留下线索。”   “嗯,你的道理也对。”   王自力不再说话,大口大口吃面,并发出很大声响。   吃完面,两人立即开车驶往沈默所在的市一医院。   雨越下越大,整座苏州市上空被乌云笼罩,狂风不止,街上许多店铺已停止营业。   到了医院,韩冰带王自力步入沈默的单人病房,沈默依旧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外面走廊上一个胖嘟嘟的女值班医生认识韩冰,见韩冰来了,忙跟在韩冰后头。   “这就是那个叫沈默的幸存者?”王自力手指一下问。 “对!”韩冰回答。   “他现在什么情况?还不能讲话?”   “不能讲吧……”韩冰望向站在门口的值班医生,“是不是,医生?”   韩冰也有好多天没来医院了,对这几天沈默的状况并不清楚。   那医生点点头回答:“对的,不能讲话。他现在最多做到吞咽食物和喝水,但也要别人喂他,大小便的话,我们给他准备了厚的成人尿布,基本上把他当作大小便失禁的病人处理。”   “那平时谁在照顾他?他有家人吗?”王自力问。   “没联系到他家人,可能是一个人住的。现在就是给他请了护工,这会护工应该走了吧?”韩冰看了眼手表。   “对的,护工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不是二十四小时的。”医生答道。   “那么……开口说话的问题,比起之前一段时间,有什么进展没有?”韩冰问。   “进展不大。”医生摇摇头。   “行,那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找你。”韩冰支开医生。   医生乖乖走出病房,替他们关好房门。   医生走后,王自力说:“这病房还挺安静的,走廊上没什么人。”   “嗯,这算是医院里最安静的一间病房了,特别给他安排的,而且走廊的尽头,就是这一处的角落只有这一间病房,任何人想进来都要跟前台的医生汇报登记,如果不是公安的人,其他人要见他,医院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是该这样。”王自力毫不怀疑韩冰的处事能力。   “但现在的问题……还是他不能说话。”韩冰叹了口气。   “失语症是比较麻烦。”王自力坐上病床,仔细打量沈默,“有些失语症病人,要过几年,甚至十几年才慢慢开始恢复,你等不了。”   “就是。”   “他的伤都好了没有?”   “伤都好了,没问题。”   “你们有没有分析过,他为什么可以活下来?”   “分析过。我觉得可能性有两个,第一,是凶手杀他的时候遭遇他的顽强抵抗,所以没顺利杀掉他。第二,是凶手杀他的时候碰上什么干扰,被迫放弃了。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凶手最后都对他造成了重伤。”   王自力沉寂不语,显然并不完全认同韩冰的推测。   “你确定没有第三种可能?”   隔了片刻,王自力问。   “还有什么可能?”   “不知道。但常理就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很多时候,常理可以让你轻松做出正确的选择,但也有些时候,常理会阻碍你的思维,破坏你的想象力。”   “你的意思我懂,不过这件事确实没什么想象余地,你不觉得?”   “应该吧。”   两人不再讨论,王自力又说:“反正尽早让他开口是关键,他是整个案子最重要的环节。”   “你讲的容易,他现在这样子怎么开口?” “说起失语症,我倒是有个朋友,最近正好在研究这个东西,叫什么伤残心理辅导,改天我帮你问问。”   “好!”   “那行了,先走吧,一直在这也没多大意思。”   两人一齐走出病房,韩冰跟值班医生随便交代几句,大致是一旦有事就直接联系他,还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韩冰问王自力:“你说……这个沈默,理论上有没有可能是凶手?”   王自力差点笑出声,回道:“你是说,他先杀了其他五个人,再把自己搞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也对,是说不通。”韩冰也笑了,“而且他身上的伤口我们研究分析过,全是他人造成的,说明确实有人拿铁锤打他。”   “如果他想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的话,不会搞得这么严重,听说他差一点死了对吧?那如果他想跟那些人同归于尽,也就没必要隐藏自己是凶手的身份了,大可以说出来,顺便炫耀炫耀自己。再说了,总共六个人,五个人死了,只剩他一个,从表面看,他总归是嫌疑最大的,一个心思这么细腻的凶手,你觉得他会把自己暴露在那种位置吗?”   “嗯,是。”   两人一边说着,慢慢走出病房楼大门,外面的雨比他们来时还要大些,伴随几声雷鸣。韩冰让王自力等在大门,他一个人去把车开来。   “你给我安排住哪儿啊?”   坐上韩冰的车,王自力问。   “招待所呗!”   “去你妈的!   韩冰不回话,咯咯直笑。   “我这身价,你请我住招待所?”   “行行行……让你这个犯罪专家过来一趟不容易呀!”   行驶了十多分钟,韩冰将车停在一家装饰颇豪华的大酒店门前,让王自力下车。   “你看,我们国家的官场风气,全是被你这种人破坏的,个个出来要求住好的吃好的。”韩冰打趣说。   “滚!少来这套!这是你掏的自己的钱!”王自力骂道。   酒店门前的服务员看到一辆车突兀地停在路边,本来想说这地方不能停车,但见是一辆警用SUV,又不敢说了。   “你也搞不好,这样停车的,我是交警我马上把你车拖了!”王自力指着韩冰脑门说。   “我就问你苏州市有谁敢拖我的车。”   “妈的!现在牛逼哄哄的,不知道谁被个吊毛案子搞得一头雾水。”   说笑间,韩冰替王自力开好房间,送王自力到楼上。   王自力见韩冰进房,笑说:“你进来干嘛?老子又不搞基,早点滚回家睡觉,明天带我去现场。”   韩冰不理王自力,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丢在桌上。   “这什么?”王自力纳闷。   “你听说没有,西山那个案子,其中有个人做了直播,直播录像被网站保存下来了。” “哦?就这里面?”   “嗯,这段录像直接涉及杀人,等会你看了就知道了。”   王自力立即检查下电视机有无USB接口,确定好后问:“那人为什么直播?”   “他本来就是个网络主播,自己搞了个驴友网站,估计是想给网站做宣传,拉动流量吧。现在这种不是挺流行的么?”   韩冰边说边开门,准备离开。   王自力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打开电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段死亡录像。   “明天我早上来接你,你早点起床。”   丢下这句话,韩冰走出房门。   次日一早,韩冰粗暴地敲响房门,王自力正在洗漱,当一开门,韩冰冲入房间大声问:“好了没有?”   “你这是更年期提前了吧?一大清早就上火。”王自力说。   韩冰坐到沙发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自力瞧了韩冰一眼,发现韩冰面容憔悴,眼中都是血丝,整个人显得软绵绵的。   “哟……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王自力问。   “昨晚上……浏河镇……又出事了。”韩冰轻声说。   “又出事啦?”王自力瞪大眼睛,“又有人死了?”   “嗯,跟上次一模一样,一个歌厅小姐在回家路上被人杀了。随身带的包里东西一样没少,但身上衣服裤子被扒精光,伤口也都是尖锤造成的。”   “等等!昨天晚上……浏河镇也下雨吧?”   “对,还是大雨。”   “两次间隔这么短……还都是雨天……”王自力若有所思。   “怎么了?”韩冰抬头看王自力。   “我之前的猜想应该没错,凶手的杀人规律发生变化,我感觉那地方最近可能还有人会死,你要派人盯一下。”   “我知道。”   “那你昨天一夜没睡?”   “就回家眯了一小会。”   王自力快速穿起外衣,拿好房卡,说:“走!带我去看看!”   “去哪?浏河镇?”韩冰问。   王自力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对,还是先去一趟西山吧,浏河镇下午再去。”   “随便你。”   两人走出房间,王自力见韩冰意志消沉,用力一拍韩冰后背说:“你看你这死样,给老子打起精神!”   “唉……头痛啊……”韩冰苦笑。   快上车的时候,王自力一把拉开韩冰,厉声说:“滚去副驾驶,我来开车!”   韩冰听话地坐上副驾驶,连打哈欠。   汽车行驶后,韩冰问王自力:“那个录像你看了没有?”   “看了,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啥鬼屋不鬼屋的,都是那主播搞出来的名堂,他跟他那朋友本来想联合拍一出戏,结果没想到被人弄了。”   “这个是挺明显的。” “不过呢……那六个人,我不敢说全部,但至少超过一半的人,心里面都有鬼。”   “你从哪看出来的?”   “直觉!”   “直觉?你办案靠直觉?”   “你懂个屁!有些时候,直觉比证据更重要,你还真以为直觉就是凭空造出来的?那也是基于客观事物形成的,比如说,许许多多微小的细节,凑在一块,会让人产生直觉,可能当事人本人都不知道直觉是怎么产生的。”   “是么……”   “而且老子的直觉向来很准,老子告诉你,老子以前抓住的不少凶犯,手头根本没啥证据,就是靠直觉,盘问一下,轻松搞定!”   “严刑逼供是吧?”韩冰笑了。   “少来!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我会做?”   韩冰立即收敛笑容,说:“不过确实,我也觉得那六个人不简单,所以我让下面的人去查他们的背景资料,但是收获不多。”   “那这个慢点再说,眼下我们还是把重心放到浏河镇。”   “虽然说现在已经死了两个,可你真觉得浏河镇的案子比西山的案子更重要?”   “不是说更重要,而是那边的案子离我们最近,也是最容易找到突破口的。”   韩冰沉吟片刻后说:“行吧,反正你说了算。”   他们抵达目的地,和初次来现场一样,韩冰让王自力把车停大路上,两人徒步走入小路。   韩冰先带王自力去了鬼宅,王自力结合录像中所见,仔细查看了每处角落,很快王自力便发现三楼窗口有些痕迹。   “这是什么?”王自力凑近痕迹,像条大型警犬在嗅气味一样。   韩冰也仔细看。痕迹是在窗户框架上,明显是被绳子或铁丝绑过留下的。   “是啊,这我们以前怎么没发现呢?”韩冰挠头。   “你们那工作,就算了吧。”王自力又仔细查看片刻,下结论说:“应该是铁丝。”   韩冰忽而想起他们当天在现场找到的白伞和人形贴纸,白伞的伞头装着小铁钩,小铁钩再挂住一根铁丝,铁丝的一头绑在树上。   韩冰把这事跟王自力一说,王自力顿时醒悟。   “肯定是了,那个主播装神弄鬼的玩意,他先用一根铁丝连接三楼窗户和大树,然后让他的朋友借上厕所的机会把白伞挂住铁丝再滑过去,下面的人看上去就像空中飘过一把白伞那样,倒是挺有想象力的!”   韩冰点头应和:“人形贴纸,就是三楼他们看见的人影。”   “鬼哭声更简单了,随便拿个录音机或者手机都可以放。”   “对!”   解释完了徐峰和周浦设计的把戏,两人从鬼宅出来,韩冰带王自力去发现尸体的地方。   等逐个走了一遍,王自力又登上土坡,向小湖的方向眺望。   “这六个人,包括那个重伤没死的沈默,不管他们在哪里遇害,找到他们的地方全集中在这座小土坡和湖边,而且一直到现在,你们还没发现碎尸地点……这凶手做事很讲究啊!”王自力感叹。 “我早跟你讲了,这人不简单的。”   “我记得录像里面,他们看见树林里有人影,还有最后拿起手机的那只手,是谁的?”   “不知道。”   “我觉得,那只手,不会是他们,还有另一个人在现场。”   “我也觉得。”   两人慢慢走下土坡,韩冰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件事,估计你还不知道。”   “什么事?”   “刚才我带你去的最后一个抛尸地点,就是那两个被肢解后尸块塞在两个袋子里的男人,记不记得?”   “记得,一个叫顾强,一个叫周浦。”   “对,他们被装在袋子里的尸块,调换过了。”   “调换过了?”王自力站停脚步,“什么意思?”   “就是周浦的尸块,和顾强的头颅放在一个袋子里,顾强的尸块,和周浦的头颅放在一个袋子里,我们原先想当然地以为,每颗头颅肯定对应每个受害者的尸块,其实不是。”   “谁发现的?”王自力紧皱眉头。   “我们队里的法医。”   “这倒奇了怪了……”   王自力陷入深思,韩冰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隔了一小会,王自力问:“凶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韩冰耸耸肩,表示不知。   王自力自问见识过无数变态杀人凶手,作案手法也是层出不穷,但像这种手法,却是头一回见。   应该说,王自力无法从中获得凶手的动机。   “现在去哪?”临上车前,韩冰问。   “先找地方吃饭,吃好直接去浏河镇。”   在去浏河镇的路上,王自力一直在想尸块调换的事,不停抽着烟。   “在想什么呢?”韩冰不耐烦了,问王自力。   “你们……除了发现那两个人的尸块调换了,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王自力将手臂挪开车窗,看向韩冰。   “没了。”   韩冰懒洋洋地摇摇头,显得很颓废。   “我觉得有一个可能,凶手玩这种花样,是想给我们一点暗示。”   “暗示?他干嘛给我们暗示?”   “你不懂,有些变态凶手就是这样,他们喜欢挑战警方,会故意留下线索,比如什么讯息啊,图片啊,谜题啊之类的,他们觉得这样很有趣,很有成就感。”   “让别人重视他们,是吧?”   “也不能说是重视,就是要挑战一下别人,像一些解谜游戏一样,总要给人家一点提示。”   王自力见识过这类罪犯,知道这类罪犯一般生活孤僻,性格怪异,智商偏高,例如搞学术研究的科学家,搞编曲创作的音乐家,他们也将犯罪当成一种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并且沉浸其中。  这类罪犯,也是最难应付的一类罪犯。他们的行为通常令人发指。   “你觉得……这个就是他给我们出的一道谜题?”   “现在还难说,反正我们把这个事记在心上,有空的时候自己琢磨琢磨。”   韩冰点点头。   临近浏河镇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整条宽阔的大道上不见一辆车,给人一种压抑的沉闷感。   雨刮器“吱吱”作响,两人的眼前灰蒙蒙的,视线有些模糊,王自力提醒韩冰开车开慢一点。   “妈的,雨下太大,不然下车抽根烟去。”   王自力抱怨着,脸上的表情像是毒瘾发作一样。   “你的烟瘾也该控制一下了。”   “还有多久到?”   “快了吧。”   “对了,那边的歌厅,平时几点开门?”   “干嘛,你该不是让我们冒充客人去唱歌吧?这种做法也太土了吧?”   “不是,去走访一下。”   “那你来对时候了,飞马路上的那些小歌厅,跟你们上海那些夜总会不一样,那边中午就开始营业了,我们这个点过去正好,而且还不忙。”   “那最好了。”   韩冰喝了几口矿泉水,又开出一阵,对王自力苦口婆心般说:“大力,你说从昨天到现在,你也算了解不少案件信息了,你总该给我点东西吧?一直闷着不说,憋在肚子里?”   “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什么,现在有空,你帮我分析分析,还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搞。”说这话时,韩冰刻意放慢车速。   “分析个毛啊分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属于那种实干派的人,破案经常靠的是简单粗暴的方法,我那朋友张南倒是喜欢分析,你有空听他分析去,可以听一个下午。”   “那你也得有点思路吧?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碰乱撞?”   “我跟你讲,这个案子虽然大,但有些东西,还是比较明显的。”   “那你讲!”   “首先,我觉得你可以把这个案子分为三个阶段。”   “哪三个阶段?”   “前两年的铁锤狂魔系列案,西山杀人案,以及浏河镇两名小姐被杀的案子。”   “对!”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看,这三个阶段的案子,互相间有很大关联,所以我们先假定凶手是同一人。也就是说,一桩大案,然后分成三个部分。”   “嗯,你接着说。”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可以归纳三个特点。第一,凶手犯案周期长,所以比较容易露出破绽,你不要说这凶手怎么怎么聪明,再聪明的人也会出错。第二,你记住一点,我们无论破了哪个阶段的案子,只要抓住凶手,其他的案子都破了,所以应该从简单的入手。第三,浏河镇的两名小姐被杀案,凶手明显改变了作案规律,杀完人后,把两女孩的衣服扒精光,作案间隔也缩短了,说明什么?说明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控制不住,这种情况下,更加容易犯错,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你把重心放在浏河镇的案子上。”   韩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皱起眉头说:“但我总觉得,西山案相对更复杂,更容易留下破绽……”   “西山案虽然看上去复杂,可却是经过详细计划的,说不定他计划了很久,你看你们现在连碎尸现场都找不到。从案子的轮廓看,浏河镇的案子更接近冲动犯罪,大概是临时起意犯的案。”   “不过,大力,有一点我真的要提醒你,你归纳的三点,全部都是建立在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基础上,那万一凶手不止一个人呢?万一有模仿犯罪呢?”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刚就说了,我的分析是建立在假定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基础上,我们现在也只能顺着这条思路开展。”   “唉……好吧,反正已经到浏河镇了,先查再说。”   韩冰感觉有些疲倦。   下午两点多钟,他们终于到达浏河镇飞马路,韩冰将车停在一家名为“仙乐都”的歌厅门前,一个男服务生以为他们是来唱歌的客人,兴冲冲地跑出来给韩冰指挥停车。   韩冰停好车,还没下车,男服务生就边打着伞边弯腰,笑眯眯地问:“大哥,是来唱歌的吗?”   韩冰瞄了男服务生一眼,不回答,跟王自力快步走进歌厅大门,男服务生全程跟在他们身后,不停地问。   来到歌厅前台附近,韩冰和王自力见两边沙发上坐着几名衣装性感的小姐,各个都在玩手机,瞧都不瞧他们,前台则坐了个戴眼镜的男人,低头不知在忙什么。   韩冰大声问:“你们老板呢?”   韩冰的声音,把店里人吓一跳,小姐们纷纷抬头看韩冰,前台的眼镜男问:“你干什么?”   其中有名小姐突然认出韩冰,赶紧跑到眼镜男身边低声说:“警察!警察!上次来过的!”   眼镜男心领神会,慌慌张张站起来,微笑问道:“我是老板,怎么了兄弟?”   店里其他人一听说是警察,又想到最近飞马路上的两桩命案,瞬间变得紧张。   韩冰冲老板说:“你去找个没人的包房,有事问你。”   老板诺诺连声,望向身旁的小姐,小姐快速回答:“3号房没人。”   老板带韩冰和王自力进包房,又挤眉弄眼般对那名男服务生招了招手,韩冰不问都知道老板什么意思,直说:“我们来查案的!”   韩冰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们不是来扫黄的。   老板点点头,笑说:“没事……没事……”   三人一同步入包房,包房是那种典型的歌厅包房,里面又暗又旧,都是些廉价设备,还盘绕着一股似乎散不去的烟味。   老板客气地让他们坐下,问他们要喝什么,韩冰不想浪费时间,甩了甩手说:“你坐下来,问你件事。”   “哦,好好好!”老板听话地坐下。   韩冰看了看王自力说:“要不你来问吧。”   王自力也不谦让,粗厚的嗓音立刻响起:“这几天呢,你们这很热闹,警察跑出跑进的,出了什么事应该知道吧?” 相比韩冰,王自力的面相显得更威严,外加嗓音粗厚,容易形成一种压迫感,以往令他在问讯时屡屡取得不可思议的成果。   “是啊……知道。”   其实老板的嗓音也挺粗厚,但完全被王自力的气场震慑,因此刻意压低了说话声音。   “先说昨晚的案子吧,死的也是一个小姐,她是哪的?你熟不熟?”   “熟啊……就我们这的……”   韩冰两眼一瞪,忙问:“就你们店的?”   “对啊……”   “这么巧?”   王自力不懂,问韩冰:“你们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去查死者资料?”   “早上来问了,那时候大清早的,但这些歌厅都关了,问了几家歌厅里面住着人的,都说不认识那小姐,后来我决定让他们今晚再过来查查。”韩冰回答。   “对对对,这边有几家歌厅里面有人睡觉的,我们的不是,下班门一关全走了。”老板抢着说。   “也就是说,早上没问到他们,所以根本没弄明白那小姐身份……不是我说大韩,你这办事效率也太差了!你还乖乖等人开门营业了再查?先回家睡一觉,养好精神了过来查案是吧?”王自力瞧瞧老板,又瞧瞧韩冰。   王自力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根本忍受不了如此重大的案件延后好几个小时再查。   韩冰不想解释,显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催王自力:“你快点问。”   “她叫什么名字?”王自力继续望向老板。   “李萍。”韩冰替老板回答,随即补充一句:“她带身份证了。”   “哦,我们叫她萍萍,我都不知道她叫李萍,我们店的小妹一般不用真名的。”老板说。   “这个不重要,她昨晚几点回家的?”王自力问。   “差不多凌晨一点钟的时候。”   “是她正常下班时间吗?”   “不是,我们这……我们这平时基本要忙到个至少凌晨两三点,昨晚上是因为下暴雨,没啥客人,再加上她说她肚子痛,想早点回家。”   “肚子痛?她怎么回去的?”   “我看她伞都没打,直接冒雨冲回去的。”   “她干嘛这样做,你们店里没伞吗?”   “有……有啊!其他小妹带着。”   “那可能是她住的地方离这里近吧,她住哪儿的?”   “不知道。”   “不知道?”王自力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是应该你给她们安排的宿舍吗?”   “对啊!不过萍萍说她跟其他小妹住不习惯,所以跟她的小姐妹一块搬出去住了。”   “她的小姐妹是谁?”   “也是我们店的小妹,叫莫莫。”   “跟她关系很好吧?”   “是,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那最好了,把她叫来。”   老板点点头,立马起身,打开门叫唤一声:“莫莫,过来!”   不一会,一个留直发,皮肤偏黑,年约二十岁的女孩慢慢挪步进房,女孩见到王自力和韩冰有些胆怯,直愣在两人跟前。   “没事,你坐!两位警官有点事要问你,关于萍萍的。”老板指了指沙发。   莫莫犹犹豫豫地坐到沙发上,眼睛一直看着王自力。   “你叫什么名字?真名!”王自力问。   “莫芸。”   “声音响一点!今天我们来查案的,跟别的事情没关系!”   “哦。”   “你和李萍很熟,住在一块是吧?”   “是的。”   “你们住哪?”   “就住在红桃宾馆的后面。”   “红桃宾馆……”王自力掂量这个宾馆名字的含义,露出笑容,“走过去大概多少时间?”   “五分钟左右。”   “倒很近,你们上下班也方便。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没和李萍一块回去?”   “没有。她说她人不舒服,再说她本来也没客人,老板让她先走了。”   老板点点头附和:“对对对。”   “你呢?你还在忙?”   “嗯,我在包房里面。”   “好,接下来,我问你们一个重要问题,你们想清楚回答。李萍走的时候,有没有客人知道,还有她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客人正好进来,或者出去?”   老板和莫芸沉思片刻,过后老板率先回答:“这种事情我们不会跟客人去说,所以在店里唱歌的客人肯定是不知道的,至于当时大厅里面有没有客人进来或者出去么……我印象当中好像也没有!”   莫芸则摇摇头说:“她来找我,然后我走出包房,在包房门口跟她说话的。大厅里我不知道。”   “她只说她不舒服,想先回家?”   “对的。”   王自力深吸口气,沉思半晌,又问莫芸:“李萍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你怎么那么确定?”   “我跟她关系好呀!她刚来太仓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谈了两三个月吧,不过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男人,比如说……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客人。”   “应该也没有,没听她说过。”   “你们平时工作怎么样的,下班后会陪客人出去么?”   “啊?”   王自力这个问题,令莫芸陷入尴尬,不知该不该回答。   “你放心,我说过,我们今天是来查案的,跟这个案子没关系的事情我们听了统统忘掉,你尽管讲。但我提醒你,一定要说实话,万一没说实话,后果很严重,懂不懂?” 王自力的语气坚定有力,不容置疑。   “哦……哦……有时候吧。”莫芸低下头。   “李萍呢,她也一样?”   “嗯。”   “出去的次数频繁不频繁?不要回答得含糊不清。比方说,十次里面,出去几次?”   “我……我吗?还是李萍?”   王自力才意识到,对于夜总会小姐,这个也是不同的。   “当然是李萍!”王自力说。   “哦,她吧,十次里面……大概四五次吧……”莫芸把头低得更深了。   “有没有什么客人经常约她?”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虽然关系好,但这种事情还是不会说的。”   王自力点点头,表示理解,继续问:“你们一直在这家歌厅?”   “不是。我们跳来跳去的,这条路上的歌厅多。”   “对,其实她们两个才来没多久,一个月都不到,我们这边流动性很大的。”老板解释。   “那从你来太仓以后,换了几家歌厅?”王自力问。   “换了……七八家吧……”   “李萍呢?”   “李萍换的地方没我多,我比她早来这边。”   “我相信你也知道,除了你的小姐妹李萍外,最近几天还有一个小姑娘在这条路上死了。”   “嗯,你说苏苏是吧?她是‘皇爵’的,就在我们附近。”   王自力听韩冰说过,在飞马路上,“仙乐都”和“皇爵”是生意最好的两家歌厅。   “你们这个圈子的人,对两桩命案有什么看法和感受?”   王自力这问题问得自己都想笑。   “反正……挺害怕的吧,特别我看见萍萍尸体的时候……她真的好惨……然后……现在我们不敢一个人回家了,大家都是一起走的。”   “你们有没有怀疑过什么男人?”   “男人啊……这个么……我不知道怎么说……”   王自力随口一问,竟引起莫芸一阵诡异的反应。   王自力也是微微一愣,赶紧说:“就是……有没有什么男人,让你们感觉有点奇怪,或者哪里不对劲的。”   莫芸眉头紧皱,瞧了王自力一眼,一时不敢说,老板也急得催促:“说呀!”   “有……有的吧……”半天,莫芸迸出话来。   “哪个男人?是你还是其他女孩发现的?”韩冰也着急问。   “就我。我遇到过一个男人,挺奇怪的,而且……”   “没事,你好好想清楚以后再说。有多奇怪也无所谓,你只要全说出来。”   王自力做出安抚的手势。   王自力万万没想到,原本一个随随便便的问题,竟可能牵出一条线索。   莫芸抿着嘴,断断续续地说:“不过……那个……那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应该……没关系的吧?”   “多久前的事?” “好像……还是李萍刚来太仓的那会……大概,一年前吧……”   “一年前……”   王自力和韩冰同时在脑中搜索一年前的一些回忆。   “嗯,那个时候……其实我也刚来太仓不久,换了好几家场子,到酒吧也做过,然后吧……就是我发现有个男人,经常一个人跑到歌厅或者酒吧来喝酒,对!我记得那时候是八月份,然后那个月我正好换了四个地方,其中一个是这条路上的酒吧,现在已经关了,结果恰巧我在四个地方都看见了那个男人。”   王自力想了想,歪着头问:“我没听懂,这有什么奇怪的?”   老板也推推眼镜说:“就是,这不很正常么。”   浏河镇飞马路是远近闻名的夜场一条街,自然有许多常客。有些客人并不固定在某个场子玩,会经常更换,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我知道,听我说完嘛……”莫芸以一种撒娇般的口吻说,“关键……那个男人很怪的,他不说话的,一直在喝酒,还有每次他都是一个人包一间房,然后叫上好几个小妹,但他不会去碰那些小妹,也不会带小妹出去。”   “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性格古怪的人,很正常。你怎么知道的?你陪过他没有?”王自力问。   “我陪过他一次,在香岛,还有两次是我听小姐妹说的。”   “香岛是前面靠近路口的一家小歌厅。”老板说明。   “你陪他的时候,他也不讲话?你还发现什么没有?”王自力边点点头。   “有!他不讲话,而且看上去很不开心,像在生闷气,然后他一下都没碰过我们,自己管自己喝酒,我们找他说话,他还爱理不理的,连跟我们敬酒都不敬,搞得跟我们有仇一样。其实这种事倒也没什么,主要……主要是……”   莫芸忽然望向王自力,眼神奇特,似乎有点不敢说下去。   “主要什么?”一旁的韩冰急问。   “主要那次……他准备付钱,打开他的包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包里面有把锤子……”   莫芸的嗓音很轻,却仿佛引起了惊天霹雳。   “什么?你说说清楚!你看到包里有把锤子?什么样的锤子?”韩冰激动得站起来。   莫芸被韩冰的表情吓一跳,王自力立马让韩冰坐下。   “就是……一把小铁锤。”   “是不是头尖尖的那种铁锤?”王自力问。   “这个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的……”   王自力和韩冰对视一眼,王自力又问莫芸:“好,你想想清楚,那天具体是什么时间,还发生过什么事情没有。”   “那天……那天……对了,那天是八月十五号!因为我一个小姐妹的生日在八月十五号,我们后来下班还给她庆祝生日去了!但那天的晚上……”   莫芸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惊恐。   “对,你们这附近,有个女孩被杀了。”韩冰补充道。   “是是是,我也想起来了,去年的八月份,就在滨江大道上面,有个女孩死了,那女孩姓陈,也在歌厅上班的。”老板大声说。   “死因呢?”王自力看着韩冰。 “那女孩是铁锤狂魔系列案的被害人之一,死因跟其他被害人一样,死于外伤,头部,胸口,有好几处铁锤伤口,案子正好是我负责的,那天是十五号……”韩冰记得相当清楚。   王自力当然明白十五号是铁锤狂魔以往一贯的作案日期,年月也吻合铁锤狂魔系列案。   “那么意思是……她那天晚上看见的,很可能就是铁锤狂魔,之所以跑到这边冒充客人,是为了寻找合适目标。小姑娘,你把他的特征跟我们好好讲讲,年龄,相貌,等等之类的。”   “年纪的话,差不多四十几岁吧,脸是那种普通的大众脸,我也说不出来,反正看上去很凶。”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止和习惯?”   莫芸理解了片刻,随即回答:“没有吧……除了不喜欢说话,其他挺正常的。”   “你刚说他带了一个包,又说见过他几次,他每次都带那个包吗?”   莫芸又想了想,回答:“不好意思,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拿个包。”   “什么样的包?”韩冰问。   “好像是……灰色的……黑色的……我也不知道。”   “在那天以后,你还见过他没有?”又到王自力问。   莫芸先楞了两三秒,再快速摇摇头,神情显得异常。   这一细节,引起了王自力的注意。   “你为什么没有马上摇头,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啊?”莫芸有点慌。   “我重复一遍,只要是一切你觉得跟案子可能有关联的事情,你必须说清楚,否则后果自负,你懂我意思么?”王自力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架势。   “哦,我知道……我后面真的没见过他了,真的……”   “那肯定还有别的事,你瞒着我们。”   “这个……我不确定……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不管你确定也好,不确定也好,你都讲出来,没事,说吧。”   “嗯,就昨天晚上……萍萍回家前,因为萍萍没吃晚饭嘛,所以我陪萍萍出去买了点吃的,很快回来了,然后在路上……我们发现,有个男人好像跟着我们……”   “咦?这事情你怎么没说?”老板问。   “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呀,这条路上喝多的人又不是没见过。”莫芸冲老板说。   “可昨天晚上是下大雨,酒喝多的人是最怕淋雨的,你们是怎么出门的?”王自力问。   “我们打了一把伞,所以身上都淋湿了,但跟踪我们那个男人,他居然没打伞。”   “他穿什么衣服?”   “好像是一件大衣吧,深色的那种。”   “你看到他的长相没有?”   “没有。这个看不清楚,当时那么黑,而且我和萍萍发现有个人在跟踪我们,吓得都不敢回头了,还好小卖部离公司很近,我们几步就跑回来了。”   “公司?”   “哦,她们习惯把店里叫公司。”老板不好意思地解释。 “这次总没有发现锤子吧?那你凭什么觉得那男人不对劲?”王自力笑问。   “就是……感觉呀!感觉他盯着我们,跟踪我们!”   “感觉有杀气,是吧?”   “不知道。”莫芸摇摇头。   “那个男人,你确定不是一年前在歌厅见过的,带锤子的男人?”   “我确定。”   “为什么?”   “因为两个人身高不一样,昨天穿大衣的男人,要比那个带锤子的男人高很多。”   “他有多高?”   “呃……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王自力站起来,问:“一米八朝上?”   王自力身材壮硕高大,站在小巧玲珑的莫芸跟前,犹如一座山一样。   “嗯,身高差不多,不过他应该没你壮。”   “好,知道了。”   “还有一点……他身上,背了个包。”   “哦?”王自力一惊,“背了个包?双肩包吗?”   “对!”   “什么颜色的包?”韩冰也非常激动。   “没看清楚。”莫芸歉疚地说。   王自力思索半晌,对韩冰说:“大雨天,一个背着包,穿大衣,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人,特征足够了吧?”   韩冰点头说:“嗯,晚上我让他们在附近问问,看有没有其他目击者。不过……也不能断定,那男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确实不能断定,属于高度怀疑。”   问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双方都感觉有些疲惫,临出门前,王自力跟莫芸互相留了手机号,让莫芸万一想起什么事,立刻联系他,还说:   “近期我应该还会再找你,所以你别离开这了,要离开的话,提前跟我讲一声。”   “哦。”莫芸不明白王自力的意思,但也不敢多问。   一出门,韩冰立即跟队里的人打了通电话,布置一下晚上工作,他则跟王自力返回苏州市区。   行驶途中,雨不知不觉停了,王自力若有所思地说:“嗯……今天晚上不行。”   “什么不行?”韩冰问。   “我有个想法和计划,但今晚不行,时间也不够。”   “你说……”韩冰倒在想另一件事,“刚那个小姑娘看见的那个穿大衣,又背包的男人,会不会是凶手?”   “有非常大的可能。这种搭配本来就很怪,他那个包里,我估计放的是锤子。”   “是么?”韩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会再找她,又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就是刚才我打算告诉你的计划,我们先回市区,填饱肚子,我慢慢跟你讲。”   “妈的,还跟我卖关子。”   两人径直回到苏州市,苏州市的地面几乎干了,说明雨停了很久。   韩冰找了家较为高档的海鲜饭店,他答应过王自力,要好好请王自力吃一顿。   “现在能讲了吧?” 韩冰盯着正嚼蟹脚,吃相粗鲁的王自力,认真问。   王自力看了韩冰一眼,也问:“今晚你队里有行动,你居然不去,反而陪我在这吃饭?”   “他们只不过是做例行事务,调查一下,算啥行动,这种事情不需要我做的。你能别扯开话题了不?怎么现在也变得磨磨叽叽的。”   王自力笑笑,擦了擦手说:“行!好好跟你讲讲,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那个铁锤狂魔,这两次犯案,有一个特点?”   “什么特点?”   韩冰想都不愿意想,直接问。   “妈的你猪脑子啊,这么明显!天气!天气!”王自力用手指了指上方。   韩冰顿悟般说:“哦……对!两桩命案,都在雨天。”   “不止是雨天,还是大雨天。说具体点,就是大雨的夜晚。”   “这能说明什么呢?才两次,样本太少了。”   “确实不能百分百说明问题,但我感觉差不多,你总不能等他杀了十几个人再出手吧?我们先假设,凶手专挑雨夜作案,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凶手单纯地觉得雨夜作案比较方便,你也知道,飞马路晚上特别热闹,除非是下雨天,再说下雨天视线也差。第二,是凶手的个人癖好,我以前抓过一个变态杀手,一到下雨天,就变得非常狂躁,然后杀人。”   韩冰托着下巴,思考一番,说:“继续。   “虽然今天晚上雨停了,不过我看了看最近天气,马上还有大雨天,所以我在想,与其守株待兔,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一次。”   “怎么出击?”韩冰来了精神,瞬间坐直身体。   “下雨那晚,在飞马路上搞一个抓捕计划。”   “你是说……搞点人,渗透那些歌厅,留意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歌厅里头肯定要派人,还要派人在附近盯梢,尤其是飞马路,因为凶手最终作案的地方十有八九还是在飞马路上。对于可疑人物呢,我们也已经有了个概念,他的身材偏高,这次不一定穿大衣,但一定带个背包之类的东西,不然他没办法藏锤子。我感觉掌握这两点足够了。”   “问题是……这样搞的话,要出动不少人啊……”   “人是小问题,这个案子影响那么恶劣,上头那么重视,还怕没人?你这边缺人的话,我一个电话,给你叫个三五十个人来!”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韩冰陷入一阵沉思,王自力直盯着他,两人暂时沉默。   半晌,韩冰摇摇头说:“我感觉不好,太草率了。”   “所以我说你就是个木鱼脑袋!”王自力指指韩冰。   “哪里木鱼脑袋了?”   “有些时候,你不能把一件事想得太复杂,懂不懂?具体到这件事,我们投入的成本其实是很低的,但有很大机会可以抓住凶手。这凶手多半是西山案的凶手,还可能跟幼儿园的焚尸案有关……你想想你老婆,还有小孩,你不救他们了?”   王自力的话,如针一样刺入韩冰胸口,韩冰可怜巴巴地望着王自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跟你讲,你现在的情况很特殊,你不是为单纯破案,你是为救家人啊大兄弟!如果我是你,肯定什么办法都要试试。”王自力压低声音,苦口婆心般说。   半晌,韩冰终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当晚,两人没有再回浏河镇,而是早早回家休息,约定明日刑警队见。   次日,王自力陪韩冰去刑警队开会,刑警队有不少人认识王自力,也知道韩冰和王自力的关系。在会上,韩冰直接任命王自力为案件顾问,众人没有异议。   接着,警队指导员章辰平开始做汇报,以及总结昨晚飞马路上的调查情况,如韩冰和王自力预期的那样,警队的人未调查出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只找到第一名被害者苏苏的好友唐唐,唐唐交代了很多关于苏苏的生活背景,但王自力却不以为然,认为此案并非报复杀人,杀人者也绝无可能是被害者熟人,而是依据一定条件选取的随机杀人,侦破难度较大,因此被害者的生活背景和关系网络不具有太多意义。   待章辰平总结完毕,韩冰把和王自力去往浏河镇的调查结果分享,并开始制定雨夜抓捕计划。   最终确定,连同本刑警队的警员和局里增派的警员,总共出动五十多名警员,参与这次抓捕计划。   勤务分外和内两块,内勤装扮成客人,渗透各个歌厅,外勤负责在路上盯梢,时刻留意情况。   章辰平提议下午先去现场演练一番,却被王自力以打草惊蛇为由一口否决。   “演练个毛,不要演练!我们这么多人过去,引起的动静太大。我先跟你们明确一点,我们这次的行动是绝对隐秘的,不单单不能让凶手提前知道,连那条路上的人都不能知道,否则他们一乱,没办法配合我们。所以我们当天晚上必须悄悄行动,记住,我们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这件事的,要保证那条路正常运转!”   王自力说完,韩冰又补充:“对!因为这个案子接近随机杀人,凶手只挑歌厅小姐下手,我们没办法锁定对象,你们都应该清楚怎么做了。”   “嗯,留意在街上的每一个歌厅小姐。”警员童军回道。   接着,韩冰让女警员苏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张飞马路街景图,布置每个人的现场岗位,以及务必要做的工作。   等雨天一到,立刻投入抓捕行动。   会议结束,走出会议室时,王自力又私下对韩冰说:“那天晚上,我们还要找地方成立个临时指挥部,就我跟你负责好了,局里的领导让他们滚蛋!我们昨天去飞马路调查的几张熟面孔,把他们换去外勤,不然容易认出来,飞马路附近的路上也得安排几个人盯一下,范围扩大一点。还有件事,昨天我们去见的那个叫莫芸的小姑娘,到时候把她拉到我们指挥室,万一有情况,我想让她去指认一下凶手,看是不是她见到的那个男人。”   韩冰点点头,暗暗佩服王自力做事心细,并说:“没问题,一会我再调整一下,然后派两个人今天下午先过去,干脆等在那边,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   “嗯,这样行。”   两人快步出了大门。   一眨眼,风平浪静的三天过去了,第三天傍晚,苏州市上空突然下起暴雨。   王自力正在宾馆睡大觉,一听到雨声,立刻像弹簧似地跳起来。   他刚想打电话给韩冰,韩冰就打来了电话。   “大力,人在宾馆不?”   “在,你过来吧。”   “好……我十分钟左右到!” “那我现在就下楼吧。你那些人,全出动了没有?”   “全出动了!我们是最慢的!”   “好好好,妈的,老子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草!”   很快,王自力坐上韩冰的车,韩冰开的是自己的私家车。   王自力揉揉眼睛问:“他们都怎么过去的?别告诉我开的警车。”   “总共三辆车,六十几个人,一辆依维柯,一辆面包车,还有一辆大巴。”   “连大巴都出动了,可以啊你!”   “这不是你说的么,不能开警车。”   “当然。对了,两个接头的人,在那边安排好了没有?”   “都安排好了,我们的临时指挥室在一家小旅馆里,开了间房,那间房正好在飞马路的中段,窗口很大,没什么阻挡物,用望远镜的话,可以看到很远。我还准备了些小对讲机,我们拿一个,另外再发给几个主要负责的人。”   “那小姑娘呢?”   “你不有人家电话嘛!”韩冰一笑。   “我昨天倒是给她打过个电话,她本来都打算走了,回老家卖衣服去,还好我把她劝住了,我让她再等等,她怕得不行。”   “我也听那边的两个人说,飞马路走了好多小姐,最近生意也不行。”   “那小姑娘,现在跟他们在一块吧?”   “在,你放心,她跑不了。”   王自力应了声,对韩冰的安排较为满意。   等到飞马路时,天已黑蒙蒙了,雨大得吓人,两旁的路边摊全部撤离,街上的人影稀稀落落,路面上盘绕着一股寒冷气息。   韩冰和王自力直接去往指挥室,即一家小旅馆的四楼,402房间。   刚打开门,就见莫芸正一脸不安地坐在床沿,陪同她的是一男一女两名警员。   两名警员是韩冰派遣到飞马路上负责安排和接头的人,男的是童军,女的是周岑,是老搭档,也是韩冰颇为信任的下属。   依照韩冰吩咐,今晚参与行动的所有警员必须身穿便衣,所以童军和周岑也是普通人的装扮。   除此以外,窗前的桌上还有两个望远镜,一个对讲机。   王自力拿起对讲机,发现对讲机上有张贴纸,写着“11”。   原来是韩冰为避免混乱,把对讲机编了个号,总共十一个对讲机,他们的是十一号,另外十个分发给了主要负责的十名警员。   韩冰让童军取出一张地图,地图上清楚划分好了十个区域,八个区域在飞马路,两个区域在飞马路附近地方,每个区域由手持对讲机的警员负责。   “有多少人在外勤,多少人在内勤?”王自力问。   “外勤二十三人,内勤三十九人,我们两个负责巡逻。”童军回答。   “巡逻?”   “是的,我们开车,定时在路上巡查。”   “有辆车一直在路上开来开去,人家不会怀疑?”   “没有,我们准备了好几辆车,都是私家车,没问题的。”   王自力点头,又问:“你们制定了应急预案没?”   周岑回答:“制定了三种方案。”   “好,听上去凶手今天晚上只要出现,肯定逃不掉了。”王自力笑。   “如果出现,应该是逃不掉的。”周岑腼腆地回答。 “那你们走吧,这边交给我们,有事及时联系。你们再通知下去,八点准时进入戒备状态。”韩冰吩咐。   童军和周岑离开了。   王自力转身看莫芸,见莫芸脸色难堪,像是很冷的样子。   “你在发抖?”   莫芸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答道:“没……没有!哥,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哥?”韩冰望向王自力,打趣地问:“才几天时间,关系这么熟了?”   “人家小妹懂事!”王自力随便应付一句,再回莫芸:“现在才开始,等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你别急,反正你跟我们一块。”   “嗯……哥,我真有点怕。”   莫芸的表情欲哭无泪。   “怕啥?我不是跟你讲了么,到时候我派人送你去火车站,实在不行我亲自送你去!”   “哦……”莫芸依旧一脸踌躇,显得十分紧张。   韩冰不解地问:“你在怕什么?”   王自力也皱眉说:“对,怎么那天看你还没那么紧张。”   莫芸已在发抖,摇摇头回答:“我总归觉得,那个拿锤子的男人,好像认识我,他盯着我!”   王自力两眼睁大,思考一下问:“你凭什么这样说?”   莫芸又摇摇头。   “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没……我就感觉……”   “感觉很多时候是错的!”王自力语气变得严厉,“我知道,主要今天晚上让你和我们一起参与抓捕,而且凶手很有可能会出现,所以你害怕。放心,一点事都没有。”   听了王自力这番话,莫芸才稍稍有点安定。   三人闲坐会,韩冰手机上接收到好几张图片,都是各个岗位发来的现场图,意味着警员已全部在岗,时间也接近八点了。   王自力翻看了一遍现场图,说:“今天在外头的人挺苦的,估计要淋一晚上的雨,而且视线是个问题,你给他们备好望远镜了没有?”   “不止有望远镜,连夜视镜都有。”   “枪呢?”   “会用的都拿了,以免突发状况。”   “嗯,不过你也知道,最好的还是活捉,不然解释不清楚。”   “我知道。”   王自力走到窗边,开始用望远镜观察飞马路上状况,雨点声啪啪作响,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神秘的眼睛。   王自力放下望远镜,说:“今晚有的好等了,因为还没到小姐的下班时间。你那些派在歌厅的人,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基本是装扮成客人,但会找借口多走动走动,问问情况。你说了,不要打草惊蛇,只能做到这样了。”   王自力点点头,坐下后不再说话。 时间在安静中流逝,他们待在房里,莫芸在想心事,王自力时不时拿起望远镜看,韩冰保持跟各个岗位的警员联系,三人各忙各的。   期间莫芸一直未说话,脸色如霜,坐着不动,仿佛一座冰雕,王自力觉得奇怪,心想这女孩的胆量怎么那么小,到底有什么害怕的?   雨“哗哗”的下,完全没有停止的态势,飞马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经常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王自力看了眼时间,已接近十二点,按今天这天气,各个歌厅的小姐应该会早下班。   “你先睡吧,没那么快好的。”   王自力见莫芸一副神经紧绷的样子,劝她躺床上休息。   莫芸也确实有点累了,但仍不放心地问王自力:“哥,你不走吧?”   “我不走,走的时候我肯定叫你,好吧?”   “那行。”   莫芸脱掉鞋子,躺到床上,闭着眼。其实她累归累,在这种氛围下,根本睡不着。   十二点刚过,王自力实在坐不住了,跟韩冰提议:   “大韩,要不要出去看看?”   一听王自力说要出去,莫芸立马像弹簧一样跳起来问:“怎么了,哥,你们要出去啊?”   王自力一甩手说:“你别激动。”   韩冰摇摇头说:“这样不好,我们出去肯定要带上她,再说我的岗位排得挺合理的……没事,你就坐着等。”   “等就等吧。”   这次王自力选择听韩冰的,于是又焦躁地拿起望远镜往窗外看。   十二点半左右,歌厅的小姐开始陆续离开,由于受两桩命案影响,小姐们基本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很少有单独的。王自力明白,最重要的时刻来临了。   “你让他们打起精神,特别留意那些一个人回家的。”王自力对韩冰说。   “知道。”韩冰马上把王自力的话用对讲机复述一遍。   这时候,韩冰手机响,接起一个电话,应付几声后,韩冰挂断电话,对王自力说:“我的副队李珏打来的,提醒我歌厅很多包房已经散场了,小姐们下班了,然后工作一切正常,没问题。”   “正不正常看接下来了。你让他们不要只留意那些小姐,那些从歌厅出来的客人也要关注一下,碰到举止奇怪的立马上报!”   韩冰又将王自力的话用对讲机交代下去。   凌晨一点多,歌厅的下班潮已退,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从歌厅出来,王自力见有几个客人喝醉了,在歌厅门前发酒疯,跟小姐拉拉扯扯。   再过一会,雨变得小了些,许多歌厅的门前灯一关,路上顿时变得更加黑乎乎的。   王自力不耐烦地看向韩冰,韩冰也在看他,两人目视几秒,韩冰问:“都这个点了,你觉得他还会出现么?”   王自力不那么自信地回答:“很难讲,但我劝你不要放松警惕。”   “现在快两点了,那些小姐该回的也都回了,他如果冲到人小姐家里去杀人,那我们真没办法。”   韩冰这话提醒了王自力,王自力忽然以另一种古怪表情回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王自力此刻才深深意识到,他要抓捕的,是一名行为模式极其诡异的罪犯,这样的对手,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   他赫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自信了,他的想法,甚至一举一动,说不定就在对方的眼皮底下。   不自觉间,王自力全身一哆嗦,打了一个冷颤。   “这样,我们等到两点半,两点半他再不出来,估计今天晚上也不大可能出来了。”韩冰说。   王自力不说话,默认了韩冰的决定。   两点半很快到了,韩冰站起身,直截了当地用对讲机命令:“收工!”   此时莫芸又累又困,躺在床上,听韩冰说收工,忙不迭起身,问王自力:“哥,我们走了吗?”   “嗯,行动不顺利,让你白陪了我们一晚上。”王自力丧气地说。   “哦……没事的。”莫芸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王自力并没有留意到。   收拾完毕,王自力和韩冰带着莫芸走出旅馆,一群警员已等在楼下,个个身心疲惫。王自力略有些过意不去,他自认对案件的嗅觉灵敏,没想到这次却扑了个空。   由于时间太晚,韩冰宣布撤离现场,明早再回刑警队做总结。   王自力和韩冰则送莫芸回家。   莫芸租的宿舍是在龙江路的一个加油站附近,不算太偏僻,韩冰行驶到加油站旁,莫芸说:“要不我在这下吧,走回去一点点路。”   “不行。”王自力断然说,“我刚说了,要送你进家门。”   “好的,谢谢哥。”莫芸充满感激。   韩冰按莫芸指引,将车驶入一条小巷,后停在一座三层高的民房前,莫芸的宿舍就在二楼。   王自力让韩冰等在楼下,他送莫芸上楼,直至莫芸踏入房门,他才转身准备离开,结果莫芸忽然叫住他:   “哥……”   王自力一怔,问:“怎么了?”   莫芸站在门口,皱起眉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王自力明白过来,笑说:“你想提醒我你回老家的事对不对?没问题的,到时候你打我电话,我送你去火车站,这样你不怕了吧?”   “不是的,哥……”   “那是什么事?”王自力挠头。   “有件事……那个,我想告诉你,不过……现在太晚了,算了,要不我明天打你电话吧,你也累了,好吗?”   王自力爽快回道:“行!”   回苏州市区路上,王自力和韩冰都非常沉闷,王自力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败仗,他原以为凶手今晚必定出现,韩冰的布置也是面面俱到,可凶手仿佛看透了他们心思似的,迟迟没有现身,让他们白挨了一整晚。   这一晚,雨没有停,王自力的心也未平静。   王自力甚至已把希望寄托于莫芸将要告诉他的事上。   然而他万没料到,次日一早,他便听闻了莫芸的死讯。 当他和韩冰快速赶回浏河镇,呆立在飞马路边上的一条小沟旁,目视着全身赤裸,满是伤口的莫芸尸体时,王自力眼眶湿润了。   莫芸的死状,与之前两名小姐如出一辙,凶手并未停止雨夜的杀人计划,莫芸正是那晚的受害者。   王自力的内心既悲痛又愤怒,他对莫芸的承诺,以及莫芸将要告诉他的事都成了泡影。   他见莫芸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着他,令他从头到脚感到一阵冰凉,他忙把身上雨衣脱下,盖在莫芸尸体上,任凭大雨瞬间淋湿他。   这一刻,他全身乏力,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他蹲下身,附在莫芸耳边轻声说:   “是哥没用,哥是个废物!