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剑履江湖》 作者:天极水月 内容简介:  我辈生于天地之间,不为青史留名,不求闻达于诸侯,惟愿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第一章 川中古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惊起一林鸟雀。 西蜀多山,行路艰难,即使是通衢大道也说不上宽敞平坦,眼前这条路依山而修,宽度仅容双马并行,一旦失脚,就是百尺深渊,难有生机。 但是此时却有两匹马不顾危险,沿着山道狂奔而来。前面的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紧衣劲装的青年女子,衣饰虽然简单,但是衣料上刺绣精美,随着马上女子的动作,衣服上隐隐似有波光流动,显然是江南织造纺出产的精品。这种豪富之家费尽心思都未必能够得到的布料,在这女子身上似乎也只寻常。 跟在她后面的马上则是一个身穿盔甲,手提钢枪的男子,堪称精美的盔甲上布满了灰尘血污,竟然刚刚经历过激烈的厮杀。 山风吹过,身后传来一阵鸾铃声响,男子脸色一变,扬声叫道:“公主,有人追上来了,我去拦一下,你带我的马走,记得一路换马。” 说完不等女子答应,双腿发力,已经在马上腾空越起,稳稳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去。 前面的女人听到声音回头看时,只能看到紧跟身后的空鞍战马,忍不住叫了一声,“张将军……” 可惜这一声叫出来,她自己也知道并没有什么用处,昨夜汉中城破的时候,宫中大乱,要不是刚好遇到赶来救驾的平虏校尉张正,自己早已身陷敌军手中,只是没想到逃了半夜,竟然仍然有人追上来。张正这时弃马迎敌,显然是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想到张正最后的话,少女心中一阵气苦,心想自己这个只当了几天的公主真值得这样苦苦追杀吗? 这一分神,就没来得及控马,好在她的战马是张正军中老马,虽然一脚踩在山路边缘,滑了一下,仍然自行稳住了身形,继续向前跑去。 少女吓了一跳,连忙收拾心情,专心控马。只见面前山路多弯,而且越来越窄,虽然心中焦急,但是也不敢再纵马飞奔,只能把速度放慢下来。 后面张正持枪站在山路上,望着面前的山路凝神待敌,心思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 半个月前,朝廷下诣削藩,让蜀王往长安面圣,蜀王以沉珂未愈相辞。十日后,兰陵王高勇率神策军突然出现在剑门关外促驾,蜀王遂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当年曾拒武帝百胜大军的剑门关尽然挡不住神策军两日,破关入蜀的高勇没有修整,挥军直取汉中,一日夜破汉中城,战乱中蜀王父子不知下落,从城门赶回去救援的张正只在乱军中接到了新安公主李弦,没想到朝廷人马连个反王公主都不肯放过,居然这么快就追杀上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张正叹了一口气,安静看着面前出现的奔马,沉声喝道:“张正在此,下马受死。” 张正世代将门,家传灵蛇百变枪法,一百二十年前的战国时期,列国军中曾有“神鬼莫测灵蛇变,斩将夺旗霸王枪”的说法,可惜后来武帝横空出世,一根蟠龙棍打平四百军州,统一列国。传承霸王枪的高家也因为跟着武帝四处征战而名动天下,李家的灵蛇枪却因为僻居蜀中而默默无闻。 这一次张正本来还觉得自己有机会对上兰陵王高勇的霸王枪,没想到连高勇的面都没见到,汉中都城就已经破了。 “追来的应该是神策军吧。”张正出枪的时候想道。 山路上两匹马一前一后冲来,骤然看到站在面前的张正都没有减速,而是直冲过来。李易面对奔马毫无惧意,手中长枪一抖,几乎不分前后点在了两匹马的眉心正中。 正在骑手策驭下飞奔的战马瞬间毙于枪下,还保持着高速的马尸向左右倒下的时候,张正已经持枪从两马之间挤了过去,挥枪向着后面的人马杀去,根本没有在意马上的骑士。 战马中枪的时候,两匹马上的骑士就已经腾空跃起,避免了跟着战马一起坠下山崖的命运,只是落下的时候已经在张正身后。 “他的目标是马,护马!”一个骑士这时才豁然醒悟。蜀中多山,武林高手的轻功不擅于长距离赶路,只要毁了他们的战马,也就不可能再追上一人双马的李弦。 可惜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张正灵蛇变枪法虽然不能像传说中的霸王枪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也有千变万化之名,据说有七十二种套路,一枪既出神鬼莫测。这时又占到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转眼间又杀两马,而且抢到了山路内侧,长枪疾吐,竟然还将一个从马上跃下来试图抢攻的骑士挑落山崖。 张正抢攻得手,士气大振,一条枪使得出神入化,无人能挡,连杀七匹战马之后,发现眼前一空,竟然已经杀到了追兵的身后。 “先杀了他再追。”最早识破张正策略的那个人大叫着挥刀扑了下来。他刚才下马后就开始追在张正身后,可惜张正杀得太快,他竟然追不上,眼看着张正将七人战马杀戮一空,还在自己面前将一个骑士挑落山崖,不禁心中大怒。 张正杀透追兵之后正好回身,这时才注意到几个人用的竟然都是短兵器,心中一动,脱口叫:“你们不是神策军?” 那人挥刀喝道:“羽林卫何昆在此,反贼受死。” 张正久在军中,并不知道这个何昆其实并不是正宗的羽林卫。这人本是关中刀客,凭着四路斩风刀也闯下不小的名声,最近才被羽林卫招揽,正是建功心切的时候,所以才会在听说新安公主李弦出逃之后主动带人追下来,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将竟然武功颇高,一个照面就杀了自己的马,自己竟然拦不住他。 张正听说是皇室亲兵羽林卫,心中一凛,手下更不容情。 要说起来,张正的实力比何昆高点也有限,平地相斗,何昆有其他五卫相助,张正绝对占不到便宜,但是此时山路狭窄,他又占了长枪的优势,一杆钢枪封住山路,让对面六人无法围攻,一时间竟然占了上风,招招抢攻。 长枪本来就是军阵上的武器,正适合群战。张正家传灵蛇变枪法出于武林,枪长一丈二尺,比高勇的霸王枪短了六尺,比普通的长枪也短两尺,所以虽在马下,舞动起来仍然毫无凝滞,斗到酣处,张正大喝一声,钢枪横摆,锋利的枪头在何昆身边的一个羽林卫颈间扫过,顿时将他的脖子切开一半,那个羽林卫身子一软,扑倒在地上。 张正一枪得手,身形疾退,躲过何昆的猛攻,正待还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真气似乎接不上,动作竟然有些迟钝,这才想起来已经激战一日一夜,无论是体能还是真气都到了强弩之末,不利久战,想来这时李弦已经逃远,于是虚晃一枪,逼退何昆后纵身跃起,长枪在山路旁峭壁上一拍,身体已经凌空翻了上去。 何昆大叫一声,纵身追了上去,身子刚到半空,猛见空中光芒闪烁,心中警兆突生,连忙奋力挥刀,只听一片叮当乱响,也不知道挡住了张正回手刺来的多少枪,但是他身在半空无力为续,顿时直直落回到山道上。 张正一枪迫退强敌,翻身落在崖上,正想离开,一眼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空着双手,身上看不出带着兵器。 张正大吃一惊,不及细想,凝枪便刺。枪至面门,黑衣男子右手一挡,闪电般握住了钢枪枪头后七寸处的枪杆,曾经力毙奔马的钢枪落在这人手中,竟然纹丝不动。 “好枪法。”黑衣男子对近在咫尺的钢枪毫不在意,看着张正说道:“至少有八品上的实力。” “武道天人?”张正双臂发力,竟然挣不脱黑衣男子握枪的右手,惊恐之余顿时想起一个传说,一字一顿地说道。 武林高手共分九品,品级越高武功越高,九品之上另有武道,传说中“一入武道,便成天人”,可以夺天地造化,参自然玄机,朝游北海暮宿苍梧。张正一直以为是传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习武半世,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武道天人。 “地府顾采,忝居羽林卫捕风左使。”黑衣男人手握钢枪,语气中却并没有丝毫战意,只是很平静地对张正说道:“蜀王已经成擒,将军何不束手?” 这是昨晚城破后张正第一次得到蜀王的消息,他愣了一下,慢慢放开手中长枪,向顾采说道:“多谢相告。” 顾采点了点头,见张正放手,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出身地府,也算川蜀武林一脉,虽然此时各为其主,但是仍然不愿意与张正动手,而且说实话,他对朝廷这次武力削藩的作法也很不以为然。 没想到张正突然向着身后的峭壁退了一步,顾采喝道:“小心。” 张正脚下用力,身子腾空向后跃起,口中叫道:“世上有成囚的君主,无降敌的将军,先生好意心领了。”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顾采身子一晃,不见迈步就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低头向下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山涧中一闪而没,融入青葱之中。 旁边终于追上来的何昆愕然看着张正坠岸的方向,心想自己好不容易上来他怎么又下去了?这神鬼莫测之能果然不愧灵蛇百变,然后才看到顾采,连忙拱手说道:“顾左使。” 顾采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还握在手中的钢枪,摆手说道:“去追新安郡主吧。”他说道:“记住,郡主是皇家血脉,不得轻慢。” 何昆与身边的几个羽林卫一起抱拳领命,转身而去。 第二章 名门弟子 李弦沿着山路跌跌撞撞地走着,刚才她策马奔逃的时候,山林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听起来简直是鬼哭狼嚎,让人瞬间心生烦闷。 李弦还没来得及细听,坐下的战马已经在悲鸣中摔倒在地,另一匹马也趁机跑了。 周室尚武,立国四百余年当中,君主不避刀矢,亲临战阵者不知凡几,历代皇室子弟更以军功为荣,所以多习武艺。李弦虽然没有专心练过武,但是也粗通拳脚弓马,不然也不可能跟着张正跑这么远。这一下摔得虽然狼狈,好歹并没有受伤。 她虽然不知道刚才的尖啸声是怎么回事,但是料想和追兵有关,当下更不敢停留,沿着山路向前走去。 张正在路上告诉过她,兰陵王神策军势大,汉中城破之后,川蜀大地已经无兵可抗,只有去投奔镇守青衣江一线抵御吐蕃入侵的建军将军王建,王建家族世受蜀王恩遇,应该可以保护李弦。 李弦不识山路,虽然知道追兵正在沿路追来,自己也不敢离开大路太远,只能沿着路边奔走,希望有人追来时能有时间躲入道旁草木当中。 正仓皇之间,她身边草丛里一只手伸出来,猛地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进去。 李弦大吃一惊,张口欲呼,却已经被人捂住了嘴巴。她正要奋力挣扎的时候,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别出声,我叫破喉咙,是来救你的。” 李弦愣了一下,虽然不肯相信,倒也没有继续挣扎。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这时李弦才这是个道士打扮的人,穿着一件青布道袍,头上没有戴冠,只用一块布包住发髻,听声音似乎很年轻,应该是个道童。 李弦正想问他是谁,只见道童向她摆了摆手,抬起右手放在他自己的嘴角边缘,沿着嘴角横向做了个拉扯的动作。 李弦不明白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想来应该是让她不要出声,于是果断闭上了嘴巴。 道童翘起右手拇指向她比了一下,看表情似乎是在夸奖她善解人意,可惜李弦照样不明白这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纳闷的时候,就看到山路上人影晃动,几个手执兵器的精壮汉子已经追了过来,其中一个骂道:“这小娘皮跑得倒快。” “说话小心点。”追在最前面的男人厉声说道:“没听到顾左使的话吗?那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是你我能吧的吗?” 被他骂的人嘿了一声,看起来很不服气,但是却也不再说话,几个人脚程极快,转眼就越过李弦藏身的草丛,走得远了。 李弦看到那几个人出现后,立刻就猜到他们是来找自己的,听到那两个人的对话后,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来人走得不见踪影之后还不敢稍动。直到听道童在耳边低声笑道:“行了,他们走了,咱们也走吧。” 李弦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被道童抱在怀里,顿时心中大羞,连忙伸手推开了他。道童倒也没有抗拒,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个时候李弦才看清楚,道童大概十五六岁年纪,一对点水双瞳,两眉弯弯,眉目如画,竟然生得颇好,只是身材瘦小,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不合当时的审美,心中未免觉得可惜。 道童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说道:“我叫陈琼,是钟笛让我来救你的。” 李弦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钟笛是谁?” 陈琼扬了扬眉毛,看起来比李弦还要疑惑,皱眉问道:“你不认识钟笛。”说完才啊了一声,懊恼地说道:“你是新安郡主李弦吧?” 李弦看了陈琼一眼,心想你是认真的吗?这时候才想起来确认?不过此时还要靠陈琼救命,只好点了点头。陈琼想了想,摇头说道:“那就奇怪了,算了,是你就行,我带你去见她。” 陈琼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力气不小,而且看起来很有在山野中穿行的经验,带着李弦离开大路仍然走得很快。 走了一程之后,李弦不见追兵出现,心情放松,又开始担心起前途来,向陈琼问道:“你是哪家宫观的人?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蜀人啊。” 陈琼看起来有些意外,看了李弦一眼,摇头说道:“我不是蜀人。”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才又补充道:“我本是去峨眉金顶见素衣神尼的……对了,钟笛是神尼的弟子。” 李弦听了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我认识素衣神尼,一定是她让人来救我的。” 陈琼嗯了一声,心里却对这个猜测不以为然。他听自己的师傅说起过,素衣神尼在周朝皇室心中地位很高,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去长安说法,据说现任周帝刚出生的时候还得到过她的祝福,这种人要救一个亡国的公主实在用不着假手于人。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钟笛要请自己救人,当时只以为钟笛要救闺蜜,现在发现李弦并不认识钟笛,顿时心生疑惑,不愿意再和李弦多说了。 李弦虽然体力不错,毕竟是个女子,奔波半夜之后,本来就有些不支,现在心情放松,顿时觉得没了力气,喘息着向陈琼说道:“我走不动了,歇息一下吧。” 陈琼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寻了一段横卧的枯木让李弦坐下,然后摘下腰间水葫芦递了过去。 李弦正觉得口渴难耐,看着陈琼手里的水葫芦却有些犹豫。她逃出汉中城的时候,张正倒是给她准备了水囊,可惜刚才战马倒毙的时候忘了摘下来。 犹豫了一下之后,她终于还是伸手接过葫芦,取下塞子喝了一口,只觉得水质滑腻,入口甘凉,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然后想到这是陈琼用过的水壶,心中不禁有些异样,抬头看了一眼陈琼,发现后者正蹲在地上,打开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从一个很大的油纸包里拿出一个长长的面团掰了一块递过来,“吃块面包吧,这是我自己做的。” 李弦身为郡主,虽然说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远庖厨那是一定的,她进厨房唯一的目地是满足好奇心,听说是陈琼亲手做的,不禁大为惊奇,小心地接过来,随口问道:“面包是什么?” “你就当是大号馒头好了。”陈琼自己也掰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馒头你总吃过吧?” 李弦倒是吃过馒头,只不过蜀王宫中的馒头要论卖像可比手里这块黑黄相间的面团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好在这时候腹中饥饿,吃什么都是香,这块异化版馒头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除了外面一层很坚硬之外,里面竟然颇为松软,吃起来味道也不错。 陈琼几口吃完,发现李弦似乎不愿意吃面包的外壳,伸手道:“你不要就给我,这玩意做起来很麻烦,不要浪费了。” 李弦不知道做面包有什么麻烦,想来做饭应该是不容易的,于是又把手里的面包递了过去,看着陈琼毫不避忌地掰下她咬过的面包塞进吃里。 两个人分食一块面包之后,李弦心中异样又起,忍不住偷眼打量陈琼,心想这么俊俏的少年如何就做了道士呢? 陈琼倒是没有多想,一面吃一面替李弦遗憾。这面包用的面粉可是他求师傅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的,又花了几年的时间杂交培育,除了自己这一家再无分号。采摘之后精研细磨全靠手工,还要人工控制发酵和烘烤的时间,就连号称尝遍人间美食的二师兄吃起来都赞不绝口,这位新安郡主居然不认货,怪不得要被人追得到处跑。 正想着要不要向李弦介绍一下自己这面包的特异之处,陈琼突然站了起来,凝视向远方眺望。 李弦一愣,问道:“怎么了?” “有人追来了。”陈琼表情有些凝重,皱眉说道:“六丁六甲,缩地成寸,这是正五行玄功,不知道是哪家名门弟子,来头不小啊。” 说完她看了一眼李弦,飞快地把摊开的包袱重新打好背在身上,却把本来裹在包袱里的一柄长剑提在手里,向李弦说道:“居然有武道天人来抓你,够你臭屁的了。” “武道天人是什么?”李弦看陈琼的样子,心里又开始惊慌,连忙问道。 陈琼哼了一声,“一入武道便成天人,难道加个天字修饰就不是人了?武道四境,恨断绝无,这家伙土遁的时候精气四溢臭气冲天,最多也就初入恨境,要是我二师兄在这里,一剑砍了他的狗头。” 李弦对陈琼说的这些都不感兴趣,连忙挑重点,“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陈琼看了她一眼,“跑呗,还能怎么办,我二师兄又不是电老鼠可以随身带着。” 嘴里说着,他却不忙着逃跑,而是拔剑出鞘,脚下倒踩七星,在树林里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才拉上一脸莫名其妙的李弦飞奔而去。 一柱香之后,陈琼刚才转过的圈子里突然发现一声闷嗯,顾采现身出来,看起来竟然有些狼狈,显然是吃了暗亏。他皱眉四下看了看,低声自语道:“以木克土,逆转五行,这是哪家名门弟子出手了?” 第三章 没时间见礼了 第三章我赶时间 陈琼并不知道顾采到底有没有吃到自己设下圈套的亏,他留下的设置是阵法的一种,虽然精妙,但是并没有和本命相连的能力,有没有被触发不在现场自然也无从得知。 别看他刚才发现有恨境初阶的天人追过来的时候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正因为家里有武道天人境界的高手,所以才更知道所谓天人的厉害。据说中朝游北海暮宿苍梧可能只是胡吹大气,但是千里闲庭白驹过隙可都是真的,面对这种速度型专精的天人时,未入武道的人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遇到基本就挂了。 顾采现在用的是玄门正宗五行遁法,虽然不能像功法名称那样缩地成寸,但是用来赶路还是很快的,别说现在陈琼只能步行,就算有马也未必能跑得过。 所以这一次他不再陪着李弦慢慢跑,也不征求李弦的意见,伸手把她提起来放在背上,背起来就跑。 李弦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还没来得及吃惊就已经伏在了陈琼的背上,感觉到两个人的肌肤摩擦,顾时羞意难耐,差点叫出身来,除了小时候被父王抱过之外,她长这么大还没和男人有过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 好在她虽然贵为公主,也知道不是可以矫情的时候,所以并没有挣扎反抗,只在心里安慰自己事急从权,而且这道童还只是个少年,又是出家人,多半不解男女之事。 这么一想之后,心情也就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陈琼颜值加成的原因,还主动伸手扶住陈琼的双肩,只觉得这少年身材虽瘦却一点都不弱,背着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仍然健步如飞,左手扶着李弦的腿,右手提剑,跑得居然还很稳当。 陈琼跑了一阵,低声说道:“又追上来了,你抱紧我。” 然后不等李弦答应,纵身一跃三丈,已经跳到了一棵大树上面。 李弦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发现陈琼已经又向高处跳了一次。她下意识向下方看去,发现二人此时已经跳到了树冠之上,离地数丈,看一下都觉得心惊,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只怕不死也要残废,于是不用陈琼吩咐,下意识地伸手搂紧了陈琼。 陈琼感觉到李弦环在自己胸间的双臂,轻轻哼了一声,双腿微屈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一点,借着树枝反弹的力量奋力向前跃出,再落下的时候已经在十丈开外,比刚才在地面奔跑的时候快了足足几倍。 顾采刚才被陈琼的颠倒五行阵法坑了一次之后,就知道对方来了高手,从那个阵法看来,警告的意义大于杀伤力,虽然感觉对方无意伤人,可也不敢追得太紧。 通常来说,武林中人一旦勘破武道,就有了巧夺造化的能力,颠倒五行逆转阴阳不在话下,但是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和自然造化相比,人力实在太渺小了,这种差距并不是凭借境界就可以弥补的,必须依靠其它的方式技巧来协助才能产生效果。在这方面,各大门派都有自己的不传之密。 顾采出身的地府身为武林两大泰斗胜地之一,借用自然之力的法门当然是不缺的,不过顾采入道时日尚短,对这些技法了解不多,而且他一直都觉得本身实力才是根本,器材都是邪道,在这些上面也没花过多少心思。就连最基本的六丁六甲也还是因为和自己武功相关才修习了一些,现在发现对面有个阵法高手,这才发觉有些束手束脚。 缩地成寸可以算是五行遁法中土遁术的高级版本,不过地府功法另有玄妙之处,顾采施展遁法的时候可以真气外放,感应一定范围内的动静,提前感知危险,这也是他离着很远就被陈琼发现,还讽刺他精气四溢臭气冲天的原因,其实顾采的遁法放在普通武人看来已经近乎神迹了,只可惜陈琼自己虽然未入武道,但是家里随手捞一个就可能是天人神境,看得太多,对顾采这种恨境初阶实在是佩服不起来。 顾采正追之间,突然心有所感,放开天眼神通向远处望去,一眼就看到陈琼在树冠上一掠数丈,顿时有些傻眼,心想这是什么轻功,这让自己还怎么追? 正吃惊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大叫道:“羽林卫何昆在此,看刀。” 何昆和其他几个羽林卫追踪李弦的时候不知道她的马被顾采的鬼啸之术吓死,另一匹也受惊跑了,所以一路追着前面的马跑过了头。那匹马无人驾驭,跑了一程之后就偷懒停了下来,很快被何昆追上,这才发现上当。 何昆不知道李弦到底是在哪里弃马的,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回头路,正好看到陈琼背着李弦跳上树冠。何昆不认识李弦,不过想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会是专程路过,仗着自己是官家身份,不怕惹事,立刻就追了上去。 可惜他既没有顾采缩地成寸的能力,也没陈琼提纵轻身的本事,明明是从陈琼的侧前方开始拦截,没想到几个起落之后,居然已经落到了陈琼的后面,眼看追人却越追越远,顿时心中大怒,举起手中刀奋力向着前面那人的背上掷了过去,总算心中还有理智,掷刀之前还知道提醒一声,以示大方,这一刀的目地也是只想阻敌,没想伤人,。 顾采虽然离得不远,可也来不及阻止何昆,顿时心中大惊,他已经猜到前面那人背着的可能就是新安郡主,这一刀要是伤了郡主,就算拦下人来也是无功有过,现在只盼前面那人实力足够,不过伤在刀下。 何昆的刀法号称斩风,本来就以凌厉迅猛著称,这一下掷刀也并不是随手而为,而是真正下过苦功的,眼见刀式如电,转眼就追到了前面那人身后,那人却似乎浑然未觉,顿时心中大喜,心想任你跑得快,还不是要做刀下鬼。 顾采此时也已经跃上树冠,眼看前面的人要被单刀刺中,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心。” 话刚出口,只见前面那人右手提着的连鞘长剑向后一伸,如同背后长着眼睛一般点在单刀的刀身上,那刀在空中转了半圈,陡然加速,原路疾射而回。 何昆正施展全力打算追上去补刀,突然看到自己的单刀飞了回来,而且速度竟然比刚才去的时候还快,一时躲闪不及,只得硬起头皮屈臂格挡,拼着胳膊挨这一刀,总好过被利刃穿身。 眼看刀至眼前,身边一个人影突显,只一伸手就握住了刀柄,将单刀稳稳拿了下来。 何昆吓了满头大汗,转眼才看清抓住单刀的人正是顾采。只见他一脸凝重地盯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沉声说道:“移花接木,斗转星移,阁下是移花宫弟子?不知道与孤鸿子前辈如何称呼,在下地府冥王弟子顾采有礼。” 远处陈琼扬声笑道,“有礼有礼,后会无期。”说话之间,已经在树冠上去得远了。 第四章 跑毒 陈琼习武时日尚短,虽然天资聪颖,也还远远达不到勘破武道,跻身天人行列的程度。不过他所学极杂,而且擅长奇思妙想,碰巧遇到自己擅长的地方,常常可以出奇致胜。 像是现在这种在树冠上左右横跳的本事,看在很多高手眼中就是典型的不务正业。毕竟这种功法局限性太大,就算练到极致,那也得先有树才能发挥,总不能随身带着百亩树林出门,这可比老爷爷重多了。 地府有完整的五行遁法传承,但是顾采专修土遁却没有长辈痛心疾首强迫年轻人继承传统文化,就是因为这种遁法适用性最高,其它几种没那么有用。 说到底,武林高手的重点还是武功,一个人的天份再高,精力总是有限,跑得再快又没有奥运可以参加,还不如把精力多花在修习武功上面。地府作为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明门大派,自然很明白可持续发展和保留古老传承之间哪个更重要这个问题。 但是一般来说,限制越多的偏门武器,一旦遇到适合的环境能够发挥的作用就越大,现在的陈琼就是这种情况,他虽然背着一个人,但是在树冠上连续跳跃起来,仍然比顾采的缩地之术快得多。顾采对这种差距认识得很明白,所以看到陈琼上树就知道追不上,干脆就不追了。 陈琼背着李弦在树冠上连续跳跃,除了高调一点之处,最大的坏处就是风大了。开始的时候李弦恐高,只向下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睁眼。不过后来伏在陈琼背上,感觉着两个身体不停高低起伏,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她的心情也就慢慢平静下来,终于小心地睁开眼睛偷看了一下。 此时陈琼已经理顺了呼吸,速度起来之后,他本身已经不需要怎么发力,主要作的只是控制身体,所以跳跃之间上身不动,双腿也只在接触树枝的时候才会微微弯曲,远远看去,直若在郁郁树冠之上飞行一样,宛若仙人。 李弦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远景,但是身在其中,体会着飞行的乐趣,也不禁心旷神怡,脱口叫道:“这是武功吗?” “啊,啊?”陈琼听到李弦在自己耳边说话,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立刻觉得要坏,果然李弦又问道:“这是什么武功?” 陈琼嘿了一声没有回答,心想总不能告诉她自家二师兄给自己这个发明取的名字叫做猴子跳,而且还夸奖自己又瘦又小,神形兼备,然后被大师嫂取笑找不到老婆。 陈琼很同意大师嫂的评价,觉得以自家二师兄的才华和天姿,到现在都还打光棍绝对是凭实力单身,要说起来,也算是能人所不能。 李弦见陈琼不答,以为这是陈琼师门绝学,很知趣地不再询问,心里却开始后悔自己幼年时嫌弃学武辛苦只顾贪玩了,不然的话,学到这门武功,在这莽莽群山当中飞行绝迹也胜过亡国公主了。 二人此时的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接近了陈琼的目的地,这里树木开始变得稀疏,陈琼不再继续在树冠上穿行,纵身落到地面,也不放李弦下来,背着她继续跑路。 他修习的内功真气极为纯净,打通小周天之后更是在体内自然循环,生生不息,完全可以弥补背着一个人赶路的消耗,所以并不觉得累。 又跑了一会,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水声,陈琼精神一振,扬声大叫道:“钟笛姐姐,我把人带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穿透力非常强,正是武林中极为常见的千里传音功法,不过绝大多数武林中人别说在他这个年纪,就算终其一生,恐怕也到不了如此精纯的地步。 陈琼喊了两声,没有听到意料当中的回应,心里顿时一惊,放慢了脚步。 钟笛是峨眉金顶素衣神尼的入室弟子,陈琼虽然没见过她出手,但是想来也不会比自己差。而且陈琼听师傅说过,钟笛似乎还另外修习有极高明的内功心法,不可能听不到自己的传音,她这时没有出声,一定是出事了。 别看陈琼年幼,还喜欢胡闹,其实心境早非懵懂少年,心生警兆之后立刻就不往前走了,掉头就往侧方跑去。 李弦不明所以,突然发现陈琼转向,低声问道:“怎么了?” “跑毒。”陈琼脱口说道。 李弦眨了眨眼睛,心想这小道童到底是出身什么门派,怎么说的话每个字都能听清,偏偏连在一起就是不明其意? 陈琼也不解释,背着李弦几个起落已经跃上一个山头,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叫道:“背了这么久,不累吗?” 话音未落,几个手执兵器的黑衣人已经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从衣着打扮上来看,正是与何昆一样的羽林卫。 陈琼疾掠的身形瞬间便停了下来,摇头笑道:“我打算背回家当媳妇,当然不累。”说话时语气平缓,看起来还真是不累。 那人这时才看清陈琼的相貌,顿时也自心惊。他刚才远远看到陈琼两人踏树冠而来,数十丈的距离几乎转瞬即至,单以这份轻功而论,至少也是一只脚踏进武道境界的九品上高手,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 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莫欺少年穷”的说法,但是类似的道理大家都懂,陈琼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修为,天姿师承缺一不可,就算是羽林卫也不愿意随便招惹。所以这人摆手说道:“把人放下,你自去吧。” 陈琼哼了一声,站在那里皱眉不语。 李弦这时也知道不妙,好像是中了埋伏。她见陈琼犹豫,低声说道:“是不是逃不掉了?” “不是。”陈琼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皱眉说道:“不过他们人多,不动手怕是冲不出去。” 李弦当然不愿意落到敌人手里,不然她从汉中城里跑出来干什么?神策军是上三卫禁军,领西南卫戍之责,在兰陵王高勇治下军纪严明,总不会纵兵屠城。李弦在蜀王宫中只要躲过初期的混乱,安全自然无虞。 这时听到陈琼的话,放心之余忍不住奇怪,问道:“你不能动手吗?” “零上怎么会冻手?”陈琼顺嘴皮了一句之后才说道:“那到不是。”她说道:“不过我要跑他们肯定不让,到时候动起手来,一不小心就会搞出人命来。我两……嗯加起来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都没搞出过人命,一血不是那么好拿的。” 李弦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心想要不你还是说中文? 第五章 道友请留步 第五章道友请留步 陈琼用不着看到李弦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正在想什么。毕竟他家师父师兄们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也是经常性的一脸蒙蔽,后来这种情况有所好转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们明白了陈琼在说什么,只是过是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提前无数年学会了选择性听见这种网络时代的必备技能。 所以陈琼并没有等待李弦的反应,而是很认真地看着对面的黑衣羽林卫说道:“你们别过来啊,我发起狠来自己都怕。” 几个羽林卫都是正经人家出身,要说起来还真没见过逗逼,所以看着陈琼的样子一时居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于是大家都转头去看带头的人,显然这种时候就应该官大的表现了。 陈琼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对面众人走神的机会,身形一闪,已经向着侧方冲了过去。 几个羽林卫早有预料,所以陈琼刚动,几个人就已经各展手段拦截,没想到陈琼这一下是虚招,脚步落下之后陡然转向,忽地向着另一侧加速冲去,转眼就和对面的人撞在了一起。 陈琼对面的羽林卫没想到陈琼能在高速移动当中原地转向,而且转身之后居然毫不减速,措不及防之下不及细想,挥刀便砍,耳中听到自己的队正大声喝道“小心”。 可惜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陈琼右手长剑连鞘伸出,在羽林卫的刀上一拨一引,这一刀就偏离了方向,眼看着陈琼从刀下钻过,自己的刀却向着追在陈琼身后的人招呼了下去。这一下无论是砍人的还是被砍的都大吃一惊,砍人的羽林卫来不及收刀,只得大叫了一声,“小心”。用词和队正一模一样,尽显复读机本色。 追来的人来不及闪避,只得挥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双刀交击,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陈琼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溃围而出,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他可是刚刚甩掉过恨境天人的,几个羽林卫别说追之不及,就算来得及也追不上。 在这里埋伏陈琼的几个人都是正宗的羽林卫,不比何昆这种临时招募的武林人士,平时就练习分进合击之术,善于以弱胜胜。所以发现陈琼打算突围的时候立刻就各司其职占住位置,就算是九品上的高手,陷入几个人的战阵当中也能缠斗一时,那时候各方援军早到,说什么也不会让陈琼跑了。 没想到陈琼的武功诡异莫测,不但把拦阻他的人兵器带偏,居然还能引他去砍同伴,几个羽林卫习练多年的合击之术甚至都没能迟滞他一分一毫。 看着陈琼急掠而去的身影,几个羽林卫面面相觑,那个被陈琼当成突破口的卫士满脸惭愧,向自己的队正抱拳道:“属下无能,请队正责罚。” 队正摆了摆手,摇头说道:“此人武功邪门,不是你的错。” 其他几个卫士也纷纷附和,表示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狡猾。然后就看到顾采带着何昆赶了过来。 听了队正的报告,顾采哼了一声,越发肯定救走李弦的人来自移花宫的猜测,心想移花宫虽然是武林名门,但是现在宫中的天人神境也只有孤鸿子一个人,门下弟子居然敢卷入这种事情,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想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队正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怀王殿下让我们在这里埋伏的。” 顾采听说这命令来自于掌管羽林卫的怀王赵炫,顿时一愣。再联想起初入蜀川时怀王明令小心对待新安郡主,却对现任蜀王的生死并不在意,心中一凛,摆手说道:“我自己去追他们。你们回报怀王,就说有移花宫九品弟子出手,请怀王定夺。” 说实在的,顾采其实并不确定陈琼的品级,毕竟此人一路逃亡,靠的都不是真实的武功。顾采只是觉得那人应该还没有勘破武道,所以才往高了说成九品高手,免得让怀王觉得自己一个恨境天人居然截不下人来太过无能。当然要让他为了推卸责任帮敌人吹嘘那也是不可能的。 陈琼可不知道顾采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移花宫弟子,背着李弦一路跑下去,直到觉得没有人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听到李弦怯怯地在背后问道:“能放我下来吗?” 陈琼不明所以,停下脚步把李弦放了下来。李弦双脚落地之后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多亏陈琼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李弦吊在陈琼的胳膊上,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倒是陈琼恍然道:“是我疏忽了。” 他只顾背着李弦跑路,倒忘记李弦没有武功,被他背了这么久又不敢乱动,四肢恐怕已经麻木了,也亏这位娇生惯养的郡主能忍这么久。 他扶着李弦找了段枯木坐下来,然后伸手捉住李弦的一条腿,伸手说道:“我给你揉一下。” 李弦惊叫一声,顾时羞得满脸通红,连声拒绝,要不是自己四肢无力,简直就要伸手把腿抢回来了。她看着陈琼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中也很无奈。心想让他背了这么久也就算了,要是再让他随便揉捏自己的腿,那可真不要活了。 陈琼看着李弦羞赧的样子,终于也明白过来,自己同样也觉得无奈,正想给李弦解释一下的时候,突然转头向身后看去。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那边有人高声叫道:“道友请留步。” 陈琼二话不说,背起李弦就跑。后面那人没想到陈琼跑得这么果断,知道这要是让他跑了那就再也追不上,连忙又叫道:“前面可是新安郡主,贫尼无缘。” 李弦两条腿上僵住的血脉将通未通,这个时候正是麻痒难奈的时候,被陈琼重新背到背上,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听到来人的叫声,心中一动,向陈琼说道:“这人我好像听说过。” 陈琼这时已经看清来的人是两个尼姑打扮的人,也没有表现出立刻追上来的意思,觉得倒也不用急着跑路,于是站在原地问道:“你们也是来追郡主的?” 刚才说话的那个老尼姑生怕陈琼一言不合转身就跑,站在原地说道:“郡主不记得鬼面尼无缘了?” 这次李弦终于想起来了,连忙点头说道:“你是那个鬼……无缘……这个大师!” 然后她低声对陈琼说道:“她是青城山修士,受过我父王恩惠。”说到这里,她又觉得奇怪,问道:“她离得那么远,你刚才跑那急干什么?” 陈琼哼了一声,说道:“谁让她乱说话,我怕跑得慢了没命。” 第六章 看剑 鬼面尼无缘本是青城山修士,和散布在青城山中的绝大多数修士一样,她没有明确的师承,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某种心法的残篇,研究之下有了一些收获。 无缘虽然是出家人,但是脾气火爆,性格古怪,更兼容貌丑陋,所以在青城山修士当中人缘相当差,称得上真正的无缘。 散修和名门弟子最大的不同是资源不够,所以私下里明争暗斗相当普通,像无缘这样无缘到没朋友的人当然是最好欺负的对像。 李弦跟着父亲到青城山游玩的时候正好遇到无缘和人赌斗,蜀王这人虽然施政的水平一塌糊涂,但是心肠倒是不坏,觉得无缘可怜,便随口吩咐当地官府给她一份俸禄。 这无缘节操还是有的,虽然有蜀王吩咐,但是平日里生活简朴,深居简出。蜀王听说后对她颇为赞赏,再来青城山还见过她几次,所以李弦对她有些印像。 听无缘说她是在得到汉中城破的消息后专程赶来救援的,李弦大为感动,哽咽着说道:“想不到大师如此高义,我父王对蜀中百姓一向仁厚,想到不最后肯伸援手的却只大师师徒二人。” 无缘久居青城,虽然说不上知民间疾苦,但是对于蜀王仁厚这件事仍然是很不以为然的,但凡蜀王真能仁厚一点,以他世代封建蜀川的资历,高勇的神策军也不可能一路打得这么顺当,这其中当地的带路党推墙党居功甚伟。 不过无缘自己身受蜀王供养之恩,那是一定要回报的。她没有直接去汉中救蜀王,也是因为觉得蜀王有现在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所以才打算回报到蜀王子女身上。 所以听李弦说过之后,无缘摇头说道:“那倒不然,就贫尼所知,蝴蝶剑派就已经举派来援,可惜神策军势大,听说戚掌门在乱军中力战而亡,蝴蝶剑派怕是已经没了。” 李弦听了一阵黯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倒是无缘对这种事看得很开,江湖中人讲究个恩怨分明,蝴蝶剑派受蜀王恩惠,平日里在川蜀武林横行无忌,这种时候以合派上下性命相报也算临死洗白,并没有什么好感慨的。 相比之下,无缘倒是对陈琼很好奇,向着陈琼合什问道:“不知道友师承,如何称呼。” 武林中人重视师承门派,就跟说相声的见面先问是谁徒弟一样,无缘虽是散修,但是也不能免俗。 陈琼连连摆手,“道友就免了,口彩不好。我叫陈琼,我师傅姓岳。” 无缘愣了一下,一时也没想起来武林中有哪位高手姓岳的。这时听陈琼问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听了陈琼的问题,无缘顿时一阵惭愧。她本来也是带着徒弟赶去汉中城,没想到在途中遇到高人传音,让她到这边来等着接应新安郡主。 无缘虽然脾气火爆,但是既然是散修出身,亏吃得多了只要不死自然也就学会了谨慎,所以远远发现有羽林卫的人出现立刻就躲了起来,想着如果真有人带新安郡主过来再现身。没想到陈琼来得快跑得也快,还没等无缘出现,他就已经突围跑路了,要不是选择的方向刚好是无缘这边,俩人这次就真是无缘了。 无缘说到这里,向陈琼合掌施礼道:“总算贫尼与义士有缘,这才没有错过。” 陈琼听着无缘说有缘,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只好胡乱拱了拱手,问道:“那位给你传音的高人说过自己是谁吗?” 无缘尴尬地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她自负也是九品高手,但是居然连那个给她传音的人身在何处都没听出来,只是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 陈琼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想来让无缘来接应自己的人应该是钟笛了。她既然是素衣神尼弟子,久居峨嵋山,应该听说过无缘的为人,所以肯相信无缘,让她来接应自己也很正常,而且这样一来,也就洗掉了钟笛放自己鸽子的嫌疑,要怪也就只能怪羽林卫来得太快了。 心中疑团消解之后,陈琼就不愿意再搅合这趟混水了,郡主背得再久也成不了自己媳妇,还得间断性跟武道天人玩命风险实在太大,于是向李弦说道:“既然无缘师父来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告辞。” 李弦虽然对陈琼毫不避忌男女大防的举动颇有微词,但是女人天生对比自己年纪小的异性更加宽容,更何况陈琼又生就一幅好皮囊,正是颜党最爱,所以听说陈琼要走,李弦竟然觉得有些不舍,正想着要不要试着挽留,就听到有人扬声说道:“羽林卫左使顾采见过新安郡主,不知郡主要到哪里去?” 陈琼大吃一惊,纵身跳了起来,然后才看到顾采一个人施施然从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走了出来,向陈琼抱拳说道:“区区不才,也略通木遁之术,雕虫小技,方家见笑。” 土泽苍生利于行,木泽百兽利于隐,顾采本来境界就比在场诸人都高,刻意收敛气息再加上木遁之术,果然瞒过了陈琼和无缘,接近到了他们的身边。 顾采自负身份,藏匿身形只是担心陈琼故技重施再从自己面前跑了,当然不会出手偷袭,所以才会主动显身出来。 陈琼没想到顾采来得这么快,见他负手站在面前的样子心知不妙。他上次能背着李弦从顾采身边逃掉,全靠自己闹着玩练出来的“猴子跳”,问题是要用“猴子跳”得先上树,顾采肯定不可能老老实实看着他重施故技。 无缘不认识顾采,但是顾采能够瞒过自己的感知悄无声息地凑到这么近的距离上,显然武功在自己之上。她心念一转,就想到陈琼的轻功比自己好,比自己更适合带着郡主跑路,于是双手一分,从左手提着的包袱里抽出一根短棍来,沉声喝道:“陈义士你带郡主先走。” 陈琼犹豫了一下,没有应声。他自己家就有武道天人,比无缘更清楚天人神境的可怕之处,就算顾采只是初入恨境,要论武道修为也足够吊打自己和无缘两个人了,这种境界上的差距绝不是可以用数量来弥补的,就算无缘肯拼命,想替自己拦住顾采也不可能。 无缘只是散修,这辈子都没见过武道天人,自然也想象不出顾采的厉害,见陈琼不动,以为他不肯舍自己而去,心中暗骂少年婆妈,脚下发力,已经挥棍向着顾采扑了上去,口中喝道:“快走。” 无缘修炼的心法其实是很高明的,但是内容不全,她又没有师傅指点,全靠自己瞎练,所以一身武学全是野路子,认真说起来,也就和张正半斤八两。张正在顾采面前全无还手之力,无缘自然也不可能表现更好。 短棍刚刚递出,就听到顾采淡淡笑道:“走得了吗?”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捉住了无缘手中短棍的一端。 无缘大吃一惊,左手化掌疾斩顾采右手,顾采哼了一声,不闪不拦,只用握住短棍的右手一抖,无缘身体如受重击,左掌竟然无法斩落,闷哼一声,已经喷出一口血来。 顾采一出手就试探出无缘并不是名门弟子,自然不需要手下留情,一招震伤无缘之后,正想随手将她拿下,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清喝,“看剑。” 剑光初绽如银瓶乍破,然后瞬间便已经将顾采全身笼罩在剑光当中。 第七章 阴火焚身 顾采出身地府,号称地府三千弟子中不世出的天才,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勘破武道,跻身天人。 武林中有“天宫、地府、鬼蜮、魔界、人世间”的说法,说的是在历史上对武林格局造成过重大影响的五个势力,其中的地府指的就是顾采的师门,也是武林中人都承认的两大武林胜地之一,据说整个武林传承的武功最初都出自天宫和地府。 地府的历史如此悠远,门下弟子自然也都是千挑万选,人才济济,顾采能在这种环境下脱颖而出,靠的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就是实打实的天赋了。 一入武道即成天人,在武林中的普通门派当中,能有一个天人神境的高手就可以成为镇派之宝了,像是顾采以为陈琼出身的移花宫,也就只有宫主孤鸿子一个武道天人而已。 然而在地府当中,虽然不至于天人多如狗,但是恨境初阶还真不够看,所以顾采未出师门的时候,虽然知道自己很天才,但是还真不知道自己天才到什么程度。 当年周朝武宗赵巅一根棍棒打平四百军州,平定战国之乱时多得武林中人相助,所以登基之后与武林各大门派约定,选各派精英弟子入羽林卫充为皇帝耳目,一方面加强武林各大门派与皇室的联系,另一方面也给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进入朝堂的机会,像现在朝廷的吏部尚书李纳言就是当年鬼公子轩辕烈的传人,传承的袖底刀法,号称“袖里乾坤大,刀出分阴阳”。 当然像李纳言这样习武出身却当了文官的毕竟是异类,绝大多数的名门弟子最后都是走从军或者是进内史或者门下省发展。 地府弟子这些年在朝堂上运气不好,门下弟子鲜有建数,这才咬牙把顾采这个天才推了出去,顾采初入羽林卫就得了个观察左使的身份,不能不说和他天人神境的修为大有关系。 然而顾采其实对官位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肯投身羽林卫,一方面是师门有命,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这个身份可以更多和武林中人打交道,见识各种奇门异术。 但是很快顾采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能奢侈到把武道天人扔出来求官的门派放眼天下也就是他们地府这一家,别无分号,其它门派都把人藏得好好的。所以羽林卫中多的是八九品的年轻人,就连初窥武道门槛的都没有——有这个希望的人都被师门按在家里悟道,就算悟不出来也得保护好了不让其它门派使坏或者各种阴差阳错给毁了,怎么可能放到羽林卫里自然生长? 就连顾采加入羽林卫前渴望的与邪魔外道之间的战斗也都乏善可陈,毕竟坏人也是人,真正能修到天人层次的坏人也都忙着修炼,没那么多时间干坏事。偶而有那么一两想不开的也是boss级别,不可能让顾采随便溜一下就能遇上,真那样的话,顾采就不是地宫天才,而是死扑街的马甲了。 结果在羽林卫中的这两年里,顾采精彩纷呈的战斗没遇上过,各种歪门邪道倒是遇到过不少,酣畅淋漓那是别想了,就剩下各种心累。让他忍不住怀念传说中魔教横行的年代,那个时候正邪不两立,武林中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大家只愁命不够用,从来不用担心没架可打。 所以顾采现在对敌的时候已经不再想着尽力一搏了,只想着快点完成任务。今天追着陈琼不放,一方面是因为新安郡主地位重要,既然让自己遇到就不能轻易放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见猎心喜,论跑路的速度追不上陈琼,但是不等于捉不住他。 然而就在他以为追上就是胜利,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陈琼出剑了,顾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期待了两年的对手居然是个嘴上没毛的少年。 剑光乍展,尚未及身,顾采就知道不好,四月蜀川午后特有的和风暖阳瞬间消失不见,代以隐约可感的习习夜风,点点清光,天地之间暗夜骤临,阳光不在。 “天人神境?”顾采大吃一惊。武林高手出招时以自己的意念影响现实世界,制造出符合自己战斗风格的环境,这是武道天人的基本能力,这个少年明明还没有勘破武道,竟然已经能以剑意侵蚀现实,做到天人交感,要论天才程度,别说同为天才的顾采没见过,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难道他是武道天人伪装的?”顾采心念一转,来不及细想,右手一放,已经把无缘扔了出去。 武道天人交手的时候,天人神境展开后相互重叠,各种妙用无穷,像无缘这种修为一旦卷入其中必死无疑。顾采是名门弟子,不肯让无缘枉送性命,所以出手前先把她扔了出去。 陈琼出剑的本意就是要救下无缘,一见顾采收手,手中剑意顿消,身子一掠数丈,抢在无缘落地之前接住了她,入手只觉一片冰凉,无缘的体温竟然低得吓人,显然已经被顾采所伤。 “幽冥阴火?”陈琼几乎立刻就猜到伤了无缘的功法是什么,可惜猜到归猜到,她自己可没本事化解恨境天人的侵体真气。 这个时候,无缘的女徒弟才赶到他们身边。连忙伸手去扶师父,耳边听到陈琼低喝道:“小心。” 这时女尼的手已经扶到了无缘的身上,突然觉得一股寒意沿着手指瞬乎直上,所过之处,血脉皆凝。 正惊慌之间,陈琼已经一掌拍在她的肩上,女尼只觉得又一股温暖的真气从肩膀上一路向下,转眼便抵消了从师父身上传来的寒意,然后她才来得及退后一步,脱离了接触。 无缘此时只觉得全身发冷,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勉强用真气护住心脉,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羽林卫竟然是武道天人,武道修为深不可测,同时也终于知道了天人的可怕之处,可惜明显已经晚了。 陈琼自己有先天真气护体,扶着无缘倒是没什么问题,救下无缘的弟子之后,扶着无缘让她盘膝坐下,伸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掉瓶塞,将里面的一滴液体倒进无缘的嘴里,然后低声说道:“谨守心神,以待后援。” 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等于是让无缘等死了,因为有没有后援谁也不知道,面前的顾采倒是实实在在的在这里,而且看起来谁也打不过。 “阴火焚功不烧人。”顾采负手站在原地,并没有追击,看到陈琼看他,这才淡淡说道:“只要她主动散功,就可免阴火焚身之苦。” 陈琼知道顾采说得没错,下意识回头去看无缘,只见无缘盘膝闭目,一脸坚毅,显然是不肯走这条路的。 陈琼想了想,转头向顾采说道:“你能把阴火收回去吗?” 顾采一笑,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弦,“让我来护送郡主。” 陈琼沉吟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到无缘的徒弟惊呼一声,只见无缘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一张丑脸上瞬间布满了痛苦的表情,刚才她宁可受阴火焚身之苦也不肯主动散功,现在为了陈琼不受要挟,竟然毫不犹豫地做了。 第八章 再看一遍可还行 看到无缘的样子,陈琼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阻止,但是脚步刚动就停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李弦也被无缘的样子吓到了,她惊呼一声,看向陈琼叫道:“你帮帮她啊。” 陈琼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李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的目光在无缘和顾采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咬牙说道:“我跟他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琼又叹了一口气,用尽量诚恳的语气向李弦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个倒真不是瞎话,陈琼的天份体现在奇思妙想和系统性思维上面,他的本质其实是有些宅的,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没有了解的兴趣,更是从来都没听说过应该怎么阻止别人散功——当然他觉得自己师父应该是知道的,二师兄多半也知道,问题是就像他一直觉得没必要救想自杀的人一样,内功真气是人家自己练出来的,人家想散就散好像也没必要征得别人的同意,别人又有什么资格阻止? 这种想法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至少在这个时代是很离经叛道的,事实上就算是在陈琼熟悉的那个时代也属于政治不正确,所以陈琼才没办法说出来,他可不想被人当成三观不正或者疯子,所以说自己“不会”倒是一个好借口。 他这个理由属于比较正常的范畴,在场的几个人倒是都信了。顾采看了李弦一眼,迈步向无缘走去,陈琼下意识仗剑相向,顾采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不会的,我会。”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顾采在想什么,但是仍然退后一步,站到李弦的身边,让开了道路。 顾采走到无缘的身边,毫不在意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女尼,伸手抚在全身颤抖的无缘额上,口中轻咦了一声,脸上黑气一闪而过,然后便向后退去。 无缘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但是仍然紧闭双目,毫无反应。 顾采转头看向陈琼,淡淡说道:“我已经除去她身上阴火,也用真气镇压了她自己的真气,不过她的真气有些古怪,我也不能让散乱的真气重归紫府,能恢复几成功力,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陈琼看着他,抿着嘴不说话。倒是无缘的女弟子听说师父身上的阴火已去,连忙试探着伸手碰触了一下无缘,发现果然无事之后,一下跪倒在无缘身边,伸手抱住了她。 一阵沉默之后,李弦开口用干涩的语气向陈琼说道:“多谢义士相救,这就告辞吧。” 陈琼唔了一声,他和无缘不同,和蜀王一脉没什么关系,也没有这个时代武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信念。只是因为钟笛和自己相识多年,却不过情面才来搭救李弦,其实早就想甩掉这个只会惹麻烦的烫手山芋了。 可是回想这一路上李弦的表现,他突然觉得这个郡主的性格颇有可取之处,至少不是小说里那种常见的刁蛮公主人设,识大体有决断,似乎值得自己多出几分力气。 于是她没有理会李弦的告辞,看着顾采说道:“我们又打不过你,你为什么要讲条件。” “仁人义士,总是让人钦佩的。”顾采淡淡说道:“虽然道不同,仍有可敬之处。” 陈琼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何为道?” 顾采看着他,不禁有些犹豫。他看得出来陈琼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已经走到了武道的门槛前面,至少刚才那一剑已经展露出属于自己的武道门径。 他自己就是年纪轻轻勘破武道的天才实例,所以更明白困扰自己这种类型突破的原因。对于正常的武林高手来说,阻碍他勘破武道晋身天人的是心境和悟性,而对他们这样的天才来说,差的反而是自身的修为,空有悟性修为不足,武道就如无本之木,连基础都没有,自然也就谈不上门路。 如果是散修或者普通门派中的天才,要想明白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就算想到了,也不一定敢确定。毕竟大道万千,各有不同,悟道可没有国家标准可以参考。 也就是地府沉淀千年,门内精英辈出,才会有各种各样的经验总结积累,这些经验在顾采突破武道的时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是自己的同门,顾采倒是很乐意分享,问题是陈琼出身不明,立场相左,顾采说话就得小心了,不然很有资敌的嫌疑。 所以他想了一下,才说道:“道者,心也。悟道者,从心也。” “从心?那不就是怂吗?”陈琼愣了一下,不悦地说道:“顾兄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劝我放手?” 顾采一愣,这才明白陈琼误会了,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只是他又不是陈琼师长或者朋友,自然也没有消弥误会的必要,于是只是冷哼了一声,并不解释。 没想到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身穿男装的女人从林中现身出来,向着陈琼笑道:“小兄弟,这个你可是错怪他了。”说话间声音悦耳,如黄莺出林,又如珠落玉盘,但是发音却有些古怪,听起来不似中原人士。 按周礼,女人两截穿衣,上裳下裙,虽然也有裤装,但是多半属于渎衣,理论上是不能穿在外面的。事实上按最早的周礼,男人也是不能只穿裤子到处跑的,要出门得在外面罩个袍子,当然所谓礼不下于庶人,在士大夫眼中,穷人有条裤子穿就不错了,是不需要守礼的,所以这里的“礼”并不包括穷苦百姓。 后来周幽王昏庸,天下逐鹿,战乱四起,列国纷争的时期,赵武灵王不堪边疆野人侵扰,推广胡服骑射,穿着裤子到处乱跑才不是低贱贫民的标配,但是女人只穿裤子出门还是要被人指摘的。 后来武帝赵巅扫平天下,结束乱世。他是从平民阶层出身,又是马上皇帝,深感周礼中提倡的轻袍缓带装逼的功能大于实用性,所以推广了赵武灵王的胡服理念,上层贵族当中才开始出现适合特殊场合的骑装和猎装,像李弦昨晚为了逃跑时骑马方便,穿的就是猎装,其实就是紧身的衣裤,只在外面罩了一件袍子掩饰身体曲线。几十年潜移默化下来,李弦也并不觉得有这种穿着有什么不雅。 不过猎装毕竟只是特殊场合的穿着,江湖女子要出门,穿裙子不方便,直接穿猎装也觉得怪异,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人出门也有穿男装的,只是本身不做男人打扮,也算是武侠世界的一道风景。 面前这个女子就是穿了一身男装,脸上蒙了面纱,头上则戴了一顶宽檐的斗笠,手里提了一个不大的包袱,一柄长剑就横在包袱当中。 她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用有些生涩的语调向陈琼说道:“你刚才用的那一剑能再让我看看吗?” 第九章 剑意如霜 “又一个武道天人?”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女人,转头向守着无缘的女尼问道:“那林子叫什么名字?” 女尼已经感觉到自己师父的状态平静下来,这时听到陈琼的问话,茫然说道:“什么?” 陈琼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逗逼,所以并没有期待女尼的回答,看着那个女子喃喃说道:“难道是这林子有古怪。” 刚才顾采就是从这个树林里走出来的,现在这女子也是从树林里出来,看起来倒的确像是树林里出产天人一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人之森? 陈琼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那个女人仍然听得很清楚,看着他轻声笑道:“你要不要进去试试?” “不要。”陈琼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变男变女不一定的地方我没兴趣。” 顾采听着两个人毫无营养的对话,在心里猜测女子的出身来历,心中惊疑不定。 他倒是能猜到女子为什么从树林里出来,毕竟除了一些特殊的功法之外,木遁最善于隐藏行迹,这附近就这么一片树林,女子不从这里出来难道还能从天而降? 不过这个女人能够藏在树林里避过自己的感应,说明她的武道境界不在自己之下,至少也是恨境初阶。 别看算上张正,这一天里八九品的高手来来去去已经有四五个人,甚至还有陈琼这个疑似九品上,顾采很清楚那其实是因为蜀王反叛这件事才造成的意外集中,事实上九品高手在武林中已经属于稀缺品种了,武道天人更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要是传说中的凤凰长得比鸡大的话,说不定全天下的武道高手加起来还真没有一只凤凰身上的羽毛多。 只要想想号称天下武林精英尽入彀中的羽林卫里只有顾采这一个武道天人就可以知道天人这玩意有多珍贵了。 所以不同门派的武道天人虽然不是老虎,没有王不见王的规矩,但是凑到一起的机会也相当渺茫,更不要说这里除了顾采和女子之外,还有陈琼这个虽然未入武道,但是已经初具意境的奇怪道士了。 顾采只想了一下,就确定这不可能是个圈套,别说围杀武道天人有多难,单从道理上来说,也不太可能有人敢针对地府弟子布置什么阴谋,要论背后的势力,无论是周朝皇室还是地府胜地,自己都算得上当今天下第一等的强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人会这么恨自己,愿意同时得罪朝廷和地府。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之后,抬头看向女人,问道:“阁人意欲何为?” 女人站在树林边,看起来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她没有理会顾采的问题,指了指李弦向陈琼说道:“你们是在争夺这个女孩子吗?真是好眼光,我若是男子怕是也忍不住要出手。” 此言一出,李弦面红耳赤,陈琼顾采相对无言,彼此看了一眼,一瞬间竟然有了同仇敌忾之心。 女子恍若不觉,又向陈琼说道:“你把刚才的剑意再演一遍,我若看得满意,就帮你赶跑这个臭男人。” 顾采一愣,忍不住瞄了一眼陈琼,心想我是臭男人,难道他就是香的?看脸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陈琼看起来却并没有在意女子的用词,他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的剑意与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女人说道:“身份来历可以作假,武功师承可不能,所以我要先确定你的身份,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你要帮他,不如直接动手。”顾采实在忍不住,向女子说道:“请。” 谁知道女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皱眉说道:“你听不明白吗?我总要先知道他是不是我要帮的人才能决定啊?如果他不是,我为什么要惹上地府的人?” 顾采瞠目看着她,一时间觉得这段话里槽点满满,简直无处吐起,又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陈琼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子一眼,点头说道:“好。” 然后她倒转长剑,将手中剑提在手里,双手抱拳向顾采说道:“请指教。” 顾采哼了一声,他对陈琼客气,只是因为猜不出陈琼的师承来历,看出与自己同属玄门正宗,所以要给陈琼的师长留些面子。要说起来,地府弟子行走江湖,还真不用特别忌惮什么人。 所以他只是淡淡说道:“好。”他负手而立,看着陈琼说道:“来吧。” 论年纪,顾采年近三十,陈琼不过二八年华。两人差了接近一半。论武功修为,顾采早已勘破武道,陈琼能不能跻身九品行列还得两说,所以顾采自恃身份,主动取了守势,让陈琼放手进攻。 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武道天人也没什么可怕,只要自己剑意展开,撑个一两招应该没问题,就算撑不住,那个女子应该也不会坐视,然后长剑一领,踏前一步。 一步踏出,阳光消弥,夜风骤起,点点月光如屑,从虚无中洒向大地。 顾采皱了一下眉头。刚才他已经见过陈琼施展剑意,不过那个时候陈琼是为了牵制顾采救援无缘,所以剑意展开匆忙,凌厉有余稳健不足,而且他应该知道自己不是天人对手,所以看到顾采放开无缘之后立刻就收敛了回去。 此时顾采才发现陈琼的剑意竟然已经颇为完满,甚至比自己达到九品上之后冲击武道的时候更胜一筹。 武道意境既然是天人的标配,顾采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意境,所谓在“我的bg里没人能打赢我”,武道天人在自己的意境当中也可以发挥出超常的实力。所以正常情况下天人交战,自然是意境全开,互相侵扰,就算自己拿不到意境加成,也绝对不能让对方顺利展开。 但是这时面对的是明明还没有勘破武道的陈琼,顾采可丢不起这个人,更不要说旁边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神秘女子,所以他虽然识得其中厉害,却并没有催动本身意境干扰,只是凝神看陈琼出手。 陈琼一剑出手,神剑合一,心中忐忑之意尽去,似乎回到了在师门时与两位师兄相互切磋时的情景,口中低喝一声,长剑在空气中一闪而没,化作点点月光,向着顾采疾刺而去。 顾采本来看陈琼出手剑意萧瑟,散而不凝,心中还在感慨少年毕竟修为尚浅,空有意境,突然看到散布在剑境当中的点点月光猛然凝成一束,瞬间直刺过来,心中一惊,念动身转,脚下已经一退数尺,堪堪让过剑光。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忽生,凝聚成束的剑光突然消散无踪,顾采只觉自己似乎置身室内,屋外深空当中皓月高悬,一束月光从窗外照入,然后化作满地清光,虚室生白。 顾采心神一恍,陡然惊醒,匆忙中迸指弹出,只听叮地一声响,满室清光尽破,阳光依旧,不远处陈琼疾退收剑,满脸的惊讶意外之情简直满得要溢出来。 顾采暗叫一声侥幸,知道刚才自己一时不查,差一点就伤在陈琼剑下,最后关头天人神通发挥作用,冥冥中一指弹中了陈琼的剑锋,这才靠着天人修为逼退了陈琼,如果陈琼也是武道天人,就凭刚才那一剑,自己至少一只手已经没了。 第十章 七星锁心针 陈琼其实也没想过自己一剑就能伤到武道天人,就算顾采只是恨境初阶,那也是天人神境的恨境初阶。武林中传说一入武道即成天人并不是说说而已,勘破武道之后,无论是对武功的理解还是心境的提升都是一次飞跃。陈琼和自己的二师兄切磋的时候,基本都是被完虐。所以他出剑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这全力一击竟然被顾采轻描淡写地一指就给破了,就算是号称已入断境的二师兄,要破解自己的剑意也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所以这一瞬间,陈琼心里突然生起了一丝疑惑,那就是自己家二师兄是不是真像他自己吹的那么强? 陈琼心中迟疑的时候,那个站在一边观战的女子已经笑了起来,她轻声笑道:“果然是静夜思剑意,你是姓陈吧?” 她隐在面纱后的一双美目在陈琼脸上来回扫视了几次,这才摇头说道:“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生得这么漂亮。” 感觉到女子语气中隐含的敌意,陈琼心中一惊,连忙摇头说道:“形容男人是不能用漂亮这个词的。” 女人轻轻一笑,没有去挑陈琼话中的语病,转头看向顾采,问道:“如何?” “静夜思?”顾采虽然一指弹走陈琼,心里的惊讶程度可一点都不逊色于陈琼,甚至隐隐有些后怕,刚才要不是他被剑境迷惑心神之后突然意识到危险袭来,然后凭借本能出指,恐怕已经伤在了陈琼的剑下。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自己主动出手,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先退出陈琼的剑境范围。 在对敌的时候,先退后进当然没什么好说的,武林中各门各派也都没有武功不及的时候不许逃跑的说法。但是以顾采和陈琼之间的差距,他被陈琼一剑迫退,这个脸可就丢大了。 他想了想,向陈琼肃然问道:“这是你自创的剑意?” 武道意境因人而异各不相同,就算是师出一门,勘破武道时的心境不同,武功的侧重点不同,领悟的武道意境也各不相同,所以通常来说,一个人武道意境只属于他自己,这个是学不来的。 但是刚才顾采身临其境,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陈琼剑意中蕴含的一股凄凉萧瑟感觉,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养成这种剑意,这才忍不住要问。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这是我师父教的。” 这一下顾采心中的惊讶更甚,心想剑意这玩意还能教得出来?真要是有这种可能,那此人门下岂不是就可以批量出产天人了? 可是看陈琼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只好在心中疑惑,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位姓岳的前辈高人。 按道理来说,武道天人数量是武林中各大门派首先追求的目标,如果真有类似的培养方法,只怕立刻就会成为所有门派争夺的目标,要说从此江湖多血雨也不为过。 神秘女子看起来倒是没有顾采这么多想法,她看着顾采,淡淡说道:“你是自己离开,还是让我赶你走?” 陈琼在旁边听到女子开始践行承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刚才从女子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丝敌意,实在闹不清这位到底打算站哪边。心想这算是“你自己离开还是走程序”的武侠世界版说法? 顾采也不是喜欢嘴炮的人,而且一般来说,武道天人通常对朝廷也没什么敬畏之心,这个时候搬出朝廷来还不如师门有用。 不过他还是打算努力一下,于是向女子拱手说道:“怎么称呼?” “啰嗦。”女子刚才看起来似乎并不抗拒聊天,但是一旦打算翻脸,那还真是言简意赅。 顾采怒从心起,心想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于是不再废话,向侧前迈出半步,脚下不丁不八,抬手说道:“请。” “好。”女子说道。“好”字出口,她的身形就动了,一步迈过十几丈,已经出现在顾采身边一剑刺出。 “遁影移形?”陈琼一眼就看出女子使用的是一种和顾采用过的“缩地成寸”类似的功法。不过相对来讲,前者适合用来战斗,有点类似于小范围的瞬移。 不算自己师门切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天人决战,所以心中兴奋的同时也很清楚其中蕴含的风险,天人之战虽然不能说倒海翻江,但是一旦遭到波及,可也不是城门失火那么简单的事了。所以他看到女子动手之后,立刻随手抓起李弦闪身后退,同时向无缘师徒叫道:“快离开那里,越远越好。” 无缘的徒弟一愣,这才意识到陈琼话中的意思,她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当然更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恢复行动能力,弯腰抱起她想跑。 然而这时顾采已经出手,两位天人境界全开,截然不同的武道境界相交,并没有传说中的天雷勾动地火,而是无声地相互渗透进去,然后在纠缠当中连同笼罩其中的草木灰尘一起片片破碎。 女尼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就看到自己面前的空间变得隐约飘渺,感觉就像是在看铜镜中的世界一样模糊。没等她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被她抱在怀中的无缘突然睁开眼睛,叫道:“不好。” 无缘本身修为已瑧九品,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天人交战,但是立刻猜出面前的影像是天人全力出手时造成的异像,想来陷身其中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连忙展开功法想要逃离。 可惜心念一动,她才发现自己的一身内功真气已经所剩无几,显然刚才先中了顾采的幽冥阴火,后来又自行散功,虽然被顾采强行打断,但是一身修为也已经毁了。 无缘苦笑一声,看了紧紧抱着自己正在努力逃离的弟子一眼,心想了此残躯无所谓,倒是连累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无缘突然觉得身子一震,已经被人抓住了胳膊,然后身边的景色瞬间变得一片模糊,再重新凝成实景的时候,已经和自己的弟子一起身在数十丈开外。 无缘一愣,意识到刚才是被人救了,然后才看到陈琼苍白着一张脸,正站在自己身边大口地喘气,同时身体也在毫无规律地微微颤抖,转眼之间,大滴的汗水就已经从他的脸上浮现出来,显然刚才出手救出自己师徒的行为对陈琼来说也颇为勉强,已经达到了身体的极限。 无缘还没来得及惊讶陈琼这个少年道人居然可以勉强施展这么高明的武功身法,刚才差一点将她师徒吞噬的天人神境已经无声地消散了,只剩下功法流散后的余波卷起阵阵细碎的烟尘。 烟尘当中,顾采的声音又惊又怒,叫道:“七星锁心针,你是九尾灵狐伊芙?” 交手一招之后,这位地府天才,而立之前就已经勘破武道跻身天人的武道精英看起来已经吃了不小的亏。 第十一章 武道意境 武道天人交手,当然不会像顾采和陈琼刚才那样硬着头皮开指导局,所以从一开始,交战双方就各展所学,火力全开。 顾采为人沉稳,并没有青年得志的天才人物那种特有的狂傲,所以面对女子的攻击直接展开了自己的天人神境。 顾采出自地府嫡系,一身功法正宗到不能更正宗,属于他自己的天人神境也是地府弟子最常见的森罗宝殿,境界一开,一座高大宏伟的大殿就在他的身后展开,只不过性格使然,顾采的森罗宝殿少了一丝阴郁,多了几分庄重。 和顾采的森罗宝殿对应的,女子一剑刺出的同时,武道境界也一同展开,无尽汪洋上雷电激荡,狂风暴雨当中重重海浪涌动,一股浩瀚暴烈之势席卷而来。 顾采心中一动,觉得这种境界好像听说过,可惜一时却想不起来。 通常来说,一个人的武道境界直指本心,像是顾采的森罗宝殿就是师门见闻与自己想像结合的产物。从这个道理来说,女子的武道境界既然有无尽汪洋,那就肯定出自海上,这个倒是可以和她说话时晦拗的口音相互印证。 只是心念一动之间,两人的武道境界已经碰撞在一起。顾采的森罗宝殿并不以攻击性见长,事实上也没有哪位阎君会跑到大殿外去迎敌,所以汪洋之水一下就涌进了大殿当中。 顾采初入恨境,意境尚未完全,所以大殿里此时空无一人,只有朱红公案后高大座位上黑袍短须,手捧笏板的阎君殿主漠然注视着汹涌而入的汪洋大海。 十殿转轮王,分善恶,定寿禄,善察人过去。 女子看起来很清楚顾采的师承来历,所以虽然看到森罗殿已成,但是仍然毫不迟疑地一剑直入。 激流盘涌,雷电激荡的森罗殿上,十殿转轮王猛地睁开眼睛,神光开合之间,一眼便看到了无尽汪洋的尽头。 波涛翻滚,巨浪滔天之后,是一座孤悬于海上的岛屿,孤岛上空笼罩在一片浓云当中,云中有雷光电雨翻滚来去,阻挡着轮轮王的目光穿透云层。 顾采哼了一声,神殿上转轮王双目圆睁,神光猛地绽开,一瞬间便击溃了雷光电雨,穿越重重云雾,来到了孤岛之上。 岛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座巨大的石壁,上面龙飞凤舞地雕刻着四个大字,“天涯海角”。 顾采目光所及之处,四个大字已经化为刀光剑影扑面而来,然而这时顾采终于想起了自己听说过的关于类似境界的传闻,他心念一动,已经伸出迎敌的右手疾收护体。神殿上转轮王双目中神光顿熄,高大的身躯周围鬼语啾啾,五只小鬼一涌而出。 “御五鬼”,又名“五鬼搬运”,是与蜀山“飞龙探云手”齐名的搬运功法,传说中修到极致可以千里摄物。 然而此时顾采当然不是要用这门功法偷东西,而是为了对付挟无尽雷光而来的刀光剑影当中那细碎的毫光。 一声转响,武境消弥,异像尽散,顾采的身影出现在离刚才站立之处足有数十丈远的地方,他惊愕地看着刺在自己右臂上的细小银针,脱口叫道:“七星锁心针?你是九尾灵狐伊芙?” 伊芙此时也已经收起武道境界,显身出来,立足之处正是刚才顾采站立的地方。她看着顾采,有些遗憾地说道:“好快的决断。” 刚才她以意境中“天涯海角”所化刀光剑影掩盖自己真正杀招七星锁心针,本意是一招重创顾采。毕竟这里是川蜀腹地,离地府所在的丰都城不远,两位天人交战得久了,再引来高手围观,多半不会是来帮自己的,最好速战速绝。 没想到顾采应变极快,虽然中了暗算,但是在最后关头居然活用“御五鬼”的取物能力,拼着受伤,把锁心七星针集中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伊芙的七星锁心针号称针行八脉,绝断心经,但是那也得从心脉入手,两个人真气相当的情况下,她离手的锁心针也只是质地特殊一点的银针,刺到顾采的手上能造成的伤害实在有限,恐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伤了顾采的五鬼根源,让顾采再想御使五鬼的话需要重修鬼灵,其实并不影响战斗力。 果然顾采右臂一震,手上的七星锁心针倒反而出,直没入地,已经平恢了伤势。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出手,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陈琼,然后向伊芙拱手说道:“长离岛高手果然名不虚传,领教了,后会有期。” 说话间展开缩地之术,身子瞬间已经退出很远,终于消失不见。 伊芙看着顾采消失的背景,沉吟了一下后向陈琼问道:“如何?” 陈琼毫不犹豫地赞叹道:“厉害。” “我是说和你二师兄比如何。”伊芙说道。 陈琼立刻毫不犹豫地赞叹道:“比我二师兄厉害。” 伊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头说道:“说谎。”她说道:“我接不住他的惊鸿剑意。” 陈琼摸了摸鼻子,心里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二师兄的惊鸿剑意被师父评价为“鸿渐于影,无踪无迹”,“绝境以下无人可敌”,所以二师兄才会自诩已经是绝境天人。 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能拿来安慰伊芙的,难道要对她说“没关系,不但你接不住,别的恨境也接不住”?这个伊芙看起来可不像是好脾气的人,这么说只怕要当场翻脸。 他只好干笑道:“我还以为他用的静夜思。” 刚才他对顾采并没有说谎,静夜思剑意的确是陈琼的师父创造出来的,自然也教给了陈琼和他二师兄。不过陈琼的二师兄虽然聪明绝顶,但是并不能真正领会静夜思的真正意境,施展出来的时候偏于凌厉,用师父的评价就是“照虎画猫,不伦不类。” 因为天人的本命境界体现的是自己的修为和见识,很容易被人从细节当中窥探出弱点,所以武道天人通常并不会轻易展示自己的意境。顾采面对陈琼的时候宁肯冒险也不愿意让伊芙看到自己的意境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陈琼的二师兄虽然学静夜思剑意学了个不伦不类,但是对敌的时候仍然喜欢用这个来掩饰自己的本命意境,刚才伊芙一眼就认出陈琼的静夜思剑意,陈琼就猜她是见过二师兄施展,没想到她居然还见过二师兄的全命惊鸿剑意。说实在的,就像顾采一招不敌就被破了五鬼根源一样,天人交战是没有全身而退这个选项的,伊芙如果只是接不住惊鸿剑意,而没有伤在惊鸿剑意下的话,那起码她保命的功夫已经足可以称道了。 这时他听到伊芙轻“咦”了一声,看向无缘说道:“你凝成道心了?” 第十二章 道心 道心是一种很难说清的东西,当然在武侠的世界里,能说清的东西还真不多。 通常来说,道心和武道意境是相辅相成的。所以可以认为道心是对武道认知的总结和归纳,它也是武道意境的基础,理论上只有先凝成道心,才能养成属于自己的武道意境。所以一般来说,道心的凝成要先于武道意境,而武道意境则被认为是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已经拥有天人境界的标准。 之所以不用道心来做为判断的标准,最主要的原因是,道心其实并不和武道绑定,它可以出现得很早,也可以在勘破武道之后出现。 简单的说,凝成道心之后肯定能够勘破武道,但是勘破武道的时候其实并不需要先凝成道心,这是个充分但不必要条件。因为经验表明,只要成功勘破武道,就一定可以凝成道心。而后面这种情况才是武道天人当中的正常表现,大家都是先入武道再成道心,顺序反过来的人反而不多。 道心之间有一种很玄妙的相互感应,除非是境界相差太多的情况下,高的一方有意隐藏,否则的话,两个凝成道心的人一见面就互相发现。 所以顾采一见陈琼,就知道他还没有勘破武道。而一见到伊芙显身,就知道这又是一位武道天人。 伊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无缘刚刚凝成道心的时候就发现了异常。 要说无缘的天分肯定是有的,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在没有师承的情况下凭借一份心法残篇就把自身武功练到九品境界。 不过也正因为无缘丑到没朋友也没师承,所以她虽然刻苦,但是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本身境界提升困难,困顿于九品阶段多年也找不到勘破武道的门径。 事实上这也是武林中绝大多数人的写照,不光是像无缘这样的散修,就算是那些小门小派,门中最高的就是八九品的高手,门下弟子练了一辈子武功,却连一个武道天人都没见过,很容易就迷失在通往武道的途中。 无缘毕生习武,虽然困顿,但是自身的积累其实已经够了,事实上勘破武道最重要的是心境和对武道的理解,对自身修为的要求并不特别高,不然的话,像顾采伊芙乃至陈琼的二师兄又凭什么年纪轻轻就跻身天人,难道还真能一天顶别人几天用? 所以无缘在追寻武道的路上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天资不够,也不是因为修为不足,只是因为无人指点,所以找不到方向。 然而今天她先是伤在顾采手中,又亲眼目睹了两大天人全力交手的一幕,特别是在无缘师徒险些命丧天人神境当中的时候,陈琼为了救她们,强行施展缩地之术。 以陈琼的修为实力,其实是用不出缩地之术的,但是他的脑海中有太多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平时又有足够多的机会接触武道天人,他本人又擅长提炼归纳,所以对于施展缩地之术的方法和要点相当熟悉,情急之下全力施为,居然也就做到了。 但是陈琼强行超越本身境界施展缩地之术,当时显露出来的功法要领也就相当明显,几乎直指武道根本。看在真正武道天人的眼中,简直粗鄙简陋要可以踢出群的地步。然而对于未入武道的人来说,就是一次毫无花巧的演示。 无缘的女弟子武功修为和心境都不够,被陈琼拉了一回,也就是觉得很好很强大。但是无缘可是识货的,亲身经历之后再看顾采与伊芙二人的决战过程,两相印证之后,从前困顿不知所向的地方突然就想通了。 于是无缘道心初成,然后就被伊芙感应到了。 陈琼虽然聪明,毕竟还不是武道天人,这种七拐八绕的原因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所以只以为无缘凝成道心是看到了两位天人交手之后触动了灵机,连忙向无缘拱手道喜。 要说惊讶陈琼那是没有的,羡慕倒是有一点,毕竟无缘也是奔五的人了,武林中有“真气六十而竭”的说法,也就是说人到了六十岁,如果还没有勘破武道,获得调动天地元气的能力,那么自身真气就会逐渐枯竭,就算还有寿数,武功修为也会大幅退步。 其实到了五十岁,这种退步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所以无缘现在的年纪其实就是一道分界线,她要么在几年的时间内勘破武道跻身天人,要么就从此再无机会,事实上连无缘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根本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能触摸到武道门径。 面对陈琼道喜,无缘的表现很平静,她低首合什还了一礼,脸上却并没有喜色。 陈琼还在赞叹老尼姑镇定工夫了得,伊芙已经开口说道:“你真气受损,紫府空虚,虽然灵台更见清明,得以凝成道心,但是已有油枯灯尽之像,你准备怎么办?” 陈琼听了一愣?突然想起这个世界是用油灯照明的,油灯的灯油耗尽之时,因为开始燃烧灯芯本身,所以有的时候会突然亮一下然后才熄灭,也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她倒是知道无缘先中了顾采的阴火焚身,然后又为了不被顾采拿来威胁李弦自散功力,身为九品高手刚才连逃跑都没办法,还要陈琼冒险出手相救。只是没想到她的情况居然已经这么危险了。 虽然和无缘初次见面,但是陈琼对这个丑脸老尼姑的印像相当好,基本上陈琼并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看某人觉得顺眼就愿意帮一下,于是向伊芙笑道:“幸好有姐姐在这里,何不出手相助?” 伊芙看了陈琼一眼,心中倒是一动。无缘能观天人交战自凝道心,要说天份其实已经很高了,如果能渡过目前的难关,日后必有成就。像伊芙这样的人,已经不需要在意别人的态度,但是如果能对一位天人有救命之恩,那诱惑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而且从无缘刚才的表现中也能看得出来,这个老尼姑的人品相当不错,也的确值得帮忙。 不过只是稍一转念,伊芙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摇头说道:“和我扯上关系未必是好事,而且我也不能久留。” 这话倒不是托辞,天宫地府做为武林中的两大胜地一直明争暗斗,两大势力一在沿海一在内陆,可以说泾渭分明。伊芙出身的长离岛属于天宫外门,也算是天宫弟子,现在又打跑了顾采,说不定转眼就有大批的地府高手赶过来表示欢迎,虽然地府天人自恃身份未必会迁怒于人,但是一旦交手,可也不会顾忌到殃及池鱼。 陈琼对这种人事上的八卦一向不甚在意,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想再劝,就看到无缘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道:“时也命也,多谢道友好意,贫尼能够得窥武道门径,此生早已无憾。” 陈琼一愣,忍不住吐槽,“你倒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无缘读书少,勉强认得常用的字,生僻一点的都得靠猜,所以鉴赏能力是没有的,虽然能猜到陈琼话中的意思,但是也并没有太多的触动。倒是伊芙吃了一惊,转头打量着陈琼说道:“你们师兄弟读书倒多,怪不得你二师兄说你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七岁就能写出静夜思那样的四联短句。” 陈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可惜这些都不是我写的,而且静夜思那叫五言绝句,还四眼律师,你就不怕太白居士找我打版权官司? 伊芙当然不知道陈琼在想什么,她也没指望陈琼回答自己,打量了一下无缘说道:“你的心法有些古怪,无论是我还是顾采要帮你恢复真气都不容易,我听说峨眉山金顶素衣神尼神通广大,你既然已经凝成道心,只要能见到她就算是有缘人,不如趁着现在真气尚未完全消散,赶去峨眉山求救,应该还有希望。” 说完她转头看了站在不远处的李弦一眼,摇头说道:“小姑娘,你和他在一起是没有希望的。”说完也不和众人告辞就飘然远去。 第十三章 素衣神尼 顾采离开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羽林卫追错了方向,所以陈琼一行人再没有遇到过追杀,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赶到了峨嵋山下。 素衣神尼是陈琼师父的老朋友,而且陈琼大师兄的妻子还是神尼弟子,所以陈琼见过神尼几次,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所以听伊芙指点无缘去向素衣神尼求救之后,陈琼就自告奋勇陪着一起来了,李弦自然也只能跟着。 果然陈琼很容易就见到了素衣神尼,然后神尼就顺理成章地出手帮助无缘稳定了伤势。 折腾了一番之后,素衣让无缘继续运功疗伤,尽快恢复真气修为,然后稳固道心以冲击武道。这才带着陈琼来到静室,问起陈琼的过往经历。 听说是钟笛请陈琼出手相救李弦,素衣轻声评价道:“胡闹,新安郡主母亲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高勇就算攻破蜀都,难道还敢对她不利?” 这也正是陈琼想不通的事,连忙问道:“可是李弦说她不认识钟笛姐姐啊。” 素衣笑道:“新安郡主自然不认识钟笛。” 然后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陈琼,问道:“我上次见你还是三年前吧?想不到三年不见,你身上的暗疾都已经好了,修为也大有精进,可喜可贺。你这次出来是岳道友的吩咐吗?” 听了神尼的话,陈琼立刻苦起一张脸,差点皱成包子。 陈琼并不是普通人,他其实是个穿越者,而且是所有穿越者当中比较悲催的魂穿,穿到了这个世界一个六岁小孩子的身上,更悲催的是,当时这个小孩子已经被扔到路边奄奄一息地等死了。 当然根据幸存者理论,陈琼肯定是没能死成功,他被华山绝笔锋居士岳铭捡到。也多亏是被精通医道的岳铭捡到,陈琼才没有落下病根,反而被岳铭用各种手段洗髓易筋,才出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然的话,以陈琼现在这个身体的先天条件,别说习武有成,能勉强活着就不错了,基本就是还是武当山上时的少年张无忌翻版。 岳铭为了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十年来劳心费力,总算是大功告成,立刻扔下徒弟自己跑下山云游散心去了,说走就走,简直让陈琼羡慕得不行。 岳铭门下一共三个徒弟,大弟子袁星和二弟子叶知秋年纪相差不大,但是两人性格迥异。袁星木讷憨厚,早早在师父主持下娶了素衣神尼的弟子张晓梅为妻,现在儿子都七岁了。 叶知秋人才出众,身姿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习武的天份也高得出奇,善于举一反三,二十四岁就已经勘破武道跻身天人。只是他的性格飞扬跳脱,岳铭说他心性不定,恐怕祸害人家女孩,所以并不给他准备亲事,叶知秋也不着急,每每浪荡江湖,有没有眠花宿柳陈琼不知道,不过倒是知道他在江湖上交了一堆狐朋狗友,红颜知己只怕也不在少数。 有一次叶知秋回山,岳铭对他那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大为不满,训斥他的时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于是陈琼趁机奉上“轻浮好酒,任性胡为”八字评语,岳铭顿时大为满意,直接就原封不动地送给叶知秋了。 陈琼甩完词之后咂咂嘴,觉得这个口才着实不好,可惜说都说了,也不能再要回来,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改编不能胡编,叶知秋只是二师兄,问题还不大。 本来按岳铭的意思,自己门下三个徒弟虽然性格不同,但是习武的天份都不差,袁星有家有口,性格也不适合闯荡江湖,正好留在师门看家,以后也可传自己衣钵,倒是陈琼应该跟着叶知秋下山去看看花花世界。 问题是陈琼两世为人,对这个连快捷酒店都没有的世界一点兴趣都没有,宁愿宅在家里种麦子练猴子跳。岳铭也没办法,只得让陈琼先修武道,等跻身天人之后再跟着叶知秋下山,也不枉来红尘一世。 没想到前些天夜里,陈琼师门突然遭到一伙黑衣人袭击,当时岳铭和叶知秋都不在,这伙黑衣人武功一般,但是身法诡异,袁星要保护妻儿,陈琼没有实战经验,师兄弟二人战斗力大打折扣,只得一起突围,四个人且战且走,慌乱中陈琼和其他三人失散。 等到天亮之后,陈琼再回师门,发现已经人去屋空,袁星没有回来,黑衣人也都不见了。 陈琼怕黑衣人再回来,在附近躲了几天,不见袁星一家三口回来,又没地方去打听消息,思来想去,只好来投素衣神尼,没准张晓梅带着丈夫儿子回娘家也说不定。 素衣听了陈琼的讲述,摇头说道:“晓梅并没有回来。”她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月宫杀手虽强,还奈何不了你大师兄。” 陈琼一愣,追问道:“那些黑衣人就是月宫杀手?”他茫然说道:“月宫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素衣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九尾灵狐伊芙到此,应该也和这件事有关,此事自然有人操心,你就不用管了,在我这里安心住下就可以了。” 陈琼虽然一肚子的疑问,可也不好揪着老尼姑的胡子追问,当然事实上老尼姑没有胡子,她连头发都没有。武道天人已经可以有限度地控制身体代谢,素衣神尼是老牌断境天人,她要不想长头发的话,连理发这事都可以省了。 不过好在素衣让他留在峨嵋金顶,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来套话,也不用急在一时。 告辞的时候,陈琼突然想起李弦,问道:“李弦怎么办?” 素衣一愣,随口说道:“过几日我亲自送她去长安,总要保得她富贵平安。” 陈琼心中顿时有些不满,心想你都神尼了就不能有点追求?富贵平安很重要吗?难怪你混不了女频。 他想了想,问道:“李弦的意思呢?” 素衣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半晌才说道:“你是说要问过新安郡主的意思?” “不应该吗?”陈琼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她才是当事人啊。” 要是换一个武道天人在这里,被陈琼当面质问,就算不当场翻脸,只怕也要生气,不过素衣神尼果然不愧得道高人,居然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点头说道:“你说得是,是我疏忽了。” 陈琼在心里汗了一下,心想您这承认错误的速度还真快。然后就听神尼说道:“甚好,你去办来。” 第十四章 天魔转世 “新安郡主想去青衣江?”素衣神尼问道。 她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表情中却看不出多少惊讶,显然是早在预料当中。 陈琼刚刚吃了一记赫连铁树式的暗亏,这个时候记忆犹新,所以收敛了很多,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声“是。”同时在心里腹诽,鲁迅说过,人老奸马老滑,活得久的王八不好抓,果然诚不我欺。 素衣神尼虽然神通了得,可也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当然猜不到陈琼在想什么,当然就算能猜到也没用,她又不知道鲁迅是谁。所以看着陈琼悻悻的样子,问道:“你告诉他蜀王也会被送去长安了吗?” “告诉了。”陈琼应道,然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她就是不相信皇帝。” 素衣笑了一下,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展开深入探讨的意思。据说这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难对付的程度依次提高,素衣当然也不能保证周帝就能善待自己的表妹。毕竟此次武力削藩第一个就拿皇帝的亲姑夫开刀,总不能说是对亲戚的特殊优待。 她沉默了一会,向陈琼说道:“你的意思呢?” “啊?我?”陈琼很意外地反问了一句,然后才讪笑道:“这关我什么事?” “你从顾采手里救她出来,然后又送到我这里来。”素衣说道:“怎么能说不关你的事?” 陈琼尴尬地咳了一声,辩解道:“我是给钟笛姐姐办事嘛。” 素衣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琼,淡淡说道:“贫尼观人颇有一些心得,你生具异像,情嗔两字上最是艰难,行事须当慎之。”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尼姑,半晌才说道:“僧人也给人算命吗?” 素衣笑道:“僧人也是人,高僧大德能知过去未来,观人福祸,贫僧不过略窥皮毛。” 陈琼撇了撇嘴,心想能知过去未来的不是高僧大德,恐怕是拉普拉斯妖,你佛门还真是普渡众生。 当然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而且素衣显然对陈琼身上的最大秘密毫无所觉,起码在“神通广大”这件事上对陈琼没啥震慑力,陈琼对她说的话也并不在意,于是想了想问道:“大师的意思不会以为我和新安郡主有什么牵连吧?” 他在素衣面前,一直是直接叫李弦的名字的,这个时候心中有了顾忌,倒是用起李弦的封号来。 素衣淡淡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问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陈琼本来是不想的,他和这个时代的人在思维方式上有很大的差距,并不觉得救了李弦就应该对她负责到底,不然按他师父岳铭悬壶济世的干法,早就男女老幼,后宫满天下了。 不过认真说起来,他和李弦也算是一起逃过命的交情,背着人家郡主窜高蹦低,李弦一路上也没给他添过什么麻烦,让他对这位娇生惯养的新安郡主大有好感,现在既然有机会对可能影响李弦一生命运的事情发表意见,他还真有些话要说。 于是他想了一下,向素衣说道:“大师可知我拜入师门的经历?” 素衣显然没想到陈琼居然要从头说起,好在出家人有的是时间,大可用来扯皮,于是轻轻点头说道:“略知一二。” 陈琼笑了一下,低头说道:“那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灾后瘟疫横行,我师傅带着二师兄到处治病救人,可是灾民们居无定所身无长物,就算治好了病,也活不了命。” “二师兄说当时他就问过师父,千辛万苦救活了人,又眼睁睁看着他们冻饿而死,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师父说尽人事听天命,吾道问心,问己心问彼心,既然病人不想病死,那么就应该想办法治好他。” “不过后来,就连师父自己也渐渐不再提起这些话了,他们只是沉默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师父也开始挑有希望活下去的人施治,而不是来者不拒了。” “再后来,他们在死人堆里找到了我。按二师兄的说法,当时我五劳七伤俱全,病入腠里,已经无药可医,但是师父见我虽然已经神智不清,仍然奋力自救,求生欲望强烈,就说相遇既是有缘,此子既不欲死,我当救之。” “这一救,就是十年。” 陈琼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无喜无悲,神色平静,淡淡说道:“说来惭愧,我一点都不记得当时都做过什么了,这些都是二师兄后来告诉我的。” 素衣沉默了一会,双手合什长颂佛号,赞叹道:“岳道友有大功德。” 陈琼笑了一下,说道:“师父胸怀医术我是学不来的,但是行事的原则倒是可以勉强一试。既然郡主不想去京城,不如随她心意。” 素衣沉吟了一会,开口问道:“你可知她这一去,蜀川可能从此多事?” 陈琼沉吟了一下,毅然说道:“岳师救我之时,又何曾想过我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这一次素衣终于面露惊异神色,脱口问道:“能带来什么?” 陈琼想了一下,淡淡说道:“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我要让赤旗遍寰宇,不过翻掌之间。” 素衣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点头说道:“施主有大智慧,行事当三思而后行。” “放心吧。”陈琼长身而起,向素衣深深鞠躬道:“我也不想当可能被变成龙的屠龙勇士,今生唯愿提三尺剑,看尽天下花落花枯。” 素衣漠然不语,看着陈琼转身离开后,唤来服侍她的女尼吩咐一声,就回到自己的静室闭关打坐。 深夜时分,子午流注,天地交泰,跌坐于榻上的素衣猛然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喃喃说道:“难道天魔重生一甲子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陈琼就从寺中僧人口中得知,素衣神尼偶觉心动,凌晨便已经下山去了,临去时让僧人转交给陈琼一封信,同时转告他说“可从心而行”。 无缘静修一夜,真气虽然依旧枯竭,但是伤势已经痊愈,以后只要固养培元,等真气恢复之后冲击武道就可以了。 心情激动之余,她本想向素衣道谢,没想到居然听说神尼已经下山离开了,这时茫然向陈琼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琼昨天就后悔一时冲动跟老尼姑吹牛吹大了,心想假酒害人,自己怎么还没喝就飘了?正想着怎么设法弥补,没想到素衣这么不禁吓,居然大清早就跑了。 听到无缘的问题,她哼了一声,说道:“无它,但怂尔。” 无缘一头雾水,心想你这个解释怎么好像更难懂了? 素衣留给陈琼的信并没有封口,想来以素衣的威望,也不可能有僧人偷看。陈琼心急,直接取出信纸展开,只见上面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着两行字。 “天魔琴上天魔弦,天魔弦下天魔引,天魔引动天魔舞,天魔一舞惑苍生。” 陈琼莫名其妙地看着纸上的字,心想平仄不工韵律不齐,老和尚你这写诗的水平不行啊,难怪没人抄。 第十五章 马帮 别看陈琼两世为人,理论上阅历丰富,但是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装的逼,含泪也要装完”这句话当中蕴含的苦涩真谛。 素衣在峨嵋山多年,就算没什么壮大宗门的欲望,门下的徒子徒孙也有一大堆,但是除了陈琼的大师嫂和钟笛之外,陈琼一个都不认识,现在素衣神尼急急忙忙下山去了,临走的时候又没有留下什么话,徒子徒孙们虽然不会赶陈琼离开,但是也指望不上什么帮助了。所以很显然,陈琼需要自己处理李璇的去向问题,想不到老尼姑甩锅倒是真快。 好在神尼虽然跑了,鬼面尼却还留身边,无缘虽然没有素衣的威望,但是好歹也算是四川本地土生土长的九品高手,就算有宅属性,多少还是有一些门道的,于是帮助陈琼联系到了一支前往青衣江的马帮队伍。 武宗中兴以来,周朝举国尚武,武宗赵巅晚年的时候曾经吹嘘自己治下,“习武之风盛行,虽妇女儿童亦习棍棒,顷刻可得控弦之士百万,可谓全民皆兵”。 一般来说,全民皆民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武器装备水平太差,或者军队战术力低下,只能质不够量来凑。另一种则是民间的确以习武参军为荣,把从军当成出人头地的方法。显然周朝是属于后一种情况。 人皆尚武全民皆兵这种事,在太平盛世人人安居的时候还好,最多也就是给朝廷添点麻烦,毕竟习武是为了吃饭,修仙是为了长生,没有谁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但是一旦遇到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或者局势动荡,吃不饱饭的灾民们可不讲什么福报,终日劳碌之后更不会觉得自己食不饱腹是因为懒,很容易揭竿而起。除了兵甲军杖不如官兵之外,为了活命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并不输于官军。 所以武宗末年的时候,朝廷其实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当时就有朝臣提出“废置百兵,崇文抑武”的主张。但是武宗中兴之后,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武将们还没死光,在朝廷当中的话语权相当重,所以这条建议并没有得到通过。 当时的丞相魏镜就当场讥讽说“祸在眼前,遗毒万世”。 不说武宗以武立国,就以居安思危来说,自废武功也是个找死的干法,总不能太平的时候要求百姓服从,被人欺负上门来又要民间有血性,无论做皇帝还是做人都不能精分到这个程度。 当然远景规划再美妙,赶上头痛的时候还得先治脑袋,不然也就没有远景可言了。所以武宗之后,各代周帝都奉行对外扩张政策,连年向四周用兵,除了皇帝追求武功之外,一个主要的目地就是给民间愿意靠个人武力赚前途的人一个看得见的出路。 这种办法虽然解决了民间武力过剩的问题,但是小规模的麻烦仍然不断,毕竟总是有人因为各种原因铤而走险,劫掠民间,所以各种自保性质的民间武装也就相应出现了。无缘认识的马帮队伍就是其中之一。 马帮其实是商队的一种,也有镖局的部分职能,在中原叫商队或者镖局,在江南就叫船行,在川陕多山的地方,则叫马帮。 无缘认识的这个马帮规模不算大,但是历史却很悠久,最初是几个结义兄弟合伙作生意,后来传到第二代第三代手里,才开始具有商队特征。 现任的马帮首领姓徐名过,出身于关中大族,自幼好武,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外门功夫。后来加入马帮,靠着武功威望成了马帮的首领。 几年前这支马帮遇到了一次危险,被正好路过的无缘出手救了。徐过自己武功不过七品,对无缘这样的九品高手自然各种奉承。不过无缘对马帮的底细略知一二,也知道就算按国产奶粉的标准算徐过这家伙也算不上好人,所以对他并不怎么亲热,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维持个联系而已。这一次刚好知道徐过要运一批茶货去小金川,就请徐过带上陈琼和李弦,路上也好有人关照。 其实按无缘的意思,她是想亲自护送李弦去青衣江的,但是她的真气未复,空有境界没有战斗力,跟着陈琼其实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如果因此耽误了冲击武道的机会,她不但从此天人无望,这一身伤势也可能再没办法恢复,所以被陈琼劝住了。 徐过不知道陈琼和李弦是什么人,不过这两个人是无缘亲自送来的人,还是从峨嵋金顶上下来的,想来多半和素衣大有关系,没准无缘就是在替素衣办事,当然更要竭力巴结,居然专门给陈琼和李弦准备了一辆马车。要知道马帮多走山路,一般来说除非有特别的需要,队伍里是没有车辆的,妥妥的舔狗无误一。 为了行动方便,徐过准备的车辆当然不可能有多豪华,就是简单的双轮马车,里面可容两人并肩而坐。陈琼脑子里虽然没有多少男女大防,瓜田李下这种事还是知道的,所以并不和李弦一起坐在车里,推说车里气闷,也跟着大家步行。 这一次出门,陈琼就不穿道袍了,毕竟一个小道士住在尼姑庵里实在太后现代,大有和秃驴抢师太的嫌疑。所以他现在穿的和伊芙差不多,事实上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出远门时最常见的装束。 陈琼这个身体的外在条件相当好,放到前世起码也是综艺偶像的级别,好好打扮一下当天才医生问题也不大。虽然这个时代没有颜值即正义的说法,但是人长得帅比较受欢迎到哪里都是一样。 徐过的马帮并不是单纯的作生意,也承揽护送客人的生意,这次队伍里就有十几个路人,路途远近不同,其中有一家人是去青衣江探亲的,据说为了能跟着徐过的马帮一起走,已经等了半年之久,是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孩子。 周朝男女皆习武艺,所以马帮里也是有女人的,对男人也不避忌,对陈琼这样的俊俏少年更是亲近,不过陈琼不太习惯这时代普通人的粗鲁,男的女的都有点吃不消,所以干脆和两个孩子混在一起。 可惜陈琼毕竟不是孩子王,给两个孩子讲了一会故事就不耐烦了,想了想说道:“我教你们唱歌吧。”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第十六章 邸骑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连接川藏的茶马古道上来往最多的就是马帮,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运载着两地的财富,沟通有无。 和平常来往于古道上的马帮不同的是,现在走在路上的这支马帮似乎精神更好一些,这当然不是因为得了精神病,而是因为刚刚上路,旅途最常见的疲劳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一面走,一面放声高歌,唱的是一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歌曲。 《送别》其实是一着骊歌,歌如其名,体现的是作者的离愁别绪。可是从马帮众人口中齐声唱出来的时候,大家图的就是一个乐呵,哪里会管作者当时在想什么?没说作者懂什么歌词大意就已经算是尊重知识产权了。 对于现在这些唱歌的人来说,只要词对,曲调对不对问题都不大,大声喊就是了。唱到高兴的时候,甚至连词对不对都没关系了。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懂,能从歌词里听出其中蕴含感情的人还是有的,例如李弦。 李弦贵为蜀王郡主,自然不缺教育资源,朝廷连年发动战争,民间男子数量不足,很多事情都需要女人来做,当然也不会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所以李弦自己虽然只能做两行歪诗,却并不耽误她能欣赏别人的佳作。 趁着陈琼走到马车旁边的机会,李弦扶着车窗,向陈琼问道:“这词也是你作的?” 陈琼笑了一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正抄都抄了,难道还要给李老爷子烧个青天白日过去?心想自己这也算是积极传播民族优秀文化了,和到处盖洋葱头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李弦见他没有否认,又追问道:“那天你们说的静夜思有句子吗?” 陈琼沉吟了一下,把“床前明月光”四句全文给李弦说了。 李弦沉吟半晌,叹道:“言简意赅,情思深远,这是你师父所作?果然明师出高徒。” 陈琼咳了一声,很认真地想自己的师父好像姓岳不姓李,也不知道耍剑耍得怎么样,能交出二师兄这样的奇葩,想来应该不错。 事实上《静夜思》当然是陈琼随口抄过来的,不过倒不是为了装逼,毕竟以他喜欢宅在家里的特性,观众基数实在太少,就算要装也不能装得尽兴。当时他抄这首诗只是在教大师兄的儿子小星星认字,刚好被师父听到而已。 岳铭对这首诗自然非常赞赏,后来以此为基础创出静夜思剑意,也就传给了陈琼。 陈琼两世为人,虽然从前学的不是文科,文学上的素养还是很不错的,再加上保留了前世记忆之后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居然很快将这个剑意理解了七七八八,甩了号称天资卓越的二师兄好几条长安街,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之余大惑不解。 毕竟静夜思当中蕴含的思乡之情实在太饱满了,没有人能够相信一个始终宅在家里的十六岁少年竟然能够理解这首诗的意境,试想一下,天天蹲在家里的人,会思念家乡吗?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倒还差不多。 当然所有这么想的人都想不到,其实让陈琼思念的故乡,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陈琼不置可否的样子充满了神秘感,更让李弦感觉到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一双美目忍不住停留在翩翩美少年的身上,忍不住在心里幽幽一叹。 陈琼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不干,居然也能撩到小姐姐,这事儿要是被众多单身狗知道了,只怕会被众筹汽油烧死。发现李弦沉默下来,陈琼以为是自己的态度惹恼了她,于是转头问道:“到了青衣江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李弦茫然摇了摇头,看得陈琼一愣。他皱眉说道:“你都没想好,就想去青衣江?” 李弦轻叹一声,“总比去长安更好。” 陈琼有些不以为然,正在心里琢磨应该怎样劝说李弦早做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听到马帮队伍的合唱声变得散乱起来,然后就渐渐停了下来。 陈琼举目向前遥望,口中说道:“好像前面出事了,我过去看看。” 如果本来没有事。有人说要出事,然后就真的出了事,这叫言出法随,或者叫局座。如果已经出了事,然后有人说出事了大家快去看,这叫自媒体。如果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说,事情的真像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这个就叫新闻媒体了。 陈琼没有局座因果律的本事,也当不了新闻媒体,就连跑新闻的速度都没有别人快,所以只能当个吃瓜群众。 等他跑到队伍前面的时候,地上的两具尸体已经被收殓到了路边。 徐过阴沉着脸正在和自己的手下说的着什么,看到陈琼走过来,他不等陈琼询问就主动说道:“那两个邸骑死了。” 陈琼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徐过说的是谁。 所谓邸骑,其实就是朝廷的武装信使,在陈琼熟悉的那个世界历史上,他们有个姓李的同行,后来做了皇帝。 周朝马政兴盛,民间并不缺马,所以邸骑来去都是乘马。不过国企的通病,真正的好东西是轮不到一线员工的,所以下午陈琼看到邸骑经过时骑的马比他前世看到过的大阿拉斯加也没大多少,两个信使骑在马上晃晃悠悠一路小跑,比步行快点有限。 徐过的马帮经常和驿站打交道,对邸骑的事情知道得不少,按他的说法,周朝邸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起码养活一家人问题不大。 而且他们运送的大多是朝廷的往来文牍,无论山贼土匪,都不感兴趣,除了路上辛苦之外,倒也没有多少危险。 没想到徐过的话言犹在耳,这两个刚刚见过的邸骑就已经横尸道左。如果两个人知道徐过曾经说过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骂一声毒奶。 显然徐过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奶出来的惨案,所以对两个邸骑的死显得相当疑惑。 邸骑出门都是一站一站的传递,最远不超过五百里,而且路上在驿站吃住都不花钱,自然也不会随身带有财物,最值钱的驿马既不能用来作战,也卖不出去,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人冒险劫杀。 听到徐过的疑惑,陈琼心中一动,脱口说道:“也许就是为了他们身上的邸报。” 徐过愣了一下,连忙让人过去搜查尸体,果然发现本应随身携带的邸报不见了。 第十七章 一路不平安 在这个时代出门在外也是可以投宿旅店的,当然这种为旅客提供服务的地方不叫旅店而叫做驿站。 不过因为安全的问题,驿站通常只会设置在人烟稠密的城镇。偶尔有一些胆大的人会在大路边贩卖些酒食茶水,但是绝对不会有人在荒郊野岭里开店,真有人这么干,也没人敢住。 既然驿站跟着城镇走,自然不会按照旅客的脚程来设置,以马帮的行进速度,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其实都是要露宿野外的。 徐过的马帮既然经常在这条路线上来往,当然很清楚一路上适合宿营的地点,并不会出现需要临时匆忙寻找宿营点的情况。 今天徐过准备投宿的地方是一处离大路不远的道观,里面有师徒二人,平日里也没什么香火,全靠给过往行人提供一些食宿方便来赚些钱财。 没想到来到道观门前之后,众人就觉得傻眼。 陈琼见这道观门前的土地还算干净,显然平日有人清扫,只是此时道观的大门洞开,其中一扇还倒在地上,就算是像陈琼这样缺乏外出经验的人,也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不用徐过吩咐,马帮众人就已经迅速取出兵器,做好了战斗准备。有人先进到道观里勘察了一番之后出来向徐过报告,说里面并没有人,不过有打斗的痕迹。 徐过自己又进去转了一圈,然后才让众人进到道观里休息。 李弦在马车里窝了一天,虽然双人马车里只坐了她一个人,仍然觉得困顿不堪。而且饮食粗疏也还能忍,要解决生理问题就实在太不方便了。 李弦身边没有侍女,自己又不好意思和陈琼说,这一路上忍得辛苦,好容易到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强忍着羞涩招呼陈琼陪她一起到殿后方便。 李璇弦解手的时候,陈琼当然不能在旁边看,等到李弦出来,陈琼让他等一会儿,自己也去解决一下问题。 李弦这一路上已经见过马帮的男人们随地大小便,倒是没见过陈琼也这样干,想来是因为陈琼斯文有礼,心中更增好感,也不觉得陈琼的要求有什么奇怪之处。 只是想到陈琼此时所在之处,正是自己刚刚方便过的地方,心中不免羞涩难抑。胡思乱想之下也就没有注意到,陈琼解决问题的时间其实有点长。 当然李弦也不知道男人在这件事上的标准时间,比起她自己来,陈琼其实并不算慢。 两人准备回到大殿里的时候,刚好遇到徐过巡视回来,他和陈琼打了个招呼之后,目光落到李弦的脸上,顿时觉得惊艳。 他从前见到李弦的时候,李弦都是戴着面纱,这还是第一次看清李弦的长相。 徐过不敢多看,向陈琼拱手说道:“这一路上辛苦了,夫人可还觉得习惯?” 无缘对李弦相当尊敬,当然不会随便给她安排身份,这一路上见过陈琼的武功才智之后,知道他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两个人的身份就不太好安排。 无缘知道自己不以智慧见长,想不出来倒也并不纠结,干脆把这个麻烦留给陈琼自己去解决。 可是她显然太小看了马帮众人的脑补能力,就算没有灰雾也不耽误大家发挥想象力,于是很自然的就猜测这是一对小夫妻第一次出门,家里长辈不放心,这才让他们跟着马帮一起走。 这样一来,大家知道陈琼姓陈,李弦自然也就成了陈家娘子。 陈琼花了一点时间才转过这个弯儿来,下意识的转头看了李弦一眼,意外地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李弦霞飞双颊,飞快的低下头去。 陈琼愣了一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在心里卧了个大槽。偏偏这件事还没法解释,只能含糊答应。 徐过不疑有他。看到陈琼与李弦两人对视,陈家娘子娇羞满面的样子,忍不住自己也是心中一荡,心想要是自己家娘子长成这副样子,什么荣华富贵也不如守在家里当舔狗有趣。 徐过再有色心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无缘,甚至素衣身边人的头上,所以虽然心痒难耐,但是仍然强行把目光从李弦身上拉回来,向陈琼没话找话地说道:“陈公子可看出什么端倪?” 陈公子其实真没看出什么端倪,倒不是说陈琼能力不够,实在是没这个习惯,前世的他就不喜欢看悬疑烧脑类型的小说,最喜欢的一本武侠小说里的主角智商只有一,无论遇到什么阴谋诡计,美女画皮,都是一顿拳头抡过去,倒也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陈琼虽然不是莽穿地球的人,但是从阅读爱好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喜欢阴谋诡计。所以这个时候听到徐过的话,这才想起来,今天遇到的事情并不简单。 他心中一动,脱口反问道:“徐首领可有什么发现?” 马帮的首领并不叫帮主,陈琼一路观察,发现马帮众人对徐过的称呼并不统一,有叫“大哥”的,也有叫“二哥”的,还有叫“三叔”“四姑父”“老舅公”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人情味倒是充足,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论起来的,总不能整个商队都是一家人。 陈琼没兴趣和徐过攀亲戚,所以干脆叫他“徐首领”,想来徐过也不至于挑理。 果然徐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摆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人拿过一张折断的弓来,向陈琼说道:“后殿里有打斗的痕迹,还有血迹,想来有人受伤。” 他又说道:“道人师徒武功不差,想来是有过一番打斗,这张弓应该是和他们打斗的人留下的。” 陈琼点了点头,并不怀疑徐过的猜测,毕竟要在这荒郊野外的道观中生存,没有足够的防身本事是不行的。弓箭这种东西偏重攻击力,与出家人的身份不合,徐过说这是袭击者留下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徐过将断弓拿在手里,递到陈琼眼前,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少年应该和官府没什么关系。于是向陈琼解释道:“这是官军用的弓。” 陈琼不认识官军使用的制式弓箭,但是不耽误他理解徐过的意思,愕然脱口叫道:“是神策军?” 第十八章 道观之夜 听到徐过说这张折断的弓是官兵的制式武器,陈琼立刻想起顾采,顿时大吃一惊,心想这里可没有伊芙再帮自己一次。 但是随即就又想到,如果是顾采追来,不可能和这里的道人发生冲突,吃惊之余脱口叫道:“神策军追到这里来了?” 此言一出,身边的几个人都显得有些尴尬。徐过干咳了一声,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弦看了一眼陈琼,心中暗自好笑,心想原来你也有露怯的时候。她在旁边轻声解释道:“神策军是朝廷的经制之军,兰陵王高勇世代将门,治军有方,就算果然是神策军追到这里,也不会如此劫掠地方。” 陈琼听了大惑不解,他重新打量着徐过手中的断弓,“你不是说这是官兵用的吗?” “并不是只有神策军才是官军。”徐过有些惊讶的看了李弦一眼,没想到这个青年女子居然对神策军如此了解。他向陈琼说道:“蜀军也是官军。” 当年列国分周的时候,蜀王也是诸侯之一,但是后来武宗平定中原,蜀王又是最早重新称臣的,并且依旧被武宗封为蜀王,继续镇守蜀川,俨然国中之国。 因为从前诸侯分周的经历,所以武帝之后的历代帝王对于藩王的势力扩张都非常警惕,蜀王在这些人当中算是比较本分的,和周朝皇室联系也比较紧密,像是当今蜀王就曾经迎娶当朝公主为妃,也就是李弦的母亲。 在这种情况下,蜀川当中自然也用周制,官军的衣甲兵器与周军相同。 在陈琼的心里,一个地方驻扎的军队自然是要保护本地人的,所以一时没有转过这个弯来,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皱起眉头说道:“蜀军为什么要这么干?” 数年前平定西番之乱的时候,蜀军还曾经奉调出川作战。 陈琼对这些事情自然一无所知,只在在心里琢磨,难道这是一出狗血的谍战大剧?僻居荒野道观当中的师徒二人其实是朝廷的奸细,蜀王失败之后,终于有人凭借蛛丝马迹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所以遣蜀军前来报复。 如果徐过能猜到陈琼在想什么,一定会对他的脑洞能力大为敬佩,这个时候却只是简单地回答道:“因为他们已经成了乱军。” 神策军攻破汉中城之后,便顿兵不前,高勇只是组织使臣招降蜀川当中的各地官员。毕竟蜀王历代向周氏称臣,蜀川当中的官员内心里也早就接受周室为正统,未必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蜀王反叛,如今蜀王被俘,反叛的旗帜消失,仍然利用原本的当地官员,是保持稳定的最快办法。 但是蜀王在蜀川经营多年,愿意忠于他的官员和军队自然也不在少数,再加上神策军攻入蜀中时一路上击溃的蜀王军队无人收容,自然也就沦为乱军,这些人无人约束,又没有明确的目标,劫掠钱财荼毒地方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听了徐过的解释之后,陈琼默然不语,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李弦,却见李弦垂头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过以为自己的话吓到了李弦,连忙安慰道:“乱军既然已经来过一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而且咱们人多,小股乱军也不敢招惹咱们,且安心休息就是。” 事实证明徐过这口毒奶相当了得,刚刚入夜时分,就听到道观外人声喧嚷,竟然似乎来了不少人。 马帮诸人本就合衣而卧,不敢安眠。听到人声之后立即跳起来做好了战斗准备。 李弦和陈琼睡在客房里,她这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同房而居,虽然相信陈琼的人品,但是心中依然忐忑不敢安眠,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人声喧哗立刻惊醒,黑暗中听到陈琼在身边低声说道:“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听到陈琼的声音后,李弦嗯了一声,莫名觉得安心,低声问道:“是蜀军吗?” 声音中除了恐惧,竟然还带着一丝期盼。这个时候不肯投降高勇的人自然也是忠于蜀王的人。 陈琼没有回答,只是凝神细听道观外的动静。 混乱当中听到有人大声叫道:“什么人?再过来要放箭了。” 然后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喝骂道:“龟儿子放你老母的箭,我们也是赶路的,借个地方歇一下。” 很快徐过出面交涉,外面安静下来,过了一会,被马帮众人勉强重新安好的大门打开,几个身披战甲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外面这些人虽然没打旗号,但是徐过早就看出来他们应该也是蜀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兵甲犀利,真要打起来,马帮未必能够取胜,好在对方还能够交涉,同意普通士兵留在道观外,只有几个军官进到道观当中休息。 这道观平时既然收留过往客商,当然备有客房。徐过对陈琼和李弦加意巴结,选了最好的客房给他二人,自己则住进了道人的卧房,这倒也不是贪图主卧舒适,实际上道观当中的打斗痕迹主要集中在主卧里,后来这里又被人仔细翻拣过,到处乱七八糟,还有血污残留,恐怕吓到李弦。 刚才和徐过谈判的是个校尉,自称姓马,此时他一手提着一杆长枪,一手扶着另外一个军官打扮的人走进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指着旁边一间客房说道:“我要这个房间。” 徐过一惊,正想说话,客房的房门一开,一个书生打扮的英俊少年走了出来,向几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不好意思,房中有女眷,请另寻别处。” 马校尉眼睛一瞪,正想发火,被他扶住的那个人已经低声说道:“不要骚扰女眷,另觅静室可矣。” 于是马校尉不再说话,只是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只见少年神色平静,似乎并不以为意,自己的心中反而有些吃惊。 徐过在心里暗叫倒霉,只好把他们引到自己的卧室里,还没安顿完,突然看到道观外的一个士兵冲进院子里,大声叫道:“校尉,有人追过来了。” 马校尉在卧房里大声骂道:“龟儿子阴魂不散,张兄且在这里休息,等我出去杀散这帮龟孙。” 陈琼看着马校尉匆匆离去,这才转身回到房间里,发现李弦正摸黑坐在床边。 陈琼低声说道:“今晚看来是睡不成了,你先躺下休息一会,我守在这里就行。” 李弦迟疑了一下,点头放下床头幔帐,合衣躺到床上,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告诉陈琼,刚才那个马校尉身边的人说话的声音竟然颇为熟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第十九章 三方混战 很快道观外就传来喊杀声和兵刃的交击声,战况竟然相当激烈。 马帮众人这时已经聚集在一起,把运送的货物和护送的旅客围在中间,各持兵器在外围警戒。 相比之下,马帮的人还算镇定,那些旅客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混乱当中已经有人哭泣起来,马帮的人又不好喝骂,一时之间士气低沉,人心慌乱,可见猪队友到任何时候都能刷出存在感来。 这个时候陈琼和李弦当然不能继续躲在客房里,所以也来到大殿里和大家聚集在一起。倒是那个受伤的军官依旧留在主卧里没有出来。 徐过刚才趁乱出去看了一下,发现道观外混战的两伙人都穿着蜀军衣甲,也分不清谁是谁,连哪一方站在上风都看不出来,只好又退了回来。 这时看到队伍当中士气不利,他在人群中低声喝道:“外面两伙人争战和咱们又没什么关系,他们打完自然就散了,你们慌什么?” 陈琼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干脆说自己叫周树人好了。 没想到这么满是漏洞的话居然也有安慰效果,人群当中的混乱气氛虽然依旧存在,哭声却渐渐低沉下来,变成轻声的抽泣。显然普通人在慌乱之中只是渴望安慰,并不在乎这安慰能不能站住脚。 就在这个时候,道观外突然传出一阵欢呼声,然后就看到马校尉带着几个军士从大门处退了进来,马校尉一手持刀,在众人身后且战击退,盔甲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刚才陈琼见到他时,马校尉手中的长枪却不见了踪影。 显然刚才的欢呼声并不是夸奖他们退得漂亮。 与马校尉一伙交战的人也立刻跟在后面冲了进来,然后一眼看到满院子的人顿时都有些迟疑。 这些人刚才追着马校尉一行留下的踪迹来到这里,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就被发现,然后双方开打,虽然在战斗当中有些人注意到似乎道观当中有马匹的嘶鸣声传出,但是当时战况激烈,也没时间细想。谁也没想到,这个破败的道观当中竟然真藏了这么多人。 趁着追兵迟疑的机会,马校尉与对方拉开了距离,然后转头向徐过大声喝道:“他们是汉中城溃兵,杀了我等也不能放你们离开,还不一起动手?” 马校尉与追兵其实已经战过一场,知道对方底细,刚才开打的时候事出仓促,他也没时间拉拢徐过,本来以为凭借自己和手下兵丁的战斗力足以将对方赶走,没想到对方又来了好手,自己竟然敌不过,转眼就败了下来。 他知道商队通常不愿意招惹麻烦,毕竟总走一条线很容易被人报复,不过遇到麻烦的时候,商队也很少认怂,所谓“和气生财”是指做生意的时候,像商队这种出生入死只为求利的性质,要占他们的便宜和要命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最重要的是商路漫长,在一个地方认了怂,很可能立刻就有其他地方有样学样,要是打着花钱免灾的念头转眼就得变成送财童子,反而是要钱不要命的铁公鸡更加让人忌惮。 所以像徐过这种跑长途的商队,战斗力其实并不比官兵差,如果能争取到他们帮助,今夜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李校尉向徐过喊话的时候,最担心的还是追兵当中有人反应快,对徐过许下什么诺言,没想到看到道观当中有很多马匹之后,追兵当中已经有人大喜过望,大声叫道:“这里有好多马,将这些人一起杀了,马和东西就是咱们的了。” 马是马帮的命根子,既是运输工具也是最主要的生产工具,所以马帮的规矩是遇事的时候先护马再护人,最后才是财货,这时听到有人把主意打到马匹的头上,就连徐过的脸色也都变了,商队当中的其他人更是鼓噪起来,有弯弓执箭的人手一松,搭在弦上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夜色当中光线昏暗,追兵当中的人并没有看到有人放箭,等到箭矢临头,再想躲也来不及,顿时有人惨叫一声,腿上已经着了一箭。 追兵当中的军官勃然大怒,叫道:“一起砍了。”话音未落,徐过已经大声吼道:“放箭,放箭。”不管他刚才是怎么想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打了。 黑暗当中难以辨认目标痕迹,所以即使是正规官军夜战的时候也很少使用弓箭,刚才追杀李校尉的人追上来之后,李校尉的人也就胡乱放了一轮箭,然后双方就开始短兵相接,谁也没想到,道观里竟然还隐藏着一支队伍,自然更没有准备好应对弓箭的准备,这个时候遭到商队的箭雨洗礼,顿时一片哀嚎,谁也没想到堂堂官兵竟然被民间的商队给射了。 商队的人此时都聚集在一起,夜战当中敌我难辨的问题并不存在,一轮箭射出去,簇拥在道观门前的追兵顿时倒下了好几个,要不是官兵大多穿着盔甲,护住了要害,只这一下恐怕就得损失一半战斗力。 徐过本是关中大族子弟,周朝士族都有圈养家丁保护自己财产的传统,高明一点的就用军法治家。所以徐过对练兵并不陌生,甚至还听家中教师讲过兵书,再加上半生时间都在马帮中摸爬滚打,学以致用之余很是积累了一些实战经验,所以放过一轮箭之后,立刻招呼手下人结阵,枪兵向前,刀兵护在枪兵身边,弓箭手躲在人群后自由攒射。 追兵们也没想到区区一支商队竟然会有军阵的打法,一时不察,顿时吃了不少的亏。这个时候即使知道点子扎手也来不及了。为首的军官怒吼一下,举刀格开枪兵,一刀砍翻了护在枪兵身边的刀手,反手又将来不及收枪护身的马帮成员砍倒在地。 徐过早就知道官兵当中有好手,只是刚才盯错了目标,这时在想过去也来不及,看到跟着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死伤倒地,顿时大怒,挥棍打倒了自己的对手,向着那个军官大叫道:“狗官休走,这边来。” 那军官还没来得及声,马校尉已经擎刀跳了过去,扬刀叫道:“这人交给我。” 跟着他一起退进道观中的几个士兵这时也各执兵器冲了上来,三方人混战在一起,顿时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第二十章 菜鸡互啄 马校尉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粗豪无理,实际上并不是无谋之辈,早就已经看出今晚能否翻盘的机会全都寄托在马帮众人的身上。 在看到这支马帮的战斗力超出自己预期,竟然精通战阵之法后,马校尉更是大喜过望,看到对方军官凭着个人武力杀入阵中之后,立刻就主动拔刀迎了上去。 在他想来,像马帮这种民间商队,即使整体战斗水平再高,肯定也缺乏高端战斗力,毕竟马帮平时要对付的强盗也不太可能是武林高手,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在与追兵中的高手对阵中折损太多。 马校尉一柄单刀敌住了那个军官。徐过立刻便挥棍杀向对方的人群当中,心思和刚才敌方军官的想法差不多,都是以上驷对下驷,先杀光了对方的基本战斗力,然后再围殴光杆司令。 徐过是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纯粹的外门硬功,讲究的是硬桥硬马,简单直接。对敌的时候更是勇往直前,本来就是军阵上的功夫流传到民间后形成的,这个时候铁棍挥开,正好适合群殴。 对面的蜀军刚和马校尉一伙杀了一阵,然后又突然被马帮射了一轮箭,士气早衰,被徐过一冲,顿时队形便散了。 军阵对敌的时候其实和游戏开团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人多欺负人少,输出高欺负输出低,敌方英雄上来清兵线被我方英雄缠住了,就轮到我方英雄清兵线了。 本来这种时候如果小兵们能够保持阵型的话,还可以依靠数量优势抵挡一下,但是偏偏大家都是新败之军,被神策军从汉中城里赶出来,士气本来就不高,再经历这番起起落落的变故之后,士气更是跌落到了低谷,不知道是谁发一声喊,众人居然转身就逃。 徐过心中大喜,别看他半生混迹马帮,厮杀经验丰富,这也是第一次与官军对敌,本来还心中忐忑,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只觉得这伙官兵的战斗力还不如土匪。 他大吼一声,拖棍追了上去,正打算一鼓作气将这些人都赶到道观外面去,突然看到面前一道刀光闪过,一柄单刀无声无息地迎面劈来。 这一刀来得突然,没有丝毫先兆。总算徐过武功扎实,虽然遇到偷袭,倒也毫不慌乱。这时来不及躲闪,双手握棍向外一推,堪堪拦住对方的刀锋。 刀棍相交,火花四溅,对方的刀锋上立刻就崩了一块,然后徐过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种缺损根本不影响对方的战斗力,缺了口的刀砍到自己身上一样痛。 两人匆忙交了一招之后,徐过才看清这也是个官兵打扮的人,只是并没有全身披甲,只在前胸后背上绑了护心甲,赤着双臂,也没戴头盔, 用一块青布包住头发。 这人偷袭的一刀给徐过挡住,也不说话,身形一矮,挥刀又进,刀光直取徐过的下三路。 徐过的铁棍比较长,一时不察被对方欺近身边,而且用的还是江湖中并不常见的下路刀法,顿时便有些狼狈,匆忙之间一面挥棍抵挡一面连连后退。 对方也知道自己优势难得,刀刀进逼,并不给徐过拉开距离的机会。徐过铁棍挥动不开,只能用棍尾在身前往来抵挡,顿时迭遇险招,险像环生。 两个人的动作都是极快,只一转眼间,就已经从道观大门退到了大殿门前,徐过被对方攻得急,分心无术,并没有意识到身后已经到了殿前的石阶,再退下去就会绊倒在地。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叫道:“小心台阶。” 混战当中,这声音并不显得如何高昂,但是吐字清晰,历历在耳。 徐过来不及细想,纵身向后跃起,然而对方早已经在等这个机会,看到徐过跃起之后身子向下一伏,也如箭一般窜了过去。攻击的并不是身在空中的徐过,而是徐过的落脚之处。 徐过身在半空,来不太变招,当下把心一横,双手握住铁棍向下刺去,只盼能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长枪突然从徐过的身边递了出来,准确地点在来人的刀上,只听叮地一声轻响,那人单刀去势已偏,眼看着徐过一棍刺下,连忙伸左手在石阶上一撑,身子向旁边滚去。徐过铁棍刺下,正好砸在石阶上,轰隆一声,石屑纷飞,竟然将石阶砸出一个坑来。 徐过落到地上,总算是缓过这口气来,回头向身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用枪的人正是刚才被马校尉扶进主卧的那个军官,只见他已经卸去盔甲,只着单衣,手中执着刚才马校尉拿的长枪,稳稳站在大殿门前。 要不是徐过亲眼看到马校尉扶他进殿,现在又看出他脸色苍白,只看这幅站立的姿势,多半要以为自己队里的大腿出完六神装准备开团收人头了。 徐过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只是看了执枪军官一眼,便挥棍向着刚才追砍自己的那个人冲了上去。 这一下攻守逆转,徐过的铁棍力大招沉,还是双手兵器,对方的单刀就算想用两只手也握不过来,刚一交手,单刀就被徐过一棍打成两段。 显然对方并没有练过断刀,单刀折断之后转身就跑,徐过大步如飞追在后面,一方面是为了报刚才被对方偷袭的仇恨,另一方面也是不给对方换刀的机会,也可以算是正当防卫。 刚才两个人一退一追,转眼间就横越了整个院子,现在转成一逃一追,转眼间又横越了整个院子,路线相同方向相反,堪称来去如见,正在院中混战的双方都觉得有些傻眼,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贸易战? 徐过追到道观门前,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看着对方逃出门外,心中犹豫了一下,纵身上前打算追出门外看看,没想到刚到门前,突然看到眼前人影一晃,有人在耳边说道:“小徒唐突,壮士何不手下留情。”然后他就觉得一股雄厚的真气扑面而来,和徐过身体一撞,竟然将他拦了下来。 徐过大吃一惊,双脚一错,正想举棍戒备的时候,却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丑脸,而且已经近在咫尺,比刚才那个用刀偷袭自己的人还近,简直喘口气都能闻出对方有没有胃病。 两人四目想对,中年男人突然一笑,说道:“徐家的四平棍法出于五虎棍阵,你练得倒也有些模样,莫非是徐承儒的子侄?” 徐过这个时候哪有工夫和对方搭话,双腿发力向后疾跃,落地后看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松了一口气之后才突然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徐承儒正是自己家的族长。 陈琼刚才一直注意着院子里的战局,虽然看上去似乎很激烈,但是在陈琼眼中基本上也就相当于超杀女看sy成超级英雄的菜鸡们互啄,实在乏味得紧,要不是看马帮的人明显占了上风,他都要忍不住出手把这些人赶走还我清净了。刚才提醒徐过小心台阶的人自然也是他。如果不是徐过当时无暇分心,一定能注意到陈琼用的是极上乘的闲庭耳语,千里传音功法。 这时看到出现在大门前的中年男子,陈琼眉头一皱,低声说道:“麻烦来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握着李弦的手,两手相扣,一直都没有分开。 第二十一章 带路党八千 别看李弦是从陷落的汉中城里逃出来的,但是那一路上都有张正照料,并没有遇到两军交战的场面。 张正本身就是汉中守将,路径熟悉,自然会带着她避开混乱的城中大道,就算有小股乱军,被他和手下军兵一冲也就散了。所以李弦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双方人马相互厮杀,要说不害怕那当然是假的。 这一路上,她一直受到陈琼的照顾,心里上对他已经颇为依赖,所以心中害怕之余,很自然就伸手握住了守在身边的陈琼,事实上当时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相比起周朝皇室,蜀王家族的武风要差得多,李弦也没有学过武功,基本上就是看热闹的水平,这时院子里厮杀激烈,她心情紧张之余并没有注意到刚才在大殿门前,徐过差点被人一刀捅了。 此时看到陈琼的目光落到两个人的手下,李弦这才意识到不妥,连忙放开手的时候,已经羞得面若桃花。心中却忍不住寻思,这少年的手柔软小巧,倒像是女孩的手掌,想来是因为年纪太小,还没有长开。 想到这里,李弦心中一动,偷眼看了陈琼一眼,在心里暗自琢磨陈琼成人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左看右看,越觉得陈琼俊美,就算再怎么长也差不到哪里去。心想传说中兰陵王高勇相貌俊美有若处子,每临军阵不得不佩戴黑铁面具以壮姿容,也不知道和陈琼比起来哪个更占胜场。 不过那高勇出身将门,乃是纠纠武夫,就算长得再漂亮,身材也必然雄伟,不能似陈琼这般修短合度。 陈琼可不知道春天都过去了,身边的新安郡主还没刷新系统,皱眉看着出现在门前的中年男子,在心里苦苦思索在师门时听师父和二师兄说过的武林掌故,刚才偷袭徐过那人用的刀法如此古怪,自己应该有所耳闻才是。二师兄这混蛋回山净说些乱七八糟的奇闻异事,也不说点有用的。 他可没有想过,以他二师兄的眼界,武功古怪到值得一提得是什么样的程度,哪里有花边八卦说着有趣?这个道理就跟游戏宅男突然不聊游戏聊女星,通常情况下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女星长得祸国殃民,很大可能是她的手机丢了。 中年男子站在道观门前向院子里看了看,突然大喝道:“都住手。” 这一下声若春雷,竟然有催城之势,顿时就盖住了院子里的厮杀声。众人听到耳中都是心神一懔,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马校尉一刀逼退自己的对手,横刀四顾,发现自己这边人数已经大占优势,只是对方明显又来了高手,局面依然不妙,转头这才看到执枪站在大殿入口住的军官,心中一惊,连忙跑了过去。 中年人喝住众人,这才迈步从院门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徐过问道:“你们是马帮?怎么和叛军搅合在一起?” 徐过不知道中年人是谁,但是见他一眼就认出自己棍法来历,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搞不好是武林前辈,只是徐家的影响力并没有大到连蜀川地方都知道的程度,这人的口音明显是蜀人,倒是好生奇怪。 这时听到中年人问他,徐过只好在心中苦笑。心想“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无奈呀。你早干嘛去了?” 这时马校尉见势不妙,可不能让徐过和对方攀上亲戚,连忙在旁边冷笑道:“不知这位兄台口中的叛军是说谁?” 他和追兵同属蜀王麾下,现在蜀王成擒,高勇正忙着收编蜀中成建制的军队,来不及琢磨被击溃的部队,所以大家现在的头上都顶着叛军的帽子,正是大哥不要笑二哥的时候。 没想到中年男子还没有说话,刚才和马校尉交战的那个军官已经扬声说道:“这位是羽林卫客卿滚地龙倪真倪大侠,奉了怀王之命来招降我等,正好擒了你们这些叛将好见怀王。” 马校尉早就怀疑这帮家伙阴魂不散追杀自己是有目地的,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勃然大怒道:“好算计,某家人头在此,你自来拿好了。” 这时他身边的军官突然开口说道:“羽林卫可没有客卿这种职位,不知道这位倪大侠出身何门何派?” 站在大殿门前的军官正是张正,他自己跳下悬崖之后并没有死,事实上在武侠世界里想跳岸摔死还真不容易,起码以张正的人品落不到这种全尸,反而遇到了从汉中城溃围而出的马校尉。 马校尉本是张正府中家将后人,张正从军之时,马校尉也陪着他一起投军,也好在军中有人相伴。后来张正一路高升,马校尉也多受他提携,所以遇到张正之后立刻听命于他。 张家家传灵蛇变枪法专修外功,并没有真气辅助,所以顾采的阴火焚功对他没有作用,不过夺枪的时候,张正仍然受了内伤,落崖之后伤势加重,这才需要被搀扶。 和马校尉比起来,张正显然对羽林卫的了解更多一点,一下就发现了那个军官话中的漏洞,羽林卫又不是养老院,可没有客卿这种职位。而且能入羽林卫的都是武林名门大派,所以他才问倪真出身何门何派,没有资格作皇帝耳目。 躲在人群里的陈琼听了倒是觉得张正少见多怪,心想客卿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有临时工呢,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按月拿钱还是按次算钱,月收入有没有八千。 正在心里吐槽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左手一紧,居然又被李弦抓住了,顿时心中不快。心想占一次便宜也就算了,你这还没完了。 那军官一愣,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倒是倪真脸上挂不住了。 要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羽林卫有没有客卿这个职位,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羽林卫的人。 倪真本是蜀人,但是练成武艺后混迹关中,和斩风刀何昆熟悉,兰陵王高勇攻蜀的时候,怀王赵炫临时扩充羽林卫,何昆运气好,第一批就被选中了。 他们这些江湖刀客,越是年纪大了也就越向往安定的生活,现在有了吃皇粮的机会,何昆自然就想起了老朋友,于是托人捎信给倪真,让他赶紧过来。 没想到高勇的神策军太给力,或者说蜀军太不给力,还没等赵炫临时招募的水军发力,汉中城已经破了。赵炫堂堂怀王,当然不好把已经招募的人遣散,但是也再没兴趣扩充散兵游勇。 接到消息后紧赶慢赶过来的倪真啥都没捞着,正灰心的时候,突然遇到从前认识的熟人段阶,也就是那个军官,听说附近有个蜀王大将,倪真心眼就活动起来,想要出手擒了张正以为晋身之阶。刚好段阶也正愁没机会当带路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开始追杀张正。 当时倪真为了坚定段阶的信心,谎称自己是羽林卫客卿,没想到段阶毫不怀疑,却被张正当面拆穿了。 于是倪真脸色一沉,“叛将多说无用,还不束手就擒!” 说完转头向跟在身边的徒弟说道:“你去领教一下这位将军的枪法。” 听到倪真的话,他的徒弟应声出列,正是刚才偷袭徐过的人,此时已经换了一柄钢刀,并不是曾经被除过打断的军中制式单刀,想来要更结实一些,不会轻易被人打断。 第二十二章 英雄美人 倪真的这个徒弟名叫倪广,本是倪真的一个子侄辈。倪真半生漂泊,并没有子嗣,于是在家族里挑了这么一个后辈来继承衣钵,也算是这个时代的一种常态。 当然和所有家族企业一样,这种任人为亲的选拔方式最大的缺点就是可选择的范围不够大,所以倪广的资质其实不算太好,习武的天赋是有的,但是心志不够坚毅,缺少一股狠劲。像刚才被徐过一棍打断单刀之后立刻转身就跑,实在有失名家弟子风范。 倪真早知道自己徒弟的毛病,可惜这时代却没有心理医生的概念,大多人就连鸡汤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炖,不然陈涉也不能靠一句“死国可乎”就揭竿而起。所以倪真也只能指望倪广自己开窍。现在让他出面挑战,就是为了让徒弟多经历一些战斗。 倪真早在段阶的口中知道张正的真力,张家灵蛇变枪法在武林中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在蜀川军中还是有一些传说的,倪真判断张正应该有七八品的实力,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倪广并不是张正的对手。 不过张正被段阶一路追杀都没有出手,想来是在杀出汉中城时受了伤,这种红条见底的英雄正好让倪广拿来积累经验。 倪广并不知道自己师父是怎么想的,不过想来师父不会坑自己,所以应声而出。 刚才他为了混在段阶手下的军士当中,所以拿了一柄制式单刀,结果被徐过一棍打断,当时胆寒之余拔腿就跑,现在想来也觉得很没面子,这时换了常用的单刀,正想再战一次,只是没想到师父让他挑战的竟然是张正。 倪真不让徒弟挑战徐过,并不是觉得徐过棍法更强,说实话徐家四平棍法在武林中也就是普通的水平,练到极致也就是soso的程度,徐家身为关中大族,不说人才济济,起码也算得人丁兴旺,这么多年来连个九品高手都没过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替徒弟选择张正做为对手,刻意避开徐过,其实是想分化马帮,毕竟徐过是商队首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卷入战斗,但是能把他们摘出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看到倪广提着刀越众而出向张正挑战,马校尉立刻上前一步,向倪广说道:“黄口小儿有什么资格请将军指教,让我来。” 张正皱了一下眉,刚才他见过倪广和徐过交手,如果正常对敌,倪广未必比马校尉强,但是倪广的刀法古怪,就连徐过这种久走江湖的人都吃了亏,换成马校尉这种习惯传统步战的军中将领,恐怕还没能适应过来就凉了。 他正想说话,就看到徐过将手中铁棍一摆,迈步上前说道:“刚才一战未分高下,我们再来。” 其实徐过何尝猜不到倪真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的确希望能够置身事外。问题是到现在为止,他的马帮已经下场厮杀过了,很是干翻了一些蜀军,总不能指望对方收拾过了张正和自己相逢一笑泯恩仇。而且最主要的是,听张正的意思,倪真这个羽林卫的身份是假的,那么段阶一伙现在还是叛军,杀几个叛军那是到哪里都能说得过去的借口,万一段阶真的靠捉拿张正投靠了朝廷,以后来借着官方身份来找自己麻烦怎么办?马帮这么多年经营的商路总不能就此放弃。 所以于情于理,徐过此时都绝对不能让段阶一伙成功,这倒是倪真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也是两个人眼界和心思的不同之处。 倪真毕竟只是江湖豪客,就算用力想也想不明白徐过的用意,看到他主动站出来,不满地说道:“徐家这是要对抗朝廷吗?” “那要看你们代表的是哪个朝廷。”徐过并不上当,这种口实那是绝对不会留下的。他用铁棍一指倪广,“来来来,你我再战一次。” 倪广还在等师父吩咐的时候,徐过已经挥棍点了过来,口中喝道:“看棍。” 所谓齐眉为棍,徐过的铁棍六尺有余,比张正平日里用的枪短了一半还多,不过在步战兵器里,这已经要算是长兵器了,他刚刚吃过被倪广近身的亏,这个时候再出手相当谨慎,绝不给对方欺身的机会。 铁棍临头,就算没有听到师父的命令,倪广也不能再跑,只好挥刀拨过棍头,展开刀法攻了上去。 两人刚才已经交过一次手,彼此之间算是熟悉,现在自然不用试探,转眼间各展所学战在了一起,呼喝之中偶而响起刀棍交击的声音,倒也相当紧凑。 陈琼对这个时代武林中人面对面约架的场面很是好奇,刚才一直瞪着眼睛吃瓜,直到倪广和徐过两人动起手来,这才打了个哈欠,觉得索然无味,心想这还不如嘴炮好看呢。 无聊当中他才想起李弦还握着自己的手,顿时大感不妙,心想这位郡主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翘个家拐回去一个媳妇,就算是郡主也不行啊,还不得被二师兄笑死?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李弦,正想着应该怎么礼貌而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拒绝,却看到李弦一双美目正盯着站在大殿门边的青年军官,脸上神色变换不定,但是总的基调是又惊又喜。 陈琼在心里卧了个大槽,心想郡主您这也太绿茶了一点吧,这边还握着男人的手,那边就开始盯着别的男人猛看,晋江文都没这么写的,您这是打算往电视剧编剧方向发展弘扬主流价值观吗? 他顺着李弦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张正,发现这家伙虽然只穿了一身单衣,看起来有些落魄,却反而更显得身材挺拔。相貌虽然算不得特别英俊,但是面庞棱角分明,用前世的说法,那就叫立体感很强,这身材相貌至少也能打八分,只要造型师别太奇葩,已经可以勉强扛一部剧的颜值了。 陈琼想起刚才马校尉说过的话,立刻心中一动,心想这军官是蜀军高官,李弦是蜀国郡主,说不定两人早就相识。想到这里,前世曾经烂熟于胸的狗血套路顿时在脑海里如同千万只羊驼奔涌而来。 他转头看向李弦问道:“你认识他?” “那是张将军。”李弦下意识地说道:“就是他护送我杀出汉中城的,没想到他还活着。” 陈琼迅速脑补了一番青年将领破城时勇救心慕郡主,然后奋勇断后杀敌的情节,点头说道:“我去帮他。” 同时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心想“我这也算是成人之美了,张将军你可别让我失望,快点把这个烫手郡主接过去吧。” 第二十三章 滚地刀法 徐过已经领教过倪广的刀法,知道他的刀法古怪,而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再次交手之后,他才发现倪广的刀法竟然出乎意料的古怪,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的准备远远不够。 倪广的刀法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冲着敌人的下三路去的,刀法展开之后,整个人几乎在地上不停翻滚,然而又不是完全躺在地上,他会利用手足肩肘膝盖等关节部分支撑身体,这样一来,倪广的单刀攻击范围就相当大,基本上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位都在它的攻击范围内,偏偏他的身姿又非常低,敌人的正常攻击反而落不到他的身上。 于是和倪广交手的徐过就感觉非常难受了,毕竟他的棍法脱胎军阵,本来就是高举高打,招招不离要害,并没有冲阵的时候砸敌人脚面的打法。 所以和倪广再次交手之后,徐过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攻击手段,甚至没有现成的套路可以用,只能不断使用基本动作中的戳刺,连下砸都因为挥棍动作太大而失去了作用。 没办法做出大动作的另一个劣势则是,徐过没办法发挥铁棍的力量优势,倪广甚至可以直接用刀挡住他简单的戳刺动作。 于是交手才只几个回合,徐过就不得不采取守势,开始步步后退。 张正看得皱起眉头,他当然能看出徐过的窘迫之处,如果他没有受伤,长枪在手自然可以将倪广逼到圈外。这种地躺刀法不停翻腾,相当消耗体力,只要圈子扩得够大,很快就能让倪广真气不续。 偏偏此时他自己也有伤在身,要是打起消耗战来,谁先撑不住还真不一定。就算自己可以出奇不意地行险取胜,后面还有一个明显武功更强的倪真。刚才徐过追打倪广的时候,张正甚至没有看清倪真是怎么出现的,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败在顾采手里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也完全没有看清顾采的身法,完全是境界上的碾压。 马校尉此时也看出不对,不过他的武功还不如徐过,这个时候也只能干着急,思来想去,要对付倪广这种赖皮打法,似乎唯一的办法就是集合足够的兵士将他围在中间,限制他腾挪的余地。不过这样一来就算群殴了,比起倪广的地躺打法更加不堪。 又看了一会,张正发现徐过的棍法虽然不见散乱,却已经更落下风,显然倪广已经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而他对倪广的刀法仍然无计可施,只能紧守门户以求自保。 张正知道自己不能再迟疑下去,等到徐过伤在倪广手里,自己这边就连下驷都没了。 他平日里惯用的长枪被顾采夺去,此时手中枪是随手找来的军中寻常兵器,用起来远没有自己的长枪顺手,这个时候也只能将就了。 张正正想下场替下徐过,突然听到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人高声喊道:“且慢。” 张正闻声转头,看到被马帮护在中间的人群里一个青衫少年迈步走了出来。 张正看了少年一眼,目光习惯性地左右扫视,落在少年身边人的身上,突然心中如受重击,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 看到张正的神情表现,陈琼心中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心想“常威你还说不会武功……啊呸,台词背串了,你俩还说没有奸情?” 当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真相之后,陈琼一点都没被绿的感觉,毕竟李弦又不是他老婆,这就像逛好孩子站除非遇到熟悉人的照片,不然谁会觉得头顶荫凉?陈琼反而更加坚定了要帮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决心。 于是他施施然越众而出,径直走过张正身边,向院子里正在交手的两个人说道:“小生技痒,愿求与这位壮士手谈一局。” 旁边看得一脸莫名其妙的马校尉差点一跤跌倒,心想没文化真可怕,我这样不读书的人都知道手谈是指下棋,你是不是以为打飞机也能叫手谈啊? 陈琼并不理会别人的想法,事实上一转眼穿越十年,他到现在也还没有习惯这个时代的书面用语,每到用时常常顺嘴胡说,用他经常拿来自辩的说法就是,“得其意而忘其形,不亦快哉”。至于别人能不能快哉,那又关他屁事? 当然别人不快自然也不会理他,于是看着场中尤自交手的两个人,陈琼很干脆地说道:“徐首领,让我来会会他。” 徐过正感觉不支,正好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缓口气,于是答应一声,疾挥一棍,向后退去。 没想到倪广此时正打得顺手,并不想就此结束,看到徐过后退,挥刀逼住徐过长棍,居然跟着追杀上来。 徐过吃了一惊,然后勃然大怒,心想“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这样想的同时,他身子下俯,手中铁棍向着倪广迎面点出。没想到手中一轻,本来握在手中的铁棍竟然已经没了。 这一下徐过可真吓坏了,习武这么多年,他倒不是没丢过兵器,但是这么莫名其妙近乎神迹的丢法还真是第一次,最要命的是,眼看着对面倪广的单刀已至,自己却变得手无寸铁,危急当中来不及细想,奋力挥拳向前打去,就算是中刀,也不能让对方好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叮的一声,徐过的铁棍突然出现在倪广的刀前,棍梢正好点在单刀的刀尖上。 倪广在搏斗中能用单刀抵挡徐过的铁棍,固然是因为徐过没办法发力,但是他自己臂力过人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倪真这门滚地龙刀法其实更需要四肢关节发力,所以对四肢的力量要求比寻常武功要高,倪广要是没有这个优点,也不会被倪真选中。 然而这时铁棍点中的正是单刀最不容易发力的尖端,简直和张正刚才救徐过时那一枪点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倪广手中一震,单刀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荡去,自己空门大开,面前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突然出现。 倪广大吃一惊,来不及收刀,只得张开左手挡了一下,然后被徐过一拳打在掌上,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出。好在那根铁棍并没有跟着追上来,让他松了一口气。 陈琼一棍逼退倪广,倒没想到徐过居然还能要出配合来,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点头说道:“好拳法。” 徐过也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种翻转,吃惊之余下意识地说道:“好棍法。”然后他看着陈琼手里那根熟悉的铁棍,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第二十四章 棍 倪广被陈琼一棍逼退,心中迟疑不定,干脆直接退到了倪真的身边,转头低声问了一句,“师父。” 倪真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他想说什么。 刚才陈琼走出来的时候还算低调,不像在顾采面前时又是颠倒五行又是千里闲庭,弄得顾采差点以为自己要对付的是一个武道天人。 刚才陈琼就是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过来的。唯一让倪真吃惊的地方除了一棍准确点中倪广单刀之外,就是随手从徐过的手里抢过铁棍了。 事实上当时徐过后退的方向就是陈琼站立的地方,毕竟徐过只是被迫采取守势,并不是被倪广欺负得找不着北,应该往哪个方向退还是知道的。 所以陈琼从徐过身边经过的时候顺手接过铁棍的动作幅度很小,倪真的视线受到倪广和徐过两个人的阻挡,并没有看清陈琼是怎么做到的,只能简单判断出这个过程时间很短。 思来想去,倪真觉得徐过应该不是和陈琼练过这种交接兵器的套路,他们要是真这么干,那智商可就没谁了。 所以他低声向倪广叮嘱道:“他的手法有古怪,用兵器。” 倪广福至心灵,妙懂了师父的意思,显然倪真是看出陈琼刚才夺过徐过铁棍时的手法有古怪,担心自己吃亏。 于是他再次提刀向前,向陈琼说道:“既然你要替他出头,那就亮兵器吧。” 陈琼噗嗤一笑,摇头道:“他又不是新垣结衣,用不着这么正式吧。” 倪广正是血气方刚,向往美好的年纪,虽然明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是个男人,但是看到陈琼的笑容,仍然觉得心中一荡,忍不住傻傻问道:“心还什么?” “没事没事。”陈琼连忙摆手,顺手把提着的长剑递给徐过,“借你棍子用一下。” 徐过到现在为止也没弄清楚自己的铁棍是怎么跑到陈琼手里的,当时他为了应付倪广的攻击,明明把铁棍握得很紧,然后突然间棍子就没了,简直就跟变魔术一样。 这时他突然觉得从前对陈琼身份的猜测应该是对的,这个文弱少年很可能就是老牌断境天人素衣神尼的子侄。之所以不猜是弟子,完全是因为素衣门下没有男弟子,就算真的看中陈琼的天资,这少年的相貌也是个麻烦,素衣年高德劭,怕是不会冒这个险。 心中迟疑不定之下,徐过的姿态放得相当低,很恭敬地接过陈琼递过来的长剑,同时低声说道:“您小心。” 陈琼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徐过,发现徐过居然半低着头双手接剑,不禁觉得啼笑皆非,心想你这样怕是没有房子。 倪广不明所以,看到徐过的样子,更加猜不透陈琼的来历,看着陈琼说道:“你是用棍的?” 陈琼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手中铁棍舞了个棍花,居然也像模像样。 徐过的铁棍质量说不上很好,这时代冶铁技术不过关,精炼全靠手工,也没人会用精铁来铸棍子,所以这铁棍杂质颇多,不过分量倒是很足,陈琼觉得至少也有三十多斤,虽然不至于挥舞不起来,但是要想长时间舞动还是有点难度,想起刚才徐过拿着这根棍子跟倪广斗了那么久,不仅对徐过的力量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他向倪广笑道:“为什么我不能用棍子?” 倪广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身材不像。” 这下算是戳到陈琼的痛脚了。他神穿异世界,一应能拿来当做度量衡的东西全都没有,所以一直搞不清两个世界之间的尺寸换算关系,只能大概觉得这个世界的“丈”应该不足三米。因为他二师兄号称身高六尺一寸,按前世的标准,那就是两米多高的大个子了,至少陈琼目测这是不可能的,二师兄往多了说也不到一米八。 按照这个标准来计算的话,这个世界的“一丈”应该约等于前世的二点九米。 问题是陈琼的身高是五尺挂零,换算过来就有点悲剧,也就比根号二强点有限。就算陈琼刚过十六岁生日,还可以继续长高,这个尺寸也属于不能忍的范围。 其实按陈琼师父的说法,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平均身高应该在五尺五寸到六尺之间,他二师兄的身高算是标准,大师兄就有点拔群了,用陈琼来中和一下正好。 如果换一个人,说不定就会觉得好有道理,然后无话可说,然而陈琼前世可是曾经和马云平均过年收入的,很明白平均这种事只具有统计学上的意义,具体到某个人身上屁用没有,该穷还是穷,该矮还是矮。 当然他师父这么说也只是讲笑话,属于大家平日里被陈琼捉弄之后的反弹。陈琼自幼多病,虽然他师父想尽了办法,身体的亏空也是这两年才补回来的,身体虚弱当然也会耽误长个子。 按照陈琼师父的判断,只要不出意外,陈琼这辈子长成陈八尺是别想了,但是至少也能够到标准身材。 陈琼的师父本是当世神医,手下活人无数,这种眼光还是很准的,所以陈琼对自己的未来还算比较有信心,不过这也并不耽误他讨厌别人说他长得矮,要是有人说他瘦倒是很开心。 所以听到倪广的回答后,陈琼立刻就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说道:“我的身材怎么了?有个身材不如我的还用一万三千五百斤的棍子呢。” 倪广虽然不读书,但是跟着师傅闯荡江湖,基本的数字概念还是有的,当然不会相信陈琼的话,心想一万多斤都快有一座山重了,怎么可能有人拿来当棍子? 倪广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所以虽然觉得不以为然,但是并没有说出来,不然的话,陈琼一定会告诉他,“徐过的棍子就有三十斤,一万斤也就是三百多根棍子,你觉得这么一大捆棍子能变成一座山吗?” 于是倪广单刀一领,向陈琼说道:“请。” 陈琼点了点头,右手握住根头,将根梢向前一送,同时后退了一步,向倪广说道:“请。” 看着陈琼的姿势,场边众人一起傻眼,无论是自诩见多识广的倪真还是专精棍术的徐过,谁都没有见过陈琼用的这个起手势。本来张正倒是可以觉得眼熟一下,可是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李弦身上,根本就没往陈琼这边看。 第二十五章 舔狗的好处 武林中人和别人动手过招的时候,通常会有一个起手式,例如比较著名的夜战八方藏刀式。这个倒不完全是为了装逼,而是有点像体操开始之前的预备动作一样,主要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处于最适合做出动作的姿态。 因为这个原因,具体到各个门派,甚至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起手式其实都是不同的,只不过有的表现得很明显,而有的则很细微。 现在陈琼摆出的姿势就属于非常明显的那种,要说起来可以算是前无古人,当今武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简单描述一下陈琼此时的姿势,就是他脚步错开,向前微微躬身而立,右手用阳手握着铁棍的棍头,让铁棍向前方自然直伸,棍梢搭在地面上。 这个样子别说专精棍术的徐过没见过,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倪真也没见过,事实上他们都没听说过。这动作的实用性先不说,造型相当拉风,简直是装逼专用。 不提吃瓜众人心中的惊异,身在场中的倪广立刻就感觉到了压力,心想“这人古怪的不只是手法,简直从里到外,整个人都透着古怪。” 陈琼对自己搞怪的样子倒是毫不在意,向倪广说道:“你倒是过来啊。” 倪广愣了一下,心想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换人恨呢?难道是某个隐世门派的秘传功法? 想到有师父在后面给自己撑腰,倪广胆气一壮,在心里安慰自己,对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孩子,就算再厉害又能强到哪里去?说不定外强中干,只是摆出的姿势好看而已。 于是他招呼了一声,举刀踏步向前攻去。 倪广的性格说好听一点叫谨慎,说的难听一点就叫胆小,不然也不会被徐过一棍打断单刀之后转身就跑。所以此时面对陈琼诡异的起手势,并没有采取直线攻击的办法,而是选择绕到侧面再发动攻击。 没想到他这里刚刚开始迈步,陈琼就也跟着他一起向同一个方向转动,于是很快转过一圈的两个人又都回到了开始时的位置,仍然隔棍而立。 人生当中传出一阵笑声,显然是觉得这两个人的样子很有趣。陈琼的脸上也一片轻松,看起来心情不错。 倪广的师父在身后看着,他受到的压力也比陈琼要大,当然不可能也一起轻松,于是腿下发力,身子一矮,围着陈琼飞快地跑了起来。 倪真的滚地龙刀法本就以身法见长,这个时候倪广全力狂奔,倒也称得上疾逾奔马,只是奔马都是跑直线的,他现在围着陈琼狂转的样子不像奔马,倒像是发飙的驴子。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转了几圈,但是相对位置几乎没有发生改变,陈琼轻声笑道:“你转的圈比我的大,这么干没用的。” 倪广虽然知道陈琼说得对,但是心中并不服气,继续催动真气发力狂奔,甚至开始尝试在中途改变方向,然而陈琼的身法看起来并不比倪广差,无论倪广怎样努力,两个人之间都仍然隔着一根棍子。然而两个人一个矮身狂奔,一个持棍漫步,在吃瓜群众眼中高下立判。 马校尉对这种高手对决很感兴趣,发现张将军有些神不守舍,似乎正在思考什么艰难的决定,自然不敢打扰。于是凑到徐过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小哥是老哥你的同门?” 刚才进到道观里时,他对徐过并不如何客气,但是此时两人并肩作战,马校尉还要仰仗马帮的战斗力,对徐过自然也就奉承了许多。 徐过倒也不以为意,摇头说道:“不是,这位小兄弟另有明师。” 马校尉并不知道徐过以为陈琼是素衣神尼门下,当然他本意也并不是要打听陈琼的师承,这时趁机问道:“依老哥所见,这两人胜负如何?” 徐过有些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老兄看起来也不比我多读几年书,怎么突然拽起文来了?当然这话也就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就容易得罪人了。 他摇头说道:“惭愧,我也看不出来。” 徐过这么说倒也并不是客气,要是陈琼和倪广两个人真的动起手来,水平高低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是现在这俩比赛转圈子,要想分出高下来可就不容易了。从理论上来说,要么看两个人谁先转晕了,要么就看谁先累趴下,总不能比两个人谁转得快吧? 就在这个时候,场中异变突生,倪过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他先是做了一个变向的动作,试图欺骗陈琼,然后在转身的过程当中突然向着陈琼冲了过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陈琼摆出这个姿势,分明就是想要利用铁棍的长度。倪广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打算一下冲进圈里,不给陈琼利用铁棍长度的机会。 徐过刚才要回答马校尉的问题分了心,所以反应慢了一拍,突然看到倪广变招,吃惊之余失声叫道:“小心。” 话刚出口,就看到陈琼拖在地上的铁棍陡然如同活了一般从地面上弹了起来,棍端直点倪广面门。徐过听到自己身后有人轻呼了一声“好”。 倪广虽然没想到陈琼还有这样的本事,能用单手抖起一根三十多斤的铁棍,但是他也有名师指点,处变不惊,手中单刀在铁棍上一拨,自己的身体借力侧身,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了被陈琼当成枪使的铁棍,身体几乎贴到了铁棍上面,向着陈琼疾冲过去。 徐过还没来得及赞叹陈琼用棍别出心裁,就已经惊叫道:“糟糕。” 棍这种兵器因为本身的特点,利于砸扫,点戳也是可以的,但是所有这些都需要有挥动的空间来发力,棍子本身并没有杀伤力,你把棍子贴到对方脸上,人家最多也就是觉得凉而已。 本来看到陈琼那别出心裁的起手势时,徐过还在赞叹名门弟子眼界不同,耍棍子的手法都和别人不一样,没想到除了那迎门一戳之外,根本就是绣花枕头,想来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这一下玩大了。 徐过把陈琼当成了素衣神尼的后辈,想到神尼的后人在自己的马帮里被人伤了,还不如干脆自己挨一刀来得痛快。 想到这里,徐过顿时心焦,来不及细想就挥身跃了过去,打算救援陈琼,身在空中才想起来陈琼用的是自己的铁棍,自己手里只有陈琼的长剑。 可惜这个时候想起什么也来不及了,有剑总比空手强。于是徐过握住剑身,打算落地之后就当短棍用,虽然份量长度都差了一点,至少是件兵器。 然而当他落地之后,面前的情景已经变了,陈琼仍然单手执棍,只不过这次握的是铁棍中段,棍梢正抵在倪广的脖子上。 发现徐过落在身边,陈琼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接过自己的长剑,然后收回铁棍递回给徐过。心想难怪连克怂那样一开始是拒绝的人都习惯用舔狗了,这玩意用起来真是太顺手了。 第二十六章 打完徒弟来师父 陈琼是用剑的,这个其实很容易理解,毕竟无论是用哪个世界的审美来理解,手提长剑白衣飘飘都是逼王标配,拿着狼牙棒砸人虽然比较爽,但是对个人形象来说明显是减分效果,大佬师姐都不敢想象的画面,陈琼经历再多也不能免俗。 但是和徐过等人想像的不同,陈琼用棍虽然的确是一时兴起,但是他对棍法却并不是一窍不通。原因也很简单,他大师兄就是用棍的,而且用的是一根重达七十六斤的熟铜棍,比徐过的铁棍重了一半还要拐弯。 陈琼的性格喜动不喜静,偏偏自幼身体多病,七十六斤的棍子他是拿不起来的,就算他想拿大家也怕他砸脚。不过这倒不耽误他没事看大师兄练习棍法,二师兄练习剑法。两位师兄那时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还经常会向陈琼介绍自己的习武心得,也不管他用不用得上。要说起来,陈琼的剑法启蒙应该来自二师兄,而不是师父。 结果这一看就是十年,眼看着两位师兄从懵懂少年长大成人,大师兄娶妻生子,二师兄晋级天人。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棍乃百兵之祖,取材简单上手快,武林中有月棍年刀一辈子枪的说法。所以陈琼的师父并不反对他们师兄弟学习棍法,毕竟在这个时代,棍子可是比板砖和平底锅更容易获得的兵器。 所以当倪广贴身攻上来的时候,陈琼早有准备,应对也并不慌乱,握住铁棍的右手一抖,就已经将握在手里的铁棍棍头向着倪广掷了过去。脱手的铁棍在陈琼的腕力作用下陡然旋转,棍头倒转,和刚才那一戳一样,目标仍然是倪广的脸。 倪广倒是听说过回马枪,但是完全没想到还有撤手棍这种套路,本来他已经贴住了铁棍,两者之间距离极近,这时铁棍突然旋转迎面打来,他收刀不及,可好急坠重心,身体向地面落了下去,试图避过这一棍。 没想到陈琼的棍脱手并不等于放手,改编不等于胡编,他震腕出棍之后身体退了半步,伸臂回转,已经捞住了转过来的铁棍中段,然后向前一送,正好停在为了躲棍半蹲在地上的倪广颈间。 这几下变起仓促,最主要的是陈琼的变招完全出乎众人意料,就连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倪真都没有来得及出手救援,纵身跃过来的徐过身在空中,更是没看清楚,等他落到地上,陈琼已经打完收功了。 铁棍停住的时候,虽然没有真正接触到脖子上的皮肤,但是倪广仍然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陈琼收回铁棍交给徐过之后,他这才想起来害怕,身上的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只觉得手脚酸软,差点提不动刀。心知刚才自己的生死只在陈琼一念之间,对方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将铁棍停在自己的面前,这份眼力手劲可比一棍戳断自己的脖子更厉害。 倪真也完全没有想到徒弟会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干脆利落,这要是在网游里,被人举报送人头估计都没法申诉。 看着退到自己身边的倪广狼狈的样子,倪真哼了一声,在这种场合也不好教训徒弟。他上前一步,向陈琼说道:“敢问这位小兄弟是哪位高人弟子?” 陈琼故作高深的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这句话落在在场众人的耳中立刻被解读出各种各样的含义,像是徐过就很自然地猜测是陈琼不想搬出素衣神尼的名头来吓人,不禁在心里跳脚,心想“你倒是说啊,你不说人家怎么能知道?你又打不过他”。 倪真虽然也猜到陈琼可能出自名家门下,但是想法和徐过正好相反,他还真不愿意让陈琼说出师承来历。 武林看似广大,其实也只是一个人多一点的社交圈子而已,各大门派之间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顾采出身于号称武林圣地、万法之源的地府,要是换算成世俗背景的话,那就是妥妥的皇亲国戚,他看到陈琼施展上乘的玄门正宗功法时,也要先问一声对方是谁徒弟,就是为了防止不小心打了自己家的哪个远房亲戚,师门面子上不好看。 等到了倪真这种散修的身上,先问师承就有更多的含义了,最简单的一点就是看自己能不能招惹得起,毕竟名门大派弟子众多高手云集,互相之间又盘根错节,一只三脚猫的背后也可能站着一堆七八品的同门,七拐八绕很可能还能牵扯到某位武道天人身上。 所以倪真再不愿意,也要先问一声陈琼的师承,免得人家师长找上门来,徒惹麻烦。 现在看陈琼不愿意说,倪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倒是不知道还有程序正义这种说法,不过所谓心到佛知,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就不能怪自己没问。 倪真自己也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真正需要顾及的门派也不多。 于是他向陈琼强笑一声,扬声说道:“小兄弟武功高强,小徒已经领教过了,现在我要捉拿朝廷叛逆,请让一步。” 倪真和陈琼说话的时候,张正已经回过神来,他从李弦身上收回目光,低声向马校尉说道:“看到那边那位女子了吗?” 马校尉应了一声,依稀记得李弦应该是和陈琼在一起的,心想将军您都这个地步了还惦记人家老婆,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爱好? 张正当然不知道马校尉肚子里转的念头,他急促地说道:“那是新安公主。” 马校尉大吃一惊,差点咬到舌头,他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张正,转头又去看李弦,被张正很及时地拉住了。 他吃惊地看着院子里的陈琼,说道:“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 张正哼了一声,心想“传说中的大内高手我是没见过,太监某点倒是有一堆”。 他没有理会马校尉的感叹,继续说道:“刚才和徐过动手的那家伙新败一场,一时半会实力恢复不过来,不足为虑,等下我和这少年缠住对方,你带人保护公主先走。” “什么?”马校尉大吃一惊,他知道张正的伤势很重,勉强赶路还行,要和人动手很快就会油尽灯枯,留下阻敌的话基本就是送死了。 马校尉和张正不同,他可没受过蜀王的恩惠,要是平时遇到公主,没准要表现一下殷勤,现在要为了素不相识的新安公主放弃张正,他可就不愿意了。 张正并不关心马校尉的心思,说完之后,立刻催促道:“快去。” 马校尉还想劝说,张正已经提枪向前,因为陈琼和倪真这时已经说完准备开打了。 第二十七章 天人神境 陈琼的前世是一个很平和的时代,国际上虽然风起云涌,动荡不息,但是自己的国家里至少社会治安还是很好的,恶性事件虽然也有,但是多半属于新闻里的内容,和绝大多数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一个全国上下推崇和谐的时代,主张等待正义自己降临,即使它经常迟到或者旷工。在这种情况下,陈琼的性格当中很自然就缺乏侵略性,然后不可避免地延伸到了这个世界。 所以尽管陈琼的武功其实很不错,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人拼命,结果师门遇袭的时候,她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不给大师兄添麻烦,最后惊慌之余竟然还和大师兄跑散了。 救了李弦之后,陈琼想到的也不是凭借自己的武功杀出一条血路,而是在发现有羽林卫出现后背起李弦就跑,直到被顾采追上之后,才不得已拔剑动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陈琼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总结经验,避免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必须说,这也是他在前世亏吃得多了之后养成的习惯。 在峨眉山金顶的这几天里,陈琼就在很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处事方式,既然来到一个武侠的世界,而且自己又练了一身武功,不和别人动手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幸福不会从天而降一样,正义也是需要自己来维护的。 当然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陈琼是很珍惜自己小命的,在被迫与顾采过招之后,陈琼认为当前最迫切的需求就是确定自己的实力水平,尽量避免越级挑战,倒是如果有机会欺负菜鸟的话,可以当仁不让一下。 在陈琼这十年的习武生涯当中,他的练手对像不是师父这种高深到没底的人物,就是两位师兄这种拿他当小孩子哄的家伙,第一次出手遇到的就是顾采,结果败了个干净利落,堪称自己最强武技的静夜思剑意被对方一指破去。 那个时候陈琼就开始怀疑自己在师门里与两位师兄切磋的时候,对方其实是一直在让着自己,大师兄是憨厚君子,估计是不想让自己败得太快难堪,二师兄那家伙滑头得紧,恐怕就是拿自己当猴耍有瘾。 对于理工出身的陈琼来说,要进行测量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对参照系就可以。就像他可以用二师兄的身高来推算这个世界的长度单位一样,他要衡量自己的实力水平,最简单的办法当然也是找一个水平确定的人物来比划一下。 武林中评价武道天人之下的人通常使用九品划分,不过其实七品以下没人权,也没什么机构会蛋痛到替别人鉴定等级,毕竟这事很容易惹麻烦,最多也就是师门前辈随口点评一下,水分十足。 但是一旦到了八品,在武林中就算是数的上号的人物,虽然实力和等级仍然有误差,但是误差已经不会很大。特别是当对方在敌对阵营里的时候,动起手来肯定不会留手,正好可以用来当成测试材料。 所以陈琼刚才在大殿里吃瓜的时候就在琢磨要不要找个机会出手试试自己的成色。 不过这种需要取值的测试,当然环境因素影响越少越好,混战肯定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最好就是单挑。 陈琼很快就发现,自己下山后的运气正在变好,简直已经开始有一点心想事成的趋势了。 就在他感叹如果有单挑的机会才好的时候,倪真就出场了,把本来已经形成的一场混战拉回到了单挑的正轨上来。 说实在的,就算李弦没有认出张正来,陈琼也已经开始盘算用什么借口出手了。 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招击败倪广之后,陈琼觉得自己应该还有继续挑战的空间,自然而然地就把主意打到了倪真的头上。 看到倪真如同自己预料的一样站出来,陈琼也怕夜长梦多,让到手的参照物跑了,当然不想废话。 倪真的念头和陈琼差不多,他也不想说废话,不过不是怕陈琼跑了,而是担心陈琼忍不住说出师门来,到时候自己心有顾忌,以免束手束脚。 毕竟像倪真这样不是名门大派出身的武人,晋身的出路其实很少,除了投军赚军功之外,最常见的就是投靠官府,一样是投靠,能投到羽林卫这样的央企当然比随便投个国企更好了。 于是两个人虽然表面笑嘻嘻,但是都没有废话的心思,走过程序之后就拉开架势准备动手。 倪真好歹年长,这种时候当然要有前辈高人的范。所以并不像倪广那样上来就摆个猛虎下山的姿势,而是倒提单刀,侧身面对陈琼,摆手说道:“来吧。” 陈琼知道他不肯先出手,于是也不谦让,长剑一领,高声说道:“看剑。” 看到陈琼出手,张正就知道自己没时间商量了,必须立刻上车。无论怎么看,陈琼的年纪也不像是能打得过倪真的样子,张正猜测陈琼敢于向倪真挑战的凭仗应该是某种比较古怪的功法,就像刚才一棍击败倪广那样,想要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然而张正很怀疑这种方法用在倪真这样的高手身上时能获得的实际效果,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偷袭倪真,和陈琼双战对方。至于武林中讲究的单打独斗,张正并不在乎。一方面他从来不是武林中人,另一方面他现在正在逃命,连命都快没了还讲风度气节,难道是为了死得有尊严一点吗? 张正并不担心在这种情况下与陈琼之间的配合,因为就在陈琼刚才面对倪广时从地上弹起棍梢时,张正就认出这一招脱胎于枪法,而且从陈琼起棍时的姿态速度上来看,很明显他很清楚其中使劲发力的法门,显然对枪法并不是一无所知,肯定知道应该怎么配合自己的枪法。 当张正从陈琼身后一枪刺出的时候,倪真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陈琼也已经出剑了。 一剑既出,天地色变,金乌退位,月上柳梢,点点清光如霜撒下,遍地青白,对面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天人神境!”倪真到底是识货的行家,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什么,顿时心胆俱裂,脱口大叫道:“你是不老仙童?莫宫主饶命。” 一面说,一面已经扔掉单刀,普通一声跪倒尘埃。 第二十八章 静夜思己过 武林中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有些传说源远流长,有些传说昙花一现,还有一些传说则只在某一个历史时期内流传。 “两宫一府三圣地”就是这些传说当中的一个。其中的两宫之一指的是昆仑山虚无峰缥缈宫,顾采以为陈琼出身的移花宫,严格来说就是飘渺宫的外门,移花宫主无情子本是飘渺宫弟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飘渺宫自立门户。 在传说当中,飘渺宫有三位宫主,其中之一就是不老仙童莫愁。 武林中从来没有人见过莫愁的样子。有人说他可以随意变化容貌,男女老幼随心所欲,化身成任何他想变成的人游戏人间。但是在另外的传说当中,莫愁则是驻颜有术,容颜不老,看起来就像十几岁的少年,这才有了不老仙童这个绰号。 倪真不知道这两个传说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但是在他的认知当中,勘破武道晋身天人这种事,再天才的人物也得花上二三十年的时间,长得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却又修成天人意境的高手,连传说都算上,自古以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莫愁了。而且这位不老仙童也不是真的十几岁就修成天人,只是人家长得年轻一点而已。 倪真从前曾经在武道天人手里吃过一个大亏,很清楚普通武林中人一旦陷身武道意境,那简直就是身陷囹圄,无论武功多高,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突然见到陈琼施展出武道意境,倪真来不及细想,立刻就弃刀认输,根本不敢试图抵抗。心慌意乱之下,倪真完全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是莫愁在这里,以他飘渺宫宫主的身份,至少也应该是断境高手,就算已经晋身绝境也未可知,要杀倪真这样连武道都还没有勘破的九品高手,又怎么会需要动用武道意境?随便动动手指就碾成渣了。 陈琼一剑挥出,心动意生,武境生成,正想拿倪真来试试自己的实力,没想到对方突然就跪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打游戏时好不容易苟到四级出大招准备开团,结果对方突然投降了一样,满腔力气无处可用,简直郁闷到难受。 如果换一个人的话,无论是张正还是徐过,在这种情况下肯定都会选择先除掉倪真,只要没了倪真这个九品高手,对面的战斗力简直不值一提。 可惜陈琼虽然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表示要入乡随俗,但是实在没办法狠下心来痛下杀手,特别是在面对倪真这样毫不抵抗的人的时候。 所以他只是稍一迟疑,就已经收起了静夜思剑境,重新显露出自己的身形来。 武道意境修到高深的时候,一旦展开可以屏蔽天机,自成世界,像是伊芙的意境当中,无论是海上波涛还是空中雷电其实都是有杀伤力的,顾采有护体真气可以毫不在意,换成普通九品高手,恐怕连孤岛都没看见就被轰杀至渣了。 同样的静夜思剑意,由陈琼的二师兄施展出来时,点点剑意如霜,倪真看到遍地霜白的时候,就已经被剑意侵体,切成大小相同的菱形块等待炸至金黄了。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倪真秒跪也是正确的,如果他遇到的真是武道天人,落到人家的意境里,跪得慢了真就不用跪了。 陈琼的意境是学来的,效果自然差得多,基本上就是个沉浸式的虚幻世界,只能混淆五感,并不能化虚为实,不过屏蔽外界视线还是可以做到的。 当时顾采与伊芙两人交手时,各展武道意境,像李弦和无缘的徒弟两个人就只能看到一片轰轰轰,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而对于无缘和陈琼来说,他们感知世界的方式更加丰富,可以或多或少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武道至理。这也是武道天人不愿意让同级的天人看到自己武道意境的原因,虽然说不能身临其境,感觉上会有一些偏差,但是说不定运气不好就被人看穿了。 当然因为武道修为的不同,陈琼和无缘两个人的所得也各不相同,困顿武道半生的无缘立刻就触发机缘凝成道心,陈琼则只是看了个热闹,给出若干“牛x”评价,相当于看了一场电影,半点实际的东西都没捞着,要是这个世界上有豆瓣的话,到是可以和别人互相喷一下。反正大家都不是从业人员,尽可以你说你的道理,我说我的道理,口嗨到爽。 如果说陈琼意境展开的时候,旁观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话,那么当他收起意境之后,众人就算反应再慢,看到跪倒在地的倪真,也应该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陈琼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皱眉看向身边提枪茫然而立的张正,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很明显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张正也正在很认真地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他在陈琼身后抢步出枪的时候,本来是想和陈琼打个双排的,没想到长枪刚刚递出,陈琼剑意展开,正好把他也包括了进去。 陈琼毕竟不是武道天人,由他施展出来的静夜思剑意也不是真正的武道意境,并没有天人意境那种强烈的排它性,不然的话,只这一下就张正就挂了。 但是身在意境当中,天地皆变,日月颠倒,张正不但找不到陈琼的身影,连本来的目标倪真都不见了。 张家的灵蛇变枪法修体不修心,其实从根本上已经断绝了堪破武道的希望,事实上他家世代将门,也的确没有必要冲击武道,真要是家里出了个天人,你让蜀王怎么办? 所以张正从来都没有想过武道天人是什么样子的,也没有和武道天人打过交道,反应速度当然也没有倪真快,突然发现环境改变之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中了幻术埋伏,立刻收枪待敌,而且他既然觉得中了幻术,为了不受迷惑,自然放弃五感,用心感受。 然而事实上武道意境本来就有迷惑心神的能力,他这时用心感受陈琼的武道意境,几乎立刻就被意境本质侵蚀心神,只觉得天地悠悠,满心寂寥,回想起自幼习武,少年从军时的种种经历,竟然有过眼云烟,万事成空之感。 好在此时陈琼已经收起剑意,意境一除,迷惑张正心神的力量不在,他这才没有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不然的话,只怕立刻就会觉得人生无趣,自行了断了。 第二十九章 从心是道 陈琼的静夜思意境用得虽然熟练,奈何从前拿来练的对手太强,一直都被压着打,从来都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剑意竟然还有惑神的能力,所以看着身边一幅失魂落魄模样的张正,完全莫名其妙。 他是个对社交距离很敏感的人,被李弦那样的女孩握住手都会觉得不舒服,当然更不高兴身边站个臭烘烘的男人,所以收起剑意之后没有理会主动给跪的倪真,皱眉向张正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正还沉浸在回忆里一脸蒙蔽,根本没有意识到陈琼在跟自己说话。倒是一直在偷偷观察陈琼的倪真在心里暗暗印证自己的猜测。 传说中的不老仙童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据说这个人“好女色、美姿容”。意思不是说莫愁喜欢漂亮的女人,而是说这个人喜欢女色的同时很注意自己的仪表。 从这个标准上来说,陈琼的姿容其实算不上很好,因为他的衣着很普通,然而他长得实在太好,就算是披个破麻袋,那也是明珠蒙尘,不掩霞光,谁也没说莫宫主走的不是简约风不是? 然后倪真转念想到刚才和陈琼在一起的那个少女,基本上“好女色”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于是他伏地埋头,干脆不敢说话,生怕莫愁不高兴随手把他像铅笔画一样抹了。 倪真不敢说话,张正想不起来说话,其他人当然更不敢说话。毕竟谁也没想到,刚才还牛气冲天,大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倪大高手居然瞬间就给跪了,绝大多数的人甚至都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过了几秒钟之后,“噗通”一声,本来缩在后面给师父观战的倪广也跪了下来。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师父都跪了,自己有样学样肯定没错。 倪广的动作惊醒了陈琼,他不再理会继续发呆的张正,向着倪真皱眉问道:“你刚才说我是谁?” 倪真心中一惊,突然想到既然传说中这位不老仙童喜欢化身千万游戏人间,那么肯定是不愿意被别人认出来,刚才被自己一语道破,没起杀机只怕是看在自己足够乖巧的份上。 于是连忙说道:“不是,没有……这个,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陈琼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先倨后抑,毫无节操,脑筋不清不楚,难道是现实版的西方求败?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跪在面前的倪真可怜起来,于是颌首说道:“你起来吧。” “多谢宫……”倪真心中大喜,连忙称谢,总算还没有彻底糊涂,话到嘴边临时改口道:“……公子不杀之恩!” 听他说到这个,陈琼心中又有些不高兴,心想本来说好的比试呢,你y这是看见什么了? 问题是对方都已经五体投地了,自己总不好再逼着对方出手,再说那样的话也失去了意义。于是问道:“你在九品多久了?” 倪真愣了一下之后心中狂喜,他和无缘其实境遇相当,武功升至九品之后,因为没有名师指点,完全找不到窥探武道的门径。无缘是出家人,生活本来就很简单,修身养性之余,能不能勘破武道也就随缘了。但是倪真浪迹江湖,对于提高自身实力的念头就要迫切很多。在江湖中寻找机缘不果之后,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朝廷身上。 这时听到陈琼的问话,话语中隐隐有提携之意,倪真心中的狂喜简直如同滔滔江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连忙重新跪倒,恭恭敬敬的说道:“我……在下……不才,咳咳,已入九品十一年了。” 然而陈琼并没有经历过求道无门的绝望,虽然刚刚遇到过无缘,但是老尼姑表现得并不明显,当然也就不能理解倪真此时的心情,看到他刚刚站起来又重新跪倒,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简直跪得容易,难道是辫子戏看多了? 顺便在心里吐槽,这家伙已经在九品的阶段停留十一年,快赶上自己的年纪大了,居然还没勘破武道,可以说是很废柴了。 倪真发现陈琼沉吟不语,不知道陈琼其实正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劝他去看心理医生,生怕前辈高手改变主意,毕竟天人这玩意可遇不可求,就算偶尔遇到了,也未必会愿意指点别人。这个时侯也顾不得考虑会不会惹人家不高兴,连忙说道:“请前辈……公子指点武道迷津,永感大德,没齿难忘。” “前辈公子”看了他一眼,以陈琼的智商,这时已经猜到倪真可能是认错人了,只是人家不肯说,自己总不能逼着人家问“我是谁”,那样的话,有毛病的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现在听了倪真的话,陈琼这才意识道,原来这家伙是要求道的。 陈琼觉得心中好笑,自己这还是小白一个,怎么就有人要向自己请教这个问题了,难道自己长得很上道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曾经听顾采说过的话,脱口说道:“道需自悟,唯从心尔。” 倪真一呆,愣愣反问道:“从心是道?” 说实话,这个也是陈琼想问的问题,可惜他现在是在装逼,肯定不能和倪真一起探讨。既然顾采会这么说,想来他也不会骗人。 于是陈琼老神在在地说道:“道可道,非常道。你且去吧。” 倪真心中一凛,心想看来是自己的资质太差,惹得“高人”不耐烦了。当下不敢再问,爬起来向陈琼沉施一礼貌,也不理会段阶,带着倪广匆匆离去,一面走一面还在心中默念“道需自悟,唯从心尔”和“道可道,非常道”,生怕一不留心忘掉了,那可就真是自误了。 陈琼打发走了倪真,转头看到噤若寒蝉的段阶等人,有心不理,但是用中过箭的膝盖想也知道自己放任他们的下场,于是皱眉说道:“你们不想走?” 本来已经六神无主的段阶听了,下意识地就打算回答“想”,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前辈公子”并不是在问自己的想法,顿时如逢大赦,忙不迭地带着自己的人转身就跑,连负伤的兵丁都顾不上了。 第三十章 理想与远方 马校尉虽然对陈琼轻易放走段阶很不满意,不过眼看着对方是一招就能吓跑倪真的高手,他自然也不敢多嘴,谁能保证这个英俊少年只对坏人动武? 所以他看了一圈,对一直神游物外的张正很不放心,向陈琼问道:“张将军怎么了?” 陈琼看了一眼呆立一旁的张正,心想“他自己不说,我又不是老中医,怎么知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他现在正在冒充高人风范,觉得高人跟男人一样,都不能随便说不行,于是走上前去拍了张正一下,口中问道:“你怎么了?” 刚才他已经问过张正一次,对方没有理他,所以陈琼已经做好了继续没人理的准备,心想y要是再敢对自己爱理不理,拼着高手风范不要了也要让他高攀不起。 没想到张正被他一拍,突然身体一震,流下泪来。 陈琼大吃一惊,看着泪流满面的张正,觉得不可思议,有心说不是自己干的,好像连自己都骗不了。 李校尉也被吓了一跳,惊呼道:“张将军,你怎么了?” 陈琼默默在心里给他补上了一句,“张将军你不要吓我啊。” 张正刚才意外陷入陈琼的静夜思意境,被其中蕴含的思念之情感染,想起战死在汉中城内的同袍兄弟,还有失散的家中父老,转而想到自己家世代效忠的蜀王已经不在,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思前想后,只觉得悲从中来直欲放声一哭。 陈琼虽然猜不到张正落泪的真正原因,但是想来和自己有关,本着搞出人命就要负责的精神,只好硬着头皮向张正问道:“你哭什么?” 没想到张正看了看他,突然一下跪倒,向陈琼说道:“请前辈指点迷津。” 陈琼吓了一跳,瞬间就已经决定,如果他要抱大腿的话,自己拔腿就跑。心想这里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愿意跪?莫非也希望被殖民五百年然后拿个什么什么奖? 然后他听到张正的问题,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心想“迷津肯定没有,迷宫你要不要一个”? 张正也不管“前辈”心里怎么想,只是哭拜在地,喃喃说道:“张某一生习武,如今却有家难归,有国难投,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陈琼一愣,问道:“你当初习武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报效蜀王恩典。”这个问题对于张正来说并不陌生,所以答案脱口而出。 陈琼“哼”了一声,厉声说道:“武者,止戈之术也,在内则修身养性,在外则保国安民。这天下非一家一姓的天下,你为蜀王习武,与鹰犬何异?” 张正听了,如受雷击,顿时愣在当场。陈琼摇了摇头,觉得夏虫不可语冰,转身走进大殿,一眼就看到李弦正站在大殿门前看着他,这才想起来这位是蜀国郡主,蜀王是她爹,自己刚才的语气对人家老爹好像并不客气。 没想到李弦根本没有注意到陈琼和张正的对话,看到陈琼走过来,立刻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轻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那人赶走。” 陈琼咳了一声,心想“果然还是看热闹的最有信心吗”? 说实在的,他刚才出手之时,还真没想过能把倪真赶跑,只是觉得自己缠住倪真应该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徐过他们杀散段阶等人,倪真就算再强也只能跑路。 没想到倪真也是个狠人,居然直接就给跪了,也不知道是把自己错认成了什么人,回头遇到二师兄倒要好好打听一下。 这时马校尉已经上前给李弦见礼。别看他刚才不愿意舍弃张正带着李弦逃跑,那是因为对他来说一个落魄的公主远没有自己家将主的份量重。现在没事了,眼看着新安郡主和少年高手关系密切,这权重自然也就瞬间提高了不少。 李弦对马校尉并不在意,不过亡国之余,倒也没有摆公主的谱。直到这个时候,徐过才知道这个美貌少女竟然是蜀王的女儿,难怪能攀得上素衣神尼,住到金顶之上。 只是想到自己居然是在护送亡国公主逃跑,徐过心中顿时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忍不住埋怨无缘老尼姑坑人,别说这过程当中的风险,就算成功了,传扬出去以后,这条商路也没法跑了。 他当然想不到,无缘为了救李弦,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得出去,又怎么会顾及徐过的商业帝国?事实上无缘都没想过会给徐过招惹麻烦这件事。 事已至此,徐过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敢翻脸撂挑子,他又打不过陈琼。 正懊恼当中,张正已经擦干眼泪走了过来。李弦看到他,倒是真的很高兴,毕竟这是第一个和自己共患难的人。 不过张正并没有和李弦客套的意思,向陈琼深施一礼,说道:“前辈所言振聋发聩,晚辈时刻铭记在心。” 陈琼咳了一声,听到李弦在旁边好奇地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爱的供养,再问自杀。”陈琼随口说道。 李弦吓了一跳,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再问以及到底谁要自杀的时候,陈琼已经向张正说道:“你想好了?” “是。”张正恭恭敬敬的说道:“公主是往青衣江去吧?王将军在青衣江抵御西虏,正是男儿建功之所,某愿从公主往投王将军。” 陈琼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可算是有个说正经事的人了,你早说要跟着公主农业不就完了吗? 张正要去青衣江投王建,马校尉自然要跟着,像他这样从小就被培养成战士的人其实谋生的手段有限,王建虽然是蜀王心腹,却是朝廷明封的建军将军,领西江节度使,蜀王叛乱的时候,王建离得太远,来不及响应,蜀国就被高勇一举歼灭。 所以王建现在的地位很微妙,一方面他坐拥重兵和青衣江天险,另一方面朝廷也需要他防备西域异族,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最大的可能是王建被招安,然后继续据守青衣江防线,所以对于马校尉来说,倒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有陈琼和张正这两尊大神在商队里,徐过的话语权虽然很受威胁,好在这两个人都不是喜欢指手画脚的人,并不会干涉商队的日常行为,而且有他们两个高手在身边,徐过这次商旅之行的安全性大大提高,所以他心中也算喜忧参半。 商队迤逦而行,很快就有从汉中城传来的消息追了上来,据说蜀王还活着,只是被软禁于宫中。兰陵王高勇传檄四方,要求蜀中地方官员稳定地方,等待朝廷封诏,只要不是蜀王心腹,都可以谋求留任。 然后就听说汉中平原大旱,灾民四起,聚集到汉中城中乞食。 然而此时对于商队来说,真正的威胁却是从汉中城逃出来的蜀王军士,这些人被神策军杀散后无处可去,在一些军官的带领下向西准备去投王建,一路上烧杀抢掠,民间苦不堪言。 第三十一章 花椒 乱军过境,难免劫掠地方,所以消息传来,蜀中各地方官员无论是否已经做好了归顺朝廷的准备,都开始积极的准备防御,就算偶尔遇到心灰意冷挂冠而去的官员,本地的家族士绅也都自发地组织起来。毕竟无论朝廷还是蜀王离自己都远,乱兵过境可不会管自己是站哪一边的,没人说带路党就不抢了。 在这种情况下,出门的行人和商旅风险自然加大,很多商队滞留城镇,叫苦不迭。 徐过的商队本来就实力出众,现在又有陈琼这种一招打跪九品高手的人在,当然不怕乱兵,其他商队不明所以,看徐过信心十足,就也跟着一起结伴同行。徐过来者不拒,也不收保护费,就当结个善缘,最多的时候居然组织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绵长的商队迤逦而行,路上人人侧目。 到了这种规模,就算他们不是乱兵,附近的城镇也不敢收留,好在这条商路都是大家跑熟了的,派人接洽之后,虽然依旧进不了城镇,但是补给倒也能勉强维持。 陈琼此时才真正领教到了这个时代出门在外的难处,简直干什么都不方便,就算有徐过这个舔狗跑前跑后的招呼,也没办法弥补科技代差带来的差距。 好在商队规模虽大,行程倒是不慢,随着庞大的商队规模逐渐缩小,一支一支目地不同的商队离队而去,青衣江也变得近在咫尺。 本来按照徐过的意思,他是应该把陈琼和李弦送到青衣江畔的,但是张正拒绝了徐过的报效之意,李弦当初落难,身边无人,不得已栖身商旅,现在有了自己和马校尉,再带着一支乱哄哄的商队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徐过对于巴结亡国公主其实没什么兴趣,王建虽然贵为建军将军,镇守一方,但是他的势力主要集中在青衣江以西,与徐过的商路并不重合,徐过也没兴趣开发新的路线,自然对接触王建兴致缺缺,他这一份热情主要是做给陈琼看的,毕竟一个九品的无缘就已经值得他拼命巴结,现在遇到陈琼这个视九品高手如囊中之物的大人物,自然怎么跪舔都不过份,更何况陈琼的身后还站着素衣这个老牌天人。 