没保护住你,不过那个杀你的人,哪怕我死了,也要帮你找出来!”   据当地警察描述,莫芸的尸体是在清晨六点十分被人发现,但在所住宿舍有两滩血迹,极有可能是凶手直接潜入宿舍将其杀害,再抛尸野外。莫芸宿舍位于平房二楼,且房间窗户未关,凶手完全可以爬上二楼,通过窗户强闯,窗上也确实找到了一些闯入痕迹,然而最大的问题是,凶手如何知晓莫芸的住址。   从莫芸宿舍出来,韩冰沮丧地对王自力说:“因为下雨,脚印被破坏严重,基本没什么收获,除了那两滩血。”   王自力长叹口气,似乎没把韩冰说的话听进去,而说:“我们被跟踪了。”   “什么?”   “我说……我们被跟踪了,他一直躲在飞马路上,只不过没出现,等我们撤离,他再开始行动。”   “不可能啊……他怎么知道的?我们的计划这么周密。”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了,而且你想想,他为什么要杀莫芸?”   “为什么?”   “挑衅!”   韩冰忽然睁大眼睛看着王自力,半天说不出话。   王自力同样一脸严肃,他对此毫不怀疑,凶手之所以把矛头指向莫芸,正是出于一种挑衅,一种示威。   良久,王自力说:“我要找一个人帮忙。”   ……   傍晚时分,上海市黄浦区的一座小公园。   夕阳的余辉洒向园内的人工湖,仿佛金黄色的鱼鳞一般。人工湖的一侧是片修剪整齐且干净的草坪,另一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树下绕湖摆着一些长凳。若从草坪望去,画面既协调又具有美感。   虽说是座免费公园,但此刻园内的人已不多,时候不早了,晚间的公园会透出一丝阴森。   张南坐在长凳上,不停滴眼药水,王自力就站在他跟前,韩冰则离开他们很远,无所事事地用脚踩地上的枯叶,好像不愿意打扰他们说话似的。   王自力和韩冰是下午到上海的,王自力又联系张南,约在公园见面。   确切地说,张南并非刻意和他们约公园见面,而是从早上开始他便已经在公园。   “阿南,我跟你讲这么多,你听进去了没有啊?”   半个钟头前,王自力和韩冰见到张南,王自力立即给张南叙述案情,他的语速很快,讲得口干舌燥。 “部分吧。”   张南显得漫不经心,这时候,一片树叶落在他肩上,被他轻轻拍落下来。   “还有哪里不明白?”   “很多。”   “老子讲那么清楚你都不明白?你猪脑子啊!这样,我从头再简单讲一遍,你不懂就直接问,还是从光复幼儿园门前的焚尸案说起,因为我们怀疑这件案子跟后面的案子有联系,我刚跟你讲了,大韩收到一封凶手寄给他的匿名信,他还收到一张照片,才知道老婆孩子其实没死,然后……”   “等等,停!”张南打断,“这些事不用重复了。我不明白的地方你现在没法告诉我,你告诉我的我已经明白了。”   “什么意思?”   “还有一点……”张南又习惯性地躲避问题,“判断案情不要太过先入为主,你怎么知道寄给他信的人是凶手呢?”   王自力被张南问住了,愣了半晌才回答:“是,我最近脑子有点乱。”   “看来那女孩的死,对你的刺激很大。”   张南一直闭着眼,这时又戴上墨镜。   王自力抿嘴,神情沮丧地说:“说真的,这算是我第一次尝到那么大的挫败感。你知道么,早上我看见她尸体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其实我昨天回到宾馆后,我隐隐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所以一晚上没睡好,我以为可能会出事,但怎么想也想不到事会出在她身上。”   “你觉得这件事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什么?告诉我妈的全是狗屁!我们被人家活活玩死。我太膨胀,太自大了,一开始就没把凶手放在眼里,他比我们想象的要精明很多,绝对不是一般人,绝对不是!然后……莫芸的死,我要负责任,连我保护的人都死,换以前你敢信么?”   王自力对着张南苦笑。   “我觉得你现在还没冷静下来,发牢骚解决不了问题。”   “我怎么冷静?这事又没发生在你头上!”   “说起来很好笑,你们两个是警察,我是通灵人,结果你们来找我帮忙。”   “你别废话!反正这次你必须出手,我是没辙了。而且本来就有件事,需要用到你的通灵能力。”   张南顿时明白,说:“你想让我招魂,请那些死者来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对头!”   如此合作,王自力与张南进行过三次,都是在线索不够,没办法锁定凶手范围的情形下,张南帮王自力为死去的被害人招魂,从被害人魂魄口中获知了关于凶手的关键信息,最终助王自力破案。   但一般只有当王自力真的无计可施的时候,才会让张南这样做。   “不行!”张南摇摇头。   “为什么?”王自力睁大眼睛,模样像要吃人。   “首先,你也知道的,在云南跟于之言纠缠的时候,我的阴眼伤了,后来的恢复也比较缓慢,现在我的通灵能力有限,其实跟普通人差不了太多,已经没法招魂了。其次,我觉得即使可以招魂,那些死者也未必知道凶手是谁。”   王自力陷入沉思,停顿几秒才回道:“也是。” “你刚告诉我,西山鬼屋的案子,凶手是戴着面具的。飞马路的三桩命案,那种情况,被害人也不一定能看清楚凶手面貌。”   “那怎么办?”王自力长叹口气。   “从焚尸案,到西山鬼屋案,再到浏河镇的案子,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他等于杀了几十个人。”   “是的,手法也很相似,又狠又细,几乎没什么破绽。”   “破绽一定会有……”张南慢慢站起来,望向也正在看他们的韩冰,“你兄弟,他对所有案件细节全部了解?”   “肯定的,都是他经手的案子,而且他办事不错。”   “你有没有想过,给他寄信的人,为什么要挑战他的破案能力,让他在三个月内破了西山鬼屋案?”   “鬼知道!”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而且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吧?”   “嗯。”   “那得抓紧了。走吧。”   两人挪步到韩冰身前,韩冰愣愣地望着张南,眼中流露出好奇。   见面的时候,王自力已给韩冰介绍过张南,本来韩冰也从王自力口中多多少少听过点关于张南的事,知道张南是个值得信任,但行事乖张的人。   “韩警官,有件事我想问你下。”   张南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对韩冰说。   “不用叫我警官,我跟大力也认识好久了,你叫我大韩就行。你问吧。”   韩冰笑着说。   “你说你收到过有人寄给你的三封信,最后一封信还夹了张照片,说你的老婆孩子没死,在他手上。但这件事你好像说得比较模糊,可不可以细说一下那三封信的内容,并且你是怎么收到信的。”张南说。   随即韩冰将当时情况跟张南完整叙述一遍,包括对方的寄信方式,以及信中内容,还说他未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张南听后点点头说:“不好意思,我这人喜欢扣细节。想再问下,信上的字,是用什么写的,打印的,还是手写的?”   “手写的。”   “你们警局,有没有专门鉴定笔迹的专家?”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信上的字迹很怪,而且要根据书写字迹去找凶手,那个太难了,基本上是大海捞针。”   “信放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一下?”   “哦,就在我身上。”   说着韩冰掏出钱包,从钱包中,抽出整齐叠好的三张信纸。   张南看了眼信上内容,如韩冰所说,第一封信写的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第二封信是“韩队长,干嘛每天都无精打采的?我马上送你一份礼物!”,第三封信是“知道老婆孩子还活着的感觉怎么样?我会再联系你的!”   三封信的字迹一致,不过十分僵硬,像是小孩写出来的字。   “你能瞧出什么?”王自力问张南,“你说他的字怎么写得那么怪?这种字迹不多吧?”   张南一笑,回答:“这种字你也能写。”   “啥意思?”王自力没明白。  “这是另一只手写出来的字。比如惯用右手写字的人拿左手写,惯用左手写字的人拿右手写。如果是惯用的手写的,那每个人都有字迹特性,会留下一定线索,但如果用另一只压根不写字的手写,那每个人的字迹就大同小异了,而且也跟平时的字迹不一样。算是避开留下字迹一种简单的办法。”   “难怪这个字写得特别生硬,不像写出来的,像是画出来的,这样写起来应该很困难吧?”韩冰问。   “其实也不会很困难,多练练就行了,再说他需要写的字也不多。”   “呵……由此可见这人的心是真细,愣是一点线索都不想留下来。”   张南同意王自力的看法,他也渐渐感觉到,对方是个极不简单的人。   “后来……”停顿片刻,张南又问韩冰:“你说那人是打电话联系你的?”   “是的,就是电话跟我说,让我在三个月内破了西山鬼屋案,不然我老婆孩子再也见不到了。”韩冰被自己的话触及痛处,沉重地说。   张南等待韩冰恢复情绪,再问:“为什么他最后一次没有写信,而是打电话?”   “不知道。大概他怕一直写信我会有个防备,容易暴露吧。”   “我猜……他是用别人手机给你打的。”   “嗯,因为手机都是实名认证,可以查到身份。他说他借了别人的手机,一个路人的,而且他本人经过乔装打扮,路人不可能认出来。”   “你相信他的话吗?”   “我相信,所以我根本没费心思去查这件事,我觉得他不会留下这种明显的线索给我。”   张南应了声,将视线从韩冰脸上慢慢移开,望向人工湖。此时园内已被黑暗笼罩,整座公园似乎只剩他们三人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王自力不耐烦走到张南身前。   “如果没有问的,你接下来准备干嘛?”张南一愣。   “什么干嘛,你不想办法帮我们破案?”   “我跟你说了,我还有点事没搞懂,但你们现在给不了我答案。”   “那要怎么做呢?”王自力转向韩冰,又对韩冰说:“这个比说话就是这样,喜欢卖关子,藏点什么,让人听着不爽,我草!”   韩冰摇摇头,装作不介意。   “明天一早,我跟你们去一趟苏州。”张南说。   “然后呢?”王自力头一歪。   “你们带我去两个地方,第一个,是光复幼儿园,第二个,是西山鬼屋案那名幸存者住的医院,我想去见见他。”   “可以,西山鬼屋的杀人现场要去吗?”韩冰问。   “那里暂时不用了,你们给我看一下那段视频就行。”   “你有点反常规啊,最重要的杀人现场你倒不去?”王自力问。   “因为那里没有我想找的线索和需要弄清楚的地方,再说你们的叙述已经够详细了,还有一点,有时候……表面看上去最重要的地方,未必是最重要的。”   “行行行,随便你!”   王自力显得很烦躁,但心里却在琢磨张南话中意味。   当晚,韩冰住在王自力家,约定明早带张南去苏州。   次日,微风轻拂,晴空万里,韩冰驾驶着他的私家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张南坐在后排,一脸的倦意。   “对了,我问你呀,那个视频,你看了没?” 坐在副驾驶的王自力回头问张南。   “看了。”   “怎么样,有发现没?”   “很奇怪,视频中的信息量乍看很大,但我却发现不了什么,只有几处疑点,不过暂时先不用管,我们一步步来。”   “正常!”王自力闷笑一声。   “哪些疑点?”韩冰倒是很着急。   “零零碎碎,可能不重要。大概是昨天晚上太困了吧,有空我再多看几遍,仔细研究一下。”   王自力笑对韩冰说:“我跟你讲,这人就是这样,说话习惯说一半。”   光复幼儿园位于苏州工业园区边缘的光复路上,事发时才新建两年不到,因此幼儿园内的师生并不多。焚尸案发生后,幼儿园便下令闭园,园内孩子转移至其他幼儿园,一直搁置到今日。   将近中午,张南,王自力,韩冰三人抵达光复幼儿园,走下车,张南见幼儿园的大门锁着,园内冷冷清清,仿佛能够瞧见很多灰尘。   幼儿园前的光复路显得非常整洁,也许是行人或车辆太少的缘故。路的两旁长满了一株株榕树,树叶遮挡阳光,使得路面几乎都沉浸在树荫中。   张南随意走几步,回头说:“这地方挺冷清的。”   “嗯,这边其实也是工业区,没什么住户,主要是附近没幼儿园,再加上后面一块地的住宅区正在开发,作为房产商的一项配套服务,所以搞了个幼儿园。”   韩冰对此地的背景了解相当清楚。   张南点头,思考一番说:“也对,我是他,我也会选这里。”   “什么选这里?”   “刚我听完你们的案情叙述,一直觉得很奇怪,凶手为什么可以抓走二十几个幼儿园教师,全放到一辆大巴上面。现在有点懂了,凶手应该不是和这所幼儿园有什么瓜葛,而是这所幼儿园的环境适合做这种事。”   “嗯,幼儿园是新建的,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王自力补充。   “不过……就算这样,凶手想要做成这个案子还是很不容易,相当的不容易……说实话我想象不到他是怎么做到的。”张南忽然面露诡异之色。   “确实,我们也怀疑过,凶手不止一个人,可能是一个团伙作案,不然他想控制那么多成年人,真挺困难的。”韩冰说。   张南又走回幼儿园大门,思索片刻说:“不,我觉得他就是一个人做的。”   “你的依据是什么?”韩冰不客气地问。   “直觉。”   王自力呵呵一笑,对韩冰说:“你看,他跟我一样,破案喜欢靠直觉,靠直觉才是破案的最高境界,懂不懂?”   “这句话其实有一定道理,案件的线索通常是有限的,有些时候必须依靠一点想象力,或者说直觉。而且一般来说,这类构思奇特的大案,比较适合独自完成,团伙作案会选择简单粗暴的方式。犯罪也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齿轮越多,越容易出错。”   韩冰琢磨张南的话,不禁觉得张南的理论有着深刻含意。   张南指指大门前的空地说:“谈一下案情吧,当时那辆装满人的大巴,就停在这个位置?” “是,车上几乎全是幼儿园老师,应该被迷药给晕了,大巴里面还浇了汽油,后来有人趁乱点了火,大巴就开始着火,爆炸,直到消防员过来把火扑灭,我们在车里翻到了二十几具尸体。”韩冰说。   “你的意思是,大巴着火的时候,车里的人其实都活着,处于昏迷状态?”   “对,应该是!”   “那为什么叫焚尸案?”   “这是对公众的说法,因为怕影响不好,依照上面指示,只能宣称大巴内的人在事前其实都已经死了,比活活烧死的性质稍微好那么一点,其实吧我觉得也差不多。”   “那么多的幼儿园教师,是在什么情形下被抓到大巴上的,你们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都是在上班途中出的事,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好好的,没有失踪。然后我们也了解过,这所幼儿园的老师大部分是骑电瓶车上班的,只有几个是家人接送,值得注意的一点呢,是当天幼儿园有个晨会,也就是说,他们都要比平时早到幼儿园一个小时,所以避开了和那些孩子同行的情况,因为如果是平时的话,那些老师在上班路上,也会有些家长比较早的送孩子上幼儿园,但那天没这种情况。我推测是凶手故意瞧准了这个机会下手。”   “什么机会,避开孩子的机会吗?”   “对,不然路上的人太多,还会有好多家长,实际当天那些老师上班时间才六点多钟,这条路根本没外人,再加上这条路没有安摄像头,可以说是个相当封闭的场所。”   “有一点我很奇怪,骑电瓶车上班的教师先不提,那些家人送来的教师,他们的家人有没有事?”   “是这样的,其实这个案子的受害者,不止那些老师,当天我们在幼儿园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几具尸体,全被利器割喉弄死的,其中就有两个男人是老师的家人,送老婆上班的,还有几个是幼儿园的安保人员。我是觉得,那几个死者,应该属于凶手实施这个计划过程中的绊脚石,所以凶手采取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他们。”   “有道理。”张南认可韩冰的推测,“这样说的话,我们这位凶手是真的能干,短短时间里面,解决了二三十个人,包括学校教师,教师家人,保安,这样的犯罪效率,我真的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事。”王自力说。   “比鬼还要恐怖的一个人……”张南感叹。   停顿片刻,张南继续问:“还有那辆大巴,大巴是哪来的?”   “大巴我们也调查过,那辆大巴是一家汽车租赁公司的,原本停在一个园区里面,结果就在案发前几天的晚上,被人给偷了,偷车的人还把园区大门撞坏了。说是存放园区办公室的车钥匙先被人拿了,然后大巴被开走了。”韩冰说。   “听起来很好笑。等大巴再出现的时候,就是案发当天了?”   “正确。”   “那他在几天时间里面,还得处理一辆大巴,不容易。”   “嗯,所以凶手搞那么一出戏,肯定有他特别的目的,至于什么特别目的,我们依然很模糊。”   “案发时候,正好是幼儿园家长送孩子的高峰期?”   “对。” “我能够想象当时的画面,一群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围在四周,看着这辆大巴慢慢起火,车上的教师被活活烧死……”   “是的,而且凶手肯定混在他们当中,因为毫无疑问是凶手趁乱点的火,可惜根本没人留意到。”   “大概让孩子们看着那些教师仿佛经受火刑般致死,就是凶手的特别目的吧。”张南沉重地说。   “不清楚,案子实在太诡异。”韩冰摇摇头。   “起初你以为你的老婆也在车上,后来证实并没有,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韩冰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掩面说:“想过……想不明白。”   “你说你老婆当时怀着孕,已经六个月了。”   韩冰点点头。   “怀孕六个月的女人,一般比较明显,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孕妇,从凶手的布局来看,他非常巧妙避开了伤害那些孩子,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张南直盯着韩冰,韩冰同样匪夷所思地看向张南,恍然说:“他在照顾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   “我认为是。”   好像有一道霹雳,落在韩冰头上。   “我原来以为是凶手故意针对我,按你这样说,这个凶手不会伤害小孩?”   “很明显。”   韩冰瞪大眼睛,艰难地接受这一讯息。   离开光复幼儿园的路上,韩冰一直在想这件事,从“凶手故意针对”到“凶手为避免伤害孩子才放过余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他必须推翻原先的思路,重新思考。   依张南要求,他们将去的第二个地方,是苏州第一医院。   当见仰躺在病床上,呆呆愣愣的沈默时,张南心头忽地涌起一个猜想。   陪同医生细心给他们讲解沈默目前状况。对比刚开始,沈默已可说一些简单生活用语,但依旧很不连贯,语意也较混乱,无法与人正常交流。除此之外,沈默几乎每天都躺在病床上,仿佛一个身患瘫痪的病人。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那本书的作者曾经就是名失语症患者,跟读者分享过他的失语症经历。简单来说,失语症其实是一种交际符号的缺失,患者不能说话,如果是严重的,像我们眼前这位,不止不会说话,连日常行为都受一定影响,所以也没办法以书面形式跟人沟通。”张南解释说。   “那怎么办呢?”王自力挠头。   “只有在医生的心理和语言辅导下慢慢康复,那名作者的妻子就是个心理医生。”   “那是不是也要给他找一个呢?”   王自力的话,顿时令张南脑中灵光一现,张南立马说:“说得对,而且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程思琪。”   “程思琪?”王自力眉头紧皱,“跟她有个毛线关系?”   “你忘了?程思琪现在正在学习一门课程,叫作‘伤残心理辅导’,服务的对象就是这类心理受过创伤或者刺激的人士,帮助那些人重新回到正常生活,要不然……”   “你想让她过来帮忙?” 张南点头说:“对,我想让她过来试试,一个她是我们自己人,可以更方便地接受和实现我们的意图,另一个程思琪做事聪明又细致,我对她也放心。”   “她有时间吗?还有她那个妹妹,你就要特别叮嘱一下别跑过来捣乱。”   “我一会联系她。”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王自力肚子咕咕叫,便提议先找地方吃饭。   “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吃饭时候,王自力问张南沈默的事。   “很明显,让他尽早开口说话很关键。”张南回道。   “废话,谁不知道这个!我是问你……他为什么是个例外。”   张南放下筷子,沉思片刻后说:“其实就在刚才,我看见他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什么?”韩冰急问。   “你们的推测是什么?对于他为什么活下来。”张南反问。   “这个我跟大力分析过,可能性有两个,一是凶手遭遇他的抵挡,导致没成功杀了他,二是杀人过程中发生意外,凶手被迫中止杀人,我个人倾向第二种可能。”韩冰说。   “我没倾向,我觉得两种可能性都有。”王自力漫不经心地说。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倾向另一种可能。”张南说。   “还有第三种可能?”韩冰坐直问。   “我认为是凶手故意放他一条活路,但他依然受到了凶手对他造成的伤害。”   “那是为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王自力问。   张南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回答:“提示。”   “提示?哪个提示?”   “沈默就是凶手给我们的提示。”   “啊?”   王自力和韩冰不约而同地盯向张南。   “凶手之所以放过他,目的是让他来带给我们一些重要信息,就像很多解谜游戏一样,总需要一点提示,这个不是没有可能。这类凶手在我们中国挺罕见的,他们把杀人当作艺术,又很自负,希望他们的成果被人欣赏,所以有时候会想着挑战一下别人。”   “按你的意思,他故意放沈默一条活路,是为了让沈默带话给我们?”韩冰眼神充满惊奇。   “是的,但他没想到中间出现一些意外,沈默患了失语症,我觉得这是凶手无法预算到的一件事,他再精明毕竟也是人。”   “意外……你这想法倒是挺大胆的,会不会有点一厢情愿了?”王自力显得不屑。   “我不知道,目前只能这样判断。”   走出饭馆,张南便给程思琪打电话,令张南和王自力意外的是,对他们的要求,程思琪竟一口答应。   次日,张南和王自力带程思琪去见沈默,韩冰则忙着参加一些会议。当见到沈默,程思琪打量片刻,自信满满地说:“他的情况属于比较好的,应该没问题。”   张南跟程思琪简单说明他们为何要沈默尽早开口,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并让程思琪随时汇报进展,程思琪都用心记下。 由于程思琪只是义务工作,不可能全身心投入,每星期最多来医院三天,但那三天可以全天待在医院。   程思琪的事安排妥当后,韩冰的会议正好也结束了。下午,张南和王自力去韩冰家,韩冰给他们烧了一壶香喷喷的浓茶,茶香溢满整间客厅。   韩冰替他们倒好茶,问:“沈默那边,不可能一上来就有结果,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细心想过,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划分一下。从我们目前的了解看,可以把铁锤狂魔的案子,分成三个阶段。”张南回答。   “哪三个阶段?”   “当然,这三个阶段不包括光复幼儿园门前的焚尸案,我们还很难理清楚两个案子中间的关联,所以暂时先隔离。”   “对。”   韩冰和王自力都同意张南这一见解。   “接下来,我们再把铁锤狂魔案分成三个部分,或者说三个阶段。”张南喝了口茶,继续说:“第一阶段,是发生在去年和前年,那个最早的铁锤杀人系列案。第二阶段,西山鬼屋案。第三阶段,浏河镇飞马路的三桩命案。”   韩冰思忖片刻,点头说:“对,这样分没问题。”   “这三个阶段案子,有共同点,比如死者集中在江浙一带,被一种尖锤致死,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先拿第一阶段和第三阶段来说,死者都是在夜场工作的女性,里面有发廊,有酒吧,有歌厅,而第二阶段,也就是西山鬼屋的六名被害人,虽然说其中也有在夜场上班的,但另外几个男人,他们并不符合这一特征,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第二阶段的被害人,相对于第一阶段和第三阶段,死状变得五花八门,有被吊挂在树上的,有被肢解,再调换尸块的。”   “嗯,是。”   韩冰不断点头,王自力也听得入神。   “由此我们发现,第一和第三阶段的案子,它们的脉络比较清晰,单纯表现出凶手对夜场女性的一种极端、扭曲的仇恨,所以凶手专挑符合这个条件的女性下手。但第二阶段,就要复杂得多,相对而言比较特别,被害人的身份,也跟第一第三阶段的不一样。”   “所以呢,你快说结论!”王自力不耐烦了。   “所以从我个人角度讲,我们理应把重心放在第二阶段,西山鬼屋的案子。”   “说的好,我也觉得是这样。”   张南的想法,与韩冰不谋而合。   “为啥你们都觉得西山案是重点,我倒觉得那边的案子看上去复杂,其实凶手搞得特别用心,滴水不漏。”王自力忽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受。   “重点不在案件本身,而是那六个被害人的身份背景。”张南说。   “不好意思,我没听懂,不是再去调查现场?”韩冰疑惑。   “我认为比调查现场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六个人的身份背景,现场其实你们已经调查得非常细致了,我们很难再查到什么,反而是那些人的身份背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点相当相当关键。我能够感觉到,有些线索,或者说秘密,是隐藏在这些人身后的。”张南说。   “那个容易,我派我队里的人去,其实前不久他们已经查过了,还给我写了份总结报告,不过主要是为查那个叫徐峰的青年,因为他是活动的策划者。”   “调查结果呢?”   “基本没什么疑问。” 张南叹了口气,说:“这样不行,你的手下只为例行公事,而且会碍于一些情况,放不开手脚。这件事只能我们自己做,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每个被害人的身份背景查得清清楚楚,我想了解他们的方方面面。”   “这个可以。”王自力爽快应和。   “可以是可以,但花得时间太久了,我怕来不及。”韩冰不禁皱起眉头。   “所以要分秒必争,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先分工一下,人不用太多,最好两两一组。你跟大力都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们得分开,那么我和大力一组,你能不能再找一个人帮你?最好是经验丰富点的。”   韩冰没多想就回答:“有,我的副队李珏,他能帮我。”   “哦,小李是吧?他没问题的。”王自力也认识李珏。   “好,就我们四人,分开查,听我的,不需要再加其他人。”张南说。   “那怎么分呢,总共六个被害人,每组调查三个?”韩冰问。   “是的,我看过那段视频,了解六人的关系。