陈琼对徐过的热情实在有些消受不起,这些日子里一直都躲着他,好在徐过知趣,发现陈琼不喜欢人巴结之后也就不再有事没事往陈琼面前凑,还知道约束手下人不要招惹陈琼,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 临近分别,陈琼想起徐过这一路上鞍前马后的照顾,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专门和徐过道别,倒让徐过受宠若惊。 与商队分别之后,李弦的身边就只剩下张正和马校尉一干蜀军,看看青衣江近在眼前,张正让大家重新穿好蜀军衣甲,打起旗号,然后让马校尉先去联络,自己带领人马在江边驻扎。 等了一天之后,突然见到青衣江对岸旌旗招展,人头攒动,江上有战舰驶来。 张正这些天得陈琼指点,学习了一些入门级的内功心法,虽然时日尚浅,但是对于治疗内伤还是很有帮助的,此时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站在江边举目望远,惊喜地说道:“船上挂的是王将军将旗,王将军亲自来了。” 张正虽然一开始就劝说李弦投奔王建,但是那个时候汉中城初破,蜀王下落不明,张正唯一能想到可以抗衡神策军的就只有镇守青衣江的建军将军王建。 这一路行来,越是接近青衣江,张正心里就越担心王建对李弦的态度。毕竟如果王建要接受朝廷招安的话,绝对不能把前朝公主留在自己手里,然而如果他不肯投靠朝廷的话,以青衣江两岸的贫瘠,根本养活不了他的三万大军,更不要提抗衡朝廷。 所以张正思前想后,觉得王建家族世受蜀王恩惠,多半是干不出来将李弦扣留交给朝廷的事,但是如果拒绝李弦投奔,客客气气地将人拒之门外,自己可没本事游过青衣江去当面斥责王建忘恩负义。 现在看到王建的将旗出现,张正总算是放下了心,只要王建肯露面,就不用担心他会对公主不利了。 果然王建对李弦的到来表现得很热情,不但亲自将李弦一行迎接过江,而且在自己的府邸安排酒宴为张正等人接风。 周朝男女大防并不变态,也有男女同席宴饮的情况,不过李弦贵为公主,就算是为了迎接她设置的酒宴,也没道理让她听一帮男人扯淡,所以王建让自己的夫人在内宅设宴款待公主,自己陪着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来,到前庭来见张正和陈琼。 王建久在军中,对于蜀王麾下各支军队的战斗力很熟悉,对剑门关守军一触即溃并不惊讶,言谈中很感慨地表示如果自己在汉中,绝对会阻止蜀王称帝,本来还有讨价还价余地的事,被蜀王一下就做绝了,要不是蜀王是他旧主,只怕就要直接骂蠢货了。 陈琼对这种时政大事一向不感兴趣,倒是觉得王建席上食肴味道颇佳,和前世的记忆大有雷同之感,让人大快朵颐。 王建在自己的府邸摆酒,当然不会广宴宾客,再说李弦到来这事也不适宜宣扬,所以在座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主将在上面说话,下面的人就算肚子再饿也得老实听着,所以只有陈琼左一口右一口吃得热闹,就比较引人注意了。 王建治军甚严,有他在场的时候,手下人并不会随意出头,所以大家虽然看这个弱冠少年不顺眼,可也没人送脸上门。 还是王建和张正聊了几句后,看到陈琼的样子,不禁笑着问道:“此是青衣江中鲈鱼,味最鲜美,可合小兄弟口味。” 陈琼前世其实算不上吃货,工作紧张了泡面加馒头也能顶一个礼拜,但是生在盛世,要说不愿意吃好吃的那就矫情了。魂穿到这个世界后,虽然一直致力于改善伙食,奈何调料和食材都不易得,师父也并不赞成口腹之欲,也就是两位师兄偶而会陪着他胡闹,成果也就局限于烧烤这一类。 现在突然有机会吃到鲜美的鲈鱼,简直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所以虽然知道自己吃相不雅,可就是放不下筷子。 这时听王建说话,好歹知道礼貌,放下竹筷正容说道:“鱼味甚佳,其中可是放了花椒?” 这一下就算是触及到了王大将军的知识盲区,王建顿时傻眼,心想你说的是啥? 第三十二章 出没风波里 王建第一次见到陈琼的时候,因为陈琼的相貌原因,把他当成穿了男装的李弦身边女官,当时还在腹诽李弦逃亡当中还不忘记带个人服侍。还真是贵女本性。多亏张正很及时地告诉他这是一位路见不平的高手,这才避免了尴尬地误会,没给陈琼创造出正大光明和李弦同居的机会。 听张正说陈琼击败了九品高手,王建心中将信将疑,并不如何相信。他位高权重,见识自然不凡,就算是珍稀程度超过大熊猫的武道天人也是见过一两个的,当然知道武道天人虽然理论上没有年纪的限制,但是勘破武道需要对武道的理解和积累都需要时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达到这个条件的。 所以王建当时就觉得陈琼应该是张正挟以自重的筹码,心中对张正这种幼稚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 不过张正初到,对别人有戒心也很容易理解,所以王建并没有当面拆穿,对陈琼也很客气,只想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 没想到陈琼这家伙还真是少年心性,面对自己主动搭话,居然一下子就转到调味品上面去了,可怜王建贵为将军,领一路节度,还真不知道这种庖厨之间的事,对于王建来说,他只关心一份食物是不是合乎自己的口味,至于能不能吃,怎么吃才好吃这些事情,自然有专门的人去关心。 这个时候就看出身边带着幕僚的好处了。陈琼对面有人应声答道:“此及胡椒,由西域胡人传入。” 这个时代比较正式的宴会都是分席制,每个人一张小几,如果是关系非常好的人可以坐在一起,不过通常每张小几只有一个人用。现在说话的人坐在陈琼对面,位于王建下手,地位看起来不低。 陈琼刚才提问纯粹是好奇,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一直致力于寻找类似的调味品,花椒作为本土原生调料,当然也在搜集范围内。可惜华山附近不产花椒,二师兄虽然给他带回来过一些,但是数量太少,陈琼试种没有成功之后就消耗光了。没想到在王建这里吃到了熟悉的味道。 因为提问的目地很单纯,所以陈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给了王建一个难堪,毕竟在他的心目中,再大的人物有不知道的东西也很正常,贵为中堂不也照样闹圆珠笔的笑话?也没人指责他知识面窄。 可惜他虽然没有这个意思,别人却有主辱臣死的意识,对面那人见陈琼默然不答,在席上拱手说道:“某胡闻,添居将军座下蛮府参军,请问先生何名。” 陈琼不好意思装作听不见,只好也学着拱手通了姓名,又听胡闻说道:“不知先生在蜀王驾前官居何职?” 陈琼一愣,摇头说道:“我没有官职。” 这个回答并不出胡闻所料,毕竟陈琼的年纪在那里摆着,蜀王虽然暗弱,可也没有胡闹到辟少年为官的地步,胡闻本来还担心他是内官,既然陈琼否认,倒是放下心来。于是又问道:“那先生何以得伴在郡主身侧?” 听到这里,张正忍不住看了一眼王建,虽然很明显王建并不赞成蜀王称帝这件事,但是大家身为蜀王旧属,上级干的事,下属是不能不认的。既然蜀王称帝之后封李弦为公主,那么胡闻在公众场合就不应该再称呼李弦郡主了。 王建看起来并没有听出胡闻话中的不妥,脸色如常,只是含笑看着陈琼和胡闻对答。张正看了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过来,王建应该是乐见胡闻挑衅陈琼,大概是想试探一下陈琼的底细,显然王建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说实在的,张正自己都觉得王健的怀疑很有道理,毕竟陈琼的年纪怎么看都不像能高到哪里去的样子。所以张正虽然因为自己不被相信有些郁闷,倒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也并不担心这种试探。毕竟陈琼可是实打实打跑了倪真,无论倪真还是倪广都是一招秒跪,王建座下就算有武林高手,最多也不超过九品,和倪真差不多,要试探陈琼的底细远远不够。 如果换成张正,只凭胡闻对李弦的称呼,就可以穷追猛打,让胡闻认错避席,可是陈琼自己对李弦的公主身份也没在意过,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所以只是顺着胡闻的问题回答道:“偶遇而已。” 这个回答胡闻自然不信,你说你小人家出门就能捡到公主,以为自己是主角吗?只是此时陈琼是王建的座上宾,于情于理胡闻都不能咄咄逼人,于是念头一转,向陈琼拱手说道:“先生能得郡主青眼,必有才高之处可以教我。” 这句话说的客气,其实意思就是说“你有啥本事遇上李弦就被她带在身边,干脆自己说出来吧。” 陈琼虽然是工科出身,古汉语文学这一块也是三模五考实打实过来的,理解胡闻的意思并没有问题,这时摇头说道:“惭愧惭愧,在下所精,唯吃一途而已。” 要说起来,陈琼年轻,脾气和傲气当然都是有的,这时当然已经看出胡闻不憋好屁,不过他陪着李弦一路来到青衣江,只是为了履行自己对李弦的承诺,对李弦无所求,对王建更无所求,只想事了拂衣去,又不是参加非诚勿扰,奋勇接盘,当然没兴趣展露才艺,干脆插科打诨混过去。 在陈琼的前世里,吃货算是个比较中性偏褒的词,爱美食爱生活,算是很健康的人生观。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喜欢吃实在算不上优点,至少正常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拿这个当长处说出来。 所以胡闻听了,立刻就觉得对方是在轻视自己,冷笑一声说道:“先生适才觉得鲈鱼味美,显得其中三味,不知有何感慨?” 陈琼微微一笑,伸手夹起一片席上鲈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把一条鱼的一面吃了个干净,也不知道这时代的鱼是不是刨成两半上桌的,想来王大将军府上不至于这么鸡贼,应该还有一面可吃。 他在万众期待的目光当中慢悠悠把鱼肉放进嘴里,略一咀嚼咽了下去,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用布巾擦了擦嘴,迎着胡闻已经很不耐烦的目光,朗声说道:“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一诗既出,满席皆默。 第三十三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 古人有借事抒情,借情抒意的传统,范仲淹的这首《江上渔者》自然也不例外,短短一首五言律诗当中蕴含了深切的感情。 周朝虽然尚武,但是要治国领军仍然需要文化,不然文牍往来难道都要让幕僚讲给自己听?那到底是谁说了算?所以读书人推崇的是出将入相,讲究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所以像王建和张正这样的世家将门都是要读书的,这时代很多名将甚至文学水平还相当高。 所以即使胡闻为了贬低陈琼,说这是一首纯粹的吃货诗,在座众人也有足够的鉴赏能力来认别。当然胡闻身居蛮府参军要职,也不可能这么不要脸,到时候陈琼拍拍屁股走了,他在王建身边可就没法混了。 所以陈琼短句出口,满席皆默,大家各有所思,居然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王建沉默半晌,抬头向陈琼一笑,道:“好诗,当浮一大白。” 好诗基本是没跑的,刚才没人跳出来点赞,主要就是在等待王建来定性,毕竟陈琼来历奇怪,谁也不知道王建对这个人的看法是什么,胡乱叫好万一得罪了饭票那就麻烦了。倪真千里迢迢从关中跑到蜀川自带饭票追杀张正,图的不就是混个体制内的工作吗?已经身在福中的人当然更要珍惜。 现在王建说应该为这诗干一杯,大家连忙捧场,顺便也把胡闻的尴尬揭了过去。 这时代酒水寡淡,酒精度基本上跟陈琼前世喝得最多的1900差不多,他现在又有真气护体,所以酒量甚豪。再加上难得有公款吃喝的机会,在席上酒到杯干,吃喝得很是高兴。王建见他喜欢吃鱼,还特地让厨下捡拿手的做法又上了两道鱼,都是青衣江中特产,吃得陈琼眉开眼笑。 胡闻刚刚吃了个憋,虽然并没有人笑话他,到底心有芥蒂,这时看陈琼在王建面前纵意饮宴,心中不快,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向陈琼拱手说道:“小先生酒量甚豪,不知诗兴尚在否?” 王大将军府上当然没有假酒,问题是真酒喝多了也上头,所以陈琼现在已经有点高了,虽然不影响神智,到底要比平时狂放一些,带着酒意斜看了胡闻一眼,轻声笑道:“胡参军还是要考教于我?” 胡闻一愣,只觉得陈琼这一眼风情万种,虽是男人竟然也有颠倒众生之感。军营中禁绝女性,所以颇有男风流行,胡闻也算其中之一,吃了陈琼这一眼,顿时有些神魂颠倒,再加上几口闷酒下肚,控制能力减弱,脱口说道:“此子当为榻上尤物。” 众人听了,一阵哗然。看到陈琼刚才那一眼的人毕竟不多,好男风也不是主流趋势,所以虽然也有人觉得陈琼刚才刹那风情颇为妖异,但是也没有像胡闻这样色授魂与,当然更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王建皱眉,厉声喝道:“胡参军醉了,送他回府。” 胡闻话一出口,就知道完蛋,这个时候也不敢辩解,连忙顺势假装醉意,被两个军士扶了下去。 王建不再理会胡闻,向陈琼笑道:“胡闻这肆酒后无德,还请先生赎罪。” 陈琼默然举杯喝了一口,离席向王建拱手道:“请借将军宝剑一用。” 王建一愣,心想“难道你还要拿剑追上去砍人?张正说你败九品高手只需翻掌之力,总不至于没剑不会杀人吧?” 不过他身为大将军,这点胆气还是有的,也不怕陈琼拿到剑顺手先把自己砍了,更不问陈琼用意,摆手道:“将我青索剑取来。” 王建平时出入都是佩剑的,最有名的一柄剑名青索,据说是王家先祖得蜀中仙人所赠,据说这柄杀伐之意太强,有伤阴德,所以王建平时是不带在身上的,要用得叫人去取。 好在这里是王建府邸,下人很快取来一柄外形古朴的长剑,剑鞘上没什么装饰,看起来相当寒酸。 王建亲手接过长剑,转递给陈琼,肃然说道:“先生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个词放到陈琼的前世不是夸人的词,基本上跟“勿谓言之不预”意思差不多,不过在这个时代意思完全不一样,可以解释成“好好干”“少年,我看好你”,基本算是长辈或者地位高的人对晚辈或者地位低的人专用鼓励词。 陈琼虽然知道词性,不过有前世的成见,听了仍然有些郁闷,干脆也不说话,接过长剑向王建说道:“将军高义,陈某护送郡主至此,心愿已了,请以一舞相谢。” 说完当席拔剑,长剑出鞘,只觉得青光满目,有虎啸龙吟之声,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剑”。 赞过宝剑,他随手捏个剑诀,斜斜一剑刺出,口中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陈琼长剑在手,展开平生所学,口中诗手中剑游走庭中,酒酣胸胆尚开张,只觉得人剑合一,整个心神都沉浸到剑意当中,说不出的快意。 转眼间一首《将进酒》诵毕,陈琼挽臂收剑,突然发现满庭异香,闻起来倒像是酒气。不禁心中一愣,心想这是谁家酒坛子碎了? 他刚才只顾舞剑,享受人剑合一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将一首《将进酒》的诗意完全融入剑意当中,然后剑意展开,笼罩全庭,将好好一个将军府前厅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好在陈琼只是在挥洒胸中诗意酒意,并没有丝毫杀意,否则的话,这满庭宾客此时已经被千刀万剐,厅中血流成河了。 王建自己也有九品上的实力,再加上并不相信张正对于陈琼武力的描述,所以才毫不犹豫地给陈琼送剑,没想到陈琼不按套路打,一剑在手意境瞬间展开,王建发现不妙已经晚了。 他比张正的见识多得多,发现自己置身于天人意境当中,立刻紧守心神,按剑箕坐,以待敌机,看看能不能找机会逃掉。结果发现自己似乎置身于一场豪华的酒宴当中,身边来来去去尽是侍者歌女,彩衣丽人舞于庭中,满坐高朋环于四周,杯盘交错之声,酒肉奢糜之气盘旋左右,事事有如亲历,忍不心中大惊。 要知道天人意境以自身修行为本,以本人见识为基,简单一点说就是,一个人构建出的武道意境必然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并且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所以武道天人意境大多以自然环境或者师门家族的标志性建筑为主,像陈琼这种充满了奢侈场面的根本闻所未闻。王建简直要怀疑陈琼出身于王候巨贵之家,所以才能对这种环境如此熟悉,甚至形成了自己的武道意境。 所以等到陈琼一舞既罢,唯留满庭余香之后,包括王建在内的众人全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呆呆看着陈琼将青索剑还入鞘中,放到王建案头,然后飘然出厅而去,居然都没有人说话。 第三十四章 翼德 陈琼飘然离席,当然并不是就此而去,别说现在天色已晚,出门不便。就算他现在想走也过不了江。所以陈琼其实只是回到自己的住处睡觉去了。 王建招呼客人很是周到,陈琼虽然客居,一样有专人服侍。看他回来,立刻有人给他准备热水毛巾,洗漱之后又送上茶来。 陈琼去参加宴会之前,已经沐浴更衣,所以只是简单洗了下脸。 他舞剑之时,腹中酒水都随剑意析出,早已没了醉意,舞剑之后匆匆离开,多半也是因为酒醒之后,觉得刚才的行为太过捐狂所不好意思。 醉意既去,陈琼也不想早睡,干脆命人点起灯烛,在书架上取了一卷书,就着香茗慢慢读了起来。 此时民间的制茶工艺还以晒为主,茶味寡淡,全靠原料本身的加成,为了提高身价,商家在成品当中加入了许多花巧,冲泡之时名目繁多,有斗茶分茶的说法,基本上就跟玩游戏氪金买皮肤差不多,游戏其实还是那个操作,猪队友也出不来神操作,只不过能死得好看一点罢了。 陈琼对这些外物表像一概不喜,所以只让下人冲好茶放在桌上等着自己来喝就行,并不知道自己在下人心中得了个粗鄙的评语。 此时造纸术尚不发达,虽然已经不再使用竹简龟甲,但是绢纸也仍然昂贵,也就是王健这样有权又有钱的世家大族才会在客房里也备下书籍,如果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家里有书,收藏还来不及,哪里会放到客房里任人翻看。当然换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说王建实在算不上爱书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建自己的主意,他在客房里准备的书绝少典籍,倒是以传记笔记为主,陈琼看的这本书有点类似《世说新语》,记载的是名人故事,其中有些内容发生的时间非常近,看起来应是时人所做。 随手翻看了一会,陈琼看到一则记载兰陵王高勇少年时的事,不禁心中一动,揽卷细看。 据说兰陵王之子高勇少年时有勇力,尝于街头手搏巨犬,周帝奇之,目为“虎将”,当时的丞相范曾刚好在周帝身边,就说“虎将不过万人敌,陛下军中虎将如云,何不教以兵法,如为虎插翼”。 周帝大喜,当面命兰陵王照办,然后突然兴起,赠高勇表字“翼德”,为太子学伴。 当时高勇才八岁,周礼男人成年行冠礼之后才取表字,所以老皇帝这个表字早送了十年,不过他是皇帝,皇帝最大,这事也就定了下来。 果然后来高勇智勇双全,从军后身经百战无一败绩,周帝赵煜登基之后,他以从龙之功袭兰陵王爵位,领神策军,更是凡战皆胜,号为名将。 看到这里,陈琼不禁有些吃惊。往青衣江的路上,他没少听张正提起过高勇,据说此人家传霸王枪法,有“斩将夺旗”之称,张正自己就是用枪的名家,但是提起高勇过往的战绩也显得相当钦佩,陈琼估计高勇的枪法应该也是九品,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熟读兵书。特别是这个表字,实在让人倍感亲切。 想了一回,陈琼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家二师兄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跻身天人,号称绝境以下无敌手,要论妖孽的程度,比这个高勇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新闻,也就是这时代的人孤陋寡闻,小题大作,左右不过是个军二代,还刚好是皇帝小时候玩伴罢了,文化人帮着吹一下也算是自古以来。 正想着的时候,就听到门外有人轻声问道:“陈公子可是睡了?” 陈琼听这声音陌生,起身察看,却是一个宫装少女,正在向守在屋外的侍女打听陈琼。 那少女颇为灵醒,听见房门声响,转头看到一位少年公子缓步走了出来,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俊美,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震惊,连忙敛首施礼道:“可是陈公子?奴婢佩玉,奉郡主之命来见公子。” 陈琼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问道:“郡主可好?” 佩玉不敢抬头,俯首答道:“郡主安好,听说陈公子酒醉离席,故派奴婢前来看望。” 陈琼点了点头,也没有多想,就站在房门前佩玉说了几句话,佩然后玉告辞而去。 被拨来伺候陈琼的几个待女全都暗暗咋舌,心想这位贵客连茶都不会喝,居然能得郡主青眼,看起来人长得好真是占便宜。 陈琼打发走了佩玉,正想回去接着看书,就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张正的声音远远传来,笑道:“陈兄可是睡了?” 陈琼叹了口气,心想你不在前厅喝酒吹牛,跑我这里来干什么?难道还是不死心,要和我抵足而眠? 不过这一路同行,张正行事光明磊落,因为自己曾经解开了他的心结,对自己还执半师之礼,也不好赶他走,只好转身拱手说道:“仲才兄可是尿遁至此?” 张正字仲才,取的是文武双全的意思,不过每次陈琼提到这两个字,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仲裁人,和张正的样子实在联系不起来。 按这个时代的礼节,两个人熟悉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应该互称表字,不过陈琼还没成年,所以张正只能称呼他陈兄,这也是为了表示尊重,并不是说陈琼年纪大,也可以解释成“达者为先”,其实陈琼拒绝张正拜师之后,张正就想过要和陈琼磕头拜把子,可惜还是被陈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张正这一路行来,对陈琼莫名其妙的玩梗已经很有免疫力了,所以一点都不矫情,拱手说道:“尿遁是何意?” 听陈琼解释之后,张正笑道:“若果然如此,陈兄居处当飘香矣。” 陈琼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摇头笑了一下,请张正进屋,这时才听张正说起,陈琼离开后酒宴就散了,离席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陈琼此人深不可测。 说到这里,张正问道:“陈兄一直说未及武道门径,可是某已经两次见过陈兄施展天人神境,陈兄何以瞒我?” 陈兄叹了一口气,心想“我能怎么办呢?我也不想啊。” 他向张正反问道:“你说见过我两次施展天人神境,那你可听说过有天人能施展两种意境的事?” 张正一愣,顿时张口结舌,天人意境与本身武道相合,本身武道只会加深,不可能另起炉灶,一人兼修两种武道这种事,别说他孤陋寡闻,就算见多识广的王建恐怕也没听说过。 别人苦修一辈子都未必能勘破的武道,你一伸手就练成两种,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好不好? 第三十五章 青索剑 张正从没见过天人,甚至连听说的次数都不多,毕竟他是家传的枪法,并不涉足江湖。所以在第一次误入陈琼的静夜思剑境之中时,心情激荡下只顾着挖掘自己的内心深处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遇到的是什么。 不过张正也不缺心眼,重新找到人生方向之后,再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心中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毕竟这时代没有大型3d表演,这种虚拟现实的技术别无分号,只要还有一些基本的常识,就可以很容易联想得到。 可是张正向陈琼求证的时候,陈琼坚决不认,张正将信将疑之际也不能逼着陈琼承认。 所以他虽然在向王建介绍陈琼的时候推崇备至,但是也并没有提及到陈琼的武功层次,毕竟他自己也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刚才在前厅酒宴当中再次被拉入武道意境当中,张正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被陈琼忽悠了,这才急不可耐地找上门来,就想问一句“常威你还想说自己不会武功”,没想到陈琼早有准备,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不禁让张正陷入了深深地怀疑和自我怀疑当中。 正没奈何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扬声说道:“陈公子可是睡了,王建来访。” 和张正比起来,王建可是识货的人,虽然他并不相信张正的话,但是等到陈琼在酒宴大厅当中一舞剑器动四方,把所有在场宾客都拉入到了武道意境当中之后。王健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情况,心中的惊讶简直突破天际,直到陈琼告辞离开,他都没找着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可惜陈琼不知道他的这份苦恼,不然一定会教给他一句前世的万能用语,学会之后足以行走天下。 酒宴散去之后,王建越想越觉得肯定,这个少年刚才舞剑之时笼罩全厅的就是传说中的武道意境,只是他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陈琼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勘破武道,修成天人。 他的见识要比倪真强得多,虽然也想到了不老仙童莫愁的传说,但是想来以缥缈宫主人的身份,要救一个落难公主,根本用不着隐姓埋名,就算他喜欢游戏风尘,也不需要向自己执晚辈之礼,这要是传扬出去,武林胜地的面子往哪里放? 既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王建干脆起身来客舍见陈琼,想要当面问清楚。 李弦虽然贵为公主,毕竟是客居,她派遣侍女来见陈琼,王府下人们只当八卦来看。至于张正,在下人们眼中和陈琼一样都是客人,所谓丞相门前五品官,王大将军在青衣江北也算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府中的下人自视甚高,五品的平虏校尉还真不算大官。 但是现在自己家主驾临,众人自然惊惧,毕竟对于遵守县官不如现管的下人们来说,再没有比王建更大的官了。 作为镇守一方的节度使,王建虽然没有节钺,也算得上是实权土皇帝了,所以王建府中下人何止数百,自然也分三六九等,能被分派到客居的虽然不是最底层,等闲也见不到王建,这时看到家主忽至,顿时乱成一团,胆子大的跪倒问安,胆子小的干脆不管不顾地磕起头来。 王建一向自诩以军法制家,问题是就算要被他用军法训练也得有那个资格,像这种常年游离在权力圈边缘的人平日里根本就没有被训练的机会,这时简直乱成一团。 王建看在眼里,心中不悦,但是总不好在陈琼面前发怒,不然陈琼恐怕要以为他是来示威的了。所以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管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就径自穿过人群走进了院子,也不用人通报,自己扬声表明身份。 陈琼虽然不靠王将军吃饭,无奈李弦和张正看来以后是要靠着王建吃饭了,所以听说王建来访,连忙和张正迎了出来。 看到张正也在这里,王建并没有觉得意外,他早就猜到张正和陈琼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的话,一位武道天人有的是办法带着李弦赶来青衣江,难道还用得着一群军士开路? 他当然不知道,陈琼这个冒牌天人属于神经刀,空有意境没有实力,跑得最快的办法名曰猴子蹦,遇到绿化不好的地方那就没辙。 王建和陈琼、张正二人寒暄了两句,吩咐下人在院子里摆上桌椅,说是酒宴上胡闻扫兴,他要陪两位远来客人小酌一番。 陈琼不知道王建想干什么,干脆静观其变。不多时酒菜送来,菜色倒也不多,只是看起来就比刚才前厅的酒宴更加精美,而且不知道王建早有吩咐还是办事的人机灵,居然上了两道鱼,其中就有被陈琼赞过的青衣江鲈鱼。 陈琼看着前面佳肴,心里也忍不住佩服,这王建拉拢人的手段还真不是盖的,简直称得上润物细无声。 于是向王建说道:“不瞒将军,此鱼甚合我口味,生受将军了。” 王建哈哈一笑,摆手说道:“此琐事也,何足挂齿。” 随着他摆手,身边有人送上一柄剑来,正是陈琼刚刚舞过的青索剑。 王建向陈琼笑道:“吾闻宝剑赠烈士,红粉送美人。此剑与先生有缘,还请先生笑纳。” 陈琼一愣,吃惊地看了王建一眼,心想好大的本钱,再说烈士不应该追封吗?我这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师父悬壶济世,虽然医道高明,但是赚钱的时候不多,赔钱的时候不少,很多时候不但搭人工,还要白送药草,好在华山上草药资源丰富,他师门又辟有药圃,不花什么本钱,这才不至于入不敷出。 不过这样一来,师徒众人的日子自然过得紧巴巴的,陈琼要打牙祭全靠自己动手,虽然不至于沦落到贝爷德爷的水平,可也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本色,不然也不至于盯着人家的鱼吃起来没完。 陈琼大师兄的熟铜棍,二师兄的青冥剑都是两人成年出师之时,师父专用化缘得来的。陈琼年纪尚幼,根本还没有出师的计划,自然也没有合手的兵器,随身带着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长剑,就这把剑还是他正式学习剑法之后,二师兄从山外专门给他带回来的,在那之前,他用来练习剑术时用的是大师兄给削成的木剑,拿去拜九叔为师倒是省事。 陈琼虽然喜欢这柄青索剑,但是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连忙推辞不要。 王建早有预料,将长剑握在手里,娓娓说出一段往事来。 第三十六章 两件心事 据传说,这柄青索剑本是蜀中剑仙采天外遗珍玄铁所铸,冶炼时因为玄铁难融,仙人以绝大神勇采地火之精,熔炼七七四十九日方成。 但是因为此物经天外飞来时受过天火焚烧,成剑时又被地火熔炼,天雷地火不能相融,剑成之日分阴阳定雌雄,化为双剑,一名紫郢,一名青索。紫郢为雄,青索为雌,剑上戾气缠绕,杀气溢于野,出剑时天为之怒,铸剑仙人遭天谴兵解而去。 后来这柄青索剑几经辗转,在人世间消磨了大部分戾气之后,才落入王建先祖手中,传了下来。 此剑百兵不毁,凡火难伤,本是人间第一等的利器,但是却有两般坏处。 第一就是此剑主凶,佩之有杀伐随身。王建出身将门,虽然杀伐征战乃是份内之事,到底年纪大了之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佩戴这柄剑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少,几乎要沦为藏品了。 第二则是此剑本是少见的雌雄双剑中的雌剑,虽然长剑难分雌雄,但是佩戴者难免心有芥蒂。 王建的历代先祖们早就动过将此剑送人的念头,但是一来那时王家门第不显,这样一柄剑送给高位的人怕被人误会居心不良,送给下位的人又觉得辱没宝剑,所以才一直留在手里。 到了王建这一代,他现在已经身居三品建军将军,领一镇节度,算得上位极人臣。再加上蜀王反叛之后,王建地位尴尬,也就动了归隐之心,不想宝剑跟着自己蒙尘,才更坚定了送人的决心。 今天在酒宴上见到陈琼执剑而舞,人剑相合,王建就觉得此剑非陈琼莫属,这才携剑登门。 王建把盏述事,将青索剑往事娓娓道来,然后目注陈琼说道:“此剑优劣皆以道明,先生受用与否,可一言而决。” 陈琼虽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十年,但是对于这个时代人们办事的态度仍然有点不适应,听到王建的问话,不禁沉吟起来。 张正在旁边差点急得跺脚,他是武将,对兵器的追求就跟军迷追枪一样,当初在山路上一心求死,觉得心爱的长枪不应该跟着自己埋骨荒山,这才主动放手,将长剑送到顾采手中,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心痛。 这柄青索剑就算不卖故事,本身也是一柄绝世好剑,比陈琼自己用的那柄简直高到天地之别,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怎么还推三阻四? 其实张正很理解王建的心情,青索剑人间利器,主杀伐攻略,王建少年时没少执之斩将夺旗,积功官至建军将军,功绩当中很有一些此剑的影子。只是现在角儿老了,杀不动了,再加上官也够大,不想后代子女再走这条路,才想把宝剑送人。 问题是这话没办法当着王建的面跟陈琼说,总不能说“王将军年老人怂,不想再用这柄剑了,又舍不得随便送人,这才便宜了你”。一时间只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替陈琼答应下来。 陈琼迟疑了一会,眼见王建看着自己态度沉稳,先就不好意思起来,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收受之有愧了。” 王建大笑起来,双手捧剑送给陈琼,等陈琼将长剑接过,这才说道:“此剑得主,也算了却了某一件心事,只待另一件心事了却,当可解甲归田,了此残生。” 陈琼一愣,心想这口气怎么听起来像托孤?你不会刚好还有个孩子想送给我吧? 这时候就看出身边有人捧场的好处了,张正已经惊讶地问道:“将军还有何心事?” 他这倒不是刻意捧哏,真是被王建为宝剑觅主的豪情感染,觉得这人重义轻财,值得结交,所以才会关心。 王建淡淡一笑,说道:“另一桩心事自然是西虏犯境。某居江北,与西虏纠缠半生,彼此知道利害,尚能相安无事。如今蜀王既去,朝廷必然疑惧于我,早晚必起刀兵,某意上表内附,只是良将难得,舍不得这江右百姓。” 听了王建的话,陈琼和张正都有点傻眼。 要说起来,王建的考虑其实没什么毛病,他虽然是蜀王重臣,这个西江节度使的封号却是朝廷明发的,乃是二十二镇节度中的一位,要说起来,也算是朝廷的封疆大吏。 现在蜀王反叛被镇压,他的地位本来就尴尬,陈琼和张正还把亡国公主送上门来。王建如果按兵不动,只怕很快高勇的神策军就要打上门来。 在路上张正就觉得,最好的结果是王建上表自述清白,然后朝廷允许他仍然驻守青衣江抵御西虏,问题是这想法虽好,朝廷却未必按套路打,万一顺水推舟让王建内迁,你说王建走还是不走?离开青衣江自然是任人鱼肉,不离开立刻反意昭然,高勇的神策军虎视一旁,不可能让王建偏安一隅。 说实在的,这件事坏就坏在蜀王脑抽,他要是遵守朝廷削藩的旨意,老老实实搬去长安,以他皇帝前姑夫的身份,就算王妃已经去世,混个荣华富贵也没什么问题,此间乐不思蜀都不是不可能。最可气的还是他叛得容易降得快,一眨眼就成了高勇阶下之囚,连个缓冲的机会都没给王建留。 陈琼两世为人,心思清明。知道王建和自己交浅言深,总不会送把剑就拿自己当知心姐姐了,说这番话肯定是有目地的,难道是想让自己再把李弦带走?那可真就麻烦了,总不能带回华山去说这是自己下山捡的媳妇,他二师兄在江湖上晃荡了五六年都还没媳妇呢。 于是他沉吟了一下,向王建说道:“将军此言必有所出,陈某愚钝,还请将军明言。” 这个时代的场面人物说话的时候大都喜欢拽文,觉得自己肚子里有点货的还喜欢用典故,不过陈琼平时是不惯着这些人脾气的,都是直接用白话。不过现在他拿不定王建的意思,又刚拿了人家天大的好处,倒不好直接开怼,谨慎之余,一不小心说话用词也变得符合时代特征了。 果然王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向陈琼拱手说道:“某闻兰陵王高勇乃今上腹心,尝与闻军机大事,意请先生以厉害说之。” 陈琼听到“兰陵王高勇”五个字,立刻就想起字“翼德”来,再听王建说话,几乎就要跳起来,心想“老子才不要睡大胡子”,然后才反应过来,王建是想让自己去当政治掮客,游说高勇,虽然不是让他睡服兰陵王,不过评个拉皮条的职称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第三十七章 徐景山 第二天一早,陈琼就在王建和张正的陪伴下渡过青衣江,准备东去汉中游说高勇。 张正其实很想跟着陈琼一起去,但是被陈琼拒绝了。这件事的变数太多,带着张正只会给自己增加累赘,而且他怀疑张正其实是想回去探望家人。不是说这样不对,但是很明显这两件事凑一起很容易互相影响,陈琼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脑子可一点不糊涂,这种扯后腿的事肯定敬谢。 不过离开的时候,陈琼留了个心眼,偷偷告诉张正,如果事有不妥,就带着李弦去峨眉金顶投素衣神尼,想来就算素衣还没回来,她座下弟子应该也能庇护李弦。 王建并没有像陈琼来时那样大张旗鼓的出动军舰,只是带了几个随从乘一叶扁舟就过了江。 因为是便衣渡江,没有惊扰民间的行为,所以陈琼看到青衣江上来往船只不绝,竟然颇为热闹。 王建看起来心情不错,主动为陈琼解释说,青衣江北岸贫瘠,虽然驻军也有屯田,但是远远不够养活自己,所以驻扎的三万大军全靠这些来往商甲供应日常所需物资。 陈琼随口称赞了几句,心中却觉得疑惑,按王建的说法,他这里明明是入超,要靠外来资源养活自己的大军,那是需要真金白银给付出去的,自己前世有个灯塔国,号称世界一极,就为了心痛入超太多,不惜扮演无赖,满世界撒泼打滚,王建居然有财力维持三万大军的日常,看起来从前蜀王拨款很是大方。 当然这种问题事涉机密,陈琼不会自讨没趣,并没有开口询问。 到达青衣江南岸后,王建陪着陈琼下了小船,与陈琼饮了送别酒。王建向陈琼说道:“先生大才,不知何日能再闻将进酒。” 陈琼一笑,拱手洒然而去。远远听到王建向张正说道:“此真奇人也!”张正唯唯而已。 重过青衣江之后,陈琼发现蜀中乱像更胜从前,青衣江两岸有王建大军镇守还算平静,再往东不过两日路程之后,就可以看到道路上商旅几乎绝迹,行人表情凝重,步履匆忙。在一家镇上投宿之时客栈竟然没有空房。 平日时和王建做生意的商旅来往不少,所以小镇虽然不大,却有两家客栈,商队行人来来去去,赚的就是流水钱,客房周转率本来很高,没想到现在蜀中大乱,返程的商队旅人滞留不去,自然也就没有了空房。 这时代的客栈与陈琼前世的不同,单间其实不多,日常来往的客人为了省钱都是住大通铺的,陈琼刚离开师门的时候就见识过,一个大房间里两侧砌了土炕,人们在上面一个挨一个地睡上去,店家也不提供卧具,行李全靠自带。当然陈琼怀疑就算店家给准备被子,那卫生条件只怕也没人敢用。 所谓客满,指的是没有空余的房间,通铺其实还是能挤挤的,所以店家看陈琼单身一人,就建设他在通铺将就一下,奈何陈琼虽然没有洁癖,可也绝对忍不了和陌生人挤在一起睡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本来陈琼都已经在盘算学德爷露宿荒野了,也不知道是店家看陈琼年幼还是单纯地心善,指点他去镇上民宅中投宿。 陈琼听了大吃一惊,他前世就属于半宅,业余时间好静不好动,并不喜欢到处走动。工作当中出差自然享受出差待遇,也用不着给公司省钱,所以虽然听说过民宿的大名,不过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特别是在新闻里经常爆出民宿的问题后,陈琼更是下定决心,宁可投宿青旅,也绝不布施民宿。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竟然也已经有了相似的产业。 那店家倒也不嫌麻烦,还给陈琼解释了一下,原来这时代就算没有战乱,普通人的寿命也不长,曾经繁荣的大家庭说凋零也就凋零了,经常有人守着空房却没有进项,所以像这种旅人较多的镇子,就有家有余房的人出租房间。 当然通常来说,除了那些家里男丁多的,普通家庭对于陌生人投宿的安全性还是有些疑虑的,一般来说只做熟客生意,不过店家看陈琼年幼,长得又好,不像恶人,于是主动给他介绍了一家。 这镇子不大,一共只有几十户人家,地址倒也好找,陈琼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地头,提了店家的名字,就顺利投宿成功。 这是一户三间的民房,现在只住了老两口,并有两个幼童,据说是他们的孙辈,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投军,都不在家,正好有两间空房可以出租。 陈琼到的时候,另一个房间已经住了一个青年书生和他的童仆。 这时代民间尚武,书生也喜欢佩剑,基本上就相当于陈琼前世社会哥戴的大金链子,既可以当成装饰品,也可以表示自己不是好惹的。 书生自称徐邈,字景山,及是关中大族徐家子弟,奉族长之命出门游历,以增见识。 陈琼见徐邈一身青衣,头戴冠巾,足踏布履,穿着虽然普通,看起来倒也气宇轩昂。再加上腰间悬挂的短剑,配合七分的长相看着相当顺眼。只是他行走时脚步虚浮,显然只是寻常程度的身体强健,并没有武功在身。 徐邈见陈琼听说了他的出身后并没有特别的表示,立刻就知道这少年并不读书。因为关中徐家其实在读书人当中很有名气,现任族长徐鸿儒更是治学大家,与朝中吏部尚书李纳言并称南李北徐。通常来说这时代读书的人听徐邈说起家族,那都是要殷殷问起居的。 徐邈心中猜测,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还很殷勤地邀请陈琼一起吃饭。徐家本是大族,他又是长门嫡子,奉族长之命出门,银钱上自然不会受委屈,手头很有一些余财。 老两口惯常招待客人,这时代又没有外卖,所以家中炊具齐全,食材虽然不多,也足堪供给,很快为二人摆上了两热两凉四样菜肴,居然还有一坛淡酒。 这里的菜肴自然不如王建府中精美,不过陈琼和徐邈也都不是食不厌精的主,只要杯中有酒,盘中有菜,倒也相谈甚欢。 徐邈既然猜到陈琼不读书,自然不会去戳陈琼的短处,只捡沿途见闻风景来说,一时间两人倒也言谈甚欢。 这两个人一个是大族嫡子,家学渊源。一个两世为人,见识不凡。谈笑风生当中,却都对自己的来历目的讳莫如深,酒过三巡之后,居然都没能盘出对方的底细,不禁都有些吃惊! 第三十八章 坐而论道 其实陈琼早就发现,在这个时代,人们普遍缺乏保密观念,尤其不重视个人隐私。如果能够解决支付手段以及通讯问题,绝对是骗子的天堂。 即使是李弦和张正这种出身的人,对于涉及到家族的话题也不够敏感,很容易就能通过对日常生活的描述套出重要的情报来。 所以至少在保护个人隐私这方面,徐邈还是陈琼遇到的第一个对手。 心中吃惊之余,陈琼意识到自己应该下点本钱,于是向徐邈说道:“小弟前些日子也是在这条路上遇到过一支商队,首领名叫徐过,刚好与徐兄同姓,不知可是同族?” 徐邈一愣,神色中很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不豫。他叹了一口气,“说来惭愧,这位徐首领正是徐某同族叔爷。” 如果说这个答案当中有什么地方出乎陈琼的意料,那就是徐过的辈份了,徐过常年在外奔波,容貌显得有些老成,但是怎么看也不过四十,没想到居然是爷爷辈儿的。 不过想想也能知道,像徐家这种大族,同族人口何止数百,同年的人辈份相差两代也属平常,你很难说哪一边更有正事。实际上陈琼前世如果不读大学而是专心结婚生猴子的话,到他穿越的时候自己的孩子也应该上小学了。 陈琼早就听说徐过出身关中大族,想来那关中地区也不可能有两个大族一起姓徐,因为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家国天下,先有家后有国,最多再忠个君,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全都没影。所以人家对自己的家族其实是很重视的,如果关中真有两个徐家,徐家的人自称的时候一定会给自己加个限定语,类似于颍川陈氏或者江洲陈氏这种,不可能只笼统说一个关中徐氏,难道还指望对方追问是南徐北徐? 所以他刚才这句话只是个引子,为了就是借题发挥。这时看到徐邈神色不豫,立刻抓住了机会,拱手笑道:“徐兄族中人才济济可喜可贺。” 徐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商贾逐利,奔波不定,总非正途。” 陈琼心中暗笑,也学着徐邈的样子缓缓摇头,“徐兄此言差矣。”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还是觉得学徐邈拽文太不方便,干脆改回白话,向徐邈拱了拱手说道:“古人说耕读传家,却又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可见务农和读书是很重要,但是出门游历增长见识也同样重要。但是这两样在时间和精力上是冲突的,我想就算是徐兄族中,也不可能时时有人在外游历,必然要靠出过门的人分享所得。” 他看着徐邈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商贾逐利而行,必然要消息灵通,做生意才能不赔,总不能在大同和鹤岗之间倒腾煤,所以正好可以补上外界见识这块短板。”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有些不以为然的徐邈,又说道:“不知徐兄家中财富如何。”说完他摆了摆手,示意徐邈不用回答自己的问题,自顾说下去,“但凡大家族延续时间够长,投资手段有限,财富的积累必须会出现一个瓶颈,也就是有钱没地方花,只能藏在家里发霉,有商队在手,正可以通过贸易盘活财产。有道是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徐邈天资聪明,并不是死读书的类型,少年时就经常跟父亲讨论持家治族之道,徐父对他的期望值相当高,不然也不会放他出门游历增长见识,毕竟这世道并不太平,没准见到不该见的东西就删号重练了。 所以陈琼虽然满嘴莫名其妙的名词,但是徐邈仍然很容易就通过上下文猜到了其中的含意,一时觉得陈琼的话中大有道理,一时又觉得其中槽点满满,不知道从何吐起。如果陈琼知道他此时的心思,一定会大起知己之感,安慰他说社科学专家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并不是他精分。 徐邈沉吟半晌,这才勉强说道:“古有藏富之说,却与陈兄所说不同。” 陈琼说得口干,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觉得酒劲有点辣,又夹了一口菜吃下肚去,这才向徐邈笑道:“花得出去的钱才是钱,花不出去的钱怎么能叫钱?” 没想到这次徐邈的神情变得更加奇怪,摇头笑道:“陈兄有所不知,如今市上缺铜,若非官府不充,倒是将钱融了更有利可图。” 陈琼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套错了经济理论,自己这一套投资理论来自前世,那时候大家用的都是纸币,这玩意花不出去只能糊墙,还随时有贬值的危险,自然要想办法流通,等到电子支付手段普及之后,大家花钱的时候甚至连纸币都看不到,只有一串数字,花起来自然更不心痛。 然而这个时代用的是铜钱,铜本身就是一种贵金属,这么沉甸甸的一摞铜线要送出去当然是有心理负担的。 好在陈琼的反应也是极快,向徐邈笑道:“如此则无钱可用,徐兄准备以货易货吗?” 徐邈想了想,失笑道:“陈兄所虑者,当为朝廷诸公所虑,非一家一族应虑之事。” 陈琼冷笑道:“徐兄读书为了什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如何能只看一家一族之事?” 徐邈一愣,愕然望向陈琼,呆呆看了陈琼半天,这才如梦初醒,起身离席。 陈琼脸上镇定,心里倒是有点吃不住劲,心想这算是一言不合,用脚投票吗?走了也好,这一桌酒菜倒是便宜我了。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徐邈却不肯按着剧本来。他起身之后整理了一个衣服,向着陈琼拱手深揖到地,口中说道:“此语振聋发聩,不知是何人所作?” 陈琼腹中暗骂,“为毛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脸上却微微一笑,尽显莫测高深。 心想“别说这世界的历史与自己前世所熟悉的历史毫不相同,就算是一样的,算算时间,范文正公也还不知道在哪里落草,说了你也不可能知道”。 别看陈琼抄诗抄文毫无心理障碍,直接原文照搬连中译中都省了,但是要让他当面承认这是自己原创,可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所以干脆来个不置可否,就跟巨浪三试射一样,疯狂暗示,就是不说。 果然脑补这回事,并不需要灰雾加成,知道得越多的人,脑补能力就越强。徐邈看了陈琼的样子,心中越发惊疑不定,正想继续试探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徐兄,徐兄安在哉?大事,大事来了。” 第三十九章 古代版人血馒头 听到门外人的话,陈琼差点问一句,“来的可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好歹他这里才刚刚开始喝酒,就算是假酒也还没有来得及上头,所以及时反应过来,知道此大事非彼大士,才没有在徐邈这里留下笑柄。 徐邈很容易就听出了来人是谁,只能在心里暗叹此人来得不是时候,向陈琼点了点头,起身迎了出去。不一会就引着一个布衣青年走了进来。 陈琼见这青年面色黝黑,骨节粗大,身上的青布长衫已经洗得发白,上面有很明显的补丁痕迹,显然还远远没有实现财务自由。 徐邈显然并不在乎这青年的财务状况,很亲热地拉着他走进房间,向陈琼笑道:“这位是芦山刘谦刘子义。” 刘谦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徐淼房中竟然还有人,猛然见到陈琼显得非常吃惊,尤其是看清陈琼的容貌之后。更是显得有些狼狈。期期艾艾的看了一眼徐邈说道:“不知徐兄还有家眷在此,恕罪恕罪。” 陈琼还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徐邈已经猜到了刘谦的意思。顿时觉得啼笑皆非。想来这家伙是误会了陈琼的身份。不过要说起来,每一个第一次见到陈琼的人都会惊讶于此人的相貌,刘谦在客栈作工,先入为主的思维主导,觉得这是个男装丽人也不奇怪。 事实上就是徐邈,当时也有些怀疑。只不过徐家仆役众多,徐邈又已成婚,对女人并不陌生,仔细观察陈琼的行为举止。这才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想到这里,他瞪了刘谦一眼,“这位陈兄弟乃是当世大才,刘兄不可无礼。” 刘谦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人家就是长得好看,并不是性转。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连忙向陈琼拱手赔罪。 陈琼这个时候才知道面前两兄弟打的什么哑谜,虽然心中不悦,但是人家赔罪赔得快,陈琼武功再高也不好打笑脸人,只好淡淡应了。 徐刘二人自然看得出陈琼不高兴,刘谦是有错在先,心里先怂。徐邈却觉得陈琼虽然言谈高深莫测,到底是少年心性,心中对陈琼的忌惮提防之意倒是淡了很多。 徐邈拉刘谦进房的时候,院子里的老夫妻当然是看到了的,不用徐邈吩咐就送了一副碗筷进来。刘谦看起平日里吃得不怎么样,看到桌子上的菜肴两眼放光,也不知徐邈客气,先吃了一碗粗饭,这才想起正事来,向徐邈说道:“徐兄,蜀中出大事了。” 他吃饭的时候,徐邈和陈琼也没闲着,徐邈趁机给陈琼介绍了一下刘谦,原来这个刘谦祖居的芦山并不是大名鼎鼎的江西庐山,其实就在青衣江下游,离此处不过百里。 刘谦少年时也曾治学,能写会算,可惜父亲生病而死之后很快就家道中落,他有一个妹妹已经嫁人,家中只有母亲。为了生计,经人介绍到这里来给客栈当帐房先生。 要说起来,任何时代的财务人员都要算是掌柜亲信,待遇在打工人群里要算是好的,刘谦在客栈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 不过这刘谦是个孝子,工钱都要攒下来交给母亲,自己吃穿只是应付,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人在镇上风评很好,再加上为人勤快待人热情,这才结交到徐邈这样的人物。 刘谦久在风尘中厮混,早就没了书生意气,听徐邈当面说起自己的家事也不恼,一碗粗米下肚,他又喝了一杯酒,这才向两人说道:“今天有一伙阆中来的客商,说起川东今春百日无雨,夏粮已绝,他们这一路过来,据说已经有大批灾民往汉中祈粮。” 陈琼虽然久居华山,他师父和二师兄却是经常往外跑的,特别是他的师父,号称玄壶济世,其实干的就是赤脚医生的活,平时里接触的都是平民百姓,经常感叹民生多艰,所以陈琼对于民间疾苦颇有耳闻。听说川东断粮,虽然觉得很惨,倒也没有什么触动。心情基本上就跟前世听说非洲难民一样。 然而徐邈想的却和陈琼不同,听了刘谦的话矍然一惊,“如今才是晚春,就算夏粮绝收,官府手中犹有去年的秋粮,怎么会这么快就出现灾民?” 这句话说出来后,还没等刘谦回答,徐邈自己就已经明白过来,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狗官害人。” 别看陈琼平时指点江山,一幅尽在掌握的派头,其实做的都是命题作文,遇到这种需要透过表面看本质的时候立刻就原形毕露,所以看着两个书生一脸怒容的样子,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他虽然不明白,到底问还是敢问的,于是向徐邈说道:“此话从何说起?” 徐邈此时正是义愤填膺的时候,也没有多想,随口解释之后,陈琼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农民靠天吃饭,古今同一,像陈琼前世科技那么发达,一旦遇到自然灾害,农作物照样减产绝收,就连扇贝都能跑路。 蜀中多山,全靠川中平原和川东产粮,今年春天无雨,川东夏粮绝收已成定局,往常这个时候,官府正应该一面开仓赈济灾民,一面组织农民补种,怎么也要保证秋粮。 然而现在蜀王造反不成,朝廷大军入蜀,原本蜀王治下的地方官员自然也就混水摸鱼,把本来应该由自己负责的赈灾工作推给了朝廷,如果没有人推波助澜,根本不可能这么早就出现灾民潮。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这分明是古代版的人血馒头带节奏啊,而且显然比他前世见过的更加血腥残忍,代价是鲜活的生命。 想到此时有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甚至曝尸荒野,陈琼连忙问道:“汉中可有粮在?” 徐邈苦笑一声,“汉中自然有粮,毕竟乃是王城,可是朝廷大军初至,本是客军,又兼地方未定,如何肯舍粮就民?” 陈琼闻言大怒道:“都是朝廷子民,难道还能坐视?” 徐邈摇了摇头。这时代可没有“人民是无辜受害者”的说法,统治者犯下的错误多半都是要由人民来承受的。如果蜀王不反,朝廷自然有赈灾的义务,当然蜀王如果不反,这种程度的旱灾只凭川蜀的力量就能平息下去。然而现在蜀王既反,川蜀之地就是敌国,朝廷大军是来平叛的,本来就不在乎会死多少百姓,就算要秋后算帐,也尽可以把锅扣到蜀王和地方官员头上。怎么肯为了救济百姓,让自己的精锐军队陷入缺粮的险境? 看到徐邈的样子,陈琼越想越怒,霍然起身,向两人拱手说道:“我要赶去汉中,明早就走,先与二位告辞,后会有期。” 第四十章 棒槌镖局 陈琼第二天的确离开了,不过并不是独自上路,而是和徐邈一起。而且也没有起早,因为带他们一起走的镖队不肯走那么早。 按陈琼昨天的想法,他其实是想一个人赶去汉中的,但是徐邈只用一个问题就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他问陈琼,“你认识路吗?” 在一个没有gs没有导航软件可用的时代,出门最大的危险很显然就是迷路,曾经有个岛国上的居民就出门打个酱油都能迷路到邻国山区的温泉里去,可见这个风险存在的概率有多大。 陈琼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是路痴,可也没有信心一路问路去汉中,按他来时的路程来看,从汉中到青衣江至少也有七八百公里,虽然不是直线距离,问题是他也不会飞,所以这个距离是实打实存在的。 徐邈虽然也没有很多机会出远门,但是好歹出门的经验比陈琼多得多,又有刘谦这个业内人士通风报信,所以很快联系到了一家专走青衣江的镖局,相约结伴同行。 这家镖局有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叫作棒槌镖局,不是因为行事风格很棒槌,而是因为他们的镖头名叫刘大棒槌。 刘大棒槌的镖局不大,只有三个镖师七八个伙计,专走青衣江到成邑这条线,来回护送做生意的商队。因为采用散团的方式,商队随来随走,所以收费低廉,很受小商户们的追捧。在陈琼看来,这位干的活要说是保镖,倒不如说是长途武装客运。 刘大棒槌的武器并不是棒槌,而是一柄单刀,他是五虎断门刀的传人,而且还是最核心的长门弟子之一,据说是在门内权力斗争当中失败所以才离开师门,虽然名字不怎么样,但是一手刀法还是相当吃硬的,不然也不可能吃青衣江这条线上的饭。陈琼觉得刘镖师争夺掌门位子失利,最大的可能是名字取得不好。只要一想到“五虎断门刀掌门刘大棒槌”,陈琼自己都忍不住要替他灭灯。 刘大棒槌是走惯了这条线的,对于自己队伍里的人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并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徐邈是大族子弟,又有刘谦作保,这才得以临时插队。陈琼在出发的时候就看到刘大棒槌很干脆地拒绝了一个小商队,就连对方当场拿出双倍的钱来都不行。 陈琼看得有趣,向徐邈低声说道:“这镖局居然还会考虑消费体验,知道限员?” 徐邈昨天一直在琢磨陈琼说过的话,只觉得既有道理又似是而非,明明槽点满满却又无槽可吐,简直让人摸心拿肝,所以一夜都没睡好,这时顶着一对黑眼圈没精打采地望向陈琼,问道:“何为限员?消费体验又是何物?” 陈琼一晒,心想没文化真可怕,反正没事,就耐着性子解释道:“消费体验就是我们的感受,他镖局就是这么几个人,如果收得客人多了,在路上就照顾不过来,我们的感受自然就差,所以他才会拒绝多收人,这个就叫限员。” 徐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夸他异想天开。 徐公子脾气好,不等于世上就没有杠精,只听身边有人冷笑道:“小哥这可说得差了,刘大棒槌又哪里会照顾客人了,他平日里可是给钱就收人的。” 陈琼本来就是顺嘴开河,相当于前世在论坛上发钓鱼贴,所以被人当面怼了也不生气,向说话的人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那说话的人是个半大老头,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满脸的岁月堆积,但是身体还算强健,一直和人搭伙作些小本生意,也算是棒槌镖局的常客。 无论古往今来,经常出门在外的人多半好谈,这个其实和本性无关,只不过出门在外,人地两生,只有喜欢和人搭讪才能迅速溶于到身边的人群当中去,也算是自保的手段。 这老头正没话头,听陈琼询问,立刻来了精神。他虽然不读书,但是出门在外的基本礼节还是知道,先和陈徐二人通了姓名,自称姓王,然后才说道:“最近路上不太平,刘大棒槌这是担心被人盯上暗中安插眼线。”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一面佩服刘大棒槌这人名字不怎么样,心思却细,不愧小心驶得万年船,一面又暗暗感慨鲁迅说出门靠朋友诚不我欺,如果没有刘谦作保,自己居然连车都上不了。 这里说的“车”其实是个代指,因为棒槌镖局小本生意,并没有很多车仗,队伍里看起来大小人畜车辆不少,其实都是客人自带的,棒槌镖局的固定资产除了镖师和伙计们之外,就只有一辆驴车,里面装的应该都是镖局众人的用品,根本不提供对外服务。 徐邈和陈琼都是行人,徐邈与随行的书童还有一些行李,和一个返程的商队商量过后,就把行李都寄存在那商队的车上,陈琼只有一个随身包裹,连这个麻烦都省了。 青衣江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产出,很多小商贩走的都是单程,来的时候满载货物,回去的时候只带银钱。所以很多人运输的车子都是空的,倒也有人愿意出租,不过徐邈说他出门游历也有强健体魄的目地,所以并不坐车。 陈琼感受过这时代车辆的舒适程度,很怀疑徐邈所说的“强健体魄”其实是被迫的,毕竟商队的车辆都是用来运货的,绝不会在减震和舒适感上下工夫,与其在里面被颠得七荤八素,倒不如老老实实安步当车。 陈琼和徐邈一个相貌清秀,一个稳重得体,在人群里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一边走一边聊天,除了饮食住宿很不方便之外,倒也并不特别辛苦,直到路途近半的时候,遇到了一队传说中的溃兵。 那是一队三四十人的蜀军,人人都有兵器,近半还有盔甲。双方在路上遭遇之后都很吃惊,相持了一会之后,蜀军主动从道路两侧绕过去离开了,让如临大敌的镖局众人松了一口气。 隔壁老王叹道:“这些是去青衣江投军的,既然心有去处,所以轻易不肯招惹麻烦,见我们有准备也就去了。最怕的是那些既不肯投军,又不愿回乡,落草为寇的,这些人才是既要钱又要命,若上遇上了,便是一场好厮杀。” 徐邈听出入神,陈琼却在心里吐槽,“你都姓王了,还不知道积点口德,不知道立范这种事最危险吗?” 第四十一章 敌袭 事实证明,陈琼的担心很快就开始变现。下午时分,镖局的人在路边发现了血迹,然后找到了被草草掩埋的尸体,从打扮上看不出来从前是什么人,更找不到随身的财物。 镖局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起来,或者说是更加阴沉起来。这情绪感染了队伍里的人,大家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只有隔壁老王还有点忍不住,给已经成了忠实听众的陈琼和徐邈两人解释。 “一般强盗都是管杀不管埋的,但是如果是死者的亲戚朋友,断不会只埋一层浮土。”老王很肯定地说道:“多半是杀人者还在附近,所以不想引起路人的警觉。” “也就是说杀人的强盗还要在这里继续作案?”陈琼问道。 老王用很复杂地眼神看了陈琼一眼,很不高兴陈琼抢了自己的爆点,但是仍然点头说道:“我看多半如此。” 陈琼听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刚才听说这里有人劫财害命的时候,就已经起了为民除害的心思,问题是强盗脸上又没有金印,只要不抓现行,就算当面碰到他也不认识,现在听说强盗还打算重来,陈琼就觉得这事还有得干。 老王看到陈琼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害怕,连忙安慰道:“放心吧,咱们人多,强盗多半不敢招惹。” 陈琼立刻就不放心了,在心里琢磨怎么让“咱们”看起来比较好招惹一些。 按照路程,今晚他们应该在前面的一个村庄落脚,不过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所以还没有到达村庄的时候,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刘大棒槌和徐过的不同来了,徐过商队的行程安排从来都留出足够的余地,绝不会意外错过宿头,或者赶夜路。 当然这也是因为无论徐过还是刘大棒槌,都是走熟了这条线路,如果换成陈琼自己单身上路,那别说提前计划行程了,能找到地方住宿都要看运气了。 徐过学过一些兵法,多年主持马队又积累了很多经验,行路的时候有各种举措,最直观的就是他的商队有哨探,虽然放得不远,但是也足够给商队留出准备时间。 后来张正和李校尉带人加入之后,更是前后左右都有哨探,来去往复呼哨相连,根本不可能出现像今天和溃兵遭遇的事。 按照张正的说法,这还是蜀军军备松驰,所以哨探放得不远,据说像神策军这种上三卫精兵野地行军的时候,以百人为队,探马往来不息,甚至能放出上百里去,而且彻夜不收。这些哨探队伍以积年老兵为主,人人执硬弓配双马,遇弱敌则战,遇强敌则扰,最是精锐。兰陵王高勇在西域作战的时候,常常亲自掌握探马部队,每临阵之时则集结数支探马队伍在身边,发现战机就自己带人冲锋,每每斩将夺旗,一举建功。 陈琼一直觉得张正很崇拜高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为枪法世家传人,高勇有机会长年征战,张正却只能为蜀王守城,所以才从羡慕转成崇拜。 刘大棒槌的镖局肯定是没办法跟徐过比的,别说他没读过兵书,就算知道应该怎么干,手下也没有足够的人去执行,所以只能走到哪里算哪里。 天黑之后,刘大棒槌并没有让队伍停下来,毕竟夜里在野外宿营更危险,而且他也解决不了这么多人吃饭睡觉的问题,只是催促大家快走。 陈琼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走夜路,发现镖局的人并不像电影里那样人人都点火把,更没有灯笼,大家都是趁着月色摸黑走路。 问过老王才知道,原来大家不点灯主要是为了省钱,而且火把这玩意也不像陈琼想像的那样好用,首先普通的木头是不能直接当成火把来用的,它得有辅助物,最好是浸过油脂的粗布,这才不容易被风吹灭。偏偏这两样都是要花钱的,特别是如果油脂少了,粗布就很容易烧完,这在普通人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简直跟烧钱一样,所以大家宁肯摸黑赶路。 要说起来,陈琼倒是有钱。这时代有互赠程仪的习惯,所谓程仪就是路费。大家出门又没有银行可以刷卡,所以除非大队人马上路,不然随身能带的钱财有限,出远门钱花完了就得想办法补充,这个时候远亲和朋友的重要性就显露出来,对于官员来说,还多了从前的上级和下属,或者上级和上属的朋友亲戚,要是某人在家里突然听说某某有名有姓祖籍远方的人上门来拜访,多半就是没钱了来化缘,如果穷亲戚穷朋友上门那叫打秋风,如果是可能用得着的人,那就叫慕名登门,主人起码要招待一顿吃喝,离开的时候看情况再给一笔钱,这就叫程仪。 王建身为建军将军、西江节度使,钱是不缺的,现在又有求于陈琼,分别的时候自然大大地送了一笔。王大将军送礼当然不会送铜钱,再说那玩意太重也送不了多少,总不能再给陈琼拨个车队拉钱,所以送的都是贵重物品,就是所谓的“金珠宝贝”。 这里的“宝贝”不是指流量明星,“金珠”也不是单纯指黄金和明珠,而是指价值比较高的贵金属和珠宝,相当于陈琼前世的支票,兑换起来也比较麻烦,需要去大城市的钱庄或者典当行换钱,不过总比背一口袋铜钱方便,这也是当时人出远门的常态。 陈琼离开华山的时候倒是的确体验了几天兜里没钱的窘迫,不过遇到钟笛之后,就从钟家姐姐手里领到了任务经费——其实钟笛当时真没想起来还要给钱,主要是陈琼和这时代羞于谈钱的人不同,他是真觉得给钱办事天经地义,再加上没钱真不方便,自己开口要的。 这时代的消费水平其实不高,陈琼找李弦没费什么事,后来基本上就不需要自己花钱了,钟笛给的钱剩下不少,所以王建给的“金珠宝贝”都还老老实实背在肩上,要不是陈琼前世知道没钱的惨状,说不定早就嫌沉送人了,说实话,这一路上他没少怀念前世电子支付的好处。 现在听老王说大家摸黑赶路是因为没钱,陈琼顿时觉得郁闷,心想没钱你倒是早说啊,早说我就每人赞助两根火把了。 问题是现在说肯定是晚了,有钱也没地方花去。好在陈琼武功修为已成,耳聪目明算是附加福利,虽然走夜路不习惯,倒也没什么障碍,倒是老王年纪大了,夜视能力不行,还要陈琼在旁边时不时地扶一把。 又走了一会,一阵风吹过来,陈琼突然发现风中似乎有什么响声,正想仔细听,突然听到队伍前方有人发出惨叫声。 徐邈家里虽然不提倡铺张浪费,但是基本的肉食是不缺的,所以夜视能力比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好得多,走在陈琼身边正觉得风月霁霁,诗意大发,打算搜刮肚肠作首诗应景,突然听到惨叫声,愣了一下问道:“有人摔伤?”心想这也太倒霉了,莫非是到了邵家馆子的地盘? 话音未落,一支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间不容发地握住了一支羽箭,徐邈甚至还能看到羽箭入手后尾簇的颤动。他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已经听到陈琼大喝道:“敌袭,都趴下。” 第四十二章 第一滴血 趴在地上可以躲避远程打击这个办法虽然在官渡之战的时候就已经被曹操的军士们发明出来,但是显然在资讯极不发达的时代并没有能够普及到深入人心的程度。更不要说在陈琼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连魏武帝这个人都没有出现过。所以人们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羽箭时,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趴下避箭,要么傻乎乎地呆在当场,要么就是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连抱头蹲防都不知道。 事出突然,陈琼在出声示警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运功,所以也没几个人听到。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再次运功大叫的时候,混乱已成,一群普通人根本不明白能在混乱当中把声音清晰送到耳边的人到底有多厉害,所以该怎么跑还怎么跑,根本没人理他。 陈琼心中恼怒,可是也没什么办法,要是人人都服从命令听指挥,也不会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战例了。 他甩手将刚才抓在手里的羽箭扔了出去,打落了一支飞向老王的箭,然后一手揪住徐邈,一手揪住徐邈的书童,将两个人按倒在地上,指着面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叫道:“钻到下面去。” 话音未落,就听到那匹拉车的川马长嘶一声,拖着马车跑了。陈琼看着在道路上乱窜的马车顿时傻眼,无比庆幸自己眼快手慢,这要是刚才直接把徐邈塞到车底下去,这会应该是字面意义上的车祸现场了。 徐邈虽然也被突然给自己加戏的马车吓了一跳,但是小心肝并没有那么脆弱,根本就没想到刚才自己已经在车轮边缘转过一遭了,指着旁边的一辆手推车道:“钻到那个下面去!” 陈琼汗了一下,冲上去单手抛翻了手推车,不给它再跑的机会,然后看到徐邈毫不迟疑地钻到车下,招手向自己叫道:“快进来。” 陈琼当然不会理他,随手把书童也塞了进去,叫道:“躲在这里别动。” “你去哪?”徐邈心中大急,趴在地上抻着脖子向陈琼大叫道。 陈琼没有理会他,转身抽出包裹中的青索剑,随手将装着金珠宝贝的包袱扔到地上,向着厮杀声正酣的队伍前面跑了过去。 随着第一声惨叫传来,队伍的前面就发出了打斗的声音,陈琼知道刘大棒槌在那里,但是不知道他的对手是谁,同时也很好奇蜀军当中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居然能和刘大棒槌打得有来有回,就算五虎断门刀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是能在武林当中多年屹立不倒,掌门级别的人物肯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可能随便一伙溃兵里就有这个级别的高手,真要那样的话,这就不是武侠世界,而是仙侠世界了。 陈琼的速度极快,几个纵跃就来到了队伍的前面,一眼看到刘大棒槌使动单刀,正和两个黑衣人斗在一起。那两个黑衣人一个用缨枪,另一个则右手刀左手圆盾。圆盾虽然不大,用于防御却好用得很,这人几乎挡住了刘大棒槌七成的攻击,刘大棒槌虽然焦急,却根本破不开这两人联手的缠斗。 除了这两个黑衣人之外,另外还有一些同样装束的人也已经杀入了人群,和刘大棒槌手下的镖师和伙计拼斗。随队的商贩当中也颇有一些悍勇之人,各执兵器与强盗们战成一团,如果不是有这些人,多半队伍已经被冲散了,但是这些人明显战斗力不足,刚刚这么一会工夫已经有人倒地不起,也不知是死是活。 陈琼纵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迎面一个黑衣人挥刀砍来,陈琼侧身从他身边钻过,右手食中二指在对方肋下一戳,那人顿时撒手扔刀,委顿在地。刚才正与这个黑衣人拼斗的镖局伙计顺手一刀刺进他的后背,这才想起来完全不知道对手这是犯了什么毛病,自己还没有出力,他就倒了。 陈琼一指放倒黑衣人,身子不停,直奔刘大棒槌而去,口中喝道:“刘镖头退后,让我来。” 那个用盾的黑衣人听到陈琼的声音,反手一刀削了过来,刀风凛冽,势大力沉。 陈琼青索剑提在左手,并不拔剑,身子一转,已经避过单刀,看到对方圆盾护在身前,于是挥起右掌向着盾上拍去,月光下突然见到圆盾上黑幽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陈琼心中一惊,急忙收掌,身体与圆盾擦肩而过的时候,这才看清盾上竟然还竖着很多倒刺,如果刚才一掌拍实,怕是自己的手掌已经被撕烂了。 用盾的黑衣人见到陈琼间不容发之间闪身避过盾上尖刺,狞笑一声,举盾砸了下去,却看到月色下青光一闪,陈琼青索剑出鞘,只一剑就将刘大棒槌单刀砍不动的圆盾削作两片,剑势不绝,直接将黑衣人执盾的左臂齐肘削断。 陈琼也没想到青索剑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呆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挥剑向另一个执枪的黑衣人刺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刘大棒槌已经一刀将用盾的人砍了。 那用枪的人眼见陈琼一剑就将同伴的圆盾劈成两片,心中顿生惧意,长枪抖了个枪花,抽身欲逃,陈琼一声低喝,长剑自下向上撩起,将对方手中缨枪削成两截,正待追赶,身后又是一箭射到。 陈琼反手捉住飞来的羽箭,抖手扔了回去,真气到处,羽箭去势完全不逊于来时,可惜箭支没入黑暗当中后再无声息,显然是没有射中。 这样一耽搁,那个用缨枪的人已经跑得远了,陈琼没兴趣追上去收人头,向刘大棒槌叫道:“这里交给你。我去对付弓手。” 说话的时候,身法展开,瞬乎不见。 刘大棒槌算是识货的人,刚才陈琼剑断圆盾,还可以说是依仗兵器犀利,这时看到陈琼的身法,顿时大吃一惊,心想这难道是传说中天人神境的瞬息千里绝技?怎么可能有这么年轻的天人? 陈琼此时施展的就是当初在顾采天人神境中救下无缘师徒的身法,只是此时他不需要带人,也用不着顶着顾采的天人神境压迫,所以施展之后几乎没有什么负担,转眼间就已经到了路边的一片小树林边,然后一眼就看到一个手执弓箭的人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这人也穿着一身黑衣,又站在暗处,所以刚才陈琼竟然没有看到他。 见到陈琼形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人大吃一惊,转身绕树便逃,陈琼也不追赶,青索剑挥出,将挡在面前的碗口粗细树木一剑削断,那弓手躲闪不及,也被一剑挥作两断。 陈琼一剑削出,眼见面前血雨乍起,突然一阵心悸,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杀人了。 第四十三章 打完之后 武侠世界里,高端武力和低端武力的差距是相当大的,所以无缘堂堂九品上的高手在恨境初阶的顾采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上,就差点被废了全身修为。 不过武道天人和寻常武者之间属于仙凡之隔,前者已经理解了“武道”,后者仍然停留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程度,所以才会有这种差距,基本上是属于工业国吊打农业国,光靠变法是改变不了差距的。 到了普通武者的水平上,七品以下层次接近的时候其实很难区分实力高下,如果战术运用得当或者单纯就是运气好,越级反杀并不值得奇怪,甚至可以说很常见。 不过到了八品以上,如果天份和运气足够好,就已经可以凝聚道心,算是走到了武道的门槛边上,实力提高的程度相当大。 基本上到了九品,等级的压制才真正显露出来,六品杀七品毫不稀奇,但是八品要是正面怼翻了九品,那就是值得传诵的故事了。 刘大棒槌的修为应该算是八品以上,九品不满,所以遇到两个七品的对手,兵器克制之下才会被缠住,等到陈琼出手这两个人一死一逃之后,现在这个战场上就没人能挡得住刘大棒槌了,他一柄单刀四处游走,转眼间就将来不及逃走的黑衣人杀了个精光。 突然出现的恶斗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从开始遇袭到突然结束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当大路上的厮杀声消失之后,有些人还沉浸在刚刚感受到的绝望当中,甚至都没意识到战斗结束了。 徐邈的小书僮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他钻进翻倒的推车下之后就双手抱头,死死趴在地上,打定主意谁拉自己都不出去,倒是完全没想过,身上的推车陈琼一只手就能掀翻,如果有人要把它挪开好像也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 推车不大,堪堪挤下两个人,甚至还不如一张单人床上睡俩人宽敞,基本上一个人要是有什么动作,另一个立刻就能察觉到。 然而就算是这样,被吓得够呛的书僮也是直到徐邈都快钻出车外站起来了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家公子要跑,连忙伸手去拉,叫道:“公子,你快回来。” 徐邈这也是给自己作了半天心理建设之后才鼓起的勇气,被书僮一把拉住之后,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差点烟消云散,心中不禁又羞又恼,顿足叫道:“放开我,陈兄弟年方弱冠尚且知道杀贼,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能苟于车下?” 可惜书僮不玩吃鸡,不然一点会表示反对,果断只会白给,苟一苟进前九没毛病,所以只是拉着徐邈不放,也不知道是忠心护主还是想留个人在身边壮胆。 好在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旁边还是有明白人的。隔壁老王虽然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被陈琼救过一次,可也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惊慌失措,当然他也没有像少数人那样拔刀相助,到了他这个年纪,做事情早就不靠一腔悍勇了。 所以他一直在观察战局,随时准备机会跑路。事实上如果不是暗中有弓箭手放箭,他觉得自己跑不了那么快的话,早就跑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是除了参战人员之外每一批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的人,甚至比一些还在寻人厮杀的更早。 发现身边两个人拉拉扯扯,徐邈急得要拔剑砍人,老王从藏身的车辆后面钻出来,向徐邈的书僮说道:“放手吧,都打完了。” 徐邈一愣,这才发现身边的厮杀声已经消失了,不禁愕然道:“谁赢了?” 老王差点翻个白眼给他看,心想就这个智商你出门家里人放心吗? 徐邈话一说口,也意识到自己犯傻了,要是强盗打赢了,不可能这么消停。只是他仍然心有疑惑,心想难道强盗也有送人头的?这也太虎头蛇尾了。 他想了想,挣脱终于安静下来的书僮,抽出自己随身佩戴的短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去,没走几步,发现队伍里已经点起火把,然后就看到了横尸道旁的黑衣人。 这个时代的人可以四体不勤,但是基本上没有玻璃心,普通农家的孩子七八岁就已经可以自己动手杀鸡了,徐邈虽然用不着自己动手,但是每逢节日,也要监督家里的仆人杀猪宰羊,剁掉脑袋还能原地转圈的鸡和拖着肠子满地跑的猪见过不止一次,当然也不会晕血,只是找不到陈琼心中焦急,大声叫道:“陈兄弟,陈兄弟。” 刚才的混乱当中,多有跑散了的人,听到徐邈的叫声,很多发现亲戚朋友不在身边的人也都跟着叫了起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大路上顿时陷入一片嘈杂。 徐邈叫了几声,听不到回音,倒是一眼见到刘大棒槌铁青着脸站在旁边,连忙跑过去问道:“刘镖头,可见到我陈兄弟?” 这一战因为陈琼及时出手,镖局这边只死了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镖局的伙计,另外两个是倒霉被流矢射中的客商,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受伤的人。 这时代可没有人身保险的概念,刘大棒槌身为承运人,也不会赔偿客人的死伤,基本上他提供的服务和公证处的性质差不多,只是收钱把人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 不过那两个战死的伙计他还是要管的,特别是他做的是家族生意,镖局里用的人非亲即故,死了人怎么也得给人家家里一个交代。 正心烦的时候,遇到徐邈来找人,刘大棒槌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眼睛一瞪正想发火,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和陈琼在一起的,他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位疑似天人。 刘大棒槌脾气再差,面对天人和天人的同伴时也发不出来,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个生得很漂亮的少年?” 刘大棒槌带队靠的是武力值,并不是生意经,棒槌镖局里有专门负责和客人打交道的镖师。他本人对认识来来去去的客人也没什么兴趣,能一个照面就认出陈琼是自己队伍里的人,完全是因为陈琼的相貌,长得好的人无论到哪里都很容易给别人留下印像。 徐邈听了刘大棒槌的话之后连连点头,问道:“就是他,我找不到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刘大棒槌心中一阵郁闷,心想“那少年武功高强,也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嫡传弟子,你这家伙莫非是专门来消遣我的”,于是没好气地向徐邈说道:“放心吧,我都还活的好好的,他又怎么会遇到危险!” 第四十四章 玄门弟子 徐邈有的时候的确是呆萌了一点,但是并不是缺心眼,实在是因为遇到了陈琼这个怪胎。事实上,一直被家族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徐邈智商相当高,就算作不到闻一知十,至少也能举一反三。 所以听到刘大棒槌的话之后,徐邈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不禁吃了一惊。其实从看到陈琼随手接住羽箭,然后毅然提剑赶赴战场的时候,徐邈就已经猜到陈琼应该是身负武功,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敢孤身一人出门在外。 但是徐邈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陈琼的武功竟然还在久负盛名的刘大棒槌之上。因为徐邈自己虽然并不习武,但是家族里修习武功的人也不少,看得多了,印像里像陈琼这个年纪多半也就是刚刚入门,要想练到高深的地步,至少也得到三四十岁,基本上徐过和刘大棒槌的情况也都很符合这个认知。 徐邈当然不知道,在武林中的各大门派里,二十出头堪破武道的人其实一点都不少,陈琼的修为进度虽然看起来骇人,但是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勘破武道,在九品上顿足不前几十年的大有人在,陈琼现在也就只能算是前程向好,连天才行列都挤不进去。 他既然不相信刘大棒槌的话,当然也不会老老实实等着陈琼自己回来,于是提着短剑在人群当中继续寻找。众人正在忙着救死扶伤,失去亲人的则沉浸在痛苦当中,也没人理会他。 徐邈来回找了两遍,依然不见陈琼的身影,心里顿时又没底了,这个时候镖局的人已经清点完人数,开始准备继续赶路了。如果陈琼真像刘大棒槌所说那样武艺高强,这个时候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又在人群里找了一遍,回到自己家书僮身边时,看到书僮捧着陈琼的包袱呆呆发愣,仍然不见陈琼的身影,忍不住心中焦躁,扯开嗓子大声叫道:“陈兄,陈琼,陈琼。” 漫无目地的叫了两声之后,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说道:“我在这里,让徐兄担心了。” 徐邈大吃一惊,未及转身,就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书僮身子向后一仰,直接摔倒在地上,口叫乱叫道:“鬼,鬼。” 徐邈来不及细想,转身看去,果然看到陈琼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依旧是一袭青衫,手提长剑,只是表情沉稳了很多,月光下脸色也白得吓人。 徐邈大喜之余,心中也掠过一丝疑云,刚才他转着圈喊陈琼,可不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陈琼出现的方向也曾经看过,根本没有看到陈琼的影子,怎么一下子他就离自己这么近了? 陈琼没有理会徐邈唠唠叨叨地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越过徐邈走到书僮身边。那书僮亲眼看到陈琼突然出现在徐邈身后,行动之间鬼意森然,这个时候吓得手脚都软了,只是一叠声叫道:“鬼,咄,咄,退散……” 陈琼也不理他,伸手按在书僮头顶的百汇穴上,真气微微一吐,小书僮立刻就安静下来。 徐邈愕然说道:“他是怎么了?” “受惊过度,心神不守,邪气结于三焦。”陈琼淡淡说道:“一会就好了。” 徐邈向停留在道路上的队伍看了一眼,皱眉说道:“马上要上路了,他这样可怎么走?” 陈琼一愣,这才发现镖局的人果然开始整队,于是不满地说道:“他们都不问问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前面还有没有同伴?” 徐邈听了,顿时如同醍醐灌顶,幡然醒悟,顿足说道:“是了,我们去提醒刘镖头。”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这种事你去就可以了,我要休息一下。”说完不等徐邈回答,自顾在路边坐了下来。 陈琼前世工科出身,每次实习下现场之前都要接受安全教育,后来工作了,单位更是每季度一次安全教育,每半年一次安全考试,尤其是吸取事故教训的部分里,很多视频和图像资料属于放到网上分分钟整个网站都得404,打完码什么都剩不下的那种。 理工科的学生很多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机械加工专业出事故死一个,化工专业出事故死一窝的梗,但是真的看过各种各样的事故案例之后就会发现,事故现场的惨烈程度和死难者数量未必有直接关系,和机械事故比起来,车祸现场其实已经算是比较温和的了,起码那里面的死者大多能剩个全尸,就算不全也能很容易就拼出个大概样子来。 所以陈琼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伤亡事故,心里的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为了一饱口腹之欲,他也没少亲手屠杀小动物,一直以为自己并不惧怕血腥场面。 然而就在刚才,他无意间一剑连树带人将一个活生生的弓箭手砍成两段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杀人了,而且是最残忍的那种杀法。 虽然在峨嵋金顶,陈琼就已经决定既然来到了新的世界,就要遵守新世界的规则,然而他也曾经给自己定下“不杀”的原则,没想到言犹在耳,这个底限就已经被突破了。 将连鞘长剑横放在膝上,陈琼轻轻抚摸着青索剑黯然跌坐,心思烦乱,倒也并不都是后怕,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根本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这时隔壁老王走了过来,向陈琼问道:“被吓到了?” 陈琼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杀过人吗?” 老王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这才低声说道:“杀过,怎么了?” “几个?”陈琼又问。 老王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陈琼,心想“一个就不少了,这玩意又不是拍苍蝇,还有问几个的?” 陈琼笑了一下,长身站起,仰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淡淡说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没想到,我这么快也变成了江湖。” 就在这个时候,刘大棒槌在徐邈的提醒下也在道路旁边的树林里找到了那些弓箭手的尸体,除了一个被拦腰砍成两半的人之外,其余几个人身上都没有血迹。致死的原因是眉心一个暗红色的菱形剑痕。 “剑气外放。”刘大棒槌吃惊地看着面前排成一串的尸体,喃喃说道:“竟然是正宗玄门剑气?” 跟在他身边的徐邈一脸的受难像——主要是那个被砍成两截的尸体气味太大,简直辣眼睛。他皱眉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刘大棒槌看了他一眼,心想“那不是你陈兄弟吗?你会不知道”?当然想想也不觉得奇怪。普通门派的弟子行走江湖,通常总会把师承来历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反而是这种名门弟子才会保持低调,毕竟人家有实力在身,识货的人一出手就能猜到对方的来历,不识货的人多半也打不过人家,根本用不着当标题党。 他摇了摇头,不准备理会徐邈,不过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两宫一府三胜地,天下武功出玄门。”说完之后,心里又加了一句,“想不到我刘大棒槌居然有幸见到活的玄门弟子了。” 第四十五章 沙发过短 “都杀了?”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回来报信的徐邈,心里觉得简直槽多无口。 陈琼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在不小心杀死第一个弓箭手之后心情大坏,所以再没有留手,将树木里的所有弓箭手都毙于剑下,但是之前在大路上两次出手,可都没有取人性命。再说当时冲上大路的黑衣人少说也有十来个,总不可能都跑了或者死了? 徐邈对这个结果也觉得很郁闷,事实上真有来不及逃跑和受伤跑不了的黑衣人被捉住了,可惜刘大棒槌的手下没有优待俘虏的习惯,一部分当场砍了,然后在发现自己的同伴死了之后,又回去把剩下的几个也砍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手里一堆尸体,想找个能回答问题的人都找不到。 要说起来,刘大棒槌手下的镖师伙计们砍起人来可没有陈琼那么多说道,砍完之后也完全没有需要心理干预的征兆。 陈琼对这种事也没什么办法,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情乱七八糟,也实在没兴趣在这上面花费精力。 刘大棒槌本来就没想过问口供,全靠徐邈的提醒,现在人已经杀了,更是说什么都晚了,反正自己队伍里有陈琼这种级别的高手,就算前面还有埋伏,一样a过去就是,总不可能真有天人级别的强盗。所以只是让伙计们把强盗们的尸体堆在一起,等着报官后让官府来收尸体,然后就带着自己人的尸体重新上路了。倒是他手下的镖师有点心眼,劝他把那个执盾人的尸体带上,没准有人见过,可以借此找到一些端倪。 刘大棒槌准备投宿的地方名叫邬家堡,这里的“堡”字发“铺”音,意思倒还是原意,通常表示这里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这个时代没什么夜生活,大家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所以队伍到达邬家堡的时候,堡门已经关了,过去叫门的镖师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叫开了大门。 黑暗当中,陈琼也看不出这个堡能有多大,只是看到堡门外挖有壕沟,大约一丈多宽,前几日刚刚下过雨,沟中还有积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从圆木扎成的吊桥越过壕沟,前面还有一圈一人来高的土墙,土墙里就是邬家堡内了。 刘大棒槌看起来是这里的常客,陈琼听到有人高声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到?” 刘大棒槌并没有什么保密意识,而且在他的认知当中,能够面对面杀退强盗应该也算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所以很痛快地把路上的遭遇说了出来。 果然堡里的人听了很吃惊,一面给大家安排住宿,一面派人去通知堡主。 隔壁老王也曾经在这里投宿过,跟陈琼说这里的堡主姓孟,本是邬家的赘婿,老堡主死后才当了家。言语当中倒是颇为唏嘘。 陈琼并不喜欢看赘婿文,所以对这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事情没有什么切身感受,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就看到堡里的人点着灯笼送来了食水。 邬家堡虽然大,但是并没有客栈,所以刘大棒槌这几十号人都被安排在堡中的一块空地上,中间点起篝火,四周铺了干草就算是可以过夜了。 自从下山之后亲身体验过这个时代的食宿条件,陈琼早就学会对这种临时的投宿点不抱希望了,自己去井边打水洗手,胡乱吃了一点东西,连洗脸的程序都省了。 安排过食宿之后,刘大棒槌请邬家堡的人帮忙报官,又定了四口棺木盛放死者遗体,至于那个被杀死的强盗头目,刘大棒槌善财难舍,连薄皮棺材都不用,就用草席裹起来扔到一边,准备明天交给官府的人,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点赏钱。 这时代没什么娱乐活动,难得有点新鲜事,堡里的人听说镖局杀死了强盗,还带来了尸体,纷纷赶过来看稀奇,其中居然还有不少小孩子,大人们也并不阻止。 陈琼看了觉得稀奇,这要是在他的前世,孩子们的家长要是没有正确光环护体,早就被人口诛笔伐到死,剩下孩子没人管了。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好见到几个半大孩子举着灯笼凑到持盾人的尸体面前,一个孩子失声叫道:“这个人我见过。” 陈琼一愣,竖起耳朵正想听这孩子说下去,旁边已经走过来一个大人,一把扯住孩子的衣领骂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你又见过几个外人了?”一面骂一面不由分说地将孩子们赶走了。 陈琼并不是好糊弄的人,立刻就发现事情的真相并不简单。他曾经看过几眼那具尸体,尸体上的伤痕只有两个,一个是被青索剑削断了左臂,另一处致命的刀伤在后背,是被刘大棒槌砍的。 刘大棒槌身为九品不满的高手,杀人并不需要第二刀,当然也没有补刀的必要。 现在尸体上的血迹早就凝固了,看起来除了脏一点,其实并不如何吓人。而且镖局的人为了便于让人分辨,还把尸体的脸部擦了一下,要说那个孩子认错的可能的确是有,但是绝对不大。 陈琼并没有追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向四周看了看,果然见到一个镖局的镖师也在盯着那个孩子离开的方向出神。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一先一后来找刘大棒槌。 棒槌镖局的总镖头性格可能粗豪了一些,但是绝对不是真的棒槌,听了镖师的话,拱手向跟过来的陈琼问道:“陈兄的意思呢?” 自从确认陈琼出身正宗玄门,武功远高于自己之后,刘大棒槌对陈琼就非常上心了,跪舔是拉不下脸来的,他手下也没有能干这个活的人,不过见面加倍客气属于常规,要不是陈琼看起来实在太年轻,比满脸胡子的刘大棒槌的大女儿都要少上几岁,刘大棒槌现在已经追着叫前辈了。 而且刘大棒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舔得难看,如果是他门派的掌门在这里,说不定舔得更起劲,毕竟对于像五虎断门刀这种门派,要是能傍上个正宗玄门当靠山,那就算是买了养老保险了。 要说起来,陈琼还真没什么想法,他对这个时代的办事风格又不熟悉,就算想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也没地方下手。所以反问道:“你说呢?” 刘大棒槌虽然佩服陈琼的武功,但是对于陈琼的年纪还是有一些轻视的,本来也没指望陈琼能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于是轻声说道:“那些强盗用的分明是军阵的打法,却又没穿军服,这附近必定有人接应。咱们先前遇到的商人多半也是被他们杀了的,掩埋尸体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为了洗脱嫌疑。” 陈琼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刘大棒槌,示意他直接说结果,这章字数已经够了,大家时间宝贵,就别灌水了。 刘大棒槌秒懂,很干脆地并直右掌向斜下一挥,寒声说道:“咱们先下手!”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觉得这位大哥还真是个人才!深通沙发过短的精髓。 第四十六章 我也想看 如果你觉得有一个人可能危害到自己的安全,于是就在那人动手之前把他杀了从结果上来看,还真说不上有什么毛病,因为你的确是没有危险了,然而对于被杀人的来说,这个过程就复杂了,也许人家只是想想,更也许人家连想都还没想,全都是你自己脑补呢? 所以陈琼看到刘大棒槌的表态之后,心里简直有一万头神兽呼啸而过,立刻顿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刘大棒槌对陈琼的反对感到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有嫌疑就已经足够了,官府断案子不也照样是凭县官一张嘴吗? 不过如果这位孟堡主真是幕后大boss,刘大棒槌还真没信心自己杀上门去,既然陈琼不肯出手,他只好安排手下人留心戒备,免得被人趁夜黑了。 这一夜很意外地相安无事,早上孟堡主还亲自来见了刘大棒槌,表示昨天夜里派人去县里报官的人已经回来了,知县大人表示知道了。 刘大棒槌既然怀疑孟堡主就是那些强盗的后台,当然并不期待请他报案的结果,干脆很大方地将执盾人的尸体也交给了孟堡主,自己带着人告辞离开。 陈琼虽然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无奈还是没办法轻易过了杀人的心关,心中烦闷之余更想找人聊天。于是就把昨天的发现跟徐邈和老王说了。 徐公子景山大吃一惊,惊叫道:“我们昨天在贼窝过夜?” 陈琼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只想给他扔个榴莲。倒是老王摇头说道:“要说窝主怕是真的,要说是贼窝倒也未必。” 陈琼听了一愣,忙问缘由。结果老王告诉他,像这种带堡垒的村庄通常都是地方大族,黑白两道通吃的。刘大棒槌宁可赶夜路也要投宿到邬家堡,就是为了花钱买个平安。一般来说,邬家堡坐地收钱,也会给本地的势力打招呼,不主动找商队的麻烦。而附近做没本钱生意的人若是得了东西要变现,通常也会送到这里来销赃,邬家堡吃的就是这口饭。 像昨天那伙强盗在离邬家堡不远的地方动手,全然坏了规矩,要么是外地流窜过来的人,并不懂得这里面的门道,要么就是势力足够大,硬吃这一条路。 从昨天战斗的结果来看,显然那伙强盗绝非后者,所以老王猜测那些人应该是和邬家堡接触过,不过没能达成协议,所以打算干一票就走,顺便给邬家堡找些麻烦,没想到遇上了刘大棒槌这种硬手,这才吃了大亏。 徐邈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心中钦佩,赞叹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王心中得意,嘴上当然要谦虚几句,两个人你来我往,倒也其乐融融。 陈琼没兴趣听两个成年人互相吹捧,立刻想到老王都知道的事情,刘大棒槌不可能不懂,那么他昨天夜里的提议就说得上其心可诛了,欺负自己不明底细趁机搞事情的心理昭然若揭。 离开邬家堡之后,一路上再也遇到什么危险,估计就算有毛贼窥伺,看到带着棺材上路的队伍,也都退避三舍了。 很快队伍就到达了成邑,这里也是此次行程的终点,棒槌镖局只走成邑到青衣江一线,并不会再往东走。 本来按照徐邈的计划,应该在这里和陈琼分手向南回老家,但是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根筋搭住了,居然想要跟着陈琼一起去汉中看看,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难得有陈琼这样的高手随行,自然要走得远一点,至少徐家可请不到比刘大棒槌更高明的保镖。 陈琼对徐邈的印像不错,自然也不好拒绝,只是他和徐邈都没去过汉中,要离开成邑还是得先找向商队入伙。 这个时候就看出徐邈的用处了,他家老爹的一个得意门生就住在成邑,而且还是当地名门,徐邈上门拜访之后,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川东现在正乱,本来走那边的商队现在都取消了行程,就连很多已经出发的都中途返回了,所以陈琼跟着当地商队一起走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就破产了。 当然徐邈也不是只负责送坏消息,这种事情陈琼花点时间也能打听得出来,显不出徐大公子的本事,所以同时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那个同窗帮他们找了个向导。 陈琼不喜欢交际,所以徐邈去拜访这位同窗的时候,他并没有跟着。并不知道徐邈这位同窗听了徐邈的打算之后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差点让家人强行把徐邈扣下给老师送回去。 好在徐邈辩才无碍,费了好大劲才让对方相信自己没毛病,向导这件事当然没戏。 不过离开对方府邸之后不久,他就遇到了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人,此人是徐邈这位同窗家里请的长工,家在汉中,因为听说汉中兵乱,所以想回家探亲,只是担忧路上危险,这才一直没有成行,在府中听说有人要找向导,他就打算冒险一试。 徐邈做事仔细,当然不会听信对方一面之词,又回头找自己的同窗对了一下口供,得知这个名叫范二的长工长年在同窗府中做事,在本地有家有室,虽然脾气有点倔,人还不错。这次担心家中老母和兄弟,也早早就向府中请了假,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上路。 既然有了同窗的证明,徐邈这才放下心来,回头跟陈琼来报信。要说起来,他明明比陈琼年长很多,但是在镖局遇袭之后,知道陈琼不动声色之间手刃数名强盗,他再看陈琼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有点害怕,然而同时又非常好奇,这才是他要跟着陈琼去汉中的真正原因,不然兵乱有什么好看的?武帝赵癫重掌周室之前,天下百年混战才过去多久,就算亲历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史书上可还记载得明明白白。 陈琼不知就里,听说有向导了就很高兴,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他装着金珠宝贝的包袱被徐邈的书僮捡了回来,并没有遭受损失,现在正是囊中丰厚的时候,立刻喊上徐邈出去置办路上要用的东西。好不容易弄了个自助游的资格,可不用再跟着大批人马受罪了。 徐邈大吃一惊,连忙拦阻。虽然说很多老字号都很讲究信誉,但是无商不奸这种事遇到一个就够呛了。好在成邑是川中繁华程度仅次于汉中的大城,人口数量犹有过之,徐邈的同窗当然也不会只有一个,所以他又出门转了一圈,拉上了几位同窗准备一起陪着陈琼逛街,没想到刚回到客栈,还没进门,就看到一个客栈的伙计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向着徐邈大叫道:“徐公子,你的朋友和人打起来了,都动刀了。” 徐邈一听就急了,“让他们等会,我还没上车呢……错了,我也想看。” 第四十七章 舌战群雄 陈琼的穿越方式是魂穿,穿越后的相貌当然和前世没什么关系。 前世的陈琼长相很普通,这一世一直僻居华山,就算长得再好也严重缺乏关注,所以并没有帅哥凌然那种自小养成的自觉。 基本上,他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但是对漂亮到什么程度并没有自信,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镜子里那个人就算再丑也有可取之处,并不需要狠心在上面动刀,反之也可以推理得出,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的自己,相貌水平都是要高于客观水平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陈琼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人当众调戏。 当然要这么说的话,里面要排除在王建将军府上被胡闻调戏的那一次。 不过胡闻能做到将军府上的八品参军,读书的水平比某个姓范的强多了,范老先生偷书不能算偷,胡参军口花花也不能说就是调戏,读书人的事总是比较一言难尽。 而且当时王建的反应也够快,陈琼读古文没什么问题,听的时候脑子里还要走一道翻译的手续,等他明白过来胡闻说的是什么,王建已经让人把胡参军赶走了,弄得陈琼满腔郁闷没地方发作,只好一舞剑器动四方。 但是这一次他遇到的是个大老粗,说话比较直白,身边也没有人缓颊,所以陈琼当时就怒了。 陈琼现在口袋里有钱,受前世的消费观念影响也舍得花钱,所以只用了一天就让客栈的老板和伙计都知道了他是一位优质客户。徐邈出去找人的时候,陈琼随口抱怨了一下出门在外洗澡麻烦,客栈老板就和让伙计送了一个大浴桶到陈琼的房间里,还很殷勤地给送来了热水。 陈琼大喜之余,先是洗了个很痛快的热水澡,直到热水变冷,才开门让伙计来收拾,没想到这个时候被路过的人看到,居然当面调戏起他来。 陈琼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君子,所谓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既然生气就不能过夜,否则的话不利于美容,于是顺手夺过伙计手里盛放洗澡水的木桶,浇了对方一个透心凉。 口出不逊的是个中年汉子,刚刚够油腻的格,本来见陈琼年幼俊美,以为是谁家,没想到这脾气更大,居然当场翻脸。中年人被浇了一身水顿时就急了,冲上来要打。 要说起这个人的武功那是有的,虽然比三脚猫差点,起码也是两脚猫的水平。这个世界可不是那种每十里就有一个剑神的高武世界,九品上就可以一省通行了,所以两脚猫出门在外也算有些强横的资本。可惜这一次倒霉遇到了陈琼。 像这种水平的货色,陈琼自缚双手,闭上眼睛站着不动一次可以打十二个,这时当然不会客气,抬脚就把这人踹翻在地。总算还知道对方罪不至死,所以下脚很有分寸,只是将对方踹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造型。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很快对方的同伴出来一大堆,先是赤手空拳来找陈琼的麻烦。陈琼夷然不惧,随手应付,就打得一干人等人仰马翻。 然后这伙人吃不住劲,居然回房取了兵器出来,这时刚好徐邈回来,跑出来准备去报官的伙计连忙先给徐邈打个招呼,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看么看徐邈这几个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打的。 伙计来不及细说,徐邈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陈琼惹了麻烦,这时也顾不得招呼同窗,连忙撩起袍角往客栈里面跑。 这时的客栈无论多高档,进门都有个大院子用来停放客人的车辆坐骑,相当于陈琼前世高档酒店的停车场。徐邈听伙计说已经动了刀子,以为就是院子里,毕竟这里宽敞,没想到院子里虽然站了不少人,却都是吃瓜看热闹的,正主并不在这里。 一般来说,客栈都是要提供饮食的,甚至有些大车店还有单独的灶头给客人做饭。这间客栈也有一个饭厅,放了七八张桌子,大概可以同时容纳四五十人一起吃饭。 不过现在饭厅里一个吃饭的都没有,一来不是饭时,二来里面一群人手持钢刀晃来晃去,再好的胃口也吃不消。 徐邈跑进饭厅的时候,陈琼正在舌战群雄。 这个词可能看起来有点污,所以换一个更接地气的词重新说,陈琼正在一个人喷对面一群人。 当然同样是被喷,承受多少也是有区别的,最倒霉的就是正跪在陈琼面前的两个家伙,这两个行动派送人头最积极,结果被陈琼夺了刀压住两人的脖子,然后就乖乖给跪了。 陈琼前世虽然不怎么宅,可也算专业泡坛子出身,一嘴硬功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战天斗地,怼人怼出来的,要论口头上的实力,比战斗猫是远远不如,但是骂这伙连互联网都不知道是何物的土鳖倒是足够,不用带一个脏字,就已经按顺序问候了这些人的十八代女性亲属,徐邈进来的时候,陈琼正一边顺口胡喷一面迅速心算这个世界的历史长度,别一个不小心骂到走出非洲去,那可就连自己的祖先也骂了。 于是当徐邈冲进饭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琼一个人坐在饭厅中的椅子上,双手各持一把钢刀放在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汉子脖子上,正在口若悬河的痛骂围在身边的一群男人。 这一群男人个个手持兵器,体形彪悍,被陈琼骂得满面通红,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动手,甚至连开口回骂都做不到,倒不是涵养好,实在是实力不如人,临时学会了谦恭礼让。 徐邈见过陈琼出手之后遍地横尸的情景,刚才在客栈外听说陈琼与人发生冲突之后,最怕的就是进来看到一地被砍成两段的尸体,这时看到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想不到,那个被腰斩的弓箭手完全属于意外,倒是其他弓手的死状才真正体现出陈琼的风格。 真要说起来的话,将人一刀两断对于武林高手来说其实并不为难,如果让刘大棒子来干的话,切口不整齐都要算他学艺不精。真正让刘大棒槌惊讶的是陈琼剑气侵体中人立毙的本事,那些死者额间的菱形剑痕要是换成刘大棒子来的话,用匕首慢慢刻怕是都刻不整齐,更不要说用这个办法杀人了。 只要想想“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是什么级别的高手就知道做到这种程度有多难了。 事实上剑气外放杀人不见血这种事,本身就意味着陈琼修习的是极上乘的玄门正宗真气,普通的武林中人在没有凝成道心之前,别说剑气外放,就算是能用本身真气御敌都要算是天资聪颖。无缘和倪真都是九品高手,前者只能勉强用真气护体,后者连主动调用真气都做不到。 陈琼虽然完全占住上风,但是也并没有大意,一直在注意周围的动静,所以徐邈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时正好骂完一个段落,转头向徐邈说道:“徐兄回来得正是时候。” 徐邈这时才看清陈琼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八章 似是用典 徐邈遇到陈琼的时候,陈琼已经告别王建,渡过青衣江两天了,以这个时代徒步旅行的条件,陈琼就算沦落不到蓬头垢面的程度,也没办法保持风度翩翩。所以徐邈虽然可以看出他天生丽质,可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然而现在陈琼刚刚洗完热水澡出来,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有干。这时代无论男女都不剪头发,又没有奶牛猫最怕的电吹风,所以陈琼把满头黑发披散在肩后,一身青衣布履,未着饰品,反而显得齿白唇红,眉目如玉,晶莹的肌肤简直可以透出光线来,真正的雌雄难辨。 惊了个呆的不只是徐邈,追着他进来的几个同窗书生也都看傻眼了,其中一位赵公子本是成邑推官之子,最好美色,年纪轻轻家中已有几房妻妾,这时看到陈琼的样子,口水差点流出来,指着陈琼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徐兄何人?” 一句话惊醒了目瞪口呆的徐邈,他连忙瞪了一眼赵公子,心想要是惹恼了人家,砍了你可别说我不够朋友。 不过他也没想到陈琼只是素颜竟然就有如此杀伤力,忍不住在心里想像了一下女装大佬的样子,然后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差一点当场掉血条。 徐邈压下心中的绮念,暗骂自己罪过,居然连男人都惦记,一面大声叫道:“都不要动手。” 陈琼喷了这么久,刚才被调戏后的郁闷已经疏散得够了,这时心情转好,闻言一笑,莞尔笑道:“没人动手啊。” 只听当啷一声,也不知道哪个鬼才手里的钢刀已经落在了地上,只听有人痴痴说道:“笑得好美。” 这里就属徐邈和陈琼最熟,抵抗力也最高,回头遇着声音的来源瞪了赵公子一眼,心想你也不用配合得这么默契吧? 这时才听到另一边有人唉哟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刚才失神落刀的人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脚面被刀砸了。 混乱当中,只听到客栈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有人高声喝道:“都不要乱来,蓉城十三鹰奉命维持秩序。” 随着这个声音,一伙身穿公门服饰的人闯了进来,为首之人黑衣小帽,手执铁尺,大喝道:“都把刀放下。” 在真正的武林大豪眼中,官府的存在感并不强,无缘傍上了蜀王,也照样青灯古佛度余生,并没有江湖好汉赶过来投奔。不过无缘能够保持超然的地位,那是因为他武功够高,同时心无所求,换成普通的武林中人就不是这个套路了。至少现在围着陈琼的这些人是没胆子正面刚官府的,再加上本来就已经被陈琼喷得斗志全消,听到黑衣人的话之后,纷纷趁机弃下兵器退后,感觉受到了解脱。 黑衣人一嗓子喝退众人,心里也觉得得意,转头看到陈琼手里还有两柄刀,再次喝道:“还不把刀……放下。” 说话之间,他总算看清了陈琼的面子,嘴巴一抖,差点咬到舌头。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陈琼简直气昏,重重将手中两把钢刀拍在身边的桌子上,向黑衣人说道:“你看不出来吗?” 陈琼的相貌虽然惊艳,可也并不是传说中的祸国殃民、颠倒众生,所以黑衣人吃惊之余很快镇定下来,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很有丢人的嫌疑,为了找回面子,于是又向陈琼喝道:“官府问话,你老实回答。” 陈琼“嘁”了一声,摇头说道:“官府问话不应该先问姓名吗?什么时候先问性别了?” 黑衣人一愣,觉得对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这时突然一阵香风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笑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和我们孙大捕头说话?”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蓉城十三鹰瞬间都换了一幅模样,纷纷转身,口称“云姑娘来了”。 陈琼大奇,虽然说周朝乡野妇女也通拳脚棍棒,但是女人出门在外毕竟不方便,所以在外面乱跑的仍然以大老爷们居多,陈琼下山后遇到的女人当中,李弦算是迫不得已,无缘和她徒弟是出家人不能算,结果也只遇到一个伊芙。 问题是伊芙堂堂恨境天人,实力更胜顾采一筹,行为举止当中女性特点相当少,要说起来,陈琼还真没见过千娇百媚型的江湖儿女。 所以突然听到这么一个娇滴滴懒洋洋用单用耳朵就能听出万种风情的声音,陈琼也是精神一震,转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在陈琼想来,刚才这种声音的主人应该是身穿彩衣,满头珠翠的风华少妇,没想到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却是个襦裙簪发的年青女子,虽然满身绫罗,看起来却并不浮华奢侈,相貌娇美,倒是并不逊色于陈琼。 女子笑道:“听说这里有个小哥长得好,我专程来开眼界的。”话音未落,她就一眼看到了陈琼,四目相对,女子脸上的愕然一现即收,向陈琼侧身一福,笑道:“奴家浮云斋云二娘,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陈琼没想到云二娘居然是这么个形象,也有点吃惊,随口说道:“在下陈琼。” 云二娘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琼,掩口笑道:“小兄弟莫非不读书,怎不自称小生?” “小生赵佶,见过云二娘。”赵公子看到云二娘出现,心中早已神魂颠倒,这时连忙借机凑过来拱手说话。 云二娘对男人倒是一视同仁,并不嫌弃赵佶舔得难看,也向他还了一礼,这才又向陈琼笑道:“好名字,可是苍穹之上的穹?” 陈琼微微一笑,“是寄语琼崖父老,只待蔡元长的琼。” 云二娘一愣,显然是没明白陈琼说的是什么意思,正好身边有个现成的读书人,于是求助地看了赵佶一眼,低声问道:“此是何意?” 赵佶顿时瞠目,有心说不知道,又不想在女神面前示弱,于是略一思索,低声回答道:“似是用典。” 陈琼耳聪目明,二人的对话虽然声音微弱,但是仍然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听了赵佶的回答,差点在心里笑岔了气。 第四十九章 少年书生 云二娘虽然读书比较少,可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听了赵公子的话,立刻就意识到他也不知道陈琼说的是什么。 有典故自己没听说过并不奇怪,她云二娘本来也不是靠愽古通今混江湖的,但是赵公子可是真正拿读书当饭票的,连他都没听说过的东西那就很有意思了,一进本来并没有多少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了起来,心想难道这翩翩美少年竟然还是个资深读书人? 云二娘有心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于是美目流转,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徐邈等人,等待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徐邈的父亲是当代大儒,虽然还说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是在关中川陕一带,受过他指教的读书人还是相当多的,在这些人当中,徐邈虽然算不上是最好的,但是跟在父亲身边言传身教,一生所学至少也是前三排的水平。所以大家看到云二娘讨教的目光,无论有多想一肩当之,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徐邈身上。 可惜徐邈早就领教过陈琼天马行空般的聊天风格,根本就不想接这个茬,鬼才知道蔡元长是何许人也,自己又不是有良心的历史学家,可没兴趣替别人翻案。 所以徐邈假装没看到其他人期待的目光,自顾向自称蓉城十三鹰的黑衣人拱了手拱手,说道:“长安游学书生徐邈,见过官长,不知如何称呼?” 这个时代的自我介绍听起来很麻烦,其实是很有一些玄机的,例如自称“小生”,那基本是指学校在读,并不一定是装嫩,七老八十如果还在某个学院或者某位师长门下求学,仍然可以自称“小生”。陈琼路上听徐邈说起过这方面的用法,所以才自称“在下”,走的是江湖人物的套路,也可以理解他“自己并没有进学”。 赵佶自称“小生”也不是乱叫,他现在是蓉城书院的学生。徐邈说自己是“游学书生”,意思就是说自己已经毕业了,有资格出门游学,正式跟别人交流学问,相当于武林中的艺成出山,起码师门认可这个人有能力独立生存了。 这个时代的知识仍然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穷人就算有心向学,也负担不起求学和学习过程当中的成本,所以刘谦家道中落之前还能读书,家道中落之后就只能背井离乡给别人算账为生。所以能够学有所成的人就算不是出身世家大族,起码也是富贵人家子弟。而且正因为读书人少,彼此之间盘根错节,所以通常一个读书人身后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不是普通什么人都能得罪得起的。 别看徐邈在陈琼面前又呆又萌,对付起别人来智商那是相当高,一句话已经把自己的背景交代清楚了,文打官司武斗手,要比后台我也有。 黑衣人是专吃公门这碗饭的,所以秒懂徐邈的意思,连忙肃容说道:“不敢称官长,在下钱水扬,及是北六坊捕头。” 徐邈见他上道,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跟公门人打交道其实很麻烦,背景再大也远水不解近渴。于是拱手说道:“原来是钱捕头,失敬失敬。后面这些位可是十三鹰的兄弟?” 他听钱水扬出场的时候自称“蓉城十三鹰”,很自然地以为跟在后面的就是十三鹰中人,只是此时看过去只有五六个人,想来十三鹰并没有全部到场。 没想到这个问题刚一出口,身边的云二娘就已经笑得弯下腰去。钱水扬身后的几个官差也都神情诡异。 好在钱水扬本人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想来已经习惯了,很顺当地表示“‘十三鹰’就是我,我就是‘十三鹰’”。 原来这时代打架一靠本事过硬,二靠人多,周朝兵马席卷天下,靠的除了兵甲犀利之外,还有就是庞大的常备军数量,可不是因为军队里武林高手比别人家的多。 钱水扬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行,区区一个捕头也聚拢不了多少人,所以灵机一动,给自己取了个“蓉城十三鹰”的绰号,逢人先报“十三鹰”,别人听了不明底细,以为打了一个后面还有十二个,首先声势上就落了下风。 徐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听了钱水扬的解释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拱手唯唯而已。 那边云二娘没得到提示,倒也并不气馁,凑到陈琼面前笑道:“小兄弟生得好皮相,居然又有这般文采,姐姐我没读过书,可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陈琼有前世的阅历,对云二娘这样的人并不歧视,反而有些好奇,所以也不想冷落了他,于是笑着说道:“你有如此容貌,又何需才华。你有这般才华,又何需容貌!” 云二娘呆了片刻,这才双手一拍,娇声笑道:“哎呦,这话说得可太妙了。” 身边几个书生也都觉得吃惊。陈琼此言说不上有什么文采,偏偏意思层层相扣,正是云二娘想要的词句。更有脑子转得快捷的进一步想到,这少年多半是看出云二娘胸中墨水不多,所以才不用典故辞章,换成这种市场文字说出来,难得的是其中含意竟然毫无损失,这种大雅若俗的本事,绝对的当世才子没跑了。 赵佶刚才没听懂陈琼用典,在云二娘跟前很没面子。偏偏他又垂涎云二娘许久,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当然舍不得离开,这个时候连忙凑趣道:“陈公子此言,送与云姑娘也可得其所哉。” 云二娘俨然一笑,向赵佶摇头道:“赵公子休要拾人牙慧,何不自制新词?” 这下算是要了赵佶老命,周朝文坛本来就不以诗词歌赋见长,基本上还停留在叙事的层面上。赵佶文采又很一般,并没有七步成诗的急智,要让他当场赋诗还不如让他跟于老师学猫叫。 徐邈虽然和赵佶私交泛泛,但是他这次来到成邑,赵佶表现得颇为热诚,徐邈怎么都要承这个情,当然不能看着他吃瘪,笑道:“谈文论墨不急一时,先解决了这里的事才是正经。” 这时钱水扬已经认出徐邈身后的几个年青人都是本城的读书人,虽然并没有功名在身,但是家世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再加上云二娘明显对这美少年感兴趣,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屁股应该坐哪边?听了徐邈的话,一指已经退到一边的几个汉子说道:“都拿下了。” 那几个汉子不敢反抗,只是一叠声的喊冤,都说明明是双方斗殴,怎么能只拿自己。 钱水扬眼睛一瞪,骂道:“人家一个少年读书人,手无伏鸡之力,如何就能与你等斗殴?分明是你们恃强凌弱,还敢狡辩?” 那个被陈琼泼了一身洗澡水的人知道自己这个锅是背定了,也不怕的罪钱水扬,大声叫道:“他刀子比我们耍得还好,哪里又是什么读书人了?若是读书人,解了刚才这位姑娘的题目某就服气。” 钱水扬一愣,骂道:“官差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让你服气了?” 这时就听到陈琼突然开口说道:“这位姑娘的题目倒是有趣,待我一试。”然后他咳了一声,朗声吟诵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一段既毕,满室无声! 第五十章 美人垂青 洛神赋的文采当然是极好的,但是缺点也同样非常明显,最简单的一个就是它很不容易听得懂,至少云二娘就没有听懂。 不过听不懂并不代表她猜不出其中的意思,看着身边一众书生惊讶的神色,云二娘就算听不懂陈琼说的是什么,也能猜得出来这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所以等陈琼告一段落之后,云二娘立刻拍手笑道:“果然好文章。” 想想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可是为我写的?” 陈琼淡淡一笑,“宝贝尚且有德者居之,这里除了云姑娘,哪个又配得上我这一篇的内容?” 云二娘听了顿时芳心大喜,笑道:“这可生受你了,不如让奴家做个东道。”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要说起来,这位云二娘在城邑也算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她本是小金川番族头人之女。这番族坐拥金矿,又地处川藏贸易的必经之路上,坐地抽水,称得上富可敌国。 也正是因为频繁与汉人交易,所以云二娘族中汉化程度相当高,年轻人行为举止与汉人一般无异,更是仰慕汉人文化生活,像是云二娘就干脆留在城邑不肯回去。那座浮生斋就是她族中产业。 浮生斋主要经营的是当藏地特产,专做川藏两边的大宗生意,要说起产业规模,不知道比徐过的商队大出多少倍。这么大的生意自然有专人料理,云二娘在这里基本上起到的就是个士气加十的吉祥物作用。 云二娘自己对做生意迎来送往没什么兴趣,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在城里到处乱跑吃瓜看热闹。她人长得漂亮,口袋里有钱,背景够硬,据说幼年时又得昆仑山仙人传授武功,基本上就是个武侠版的正义小姐,想占她便宜的人多得如同青衣江里的鲶鱼,然而真正得手的可以说一个都没有,别看她跟谁说话都是满面春风,其实滑不留手,能让她做东请一顿饭,对于成邑的男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陈琼对云二娘的态度是好奇,可没有一亲芳泽的意思,真要是好女色的话,他自己穿上女装照镜子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大劲? 所以在赵佶等人眼中的绝好机会,对于陈琼来说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他看看钱水扬将调戏自己的人带走,知道这件事应该算是完了,于是又想起自己的正经事,向云二娘摇头说道:“我有事要赶去汉中,以后有机会吧。” “那可不行。”云二娘很坚决地摇头,“公子辞章华美,奴家可记不住,还要请公子一字一句的教了才好。” 听她说要一字一句的教,在场众人颇有几个想以身代之的,不过云二娘至少有一点没说错,《洛神赋》很不好记,陈琼虽然只捡极言洛神容止服饰的一段背诵,也不是大家听一遍就能记住的,真要让自己来教,总不能到处留白,让人自己瞎想? 徐邈虽然年少,但是家教极严,尤其在女色方面更是禁区,所以云二娘颠倒众生的万种风情在他眼中就显得很不庄重,只是看陈琼和云二娘言谈甚欢,他也不好横做道学先生,这时见陈琼拒绝,生怕他经不过云二娘痴缠,连忙咳了一声说道:“陈兄弟过来见见我的几位同窗,如今天色不早,唯恐市集将散,我们还是先把采卖的事办了再说。” 陈琼还没来得及说话,云二娘已经掩口笑道:“原来陈公子是要急着买东西,不瞒公子,此事易办,只需一张单子,奴家的人就能办得妥当。陈公子这样人物,如何去得市集那等腌臜地方?” 陈琼在脑子里绕了两个弯才明白过云二娘这是奉承自己,忍不住失笑摇头。他前世可是某宝的重度用户,很明白隔空购物的坏处,这玩意可不是凡事挑贵的买就能避免的。 所以也不用徐邈说话,自己起身说道:“百姓生计都在市集,市集兴旺则民生不凋,怎么能说……不好?” 本来他是想学着云二娘说“腌臜”的,可惜这两个字实在不常用,话到嘴边陈琼才发现可能发不准音,只好临时改了。 徐邈愿意跟着陈琼一路去汉中,就是因为这一路上经常听陈琼胡说八道,觉得其中每每有惊人之语,暗合天地至理,这个时候听了,顿时眼前一亮,点头说道:“此真治世之言也,陈兄为官必为能臣。” 陈琼笑了一下,心想前世那些大官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他们看到的市集和我们看到的市集能是一样的吗? 云二娘脑子转得极快,见到陈琼坚持,立刻改口笑道:“公子说得是,奴家惭愧,正好与公子同行。” 陈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他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当然知道路面没有硬化的农贸市场是个什么德行,云二娘就算精虫上脑,也不用贴得这么下本钱,难道就不能等自己回来吗? 不过逛街的时候有个本地美人地陪跟着也算是个享受,所以陈琼并没有拒绝。另一边徐邈已经让书僮取了一封银钱塞给钱水扬,请他了解客栈的手尾。 这时代官差两头吃算是行规,徐邈在家没少跟官差打交道,家门口的官差当然不用这么小心,但是出门在外,周到一点绝对没毛病。 钱水扬推辞了一下就收了起来,向徐邈保证定要重重责罚那些人。徐邈心中不忍,只说自己兄弟本是路过,此事不再过问,只请钱捕头费心。话里的意思就是说你看着办,我们不关心结果。想来那边也要使好处活动,钱水扬没有被追比的压力,好处不要拿得太手软。 钱水扬是老公门,哪有不懂的道理,顿时笑得连抬头纹都开了,连连保证两位公子再来成邑一定要让他作个东道,这才告辞。 赵佶等人见云二娘居然要跟着陈琼逛街,更是吃惊得没法没法,只觉得眼镜不够用,没办法一碎再碎。这个时候当然不肯就此散去,虽然云二娘说得对,有浮生斋少主出面,成邑市集还没有人敢给陈琼亏吃,但是大家跟着看看美人八卦也是好的。 不多时,一群人就前呼后拥地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径往市集采买去也。 第五十一章 移花接木、斗转星移 要说起来,陈琼两辈子加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携美同游,感觉体验相当奇特。 云二娘有一件事没有说错,有浮生斋少主亲自出面,陈琼的采买过程非常顺利,无论看中了什么东西,对方立刻就给个最低价,绝对不会有花头,甚至有人拍胸脯保证,给陈琼的价格自己一分钱都没赚。 顺利买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节省了时间,所以当陈琼决定结束采购的时候,天色还没有黑下来。 跟着两个人一起看八卦的众人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一方面惊讶于陈琼异想天开的购物清单,另一方面也吃惊于云二娘对陈琼的亲热态度。 陈琼要买的都是旅途中用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一辆马车,而且是需要定制的马车。这种店铺的店面当然不可能像做奢侈品生意的老店那样注重顾客的观感,场地里堆满了各种杂物。 然而事实上这家车店的环境还算好的,有一些店铺因为人来人往数量较大,硬土夯实的路面都被踩坏了,附近的居民为了防止尘土飞扬再往上面泼点水,直接就成了水泥路,无论大家怎么小心,鞋上衣服上都免不了沾染泥土。 云二娘穿了一条长裙,裙摆盖住脚面,如果路面比较脏的时候,可以用手把裙摆提起来。不过云二娘提裙摆的幅度非常小,基本上不会超过脚背。 按常识来说,以她这个提法,根本不可能避免弄脏裙摆,然而事实上,这一路走来,众人当中比较倒霉的连腰上都有泥点了,云二娘的鞋尖裙角竟然一点污渍都没有。难免让人怀疑,这世上竟然真有一尘不染的人。 陈琼倒是知道云二娘是怎么做到的。武道天人有真气护体,可以做到蚊蝇难落,纤尘不染。但是并不是说没有勘破武道就修不成真气,像是陈琼现在体内真气就已经小成,化做剑气外放时可以杀人于无形。 但是和武道天人比起来,天人的护体真气更像是被动技能,而普通武者的真气却需要主动维持。这也是陈琼赶路的时候从来都不用这个办法保持干净的原因——这个办法不但麻烦,对真气的损耗也太大,天人之下八脉未通,真气做不到生生不息,只能靠养,用一点就少一点,当然不能用来干这种无聊的事。 云二娘明显还没有勘破武道,所以她一直用真气抵抗泥污其实也很辛苦,实在有点小题大做,看在陈琼眼里,也只能解释成女人无聊的爱美之心。 陈琼虽然知道云二娘是怎么做到的,可也并不揭穿,反正他是不肯作这种无用功的。看看东西买得差不多,就打算回客栈去。 云二娘陪他逛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助人为乐的,这时笑道:“申时已至,不过依旧由我做个东道。” 陈琼既然已经确定云二娘身怀上乘武功,心中早有戒心,正待拒绝,突然云二娘一脚踩空,口中哎呦一声,身子已经向着陈琼扑了过来。 陈琼目光一凝,看到云二娘右掌如刀,削向自己颈间,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肯定不能束手待毙,立刻抬左手相迎。 两个人的手掌一触,陈琼突然发现自己的左臂好像有了自主意识一般,竟然自发地扭了一下,改变了方向。 陈琼心中一惊,在师门多次与二师兄切磋时的经验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动作甚至比自己的意识更快。他的左手一抖,护体真气应念而发,于是云二娘削向陈琼颈间的右手突然也滑了一下,从陈琼面前掠过。 “移花接木,斗转星移”。 陈琼用出的正是让顾采误以为他是移花宫弟子的“移花接木,斗转星移”,然而让他吃惊的是,云二娘用的竟然也是这门功夫,虽然真气运用法门略有不同,但是的的确确艺出同门。 两个人本来就离得很近,交手之际动作幅度也非常小,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只看到云二娘脚下一滑,似乎是踩到了什么,堪堪摔倒之际,被陈琼伸手揽住了腰身,于是最终的动作就定格于陈琼上身微微前倾,左手扶在云二娘的腰后。云二娘上身后仰,全身重量都落在陈琼的左手上。她自己的右手则攀住了陈琼的左肩。 两个人四目相对,云二娘星眼含笑,低声道:“你果然是移花宫弟子!”用正是闲庭耳语、千里传音之术。 正一头雾水的陈琼听了,脑子里灵光一闪,也用闲庭耳语之术低声说道:“你是缥缈宫弟子?” 缥缈宫就是传说中武林三胜地中的两宫之一,移花宫主孤鸿子则是出自缥缈宫。孤鸿子的招牌绝技就是这个“移花接木,斗转星移”之术。一般来说,有这种渊源的两个门派,可以认为移花宫是缥缈宫的外门。 陈琼并不认识移花宫的人,不过他二师兄叶知秋机缘巧合学了一点皮毛,被陈琼发现后想起来小说里著名的“乾坤大挪移”,嚷着要学。 叶知秋师成下山的时候就已经勘破武道,那个时候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一方高手,当然不会由着陈琼胡闹。像这种人家门派的标志性武功是根本不可能传授给外人的。叶知秋和移花宫的人交过手,在战斗中领悟了“移花接木”的法门,孤鸿子只能说叶知秋天资过人,总不能说“你不许琢磨我家的东西”。但是如果叶知秋再教给陈琼,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移花宫的人奈何不了叶知秋,却不一定会放过陈琼。 不过陈琼的师父对这件事倒是看得开,说孤鸿子当年欠他一个人情,他门下弟子用了这门功夫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陈琼保证不要再传授给别人就是了。 陈琼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学到手之后又自己琢磨了一些改变,如果是移花宫弟子在场,一眼就能看出陈琼的手法根本不是移花宫嫡传,性质倒是有点像陈琼前世高仿的国外奢侈品牌,哪个质量更好很不好说。 然而很显然云二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区别,把陈琼误认为移花宫弟子,于是陈琼就很容易猜到同样会用“斗转星移”的云二娘出自缥缈宫,毕竟云二娘不可能不知道本门功法的玄机,但是孤鸿子既然开宗立派,肯定会对自己门派的功夫作一些改变,所以云二娘才会不知道陈琼学的是山寨版本,以为他是移花宫弟子。 果然云二娘并没有否认,在陈琼怀中挺了一下身子,轻声问道:“现在陈公子可肯让奴家做东了?” 陈琼一愣,这才意识到云二娘这次并没有用闲庭耳语之术,所以声音虽轻,旁边的人离得够近仍然可以听到。 果然云二娘此言一出,身边传来一片吸气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 洛阳楼头第一人 秦楼楚馆迎宾客,人间仙境洛阳楼。 洛阳楼并不只在洛阳,就像沙县小吃也不在沙县一样。事实上洛阳楼是个和悦来客栈一样的全国性连锁组织,不同的是,悦来客栈作的是平民生意,洛阳楼瞄准的却是高端人群,无论是哪个地方的洛阳楼,都是高消费的代名词,往来的宾客都是非富即贵,一掷千金的人物。 今天徐邈请来这些同学本意是为了帮助陈琼讨价还价的,当然不会去请高门大族子弟,所以连他一起算上,都是第一次踏足洛阳楼,也算是开了洋荤。 云二娘并不关注一群土包子的观感,洛阳楼自然有专职的陪客,她只关心陈琼的态度,然后很快发现,陈琼应该也是第一次进入洛阳楼这种地方,因为他明显不熟悉洛阳楼里的各种陈设,但是同时,陈琼对洛阳楼里各种陈设布局的态度也很平常,似乎并没有能够引起他惊讶的东西,能吸引陈琼注意力的只有好奇而已。 让云二娘吃惊的是,陈琼这种态度又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很自然地发自内心,这就很奇怪了,毕竟洛阳楼主人花费偌大心力布置的陈设,本来就是为了起到震撼人心的目地,其中甚至用到了一些有惑神作用的阵法,又怎么可能对陈琼毫无影响? 如果陈琼知道云二娘的疑惑,一定会告诉她,这个洛阳楼的奢侈程度比起自己前世在影视作品里见过的很多场景固然远远不如,就算和他亲身游历过的一些景区比起来,也没什么胜算,就是soso的程度。 虽然请的客人都是一幅穷酸相,但是云二娘本人是洛阳楼的优质,自然不会遭到怠慢,楼里的职业帮闲一路将众人引上高楼,一面低声向云二娘说道:“好叫二娘得知,我家第一人今日正好在此。” 云二娘一愣,连脚下都慢了半拍,吃惊地说道:“林姑娘到成邑来了?” 陈琼正打量楼里的建筑风格,听到云二娘的话,侧头问道:“林姑娘是何人?” 那帮闲心里腹诽陈琼没见识,就听到云二娘笑道:“江湖夜雨满天下,洛阳楼头第一人。林姑娘当然就是这位洛阳楼头第一人的林君萍林姑娘了,陈公子可要求见?” 陈琼顿时恍然大悟,心想那不就是花魁一样的人物吗?他知道小说里这种人物为了自抬身价,一向有许多玄虚,所以反问道:“可以见吗?” 云二娘掩口笑道:“他人或许为难,公子要见自然简单。” 那帮闲听她说得太满,连忙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道:“林姑娘旅途劳顿,怕是不能见外客。”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不能见外客你主动告诉我们干什么?嘴贱是要挨打滴! 其实这个他就是错怪人家了,这帮闲主动告诉的是云二娘,并不是其他人。林君萍旅途劳顿,现在自然要在下处休息,云二娘也是女人,又和林君萍交好,可以直接过去探望,这里面并没有男人的事。 云二娘眼珠一转,向陈琼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林姑娘最喜欢读书,每见精美辞章尝呼奈何。陈公子欲求一见,可将今日新作抄录出来,林姑娘必然相见。” 陈琼深深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题,当先走进房间,笑着向徐邈说道:“徐兄见多识广,说说应该怎么坐?” 徐邈家教甚严,出入这种场所被老爸知道是要挨家法的,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时代的酒宴礼仪也是通用的,倒也难不住他。 云二娘要作东,当然坐了主位,陈琼是主宾,坐在云二娘左手边,徐邈被同窗公推坐在陈琼身边,大家依次坐下,空出了云二娘的右手边,毕竟她是个女人,就算急色如赵佶,也不好意思凑得太近,读书人的矜持还是要保持的。 帮闲张罗泡茶传菜的时候,云二娘低声问道:“陈公子不想见识一下洛阳楼头第一人吗?” 陈琼笑道:“那首辞既然送给姑娘,怎么能再送他人?” 云二娘一愣,再看陈琼的眼神简直能滴出水来,轻声笑道:“想不到公子还是个痴情种子?” 陈琼淡淡一笑,心想痴情就不一定,不过做人起码的节操还是要有的。 云二娘倒是不甘心,开口又劝,陈琼疑惑地问道:“你好像很想让我去见那位林姑娘。” 云二娘想了想,突然换成闲庭耳语心法,轻声说道:“洛阳楼消息灵通,林君萍又是馨香园传人,不正是你想见的人吗?” 陈琼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云二娘刻意接近自己的目地,同样用闲庭耳语心法反问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云二娘一双美目盯着他,笑道:“移花宫传人现身蜀境,从地府顾采手中救走新安郡主。你要问我你想做什么,我还真猜不出来。”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看起来自己救走李弦的事应该已经传播出去了。这个倒是不奇怪,毕竟武侠世界的消息传得快是官设,没看三少爷的剑法开篇的时候还是秘密,到结尾的时候已经没人不知道了。 他正想说话,那边赵佶已经高声叫道:“陈兄与云姑娘在商量什么?” 感情两个人公然凑到一起嘀咕了这么久,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据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云二娘无疑足够漂亮,所以骗起人来也毫无压力,应声说道:“我在劝陈公子将新作写出来,求见林姑娘。” 赵佶一向喜欢混迹风月场所,对林君萍的大名早有耳闻,只是这位洛阳楼头第一人多在关中黄河流域,很少入川,就算偶而来了,赵佶家世腰包都不够丰厚,也没资格求见。这时听说有这个机会,也顾不得吃陈琼的醋,连忙帮着云二娘劝说。 其他人虽然知道这里面没有自己的事,但是本着有热闹不看王八蛋的心思也一同起哄。 陈琼想了想,摊手说道:“我的字丑,还是算了。” 赵佶倒是积极,连忙说道:“徐兄书法得自家传,当可代笔。” 徐邈的书法当然是好的,可是他想得也多,内容虽然是陈琼所做,但是自己亲笔写了送给一位花魁,哪怕是名满天下的洛阳楼头第一人,以后也是个麻烦,所以连忙推辞。 可惜他这个理由没办法说出来,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政治敏感性,到后来徐邈也撑不住,只好从了。 很快一篇写好的文章就送了进去,不多时有侍女前来,请陈公子内室相见。 第五十三章 登堂入室 听到侍女的话,房间里众人又碎了一次眼镜,让人不得不怀疑人生。 在大家的想像当中,陈琼的辞章当然是好的,打动林君萍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要说就凭这一首短辞就让林君萍动心,显然还远远不够。毕竟对方既不是急着出名的菜鸟新人,也不是什么过气红牌急着想办法翻身,林君萍稳坐洛阳楼第一人交椅已经好几年,可没听说有什么人可能撼动她的位子,不可能见到个男人就一见终情。 所以听说林君萍请陈琼内室相见的时候,大家忍不住一阵哗然,这可就是实打实的登堂入室了,话说第一人您说好的矜持呢? 在听云二娘说起林君萍出身之后,陈琼就对这个结果不觉得意外了。因为他早就听师父和二师兄说起过江湖当中的各大势力,两宫一府这种顶级门派不用说,下面还有各种专业性或者地域性的组织,“南轩北馆东岛西园洛阳楼”就是其中五家最顶级的依靠收集和贩卖消息为生的组织。传说中的全国连锁酒店悦来客栈就是北馆章华宫的产业,林君萍既然是西园馨香园的传人,又身在洛阳楼,不用说也是一方新闻大佬,最少也是飞盘时报主编那个级别的。 所以陈琼刚才就已经猜到,云二娘窜攘自己将洛神篇片段写出来送给林君萍,只是给后者制造一个见自己的理由,然后事情的发展方向果然就按照这个剧本来了。 问题是他知道的事别人不知道,一众书生并不知道哪怕陈琼写满一张纸的一二三四五六,林君萍也是会请他一见的,根本和陈琼写的东西没关系,这些表面文章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本来众人还指望借陈琼的光见传说中的洛阳花后一面,现在陈琼倒是登堂入室了,自己这些人的好处在哪里? 听到众人不满,陈琼皱了一下眉,正在想怼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两句,那名来传话的侍女又开口说道:“林姑娘说今日路途劳顿,妆容不整,难娱君子,所以在隔壁抚琴一曲,以资诸位酒兴。” 赵佶等人听了,虽然仍然觉得见不到林君萍很遗憾,不过能听花后抚琴,出去以后也算有了吹嘘的资本,于是也就安静下来。 陈琼和云二娘在侍女的示意下跟着她离开房间,走进隔壁,开门就见到一个宫装少女刚刚洗完手,缓步坐到琴桌之后。 陈琼既然听说这位洛阳花后是馨香园传人,心中自然猜测这是一位容颜俏丽的高手,没想到见这少女容貌也只是中上之姿,比云二娘尚有不如,看她的神态举止,也不像身负上乘武功。 那少女并不看进来的人,端坐琴前略一沉吟,抬起双手,十指轻按弦上,琴声便如流水般潺潺而出。 陈琼前世没什么艺术细胞,最喜欢的风格是赛博朋克,这辈子长在深山当中,没什么娱乐活动,倒是被迫陶冶了一点情操,琴曲也算略通一二,只听了几个音符,就发现这少女琴技果然不凡,只是形象与自己想像当中差距实在有点太大。这花后的样子恐怕很难镇住场子。 正疑惑之际,云二娘拉了他一下,示意他跟着往里间走。陈琼大奇,心想林君萍在外间抚琴,咱俩跑里间坐着好像不怎么礼貌吧? 云二娘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快走几步,就绕过抚琴的少女,轻轻推开了里间虚掩的房门。 陈琼一眼就看到房内站着一个绝美的华服青年女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以陈琼的智商,基本上看到青年女子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外面弹琴的那个少女根本不是林君萍,站在面前的这个才是。 果然云二娘轻声笑道:“这位才是林姐姐,姐姐琴音,怎么能随便让俗人听去?” 陈琼心中一晒,虽然有点替徐邈感到委屈,不过他对其他几个人的观感还真就和云二娘差不多,说一句俗人也不算辱没。 林君萍含笑向云二娘点头致意,然后看着陈琼说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这说的可不是我家二妹吧。”她笑道:“我观辞中人物,雍容华贵,秀外慧中,倒似王爵贵胄,莫非说的是那位新安郡主?” 云二娘虽然知道陈琼短辞华丽,但是其实不解其意,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倒也不恼,只是看着陈琼笑道:“那位郡主倒是好命。” 《洛神赋》辞章华美,词意艰涩,陈琼其实也只是会背,这时听了林君萍的话,心中才恍然大悟,难怪前世的文人都说曹三写的是二嫂,原来还有这种解法,亏了自己还以为是有良心的历史学家为了噱头往下三路凑合呢。 陈琼抄诗,一向的原则是随兴,这个时候遇到真正闻弦知意的大家,心里先就虚了,干脆避而不谈,向林君萍拱手说道:“在下陈琼,见过林姑娘。” 林君萍显然没想到陈琼小小年纪居然能如此滑头,根本就不跟着自己走。惊讶之余,敛容还礼之后,才向陈琼笑道:“我昨日入川,便听说有移花宫弟子在顾采面前劫走新安郡主,想不到竟然是如此少年人物。” 陈琼嘿嘿一笑,在心里琢磨这个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打跑了顾采的明明是伊芙,怎么着落到自己头上了,按道理说,无论是顾采还是伊芙,显然都不需要找别人顶缸才对。 显然林君萍也不相信陈琼能刚正面打跑顾采,不过她城府甚深,这时也不多说,招呼两人坐到桌旁,自有侍女呈上茶来。 待侍女分茶完毕,林君萍请两人喝过一轮茶后,这才轻轻放下茶杯,向陈琼问道:“陈公子可是师承孤鸿子前辈?” 陈琼咳了一声,硬着头皮点头说道:“区区不才,资质顽劣,给家师失脸了。” 林君萍失笑道:“公子年方弱冠就能面退恨境天人,要说资质顽劣,实在言过其实。” 云二娘在旁边轻声笑道:“姐姐就别挖苦陈公子了。” 然后她转向陈琼笑道:“你既然是孤鸿子师兄的弟子,那就是我的师侄了,先叫声师叔听听。” 云二娘既然是飘渺宫弟子,自然与孤鸿子师出同门,陈琼只是没想到她辈份居然这么大,顿时有些尴尬。 林君萍笑了一下,向云二娘说道:“听说贵宫不老仙童莫前辈也到蜀川来了?” 云二娘听她提起自己宫中之主的名号,立刻收起笑容,坐正身子规规矩矩地回答道:“断无此事。奴家虽然不知道莫宫主仙驾何方,但是如果来了蜀川,绝没有不通知奴家的道理。” 林君萍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陈琼意味深长地说道:“那陈公子可知此事?” 要说起来,此事陈公子还真知道。 第五十四章 三件事 陈琼在荒野道观里出手救张正的时候,曾经被倪真误认为不老仙童莫愁。如果换成一个正常的武林中人,遇到这种事肯定是有分辨清楚的,毕竟冒充这种档次的武林前辈风险非常高,万一人家飘渺宫的人觉得有人打着自家宫主的旗号招摇撞骗很危险,这个冒充的人就得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当中人人喊打了。 问题是陈琼并没有这方面的敏感性,特别是前世网络小说看多了之后,类似的套路简直屡见不鲜,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所以直到此时此刻,陈琼才突然意识到,如果不老仙童莫愁真的来到蜀川,那就相当于地府十殿阎罗驾临,连当地朝廷都要重视,自己将错就错冒充莫愁的确有点昏头。后来倪真跑得那么快,多半也是感觉到不对,只是前面怂得太快,后面再想翻回来也不容易,这才干脆不管真假,一跑了之。 陈琼考虑问题经常漏项,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智商有问题,实在是已知的内容掌握得太少,现在补上了缺失的内容,他立刻就想明白了。然后意识到林君萍应该是猜到了真相,再想想云二娘见到自己后的态度,多半也在怀疑这一点,所以才不肯放自己走。 陈琼大概是长考了一两秒钟,然后终于很光棍地承认道:“当时是有人把我错认成了莫前辈。” 林君萍微微一笑,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倒是云二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皱眉看着陈琼,语气也变得危险起来。 “你知道这样做是欺师灭祖吗?”她问道。 陈琼一愣,讪笑道:“不至于吧。”他说道:“我可没有承认啊。” 林君萍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你师父是凌宫主弟子,莫宫主就是你的师叔祖,冒充本门师长,至少也是不敬之罪,二娘说你欺师灭祖,也不能说错。” 陈琼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冒充的是移花宫弟子,好像算起来还真是莫愁的徒孙,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感觉。 林君萍看到陈琼目瞪口呆的样子,知道他也是刚刚想到,忍不住在心里摇头,不过倒也并没有太多意外。这少年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轻轻就能从顾采手中救走李弦,让倪真误会成断境天人,本身修为肯定也是极高的,如果自己有这么个弟子,平时也要宠着,心里当然没有多少对本门前辈的敬畏,一时兴起想不到实在毫不稀奇。 于是她先安慰了云二娘几句,这才又向陈琼说道:“近来蜀中多事,公子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陈琼福至心灵,拱手笑道:“小弟愚钝,还请姐姐提点。” 林君萍现在的身份是情报大佬,并不是洛阳花魁,既然已经知道陈琼滑头,偏偏又太年轻不识个中滋味,不吃自己和云二娘的美色,也就不想和他绕圈子。于是看了云二娘一眼,轻声说道:“我想知道三件事。” “第一件,九尾灵狐伊芙是不是真到了蜀川。” “第二件,蜀中各方对兰陵王高勇奉旨削藩是反对还是支持,如果要支持,又要支持到什么程度。” “第三件……”说到这里,她看了陈琼一眼,这才说道:“这件事恐怕要陈公子为我解惑了,蜀王成擒,王建准备如何自处?” 陈琼听了,眉头一挑,心中暗暗惊讶。前世看小说,江湖上不乏有依靠贩卖消息为生的大佬,所以他一直以为林君萍也是这样的人物,然而现在看起来,这位洛阳花后的眼界可比小说里的强多了,三个问题当中有两个竟然与朝廷大事有关,身为一个武林中人,关心这个你不觉得有点捞过界了吗? 然而看起来云二娘对林君萍的关注重点丝毫不感到意外,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琼,温声说道:“小师侄!” 陈琼咳了一声,在心里后悔为毛要冒充孤鸿子的徒弟,早知道就说自己是莫愁的弟子了。当然按林君萍刚才的说法,云二娘应该是缥缈宫二宫主葬花公子凌霄的弟子,如果自己真要冒充莫愁徒弟,多半当场就要被拆穿了。 看到两位美女姐姐都在盯着自己看,陈琼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王建打算内迁,让我先去汉中联络高勇。” 听了陈琼的话,林君萍和云二娘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云二娘皱眉说道:“你总不会是和新安郡主私定终身了吧?” 陈琼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扔地上去,他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这么重要的事,王建为什么要相信你?”云二娘一副恨锅不成纲的样子,看着陈琼说道:“你自己琢磨琢磨。”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云二娘,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们可是清白的。” 这句话一出,云二娘怒目以对,林君萍已经笑出了声,她轻声说道:“是是,陈公子一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形神俱佳,当然是清白的。” 云二娘摇了摇头,向陈琼说道:“所以你急着去汉中,是为了完成这件事?” “是啊。”陈琼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此事若成,可消弥多少刀兵之祸,当是大功德。”林君萍沉吟说道:“只是王建久居青衣江,行事不该如此孟浪才是。” 她深深看了陈琼一眼,“我意公子可试为之。” 陈琼点了点头,虽然之前并没有意识到王建可能是在忽悠自己,不过他和林君萍考虑的差不多,都觉得如果能促成此事,应该是为地方百姓办了一件好事,所以要尽力争取。 说完了王建的事,话题自然就落到另外两件事上。云二娘肯定了伊芙显身蜀中的事,还知道她应该是和顾采斗了一场,胜负结局不知,现在地府高手尽出,正在搜寻伊芙的下落。云二娘怕引起地府的注意,所以没敢继续插手。 林君萍想了一下,这才说道:“我从关中动身的时候,听说七杀殿夜隐现身华山脚下,被叶知秋杀了个干净,不知道伊芙深入蜀中,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云二娘听得眼前一亮,立刻追问道:“可是白衣银剑叶知秋?” 林君萍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琼在旁边已经笑出了猪叫声。 第五十五章 传说中的相爱相杀 云二娘和林君萍提起的叶知秋就是陈琼的二师兄,让陈琼发笑的原因当然就是叶知秋的称号。 要说起来,这个称号还是叶知秋刚刚下山时,陈琼送给他的。 在山上被陈琼变着法子摧残了十年之久以后,叶知秋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就一眼认出了这个称号里面包藏的祸心。所以陈琼从来没有想到过,叶知秋居然真的会使用这个称号。 不过看着林君萍和云二娘提起叶知秋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显然这个称号当中的大坑并没有暴露出来。 果然听到陈琼的笑声,云二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估计是觉得这个便宜师侄精神有点问题。林君萍也好奇地问道:“你认识银剑客?” “不是,没有,不可能!”听到林君萍的话后,陈琼差点笑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连忙摆手说道:“我怎么会认识……我不认识……这个,哈哈。” 另外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都猜到陈琼没有说实话,但是既然陈琼不肯说,她们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笑了一会之后,陈琼才突然意识到林君萍刚才提到的这件事当中蕴含的问题,显然二师兄这个引人遐思的绰号并不是重点,于是连忙问道:“七杀殿是什么?” 虽然叶知秋回山的时候从来都不吹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不过只要想想陈琼这样么宅的人才下山不到一个月,手里就已经有了七八条人命,已经独自闯荡江湖好几年的叶知秋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小白花。 在陈琼想来,叶知秋好歹也有个断境以下无敌手的评语,武林中能够值得他亲自出手的人应该不多,能用“杀得干干净净”这个定语来形容更少,至少干完之后还能被林君萍郑重提起的事显然就称得上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了。让陈琼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记得师傅和二师兄提到过七杀殿这个名字?。 怎么讲呢?云二娘看了陈琼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七杀殿是黄道十二殿之一。” “天宫?”这一次陈琼终于明白过来。 就像地府有十殿阎罗一样,天宫也有黄道十二殿,想不到其中之一叫做七杀殿,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两个殿叫做贪狼和破军。只是叶知秋怎么又突然去招惹天宫了? 想到这里,陈琼的心里突然一动,急忙追问道:“夜隐是不是用一种又细又长的刀,还可以在夜间隐身,只有在发动攻击的时候,才会现身出来?” 林君萍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不错,孤鸿子前辈和你说过?” 这件事显然有点奇怪,陈琼连七杀殿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准确描述夜隐的形象和能力,总不可能是上课的时候溜号了。 陈琼这时却顾不上回答林君萍的问题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件是那天在师门发动袭击的就是来自天宫七杀殿的夜隐。第二件则是二师兄已经赶回来了,而且替他们报了仇。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琼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想要回家的念头。既然二师兄已经回去了,那么师父和大师兄是不是也已经回到师门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陈琼的心里浮现了一下,就很快沉了下去。陈琼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王建的事,青衣江畔的黎民百姓也许就会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生灵涂炭。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夜隐行踪诡秘,又能在夜间隐身,姐姐可知那叶知秋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猜他是在白天找上门去的。”云二娘笑道:“据说这位叶知秋可是剑仙柳白猿看好的人物,我猜白天交手,夜隐绝不是他的对手?” 林君萍摇了摇头,“有人看到了那场交战,他是在夜间单人独剑闯入了夜隐栖身的地方,然后展开天人神境一举击杀所有人。” 云二娘一愣,想像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顿时觉得悠然神往,喃喃说道:“好强的银剑客。” 陈琼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他太熟悉二师兄的武功路数,又曾经亲手和夜隐交过手,所以听到林君萍的话后,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当时战斗的场面,忍不住后悔得要拍小姐姐的大腿。 当时在师门夜间遇袭的时候,陈琼惊慌之余一心夺路而逃,并没有仔细分辨敌人的实力。但是后来回想起来,那些人的武功刀法其实稀松平常,往多了说也就是倪真的水平,比之无缘都还有不如。然而这些人能在夜间隐身的能力实在太过诡异,一击不中立刻消失,让人难辨踪影,只能疲于应付源源不断的刺杀。 在陈琼想来,这些人应该是利用了光线的视觉效果达到隐匿的目地,所以一直觉得如果再遇到这些杀手,应该寻找光线强烈,周围环境简单的地方当作战场。 然而现在林君萍的话一下就提醒了他,这世界上还有比武道意境更好的主场吗? 陈琼学会静夜思剑意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问题是师父说这剑意是学来的,不是他本命剑意,所以徒有其表。在师门的时候偶而施展出来,又总是被两位师兄完虐,所以陈琼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的剑意有多厉害,师门遇敌的时候,更没有想过施展出来。 但是离开师门的这短短时间里,陈琼已经多次施展剑意,发现在师父口中毫无实际用处的静夜思剑意虐起还没有勘破武道的普通武林人物的时候简直就是神兵利器,根本就像随身带着bg。 虽然这剑意不是他的本命剑意,很多厉害之处发挥不出来,但是武道意境应该有的好处它都有,最明显的一个就是,武道意境一旦展开,笼罩范围内的一草一木尽在掌握、蝼蚁砂硕无从遁形,敌人的一举一动根本没办法藏匿。 所以顾采和伊芙交手的时候,首先就是两个人的武道意境互相碰撞交融,宁可自己的意境破碎,也绝对不让对方的意境发挥作用。事实上顾采败得那么快,也和他求胜心功,主动突入伊芙的意境当中大有关系。 夜隐的能力虽然特殊,但是毕竟还没有勘破武道,落进叶知秋的武道意境当中,隐身能力失效,剩下的自然就是任人宰割,也难怪会被叶知秋杀了个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陈琼懊恼之余,也不禁佩服自家二师兄,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一出手就找到了敌人的弱点。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云二娘说道:“这么说来,九尾灵狐伊芙是来找叶知秋报仇的?” 陈琼一愣,这才想起来,伊芙出身的长离岛是正经的天宫外门,就像移花宫与飘渺宫的关系一样,二师兄杀光了天宫的人,伊芙要向二师兄出手似乎也是天经地义,这岂不就成了传说中的相爱相杀了吗? 第五十六章 百年大计 说完了前面两件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三件事当中剩下的最后一件事,事实上不只是林君萍关心这个问题,陈琼也同样很想知道蜀中各方势力对朝廷此次削藩的态度,这关系到他去汉中的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 云二娘显然很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所以果断开口说道:“蜀王从前很得民心,朝廷削藩拿蜀王开刀,很多人心中都有不满,只是神策军攻势神速,蜀王败得太快,所以才没有机会表现出来。” 林君萍点了点头,看向陈琼,“陈公子以为如何?” 陈琼摇了摇头,讥笑道:“败得再快,总还是有时间的。” 林君萍眼中一亮,看着陈琼说道:“此言何解?” “没解。”陈琼摊手说道:“所以我才要去汉中。” 云二娘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蝴蝶剑派举派抗敌,掌门以下七十余人尽皆战死,蜀中民心可见一斑。” 陈琼哼了一声,这件事他听无缘说起过,无缘舍命来救李弦,要说对蜀王的情份应该是很不错的,然而提起蝴蝶剑派的时候却相当不屑,显然这个门派平时干的事情不得人心,拿它来举例子实在算不上合适。 不过陈琼毕竟不了解蜀川内情,所以不想和云二娘辩论,只是摊手说道:“孤例不证。” “什么意思?”两位美女显然都没明白。 陈琼想了想,拿起自己手中的茶杯,向两位小姐姐说道:“要是这个杯子落在地上,结果会怎么样?” 云二娘眨了眨眼睛,说道:“这可是上好官瓷,落在地上当然会碎。” 林君萍则笑道:“若是手法巧妙,也可不碎。” 陈琼笑了起来,然后他说道:“如果我只扔一次,无论它碎还是不碎,都不代表第二次也能有这个结果。”他说道:“这就是孤例不证。” 林君萍愣了一下,显得若有所思。云二娘却不服气,皱眉说道:“其它人只是没有蝴蝶剑派这么果断而已。” “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陈琼说道:“蝴蝶剑派这不就白给了吗?” 云二娘当然不服,见林君萍沉吟不语,又说道:“现在汉中附近流民聚集,焉知不是有人刻意所为?” 这次陈琼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心想徐邈和刘谦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东西,你会不知道? 其实这个就有点错怪云二娘了。刘谦和徐邈都没有脱离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很清楚流民的情况,又能读书知史,两相对比,自然一目了然。云二娘这两样都不沾,当然真就以为灾民无粮维生,所以才会聚集汉中。能猜到背后有人指使,已经要算是情报头子的专业素养在发挥作用了。 林君萍看出陈琼似乎对云二娘的态度不以为然,笑道:“公子高论,庶几可证。” 陈琼察觉到林君萍言下之意,于是起身告辞。云二娘笑道:“公子先行一步,奴家与林姐姐久未相见,有几句体几话要说。” 陈琼点了点头,拱手离开,另外两个自然要起身相送。陈琼摆了摆手,径直走出内间,自然有人为他开门。 他迈过里间门槛的时候,外间的琴声正好结束,那少女双手离开琴弦,刚刚接过旁边有人递过来的一块锦帕,突然感觉到有人走出来,便转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陈琼微微一笑,“此曲何名?” 少女看着陈琼的笑容,没来由地心里一慌,低首说道:“高山流水。” 陈琼点头说道:“好曲子,此处应有掌声。”说着很认真地向少女鼓掌致意,然后推门而去。 少女默默看着陈琼消瘦的背影,连刚刚接过来锦帕都忘了用,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轻笑道:“小妮子春心动了?” 少女愣了一下,转头看到林君萍和云二娘正一前一后站在里间的门槛旁边看着自己,顿时脸上一红,低头说道:“不知掌声何意。” “当然是赞赏之意。”林君萍笑道:“惜年武帝于华山见丁尘,听罢琴曲,鼓掌三叹而去,与陈公子有同工之妙。” 云二娘眼珠一转,问道:“丁尘是何人?” 林君萍美目流转,看的却是那个抚琴的少女,肃声道:“天魔琴上天魔弦,天魔弦下天魔引,天魔引动天魔舞,天魔一舞祸苍生。不知道我辈今生能否有幸,得闻天魔引琴曲。” 少女淡淡一笑,沉默不答,向着林君萍敛容施礼,然后从容退去。 林君萍看着少女离开,转回里间桌旁坐下,向云二娘说道:“你这个小师侄如何?” “他是假的。”云二娘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孤鸿子师兄的弟子不可能不知道我师父和凌宫主的恩怨,怎么敢冒充我师父。” 林君萍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天宫这些年来洗剑东海,地府大举渗透朝廷,此多事之秋,贵宫三位宫主若还是这般模样,只恐三胜地地位不保。” 她这样当面指摘云二娘的师门,云二娘居然也并不恼怒,学着林君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可惜还是不知道这少年底细。” “他既然要去汉中,自然有无数机会可以盘察。”林君萍不以为然地说道:“更何况,赵炫现在也在汉中。” 云二娘大吃一惊,失声道:“怀王赵炫?在汉中的不是高勇吗?” 怀王赵炫是现在周帝赵煜的亲弟弟,两人一母所生,亲如手足,赵煜登基为帝后,赵炫替赵煜执掌羽林卫。周朝武帝中兴之后,历代帝王都是亲掌羽林卫的,赵煜放心把羽林卫交给赵炫,信任之意可见一斑。怀王赵炫和兰陵王高勇号称赵煜的左膀右臂,一内一外,算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没想到现在竟然齐聚蜀中。 林君萍当然明白云二娘为什么吃惊,轻轻一笑说道:“据说朝廷欲经略西域,所以才要先定蜀川,如今二王皆至,倒是可证此言不虚。” 云二娘对国家大事虽然不感兴趣,但是既然身为一方情报头子,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闻言愕然道:“那不是走错方向了?” 林君萍淡淡一笑,摇头说道:“蜀川若定,向北可经大小金川出入青藏,向西可渡青衣江取道西番,进可攻退可守,只是此计若成,非百年不可,朝廷用计之深,着实可虑。” 云二娘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那陈琼游说高勇岂不是定能成功?” 林君萍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说道:“我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之处!” 第五十七章 在路上 陈琼回到徐邈几人所在的房间时,那几个人都以为他是听完琴曲就回来了,赵佶惋惜地说道:“陈兄何归之速?” 陈琼心想你才是龟,嘴里却回答道:“一曲既罢,自当归去。” “陈兄得观美人操琴,比我等福气多矣。”赵佶身边的书生摇头晃脑地说道:“久闻林花后琴声美妙,今始信哉。” 陈琼笑了一下,心想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刚才弹琴的人根本不是林花后。她一面走到徐邈身边坐下,一面在心里琢磨刚才这个死胖子到底是用错了动词还是故意的。 徐邈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弟真守礼之人,倒是愚兄错了。” 陈琼看了看他,“你以为我不会回来?” 徐邈一笑不答,显然是真的没有想过陈琼能这么快回来。在他想来,陈琼少年心性,突然得美人垂青,登堂入室,就算不至于神魂颠倒,要保持清醒怕是也不容易,没想到陈琼居然真的只是听了一曲琴声就回来了。 陈琼看他的样子,心中一晒,举杯说道:“梨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 徐邈满腔敬佩,举杯一饮而尽,“弟达人也,为兄不如。” 不一刻云二娘也回来,大家重排饮宴,尽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陈琼定购的马车等物品就一起送了过来,徐邈那个同窗家的长工范二也早早就过来询问何时出发。 直到这个时候,陈琼才知道了范二的名字,顿时心里也开始犯嘀咕,心想这个口采可不好。好在他也曾经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受无神论熏陶日久,这点抗性还是有的,于是很主动地向范二问道:“你没有大名吗?” 范二挠了挠头,表示自己从小到大就叫范二,这个就是大名。 陈琼想了想,笑道:“不如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范二本来急着回家看老妈,没奈何这少年相公啰嗦起没完,连忙表示随便。陈琼想了想,说道:“听说你为了回汉中探亲,一直在想办法,想办法也叫想辙,你就叫范思辙吧。” 范思辙根本就没想过要改名,完全没往心里去,只是点头说好。 其实不只是范思辙急着去汉中,陈琼自己也着急,可是直到准备上路他才发现,自己和徐邈都不会赶马车。 陈琼前世的时候要看个活马都得去动物园,当然也没坐过马车,这辈子僻居华山,也就是前些日子去青衣江的路上坐了几天马车,看车老板赶车似乎也没什么难处,没想到亲自上手才知道,马这玩意比汽车难伺候多了,不但要准备食物饮水,根据马的状态调整工作量,如何驾车也是学问。 范思辙见陈琼为难,犹豫道:“要不我试试?”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试还不如我试呢,这玩意要是试到半路翻车可怎么办?” 正想办法的时候,门外来了一个中年汉子,自称是浮云斋马夫,云二娘让他来为陈琼驾车。 陈琼昨天见过林君萍之后,就对云二娘有了不小的戒心,毕竟情报头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就算云二娘没有前世的人物那么坏,最多也就是寡姐第二,自己可不想当绿巨人。 不过这个马夫来得实在太是时候,陈琼就算想要拒绝也没底气,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那自称老马的马夫也不多说,立刻开始接手工作,重新整理了马车之后就上路了。 本来按照老马和范思辙的意思,最好是起早赶路,一来天气凉爽,二来夏季天亮得早,趁早赶路可以多走。不过陈琼不想再耽误一天,坚持吃过午饭就离开了。 陈琼对这个时代马车的减震系统一时深恶痛绝,所以着重改造的就是马车的这个部分。他没办法给车轮套胶皮,当然更弄不出充气轮胎,就连最基本的弹簧都没有。 不过陈琼好歹是工科出身,不但有设计能力,也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没有弹簧就用竹子,造不出全悬挂就用半悬挂。 为了保持车体的坚固,所以他并没有让车行的人改变车体结构,只是拆除了一些不必要的填充物,然后用竹子造了个架子,一端挂在车轴上,一端挂在车体上。 竹子轻而柔韧,但是欠缺保持形状的能力,所以虽然蜀中多竹,但是并没有人用来造马车。陈琼受前世坐过的滑杆启发,并不过多考虑竹子的稳定性,而是把座位放在竹子做成的架子上,让座位跟着竹子一起晃。 说实在的,这个晃动程度一度让另外三个人大吃苦头,徐邈的小书童都晃晕车了,不过在适应了两天之后,几个人就都感觉出了这辆马车的好处,除了晃得厉害一点之外,平常马车颠簸感觉几乎没有了,而且因为陈琼用前后轮直径不等的四轮马车代替了传统的双轮马车,减轻了挽马的负担,马车可以跑得更快。让徐邈忍不住再一次称赞陈琼大有才学。 甚至于有一次他们遇到了一伙准备拦路打劫的强盗,看到他们出现后还没来得及从栖身的草棚里赶到大路上,陈琼五人的马车已经呼啸而过,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只能在后面跳着脚大骂。 不过跑得快也有坏处,那就是增加了车身零部件的磨耗。这时代的匠人已经知道使用动物油脂润滑转动部分,但是使用的油脂只是进行过简单的脱脂处理,本身的耐磨耐冲击能力都不行,在高速下消耗得更快,所以几乎每次到达大一点的村镇时,陈琼都要找人给自己的马车作维护,更换损坏的零部件。一路上更是经常能闻到钻木取火的香味。 开始的时候,徐邈对陈琼的马车还是赞不绝口,非常希望能把它的制造技术带回到自己家去,但是在了解到这玩意的检修周期和维护费用之后,徐邈立刻就改变了主意,觉得还是传统的马车更有实用性。 陈琼本来就没想过要在这个时代推广马车减震技术,所以虽然已经想到了一些改进的办法,但是也没兴趣和徐邈细说——他早就发现,徐邈这家伙对于文学和政经理论都有很敏锐的感觉,但是对于理工科的东西简直就是天生白痴,别说让他明白渐开线和双曲线的区别,就算是动静滑轮组的力学特性都学不会。 就这样一边赶路一边修车,他们很快接近了这趟路途中的第一座大城——锦阳,只用了两天半的时候。 在这里,陈琼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流民。 第五十八章 西门大官人 在陈琼前世的记忆当中,关于流民最有名的是一件事就是北宋煕宁年间郑侠所画的《流民图》,就因为这幅画卷,著名的拗相公被赶出朝堂,宣告变法失败,从此北宋新旧两党之间的矛盾冲突变得更加激烈,双方忙于党争,导致宋朝国力江河日下。 陈琼读史的时候不是没看过描写灾民饥寒交迫的文字,前世也看到过关于非洲贫困人口的影视资料,当然其中他心目中最直观的印像来自于他现在这个身体——他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就是流民出身,如果不是遇到了师父,早就已经曝尸荒野了。 即使是这样,也要花了师父十年的时间才算是完全治好了他身体在当时受到的损害,为他重新拿回了正常人的寿命。 所以陈琼一直都觉得自己了解流民的处境,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看到流民的惨状。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因为任何想像力其实都并不足以描述流民在感观上给人带来的冲击。 看着沉默聚拢在小镇街头的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无表情的流民,陈琼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然后随着他进入小镇之后,这种难看的程度也变得越来越厉害。 老马能被云二娘派来给陈琼赶车,当然是认识路的,进镇之后,他并没有找人问路,就很熟悉地将马车赶到了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门前,堪称识途老马。 所以陈琼有时也想,“老马”这个名字未必是真名,也可能是绰号,因为“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 徐邈跳下马车,打量着畏缩聚拢在客栈门边的流民,皱眉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人接济他们。”这方面陈琼要算是专家,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身体已经六岁,保留了大量的记忆,虽然其中值得回忆的不多,但是印像深刻,可谓永生难忘。 所以他很肯定地说道:“这里没有人接济难民,这不对劲。” 这时候农民抵抗天灾的能力相当弱,基本上吃饭靠天,长安虽然是首善之地,但是也多次出现过流民,徐邈家身为当地大族,每当这种时候都会开善堂施粥舍药,他偶而也会去帮忙。所以一经陈琼提醒,立刻就醒悟过来,点头说道:“不错,这镇上人的怎么如此铁石心肠。” 听到他这句话,旁边有人皱眉说道:“这位兄台慎言。” 徐邈一愣,他刚才是有感而发,自己也知道放了地图炮,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站出来抗枪。 他闻声望过去,看到说话的人是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短衣,但是谈吐当中可以看出应该是读过几年书,想来是和刘谦差不多的人物,只不过刘谦家里破产后只能靠打工糊口,这人应该还有点本钱,所以做起了生意,算是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那人早就发现徐邈的马车古怪,而且徐邈本身虽然打扮普通,但是和他同行的几个人看起来也是有钱人出门的标配,刚才出声提醒本来就是有心结交,于是拱手和徐邈互相见了礼,这才解释道:“并非是这镇上人心向恶,而是这镇上的西门大官人约束。” 短短两天里,几个人都已经找到了自己在队伍当中所处的位置,一般来说,联系住宿这一类的事情都是徐邈去办,他的书僮和范思辙跟着跑腿出力气,他和老马则负责马车的维修和保养。 所以陈琼下车之后,照例和老马一起检查马车。听到那人的话,顿时吃了一惊,抬头说道:“还真有个西门大官人?” 那人侧头望去,这才看到陈琼的容貌,顿时惊了个呆,张口结舌半天,这才回过劲来,很是羡慕地看了徐邈一眼,心想带着妻妾出门的自己见得多了,带着如此美貌出门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陈琼这一路上没少见过这种人,在成邑被人当众调戏还动了刀子,这种程度的目视骚扰只当没看见,干脆转过头去继续研究自己的马车。 徐邈可还记得树林里的尸体,生怕陈琼发飙,连忙咳了一声,提醒那人这边还有一家人呢。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不禁满面惭愧,向徐邈拱了拱手,这才说道:“这西门大官人姓朱名庆,因为此镇西门附近的土地都为他所有,所以人称西门大官人。” 他这句话本应是回答陈琼刚才的问题,不过刚刚失态,这个时候不敢再看陈琼,只好对着徐邈说。 徐邈捏着鼻子认了,听对方继续说道:“这位西……朱大官人说得其实也有道理,此镇贫瘠,并无许多余粮可养难民,若接济难民,只恐闻讯者络绎而来,如今无人开方便之门,则其人自去。此镇可得清净。” 徐邈听了,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陈琼实在忍不住,冷笑道:“难道难民吃了他的东西还会回家去替他做广告?呼朋唤友一起来吃大户?” 他指了指聚集在客栈外的流民们,“能走的自然早就走了,你看这些人的样子,像是还能走得动的吗?” 那人张口结舌了一会,这才愤然向徐邈说道:“贵仆图逞口舌之能,祸至之日不远,告辞。” 说罢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徐邈听他把陈琼当成了自己仆人,想笑又没敢,自然不会拦他。自己带着书僮跟等在旁边的小二一起交钱看房间。流民出现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蜀川,所以路上行人断绝,这客栈里多得是空房,可以让徐邈随便挑选。 徐邈知道陈琼喜欢独居,所以要了三个连在一起的房间,自己和书童一间,老马和范思辙一间,中间的房间留给陈琼。 徐邈和陈琼不同,就算是再要表现平易近人,搬行李这种活他也不会亲自干的。事实上他也一直明里暗里劝陈琼不要亲自动手修理马车,就算觉得修车行的人水平不行,在旁边指点就可以了,哪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可惜陈琼根本不听,还说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结果刚才还被人当成了徐邈的家仆。 知道陈琼还在院子里忙活,徐邈自然也不能自己在屋子里坐着,于是负手走出来看范思辙和书童搬行李,抬头却发现陈琼不见了。正想询问,就看到陈琼从客栈抱了个七八岁的孩子进来,口中一叠声叫道:“拿水来。” 第五十九章 绵掌击石如粉 不用别人提醒,徐邈一眼就认出陈琼抱着的孩子正是客栈外流民中的孩子,看这孩子在陈琼怀中双臂自然下垂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失去自主意识了。 听到陈琼的喊声,一个客栈中的伙计应声跑了出来,结果看到陈琼抱着的孩子,脸色顿时一变。 陈琼见他发愣,怒道:“还不拿水来?” 伙计迟疑了一下,转身往店里跑去,徐邈已经迎了上去,看了一眼昏睡在陈琼怀中的孩子,又看了一眼畏缩跟在陈琼身后的女人,低声问道:“怎么了?” “高烧,呼吸急促有痰音,我觉得是肺炎。”陈琼飞快地回答道。一面抱着孩子往店里走,一面问道:“我们的房间在哪里?” 徐邈还没来得及回答,刚才跑进店里去的伙计已经跟着掌柜又跑了出来。那掌柜张开双手向着陈琼说道:“客官,这人可不能进店。” 陈琼倒是知道前世的酒店也不能随便带人回来,所以并不意外,反问道:“救人都不行?” 这次莫名其妙的就是徐邈了,要知道这时代的客栈可没有陈琼前世的规矩,基本上客栈租出房间之后,只要客人不在房间里干得太离谱,客栈方都不会干涉。所以这个掌柜的阻拦很没道理。 那掌柜听到陈琼的话后,顿时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很坚决地摇头说道:“那也不行,流民不能进来,这是西门大官人定的规矩,我可不敢违逆。” 陈琼皱了一下眉头正想说话,徐邈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又不是要收留于他,如何能见死不救?” 那掌柜本来还有些心虚,这时被徐邈质问,羞恼之余,态度反而坚决起来,摇头说道:“这是西门大官人定下的规矩。” “我们须不是你镇上的人。”徐邈说道:“你家西门大官人定的规矩与我何干。” 陈琼懒得听他俩扯蛋,抱着孩子迈步向客栈里走,跟在掌柜身边的伙计连忙伸手拦阻,陈琼怎么可能被他拦住?身子一晃,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伙计身后。 那伙计只觉得眼前一花,陈琼抱着孩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这是上乘的轻功身法,只道遇到了鬼神,竟然被吓得呆了。 陈琼快步走进房间,徐邈的书僮惯会伺候人,这时不待他吩咐就取了个粗瓷大碗倒了一碗热茶来。 陈琼将怀中少年放到床上,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烫手得厉害。这时书僮刚好倒了热茶送过来。陈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将茶碗放到桌上。 按照中医的理论,绿茶性凉,是不能给病人喝的,不过陈琼并不相信一碗茶就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功效,所以也没有让书僮倒掉换热水。 刚才徐邈进房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已经送了洗脸的热水进来,书僮倒的热茶也是那时一起送来的。陈琼走到水盆边细细洗去手上修理马车时留下的油污,一面招呼范思辙将自己的包袱送了过来。 陈琼的包袱不大,除了一套换洗的内衣之外,就是王建送的金珠宝贝。在成邑的时候,这些金珠宝贝已经用去了一部分,现在包袱比之离开青衣江的时候又小了不少。 陈琼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桌子上小心摊开,露出穿在粗布上的七根银针。 陈琼让书僮点燃油灯,先将银针在灯火上一一烤过,用手试去针上烟痕,这才让书僮帮忙解下床上少年衣物,露出胸腹,然后右手轻抚之间,七根银针便已经尽数刺入少年身体。 徐邈这时打发走了掌柜,带着那少年的母亲一起走了进来,看到陈琼退后,连忙凑上前去问道:“陈兄亦通医术?”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略通一二。” 陈琼的师父本是当世名医,陈琼就算没有继承衣钵的心思,平日里耳熏目染也学了很多。 而且所谓久病成医,按他二师兄的说法,他被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身体五痨七伤俱全,别人形容将死说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陈琼那时候是整个身子都进去了。 所以他师父给他治病的过程基本上相当于把各种常见不常见的病症都治了一遍,其中当然也包括肺病。事实上当时陈琼病得可比这个少年厉害多了。 他刚才选取下针的是手太阴肺经,这条经络起于中焦,达于拇指少商,是十二正经之一,用于肺病也算对症。 不过陈琼听他师父说过,针灸的作用乃是激活人体本身卫气,换句话来说就是激发人体自身的免疫力,最终效果还是要看病人自己的身体情况。 陈琼还是穿越之后才真正接触到中医理论,也是从他师父那里才明白,中医讲究的是药医不死病,其实并不提倡强行续命,倒是暗合优胜劣汰的进化理论。 不过所谓医者父母心,真正的医生并没有办法做到这么超然的心态,不然陈琼的师父也不会悬壶济世,陈琼也活不到现在。 现在陈琼其实也面临这个选择,少年高烧不退,本身已经非常危险,偏偏又已经多日没有正经的食物下肚,不用说身体抵抗力也降低到了危险的程度,这种情况下要指望他自身的抵抗力,几乎就等于缘木求鱼。 他站在房门边想了一下,招呼书僮拿出纸笔,请徐邈代笔写了一个方子,让书僮和范思辙去镇上药铺抓药,自己从装路上吃的干粮的篮子里摸出一块干粮,用手掌轻轻一握,已经碎成均匀的干粮渣,落入茶碗当中。 因为陈琼忙着救人,老马自己一个人修理马车,这时刚好进到房间里想要请示陈琼,看到陈琼的动作,顿时眼神一凝。 徐邈不知道陈琼这一手的厉害,老马却知道那干粮是早上离开投宿的客栈时从客栈里买的,本来只是为了路上充饥之用,无论食材还是制作都很一般,在篮子里放了一天,外层已经很干了,但是里面却还有水分,属于典型的干湿不均,平常人用手搓都未必能搓出形状均匀的渣子来。陈琼信手一握就能变成这种模样,至少也是传说中九品上高手绵掌击石如粉的程度。 老马来给陈琼赶车的时候,云二娘自然要告诉他一些陈琼的事,他对云二娘说陈琼武功极高的话一直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陈琼学识虽杂,但是少年心性一览无余,怎么看也没有高手风范,直到这时无意中露了一手绵掌击石如粉的绝技,老马才真正相信了云二娘的话,想不到这少年一身所学竟然恐怖如斯。 第六十章 包邮开团 陈琼其实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手碎干粮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要知道这时代的盐巴都是大块的,并没有前世那种细盐可买,就连只用来腌菜的大粒盐都没有。所以普通人买了大块盐回家是要细细碾碎的。陈琼在师门的时候,除了小星星就数他年纪最小,所以平时做家务都是他给大师嫂帮忙,磨盐这种事当然也是他的活,干得多了,自然也就练出了这一手绝技,要不怎么说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呢。 陈琼用干粮渣将热茶水变成一碗稀浆糊,然后走到少年身边,扶起他的上半身,并起左手食中二指沿着少年背脊中线从大椎直划到命门,然后化指为掌,轻轻拍到少年头顶百汇,口中轻声喝道:“还不醒来?” 刘大棒槌的保镖队伍在大路上遇袭的时候,陈琼曾经随手一掌拍醒惊吓过度的书僮,此时先用护体真气替少年打通小周天,又用醍醐灌顶手法化用当头棒喝,先天真气到处,那少年啊了一声,突然睁开了眼睛,茫然看向陈琼。 一直躲在房间角落里的少年母亲见状,惊喜之下一步就窜到了床边,低头看向少年,颤声叫道:“狗儿!” 要不是现在的气氛太过伤感,陈琼差点笑出声来,心想你们村起名的习 惯也太水了吧,哪怕叫个“哈士奇”、“萨摩耶”也比直接叫“狗”强吧。 当然他倒是知道这时代的平民百姓都认为小孩子取个贱名好养活,又因为医疗条件差,就连富贵之家给自己的孩子取贱名养福的都不少,叫“狗儿”总比叫“二驴子”强,只是辛苦他妈了。 “狗儿”睁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在面前,虽然发现置身陌生的环境当中,仍然很快镇定下来,叫了一声“妈”又问道:“爹回来了吗?” 妇人愣了一下,揽住少年大哭起来。 陈琼看了心中不忍,伸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示意她将碗里的面糊给少年吃下去,自己负手出房,准备看看老马的车修得怎么样了。 刚刚走出房门,就听到店门外一阵喧哗,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用稚嫩的声音大叫道:“娘,哥,快跑,西门大官人来了。” 陈琼一愣,看到两个小童进来后茫然停住脚步,显然是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房间跑,好心地替他们指了一下,然后迈步走进院子,看到老马正在收拾东西,不禁心中奇怪,问道:“做完了?”心中难道此刻的老马是鲁班七号附体?这干得也太快了。 “怕是做不完了。”老马平时难得开口,这时却说道:“那西门大官人姓朱名庆,这镇子就叫朱家镇,镇上全是朱家产业,你坏了他的规矩,这里怕是住不得了。” 陈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也住不得?” 别看老马一路上只是闷头赶车,但是陈琼早从他一举一动当中看出此人武功不凡,至少也有八品。如果说七品入流的话,老马一身武功也算是江湖高手了,陈琼还真不信一个小镇的地主就能赶走八品高手。 老马听出陈琼话里的意思,摇头说道:“朱家与附近的林家庄是姻亲,那林家庄老祖林增泰出身昆仑,本是恨境天人,庄中高手无数,我虽然不怕朱庆,可也不敢在这里惹麻烦。”他看了一眼陈琼,说道:“这朱家镇十几年前可不叫朱家镇,你道是如何改名的?” 陈琼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心里却并不怎么在意,恨境天人自己是打不过,不过听老马的意思,这位林天人的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对方总不能一言不何就出老祖宗吧?二师兄号称断境以下无敌手,那是可以打遍恨境的,自己虽然不知道准确的实力等级,好歹也秒刷过九品的倪真,打一打恨境天人的徒子徒孙应该没什么压力。 老也见陈琼听说事涉恨境天人却仍然毫无惧色,不由想起云二娘对他说过的话。 云二娘虽然猜到陈琼并不是移花宫弟子,但是这个猜测却没必要告诉老马,所以老马以为陈琼是觉得有孤鸿子撑腰,所以才不怕林增泰,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摇头,孤鸿子虽然背靠缥缈宫,但是他与林增泰的境界相仿,除非能请动缥缈宫主出山,不然的话,就算是孤鸿子来了,拿林增泰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有孤鸿子在后面撑腰,林增泰就算要对付陈琼也得仔细琢磨琢磨后果,所以陈琼倒也真有不怕朱庆的底气,这也是背靠大门派的好处。老马投靠云二娘,又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大靠山? 这时外面的喧哗声已经到了跟前,店门外人影一闪,徐邈和书僮被推了进来。 陈琼一惊,连忙抢上前去,看到书僮一侧脸上乌青,嘴角也有血迹渗出,显然是挨打了。徐邈虽然看不到伤势,但是衣衫凌乱,形容狼狈,估计撕扯再所难免,不禁心中大怒,抬头看了一眼推徐邈进来的人群,皱眉问道:“老范呢?” “老范被他们抓去了。”书僮受了这么大委屈,就指望着陈琼报仇,这时看到了大救星,顾不得嘴痛,连忙说道:“我说我们是长安徐家的人,他们还打。” 陈琼听他说话漏风,伸手捏住书僮嘴巴,一眼看到他满嘴鲜血,一侧的牙齿竟然少了一颗,心中已经大怒,再听说老马被人抓去了,更是七窍生烟,皱眉问道:“谁打的你?” 书僮等这句话等了一路,这时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指,徐邈想拦都没拦住。 被书僮指认的是个青衣汉子,手执一根短棍,站在人群里向陈琼笑道:“是我又怎么样?你这兔儿相公来打我呀……” 话音未落,这人突然看到面前人影一闪,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这人惊痛之余居然还知道抬手去挡,没想到另一侧脸上又挨了一记。 陈琼左右两个耳光打过,伸手捏住汉子下巴一拉,这汉子下颌骨顿时脱臼,哗啦一声掉了满地碎牙。不等碎牙落地,陈琼手一抖,将汉子从人群当中扔了出去,一直飞出店门,直摔到门外的街道上。 那汉子刚才敢出狂言,一方面是天性,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站在人群里,对方不敢冲过来,没想到陈琼二话不说先动手,举手之间就已经打完收功,等到汉子身边的同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陈琼已经回到了刚才站立的地方,就像从没动过一样。 如果把刚才和现在的场景拍成照片玩大家来找茬的话,估计除去少了一个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变化。 陈琼拍了拍手,冷冷看着面前的众人,说道:“还有谁有这种要求,一起报名吧,我今天心情不好,免费开团赠送包邮,你们就当是六一八返场吧。” 第六十一章 买一赠十二 讲道理,朱家镇的西门大官人要比陈琼熟知的那位更有权势,至少朱庆看到武门潘氏后不需要央求别人撮合,更不需要下药才能害死别人。 所以朱庆门下的打手们也都是习惯性蛮横,从来没想到会遇到上来就硬刚正面的。特别是看到陈琼一伸手自己当中的某个人就飞了之后。 既然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他们熟悉的节奏走,这些人的反应自然就慢了一拍,听到陈琼的促销宣言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及时作出响应,让陈琼很怀疑这是姓别歧视。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徐邈,他看了一眼人群里缺失的空位,完全不知道在那里曾经存在过的人现在身处何方,不过想起树林里那个被腰斩的弓手,顿时在心里大叫不妙,他一把拉住陈琼,叫道:“使不得啊!” 陈琼一愣,正在想这词怎么听着耳熟,对面的人已经看出了便宜,趁着陈琼被徐邈拉住的机会挥起手中棍棒向着陈琼打了下来。 站在陈琼身后的书僮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徐邈则正在关心陈琼的反应,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快速接近的棍子。 稍远一点的老马肩膀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晃,似乎是准备出手,但是又忍住了,显然是觉得陈琼足以应付这种场面。 果然看起来被徐邈拉住的陈琼对于挥舞过来的棍子毫不在意,随手一伸就已经抓住了棍尾,顺手把手持棍棒的汉子拖了过来。 无论是个头还是块头都比陈琼大了不止一圈的壮汉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连人带棍拖到了面前。然后很公平地也给了两个嘴巴,不过鉴于这个人没有乱说话,所以陈琼没有卸下他的下巴,跳过中间环节,直接走了后面的程序。 于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众人这一次就很清楚地看到一个庞大的人影从头顶上飞了出去,然后吧唧一声摔在店门外的街道上,和第一个人躺了个肩并肩。 “还……有……谁?”陈琼拉了个长音,就像完全没感觉到徐邈正在拉自己一样。 闹进来的那些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有些肝颤。 要说起来,大家都是吃打架这碗饭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种事在他们眼中一点都不稀奇,哪怕是闹出人命来,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但是从前他们都是打人的一方,突然换到被打这一边,总觉得很不适应。特别是在这种一言不合就扔人的对手身上完全看不出打赢的希望的时候。 于是不等陈琼做出表示,众人就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客栈门外退去。 可惜还没跑出几步,就看到面前人影一晃,本来站在他们身后的俊美少年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就站在客栈大门的门槛前,正好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众人知道不妙,也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叫道:“跟他拼了。”于是一群人各挺刀棍向着陈琼冲了上去。 徐邈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陈琼从自己的身边突然消失,一脸的无奈。 然后就听到噗通之声连续不断的响了起来,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在客栈的院子里摔成一排,一家人整整齐齐。 陈琼拍了拍手,扬声叫道:“掌柜的。” 叫了两声没有应答之后,陈琼怒道:“连掌柜都没有,这客栈留下何用?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 听到这句话,客栈掌柜再也藏不住,狠了狠心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站到陈琼身后点头哈腰地说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陈琼“咦”了一声,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跑到店外去了?” “我,我……”掌柜心里为难,总不能告诉陈琼自己刚才是跑出去报信去了,在店里店外被陈琼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这些人都是他叫来的。 总算他还算有急智,支吾两声之后就想到了主意,连忙说道:“我看天色不好,恐怕要下雨,所以出去收衣服了。”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好大一朵啊。” 掌柜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梗,只好满脸赔笑,低头不语。 陈琼说道:“你去告诉朱庆,让他亲自把我的人送回来。” 掌柜听过前半句时就已经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陈琼惊讶地瞥了他一眼,皱眉说道:“你说谁不敢?” 掌柜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说道:“是是,是我不敢。” 陈琼哼了一声,说道:“不敢也要去。”他伸手指点着院子里的躺成一排的众人,一个一个地数了一遍,然后说道:“告诉朱庆,我这里有十一个人,找他换一个人,这叫买一赠十,这笔生意他赚大了。” 掌柜迟疑了一下,心想门外还有两个呢。买一赠十二还差不多。不过他当然不会提醒陈琼,只是赔笑道:“小人人微言轻,只怕大官人不会信我,要不小人带您亲自去一趟?” 陈琼微微一笑,说道:“饭点登门太不讲究了,你要取信这个容易,去取一把刀来,将门外那两个的头砍下来一起带去就是。” 掌柜大吃一惊,偷眼看了看陈琼,发现这少年提到砍人脑袋的时候一脸平静,似乎只是在谈论鸡鸭豕犬,顿时心中一凛,不敢再说,转身打算离开去报信。 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从客栈的房间里跑出一个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陈琼面前,大声叫道:“小兄弟……恩人,救救我家男人。” 这人跑出来的时候,陈琼就已经认出是他救的那个少年的母亲,这妇女看起来也是临时起意,跑出来得很突然,所以她的那两个小孩子茫然站在房间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着过来。 “你男人怎么了?”陈琼看这妇人只顾磕头,词不达意,只好垫了一句词,心想你到底想干什么倒是说啊,总不成外面躺着的那两个人当中有你家男人一份。 倒是那掌柜的深知内情,见妇女出来,转身就想溜,只听陈琼冷冷说道:“你站住。” 前面殷鉴不远,不听话的都躺下了,掌柜不敢违抗,只好停住脚步,赔笑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陈琼不理他,转头再问妇女,那妇女定了定神,这才说道:“我家男人也被西门大官人捉去了,请恩人救他出来。” 陈琼闻言一愣,转头打量了一下掌柜,说道:“你家大官人是做人口买卖的吗?这是捉人有瘾?” 第六十二章 意欲何为 打发千恩万谢的妇人回到房间里去照顾小男孩,陈琼让店里的伙计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客栈门前,自己回来招呼老马一起检查马车。 老马疑惑地看了一眼门前的椅子,心想你又不坐,弄把椅子放在那是什么情况?口中问道:“还修?” “修啊。为什么不修。”陈琼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地方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揭底是他们的,我们总是要走的,总不能占山为王。”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转头看了一眼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的徐邈。 刚才打发走了掌柜,让朱庆拿两个人来换十三个,徐邈就迫不及待的跑上来提醒他,现在的情况跟前几天在大路上对付强盗完全不同,朱庆在这里可是代表官府的,陈琼当街杀人,触犯的是朝廷律法,不但没有赏格可以掌,多半还要成为别人赏格的来源。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陈琼,这里虽然是武侠世界,然而也是有政府的,武侠小说里都有四大名捕,没道理这个世界的官府就只能当看板娘。 所以他很认真地敷衍了一下徐邈,答应他自己曾经受过严格的人道主义教育,就算再生气也不会随便杀人泄愤,除非实在忍不住。 他忙着要重新检查马车,也是怕了徐邈的唠叨,觉得自己要是敢坐在椅子上等,徐邈只怕就敢化身至尊宝的师傅给他来个哼哼教导。 徐邈的书僮大仇得报,这个时候也开始觉得害怕,悄悄拉了拉徐邈,低声说道:“要不咱们跑吧?” “跑什么?”徐邈怒道:“我与陈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能独自溜走?” 书僮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可是他们根本不怕我们徐家啊。” 徐邈哼了一声,知道书僮说的是实情,想了半天才勉强说道:“我们是靠着家族的名声吗?我们靠的是道理。有理当可走遍天下。” 书僮要劝徐邈扔下陈琼跑路,说话的声音当然不能太大,但是徐邈心中坦荡,所以声音不小,连老马都听到了,更不要说是陈琼。 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徐邈的话,陈琼心中豁然开朗,喃喃说道:“有道理啊。” “你要和朱庆讲道理?”老马吓了一跳,开始很认真地考虑刚刚书僮的建议。然后听到陈琼低声笑道:“你说说这世界上什么道理最大?” 老马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于是搜刮肚肠,苦思冥想了半天,试探着问道:“皇帝的道理?” “你这是尊皇思想。”陈琼很认真地批评道:“有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 老马虽然不明白陈琼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也知道自己猜错了,于是决定选择放弃,问道:“那你说是什么?” “当然是拳头大的有道理。”陈琼很认真地说道:“说你的东西不安全,你的东西就是不安全。说用你的东西不用给钱,用你的东西就不给钱,不但自己不给,还要让别人也不给。” 这次老马听明白了,愕然说道:“那不就是无赖吗??” “不。”陈琼摇头说道:“是拳头大的无赖。” 老马想了想,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过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还是无赖。”陈琼说道。 老马一脑门的浆糊,心想你知道那是无赖为什么还要学?正想再问,陈琼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安静,然后用手指了指客栈的大门。 老马这时才隐约听出来有人在快速靠近,皱眉说道:“两个八品?” “最多七品。”陈琼摇头说道,同时在心里琢磨为毛自己的判断和老马差了这么多,到底是自己飘了还是这世界拿不动刀了。 老马自己是有八品上的实力,听陈琼说是两个七品,顿时觉得有了底气,起身说道:“我去打发他们走。” “不。”陈琼摇头说道:“这又不是玩rg游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去。” 老马看着陈琼起身走向店门前,在心里琢磨“阿屁”是个啥玩意,这少年明明年纪不大,怎么肚子里有这么许多稀奇古怪的货色?他家是开杂货铺的还是开图书馆的? 陈琼径直走到客栈门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了想伸手说道:“茶呢?” 当然没人响应。徐邈看不过去,咳了一声说道:“店里的伙计都跑了。” “掌柜的不在,居然就偷懒到这个程度?”陈琼怒道:“等一会朱庆来了,让他把这里的伙计全都解雇了。” 徐邈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人家明明是不想搭理你,怎么就成偷懒了? 这时看到陈琼用手一指,说道:“你俩,去给我倒杯茶来。” 徐邈愣了一下,走近几步,这才看到客栈外的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身穿青袍的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陈琼。 早在陈琼放倒了上门送人头的打手们之后,聚集在客栈门外的流民们就已经都跑了,跑不了的就算是爬也要离大门远一点,所以这个时候客栈门前除了地上并排躺着的两个难兄难弟之外,空无一人,更显得那两个人出现得突兀。 陈琼坐的椅子放在门外,所以两个人是看着陈琼走出来坐下的,他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两个人刚刚现身他就出来,自然是知道他们来了,看起来客栈掌柜所言不虚,此人应该是武功修为不逊色于自己的武林高手。 于是左边的人拱手说道:“奉贤山庄祝明,祝亮,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陈琼愣了一下,回头问道:“老马,奉贤山庄是什么东西?” 老马心中发苦,扬声说道:“就是林增泰林老爷子的林家庄。” 陈琼可以不在乎恨境天人,老马可不敢。毕竟陈琼是移花宫嫡系,就算惹出天大的麻烦也有人帮着扛,老马虽然抱的是缥缈宫大腿,但是缥缈宫会不会愿意为了一个跑腿打杂的得罪恨境天人,用中过箭的膝盖也能想得出来。 陈琼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东西,这可失敬了。”