方思燕和顾强应该是一对,顾强又和沈默一样是江苏的,我和大力就调查这三个吧,另外三个留给你们。”   “可以。正好另外三个人,徐峰,周浦,丁苗也是事前就认识的,相互间有联系。”   “但是调查前,我们手上必须有点东西,哎你不是说你手下查过,还写了份报告么,给我们弄一份,我们也不用从头忙起了。”王自力对韩冰说。   “这个简单,我让我队里的人发我手机上,我再把你们要查的三个人资料发给你们。”   随即韩冰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李珏,一个打给周岑。周岑立马将事先调查好的资料以比较简略的形式发到韩冰手机上,韩冰又转发给王自力。   “什么时候开始啊?”王自力边看资料边问。   “明天吧,今天好好休息一下,都累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把那位在医院帮忙的小姑娘也叫来,你们也是为了帮我,说真的我挺感动的。”韩冰由衷说。   “你少来!我是在帮你,他们是在帮我,你先搞清楚这层关系!妈的自作多情!”王自力笑说。   “这不一样嘛。”   “一样个毛线!”   当晚,韩冰请张南,王自力,程思琪三人吃了顿大餐,韩冰喝了不少酒,喝醉后竟抱着椅子痛哭起来。张南等三人都能体会韩冰的悲苦,不禁感到心酸。   第二天,他们兵分两路,如计划那样,张南跟王自力一组,韩冰跟李珏一组,张南那组调查沈默,顾强,方思燕三人,韩冰那组调查徐峰,周浦,丁苗三人。   双方约定,在三天内完成调查。   张南和王自力先选择了沈默。   走下车,两人迎着烈日,王自力翻看手机上韩冰转发给他的沈默资料,说:“就这。”   资料上写的沈默住址,位于苏州市姑苏区的城北东路上,一条靠近宝隆广场公寓的小巷内。   此刻他们正站在城北东路上,一家加油站的附近,望见不远处有个广场,周边还有些修建中的大楼。   “那边应该就是宝隆广场吧?”   张南手一指问,尽管戴着墨镜,但刺眼的阳光还是令他难受。   王自力瞧出张南的不适,赶紧说:“管它的,找吧!” 两人沿城北东路快速前行,王自力向一位路人打听,才知附近确实有条无名小巷,两人随即赶至小巷,见小巷口有座如今难得一见的书报亭,巷内都是老房。   “那个沈默,家住在里面?”张南问。   “大韩的人给他的资料,说沈默开了家私人摄影馆,就在里面。”王自力又不放心地看了眼手机。   “嗯,这一点视频中也提到了。”   张南脑中瞬间浮现对于沈默的印象,通过徐峰录制的视频了解到,沈默是个腼腆内向,说话做事较拘谨的年轻人。   两人转入小巷,一眼便看见了沈默开的摄影馆,名叫“小默摄影”。   “小默摄影?这名字够土的。”王自力一笑。   两人挪步到摄影馆门前。   摄影馆共两层,装修普通,大门锁着,门旁贴有两条大红色的春联,春联破破烂烂,显然已贴在上头很久。   “挺传统的嘛。”王自力尝试撕下春联破损的一角,却撕不下来。   张南站远几步,想看二楼情况,结果这时候,摄影馆右侧的窗户发出“吱呀”一声,仿佛木柴断裂的声响,有一只棕色的猫,慢慢从窗户爬出,跳落地上。   那只猫盯着张南,似乎不怎么害怕生人。   “怎么有只猫?”王自力走到窗户前,才发现窗户没关,但窗上装了防盗网,猫是穿过防盗网爬出来的,人不可能进去。   正迟疑间,两人身后经过一个老人,老人穿着拖鞋,手上拿着一袋垃圾,张南注意到了这两点,心想这人应该也是住在巷子里的。   “你好,问你点事。”   张南打断老人脚步。   老人一呆,望着身前西装笔挺的张南,有点不知所措。   “这边住的人,你认识吗?”张南直问。   “认识呀,小沈咯!”老人回答。   “我想问问,他平时就住在里面吗?他做摄影生意的?”   老人没回答,反而粗鲁地问:“你们谁呀?”   “警察!”王自力上前,“他最近出了点事,我们调查一下。”   一听是警察,老人紧绷的表情逐渐收敛,语气缓和地回答:“对,搞摄影的,平时住在里面。”   “专门替人家拍照的?”王自力问。   “好像是。”   “你给说说,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怎么样一个人?”老人皱起眉头,“其实我就住在隔壁,不过也很少讲话的,他一般不出门的,我看他一天到晚在里面,有时候也出去。然后么……他话不多,但是蛮客气的,然后……他还养了几只猫。”   “那只猫,是他养的?”王自力指指那只棕色小猫,此刻小猫仍在原地。   “应该是的,反正我看他养了好多只猫,都是附近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流浪猫,个小伙子心地挺好的。”   听完老人描述,张南发觉跟他从视频中了解到的沈默为人基本一致。   “行了没事了,你走吧。”王自力对老人甩甩手。   老人走后,两人重新站在门前。   “可以的话,我倒想进去看看。”张南说。 “这有什么困难的,这门用的是那种老式的锁,我一撬就开了。”王自力说。   “那怎么行,不符合规定,我们调查的是受害人,不是犯罪嫌疑人。”   “规定有个屁用,老子从来不守规定。”说着王自力取出一串钥匙,在那串钥匙上,有个银针状的东西,他又对张南说:“你看,这个就是警用的撬锁工具。”   “明明就是找人做的,还警用的撬锁工具。”   王自力哈哈一笑,随即撬开了门锁。   踏入摄影馆,张南顿时感到一股陈旧的气息,好像已经长久没有人住似的。馆内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小,四处都是仪器设备,还有许多陈列出的照片。东西虽多,却不凌乱,摆放非常整齐。   “艺术家的工作室么。”   王自力调侃,他对摄影并无任何兴趣。   两人没有逗留太久,便走上二楼,在上二楼的时候,又有两只猫 ,一只黑的,一只花色的,突然从楼上窜了下来。   “妈的,他养了几只猫呀!”王自力骂道。   “看得出来,是个挺有爱心的人。”张南说。   “再有爱心,不也差点死了?这世界爱心没用!男人就要有力量。”   “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五大三粗的。”   “你俩长相都是那种干干净净的小白脸类型,所以帮他说话是吧?”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被人算计,甚至可能被人利用。”   “不奇怪,变态凶手的心思常人很难理解。”   两人踏上二楼,发现对比一楼,二楼东西明显要少很多,几乎都是日用品。靠窗的墙角有张单人床,显然是沈默睡觉的地方。   “就睡这里啊?”王自力翻了翻床单和被子,感觉到沈默生活的简朴。   张南则打开另一边的壁橱,找到不少猫粮。   “好了,也没啥东西。”王自力一摊手。   当王自力准备下楼的时候,张南拉住王自力,手指一处说:“等等,还有个地方。”   王自力定睛一瞧,才看见在一个衣架后面,另有一扇门。   王自力疑惑,为何衣架要挡在门前呢?   他挪走衣架,尝试开门,结果发现门是上锁的。   “这什么意思?”他问。   这次张南不再纠结,直问:“你能打开吗?”   “当然。”   王自力先是尝试撬锁,结果撬不动,随即后撤两步,用力一脚踹去,直接把门踹开。   “你这开门方法,我真是无话可说。”张南摇摇头。   “以前的港片看过吧?人家警察都是这样开门的。”王自力笑说。   印入眼帘的,是一间漆黑的内室。   内室的空间十分狭小,即使只有两人,张南都觉得移动起来相当困难。   王自力摸摸内室墙壁,半天总算摸到电灯开关,一按下开关,立马亮起一盏红灯。   “这灯怎么那么暗,还是红色的。”王自力说。   “像是那种冲洗照片的房间。”张南说。 下一刻,张南便见内室前后两面墙上,几乎挂满了照片,最关键的是,照片的内容,与楼下陈列出的照片内容大相径庭。   王自力跟着注意到了这些照片,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他拍的是些什么照片……”   这一张张照片,画面大都惨不忍睹,例如车祸,坠楼,溺死之人的现场,还有各种血腥凶杀案的照片,以及一些经过处理的灵异图片。   另外也有几张风景照,但皆是阴沉,压抑的风景,全部拍摄于傍晚或夜间。   “这人有病?搞这种照片摆在房间里?”王自力纳闷。   张南同样想象不到,他无法将那个白面书生般的沈默,与眼前这种残忍血腥的照片联系一块。   张南取下部分照片查看,其中的几张灵异图和凶案杀照片,他都曾在网上见过,很显然,是沈默从网上下载后,再冲印出来的。   良久,张南叹口气说:“有些看上去体面温顺的人,背后通常会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这个沈默,估计就是这种人。”   “嗯,从那段视频也看得出来,他好像很压抑,感觉一直被某种欲望压着,所以他背后要搞这些名堂,不过我又不懂,他把这些个阴暗血腥的照片偷偷挂在房间里,是为了自己收藏看呢,还是卖给别人?”   “很难说,都有可能,不过从我的立场看,我觉得他自己收藏用来观赏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毕竟这种照片也不稀奇,网上一搜一大堆。”   “有道理。”王自力挠挠头,又说:“真是想不到哈,那个小白脸,居然有这种癖好,我倒听说过这样的人,有个名词形容他们的,叫‘边缘摄影师’。”   “边缘摄影师?对,这个名词好。”   “哎,其实吧,也没啥,谁没点怪僻呢,你说是不是?”   张南点头的同时,脑中忽然涌现一个疑问,忙问:“那么……他之所以跟随徐峰带领的小团体去西山鬼屋探险,会不会跟他的这种癖好有关?”   王自力愣住了,沉寂半晌才回答:“有关!肯定有关!对呀……你记不记得,他是带着照相机去的,他想找他的素材。”   “但这里还有个问题,如果他想找素材的话,他是想拍鬼屋呢,还是那桩凶杀案?”   王自力闷了几秒,再大声回答:“不知道!我哪知道!”   “要是鬼屋的话,没有问题,但要是凶杀案的话,说明他事前已经预知了那边会发生凶杀案,所以以身犯险,去拍照片?”   “可结果是他最后也没拍到什么照片,自己还差点死了,我听大韩说,当时他送医院的时候,情况很坏,估计送晚了就活不成了。”   “是啊……”   张南顿时感觉案件扑朔迷离,似乎有一条白纱,蒙住了他的眼睛。   从摄影馆出来,两人依旧耿耿于怀,王自力断言:“反正不管怎么样,那小子肯定知道什么事,我们现在也不用乱猜,就想办法让他快点恢复。”   张南迟疑片刻,问:“万一他一直恢复不了呢?”   王自力哑然。   驾车离开的路上,王自力又问:“你说……会不会是凶手事先通过什么方法暗示他,那边会发生凶案,然后他才过去?”   “有可能,但凶手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王自力无奈地摇摇头,说:“算了!不想了,想的我脑子疼!现在时间还早,接下来去哪?” “你刚说,我们要查的另外两个人,方思燕和顾强,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太仓是吧?”   “对,方思燕是在酒吧上班的,另外一个不清楚。两人好像还是男女朋友。”   “我想先查方思燕。”   “随便你,那我们回上海。”   抵达上海,两人先去了一趟老贾咖啡馆,把大致情况跟老贾一说,顺带一提程思琪的事,恰好今天程秋娜请假,不在店里,张南与老贾商量后决定暂时不将程思琪的事告诉程秋娜。   出了咖啡馆,王自力问张南:   “干嘛瞒着她,有什么关系?”   “我怕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   “嗯。沈默总归牵连一桩凶残的杀人案,她知道思琪参与其中,可能会坏事。”   “你想得倒挺多!”   这时已近傍晚,两人几乎没吃过东西,王自力饿得头晕眼花,便找了家餐厅吃饭。   “不急……接下来我们要查的那个什么……方思燕,她在酒吧上班的,酒吧要晚上开门,现在太早了。”王自力说。   张南点下头,没有应话。   “我在想一件事……”王自力吃着饭,忽然来一句,“就是你所谓的三个阶段的案子,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个凶手?”   “有可能。”张南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注意这一点?”   “现在证据不足。”   “证据不足?”   “至少目前看来,仍然是同一个凶手的概率比较高……大概吧……”   “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我也问你件事。”   “问呀!”   “你们有联系到沈默家人吗?”   “听大韩说没有,那小子好像一个人住的,艺术家嘛!”王自力咧开嘴笑。   吃完饭,由于时间尚早,王自力先带张南去浴室泡了个澡。晚上九点左右,两人依周岑提供的资料,找到了方思燕工作的那间名为“SKY”的酒吧。   两人站在酒吧门前,此刻酒吧还未营业,但已能听见酒吧内舒缓的音乐。   “这应该是家静吧。”王自力说,然后踏步进门。   这时一个长发,戴墨镜,又高又瘦的男人拦住他们,说:“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还没开始营业。”   王自力不屑地看了高瘦男人一眼,慢条斯理地拿出他的特别警官证,递到高瘦男人眼前。   高瘦男人变得不知所措,还没看清楚,王自力就说:“警察,让你们负责的过来见个面。”   很快,高瘦男人请出另一个光头男人,客气地介绍:“这是我们徐总监,有事您跟他说吧。”   “你好你好!我是徐坚,你们叫我小徐就可以了。” 徐坚热情地握住王自力手,那股劲头,像是刚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   张南瞧这徐坚至少有五十多岁,却自称小徐,不禁觉得可笑。   王自力说想先看看,徐坚立马带他们走进酒吧,过程中不断对身边工作人员使眼色,脸上却是笑容不断。   张南见这只是间小酒吧,装饰布局稀松平常,吧台处的顶上亮着一盏蓝色吊灯,稍有些刺眼。   他们随意转了一圈,王自力突然停住脚步,冲徐坚说:“行了行了,别装腔作势了,今天不是来查你们的。我问你个人,是个小姑娘,名字叫方思燕,在不在你这上班?”   “哦,小方是伐?在,她是吧台服务员。”徐坚脑子转的极快,表情起了一阵细微变化。   “她出什么事了,知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不知道啊!”   徐坚睁大眼睛,语气局促地说。   “蛮好,你不关心新闻的是吧?”   “还真不看新闻,什么事啊?我就知道她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也没请假。”   “你不问她一下?”   “没什么好问的呀,我们这无所谓的,不想干随时可以走,再说她上个月就跟我讲她可能不做了。”   “为什么?”   “我哪晓得!这小姑娘整天咋咋呼呼的,像脑子里一根筋搭错了一样,我也吃不消。”   王自力和张南都看过徐峰录制的视频,对方思燕的印象确实如徐坚所说那样。   “也对,跟程秋娜有一拼。”王自力对张南笑笑。   “啊?“徐坚十分敏感。   “没事,那方思燕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止,比如说她有没有提过她加入一个什么驴友团,要去参加某个活动?”王自力又看向徐坚。   “没有!”徐坚相当肯定地回答。   “想想清楚!”王自力皱眉。   “是没有呀!这种私事我们一般不讨论的,她也不会讲的。说白了都是来工作,混口饭吃的。”   “行行行,别废话。那我再问你,她男朋友你认不认识?”   “男朋友?”   当听王自力提到“男朋友”三个字时,徐坚瞬间透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么?”   “你别搞我啊兄弟,她不可能有男朋友呀!”徐坚笑说。   一听这话,张南和王自力都是一怔。   “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她为什么就不能有男朋友了,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呀,我哪会是她男朋友,她的岁数都可以做我女儿了。”   “那为什么?”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的,她是那个……那个……”   张南立即醒悟,回道:“她找的是女朋友?”   “蕾丝啊!”王自力一呆。  “对……她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徐坚神神秘秘地说。   张南和王自力万没想到,方思燕竟是一名女同。   “你确定?”张南问。   “确定啊,有什么不确定的?她那个事,在我们这里又不算秘密,都知道的。”   “那不对啊……”王自力想起顾强和方思燕的关系,急忙望向张南,张南示意稍安毋躁。   “你见过她的那些……那些朋友吗?”张南觉得自己问的挺别扭。   “老早以前见过。”   “现在呢?”   “现在没见过,也不知道她换没换,反正我也不认识。”徐坚露出不屑的表情。   王自力绕吧台走了几步,又问徐坚:“你们这就是个同志酒吧?”   “也……不是……一半一半吧。再说这个东西看自己的,又不犯法咯!”   王自力懒得跟徐坚争辩,直接拿出手机,翻到顾强资料那一页,将顾强照片给徐坚看。   “照片里的人,见没见过?”   徐坚看了半天,看得眼睛都花了,才细声细语回答:“应该见过,是我们客人吧?”   “他跟方思燕认识,方思燕自称是她的男朋友!”   “不可能的!”徐坚一甩手,语气不容置疑,停顿片刻,又说:“但我倒有点想起来了,他是来酒吧喝过酒,好像是跟小方坐在一起的,我记得他还请小方在吧台开过一瓶轩尼诗XO。”   这时一名化浓妆的女DJ恰好经过他们身旁,徐坚忙叫住,把顾强照片给女DJ看,并问:“小惠,这男人你应该看到过吧?跟小方喝酒的。”   “对啊,看到过的。”名叫小惠的女DJ直截了当回答。   坐实了方思燕和顾强在酒吧喝过酒后,张南回想那段视频,很快梳理出最有可能的情况。   “他们应该在酒吧认识的。”   离开酒吧,张南对王自力说。   “哪里认识无所谓,问题是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那肯定说不通了,除非方思燕是双性恋。”   “不,我觉得他们是假装的,那段视频你也看过,可能其他的当事人没感觉到,但我们作为旁观者会发现,方思燕和顾强其实不像在谈恋爱,他们比较的拘束,也没什么亲密动作。”   “对对对,我也发现了!怪不得我看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所以一种可能的情况,是方思燕和顾强先在酒吧认识,然后出于某种原因,方思燕邀请顾强以男朋友身份陪她一起参加徐峰组织的探险活动,期间两人好像还有过不愉快,大概跟他们参加探险的真正原因有关。”   “为什么是方思燕邀请顾强,不是顾强邀请方思燕呢?”   “你的观察力或者记忆力有问题,方思燕是徐峰创建的那个驴友网站的会员,是她报名参加的,顾强是她拉来的人。”   “好吧。”王自力脸一红,“这样说的话,顾强不需要留下什么信息,就可以参加他们的活动了,对不对?”   “对,应该是方思燕负责报名和联系的。” “妈的,都在玩毛呢!本来还算简单的一个案子,现在越搞越复杂!然后……”   王自力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抱怨。   来电人是韩冰。   “喂,你们那边进展怎么样?”电话里的韩冰问。   “发现了点情况,到时候见面再说,你们那边呢?”   “我们还没什么进展,今晚看吧。”   “今晚?你们在哪?”   “上海。我们要查的三个人都是上海的。”   “嗯,那别废话了,我们明天可以忙完,你们也快点!”   挂掉电话,王自力瞧着张南说:“剩最后一个了,明天一早出发!”   张南半天才接王自力的话说:“我有种感觉,顾强是三个人中问题最大的。”   次日,他们从上海出发,由于高速因事故堵车,行驶四个多小时,才到顾强地址所在的太仓市浮桥镇。   “妈的,我开车开累死了,你倒睡得舒服,起来!”   停好车,王自力见张南以半躺的姿势睡在副驾驶座上,用力一拍。   张南立刻醒来,调侃说:“要是哪天我没有痛觉神经就好了。”   两人下车,王自力大口喝矿泉水,张南则观察起了四周。   顾强的家是一栋平房,背靠一间轻纺织厂,门前是一条长长的河边过道,河水差不多已经干了,过道的一头是座石桥,另一头是个不大不小的菜场。   王自力的车就停在河边过道上。   张南没有立即挪步,看了半天说:“地理位置不错。”   两人走到门前,王自力先敲了几下门,如他们预料那样,无人开门。   “怎么办?”王自力边问张南,边将他的钥匙串拿出来。   “你都有主意了,还问我做什么?”   “哎……尊重一下你的意思么,毕竟你平时不大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王自力笑着准备撬锁,结果张南拉住他问:“等等,那人干嘛的?”   他们的身旁,竟站了个男人。   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一件土气十足的黄色夹克,一脸惊愕地盯着他们。   “你们谁呀?”男人主动问。   “你来找顾强?”张南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找顾强?”男人相当诧异。   “河边的房子就这一间,你要去菜场也不会选这条路,而且你手里拿了钥匙,看样子准备开门。”   “那你们是谁?”男人默认了张南的推测。   “你觉得我们是谁?”王自力嗓音粗厚地问。   “警察?”   “对呀,你认识顾强?你倒是知道顾强出了什么事。”   “肯定知道。我是他堂弟,过来处理他房子的事情的。”   “哦,来办财产继承是吧?这房子以前是顾强的?”   “也不是的,他妈留给他的。”   “你叫什么?”王自力对顾强的资产转移手续毫无兴趣。   “顾忠。”   “你有他家钥匙那最好了,先开门,东西别动。”   顾忠听话地给他们打开顾强家门,然后站到一旁。 顾强家不足四十平米,因为家具过多,显得尤其拥挤。卧室内只摆了一张床和一个橱柜,却没办法站满三个人。   除此以外,房中萦绕着一股酸腐气,像是食物变质散发出的味道。   王自力随便看了眼卫生间,出来问顾忠:“你说你来处理房子,处理什么?”   “就……搞搞干净,准备卖了。”   王自力点点头,又问:“你哥的身后事办了没?”   “没。谁给他办呀,家里没人了。”   “那认尸谁去的?”   “也是我。但警察就给我看了照片。”   王自力忽然觉得有点冷,挫了挫手再问:“他干嘛的?”   “谁知道他,整天瞎混。现在听说没上班,以前开水果店的。”   从顾忠的表情及言语中,张南和王自力均读出一种冷漠,一个信息浮现在他们脑海里:顾强和顾忠基本没有兄弟感情。   “以前卖水果……现在失业,或者不知道?”王自力看向顾忠,复述一遍顾忠的话。   “大概吧。”   “看上去……你对顾强好像不是很了解,你们多长时间没见了?”   “起码有两年了。”   “那你肯定不知道,他在外面有点什么情况,认识些什么人?”   “不知道。”   “别急我给你看个人。”   王自力打开手机,让顾忠看方思燕的照片。   “不认识,谁啊?”顾忠一脸呆滞。   王自力闷了几秒,随即放回手机说:“算了,跟你没关系。”   王自力又问了几个关于案情的问题,甚至提到顾强惨被人分尸的事,顾忠却依旧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像一台冷血的机器,机械地回复。   从顾忠回复中,张南发现,顾忠对顾强的了解极其有限。   双方随即陷入一阵沉默,变成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王自力习惯性开始不耐烦,他见顾忠像个呆鸡似的站在一旁,用一种十分强硬的命令式口吻说:“我们随便翻翻。”   王自力和张南两人走进卧房,因为顾强家的客厅小到不能再小,只摆了一张木桌,没有检查的必要。   橱柜内的杂物很多,还有不少衣服裤子,看着都很旧,王自力抓起几件,顿时闻到一股臭味。   “妈的真臭,这衣服多久没洗了?”   王自力捏起鼻子骂。   关上橱柜门,王自力又掀起被子,床单,甚至是床垫,没有特别发现,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张南提醒:“床底下没检查。”   王自力抱怨:“我还要弯腰,你真是……你怎么不检查啊?”   “你的鼻子比较灵敏,跟警犬一样,适合干这种事。”张南调侃。   “滚!”   王自力一手撑地,一手扶住床头,由于地方太小,他身材又高大,所以不太方便。好容易将头伸入床底,他发现,床底下有个箱子。 他拖出箱子,在床上放平。这是一个小型旅行箱,把手处已经磨破,显然用了好久。   箱子没有上锁,一拉便开,里面堆着厚厚的一叠旧报纸,各种报纸都有,新闻类,娱乐类,科技类,还有几本旧杂志,一直翻到最底下,他们才看见一张特别的报纸,那张报纸上被用笔写了好多红色大字。   红字呈粗体,是用红色彩笔写成,全是一个个日期,并按顺序整齐排列。   王自力数了一下,总共九个日期,最早的是两年前的六月十五号,最近的是去年的十月十五号。   王自力毫不理解这些日期的含义,但他深知红色是一种较为敏感的色彩,许多心理扭曲的变态杀人凶手一见红色就会发狂,而且这些红字的颜色大都很深,有几处写红字的地方甚至戳破了报纸,说明写的人在当时使了点劲。   两人心中充满讶异,王自力拿起报纸后,他们又发现报纸底下还有张相片。   相片是一张男女合照,男的自然是顾强,女的长发披肩,戴副眼镜,相貌中等偏上,两人并不认识。   “这谁,顾强老婆?”王自力问。   “不知道。但应该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个女人。”张南说。   “外面那个谁……进来进来!”王自力大声招呼。   王自力把照片给顾忠一看,顾忠一眼就认了出来,说:“是他老婆,叫吴婕。”   “干什么的,现在人在哪里?”王自力问。   “早死了。”   “死了?”   王自力和张南同时一惊。   “怎么死的?”张南急问。   “这我倒不知道,反正不是意外,好像听说是被什么人害死的吧……”   “你堂兄的老婆,怎么死的居然不知道?”王自力皱眉。   “没办法,我那时候在新疆做生意。”   王自力不理顾忠,回头对张南说:“这事要查的。”   张南正拿起报纸,端详上面的九个红字日期,喃喃说:“比起照片,我倒对这几个日期更感兴趣。”   王自力也认真看了一遍九个日期,脑中猛然想起一件事,他忙不迭打韩冰电话,等韩冰一接电话,王自力急说:“大韩,我给你看一组日期,总共九个,被人写在报纸上的,我先不告诉你我想到了什么,你看了马上回我!”   听韩冰“哦”了一声,王自力挂断电话,赶紧拍了张照,发给韩冰,王自力神情严峻,令一旁的顾忠很紧张。   不出两分钟,韩冰电话回复,给的答案与王自力所想全然一致:   “你听好,那些就是第一阶段的铁锤狂魔杀人案的被害人死亡日期,也就是前两年在江浙一带,那个很轰动的铁锤狂魔系列案,总共九个女人被杀,都在夜场工作。你们在哪发现这张报纸的?要不要我现在过来?”   “不用!你先不用过来!”王自力露出一脸胜利者的笑容,“等等再说。”   王自力正想挂电话,张南拿起相片提醒说:“等一下,这张照片也给他看看,问他认不认识照片里的女人。”   “好好……慢点!我再给你发张照片,你看里面的女人你认不认识。”   王自力不挂电话,直接拍照,发给韩冰。   韩冰看了立马说:“照片里的女人我知道,名字叫吴婕,是铁锤狂魔案的第一个被害人,我们是在山上一块荒地发现她尸体的!” “第一个被害人……”王自力目瞪口呆,“这样说的话……”   “还有,这个男人是顾强对吧?现在他跟这个女人同框我就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们调查吴婕案子的时候去他家里问过话,他我记得是吴婕丈夫,怪不得我见他那么眼熟……”   “可以可以,我们这一发现,让案子清楚不少,你说顾强为什么会在报纸上写满各个被害人的死亡日期呢?还包括他老婆的。当时的铁锤狂魔案我也参与过一点,所以有印象,我记得好几名死者,她们的死亡日期是没有公开的。”   “对!不但死亡日期没公开,连新闻都不敢公开,怕影响太恶劣了,公开的案件只有四起!”   “他还是用红色粗笔写,而且写得很用力,字迹和颜色深浅也有点小差异,说明很可能不是一个时间写的。”   “是他杀完人的当天写的。然后他看着那些红字,可以回味那种快感……”   一切线索,无疑指向一个答案。   “大韩,你想得到么,你找了两年的铁锤狂魔,居然已经死了,关键还是西山案的被害人。”   韩冰沉默。他的思绪混乱,心情极度复杂。   一旁的顾忠慢慢得知顾强竟是杀人犯时,也感到万分震惊,说不出话。   只有张南,并未如何激动,依然保持相当的理智,拿起照片说:“你再问问韩冰,吴婕是做什么的。”   韩冰立马回答:“是个发廊妹。就在浮桥镇上的一家小发廊。”   王自力告诉张南,张南转向顾忠问:“你的嫂子做这行,你们知不知道?”   顾忠快速摇摇头,慌张地说:“她……应该在厂里上班的呀,顾强说她有夜班的,每天到家都很晚……”   听完顾忠的话,张南暗自揣摩一番,已有了结论。   张南对王自力以眼色示意,王自力知道可以挂电话了。   “那先这样,等见面再说。”   “嗯,不过这个事情你尽快给我汇报,我要安排人重新审理,反正现在人死了,就是些手续问题,最好是可以查出他的杀人动机。算了让别人去管,我是抽不开身了,你知道的,现在情况更复杂了,西山的案子……”   “我知道!我知道!罗哩叭嗦,挂了!”   王自力粗暴地挂掉电话,朝张南笑说:“够不够戏剧化?西山案的被害人,竟然是铁锤狂魔,那么他又是被谁杀的?之后的铁锤狂魔是谁?这尼玛的……”   “是模仿犯罪。”   张南回应王自力,两眼却仍盯着手中照片。   “有什么好看的?”王自力好奇。   “你觉得顾强为什么杀人,包括他老婆在内,杀的全是那种在夜场上班,换句话说,是他认为从事不良职业的女人。”   “是呀,他老婆还是第一个被他杀的……”王自力隐隐感觉到什么。   “不会的。”顾忠忍不住说。   “什么不会?”王自力一愣。   “顾强对吴婕很好的,他们夫妻两个没什么钱,但是要好,以前顾强还在做水果生意的时候,去外面进货什么的,一直想到帮吴婕带点东西回来,而且吴婕死了,顾强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结果你现在跟我说吴婕是顾强杀的?这你不是在开玩笑嘛!” “你知道他为什么哭?”王自力问。   “什么为什么哭,反正别的我不知道,顾强不可能弄吴婕的。”顾忠脸上充满不服。   “行行行,你说不会就不会。”王自力懒得跟顾忠解释。   张南望向顾忠,心平气和地说:“就是因为他对吴婕的感情太深了,结果无意间发现吴婕从事那种行业,才陷入一种癫狂状态,走上一条歪路。”   “你说什么?”顾忠不解。   “人一旦经受刺激,通常会做出一些很出格,很疯狂的事情,许多变态杀人犯都是从精神崩溃开始的,精神崩溃随之带来心理和人格的扭曲。”   顾忠听不太懂,不知怎么回答,只傻傻看着张南。   “现在总算理解,他为什么专挑夜场上班的女人下手,另外还有一点,你看,这报纸上的日期都是十五号,只有月份差异,西山那个案子也是在十五号,可能是十五号那天对顾强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意义。”王自力说。   “大概就是某月的十五号,他发现吴婕从事那种职业的,然后他悲痛欲绝,把吴婕杀了。”张南推测。   “嗯,有道理,接下来每到十五号,他都会想起吴婕的事情,人会发狂,经常要靠杀掉这样的女人宣泄,久而久之,杀人成瘾了。”   “但看得出来他虽然疯狂,心还挺细的,所以他的案子一直没破。”   “那么问题来了,西山案也在十五号,是巧合还是什么?如果他准备在那天动手的话,他自己为什么被人杀了,还被分尸?其他人又是谁杀的?”   王自力瞬间感觉十分混乱,他快速将报纸和照片塞进他的单肩包,先走出了屋子。   王自力和张南陆续来到外头,王自力有点郁闷地点了根烟,原本挖掘出铁锤狂魔的真实身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但同时却牵扯出了更大的难题。   “这摊子怎么办?”张南指指顾强家。   “让大韩安排人来处理,没什么好查的,我敢跟你赌,这人身上绝对查不出那个模仿犯罪杀人凶手的一点点线索,比起这个,那个才叫厉害。”   张南和王自力都隐隐感觉到,深藏在背后,精心布局,并且不露声色地进行模仿犯罪的神秘人物,绝不是一个如顾强那般轻易看透的人。比起顾强,那人更精明,更难以捉摸。   驶离浮桥镇的路上,王自力让张南开车,自己不停抽烟。   “顾强是铁锤狂魔……那么至少第一阶段的案子,凶手是谁没疑问了。”王自力总结。   “对,第二阶段的案子,现在变成个分水岭。”张南说。   “下一步该干嘛,去哪?”王自力一愣。   “回苏州吧,先等他们消息。”   到了苏州,他们吃完饭后,待在王自力下榻的酒店。接近傍晚的时候,韩冰电话来了。   “我们这边好了,你们呢?”王自力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也好了,累死我了!现在开车回苏州。你们有重大发现对吧?我们也有!你先把你们那边情况跟我讲讲!”韩冰像是刚运动完一样,气喘吁吁地说。   王自力就把沈默,方思燕,顾强三人的调查结果告诉韩冰,由于韩冰先知道了顾强的事,沈默和方思燕的秘密又不算太离奇,因此表现较为平淡。   “讲完了,现在你讲。”王自力催促。 “我跟你讲,我这边呢,那个主播徐峰的背景相对透明,所以我没去查,主要查的是徐峰的好友周浦,跟周浦的女朋友丁苗。”   “嗯,你等等,我让张南也听一下。”   王自力打开车载蓝牙系统,跟手机连接,这样韩冰的电话声便能通过车载音响输出。   “好了好了,你说吧。”王自力再调大音量旋钮。   “我们先去了一趟周浦家里,他家住在上海老闵行的,房子还挺大,挺有钱的。上一次我们队里人去的时候他家在办丧事,个个哭得死去活来的也不好查,最后也没查出个什么东西来,然后这次因为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就稍微好点,我们问了他家的几个家里人,他们形容周浦就是属于那种比较放荡的公子哥,喜欢玩,乱花钱,反正父母有钱,也无所谓,成年后到处交女朋友,一会一个女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周浦经常去一家夜总会,也在老闵行附近,叫‘春日湖’夜总会。”   “没听过,应该不是什么大场子,然后呢?”   “我们昨天晚上跑去那家夜总会,直接找老板,一提周浦人家果然认识,说是他们那边的常客,基本上每个星期都要去,不过周浦在他那边名声不好,我问怎么个名声不好法,他说周浦玩起来太疯,胆子大,经常把那些小姐弄哭,有次还在夜总会里跟其他客人打架,而且关键是,就在前几个月吧,发生一件事,那边有个小姑娘自杀了。”   “一个小姑娘自杀了?跟周浦有关系?”王自力楞道。   “对,你听我慢慢讲,死的那个小姑娘叫王淑芳,是陕西人,在夜总会做公主,不是小姐,也就是说,她是在包房负责点歌和点单什么的,不陪客人喝酒,结果那天正好碰到周浦,周浦看上她了知道吧,拼命拉她喝酒,让她在旁边坐着,那小姑娘死活不肯,周浦就砸钱,听说几万块钱直接拍桌上了,谁知道那小姑娘脾气也是硬,还是不肯,然后周浦就火了,强行拉住那个小姑娘给她灌酒,还要扒她衣服,小姑娘也急了,踹了周浦一脚,反正那天闹得挺厉害的,包房里的其他小姐全吓得逃出去了,后来老板带人进来,才把事情给处理了。”   “小姑娘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想不通,自杀了?”   “应该是这样,我听老板说,那小姑娘平时不大说话的,好像有点抑郁,年纪也才二十出头,那天晚上回宿舍,就从楼顶跳下去了。后来警察去夜总会调查这个事情,也查到了周浦头上,但一个呢,这件事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死因也不是周浦直接导致的,另一个呢,周浦的家里人动了关系,反正最后就是把这件事摆平了。”   “那跟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呀!我还没讲完了。了解好了周浦以后,我再问老板丁苗的事,因为我队里人查过,丁苗也是那家夜总会的,跟周浦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老板说丁苗刚来几个月,长得漂亮,脾气性格都蛮好的,还是上海本地人,所以相当受欢迎,有次周浦选台,一眼就看上了,然后像着了魔一样,有段时间天天来,还把丁苗带到外面去,丁苗也算是成了周浦女朋友。后来周浦跟老板商量,让丁苗做妈咪,只带房,不陪客人,两个人就谈了价格,老板也答应了,一直到后面出事,周浦和丁苗关系看上去都不错,丁苗也应该是通过周浦认识了徐峰,答应陪他们一块去西山鬼屋的。”   “快说正题吧,小姑娘怎么了。”王自力又不耐烦了。   “正题就是,丁苗是假的。” “假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身份是假的?她和之前自杀的女孩是不是有关联?”张南也问。   “对,你听我讲,我们昨天晚上离开夜总会后,马上去了丁苗身份证上的地址,结果发现,那个地址根本不存在!我们再一查,她的身份证居然都是假的!”   “身份是造假的……那她本名肯定不叫丁苗了,多半也不是上海人吧?”   “我们马上又跑回春日湖夜总会,让老板找了几个跟丁苗关系还算不错的小姐问问清楚,有个小姐说,丁苗跟她闲聊的时候告诉过她,说自己是上海人,出生在上海,但老家在陕西的柞水县,我怀疑那里才是她真的家乡,我赶紧联系陕西那边柞水县的县公安,把丁苗照片发给他们,让他们在档案里找,就在刚刚,他们调查结果来了,丁苗是纯正的柞水县本地人,真名叫王淑美,父母生了姐妹两个,她的妹妹就是前不久自杀的那个王淑芳!”   “啊?”听到这结果,王自力有些惊讶,“她都有问题?”   “对!还有一点,我求证清楚了,王淑美,也就是丁苗,她是在王淑芳出事后的两个星期到春日湖的,那么很明显了,王淑美是冲着周浦去的,她知道她妹妹在夜总会出了事,可能去之前已经知道跟周浦有关,也可能去了后才知道,反正她接近周浦的动机有大问题。”   “啥大问题,为了给她妹报仇喽!”   “我也觉得是这样,她跟周浦混那么熟,估计想找机会下手。”   “但问题是……最后他们都死了啊!她先报了仇,然后自杀?顺便再把其他人杀了?”   “不可能。”张南摇摇头。   “对,不可能,太荒谬了,但我想起来一件事,你们记不记得,在那段视频里,周浦怎么死的?”   “我记得!他跟徐峰上楼的时候,被人用铁丝勒死的。”王自力回答。   “不是,他们确实被一个装扮成恶魔的人暗算,但要注意,徐峰逃走的时候,周浦还没死,只不过很困难,之后情况可能会有变化,我们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周浦就是当时被勒死的。”张南说。   “对!张先生的话比较严谨,我觉得我们先不用管周浦最后是怎么死的,因为他和顾强是被分尸的,还调换了尸块,就说我们看到的,当时那个怪人,如果是铁锤狂魔,那么他为什么不用他那把铁锤呢?”韩冰问。   “有道理,所以呢?”王自力急不可耐。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那个怪人……就是丁苗呢?别忘了,当时丁苗是失踪的,他们为了找丁苗才分散的。”   “嗯……你这样一分析,感觉顺畅多了,不然很难解释丁苗为什么失踪,而且联系不上,只有她自己故意让自己‘失踪’,才解释得通。”王自力点头。   “她先让自己脱离队伍,再找机会下手,并且换上那身怪装,说明那次活动是她预谋好的一次报复行动,巧妙的是,最后可以让周浦归于‘撞鬼而死’,作为鬼屋探险而显得理所当然的一种死法,当然警方不可能接受那种无稽之谈,但也会被干扰视线,特别是一起参加活动的那几个当事人,她觉得他们会混乱,会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人是鬼。”张南一脸正经地说。   王自力和韩冰都同意张南推论,并一致认定,即使袭击周浦的人是丁苗,其他人也不可能是丁苗所杀,案子显得更为离奇复杂。   “妈的!一个案子,到底几个凶手啊!这帮人到底在干嘛?”王自力感到头疼。 随即韩冰挂断电话,双方约在见面后详谈。   同一时间,苏州第一医院内,程思琪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默,在草坪晒太阳。   负责沈默的邱主任,以及一名姓田的护士,两人正站在沈默病房窗前,望着草坪上的两人。   “这女孩倒是挺用心的,那个警察派她过来做心理治疗,我看她还经常料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陪病人晒太阳,剥水果给病人吃,不容易呐……”邱主任感叹。   “嗯,每次她还带自己做的甜品过来,她说病人喜欢吃甜品。”护士附和。   “这种小姑娘现在少见了,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邱主任问。   “我听小程说,他有时候能讲点话了,不过就是思维还比较混乱,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护士说。   “慢慢来呗,这个也不能急。”邱主任叹口气。   这时候,程思琪已喂沈默吃完一只橙子,并附在沈默耳边,说了些话,后将自己耳朵贴向沈默,沈默的嘴巴却未动。   “她在干嘛?”邱主任不明白。   “她说这是她一种心理疗法,说什么只要用耳语沟通,就可以缩短她跟病人的距离感,消减病人的一些恐慌情绪之类的,我也不是很懂。”护士尴尬地一笑。   “哦,然后她先讲完,再把耳朵凑过去等病人讲……这个真挺考验耐心的。”   “是啊……”   持续半个多小时的耳语沟通,沈默依然没有说一个字,程思琪却丝毫不气馁,她见风大,把一条灰色毛毯裹住沈默两脚,用一种春风般的语气在沈默耳旁说:“风大了,我们先上去吧。”   她发现,沈默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了下。   傍晚,苏州观前街,一家海鲜大排档的棚内。   天又开始下雨,棚内的地上全是水,落在棚顶的沉沉雨声令人感觉心烦。   讨论过案情后,王自力和韩冰不停喝酒,发着牢骚,只有张南滴酒未沾,独自想心事。   “还有什么好想的,别想了!先吃饱再说!”王自力已喝得脸微微红,拍了下张南手说。   “我在想,如果西山案是个转折点,那么那几个人究竟是谁杀的,相当的重要。”张南说。   “我觉得吧,除了那个周浦可能是丁苗杀的以外,其他几个,应该就是那个模仿铁锤狂魔的凶手杀的,包括后面浏河镇的案子,都是这人做的。”王自力信心满满地说。   “也不要这么快下结论,还是让证据说话比较好。”韩冰说。   “有个毛的证据,哪来那么多证据给你!这叫案情假设,懂不懂?”   王自力满嘴酒气喷向韩冰,韩冰立马一躲。   “你说话归说话,别喷我脸好不好!”韩冰擦着脸说。   停顿几秒,张南愁容满面地说:“不搞清楚这一点的话,这个案子很难。”   “对,还有一个问题……”韩冰放下纸巾,变得一脸认真,“你们应该记得,徐峰录的视频里,那个鬼脸怪人不止出现一次,徐峰死的时候,他也出现了,拿了把锤子,要是第一次杀周浦的怪人是丁苗的话,那杀徐峰的人是谁,也是丁苗?” “不是。”张南摇摇头,“下午我趁大力睡觉的时候,又仔仔细细看了遍视频,你提到的问题我也留意了,我还特意截图,比较一下两次出现的鬼脸怪人,可以相当肯定地说,两次出现的鬼脸怪人不是一个人,具体依据是虽然两个人身材有点接近,但第二个明显要更高,手和脖子更长,而且是个男人。”   “所以第二个,就是铁锤狂魔?不对!是模仿铁锤狂魔的凶手!”王自力睁大眼。   “可能是。并且我想说,徐峰死的时候,丁苗已经遇害了,那套装扮的东西应该就是丁苗带来,为了装神弄鬼杀周浦的,结果她自己死了以后,那套东西就被新的铁锤狂魔利用了。”张南说。   “嗯……但你分析得那么头头是道有什么卵用呢?我们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王自力摊手。   “也不一定,起码有了点线索。”   “大概我比较笨吧,没看出来。”   “不是,我是说我重看一遍视频后,还发现两个疑点,尤其是第二个疑点,很关键。”   “嗯?”   韩冰也忙说:“你讲。”   “第一个,你们也知道的,那段视频的最后,就是徐峰死掉后,拿起手机的那只手。那只手毫无疑问是一个女人的,但肯定不是方思燕或者丁苗……”   “等等!”韩冰急忙打断,“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不是丁苗的手我承认,因为那时候丁苗已经死了,但是方思燕具体的死亡时间还很难讲,她比较有可能死在徐峰后面,或者我这样问,你怎么确定不是方思燕的手?”   “很简单,那只手是左手,所以对方极有可能是个左撇子,而去西山的六个人,包括男人在内,没一个是左撇子,还有,那只手挺大的,方思燕和丁苗的手都很小。再加上对方刻意避开手机镜头,基本可以确定,现场有除了他们六个人外的第七个人,并且是个女人。”   韩冰点点头,不再质疑。   “第二个疑点呢?”王自力用手指敲敲桌子。   “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他们六个人在帐篷里吃东西聊天的时候,方思燕突然拉上顾强陪她去外面打电话,随后他们好像在外面吵了几句,回来方思燕的脸色很难看。不管是另外四个人还是看视频的人,都会想当然地以为方思燕是在跟顾强吵架,但是我戴上耳机,把这段音量调最大听的时候,却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韩冰略显吃惊,“另一个女人?跟方思燕在吵?”   “对,两个人吵得很凶,因为都是女人,所以很难分辨,我只能听清几个字眼,具体内容,要靠你们用一些专业设备把声音处理一下。”   “这个简单,我一会让人去搞。”韩冰兴致勃勃地说。   “所以这两个疑点一结合,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结论。现场有第七个人,还是个女人,并且这个女人极有可能跟方思燕认识,两人的关系还不一般。”张南说。   “我也想起来了,怪不得方思燕打完电话一直神经兮兮的,还不肯离开现场,估计就跟那个女人有关。”王自力说。   “咦?你们不是说……方思燕是个女同么,要么……那个女人是……”韩冰断断续续说。   韩冰的话提醒了张南和王自力,王自力直接起身说:“走!去上海!” 由于今晚道路畅通,仅花一个多小时,他们便抵达上海。接近方思燕所在的“SKY”酒吧时,韩冰收到李珏发给他的一段语音。   语音是处理过的音频,正是方思燕当时以打电话为借口,在帐篷外与神秘女子的几句对话。   对话内容如下——   方思燕:“你干嘛来了?”   神秘女子:“你什么意思?”   方思燕:“什么叫我什么意思?”   神秘女子:“打你电话也不接,直接告诉我你来这里,然后还带个男人?”   方思燕:“跟你有关系吗?”   神秘女子:“好……你说的没关系,没关系那我走了!”   方思燕:“你有本事就走!别回来!”   对话结束,然后是一段杂音。   “你们怎么看?”听完语音,韩冰问。   “两个人什么关系,一听就知道了。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这个女人,她大概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王自力说。   这时候,王自力已停好车,他们陆续下车,朝“SKY”酒吧走去。   酒吧门前的小弟认识王自力和张南,见他们又来,忙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叫徐总监出来。”   名叫徐坚的总监再次带他们进入酒吧,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与上回不同的是,今晚酒吧正营业中,因为是周末,生意不错,满是形形色色的客人。   他们来到酒吧,并未引起一丝波澜,谁都没有注意他们。   王自力开门见山地给徐坚说明情况,说他们想找一个女人,和方思燕是情侣关系,十有八九也来过酒吧,甚至是经常来。   徐坚问能否提供一些特征,王自力摇头说:“没有!”   徐坚紧皱眉头,颇有些为难,于是他叫来一名跟方思燕交好的女服务生,向他们介绍说:“这个是倩倩,和小方好的,你们问她,她全知道。”   王自力耐心地再问一遍,倩倩先想了一下,随即回答说:“你们找的人是不是晨晨?”   “晨晨是谁?”韩冰问。   “就是方方的那个咯。”倩倩有些难以启齿。   “是吗?你有没她的联系方式,或者她住哪里知不知道?”   “不知道。不过她经常到这里玩的。”   “她们一直是那种关系?”王自力问。   “不清楚,反正以前很要好的,后来不知道了,好像吵架了吧,她昨天还来了。”   “和谁一起来的?”   “一个人啊!”   “她一般几点来?”   “一般……喏喏喏,她来了!”   倩倩激动地指着一个方向,他们见有个约莫三十岁左右,戴墨镜,身穿黑色皮衣的短发女人踏入酒吧,正在找座位。   王自力笑道:“运气真好!” 很快,短发女人被叫去他们三人跟前,徐坚随便介绍一番,短发女人突然显得很紧张。   “名字。”王自力粗厚的嗓音响起。   “什么?”短发女人有点魂不守舍。   “问你叫什么。”韩冰回答。   “陈晨,耳东陈,另一个字是早晨的晨。”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好吧?方思燕是你什么人,你去没去过西山鬼屋?”   陈晨随即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神情,几乎已经回答了王自力的提问。   “你们在一起多久?”张南问。   “三年多吧。”也许是想褪去孤傲的姿态,陈晨下意识地摘掉墨镜。   “方思燕的死,对你打击不大嘛,还来酒吧玩?”王自力嘲讽般说。   陈晨轻哼一声,一脸不屑。   “你哼什么?”   “你怎么知道对我打击不大?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的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这个。你讲讲,那天晚上去西山鬼屋干什么?”   陈晨先愣了半晌,再反问:“你那么肯定我去了?”   王自力对韩冰做个手势,韩冰直接把手机摆桌上,播放那段语音。   听完语音,陈晨低下头,相当泄气。   “我们在等你解释。”王自力犀利的眼神死死盯住陈晨。   “你们都是警察?”陈晨有气无力地问。   “不然呢?”   又沉寂片刻,陈晨才开始讲述当晚情况。   原来,陈晨与方思燕相恋三年之久,起先感情良好,直到后来,陈晨渐渐不满意方思燕酒吧的工作,认为酒吧鱼龙混杂,会接触到各种客人,不宜长久工作下去,应当辞职,可方思燕偏偏热爱酒吧的氛围,两人因此产生矛盾,大吵了几次,甚至提到分手。心情低落之时,方思燕频频在酒吧与客人喝酒,并在此期间认识顾强,正巧方思燕是徐峰创办的涉友网会员,为了故意气陈晨,方思燕便带上顾强一起参加西山鬼屋之行,并在途中发信息给陈晨,陈晨一怒之下跟着方思燕赶去西山鬼屋,还与方思燕在帐篷外大吵一架,只是吵完后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偷偷躲在暗处留意方思燕的一举一动,直至最后目睹徐峰惨死。   王自力又问及拿起手机的那只手,陈晨承认:   “对,是我。”   “你捡起手机,看了看,又走了?”   “嗯,我先看到那个主播被活活打死,再捡起他的手机,他的手机也正好没电了,然后我又回去找燕燕,结果……”   说着,陈晨捂住嘴,满面忧伤。   “你看到方思燕也死了?”   陈晨拼命点头说:“就那么一会会时间,我是从她那里过来的,本来想跟在那个主播后面看看他想干嘛,回去发现燕燕出事了……”   “那真是蛮惨的……不过你这样不行,讲得不够清楚,我要清楚点的。你把那天晚上看见的所有事情,好好跟我们描述一遍,不管是你认为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   说完这话,王自力对徐坚和倩倩做个手势,示意两人回避一下。两人乖乖走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真的,基本上已经说清楚了。我那天到了那里,就跟燕燕吵了一架,后来我没走,一个人在树林里晃了会,再后来我发现他们一个个也到树林里来了,好像还为了点事情在争,我急忙躲起来,当时他们发现了树林里有个人,特别是燕燕,肯定知道我没走。然后他们又莫名其妙回去了,我就待在树林里,等再见到燕燕的时候,他们只有三个人,燕燕带的那个中年男人也在,后来另外一个男人不小心从坡上摔下去了,中年男人就去找他,我还是躲在树林里,陪着燕燕,其实当时我也想过干脆出来带燕燕走的,但我真的还在生她的气……然后过会那个主播慌慌张张跑来了,说有人死了什么的,他们又看见另一个女人尸体挂在树上,我跟着那个主播出去想看看,结果他也被打死了。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带燕燕先走的话,她应该可以没事的!”说完陈晨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就这么多?其他什么都没看到吗?”韩冰问。   “嗯。”陈晨点头。   “那栋楼,你没进去过?”   “嗯。”   “哎……”韩冰显得相当失望。   又沉闷地坐了会,王自力跟陈晨互留了电话号码,站起来说:“那行,我们先走了,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想到什么,马上打我电话。”   离开酒吧,韩冰灰心丧气地说:“本来以为挖掘到一条重要线索,结果是个屁!”   “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张南说。   “什么角度?”韩冰问。   “走走走!去吃夜宵,我请客,边吃边聊!”王自力一招手。   “好像刚吃完不久嘛,你又饿了?”韩冰笑笑。   他们随便挑了家川菜馆,走进包房,点了些菜,韩冰急问张南:“说吧,换什么角度。”   “我们不要只集中在他们一两个人身上,跳出来,好好审视他们六个人,你们会发现,他们其实有共同点。”张南一脸正经地说。   王自力和韩冰想了好长时间,韩冰摇摇头说:“想不出来,感觉他们区别挺大的。”   “先是徐峰和周浦,他们为了炒作网站,所以用几个道具装神弄鬼;再是丁苗,她的妹妹被周浦间接害死,她有故意接近周浦,替她妹妹报仇的重大嫌疑,袭击周浦的也极有可能是她;再是方思燕,骗他们说顾强是她男朋友,其实是个女同,还使小性子故意气陈晨;顾强就不多说了,原始铁锤狂魔;还有沈默,是个边缘摄影师,专门拍摄那些血腥阴森的照片。”张南提醒。   “…………说明什么呢?”王自力纳闷。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们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韩冰明白过来。   “是的。”张南点点头,“这六个人,背后都有秘密,都有不方便讲的事情,而且或多或少和他们去西山鬼屋探险有关。当然,我还不知道这一点意味什么,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牢记在心里,可能是个突破口。”   “真他娘的隐晦啊……”王自力叹道。   “另外,我还想到一点,就是两个铁锤狂魔的杀人手法,会不会存在差异?”   “存不存在差异?那个……我没听懂。”韩冰脸色尴尬。 “怎么那么笨呢?”王自力骂韩冰,“很简单的,第一阶段的铁锤狂魔,毫无疑问是顾强,第三阶段肯定是另一个人了,因为那时候顾强已经死了,他们的杀人手法应该有差别的。”   “不完全对,我的意思是……”张南忙纠正,“在我们已知第一阶段和第三阶段凶手不是一个人的前提下,我们有必要拿出那些死者的现场照片,详细对比一下,看是不是存在差异,如果有差异,那我们再取第二阶段,也就是西山鬼屋案的几名死者现场照出来对比一下,就知道第二阶段的凶手……或者说主要凶手是谁了。”   “有道理!”王自力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是个好办法!”   “但是西山鬼屋案的情况比较复杂,有两个人被碎尸了,分辨不清,还有那个……方思燕,身上没伤口,是窒息死的,能够对比的也就沈默,徐峰,丁苗三个人。”韩冰说。   “够了够了,先比较看看再说。”王自力说。   “那行,不过要等到明天早上,照片在我们档案库里,我今天晚上回去,你们在这等我消息吧。”韩冰说。   次日一早,才八点多钟,韩冰便将所有死者的现场照片发送到王自力手机,并注明是哪一阶段死者,最后附上一段结果:   第一阶段(即原始铁锤狂魔杀人案)的死者伤口更为密集,凶手带有明显发泄成分。第二阶段(西山鬼屋案)和第三阶段(浏河镇歌厅小姐被杀案)死者凶手基本一致,伤口少,但大部分为致命伤。由此可见,处于重合区的第二阶段的几名被害者,系模仿凶犯所杀伤。   王自力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照片,对韩冰的结论并无异议。接着将这些内容转发给了张南。   老贾的咖啡馆内,张南已等候王自力多时,王自力还没坐下就问:“怎么样,有什么看法?”   “韩警官办事效率还是高,结果很清晰,从现场照片看,那个模仿罪犯毫无疑问是男人,而且跟顾强一样,力气比较大,甚至受过一些专业训练。这一点来说,西山案的两名幸存者,陈晨和沈默,应该可以排除了。”张南说。   “我觉得也是,那很可能现场还有另一个人了。”王自力皱起眉头。   “问题在于……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动向,对了,还有碎尸地点,至今没找到……”   王自力刚想回应,张南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老师,你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医院?”   是程思琪的声音,且声音相当急促。   “什么事?”张南一怔。   “那个……沈默刚刚开始说话了,虽然说得不是很清楚!他还提到案子的事!”   “好,我马上来!”张南赶紧挂断电话,站起身,对一脸莫名的王自力说:“走,去苏州第一医院。”   张南,王自力,韩冰三人火急火燎地踏入沈默病房,程思琪和以邱主任为首的几名医生正围在沈默身边。   见张南来,程思琪忙上前说:“沈默刚才说话了!”   “我知道,他说什么?”   邱主任给沈默开导:“你能讲话么?把刚讲的事情再跟他们警察讲讲好不好?” 沈默不说话,一脸呆滞的表情。   “他不是会说话了么?怎么又不说了?”王自力着急问。   “是的啊,刚才还说的,现在又不说了。”程思琪很气馁。   “他到底说了什么?”韩冰问。   “我刚推他去草坪晒太阳,照常给他做一些心理辅导,结果他突然跟我说口渴,要喝水,我赶紧问他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特别是那天晚上的,他就说他当时摔下去以后腿痛得站不起来,然后看见一个怪人朝他走过去,手里还拿了把锤子,狠狠打他,后来他被打得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程思琪回答。   “就这?”   “嗯,是断断续续……在我耳边说的。”   “那你再试试。”   “试过好多次了,他后面又不讲话了。算了,那我试试好了。”   程思琪坐到床沿上,先在沈默耳旁轻声说句话,再将自己耳朵贴近沈默,其他人都知道,这是程思琪与沈默独特的耳语式沟通方法。   沈默依然一脸呆滞,傻傻地望着天花板。   等了半天,没有说话。   王自力气急败坏地骂:“我看他是精神有问题,跟个白痴一样!”   程思琪眉头一皱,即说:“你不要这样说他,他听得到的,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有耐心,多给他点鼓励。”   王自力还是头一回见程思琪稍有些动气,顿时不说话了,但心里在想:这小姑娘还以为他只是个斯文的小白脸,不知道他背后阴暗的一面。   “怎么办?”韩冰无奈地叹口气,没了主意。   他们由衷地希望沈默能提供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这样好了,你们也不要急,慢慢来,他今天能说话,已经不容易了,算是开了个好头,我觉得……他这个情况的话,应该是比较乐观的,要不再等等吧。”邱主任说。   “他是能等,关键我等不了啊。”   “什么?”   邱主任不是很理解韩冰这句抱怨。   就在此时,沈默两手慢慢撑住床沿,忽然张开口,嗓音嘶哑地说:“双子座……的头……换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目不转睛地望着沈默。   沈默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躺倒床上。   王自力急了,大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双子座的头换了?”   程思琪和邱主任也连连催问,然而沈默仿佛断电一样,紧闭嘴巴,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最终他们只得悻悻离去,程思琪继续留守医院。   走出医院,韩冰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问:“双子座的头换了,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让我们猜谜?”   “他在暗示周浦和顾强,他们两个被碎尸又调换了尸块。”王自力说。   “嗯,像倒是蛮像的,调换了尸块,相当于换了头。”   “那为什么说他们是双子座呢?他们有个毛的关系?”   “谁知道!但我估计这是凶手让他传递的一个谜题,你们不是说过么,他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凶手想让他带话给我们。” “但问题是……”张南面带沉重地说:“我实在想不通,凶手为什么要故意把两个人的头调换了,双子座……双子座……”   张南感觉自己脑中仿似有一团漩涡,猛烈,污浊,迷乱。   接下来几天,案件毫无进展,沈默没有再说话,张南一直沉浸在思索中。   “双子座的头换了……”   某晚,王自力约张南到酒吧喝酒,张南直接提议去方思燕曾经所在的“SKY”酒吧,一坐下来,张南仿佛入魔障一般,又开始重复咀嚼这句话。   王自力霎时发现陈晨恰巧也在酒吧,其实陈晨早已看见他们,眼神不停地在飘,王自力便邀陈晨过来一同喝酒,陈晨欣然而坐。   “你们怎么来了?”   陈晨点起一根烟,笑问。她对张南和王自力的印象不错。   “来看看你呀。”   王自力翘着二郎腿说。   “你少来!你又不知道我今天在。”   “我做警察的嘛。”   “做警察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啊?你又不是神仙。”   两人闲扯间,张南忽然郑重其事地望向陈晨,喃喃说:“模仿犯罪通常具有炫耀成分,凶手把杀人当成艺术,把被害人当成玩物,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游戏……”   “啊?你在跟我说话吗?”陈晨眨眨眼睛。   “不是,你别管他,他这里有问题。”王自力指指脑门。   陈晨更加莫名了,张南继续说:   “你们两个不是幸存者,他一定知道你在现场……他是故意放走你们的……”   “我们两个是谁啊?”陈晨问。   “你跟沈默。”张南回答。   “为什么?你的意思是凶手知道我在,故意放我走的?”陈晨感觉后背一凉。   张南点点头说:“我还怀疑一件事,你和沈默……只是充当凶手的提示……大概沈默的那句话,要和你这边的提示结合才能明白含义。”   陈晨越听越糊涂,不由紧张起来。   “你必须再好好回想一下,你当时还看见了什么,或者有哪些环节,是你遗漏,没告诉我们的。”   “没有!我要讲的,真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陈晨无奈地说。   张南忽然看了一眼时间,再问:“你平时几点睡?”   “干嘛?一般至少三点以后睡,有时候通宵。混酒吧的么都是夜猫子。”   “那还来得及,走吧!”张南忽地站起来。   “去哪里?”   “你想让她去一趟现场?”王自力明白过来。   “嗯,去一趟现场比坐在这里干想强,说不定她一到那边,有些事情就想起来了,况且几个细节我要她帮忙确认一下。”张南说。   “不是吧……你们带我去西山鬼屋那里啊?那里现在乌漆麻黑的,能看见什么啊?要去也是白天去啊!”陈晨慌了。   “晚上去反而更好,因为案子发生的时候是在晚上,更容易让你回忆,再说晚上我才知道你当时的视线情况是什么样的,白天不行。”张南已经离开座位。 虽然不情愿,但陈晨也知道现在是赶鸭子上架,无可奈何,只听王自力在身后催:“别纠结了,走吧!”   仅花一个多小时,三人便抵达了目的地。   迎着凄凄夜风,身处阴冷的树林中,陈晨有些后悔没有在出门时穿一件厚外套。   “我事先声明啊,那个鬼宅我不去的,吓死我了!”陈晨小声但坚定地说。   “没关系,本来也不要你去,因为那时你没进古宅,你就带我们去你去过的地方。”张南说。   随即他们踏上土坡,陈晨先带两人摸索到了发现丁苗尸体的地点,再是方思燕等候及死亡的位置。   沿小道走几步,陈晨手指一处说:“这里好像是那个沈默滑下去的地方。”   张南挪步至土坡边缘,陡然发现,这里似乎是整座土坡的最高点。朝下看,树木茂盛,还堆了不少建筑垃圾。   “从这里摔下去,是挺要命的,这小子也是命大。”王自力摇摇头说。   他们慢慢走下土坡,来到小湖边,即徐峰遇害并被发现尸体的地方。   “这里我有印象,那个主播在这里死的。”王自力说。   “嗯,我当时就躲在……喏,这棵树的后面。”陈晨手指一株枯树。   “躲在这么个地方,你居然没被发现?”王自力笑问。   陈晨不说话,张南回答:“他一定知道的。”   张南所谓的“他”,自然是指真凶。陈晨意识到当时手持铁锤的面具怪人明知她躲在暗处,故意放她一马,就觉得不寒而栗。   由于湖面映照月光,所以此地相比土坡要明亮,只是风势更大,陈晨两手抱在胸前,不停哆嗦。   张南环视一遍说:“这里是最关键的地方,我要你静下心来,好好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当时……的……情景……”陈晨紧皱眉头,努力回想,“我记得……我先看到那个主播从坡上摔下来,然后我是从另外一条小路走下来的……然后……那个怪人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了……我吓死了……再然后么……咦?”   “你‘咦’什么?”王自力问。   “别……你别打断我……”陈晨摆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我是……先从坡上下来的,我比那个主播还要快点……我记得我好像……看到一个东西……”   张南等三人异常紧张,眼巴巴地望着陈晨,因为害怕打断陈晨思路,都忍住没有说话。   “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陈晨激动地一拍手,“那时候,我看见前面那棵树的下面,有一滩血!”   “血?哪里?”王自力大声问。   陈晨忙跑到一棵紧靠土坡的树底下,指指说:“就这里!”   “很大一滩血吗?”张南问。   “对啊……很明显的一滩血,要不然那么黑我哪看得到。”   “哦……不过本身就是杀人现场,发现血也不奇怪,还想起来什么事情没有?”王自力问。   “等等!”张南做出一个手势,再问陈晨:“你说你在徐峰,也就是那个主播摔下坡之前,发现这滩血迹的?”   “对呀。” “确定吗?”   “确定。”   “那血迹后来被谁清除的?”张南望向韩冰。   韩冰想了一下,回答:“没有,怪了……我印象里这边没发现血啊……”   “能不能给个肯定的答复?”张南一脸慎重。   “能,我手机里就有现场照片,我翻一下,你等等。”韩冰快速掏出手机。   趁此间隙,张南又靠着土坡,朝前走几步,结果没走多远,便看到先前站在坡上望见的那堆建筑垃圾,以及一小片茂盛的树林。   张南心头一震,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绳索似的。   这时候,韩冰过来说:“你看好了……现场照片,就是这地方,哪有什么血,干干净净!只有徐峰的身底下有滩血,那滩血是我们清扫的。”   张南确认了一眼,回头问陈晨:“你离开现场的时候,那滩血还在吗?”   “还在的!”陈晨相当自信地回答。   “那好……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保证你说的话都是事实,又绝对没有记错么?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说的情况对我们非常非常重要,很可能将案子引到另一个方向,所以我要你想想清楚再回答。”   陈晨被张南突然严峻的表情吓了一跳,但仍坚定不移地答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证!”   张南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韩冰:“当时沈默是在哪个位置被发现的?”   韩冰回想一下,说:“我带你们去。”   他们沿小湖走了片刻,渐渐靠向土坡,最后踏上一块沼泽般的湿地,韩冰停下脚步说:“这里。”   湿地的一旁是土坡,四周几乎全是树木,若在远处,很难发现这边有块荒凉的湿地。   张南正环视四周,韩冰补充说:“其实我来现场的时候,沈默已经被送去医院了,这个地方是我队里的人跟我讲的,他们还拍了照片。”   张南望了望土坡,喃喃自语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的?”王自力问。   “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我们现在才发现。”张南面朝王自力。   “啥漏洞?”   猛然间,张南想起一件事来,急说:“不行!要出事了!走走走,赶紧走!”   “去哪?出什么事了?”王自力很少见张南如此慌乱的模样,不由也紧张起来。   “苏州第一医院!”   “去那干嘛?”   “车上跟你们讲。”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苏州第一医院,然后让陈晨等在楼下,直接奔赴沈默病房。   冲入沈默病房,却发现空无一人,张南一眼望见床头柜上的程思琪手机,恍然说:“手机丢在病房里,难怪打她电话不接。”   “她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王自力问。   “她跟我说过这几天会住医院,大概觉得在沈默身上已经有所突破,想趁热打铁吧。” 他们随即离开病房,问值班护士沈默和程思琪去了哪,值班护士懒洋洋地回答:“好像去天台了。”   “天台?”   张南心一惊,立马带着王自力和韩冰赶至天台。   今晚的夜风很大,王自力废了好大劲才把楼道通向天台的门推开。沈默和程思琪就在天台边上,沈默依然坐着轮椅,全身裹了条大毛毯,程思琪站在沈默身旁,一时没有注意到张南等人。   “程思琪。”   不知为何,张南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程思琪回头,阴暗的环境下,找了会才看见张南,有点意外。   “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张南问。   “哦,沈默睡不着,我带他上来吹吹夜风,据说吹夜风有助于清醒大脑的,所以……”   “你先过来。”   程思琪话没说完,即被张南打断。   “什么事啊?”   程思琪感觉到了不对劲,讶异地问。   “没事,你过来再说。”   王自力也刻意显得若无其事地招招手,实则表情相当严峻。   程思琪点点头,她体贴地把沈默身上的毛毯盖盖好,准备推着沈默一块过去。   “就你一个人……先过来。”   王自力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说。   程思琪纳闷,甚至有些害怕,霎时愣在原地不敢动。   她颤巍巍地问张南:“到底什么事情啊?”   无论何时何地,张南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你听大力的。”张南冷冰冰地说。   “那……”程思琪看看沈默。   王自力心急如焚,大吼:“我让你离开这个人,立刻!”   程思琪脑中一片混乱,她不是最确定王自力口中的“这个人”是谁,但她身边的人只有如同植物人般的沈默,她不由伸手指向沈默,正当她想再问,忽然听到沈默发出一声轻笑。   她心中一怔,结果沈默迅速伸出右手,并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跟前!   与此同时,王自力已掏出一把手枪,对准沈默,骂道:“小逼崽子,装得挺像啊!”   程思琪只感觉天旋地转,而后又听到沈默发出一阵仿佛来自深渊的笑声。   她吓得目瞪口呆,因为沈默神情大变,脸上挂着悠然自得的笑容。   沈默仍抓住她手,让她不能松开。   沈默的状态,已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僵持约几秒,沈默笑说:“王警官,我们来分析一下当前的局势。我相信你的枪法很准,就算我现在抓住这个女人,你也可以一枪打死我,但你绝对想活捉我,为什么呢?那么一堆死人,谁是谁杀的还不清楚,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王自力咬牙切齿地说:“你倒会讲话么……”   沈默清脆响亮的声音,忽令韩冰感觉耳熟,韩冰一下想起某件事,激动得差点跪下来。 “你打我电话的对不对?”韩冰整个人在发颤。   张南和王自力都知道,先前有个神秘人士用路人手机联系韩冰,给韩冰三个月的破案期限,否则不能再见韩冰妻儿,然而韩冰万万想不到,这个声音居然在此重现。   其实韩冰并非头一回听到沈默声音,在病房时沈默曾说了句“双子座的头换了”,但由于沈默故意用一种嘶哑嗓音说话,因此韩冰没听出来。   “就是他联系你的?”王自力惊问。   韩冰慢慢点点头。   “韩警官,我给你安排的这场游戏怎么样,好不好玩?”沈默依旧保持微笑。   王自力肚子快气炸了,他疾步向前,打算先抢回程思琪,结果沈默主动把程思琪放了,还说:“别激动好不好?我们都冷静下来,稍微聊几句好不好?”   王自力接过程思琪,继续用枪指着沈默额头说:“行啊!可以啊!跟我们回公安局,有的你聊的。”   谁知沈默一脸不屑地说:“不不不,那里我不去了,太闷……这样好了,我给你们几分钟时间,你们抓紧时间问,不然来不及了。”   王自力笑出声,接着说:“我问你,你在吊什么?你觉得你还能走?”   “我知道……”沈默从容地看了眼手表,“你们个个都是能手,这栋楼肯定被警察控制了,但我实在不想跟你们走,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一枪打死我喽!要不要我稍微提醒你一下?是,西山那个案子你们肯定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然今天晚上不可能找到这里来,但是那个什么什么幼儿园的案子呢?那个案子很早啦,手头基本没线索,对不对?你们现在搞不清楚我只是了解那个案子呢……还是作为帮凶参与那个案子,又或者干脆就是我干的!所以你们很很很很期待我直接承认,那样就爽了,对不对?”   “没关系,你不承认老子也会让你承认的。你现在慢慢把毛毯拿开,然后站起来。”王自力说。   沈默依照王自力吩咐,慢慢挪开毛毯,站立起来。   程思琪待在张南身后,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是这样吗?这样行不行?”沈默笑容满面,还故意摆出一个怪异的姿态。   “我是真想锤死你丫的!”王自力骂。   这时,韩冰欲哭无泪地上前问:“我老婆跟我小孩,他们人在哪里?”   沈默恢复正常站立姿势,笑对韩冰说:“韩警官,我们俩的事情慢点处理,不急。”   “不急?”韩冰两眼像要射出火来,但并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王自力会开枪,或者沈默跳楼自尽,那他最后一线希望便失去了。   沈默不理韩冰,转向程思琪说:“程小姐,你很温柔,人好,待人真诚,所以你看,就因为这样,你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讲道理的话是不是?而且你在我耳朵边说话的时候经常嘴唇碰到我耳朵,弄得我酥酥痒痒的,还挺舒服,嘿嘿……”   沈默一直在笑,但程思琪的恐惧感却逐渐膨胀,以致根本没听清沈默这段调戏她的话语。   继而沈默收敛笑容,对向张南。   “张先生,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能在这里,肯定是你的功劳了。”   “谈不上。是你的破绽太大了。”张南面无表情地回答。   张南留意到,沈默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 “你给我讲讲吧,你是怎么发现我所谓的破绽的,让我死也死的明白点,好不好?哎……没办法,本来我还想多陪程小姐演演戏,多玩玩的,结果被你弄的很没意思。”   “没问题,我让你死心。”   “讲吧。”沈默笑言。   “我觉得你肯定知道,当天晚上还有一个女人也在现场。”   “哦……你是说那个短头发的女人?是啊……她怎么样了?反正我没碰她,别怪我啊。”沈默摇摇手。   “她名字叫陈晨,跟方思燕的关系很亲密。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她把我们带去现场,指出一个线索,我估计到死都不会知道有那么大一个明显的破绽。”   “谁的破绽?我留下来的破绽吗?”   张南点头说:“事先我对西山案的凶手基本上算是一头雾水,你办事也确实干净,心机又深,伪装成受害人,还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利用我们基于精密犯罪产生的惯性思维,认为你处在那么明显一个位置,所以绝对不会是凶手……不得不说,你这一招真的妙,把我们都骗过去了,我还错把你当成凶手给我们的‘提示’,指望你开口说话,后来你确实说了句不知所云的话,什么‘双子座的头换了’,现在看来,这句话就是为了扰乱我们视线的,包括你把顾强和周浦的尸块调换,应该也是恶作剧,故意扰乱我们视线,直到今天晚上之前,你把我们当猴一样在耍。”   沈默哈哈大笑,得意忘形,后问:“那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不是我发现了什么,而是陈晨告诉了我一件事,就是在徐峰被杀的地方,在徐峰摔下坡前,她看见了一滩血迹。”   “哦?血迹……”沈默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但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应该有印象了。那滩血迹,证明在徐峰摔下坡前,肯定发生过一些事情。但其实凶案现场,找到血迹是很正常的,现场也确实有好多地方都找到血迹,可问题是,唯独那滩血迹,是警方在勘察现场时没有发现的,也就是说,有人故意把血迹给清理了,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你。”   “嗯,你继续说。”沈默呵呵一笑。   “那么一个问题摆在我的面前,为什么有人要专门清理血迹呢?从凶手抛尸来看,他根本不介意那几具被害人尸体被发现,恰恰相反,他应该还希望尸体被人发现,所以如果不考虑一些比较特殊,意外的情况的话,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掩藏线索。”   王自力急不可耐地催道:“别啰嗦了,你快跟他讲清楚!”   张南摆摆手说:“不急,慢慢来……在那个时候,我瞬间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你从土坡上滑下来的地方。”   “是么?”沈默渐渐收敛笑容。   “是的……虽然我们有一段视频,但视频没有拍到你从土坡上滑下去,因为那时候你们跟徐峰分开了,结果就是我们不知道你滑下去的位置,直到陈晨指给我们看,我才发现里面有个大问题,一个解释不了的矛盾。” 张南停顿了下,继续说:“你现在肯定也理解了,你伪装成受害者,然后被警察发现的地方,是土坡另一边的一块湿地,你说自己从土坡上摔下来以后被铁锤狂魔打成重伤,没有移动过,但如果你真是从陈晨看到的位置摔下去的话,最后根本不可能落在那块湿地上,两个地方相隔很远,你摔下坡的位置,坡底下有一堆建筑垃圾,而陈晨看见血迹的地方,恰恰也在那堆建筑垃圾附近,所以极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当时你从坡上滑下去,实际是掉在那堆建筑垃圾上,又从那堆建筑垃圾上滚下去,摔得很重,才会留下一大滩的血迹。至于你身上的锤伤,应该是自己造成的,想要让这场戏更逼真一点,但我觉得你没必要在当时做那个事情,因为很明显,你是故意摔下坡的,为的是撇开方思燕和顾强,你事后还有大把时间用铁锤弄残自己。”   沈默笑说:“厉害厉害,这都能被你猜到,但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推理有个严重问题。”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我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陈晨说的是真话的前提下,对于你摔落位置的矛盾,要么是陈晨在说谎,要么是你在作假,可为什么我选择相信陈晨呢?理由很简单,陈晨是没有办法代入到整个案件中去的,她跟凶手的框架完全不符合,起码凶手是个男人,这一点她就可以排除,然后本案也没有帮凶的迹象,但反过来,你却跟凶手框架相当符合,只有一点我想不通……”   “等等!你还没有解释一件事情。”沈默打断。   “什么?”   “你既然说我作假,还特意清理掉血迹,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作假呢?摔在建筑垃圾那边也好,摔在湿地也好,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张南一笑,“这个就是你犯罪过程中最尴尬的一个地方。其实我知道你在明知故问,你想试探我,没问题,正好我身边的两位警官也没明白,我还没跟他们解释这。为什么你要特意挪到湿地那个位置,还要把之前那个位置的血迹擦干净呢?很简单,因为你不得不那样做,你纯粹是被迫的!”   韩冰想了一下,摇摇头说:“说实话,我还是没懂。为什么是被迫的?”   “因为徐峰直播的关系。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徐峰死前是开着直播的,视频清清楚楚显示他被一个戴面具的怪人打死,而那里,正巧是沈默本来该摔下来的位置,有一堆建筑垃圾的地方!”   “我懂了!”王自力大声呼道,“因为那块地方被视频拍到了!只不过因为太暗,没看出来血迹,但如果躺着个人的话,一定可以看见的,问题是视频中当时那块地方根本没人!怪不得他要挪个位置,还要清理血迹……如果他最后是躺在那边被我们发现的话,只要我们一看视频录像,就会发现当时那块地方是空的,没人!因为实际上他为了杀人或者干嘛离开过那个地方!所以他必须要换个位置,不然漏洞太明显,他又不能对警察说从坡上摔下来以后离开过……对对对!这么一解释通了,这逼崽子,心机还是深!”   沈默哈哈大笑,说:“行行行,我算怕了你们了,你们一个个太厉害了!