然后又皱眉问道:“你们这里不清理大洋重怪吗?叫林家庄多好,还聚贤,你家庄主又不是朝廷命官,聚贤是想干什么?” 这句话一出,不但两个青袍人脸上色变,就连老马和徐邈都觉得有些吃不消。武道天人当然不怎么在意朝廷,但是像林增泰这种还要养一家人的天人,对朝廷的顾忌当然要比孑然一身的同阶高手多得多,陈琼三言两语就来了一发触及到灵魂的拷问,老林还真是说不清楚。 是主要的是,这种事通常都是诛心的,难道朝廷还能发个文让林增泰讲述一下山庄历史? 所以祝家兄弟两人瞬间就起了杀心,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向着陈琼出手了。 第六十三章 祝家兄弟 老马判断祝家兄弟的实力是八品,陈琼的判断则是七品,虽然数值略有不同,但是实力其实相差不多。 武林中一般认为七品入流,意思就是说武功修为到了七品,才有真正的评价意义,七品以下实力差距其实不大。很容易受到外物的影响,运气足够好的情况下,一个刚刚习武不久的人拿着陈琼的青索剑也能捅死六品的高手。 而且实际上,在武林当中并没有一件可以准确判定出某人实力的宝物,而且影响一个人实力发挥的因素也实在太多,很难逐一考量,有实力没境界,有境界没实力的情况都可以事实存在。 所以在很多情况下,相邻两个品级的高手实力很可能差不多,只有勘破武道,成就天人四境之后,每一个境界的标志才会变得明显起来。 所以祝明祝亮两兄弟本身的实力说七品没问题,说成是八品也可以,而当他们两个同时出手时,亲兄弟之间的默契更让他们的合击威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绝对已经超过了普通两个八品高手的合力一击。 看到这两兄弟出手,跟在陈琼身后出来的老马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不妙,知道起码自己绝对无法正面抗衡,只能采取游斗的方式。 而在这个时候,陈琼仍然坐在椅子上,而且是赤手空拳而对祝家兄弟的攻击,他的青索剑还放在房间里,并没有拿出来。 祝家兄弟的兵器是一支铁笔,不同的是,祝明的铁笔拿在左手,祝亮的铁笔拿在右手,两人一个左笔右掌,一个左掌右笔。向陈琼出手时,二人一左一右,分进合击,显然是练熟了的套路。转眼间就越过横卧在地上的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攻到了陈琼的面前。 老马低喝一声,本来插在马车旁边的长杆马鞭已经抄在手里,准备出手救援陈琼。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祝亮本来攻向陈琼左肩的铁笔突然一滑,挡住了祝明的铁笔。 两兄弟同时一呆,虽然想不明白,但是身法不停,在陈琼身边落地后分别向两侧滑步,各自出笔,点向陈琼肩后,然后又是叮的一声,祝亮的铁笔再一次接下了哥哥的进攻。 老马眼前一亮,顿时想起陈琼的师门,心想不愧是移花宫高徒,这一手自然就是传说中的移花接木。现在亲眼看到,果然神妙非常,难怪陈琼有恃无恐。 祝明祝亮两兄弟的见识远不如老马,所以虽然连吃两次亏,但是仍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祝明振臂一挥,荡开祝亮的铁笔,反手向着陈琼头上点去,口中叫道:“你干什么?”问话的对象却是自己的亲弟弟。 祝亮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就算想要解释也无从说起,总不能说自己手滑。 他们两兄弟是十几年的默契,这时候虽然心中惊讶,但是并没有影响到攻势。祝亮配合着退后一步,铁笔点向陈琼胸口,嘴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说话之间,陈琼身子一缩,祝明的铁笔从陈琼头上掠过,祝亮的铁笔诡异地向上撩起,没有点中陈琼,却径直刺向祝明。 这一下变起仓促,祝明大吃一惊,来不及躲闪,连忙收笔横架。好在祝亮一笔点出就知道不好,同时也在收势,这才让祝明来得及挡住自己的铁笔。 两笔相交,二人各退一步,都是一脸的震惊,双笔相交的力量其实不算大,但是心里的震撼实在不小,这让两兄弟没办法继续维持攻势,只能先停手不攻。 陈琼这时才施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前迈出一步,转身和两个人面对面,轻轻拍掌笑道:“你俩耍的把戏倒是好看。” 祝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是又惊又惧,惊的自然是陈琼小小年纪,一身武功竟然如此神妙,惧的则是两人竟然完全不知道陈琼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面前一脸无辜模样的陈琼,两兄弟互相看了看,同时微微点头。 祝明收笔抱拳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驾临,还请赐教。” 陈琼淡淡一笑,“我可一点都不高,起码没有你俩高。”他面对祝明,还想继续胡说八道的时候,突然看到祝亮身形一动,手中铁笔劈面直点过来,祝明也同时展开身法,绕向陈琼身后,本来垂在掌中的铁笔横划,切断了陈琼的退路。 只听陈琼笑道:“好办法……可惜本事差了点。” 说话之间,铁笔交击,肉掌相碰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就在陈琼说话的时间里,祝明和祝亮已经斗在了一起。 祝明和祝亮所习笔法本是武林中一位奇人所传,这人自己用两支铁笔,在江湖上也算是颇有名气,武功自成一家,也算是一代奇人。可惜弟子不肖,无论如何也练不成双手笔,这位奇人灵机一动,干脆让他们两兄弟各练一支笔,与人交手之时两兄弟一起上,看起来虽然无赖,却比一个人施展出来威力更大。 不过二人合击的武功优点虽然明显,缺点可也一点不少,最主要的是缺乏沟通效率,毕竟就算是亲兄弟也很难时时刻刻想到一起去,所以两人平时练就了几套武技,用于应付不同的局面,此时用的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套路虽然有呆板的嫌疑,但是胜在不需要过多沟通,往往一套技能下来就送对方回泉水了。祝明祝亮两兄弟知道遇上了劲敌,所以才打算拿出最强的套路,把陈琼一套带走。 然而两个人完全没有想到,今天遇到的情况实在大出预料,本来配合紧密的套路用在对方的身上竟然全无效果,明明陈琼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笔笔落下招呼的都是自家兄弟,一掌拍出,落下之处必然是自己兄弟的人身要害,偏偏这是两个人练熟了的套路,运用起来纯熟无比,根本不需要考虑。从前练习的时候唯恐配合不够紧密,让敌人有喘息之机,此时遇到克制,这才发现神队友秒变猪队友,对自己的威胁程度能有多大,几乎每一次出手都凶险异常。 祝亮的心思比较单纯,虽然心知不妥,但是仍然奋力出招,只是吃了几次亏之后多了一点心眼,一笔点出,口中大叫道:“哥,小心……” 话音未落,果然铁笔一滑,落笔之处变成了祝明。 祝明早有准备,右掌斜出,拍开祝亮的铁笔,自己左手笔随手挥出,祝亮收步后退,刚好避过了这一笔,简直配合得毫厘不差。 旁边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不明真相,只见祝明祝亮两个人手舞足蹈,大呼小叫,身法如风,来去似电,围着陈琼转来转去,却每一招都在打自己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看了一会,书僮向徐邈问道:“公子,他们是在吓唬陈公子吗?” 徐邈看了他一眼,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啊!” 第六十四章 生花妙笔 连书僮都能看出来的问题,祝家兄弟当然也能想到,只不过这两个人当局者迷,所以明白得慢了一点。 祝明要比祝亮的反应速度快一点,他突然想到,自己兄弟练就的这一套笔法,本来就是为了对付强敌用的,所以惟恐攻势不够密集,几乎招招都是抢攻。 在本来的想象当中,敌人只有一个,在自己兄弟二人的抢攻之下必然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但是全然没有想到过,这世上居然还有面前这个少年一样诡异的武功,竟然能够驱使自己兄弟互相攻击。在这种情况下,两兄弟的攻势越是奋不顾身,反而越容易受伤。 想到这里,祝明大声叫道:“不要着急,慢一点。” 如果说祝亮心里本来还只有一些模糊想法的话,那么听到祝明的提醒,他也立刻明白过来,理解了祝明话中的意思。 不过和祝明持重的想法不同,祝亮的想法又更进了一步,既然这少年是用两兄弟的攻击来互相抵消,那么如果只剩下一个人的话,他又能怎么办呢?会不会很无奈呢? 别看祝亮的脑子转得没有哥哥快,却是个行动派,想到就要做。祝明还只是想要放慢进攻速度,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祝亮却已经决定以退为进了,于是打定主意的祝亮虚晃一笔,纵身向后疾退,口中大叫道:“哥,交给你了。” 祝明被自家兄弟摆了一道,看到祝亮跳出战团,这才意识到不妙,这时也来不及斥责祝亮胡闹,连忙收笔护身,准备后退。 然而陈琼此时也觉得无聊,打算结束这场战斗,当然不会让祝明就这么跑了,右掌在祝明的铁笔上一拍,引得铁笔下落,直插祝明自己的大腿,左手并指戳向祝明肋下。 祝明和陈琼缠斗这么久,早已经习惯了铁笔不听使唤的情况,发现铁笔下落,立刻想也不想纵身后退,没想到这一次的铁笔并不是祝亮的,他自己身体后退,左手中的铁笔自然也跟着一起后退。 等到祝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的时候,铁笔已经戳到了自己的左腿上,好在刺中之际祝明奋力收笔,这才没有被铁笔戳穿大腿,只是笔锋从腿上掠过,顿时划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一下涌了出来。 祝明自己腿上受伤,脚步虚浮,正在后退的身体顿时慢了一下,陈琼这时已经如影随形般追了上来,左掌食中二指趁着祝明全力收笔的空当一指点在他的左肋下,祝明身子一软,一跤跌到在地。 祝亮后退的时候,本来还觉得自己的决定英明神武,然而他后退的身形还没有落地,就已经看到自家哥哥遇险,大惊之下不及细想,纵身又向着陈琼扑了回来,身在空中,正好看到祝明被陈琼一指点倒。 陈琼左手点中祝明,顺手一捞,已经将祝明手中铁笔抢了过来,左手握笔向后划出,正好封住了祝亮的攻势。 祝亮身在空中就已经看到祝明倒地,不知生死,知道是自己害了哥哥,心中不禁又惊又怒,看到陈琼用祝明的铁笔反击,竟然毫不犹豫地挥笔抢攻。 陈琼一笔点出,看到祝亮竟然毫不避让,心中也是一惊,下意识侧身闪开,右手成掌向着祝亮拍了过去。祝亮双腿落地,侧身进步,迎着陈琼的右掌又是一笔递了过去,竟然拼着挨上一掌,也要将陈琼伤在笔下。 陈琼又吃惊又好笑,心想我姓陈不姓王,也不住你家隔壁,你这么拼是什么情况?再说人家要拼命至少也得水平相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可以和我两败俱伤的错觉? 祝亮不知道祝明生死,这个时候已经红了眼睛,心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追着陈琼猛攻。 陈琼连退几步,趁着祝亮猛攻之后气息不稳,左手铁笔递出,粘在对方铁笔上一压,祝亮下意识用力反抗,没想到陈琼铁笔一压即收,祝亮收不住力,铁笔扬起,中门大开,也被陈琼一指点倒,正好倒在祝明的身边。 陈琼在祝亮倒地之前左手一伸,又把他的铁笔也抄在手里,笑吟吟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兄弟,问道:“可服气?” 祝亮被陈琼一指点倒,身子不能动,倒是不耽误说话,怒道:“不服。” 陈琼听了心中大奇,问道:“你俩打我一个都打不过,为什么不服?” 祝亮一时语塞,想了想才说道:“你使妖法。” 祝明腿上受伤,精神委顿,这个时候才缓过劲来,生怕祝亮惹恼陈琼吃亏,连忙喝道:“住口。”不过要让他向陈琼求饶,却也说不出口。 陈琼听了,倒也不恼,只是摇头说道:“连武功都不认识,真是井底之蛙。” 祝亮一愣,问道:“什么娃?” “瓜娃。”陈琼没好气地说道。然后双手一分,各执一支铁笔,口中叫说道:“看着。” 语音刚落,他双手挥动,转眼间手中两支铁笔已经舞成一片光影,看上去倒也和刚才祝家兄弟的笔法相差无几。 祝明祝亮躺在地上,看着陈琼随手挥舞,越看越是心惊,祝亮脱口叫道:“你……你怎么会用生花笔法?” 陈琼心中一动,心想原来这两个家伙用的笔法叫做生花笔,名字倒是响亮。口中却笑道:“就凭你俩的用法,也配称魁星笔法?” 按道理来说,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陈琼这样当面诋毁祝家兄弟的成名武学,两个人正应该暴跳如雷才对。可是听陈琼这么一说,就连脾气暴躁的祝亮都没词了。 原来祝明和祝亮的师父年轻的时候也曾读诗书,甚至还尝试着以文普身。可惜朝廷起用文官重视的是门第出身,平民百姓再有文采,也难有出头之日,反而不如武人可以凭借武技一刀一枪的来挣前程。 祝家兄弟的师父人到中年仍然碌碌无为,一怒之下弃文习武,虽然天资聪颖,奈何习武太晚,终于没能勘破武道就大限已到,撒手西去。 他既然是文人出身,自然写得一手好字,所以这一套魁星笔法的核心本来就是书法。可惜他收徒的时候就已经时日无多,也没机会督促自己的徒弟学习文字,再加上祝明祝亮两兄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虽然知道这套笔法最好有文字功底辅助,可是看见书就头痛,所以最后也只是粗识文字,书法上面更是一塌糊涂。当然也就领会不到这生花笔法中的精妙之处。 所以这时听到陈琼的批评,两兄弟面面相觑,想起早已经逝去的师父,只觉得心中一痛,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六十五章 我变强了 看到祝家兄弟两个人潸然欲泪的样子,陈琼被吓了一跳,心想你们两个大男人不至于吧,打不过就哭?你俩几岁了? 他刚才展示的的确是祝家兄弟两人所用的笔法,毕竟被俩人围攻了那么久,就算是看也看得烦了。而且移花接木也好,斗转星移也罢,本质都是对敌人运动轨迹和使力运劲方式的解析,解析得越准确,改变对方动作就越容易基本上可以理解为物理学上改变力的方向。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这门功夫其实只能以强凌弱,对付境界比自己低的可以,差得越多就越容易,对付比自己境界高的就不行了——你连对方的武功路数都看不明白,还说什么解析,没等想明白就已经被揍趴下了。 陈琼本来就天资过人,学了这门移学接木之后,对于天下武功的理解更加深刻,这也是他小小年纪就能挤身九品高手的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天资过人,这就像是拿同一套算法来 虽然说不上过目不忘,但是拿来现学现卖是绝对没问题的,至少要糊弄祝家兄弟这种水平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过一个人的记忆能力毕竟有限,就好像偶而到外地旅游的人,学一两句当地方言,也许一天就能说得惟妙惟肖,但是说第二句或者第三句立马就得露馅。陈琼其实也是这个状态,所以双笔合璧只会这么两招,别说接着演示下去,就算祝亮这时冲上来再拼一次,陈琼都得换自己的武功才能对付得了。 所以陈琼牢记装x不宜过三秒的原则,早在双方再次搭话之后就已经停了下来,这时看到祝家兄弟满含热泪望着自己的小眼睛,他突然觉得心中不忍,心想教育方法好像是要挫折与激励一起上,现在挫折应该是够了,激励可怎么办呢? 他略一沉吟,执笔说道:“看好了。”说着右手笔扬起,向空中点去。 祝明祝亮看到陈琼起笔,顿时眼睛就直了,祝明连腿上的伤都忘了,一双眼睛瞪得如同绿豆,一眼不眨,口中喃喃说道:“这……这……” 祝亮则干脆说不出话来。 陈琼这一次用的并不是祝明祝亮刚才用过的笔法,毕竟这两兄弟根本就写不好字,生花笔法空有姿势,毫无内涵,可以认为是玩器材的。陈琼现在要给他们展示的则是真正的技术。所以他用的是一套真正来源于书法的笔法,虽然和生花笔法毫无渊源,但是殊途同归。 陈琼这个人聪明是聪明,但是和绝大多数天资聪颖的人一样,他缺少恒心和毅力,最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有一次和二师兄聊天的时候想起前世读过的武侠小说里有一位银钩铁划,左手银钩右手铁笔,满门师兄弟都用剑,就他不一样,果然后来娶的妻子是名门佳丽,生的儿子是一代绝世高手。要不是运气不好,死得太早没来得及作整部书的主角,那就是妥妥滴主角模板了。 陈琼一直都觉得张五侠写大字御敌的本事很帅,所以和二师兄说起来的时候,就说可以将书画之意融入剑法当中,结果当时就被二师兄笑话了。 叶知秋倒也没好意思打击他异想天开,只是指出以陈琼的一手鸡刨体书法,拿来入剑倒是的确可以做到羚羊挂角,谁都不认识,只是似乎和书法没什么关系。 陈琼和二师兄那是从小怼到大的交情,要说起来,互相揭短这种事简直就是生活日常,这里亏了那里找回来就是。问题是字写得丑这件事属于陈琼两辈子的缺点,而且还是他自己心知肚明的缺点,这时被二师兄当面拿出来说事,受到的打击实在有点大。 于是陈琼当场翻脸,拿笤帚把当时刚刚突破武道的叶知秋撵了个鸡飞狗跳,想想不解气,又去找师父告状。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叶知秋被他追得狼狈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武道天人要跑,陈琼连尾灯都看不见。 就算不提陈琼的大师兄,他师父能教出叶知秋和陈琼这俩活宝徒弟,本身也算是当世少有的高人。这一类的高人大多都有一个毛病,就是闲得无聊喜欢给自己找事。基本上跟学霸有事没事喜欢找套卷子作的毛病属于同质异构。 所以陈琼的师父没有当场给陈琼主持公道,毕竟再宠溺小徒弟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倒是记住了这件事。 后来陈琼学了静夜思剑意之后,陈琼的师父突发奇想,觉得陈琼既然能够模拟剑意,那么在剑意当中以意代笔,应该也能写出好字来。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异想天开的构思居然真的成功了,毕竟在书法领域里本来就有重意不重形的说法。不过人家是先练形再成意,然后得意而忘形,陈琼把前面两步都省了,直接跳关去打关底boss。 和静夜思剑意一样,陈琼自己没有书法,所以他的笔法也是学来的,真正写字的是他的师父,不过内容倒是他自己提供的。一共是十个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当时陈琼的师父听到这句话之后,看了陈琼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看得陈琼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好在最后老师父什么都没有说。 说实在的,陈琼的师父想出这个解决方案的时候,其实主要是为了解闷,就好像热衷于计算进水管和排水管一起开多久能灌满池子一样,要的是结题的过程,并不怎么在乎这道题有什么实际用途。 但是看到陈琼写出来的这十个字之后,陈琼的师父闭关十日,出关之后才传给陈琼一套剑意。 按陈琼师父的说话,本来他想的是让陈琼在以书法入剑的过程当中学习书法,至少能改掉那一笔烂字,不过陈琼提出的这十个字立意太大,他苦思良久,也找不到可以操纵入微的办法,只好仍然取其表意,以凌厉绝决为主。如果日后陈琼书法或者剑法大成,应该试着将这套剑意向熔融万物,包容天下的方向转化。 所以现在陈琼以笔代剑,写的就是这十个大字,剑意到处,虚空退避,戾气纵横,可以看到隐隐有丝丝剑气吞吐不定。 顷刻间十个字一气呵成,陈琼依势收笔,突然觉得心境舒缓,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头移开,然后他才愕然发现,自己久未演练的这套剑意竟然大有进步,比从前在师门的时候厉害了很多。至少他自己知道,正常情况下要是没有青索剑,他可是发不出剑气的。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手里的铁笔,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器,只好疑惑地喃喃自问。 “我变强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想! 第六十六章 师父在上 虽然在树林里清理弓手的时候,陈琼使用剑气外放做到了杀人不见血,顺便还震惊了一下刘大棒槌。但是陈琼自己其实还是很清楚的,他的实力并没有达到可以随随便便外放剑气的程度,当时能做到,完全是因为有青索剑的加成。事实上剑气的真正用法并不是给长剑加远程攻击,而是在需要的时候代替兵器,实现信手拈来,万物成兵的效果。 刘大棒槌不懂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真正的武道天人,所以才以讹传讹,觉得武道天人的剑气可以千里外取人首级,其实就算换顾采来,他用剑气杀人的时候视觉效果也和陈琼差不多,并不会有一道七八米长的气流。 要比这方面的见识,陈琼可比刘大棒槌强多了,他看自己家二师兄拿剑气劈柴火都看烦了。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来,王建说青索剑是仙人所铸,虽然肯定是夸大其词,但是这柄剑的来历应该的确不同凡响。有机会的话,倒是要把它带回师门给师父看看。 所以刚才陈琼挥洒大字的时候无意间发出剑气,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铁笔也是和青索剑一样的神器。 然而不用到灰雾上面去占卜,只要想到祝家兄弟都沦落到给西门大官人扛活的地步,就可以想像得到,这俩哥们应该用不起好兵器,更不要说是和青索剑同样等级的神兵利器了。再说这种等级的神器也不可能满地都是,出门一次就能遇上俩。 所以陈琼才会立刻想到应该是自己变强了,只是这变强的原因还没有找到。仅仅凭借直觉认为是和自己的心境有关,可惜这个世界也没地方去找观众途径的心理医生开导,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解决问题。 事实上陈琼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轻松摆脱了杀人之后的心里愧疚感只是虚假的感觉,这个问题不但一直存在,而且因为深埋心中,所以造成的影响也越来越严重,甚至影响了他的行为模式。 一般来说,心理活动越是细腻的人,就越容易出现心理问题,陈琼毫无疑问就是那种心里很容易出问题的人,更不要说他两世为人,有一些道德观念在这两个世界中是互相冲突的,从前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因为他一直僻居深山,没机会表现而已。 出山之后,他一下就卷入到了朝廷大事中间,所见所想也不再是深山中的岁月静好,本来内心就已经被触动,在大路上遇伏的时候又因为青索剑过于锋利,无意间大开杀戒,之后心态就崩了。 陈琼的心里其实一直都记得那个被他一剑腰斩的人临死前的哀号,那声音甚至一直持续到他杀光树林里的其他弓手后还未停息,而陈琼自始至终都没敢再去看一眼,更没有过去提前结束那人的痛苦。 正是因为这个心结,所以陈琼后面的行为与平时的他表现出了很多不同,最直接的地方就是,如果是正常状态的陈琼,他决对不会那么容易跟着云二娘去见林君萍,毕竟他又不是洛阳花后的舔狗,当然也用不着关心林君萍和云二娘知道什么消息。 事实上当时促使他去见林君萍的原因不是因为预想到能听到二师兄的消息,而是为了让他自己相信,自己正在融入这个世界,所以挥剑杀人只不过是遵守这个世界规则的一部分。 然而在陈琼的内心深处,他甚至一直在怀疑这个结论,包括但不限于,强者通杀真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吗以及自己真的想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吗? “天地不仁,以为物为刍狗”这十个字,用陈琼师父的话来说,就是其义深远,各不相同。至于他老人家十几岁的小徒弟脑袋要被驴踢成什么样子才能说出这么“其义深远”的话来,老师父就自动忽略了,估计也是被陈琼十年如一日的雷人雷语雷麻木了,不想自找麻烦,免得三观破碎,爆头而亡,死得太惨。 别看陈琼各种词章妙句张口就来,但是以他前世读书不求甚解的毛病,还真不明白这些句子里代表的含义,基本上就跟听古风一样,追的是个情调,至于其中句子是不是通顺并不重要。 所以他师父说他可以先用表面的字意,意思是说使用这套剑意中蕴含的化身天地、藐视一切的思想。可惜陈琼从前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练来练去不得其法,反而不如静夜思剑意可以勾起他怀念前世生活的思乡之情。 要不是今天刚好遇到用铁笔的祝家兄弟,他恐怕都要忘记自己还学过这么一套剑意呢。 正因为太久不练,剑意生疏,所以陈琼刚才伸展之时全心全意,生怕出错贻笑大方,无形中将自己的身心也融合了进去,竟然短时间内做到了人剑合一,于是深藏心底的暴戾之气随着剑意化形外放,有如实质。在增强剑意威力的同时,也舒缓了他本身的心理压力。 所以一套大字写完之后,陈琼才会有了心头少了某种负担的感觉。 心头压力既去,陈琼脑子立刻就灵活起来,既然想不明白自己心里缺少了什么,干脆也就不想,收笔看向祝家兄弟,问道:“可看明白了?” 两兄弟被他以独门手法点中穴道,这时委顿在地,全身无力,就算想摇头也办不到,只好茫然看向陈琼,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陈琼看着两个人的样子,摇了摇头,伏身替二人解开穴道,将铁笔扔到两个面前说道:“回去吧,告诉朱庆,再不把我的人送回来,我就去拆了他的西门……” 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心想对啊,为毛我不直接去拆家?他不知道这是戾气自去之后心思灵动的原因,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自我解嘲地想,“大概是因为我的工作跟雪橇没关系吧。” 没想到祝家兄弟重获自由之后,并没有捡起铁笔灰溜溜地离开,而是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面对陈琼跪倒在地,口中叫道:“小师父,请收我二人为徒。我二人愿一生追随师父左右,效犬马之劳!如有违背,甘受千刀万剐之苦。”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心想打不过就拜敌人为师,你俩这么狠,你们师父知道吗? 第六十七章 基本智商 祝家两兄弟的师父显然是不知道自己两个徒弟都干了什么的,因为他早就死了。如果不死的话,以祝明祝亮的资质,现在也许已经是九品高手了。 事实上真正能把武功练出名堂的人当中,是没有传说中那种缺心眼的傻子的,这就像在是陈琼前世的学校里,智商普通的同学也许在低年纪的时候还可以拼一下努力程度,但是随着学习难道的增加,很快仅仅依靠努力就无法弥补智力上的差距了。 学习是如此,习武其实也是一样,勤奋固然重要,但是天资也一样重要。 祝明和祝亮的天资虽然比不了陈琼,但是也在中线水平以上,所以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师父,无人指点的缺陷,所以也曾想四处游历遍访名师,然而残酷的社会很快就让他们认清了现实的骨感程度,就算是武林高手出门也是得有钱的,特别是像他们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即使打算一路靠抢,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能不能打出一条出路来。 所以俩兄弟只能先想办法赚钱,赚到一定数目之后就出门游历,走得没钱了再想办法赚,所以现在才会投入到朱庆门下,其实说穿了,就是在西门大官人这里打份短工赚路费。 祝明和祝亮其实很拎得清,自己赚钱是为了寻找明师,现在明师就在眼前,短工自然也就不用打了,这年头可没有劳动合同,他俩可以不要工钱,朱庆也没办法追着俩人回来干到合同期限。 所以被陈琼解开穴道之后,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这一刻心有灵犀,直接就向着陈琼磕头拜师,也不在意自己两兄弟的年纪加起来都够给陈琼当爷爷了。 陈琼不知道两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更不想收两个碍手碍脚的徒弟,自然坚决不允。被两个人缠得烦了,威胁要把他们再点了穴道摆到街上,和前面那一大波搭伙。 祝明虽然不知道陈琼是不是真能干出这件事来,可也知道陈琼肯定有这个本事,于是灵机一动,大声说道:“师父……”看到陈琼瞪眼,连忙改口道:“先生……呃,公子。公子是不是有个伴当被朱庆的手下捉去了?” 陈琼一下听成了“便当”,心想看不出你这家伙土头土脑居然走的还是日系风,然后在老马的提醒下才明白过来,原来祝明说的“伴当”就是指“伙计”、“仆人”一类。这是个关中官话地区的方言,并不常用,祝家兄弟也是跟老师学来的。 陈琼知道他们说的应该是范思辙,心中一动,点头说道:“怎么了?” 祝明听陈琼询问,知道有门,心中大喜,顾不得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向陈琼说道:“那朱庆在府中关了很多壮年男子,说是要运走开矿,公子若是答应收我二人为徒,我俩愿做内应。” 陈琼差点气乐了,心说你就在这大街上表忠心,朱庆得傻到什么程度还能相信你们?他皱眉说道:“我要去救人,难道不会直接打进去?” 祝明一愣,愕然说道:“公子你在这里要朱庆前来,不是因为知道朱府今天刚好有高手在场吗?” 陈琼听祝明说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今天刚好有两位高手路过朱家镇,朱庆很是巴结,正亲自陪着设宴款待,所以听说自己的手下惹了麻烦,不想在来人面前丢了面子,这才让祝家兄弟过来摆平。本来以为两个七品应该可以轻松搞定,没想到高手这玩意也有互相吸引扎堆的效果,没有的时候一个都没有,今天一来就是一群,两祝直接就栽了。 祝明本来以为陈琼是忌惮那两个高手,所以才不敢打到朱府上去,完全没想到陈琼只是戾气蒙心,随手装了个b而已,他要是不提醒,陈琼下一步已经打算去西门大官人府上去要人了。 听了祝明的话,陈琼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先把你腿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祝明大喜,连忙问道:“师父这是收下我俩了?” “哪那么容易。?”陈琼摇头说道:“再看吧。” 祝明腿上的伤不算特别严重,一方面他自己划自己的腿,最终下意识收了力道,另一方面他身为七品高手,挨砍的时候肌肉已经有了自主防御的能力,本身会紧张收缩,也可以减轻受伤的程度。 不过铁笔锋利,这道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划了好长一道口子,刚才被陈琼点穴之后血流缓慢,才没有大量失血,被陈琼放开之后又忙着磕头,一番动作之后,伤口再次绽开,血已经流了一地,只是有裤子挡着,他又一起跪在地上,所以陈琼才没看出来。 祝明不想被小师父看轻,所以一声硬撑,祝亮没想到哥哥伤到这个程度,也没注意,直到划开裤管才惊叫起来。 陈琼现在虽然已经不缺砍人的经验,但是他下手的时候又不需要控制伤口大小,所以也没想到祝明的腿伤成这个样子。看祝亮手忙脚乱的样子,干脆自己上前接手。先点了祝明腿上穴道,减慢失血速度,又让书僮取了针线,就在客栈外给祝明缝合伤口,又让众人大为惊叹,都知道口袋破了可以用针线来缝,没想到皮囊破了居然也可以这样操作。 祝明祝亮身为武林中人,红伤药自己是要随身携带的,不过陈琼跟着师父捣药配药久了,接过来一看就知道效果不怎么样,想来两兄弟没钱,买不起好药。而且中药以动植物为主,矿物质较少,好处自然是杂质少容易处理,坏处就是不易保存,放久了会影响药性,所以祝家兄弟带的红伤药安慰效果大于实际效果。 一方面祝明腿上的伤虽然是自己划的,却是拜陈琼所赐,另一方面陈琼也觉得这两兄弟要拜自己为师应该是出于真心,答应是绝对不能答应的,但是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于是让徐邈代笔写了一个方子,让祝亮去镇上的药店抓药。 陈琼心中戾气既去,心思重获清明,给祝明缝合伤口的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要干什么,特别嘱咐祝亮买药时连熬药的器物一起买了,至于两人住处的物品,能不要就不要了,如果实在舍不得,那就速去取来,然后直接出镇。 然后又吩咐老马套车,连夜离开这里,连那个女人和三个孩子也一起带上。 这个本来就是老马打算干的事,所以他很快就准备好了,只是多了祝明和女人孩子,他们的马车又不是载重型的,根本坐不下,必须有人步行,发挥不出马车的速度。 陈琼安排好一切,手中提了青索剑,向祝亮说道:“走吧。” 祝亮一愣,低声说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陈琼摇头说道:“你是去抓药,我的便当……呸,伴当还在朱庆家里,再说我还答应了人家帮着救她丈夫,总不能爽约。” 祝亮刚才听陈琼说住处的物品能不要都不要了,正觉得心痛,听了陈琼的话眼睛一亮,点头说道:“我这些日子一直给朱庆看家护院,他家的道路都熟,咱位偷偷进去,救了人就走,谅他也追不上。”至于偷溜进去之后要不要刚好路过自己的住处,顺手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带走,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个智商,基本上也就告别高手风范了。 第六十八章 你认识顾采吗 和祝亮想的不一样,陈琼一点都不想偷偷摸摸地过去救人。无论是穿越前后,主流价值观都教导他要堂堂正正做人,偷人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除非再没有其它的办法可想。 朱家镇不大,陈琼也不用祝亮带路,自己一人一剑沿着街道向西走去,一路上行人退避,家家闭户,只有倒卧街头的灾民用毫无内容的目光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琼沉默地从灾民身边走过,心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悲哀,不知道当年周老先生弃医从文的时候,是不是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态。 西门大官人的势力遍布全镇,就算陈琼放倒了第一波,策反了第二波,仍然不缺给朱庆报信的人,所以当陈琼来到朱庆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门前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朱庆家的下人,更没有随处可见的灾民——想来也没有灾民敢跑到朱庆家门口待着。 陈琼走到朱庆家的门前,抬头看着漆黑大门上悬挂的朱府匾额,正在想是上去敲门还是直接破门而入,突然似有所觉,侧头向旁边看了过去。 目光到处,一个青衣老者正施施然从朱府围墙旁边的胡同里走了出来,发现陈琼看他,拱手说道:“小哥有礼。” 陈琼点了点头,问道:“朱庆?” 老者一愣,摇头失笑道:“怎么会?老朽朱应,乃是这朱家镇里正。 周朝的行政权力最低到县级,再往下基本是乡贤自治模式,村长和镇长都称里正。本身没官级,通常由地方大族族长兼任,偏僻一点的地方,普通百姓只知里正不知县官也不稀奇。 陈琼本来以为朱家镇的里正是朱庆,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朱应。不禁对朱庆的政治能力高看了一眼,这家伙居然还知道找个临时工来当替死鬼。 既然知道这是个背锅专用临时工,陈琼当然也不会客气,直接说道:“让朱庆来见我。” 朱应也不生气,向着陈琼微微一笑,问道:“小哥至此,意欲何为?” “我的人被朱庆抓了。”陈琼说道:“我来要人。” 朱应拍手笑道:“这个容易,不需朱大官人,老朽亦能作主。”他仔细地打量着陈琼,又说道:“朱大官人最喜交游,只是今日另有高朋驾临,大官人分身乏术,方才怠慢小哥,不如由老朽做个东道,待贵客去了,再引见大官人可好?” 陈琼耐着性子听朱应慢条丝理地拽文,眨了眨眼睛,突然说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朱庆的意思?” 朱应一愣,反问道:“有何区别吗?” “要是你的意思,那我带了人走,回头朱庆翻脸不认,问我一句难道别人放个屁我也相信,我要怎么回答?” 朱应瞠目看着陈琼,皱眉说道:“小哥何必口出不逊,须知此地不是你能撒野之处。” 陈琼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是吗?可是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他伸手拍了拍朱应的肩膀,“你用笨招想想,朱庆但凡还有别的办法,至少把你找来顶缸吗?我看你怕不是老糊涂了。” 朱应脸色一变,还待说话,突然听到府门内一阵乱响,然后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了出来,当先一个中年男人大声笑道:“朱庆在此,不知哪一位高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陈琼早有准备,刚才看起来像是在和朱应说话,其实用的是千里传音之术,早把声音送进朱府中去,就算朱庆不知道厉害,祝亮说他身边就有两位高手,不可能一起装傻。如果真要装傻的话,那就说明是两个冒牌货,事情反而好办了,陈琼一柄青索剑从前门杀到后门,想要什么没有? 所以这时看到朱庆出来,陈琼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一下,发现这个朱庆身材魁梧,面如冠玉,剑眉朗目,鼻直口阔,颌下蓄须,居然是这个时代标准的美男子。 很多人都以为“面如冠玉”是用来形容小白脸的,然而事实上古人眼中的上品玉石应该是白里透红,真要拿块有机玻璃冒充玉石是卖不上价钱的。 朱庆看到陈琼上下打量自己,居然也很沉得住气,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不动。 陈琼看了一会,摇头说道:“鲁迅说过,高级坏蛋长得都像好人,果然诚不我欺。” 朱庆一愣,心想鲁迅是谁?说话这么难听,难道是个现代作家?只是他听说祝家兄弟都被这人打服了,知道手下再无人可以制衡面前的少年,所以只能唾面自干,假装听不出陈琼话里的意思,拱手笑道:“小兄弟看样子也是武林中人,我这里正有两位名门高人在此,不如大家亲近一下。” 陈琼早就注意到跟在朱庆身边的两个青年男子。这两个人都是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颌下无须,黑布衣裤,形容矫健,看着就是一幅精明强干的样子。 听到朱庆的话,陈琼摆手说道:“还是算了,把我的人送出来,我立刻就走。” 朱庆微微一笑,“这个容易,只是我府中人行事鲁莽,总要陪个罪过。”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朱庆脸色变了一下,转头向身边的人说道:“倒让二位见笑了。” 那两个人年纪相仿,只是一高一矮,个高的人看了同伴一眼,似乎在等待他的主意,又像是示意他出面。 矮个青年犹豫了一下,向陈琼拱手说道:“地府鲁洪,请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陈琼闻言,仔细看了他们两眼,有心不理,想想顾采这个人的人品还算不错,此去汉中,没准还有相见之日,不能不给他师兄弟的面子,只好拱了拱手说道:“陈琼。” 陈琼的反应让众人都有些吃惊,朱庆差点就急了,心说“地府啊,天下三大胜地啊,人家弟子上门,我家林天人都要出面相见的,你就这么敷衍?到底是不是练武的人啊?”要不是看热闹的人太多,他要自重身份,这时都恨不得冲上去拿手指头戳陈琼。 鲁洪看到陈琼的反应也有些吃惊,又觉得陈琼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于是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果然发现自己的同伴也是一脸的迷茫,显然也有和自己同样的迷惑。 于是他向陈琼笑道:“说来惭愧,小兄弟的大名似乎听过,却想不起来,不知道尊师是哪一位。” 他刚才在朱府酒宴席上听到陈琼千里传音,觉得陈琼真气精纯,不在自己之下,还以为是哪一派的高手到了,没想到见面是个少年,本来心中还有些失望,以为是自己判断错了,这时看到陈琼听到地府的名头毫不在意,心里倒是升起了好奇心。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我师父是谁就不告诉你了,你们是来寻找穆慧的吧?” 一言即出,鲁洪两人一起大惊,鲁洪的同伴突然叫道:“且慢,你叫陈琼?”他叫道:“你认识顾采吗?” 第六十九章 鲁洪武涛 “你认识顾采吗!”鲁洪的同伴这句话问出来,朱庆立刻就觉得大事不妙。 朱庆自己也是练武的,就像很多曾经打算依靠努力来出人头地的年青人一样,朱庆也曾经幻想过一朝勘破武道,然后回家光宗耀祖,当上家族长,迎娶白富美。 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的加深,朱应很快就发现努力习武不如努力娶个有势力的家庭的女儿,运气好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为了讨林增泰的欢心,朱庆平时就很重视结交武林中人,对武林中的各种消息也很留意,所以他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平时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很清楚顾采要算是地府当中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不到三十岁就勘破武道修成天人。 地府是天下武林胜地,号称门下天人如云,高手如雨,然而这里的天人说的是恨境天人,即使是地府,十殿阎君也不可能全是断境高手,最好的时候能有一半阎君是断境天人就不错了。 毕竟武道四境,恨断绝无,整个武林中的断境天人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名门大派能有一个还能保持战斗力的绝境高手就可以横着走了,至于无境,听名字就知道不可能。 所以顾采不到三十岁修成天人,除非森罗宝殿祖坟冒青烟,再出来一个更牛x的人物,不然就算是堆修为,顾采五十岁之前也能堆到恨境后期,即使不能再上层楼,森罗殿主的位子多半也得落到他的身上,如果五十岁前能突破断境,就算竞争一下地府之主也不是难事。 只要想想自己家倚为铜墙铁壁的靠山老祖宗也只是个恨境中期,就应该能知道顾采这个三十岁的恨境初阶有多强了,更不要说,他还是羽林卫的四品观察使,无论是做官还是回地府,都是前途无量。 说实在的,要不是朱庆怕林增泰怕得要死,他都想休了林家女儿,去打听一下顾采有没有闺女了。 所以听说面前这个少年可能跟顾采有关系,朱庆立刻就恨不得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了,这可是自己想抱都抱不上的大腿啊。 陈琼早从林君萍那里知道地府正在大举搜寻穆慧的踪迹,所以听鲁洪说是地府弟子,立刻就猜到了他们的任务,但是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顾采当初败在穆慧手上之后,立刻就将消息传回师门,比起天宫外门高手深入中原来,陈琼从他手里抢走李弦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顾采对陈琼小小年纪就能修成剑意的事同样相当重视,特别是陈琼说这剑意来自他师父的传授,简直颠覆了顾采的武学修养。 所以他专门写了一封信寄回师门,向自己的师父请教。 结果他的师父和其他几个熟悉的阎君探讨之后,一致认为顾采怕是被陈琼骗了,教徒弟学会剑意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这几乎已经相当于掌握了武道规则了,真要是能这样,门下的武道天人还不得批发? 不过顾采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他说陈琼年纪轻轻,还没勘破武道就已经修成剑意应该也不是说瞎话。所以几位阎君认为陈琼可能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他说剑意是师父所授,可能是把传授剑意和指点修成剑意的方法弄混了。至少几个老家伙都觉得就凭孤鸿子那个水平,是不可能教出这么厉害的徒弟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陈琼的天才程度也够惊世骇俗了,所以几位阎君都嘱咐自己出来寻找穆慧的弟子顺便留意一下顾采说起的这个移花宫传人,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顾采说的那么厉害,他们很怀疑这个陈琼并不是孤鸿子门下,而是缥缈宫那个老怪物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 武林中从来都不缺天才,每天被车撞死的天才说不定都比在决斗中被杀的多。有些天才偏前期发育,有些天才偏后期运营,最终能发展成什么程度还要看运气。 所以陈琼如果真是移花宫弟子也就算了,怕就怕他是缥缈宫嫡系,要知道缥缈宫地位特殊,现任的三位宫主每一个都曾经在武林中搅起腥风血雨,可不是天宫地府的高手们埋头修炼的风格,现在他们的嫡系传人进入江湖,重要程度一点都不比传说中的天魔之子重临人间差。 顾采提到陈琼的时候,自然也说起了她的姓名,不过地府消息灵通,众弟子很快就知道陈琼已经陪着新安郡主去青衣江了,那里已经超出了他们这次行动的范围,所以谁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一转眼又出现在了锦阳附近,就算是玩漂移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所以鲁洪两个人当初接受任务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毕竟根本不可能碰上。 现在听到同伴的话,鲁洪也瞬间想起了陈琼的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了,连忙抬头盯住陈琼,等待他的回答。寻找穆慧这事其实风险很大,人家可是恨境天人,连顾采都败了,自己两个一起上果不果断都是白给。 虽然说武道天人多半会自恃身份,问题是人家不要脸别人也没办法,难道还能找个山头发贴子骂她吗? 所以相比之下,找到陈琼这件事虽然只能算是附加任务,安全性就要大得多了,而且因为是几位阎君的私事,得到的好处没准反而会更多。 陈琼犹豫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当时对顾采说的话里蕴含了什么样的杀伤力,当然也没想到顾采会郑重其事地为了他的事专门写一封信送回师门,所以听到这个问题后觉得很莫名其妙,犹豫了一下之后决定实话实说,毕竟顾采对自己的态度还算不错,同样的,他对顾采的印像也不错。 “顾采跟你们说起我了?”他一脸的蛋痛表情,“他有这么闲?” 鲁洪差点倒头就拜,心想大神还真是你?知道你年轻,可是这也太年轻了。 他的同伴要更加慎重一些,当然更大的可能也是对顾采描述的陈琼形象很不服气,于是上前两步,抱拳向陈琼说道:“地府武涛,久闻陈兄大名,敢请赐教。” 第七十章 移形换位 听到武涛向自己挑战时,陈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一秒还在问自己认不认识他家顾采,下一秒就要请教,这是拿自己当情敌了? 其实这个就是错怪武涛了。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虽然评价一个人武学修为高低的标准有很多,但是能不能打肯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能被地府收为入室弟子的人,基本上个个都称得上武学天才,相当于陈琼前世里每年清北招收的学生,能考进去的基本都有个地区级学霸的头衔,即使是走自主招生的渠道,家里肯定也有至少一个天才。 所以鲁洪和武涛虽然没有像顾采那样在三十岁前就勘破武道,但是他们实际上现在还都不到三十岁,已经有望凝成道心了,没准哪一天睁开眼睛就成天人了。 对于一个武林中人来说,凝成道心勘破武道无限类似于玄学,而且没有连抽十次必中的说法,有人一辈都卡在这个关口,也有人晚上做个梦遇见吞尾蛇,早上起来就突破了。 所以鲁武两个人并不觉得自己就没有希望了,没准出来转一圈回去就是武道天人,和顾采比肩了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两个人的斗志都很高,看到陈琼这个连自己家阎君都很看重的少年天才出现在面前,怎么可能忍得住手痒?现在不打,万一以后混熟了还怎么好意思下手? 陈琼看到武溱稳稳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很是坚决,就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反正他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倒也并不觉得意外。 于是提剑抱拳说道:“请。” 武涛也不废话,双掌一错,口中叫道:“小心了。”说着拧身已经攻了上来。 陈琼虽然和顾采交过手,不过武道天人的打法和普通高手并不一样,因为勘破武道之后,对于招式力道的理解就已经和普通武者不一样了。所以这还是陈琼第一次跟九品高手过招——上次对倪真的时候他还没出力对方就跪了,陈琼胜场加一,经验加零,根本不能算数。 也正是因为有过对付倪真的经验,所以陈琼怕把武涛也吓跑了,并没有立刻展开剑意,只是见招拆招,并指向武涛手腕划去。 鲁洪在旁边看了几招,觉得心中诧异,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要说这里最紧张的人里,朱庆肯定算一个,他现在后悔得大肠都开始流油了,在心里痛骂手下的人给自己添麻烦,街上这么多人,抓谁不好偏偏就抓到陈琼这种等级的武林高手身边去了? 他倒也不想想,朱家镇这些天来来去去都是灾民,能吃饱饭的灾民都去欧洲了,就是吃不上饭才要逃荒,一个个不说骨瘦如柴,说一句面黄肌瘦肯定一点都不过分。好不容易看着个成色好一点的范思辙,立功心切的朱府下人们怎么可能放过?要不是徐邈抬出家族门第比较及时,没准连这两个人都一起抓回来凑数了。毕竟在朱府下人心目中,天老大地老二,自家大官人行三,皇帝老儿都得往后靠,关中徐家什么的还真不够看。 武涛和陈琼搭话的时候,朱庆早就吩咐身边的人快去把陈琼要的人找出来,一定要先安抚好了。他手下可没有文明执法的习惯,这要是急急忙忙放出来,被人家恨恨告上一状那就惨了。 打发走了办事的人,朱庆仍然觉得心中忐忑,偏偏又看不明白面前这两位在干什么,这个时候也没人可以聊天,仗着刚才伺候鲁洪和武涛还算融洽,凑到鲁洪身边问道:“胜负如何?” 鲁洪一脸的蛋痛,摇头说道:“不好说。”心里想的却是,“看谁先饿死吧。” 别看武涛是主动挑战的那个,身为地府嫡传弟子,他对于九品上和恨境天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很清楚的,这也是师门天人多的好处,见得多了才不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既不会像倪真那样把对方想得特别强大,也不会像无缘那样觉得可以勉强一战。 陈琼既然是顾采都要重视的人,实力肯定非同一般,武涛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败,也可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年长就稳操胜券。更不想因为一时疏忽败在对方手里贻笑大方。 所以他虽然抢先出手,但是每一招都留有余地,基本每一次出手都只有三分攻势,倒有七分精力留着防守,生怕陈琼突出奇招让自己翻船。特别是顾采说陈琼有移花宫绝学,擅长移花接木,武涛从来都没遇到过类似的对手,所以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陈琼虽然不像武涛那样重视胜负,不过他现在还要救人,打输了再要人的底气先就不足,所以更不想输,又舍不得放弃第一次对战与自己同级对手的机会,所以出招同样谨慎,基本上见招拆招,就算看到反击的机会,也只是浅尝辄止。考虑到移花接木对同级高手的加成效果不够明显,陈琼干脆就舍弃不用。 这样一来场面就比较难看了,不但两个人的动作缓慢,进退之间就连身法都很少施展,这也是朱庆自己看不明白要去鲁洪的原因,他看出两个人的打法不怎么样,但是却不敢相信地府弟子的水平还不如自己。 鲁洪倒是能猜到一点原因,可是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站出来喊退票,其实就算是换他上去,多半也要和武涛一样先试探一番再说。 这样来来去去几个回合,陈琼先就不耐烦。他和武涛动手的时候,并没有将长剑放下,而是一直提在左手,因为武涛是空手,所以陈琼手中剑虽然没有出鞘,多少也算一件兵器,所以一直刻意减少左手的动作。这里既然准备反击,左手当然要派上用场。 于是他轻喝了一声,握着长剑的左手一领,横切武涛的右肋。 武涛看到陈琼抢攻,精神一震,退步落掌封陈琼左手,没想到一掌落下去按了个空,陈琼在自己面前的身影突然不见了。 “移形换位。”武涛立刻认出了陈琼的身位来历,想也不想反手一掌向身后拍去。 刚刚移形换位到武涛身后的陈琼身形再闪,堪堪避出武涛掌力范围,自己仍然保持在武涛的背后,右手并指向武涛背上戳去。耳中听到鲁洪叫道:“小心。” 第七十一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武涛一掌拍空,虽然眼中仍然看不到陈琼的身影,但是心中却并不惊慌,身形一闪,已经向前窜出很远,口中笑道:“移形换位我也会。”说话间转身一掌拍了出去,满心指望即使打不中陈琼,至少也能把陈琼的攻势打断,没想到一掌拍出,竟然还是拍了个空。 武涛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收掌,突然感觉到后颈中凉风吹过,他猛地转身,正好看到陈琼从他身边轻飘飘地退后。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笑意。 观战的鲁洪叹了一口气,叫道:“武师弟回来吧。” 武涛再次转身看到刚才两次都甩不掉的陈琼的时候,就知道完蛋,陈琼既然没有跟着再转,那就说明人家自己认为已经赢了,不需要再跟着自己浪费时间。 果然立刻就听到了鲁洪的声音,显然师兄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应该看出了什么。 武涛倒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觉得冤枉,自己一身武功都还没来得及施展出来怎么就输了? 他向陈琼拱手说道:“多谢陈兄手下留情,敢问刚才所用是何功法?” 陈琼张了张嘴,挠头笑道:“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这个倒不是客气,他还真给忘了,不是忘了本来的名字,而是忘记了给这个身法取名字,因为这门功夫和猴子跳一样,都是他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主要的目地是为了坑他的二师兄叶知秋。 所以要说起来,武涛输得还真不冤枉,人家这个是用来对付恨境天人的,虽然对付真正目标的效果不怎么样,但是拿来降一级对付毫无准备的九品上高手,还真是毫无压力。 看着武涛悻悻地神情,陈琼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创造这套身法的时候是受到了雪花的启迪,脱口说道:“啊,我想起来了,叫雪……呃,六……” 本来他想说叫雪中飞,想想自己又不玩王者,不明白的人听起来还以为和猴子跳一个档次,于是话到嘴边又想改成六月飞雪,再想自己似乎没那么冤枉,也没必要这么冤枉别人,于是支吾了两声,又没词了。 武涛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着陈琼问道:“六什么?” “六六六,六老师。”陈琼习惯性地信口开河拖延时间,突然想起前世很仰慕的一位大才女,于是说道:“啊,对了,这个叫做,叫做柳絮因风起。” 鲁洪刚才亲眼目睹了陈琼施展身法,一直绕在武涛身后时的情景,听了陈琼的话,再回想刚才看到的场面,点头说道:“不错,真如柳絮随风飘。” 他深深看着陈琼,问道:“这个也是移花宫绝学吗?” 陈琼一愣,差点顺口问鲁洪是不是认识云二娘,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见到云二娘之前就已经被人传说是移花宫弟子,自己只是顺水推舟了一下,始作俑者应该还是顾采。 他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不错,这是家师近日所创,未曾现于江湖。” 鲁洪和武涛这些名门弟子在很多方面堪称梗直boy,从来都没想过还会有人干假冒师门这种事,所以直接就信了,鲁洪还很真心地称赞了一句,“孤鸿子前辈果然了得。” 陈琼在顾采面前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自己是移花宫弟子,当然更不可能说自己的师父是孤鸿子,不过移花宫是孤鸿子一手创立,门下人丁稀少,最得意的两个弟子还是从缥缈宫里带出来的,现在也不过九品中上的程度,除了孤鸿子也不可能有人能教出九品的徒弟来。 别看恨境天人在江湖上常常可以独霸一方,孤鸿子能开宗立派,朱庆有林增泰撑腰就可以鱼肉乡里,但是在地府这种顶级门派当中,恨境天人其实并不稀奇,在师门里溜个弯没准都能遇上两个。对于很多像鲁洪这样的弟子来说,这都是“彼可取而代之”的对象,当然这种想法大多数最终会被证明是美丽的错觉,但是那个时候产生错觉的人也已经老了,又会有新的九品弟子继承下这种错觉。 即使是同样的恨境天人,在鲁洪这些弟子的眼中也是不同的,例如像林增泰这样已经年近古稀的恨境天人,鲁洪也就只是例行尊敬一下,要知道天人五衰,六十而始,林增泰都快七十了,现在只靠着一身精纯的先天真气强撑,说不定哪天不小心就散功一命呜呼了。 但是孤鸿子据说还不到五十岁,对于一个武道天人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武功修为人生阅历都处在巅峰阶段,十年里有很大的可能再次突破,晋级断境。 如果说普通武林高手犹如过江之鲫,活得怎么样全看运气的话,那么恨境天人就是大号咸鱼,基本生活水平已经有了保障,而一旦踏入断境,那就是立刻成了有名有姓的咸鱼,算是完成了财务自由,即使移花宫只有这么一个武道天人,也可以傲视武林了。 所以听说陈琼刚才所用的轻功身法是孤鸿子所创,鲁武两人都很佩服,心想不愧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这种神妙的武功说创就能创造出来,果然名不虚传。 鲁洪本来还打算下场和陈琼切磋一番,不过看到柳絮因风起之后就打消了这个主意,这个身法实在有些诡异,而且似乎毫不受力,他一时想不出破解的办法,自知和武涛的武功其实是半斤八两,就算有了准备也讨不到好处,当然也就不去丢这个脸了。 于是转头向朱庆说道:“朱兄和陈兄有些误会,不如我兄弟做个中人,消弥可好?” 朱庆看不懂陈琼和武涛两人互相试探时的打法,但是可认得最后两人出招时的厉害,特别是武扬最后的两掌一跃,出掌如风行动如电,完美符合朱庆想象中的高手风范。结果这么完美的高手都被陈琼轻松打败, 只要想想当时陈琼追在武涛身后,身形飘荡如鬼附身的样子,朱庆就觉得全身发凉,心想这玩意谁顶得住?他不杀人就这么跟在背后也能吓死人了。这时听到鲁洪的话,简直如奉纶音,连连点头。 不过这时还有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他派去找范思辙的人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面子上实在太不好看。 朱庆正想跟陈琼先套一会词拖延时间,突然听到府门里一阵惊呼声,然后一条人影突然从门里飞了出来,向着朱庆直飞过来。 第七十二章 二啊 听到府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时,陈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也能感觉到是出了乱子,不过想来范思辙也没本事从里面一路打出来,所以这乱像应该和老范没什么关系。 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大开的府门里人影一闪,有人已经被扔了出来,直向朱庆飞了过去。 朱庆自己也有五六品的实力,虽然还未入流,不过要是还能被这种大型人形暗器打中那就太神奇了,他不知道府里的情况,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接,干脆闪身躲开,任由那个被扔出来的家丁摔到地上,差一点撞到朱应的身上,倒把老头吓了一跳,惨叫一声就躲到墙角去了,朱庆也没空理他。 鲁洪和武涛也都很吃惊,在朱府里捣乱的人看起来身手不弱,也不知道朱庆是怎么做到能同时得罪这么多高手的,要论得罪人的本事,这位堪称天才,不愧是西门大官人。 跟着那个被摔出来的倒霉家伙身后,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两个手执棍棒的家丁,其中一个向朱庆大叫道:“大官人,不好了,有人打进府里来了。” 陈琼听了一晒,心想何止是打进来,这明明都要打穿了。 家丁话音未落,一条长大汉子已经从府门里杀了出来,正好听到家丁的话,抬头看到朱庆,狞笑道:“狗贼,纳命来。”说着挥起一根铁棍就冲了上去。 陈琼对棍法颇为熟悉,还曾经用棍法击败倪广,所以一眼就看出这汉子虽然用的是铁棍,但是手法却是枪法,前手阳后手阴,铁棍直戳,棍尾微微摆动,正是枪法已成,含劲不吐的表现,不禁微微皱眉。 武林中用枪的名家不多,大多集中在关中地区,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枪这种武器虽然练好了威力很大,但是缺点也很明显,行走江湖很不方便,所以高手多在军中。 听这汉子的口音,应该是蜀川人物,那么很可能是像张正一样的蜀军大将,也不知道怎么还在汉中附近游荡,也不怕被羽林卫捉了去。 朱庆手中没有兵器,鲁洪觉得他怕是接不住汉子的铁棍。他和武扬本来自负身份,不愿意卷入到朱庆家的烂事里去,不过现在身为朱府贵宾,刚才还在一起喝酒吃肉,总不能转身就看着朱庆挨打,只好抢上一步,伸掌劈向汉子身侧,口中叫道:“小心了。” 那汉子发现鲁洪掌势凌厉,居然后发先至,也吃了一惊,本来直取朱庆的铁棍一收,后手变前手,双臂翻转,棍尾瞬间自下向上撩起,横打鲁洪手臂。 这一棍反击得相当凌厉,攻敌自救一举两得,可惜面对的是九品上的鲁洪,显然不可能建功。不过鲁洪虽然不以为意,也不愿意在陈琼面前欺负人,口中赞了一声,收掌后退。反正他出掌只是要救朱庆,现在汉子攻势已解,他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没想到鲁洪虽然收手,朱庆却出手了,他右手一翻,掌中已经多了一柄短刀,矮身向着汉子扑了过去。 那汉子刚才看出鲁洪掌法厉害,所以下意识地全力反击,没想到鲁洪半路收掌,朱庆却趁机偷袭。这时棍势已老,来不及再次变招,只好横棍于腰,顺着棍势向旁边踏出一步,转身避开。 朱庆心思细密,知道鲁洪未必会帮他,再说那边还有一个敌友难分的陈琼,所以出手毫不留情,短刀虽然刺空,但是他本来的杀招也不在刀上,右腕一扣,一支袖箭已经激射而出。 这种袖箭用的是机簧驱动,这时候冶金技术不行,当然也没有圆弹簧,所谓机簧通常都是硬簧,类似于陈琼前世的板弹簧,变形余地虽然不大,但是弹力惊人,在这么短的距离上射出去,汉子根本毫无躲闪的余地,闷哼了一声,腰上中箭,正在后退的步法也乱了,踉跄着向旁边退开,差点摔倒。 朱庆袖箭得手,短刀在掌中一转,继续向汉子追了过去。 按照两个人真正的实力来说,朱庆是不如汉子的,但是那汉子好些天都食不果腹,饥一顿饱一顿严重影响了体能,刚才在府里又已经打过了一场,早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全靠一腔热血撑着,挨了这一箭之后,一鼓气泄了,战斗力顿时直线下降,看到朱庆追上来,竟然使不动铁棍,被朱应两下抢到身前。 朱庆用的是短兵器,对付长兵器的时候远了要吃亏,但是近身之后那基本就算是锁定了胜局,紧握短刀猛地刺出,打算将汉子立毙于刀下。 谁知道一刀刺出,朱庆突然觉得手中一轻,短刀竟然已经不见了。 朱庆年轻的时候,颇有一些亡命精神,靠着一柄短刀也曾经越级杀过高手。不过现在安稳日子过多了,心中的凶残见长,狠厉却少了很多,发现短刀消失,不是抓住机会继续进攻,而是立刻抽身后退,耳中听到鲁洪高声叫道:“好一手移花接木。” 朱庆退后的同时,陈琼的身影出现在汉子的身边,右手里出了一柄短刀,正是朱庆刚才所用的那柄。 无论是缥缈宫的斗转星移还是移花宫的移花接木,都绝对不仅仅是用来挑动别人内讧自己打自己的,事实上可以看成是加强版的妙手空空,就像低级的偷盗者只能偷东西,高级的窃运者却可以把别人的命运也偷走一样。 不过偷东西毕竟不是正道,所以限制很多,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对双方的实力差距敏感,这也是陈琼刚才对战武涛的时候为什么不用移花接木一样,武涛的武道修为和他差不多,陈琼没把握成功,要是失误就把自己陷入险境了。 相比之下,要用来对付朱庆就太容易了,所以陈琼上来就妙手空空掉了朱庆手里的兵器,朱庆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丢的。 看到陈琼出手,鲁洪咳了一声,向陈琼说道:“陈兄,这位朱大官人及是林天人后辈,林天人师承的昆仑派与我门中有旧,还请陈兄高抬贵手。”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那我的人怎么办?” 鲁洪摊了摊手,应声说道:“那自然是要还给陈兄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看在林增泰的面子,他俩是不能眼看着陈琼干掉朱庆的,但是他要干别的,俩人也不打算管,这叫各退一步,谁也别为难谁。 陈琼看了一眼身边的汉子,突然笑了起来,向朱庆说道:“我数三个数,再不交出我的人,我就自己进去找了。” 说罢也不等朱应回答,自顾数道:“一,三。我们进去。” 鲁洪和武涛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发呆,朱庆有了鲁洪的担保,胆气壮了一点,抗声说道:“二呢?” “你不就是二吗?”陈琼晒道:“二啊,赶紧带路吧。” 第七十三章 陈涉世家 鲁洪看着陈琼,觉得很无奈,说好的高手风范呢?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卖别人看不懂的梗有意思吗? 陈琼身为一名灵魂穿越者,基本上口嗨算是他唯一能用来回忆前世的东西了,所以早就习惯了曲高和寡,应者全无的场面,看到没人接梗也不在意,转头向拿棍的汉子问道:“你来不来?” 那汉子趁着陈琼和鲁洪说话的机会已经把腰间挨的那支袖箭拔了出来。这种暗器因为结构的关系,箭头没办法做的太大,形状也有限制,能够造成的伤害有限,所以很多江湖中人会在箭上淬毒,不过朱庆倒没这么干,毕竟他家里有个天人老祖宗,就算他不在乎名声,林增泰也丢不起这个人。 汉子自己也有七八品的实力,中箭的时候肌肉自然收缩,减低伤害,所以腰上箭拔出来之后剩下的问题就不大了,他自己从衣服上扯了块布胡乱裹了一下就算处理好了。 这时听到陈琼的问话,他迟疑了一下,拱手说道:“多谢。” 陈琼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朱庆,朱庆还想磨蹭,鲁洪已经很不耐烦地说道:“朱兄,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一会是要告辞的。” 言下之意显然是对朱庆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感到不满,警告他别以为管顿饭就能雇佣到两个全天上班的保镖。 朱庆吓了一跳,知道如果鲁洪二人离开,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就算陈琼不动手,那汉子也不好对付,总不能更挨自己一袖箭。 想想没别的办法,朱庆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陈琼走进自家的大门。一路走来,陈琼看到好几个倒地呻吟的家丁,显然是那汉子的杰作,忍不住问道:“你要找人,怎么打到前门去了?” 那汉子老脸一红,道了声“惭愧”。原来他听说自己兄嫂一家人出来逃荒,一路追赶,到了朱家镇才听说兄长被捉了去,他立刻就赶过来从后墙跳进来救人。 没想到朱庆虽然是土财主,却有雄心壮志,家中庭院布局也请了名家指点,并不是常见的里外三进布局,汉子进来之后很快迷了路,只好捉了个家丁带路。 没想到朱庆家的家丁也不是老实人,三转两转居然把他带到了前院,这里都是朱庆的家丁,大家发一声喊,各抡兵器一体拿贼,倒把汉子吓了一跳。 这汉子也是厮杀汉,虽然一时不察中了圈套,倒也并不惧怕,夺了一根铁棍一路扫荡打了出来,因为祝明祝亮两人被派去找陈琼的麻烦,所以朱府里没有好手,根本抵挡不住。 汉子杀到大门口,本想先逃走再想办法,却正好听到有个家丁向朱庆哭诉,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汉子放弃了逃跑的念头,跳出来直取朱庆。 没想这朱家并非没有高手,只是高手全在门外,结果他被鲁洪拦了一下,就伤在朱庆袖箭之下,如果不是陈琼及时出手,他现在怕是已经凉了。 陈琼又问了几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汉子最早抓到带路的家丁就是朱庆派去找范思辙的亲信,难怪自己久等不至,原来是被汉子捉了。 这也能看得出来,汉子的运气实在不好,其实那个家丁本来就是要去关人的地方带走范思辙,他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偷偷跟着就可以了,结果出了力还被带错了方向,堪称用力不讨好的典范。 朱家的宅子虽然不小,但是几个人行走速度都很快,朱庆在鲁洪表达了不满之后不敢再搞小动作,身边的人又都被汉子打散了,连个能暗示的都没有,只好老老实实地带着陈琼来到了关人的地方。 这是一圈半地下的石头房子,狭小的出入口装了铁门,也没有窗口,只在墙壁上留出几个拳头大小的洞透光。房子旁边看起来还算干净,但是空气中却隐隐带有恶臭的气味。几个人武功都不低,堪称耳聪目明,还能听到石屋内传出的痛苦呻吟声。 房子旁边有几个手持刀枪的家丁守着,倒是并没有因为刚才院子里的骚乱就擅离职守。 看到朱庆过来,几个家丁连忙上前参拜,朱庆没好气地说道:“快去,把今天捉到的大爷给我请出来。” 几个家丁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自作聪明的误会朱庆是在说反话,知道抓错了人,连忙领命而去。 陈琼扬声叫道:“且慢。”然后打量着面前的石头房子,冷冷说道:“朱大官人好大的排场,府里居然建有专用的牢房。” 朱庆平日里倒是颇以此为荣,但是这个时候却知道绝对不能承认,连忙辩解道:“小镇并无官府,此是镇中关押罪囚之所。” 陈琼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鲁洪和武涛,只见武涛脸色很不好,也正盯着鲁洪看,应该是等待他拿主意,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陈琼在看他。显然也是和陈琼有一样的想法,只是鲁洪不说话,他也不好发作。 像他们这样的名门弟子,多半都是在幼年时就被带入师门修习武技,对民间疾苦并没有切肤之痛,所以看到灾民逃难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表示。 但是疏远归疏远,基本的善恶观念还是有的,农民颗粒无收那是天灾,非人力所为,朱庆这样公然私设囚牢,看样子还是专用修建出来的常设机构,平时伤天害理的事肯定没少干,要说草菅人命恐怕也是有的。 鲁洪与武扬年纪相仿,但是性格要更加沉稳,遇事想得也多,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武扬通常都以他马首是瞻。 如果换个人家,鲁洪没准也就顺手为地方除害了,起码图个念头通达。问题是朱庆不是普通人,他是林增泰的晚辈。朱家镇离林家庄这么近,老林头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朱庆平时干的事。所以这件事里多半还有林增泰的影子,鲁洪一方面不愿意招惹恨境天人,另一方面也不想得罪林增泰背后的昆仑派,所以思前想后,也只是决定找机会一走了之,把这摊闲事扔给陈琼。 要说起来,这次是朱庆主动若上了陈琼,陈琼动手可比鲁武二人名正言顺得多。 想到这里,鲁洪抬头去看陈琼,却见陈琼向那几个家丁说道:“还有一个叫做陈涉的灾民,我也要带走。”然后又向身边的汉子问道:“你那兄长叫什么名字?” 汉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喃喃说道:“我兄长就叫陈涉啊,你怎么认识我兄长?” 陈琼一愣,差点脱口告诉汉子,“我不认识你兄长,不过认识你嫂子。” 第七十四章 买药送掌柜 陈琼到达朱家镇之后,曾经救助了一个生病的少年,然后去给少年买药的范思辙就被朱庆的家丁捉走了。陈琼殴打了被客栈老板带回来捉他的朱府家丁之后,曾经让客栈老板去给朱庆捎信,拿范思辙来换被他捉住的家丁,少年的母亲跑出来说少年的父亲也被朱庆捉去了,请陈琼帮忙救回来,陈琼当时戾心蒙心,也没多想就让客栈老板把人一起带回来,结果他要的人一个都没回来,来的是祝家兄弟。 如果是现在的陈琼,他的操作方式肯定会更加直接,至少不会指望客栈老板的带话,说不定就直接上门抄家了,毕竟他没有给敌人预留准备时间的习惯。 好在写完大字之后,陈琼心中戾气消散,心智重归清明,立刻就安排老马带人跑路,自己独自上门要人,做好了抢人就跑的准备。 那少年的父亲说起来还是陈琼的本家,也姓陈,名涉,陈琼本来以为只是个寻常农户,没想到还有个很能打的兄弟。 汉子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少年要救的人当中竟然还有自己的兄长,简直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猜不透这里面的关系,喜的则是有这么厉害的人出手,自己兄长肯定是有救了。 朱应自知现在没有翻身的机会,倒也光棍,让家丁将陈琼要的两个人带到了面前。范思辙还好,只是挨了一顿打,他皮糙肉厚,倒也扛得住。陈涉的情况就有些惨了,看上去剩下半口气不到,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有些还已经腐烂了,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汉子见了,顿不得自己也有伤在身,连忙抢上去察看。 陈琼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瞪了朱庆一眼,自己走过去察看了一下两人的伤势,向鲁洪说道:“这人伤得这么重,可没办法长途移动,需要在这附近养伤才行。” 鲁洪知道他说得对,再加上也不想再管朱庆的事,于是转身向朱庆说道:“我兄弟二人有事在身,也要告辞。” 朱庆好歹也是个金色小boss,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处境险恶?连忙表示出了这种事,实在是自己御下无方,甘愿去林家庄向老祖宗谢罪。 鲁洪听他抬出林增泰来,倒也不能不管,忍不住去看陈琼,陈琼垂下眼皮,淡淡说道:“放心,这个人还不配我亲自出手。” 鲁洪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陈琼和陈涉是什么关系,刚才看到陈涉的惨状时最怕的就是陈琼暴怒出手,以他刚才和武扬交手时的表现来看,这少年不但武功高强,手段也匪夷所思,就算自己兄弟两个一起上,恐怕也是一场苦战,最主要的是,为了朱庆这个人渣和陈琼这种武功路数诡异的人拼命实在不值。 这时听陈琼说不会向朱庆寻仇,他也不管陈琼话里留了明显的破绽,反正朱庆这些年在朱家镇干的事也算天怒人怨,出门被别人砍了也不关他兄弟两个人的事,于是拱手相谢。 陈琼淡淡应了,向朱庆要了一辆推车,把陈涉搬到车上,由汉子和范思辙推着出了朱府,也顺便告别了鲁洪和武扬。 直到出了朱府,那汉子才愤然说道:“恩公,我去劫杀那厮。”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心眼倒多,居然听出了自己答应鲁洪时话里的意思,口中反问道:“不管你哥了?” 汉子一愣,犹豫道:“我家兄长伤得重,要找大夫,只是这朱家镇都是朱庆的人,就算有大夫怕是也跑了。” 陈琼哼了一声,“跑了医生跑不了药铺,我们去药铺。” 朱家镇一共就这么一条主街,什么店铺营生都在街道两旁,刚才陈琼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药铺的所在,这时也不需要问路,直接推着板车来到药铺门前。 小镇上消息灵通,陈琼大闹客栈的时候,众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不但家家闭户,就连灾民都跑了个精光,生怕殃及池鱼。陈琼过来的时候,看到药铺的门是关着的,当时还在猜测祝亮怎么买药,这时却看到药铺的门板拆下了两条,有人正在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陈琼奇道:“这倒好,药铺没关门。” 里面的人吓了一跳,互相推诿了一下,有个伙计模样的人探头摆手说道:“不是,没有。” 陈琼昂首走近,问道:“什么不是?你这里不是药铺吗?” 那人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药铺。” 汉子一路推车,已经和自家兄长见过面,那陈涉倒也硬气,全身是伤都开始发臭了也并不呻吟,只是气息微弱,一路上嘱咐兄弟寻到嫂子和孩子立刻离开这里,不要管他,显然是知道命不久矣。 汉子知道不是和兄长争论的时候,口中只是唯唯,这时听到药铺伙计否认,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家店名还挂在上面,如何就不是药铺,滚开。” 说着话抬起一腿踹在门板上,差点摔倒。 这时代的门板都用很长的木板竖着排在店铺门脸前面,为了固定,上下有做好的卡槽。汉子知道这玩意很坚固,所以起脚的时候用足了力气。 没想到这药铺的门板却是个豆腐渣工程,上下的卡槽根本没有作用,全靠门里的人扶着。看到汉子凶神恶煞一般冲上来,里面的人拔腿就跑,那门板就算没有踹多半也要倒,哪里还架得住汉子用脚? 这汉子正常也有七八品的实力,寻常一腿踹空当然不会摔倒,但是这时体力透支,实力剩下三四成还有不足,又判断失误,差点一跤摔进门里去,好在武功底子还在,伸手扶了一下才算站稳。 陈琼也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就猜到了原因,笑道:“看来是有人已经来过了,咱们也进去。” 来过的人当然就是祝亮,他自己本身就是七品高手,平时吃得饱睡得足,体力一点问题也没有,为兄长抓药的心思也不比汉子差,基本上就是刚才汉子那一番操作的加强板,区区药铺的门板当然抵挡不住。 果然进到药铺里之后,陈琼发现桌倒椅烂,连柜台都破了个大窟窿,显然祝亮买药的过程不是那么平和。总算这家伙还知道要抓药,没敢连药架也一起砸了。 看到汉子抱着陈涉进来,一个伙计离得远远的壮着胆子向几个人说道:“我家掌柜不在,没人抓药。” 陈琼看了他一眼,皱眉说道:“难道前面那人是自己抓的药吗?” 伙计说祝亮把药铺洗劫了陈琼都信,要说他自己能照方抓药,把大黄狗吹成晖阳大佬陈琼都不信。 伙计呆了一下,摇头说道:“给祝头抓药的当然是掌柜,不过祝头说他不知道药对不对,怕有花样,所以临走的时候把掌柜也抓走了。” 就算陈琼现在心情不好,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你这店倒是好,买药送掌柜,堪称业界楷模,不过你现在只剩下俩伙计,要是再来个买“三仁”的可怎么办? 第七十五章 你是谁 药铺里本来用来问诊的桌子已经被祝亮砸了,整个屋子里也就只剩下柜台还算平整,陈琼让汉子把陈涉平放到柜台上,自己找了两把还算完好的椅子踩着,高度倒是刚刚好,大有某位身高一点四一四米的小手医生风采。 他要了一把剪刀剪开陈涉的衣服,一面检查伤势,一面随口问汉子叫什么? 没想到这汉子并不姓陈,他姓吴,和陈涉是姑表兄弟。因为在家行三,所以取名叫做吴叔,倒是个占人便宜的好名字。 陈涉与吴叔是亲姑表兄弟,年纪又相当,从小就喜欢在一起。后来陈涉在家务农读书,吴叔出去投军,在蜀王军中积功做到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 吴叔因为要从军,所以一直未婚,有了积蓄就带回去交给陈涉买田自种。 这次蜀王反叛被擒,他所在的军队也被打散,一部分人打算去投王建,吴叔却觉得心灰意冷,于是准备回家找陈涉一起种田。 因为一路要躲避羽林卫的追捕,所以吴叔走得不快,好不容易回到家乡,这才知道家里遭了旱灾,陈涉带着全家逃难去了。 陈琼动作极快,吴叔说他自己过往经历的短短时间里,就已经检查过陈涉的伤口,心中有了一些把握。 既然药铺的掌柜不在,陈琼也不客气,吩咐两个伙计准备热水和干净的棉布衣物,自己在药柜里捡了一些药材,让范思辙用店里的药碾捣碎,趁着这个工夫,又给吴叔处理了一下伤口。 袖箭造成的伤口不大,但是有点深,陈琼担心伤到了肠系膜,不过他也没条件检查,只好取了一些消炎杀菌的药材捣碎了外敷,然后让吴叔自己去药店后面找些吃的东西和范思辙分,同时想办法给陈涉弄点稀粥喝。 这时就看出人多的好处,众人一起动手,不一会热水和药材就都准备好了,陈琼先给陈涉清理了伤口,腐烂的肉一律剜除,长大的伤口用开水煮过的棉线缝合,小伤口就只清理干净,再用捣烂的草药把伤口敷好,转眼间就把陈涉包成了个木乃伊。 两个伙计见陈琼拿店里的药材当敷料,不要钱一样往陈涉身上贴,心痛得够呛,不过看吴叔的一幅凶样,也不敢说话。 折腾了一阵之后,陈琼也觉得有些累了,正好吴叔炖好了小米粥,就自己取了个木碗盛了粥稀溜稀溜地喝起来,盛粥的时候看到墙角有两个咸菜坛子,也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吃。 吴叔煮粥的时候就已经不拘什么东西混了个肚圆,这时也拿了个木碗盛了粥打算去喂陈涉,陈琼看了笑道:“外面药柜里有人参,你取几个参须切碎了拌在粥里,待凉了再给他吃。” 这次两个伙计不能再淡定了,那个胆子大一点的连忙说道:“这位……小爷,你们用了这许多药材,掌柜回来须报不上帐。” 陈琼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回头我找到祝亮,让你家掌柜回不来就是。” 两个伙计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报不上帐不要紧,还是让掌柜回来吧。 陈琼看了他俩一眼,摇头说道:“你俩这个胆子须做不得掌柜。”他把木碗里的粥喝了个净光,觉得胃口大开,又去盛了一碗,这才说道:“放心,你这药铺不是朱家的产业吗?就算我搬空了,朱庆也不敢来找我要帐,你们只说是我拿了就是。” 两个伙计不知真假,以为是面前的少年乱吹大气,拿了一大把参须的吴叔正好回来,喝道:“再呱噪揪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伙计吓得一缩脖子,抱头蹲防,也不敢再提药钱了。 陈琼知道这时代的山参都是纯粹多年生长,药效强烈,吴叔拿了这么一大把,给陈涉吃下去怕是要活活烧死,让吴叔只取了两根小的。吴叔依言取了,剩下的一起塞进怀里,看来是打算今后几天顿顿吃这个了,陈琼也不在意。 陈琼虽然担心徐邈等人,不过陈涉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立刻离开,只好先在药铺里过了一夜。想来徐邈那边有老马和祝亮在,祝明虽然伤了腿也不是毫无战斗力,只要不遇到九品上的高手,自保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夜无话,并没有陈琼担心的林家庄高手趁夜偷袭。按照朱庆的脚程和老马说的两地距离,如果林增泰要给朱庆撑腰,这个时候怎么都应该到了。想来是顾忌陈琼移花宫弟子的身份,不想再惹麻烦。 朱家镇虽小,药铺里的药材效果却好,这也是因为蜀中多山,这些药材大多是在山中多年野生的,被采药人采摘后贩卖过来,所以药效要比种植的好得多。一晚上过去之后,陈涉的精神倒是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外敷的草药效果显著,还是内服的人参起了作用。 陈琼担心陈涉外伤感染,所以一夜都没怎么睡觉,倒是吴叔连日奔波,现在有了陈琼当依靠,睡得鼾声如雷,让陈琼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家伙还真是心大,在哪都能睡着。 范思辙白天受了惊吓,又没能趁夜离开朱家镇,所以睡得也不安稳,早早就起来张罗早饭。 陈琼有真气护体,几天不睡问题也不大,看到范思辙精神不振,以为他挨打的时候受了内伤,连忙询问。 范思辙对挨打的事倒是不怎么在意,按他的说法,在东家干活的时候也经常挨打,有时候是做错了事,有时候就是运气不好,虽然说性质不一样,但是未必就不比这次危险。真正让范思辙害怕的是途中被人劫走就再也见不到老娘了。 陈琼听了不放心,又叫过范思辙给他把了脉,别看陈琼跟在他师父身边十年,主要感兴趣的是针灸和药理,切脉这种需要堆经验的技术他还真没怎么点,所以效果存疑。 其实他不愿意学习切脉,也是因为他师父有一门神照内察的法门,效果相当于3d彩超,可惜必须要修成天人之后才能用,陈琼的打算是等勘破武道后直接学这个,当然不愿意在传统切脉上花费精力。 感觉范思辙的脉象还算平衡,陈琼还不放心,正想再问问他身体的状况,突然听到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接近,陈琼心中一动,摆手示意范思辙稍等,自己身形一展,就已经出现在门板旁边,伸手拨开门板,一把将躲在门外的一个男人揪了进来,口中喝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想干什么?” 第七十六章 狗官害人 陈琼刚才就觉得门外那个人落脚的声音很奇怪,跟正常人很不一样,当时还以为这人的腿脚有问题,现在将人揪住才发现原来是个灾民,落脚的声音轻浮应该是饿出来的。 蜀川百姓的平均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左右,像吴叔这样的大个子很少见,现在这个人也不高,不过还是要比陈琼高一些的,可惜虚弱无力,被陈琼拎在手里,连挣扎都显得有气无力。 陈琼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不忍,放开手转头向范思辙说道:“给他拿碗粥来。” 灾民听说有粥,眼睛一亮,口中却说道:“陈涉是在这吗?” 陈琼一愣,重新打量着他问道:“你认识陈涉?” 那人连连点头,“我和他是同乡,昨晚我听说有人把他从朱家救出来了,所以过来打听一下。” 陈琼见他的样子不像说谎——说实在的,他也不怎么在乎这人是不是说谎,于是示意他进来再说。 吴叔一身武功,身体强壮,昨晚吃了顿饱饭又睡了一觉,本来已经透支的体力值瞬间恢复了六七分,陈琼推开门板抓人的时候就已经惊醒,这时也不在意腰上的伤口,拎着铁棍跑出来,一眼就看到陈琼身后的人,惊叫道:“二驴子?” 陈琼一愣,差点乐出声来,看起来这俩人不只认识,应该还挺熟悉,因为“二驴子”看到吴叔也是喜出望外,高声叫道:“傻仨?你回来了?” 陈琼心想“二驴子”vs“傻仨”,也不知道谁能技高一筹。 “二驴子”的小名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性格倒是拎得清,不像普通灾民那样木讷,一口气干了一碗凉粥,肚子里有了底,先就不忙着再吃,向陈琼几人说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他叫陈道,他们那个地方叫陈家洼,大多姓陈。他和陈涉吴叔是邻居,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很好。陈涉等人离乡逃荒其实是有人鼓动的,召集大家都去汉中。陈涉读过一些书,吴叔回家探亲的时候又经常和他说外面的事,所以觉得这事很不靠谱,别说汉中刚打完仗,兵凶战危,根本就不是太平地方,就算真有粮,这么多人跑过去怕是也不够分了。 于是陈涉和乡亲们一商量,决定不去汉中而是去锦阳,毕竟锦阳也是蜀中大邑,规模虽然比不上汉中和成邑,也可以竞争一下蜀川第三大城市。 没想到一路走到朱家镇就被人拦住了,这里的人既不给他们吃的,也不让他们去锦阳,还驱赶他们回汉中去。 陈涉更加觉得蹊跷,与朱家的家丁理论了一番,结果就被人捉了去。 跟着他一起逃难的同乡没有吃的,看到陈涉被捉,顿时一哄而散,倒是应了乌合之众这个词。 陈道自己也有妻儿,当时被朱府家丁驱赶,混乱当中也没顾及到陈涉的家小。 跑出朱家镇之后,他陆续遇到了几个交好的村民,大家聚在一起,这才算是安定下来。陈道想起陈涉被捉,家小下落不明,于是又偷偷跑回来寻找。 陈家洼离朱家镇其实不远,所以乡民们多半认识路,被朱家人一赶就都跑了,剩下的都是外乡人,陈道溜回来找人,又怕也被朱家的人捉了去,所以偷偷摸摸,不敢招惹镇民,偏偏灾民看他脸生又都不愿意理他,折腾了一下午也没什么收获。 陈道不死心,想想回去也没吃的,来回走路还消耗体力,干脆混在灾民中间过夜,没想到却听说有人看到一个少年大闹了朱府,接出几个人来,其中似乎就有前天被捉走的灾民。 陈道不知道这个灾民是不是陈涉,想想总是个有用的消息,于是趁着天还没亮,壮着胆子摸过来。他不知道药铺里什么情况,本来还打算先听一下动静,结果被陈琼直接拎了进来。 这时陈涉听到动静也悠悠醒来,见到陈道也是又惊又喜,连忙问自己家人的情况,陈道瞠目结舌的时候,陈琼已经告诉他自己就是应陈涉妻子的请求才救他出来,只是没有告诉他少年的病情。这时候没什么广谱抗生素,肺病只能靠自己养,他离开的时候虽然用银针过穴加护体真气替少年暂时打通了任督二脉吊住性命,但是还要看少年自己的身体素质,若是三气枯竭,陈琼也没办法,恐怕世上也只有他师父出手才有救了。 陈涉听说陈琼收留了自己的妻儿,又来救出自己,心中大为感激,挣扎着就要起身给陈琼磕头,被陈琼连忙按住。 那边吴叔见了,也不管别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着陈琼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好在他皮糙肉厚,这时代屋中土地都是夯土,倒也没有磕坏。 陈琼要拦着陈涉,自然也就顾不得吴叔,只能看着他磕头,这时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昨天救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 吴叔也不拖泥带水,磕了三个头拍拍裤子站起来,向陈琼说道:“公子昨天救了某家,若有用时,这条命还了公子就是,我家哥哥有妻儿要养,需还不得哥哥,所以我才要替他磕头。” 陈琼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想难怪前世大家说孩子不听话都想送去参军。这军队还真教育人,陈涉已经要算是明白人,但是和这吴叔比起来,估计还是要差上一筹。 闹了这么一阵,外面天已经亮了,陈琼招呼两个伙计起来生火做饭,吃饱了就离开。那两个伙计听说瘟神要走,干活相当卖力,很快就弄好了一切,结果转身发现吴叔居然在给药铺里的药材打包,简直欲哭无泪。 陈琼不想让他两个为难,亲笔写了一封短信留给两个伙计,到时交给朱庆就是了,虽然字丑,但是徐邈不在身边,也没人可以代笔。 几个人推着陈涉离开朱家镇的时候,还可以看到街道两侧或坐或卧的灾民,陈琼心中悲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于是向陈涉问道:“吴叔不是说你家薄有田产,怎么还跟着其他人逃荒?难道家中没有余粮?” 听了陈琼的话,陈涉摇头不语,还是陈道帮忙解释。原来陈涉有吴叔资助,在陈家洼也算是个小地主,他又吃苦能干,家境也还过得下去。 今年春天百日无雨,大家一起绝收。不过按农时来算,其实还是可以补种一季的,只是很多人家中口粮都没有,当然也没种子可用。陈涉家有余粮,想想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总不能一直不下雨。刚好那几天终于下了一场小雨,大家都以为旱灾结束了,只是官府迟迟不肯拿出粮食来补种,眼看要误了农时,陈涉狠狠心把家中余粮拿出来给乡亲们分了,约好一起补种,秋后还粮。 没想到接连几场都是小雨,然后干脆又不下雨了,远处山里虽有水源,官府却又不让取,眼看这一季又完蛋了,只能出来逃荒。也正是因为他们出来得晚了,陈涉才觉得去汉中的灾民已经很多,现在去汉中不如去锦阳。 陈琼听了大奇,问道:“官府为何不许进山取水?” 陈涉恨恨说道:“官府说那是蜀王家产,如今蜀王事败,朝廷令谕未下,所以不得轻动。” 陈琼勃然大怒,想起徐邈和刘谦的猜测,恨声说道:“狗官害人,必当除之!” 第七十七章 求人不如求己 要说起来,在场这几个人当中还真有一个能被称为官的人,所以听了陈琼的话之后,吴叔撇了撇嘴,用习以为常的口吻说道:“他们要是不这么干,那才奇怪了。” 陈琼看了他一眼,用讥讽的语气说道:“看不出来你们蜀地的官员对蜀王这么爱戴,他都被朝廷捉了,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也卖命。” 吴叔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世上忘恩负义之人虽多,总有几个好的,有人怀念他倒是可能。却不是这些人。” 他冷笑着说道:“这些人不过是借着灾民动乱抬高自己的地位罢了。” 陈琼的政治经验虽然浅薄,无奈前世看到过相似的戏码,所以听到吴叔的提示,立刻就醒悟过来,恍然说道:“原来如此。”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既然灭了蜀王,蜀川百官自然都要换人,就算朝廷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地方官,重要的位置肯定也要先换上自己的人。这些从关中调过来的官员无论施政水平怎样,都有一个相同的缺点,那就是人生地不熟,神策军战力再强也不可能拨给他们使用,所以他们最终能依靠的力量还是当地人,就算不借助从前的基层官员,至少也得从当地再提拔起一批人来。 这里就有一个操作顺序的问题,新提拔起来的人没有实践经验,肯定不如旧人好用,如果假以时日,自然可以成长起来独挡一面,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呢? 只要有足够紧迫的事情让朝廷新派来的官员急于解决,就只能继续使用那些旧蜀川官吏,等到切断了新人的进阶之路后,蜀川各地自然还是从前那些人的天下,唯一的区别也只是顶头上司换了个人而已。 所以现在蜀川各地不约而同地撺纳灾民闹事,生生把一场本来还没有严重到无解的灾祸提前弄成了大批灾民背井离乡的大灾,当然就是为了逼迫朝廷对这些旧人让步,至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牺牲了多少平民百姓,显然并不在他们的考虑当中。 陈琼越是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心中就越是愤怒。不过心中戾气消退之后,他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中越是激动,反而表现得越是沉默。 众人推着躺在推车上的陈涉出了朱家镇,陈琼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示大家沿着大路往西走。吴叔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陈琼正在心里盘算一件大事,没心思跟吴叔说话,只是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昨天他让老马和徐邈等人出朱家镇暂避,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带着救出来的人可能来不及立刻追赶他们,所以专门叮嘱老马先向西行。一来往东去汉中要经过林家庄,陈琼不知道事件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当然不可能送货上门。往南去锦阳的话很可能被朱庆猜到,还是走回头路最保险。 二来他们从西边一路过来,起码熟悉道路,躲藏起来也更加容易。 陈琼不爱说话,自然有其他的人想要说话,陈道在旁边向吴叔说道:“陈十二他们也在这边。” 他说的陈十二也是陈家洼的乡民,前天被朱庆的家丁赶出朱家镇之后,这些人不敢向锦阳去,又听了陈涉的话不想去汉中,也就只能往西走,按陈道的说法,他们应该就躲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陈琼只是让徐邈等人往这个方向走,并没有指定停留的地方,当然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走多远,于是让陈道带路,打算先看看陈家洼的人,然后再去找徐邈。 很快他的愿望就实现了,而且一次实现了两个,不但找到了陈家洼的乡民,也找到了徐邈,因为这两伙人正在一起,不过看起来相处的并不融洽。 实际上在昨天晚上之前,这两批人还没有碰面。陈家洼的人久等陈道不归,担心之余肚子里还在造反,只能在附近寻找吃的东西。 徐邈几人因为担心陈琼也并没有走远,落脚之处离陈家洼乡民不远。他们不但带有食物,祝亮还带了熬药用的瓦罐,生火做饭的时候,很快就被陈家洼的乡民们闻到了气味。 俗话说人穷志短,陈家洼的乡民们见徐邈这边人少,就走了歹意,想要客串一把强盗。结果自然不用多说,祝亮自己一个人就放倒了所有的业余强盗,要不是陈涉家的小孩子及时认出了自己村里的叔伯哥哥们,只怕陈涉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是一群孤儿寡母了。 祝明祝亮两兄弟出门在外,手脚也说不上有多干净,对这种出则盗入则民的行径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既然自己这边有人认识他们,也就不以为甚,只是拘住乡民们不得离开,等陈琼回来再拿主意。 听了两伙人会师的经过,陈琼觉得自己简直心累,他向吴叔说道:“你们这些人被朱庆驱赶的时候只顾逃命,面对陌生旅人却要下毒手,不觉得精分吗?” 吴叔不知道“精分”是啥玩意,不过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摊手说道:“那朱庆可是官家,自然不同。” 陈琼哼了一声,“不让他们取水救灾的人是官家,让他们背井离乡的也是官家,现在官家让他们乖乖饿死,何以就要来抢劫了?冤有头债有主都不知道吗?” 吴叔嘿了一声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琼叹了一口气,摇头走开,先是检查了祝明的伤口,发现七品高手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伤口并没有发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愈合如初,如果不怕伤口绽开的话,祝明现在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陈涉的长子病情要复杂一点,仍然还在低烧,不过已经恢复了神智,见到被陈琼救回来的父亲,兴奋之余精神看起来也更好了一些。 陈琼又用银针过穴之术替他疏通了一次经脉,打发众人散去之后,才向陈涉问道:“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陈涉心眼要多一些,一路上早看出陈琼不是一般人,听陈琼问起,勉强撑起身子说道:“还请公子援手。” 陈琼摇了摇头,“求人不如求己,这世界没有救世主,我也不是太阳。” “你见过螳螂吗?”陈琼说道:“我听说过一句关于螳螂的话。” 听完陈琼所说,陈涉沉默下来,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陈琼等了一会,看着陈涉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过你们自己的日子总是要自己去过才是。” 陈涉深思半晌,终于说道:“麻烦公子让吴叔过来,我要与他商量一下。” 陈琼点了点头,起身叫过吴叔。自己走回到徐邈身边坐下。徐邈见他闷闷不乐,劝道:“世事险恶,不必放在心上。”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想做一些改变,只是还没有拿定主意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第七十八章 风起青萍 徐邈不知道陈琼又在发什么神经,反正他已经习惯了陈琼的胡言乱语,于是学着陈琼的样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向陈琼说道:“陈兄辛苦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如今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书生未必无用,武功也未必有用,都有自己的适用范围。” 徐邈第一次听说“适用范围”这个词,不过只从字面上也不难理解到其中含义,想了一下点头说道:“此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也。” 陈琼没有说话,看着吴叔和陈涉似乎是在争论什么,陈涉的妻子担心陈涉的伤势,连忙走过去打算劝说,立刻又被陈涉赶走了。显然陈涉家里妇女地位有限。 徐邈也注意到了陈涉和吴叔的样子,向陈琼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决定命运。”这次陈琼回答得很快,他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书生未必无用,武功也未必有用,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去拿。” 徐邈一头雾水的听了,觉得自己每个字都能听明白,但是仍然不知道陈涉和吴叔正在决定什么。 陈琼也没有解释的兴趣,突然问道:“祝亮抓住这些人的时候,他没想过要把他们送去官府治罪吗?” 徐邈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想过,可是再想想,他们落到这个地步,又何尝不是官府所为?” “不错。”陈琼淡淡说道:“刚才我告诉陈涉一句听来的话,‘不做安安饿殍,犹效奋臂螳螂“。” 徐邈的学问比起陈涉来,就相当于陈琼和吴叔之间的差别。陈涉都能听懂的话,徐邈当然秒懂,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向陈琼低声喝道:“你,你这是在撺纳他造反!” 陈琼安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也不为自己辩解。说实在的,这几天里他一直都觉得心累,实在也没心思给别人当思想导师,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好还是自己去拿。 最初的惊愕过后,徐邈也缓过劲来,他瞪着陈琼想了片刻,低声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其余不论,神策军近在咫尺,大军到时一切灰飞烟灭,此饮鸠止渴之策也。” 说完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又说道:“陈兄出此下策,只是为解灾民饥渴,锦阳有家父学生,愚兄不才,愿往说之。” 陈琼看着徐邈焦急的样子,笑了一下,问道:“徐兄的同窗,便是散尽家财,能救得了这许多灾民吗?” 徐邈一愣,他并非不通世务的书呆子,当然知道这次的旱灾本是人祸,别说他提到的同窗只是锦阳普通富户,就算富可敌国,也救不了这次的灾。 陈琼见他愕然的样子,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徐邈的胳膊——主要是他比徐邈矮了不少,拍肩膀有点累,陈琼已经很心累了,更加不想身累。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然后他看着徐邈,很认真地问道:“而且你觉得神策军真的会来吗?” 徐邈一愣,盯着陈琼看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皱眉说道:“此行险也。” “人必置之于死地而后生。”陈琼淡淡说道:“总是担心404是写不出好书的。”说完之后,他就向着正走过来的吴叔迎了上去。 徐邈莫名其妙地看着陈琼的背影,心想陈琼难道还要著书立传?以他的学问水平,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死另死”又是个啥玩意?难道比官府还可怕?再说一个人又怎么能死第二次? 一天之后,陈琼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的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他自己带着范思辙依旧前往汉中,徐邈却留了下来,打算看着陈涉能做到什么程度。 陈涉需要联络附近灾民,同时按陈琼传授的方法造势,身上的伤势又重,所以并没有来送陈琼,只有徐邈和老马为他送行。 陈琼再次上路的时候没有乘马车,背着自己的包裹,将青索剑提在左手,向徐邈拱手说道:“徐兄万事小心。” 徐邈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昨夜听君一番谋划,真天下奇才,为兄敬服。” 陈琼摇了摇头,有心客气一下,不过估计推说“食人牙慧”徐邈也不能信,只是点了点头。又向老马说道:“徐公子的安危就麻烦你了。” 老马点头应了。他本来是云二娘派来保护陈琼的,结果发现陈琼的武功高得超乎想象,根本用不着他来保护,同时他自己也是穷人出身,对陈涉等人要做的事很感兴趣,于是就主动留下来跟随徐邈。 陈琼本来还在担心徐邈留在陈涉身边可能遇到危险,所以让祝明祝亮留下来,一面让祝明养伤,一面也可以保护徐邈,现在又多了个老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至于范思辙的心思很简单,他就是打算回去看老妈,陈涉他们想干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 最后一个来送别的是陈涉的妻子。他全家人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开始吃树皮草根,自然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陈琼。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里面竟然是两个煮熟的鸟蛋,加起来还没有陈琼的拳头大。本是昨天陈家两个小孩子在河外野地里找到的,没舍得吃,上交给了母亲。 陈琼看了也觉得心酸,向陈妻说道:“这两个蛋还是留给孩子吧,你家老大烧退之后病情应该是稳定了,但是此病最易缠绵,平时不要劳累惊吓,还要尽可能补充营养,比我更需要这两个蛋。” 陈妻见陈琼态度坚决,收起鸟蛋便要给陈琼磕头,陈琼伸手阻止,向徐邈和老马拱手做别。 徐邈看着陈琼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呆,听到老马说道:“陈公子真是奇人。也不知道他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徐邈也有类似的想法,听到老马的话,顿起知音之感,转念想到自己居然和个赶大车的车老板是知音,又觉得好生无趣,胡思乱想当中,突然想起陈琼昨晚跟自己说过的话,顿时心中一震,转身向书僮叫道:“快取纸笔来。” 书僮一呆,心想人都走了你要纸笔干什么?不过徐邈有一些文人的脾气,走到哪里把笔墨纸砚带到哪里算是日常,连忙打开包裹,取出纸笔。可惜陈琼不喜欢写字,并没有弄出钢笔来,徐邈要写字还得等书僮研墨。 徐邈这时才想起陈琼昨天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激荡,就在原地转圈——主要是昨天陈琼说得太多,徐邈处理器有点宕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陈妻心里惦记着儿子,急着回去让儿子把两个鸟蛋趁热吃了,可是徐邈不走,她也不好先行,只好默默看着徐邈,在心里盘算这要是给他套上磨盘,这会应该已经能出豆浆了。 研磨是个慢活,除邈终于等不及,折了一根树枝,就在路边土地上写下两行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微风吹过,远处草丛中一个酸道人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口中轻咦了一声,皱眉说道:“要起风了?” 第七十九章 蝴蝶剑派 朱家镇离锦阳很近,以这个时代的城际间道路的实际情况,人们出门通常会选择成邑到锦阳然后再到汉中这种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走法。陈琼急着赶去汉中,所以才打算取道朱家镇直接去汉中,结果却在朱家镇耽误了两天的时间。 这一次离开朱家镇后,陈琼有点怀疑陈涉的判断,毕竟陈琼自己并没有遇到阻止他去锦阳的人。倒不是说陈涉在骗他,但是陈琼想看看锦阳的官员有没有牵涉其中。 于是他问清道路之后,带着范思辙先拐了个弯来到了锦阳城下。 锦阳号称蜀川第三大城,但是在陈琼看来,这个第三的水份实在有点多。占地面积也就跟前世大一点的县城差不多,就这样,城里还有大片的农田充数。看上去就是个围了一圈低矮土墙的大农村,不禁上陈琼很想吐槽,说好的几十丈高的城墙呢? 比较起来,成邑城里虽然也可以看到农田,但是建筑物已经明显具有城市风格了,也不知道身为蜀川之都的汉中是什么样子。 锦阳这里的气氛要比成邑紧张得多,离着很远就能看到城门有身穿盔甲手执兵器的士兵在盘查过往行人,城墙的望楼上也有人影晃动。 不过守门的士兵看到陈琼手提长剑气宇不凡,身边还跟着个仆人,倒也并没有送脸上门,很轻松地让他们进去了。 锦阳城里都是土路,多日无雨的结果就是一脚踩上去尘土飞扬,看起来人人都有千金贵体。 陈琼没有逛街的打算,就近在城门边选了一家门面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进去,然后才从伙计口中得知这客栈里有一口水井,所以每天都会打水洒扫门前道路,招揽客人的效果倒是不错。 陈琼投宿的时间还早,客栈里没有什么人,被他随手打赏了小费的伙计跑前跑后照顾得无微不至,职业道德相当的好。 打水洗过脸和手之后,陈琼向过来收拾水盆的伙计问道:“我从汉中一路过来,你们这里的灾民倒是少。” 伙计一呆,疑惑地问道:“客官从汉中来,怎么会从北门进城?” 陈琼本来只是想套话,倒没想过还有这个疏漏,总算还有急智,淡淡说道:“我与林家庄林老爷子有过一面之缘,特地绕道拜访。” 那伙计显然是知道林增泰的,听了顿时肃然起敬,向陈琼说道:“公子手执宝剑原来真是习武的。” 陈琼笑了起来,“难道还真有拿把剑装逼的?” 伙计不知道装逼是什么样子,干脆装没听见,说道:“本城里有个蝴蝶剑派,不知道公子听过没有!” 陈琼一愣,皱眉说道:“你说的是那个举派帮蜀王守汉中的蝴蝶剑派?” 伙计拍手说道:“对啊,那蝴蝶剑派从前就在本城,派中人人带剑,所以城里的公子们出门也都喜欢拿柄剑。” 陈琼对锦阳城里的流行文化没什么兴趣,而且出门带把剑怎么也比穿个漏半个屁股的裤子强,所以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随便点了点头。 接应李弦的时候,他就从无缘口中得知蝴蝶剑派的事,虽然无缘对这个剑派平日的行径印象不佳,但是纵观蜀川各派,有决心跟着蜀王殉葬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家,最有讽刺意味的是,最后蜀王还投降了。 他记得云二娘曾经说过,蝴蝶剑派掌门以下七十余人都死在了汉中城里,所以对这个门派的人还是有些好奇心的,于是又向伙计多问了几句。 看起来蝴蝶剑派的事在锦阳城中算是个很热的谈资,所以伙计知道得居然不少。很快陈琼就知道,蝴蝶剑派在锦阳城中是有产业的,不过兰陵王高勇攻破汉中之后,很快就传檄锦阳,要求查封蝴蝶剑派产业,捉捕派中余孽,据说锦阳城中监牢那几天都关满了人,直到最近才稍微少了一些。 陈琼听了大奇,心想怎么牢里的人还能减少?难道这时代就有行政拘留的说法了? 这次伙计解释起来就有些顾忌,又拿了陈琼十几个铜钱之后才低声说道:“公子莫道那些被官府捉起来的人都和蝴蝶剑派有关系,其实戚掌门当时带领门人去汉中,剩下的人也都离开避祸去了,被官府捉到的都是给蝴蝶剑派干活的佃农长工。还有些人只是会些拳棒,都被抓进大牢去了,连蝴蝶剑派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这些人家里若有钱时,上下打点一番,吃些苦头也就放出来了,有那没钱的穷哈哈,就只能干关着等死。” 就算已经经过了陈家洼灾民遭遇的洗礼,陈琼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惊讶地问道:“这么说牢中关的犯人都是和蝴蝶剑派没关系的?他们就不怕朝廷来查吗?” 伙计晒道:“他们也是朝廷的官,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来查还不是一样的干法?再说牢里关的人也不是都和蝴蝶剑派没关系,戚掌门有一个儿子就被关在里面。” 陈琼怀疑地看着伙计,迅速指出了他前后文中的矛盾之处,“你刚才还说派中没去汉中的人都跑了。” 那伙计被捉了bug也不惭愧,呵呵一笑说道:“这个儿子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还待再说,却看到掌柜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口中呵斥道:“乱嚼舌头,还不干活去?” 伙计吓了一跳,端起陈琼用过的脸盆一溜烟跑了。 陈琼正听到要紧处,结果被掌柜打断,心中顿时有些不满。 没想到掌柜向他拱了拱手,说道:“这孩子的事我倒是知道得清楚,他母亲年轻时被戚掌门糟蹋,这才生下他来,可是戚家既不认也,又不容于母家,从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从来深恨戚家。后来蝴蝶剑派的事发了,别人都劝他逃走,他还不肯,只说要亲眼看着戚家的下场才能解心头之恨,不想却被官府当做戚家子嗣捉了去。” 陈琼听得目瞪口呆,吃惊地问道:“官府不知道吗?” 掌柜晒道:“怎么可能?当初蝴蝶剑派在城中时,与府君老爷都称兄道弟,怎会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只是拿来顶缸的罢了。” 陈琼摇了摇头,只觉此事甚惨,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掌柜也没有再说的意思,拱手告辞,转回自己的房间,正好看到自家娘子迎上来,于是低声说道:“我看那少年气度不凡,又是关中口音,似是朝廷鹰犬,已经把仇儿的事告诉了他,只盼仇儿时来运转,能有贵人相助,保住性命。” 掌柜娘子顿时红了眼圈,想要偷看一下那年轻客人的时候,却发现陈琼已经提了长剑,径自出门去了。 第八十章 米骚乱 陈琼出门的时候,没让老范跟着。一来老范在朱家镇买药的时候被捉,心里有阴影,对于逛街这种事很抵触。二来则是陈琼一个人的话,惹了事很容易跑路。 听了客栈伙计的话之后,陈琼才知道锦阳城里气氛紧张并不是为了防备灾民,而是因为搜捕蝴蝶剑派余党。当然锦阳城里其实也是有灾民的,毕竟以这个时代的行政动员效率,也不可能把锦阳城四周真正封锁起来。 锦阳城对待这些漏网的灾民倒是比朱家镇客气,直接划了一片区域把灾民集中起来看管,位置就是城北,一个叫做“北坡”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炮兵。 陈琼想去的地方就是“北坡”,至于客栈老板说起的那个倒霉孩子,他虽然觉得可怜,可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自己单人独剑去把人救出来。 锦阳城是从自然村落进化来的,所以城内的道路谈不让什么规划,显得非常杂乱,基本都是依据地型修建,几乎没有一条道路是直的。 陈琼从客栈出来之后,本来是打算一直向北走的,等意识到看起来向北延伸的道路不一定最终就通向北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城里迷路了。 看着一条横在面前截断了去路的街道,陈琼心里也不觉得惊慌。以他前世公费在多个陌生城市流窜的经验,在城市里迷路的危险性并不大,至少和荒郊野外比起来,在城里找个人问路很容易。 陈琼并没有急着找人询问,提着长剑漫步街头,发现这里应该是一条商业街,两侧都是大小不一的店铺,不过还在营业的不多,也看不到几个人,显得颇为萧条。 和锦阳城里绝大多数街道一样,这条街也不是直的,所以陈琼站在街道上一眼看不到两头,只是听到一侧似乎很是喧闹,可能是个大市场。 陈琼想了想,信步走了过去,转过一个弯才发现已经来到了街尾,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低矮的城门,估计就是他想找的北门。刚才听到的喧闹声就是从街尾传出来的。 陈琼远远看到很多人围在一家店铺门前,正在大声吵闹,气氛很是热烈。 蜀川多山,锦阳城就是依山而建,所以城里地势起伏很大,陈琼虽然身高不够,但是很容易就在不远住找了个高一点的地方,站到上面去之后,街尾的情景一览无余。 原来那是一家米铺,围住米铺的人衣着不同,有新有旧有好有坏,不过大多面有菜色。人群争吵时的声音非常嘈杂,逻辑也比较混乱,陈琼支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 正不得要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身边说道:“你站到我家磨盘上干什么,下来下来。” 陈琼低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白发老婆婆,腰间围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围裙,两个衣袖挽起,露出黝黑的胳膊,正扬头招呼他,“这是我家舂米的家伙,你弄脏了还怎么舂米?” 陈琼这才知道脚下踩着的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连忙跳下来向老婆婆告罪。也不知道是老婆婆脾气好还是看陈琼的相貌觉得顺眼,摆手说道:“这种热闹有什么可看的,每天都闹!” 陈琼心中不解,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离开,向老婆婆拱手请救,这才知道原来那米铺是官府指定专门卖米给灾民的米铺,围住米铺的都是近日逃到这里来的灾民。 陈琼心中疑惑,问道:“既是灾民,何来买米钱?” 老婆婆笑道:“你这后生实在不通,逃荒逃荒,逃的是荒,没有米,钱有什么用?”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心想原来这些人和陈涉不同,是有钱的灾民,按说这种灾民应该是当地政府欢迎的群体,怎么沦落到要和米铺吵架的地步? 老婆婆估计难得与人聊天,所以谈兴甚浓,又看陈琼相貌英俊,谈吐儒雅,心有好感,也愿意多说,于是告诉陈琼,就是因为这些人有钱,所以才被允许住在城内,没钱的都赶到城外北坡去了。 锦阳城县令生财有道,虽然允许这些人住在城内,但是不许他们在城里随意买卖,只是指定了几家店铺交易生活必须品。这几家店做的是垄断生意,自然坐地起价,别的也还罢了,这家米铺是天天都要打交道的,不但价格一日三变,而且缺斤少两相当严重,就连本地居民都看不过去,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声黑心肠。 问题是背后骂人无济于事,米铺每日赚得盆满钵满,掌柜的也越来越贪心,发现灾民中有钱的人越来越少,反而把米价越涨越高,这几天每天都有人围住米铺理论。城里差役开始还来赶过几次,后来赶得烦了,干脆假装看不见。 陈琼听了,心中的愤怒居然并不如何剧烈,想来是这几天听的惨事多,已经适应了。只是向老婆婆告辞,那老婆婆余兴未尽,还想留陈琼吃晚饭,并说自家有两个孙女与陈琼年纪相仿,情愿招婿,吓得陈琼落荒而逃。 陈琼落荒的方向正是米铺所在的街尾,很快就来了人群的后面。有了老婆婆的解说,陈琼再听两边的争吵就很容易明白了,原来并不是像老婆婆说的那样是因为米价高,而是因为这家店的米价不但高,而且还惜售。每天只许人买一点。 灾民们被盘剥了几天,已经明白了套路,知道米铺每天的价格都要涨,明天再来还要涨价,所以才要争吵。陈琼到时,正好掌柜亲自上阵,与灾民对骂,大意是说整个锦阳城里只有自己这一家米铺可以卖米给灾民,吃不起米的人大可回去安静饿死。 听了他的话,一个汉子终于忍住,挥拳劈面打去,口中骂道:“你这米铺的米价比别家贵上无数,若得在别家买米,谁来耐烦与你呱噪。” 掌柜年纪不小,身法却很滑溜,显然也是练过的,闪身避过汉子的拳头,大叫道:“反了反了,这家伙定是蝴蝶剑派余党,快来人拿他。” 锦阳城里近日大索蝴蝶剑派,灾民们当然也知道,听了掌柜的话,顿时有些迟疑。这时人群中有人叫道:“这是我们村的人,和蝴蝶剑派有什么关系,你这老儿坐地起价还要诬人清白,着实黑心得紧。” 那汉子想想被官府捉去的“蝴蝶剑派余党”下场,心中惊怒,大叫道:“便是余党也先打了这老儿出气。” 说罢挥拳又冲了上去。 那掌柜呸了一声,伸手拦住汉子的拳头,顺势侧肩将汉子撞了出去,骂道:“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耍横,来人给我打。” 他这米铺能做独门生意,当然是有门道的,店里养了一群打手,这时听到掌柜的话,立刻一拥而出,挥起棍棒向着人群打了过去,耳中听到掌柜叫道:“狠狠的打,打死几个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第八十一章 桃花瘴 周朝民间各地都有习武的习惯,蜀川武风虽然不如关中地区那样兴盛,但是民间习武的人也不少,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真正的老师指点,也就混个强身健体,运气不好的还可能因为锻炼不当弄坏身体。运气好一点的,像倪广有个好亲戚,可以拜师学艺,或者像祝明祝亮这样刚好遇上个想收徒弟的高手,也能学成一身武功。 基本上一个普通人如果能有四五品的实力,就可以去投军了,最不济当个镖师家丁之类的也能混口饭吃,所以能跑出来逃难的人群当中还真没有什么高手,再加上连日困顿,体力下降,被米铺雇佣的专业打手们一冲,顿时大乱。那个带头的汉子也被人打倒在地上。 打手们有米铺掌柜的吩咐,所以下手极狠,那汉子开始的时候还能抵挡几下,但是很快因为手无寸铁,没办法还手,很快就只剩下挨打的份,被人打倒在地上,渐渐没有了声息。 米铺掌柜站在店门前看着还不解气,高声大喊道:“用力打,打死他。” 口中正叫得响的时候,突然觉得身边有人影一晃,然后就发现自己竟然飞了起来。身体直落进了骚乱的人群当中,还砸倒了两个正在追着打人的打手。 混乱当中,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音量不高但是如同在耳边响起的清晰声音,“不反抗早晚要被饿死,被人打死总比被饿死强。” 本来被打手们追得鸡飞狗跳,四处乱窜的人群突然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人怪叫一声,转身向着身后打手扑了上去。那打手愣了一下,挥棍将这人打倒在地,但是这时第二个、第三个人也冲了上来。 就像入流的高手不会跟着灾民逃命一样,真正习武有成的人也不会去当打手,这些打手的实力其实比普通人强点也有限,虽然有棍棒在手,对付两三个人不在话下,但是架不住灾民人多,一群人蜂拥而上,很快就将奋力挥棍的打手们扑倒在地上,然后人群向上一拥,就看不见人了,只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在人群当中回响。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打手被灾民扑到。陈琼转身望向米铺门内站着的几个伙计,那几个伙计看到他手中长剑,互相望了一眼,扔掉手中棍棒转身便逃。 陈琼也不追赶,上前踹倒门板,转身向还在街面上混战的人群喝道:“粮食就在里面。你们还等什么?” 听到陈琼的声音,正在拼命撕咬殴打掌柜和打手们的人群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爬起来向着米铺里冲了过来。 陈琼侧身闪到门边,冷眼看着灾民们冲进米铺,街道上只剩下几个倒卧不起的人,既有打手,也有灾民。米铺掌柜空有一身武功,被陈琼扔进人堆里去的时候封了穴道,这个时候已经被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显然抗打击能力堪忧。 陈琼迈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伸手按在最先被打的那个汉子脖子上,试了一下脉搏,然后叹了一口气,问道:“后悔吗?” 汉子艰难地翻了个身,把缩成一团的身体伸展开来,他虽然看起来被打得很凄惨,但是却并没有伤到筋骨。汉子仰躺在街道上,向陈琼苦笑道:“被打死总比饿死强。” 陈琼嗯了一声,问道:“你们抢了米铺,难道还能留在城里?” 汉子愣了一下,这才想到米铺能做这桩生意,当然与官府关系非浅,他们抢了米铺正是闯下大祸,顿时呆住了。 陈琼早猜到这些人只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想过之后的事,淡淡说道:“你出城之后一路向南,一天之后或有转机,若没有时,也是你时运不济,需怪不得别人。” 那汉子眼睛一亮,艰难地从地下爬了起来,向陈琼抱拳说道:“多谢大侠仗义相助,若有缘再见,当结草相报。” 陈琼有些心不在焉地摆手说道:“你不以身相许我就很欣慰了,快进去分米吧,当心没人给你留。” 汉子一想也对,要是真什么都没捞到那就白挨这顿打了,连忙告辞离开。 陈琼蹲在地上,看着汉子一溜烟跑进米铺当中,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说道:“出来吧。” 他的话音未落,街尾的转角处走出了三个人,全都身着白衣,麻布包头,手中提着长剑。 陈琼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直很好奇,穿这么容易脏的颜色,你们多久洗一次衣服?” 三个人没有理会陈琼的话,一齐迈步向前走来,虽然是三个人,但是每一步抬脚落步都在同一时刻,就连每步迈过的距离都一模一样。 陈琼站着不动,看着三个人呈品字型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第一个人停下了脚步,另外两个人则继续向前,打算从陈琼两侧绕后。 陈琼当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脚下一动,瞬间退出一丈多远,重新与三人拉开了距离。 中间的人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是蝴蝶剑派的人?”这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陈琼觉得他去唱摇滚都不会好听。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陈琼想了想,决定按照套路来打,所以挑了一句比较大众化的台词。 那人恶狠狠地说道:“是就把命留下。” 说话之间,他身边的两个人已经自左右向着陈琼身后扑了过去,显然打算先截断他的退路。 陈琼冷笑一声,身子做势后退,然后转眼就向前冲了过去,左手连鞘长剑横打敌人颈间。 那人手中长剑出鞘,笔直一剑刺来,打算利用剑身的长度和陈琼抢攻。他兄弟三人的包围已经完成,只要拦住,后面就可以用剑阵取胜。但是陈琼显然也知道厉害,竟然不避不让,笔直向着这个剑上撞来。 这人看到陈琼丝毫没有闪避的样子,心头虽然掠过一丝疑惑,但是剑势却毫不犹豫。 长剑递出,却刺了个空,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长剑刺偏了一点,从陈琼的身边掠过,陈琼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还在鞘中的青索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淡淡说道:“技止此矣?” 那人身子一僵,愕然看着面前绕后成功却失去了包围陈琼机会的两个同伴,沉声说道:“这是什么功法?” 陈琼淡淡一笑,张口说道:“这是……”陡然间觉得心中警兆大起,来不及去想是怎么回事,身子一掠而起,退出数丈,只觉得鼻端有一味淡淡的甜味萦绕不去,这时才看到那人身上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雾气。 “这是桃花瘴。”那人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陈琼阴沉笑道:“你去死吧。” 第八十二章 月下绮旎 据说西南有十万大山,其中多毒虫异兽,土人采集成毒,中人立死,其中又有毒瘴为最。 陈琼对这个传说一向嗤之以鼻,毕竟以他前世学到的知识,任何毒素要发挥作用都需要时间,世上只有无解的毒药,绝没有瞬发的毒药,真要是有这么厉害的毒药,那别人还要不要混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快他就遇上了其中“为最”的毒瘴,还是名字听起来很绮旎的桃花瘴。 如果换一个场合,陈琼肯定要吐槽这个名字起的很没道理,瘴有了,桃花呢? 可惜现在他一点吐槽的欲望都没有,因为在这里身中桃花的人就是他,那感觉就像是喜欢看小电影的人穿越进去成了主角,还是女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精病? 陈琼不是神精病,事实上他的感觉相当灵敏,所以在白袍人放出桃花瘴的时候立刻就察觉到了危险,虽然慢了一步,但是好歹还不算太晚。 看着三个白袍人重新排成品字型向着自己走过来,陈琼用力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惜事与愿违,眩晕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一切真实的事物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你最好求我们杀了你。”为首的白袍人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瘴气入体,焚心乱欲,很快你就会欲火焚身,看到一头猪你都能当成美女。” 他咧嘴笑道:“这么俊的男人,死了太可惜了……” 话音未落,白袍人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白昼消散,黑暗降临,点点月光当头落下,夜风轻拂之间,似乎还有暗香浮动。 白袍人一生专习瘴毒,立刻就分辨出围绕身边的暗香就是自己的桃花瘴,心中一惊,叫道:“别乱动,这是障眼……”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嘎然而至。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黑暗又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收起剑意的陈琼勉强将青索剑入鞘,然后踉跄着走到白袍人的身边,伸在他身上一推,眉尖一点殷红的三个白袍人相继倒地,再无生机。 陈琼抬手揉了揉脸,感觉自己比刚才好受了一些,只是心中躁动之意不减。再想起刚才白袍人说过的话,心中惊惧,伸手摸出白袍人怀中的所有物品,也不管是不是解药,一古脑塞进自己怀中,然后提起青索剑向着城外逃去。 锦阳城内虽然没有大片的树林可以让陈琼跳,不过单以跑路的速度而论,陈琼也是对得起九品高手这个职称的,甚至还要高出平均值很多,所以他全力飞奔,转眼间就已经出了锦阳城。 出城出后,他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把锦阳城北叫做北坡,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一大片山地,最不缺的就是山坡。 因为身中奇毒,陈琼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展开轻功向着深山当中直奔过去,直到身边尽是参天大树之后才停了下来。 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茂密的树木枝叶挡住了光线,林下漆黑一片,以陈琼的目力,也就只能看清身边咫尺之地。 陈琼觉得头晕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体内燥热难当,前世曾经相当熟悉的感觉重新出现在这一世的身体上。 他低声骂了一句,他不知道这种毒药有没有奇特之处,万一真像白袍人说的那样纵欲焚身,那开了头可就收不了场了,于是只能苦苦忍耐。 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陈琼把从白袍人身上取出的东西都掏出来扔在地上,别的杂物不管,先看其中几个形状不同药瓶。 白袍人显然不属于精细的人,他的药瓶上一个说明性文字都没有,当然更可能是这人根本就不认字。 陈琼咬了咬牙,挨个打开药瓶察看,结果意外地发现这些瓶子里并没有桃花瘴气,显然白袍人另有藏毒的手段。 陈琼觉得身体里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浓,已经忍不住要脱衣服了。可是想到吃错药的后果,他又迟迟无法做出判断,虽然理论上来说,用毒的人随身肯定会带着解药,但是谁又能肯定这家伙会按照套路打?再说自己也不能确定搜出了尸体上的所有东西。 犹豫当中,陈琼突然想起自己展开剑意击杀三个白袍人之后,中毒的感觉似乎是减轻了很多,心中一动之后,立刻全力催动静夜思剑意,黑暗的树林当中立刻出现了点点月光,并且随着陈琼加意施展,月光也越来越亮,甚至大放光明,照亮了真实的树林。 本来静寂的树林当中突然躁动起来,因为陈琼的出现隐藏起来的昆虫鸟兽纷纷显身,陈琼甚至看到一只长着大尾巴的松鼠从自己面前的树枝上跳了下来,吱吱叫着在地面上匆匆跑过。 陈琼愣了一会,愕然心想,难道自己这是化身成自然界的丘比特了?武道意境还有这种功能? 事实上天人神境相当于本身意志的具现化,就算认为是施展者本体的延伸也不算错,像顾采和伊芙展开武道意境对拼,其实就相当于意念对抗,在这个过程当中,两个人都是要承受伤害的。这也是顾采要冒险主动出击的原因。他的意境初成,没有伊芙完备,拼到最后多半会输,而且武道意境的主体破碎,对本身的修为也有很大的打击,重修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琼身中的桃花瘴奇毒本来就是通过侵蚀感官系统干扰受害者的身体机能,他展开剑境之后,瘴毒自然也就随着剑境扩散开来,充满整个剑境当中,结果被剑境笼罩进去的各种动物也就跟着中招,重新体验了一把春天来临时的情景。 陈琼身为剑境之主,剑境当中草木生发,虫兽形迹都在掌握当中,置身这种春意盎然的环境当中当然不会觉得舒服,不过比起自己一个人扛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陈琼就当自己是在听白噪声,干脆收敛心神,打起坐来。 良久之后,树林当中重归静寂,剑境中月光如昼,照见遍地尸骸。陈琼猛地睁开眼睛,觉得身心通透,中毒后的各种感觉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月光的清冷肃杀,就连静夜思剑意当中的强烈思乡惆怅之情都被压了下去。 陈琼霍然而起,提起青索剑要走,刚刚抬起脚步却又停了下来,俯身收起刚才扔在地上的白袍人物品,这才展开身法,向着锦阳城中奔去。 过了好一会,一个身背酒葫芦的邋遢道人才从树林外转了进来,俯身看着死在陈琼剑境当中的昆虫鸟兽尸体,沉默不语。 第八十三章 其有意乎 陈琼身上有很多值得夸耀的特质,例如聪明、伶俐,勤奋、活泼、逗逼……好吧后面这个不怎么值得夸耀。 在这些特点当中,他唯一没有也不想拥有的就是隐忍。 陈琼从来都不觉得君子报仇应该十年不晚,三年之后又三年都混成大哥了,十年之后又十年,就不怕变成仇人的后妈吗? 所以他解除了桃花瘴毒之后,立刻就决定赶回城里弄清楚那三个白袍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听起来他们似乎是专门来对付蝴蝶剑派的,但是按照客栈伙计的说法,蝴蝶剑派的人不是死在了汉中就是已经逃走了,怎么会还有这种人在城里游荡? 当初从城里跑出来的时候,陈琼生怕离有人烟的地方太近,经受不住诱惑,现在往回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跑的有点远,这时代的城市夜间也没有灯火,黑灯瞎火的连个指路的目标都没有。 好在这次陈琼的运气不错,转到后半夜,终于看到了锦阳城的轮廓。 也就比陈琼稍高一点的夯土城墙别说挡住陈琼,估计连淘气点的半大孩子都挡不住,所以陈琼轻松完成了进城这个任务,然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来过这里。 他蹲在城墙上琢磨了一会,终于想起城门上应该有字,于是又跳出城去摸到城门楼下,皎洁的月光让他省了不少事,一眼就看到那上面写着“凤仪门”。 陈琼差点气趴下,心想你就老老实实的写东南西北不好吗?凤仪是个啥玩意? 想想反正自己已经跑了大半个晚上,也不差再跑一两个时辰,干脆顺着城墙认准一个方向走,找到熟悉的感觉再说。 锦阳城上当然是有士兵守卫的,只是这半夜三更,士兵们都在偷偷打盹,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个瘦小的飞贼在自己的面前三进三出,左右横跳。 陈琼顺着城墙跑了一会,看到了城墙外越来越多的山地,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到的好像不是北门,不是东门就是西门,要不是锦阳城够大,自己没准就和锦阳城擦肩而过了。 借助城外连绵的山坡,陈琼终于确定自己回到了北门,然后很快又找到了那家米铺所在的地方。 米铺外的街道上静悄悄的,月光下可以看到破碎的门板还散落在地上。白天被打倒在街道上的人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块块疑似血迹的污渍。 陈琼蹲在米铺的房顶上,很认真地琢磨自己要不要进去找个人问问白天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的时候,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对面。 月光下,一个黑衣人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按道理来说,月光再明亮,总不如阳光,两个人隔着足有几十米,是不可能看清对方的相貌的。但是看到黑衣人的身影后,陈琼心中突然升起一丝熟悉的感觉,长身而起叫道:“是你?” “果然是你。”对面的黑衣人显然也认出了陈琼,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你不在青衣江跟着新安郡主,跑这里来干什么?” 陈琼并没有认错,这个突兀出现在黑暗当中的黑衣人正是被陈琼横刀抢了新安郡主的顾采顾观察。 顾采虽然问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但是证据当中很明显并不惊讶,应该是已经得到了鲁洪和武涛传来的消息。知道陈琼在这附近显身。 陈琼哼了一声,盯着顾采问道:“所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顾采的扑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淡淡说道:“顾某添居羽林卫四品观察使,自有公干在身。” 陈琼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两个弯,这才明白人家是在拐弯抹角的说“自己没那么闲”,不禁有些生气,哼道:“四品观察使了不起吗?” “那要看怎么说了。”这本来是一句气话,没想到顾采居然很认真地打算解释。陈琼立刻认怂,摆手说道:“停,停。”他说道:“既然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那在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吧?” 顾采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又忍住的样子。 陈琼服气地摆手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是四品观察使,没那么闲。” 顾采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听说有武道天人在这附近出手,所以过来看看。” 他看着陈琼说道:“你还没有勘破武道就修成剑气了?” 顾采曾经和陈琼交过手,在静夜思剑境当中差一点中招,不过那时陈琼用的是一柄普通长剑,顾采可以确定当时的陈琼还没有修成剑气。 陈琼下意识地就想承认,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变成了实话,“没有。”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顾采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陈琼手中的长剑上,“那就是借助外物了。”他说道:“你回到这里,是想知道那三个人的身份?” 陈琼心中大奇,鲁洪在朱家镇见过自己,所以顾采听说锦阳城里有天人显身,猜到可能是自己这个冒牌货并不奇怪,毕竟天人可没有聚合原则,不会没事往一块凑合。但是他能猜到自己回到这里的目地就比较神奇了,难道地府走的是魔术师途径,还会算命? 顾采听了陈琼的疑问,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说道:“我听说你离开的时候很急,有一具尸体还被搜过,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就猜你可能是中了毒。既然你现在回来了,当然是解毒之后想知道那三个被你杀死的是什么人。” 陈琼愕然看着顾采,心想果然不亏是观察使,这么明显的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难道是没有走观众途径的原因? 他想了想,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如果是我的话。”顾采慢吞吞地说道:“动手之前我会先打听清楚,而不是杀完人之后再琢磨这个问题。” 他没有给陈琼发飙的机会,继续说道:“他们是药谷弟子,人称桃花三兄弟。”他说道:“药谷中人手段千奇百怪,没想到遇到你一下就少了三个。” 陈琼倒是听说过药谷的名字,印像当中好像是个帮会性质的地方,人员良莠不齐,很受二师兄鄙视。于是皱眉说道:“我还以为是羽林卫的人。” 顾采愣了一下,看着他说道:“你是不是对羽林卫有什么误解?” 他说道:“羽林卫虽有缉捕之责,然而非重案不为,不然的话,还要州县府衙何用。羽林卫的重点是采风听闻,上达圣听。像桃花三兄弟这样的人,既不能打,又不能融入人群中打探消息,羽林卫要来何用。” 说到这里,他打量着陈琼,悠然问道:“陈兄这样的人才倒正是羽林卫所需,不知可有意乎?” 陈琼哑然看着他,心想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兼职干猎头吗? 第八十四章 乱像初显 看着陈琼吃惊的样子,顾采觉得有些意外,他看着陈琼说道:“孤鸿子前辈没让你这么做吗?” 陈琼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学艺深山中,艺成天下行”这种事,对于真正开宗立派的武林人来说是不存在的,一个门派要发展壮大,甚至仅仅是要延续下去,都需要不停的补充人力物力。 绝大多数投身武学的年轻人,终极目的都是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是跟着师父终老深山,就算真想这么干,师父都未必愿意。 所以单纯为了增加阅历闯荡江湖的武林人也许有,但是绝对不会是主流。绝大多数主动离开师门的年轻人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的一身武功找个能卖上好价钱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担负着宣传师门,吐故纳新的任务。 顾采是地府嫡传弟子,身上肩负的使命当然要比普通弟子更多更重,在他眼中的陈琼比自己更加优秀,当然也不可能没有背负师门的期许,事实上顾采觉得陈琼刚刚出道就卷入了蜀王后裔的事情里,很可能就是有意为之。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无论是想要出人头地还是振兴师门,卖身给朝廷显然都是最好的选择,也只有朝廷才能出得起价钱,所以顾采才会主动邀请陈琼,没想到看陈琼震惊的样子,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事。 想明白这些事之后,陈琼沉吟了一下,摇头说道:“多谢顾兄好意。”他说道:“新安郡主之事,让顾兄为难了。” 顾采笑了一下,摆手说道:“倒也不算什么,陈兄既然不愿加入羽林卫,希望也不要和朝廷作对,那才是令顾某为难之事。” 按道理来说,顾采已经修成天人,比陈琼整整高了一个大境界,就算陈琼手段百出,也没办法弥补实力的差距,陈琼要与顾采为敌的话,两人见面陈琼恐怕只有跑路的份,哪里能说得上让顾采为难? 偏偏陈琼听了顾采的话,居然并不觉得奇怪,想了想问道:“兰陵王高勇现在汉中吗?” 顾采吃了一惊,打量着陈琼说道:“陈兄见兰陵王何事?” “如今蜀东灾民四起,乱像已显,兰陵王意欲如何?”陈琼没有回答顾采的话,却提出了一个心中的疑问。 顾采松了一口气,摇头说道:“灾民应天时而生,周而不绝,自有地方官府赈济。” 陈琼听他说话不尽不实,显然是不想多说,心中无味,拱手说道:“那就汉中再见吧。” 顾采点了点头,目送陈琼离开。 陈琼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说道:“顾兄若是有暇,可去见一下牢中蝴蝶剑派后人。” 顾采愣了一下,想问陈琼是什么意思,然而陈琼已经去得远了。 回想起刚才的对话,顾采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少年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地对他产生好感。陈琼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很不错。 他想了一会不得要领,突然想起自己师父在回信中怀疑陈琼并非出身移花宫,很可能是缥缈宫嫡传。所谓大道同源,天下武功出玄门,地府与缥缈宫系出同源,自己和陈琼所习心法相近,不知不觉当中互相影响也是有的。 陈琼告别顾采,施展轻功直接走别人家屋顶,很快就回到了投宿的客栈里,意外发现房间中竟然重新准备下了洗脸水,只是水已经凉透了,显然是昨晚店中伙计送来的,估计是见面时打赏的小费激起了伙计的工作热情,也不知道他晚上没有见到陈琼会不会非常失望。 陈琼用冷水匆匆清洗了一下,然后赶在天亮之前又睡了个短觉,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毫无熬夜后的疲惫之感。 看到他拉开房门走出来,正在店里忙活的掌柜和伙计都吃了一惊,伙计连忙跑过去问候,说道:“您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看到。” 陈琼含笑点头,当然也不会回答这么蠢的问题,只是让他把洗脸水换过,转眼看到范思辙也起床出来了。 要说起来,范思辙这次跟着陈琼出来算是开了眼界,先是被人无缘无故地捉去打了一顿,差点被卖去开矿,然后又被陈琼救了出来,现在居然还可以自己住一间房。从小到大,这两次的体验都算独一份,所以昨晚睡得相当好,根本就没注意到陈琼没回来。这时候见到陈琼,连忙问好。 陈琼洗漱完毕,让伙计给自己二人准备早饭,吃过好赶路。伙计吃了一惊,向陈琼劝道:“听说昨天北坡的灾民闹事,抢了米铺,怕是要乱上一阵,客官千金贵体,不如在小店多住几日。” 范思辙现在已经知道陈琼脾气好,并不注意上下尊卑,插话道:“官府不管吗?” 伙计摇了摇头,“本来说是要调动官兵追剿的,可是后来又没有动静了。” 陈琼听了心中一动,锦阳城是有守军的,灾民们抢了有官府背景的米铺,就算是动了某些实权人物的钱袋子,这可是个人私事,不比公事可以拖延,锦阳城的官兵反应这么慢,只能说明有另外的事情牵制。 果然刚刚吃完早饭,就看到有人从客栈跑了进来,大叫道:“祸事了,朱家镇灾民起事,一把火烧了朱家镇,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几个零星在饭厅里吃饭的客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起身询问,那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是真的,锦阳城里的官兵都就已经集合起来,准备出城平叛了。 范思辙虽然困于见识,反应总是慢上几拍,但是他是从朱家镇过来的,听说朱家镇灾民起事,联想起陈琼离开前曾与陈涉密谋,顿时一惊,向陈琼说道:“陈公子……” 陈琼嗯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去汉中。” 他离开朱家镇之前,就已经向陈涉和吴叔讲明厉害,分析了之后会发生的各种情况,再有徐邈从旁辅助,初期应付官兵问题应该不大。 本来陈琼最担心的还是羽林卫高手,毕竟这些人如果要出手,单靠老马他们未必顶得住,如果遇上顾采,老马和祝家兄弟一起上都白给。可是今天早上听顾采的意思,羽林卫并不会随便卷入地方官府的事物当中去,更何况蜀境未定,羽林卫也未必会有兴趣干消防队员的活。 吃过早饭之后,陈琼不顾掌柜和伙计的挽留,执意上路,让把希望寄托在陈琼身上的掌柜大失所望。 没想到陈琼离开不久,突然有人跑到客栈门前,大叫掌柜的名字,“你快去看看吧,文仇被官府放出来了。” 第八十五章 粥棚 离开锦阳前往汉中的路上依旧不太平。路上遇到的灾民越来越多,各种冲突也层出不穷,不过这一次陈琼失去了搞事的兴趣,只是埋头赶路,偶尔随手打发掉不长眼的毛贼,轻松程度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几天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汉中城外。看着城门外搭起的明显有组织规划的连片草棚。陈琼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高勇和其他蜀地官员一样驱逐百姓,那才真是雪上加霜。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位兰陵王还算有人味,做事也还算有底限。 因为有官府的疏导,汉中城的灾民们并没有像沿途城镇那样聚集在进城的道路两侧,所以陈琼带着范思哲很轻松地进入到了城里。 到了这里,范思哲的思乡之情就算达到了顶峰,恨不得biu一下就回到家里看到老妈,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陈雄知道他急着回家,有心让他先走,但是范思辙怎么好意思这么做?坚持要先陪陈琼找到落脚的地方。 可是问了几家客栈之后,两个人才发现,汉中城里的客栈竟然已经住满了人,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灾民。 就像在锦阳城米铺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并不是所有的灾民都是穷人,一些乡下的有钱人也都跟着跑出来,有的的确是家中无米下锅,只能细软跑,有些人家中倒是还有余粮,但是觉得落在一群虎视眈眈的穷鬼当中很不安全,所以也藏了粮食跑出装做避难,单从字面意义上来说,这两种人倒也的确都算得上灾民。 汉中城有兰陵王弹压,并没有出现锦阳城那样大发灾民财的现象,客栈当中的费用有小幅上升,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住得起的,到处都是爆满,陈琼本来还想出高价争取一下,结果那个客栈掌柜很为难地表示他来晚了一步,前面陆续出高价的人已经把店里的空间榨干了。 连着走了几家客栈都悲剧之后,范思辙也有点为难,毕竟这是个人口流动缓慢的时代,汉中城虽大,可也没有很多家客械,再说按照现在得到的消息,其它客栈应该也都客满了。 他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公子若不嫌弃,先去我家落脚可好?” 陈琼犹豫了一下,觉得去范思辙家中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是总比在客栈里跟别人挤通铺要好,最倒霉的是,因为灾民数量众多,汉中城附近的空地都被住不起客栈的穷人占满了,陈琼就算想幕天席地也没地方去。 按照范思辙的说法,他家中兄弟不少,但是大多早夭,成人的只有他和一个哥哥。哥哥成婚之后,范思辙的父亲不久就因病去世,为了不给家中增加拖累,范思辙这才独自前往成邑谋生。 他哥哥早年劳作伤了身体,干不得重活,所以家境不太好。家里除了范思辙的母亲和嫂子之外,还有哥哥家的一子二女。范思辙开始的时候没有主动邀请陈琼去自己家里住,就是知道陈琼有独居的习惯,然而他家里并没有多余的空房间。 听了范思辙的话,陈琼倒是的确觉得有些不方便,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汉中城刚刚经历过一次攻防战,虽然蜀军总体的抵抗烈度不强,但是总还是有些精锐部队努力奋战的,所以城内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战斗的痕迹,有些倒塌的房屋上还残留着武道高手留下的印迹。 范思辙几乎每年都要回来一次,所以对城里的道路很熟悉,带着陈琼一路向自己的家中走去。 此时天色将晚,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了,陈琼看到街道上开始出现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灾民,慢慢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范思辙过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是到了施粥的时间,灾民们这是去排队领粥。 陈琼对这种件事很有兴趣,听范思辙说他家离这里已经不远,就摸出身上的所有铜钱交给范思辙,让他去买些吃食,自己在这里等他。 范思辙在成邑做工,赚得的钱都要攒起来带回家去,有钱回家当然不需要另外带东西,陈琼却不好空手上门,他也不知道这时代登门拜访的礼节,听说范家家景不好,想来买些吃的东西应该没错。 范思辙知道陈琼有钱,推辞了一下就收起铜钱去买东西了。 陈琼打发走了范思辙,自己站在街边看灾民领粥。 这施粥处是用草席搭成的棚子,四面通透,里面的几口灶上支起大锅,现熬现发,这时米粥已经熟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灾民们被香气吸引,不由自主地向着草棚里挤过去,任凭周围十几个执刀拿枪的兵士喝骂也无法阻止。不过好在这粥棚已经开了有些日子,灾民都知道轻重,虽然拥挤,倒也不至于互相践踏,更舍不得碰翻粥碗。 陈琼看了一会,正觉无聊,突然看到远处跑过来一队士兵,在士兵们身后,一个骑着白马的贵胄公子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陈琼自己生得俊美非常,所以对于别人的长相并不怎么在意,他二师兄算得上少有的美男,看惯了也就soso,这时见到这个锦衣青年,倒是小小惊艳了一把。 这青年一身锦袍,头上的冠巾中央镶嵌着一块六角型玉石,称得上富贵逼人,但是这些都无法遮挡住他的容貌。 “居然是中性美。”陈琼在心里暗想,忍不住怀疑马上的青年到底是男是女,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那个青年似乎感应到了陈琼的注视,骑在马上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青年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惊奇,然后向着陈琼含笑点了点头。 陈琼本能地回了一个符合社会期待的微笑,然后就打算离开。这青年身上挂了不少零碎,并不是他喜欢的风格。最重的是,这人腰上挂着一柄短剑。 陈琼现在的见识已经算是比较广博,知道因为周朝尚武,所以书生也有佩剑的习惯,不过和武人用的剑不同,书生的剑是纯粹的装饰品,武人惯用的长剑佩在身上不但重而且累赘,所以书生们多用短剑,有专用的钩子挂在腰带上,既轻便又省事。 而且武人的剑是没有剑穗的,装饰用的短剑刚通常有个长长的剑穗,甚至比剑身还在长。 现在这青年腰上就挂着这样一柄短剑,不但外表华丽,还有个看着就绊脚的长长剑穗。 前世身为工科生,陈琼一直对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本能地反感,所以确定这是个草包之后就想离开,没想到那青年来到粥棚旁边居然下马走了进去,看几个施粥人对他施礼的样子,陈琼这才明白,感情人家才是掏钱的大金主,这里的粥棚多半就是他家开的。 第八十六章 刺杀 就像绝大多数的人对陈琼都很宽容一样,陈琼对长得好看的人也很宽容,特别是这个人还很有钱的时候。 所以当他发现花样青年是这个粥棚的主人后,对青年的打扮也就没有那么鄙视了,毕竟有施粥这种善行在先,身上挂点零碎炫富的行为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刺眼了,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就在这个时候,拥挤在一起等待领粥喝的灾民队伍突然骚动起来,似乎有在人群当中来回推搡,动作还很激烈,因为大家都不想离开队伍,所以更加显得混乱。 青年这时已经下马,站在粥棚里看不清楚出了什么,似乎是随口询问了一句,于是本来在粥棚旁边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就匆匆走过去准备平息骚乱。 陈琼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青年很可能有官方身份,或者家里有人在做官,否则的话,跟着他的人就应该是家丁而不是士兵。 这时骚动的人群突然像是被捅了的蜂窝一样炸开了,灾民们四散奔逃,有人大声叫道:“杀人了。” 陈琼精神一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青年,发现他站在粥棚里没动,被陪他一起来的护卫们包围在中间,正皱眉看着四处乱跑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神游物外还是被吓傻了。 人群当中终于传来喊杀声,一个灾民模样的人手举钢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被粥棚外的士兵一枪戳在身上。这人挨了一枪之后竟然不倒,伸手握住枪杆,挥刀砍在士兵身上。 那士兵身上的皮甲被钢刀砍破,惊怒之下松手放开缨枪,向后退去。这时又有更多的灾民手中挥舞着武器从人群中杀了出来,那士兵手中没了兵器,转眼被人砍倒在地。 街道两侧的胡同里也有不少人冲了出来,其中颇有几个好手,纵跃之间已经来到粥棚跟前,普通士兵们明显不是对手,纷纷倒下,直到青年的护卫们顶了上去,这才稳住局面。 这个时候,陈琼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旁观一场刺杀,只是还不明白刺杀者的目地是施粥的青年还是施粥这件事本身。 这些刺者们的动作很快,伏击的位置也很分散,发起攻击之后,从四面八方出现,虽然保证了对刺杀目标的包围,但是同时也把乱跑的灾民圈在了里面。 受惊的灾民们惊慌之余极少能保持镇定,很多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抱头乱窜,无形中挡住了刺客们的进攻路线,那些刺客也毫不客气地砍杀挡住自己的灾民,手起刀落之间,已经有很多无辜灾民伏尸街头。 陈琼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心中怒气,纵身跃起,落在街道当中,连鞘长剑递出,将一个正在挥刀砍人的家伙点倒在地。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高速飞行的物体切开空气的嗡嗡声,陈琼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侧的屋顶上出现了几个手执弩箭的人,正对准粥棚放箭,第一批箭矢就射中了两个青年的护卫,其中一个倒地不起,另一个腿上中箭,仍然力战不退。 陈琼长剑圈起,转眼前又打倒了两个从身边冲过来的刺客,听到远处有人叫道:“这边点子扎手。” 然后另有一个声音叫道:“别管他,正主要紧。” 陈琼心中一动,施开轻功纵身跃进粥棚里,伸手去拉青年,喝道:“跟我走。” 没想到青年这个时候也正好在移动位置,陈琼伸手竟然没能拉到。他心中一惊,这时身后兵器破风之声响起,一柄钢刀砍了过来。 陈琼反手挥剑,青索剑的剑鞘贴在对方刀上一引,对方钢刀就失了准头,斜砍向旁边的粥锅,陈琼飞起一腿将这人踢得飞了出去,救下一锅热粥,转身再要去找青年,却看到面前刀光闪烁,一个护卫已经挥刀向他冲了过来。 陈琼愕然之下立刻明白过来,对方不知道自己是敌是友,把自己也当成刺客了。 这种事虽然搞笑,但是也什么好办法避免,陈琼不能反击,只好侧身闪开,这时棚外又是一轮箭射了过来,草棚顶上被刺穿两个洞,一根支持草棚的柱子被战斗波及齐中断开,半片草棚轰然倒下。 陈琼挥剑护住头顶,纵身从倒下的草棚当中冲了出来,还有心思庆幸这是茅草为顶,要是瓦房,怕是大家都要挂彩。 刺客用的是军队使用的制式单人弩,射程远力量强准确程度也高,唯一的缺点就是上弦太慢,所以每射出一轮箭后都要间隔一段时间。 陈琼冲出倒塌的草棚,正好看到刚才腿上中箭的护卫被对手挥刀猛攻,抵挡不住,不得不后退的时候,腿上箭伤发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护卫眼看对手挥刀追来,自己性命不保之时,一柄连鞘长剑自旁边伸了过来,刀剑相交之际毫无声息发出,本来势大力沉的钢刀就突然改变了方向,一刀砍在了地上。 陈琼进步上前,挥掌按在对方心口,掌力一吐,对方壮硕的身躯就颓然倒下。 放倒对手之后,陈琼转身向坐倒在地上的护卫喝道:“退回去,这里让我来。” 那护卫眼见陈琼举手之间将自己苦战不下的对手毙于掌下,心中惊讶之余,知道自己这边来了高手,连忙点头答应。 陈琼也不跟他废话,上前一步,左脚勾住刚才那人落在地上的钢刀,抬腿踢出,那柄钢刀陡然飞起,向着弓箭手所在的屋顶疾射而去,刚刚重新完成张弩搭箭动作的一个弓箭手毫无防备,被这一刀穿胸而过,腿下一滑,顺着屋脊滚落下来。 陈琼这时已经看出刺客当中虽然有高手,但是青年的护卫们相互配,也尽可抵挡得住,威胁最大的还是房顶上的弓箭手,正想纵身上房,突然心中警兆大起,本来准备跃起的身体向旁边滑步闪开,电光火石之际,一柄软剑悄无声息地从陈琼身边掠过。 然后陈琼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瘦小男人出现在身边,一剑刺空之后,轻咦了一声,手腕转动,软剑的剑尖突然扭成麻花状,在空中转了个弯,依旧向着陈琼刺了过来。 陈琼哼了一声,右手握住青索剑剑柄,双手一分,长剑出鞘,向着软剑迎了上去。 黑衣刺客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知道对方中了自己的圈套,他的软剑乃是异铁所铸,看起来像是长剑,其实犹如一根软鞭,可以随意弯曲,对手使用兵器格挡的时候,绝想不到自己的软剑可以绕过格挡伤人。 双剑相交,黑衣刺客只看到眼前青光一闪,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踉跄退出两步,看了一眼手中只剩下半截的软剑,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声,“好剑。” 陈琼看了他一眼,转身跃上屋顶,身后的黑衣刺客慢慢倒在地上,眉心一点殷红。 第八十七章 风虎遇云龙 陈琼加入战团只是很短时间内发生的事。虽然他一出手就已经连续放倒了好几个人,但是总的时间并不长,在混乱的场合下,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陈琼放倒黑衣刺客,纵身跃上房顶,开始追杀屋顶上的弓箭手们,刺客团体中的人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人带来的危险,开始调派人手追上去拦截。 陈琼青索剑到处,剑下完全没有一合之敌,转眼就已经连伤三人,抢到弓箭手跟前。挥剑将一个调转弩弓想要射他的人连胳膊带弩弓一起劈断。 这时长街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从长街两端拥出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们冲到街道上之后,并不向前厮杀,前排的执矛士兵半蹲下身体,露出后排的弓兵,然后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乱箭齐发。 陈琼在看到大队官兵出现的时候,还觉得很好笑,心想合着武侠世界的官兵也和正义一样总是迟到。 刺客这边真正的好手不多,现在袭击的突然性已经消失,在弩箭的配合下还能有一些威胁,等到自己干掉弓箭手们之后,这些家伙恐怕就得琢磨怎么逃跑才能活命了,有没有增援其实对结果的影响并不大。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赶过来的士兵们竟然并不参战,而是直接站位开大招,眼看着箭雨骤然升起,连自己都笼罩了进去,陈琼来不及骂人,脚下用力,已经踩穿了脚下屋顶的瓦片,直落进屋子里。 刺客们出现的时候,草棚附近的灾民们就已经开始逃命,跑得慢的要么躲到墙角装死,要么就已经被刺客们砍倒,现在笼罩在箭雨之下的除了刺客们,也就只剩下青年和他的护卫们了。 陈琼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听到屋外传来的惨叫声,等到他落地之后,屋外弓箭破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显然这些士兵开弓放箭的速度要比刺客们快得多,训练程度也更加精良。 这个屋子里是有主人的,看到外面突然厮杀起来,屋子里的女主人已经熟练地顶好的门栓,然后觉得不保险,又在两个孩子的帮助下挪动屋角的水缸打算再加一道保险,没想到水缸还没挪到门后,已经有人从天而降进来了。 屋子里充斥着陈琼跌落时腾起的尘埃,朦胧中八目相对,老的老小的小,并没有传说中的眉目含情,陈琼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干笑道:“不好意思,最近没注意减肥。”说着抬头向上看了看,随手挪开水缸,伸手拿下门栓,拉开门走了出去。 两个孩子愣愣地看着陈琼的背景,大一点的孩子低声问道:“娘,咱们关不关门?” 话音未落,门口人影一闪,陈琼又开门回来了,他身后的街道上又一次传来军官放箭的命令声。 “别怕,我其实是好人。”陈琼对着孩子们笑了一下,想起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大宝剑,连忙收剑入鞘。好在青索剑天赋异禀,杀人不沾血,这时仍然青蒙蒙的毫不起眼,倒也不用担心会被未成年人保护协会告。 屋子里的三个人看着陈琼不说话,估计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同时也不敢问。 陈琼想了想,解开背上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块金锭,重新系好包袱之后,伸手把金锭递了过去,“这是踩坏你们家屋顶的赔偿。” 两个孩子显然不知道陈琼手里拿着的这个屎色的东西是啥,他们的母亲虽然也没见过金锭,好歹见识要多一些,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再想推辞,却又没词了。 陈琼摇了摇头,“损坏东西要赔偿。”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打算把金锭塞到女人手里。没想到女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陈琼的手。 陈琼自失一笑,心想这是今天第二次主动牵手失败,难道是自己注孤生的预示? 不过没能抓住女人的手掌对于他来说并不意外,毕竟他本来也没有强迫的意思,所以动作的速度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这要是还躲不过去,那就得去看心内了。 意识到面前的三个人都是普通人之后,陈琼突然想起了去买食物的范思辙,虽然他去的方向和刺客们出现的方向完全不同,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肯定不会遇到危险,于是陈琼不想在屋子里再停留下去,伸手拉住年纪最小的男孩,把金锭塞到他的手里,如果这家里的人不被骗的话,这块金锭足够他们换个海景房了。 再次推开房门回到街道上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手执长矛的士兵和换了朴刀的弓箭手们正在检查街道上的死者,看到陈琼从房子里出来,几个附近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 陈琼撇了撇嘴,这几个人对他来说毫无威胁,放倒他们也就是举手之劳,问题是怎么应付后面带来的麻烦。毕竟他还要在汉中城内活动,要是成了通缉犯会很麻烦。 正在陈琼很认真地琢磨自己要不要放下武器配合检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高声说道:“原来你在这里。” 随着声音,那个锦衣年青人从倒塌了一半的草棚里走了出来,挥手说道:“刚才多亏这位壮士仗义出手,你们都退下吧。” 明明这人刚经历了一场刺杀,差一点没命,但是这时看起来却好像对刚才的事毫不在意,神态宛如出游的时候遇到了认识的人,所以过来打个招呼一样。让陈琼忍不住怀疑这家伙的心到底有多大。 士兵们显然都认得青年,听到他的话之后,立刻很顺从地收起兵器,不过却并不离开,而是站在附近,警惕地看着陈琼。 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驱赶他们,向陈琼拱手说道:“长安高勇,请教壮士如何称呼?” 陈琼点了点头,心想原来这家伙是长安人,难怪口音和别人不一样,不过声音倒是好听,去抖音混个男中音应该没问题。 他也学着青年的样子拱手说道:“在下陈琼。”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呆,抬头盯着青年叫道:“你叫高勇?你和那个兰陵王高勇同名?” 青年淡淡一笑,“不是同名,孤就是那个兰陵王高勇。” 陈琼差点跳起来,他伸手指着高勇叫道:“你,你是高勇?你的霸王枪呢?” 这次轮到高勇目瞪口呆了,他呆呆地看着陈琼,当面质疑自己冒名顶替的人不少,不过第一句问自己的霸王枪在哪的,面前这位还真是第一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太长,没带。” 第八十八章 两王 听说面前这个贵胄公子就是兰陵王高勇,陈琼的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他在师门的时候就听说过高勇这个人,毕竟身为现任周帝的左膀右臂,朝廷的很多大事都和他有关系。不过那个时候陈琼对高勇的印象并不深,也就知道这个人是从小跟现在的皇帝一起长大的,很受皇帝信任。 后来下山入蜀之后,他终于开始频繁听到高勇的名字,知道这个人率领神策军,几天之内就攻破了剑门关天险,迅速平定了一场叛乱,也让蜀王自立为帝的事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后来与张正结伴护送李弦去青衣江的路上,张正对高勇这个人推崇备至,简直是当成偶像来崇拜。特别是在知道高勇字翼德之后,陈琼就不由自主地将这位兰陵王和前世历史上的西乡侯联系了起来,自己总结出了一个高勇的形像,应该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壮汉,使一柄粗如鹅卵,一丈八尺长的枪,最喜欢冲锋陷阵,一言不合就单挑。 然而现在看到的是什么?说好的斩将夺旗勇冠三军呢?这一幅男装版张敏的形像是什么鬼? 所以短时间内思维宕机的陈琼问出了一句足以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他傻傻问道:“你的枪呢?” 高勇头回遇上这个剧本,也被他问蒙了,居然很自然地回答了一句,“没带。” 这个绝对是真话,高家霸王枪长一丈八尺,横过来拿的话,汉中城里有些街道都不够宽,平时出门带着真不方便,事实上高勇临阵的时候,也是有专门的骑兵给他拿枪的,并不是时时手执一根旗杆站在那里看热闹。 “翼德与那少年真是一对妙人。”汉中蜀王别院的庭院当中,高勇坐在一张石桌后翻阅手中的锦帛,一个华服青年负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轻声笑道:“他就是顾采提起的陈琼?” 汉中城里有蜀王府,高勇身为兰陵王,现在名义上的蜀川最高军政长官,住进去并不逾制。问题是蜀王曾经称帝,虽然这个皇帝屁股都没坐稳当就成阶下囚了,但是事件已经发生,蜀王府也就成了伪帝府邸,高勇几辈子没住过王府也不会头铁往上靠,所以只是寻了一处蜀王别院居住,蜀王府的用途还要等皇帝发落。 “应该是了。”听华服青年说话,高勇指着锦帛上的文字回答道:“相貌年龄都很吻合,特别是武功高强这个特点,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人。而且顾采也说他应该往汉中来了。”说到这里,他回想起当时看陈琼出手时的样子,摇头说道:“此人剑下全无一合之敌,偏偏其人身上又无凌厉杀气,当真奇怪。” “缥缈宫弟子也想求官了?”华服青年显然操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沉吟说道:“这倒是件好事,让他进羽林卫,正好可以与顾采互相牵制。” 高勇的疑问没有得到重视,倒也并无不满,放下手中锦帛,似笑非笑地看了华服青年一眼,没有说话。 华服青年太熟悉高勇的习惯,皱眉说话:“有话就说,别打眉眼官司,你这一套留着撩拨女人去。” 高勇笑了一下,说道:“我当时就邀请他了,他不肯,说是改日登门拜访。” 华服青年愣了一下,深吟说道:“莫非是李纳言般人物?意在朝堂?” 高勇笑道:“若又得一明镜先生,当为朝廷之福。” 华服青年摇了摇头,“李纳言师从断肠公子,有轩辕家遗训,又是家传诗书学问,皇兄可以放心使用,缥缈宫弟子若入朝堂,谁敢保证他不生二心?此非社稷之福。” 说到这里,他转身看了一眼高勇,笑道:“不过他一介布衣少年,又有什么本事敢效仿明镜先生?”他笑道:“翼德可试观之。” 高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伸手敲了敲石桌上专门用来记载陈琼先进事迹的锦帛,向华服青年说道:“王兄何以诓我?” 这华服青年正是怀王赵炫,高勇手里这份卷宗是羽林卫近日收集到的陈琼情况汇集成册,交给赵炫的,因为高勇今天遇到了陈琼,所以想调卷宗来看,没想到赵炫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移花宫高手也很感兴趣,居然亲自送上门来。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一个是尊贵亲王,一个只是二等王爵,但是交情非比寻常,高勇也没客气,让赵炫自便,自己先看卷宗。赵炫也有意等到高勇读完之后才开口,好一起讨论对这个陈琼的看法。 所以赵炫说“可试观之”的时候,完全就是口不对心,要是不重视的话,执掌羽林卫的堂堂怀王秘密入蜀,不说日理万机也不至于闲到自己来送快递。 听了高勇的质疑,赵炫大笑起来,摇头说道:“皇兄说你绣口锦心,果然不假。这陈琼现身蜀川,蜀王既反;往青衣江,蜀东便有灾民流窜;路过朱家镇、锦阳城,两地就有灾民起事;甫进汉中城……”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悻悻说道:“孤便遭遇刺杀?”他摇头说道:“别说是他,就算是缥缈宫也影响不了蜀王谋反,今天的刺杀也肯定和他没关系。” “我可没说都和他有关系。”赵炫说道:“不过这个人祸随身动,当真是个行走的灾星,翼德若要见他,当紧而慎之。” 高勇脸色一僵,哼了一声说道:“孤乃武将,不信鬼神之说。” 赵炫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所谓兵凶战危,本无万全之策。翼德纵横沙场,尤其需要谨慎才是。” 他看了一眼满脸不以为然的高勇,踱步说道:“就如今日,你自恃武功,轻身犯险,若那陈琼也是刺客一方,当时便有大凶险。” 高勇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炫,“王兄可莫说当时并无羽林高手在侧。” 赵炫闻言失笑,指着高勇说道:“你可是而立之年就已经牧守一方的方面大员,怎能如此怠懒?我羽林卫中虽有好手,可也不是那陈琼对手,你以为羽林卫中有几个顾采?” 刚说到这里,外面有赵炫的随身侍从送来一张帛条,赵炫展开了看了,笑道:“那陈琼已经留宿民宅,高勇可欲一探?” 高勇摇了摇头,“冒昧前往,非待客之道,静观其变可也。” 赵炫一笑,不再多言。 第八十九章 哥哥或者姐夫 陈琼当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到汉中就已经被一对炸弹盯上了。他拒绝高勇邀请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看着街道上的战场不舒服。 高勇手下的神策军不愧是百战精锐,仓促出动之后的应对仍然相当正确,上来就开大放箭,不但没有浪费时间和刺客们打交手仗,甚至都没有因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在包围圈里就有所顾忌,一轮箭不行就再来一轮,完全不给刺客们喘息之机,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已经把街道上的刺客们射成了刺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 然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误伤在所难免,除了来不及逃掉的平民之外,就连高勇带出来的士兵和他的护卫们,也有被弓箭误伤的。 特别是在前几轮的弓箭当中,为了保护高勇,他的护卫门一直挡在他的身前,同时承受刺客的攻击和己方弓箭的打击,几乎人人带伤。 然而在战斗结束之后,高勇的士兵们并没有表现出误伤无辜的愧疚感。就连高勇本人对于在保护他的行动中受伤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陈琼其实可以理解这种现象。俗话说慈不掌兵。高勇身为统兵大将,对于承受在战争中出现的必要伤亡,定早有准备。而在这个时代当中,爱兵如子已经算是军官的高尚品质,根本就没有保护平民的说法。无论是高勇还是他的士兵们。对于在战争中死伤的平民,都视若平常、毫不在意。 但是对于陈琼来说,他实在没办法接受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就算知道以这个时代的战争技术,神策军现在采用的的战法肯定是损失最小的也仍然没办法接受。 工科生出身的陈琼没办法像文科生那样只提出问题而不管解决方案,但是又不能装做看不到问题的存在,所以心情压抑之下拒绝了高勇的邀请,找到躲起来的范思辙后,就带着他离开了。 范思辙的家离刺杀发生的地方不远,所以范思辙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发现街道上打起来之后,他立刻就躲了起来,直到厮杀声停歇,这才壮着胆子出来寻找了陈琼。 陈琼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参与了战斗,还顺手和现在蜀川的最高军政长官拉上了关系,最后在兰陵王和老范之间选择了后者,免得范思辙飘了。 范思辙母亲的家很普通,就跟陈琼刚刚踩穿房顶的那家结构相差无几,进门是厨房兼大厅兼储物间兼马桶存放处,左右各有一个房间,一间住着范思辙的老母亲和两个孩子,另一间住着范思辙的兄嫂。单从人均居住面积上来说,比起陈琼前世来还要更好一点。 范家的人没想到范思辙突然回来,全都惊喜了一下。陈琼冷眼旁观,觉得这家人的喜悦都是发自内心的,并没有通常宅斗文里那种发现兄弟突然回来分家产的提防与小心。顺便对范思辙带回来的陈琼也表达了平民百姓特有的热情与好奇。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通常是一日两餐的,高勇在长街上施粥的时候,就是正常人家的晚饭时间,所以范家这个时候已经吃过饭了。 这个时候就看出陈琼的先见之明,他自己带饭上门,吃起来相当容易,于是范家破天荒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夜宵。 吃饭的时候陈琼才知道,范思辙的兄长身染暗疾其实是早年受了伤。 当时蜀中蛮族做乱,蜀王派兵平乱,从汉中征发民夫随军,范思辙的兄长也被征发了去。在路上遇到蛮族偷袭,混乱中范思辙的兄长被发狂的驮马踢了一脚,当时就受伤不起。总算同行民夫大多是汉中人,多少算是老乡,又有几个相熟的邻居照料,这才没有客死异乡,好歹挣扎回一条命,但是从此落下病根,出不得力,只能跟着别人做些琐碎活,所以收入不多,这些年全靠范思辙在外做工接济,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吃过晚饭,自然不用陈琼收拾餐具,于是闲得无聊的陈琼就跟着范母和范家两个小孩子一起,看他们为自己收拾住宿的地方。 范思辙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长年在外做工,眼力还是有的,早就跟母亲说了陈琼的洁癖,本来范母是打算腾出一个房间给陈琼的,不过陈琼见他家的一个房间根本睡不下这么多人,要是挤到一个房间去,怕是有人要睡地板了,所以坚决不许,最后决定让陈琼和两个孩子睡一间房,范思辙和母亲兄长睡一间,范家嫂子回娘家睡。 范思辙的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长女十二岁,次男七岁,初见陈琼的时候都有些怕生,但是很快就和陈琼混熟了,小男孩对陈琼的青索剑相当感兴趣,一直想要过来玩耍,陈琼知道青索剑锋利,当然不敢给他。 女孩子年长一些,这时候女子十五及笄,但是平民百姓家里养活小孩不易,很多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嫁人了,范家家境不好,小女孩自然成熟得也早,看到俊俏风趣的陈琼,不免有些心思。不过毕竟是小孩子,玩不出欲擒故纵的把戏,也只是和兄弟一样围着陈琼转圈。 陈琼在范家借宿自然不能太讲究卫生,也洗不成热水澡,洗漱过后就除了长衫准备睡觉。 范家女儿毕竟年长一些,所以范母在火坑上挂了一道帘子分隔,这也是当时平民百姓家里常见的配置,家里孩子性别不同年纪又大了,没有房间可分,就干脆挂个帘子。 小男孩自己脱了个精光,看到陈琼把自己裹得严实,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脱衣服?” 陈琼自然不好意思说是嫌范家被褥不干净,只好推说自己喜欢穿着衣服睡,小男孩不疑有它,很羡慕地说道:“你妈妈不怕磨坏衣服吗?” 陈琼看着精光的小男孩,心中一阵难过,强笑道:“我妈妈会做衣服,所以不怕。” “我妈妈也会做衣服。”小男孩说道:“可是她只给爸爸做,爸爸穿坏的衣服才给姐姐,姐姐穿不了的才给我。” 陈琼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没有哥哥和姐姐。” 小男孩一骨碌钻进被子里,侧躺下看着陈琼说道:“要不你当我的哥哥吧!肯定比街上所有人的哥哥都漂亮。”停了一下,他又说道:“要不你当我姐夫也行,隔壁小胖就有个姐夫,总给他做好吃的。” 陈琼淡淡一笑,轻轻躺到火炕上,随口说道:“我不当你姐夫,也可以给你买好吃的啊,等明天吧!” 第九十章 明珠 一夜无话,很快天就亮了。 陈琼现在武功修为已经要算是很高了,就算连续几天不睡也没有关系,对他来说睡觉其实更多是一个习惯,而且最重要的是,以这个时代的文化氛围来说,晚上不睡觉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 然而让陈琼感到吃惊的是,范家嫂子竟然很早就回来了,进门就张罗着给陈琼准备早餐。 此时的陈琼已经很熟悉民间的作息规律,所以对范家嫂子的做法感到很惊讶。 通常来说,普通平民百姓家里只吃两顿饭,所以更加需要控制时间,这么早就吃早饭的话,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晚上那一顿,更不要说昨天晚上,他们其实还多吃了一顿饭。 这时代的普通百姓其实很有忧患意识,寅吃卯粮这种信贷消费是要被人鄙视的,所以正常来说,经过了昨天晚上的那顿加餐之后,今天的早餐时间应该向后顺延才对。 事实上即使没有意外获得的食物,很多人家为了能省一些粮食,也并不会起得太早。所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不适用于千家万户。至少不适合夏天阳光照射时间长的时候。范家嫂子的这种做饭很显然是把陈琼当成很尊贵的客人来对待了。这让陈琼感到很不好意思。 陈琼对烧火做饭这种事其实并不陌生,在师门的时候,他经常帮助大师兄的妻子干活,就算各处的习惯不同,实际操作起来也大同小异。 不过范家嫂子对他相当客气,自然不会让他参与到这种劳动当中。陈琼不能帮忙,站在旁边又碍手碍脚,干脆自己出门,在附近转了一圈。 范家地处汉中城边缘,也不是主要入城的通道,所以灾民数量不多,附近的街道上只能偶尔看到露宿的人,想来汉中城里另有安置的地方。 范家附近基本就是典型的平民聚集区,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当时倒是在逛街的时陈琼发现有两个人在跟踪自己。 不用刻意试探,陈琼也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武功修为很差劲,基本上也就是朱庆家打手的水平,对于陈琼来说危险等级无限接近于零。 正因为武功修为相差太大,所以这两个人虽然竭力隐藏行迹,但是陈琼九品高手的感应能力何等高强,根本就不可能藏得住,没跟几步就被发现了。 陈琼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何方神圣,但是想来也不过是汉中城内的牛鬼蛇神,所以并不放在心上。完全可以等到他们打自己主意的时候再随手打发。 转了一圈之后,陈琼施施然回到范家,进门就闻到饭香扑鼻,范家嫂子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正在喊大家起来吃饭。 范思辙的兄长昨晚陪着母亲和弟弟聊到很晚,这时还没有睡醒,晕头晕脑起地起床之后,没有注意到从门外回来的陈兄,向自己的妻子低声责备道:“怎么这么早做饭?”。 范家嫂子哼了一声说道:“你当然是不想吃饭,那陈家公子能和我们一样吃两顿饭吗?” 范思辙的兄长嘿了一声,挠挠头没有在说话,只留下头皮屑若干。 范家嫂子似乎还有话要说,只是刚张了张嘴,就看到陈琼从房外走进来,于是又闭上了嘴巴。 陈琼见了心中疑惑,不知道这位大嫂在想些什么,总不会真的想招赘自己做女婿吧?赘婿文钱景虽好,可是自己也不会写啊! 答案到是很快就揭晓了。吃完早饭之后,范思辙把陈琼拉到一边,有些为难地提出想和他借些银钱。 陈琼知道范家家境不好,并没有什么积蓄,但是范思哲刚刚带钱回来,总不可能立刻就没钱过日子,还以为范家遇到了什么为难之处,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范家嫂子回到娘家之后,听人说因为灾民数量越来越多,汉中城内开始缺粮,各家米店都要涨价,所以想要借些钱存粮。 陈琼刚刚经历过锦阳城中的米骚乱,对类似的事情很是警惕。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传言的背后有阴谋。 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个流言还是有些道理的。毕竟灾民人数这么多,无论赈济灾民的粮食从哪里来,总是汉中城内存粮。这样大量消耗出去自然会影响汉中城内的粮价。所以类似范家嫂子听到的涨价流言,其实也可以看成是涨价之前的吹风会,最后再来个全城人民喜迎米价上涨也不稀奇。 昨天听范家小男孩无意中说过的话,陈琼就已经在暗中决定,要在离开时多留一些钱财,至少也要让两个孩子穿上一件新衣服。所以虽然觉得范思辙来借钱这件事有些不妥,但是仍然很痛快地回到房间去,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颗明珠交给范思辙,让他拿去换钱买粮。 王健送给陈琼的盘缠当中,以贵金属为主,这部分主要为了保值,另外也有一些附加值较高的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在小城镇里换不到多少钱,但是如果拿到汉中城遇到识货的人还是很有市场的,主要是为了让陈琼到达汉中之后,为了见到高勇上下打点之用。 陈琼这时已经见过高勇,以他堂堂九品高手的武功修为,既然已经认准目标,再想见到高勇简直一如反掌,所以这些珠宝首饰对他已经没了用处,倒不如送给范思辙换钱。 陈琼这一路上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些东西的价值,知道以这颗明珠的价值最高,本来是打算自己留着把玩的,不过见多了灾民的惨状之后,陈琼心情不好,也就没有了类似的心思,听到范思辙想要借钱,就把这个拿出来给他。 范家嫂子撺纳小叔子去找陈琼借钱,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生怕引起陈琼反感,没想到范思辙很快就拿了一颗珠子回来交给她。 范家嫂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颗明珠,不满地说道:“亏我这么早回来忙活,就拿这个东西来糊弄我们,这能值多少钱?” 范思辙对陈琼倒是很有信心,觉得陈琼不会拿个不值钱的东西来敷衍自己。范兄也觉得自家老婆过分,哪有借钱还嫌少的?于是就让自家媳妇出去找家当铺问问。 因为被嫂子质疑,范思哲心中不喜,于是也就没有把陈琼叮嘱他找个老字号的珠宝店贩卖的事情说出口。 结果到了正午时分,有人匆匆来到范家,说是范思辙兄嫂因为用假货讹人,被捉到官府去了。 第九十一章 简单粗暴的调包 陈琼在范家吃过早饭之后,就又出门去了。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是要游说高勇,替王健争取一个好的下场。 要完成这个任务有两种办法,第一个办法是直接去求见高勇,告诉他王健的要求,至于高勇愿不愿意帮助王健,那就不需要陈琼来操心了。毕竟他又不靠王健吃饭,把王健的意思传达到,而不是拿钱跑路,也算是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相比之下,另一个办法就比较困难,陈琼要自己想办法,说服高勇同意帮助王建达成愿望。 陈琼自己倾向于第二个方案,毕竟他对王健的印象不错。王大将军明知李弦是个大麻烦,仍然毫不犹豫地迎接李弦过江,然后为了消弭可能接踵而至的兵祸宁愿舍弃权位,接受诏安,这些显然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做到的。 更不要说陈琼现在还用着王健送的青索剑,花着王健送的盘缠,就算王健有钱,青索剑这种东西也不是可能随便送的。 所以陈琼觉得无论是出于言出必行还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原则,自己都应该努力促成这件事。 要说服高勇,就必须先了解这个人的想法,陈琼虽然在王健府邸读过高勇当主角的故事,但是那是小说家言,根本当不了真。陈琼可还记得前世的作家们是如何颠倒黑白,发明历史的,就算真人残暴无比,为了自己的目地也可以把这个人写成济世明君,人类灯塔。 所以最安全的办法是亲自观察,然后得出结论。 好在高勇主政汉中已经月余,施政风格有脉络可循,只要有心寻找,自然能够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陈琼在汉中城内瞎逛了一阵,感受了一番汉中城内普通百姓的民生情况,刚好看到路边一间茶馆人里来人往,想起小说里的大侠们都是在茶馆里打听消息的,于是抬腿就想往里走。 这时他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叫自己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心想这都能遇到熟人?然而闻声望过去,却发现并不认识那个人。 好在对方也没有跟陈琼扯淡的心思,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是范家的邻居,你快回去看看吧,范家老大和他娘子都被官府捉去了。” 陈琼吃了一惊,再问却不得要领。这人只是范思辙拜托出来一起寻找陈琼的,因为见过陈琼出入范家,所以才认识他,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知。 陈琼为人颇有决断,既然知道范家老大夫妻都被捉进官府去了,干脆也不去范家,让这个范家的邻居回去找范思辙,自己径直向着县衙走去。 周朝的行政单位比较复杂,府、道、州、郡并立,甚至还有特殊的“军”这种军政一体单位,汉中城是蜀国都城,既有府衙也有县衙,高勇攻破汉中之后,接管了城里的一切,自己就坐镇府衙。 显然汉中府衙门是不会管民间琐事的,所以陈琼一路问路直奔县衙。 到了县衙一打听,果然范思辙兄嫂是在这里,县官已经升堂审过案子,说是范氏夫妻拿了一颗珍珠去当铺典当,当铺的人收进去之后出价太低,范氏夫妻不肯,收回珍珠时却说当铺换了他的珠子,所以两下争执告官。 因为范兄说那枚珍珠是别人给的,所以县官让人去传给范兄珠子的人,现在已经退堂了。 陈琼听了更无怀疑,当场向衙役说明自己就是那个给范氏夫妻珠子的,情愿见官。 汉中城的衙役每天迎来送往,称得上见多识广,早就看陈琼相貌俊美气度不凡,更兼口音不是蜀川方言,所以刚才陈琼向他打听事情的时候才会耐着性子解说,这时听说他就是事主,连忙进去禀报。 县官属于亲民官,除了审案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本来像汉中这种大城,亲民官的活就不好干,更何况蜀王叛乱之后,高勇把汉中城里的官员换了一遍,这县官也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正要报答高勇的知遇之恩,所以任事亲历亲为,这些天忙得很是勤苦。 好不容易今天没什么杂务,只有这么一个案子,让人去传陈琼之后,料想没这么快回来,退堂后吃了午饭,正想睡个难得的午觉,突然听说要传的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县官看看已经铺好的枕头,只能叹气自己命苦,这时候也不愿意太辛苦,就吩咐在二堂审案。 原来这时代的衙门通常分为三进,大堂、二堂和后衙。 后衙顾名思意,当然是县官自己住的地方,当然也可以用来办公。大堂和二堂都是正式办公的地方,也都可以审案。不过大堂审案允许百姓旁观。也不是要搞什么司法公正,这时代的官员不讲这个。主要是亲民官还有个教化百姓的职责,允许百姓旁观,顺便也可以起到个科普法律知识的作用,当然这个作用能有多大其实是个问题,毕竟很多县官自己都背不清楚大周律,也没什么刑侦手段,审案全靠抖机灵,效果当然也要存疑。 刚才一审的时候,县官就是在大堂审的案子,不过这个时候老爷困极思睡,就不想闹太大的动静了,打算在二堂随便应付一下算完。 陈琼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跟着衙役直入二堂,正好看到县官从衙后转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身材都很普通,属于放到水豚书里都不会有名字的那种,当然放到这本书里的待遇也差不多。 县官刚才已经得到了衙役的提醒,但是这时见到陈琼仍然觉得吃惊,心想世上竟然真有如此俊美的少年? 因为陈琼出门的时候没带青索剑,县官也无从猜测他的身份,见陈琼主动拱手施礼,并不像普通百姓一样跪拜,就猜这应该是世家子弟,更是客气,一面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一面摆手说道:“免礼免礼。” 问了一下陈琼的身份,就让书办给陈琼说明案情。 他上午退堂之后,原告被告都被拘在衙门里不许离开,这时要重新开堂,自然有人过去把两边的人都带过来,一方当然是范氏夫妻,另一方是一老一少,老的是当铺掌柜,小的是当铺伙计。 范思辙的兄嫂在这里见到陈琼,都觉得有些羞愧,陈琼不知道真相,也没有上前相见,只是点了点头。 书办说的案情和刚才衙役的说法没什么实质上的差别,也就是措辞上有些出入,然后县官就让人拿出那枚引起争持的珍珠让陈琼辨认。 陈琼一眼看到珍珠,当时就乐了。本来他还怀疑以范氏夫妻的见识,如果真的是被人掉包,怎么可能当场就发现问题,现在才知道,要是发现不了那才真是有问题,这珍珠和他给范氏夫妻的那颗差得也太远了。这年头调包都这么简单粗暴了吗? 第九十二章 你可知罪 何昆这一脑门的汗当然不是热的,他好歹也是七八品的入流武者,就算没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也不至于和肾虚公子比汗多。所以他这个其实是急的。 当初他虽然追捕新安郡主失败,不过最后的责任让顾采扛了过去,何昆不但无过,还闹了个勇于任事的好评,刚好羽林卫在蜀川严重缺人,于是何昆顺利转正,成了从九品下的护戎校尉,算是从临时工一跃成了政府官员,正式吃上了皇粮。 昨天听说高勇遇刺的事之后,何昆就吓出了一脑门的汗,羽林卫虽然并不负责兰陵王的安保工作,但是却负责打探消息收集情报,刺杀兰陵王这么大的事,羽林卫事先竟然没有听到风声,追究起来,他们这些基层小官都要倒霉。 事后兰陵王果然派人到了羽林卫,却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要调取陈琼的资料。 何昆当初远远见过陈琼一面,还冲着陈琼甩了一把刀,要不是顾采及时出手,他就伤在陈琼的移花接木上了,能不能囫囵个站在这里穿官服还要两说。要说起来,两个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在汉中城的羽林卫当中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何昆的顶头上司派人把他叫了过去,准备应付高勇的询问。 也不知道高勇是看了陈琼的资料失去了兴趣还是觉得资料很充实不需要再多问,所以何昆没等着见兰陵王的机会,但是接了个跟踪陈琼的命令。 何昆在陈琼手下吃过亏,后来更是听说连恨镜天人的顾采都败在陈琼手上,对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那是相当头痛,别说他这点水平能不能跟得住陈琼,万一被陈琼认出来一翻脸,那真是逃跑都来不及。 好在何昆也是老江湖,脑子一转就有了主意,要想跟得住武道天人,要么自己这边也出个天人——这个肯定是不可能的,羽林卫里再富裕也没有多余的天人,要派个天人去跟踪别人,还不如直接出动抓人。要么就干脆派两个武功低微不值一提的人过去,就算被陈琼发现,以他堂堂天人身份,多半也不会为难跟踪者。 他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是却算漏了一件事,武功不行的人,脑子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两个被他派去盯梢的人倒是没被陈琼赶走,但是跟着陈琼逛了一上午街之后,远远看到陈琼和人说了几句话,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陈琼已经一路奔着县衙而去。 如果换个机灵一点的,发现陈琼问路的目的地,就应该意识到问题,问题是这俩兄弟反应慢了一拍,根本没往那边想,跟着陈琼一路来到县衙,看他跟着衙役进了大堂,这才知道不妙,留下一个人盯着,另一个飞奔着去找何昆报信。 何昆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穿上官服就往外跑。他不知道陈琼跑到县衙去抽什么邪风,生怕两边翻脸打起来,到时候王爷问起经过,自己来个三不知,怕是刚刚穿上身的九品官服又得脱下去,和老哥们倪真做一对难兄难弟。 所以何昆连马都来不及骑,一路施展轻功跑到县衙,这才会满头大汗,一半是真热,另一半则是急的。 见门看到陈琼好端端站在二堂中间的空地上,县官还有闲心欢迎自己,知道这波算是赶上了,好歹先松了一口气,向县官拱手说道:“冒昧来见老父母,赎罪赎罪。” 他这么说倒不是认爹有瘾,“老父母”这个称谓属于亲民官专用,也就是所谓的“父母官”,算是对亲民官的尊称,就跟称呼别人“先生”一样,并不是想拜人为师。 要说起来,何昆和县官的年纪差不多,何昆虽然品级比正八品上的县官低了七八级,然而羽林卫是正宗皇帝心腹,不说见官大一级,起码不用对县官这么客气。 这个时候就看出何昆从前混江湖的好处了,只要有需要,脸面什么的都可不要,必要的时候脸皮摘下来揣鞋里自己先踩两脚,就问你好不好意思。 县官不知道这个羽林卫的军官有什么事,不过官场上讲究花花桥子一起抬,何昆这么客气,他当然要加倍,连忙拱手作揖,他是读书人出身,要和别人比客气,肚子里的词都是现成的,区别就是看用那一套。 没想到这边两位政府官员还没开始套词,就听到旁边陈琼说道:“你不是顾采的人吗?” 县官一愣,就见何昆向他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他说的是本卫观察使顾采顾观察。”然后也不管县官听明白没有,转身向着陈琼拱手说道:“陈公子,别来无恙!想不到有机会在此偶遇。” 陈琼眨了眨眼睛,心想咱们都偶遇到人家县衙的二堂来了,再偶遇一把怕不是要上床,编瞎话你都不挑个靠谱一点的,吾真是未见如些厚颜无耻之人。 那边县官倒是听清楚了何昆的话,基本上听清楚耳语那要算是当官的基本功。他不知道顾采是谁,却知道观察使是多大的官,这也就是羽林卫,大家拿的都是临时的品级,如果放到正常的朝堂上,四品官已经是一方大员了。 别看羽林卫的官衔是临时性质的,但是也不是随便发的,就像纯粹社招的何昆,要进羽林卫不但需要运气好,还得足够拼命,运气好到祖坟冒青烟,也只能从从九品下的小官做起。 羽林卫是专用培养皇帝亲信的地方,能在羽林卫里拿高薪的,随便哪一个的背景都深得吓人,别说何昆比不了,出身地方家族的县官也只能望尘莫及。 所以听说陈琼是羽林卫观察使的熟人,县官再无怀疑,也不用去请吴先生了。 他跟着何昆与陈琼客气了几句,便让人安排椅子请二人坐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抄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指着当铺的老板和伙计叫道:“你两个可知罪?” 这句基本上是规定的套路,就像在大堂升堂要先喊“威武”一样,为的是给对方增加压力,完了还有几种技能跟上,能不能一套带走最终看操作。没想到那掌柜被带出来的时候看到陈琼气宇不凡,见官不拜,就知道要完,现在看到人家已经和朝廷命官攀上交情,都混到座位了,心早就虚了,听县官一拍桌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叫道:“草民知罪。”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老头,心想这就完了?说好的辣椒水老虎凳美人计呢?怎么一拍桌子就全说了?我这还等着看满清十大酷刑呢。 第九十三章 霸王枪 案情其实很简单,范氏夫妻因为不知道明珠的真正价值,所以没敢去大的珠宝店,只是找了一家普通的当铺。没想到当铺老板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本钱收购,又见财起意,干脆起了歹心,借着鉴定明珠的机会掉了包,本来以为范氏夫妻的这颗明珠来路不正,不敢声张,没想到人家直接嚷了起来,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只好见官。 其实要说起来,范氏夫妻并不知道这颗珍珠的真正价值,当铺老板真要是多出点钱,范氏夫妻没准也就上当了。偏偏当铺老板舍不得下本钱,然后又没敢把事情做绝,用店里的一颗珍珠来顶替,结果留下了破绽。 就算找不到陈琼,县官其实也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毕竟范氏夫妻的样子,就连那颗被调包的珍珠也不可能拥有得起,他们真要是想讹人的话,用这颗珍珠成本也太高了。 既然当铺老板认罪,案子处理起来也就简单多了,县官一面安排人去当铺收缴惹事的珍珠,一面请陈琼与何昆进后衙喝茶,这时衙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居然还是县官的熟人。 看到来人直入二堂,县官两条腿先软了几分,连忙拉了一下何昆,上前施礼。来的这位不是上官胜似上官,是兰陵王府上的旗牌官——也可以认为是侍卫长,不过旗牌官通常比侍卫长人多,总之是兰陵王身边的亲信就对了。 那旗牌官可不像何昆好说话,只是和两位同僚略一拱手,就转身向陈琼说道:“陈公子,我家王爷有请。” 县官一听腿更软了,本来以为这少年认识羽林卫观察使,背景就够厉害的了,没想到居然连兰陵王要见他都要用一个请字,不禁在心中默念朝中大佬哪家姓陈,难道是颖川陈氏族人? 陈琼虽然不想这么快就去见高勇,但是更不耐烦和县官应酬,于是就答应下来。县官就算再想跟陈琼套近乎,也不敢和兰陵王抢人,连忙礼送几个人出门,走到大堂门外,才看到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范思辙。 范思哲听说大哥出事后,立刻就赶到县衙来打听消息,结果到了的时候听说县官已经退堂,派人去自己家召陈琼去作证,他只好又马不停蹄跑回家中,正好遇到那个找到陈琼的邻居,听说陈琼直接去了县衙,于是又和两个去自己家的衙役赶回来,没想到县官这次改在二堂问案,不许人旁听,连家属都不行,只好在大堂门外等候,好不容易看到县官陪着陈琼出来,后面跟着自家兄嫂,这才知道没事了。提心吊胆之余,就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琼也没兴趣责备范思辙兄弟,毕竟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做人最重要的还是开心,于是让范家兄弟一家人回去整整齐齐,自己去见高勇。 高勇住在蜀王别院里,连门外的牌子都没改,正门除了守门的军士之外,也看不到串门跑官的。 今天并不是休沐日,不过这时代高官都有聘请幕僚办公的习惯,有开府建衙权力的官员,朝廷甚至会掏钱帮着养班子。兰陵王攻蜀的时候是假节钺,也算名正言顺的一方节度,自然有自己的班底,所以上班时间也可以明正言顺地泡在家里,就跟大公司的ceo天天说自己忙得脚不粘地可就是别想在公司找到他差不多。 陈琼在门房略等了一会,就有人过来说兰陵王在演武场,请陈琼直接过去相见。 陈琼跟着王府的侍从往演武场走的时候才发现,高勇府中来来去去都是军兵将士,虽然不着甲胄,但是来往劳作的也都穿着周军士兵的服饰,有一些看起来管事的人甚至还穿着有品阶的军服。 再联想起自己现在要去的地方,陈琼这才恍然想起来,这位高勇现在虽然牧守一方,但却是个典型的武将,难怪不喜欢坐衙,反而跑到演武场来会客。 陈琼武道修为很高,耳聪目明之下就算不刻意去做,能够感应到的范围也已经相当宽广,所以离着很远就感觉到了有人正在练习武技,猜想就是高勇。 果然走进一个由矮墙分隔的院子,陈琼面前出现一个面积很大的空场,整个地面都用黄土夯实,上面细细撒了清水,院子四角放着石墩石锁和兵器架子,显然就是所谓的演武场了,只是虽然有矮墙相隔,仍然给人带来一种很强烈的突兀感,与这别院中的景色格格不入。 陈琼进来的时候,高勇正在演练枪法,因为陈琼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所以高勇也感觉到了他的到来,于是加紧收枪,一杆长枪正舞到急处,演武场上枪影重重,叠成滚滚黑云,似有蛟龙舞动。 陈琼的师父一直教导大弟子,用棍当如用枪,所以陈琼的大师兄虽然武器是一根熟铜棍,棍法中很多招式却是脱胎于枪法。陈琼耳熏目染,对枪法也有涉猎,这时凝神看去,立刻吃了一惊。 昨天在长街上见到高勇的时候,陈琼还在肚子里腹诽这位兰陵王长得太帅,没有猛将兄的气质,现在看到高勇练枪,这才发现斩将夺旗霸王枪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 高勇用的霸王枪长逾丈八,粗如鹅卵,传说中是精钢所铸。陈琼本来对这个传闻一向执怀疑态度,毕竟五米多长还这么粗的枪要是全钢铁结构,重量就实在太大了,再考虑到棍状兵器的重心问题,手执一端要举起来都不容易,更别说舞动了。这也是他更愿意相信高勇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原因,也只有这个体形,用起霸王枪来的画面才够和谐。这也是他初见高勇的时候脱口问到霸王枪的原因。 因为当时他看到高勇的相貌和想像中不同,立刻就想到了传闻可能有误,那么传说中的霸王枪多半也有问题。结果想得太多,绕出来的时候就显得离题万里,这个其实不是陈琼逗逼,实在是脑子太快的结果。 然而现在到高勇掌中长枪,陈琼就开始怀疑自己从前的判断了,因为这柄枪的确看起来非常坚硬,并不像普通长枪那样柔中带刚,被高勇舞得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情况下,那么长的枪身竟然没有明显的形变。陈琼虽然不是治金专业出身,但是金属材料也接触过一些,知道光凭这种抗变形能力,就不是普通工具钢能够做到的,更不要说还必须相应提高的抗疲劳强度了。 除了惊讶于了霸王枪的材质,更让陈琼吃惊的是高勇的武道修为,本来他以为高勇身为大将,练的都是军阵杀法,和民间武道应该有很大区别,但是现在看到高勇凝枪成影,经久不散,演武场上的漫天枪影竟然有如实质,凝成一朵黑云,不但范围越来越大,竟然还可以随着霸王枪的走势缓缓移动。 很明显,这位兰陵王的修为也已经接近了武道门槛,和陈琼一样,都已经达到了罡气外放,化为实质的地步,只不过陈琼的剑气必须借助青索剑才能发出来,也不知道高勇的枪影离了霸王枪还有没有现在的效果。 第九十四章 双龙锁蛟 陈琼正凝视细看的时候,高勇一声大喝,手中长枪猛然抖了起来,枪头上下左右四方点出,本来已经凝成实质的枪影骤然溃散,化为虚无,刚才被黑云笼罩住的大半个演武场重新沐浴在午后阳光之下。 高勇收枪之后,立刻有侍立在角落里的军士奔过来接走长枪仔细擦拭,也有人给高勇送来刚从温水盆中拿出来的毛巾。高勇接过来一面擦拭脸上的尘土,一面向陈琼走了过来,笑道:“陈兄见笑了。” 陈琼不置可否,拱手说道:“见过王爷。” 高勇笑了一下,把毛巾交给身边跟随的侍从,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琼,问道:“你的剑呢?” 陈琼坦然说道:“没带。” 这两句对话和昨天两人初见时的套路一模一样,只是用词稍有不同。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高勇笑道:“昨日陈兄没有见到霸王枪,今日可有兴趣一见?” 陈琼正对霸王枪好奇,点头说道:“固所愿也。” 两个人一起走到正在演武场边保养长枪的地方,高勇挥手示意侍从们离开,然后向陈琼做了个手势。 为了方便擦拭,所以现在的霸王枪被横放在三只马凳的背上,所谓的马凳,就和陈琼前世常见的长条木凳差不多,只有凳面没有靠背,只是凳面有个向中间倾斜的弧度,当然也并没有应景装个马头。 陈琼伸手摸了一下,感觉枪杆坚硬,触手微凉,不禁愣了一下,心想难道还真是钢枪?心中惊讶之余,忍不住转头看了高勇一眼,心想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居然还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本事?这怎么也得有传说中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力气了吧? 高勇看出他眼中疑惑,微笑道:“可愿试枪?”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右手在霸王枪上轻轻抚过,细心感应着长枪和重心位置,直到中段,这才突然握紧,振臂一提,丈八长枪应声而起,落入陈琼掌中。 高勇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低声喝了一声好。 陈琼长枪入手,立刻就发现自己刚才的猜测有误,这杆霸王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当然也不是说它很轻,普通人别说用来御敌,扛着上二楼都嫌沉。 