这么小的一个细节,还能被你们给揪住。”   张南深叹口气说:“这个破绽,足以证明你在作假,那么按常理,再根据案子的情况,十有八九你就是凶手。但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会把自己弄得那么惨,真的只为了演戏,还是失算了?医生也说了,你当时身上的伤是非常非常重的,再送晚一点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沈默忽以一种深沉的表情说:“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了,因为你很快知道。”   “为什么?还有一点,你的动机呢?你杀那么多人,我不相信是简简单单的仇杀或者情杀之类的,是根据一定条件杀人,还是随机杀人?或者说是报复社会?患了某种精神疾病?”   沈默脸上写满了不屑,继而回答:“你的这些杀人理由都太低级了,那是人渣干的事,我不属于人渣,慢慢你会懂的。”   “我不懂,你给我解释解释。” “换种说法,你不觉得杀人本身就是件很好玩的事?”   接着沈默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并转个身,走到天台边缘,两手扶住栏杆。   “你想干嘛?”韩冰见沈默举止异常,惊恐出声。   韩冰心念自己的妻儿,他感觉头顶好像有无数苍蝇在飞。   沈默诡异地对张南说:“你知道吗,我们本质上属于一种人。”   “哪种人?”张南问。   王自力拍了张南一下,轻声说:“这人有点疯疯癫癫的,我们先把他按住再说。”   谁知沈默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嘲笑王自力:“王警官,你就算了吧,别自作聪明,好吗?”   王自力咬牙回道:“哦,那一会看看。”   “不用一会了,我烦了,不想跟你们耗时间了……我最后问你们一个问题,猫有几条命?”   说完,沈默嘿嘿一笑,竟然跳上栏杆,再躬起背,摆出极不自然的古怪姿势。   张南等人一呆,毫不理解沈默这句话的含义,随即见沈默跳上栏杆,都大为吃惊。   顷刻,沈默仿佛弹簧那样高高跃起,从十二层高的病房大楼的楼顶,直落而下!   韩冰发出疯狂的惊恐,程思琪“啊”的大叫一声,张南和王自力连忙跑到天台边缘的栏杆处,王自力说:“这逼崽子果然要自杀!”   可当他们来至栏杆处,朝下张望,显现的一幕令他们震惊不已,只见一只黑色的猫,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像猫一样四肢着地,躬背行走的人,正疾速飞奔。这人动作迅捷,速度无人可及,分明就是从楼顶一跃而下的沈默!   张南的表情难以言喻,他觉得自己似乎活在梦中,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开始浮现于他的脑海……   “那只猫……”   此刻他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沈默摄影馆窗台上看见的那只猫。   那是人,还是猫呢?   王自力同样惊得哑口无言,方才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韩冰痛苦得紧抓栏杆哭泣。   程思琪一脸呆滞。   很快他们下楼,问了几名警察,却无一人看见从楼顶跳下来的沈默,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医院大门的保安只说,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他们怀疑是只野猫。   沈默便这样消失了。   张南愣愣地站在医院大门前,回头说:“我总算理解他为什么说我和他是一种人了。”   “为什么?”韩冰问。   “他也是灵。”   随后,韩冰调动警力,以苏州第一医院为中心,对沈默进行抓捕,并下令加强苏州市边界一带的巡查,尽可能不让沈默逃离苏州市。 张南向程思琪了解得知,在程思琪接手之前,沈默是由护工照顾,护工的工作时间是8点到20点,程思琪接手后的到来和离开时间都比护工推迟一些,医院护士会在每晚24点和早晨6点各进行一次查房,据护士反映,每次查房,沈默都在安安稳稳睡觉。   张南又和王自力跑去沈默病房,沈默病房位于三楼,朝南窗户的下方是医院围墙,围墙外是一块空地,空地之前曾被用于堆放垃圾,后院方嫌味道难闻,把垃圾全部清除。所以那里未安装摄像头,也没有任何一家店铺,可以说是个极完美的盲区。   张南由此推测,沈默若想离开医院,最佳时机应是24点到6点之间,凭借着怪异能力,沈默先从三楼窗户跃至空地,完事后再爬回三楼。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做有一定困难,但沈默应该非常轻松。在这时间内,沈默完全有机会赶去浏河镇犯下命案。   韩冰突然想起,他收到的第三封信,是有人在凌晨四五点左右送达,再交给保安,那通让他侦破西山案的电话,也是半夜一点多打来的。   张南毫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沈默偷偷利用半夜出院的时间亲自操办。   当晚,为抓捕沈默,苏州几乎出动了全部警力。   次日,王自力从上海调来了部分警力,并制定抓捕计划。   沈默的真实背景,也开始浮出水面。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警方没有发现沈默任何踪迹,沈默就像幽灵一样,无影无踪。   某日,天空飘落雪花,王自力和张南一早赶去刑警队,走进办公室,见着正躺沙发上打瞌睡的韩冰。   韩冰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一件外套,头发凌乱,皮肤粗糙,像是好几天没有洗澡。王自力见韩冰又辛苦又可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打扰。   “起来吧起来吧。”   隔了几分钟,王自力还是推醒韩冰。   韩冰停止打呼声,眯着眼爬起来。   “你们来了?”   韩冰嗓音沙哑。   “过来看看,什么情况?最近几天都没声音,查得怎么样了?”   韩冰指指桌上一叠A4纸打印出的报告,说:“都在里面。”   “查清楚了?”   “嗯。”   “有啥发现?”   “没什么特别的。”   “人还是找不到?”   韩冰摇摇头,显得很沮丧。   这一切,也在张南预料之中。   张南始终认为,想要以这种方式抓住沈默,希望十分渺茫。   “喂,字太多了,你就简单跟我们讲讲。”王自力翻了翻报告,感觉头疼。   韩冰用手搓搓脸,站起来喝口茶,开始讲述: “反正该查的地方都查了,基本情况也掌握了。这个人呢,出生在无锡,三岁多的时候,他爸因为喝酒骑自行车出车祸死了,后来他母亲和他外婆一块把他养大。然后他爸是河南人,妈是江苏本地人,爸那边的亲戚在他爸去世后都断了,不来往了,妈还有个姐姐,很早就出国了,也没什么联系。所以他的家庭关系网络比较简单,谈得上亲人的只有母亲和外婆。然后他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无锡乡下念的,成绩一般般,后来念的是中专,中专是在苏州的郊区,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离太仓挺近的。所以他们一家就搬到苏州住了,也就在他刚来苏州的时候,他母亲得了癌症,走了,结果没多久,他外婆又死了,变成他一个人生活。我们也问过他中专和初中的学校老师,都说他是比较奇怪的一个学生,性格很闷,不喜欢讲话,好像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但在初二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就是上课的时候吧,老师在上课,他在台底下玩东西,老师走过去一看,结果发现他竟然在玩一只癞蛤蟆,还把癞蛤蟆的皮给剥了,弄得课桌上一塌糊涂。我觉得……至少从那时候起……他的性格应该已经出现问题了……”   “嗯,工作以后呢?”张南听得很入神,把韩冰的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   “上完中专,他就工作了,一开始是在一家洗车店打工,没干多久,去了太仓一家快递公司上班,在快递公司整整干了三年多。我们问了现在快递的那些员工,就是那时候跟他相处过的,基本都说他性格很怪,动不动生气,一点点小小的玩笑都开不起。然后有一次,是在他们公司的年会上,他跟他那些同事说,在他老家,有个小男孩,从小被猫灵附体,后来就变得像猫一样……”   “什么?”张南一惊,重复韩冰的话:“有个男孩……被猫灵附体……变得像猫一样……”   “你觉得他是在吹牛还是有什么含义?”韩冰问。   张南摇摇头说:“我觉得他说的是他自己。”   “我也觉得。”王自力点头。   “他被……猫灵附体?”韩冰讶异地问。   “废话!你那天不也看到了?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一点事都没有,能是正常人么?”王自力说。   “哦……哦……”时至今日,韩冰还未能接受那天发生的事。   “再后来呢?”张南催道。   “再后来他从快递公司辞职,就没有任何工作记录了,估计是自己开了摄影馆,搞摄影了。我们又问了摄影馆附近的人,都说他相当有礼貌,还挺热情,特别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他也养了好多只猫,有时候还会把马路上那些被车撞死的猫啊狗啊什么的抱回来,找个地方安葬。”   “嗯……对人有对小动物一半好就好了。”王自力吐槽。   “也不一定。”张南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不一定?”   “先哲有言,人本质上是个矛盾综合体,他的心里肯定有片柔软的地方,其实按照国外的犯罪学理论,越凶残的罪犯,内心越是脆弱。”   “有道理。”韩冰赞同张南的见解。   “他是那种让人很难捉摸透的人,他至少有两层皮,第一层皮,是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爱搞摄影,性格内向,用现代话来讲,属于宅男。第二层皮,是一个边缘摄影师,爱好拍摄那些残暴,阴暗的画面。而在两层皮下,就是他变态凶残的罪犯本质,甚至说不定那也是一层皮……因为我始终没有摸透他杀人的动机。”张南说。   “他不是讲了么,就觉得杀人好玩。”王自力说。   “不,应该有些更宏大的目标。”张南又转向韩冰问:“对了,他的资产状况查过没有?”   “查过。他现在名下有两套房产,一个,是他在无锡的房子,他母亲去世以后房子归他了。还有个就是他的摄影馆。除了房子,他在银行还有大概二三十万的存款,里面一部分是理财产品。  “摄影馆我们去过了,无锡的房子去过没有?”   “没有。现在就剩无锡的老家没跑,打算今天去,你们有空可以一起。”   于是,韩冰带上张南和王自力,以及副队李珏,一同赶往沈默位于无锡的老房。   沈默老房位于无锡郊区,一座荒山的山脚处。等到目的地,已经快接近三点,下车一看,他们发现附近住户稀少,原来是这块地方面临拆迁。   他们轻松找着了沈默的老房,那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乡村式平房。   王自力撬开门锁,他们走入屋子,当即闻到一股酸臭气味,相当难闻。   屋内空荡荡的,家具几乎都搬走了,只有一张桌子,他们一眼看见桌上摆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魔方。   一块全黑的魔方。   张南拿起魔方,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发现魔方的细小夹层中,竟然还有张纸。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纸,见纸上写着:   “世人做事常爱循规蹈矩,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处理和对待,这是泯灭人性的现代文明荼毒。例如这块魔方,想要颜色一致,最简单和快速的办法就是把它涂成同一种颜色,当然,我会选择黑色。”   这段话的底下,还注明了“沈默留”,并附上几个字:给程思琪小姐的礼物。   “他知道我们会来。”韩冰叹口气说。   “但是这个魔方是什么意思?”李珏问。   张南又琢磨了一遍字条内容,说:“他在向我们表达他的理念。”   “真好笑!他把现代文明说成泯灭人性,那他杀人反而成了正义的喽?”王自力大声问。   “这块魔方被他用黑色的彩笔全涂黑了……他为什么说是给程小姐的礼物?”韩冰不解。   张南忽然心中一凛,立刻掏出手机,对魔方拍了张照,发给程思琪。   他再打给程思琪电话,说:“思琪,我给你发了张照片,是沈默说要给你的礼物,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别挂电话,马上回复我。”   程思琪秒回:“我见过这个魔方,确实是沈默的。”   “以前被沈默摆在医院的吗?”   “对的……他有时候会拿出来盯着魔方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老师,这块魔方,是不是有五面被涂成了黑色,有一面是正常的?因为你照片不是每个面都拍到了……”   “什么?五面是黑的,一面是……”   张南拿起魔方,快速转动,发现魔方的六个面全是黑的,并非程思琪说的五面是黑,一面正常。   “是这样吗?”程思琪在问。   “不对。我相当确认,我现在手里的这块魔方,六个面全是黑的。”   “啊?”   “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五面是黑的,一面没有涂黑。”   “那也就是说……他把最后一面涂黑了……”   “代表什么意思呢?”  张南挂断电话,愣愣思考片刻,脑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大声说:“完了!要出事了!”   “什么?”韩冰吓了一跳。   “听好了,这是块六个面的魔方,现在全部涂黑了,但程思琪说,沈默在住院期间,魔方只有五面涂黑,有一面是正常的,沈默知道我们会找来,他也知道程思琪见过这个魔方,他故意说是给程思琪的礼物,目的是让我们去问程思琪,从而得知他离开医院以后,魔方的第六面被涂黑了!他在跟我们玩解谜游戏……”   “那你解开谜题没有?”   “我问你们,西山案总共几个被害人?”   “六个!不对……”韩冰停顿一下,赶紧纠正:“应该五个,他是自导自演的,不算。”   “所以一开始魔方的五面是黑的,代表五名死者,但现在最后一面也黑了!你们别忘了,当时连他在内,一共七个人,有个人他是故意放走的!”   王自力心头一震,惊呼:“陈晨!”   陈晨正是魔方的最后一面,是沈默当时未完成的版图,也是西山案真正唯一的幸存者!   “你有她电话的,快打!”张南感觉一颗心在乱跳。   王自力立刻打电话给陈晨,却迟迟无人接听。   “还楞什么?走啊!去上海啊!”李珏大声说。   一上车,王自力便先联系上海警方,让上海警方快速找出陈晨家住址。随后王自力又打电话给“SKY”酒吧的总监徐坚,徐坚只说最近几天没见陈晨,他对陈晨也不了解,提供不了有价值的信息。   到陈晨家时,已是晚上19:43分,现场被彻底封锁,楼上楼下都是警察。陈晨的尸体就斜靠在客厅茶几上,她两腿稍向外张开,仰望着天花板,地板被她从颈部伤口流出的大量鲜血染红。   她的双手抱在胸前,掌心下是她与方思燕一张大尺寸合照,照片内地点是海南三亚的天涯海角,方思燕依偎在她身旁,两人表情仿似当日热烈的阳光,洋溢灿烂的微笑。   这即是沈默对她仅有的恩赐。   陈晨是被人用利刃割破喉咙,失血过多致死,对方下手既稳又狠,近乎完美。   张南,王自力,韩冰三人站在陈晨尸身跟前,半天说不出话,脸上均写满了悲伤和愤怒,王自力更感觉十分羞耻。   “还是来不及……我们就被他牵着鼻子在走,被他活活玩死。”   王自力一反常态地用一种有气无力的语气说道。   他们发现,陈晨的尸体旁边,有一只红色的类似旅行包那样的小包,包内装有几样物品,分别是一个土色鬼面具,一件血红色布衣,一副黑色皮手套。   毫无疑问,这些是西山案用以装扮鬼怪的道具,是沈默留给他们的。   “他给我们干什么?”王自力问。   张南拿起清空的红色小包,仔细检查,看到就在小包底下,印着“桐秋轻纺织厂”几个白字。   “他不是为了把这些东西给我们,而是告诉我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这些东西只是顺便给我们的。”   “什么意思?”韩冰有点糊涂。  张南把小包底下的几个字给王自力和韩冰看,王自力心领神会,立马拿出手机。   “查到了,桐秋轻纺织厂,也靠近太湖大道,离西山很近,那边正好有个桐秋村,纺织厂就在那个村子里。我估计这个包是纺织厂发给内部员工的,要么就是推销或者赠送一些东西的时候送的。”王自力说。   韩冰心怀忐忑地问:“怎么样,现在去?”   “肯定要去,我倒想看看他还玩什么花样!”王自力恨得牙痒痒。   张南又蹲下身,最后检视一遍陈晨,他见陈晨眼睛依然睁着,四周阴气极重。张南心中充满愧疚和痛苦,说了声:“对不起。”慢慢合上了陈晨的眼睛。   走出陈晨家,王自力通知一名刑警可以清理现场,再问张南:“阿南,你的通灵能力真的一点都没了?”   张南摇摇头说:“我的眼睛大概就快看不见了。”   “为什么又严重了,治疗没效果?”   “治不好的。”   王自力一下愣住了,说不出话。   张南哀叹一声,说:“等到我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可能出现在眼前的反倒是光明。”   沿着夜晚的太湖大道,他们很快转入一条小路,前方隐约显现几座黑漆漆的荒山。由于夜风较大,湿气浓重,他们坐在车里感受到一股冷气。   王自力打开雨刮器,清除了一下挡风玻璃上的细小水滴,随即便见一座荒山的山脚附近,稀稀落落有些房屋。   王自力觉得奇怪,明明刚才望去一片空旷,怎么平地里冒出许多房子?   他将车停在一座矮房旁,正巧有两个中年男人经过。   “等等,我问问,你们这是不是桐秋村,这边还有家轻纺织厂?”王自力下车问。   “对啊,干嘛?”某个中年男人开始打量王自力。   “不是干嘛,我问你个人,男的,名字叫沈默,三点水那个沈,沉默的默,听过没有?”   两人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算了,到前面去看看。”王自力不理两个男人,对张南和韩冰一招手。   三人往前走几步,发觉这种时候,村子里的人竟还不少,基本都在各忙各事,彼此间没有交流。   王自力一连问了几个人,终于有个农村老妇回答他:“哦……小沈咯……他外婆住在这块地方的……”   王自力两眼睁大地问:“确定是沈默么?长相白白净净,看上去挺斯文的。”   同时王自力想起来,沈默确实有个外婆,只不过已经过世了。   “对对对!”   “他以前住在这的?”   “好像没有……就来过几次,那时候还小了!他外婆名字叫阿菊,这里有房子的,在那个……在那个……”   依照老妇指示,他们去往附近一座破旧房屋,并顺利打开房门。   一股陈旧气息扑鼻而来,明显已很久没有人住了。   “沈默的外婆死了,按理说这个房子应该也算他的资产吧,为什么查不到呢?”韩冰问。 “我跟你讲,像这种宅基地很多不算正规房子的,都是以前自己随便造的,所以产权什么的很模糊。”王自力回答。   三人在屋内逗留了会,正当准备离开的时候,张南忽然发现地上有个凸起的东西。   “是拉手。”   张南边说边拉,却拉不太动。   王自力换张南,使足力气,一下把一整块板掀起,居然是块正方形的木板。   他们一齐朝下望,又用手机照射,看到是一个地窖。   地窖里铺了两层席子,还有被子枕头以及一些生活用品,看似简陋,但必需品都有。   他们慢慢爬下地窖,由于入口狭窄,都感觉非常吃力。   下到地窖,他们闻到一股酸臭气息,沉闷污浊的空气,令人相当不舒服。   王自力拿着手机,仔细检查地窖,这时候,他看见就在一个小木柜上,摆有几条婴儿的尿布。   张南也翻到一只臭不可闻,被当作垃圾桶的大缸里,有许多杂物,其中一些是女人和婴儿的衣服裤子。   张南和王自力望向韩冰,韩冰脸色煞白,地窖内的景象,只会令他想起一件事。   “是不是我老婆跟小孩在……在这里住过?”   韩冰的语气似问非问,他感到脑中嗡嗡作响,脸颊突然发热。   “有可能。”   王自力直截了当回答。   韩冰随手拿起几条婴儿尿布,他整个人在发抖。   “韩警官,我知道你很激动,但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你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沈默为什么让我们来这里。”张南说。   张南的话提醒了王自力,王自力也说:“是的,说白了这个地方是他让我们来的,肯定有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我现在就关心一件事……”韩冰嗓音带点沙哑。   “我懂,我们也想知道你老婆孩子去了哪里。”王自力点点头。   “沈默可能正好利用了我们这个想法。”张南说。   “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住在这种地方……”韩冰痛苦地说。   “看上去是这样,不过我们也不能太相信事物的表面,还是要让证据说话。”张南说。   “对,有个问题,你说……大韩的老婆孩子如果关在这里的话,谁来照顾他们?”王自力问。   “大概是自己照顾自己。沈默偶尔来一趟,丢给他们一些吃喝和生活用品。”   “会不会有什么帮手?”   “以沈默的个性和做事习惯来说,应该不会。他属于独狼型的罪犯,不需要也不适合有帮手。”   “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南快速环顾地窖四周,慎重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离开没多久,这里不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   “我也觉得,走!出去看看!”   他们爬出地窖,走到屋外,夜风凄凄之下,张南忽见屋后有一片竹林。   “那里去看看。”张南望着竹林说。 王自力紧跟张南,韩冰则走在最后,三人一起迈步进入竹林。   竹林内的气温比外面明显要低,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韩冰更是颤抖不止。   王自力发觉韩冰依然心魂不定,用力一拍韩冰的背说:“振作点!你看你这幅鸟样,干刑警那么久了,这点事扛不住?”   韩冰沙哑地回道:“你不懂……”   张南也说:“没办法,事关自己和事关他人是两个概念。”   “哎……老实讲,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沈默干嘛要找上大韩,把他的老婆孩子抓了,威胁他破案,这样有什么好处?”王自力问。   “他的想法一般人很难猜透,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和别人不一样。”张南说。   “嗯……妈的!也是朵奇葩!”   这时,他们正处竹林深处,竹林的尽头是一座荒山,山并不高,山上有几座枯坟。   王自力见前方无路,便打算折返,结果只听张南大声说:“你们看!这!”   张南站在山脚下的一座枯坟前,手指着枯坟。   王自力和韩冰立即来到张南身旁,一眼看到,在这座枯坟之后,竟然有个洞穴!   这个洞仿似窑洞,洞口整齐,所以应当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并非天然形成。   三人站在洞口,心头均一震,因为他们同时听到,洞中传来一些响声,像是女人的声音。   王自力打开手机灯,他们立马冲入洞穴,韩冰冲在第一个。洞内空间很小,基本只够一人通行。没走几步,他们便至洞穴尽头,随即眼前出现的一幕,令他们惊呆了。   尤其是韩冰,更是震惊异常!   就见一个衣装破旧,憔悴到极点的女人,全身遭捆绑,还被用胶带封住嘴巴。女人以跪坐的姿势坐在地上,由于两手和两脚都被绑住,因此很难移动。而在她大腿上,摆着一个婴儿摇篮,有一名看起来才两三个月大的婴儿,安稳地躺于摇篮内,似乎正在睡觉。   韩冰激动得无以复加,连王自力都认出了眼前女人,大呼:“余燕!”   这是韩冰魂牵梦萦的女人,他“死而复生”的老婆——余燕!   摆在余燕腿上的,无疑是他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余燕看到韩冰,也是瞬间两眼睁大,仿佛身在梦中,显得难以置信,可下一秒,却透出一种离奇,惊恐的眼神,并疯狂摇头。   韩冰眼泪直落,几近失去理智,他快速奔至余燕跟前,并准备将孩子先抱走,再救余燕。   张南冷静地目视一切,脑中赫然浮现一个疑问:她为什么不走呢?   余燕虽然被绑住,行动困难,但也可以慢慢离开洞穴,没有必要待在原地啊……   “等等!”张南大吼一声,韩冰却已把孩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跟着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动静,一块岩石猛地从上方坠落,韩冰抱紧孩子下意识地躲开,接下来一声像是骨骼断裂般的震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有那么两三秒,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等韩冰反应过来,余燕已经绵软无力地瘫倒在他面前,余燕的耳孔不断流血,那块岩石,结结实实砸中了余燕的脑袋。 韩冰一下跪地,表情呆滞,像傻了一样,不哭不闹,只愣愣望着奄奄一息的余燕。   韩冰怀中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开始哇哇大哭。   王自力和张南奔赴上前,王自力赶紧检查余燕伤势,并立即打电话呼叫救护车,张南则寻找线索,张南立刻发现孩子身上绑有一根很难看清楚的细绳,细绳的另一头,绑着一块随岩石一同落下来的木板。   张南瞧瞧头顶,瞬间明白了。   “沈默搞了个机关,他用一条绳,一头绑住孩子,一头绑住上面的木板,木板又用来从底部固定住大石头,所以孩子只要一动,拉走木板,石头就会掉下来。”   韩冰悲伤塞满心头,根本听不清楚张南在说什么,只回头问王自力:“她还有救吗?”   王自力不知该怎么回答,半天张不开嘴。   这时候,张南看见,就在余燕的右后方,有一个小巧的针孔摄像头。   张南拿起摄像头,愤恨地说:“他在看。   张南话音刚落,韩冰的手机铃声响了。   王自力替韩冰抱走孩子,韩冰接起电话,即听到一阵笑声。   “我草你全家!我草你全家!你妈的不是人……”   韩冰眼睛血红,一通狂骂。   等韩冰骂完,沈默悠哉且带着笑意地说:“你看看,你看看,韩警官,你还是不够冷静,你在急什么呢?如果你不是着急把孩子抱走,而是好好检查一下的话,你老婆肯定不会死,对不对?机会我都已经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把握住,哎……所以说世人永远都是感情用事,感情又恰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韩冰心乱如麻,被沈默呛得说不出话,但也隐约觉得沈默的话有几分道理。   “我是太急了!我太急了!”   韩冰丢掉手机,抱住余燕,终于痛哭出声。   余燕没有挺到医院,在送去医院途中,她便已宣告死亡。   余燕死后,韩冰一直抱着孩子,不再说话,就像一座冰雕,张南和王自力离开医院的时候,韩冰也只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眼神无助地望着前方。   