不过陈琼已经修成先天真气,运劲于臂,真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自然有千钧之力,所以单臂提起长枪,虽然觉得赘手,但是也并不如何吃力。 当然这个结果其实并不算意外,无论如何高勇都算是马上战将,就算他天生神力,总不能骑着大象上战场,手里的家伙太沉,就没有能骑的马了。 本来陈琼已经做好了出个小丑的准备,打算提不起来的话就此收手,没想到这杆霸王枪要比自己想像中轻一些,顿时放下心来,右手手腕转动调转枪身,然后抬左手扶枪,退右腿成弓步,右手向枪尾滑动成后手,口中轻喝一声,双手拧枪向着空处刺去。 按照陈琼自己的力气,他就算提起这杆枪也使不动,不过长枪入手,陈琼就觉得这枪的重量应该和大师兄的熟铜棍差不多。虽然长了一倍还多,但是有从前耍熟铜棍的经验,陈琼倒也有应付的经验,那就是力不够劲来凑,真气除了护体之外,也有开挂的作用。 为了使动长枪,陈琼双臂当中自然灌注了先天真气,这一枪刺出,真气随手臂延伸直入枪中,没想到手中漆黑如墨染的霸王枪陡然一震,枪身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丈八长枪有如活过来一样抖动起来,直欲脱手而飞,枪尖刺处,杀气纵横,两道肉眼可见的气浪汹涌而出,纠缠着一起向前飞出,所过之处尘土飞扬,树翻墙倒,演武场上顿时一片狼藉。 陈琼一枪刺出就知道不好,从前用大师兄的熟铜棍时,真气遍布棍身,可以感觉到棍身各处的受力情况,让熟铜棍更加便于掌握。后来用这个方法使用青索剑的时候,真气就可以化为剑气外放,伤人于无形。 可是比起霸王枪来,前面的两件兵器就完全不够看了,陈琼真气刚一传到枪上,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凶猛至极的吸引力,就好像在海边游泳的时候遇到离岸潮一样,周身真气不由自主地沿着双臂向着枪身上汹涌而去。甚至一度脱离了陈琼自己的控制。 陈琼大惊之下,立刻屏息内照,同时按照收气归元时的做法控制真气流出,但是毕竟慢了一步,已经传到枪上的真气收不回来,这一枪就已经刺了出去。 漫天烟尘当中,目瞪口呆的陈琼犹如捧着一盒液氮一般将霸王枪扔回到马凳上,然后转头看着刚才拧枪刺出的方向,很认真地在心里琢磨打坏了王爷家的院墙是个什么罪名,要是伤到了人又应该罪加几等。 尘埃落定,演武场里的几个人全都一脸蒙蔽,负责给高勇送毛巾的侍从拿起手里的毛巾擦了擦脸,茫然看着对面倒塌的院墙后站着的两个军兵。这俩人本来抬着一个破柜子打算扔到后院去,现在手里只剩下两块木板,从前有点破的柜子已经直接超越大破消失不见,倒是省了垃圾分类的麻烦,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砖石和一条从演武场里延伸出来的浅沟。 高勇看了看远处的院墙,又看了看陈琼,再低头看了看马凳上的霸王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忙过。 他咳了一声,终于找回了一些神志,从长枪上收回目光,看着陈琼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陈琼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高勇,眨眼说道:“只是不小心。” 高勇长叹了一口气,向陈琼拱手说道:“多谢陈兄。” 陈琼茫然点了点头,干笑道:“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也觉得这墙修得不太好看。” 高勇震惊之余,脑子转得有点慢,心中疑惑关墙什么事,咱翻墙又不用梯子,口中感叹道:“高家自先祖随武帝建功立业之后,已经数代无人修成天人,今日孤有幸得见双龙锁蛟异景,焉能不谢?” 说完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正容向陈琼一揖到地。 陈琼一脸蒙蔽地看着他,心想刚才那个叫双龙锁蛟?这又关天人什么事了? 第九十五章 盘满蛟的枪 显然在高勇看来,无论是拆了自己家院子还是犁了自己家的地都是小事,根本不能和所谓的双龙锁蛟异像相提并论,陈琼估计要不是高勇继承王位的时间比较久,装x的信念深入人心,说不定现在就要跪下唱征服了。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陈琼才真正了解到了高勇这杆霸王枪的来历。 据说在很久以前,霸王枪只是枪法,并不是枪,高家并没有一杆叫做霸王枪的枪。那时高家祖传的霸王枪虽强,可也没有强到天下第一名枪的地步。 直到高家有一个老祖宗横空出世,不但枪法卓绝,而且和还在混江湖的武帝赵颠义结金兰,成了拜把的兄弟。 后来赵颠在华山脚下夜梦仙人传授棍法,起兵争霸,高家这位老祖宗自然要追随左右,一次与敌方大敌对阵后不敌,被追得马跃檀溪,摔死青骢马,戳断霸王枪,自份必死之时,适逢赵癫赶来相救,一阵杀退敌军,两个难兄难弟也迷了路。 找路的时候,两个人发现檀溪中有黑蛟戏水,于是就想为民除害,没想到那黑蛟皮糙肉厚,刀剑难伤,两位高手打了半天也奈何不了黑蛟分毫,高家老祖气急之下赤手抓住龙尾抡起来猛砸,结果黑蛟在他手中化为长枪,赵癫用棍不用枪,这柄枪就归了高家。 高家老祖得了这柄枪之后,很快勘破武道晋身天人,阵斩了那个逃着他打的敌方大将,杀得敌军闻风丧胆,这才有了“斩将夺旗霸王枪”的传说。 因为这柄枪枪身上的纹路有如两条黑龙盘绕而上,又因为斩蛟的两个人一个后来成为中兴周室的武宗皇帝,另一个成了名震天下的兰陵王,所以这柄枪也被称为双龙锁蛟枪,然而只有高家的嫡传子弟才知道,所谓的双龙锁蛟其实是指成为武道天人之后才能激发出的枪法异像,也就是刚才陈琼无意中用真气激发出的两道螺旋形的气浪,这才是高家世代相传的双龙锁蛟枪法真谛。 事实上自从高家老祖之后,高家还没有人能够再修成武道天人,这双龙锁蛟异像自然也就没机会重显人间,也难怪高勇看到陈琼一枪拆了自己家院子居然也能毫不在意,反而非常激动。 陈琼听了高勇的解释,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心想就算要用这柄枪必须得配武道天人,可是自己刚才就随便一捅就捅出来个双龙锁蛟,你高家世代为王,就不知道请个武道天人来给你们开开眼界吗? 没想到听了陈琼的疑问,高勇苦笑一声,高家历代先祖虽然不可能个个都惊才绝艳,但是连陈琼都能想到的事情,高家的祖先们当然早就已经想到过了,早有不止一位与高家关系非浅的武道天人尝试过,可惜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其中武道修为最精深的一位也只是逼出了剑气,但是并没有形成双龙锁蛟异像,所以高家霸王枪传承这么多年,靠的依然是枪法,而不是临敌开大放aoe。 陈琼听得简直目瞪口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到,王健应该也是多年的九品高手,就算悟性再差,这么多年来多少也应该练出一点护体真气了,他用青索剑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青索剑对自己剑法的加成? 但是王健送给自己青索剑的时候,只说此剑锋利,多暴戾之气,却只字未提青索剑可以增强真气,化为剑气外放,很显然根本就不知道,不然不可能不提,说不定干脆就舍不得送人了。 想到这里,陈琼突然意识到了一件自己以前从未想到过的事,很显然青索剑和双龙锁蛟枪本身都非凡品,但是自己能够发挥出它们真正的特异之处,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所修习的真气另有特殊之处。 现在的问题是,陈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真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因为他既没有修习过其它的内功心法,也没有和别人交流过类似的经验,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修习的这种真气叫什么名字,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高勇显然要更早一步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对陈琼修习的内功心法很感兴趣,不过看到陈琼犯迷糊,以为他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 一方面高家是真正出过武道天人的,只练自己家传武学一样可以勘破武道,总比改换门庭要稳当得多。另一方面按照羽林卫收集到的情报,陈琼是移花宫传人,他修习的内功心法很可能是缥缈宫嫡传。作为武林三胜地之一的缥缈宫,打它家心法主意的人历年来不知凡己,所有敢于行动的人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即使高勇贵为兰陵王,也没兴趣惹这个麻烦。 所以恢复平时的理智之后,高勇见陈琼不愿意说也不再意,随口吩咐手下人收拾乱摊子,自己陪陈琼往客厅而去。 陈琼心里惦记自己心法的秘密,心思不免难以集中,又想着不小心拆了人家的院子,心里过意不去,在路上就向高勇道歉。 高勇对这件事倒是真的不在意。他住的本是蜀王别院,这一代的蜀王至少在做王爷这方面比高勇更有职业道德,应该有的吃喝玩乐一样不缺,一座别院修得美轮美奂,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高勇家也是世代王侯,就算以武传家,基本的审美修为也是必须有的,不然的话跟着皇帝出门闹笑话,丢的就不只是他自己的脸了。 所以搬进蜀王别院之后,高勇倒也没有看人家的装修不顺眼,反而能领略到其中的高妙之处。只是他身为统兵大将,以斩将夺旗为荣,一天不练武就全身难受,偏偏他的霸王枪又不像普通拳剑有块地方就能练,所以思来想去,就让人把别院里最大的一个花园给推平了,变成了演武场。陈琼这是来得晚,要是再早来几天,还能看到别院里堆放的建筑垃圾。 不过因为工期仓促,所以演武场周边的围墙并没有推倒重修,这也是陈琼来时看那围墙不顺眼的原因,人家本来是拿来圈花园的。 听了高勇的解释,陈琼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此说来,王爷倒要谢我拆墙之功。” 高勇哈哈一笑,抬手请陈琼进入客厅,等侍从送上茶来,这才突然说道:“陈兄自西南而来,可曾到过朱家镇?” 陈琼眼皮一跳,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茶香还好,就是太烫,于是吐了吐舌头,向高勇说道:“朱家镇的事,我倒是略知一二,不知道王爷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第九十六章 小狐狸 连顾采都知道陈琼去了青衣江,陈琼当然不会觉得高勇不知道,所以刚听说高勇邀请自己去蜀王别院见他的时候,心里还在腹诽这位小王爷沉不住气,昨天说好自己会上门拜访,结果这么快就主动跳出来了,实在不合蜀川最高官员的风范。 直到听高勇问起朱家镇的事,陈琼这才意识到高勇找自己来的目地是什么。很显然远在青衣江的王健可以让高勇徐徐图之,但是身边朱家镇发生的事已经让他坐不住了。 于是借着喝茶的机会,陈琼调整了一下情绪,很平静地问道:“王爷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这个问题明显超出了高勇预想的范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意外,也不是这时代的人常用的套路,所以想了一下才问道:“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陈琼严肃地说道:“你想听好话,那就是蜀境小有波澜,大体安静,全蜀人民情绪稳定。” 高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说道:“这话也有人信?” 陈琼冷笑道:“全国人民喜迎涨价的话都有人信,这个为什么没人信了?问题不在于答案可不可信,而在于决定答案可不可信的人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看着高勇说道:“恕我直言,王爷只是地方官员,又不是一国之主,粉饰太平只求一时安稳也可以渡过一任,你走后,管他洪水滔天?” 高勇瞪着陈琼,显然是在很努力地消化陈琼话里的意思,毕竟陈琼的话里有太多对他来说很新鲜的词语,需要仔细琢磨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说道:“此祸国殃民之辈也,其罪当诛,孤虽愚钝,不敢效此。” 陈琼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蜀境现在就是暗流涌动,大乱将生,千钧悬于一发。” 高勇看着陈琼一本正经的样子,愣了一会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他摇头说道:“若无前番言语,孤当信也。” 陈琼淡淡一笑,反问道:“所以王爷其实是想听我说你想听的话?” 高勇摇了摇头,“当年有位长者尝对孤言,文人好发惊人之语,以为晋身之阶,不可不察。” 他看着陈琼,慢吞吞地说道:“更何况,还有故意生衅,挟乱自重之徒。” 陈琼也收起笑容,坦然看着高勇,问道:“陈涉兄弟现在如何了?” 高勇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羽林卫虽然专业,也没有神通广大到什么都知道的地步,所以高勇现在只弄清楚了朱家镇之乱的带头人名叫陈涉,再联想起羽林卫关于陈琼的情报中曾经提起过陈琼在朱家镇救走了一个同名的人,所以才想诈陈琼一下。 本来看陈琼侃侃而谈的样子,高勇已经觉得自己的计划要失效了,没想到陈琼却直接问起了陈涉兄弟。要知道高勇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提陈涉的名字,甚至都没说朱家镇出了什么事,本来就是为了给陈琼挖坑,明明陈琼走到坑边往里看了一眼,都要回头了,没想到一转身居然主动跳下去了。 他咳了一声,心中已经提高了警惕。今天的事情变化太快,已经有点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了。毕竟按照顾采提供的情报,陈琼的武功修为最多是九品上,和高勇差不多,如果谈崩了翻脸,高勇最多抓不住陈琼,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有保证的。 顾采是恨境天人,和武道天人有道心感应,陈琼的年纪摆在那里,也不可能修到断境,在顾采面前隐瞒修为,所以高勇对顾采的判断深信不疑。 但是陈琼轻松激发了双龙锁蛟枪的异像,这让高勇不得不怀疑陈琼在短时间内机缘巧合勘破了武道。毕竟九品上和武道天人其实已经相当接近了,几乎只差一层薄膜,找不到正确的方法,这层膜就宛如天堑。找到了正确的方法,这层膜就像一张纸,轻轻一捅就破。 更不要说,顾采本来就提到过陈琼身上的很多特异之外,此人小小年纪就把一身武功修到九品,天才程度堪称绝世,道心未成,却已经修成剑境。 如果说别人就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成道之路,勘破武道的时候需要捅破的是一张牛皮纸,那么挡在陈琼面的的就是一张粗制滥造的宣纸,不用伸手,往上面吐口唾沫没准就直接化了。 错误估计陈琼实力的后果现在已经显露出来,陈琼明显有恃无恐,高勇这个九品上在武道天人面前一点都不够看,仓促之间,他也没地方再找个武道天人来给自己撑场面。 高勇武将出身,最常干的就是冲锋陷阵,两军阵前九品高手也可能随时陨落,并无万全之策,所以高勇这个人的性子里其实是有很多冒险因子的,现在发现自己落了下风,反而斗志升腾,变得更加冷静。 他盯着陈琼看了一会,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朱家镇灾民谋反,霍乱当地,孤已经调兵围剿,陈兄若有兴致,待陈虏人头到时,当可一观。” 陈琼心中一愣,他离开锦阳后直奔汉中,就是担心路上耽搁久了,高勇调兵围剿陈涉,不过当时他以为蜀境初定,高勇未必会愿意对小股民变大动干戈,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弄错了一件事,统治阶级也许不在乎民间疾苦,但是绝对很在乎民间的反抗精神。 他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王爷说灾民谋反,不知反的是何人?” 高勇一愣,心说你这么扯蛋可就影响高人形象了,要说瞎话也得遵守基本法不是? 有心不答,却看到陈琼盯着自己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好沉住气说道:“自然是我朝……” 说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惊,猛然醒悟,虽然自己攻破汉中,从政治上来说蜀川已定,但是蜀境中的绝大部分地方其实仍然由蜀王旧部管辖,高勇手里没有足够的民政人才接手地方事务,唯一富裕的就是军力,他的神策军人数虽然少,战力却强,以一军之力横扫蜀境毫无压力。 偏偏蜀王造反的技能点点得太少,一场谋反操作得乱七八糟,蜀川地方官员都没来得及响应自己就先投降了,人家是臣工欲战,陛下先降,他老人家这个直接是臣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就先降了,倒是免了手下人思前想后的麻烦。 问题是这样一来,弄得高勇完全没办法分辨哪些地方官员是蜀王死忠,哪些心向朝廷,哪些又是墙头草谁给钱就给谁办事。 比起两军对垒放手开打,现在这种大家搅在一起的状态才更加棘手。明知道有人在暗地里搞小动作,高勇却没办法出手打击,一个操作不好,很容易逼反骑墙观望的那部人,到时候蜀川糜烂,大违入川的初衷。 空有武力在手没地方用,已经很让高大将军憋气了。 本来高勇打的主意是以汉中为中心培养官员,然后以轮职的名义慢慢侵蚀蜀境,但是现在有灾民闹事,正是自己动用武力的好机会,连地方官员的罪名都是现成的,一个治理不利,官逼民反就行。 意识以这件事之后,高勇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恍惚间只见一只巧笑俏兮的小狐狸正蹲在椅子上对着自己摇着尾巴笑,身后隐隐可见滔天血河,无尽尸骸。 第九十七章 阳谋与大势 第九十七章阳谋与大势 送走陈琼之后,高勇立刻派人去请怀王赵炫过来。 要说起来,无论是名义上来是实际上,高勇都是现在蜀川的最高行政长官,要做什么事完全不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甚至就算是周帝下旨,他要不想执行的话也可以往靴子里一塞等完事再说。 问题是高勇自幼给太子伴读,可不只是陪吃陪玩陪睡觉的,智商情商也都是同步培养,两手抓两手都能硬的,所以陈琼还没走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自己扛,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都想把皇帝拉上陪绑。 赵炫不知道是什么事,倒是一请就来。他执掌羽林卫,平时干的就是脑力劳动,所以听高勇说完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皱眉说道:“此非取祸之源乎?” 不能用电话遥人的一个好处就是办事节奏缓慢,从高勇打发人去请赵炫再到赵炫来到高勇府中,小半天都已经过去了,高勇脑子转得再慢,只要不缺心眼也早就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所以摇头说道:“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此正奇相佐之策,陈琼真奇人也。” 赵炫没有接他的话,自己背着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上去就像大猫在找机会撞笼子。高勇知道这是赵炫思考时的习惯,也不管他,自己坐在旁边继续推演思路。 过了好一会,赵炫才停下脚步,向高勇说道:“此事大不易为,若败则蜀中糜烂。” “若胜,则蜀川之局翻掌可定。”高勇毫不迟疑地接过话头,看着赵炫悠悠说道:“其意动乎?” “烀你个猪头。”赵炫毫不客气地说道。他心里明白高勇说得对,正所谓胜向险中求,从前他和高勇制定的从汉中开始逐渐拔出蜀王亲信的办法虽然看起来稳重,但是其中隐患重重,最致命的就是敌人全在暗中,他们空有武力却处处挨打,被动应对的后果就是一招不慎很容易翻车,。 现在陈琼给他们创造出的机会虽然看起来凶险,但是一旦推行下去,就等于是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就像高勇说的那样,蜀川大局翻掌可定,可谓一本万利。 说实在的,这个办法如果是赵炫或者高勇想出来的,哪怕是两人手下的幕僚想出来的,赵炫都愿意压上全副身家,赢了海天盛宴,输了也海天盛宴。 问题是提出这个办法的是所有人都看不明白来路的陈琼,这件事执行起来的风险就大大提高了,陈琼能想到自己想不到的办法,谁又能知道他还没有暗藏什么别人看不出来的地雷? 没准你看起来正在向着胜利的目标狂奔的时候,粉身碎骨的下场也正在悄然接近。 赵炫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高勇却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是武将出身,对危险的承受能力要比赵炫高的多,对于他来说,出其不意是制胜的关键,在自己熟悉的战场上做战则是保证胜利的基础。有他的神策军在,即使这件事到中途有什么变故,也完全可以应付得了。 赵炫和高勇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随着太子登基,三人团正式步入朝堂之后,这俩人在一起混事的时间可能都比跟自己老婆在一起的时间长,所以高勇虽然什么都没说,赵炫也已经从他的神态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停下脚步,皱眉看着高勇说道:“翼德不可莽撞,蜀川之事易徐徐图之。” 高勇摇了摇头,“皇兄意在西北,蜀川局势时不我待,从前我等计穷,只能徐徐图之,如今妙计已显,安得弃之不用?” 他向赵炫说道:“我意已决,王兄留守汉中,孤自带神策军一部出城,大事可成。” 赵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虽短,但是他本来就工于心计,想到的东西未必就比高勇少,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想到陈琼能够设下陷阱的地方,然而正是因为想不到,所以他才会害怕,这也是他和高勇两个人思考方式的不同之处。 高勇想不到危险在哪里就当没有危险,赵炫想不到危险在哪里就觉得处处都是危险,所以他才不想采纳陈琼的计策。但是现在既然高勇主意已定,赵炫自己也知道反对得很没道理,于是点头说道:“孤召顾采回来随你同往。” 说到底,赵炫最不放心的还是陈琼,这个人不但武功高强,现在看来还智谋过人,所以赵炫才想把顾采叫回来跟在高勇身边,如果陈琼要对高勇不利,至少还有个人能够应付得住他。 高勇听了却不以为然,“武道天人何其多也,防得了一个陈琼,又怎能防得了他人?”他摇头说道:“你我所凭者大势也,非一人之力可违。” 赵炫知道高勇说得对,也不和他争辩,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沉吟说道:“那陈琼若是缥缈宫弟子,此事或可为之。” 高勇对武林当中的典故并不熟悉,听到赵炫的话,不禁觉得惊奇,连忙询问,这才知道武林三胜地当中,天宫地府一直都在蝇营狗苟地经营自己的势力地盘,所不同的只是地府依托的是朝廷力量,天宫则是亲历亲为。 相比之下,缥缈宫对地盘的渴望就相当弱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历代缥缈宫主都醉心于制造大事件,而且经常能够成功。可以说天下大事当中未必都有缥缈宫的影子,但是有缥缈宫影子的基本都是大事。 赵炫想不出陈琼想干什么,只好换一个角度来想,觉得如果陈琼出身缥缈宫,那么没准他这么干就是继承了缥缈宫的光荣传统,以挑拨生事为乐,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目标。 如果陈琼能知道赵炫现在的想法,肯定会乐不可支,可惜他没办法知道。离开了蜀王别院之后,陈琼一路来到汉中城西,看看城门在望,就迈步向着通往城楼的台阶上走去。 守卫城门的士兵见状连忙上前拦阻,却发现眼前一花,刚才的俊俏少年已经踪影皆无,士兵们面面相觑,都觉得白日撞鬼,今天怕是要倒霉。 陈琼施展身法直接跃上城楼,抚墙向西望去,心中踌躇满志,“等到普通百姓习惯了自己去争取利益,不知道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九十八章 有难同当好兄弟 很快汉中城里立刻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消息,例如蜀川缺粮,兰陵王不得不率军外出就粮。又如高勇攻破蜀川之后没有杀够人,所以这次要借着灾民生乱的机会屠尽蜀人。当然也有说朱家镇当地不恤灾民,反而驱逐掳掠,这才激起民变的。最离谱的是当时有人看到朱家镇有黄气升腾,附近江水中有鱼童出而言“陈涉为王”的。各种传闻混杂在一起,互相矛盾,让汉中城内百姓难辨真假。 高勇决定出兵之后,就搬出蜀王别院,住到了神策军军营当中。神策军以精锐著称,马匹众多,最擅奔袭,所以如果高勇要出发,下令后一个时辰先锋就可以出营而去,十二时辰都够打完收工了。 但是很显然这一次高勇并不打算这么干,自从他搬进军营之后作出准备出击的姿态后,神策军大营里面就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或者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高勇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大帐里,他现在已经把汉中的行政事物移交给了几个从长安带出来的副手,自己不需要处理政务,偏偏神策军又不能出动,每天闲得难受。好在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校场,正好可以让他练枪。 不过现在他注定不能去泡校场了,因为赵炫跑来要见陈琼,为了帮助赵炫掩饰身份高勇只能陪绑。 赵炫是亲王,按周制封建地方,亲王成年之后是要之国去封地的,在封地里他可以随便乱窜,但是无旨出封地形同叛乱。 武帝赵癫中兴之前,周朝的亲王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在自己的属国里就是皇帝,八王之乱后,赵颠重新统一政权,剥夺了亲王掌军的权力,但是并没有收回民政大权,毕竟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亲自管理地方事物,既然必须委派一个人,那还不如用自家人,起码互相对骂的时候还知道嘴下留德。 怀王赵炫也是有封地的,就在长安附近,因为他代掌羽林卫,所以特旨可以随时回京。事实上他的封地和长安的行政区挨着,就是地图上的一条线,抬脚就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他是奉旨秘密出京,虽然周帝是他亲哥,不会干出翻脸不认帐的事,但是双王同时入蜀影响实在太多,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公开身份的。 可惜的是,赵炫入蜀这件事既然影响重大,那么对于很多消息灵通的人来说也就很难隐瞒,陈琼还没进汉中城就从林君萍那里知道了,所以看到面前这个身穿四品羽林卫服色的年青人之后,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陈琼既然不是女频专门穿回来上床的主角,对当朝怀王当然也没什么特殊的想法,而且要说起来,这位怀王的相貌虽然还行,但是也要分跟谁比,和高勇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点不够看了,当然更比不上陈琼自己。 所以他也并不点破,只是拱手说道:“不知赵观察有何事见教?” 赵炫既然不知道陈琼已经猜到了自己是谁,当然还得很有职业道德地扮演好自己的四品观察使。好在他久掌羽林卫,手下几位观察使的特点了然在胸,既有生活又有演技,扮演起来并不吃力。 他向陈琼拱手说道:“陈掾过谦,某确有事请教。” 虽然赵炫反对,但是高勇为了便于沟通,还是把陈琼带在了身边,为了掩人耳目,给他安了个营军掾的职名。 这个职名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名,属于官员的私人僚属,所以朝廷是不管薪水的,陈琼现在算是高勇自掏腰包雇的人。 赵炫说完,看了一眼坐在一边老神在在苦练发呆神功的高勇,知道这家伙现在指望不上,又向陈琼说道:“陈掾派人将朱家镇事以流言传播,巧妙之处令赵某耳目一新,只是某有所不解,缘何陈掾还要传播其它流言?其中颇多有荒诞不经之处。” 陈琼进了神策军大营之后,献的第一个计策就是传播流言,制造舆论。高勇当然不会对陈琼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开始的时候还要亲自过问每一件事,但是很快就发现陈琼就算给自己解释了也听不懂,偏偏每件事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似乎必须去做。后来干脆也就不管了。 高勇权力虽大,手上却没有符合陈琼要求的专业人才,必须求助羽林卫,赵炫开始的时候还想看看陈琼到底打算搞什么鬼,所以并未阻止,但是随着陈琼编排的流言内容花样越来越多,不但一天两更三更,还时不时加更,赵炫也开始坐不住了,这才跑过来要当面询问陈琼。 陈琼听了赵炫的问题,胸有成竹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无它,唯乱视听而已。” 他向赵炫拱手道:“赵观察既掌朝廷耳目,当知此时汉中城内流言众多,非我一家所传。” 赵炫点了点头,陈琼在高勇身边很老实,绝足不出军营,神策军里也不可能有他的亲信,所以赵炫很确定陈琼要传播流言只能依靠自己的羽林卫。但是现在汉中城内足有数十个版本的流言,一个个似是而非,从羽林卫中传出去的只有二分之一强,很明显有人在浑水摸鱼。 陈琼笑道:“舆论这个阵地,你不去占领自然有人占领,官方说辞又天生就缺乏吸引力,普通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所以辟谣的干不过造谣的是常事。既然这样,我干脆也不辟谣,只是往里面猛掺砂子,这些编造的流言互相矛盾,让愿意相信流言的人无所适从,既然人们没有可以相信的版本,当然也就不需要辟谣了。” 赵炫对陈琼满口白话的风格还有点不习惯,毕竟这时代就连普通人说话都没这么直白——毕竟要把白话说得流畅也需要很多的词汇,普通百姓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必要。 所以听完陈琼这段话之后,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沉吟着琢磨了一会,才愕然醒悟,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高勇一眼。 高勇又不是学渣转世,就算是这些日子被陈琼打击得灰心了,也还是要尝试着听懂一下的,不过他心理素质比赵炫好,听不懂也不往心里去,这时看到赵炫看自己,轻轻一笑,端起茶杯吹了一口热气,心想这才哪到哪?你以为我这些天天天跑校场不回来是练枪有瘾,得了,咱兄弟有难同当,不用谢我。 第九十九章 文化入侵 陈琼不是搞传媒专业的,要让他深入浅出地从入门讲到放弃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不过依赖于前世发达的网络,所以他对各方达人操纵舆论的手法看得多了,所谓久病成医,做为总是被引领的韭菜一员,陈琼亏吃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拥有了足够的免疫力,同时也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套路。 一般来说,掌握了理论未必就代表可以实际操作,不过好在这时代的人民群众对陈琼所做的一切都还很陌生,他同时又拥有这时代最具有行动能力的特务组织帮助,所以即使在布置任务的时候有什么疏漏,在实际执行过程当中也不是被忽略就是得到了及时的弥补。 然而即使是这种漏洞百出的东西,落在赵炫眼中也足够惊世骇俗了,他比高勇更快地意识到了陈琼这段话里包含着的深刻内涵,喃喃说道:“人们只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情?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人们愿意相信什么?”然后他愕然看着陈琼说道:“这是谁教给你的?” 陈琼愣了一下,怒道:“难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这不可能。”赵炫断然说道:“你这个年纪才读过几本书。” 年纪和身高一直是陈琼这一世的硬伤,就算再不服气也没办法争辩,只能气哼哼地说道:“书到今生读已迟,夏虫不可语冰。” 高勇在旁边实在忍不住,开口说道:“现充是谁?” “现充就是你俩。”陈琼摇了摇头,觉得跟这俩蠢货没什么共同语言,转身拂袖而去。 高勇松了一口气,转头向赵炫问道:“如何?” 赵炫深思片刻,皱眉说道:“其智莫测,其志难明。” 说实在的,这八个字里两个主语都是同音字,赵炫又是说出来不是写出来,要是换了陈琼在这里,多半也要茫然难辩,追问一下到底是大智还是小志,偏偏在陈琼眼中神似呆头鹅的高勇就能秒懂,捧着茶杯不以为然地说道:“用其智可也。” 赵炫摇了摇头,觉得高勇这个想法太一厢情愿,你都不知道人家想干什么就想用人家给你出谋划策,就不怕被人家领进坑里埋了? 不过陈琼现在小试身手,处处都透着新奇和大气,赵炫虽然不明白原理,但是也能隐约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威力,简直就相当被陈琼拉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外,就差跟门有一腿了,要说让高勇把陈琼赶走,他恐怕第一个舍不得,个中滋味,恐怕也只有真正识货的人才能体验得到。 他下意识地在大帐里转了几个圈,跺脚说道:“忘了问他为何要把朱家镇民变的真相也和流言一起流传出去了。” 高勇撇了撇嘴,懒洋洋地说道:“这个你问我就行了,他说编造流言不能一味求奇,最要紧真假参半,让喜欢猎奇的人和愿意推理的人都能找到喜欢的部分,这才能培养起足够的读者群,不至于扑街。” 赵炫盯着高勇看了半天,说道:“这都是他教给你的?”他怀疑地说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还不会背吗?”高勇摊手说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这么多新词的。” 这也正是赵炫疑惑的地方,他思索着说道:“难道这些真都是他想出来的?这世上真有书到今生读已迟这种事?” “有没有这回事我不知道。”高勇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你们说话的方式都已经被他影响了?” 赵炫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两个人的对话风格完全是陈琼说话的风格,两个人竟然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完成了从文言向白话的转变。 看着赵炫皱眉深思的样子,高勇放下已经捧了很久的茶杯说道:“其实这种说话方式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他说这叫‘掠笔去煮凉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要是把这时的赵炫画进漫画里,多半两只眼睛里就都是圈圈了,连叉叉都没有的那种。他很同情地看着高勇问道:“我看他很愿意说话的样子,你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高勇手一摊,“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这句也是他说的。” 俩人四目相对,赵炫摇头说道:“其志难测。” 高勇笑道:“其智也高。而且他明天就要走了,我也算可以清静几天。” 赵炫一愣,连忙追问道:“他欲往何处?” “当然是去联络陈涉。”高勇叹了一口气,“要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就必须和陈涉安排好每一次的行动。” 赵炫点了点头,突然说道:“羽林卫最新密报,陈涉此人在朱家镇前应该与陈琼素不相识,陈琼如何识得此人可担重任?” 高勇摇了摇头,毫无心理负担地表示自己不知道。“既然陈琼早有安排,我等静观其变可也。” 陈琼并不喜欢玩锦囊计,他总觉得这玩意太不保险,就算前世普及中等教育那么多年之后,论坛上还有一堆分不清别人说正反话的白痴,谁能保证在这个会写自己名字就算识字的时代,将领能够真正领会锦囊里写的东西? 所以在这些天里,他已经向高勇交待了自己的计划。基本上就一个原则,让陈涉带着灾民在前面攻城掠地扮恶人,高勇带着神策军在后面收复失地当救世主。 不过原则好定,计划难为,陈琼这个计划的难点就在于陈涉祸乱蜀中的路线,就算是造假也得有职业道德,不能让人抓到把柄,脑补是一回事,实锤就又是一回事了。 所以陈涉被高勇撵着走的路线必须要提前安排好,不但要尽可能多跑几个地方,还不能跑得太离谱,起码在神策军的追击路线上左右横跳那是不行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不能把地方祸害得太厉害,不然的话高勇就不是救世主,直接变消防员了。 后面这件事还可以指望陈涉约束手下,前面这件事让陈涉这个小地主来办就太不现实了,所以陈琼这几天逗留神策军大营,就是在等羽林卫整理各方面的情报,然后拟出一条利益最大化的路线来,毕竟灾民作乱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旋起旋灭还可以说是历史遗留问题,天天弄日常那就是高勇自己的锅了。 第一百章 护身符 陈琼离开神策军大营去找陈涉的时候,朱家镇之乱已经过去了七八天时间,消息逐渐传播之后的结果就是这一带被人为划成了禁区,人烟断绝,无论是灾民还是商旅都自发远离,并没有出现传说中民间苦苛政久矣,闻风景从的场面。 陈琼根据羽林卫的情报指示,很快就找到了陈涉的老营,发现这里的灾民们虽然服色混杂,但是也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乱七八糟,不禁暗暗惊奇,显然陈涉还是有一定的管理能力的。 听到陈琼来了,陈涉连忙带人迎了出来,陈琼见他依旧穿着一身布衣,只是看起来整洁了很多,并没有穷人乍富之后的爆发户模样。身体条件也比分别的时候好了不少,至少能够自己走动了,看来即使是这时代的普通人,身体的恢复能力也很好,只是看起来陈涉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眼皮浮肿,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 在陈涉的护卫当中,陈琼还见到了祝明,他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不过还是有崩裂的风险,所以通常都留在陈涉的身边充当护卫,需要外出的活都落在老马和祝亮的身上。 进了老营陈琼才知道,吴叔在外领军,倒是见到了留在营地里的徐邈。 看起来徐邈在灾民当中过得不怎么样,明显见瘦,满脸疲惫之色,衣服也没有从前整洁,毕竟陈涉有老婆照顾,徐邈在这里可雇佣不到服侍自己的人。不过徐邈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那个书童照例跟在他的身边。 迎接陈琼的时候人太多,很多话不好问,所以把陈琼接进自己的屋子里,屏退其他人,只剩下徐邈之后,陈涉就急忙问道:“公子,事谐否?” 陈琼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陈兄近日如何?” 陈涉双手交握,很纠结地说道:“如坐针毡,夜不能寐。” 陈琼点了点头,知道陈涉说的是实话。他当初听从陈琼的撺纳,带领灾民洗劫朱家镇,一方面是因为被人欺负得太狠,还差点耽误了长子的病情,心中愤怒之意难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已经绝粮,又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反抗的话至少还能吃几天饱饭。所以想的是就算千刀万剐,也先填饱肚子再说。 但是真到填饱肚子之后,陈涉就开始后悔了,自己这行为往轻了说是聚众为寇,往重了说是谋反,弄不好要诛族的,肚子有东西之后,再想死就难免舍不得了。 可惜旗子已经扯起来,就算陈涉想分行李散伙,手下人也不肯干,只能煎熬着等陈琼的消息,最怕的就是陈琼一去不回,结果朝廷大军先至,那就算是把陈小地主给坑了。 惶惶不可终日之中,陈琼突然回来了,陈涉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决定如果陈琼没联系明白,自己就偷偷带着家小跑路,管他什么春秋大计,发春秋大梦去吧。 其实偷跑这件事他早就已经想过不至一次了,问题在于吴叔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每天兴致勃勃地拣选灾民操练战法,祝明祝亮兄弟又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陈涉不知道祝氏兄弟和陈琼到底什么关系,只知道两兄弟对陈琼执弟子之礼,想来不容易被自己拉拢,要想跑路,这几个人都是麻烦。陈涉思来想去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好盼着陈琼能够履行承诺,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陈琼虽然不知道陈涉的具体想法,可也知道不能指望一个封建小地主拥有坚定的革命精神和乐观主义态度,倒是徐邈的状态让他很好奇,毕竟当初算计陈涉的时候,他可没想到徐邈会主动要求留下。当时没有避讳徐邈,本来是指望他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做个见证,没想到一不留神红娘变新娘,居然混进洞房里来了。 徐邈见陈琼看他,微微一笑,说道:“所谓官逼民反,民情如此,若不得宣泄,恐致大祸。” 很明显,徐邈的书不是白读的,读书能明智,陈琼前世里最早呼唤变革的都是读书人,政权稳定之后大家不约而同把读书人当猪养,这两件事的存在显然都是有原因。 所以徐邈已经看出民间正在积累的愤怒,可笑的是,蜀川的地方官员和地方大族们居然还打算玩弄这种愤怒,丝毫没有意识到可能玩火自焚。 虽然还没有见到吴叔,但是知道了面前这两个人的态度,陈琼的心里也就有了底,他来见陈涉的时候其实也有担心的事,最怕的就是陈涉得势之后心理膨胀开始发飘,不把官兵放在眼里,要和神策军刚正面。 陈琼倒是不担心神策军的战斗力,但是他很担心陈涉这边被打击得太惨,好不容易点起来的一点火种被浇灭了。陈琼做这些事,只是因为看不惯这时代的民间疾苦,可不等于他想投身轰轰烈烈的解放全人类的事业当中去。如果失去这次机会,他真就未必愿意再试一次了。 既然现在陈涉和徐邈都还盼着从朝廷上解决问题,自立为王的可能也就没有了,就算陈涉手下有人志存高远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于是陈琼向两个人拱了拱手,说道:“幸不辱命。” 说完他就在陈涉眼巴巴的目光当中从包裹中取出一张锦帛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小字,“知涉心上慕吾皇,下系百姓,孤心甚慰,此用人之际,唯望好作。”落款是高勇亲笔,还有兰陵王的私印。 陈涉看到这张纸条,在嗓子眼时吊了七八天的心脏噗通一声就落回去了,惊喜之余腿下一软,差点摔倒。好在身边的陈琼及时伸手扶了一把,心想陈涉这家伙不是要跪吧? 徐邈和陈涉所求不同,对这份护身符的看重程度自然也不一样,抬头向陈琼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放在包袱里?” 陈琼愣了一下,反问道:“那应该放哪?” “当然是随身携带啊。”徐邈觉得自己这位陈兄弟聪明的时候智计百出,天马行空,马虎的时候简直不可理喻,放包里要是丢了怎么办? 陈琼也很惊奇,丢了就让高勇再写一份呗,再说就算没有这玩意,自己难道还保不了陈涉一家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陈涉这才想起来面前的锦帛是当朝兰陵王亲笔,而且还是写给自己的,说起来可是能光宗耀祖的,连忙对着锦帛拜了一拜,然后珍而重之地叠好准备收藏起来。 陈琼在一边看得有趣,徐邈却咳了一声,低声说道:“陈兄仔细,事成之前不可被人看到。” 陈涉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徐邈的意思,顿时眼睛就直了,不禁发起呆来。 第一百零一章 可造之材 陈涉从前在听到陈琼的提议之后,其实并没有想过要什么护身符,陈琼虽然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不知道将来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所以也没有主动给出承诺。还是临行前高勇问他怎么保证陈涉相信他们,并且一心一意地按照他们的指挥办事,陈琼才跟高勇要了这么一个玩意来安陈涉的心。 这个对于陈琼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纸条,对于陈涉来说却是意外之喜,从前在家里务农的时候,见个县官都不容易,没想到现在居然有当朝王爷给自己写信了,别说这种鼓励性质的东西,就算是高勇写信臭骂他一顿都能吹半年了。 现在高勇以兰陵王身份领神策军,平定汉中后又加知蜀川军政事,假节钺,妥妥滴封疆大吏,要说起来,从前的蜀王怕是都没有高勇现在的权力大,毕竟神策军属于上三军之一,从前的蜀王手里可没有这么一支能征惯战的部队。 刚才陈涉刚刚看到高勇手书的时候,主要关心的还是上面写的内容,等到放下心来之后才意识到这份手书的珍贵之处。一直到听徐邈提醒,他这才突然醒悟,想起来现在自己扮演的是乱民首领,地道的反贼,要是手下人知道自己家老大跟朝廷大官勾勾搭搭,怕是转眼间就要卷堂大散,那时候“好作”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高勇恼怒之下自己能不能回家种田都成问题。 陈琼看到陈涉的脸色一会一变,知道现在的局面有点难为小地主同学,也不好催他,转头向徐邈打听他们最近的情况。羽林卫虽然一直在搜集有关陈涉的情报,但是因为朱家镇这边行人断绝,羽林卫的密探不好藏身,而且陈涉这里的灾民都是成帮结伙出来逃难的,就算是跟着陈涉举旗落草,那也都是一村一村的聚集在一起,就算能凭借身手渗透进营地里去,也很难打听到需要的消息。 所以陈琼离开汉中的时候,只知道陈涉已经啸聚了上千人口,以朱家镇为据点,四处劫掠乡里,甚至有胆子大的出现在锦阳城外,但是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徐邈既然主动留下来,当然不会每天只混饭吃,陈涉手下认识字的人本就不多,会算帐的更是几乎没有,所以现在灾民当中的各种统计数字都是徐邈在搞,他本人又称得上博闻强记,对于这里的情况掌握得比陈涉还清楚。 原来陈琼离开之后,陈涉就按照陈琼教给他的办法秘密串联附近的灾民。本来陈家洼的人就以他为首,人数不少,算是附近数得着的一股势力,再加上他被朱庆捉走又被人救出来的传奇经历,无形当中增加了不小的声望。 别看在陈琼和鲁洪等人面前,祝氏兄弟和吴叔这样的水平只有挨打的资格,但是放到普通人当中,他们也都算得上是一方高手,朱庆有林增泰撑腰,也一样要雇佣祝氏兄弟来当保镖,可见高手难求。 而且更重要的是,像吴叔和老马这样的人,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见识也多,即使算不上能说会道,起码待人接物的办事能力在水准之上,有他们替陈涉四下活动,很快就联络了几个同样出来逃难的群体,其中一个亲眼目睹了陈涉被陈琼从朱庆家里接出来时的情景,立刻就表示愿意跟着陈涉干。 陈涉牢记陈琼离开时的叮嘱,并不等着其他人的回应,当晚就联络了那个愿意跟着他干的灾民首领,一起打下了朱家镇。 别说朱庆早就跑了,就算他没跑,也不是吴叔等人的对手,从前把陈涉一伙挥来喝去的朱家镇顷刻易主,任凭陈涉予取予求。 陈涉倒是还记得陈琼的叮嘱,借口林增泰不好惹,所以并没有荼毒百姓,只是抢了粮食就走。 第二天天明之后,其它几伙观望的灾民发现陈涉得手,满载而归,再也按捺不住,又洗劫了一遍朱家镇。 陈涉第一次当匪首,因为担心控制不住局面,所以半夜就已经带人撤出了朱家镇,后来的乱民没捞到油水,愤怒之下一把火把朱家镇烧成白地。 等陈涉发现朱家镇的火光赶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烧起来,根本无从救起。陈涉大惊之下也不搭理那几伙流民的效忠,收拾了一下东西往北就跑。为此还和一伙抢昏了头的流民打了一架。 他这边有四位入流高手,其中吴叔还是正经的军官出身,所习战法就算再不高明,指挥自己的乡里乡亲一起打打乌合之众的水平还是有的。在这种技术和实力一起碾压的情况下,冲突的结果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几个领头的都被收服,和自己的基本势力一起被陈涉吞并。 果然很快林家庄的人就赶了过来,灾民们当然不是林家庄高手们的对手,几个带头的人都被杀了泄愤。不过林家庄的人对流民没什么兴趣,杀完人就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锦阳城派来救援的官兵就赶到了,将剩下的灾民冲杀一阵之后大获全胜。这些官兵不知道真正打破朱家镇人的早就跑了,只当全歼了乱匪,志得意满之下在朱家镇扎营过夜,然后就被带人回来查看情况的吴叔一阵夜袭杀了个七零八落。 吴叔自己就是军官出身,很熟悉蜀军的情况,杀散官兵之后就让人准备大旗招降,很快就收拢了几十个来不及逃跑的锦阳官兵,顺便还把被官兵俘虏的灾民也都收入麾下。 这样一来二去,陈涉不但吞并了朱家镇附近的几股灾民,居然还得了几十个受过正规训练的蜀军官兵,并许多军械兵器,就连朱家镇一些房子被烧口粮被抢的镇民走投无路之下都加入了陈涉的队伍。 吴叔这些天来回奔波,就是在训练士兵,打算以那几十个锦阳官兵为班底,打造出一支能战的军队来。 陈琼听徐邈娓娓道来,只觉得匪夷所思之处比比皆是,心想这个陈涉的运气也太好了。 当然细想起来,陈涉能有这般境遇也不是单纯的运气好,如果他不是果断攻打朱家镇,来回消磨几天,他手下的人本来就缺少粮食,意志消磨之后没准就鼓不起勇气来了。朱庆也可能带着林家庄的高手赶回来,打不下朱家镇,陈涉没有立足之地还好说,抢不到粮食,也就谈不上有队伍可带了。 然后就是发现流民火烧朱家镇之后,陈涉立刻就能意识到其中风险,带着自己人马上跑路,逗留下去的话,林家庄的高手肯定会以他为目标,到时候就算有吴叔等人在,也是一场苦战。 最后就是吴叔发现锦阳官兵大胜之后戒备松懈,果断出击,这才一战奠定了陈涉现在的地位,这也是高勇要主动和陈琼见面的原因,陈涉把锦阳官兵都打败了,高勇想不重视也不行。 所以归根结底,陈涉能有现在的局面,运气和实力兼而有之,倒也称得上可造之材。 第一百零二章 黑猫白猫 陈琼再见到高勇的时候,已经是在距离汉中城一百多里的野外了,高勇正穿着全副盔甲在大营里巡视。 前世的陈琼不是历史爱好者,还是到了神策军大营之后才知道,从前耳熟能详的军师旅营这些军事单位,其实在古代早已有之,只不过并没有前世那么明显的统属关系。 按照周制,五百人为营,三千到五千为师,八千到一万以上为军。 从这个数量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周朝的军制其实很粗放,甚至有些混乱,军做为师的上级单位,两者之间的隶属关系并不明确。 事实上这也是由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决定的,周朝自武宗赵巅以下,历代皇帝都喜欢追求武功,四出征伐的结果除了疆域辽阔之外,带来的还有沉重的民间负担和怎么鼓励都没办法升上来的人口数量。 像神策军这样的上三军还好,无论如何是朝廷脸面,人数和装备都可以得到保证,换成其它的地方府兵,因为当地财政水平和生产力结构的限制,根本不可能都像上三军这样养活起足额的战兵,所以战斗编制单位有大有小,全看当地的供养水平。 而且实际上,就算是采用了这种弹性极强的办法,各地的府兵数量其实也是有水分的,其中包括相当一部分屯田兵,也就是军队当中的专业农民,正是依靠这种自给自足的补贴方式,府兵制度才能维持下去,而不至少拖垮中央财政。 在陈琼看来,这种府兵屯田制度,其实很类似于前世曾经推行过的生产建设兵团,或者集体农庄,都是依靠集中人力物力来增加生产效率,把农民变成农业工人,就生产方式来说,本质上是一种进步,但是实际结果的好坏还要看具体执行的过程。 神策军出征有非常明确的作战顺序,一般分为前中后三军,如果全军出征,还会细分成先锋、哨探、辎重、营建等等各种职能单位,像陈琼现在顶着的营军掾身份,其实就相当于后勤主薄,不过要说起来,主薄这个听起来很普通的官名其实已经是个很大的官了,陈琼的营军掾根本没办法和人家比。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陈琼是高勇自掏腰包请的人,和领导的关系又不是身为朝廷属官的主薄能比的了。 神策军满编一万出头,听起来人数不少,但是要用来控制蜀川是完全不可能的。高勇身为宿将,也不可能犯满地撒盐的错误,所以只把神策军驻扎在几个重要的节点上。 但是即使这样,兵力也已经很分散了,高勇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编练蜀军来打治安战上面。 所以这一次出征,他只计划出动八百人,其中六百人出自汉中大营,分为两队前后呼应,高勇现在跟随的就是前军。 因为没办法判断陈琼的行程,所以高勇刻意压制前军的速度,每天天大亮才出发,天没黑就早早安营,两天走了一百里出头,全骑兵的队伍生生让他走出了游山玩水的感觉,不但军中将士疑惑,就连高勇自己都闲得两膀发酸,愣不得给天地安个把手好发泄一下精力。 正闲得撞笼子的时候看到陈琼回来,高勇顿时大喜,劈头问道:“如何?” “事谐矣。”陈琼心情好,随口拽了一句文,本来还想开几句高勇的玩笑,没想到高勇比他还心急,一把拉住陈琼的手,拖着他往大帐里走。 陈琼一向不怎么习惯和人亲密接触,有心挣脱,不过看高勇喜形于色的样子,又觉得心中不忍,只好任他拉着走进大帐。 神策军上三军的名声真不是吹出来的,陈琼回来的时候,远远就遇到了前出的骑兵哨探,所以才能准确找到高勇的位置,的确就像张正曾经说过的那样,“(哨探)来往不息,守望相顾”。 本来陈琼还在腹诽高勇弄得太紧张,区区几百人的行动居然也用全套的侦查战术,胆子实在太小了一点。现在进了大帐才发现,高勇可不是只派了哨探,大帐里不但已经挂起了从汉中到锦阳一路的地图,大帐中央还有一个规模相当不少的沙盘。 陈琼倒是知道这个时代早就有了地图这种东西,只不过简陋程度令人发指。不过沙盘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记得前世里有实际效用的军事沙盘还是北宋的沈括发明的,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竟然已经普及了。 高勇对他的惊讶很不以为然,解释说这种舆图早在武帝征战天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长安军械监有专门负责制造舆图的部门,陈琼不知道属于少见多怪。 陈琼听了,觉得高勇的话不尽不实,有很大的吹牛成份,毕竟即使是在前世那么发达的科技水平下,制图学仍然是前沿科技的体现,以现在这个时代的测绘技术,估计效果也就聊胜于无。 高勇吹了几句,看陈琼兴致缺缺,以为他不懂地图在战争当中的重要性,再想想赵炫对陈琼的评价,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陈涉那边的情况。 听陈琼转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高勇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说那个吴叔正在编练步勇,可曾亲见?” 陈琼虽然为人精细,但是像这种军政方面的事情一向是大而化之,毕竟就算要深入了解他也不懂。听高勇问话之后,以为他是担心乱民的战斗力,摇头笑道:“总不会是神策军的对手。” 没想到高勇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他不以为然地说道:“神策军天下强军,非乱民可比。” 然后他才解释说,神策军属于野战军,用来攻伐野战是正途,但是拿来平静地方搞治安战就不合适了,会严重影响官兵的士气,所以高勇一直都很关心在蜀川编练新军的事,可惜他手下的军事人才都是神策军出身,用在从前的蜀军身上很有点水土不服的感觉,忙了这么久也没见什么成效。偏偏军队属于敏感问题,高勇心再大也不敢贸然起用蜀国原有的将领。 现在听说吴叔热衷于练兵,高勇不禁有些心动,这个吴叔都走投无路到要回家种地去了,肯定跟蜀国的旧势力没有半点关系,倒是可以放心使用,就是不知道他练兵的水平怎么样。 陈琼听了,顿时失笑道:“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水平怎么样,打一架不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三章 分桃断袖 陈琼的提议倒也不是开玩笑,事实上把双方拉出来打上一架是早就定好的事。毕竟高勇需要陈涉在蜀中四处流窜的时候保持足够强大的战斗力和破坏能力,他的目标是蜀中盘根错节的官员和家族势力,可不是本来就朝不保夕的平民百姓。 要让陈涉按照指定的路线跑很容易,只要他自己同意就行了。但是要让足够数量的灾民跟着他跑就没这么简单了,必须让陈涉保持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听说朝廷大军来袭,望风就跑是不行的,怎么说也得打一仗给大家看,打不过是实力差距,不敢打那就是心理问题了。 所以在陈琼的设想当中,陈涉的人会在神策军进军的路线上设伏主动攻击,然后双方交手之后互有胜负,陈涉也就有了边打边跑的借口,理由陈琼都替他想好了,就叫“空间换时间,就粮于敌”。 不过这个方案刚一提出来就被高勇否决了,让他在路上磨蹭没关系,最多被有心人参个消极怠机,皇帝本来是他好基友,再说他也会把这次的计划通过羽林卫密报上去,自然不会有事。但是要让神策军和流民打得有来有回,高勇可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就算他不在乎,神策军上下还要脸呢。 所以最后的方案调整为陈涉的人伏击神策军不果,被杀散后的人回去极言神策军厉害,陈涉在众人苦劝之下不得不避其锋芒。 说实在的,陈琼对这种细节没什么兴趣,在他看来,仗打得好坏还不是看怎么吹?空一格都转进宝岛了,照样一帮果粉捧场,骂都骂不醒,就算陈涉的民军被神策军一波团了,只要陈涉自己还能跑,一样可以吹成敌军追之不及。 高勇所在的前锋营,营官是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这个官衔相对于掌握的士兵人数来说算是高配,和吴叔在蜀王军中的职位差不多。 高勇要找人去中计,当然不能自己亲自去,而且明知道能躺赢的局他也没兴趣,于是派人去把营官叫来,告诉他说陈琼已经发现了流民的踪迹,就在西南方向不足五十里的地方。 这个仁勇校尉姓郑名瑞,家里世代从军,虽然没有出过大官,可也算是正经的军人世家,年纪虽轻军事素养可不缺,并不因为和高勇官职相差巨大就不敢说话。 他怀疑地看了陈琼一眼,向高勇说道:“末将侦骑前出足有五十里,并无回报。”显然比起陈琼的情报来,他更相信自己手下的侦骑,总算情商还不错,没当面说陈琼胡说八道。 高勇听了暗暗点头,很欣赏郑瑞的表现,心里也知道郑瑞的判断很正确,陈琼只是和陈涉约好了动手的地方,现在那些人到没到都不一定,郑瑞的侦骑是要能回报那才真奇了。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陈琼一眼。 陈琼对于这种明显的质疑倒是没什么意见,郑瑞说的当然是事实,虽然自己说的也是事实,不过毕竟还没有发生,只能说未来是属于自己的。 所以发现高勇看自己,陈琼立刻很大方地表示自己只是看到有可疑的人群移动,并不能确定判断真实有效。 这个说法虽然有点无赖,不过郑瑞倒是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毕竟他的前锋营本身也负责验证消息的正确,要是人人都能提供准确情报,还要他的前锋营干什么?于是向高勇拱手领命,准备派人去陈琼说的方向看看。 陈琼看到郑瑞要走,高勇居然还在发呆,不禁有些着急,连忙咳了一声。 高勇顿时醒悟,叫住郑瑞说道:“乱民亦是我朝子民,为饥荒所迫才铤而走险,如无必要,不可大开杀戒。” 郑瑞愣了一下,见高勇再没有其它吩咐,这才领命而去。临走时下意识看了一眼沉默站在角落里的陈琼,在心里猜测这个人的身份。 高勇从军时间较早,虽然不是一直都在军中,但是在军队里的时间也相当长,特别是新皇登基之后,高勇执掌神策军,带着神策军东征西杀,立下了赫赫战功,同时也赢得了神策军上下的忠心。 武帝中兴之后,天策府上三军的地位也就确定了下来,一般来说,除了羽林卫拱卫京师,不得轻动之外,捧日军和神策军是轮流出征,保持一内一外的局面。 而且武帝之后,周朝用将将法取代了从前的将兵法,领军的将军和操练的士兵分开,只有在战时才会临时组合,有效避免了军头的产生,一般来说,各军虽然都有固定的将领,但是这个将领并不会常在军中,甚至可能有高级将领终其一生都没到自己执掌的军队里去过。 但是一方面因为高勇简在帝心,赵煜更信任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高勇擅长以小搏大,战损极少,所以这几年来凡是出外征战,都是出动神策军,由此高勇在神策军中的时间也相当长,神策军上下的官兵对他都很熟悉。 郑瑞知道自己家这位王爷虽然年轻,但是却不好女色,年近三十都还没有王妃。这件事在朝廷上下的影响很大,毕竟在这个民间十五六岁就能结婚的时代,堂堂一位王爷三十岁还没有立妃实在有点惊世骇俗。 于是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测,这位小王爷会不会有断袖之癖,毕竟高勇长得实在太好,很容易让人想歪。 陈琼突然出现在高勇身边的时候,神策军上下就都有些嘀咕,毕竟高勇这么多年来可是第一次聘请私人幕僚。虽然说从前也没有都督过一省军政,其实用不着幕僚,可是这第一个私人幕僚就长成这个样子,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过要说起来,陈琼虽然生得俊俏,但是又瘦又小,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攻,倒是免了神策军上下的另一桩担心事,自己家勇冠三军的将军好男风也就罢了,如果还是受的话,那就太毁三观了。 郑瑞领的是前锋营,算是全军的机动部队,不但营中军士的各项能力都比同侪高出一截,对指挥官的要求也更高,郑瑞身为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仍然率领前锋营就是证据。 所以他想的东西也不免多一些,觉得这个陈琼的行事作派不像是以色事人的主,小三可不敢咳金主爸爸。而且从陈琼能只身远离刺探军情这件事来说,他很可能身怀上乘武功。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惊,猜测陈琼很可能是羽林卫高手,专程来配合神策军行动的,难怪小王爷要重视这个人的情报。想到这里,本来只打算派出一队人马前去验证陈琼情报的郑瑞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自己亲自出马,看看能有什么收获。想来羽林卫的高手不会拿假情报来糊弄自己。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章就演砸了的剧本 陈琼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郑瑞当成羽林卫的密探,更没有想到因为这个原因,郑瑞会突然重视起自己提供的情报来。 于是在两个时辰之后,有人回报说郑校尉亲自带人伏击乱匪,阵斩贼首五人,生擒三十七人,全部乱匪无人走脱之后,不光是陈琼,就连高勇都有点傻眼。 听郑瑞专门派回来向自己报信的士兵说完之后,高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琼,发现陈琼也是一脸茫然,显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像大家拿错了剧本?这到底是谁在伏击谁? 好在郑瑞办事仔细,派回来的士兵全程参与了战斗,所以很快高勇和陈琼就弄清了一切。、 前锋营一共也才三百人,要维持日常的探马数量撑起警戒幕就需要三分之一的人马,剩下的人去掉维持营地运转的兵力后,随时能够动用的机动力量不超过一百人。 虽然高勇号称勇冠三军,但是郑瑞也不能把手下人都带走,留高勇自己一个光杆司令看家,所以最后他决定带三十人出发,对于神策军的侦查力量来说,这个力量配置已经算是相当重视了。 神策军的探马属于硬探,也就是说他们在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遇到能吃得下的小股敌军或者干脆就是敌军同行的时候,只要觉得能打都是主动上去开团的,也就是所谓的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除了收集情报之外,神策军先锋营还负责骚扰和牵制敌军的任务,所以叫硬探。 在大军会战的时候,神策军先锋营经常是整营整营的出动,轮流不息地冲击敌军前沿,袭击对方的哨探,一方面为自己收集情报,一方面破坏敌人收集情报的能力,高勇去年平灭西番诸部的时候,光靠先锋营就压得西番哨探不敢离营,连神策军的主攻方向都不知道,才被高勇一举击破。 高勇干他最喜欢的单骑冲阵的时候,经常带在身边的也是先锋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先锋营都是老兵,马快刀急,战术素养也更适合小股部队长距离奔袭。 如果考虑到高勇冲击敌军万人大阵的时候才带三百人,郑瑞现在要对付几十个乌合之众的乱民,带三十个人已经是很重视了。 果然在路上郑瑞就遇到了回来报信的探马,说是在西北方向的乱石岗发现有乱民出现。 陈涉盘踞朱家镇这些天可不是只养伤了,他现在的队伍里什么人都有,并不缺乏本地人,所以对周遭地形很熟悉,就是担心高勇的先锋营都是骑兵,自己的人露面之后恐怕跑不掉,所以才选择了这一片乱石岗,反正有陈琼在,也不用愁设下战场后没人上当。 郑瑞之前撒出去的探马都是十人队,虽然发现了敌踪,但是一来人数差距有点大。二来乱石岗不利于骑兵发挥,先锋营的老兵对于打消耗战都没什么兴趣。三来十人队的队长觉得这伙人藏身的地方实在没什么用,根本不值得下气力争夺,所以只是远远放了几箭骚扰了一下,发现对方不肯出来送人头也就算了。没想到郑校尉居然亲自带人来了。 郑瑞也觉得十人长的判断很正确,这伙人藏身之处远离大道,要说战术意义那是没有的,难道是打算藏起来绕后骚扰粮道? 可是这次神策军一共只有两个营,预计的作战周期是五天,粮草食水都是随身携带,哪有粮道可以让他们骚扰? 想了一圈之后,郑瑞觉得自己果然没有当反贼的资质,根本看不出敌人想干什么。 先锋营的将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想不明白可以上去抓人询问,不像稳坐中军帐的将军们只能靠脑补,既然况回来报信的十人队已经弄清楚了对方所处的位置和人数地形。于是郑瑞立刻开始分派人手,将四个十人队分成两批,自己带着一个十人队堂皇向前,其他人由刚才的探马小队带领,绕过乱石岗包围敌人。 要说起来,郑瑞也是有上三军傲气的,虽说双方人数差不多,但是自己一方是训练有素的轻骑兵,对方只是揭杆而起的乱民,连吃饭都是问题,双方战斗力相差悬殊,把人赶跑了都不算本事,务必要全歼才行。 果然后来的战局就跟郑瑞预计的不差分毫,他带着的十人队吸引了对方的全部注意力,根本没发现已经被人绕后了。双方在乱石岗内外对峙了一会,负责包抄的三队人就到位了。 无论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被人包围之后还能保持战斗力都是强军的标准,陈涉派出来的这伙人显然差得远,发现被包围之后立刻就怂了,混乱当中居然打算突围。 用陈琼的话来评价,那就是“果断白给”。 如果步兵们铁了心依托乱石岗抵抗,郑瑞说不得还要下点工夫,带领骑兵下马做战,投入的兵力少了不起作用,投入的兵力多了,在外围包抄的人数就少了,说不定真能有运气好的漏网之鱼。 结果这些人居然放弃阵地打算跑路,步兵在平地上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于是跑得快的和敢于抵抗的都被骑兵砍了,剩下的一体成擒,被郑瑞串成人生一串带回营地慢慢审问,要不是郑瑞还记得领命时高勇的嘱托,发现对方放弃抵抗后及时下令受降,只怕现在两个报信的人就能把这一战中的每个敌人都带回来一部分了。 因为怕高勇着急,所以郑瑞才派人先回来报信。 高勇也是军中宿将,大略听了回报之后就猜到了当时发生的事,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了陈琼一眼。陈琼受前世游击战例的影响,虽然并不觉得陈涉的民军能打得过正规官兵,但是一直觉得好歹骚扰一下应该没问题,高勇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是一直忍着不说。果然现在郑瑞拿出了成绩单,效果可比高勇跟陈琼隔着桌子互喷有说服力多了。 陈琼没花多少心思就猜到了高勇的意思,忍不住哼了一声,心想跑不过怪我喽? 这次战斗的发展和他们预告写好的剧本差得太远,偏偏又不能cut掉除拍,陈琼再不满意也得继续往下顺,只好向高勇说道:“流民战力不值一提,只是不知道官军厉害,正要借机让他们自行宣扬,不如把捉到人都放了。” 高勇知道陈琼这是在努力往回原演砸了的剧情,可是自己在军中一向是以理服人,命令也不能随便下,于是想了一下之后说道:“此事待郑校尉回来再议。” 说完让两个报信的哨探出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又见段阶 郑瑞带着俘虏刚回到军营,就听手下的士兵们说起了在高勇大帐里听到的来自陈琼的建议,不过和士兵们的义愤填膺不同,郑瑞的情绪很稳定,觉得陈琼说得有些道理。 在郑瑞看来,这些乱民的战斗力实在不怎么样,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开了一波团居然没能给自己这边造成任何伤害。 而且郑瑞身为一名职业军官,很清楚投降过一次的士兵通常很难抵挡住再投一次的诱惑,所以其实陈琼说得对,放这些人回去对于双方的实力对比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反而能够瓦解乱民的军心。 不过让郑瑞感到意外的是,他去见高勇交令的时候,高勇并没有提起释放俘虏的事,反而很详细地询问了战斗过程,然后问道:“依你所见,乱军斗志如何?” 郑瑞想了想,觉得不应该低估敌人的战斗力,以免影响主将的判断,于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全无斗志可言。” 高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挥手让郑瑞出去,然后才转头向陈琼说道:“晚上我亲自巡营,那个时候你去想办法放人。” 陈琼皱了一下眉,不解地问道:“你不告诉郑校尉?” 高勇摇了摇头,“腌臜事,军将不宜与闻。” 陈琼听了一笑,打量着高勇说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精神洁癖。” 高勇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有所不为的意思。”陈琼想了一会,这才很艰难地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解释的词,顺便感叹文化背景不同,交流起来真是麻烦,奇怪的是,和徐邈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吃力感。 高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到陈琼要走,问道:“你要和他们一起走吗?” 陈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直接走出了营帐。 高勇明知道这是一次假打,但是在陈琼的坚持下也只是提醒郑瑞不要滥杀,结果被郑瑞一战砍了五个人,高勇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陈琼知道陈涉应该和高勇也差不多,他们对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是死是活并不关心,可以轻松做到熟视无睹。 本来陈琼也是希望自己能这么想的,毕竟当他挑起这场战火的时候,就很明白地知道将会影响无数人的命运。并且安慰自己这是变革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而事实证明,他能很轻松接受“无限”这个概念,却没办法接受“有限”的概念,当听说有五个人因为自己的谋划死亡之后,陈琼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刚才在高勇的大帐里,他一直控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他现在要在高勇的心里营造出一个“天地不仁”的形象,现在总算可以离开了,自然不愿意再装。 走出大帐之后,陈琼没有施展轻功,用正常人的速度走到大营边缘。前锋营的将士们都已经认识了这个可以随意出入高勇大帐的俊俏少年,所以也没人管他,任他在军营里行走。 陈琼望着西北方向阴沉的天空,觉得心情很糟糕,正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高昂地嘶鸣声,愕然转头看去,发现身边不远的棚子里圈养着拉辎重车辆的牲口,一只黑驴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突然骚扰起同圈的一匹母马来。那高昂的嘶鸣声正是驴子发出来的。 神策军全是骑兵,先锋营三百人竟然带着四五百匹战马。不过战马不能用来拉车,所以驮运重物还是有专用的牲口。这么多的大型动物混杂在一起,军营里难免臭气冲天,陈琼的鼻子被熏得久了,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到牲口棚旁边来了。 被黑驴打了个岔,陈琼心中的郁闷之情稍去,转身正想回自己的营帐,然后听到有人高声叫道:“陈……公子?” 陈琼一愣,顺着声音转头望去,看到牲口棚旁边的草垛后绑着几个人,招呼他的那个人穿了一身布衣,蓬头垢面,根本看不出长相,当然也无从认起。 那人本来依稀看到陈琼的样子,贸然喊了一声之后果然看到陈琼转头寻找,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顿时大喜过望,扭动着身子叫道:“某……我是段阶啊。” 他看到陈琼依旧一脸的疑惑,显然并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连忙又叫道,“月下道观里,我曾追赶张正张将军。”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指着他说道:“你是……那个蜀军军官?” 段阶被绑得结实,做不得动作,只能连连点头,口中只叫“公子救命”。 当初他和倪真一起追杀张正,要说起来和陈琼是敌非友,要是换一个场合,段阶就算不立刻躲起来,说什么也得装不认识。但是现在性命操于人手,就算曾经得罪过陈琼,总算还有一面之缘,上次陈琼都没有为难他们,想来这次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段阶身边这些人都是郑瑞刚刚抓回来的俘虏。因为郑瑞做事仔细,担心三十多个人凑在一起不好看管,所以分成了几处。 段阶这里自然也有看守的人,本来见他突然大喊大叫,已经准备要教训他一下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认识陈琼,这倒是不好办了。 陈琼认出段阶,心中不免觉得奇怪,这家伙好歹也有六七品的身手,怎么也被抓回来了? 他心里好奇,便向旁边守卫的士兵问道:“这个人能交给我吗?”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正想拒绝,旁边刚好经过的郑瑞已经开口接道:“陈掾请便。” 陈琼愣了一下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就是“陈掾”,于是向郑瑞拱了拱手,正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和段阶说话,却看到郑瑞已经转身走了。 陈琼不知道郑瑞身为神策军军官,不想跟羽林卫的人打交道,心里觉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既然有郑瑞发话,几个看守的士兵也就不再阻止陈琼带走段阶。 一个士兵看了看陈琼瘦小的身材,又看了看段阶身上手指粗细的麻绳,正想上前帮忙,就看到陈琼伸手提起段阶,另一只手在段阶身上一拂,把段阶绑得老老实实的麻绳就应指而断了。 把几个士兵看得都愣住了,这才明白面前瘦弱文静的少年竟然是个武林高手。 第一百零六章 纳头便拜 段阶能被郑瑞生擒是有原因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的武功没有陈琼以为的那么高,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刚刚受过伤,还生了一场病。 要说起来,陈琼刚见到段阶的时候,他和倪真追着八品上的张正打,这很容易让陈琼误以为段阶的武功和张正差不多,低点也有限。而且陈琼下山之后因为机缘巧合,身边来来去去就是八九品的高手,连武道天人都不缺,自然也就觉得六七品的高手没啥好稀奇的,连在朱家镇作威作福当土皇帝的朱庆都是六品高手,很容易让陈琼觉得六品高手比狗多。 但是事实上,段阶能追着张正跑,靠的是倪真师徒,如果没有他们,重伤的张武和马校尉根本就不怕他。 陈琼在破道观里出手赶走倪真之后,段阶只好带着自己的人仓皇离去。倪真虽然受了挫折,但是得到陈琼指点,急着找地方闭门参悟,连找工作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热心了,当时就告辞离开,生怕忘记陈琼当时说过的话。别说忘了,就算记错了都是损失。 段阶没办法,只好带着自己人继续流浪。 本来像他这样不愿意回家务农的蜀军将士,正常的出路是去青衣江投王建。但是段阶既然想要投靠朝廷,对于去王建那里就没什么兴趣,谁知道回头高勇会不会去打青衣江,到时候难道自己再往西去投蛮族?段阶虽然落魄,毕竟是个武人,觉得自己还真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跟着他追杀张正的前蜀军将士们本来在路上就有折损,只是那时有段阶画的大饼勾着,并没有人多想。等到追捕张正失败之后,大家发现倪真这个大靠山没了,段阶又没有新饼给大家看,顿时觉得不妙,很快就做鸟兽散,最后只剩下段阶和两个士兵了。 段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去青衣江没什么意思,投靠朝廷又没有门路,干脆抢些财物回家观望一段时间再说。于是就打算转职成强盗,结果运气依然不好,马上得手的时候正好遇到神策军移防的马队,被一阵冲散,两个士兵也死了一下。 段阶凭借武功抢了个包袱,但是跑路的时候慢了一步,被神策军的弓弩射中了胳膊。 这些天段阶的人生大起大落好几回,本来就已经疲倦不堪,这一受伤竟然生起病来,然后剩下的那个士兵趁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偷了抢来的包袱跑了,留下段阶等死。 好在段阶的武功底子不错,居然咬牙熬了过来,只是身体没经过调养,素质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身无分文,连刀都丢了,只好和一群灾民混在一起,后来加入了陈涉的队伍,也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 段阶连青衣江都不愿意去,当然也看不起陈涉,原本只是想着隐瞒身份混口饭吃,等身体恢复了再跑,没想到他虽然身体虚弱,身边的参照物却都是更虚的灾民,仍然被准备编练新军的吴叔挑选了出来,然后七兜八转,来到了乱石岗。 他是正经军官出身,当然知道骑兵的可怕,发现被郑瑞的骑兵包围就知道完蛋,偏偏众人都被吓破了胆,连带队的人都慌了,大家争相逃命,也没人听他招呼。段阶没奈何,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跑,果然出了乱石岗就被郑瑞的前锋营追上。 按道理来说,段阶的武功和郑瑞应该差不多,但是段阶大病初愈,郑瑞又有装备加成,七品以下的武功差距既然可以依靠装备来弥补,当然也可以依靠装备来加大。更何况段阶这一段时间一直走霉运,之前就已经两次败在神策军手里,这一次连动手都没敢,直接抱头蹲防,被人捆成一串抓了俘虏。 陈琼耐着性子听段阶诉说往事,觉得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过澡,一身臭味简直蚊蝇不能落,心想也难怪你们藏在乱石岗里都能被人轻易发现,只要鼻子没毛病,这味道离着一里地顶风都能闻到。 段阶虽然没什么文化,不过添油加醋地灌水这种事是个官就会,区别只是操作水平而已。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主要是为了卖惨,跟陈琼前世里那些在论坛上主动往自己帽子上涂颜色的人差不多,都是为了吸引别人关注。 所以他说完之后,眼巴巴地看着陈琼说道:“陈……公子你现在身居何职?” 段阶当然不可能知道高勇就在这里,以他的判断,这里应该是个神策军的营级单位。郑瑞同意陈琼带走段阶的时候,阶没听清楚郑瑞称呼陈琼的名词,只是直觉地认为可能是个官职。 这件事在段阶看来相当诡异,毕竟当初他可是亲眼见到陈琼救走了张正,怎么一转身又成了神策军的人?难道当初自己和倪真想干的事被他干成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陈琼是武道天人应该是没错了,能抱上天人大腿,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段阶要是还不知道抓住那就傻了,于是不等陈琼回答,噗通一下双膝跪倒,向陈琼说道:“小人情愿追随公子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陈琼刚才正在心里琢磨怎么利用段阶,突然看到段阶投效,顿时觉得有点跟不上思路,这都心想事成得有点假了,写小说里都没人信的那种。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道:“你要干什么?” 要是换个有文化的在,这个时候当然应该表一个忠心,例如当时道观当中一见陈琼就惊为天人,毕生仰慕恨不能常伴左右聆听教诲之类的。 不过段阶心眼虽然多,毕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只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末将……某如今走投无路,正好遇到公子你出手相救,请公子收留。” 陈琼只觉得牙痛,心想最近自己是什么跟什么随身还是怎么滴,怎么是个人见到自己就倒头便拜?就算老子要开后宫,也得收云二娘那样的,要你这熏得驴都发情的家伙有什么用? 正迟疑之际,就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笑道:“恭喜陈兄,又得一臂助。” 随着说话的声音,旁边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高勇。 和一身布衣,在军营里显得跟别人格格不入的陈琼不同,高勇这时顶盔贯甲,腰佩长剑,一身战将打扮,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亲兵,显然是吃饱了出来例行巡营。 第一百零七章 非战之罪 段阶算是识货的人,看到高勇出现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个大人物,不光是高勇的气度举止,更重要的是他的这一身行头。段阶一眼就看出高勇身上的盔甲价值不菲,放到普通军将身上,那是绝对舍不得没事穿着四处晃的。 所以听到高勇的话之后,段阶立刻就趁热打铁向陈琼又表了一次忠心,陈琼只好敷衍着先答应下来。等高勇解释他想干什么。 在高勇看来,既然有人要投靠,当然可以先收下再说,反正又不需要预先支付安家费,就算最后发现用不着,也大可以随便给点好处打发掉。 而且他其实一直都觉得陈琼过分依靠陈涉有点冒险。像这种过程完全不可控的任务,把完成任务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执行者的办事能力上太不能让人放心了,特别是在完成这个任务的时候还需要很高的节操的情况下。 既然现在有人愿意主动投靠陈琼,陈琼就应该抓住机会,在陈涉的身边安插牵制力量,就算出现意外,也可以及时补救。 至于段阶是不是真心投劳,投靠之后又会不会全心全意地卖力办事,这些在高勇看来其实都不算事,人家既然都想主动投靠了,自然就是已经看到了雇主具有的吸引力在哪里,利用不好那就是陈琼自己的问题了。 陈琼对高勇的神逻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果然王爷这活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亏自己还觉得领悟了“天地不仁”的意思,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普通人当人,鲁迅说的“弃之如敝履”不外如是。 既然有了段阶在这里,高勇和陈琼之前的计划也就又得重做。要说起来,这还不到一天的时候,俩人的计划已经修改了好几次,说出来简直能让以“运筹帷幄”为荣的军师们笑死,完全不让甲方专美于前。 高勇亲自向段阶询问了陈涉军中的情况,并且向陈琼解释说这并不是不相信陈琼带回来的情况,只不过兼听则明,从段阶的角度来看也许能发现从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陈琼对此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为了表示自己心中坦荡,他甚至都没有旁听。反正他用的都是阳谋,虽然错漏百出,但是只要还能按照他给出的剧本发展下去,很快大家就都是本色演出,不需要他这个导演了。 半夜时分,在军帐里合衣而卧的陈琼突然被一阵密集的敲击声惊醒,他翻身坐了起来,用不着侧耳细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下雨了,而且还是一场很大的暴雨,果然阴天的时候出现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随便的云。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帐外有士兵送来蓑衣,说兰陵王有请。 陈琼披着蓑衣冒雨来到高勇帐中的时候,发现高勇仍然穿着晚上巡营时的盔甲,段阶站在帐篷的角落里,垂手静息,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 看到陈琼急匆匆走进来,高勇看着他苦笑道:“不妙啊。” “看这场雨能下多久吧。”陈琼知道高勇为什么这么说。 陈涉能够鼓动灾民做乱,靠的就是大家不闹就没饭吃,闹一下起码能暂时填饱肚子。但是现在这场雨一下,旱灾很可能就此解除,到时候别说是陈涉手下的灾民,就连陈涉自己弄不好都要回家种地去,两个人的驱狼吞虎之策就算彻底夭折。 高勇知道陈琼的话有道理,蜀东此前百日无雨,旱情不是一场雨就能解决得了的,能不能缓解旱情还要看这场雨能下多久。 冷兵器时代,天气因素对战争的影响相当大,所以神策军中有专用观测天气的人,高勇这次出来也带了一个,刚才下雨的时候那人就来禀报过了,说是大雨会持续一夜。不过陈琼对这种预测一向持怀疑态度,要是看云就能识天气,那世界上就没有自然灾害了。 高勇倒是没有陈琼那么悲观,他让段阶去俘虏里挑几个平时关系好的一起带走,回去找陈涉,只说是段阶在军营里遇到了熟人,有人作保放了自己,让他们去给陈涉带信,督促陈涉早日投降,算是给释放段阶找了个借口,当然高勇也并没有告诉段阶,陈涉和陈琼也是认识的,一方面段阶并不能完全信任,另一方面让手下人互相牵制也是用人之道,至于这用人之道会不会影响效率,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打发走了段阶之后,陈琼向高勇说道:“我再去见一次陈涉吧。” 高勇立刻摇了摇头,显然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除非陈琼能够取而代之,否则的话这件事终究还要陈涉自己来干,陈琼就算天天跟着陈涉都没用。 而且陈涉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代替的,起码人家有能打人的实力也有坐过牢的资历,后面这件事只能归结到时也命也,就算想造假都不容易。 事实证明高勇手下的天气预报员对天气的预测并不准确,大雨在后半夜就停了,加起来也就下了不到一个时辰。 在这样的大雨当中,前锋营的精锐侦骑也没办法放出太远,所以直到天亮之后,高勇才派出侦骑向陈涉老营所在方向侦查,自己小睡一会之后闲得无聊,又提审了几个被俘的民军。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这次抓的俘虏里面居然什么人都有,甚至还有两个锦阳城里派出来剿匪的官兵,这些前蜀军官兵刚刚换了朝廷的旗号,一转眼又当起了灾民乱匪,适应力倒是很强。 陈琼想起高勇曾经说过起过的对投降士兵的看法,这才意识到高勇这个宿将的身份真不是吹不出来。问题是当年收编的果军战斗力可是相当不错的,这到底是差在哪里了? 早饭刚过,派出去的侦骑回报,说朱家镇旁的民军营地里一片混乱,可以看到有军士出入。 高勇叹了一口气,看着帐外已经开始变得干燥的土地,安慰陈琼说道:“此非战之罪。” 既然陈涉没有按照计划离开,当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高勇立刻命令全军拔营,向着陈涉的老营包抄过去。连后军都不用等了。 这一次连战斗都没有,郑瑞的前锋营毫无阻碍地突入营中,但是结果却让高勇和陈琼大吃一惊,陈涉并不在这里。 第一百零八章 流民帅 陈涉冒雨出现在锦阳城外,骗开城门后劫掠一番全身而退的消息送到高勇这里的时候,高勇正在接待朱家镇的民意代表。 陈琼因为陈涉失踪的事,一夜都没睡好,心思不定的情况又不敢练功,只好一个人到处溜达,还是遇到神策军的士兵才知道去锦阳城的侦骑回来了。 快步回来找高勇的时候,陈琼离着很远就听到一片哭叫声传来,听起来声势浩大,反而冲淡了其中的凄惨味道。 陈琼听了倒是不觉得奇怪,朱家镇先是被陈涉抢了一遍,后来又被灾民放了一把火,怕是很难缓过这口气来了,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镇民加入到乱军当中。 结果走到跟前才发现,这里带头哭的人居然还是个熟人,正是朱家镇顶包里正朱应。 高勇其实并不打算招待民意代表,他又不需要刷脸混新闻。本来他就是闲得无聊,带人出来看看被乱军破坏后的朱家镇,结果因为盔甲太惹眼,被一群镇民认为是神策军的大官,结果围住了要请他主持公道。 高勇这个人不办大事的时候其实还是很随和的,虽然心中不耐,可也并没有人让人赶走朱应等人,还很有耐心地听朱应唠叨,不过听了一会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皱眉问道:“你说那个乱民首领叫什么?” “陈琼。”朱应虽然哭得稀里哗啦,口齿却还非常清楚,看起来是专门练过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小人打听得明白,那个人叫做陈琼,武器是一柄长剑,并有祝明祝亮两个同党先在这里卧底。小人已请人绘了此人画像,请将军过目。” 周朝军制,五品以上才能称将军,五品以下只能称校尉。不过朱应不知道高勇是什么官,称呼当然要挑大的来,根本没想到居然蒙对了。 高勇并没有亲自去接画像,只是示意朱应将画卷在手里展开,发现这位画师应该有些功底,只用墨笔勾勒出的陈琼倒还真有几分神似。 他似笑非笑地向远处看了一眼,招手说道:“你来看像不像。” 陈琼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就已经停住了脚步,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开,见到高勇招手,只好无奈地走了过去,瞄了一眼朱应手中画像,皱眉说道:“连美颜都不开?没有职业道德。” 朱应手里举着画像,视线被画布挡住,大官当前又不好在后面探头探脑,所以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陈琼,还以为是高勇叫人来辨认,直到听陈琼开口,这才大吃一惊。 没有高勇同意,他又不敢收起画像,只好很辛苦地扭曲身体从画布旁边探出头来,一眼看到陈琼正盯着自己看,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结果一跤摔倒在地,差点扭断了脖子。 高勇看了他一眼,示意身边的人收起陈琼的画像,然后向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朱应说道:“你还有什么冤情,就和这位陈橼说吧。” 说完转身就想走。被陈琼一把拉住,“王……将军,他告的可是我。” 听到陈琼的话,朱应也反应过来,正好手里的画像被高勇亲兵拿走,没了负担。他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脖子痛,扑到高勇面前叫道:“王将军,小人错了,小人不告了,。” 高勇看了看他,觉得莫名其妙,“谁是王将军?” 陈琼咳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高勇。高勇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被陈琼坑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口中说道:“你一会过来见我。” 陈琼答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趴在脚边的朱应,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后面的朱家镇镇民,后者看到陈琼看他们,顿时一哄而散,跑了个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帮里正撑场面的意思。 朱应倒是知道自己不能跑,也跑不掉,所以趴在地上没敢动,只是不停磕头。不过性格使然,就算心中怕得要死,磕头也要偷工减料,除了频率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陈琼看了看,很想问一句“堂下何人,为毛状告本官”,想想太无耻,只好叹了一口气,问道:“是朱庆让你来的?” “是是……不是,不是。”朱应顺口应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否认。然后才解释说朱庆自从去了林家庄,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琼听了心中疑惑,朱家镇可是朱庆的根本,就他那个年纪和武功修为,这辈子恐怕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就算是从前怕自己寻仇,灾民火烧朱家镇之后也应该跟着林家高手一起回来,毕竟比起来升斗小民来,朱家镇一把火烧的倒大多是西门大官人的产业,这家伙到现在都没露面,心也太大了。 他想了一下,又向朱应确认道:“他没跟林家前几天来的那些人一起回来?” 朱应连连摇头,心里越发猜测不到面前少年是什么人物,怎么连林家来人都知道?他说道:“不曾见过大官人。” 陈琼哼了一声,想了想又问起朱应诬告自己的事。朱应这次是真怕了,连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才解释说朱家镇上有人认出了陈涉,知道他是当时被陈琼救走的那个人,所以就以为陈琼才是真正的匪首。 陈琼心知这个猜测的逻辑虽然不靠谱,但是结果倒是出其的正确,自己可不就是陈涉身后的大老板吗?他也懒得和朱应分辨,挥手让他滚蛋,自己去见高勇 高勇这时已经卸去盔甲,正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里写信,听到陈琼进来,头都没抬一下,问道:“那老儿怎么样了?” “放了。”陈琼很随意地说道:“难道还能杀了?” 高勇的帅帐其实就是普通的军中营帅,空间不大,中间放了一张矮几之后,也就没剩多少空间了。陈琼看到高勇在写信,不好往里去,又不愿意隔着帐门说话,于是干脆盘膝坐到了帐门内的地上。 高勇又写了一会,这才放下手里的毛笔,抬头向陈琼说道:“今天有两件事没想到。” 他看着陈琼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嫉恶如仇,没想到会轻轻放过那老儿。” 他不等陈琼开口,就继续说道:“不过对这种人没必要想太多,杀也好放也好从心既可。”然后他又说道:“然后就是陈涉,我倒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帅材,昨夜带亲兵奇袭锦阳城,一击既走,倒是把一众老弱都留给了孤王。” 陈琼其实也已经想明白了陈涉的操作,这家伙在朱家镇收拢难民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只要男人不要家小,所以乱七八糟几千人看上去不少,能打的加起来也就几百人。其他的人打仗不行吃饭不少,要带着跑路更麻烦。昨夜一场大雨之后,更是民心思散。陈涉这时候果断扔下他们带着愿意跟随自己的人跑路,可谓及时。而且从时间上来判断,他这个决定几乎是在开始下雨的同时就已经做出来了,也难怪高勇要夸他。 第一百零九章 何人大胆 高勇没有在朱家镇停留太长时间,毕竟这里刚刚被乱民肆虐过,根本供养不了前锋营的人马。他虽然用不着刷爱民如子的成就,可也不想骚扰地方,所以确定了陈涉的去向之后就拔营走了,甚至都没管留在朱家镇的灾民。既然他们没有跟陈涉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家乡去,高勇现在手里能够掌握的资源有限,也没办法给他们提供帮助,而且事实上这也只是陈琼一厢情愿的想法,高勇根本就没往这边想。 久旱之后的世界吸纳水分的能力极强,昨晚的暴雨痕迹很快就消失了,马蹄践踏在土质道路上,扬起一阵阵的灰尘。前锋营的数百匹马在道路上拉成一条前后看不见影的长龙,前后左右的原野上则散布着不断游动的探马侦骑,掩护大队行军。 陈琼跟在高勇身边,在高勇的亲兵簇拥下走在队伍的中间,虽然位置已经比较靠前,但是仍然免不了吃灰,而且难受程度和跟着商队步行安全不可同日而语,很快陈琼就撑不住了,只好运起护体真气阻挡灰尘。 高勇在旁边看了好笑,突然问到:“你还不是天人吧?” 陈琼闷闷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有什么问题?” 高勇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才又说到道:“你这年纪能把武功练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算是绝顶的天才了,为什么要这么早离开师门游历江湖?” 陈琼闷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想你才绝顶,你全家都绝顶。 高勇当然猜不到陈琼在想什么,他看着陈琼说道:“我听人说,缥缈宫历代宫主都曾经在江湖上挑起偌大风波,所以有人猜测,要成为缥缈宫宫主,必须干过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有资格,这是真的吗?” 在漫天灰尘当中聊天显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陈琼自己运起真气护体,尘埃不能加身,但是仍然感觉全身都笼罩在灰呛呛的空气当中,但是高勇明明只用布巾遮住脸部,并没有和陈琼干同样无聊的事,居然还能毫不在意地开口说话,实在让陈琼钦佩不已。 因为对高勇毫不介意吃灰的做法感到惊奇,所以陈琼并没有及时意识到高勇话中的试探之意,很自然地想起师父说起过的一些缥缈宫往事,很果断地摇头说道:“断无此事。” 高勇一愣,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他刚才对缥缈宫的猜测基本上要算是武林中公认的事,起码流传了上百年,甚至有人说从前的八王之乱都是缥缈宫挑起的。起码在高勇看来,质疑这个说法不难,但是要否决得这么果断,没有足够的信息支持是不可能,特别是刚才陈琼很明显没有多想,简直是冲口而出,很显然在他看来,这个回答是理所当然毫无怀疑的。看起来羽林卫的情报里说陈琼出自移花宫应该是真的,甚至很可能他就是缥缈宫的杰出弟子。 不过借着聊天试探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一旦让对方起了疑心,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所以高勇不打算继续下去,正想换个话题,就看到前面哨探回报,说锦阳城外有乱民正在攻城。 高勇和陈琼都大吃了一惊,陈琼问道:“不是说乱民夜里就撤走了吗?你确定是同一伙人?” 那个回来报信的士兵看了他一眼,眼望高勇没有说话。还是高勇给陈琼解释,哨探都是依靠旗号和衣着来识别目标,乱民既不撑旗也没有统一的服装,神策军的士兵总不能自己过去找人打听,那是密探的活,可不是哨探的工作范围。不过如果陈琼好奇的话,倒是可以派人去捉几个乱军回来审问。 陈琼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应该是被士兵鄙视了,不过他脸皮是从前世就磨练出来的,厚度非比寻常,所以也并不在意,只是向高勇说道:“我觉得陈涉不会干这种事,多半是有人跟风。” 这个判断倒是和高勇的差不多,不过高勇还是问了一句,“跟风又是何意?” “就是看到有人成功之后,大家一窝蜂跟着照做的意思。”陈琼回答道。 高勇恍然点头,“原来是这么个跟蜂,倒是我理解得差了。” 然后他命令前军分成三队,向着锦阳城加速前进。 锦阳城下的战斗过程同样乏善可陈,已经攻入城内的乱民发现被神策军抄了后路之后一哄而散。这些人都穿着平民服装,扔了刀枪立刻就变成平民,神策军又是客军,根本无从分辨,结果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也只抓了几十个俘虏,人数虽然比郑瑞在乱石岗抓的人多,但是如果考虑性价比,那就差得太远了。 好在高勇对战绩并不在乎,更没有亲自带人上去收人头的爱好,看看城门之危已解,就带着亲兵堂而皇之地进城了。 锦阳城的守军先是救援朱家镇的时候折损了一些,昨天夜里被陈涉骗开城门又杀了一波,早已胆寒,刚才看到又有乱民攻城,守城的士兵竟然不战而逃。让乱民轻松打开城门,好在城内富商们经过昨夜的突袭之后已经有了一些准备,各自组织家丁抵抗,这才没让昨天夜里的悲剧又重演一回。 高勇带着神策军进城之后,迎面遇到的竟然不是官兵,而是趁乱抢劫平民的城中无赖。神策军虽然无法分辨这些人的身份,不过看行为模式还是会的,顿时冲上去将歹徒就地正法,这一路杀过去,砍的城里无赖竟然比乱民还要多。 一直来到县衙附近,街道上这才开始出现身穿蜀军服色的官兵。 蜀军从前自成体系,衣甲和朝廷经制不太一样,高勇平定蜀川之后,也没钱给从前的蜀军换装,所以各地官兵还都在用从前的蜀军装备。 锦阳城的军官当然是认识神策军旗号的,突然看到神策军出现在眼前,顿时吓了个六神出窍,转身就往回跑。 高勇见了也不叫他,策马跟上直入县衙,远远看到二堂一个穿着七品上服色的官员闻讯迎了出来,离着老远就叫道:“大胆,何人竟敢策马直闯衙门?” 陈琼紧跟在高勇身边,他这几天才有机会天天骑马,自觉马术精进了不少,跟着高勇骑马穿墙过院,正觉得有趣,听到那人的喝骂声,立刻应声叫道:“大胆,何人竟敢在兰陵王驾前高声喧哗?” 语气用词,竟然与那官员刚才所用一般无二。 第一百一十章 揣着糊涂装明白 按周朝的标准,锦阳属于上县,县令是七品上,在地方官的品级里已经要算是大官了,所以县令听到手下人说神策军的人驱马直入县衙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受到了冒犯,毕竟神策军就算是上三军,军官的品级也得按规矩来,七品致果校尉的官就不小了,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的人竟然自称是兰陵王,这可是相当于从前蜀王一样的大人物。 县令虽然没见过兰陵王,可是见过蜀王,知道蜀王出行,每一次都是前呼后拥,就算偶尔兴起要微服私访,一路上的行程以及遇到的人和事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怎么可能出现进了门才知道是谁的情况? 想到这里,县官立刻就觉得来人应该是假的,不但没有大胡子,连王爷的作派都不对。 结果斥责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抬头看到高踞马上看着自己的高勇,这些话居然说不出口。 高勇随手扯下缠绕在头盔上用来挡灰的面巾,抬手示意陈琼凑过来,然后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本王的职衔?” 陈琼一愣,心想我知道那玩意干什么,你不是兰陵王吗,还能有比这个官大的?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高勇已经猜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示意自己的亲兵上前。 于是跟在高勇身边的一名亲兵旗牌大声喝道:“兰陵王、都督蜀川军州事,假节钺,怀化将军,领神策军指挥使高勇在此,县官还不请见。” 县官本来就在怀疑高勇的身份,现在听到旗牌这一连串的官名,顿时站立不住,脚下一软,已经跪倒在地。 