余燕的丧礼在三天后举行,来场宾客特别少,整个过程特别安宁,王自力出席了葬礼。   另一方面,沈默的案子,随着余燕身亡,彻底陷入了停滞。   一星期后。   张南的眼睛又开始接收治疗,病情较为严重,医生建议住院,但不保证一定可以康复出院。   张南考虑再三,决定遵循医嘱,也许是对这世界的光明尚存留恋,不想太快失去。   不过在住院之前,他还有桩心事,一桩埋藏了很久的心事,他知道必须了却这桩心事,才能安心入院。   这天午后,张南携同王自力,来到韩冰所在的苏州工业园区刑警支队。   他们自然去找韩冰。   张南问了走廊上一名警察,才知韩冰人在大楼的天台吹风。   韩冰现在有个习惯,时不时会到天台吹风,或许是迎着寒风,能够缓解一些痛苦。   张南跟王自力走去天台,发现韩冰正愣愣站在天台的栏杆处,看见他们来,也不觉得意外,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在来之前,张南曾告诫王自力,让王自力不要多说话,只需待在一旁听他和韩冰说。   王自力问为什么,张南并未回答。   王自力记着张南的话,和韩冰打了声招呼,便站到一旁,眺望远方。   这栋大楼共有六层,却显得非常高,楼顶可以俯瞰苏州工业园区的面貌。   今日的工业园区,披了层淡淡的薄雾,看起来有些朦胧。   “韩警官,最近怎么样?”   张南像是例行公事般,面无表情地问。   韩冰“呵”了一声,带有酸苦味地回道:“能怎么样,也就跟以前差不多,孩子让我姐带了,然后余燕的爸妈也准备搬到苏州来,帮忙带带孩子。”   张南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张南没有再说一些类似节哀顺变之类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今天找你来,有点事,想问问清楚。”   张南一改先前的语气,变得非常生硬,王自力微微感到紧张。   “什么事你问好了。”韩冰说。   “关于案子的。”   “案子?案子还有哪里不清楚的,不都是沈默干的么?”   “不对。”   “不对?”   张南缓了缓,刻意避开刺眼的阳光,立即说:“你们第一次来公园找我的时候,我问过大力一个问题,我问他:这个案子可以告诉你什么?”   “然后呢,他怎么回答你的?”韩冰望向王自力。   张南摇摇头说:“其实我当时听大力完整叙述一遍案情后,我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案子里的猫腻,但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再加上缺乏一些证据,我就一直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没有多想,最主要的是,我本能抗拒这个疑问,我不愿意接受那样一个事实,后来……”   张南表情显得痛苦,韩冰的脸色也开始转为沉重。   “后来什么?有事情你直说好了。”   “人类社会进步的一个重要核心和标志就是理智,我自认为是个理智的人,可惜在这件事情上,我犯了一些错误。”   “你别绕了,说吧。”   “韩警官,我今天来,是两手空空的,大力也一样。”张南忽然换了另一种语气。   “什么意思?”韩冰不解。   “我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只想问清楚一些事。”   “我已经说了,你随便问。”   “那好,我们来探讨一下案子的细节。抛开光复幼儿园的案子,我之前把铁锤狂魔案分三个阶段,第一是原始铁锤狂魔案,现在我们知道,凶手是顾强,第二是西山鬼屋案,凶手毫无疑问是沈默,而第三阶段,是我们最忽视的,也是你一度认为是完美犯罪的浏河镇的三起歌厅小姐被杀案,从表面看,那三个女孩也应该是沈默杀的。”   “难道不是?”韩冰抬起头。 张南轻轻地摇头说:“大力把浏河镇的案子给我完整讲过一遍,他是吃这行饭的,所以讲得非常清楚,我后来自己又去确认了一下,发现三个女孩的遇害,也就是死亡时间,分别是晚上11点多,凌晨1点多,凌晨3、4点左右。最后一个女孩莫芸是在配合你们实施计划完毕后回到家被杀的,她的尸体在早晨6点10分被发现。”   “对,有什么问题呢?”   “这中间是有问题,有个很明显的问题。”   “你说说看。”   “沈默从医院大楼上跳下去,逃走以后,我向医院了解到一些情况,发现医院每天会有两次查房,一次是晚上24点,一次是早晨6点,白天以及晚上24点前基本是护工或者程思琪来照顾,也就是说,沈默凭自己特殊的能力,从窗户离开医院的机会只有24点到6点之间,那个时候是半夜到凌晨,先不说后两个女孩,第一个女孩的死亡时间,确定在晚上11点多,试问沈默是怎么分身,跑去浏河镇杀人呢?”   韩冰哑然。   张南继续说:“我相信给你寄信和给你打电话,是沈默亲历亲为,但苏州第一医院距离浏河镇并不算近,特别是半夜,来回一趟要大费周折,就算沈默能力再强,他毕竟不是神仙,正常情况下,如果他想杀人,绝对不会选那么远的一个地方。之所以他还是将目的地选在浏河镇,是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他杀人!”   说到这,王自力的眼神如电一般射向韩冰,韩冰微微低下头,语气生硬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之前总以为,像沈默这样的人不需要帮手,但很明显是我错了,沈默需要的,是一个具备杀人能力,有一定反侦查意识,并且会乖乖听他话,绝不捣乱的人,韩警官,我想来想去,能够符合他条件的人,好像只有你。”   韩冰“哈哈”一笑,厉声说:“我都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居然怀疑到我头上来了?哦,我帮沈默杀人,浏河镇那些小姑娘都是我杀的,搞了半天我成铁锤狂魔了?这就是你的逻辑?张先生,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真的是……”   张南没有搭理韩冰的嘲讽,说:“你的孩子和老婆被沈默绑架,你几乎动弹不得,而且你几次三番强调要我们把重心放在西山鬼屋案上,还有沈默给你三个月期限,让你破了西山鬼屋案的那通电话,我们也只是听你在说,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沈默前面都是写信,后面会突然跟你打电话呢?现在想想,应该是沈默继续给你写信,并用你老婆孩子的性命威胁你,告诉你作案细节,让你充当铁锤狂魔,替他在浏河镇杀人。”   韩冰连连冷笑,却不搭话。   “我也慢慢理解,你为什么会找大力帮忙。”   “为什么呢?”   “第一,你信任大力的能力,认为他有很大机会可以帮你破了西山鬼屋案,你自己被凶手盯上,调查起来不太方便,你急需一名像大力那样的助手。第二,你设想出了另一种可能,就是你先遭遇不测,没有办法再救你的老婆孩子,所以为保险起见,必须要有个后备人选来继续替你完成任务,大力为人热心,正义感强,请他帮忙是毫无疑问的。”   韩冰仿佛被张南说中心事一般,慢慢低下头,王自力面色铁青,再也忍耐不住,大声质问:“大韩,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韩冰摇摇头说:“张先生,你的一通分析,听上去好像蛮有道理,也挺通顺的,可你不觉得有点想当然么?你的结论,全是建立在猜测上,缺乏真凭实据,搞刑侦的,切记不要太相信主观性的判断,还是要建立证据链。”   “你错了。”张南微微一笑,“我跟你们最大的区别是……我不搞刑侦……我只不过是一个丧失了通灵能力,眼睛快要瞎了的通灵人。”   “但你也不能就凭这些东西,把我定罪吧?”韩冰笑问。   王自力气冲冲地走到韩冰面前,又问:“你跟我说实话,那些事是不是你干的?沈默之前一直给你写信,为什么突然打电话了?最后那封信在哪,告诉我!”   “告诉我”三个字王自力说得极大声,带有明显的愤怒,韩冰整个人一震。   韩冰长呼口气,连呼气都在发抖,反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莫芸是不是你杀的?”王自力再度靠近韩冰,咄咄逼人的眼神,像快要喷出火来。   韩冰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异常僵硬。   “大力,你等等。”张南伸手劝阻,“我既然怀疑他是浏河镇的铁锤狂魔,当然不只是凭那些空洞的猜测。”   “你讲!”王自力沉住气,站到一边。   “我们再回到刚刚的话题,那时候你在公园,把整个案情,尤其是你们失败的雨夜抓捕计划给我讲述一遍后,我就已经发现不对劲,所以才问你:这个案子可以告诉你什么。”   “哪不对劲?”   “你说,当天晚上,你们一直和那个叫莫芸的女孩在一块,负责指挥,现场只有你们三人,对不对?”   “对!”   “结果一直到半夜,凶手都没出现,然后你们认为抓捕计划失败,亲自送莫芸回家,谁知道你们走了之后没过多久,莫芸就被杀了。你不觉得……这一切非常巧合?”   “是挺巧的。”   “你们才刚撤离,凶手就动手,时机把握恰到好处,说明他相当清楚你们的计划,但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我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是你和韩警官一起送莫芸回家,再没有其他人,即是说,知晓莫芸住在哪里的,只有你和韩警官,而最终,莫芸是在家中被杀的……”   王自力一语惊醒,瞪大眼睛望着韩冰,痛苦地说:“对……对……妈的我真是木鱼脑袋,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是我们送她回家的……”   “当然从理论上说,你们有被跟踪的可能,但韩警官我那时不了解,你我还是了解的,以你的水平,几乎不可能被人跟踪还不察觉,这一点我相信你,再加上我后来了解到韩警官在这方面同样优秀,试想再厉害的凶手,也几乎不可能跟踪两名经验丰富的优秀警察,况且你们还是开着车,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你和韩警官,其中一人,大概率就是杀害莫芸的凶手,除非凶手提前知道莫芸家地址,但这个可能性很小。由于我清楚你的为人……”   王自力不再听下去,而是猛地一把抓住韩冰,叱道:“就是你!”   韩冰用力甩开王自力的手,退开好几步远,背靠栏杆,面部表情一阵抽搐,随即变得扭曲,最后掩面,带有哭腔地说:“我没办法!大力!我真的没办法!他拿余燕和孩子的命威胁我,让我在每个雨夜跑去浏河镇的那条路上杀人,还必须扮演铁锤狂魔,不然他们就死,我动也动不了!那天晚上……我送你到苏州后,我又返回莫芸的家里,偷跑进去的……你知道吗,我在杀她的时候,我也在流眼泪,她拼命的求我,让我放过她……我一锤一锤的砸下去,砸到她再也讲不出话……”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她,不杀别的人?”王自力痛恨地问。   “因为她认出我了。那天晚上……我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我穿了一件杀另一个女孩的时候穿过的衣服,她正好见过,所以感觉眼熟,后来她的眼神一直在我脸上飘来飘去……而且你也记得,她当时很紧张,我就知道出事了!但我那时候不能出事的!绝对不能出事的!没办法呀!真没办法!”   说完这些话,韩冰开始掩面痛哭。   张南和王自力让韩冰哭个够,也不打断韩冰,张南略表同情地问:“沈默威胁你,让你替他杀人,有没有说为什么。”   韩冰摇摇头。   “他让你在雨夜必须完成一次杀人,还要扮演铁锤狂魔,否则你的老婆孩子就死。”   韩冰点点头。   张南长叹口气,沉寂了片刻,再问:“其实你也感觉到了,终有一天,我会找上来的,所以你把孩子托付给了家里人。”   韩冰苦笑一声后说:“没办法,我知道瞒不过你,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从余燕被石头砸死那天起,我也跟着死了……”   韩冰目光呆滞,转身面向整个苏州工业园区,轻轻地说:“大力,对不起……”   “你觉得就对不起我?大韩……你的路选错了!”王自力厉声说。   韩冰摇摇头,笑着说:“如果……我也像那个沈默一样,有九条命,摔不死就好了……”   话一说完,韩冰突然翻上楼顶栏杆,跳跃出去,后急往下坠。王自力大吼一声,伸手想要去抓,仍晚了一步。   张南和王自力,目视着韩冰快速坠落,仿佛掉进无穷无尽的深渊…… 韩冰的死讯以及“浏河镇铁锤狂魔”的身份很快惊动整个警界,苏州公安部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调查韩冰。王自力没有接受委托,对他而言,一切已经结束。   王自力替韩冰家人做主,让韩冰和余燕葬在一块,在他心中,韩冰并非是一个恶人,只不过被逼到绝路,他甚至在想,如果是他面临这种考验,会如何选择。   他还亲往韩冰姐姐家,探望韩冰的孩子,当看到那个无父无母的可爱男孩时,他心中一痛。   他决定,将来帮忙管教韩冰孩子,他知道韩冰也是这么想的。   另一方面,张南住进了医院,医生明确告诉张南,他的情况不太乐观,两眼随时可能失明。   张南淡然一笑,准备接受命运安排。   住院的一个多星期,张南的眼睛每况愈下,好在身边总有人陪着他,王自力,老贾,程思琪,程秋娜,这几人轮流在医院照顾张南。   这天,恰好所有人都在,一名护士走进病房,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张南。   “张先生,给你的信。”   “啊?在医院都有人给你寄信啊?”程秋娜抢过信一看,发现信封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寄信人信息。   老贾也觉得奇怪,问:“这信是谁寄来的?”   护士回答:“不知道,刚刚有个人过来送信,让我们把信给张先生,然后马上走了。”   张南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坐直身体,王自力也有所觉悟,紧张兮兮地问张南:“是他?”   张南接过信,点点头,回了句:“其实我等他这封信等了很久。”   王自力忙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朝下张望,张南劝说:“不用看了,你抓不住他。”   “要不要我给你读?”程思琪关切地问。   “我现在还能稍微看见一点点,让我自己读吧。”   张南拆开了信封,里面是几张A4纸,纸上的字全部手写,字迹清秀端庄。   信的内容是——   “张先生,先允许我这么问候你一声,得知你在住院,我没有来探望,真是抱歉!今天给你的这封信,完全是对我整件事的一个总结,我猜里面的有些内容,是你不知道,并且想知道的。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或许说有点落后的家庭,从小由我妈妈和我外婆照顾,把我抚养成人。在我6岁那年,我一个人在野地玩耍时,被一只全身闪着黑光的猫咬了一口,从那天以后,我就发现我的身体变得很奇怪,性情也跟之前不一样了,如你所见,我获得了一些‘特殊能力’。   我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感到害怕,我的行动快捷,五官灵敏,生命力顽强,而且喜爱捉弄某些人或物,你一定不敢相信,那时候我们小学班上有两个男同学在河里溺亡了,幕后的主凶就是我,当然,是因为我讨厌他们。   我成年以后,母亲和外婆相继去世,我长年被压抑的本性开始渐渐表露,我对事物有了新的看法。在我看来,人类的本质是贪婪,自私,无情无义的,不断的侵占,破坏,毁灭,才是人类正确的生存方式。然而现代人几乎迷失了本性,被文明束缚,被规范限制,我们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偌大的精神监狱之中,无法自由自在的翱翔。   毫无疑问,现代文明磨灭了人类的本性,从古至今,我们越来越不可理喻,本是我们该做的事,一件件的被我们抛弃。   所以我决定,跳出那个圈子,做回一个真正的人。 我从快递公司辞职以后,就搞起了摄影,我着迷那些阴暗,残忍的场景,拍摄了许多那样的照片。但仅仅做这个的话,不能彻底宣泄我的情绪,因此我要再做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轰动全国的大事。   某天,我经过一所幼儿园,忽然感念,其实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我们的教育。是啊!从上幼儿园那天起,我们就在接受不正确的教育,那些老师们,他们全是恶魔的帮凶,统统都该死!当时,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伟大是不容置疑的,我要当着那些幼儿的面,处决那些教师,也顺便让孩子们见识见识人类最真实纯粹的一面,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   我将目的地选在光复幼儿园,我知道你一定去过现场,那所幼儿园很偏,而且没有摄像头,是我实现计划的理想之地。   在那之前,我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包括勘察幼儿园情况和附近地形,精确计算好每个细节。当一切就绪后,我开始实施计划。   我先在一家汽车租赁公司里偷了一辆大巴,然后把大巴停在一座荒山的山脚下,等到那天,我一早开大巴去幼儿园,对那些教师下手,用迷药迷晕教师,一个个送去车上,那些送教师上班的家人,我就直接要了他们的命。是的,这件事听起来不可思议,工作量极大,但对我来说一点都没有难度。等到装满一车人后,我用事先准备好的汽油,浇在他们身上,但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一名怀孕的女教师。   现在你肯定知道,当时那名怀孕的教师就是韩警官的爱人。我忘了提一点,我即便再残忍,都不会杀害任何小动物和孩子,相反还会倍加呵护他们。所以当我看见这名怀孕的女教师的时候,我就打算先放过她,我不是不杀她,而是要等到她生完孩子后再杀她。   我把余燕抱去一个没人会发现的角落,然后开着大巴到幼儿园门前,等那些家长陆续送孩子上学时,我一把火点燃了大巴,大巴就在那些孩子的眼前,熊熊燃烧!他们目睹了那些教师活活被烧死,我心中无比的爽快!   很快,光复幼儿园的大案轰动全国,我才知道,我放过的那名女教师,竟然是负责此案的刑警队长韩冰的爱人。   我把余燕送去老屋,让她住在地窖里,我给她一些生活用品,定期送她吃喝,后来她直接在地窖里把孩子给生了下来。   说真的,当时我完全没有想过利用余燕来要挟韩警官,让韩警官替我办事,我还没有伟大到那个地步,可以未卜先知。包括西山的杀人案,也不是我提前计划好的,与光复幼儿园的案子不同的是,西山案,纯粹是一次巧合,是我临时起意做成的一件事。   那时,我加入了一个叫作“涉友”的驴友网站,成为了他们的会员,之所以在徐峰的带领下,跟着他们去西山鬼屋探险,完全是想拍摄一些素材,应该说,在出发前,我都没有想过要杀他们。   然而事实是,他们全死了,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无视了我的存在,让我变得极度渺小,我最最不能忍受这种事。   在去西山的路上,我们在服务区休息时,徐峰和周浦特意跑到很远的地方抽烟聊天,正好聊到他们的‘造鬼’计划,由于我听力异于常人,被我听得一清二楚,我终于明白徐峰策划这次出行的真正目的。   到了鬼宅,在帐篷跟他们闲聊的时候,我发现方思燕心事重重,后来她拉顾强去外面,我仔细听他们说话,才知道来了另一个女人,也就是陈晨,而且凭她跟方思燕的谈话内容,我推断出了她们的关系,方思燕竟然是为了气陈晨,故意拉顾强来的。我当时就想,好啊!一个个都藏着秘密,动机不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隐约产生了杀死他们的念头。 等方思燕回来,过了没多久,徐峰和周浦策划的一场闹鬼戏开始进行,我配合他们演出,还跟着他们逃离鬼宅,但我不愿意就此收场,所以我提议再回去看看,方思燕迎合了我的想法,当时只有我知道她是在担心陈晨安危。   一路回去的时候,他们发现一个神秘人影,我看见了那是陈晨,她也在跟踪我们,我没有太当回事。   接着回到鬼宅三楼,丁苗突然失踪,不过一切瞒不过我的眼睛,我看到是她自己偷偷躲了起来,可能还关掉了手机,那女孩我一见她就觉得有问题,后来发现果然如此。   我没有拆穿丁苗,让她躲在那个地方,然后跟另外的人跑出去找她,我们还分成两组,我和方思燕,顾强一组。我们三个一路找到土坡,那时我就想,我必须要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和他们两个在一起显然不方便,我又不想立刻杀了他们,所以我故意摔下土坡,争取脱身,结果还受了点伤,但对我来说无所谓,谁知道我摔下来的地方,正好是后来徐峰被我打死的场景,视频全拍到了,会露出明显的马脚,最后我只好清除痕迹,换了另一个地方,你也是不错,可以凭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发现破绽。   再说回我脱身以后,我立马赶回鬼宅,竟发现扮作鬼怪的丁苗在跟周浦纠缠,原来是丁苗想杀周浦,差一点就成功的时候,被周浦挣脱了,周浦还意识到了眼前的鬼怪可能是人假扮的,等周浦占上风的时候,我帮丁苗解决了周浦。   之后我带丁苗出了鬼宅,丁苗见我帮她杀人,对我推心置腹,我骗她说我和其他人走散了,还说我喜欢她,丁苗就把她的秘密告诉了我,我才知道丁苗的妹妹被周浦害死,所以她一直想找机会报仇,刚才的一切,包括她的一身鬼怪装扮,都是她提前计划好的。   我心里在发笑,好啊!又是一个在玩花样,暗藏心机的女人,你们真是不把我当回事!   我和丁苗在树林里坐了会,我让她把那身鬼怪装扮丢了,还安慰她不用担心,只要不说出去,没人知道这些事情,何况周浦是我杀的,丁苗很听我的话,谁知当我们走出树林的时候,顾强突然出现了,一脸的杀气,手里还拿了把铁锤子,我承认当时连我都有点惊讶,但我脑子转得飞快,我听闻过铁锤狂魔系列杀人案,那个凶手专杀夜场工作的女性,而且日期一定在15号,我突然联想到了丁苗的工作,又发现当天恰好是15号,我瞬间明白,眼前这个什么顾强,居然是铁锤狂魔!   我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愤怒,喜在我可以遇见这么一个凶犯,怒在又是一个动机不纯的人,不,简直妈的属于大大的不纯!   顾强没有跟我们多说话,直接铁锤抡了过来,目标还是选择了我。我知道他的想法,他想先把我解决,再对付丁苗。   我被顾强打了几锤,很痛,全身都是血,丁苗在旁边吓得不敢出声,等顾强打完我几锤,发现我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对他冷笑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不对劲,我想我玩够了,一把抢过了他的锤子,把他活活打死。能够死在自己的手法和武器下,也挺幸福的。   见我没死,丁苗忙跑来看我伤势,结果我露出来的怪异面容把她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我没有再跟她啰嗦,因为我已经决定把这些人统统杀光,还要让他们的死状非常凄惨。打死丁苗以后,我把她衣服脱了,吊挂在树上,当我准备接着处理顾强尸体的时候,我看见走过来两个人,慌慌张张的,原来是徐峰和方思燕。   毫无疑问,那两人也必须要死,只是怎么个死法的问题。   我马上躲起来,瞧了眼顾强尸体,忽然产生个很有意思的想法,对,我要继续扮演铁锤狂魔,成为新的铁锤狂魔,迷惑众人。   我换上了丁苗丢掉的那身鬼怪装扮,拿起铁锤,我故意让徐峰的直播镜头拍到我,再把他杀了。   回到树林,我一见傻等在原地的方思燕,一句话都没跟她讲,就把她活活掐死了。   为什么只把方思燕掐死,给她留个全尸呢?因为她的罪过稍轻一点,嗯,我还是相当讲道理的一个人,而且我对她的印象不错。 至于陈晨,我知道她还在现场,但我打算放过她,完美犯罪很无聊,如果我愿意,我完全可以把这个案子搞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不留,甚至让你们压根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决定把这次杀人当成一道谜题,留给你们解决,陈晨充当一点线索,我还要亲自参与这场演出,扮演一名幸存者。   没有过多久,陈晨离开了,我知道方思燕报了警,警察马上就来,我必须尽快料理现场。   我把周浦和顾强尸体分尸,分尸地点选在湖边,那些警察总是习惯性把一些简单问题想得复杂,殊不知现场最佳的分尸地点就是湖边,那条湖很脏,湖水又可以清理血迹,糊涂警察们居然想不到这一点。我忘了从哪里找来一个桶,车上拿了旅行袋,我的包里也有把刀,我还故意将顾强和周浦的尸块调换,嘿嘿,猫的本性是戏弄和凌虐,从中可以寻找快感,我正是那样的。   看到这,你肯定想问,为什么我一定要杀了这些人呢?他们和我无怨无仇,我干嘛要那么残忍的对待他们?我不知道你对杀人动机是否有更深刻的理解,仇杀,情杀,包括其他为了取得某种利益实施的杀人,都是相当庸俗和无聊的,而且明显的动机,会更容易暴露自己。相比之下,我的杀人动机就很高级,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一个个搞得自己很老谋深算,所以我要无情地践踏他们,让他们明白,我才是在他们之上的那个人!这并不是无厘头,而是一种高雅的精神艺术。   事后,我假装成一名患了失语症的受害人,让自己待在一条安全线内,看着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碰,我感觉可笑。不过,我又想让“铁锤狂魔”的杀人故事继续下去,那多有意思啊!真正的铁锤狂魔死了,有人却在替他完成他想做的事,所以我必须有个帮手,我直接想到了韩警官,我手里正好有张牌可以控制他,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利用住院期间的空隙时间,半夜跳下医院大楼的窗户,溜出去频繁给韩警官寄信,一点一点把我的意图渗透给他,我让他改变顾强的游戏规则,改为在雨夜杀人,地点就在浏河镇的飞马路上,因为我对那一带比较熟悉。   韩警官果然不负我所望,非常完美地替我完成任务。后来你派了程小姐来给我做心理辅导,说实话,我觉得这样的游戏很有趣,原本我还打算再玩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很快被你识破了计谋,我挺意外的,不过你们对我实在太缺乏了解,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不可能抓住我,事实证明如此。   至于陈晨,她一直是我的目标,她是我故意放走的一条鱼,我还通过魔方提醒程小姐,如果不把她解决,那么我的艺术盛宴就有残缺。   后来,是我对韩警官的终极考验,其实我给足了他机会,他明明可以救下老婆,然而他还是犯了人类最一贯的毛病,无法控制自我情绪,太感情用事,所以我说嘛,这就是你们的弱点,你们带着这样的弱点,注定不会是我的对手。   张先生,我曾经说过,我们是同类人,你是通灵人,而我是猫灵,我们都属于灵体,虽然你好像已经慢慢失去了通灵能力。无论如何,我俩能够碰上,是一种缘分。接下来,我将离开这座城市,去更远的地方,到处走走,我知道你们一定还会想尽办法地抓住我,那是浪费时间的,就像人不借助工具,没有办法抓住一只猫一样。   你得好好养伤,时刻留意你的身边,也许有一天,我又出现,到时候,我会带给你新的谜题。   再见!”   信的右下角,署名为——猫男,沈默   张南放下信,长叹一声,然后静静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否还能重见光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