这时从二堂里又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官,看了高勇一眼,连忙快跑几步,一下扑倒在县官身边,大声叫道:“下官拜见兰陵王殿下。” 来的这个人是锦阳县丞,也就是锦阳城的二把手,高勇平定汉中之后,曾经命令各地方官员送上属地薄册查对,当时锦阳去汉中的就是这位县丞,所以他远远见过高勇。以高勇的相貌举止,想记不住也难,所以这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高勇嗯了一声,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直接从两位县官的身边走了过去,直入二堂,然后才说道:“都进来吧。” 陈琼这时还在琢磨为毛高勇要让人念他的职称全名,心中纳闷之余,反应就慢了一点,离鞍下马的时候,高勇已经走进二堂去了,身边的亲兵们留下两个照看马匹,其余人也都跟了进去。 县令和县丞互相看了看,这时才敢站起来,那县丞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陈琼,发现这个少年眉清目秀,举止风流,虽然穿了一身布衣,居然看不出长途跋涉之后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陈琼一路上辛苦运功挡灰的结果,心中忍不住想歪了,觉得应该是高勇加意照顾的原因,倒是并没有觉得奇怪,心想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美貌,那肯定也是要加意照顾的。 于是他看了一眼高勇众人的背景,向陈拱拱手说道:“这位小哥请了,敢问如何称呼,是何职司?” 陈琼前几天匆匆来到锦阳城里转了一圈,对这里的印像实在不怎么样,有心不理,人家的态度还好,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他猜不透高勇的意思,也不想无故树敌,只好拱手说道:“营军掾陈琼。” 县丞可不是陈琼这种官场二杆子,高勇都已经做给他看了还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所以脑子一转就意识到陈琼官职的玄机所在,别看营军掾这个官连品级都没有,却是兰陵王的私人幕僚,正是亲信中的亲信,于是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惜刚才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贵重物品,就算想要行贿也拿不出手。 县丞和陈琼说话的时候,县令已经爬起来往二堂去追赶高勇。陈琼想不明白的事他可是很明白。 高勇最尊贵的身份当然是兰陵王,这个属于超品,见官大一级的那种。但是既然都超品了,当然也就意味着没有实权,所以兰陵王这个头衔听着很威风,其实不管事,事实上如果一个王爷要是乐于管事,那才真是离死不远了。 但是高勇其它的头衔别看一级比一级低,最后的怀化将军都到正三品下了,但是每一个都分量实足,都督蜀川军州事,其实就是相当于一镇节度了,而且是军政一把抓的那种,考虑到蜀川的行政范围其实很大,他这个官放到中原地区起码也是三镇节度加于一身。 后面的假节钺更牛x,别看有个“假”字看起来不像真的,但是这三个字代表了节将的最高权力,说明皇帝授权这个人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罢免一定品级以下的官员和武将,甚至有权直接斩杀。这个品级可高可低,主要也看节将本身的权力范围,例如高勇最高的职衔是“都督蜀川军州事”,他就不能跑到关中去砍人。不过要是翻脸砍锦阳县令,那是当值该管,锦阳县令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县令听到高勇让旗牌官念他官职全名的时候就知道不好,说明兰陵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才会脚软跪倒。要知道周礼只有在很正式的场合才会行跪礼,通常都是祭祀或者拜见长久不见的亲族长辈才用,周帝朝会的时候,大臣们也只是鞠躬而已,正常情况下县令见到高勇,鞠躬就行了,高勇要是强迫他跪拜,县令甚至可以弹劾他逾制。所以他刚才主动跪倒那是真怕了。 本来他急着去追高勇,转头却发现县丞没有跟上来,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又绕了回来,向陈琼拱了拱手,又向县丞问道:“这位是何人?” 虽然说地方政府一二把手不合属于政治生态,不过在大多数时候,两个官员之间还是可以维持基本和平的,遇到事情也能一起承担,毕竟很多时候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存在打死一个另外一个不能蹦得欢的情况。 锦阳城这两位就属于正常情况,别看平时相看两厌,这种时候并不会互相拆台。刚才县丞出来晚了,也是因为县令自己坐镇二堂,把他打发去调集人手守御县衙了,并不是故意晒县令一道。 所以这时候虽然不太情愿,县丞还是很尽责地把陈琼介绍给了自己的主官。 县令和县丞一样都是老油条,不用县丞提醒也能得出和县丞一模一样的猜测,他心中念头一转,取下自己手指上的一个碧玉扳指,塞到陈琼手中,笑道:“陈椽人物出众,令下官心生仰慕,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陈琼一愣,心想你们之里的习惯不错啊,居然还能公然行贿? 他本来就不好珠宝,再有前世的见识,虽然看县官这个扳指玉色斑驳,色泽圆润,品质应该不低,可也并没有什么惊艳的感觉,想来也就和王建随手赠送的那些金珠宝贝一个等级,当然更比不上青索剑。于是淡淡接了过来,点头说道:“生受了,莫让王爷久等,咱们进去吧。” 看到陈琼的样子,两位县官都是心中忐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当然不知道,陈琼自己其实也是一样糊涂着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住处 高勇反客为主,直入二堂,然后才发现,堂上的情况好像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这里到处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几案上甚至还摆着尚未包好的县令印鉴。 本来高勇打算直接坐到县令的椅子上来个雀巢鸠占,然后借用自己的身份给县官一个下马威,好方便安排后面的事,然而进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因为连县令的椅子都倒了,而且公案上堆满了东西,以他的身量,坐到后面怕是只能露出一个脑袋,到时候隔着一堆杂物跟下面的人对吼,多半立刻变身逗逼了。 亲兵们进来之后,就把二堂里的下人和士兵都驱赶出去之后,高勇还没来得及决定自己要不要先坐下,就看到陈琼带着两位县官走了进来。 看到二堂里的情景,陈琼也吃了一惊,立刻意识到县令大人应该是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也难怪进城之后看不到官兵,县官都打算跑了,官兵当然也不肯拼命。也就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地方士绅们没办法,所以才要组织家丁殊死抵抗。问题是锦阳好歹也算大城,主政的官员虽然被乱民吓成这样,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两位县官进来之后也发现这里的情况有点尴尬,站在门口进退两男,倒是陈琼毫不在意,快步走到高勇身边,摊开手给他看自己新得的扳指,“你看这个怎么样?” 高勇身为这个时代最顶级的二代之一,鉴赏能力理所当然地甩陈琼几条街,所以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扳指的价值,皱眉问道:“哪捡的?” “他送的。”陈琼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县令,然后她才意识到高勇的话里有问题,什么叫“哪捡的”?你以为这是仙侠小说吗? 于是他说道:“你想要吗?想要的话你就说啊……” “不要。”高勇很果断地打断他的话,不给他s唐僧的机会,然后转头看向县令,说道:“你倒是大方。” 县令和县丞也被陈琼的操作弄傻了,完全想不到还有这种发展,受贿的人不是应该把脏物藏起来吗?这猴子献宝又是什么操作? 县令听不出高勇话里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说道:“陈椽喜欢就好。” 高勇哼了一声,又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从前的剧本又得改,这个环境根本不适合发飙,真不知道那些掐指一算就能决胜千里的人都是怎么办到的。于是向县令说道:“你安排一下,我今天住在这里。” 县令连声称是,和县丞一起退出二堂,这才敢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两个人对望一眼,都没明白为什么本来气势汹汹的兰陵王会突然改了态度。 县丞低声说道:“如此看来,彼陈椽确有不同之处。” 县令的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多少还是觉得奇怪,兰陵王什么宝贝没见过?怎么会因为自己送给他的一个玉扳指就改变了态度? 不过想起自己送出的扳指,县令还真觉得有点心痛,只好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能攀上兰陵王的大腿,别说一个扳指,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两个人正想商量一下怎么巴结高勇的时候,就看到陈琼从二堂里追了出来,向着两位县官说道:“二位,王爷心忧锦阳城治安,所以要宴请城中士绅,还请二位相助。” 两位县官都愣了一下,县令仗着自己刚刚破过财,很苦恼地向陈琼说道:“本县并无制庵这个地方啊!” “就是闹事的灾民。”陈琼一时也没想到合适的解释方法,很不高兴地说道:“你别管这个了,抓紧办事就行了。对了,锦阳城有洛阳楼吗?” 俩县官这回可吓了一跳,县承连连摇头,心想不愧是王爷身边的人,消费水平就是高。县令官大一级,胆子也大了点,犹豫一下向陈琼说道:“王爷喜欢的话,下官可以派人立刻去成邑请人。” 陈琼一愣,摇头说道:“我就是问问,不关王爷的事。你们办事去吧!” 说完之后,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叮嘱道:“把城里的士绅名单送一份来,对了,还有捉的蝴蝶剑派的人员名单,也送一份来。” 县令听得一边点头一边冒冷汗,看到陈琼转身回去,这才向县丞说道:“这是何意?” 县丞苦笑一下,伸手空握了几下,示意左右不过是个钱字。县令倒是不以为意,低声笑道:“既是同道中人,倒是好办。” 陈琼回到二堂,看到高勇正拿着县令的大印把玩,皱眉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撤掉他们?” 高勇看着手里的大印,摇头失笑道:“撤掉他们你自己去安排酒宴吗?” 陈琼撇了撇嘴说,“要我说,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直接派人按名单上门收保护费不就行了?” 高勇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我是朝廷命官,总还是要些体面的。就算要收保护费也不能明抢,总要编个名目。” “有个叫鲁迅的人说过。”陈琼说道:“当朝廷要收保护费的时候,那就不是保护费。” 高勇愣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 陈琼耸了耸肩,为了不被神兽吞了,决定从心。 锦阳城县令和县丞的办事效率相当高,很快就为高勇布置好了住处,甚至还给神策军前锋营腾出了养马的地方,据说那是县里马军的马廊,现在上军到了,自然要把地方让出来。至于县里的劣马,有个地方住就好,并不需要担心。 不过高勇没有理会这个好意,命令跟上来的后军在城外驻扎,让郑瑞把手下多余的马也都放到城外,城里只保留每人一马,然后分成几部分,除了接手县衙防务外,还要在锦阳城中巡逻,防止再有人趁机作乱。 陈琼很好奇地跟着高勇在县令的陪伴下一起去看在后衙安排好的卧室,然后才发现这里本来应该是县令的卧房。 “城里最好的地方本是鲁园,下官已经派人过去让他们腾出园子。”县令一面躬身带路,一面向高勇说道:“下官怕时间来不及,只好委屈王爷先在这里歇息一晚。” 高勇嗯了一声,倒也没有说话,等到把高勇送到住处,自然有县令安排的侍女接手。县令在房门告退,转身却看到陈琼跟了出来,问道:“我的房间在哪?” 县令听了顿时傻眼,他就没想过要给陈琼单独安排房间。 第一百一十二章 鲁园之主 看着急匆匆离开的县令,陈琼觉得简直莫名其妙。这家伙见面就送了自己一个价值不菲的玉扳指,转身居然会忘记给自己安排住处,就是自己脾气好,不然已经被他深深得罪了。 他惦记着高勇的计划,转身回到高勇的房间,发现高勇正在侍女的侍奉下脱卸盔甲。 这种天气下穿戴全套的铁甲是个辛苦活,简直又闷又热,为了防晒,还要在铁甲外面罩皮袍,为了防止铁甲磨损皮肤,里面也得垫布衬,这一套下来,基本就没有其它衣物存在的价值了。 高勇是九品上的高手,虽然做不到寒暑不侵,抵抗外界温度变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所以并不会像普通军将那样捂一身臭汗——当然普通军将也不会像他这样穿全套的盔甲。特别是神策军前锋营这种轻骑兵,普通士兵通常只穿简单的胸甲,也不戴头盔,就为了轻装上阵,可以减轻战马的负担。 不过不怕热并不代表高勇愿意把自己用棉花裹起来,所以他在盔甲里面只穿了一件麻布小衣,既没袖子也没领子,下身则是一条犊鼻短裤。 看到陈琼进来,他笑道:“这县令倒是知趣,还准备了浴桶,陈椽可欲同浴?” 陈琼果断摇头,“你自己洗吧。” 高勇也就客气一下,他也没兴趣跟男人一起洗鸳鸳浴,看出陈琼有话要说,挥手示意侍女出去,以他俩的武功修为,只要有心,也不怕被人偷听。 陈琼把县令刚刚交给自己的名单递给高勇,上面是本城富绅的名字,很多后面还带着一个数字。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陈琼问道。 高勇撇了撇嘴,“折银而已。” 听了高勇的解释后陈琼才知道,原来这时代互相送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送实物,要么是关系好到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礼轻情义重,送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要么是礼物确定难得,有收藏价值或者投其所好。 另一种是直接送钱,就像王建送给陈琼当盘缠的金珠宝贝,本身虽然也有一定的收藏价值,但是并不如何珍稀,主要的用途还是拿来换钱。毕竟送的东西不一定合主人口味,直接送钱的效率才高。 不过这后一种拿来送礼的时候是不能直接跟收礼的人说“我这里有价值十万两银子的金珠宝贝请笑纳”,用高勇的话说,“体面”还是要的。所以通常会写个礼单,上面列明各种物品,不过事实上这些物品其实并不存在,重点在礼单最下面一行,写明“折银xx两”,然后礼物的盒子里就真是等值的金珠宝贝了。 陈琼出身一穷二白,正经的无产阶级,当然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所以还要高勇给他解释之后才明白。要说起来,也算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他皱眉说道:“听起来倒是不少,不过为什么还有人没送的?” 高勇随手把名单交给陈琼,说道:“这县令又不是神仙,与士绅交涉也要时间,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都办妥了,这上面没写的未必不肯掏钱,已经写了的未必也照这个数掏钱。” 陈琼一愣,“他们还敢骗你?” “骗倒是不敢,阳奉阴违而已。”高勇哼道:“这种把戏在汉中已经演过一次了。” 陈琼没兴趣看高勇洗澡,请示过了就转身出门,让守在门外的侍女进去。几个侍女看到陈琼出来,都有些奇怪,心想怎么你都不用在里面吗?这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还真是侍宠而骄。 陈琼当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武道修为就算到极处,也没有读心这个技能。所以自顾而去,打算看看县令给自己安排的地方怎么样,最好也有个大浴桶。 最终陈琼也没能洗成热水澡,倒不是县令有意怠慢,实在是这时代科技水平太低,县衙的伙房没有锅炉,要给高勇准备热水就已经竭尽全力,实在没有余力把陈琼那份也一起办了。等到高勇洗完澡,县令已经准备好了晚宴,亲自来请高勇赴宴。 陈琼有心让高勇自己去,可是也知道高勇身边几个得力的下属都留在汉中城里,自己要是不去,他就只能靠亲兵撑场子了,有些事做起来很不方便,只好匆匆洗了一下脸,就跟了出来。好在他行军途中一直用真气护体,倒也脏不到哪里去。 宴会并不在县衙,而是安排在了县令曾经提起的鲁园,陈琼在路上补了一下课,才知道鲁园的主人是蜀川大族,上一代还曾经出过一位中书舍人。本代也有几位族中子弟在蜀川为官,现任鲁园主人就曾任汉中别驾,不过人家退休得早,这才没有卷入蜀王叛乱的事情当中,也算有福。当然也因为退休了没有工作,所以只有福,没有福报。 陈琼在高勇身边听县令介绍鲁园的主人,突然问道:“这鲁家可有一个叫鲁洪的年轻人?” 县令一愣,显然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准备,好在鲁家的管家就跟在身边,连忙说道:“先生说的可是四房的鲁二郎?二郎君自幼得拜明师,并不长住家中。” 陈琼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并不确定鲁洪就是鲁家族人,不过现在听管家说这位鲁二郎的经历,听起来像是差不多。于是向高勇解释道:“可能是顾采的师弟。” 高勇一愣,看了他一眼,问道:“比陈椽如何?” 陈琼心里奇怪,心想和我比有什么用?转念想到高勇是打算是锦阳城里敲竹杠的,应该是担心对方在家不好下手,问题是这种事情根本就不是某个人武功高低的问题能决定的。 他想了想,含糊说道:“应在伯仲之间。” 赵炫给高勇的情报里当然不包括陈琼和武涛交手时的情景,事实上羽林卫侧重的是民情局势,对武林高手之间的实力对比并不重视,毕竟朝廷又不给武林排百强榜,从前想这么干的人坟头的树都变成树林了。 不过高勇知道陈琼是能被顾采推崇的人,想来这种人才不可能满地都是,这个“伯仲之间”怕是有些水分。 很快鲁园就到了,现任鲁园的主人鲁疵早在园外等候,连忙上前拜见,把一行人让进园中,陈琼见园子里灯火辉煌,人影重重,显然名单上的宾客们已经到场了,可惜这年头不流行在门口签到制度,也没办法确定谁来谁没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罢职待参 从前的蜀王就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经常四处游荡的结果就是蜀境当中很多地方的士绅都有接待王爷的机会,所以要说起来,这次也不是锦阳城内官员和士绅们第一次近距离和王爷打交道。虽然蜀川在礼节上的习惯与关中地区不尽相同,但是也并没有出现大的疏漏,特别是高勇对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并不在意的情况,就更是闹不出什么笑话来。 入席之后,在大家一起营造热烈祥和气氛的努力之下,鲁园中一时之间竟然也宾主尽欢。特别是在发现高勇对于酒宴上的精美菜肴并没有表现出意见之后,县令和鲁疵都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位王爷应该只是求财来的,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人家连神策军都带来了,下这么大的本钱,总得奉承一下,不能坏了规矩。 就在鲁疵觉得兰陵王很会做人,自己似乎应该加注的时候,高勇突然放下筷子,向众人说道:“各位可知本王来意?” 陈琼坐在高勇下手冷眼旁观。看到在座众人虽然在高勇说话的时候纷纷放下酒杯肃然静听,但是很多人的神态明显可以看出心里不以为然的念头。 高勇看似浑然不觉,向鲁疵等人说道:“近日蜀川地方不靖,灾民作乱相互攻杀,此皆朝廷子民,孤心故此难安。” 鲁疵心中暗笑,知道戏肉来了,连连点头称是,表示兰陵王朝廷栋梁却心怀黎民百姓,着实辛苦,锦阳士绅早知王爷辛苦,于心不安,更怕累坏了身体,从此百姓失去一位好官,所以听说兰陵王驾临,早就备下一点拳拳心意,还请兰陵王看在黎民百姓的面子上收下。 陈琼前世比这个更无耻的瞎话都听得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看高勇如沐春风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装的。 高勇笑道:“既然鲁别驾如此说,孤王倒是却之不恭了。” 他口中的“鲁别驾”就是指鲁疵,周人喜欢用官员曾经担任过的职务来代称,而且并不因为官员卸任就改变。这个用来代称的官职比较玄妙,未必就是作官时间最长或者官职最高的,比较普遍的原则是最露脸的那个,当然考虑到很多人其实没什么机会露脸,所以用当过的最大官职来代称也很普遍。 鲁疵最高的官职是汉中别驾,高勇这样称呼他,就是承认鲁疵曾经有过官方身份。 鲁疵听了心中大喜,还没来得及表忠心,就听到高勇笑道:“不过孤王初来蜀中,也不好骚扰地方,大家一起送的礼物就算了,若有心的话,那就一个一个来好了。” 这句话一出口,在座诸人全都傻眼,只有县令和县丞互相看了一眼,在心里赞叹“高,实在是高,不愧是王爷,这索贿的水平都比我们高。” 一般来说,官员到任后和离任前,地方士绅都会合伙送一次礼,礼物的价值可轻可重,任人而异。这种合伙送的礼当然不可能在里面附上一份名单说某某人的出资在其中占比有多少,最多列个送礼人的名单出来。按惯例都是出大头的人在前面。如果收礼的人有心,说不定能从前往后记住几个人名,排到后面的那就只能自己争取露脸的机会了。 收礼的和送礼的人都知道这个特点,所以要么多出钱排前面争取露脸,要么少出钱落在后面以后有事再说。也正是因为可以蹭名单,所以通常来说,排在后面的人出的钱其实并不多,这种方式的重点是名单上的名字。 但是如果要按人头来收礼的话,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时候每个人出的钱其实都代表自己的态度,收礼人看的就是每个名字后面的数字,掏得比别人少了,很容易会被收礼的人记住。 当然就算大家都知道这两种方式之间的区别,大多数人也学不了高勇的作派,毕竟高勇手里掌握着神策军,他有开高价的实力,要是锦阳城里的两位县官这么干,怕是很快就有神经病刺客上门了。 果然听到高勇的话之后,宴会厅里气氛顿时就凉快下来,一众士绅要么眼观鼻鼻观口苦练发呆神功,要么大眼瞪小眼互相递眼色,一时间竟然都没有说话。 高疵是锦阳城士绅们的领头人物,真要是合伙送礼的话,就算他不出钱,名字也肯定是要排第一位的,所以于情于理,这种场合大家都是要指望他出头的,不然人心散了,以后再办事也就没人捧了。 所以他干笑一声,向高勇拱手说道:“王爷说得是,大家各表心意才能看出高低远近来,只是这些日子城中颇不安静,乱军肆虐,有些乡亲避难离城,一时不得回归。还有几位昨夜更是被乱民劫掠,家财尽失,恐难支吾,还请王爷明察。” 高勇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县令说道:“果有此事?” 县令一愣,心想要是没有乱民攻城,你大老远跑这里来干什么?不过高勇问话,他不能不答,只好拱手称是。 高勇脸色一沉,向县令说道:“你身为锦阳县令,有守士之责却不能守护乡里,要你何用?回家侯参吧。县里的公事先由县丞代管。” 县令听得都呆住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言不合就被罢官了。亏他今天还跑前跑后给高勇张罗住处,安排饮宴,没有功劳总有苦功,怎么说罢官就罢官了? 要说起来,高勇这个“假节钺”的权力就可以直接撤换地方官员,但是动用这个权力之后也是要给朝廷上表备份的,所以除非事出紧急,节将一样也走正常程序。显然高勇也没打算一杆子捅到底,算是给县令留了个后路。 高勇左右亲兵看县令站在那里犹豫,旗牌官一声令下,早有两个人上前揪住县令,将他拖了下去。县令一面挣扎,一面大叫道:“王爷,下官冤枉啊!陈椽,陈兄救我。” 陈琼咳了一声,拱手向高勇说道:“王爷英明,锦阳县令确有疏忽之处,不过毕竟在锦阳城里做官,官声好坏,锦阳城中士绅最有发言权,王爷何不问之?” 这个不是俩人事先商量好的套路,不过高勇隐约猜到了陈琼的用意,于是看了鲁疵一眼,说道:“鲁别驾觉得如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安静 陈琼的建议看起来像是在试探县令在锦阳城中的风评,然而具体到现在的场合里,其实就是在问鲁疵要不要保县令。至于鲁疵凭借什么来作保,那当然就是高勇想要的东西。 在场的人虽然也有靠父荫过日子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能称得上人精的,更何况还有鲁疵在,就算别人不明白,起码他是肯定能够明白的,高勇问的也是他。所谓擒贼先擒王,高勇在战场上最擅长的就是突击敌军本阵,离开战场也一样重视对手当中的首领。 鲁疵当然明白高勇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个主意居然是一个看上去明显靠脸而不是脑子的俊美少年,心里不禁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陈琼,沉吟了一会之后才向高勇肃容说道:“全凭王爷决断。” 高勇笑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当然也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就好像一切都在预料当中。 酒宴散去,陈琼跟着高勇一起回县衙,这一次可没有县令陪着,毕竟他已经回家了。陈琼这个时候才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鲁疵居然都不肯捞县令?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高勇淡淡一笑,首先评价道:“你这个‘捞’字倒是用得好。我真是很好奇什么样的老师能教出你这种乱用文字的学生。” 然后他才说道:“他不是不肯,只是觉得孤开价太高了。所以想告诉孤,他不一定要帮县令。” 他摇头说道:“此人倒是看准了孤手中无人。换了人反而更容易被他控制。”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心想这些人真可怕,根本就不拿人当人。他当然不知道,当初高勇意识到陈琼用灾民做棋子来打乱蜀中局势的时候一样也觉得可怕,其实这只是两个人思维方式之间的区别而已,对自己司空见惯的东西,当然不会多想。 “那你还要撤掉县令吗?”陈琼问道。 高勇笑了一下,“换是当然要换的,不然孤的威信从何而来?只是要怎么换,换到哪里去,那就不一定了。” 周朝没有必须异地为官的规矩,虽然在具体执行上的确会考虑乡党勾结,但是同时也有衣锦还家造福乡梓的说法,哪种意见占上风主要看需求。 对于朝廷来说,管的地方够大,当然也有足够的官位来闪展腾挪,蜀王治下地盘虽然不小,但是好地方却不多,锦阳做为蜀川大城,县令这个位置当然也是各方博弈的重点,竞争十分激烈。 现在这个锦阳县令就出身汉中大族,所以和鲁疵这种地头蛇貌合神离很正常,而且他既有官位,又有家族支持,斗起地头蛇来也不吃亏,所以在鲁疵看来,就算再换一个人来,那也不会比县令更差。 县令在锦阳置有房产,既然被高勇当众罢免,当然不能回县衙,而且他今天已经把县衙的卧房让给高勇了,说起来倒是个好采头。 回到自己在锦阳城中的宅邸后,已经接到消息的县令夫人迎了出来,向县令抱怨道:“这王爷太不讲道理,我们连县衙都让出来了,他居然还要罢老爷的官。” 县令这个时候已经镇定下来,摆手说道:“他是朝廷的王爷,讲什么道理?” 夫人很不满意,“老爷也是朝廷的官,不也是一样要讲道理?” 县令苦笑一下,“老爷我讲道理,那是和鲁疵那帮人,和平民百姓又何尝讲过道理?在这位兰陵王眼中,我也就和那些平民百姓差不了多少,愿意的时候讲讲道理,不愿意的时候就可以不讲道理。要说起来,现在不干这个县令倒也是好事。” 至于为什么是好事,县令就没必要和夫人说了,毕竟这里面错综复杂之处比比皆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明白的。 既然自家老爷都这么说了,夫人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一面招呼下人为县令准备洗漱,一面问道:“要不要请家里的人活动一下?” 县令连连摇头,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过这件事了。他能出仕当官,毕竟不是草包,知道高勇就算不知道锦阳城中的详细情况,自己这个县令是何出身总是得先弄明白的,刚才借机发难,未必不是想敲打自己的家族,毕竟听说高勇在汉中城的时候,为了赈济灾民的事和当地士绅弄得很不愉快,甚至被迫自己掏钱买米,下午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脸色不好,多半就是吃了家族的挂落。可恨自己一心忙着给高勇办事,没有想清楚这件事,如果早能想通,找个机会向高勇表达忠心,现在自然又有一番境遇。 陈琼回到锦阳县衙自己的住处后才发现,县令不在还有个坏处,那就是县衙里的杂役下人都跑了,就剩下几个衙役,想来是因为他们几个是有编制的,不用担心没人给发工资,倒是怕跑了的话被高勇直接革了差事,所以才会留下来。 高勇有亲兵伺候,最多也就和在军营里一样,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高勇的亲兵可不会主动来伺候陈琼,所以他只能很郁闷地自己打水洗漱,洗澡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了。 陈琼很郁闷地想,明明自己是跟着一位王爷混事,生活条件居然还不如住客栈的时候,果然公费的都是最差的。 在心里吐槽的同时收拾干净了自己,陈琼想起自己已经几天没有静坐养息了,于是穿了一件中衣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补习内功,返观内视,滋养真气。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陈琼突然觉得一阵熟悉的心悸感觉,突然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捞住放在身边的青索剑,然后才发现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危险降临,自己的动作完全是在吓唬自己。 陈琼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应激综合症,于是放开长剑,正打算调整呼吸重新入室,猛然想起当初在师门遇袭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心悸让他从梦中惊醒,难怪会感觉到熟悉。 想到这里,陈琼再不犹豫,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来不及穿上外衣就提着长剑走出房门。 他的房间就在高勇卧房旁边,同在一个院子里,陈琼记得院子里本来有高勇的亲兵守卫,但是此时借助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害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涯海角 高勇镇静地保持着刚才的坐姿,甚至还能感觉得到屁股下面木质椅面的温度,但是本来应该摆在面前的桌案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四周的墙壁房屋也都被蓝天白云取代。 放眼看去,他正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面对着浪花翻滚的大海,身边怪石嶙峋,水气蒸腾。 一个身穿男装的青年女人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相距不足十丈,让高勇惊讶的是,这女人脚下什么都没有,悬空站在海面上方的空中,脚下浪花涌动,身后斜阳西垂,身上衣袂随风,宛若传说中的仙人。 “天人神境?”高勇看着面前的女子,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右手向虚空中一伸,只觉入手微凉,感觉正是他平时随身佩戴的短剑,显然自己虽然看不到短剑,但是它仍然还在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短剑在手,高勇刚刚绷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看起来这个女子也只是恨境天人,只能迷惑感官,还做不到颠倒乾坤,借物化形。 女人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高勇突然觉得身周似乎有旋风缭绕,压力陡增,刚刚入手的短剑似乎变得有千钧之重,竟然拿不住。 高勇心中一惊,伸手拔剑,但是鞘中短剑似乎是被焊住了一样,再拔不出来。 “你就是兰陵王?”青年女子开口问道,看上去对高勇试图反抗的努力毫不在意。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发音方式有些古怪,语调听起来似是而非,很是难懂。 高勇心知对方的武道修为比自己高出太多,没有反力帮助的情况下自己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地,于是不再试图拔剑,沉住了气问道:“你是谁?” 女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停了一下又问道:“你的军队很强,可是为什么用他们来对付灾民?” 高勇一愣,深深看了女人一眼,可惜在对方的武道意境里,他能看到什么和看清什么取决于对方的意愿,所以高勇眼中的女子始终笼罩在一层水气当中,两人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根本看不清细节。 他想了想,向女人说道:“灾民或有可怜之处,但是聚众为寇,祸乱地方,此朝廷难忍之事。孤牧守一方,自当除之。” 女人安静地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可是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吃顿饱饭。” 高勇淡淡说道:“其情可悯,其罪难恕。” “难道穷人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饿死吗?”女人这次的反应很快,几乎立刻就问了出来。 高勇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为国家计,当如是也。” 这句话一出口,身边的大海突然狂暴起来,巨浪骤然升起,猛然拍打到高勇身下的岩石上,发出巨大的声音,高勇甚至能感觉到冲击带来的震动,似乎的立身之处已经摇摇欲坠,同时甚至还能感觉到浪花消散时飞溅到身上的水滴带来的凉意。 “带你的军队回去。”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不杀你。” “灾民乱境,若不扑灭,只会有更多人流离失所。”高勇说道:“孤王守土有责,不敢从命。” 女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中,不过这一次高勇似乎想明白了一点,这个女人并不是在思考问题,应该只是在琢磨自己话里的意思,毕竟他说的话半文半白,不习惯的人要理解起来需要花些时间。 可惜他想明白的时候有点晚了,至少看起来女人已经不想再跟他扯淡,她向高勇说道:“我知道人总是会饿的,饿了就要吃饭,不给他们饭吃,当然就会想办法去偷去抢。”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又说道:“不过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本来有饭吃的人被他们抢走了饭,就变得也没有饭吃了,只能去抢别人。” 她看着高勇说道:“这样好了,我先捉了你,再去捉走灾民的首领,到时候你的军队没有首领,也就没办法去打灾民。灾民没有了首领,也就不能再聚集起来抢别人。” 高勇听得目瞪口呆,有心指出这个办法明显治标不治本,除了延长冲突发生的时间之外屁用都没有,而且要是真把自己和陈涉抓到一起,那才真是手动滑稽。不知道陈琼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女人咦了一声,侧头望向一边,皱眉说道:“是你?” 高勇还没来得及弄清女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看到黄昏中的海岸线变得幽暗起来,明明一轮残阳仍然挂在天边,但是在残阳的另一边却出现了一弯明月,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洒落下来,映在海水和礁石之上,然后化成片片青霜,蜿蜒着铺满四方。 高勇身上压力骤减,几乎瞬间就意识到,又有一位武道天人出手了。自己如果想要脱困,就应该正当此时。于是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一分,刚才无法从剑鞘中拔出的短剑已经出鞘,高勇想也不想,双脚一蹬,向着面前的女人疾扑过去。 身子刚动,高勇突然听到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惊呼道:“回来。”同时也听到面前女人用奇异的语调说道:“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高勇突然发现身边的点点月光如同水波一样纷纷碎裂,天边弯月也变得黯淡无光。 高勇知道不好,但是他这一击已经是顷尽全力,如果强行回转,不但效果堪忧,更可能为对方所乘。高勇的性格一向是有进无退,心中收剑的念头一闪既逝,咬住牙关全力出剑,无论如何也要刺出这一剑再说。 眼看高勇已经冲到女人面前,女人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她本来站立的地方显出一座白云缭绕的海岛,海岛边缘有倚天绝壁,有若鬼斧神工所成,上下直立,平滑如镜。 绝壁上龙飞凤舞般刻画着四个大字,正是“天涯海角”。 高勇目光一凝,就已经看清了绝壁上的四个大字,然后突然眼前一花,那四个大字宛如活过来一般离壁起舞,已经向着他迎面扑来。 高勇大吃一惊,手中短剑疾挥,口中大喝道:“破。”只听一声巨响,短剑斩在大字化成的虚影上,没想到那虚影竟然如有实质,与短剑硬碰了一下之后,高勇手中的短剑就断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勉力为之 高勇知道九品上和武道天人之间的差距很大,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大。 他家传的霸王枪心法其实已经算是很高明的内功心法了,严格来说并不比武林中那些顶级心法差,一直没出过武道天人,其实和高家嫡传的子嗣数量有关,否则的话,各大门派也用不着满世界收徒弟了,关上门专心生孩子就行。 高勇弱冠从军,征战沙场十几年未尝一败,靠的除了家传绝学之后,还有的就是一往无前的意志和决心,很多人甚至包括现在的皇帝赵煜都劝过他不要亲身犯险,但是高勇从来都没有往心里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觉得这才是霸王枪传人应该有的心态,而且事实上,他修习武功的进度也的确是家族史上最快的几个人之一,而这几个人只要没有死得太早,全部勘破了武道,成功跻身天人。 早在几年前,高勇就已经到了九品上的阶段,可惜从那时起他的武道修为就开始停滞不前。高勇一直觉得自己勘破武道很可能需要一次苦战,也只有在激烈搏杀的战场上,才是霸王枪传人勘破武道晋身天人的最好时机。 可惜随着他的权力越来越大,武功修为越来越高,已经很难再遇到能让他陷入苦战中的机会了,更不可能遇到那种生死悬于一线,需要拼尽全力的时候,两年前剿灭西番之战已经要算是近年少有的大战,可惜对手完全不行,他都还没开始发力对方就开始溃败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高勇从来都不惧怕失败,即使是突然遇到了一位对自己充满恶意的恨境天人,也敢于拔剑反击。 可惜这一击显然是失败了,“天涯海角”四个大字的虚影闪烁之间,高勇御赐的极品短剑竟然断了。 高勇身经百战,虽然意外却并不惊慌,震臂将手中断剑向着重叠闪烁的字影奋力掷出,然后一声大喝,双拳紧握,打算再试一次,高家老祖宗的家训里就有这么一条,“最可靠的武器是拳头”,所以高家子嗣从来都没有忽视过空手搏杀的能力,当然高勇觉得这也和霸王枪没办法随身携带大有关系。 挥拳欲击的时候,高勇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可惜霸王枪不在手中,否则应可一战。” 就在这里个时候,身边一柄长剑突然从高勇身边破空而出,青蒙蒙的剑身在空中一震,陡然间大放光明,凌厉无比的剑气从剑锋蓬勃绽放,径直迎向到重重字影。 和刚才两种武道意境无声无息地相互侵染不同,这一次剑光与字影相撞,竟然濱变成了一阵剧烈的爆炸,重峦叠嶂的字影被剑气触及,猛地膨胀爆发,化作漫天金光。高勇在这金光当中只来得及收臂护体,就被巨大的气浪推得很后疾飞,然后他突然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胛之后,手牚上传来的柔和力道,顺间抵消了受到的冲击力,托着高勇一起落在了翻滚的海面之上。 清冷的夜色再次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出,在苍茫的海面上突兀地撑出一方静土,高勇看到自己刚才用过的书案就在身边,上面笔墨纸砚俱在,甚至写了一半的信纸都还在水晶镇纸下完好无损,刚才那剧烈的爆炸似乎只是影响到了自己,对周围的环境并没有造成破坏。 陈琼身穿一件白色中衣,赤着一双脚出现在高勇的身边,因为来不及束发,满头黑丝散于肩后,竟然显露出一丝女子的媚态来。 高勇心中一惊,连忙收回目光,在心里暗骂自己混蛋,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会觉得一个男人像女人?而且还会动摇心神?人家只是长得瘦小一点罢了。 陈琼这个时候可顾不上观察高勇,他收回扶着高勇的左手,右手青索剑横剑当胸,皱眉说道:“伊芙?” 那个奇异的女人又重新显身出来,只是这一次高勇被陈琼的静夜思剑境笼罩,伊芙武道意境带来的压力已经大为减轻。 伊芙依然是刚才的装束和样子,完全看不出和两位九品上的高手硬拼了一记。她负手站在空中,俯视着陈琼说道:“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她皱眉说道:“上次你拼了命也要从顾采手里救出一位公主,这一次你又想从我手里救出一位王爷?” 她想了想,问道:“这就是你二师兄说的‘男女通吃’。” “呸。”陈琼怒道:“那个家伙才是‘通吃’,我可没这个爱好。” 伊芙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辩解道:“不对,叶知秋对男人没兴趣。” “我对男人也没兴趣。”陈琼脱口叫道,然后才觉得不对,好像这剧本有点跑偏。于是他立刻决定把话题拉回来说正事,“你和我二师兄很熟吗?”他说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叶知秋从来都没提起过我?”伊芙看起来有些吃惊,就连三个人身处的海天意境都变得平静了不少,她恨恨说道:“这个混蛋。” 陈琼沉吟了一下,觉得不应该刺激一位恨境天人,只好解释道:“不是没有提起过你,是没提起过你和他很熟悉这件事。” 伊芙哼了一声,说道:“他熟悉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提起我?” 高勇听着有点傻眼,很想提醒她们这边还有个人呢,说好的天人相争呢?怎么改闲话家常了,而且他觉得这两个人提到的名字有点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听上去似乎是陈琼的二师兄,如果也是一位武道天人,那可就绝对不可能是移花宫弟子了,连带着陈琼的出身也都可以存疑。 伊芙说完这句之后,看着陈琼说道:“叶知秋虽然混蛋,对普通人的心肠却好,你是他的师……弟,怎么会帮助这个家伙?” 陈琼并没有听到高勇和伊芙之间的对话,当然不知道伊芙为什么要刺杀高勇,当下向伊芙说道:“他现在是蜀川最大的官,要是出了意外,蜀川必然大乱,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普通人。” 伊芙一愣,看了高勇一眼,说道:“也有道理。” 高勇差点翻白眼,心说刚才你还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呢,还不是一样要把我捉了去? 果然伊芙说道:“当初你刺了顾采一剑,带走了李弦,这一次要救他,也出剑吧?”她说道:“不过你的静夜思剑意恐怕对我没用。” 陈琼哼了一声,知道伊芙说得对,他和叶知秋都学了静夜思剑意,不过叶知秋是恨境之下第一人,本身实力高出他不知道多少,就算对静夜思意境的理解不如陈琼,这剑意在他手里能发挥出的实力也要大得多,否则也不可能凭借这套学来的剑意纵横江湖,隐藏住他自己的本命剑意。 既然伊芙当初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静夜思剑意,当然是对这剑意很了解,再拿它来对付伊芙的确拿不到好处。要说起来,还真是托了叶知秋的福。想到这里,陈琼忍不住恨恨骂道:“这个混蛋。”语气竟然与刚才伊芙的一般无二。 高勇可没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转头低声向陈琼说道:“我们一起出手,我来缠住她。” 陈琼一愣,脱口道:“你不要命了?” 他早就发现伊芙对叶知秋大有情意,想来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最多吃点苦头,但是对高勇可就未必客气。天宫和朝廷一向不对付,伊芙这个长离岛高手可不在乎一位王爷。 高勇听了,闷哼一声说道:“当初有人让顾采转告孤,有成囚的君主,无降敌的将军,孤一生征战杀场,未尝逃败,虽知不敌,亦当勉力为之。” 陈琼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长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试试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落笔 说实话,陈琼真是不想和伊芙交手,因为结果很明显,连个值得下注的可能都没有。 陈琼连顾采都伤不了,更不要说对上一出手就伤了顾采的伊芙。不过就像伊芙说的那样,他当初刺了顾采一剑,带走了李弦,现在想带走高勇,至少也应该同样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青索剑递给高勇,“你用这个吧。” 高勇一愣,“那你用什么?” 他知道陈琼是用剑的,青索剑在他手里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所以并不想接剑。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拿着。”然后弯腰从桌案上拿起高勇刚刚用过的毛笔,“我用这个。”他说道。 然后他抬起头,向着伊芙说道:“姐姐是剑术大家,我就不献丑了,刚才看到那几个字见猎心喜,就也写几个字吧!” 此言一出,另外两个人都有些吃惊。高勇看了看伊芙手里的毛笔,想起传中武道天人可以草木成兵,拿个毛笔怎么说也应该比草棍威力大,毕竟是王爷用的笔,好歹也是狼毛做的。 本来他和赵炫对陈琼的武道修为是有很大怀疑的,毕竟顾采明确说过陈琼道心未成。问题是顾采并没有提到陈琼末成天人就已经修成剑境,所以高勇现在亲眼看到陈琼施展静夜思剑境,很自然地就把他归到了武道天人那一波里,至于陈琼的剑境威力明显比不上对方,高勇倒是觉得很正常,这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考虑到小孩子不可能刚出娘胎就开始习武,伊芙习武的时间很可能比陈琼多了一倍。 伊芙警惕地看着陈琼,并没有因为陈琼拿了管毛笔就觉得他弃武从文,叶知秋惊才绝艳,区区几年就在武林中闯下偌大名头,隐隐有青年一代第一人的势头,他的师弟总不可能是个逗逼。 事实上任何敢把十六岁就修成剑境,可以剑气外放的武道天人当成逗逼的人离死都不会太远了。 所以她很认真地看着陈琼手中的毛笔,淡淡说道:“好。”说话之间,海天意境当中的风浪都平息下来,海面上的波涛依旧涌动,但是却已经不再凶猛,就好像一同期待陈琼的展示。 陈琼看了看手中的毛笔,向站在身边的高勇说道:“帮个忙,我要写字。” 高勇不明所以,连忙低头去收拾桌案上的东西,陈琼皱眉问道:“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写字吗?”高勇问道。 陈琼很无奈,“我是让你站开点。” 高勇这才明白过来,很自觉地提着青索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陈琼的侧后方,打算认真看看武道天人交战的情景,要说起来,武道天人他虽然认识几个,还真没看到过天人交战。 陈琼抬头看了一眼伊芙,很平静地说道:“请指教。” 说完不等伊芙说话,抬起右手,一笔横出。 武道意境本身是一种很玄妙的境界,身在其中的人仿佛置身于另外的世界,虽然每一个武道天人修成境界的时候都需要以现实为蓝本,但是在构成境界的时候,仍然可以做出一些属于自身的修改,就像顾采的森罗宝殿,虽然是以地府转轮王大殿当成基础绘制,但是要以为转轮王大殿真就长成顾采武道意境里那个样子,就大错特错了。 伊芙的海天意境也是一样的道理,长离岛旁边的确可能有这么一处石壁,但是石壁上未必就有那四个大字,伊芙以道心入境,生成海天胜景,展现的其实是她自己的意愿。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伊芙才说陈琼的静夜思剑意对她来说没有用,并不是因为她见过静夜思剑意,而是因为她知道这种学来的意境和真正的本命意境比起来,前者根本不能随使用者的心意变化。 既然武道意境是天人自己的意愿凝成,当然也就只受自己的控制,像顾采和伊芙交手时各展武道意境对轰,两种意境相互抵消,边界处万物泯灭,尽成死域,宁可毁灭也不能被对方侵蚀。 而陈琼的静夜思剑意能在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撑起一方天地,除了陈琼的剑意特殊之外,也是伊芙手下留情,如果她真要全力对付陈琼,陈琼根本不可能在她的意境当中展开剑意。 但是当陈琼一笔横出的时候,伊芙骇然发现,自己的的海天意境竟然隐隐表现出不受控制的状态来,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海面上波涛再起,天空中阴云涌现,就连落日的余晖都被遮挡住了。 伊芙心中一惊,脱口说道:“这才是你的本命意境?”说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陈琼根本还没凝成道心,怎么可能修成本命? 陈琼一笔挥出的时候,再也无法维持静夜思剑意,剑意崩碎的同时,伊芙的海天意境之威立刻席卷进来,加诸于高勇身上的压力骤然增大,让高勇不得不运功抵抗。 然后只是一瞬间,高勇就发现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压力又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非常熟悉而又陌生的颤栗感觉。 似乎是和高勇感觉到同样的东西,伊芙的海天意境里也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随着陈琼在空中写完第一笔,收笔再写第二横的动作,伊芙意境中的海面开始沸腾起来,天空中阴云密布,隐隐有电光狂舞其中,海浪一排排冲击着礁石,发出毁灭一切的巨响。 然而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陈琼刚才为两人撑起立足之地的静夜思剑意虽然破碎,但是此时他们站立的地方仍然还显露着高勇房间里的本来面目,然后在海天包围之下,还隐隐有向外扩展的趋势。 转眼间陈琼第二横写完,提笔当空用力向左下方撇出。 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浊浪排空,惊涛拍岸,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整个世界中都充满了毁灭的气息,本来置身虚空中的伊芙都已经隐身于风暴当中,只有身处风暴中心的陈琼依然波澜不惊,安然如故,就好像独处静室当中,正在挥笔习字一般。 看着陈琼第三笔写完,笔锋回转,即将向右按下之时,伊芙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绝对不能让陈琼写完这个字,至少不能让他在自己的武道意境里写完这个字。 思绪刚动,陈琼已经落笔,天地悸动,暴雨磅礴,海天一色,重归混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否认三连 陈琼自己没什么书法可言,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也是草行合一,而且还能无意识做到每次落笔的间架结构都不一样这种程度。 所以他其实只会写这么几个字,其中几个笔划比较复杂的还写不好。 不过不管怎么说,“天地不仁”中的这个天字毕竟是第一个字,笔划少结构简单,也不像“永”字那样需要全套的基本功,以陈琼的观察力和模仿能力,照着师父的样子画老虎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其中缺少的神韵,正好可以用内功心法来补足。 所以这个天字四笔一气呵成,尚未成字,就已经勾动海上风云,天地色变。 伊芙虽然从来没见识过其中的厉害,但是看到陈琼竟然能搅动自己武道意境,就知道不妙,所以就在陈琼第四笔落下的时候果断出手阻止。 “天”字一捺是最后一笔,因为后面还有九个字,所以陈琼的师父写这个字的时候刻意收纳,并没有像单独成字那样张扬而出,而是略有转折,陈琼虽然不明其意,倒也知道例程要抄全,所以一捺按出之后也要收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海天意境突然狂暴起来,“天”字写出时余威四溢撑起的空间瞬间变小,陈琼身上受到的压力骤然增大,下笔时再也无法保持流畅,手臂一顿,最后一笔就没能写完,顿在将收未收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面前海天苍茫一色当中有雷光滚过,闪电化作道道银龙,从云层当中向他径直扑了过来,罡风所到之处,尚未成形的“天”字虚影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瞬间溃散,让陈琼直接面对蜿蜒而来的银龙。 陈琼大字未成,心神变震,忍不住闷哼一声,来不及质问伊芙为什么不受约定抢先出手,握住毛笔的手腕一转,正打算硬抗这一击,突然听到身后高勇一声暴喝,已经挥剑迎了上去。 高勇擅长的是枪法,但是剑是武将最常佩戴的武器之一,高勇的剑法也得过名家指点,所以这一剑劈出,倒也威力十足,当然他的剑法再强,也没有陈琼出剑时那凌厉无比的剑气,只有青索剑的淡淡青光在密布的彤云当中一闪而没。 剑光与银龙瞬间交击在一起,一声巨响在海天意境当中轰然作响,高勇周身如受电击,笔直向后倒飞而出,陈琼一声厉喝,左手接住高勇,右手毛笔连点,以笔作剑,替高勇接下了他刚才没有完全挡住的银龙余波,身体后退之际,已经重重撞在了屋角的床架上。 他这时护体真气遍布全身,意外撞到东西后,护体真气应激而发,顿时将一张大床撞得稀烂,然后去势不息,又将床后的墙壁撞出一个大洞,两人穿墙而过。目光所及之外,陈琼突然发现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个不大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下人起居之处,只是县衙里的下人们都跑光了,所以这里并没有人居住。 看到这些之后,陈琼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伊芙的海天意境,重新回到了现实当中。 伊芙一击打断了陈琼的“天”字成形,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毕竟事先说好的可是自己让陈琼先攻,并没有提到读条时候,就算陈琼的大招前摇时间太长,那也应该等对方出手才行。自己抢先出手,无论结果如何都算输了。 她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觉得自己输了,也就不再纠缠,收起武道意境,纵身跃出高勇的卧房。 就算是武道天人也不可能穿墙过户,自然有轨迹可循,不过天人有武道意境掩护,不想让人看到的话,就算走在人群里,普通人也会熟视无睹,并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伊芙刚刚跃出县衙,就突然停步,转身向着深沉的夜色沉声喝道:“谁?” 伊芙身为长离岛弟子,当然知道天宫和地府之间的恩怨,也很清楚如果有地府天人跑到东海之滨现身能捞到什么样的待遇,所以这些天在蜀川当中很注意隐藏行迹。她堂堂恨境天人,要刻意隐藏的话,除非倒霉近距离遇到另一个天人,道心感应被人察觉,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被人找到。地府出动的人手虽多,散在茫茫蜀川大地,也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即使是这样,伊芙为了稳妥起见,昨天依然在成邑露了一面,就是为了吸引地府天人赶过去,没想到陈琼居然就在高勇身边,两个九品上她还能对付,但是陈琼不但武功诡异,身份也让她颇为忌惮,所以只能无功而返。 没想到刚出县衙,她的道心就感应到了附近竟然有两位完全不同的道心存在,立刻发现自己中了埋伏,想不到地府的高手竟然如些警觉。 随着伊芙的声音,夜色中两个人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现身出来,前面的人一袭白衣如雪,手提长剑,长身玉立,面目清俊。在他身边的人一身红色宫装如火,轻纱覆面,秀发高挽,怀中抱着一张古琴。 伊芙一愣,脱口说道:“叶知秋?你身边的女人又换了?” 叶知秋一愣,心想这个剧本不对啊,自己根本没有准备。于是早已经准备好的语顿在嘴边,竟然说不出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红衣女子,这才很坚决地向伊芙回答道:“不是,没有,别瞎说。” 陈琼拉着高勇撞破墙壁脱离伊芙的武道意境之后,两个人落地站定,陈琼右手一松,高勇用过的紫金狼毫毛笔骤然跌落,尚未落地就已经在空中散成齑粉。 这毛笔的材质再好也只是草木凡品,刚才在陈琼真气激荡之下早就粉身碎骨,全靠陈琼真气凝聚维持,现在脱手之后,自然再也无法成形。 陈琼不知道伊芙已经退走,生怕她继续追击,伸手夺过高勇手中青索剑,凝神戒备。师父教的大字看起来威力不凡,但是读条时间太长,真要对敌的时候,就算开愚者挂都死了三次了,死神爸爸都救不回来,还是得靠剑法保命。 没想到等来的不是伊芙的攻击,却是破门而入的高勇亲兵卫士。高勇自己就是九品上的高手,平时并不依赖亲兵护卫,夜里也只是在屋外留下几个人随时听令而已。伊芙到来的时候,用上乘武功放倒了院子里的亲兵,然后展开武道意境笼罩了高勇的房间,她意境里的风雨雷电,惊涛拍岸之声只作用在意境里的人身上,外面的亲兵听不到武道意境里面的声音,自然发觉不了主帅遇险,但是三人最后这一击弄出的声音太大,别说伊芙已经退走,就算还在她的意境当中,也没办法屏蔽这种真实世界发出的声音,除非把能听到的人全都拉进自己的武道意境当中,屏蔽他们的感知,要想达到这种大范围的效果,至少也得是断境后期的修为了,至少伊芙没有这个本事。 被惊醒的亲兵们冲进高勇的卧房,只见房间里遍地残骸,灰尘弥漫,家具破烂不说,连墙都倒了一面,刺客的影子没见到,倒是这几天出入高勇身边被大家怀疑是的那个陈姓少年和高勇相依而立,不禁目瞪口呆,心想王爷这玩得也太大了吧,不愧是勇冠三军的霸王枪传人,过个夜都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看到亲兵们满脸尴尬的表情,再看看身边衣衫不整的同伴,高勇和陈琼同时意识到不妙,不约而同地脱口说道:“不是,没有,别瞎想。” 第一百一十九章 熊心兔子胆 话一出口,陈琼和高勇两个人都觉得很尴尬,高勇转头去看陈琼,却看到陈琼身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一众亲兵其实也很尴尬,毕竟高勇的私生活一向非常简单,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对于他突然对男人感兴趣这件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现在都觉得手足无措,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旗牌官都有点傻眼,大家互相乱看的时候,也就没注意到陈琼突然消失的事实,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营军椽应该是害羞躲起来了。 只有高勇心里明白,陈琼这用的是极上乘的轻功身法,一面感叹一入武道果然妙用无穷,一面叹息陈琼居然把这么高明的身法拿来跑路。 他有心说明自己是遭到了刺杀,不过转念想起就算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总不能指望手下一堆最高不过七品的亲兵卫士去正面刚武道天人,于是转而问起值班的亲兵,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做其实相当于默然了亲兵们的猜测。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人会主动提醒他。 陈琼并没有想过高勇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他同样不擅长这种事,尤其是刚刚在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与她交手之后,更是身心俱疲,一点都不想再消耗精力。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青索剑放到床子上,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只穿了一件中衣,伊芙退走之后,有那么几分钟他放松之余忘记用真气护体,现在身上衣服上应该落了不少灰,这里又不能洗澡换衣服,简直是雪上加霜。 正懊恼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房门有脚步声响起,然后有人轻轻呼唤道:“陈椽!” 陈琼听出是高勇旗牌官的声音,以为高勇又有什么事,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披上外衣,拉开房门,却看到旗牌官站在自己的门外,后面还跟着两个亲兵,抬着一个硕大的浴桶。 陈琼一愣,问道:“干嘛?” 旗牌官在陈琼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估计是知道自己的面色有异,怕得罪了兰陵王的“宠姬”,只是抱拳说道:“高帅说陈椽喜洁,特命我等给陈椽送水。” 陈琼听得稀奇,心想这时代的人都不好意思吹有钱吗?然后才想起来,高勇领神策军,算是军中主帅,出身神策军的亲兵都称呼他“高帅”,只有从兰陵王府就跟着高勇的人才叫他“王爷”,并不是觉得高勇当不起一个“富”字。 听说高勇让人给他送水,倒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陈琼不禁心中大喜,忍不住垫起脚尖往木桶里看,“这里有水?” 旗牌官低着头,正好看到陈琼的动作,忍不住脑门冒汗,连忙说道:“这是空桶,热水马上就送来。” 陈琼这才恍然,让亲兵把浴桶送进房间,然后才问出来这个浴桶原来是高勇白天用过的那个。这时候用浴桶洗澡很不方便,县衙这里也只有县令一家人能用,基本上洗一把就能把县衙里的下人们累个半死。 白天县令要巴结高勇,当然不敢拿自己用过的家伙给王爷用,专用派人去买了一个新的。高勇觉得这个新桶用起来不错,所以才让人给陈琼送过来。 陈琼前世是用惯了公共浴室的人,并不觉得别人用过的桶就有什么问题,自然毫不在意,倒是旗牌官和几个亲兵不免多想了一点。 高勇的亲兵至少也是入品的武者,烧起火来可比县衙的下人们利索得多,不一会就把烧好的热水一桶桶送了过来,并没有让陈琼多等。 陈琼一面感叹果然什么时候都是有权好办事,一边关了房门,顺手脱去外衣扔到一边,正想解开中衣,突然心生警兆,一个箭步冲到桌边,伸手抄剑。 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晚了,笨蛋。” 陈琼并不说话,双手一分,就想拔剑出鞘,那个声音的主人一步来到陈琼的身边,左手一推,陈琼握住剑鞘的左手随着拔剑的右手向右荡去,青索剑就没能出鞘。 陈琼并慌张,干脆也不拔剑,右手握住剑柄前推,连鞘长剑直刺对方胸前,左手反转,拇指食指分扣对方左手脉门。 那人左手一翻,手掌张开转成掌心向上,与陈琼双掌悄无声息地碰在一起,双掌相交,掌力互吐,陈琼顿时站立不住,向旁边跌出两步,右手的长剑自然也就刺空了。 “二师兄,你又耍赖。”陈琼吃了个亏,倒也并不惊慌,瞪眼向着偷袭自己的人说道:“你的绵掌掌力比我高那么多,还和我拼掌?” 这个突然出现在陈琼房间里的人正是刚刚在县衙外截住伊芙的叶知秋,这时依旧一袭白衣如雪,丝毫看不出与刚才有什么两样。 他摇头说道:“那你明知道掌力比我差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和我拼掌?” 他看着陈琼,摇头说道:“几个月没见,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陈琼一愣,顿时心虚,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才想起来叶知秋这句话说的应该是自己的武功,顿时大怒。 “我呸。”他说道:“你在外面惹了麻烦,让人打上门来,还好意思说我?” “你说的是夜隐?”叶知秋慢慢走到桌边,将右手长剑放到桌子上,淡淡说道:“七杀殿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有夜隐这种杀手了。” 这个对于陈琼来说倒不是新消息,她早在成邑的时候就听林君萍说过了,不过这时听叶知秋轻描淡写地说起杀光了天宫著名的七杀殿杀手,就像是在还没有实行垃圾分类的时候随手扔了一袋垃圾一样,仍然觉得吃惊,脱口问道:“你真把他们都杀了?” 叶知秋看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区区几十个夜隐居然就能吓得你和大师兄弃师门逃跑,更居然还能跑散了,节操呢?” “这关节操什么事?”陈琼怒道:“学我用词也得讲基本法。” 叶知秋哼了一声,斜瞥着他说道:“大师兄修的是后土载德心法,不能动杀心,那你呢?平时杀鸟杀蛇杀兔子祸害老鼠的本事哪去了?” 说起这件事来,陈琼自己也觉得心虚,毕竟随着阅历日长,陈琼自己也发现当日偷袭自己的那些杀手水平一般,最多也就是祝氏兄弟的程度,如果换成现在的陈琼,当日仓皇逃命的就是另外一伙人了。 看着陈琼语塞,叶知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呀,熊心兔子胆,想跟我回山吗?” 第一百二十章 五十八加二 叶知秋比陈琼大了不止十岁,真要按十年一代人的说话,陈琼叫他一声叔叔都不亏,然而很不幸的是,在陈琼的师门里,他是和陈琼年纪最相近的人,再上面是比叶知秋大两岁的大师兄袁星和不知道大了叶知秋多少岁的师父。 陈琼刚被师父带回华山的时候,身上五痨七伤俱全,每天靠着药汤吊命,人生中本该精力最充沛,最活泼好动的年纪里别说玩耍,活动一下都能要了老命。那个时候,大师嫂还不认识大师兄,陈琼的两位师兄虽然已经是翩翩少年,但是在没人可用的情况下,也只能担当起照顾孩子的责任。 特别是陈琼的师父常年在外奔波的情况下,其实陈琼是被两位师兄抚养长大的。所以对大师兄袁星,陈琼一直有一种长兄为父的感情。 相比起来,他对叶知秋的感情就有点复杂,不像袁星少年老成——事实上陈琼到师门的时候袁星就已经十八岁了,严格来说也算不得少年。叶知秋性格飞扬跳脱,残于外而忍于内,用他们师父的话,叶知秋心存善念能为一代大侠,心生恶念则为绝世魔头,绝对不是陈琼抄的“轻浮好酒,任性胡为”就能概括得了的,只不过很显然陈琼的评语更适合调侃而已。 就是这样一位霸道无双款的二师兄,性格最叛逆的时候却要照顾陈琼这个全身是病的小屁孩,要说俩人没有斗过心眼那是不可能的,几乎除了武斗,能斗的东西两个人都斗过了,没有武斗完全是因为陈琼打不过叶知秋,而叶知秋则觉得胜之不武。 当然陈琼对这个理由表面上是嗤之以鼻的,难道文斗的时候十六岁的少年赢了五岁的儿童胜之就很武了吗?无它,其实就是师门寂寞,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找不到其他的对手,只能互相将就而已。 所以两个人是从小斗到大的交情,如果说最熟悉自己的是敌人,那么孜孜不倦地全方位无死角斗了十年的师兄弟两个人,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于是当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向着日常斗嘴的方向跌落的时候,叶知秋果断中止了这个趋势,问陈琼要不要跟他回山。 说实话,陈琼的第一个反应绝对是“好啊,现在就走。”,虽然说在他师父的悉心照料下,陈琼能走能跑能上树之后,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去看看师门以外的情景,但是真到了被迫离开师门之后,他才开始惦记在师门时的各种好处,起码常用的东西都是顺手的,衣服脏了自己懒得洗,也有大师嫂主动帮忙。闲得无聊了还可以和二师兄斗嘴,带着小星星胡闹。除了吃的内容单调一点,穿的衣服材质差了一点,生活轨迹缺乏变化之外,再没有什么不好了。事实上以陈琼前世的工科经历,他对师门最大的怨念应该是食材,至于衣服的材质款式乃至于颜色,那都不算事,总不至于比工作服更差。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里是他已经熟悉了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他留下过的痕迹。 然而离开师门之后,这一切都已经不见了,虽然想要什么都可以花钱买,但是那钱不是他自己的,谁也不知道花完之后还有没有。虽然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似乎可以搅动天下风云,但是当事情开始发展之后,陈琼很快就能感觉到那种无法控制事态走向的无力感。 更不要动不动就要和人拼命,拼完命还要自己洗衣服,洗个澡睡个觉还得担心有没有人偷偷摸进房间里来。 这些念头在陈琼的心里瞬间转了一圈,他差一点就脱口说出一个“想”字。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突然停住了。如果现在跟着叶知秋回师门去,那陈涉怎么办?跟着他的那些人又怎么办?无论是徐邈也好,祝明祝亮也罢,他们可不是因为无路可走才跟着陈涉扯旗造反的,如果没有陈琼,他们显然有更安全的路可走。 没有自己从中联络,陈涉未必会相信高勇,高勇也未必会有信心控制陈涉,到时候最大的可能是高勇挥军剿灭陈涉,蜀川的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叶知秋看着陈琼脸上的神情变化,特别是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摇头讥笑道:“舍不得兰陵王?” 陈琼哼了一声,说道:“我改变了一些人的人生轨迹,不能就这么放手离开。” 叶知秋深深地看着他,并没有询问是哪些人这么倒霉。半晌才说道:“那你动手之前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很快就要回山去了?” 他说道:“师父说过,你未成天人,不得下山。这次事出意外也就算了,难道你就打算靠着这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武功行走江湖?” 陈琼眨了眨眼睛,顿时有些心虚,想了想这才假装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一瓶不满怎么了?江湖上有的是连半瓶都不到的人,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 叶知秋不屑地发出“哧”地一声冷笑,“那叫撞大运,活得好好的只是因为运气好。” 他看着陈琼说道:“伊芙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一伸手你和高勇就成同命鸳鸯了,还轮得到你去改变别人的人生?” 陈琼知道这个没办法争辩,他和叶知秋文斗这么多年,已经有了固定的底线,那就是狡辩可以,但是不能抬杠,毕竟狡辩还有技术含量可言,两个人抬起杠来很容易就演变成“你瞅啥”的结果,要武斗,叶知秋从前可以让他一只手,后来修成天人之后,两手两脚都不动,收拾陈琼都不用考虑赔率,唯一需要考虑的也就是秒杀还是运营。 于是陈琼想了想,很明智地改变了话题的走向,问道:“那些杀手不是来找你的?” 叶知秋见他主动改变话题,就知道这算认输了,也不以为甚,很不屑地看着陈琼说道:“你以为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追到山上来?” “因为你其实什么都没干?”陈琼隐约能猜到一点原因,不过为了不让叶知秋有机会得瑟,故意给出一个最差的答案。 叶知秋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争辩,继续用很不屑地眼神鄙视陈琼,“因为敢这么干的人都死了。” 这次轮到陈琼目瞪口呆了,他吃惊地看着叶知秋,“你究竟杀过多少人?” 叶知秋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前几日华山脚下一战,单单夜隐就有五十八人死在我的剑下。” 他说道:“你觉得呢?”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说道:“还有厨下的两条狗……味道不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以教我 陈琼在为叶知秋给出的数字而震惊的同时,想到堂堂白衣银剑自己动手杀狗吃肉,这画面太美,实在有点接受不了,不过想想也并不奇怪,叶知秋十六岁就跟自己混在一起,一晃十年过去,就算是块玉也应该让自己祸害成石头了。更不要说他这块玉本来成色就不怎么样。 于是他转念想到另外一件事,好奇问道:“既然不是来找你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来找大师兄和我的,总不能是走错了路。” 这一次叶知秋没有立刻说话,陈琼看着他的脸色,一脸的震惊,“不会吧?杀手也会迷路?” “我可没说他们是迷了路。”叶知秋说道:“他们只是找错了地方。”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找错了。” “你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吗?”陈琼被他绕得满头雾水,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二师兄属于那种就算错了也能错得理直气壮的主,像这样含含糊糊的时候实在是不多,总不会是下山久了转了性子。 叶知秋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疑,摇头说道:“这个你先别管。你要不是想回去的话,那就留下来吧。” “你等会。”虽然说不能走的人是陈琼,但是现在听到叶知秋的话后,陈琼又不乐意了,“你都不劝我一下?” “你听过劝吗?”叶知秋没好气地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有人希望你留下来帮高勇。” 陈琼愣了一下,盯着叶知秋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个女人?”他说道:“我认识吗?” “你有没有搞错。”叶知秋断然说道:“我就不能认识男朋友?” “呃。”陈琼说道:“你有男朋友了?” 要说起来,陈琼在师门的时候虽然各种无节操搞怪,但是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有的,并没有什么垃圾玩意都往外端,所以叶知秋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lgbt这种事,他虽然听出陈琼的语气很不正常,但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又中了什么圈套,干脆也不费那个脑筋,向陈琼说道:“行了,你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你等会。”陈琼叫道:“伊芙怎么办?” “她回东海去了。”叶知秋没好气地说道:“你别见一个惦记一个,我可听说你和那个蜀国郡主的事了。” “那是钟笛姐姐让我去救的……”陈琼脱口叫道,然后突然福至心灵,瞪眼说道:“等会,让我留下来帮高勇的是不是她?” 然后他看着叶知秋的脸色,恍然说道:“她不是素衣神尼的弟子吗?怎么会掺和到这种事里面?” 听到陈琼的话,叶知秋再也忍不住,拂袖起身说道:“操那么多心当心发际线。” 说完起身就走,路过浴桶的时候,停了一下,伸手进桶里试了试水温,说道:“洗你的澡吧。” 陈琼哼了一声,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不然这家伙绝对不会走得这么果断。他对着叶知秋的背景做了个鬼脸,“水都凉了,洗个屁。” 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点可惜,忍不住纠结自己是干脆洗个冷水澡还是喊人进来换水。后面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多半要被亲兵们在背后骂。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走到浴桶旁边,顺手试了试手温,突然觉得水温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凉。她愣了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叶知秋走的时候借着试水温的动作把冷水加热了。但是立刻就想到这不可能,叶知秋就算全身都是铀235做的,要升温也需要一个过程,这么瞬间放热怕是水温还没升上来,木桶先要烤化了。 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猜测是,叶知秋刚才坐在浴桶旁边的时候就已经用真气外放隔绝了浴桶的散热通道,这个虽然听起来仍然有点匪夷所思,但是陈琼自问也可以勉强做到,只是不可能像叶知秋这样不动声色罢了。 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陈琼再也忍不住泡澡的诱惑,脱了衣服跳进水桶里,被温暖的水浸没之后,忍不住舒服地哼了一声,口中低声骂道:“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泡了多少女生才练出这种细心来。” 在浴桶里泡了一会,陈琼觉得昏昏欲睡,他不想真的睡着,于是起身打算拿皂粉清洗身体,然后脑中灵光一闪,一下跳了起来。 叶知秋说伊芙回东海去了,他又是怎么知道? “这家伙一定是先去见伊芙了。”陈琼咬牙骂道:“有异性没人性……不对啊,伊芙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回去了?她到底来蜀川干什么?” 陈琼洗完澡,又把自己的内衣外衣都洗了,打开门准备倒水的时候,这才发现有两个亲兵守在门外,看到他出来,连忙表示他们是在等着倒脏水的。 陈琼眨了眨眼睛,有心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叶知秋从自己的房间里出去,转念想到多半问了也白问,就自家二师兄那万花丛中练出来的身手,两个呆头兵怕是看不到他。 他正想客气一下的时候,看到高勇从另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显然是换了卧室。 看到陈琼,高勇笑道:“今夜月光正好,陈椽可愿一同赏月?” “现在?”陈琼一愣,心想这都半夜了,你这是打算通宵吗?再说今天的月亮看起来跟昨天的也没什么区别啊?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他好歹也生了一颗玲珑心,知道高勇只是想找个借口聊天,并不是真想看月亮,多半是一直在等着自己出来,于是点头应允。 县衙后院就有石桌,高勇的亲兵在上面铺了锦缎,很快就又取了酒来,只是下酒菜仓促间实在是不凑手,只好切了一盘肉干凑数。 高勇也不用人服侍,自己取了酒壶,向陈琼问道:“陈椽能饮否?” 陈琼一笑,自己取了杯子放到高勇面前,满不在乎地等着兰陵王给自己倒酒,说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王爷既要赏月,怎能无酒?” 高勇一愣,仔细想了一回,向陈琼说道:“好句子,陈椽大才。” 陈琼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听到高勇说道:“前几日羽林卫传书,说青衣江右有新词流传,其中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句,倒与陈椽今日之语意趣相同。” 陈琼哼了一声,心想自己当时在王建府上耍酒疯,连宾客带王府下人看到的何止数十,羽林卫连诗词都抄回来了,会不告诉你是怎么来的? 当下很光棍地拱手说道:“王爷过奖了。” 高勇不动声色地给陈琼的杯子倒满了酒,亲手端起酒杯递给陈琼,然后才问道:“灾民无粮,以至骚乱,朝廷当以何处之?陈椽大才,当有以教我。” 陈琼一愣,抬头看着高勇,心想陈涉造反明明是自己鼓动的,这家伙现在提起这件事到底是想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就不唱了 无论怎么看,高勇都不应该算是善解人意那一挂的,当然如果考虑到他从小陪着太子长大,也可以理解为他其实只是不在乎他不在乎的人是怎么想的。 所以无论高勇有没有意识到陈琼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主动作出解释,而是自顾喃喃说道:“国与民,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琼看了高勇半天,确定这傻小子不是后悔了打算找后帐,话说如果高勇敢在自己硬抗武道天人之后立刻就敢来面对面找自己的碴,陈琼也要敬他是条汉子。 所以看起来,高勇是真的在考虑这个历代统治阶级都在认真思考的哲学问题。 陈琼叹了一口气,心想失眠害人,领导失眠更害人,领导失眠了要找人聊天最害人。 无论如何,看在高勇一向表现不错,刚才在自己身边又很有勇于负担的觉悟,陈琼就算再想睡觉,也不能拂袖就走,这个可不是二师兄,总得给他留个面子。 他仔细想了想,向高勇说道:“自然是民为贵,社稷次之。” 高勇大半夜不睡觉开贤者模式,当然是受了伊芙的刺激,特别是那句“难道穷人就只能在家饿死”的触及灵魂的提问。虽然当时被高勇很坚定地顶了回去,但是只要还能维持基本的节操底线,就不可能真正忽视这个问题。高勇从前没想,只是因为他一直在军队里,没有思考这种问题的机会。 这也是高勇大半夜不睡觉等着陈琼洗完澡找他聊天的原因,毕竟陈琼满脑子歪门邪道,而且好作惊人之语,除了年纪小,容易让人怀疑,还有长得太好,容易认人分神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没准真能有什么解释。 当然更重要的是,赵炫不在这里,高勇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找来陪聊。 高勇想到陈琼可能会给出个惊人的答案,毕竟这才是陈琼的风格,只是没想到陈琼给答案这么快,几乎略一思索就脱口说出这种可以秒上头条的话,顿时目瞪口呆,半天才说道:“民为重?”他疑惑地看着陈琼,问道:“民为君有,奈何重于君主?” “民为国有。”陈琼不假思索地说道:“有民方有国。干君何事?” 高勇更加吃惊,追问道:“君在何处?”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君主的位置。”陈琼很霸气地说道:“彼可取而代之。” 高勇瞪着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喊人把陈琼逮起来,无论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这句话都已经大逆不道到了极点,周朝四百年天下,重君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就算八王之乱天下纷争的那黑暗百年里,各路反王也都要打个周室子孙的名义,哪怕是临时认爹也得走这个程序,从来都没有草头王成事的例子,更不要说什么“彼可取而代之”了。 但是这个念头刚起,高勇突然想起来自己可能打不过陈琼,别说他打不过,加入所有亲兵一起上,估计也打不过。 说实在的,陈琼在海天意境当中凌空挥笔,诸法退避的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伊芙可以依靠武道修为强行打断陈琼写字的过程,高勇可没有这个信心,真要是让陈琼提起笔来,怕是黑的也能被他洗成白的。 想到自己这个时候翻脸只会沦为笑柄,高勇顿时犹豫起来,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陈琼说的是“彼可取而代之”,而不是意思更明确的“吾可取而代之”,所以他的意思未必是说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也可以解释成这个皇帝不行,那就从有资格作皇帝的人当中再找一个人出来取代他。 高勇自幼身为太子伴读,可不是光混学分就行的,他对周朝的历史相当熟悉,所以知道周朝历史上的确有过一次废帝另立的事,周朝历史上有一位召帝无德,淫乱宫闱,于是当时的丞相联合几位赵家宗室,一起把这个皇帝给废了,又从周室里找了个人来继续当皇帝,居然也把天下治理得很好,这个临时找来顶班的就是周朝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周成帝。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来,皇帝这个职业虽然很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但是真要是换个人来当,问题其实也不大。 这样想来的话,陈琼说“彼可取而代之”还真是有道理的,当然这话要是让当皇帝的人听了,多半是不会高兴。 高勇想了想,觉得最好还是别问,问就可能凉凉,于是干脆换了个话题,把伊芙对他说的话向陈琼转述了一遍,然后问道:“陈椽以为如何?” 陈琼看了他一眼,把手里已经喝干的酒杯放到高勇面前,看着高勇很熟练地给自己填满,这才说道:“民与国,其实是一对矛盾体,怎么掌握,那是统治者水平的体现,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个很难说清楚。” 高勇看着陈琼举杯一饮而尽,连忙很狗腿地又满了一杯,然后问道:“可试说之。” 陈琼这个人其实是有点贪杯的,在王建府上就曾经喝多了发酒疯,刚刚和伊芙拼了一回之后又见到二师兄,心情起落之间差距太大,自制力也就相对弱了一点,看高勇殷勤劝酒,也不拒绝,只是斜眼看着他说道:“王爷你不安好心。” 陈琼姿容盖世,下山之后几乎每次洗完澡立刻见人都能惹出事来,高勇虽然不是普通人,面对他现在的样子也有点吃不消,一面在心里默念非礼勿视,一面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壶说道:“愿听陈椽高论。” 陈琼摇了摇头,“既然是矛盾体,自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想着靠其中一方自觉是不成的,所以我才让陈涉率灾民起事,只有打痛了某些人,才会意识到民心之重。”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嗨,有点上头了,连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向高勇嘿嘿笑道:“言尽于此,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说罢也不理会高勇,自己起身而走,一面走一面高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高勇提着酒壶,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一步三摇地走了,扬声说道:“陈椽大才,治学可成名儒,习武则为大侠,何不出于朝堂之上,造福于民?” 陈琼一愣,劝酒歌自然唱不下去,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想了想,摇头说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吾不为也。” 说完推门走进房里,反手关门,睡觉去了。 高勇愣了一会,突然摇头一笑,也不用酒杯,直接将酒壶里的酒倒进嘴里,满满喝了一口,然后起身接着刚才陈琼唱到的地方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还待再唱,只听陈琼在房里怒道:“半夜唱歌,还有没有点公德心?” 于是高勇就不唱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礼物标准 高勇和顾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顾采暗暗摇头,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偏偏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高勇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两位天人交手,就算武道修为不一样,难道还非得伤一个才能结束,你这是哪来的错觉? 事实上造成这种认知错误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两个人的信息不对等。 顾采身为武道天人,能感觉到其他武道天人的道心,所以他很确定陈琼还没有晋身天人。而高勇只是九品上,他自己没有道心,当然也没办法感觉到别人的道心,在他看来,陈琼硬刚伊芙的时候,撑起来的那个遍地月光如青霜的剑境分明就是武道意境,都能用武道意境和天人对轰了,陈琼还能不是武道天人? 所以两个人互相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差在哪里了。 顾采想了想,觉得高勇不至于糊弄自己。上次他就觉得伊芙好像对陈琼的态度有一些特别,难道是因为这姐姐看陈琼长得太漂亮,动了凡心舍不得下手? 鲁迅说过,去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只能是真相,所以顾采觉得自己应该是找到了真相,顺便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看到绝望。 他正想告辞,突然听到高勇问道:“你听说过叶知秋吗?” “白衣银剑叶知秋?”顾采大吃一惊,抬头看着高勇说过,“王爷怎么想起这个人了?” “伊芙和陈琼说话的时候提到过他。”高勇思索着说道:“伊芙说那是陈琼的二师兄。” “不可能。”顾采断然说道:“陈琼的两位师兄是移花双艳。” 要说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认识上的误区,很多人都觉得一个男女都有的门派当中,同辈弟子们互相称呼应该是“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这种,然而实际上,越是名门大派,在这个方面的称呼也就更严格,像在地府就不存在“师姐师妹”这两个称呼,不是“师兄”就是“师弟”,如果见到和师父同辈的女性,更是绝对没有“师姨师婶”这种称呼,都是叫“师叔”。 所以如果高勇刚才这个问题是问何昆的,何昆多半立刻就会告诉高勇,移花宫到目前为止,还只有陈琼这一个男弟子,他就没有师兄。 然而对于顾采来说,陈琼当然是有师兄的,而且还有两个。移花双艳艳名播于江湖,大名鼎鼎到比她们师父孤鸿子名气都大,如果放在陈琼前世的话,说不定都有自发的后援团了。 所以顾采听高勇说起陈琼的师兄之后,立刻就猜到很可能高勇把叶知秋和移花双艳听混了,毕竟这两伙三个人在某些领域的风评差不多,要说搅在一起也不稀奇。 然后他就很想当然地以为高勇问起这件事,应该是听说了移花双艳的艳名,忍不住劝说道:“陈琼两个师兄……王爷不见也罢。” 高勇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是怎么扯到我要见陈琼的两个师兄的?这个岔一打,他就没顾得上问顾采陈琼的两个师兄是不是武道天人,只是皱眉说道:“这个叶知秋很强吗?” 顾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精彩,他想了一下说道:“王爷听说过天宫七杀殿吗?” 高勇顿时恍然,也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叶知秋这个名字耳熟了。 “他一个人杀光了所有七杀殿的杀手?”高勇说道。 顾采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不是所有七杀殿的杀手,是七杀殿派来关中的夜隐。”停了一下他说道:“五十八人,其中九品上不少于十人,所有人俱是一剑封喉。而且据羽林卫猜测,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叶知秋从正门而入,一剑杀一人,至中堂而止,并无一人漏网。” 高勇大吃一惊。当时他听说七杀殿潜入关中的杀手在藏身之处被人杀了个精光,主要的关注点还在天宫的杀手跑到关中这件事,并不了解整个过程,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天宫杀手在叶知秋剑下竟然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此人比伊芙如何?”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般来说,武林中人对自己的战斗力排名还是很重视的,不过高勇更希望的还是对对方的战斗力能有个直观的认识,毕竟伊芙表现出来的攻击力就已经很可怕了。 没想到顾采摇了摇头,“伊芙与某不过五五之数,若遇叶知秋,唯求全身而退。” 高勇大吃一惊,伊芙和顾采的战斗力差不多这个在他的预料当中,毕竟都是恨境天人,大家实力差不多,谁能发挥得更好还要看天时地利,但是要按顾采的说法,这两位遇上叶知秋,唯一能考虑的就是能不能囫囵个跑掉,这样说来,这个叶知秋也太强了。 他皱眉说道:“这个叶知秋已至断境?” 顾采摇了摇头,“虽不是,亦不远矣。” 高勇点了点头,再一次感谢了顾采漏夜驰援的举动,招呼人带顾采去休息。自己坐在桌边想了一会,又抽出一张纸来,提笔让赵炫给自己提供叶知秋的情报,然后又封了一个信封,看着两封新写好的信都是写给赵炫的,高勇自嘲一笑,心想自己好像太依赖赵炫了,主要问题是他并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亲信,也没兴趣培养这种人,真到了有事的时候,也只能和赵炫商量。 一大清早,鲁疵就在管家的陪同下一起来拜见高勇,结果听说兰陵王还在睡觉。鲁疵愕然说道:“这位兰陵王还真是心大。” 管家的办事能力相当不错,很快就打听回来一些消息,说是高勇昨天跟那位陈营军椽鏖战半夜,弄得床都塌了。 鲁疵听了觉得简直匪夷所思,问道:“消息可真?” “有人看到高勇的亲兵扔了一张梨花木的大床,这县衙里可没有第二张这么好的床。”管家低声说道:“还有人听到半夜的时候院子里有人饮酒高歌。” 鲁疵这下更无怀疑,摇头苦笑道:“这位王爷……玩得还真疯。”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向管家说道:“既然王爷好男风,咱们昨天准备的礼物就得改改了,你再去准备几个男孩子,就照着那位陈椽的样子选。” “啊?”管家一听就觉得不可能,“老爷明鉴,这个太难了,怕是得去汉中或者成邑才行。” 鲁疵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个标准定得太高,笑道:“尽量挑吧,总要显得我等尽心巴结才是。” “是是。”管家连连称是,转身匆匆补货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到用时方恨少 高勇其实并没有睡太长时间,理论上九品高手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生理机能,几天不吃不喝也许会影响状态,但是几天不睡觉问题还真不大。 不过兰陵王要睡觉,当然也没人会不长眼睛去叫醒他,高勇睡了个自然醒,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洗漱吃了早饭,这才在县衙的二堂接见了等了一早晨的鲁疵。 看着鲁疵送上来的礼单,高勇不禁有些发愣,除了这份礼单是以鲁疵个人名义送的之外,这上面写的内容也很让他吃惊。 “家仆十人?”高勇看到这一行,忍不住抬头看了鲁疵一眼。周朝并不禁止人口买卖,只是对买卖的人口来源有严格的规定。所以一般来说,有权有势的人家互相赠送家仆歌姬也很常见,不过高勇是行军到锦阳的,鲁疵送家仆难道还想给他在这里安个家? 鲁疵看到高勇抬头看自己,连忙拱手说道:“听说王爷身边无人服侍,我心甚憾,故有此唐突之举,还请王爷笑纳。” 高勇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在长安难道还缺人伺候了? 兰陵王高家自从陪伴武帝赵癫争战天下之后,一直坐享受荣华,虽然历代家主未必都能简在帝心,但是应该有的待遇从来都没缺过,上百年积累下来,兰陵王府的产业已经相当可观。 高勇自幼从军,生活相当简朴,他入主汉中之后,都没让家里送服侍的人过来,当然更不会用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当下就表示自己这里有亲兵服侍,并不需要家仆,让鲁疵把人带回去。 听到高勇拒绝,鲁疵倒也并不意外,笑道:“王爷何不见之再做定夺?” 等到这十个在高勇面前站成一排,不光是高勇,就连陈琼和一众亲兵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鲁疵送的十人家仆都是十五六岁年纪,五男五女,虽然和陈琼比起来最多也就是中人之姿,不过要是单独拿出来,也都称得上俊男美女了,还真是难为鲁疵急切间能找到这么多人。 高勇一看就不高兴了,心想这帮人能干什么?弄不好还得自己的亲兵服侍他们,就这个还让我看了再说?你这里有武道天人还是有九品高手啊?于是摆手说道:“好了,孤已看过,你且带回去吧。” 鲁疵一愣,就算是以他在锦阳城里的权势,急切间要弄到这十个人也不容易,本以来高勇就算拒绝,至少也得犹豫一下,没想到居然连高勇的正眼都没捞到一个。 他这里还在想词,高勇已经不耐烦了,向身边的亲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人带走,别站在这里碍事,这时突然听到陈琼说道:“王爷身边的确缺人服侍,何不留下几个?” 高勇一愣,转头看了看陈琼,见陈琼也正看着自己,一双灵活狡黠的眼睛眨啊眨的,明显是意有所指,只是不知道指的是啥。 鲁疵这边还在琢磨高勇究竟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陈琼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就阻止了高勇亲兵们赶人的举动,高勇甚至都没有做出明确的示意,几个已经走过来的亲兵就很自觉地退了回去,很明显亲兵们是觉得陈琼在这件事上可以作主,高勇居然也没有表现出不悦来。看起来这位陈椽还真是得宠,起码已经有了后宫之主的声望。 高勇不知道陈琼想干什么,想想这位的行事手段,自己多半也猜不出来,看着陈琼挤眼睛挤得自己眼睛都痛,连忙挥手说道:“把人带下去……等候陈椽挑拣。” 旗牌官一面让人执行命令,一面凑到高勇身边,低声说道:“要不要搜捡一下,小心刺客?” 高勇看了他一眼,心想这里放着一个九品上,一个武道天人,隔壁那还有一个顾采,这要是还能被刺客袭击,不如大家分行李散伙算了。于是很大方地摆了摆手说道:“让陈椽定夺。” 旗牌官不以为异,点头退下。 高勇对迎来送往这一套一向不怎么耐烦,更不要说对象还是锦阳城里的一个前蜀国小官,所以也不和鲁疵客套,转而问起他的来意。 鲁疵当然不是专程来给高勇送家仆的。昨天高勇在鲁园虽然表示要分开收礼,但是这件事真的操作起来,锦阳城内诸士绅还是希望能有个准话,所以公推鲁疵上门来打听消息。 这个总算是落在高勇和陈琼提前商量好的套路里了,于是两个人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之后,鲁疵告辞而去。 高勇身份高贵,并没有送鲁疵出门,只是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送了几步意思一下,看着鲁疵被旗牌官带走之后,他才疑惑地问道:“这家伙什么意思?” “我要没理解错。”陈琼说道:“他愿意给钱,但是不愿意出粮食。”他皱眉说道:“没道理啊,难道锦阳真没粮食?” 高勇敲竹杠的目地其实还是赈济灾民,除了要解决灾民们的吃饭问题外,既然已经下雨,他就得准备夏耕的种子,争取抢回一季粮食来,无论口粮还是种子,这些其实都是粮食。他也最希望锦阳城里的士绅们直接送自己粮食。毕竟锦阳城这里灾民数量不多,储粮不受影响,正是最适合调拨的地方。 没想到鲁疵虽然对高勇狮子大开口的要价表现得很恭顺,但是唯独不愿意给粮食,宁愿折算成银钱,这就很让高勇和陈琼意外了。 高勇想了想,这个时候总算是深切感觉到身边乏人商量的难处了,于是吩咐亲兵去请顾采,皱眉说道:“此事蹊跷,其中必有关键。” 顾采和陈琼也算是熟人,这都是第二次在锦阳城里见面了,他虽然对陈琼赶走伊芙的过程很感兴趣,这时也没有询问,很认真地听高勇说完之后,想了一下说道:“羽林卫人手不足,其中蜀人更少,主要集中在汉中和成邑两处,锦阳这里的确疏于打探,要不要抽调人手过来?” 高勇了顾采的话,觉得相当有道理。没事的时候总是嫌吃饭的人多,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就会发现,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陈琼听了顾采的话,心中一动,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地人应该知道原因?” 顾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民间流言多有出处,虽不可尽信,自有痕迹可循。” “空穴来风,其必有因。”陈琼拍手说道:“要说本地人,我倒是可以试试。” 高勇和顾采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相当惊奇。要说起来,顾采的师门起码就在蜀川,他勉强还能算半个蜀人,他都没办法,陈琼又能认识什么本地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聚合原理 要说起来,陈琼还真认识几个锦阳城里的本地人,关系最深厚的应该是那个米铺的掌柜,要不是有陈琼,掌柜的没准还在继续发难民财呢,就是不知道那天之后,掌柜的是不是过得还好。 陈琼既然有了主意,也不耽搁,回到房间取了青索剑就离开县衙,径直往北城去了。 当初灾民都被锦阳县令赶到了北城外的山坡上,本来是为了集中起来更容易盘剥,没想到人多力量大,人群聚集起来之后,各种负面情绪的传播也更快,这才有了后来米骚乱的基础。 偏偏当时正赶上灾民火烧朱家镇,锦阳县令一直拿朱庆的好处,更有林增泰的原因,所以分兵去了朱家镇,结果因为兵力不足,去朱家镇的官兵被吴叔突袭打散,逃回锦阳城的大多也都兵甲不全,士兵更低。锦阳县令不敢再抓捕灾民,只好让人闭了北门,希望城外灾民自散。 结果没几天,陈涉冒雨袭城,用投降的锦阳官兵骗开城门,劫掠而去。北城的灾民夜里不知所以,等到天亮之后得到消息,再也按捺不住,又抢了一把,只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惜这波人的运气不好,正好被闻讯赶过来的高勇撞上,一阵杀散。现在北坡上的灾民已经星散,只剩下一些哪都去不了的老弱,撑一天就算一天,也不在乎官兵会不会来捉拿。 陈琼在山城上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熟人,倒是收获了一肚子凄惨,匆匆离开之后又来到了发生米骚乱的那条街道上。 陈涉前天夜里就是从这里入城,劫掠一番之后从西门离去。天亮之后北城的灾民再次从这里入城,本来就不高的城墙都被推倒了几段。 被两次摧残之后,本来还算整洁的街道上一片狼藉,陈琼站到长街上的时候,两边都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开业的店铺,有几家被砸坏了的门面还没有收拾,里面同样看不到有人,整条长街静悄悄的,形如鬼蜮。 陈琼从熟悉的米铺门外走过,发现米铺的门板已经碎得糊都糊不起来了,看起来应该是这两次破城的重灾区,看现在这一幅不设防的样子,估计里面也剩不下什么了。 再往前走就来到了陈琼曾经上过的舂米石槽前,这家的大门一样紧闭着,石槽被推倒在地,上面可以看到明显的血迹。 陈琼早就知道缺乏组织度的民间活动人多了就是灾难,但是亲眼看到这里的一切时,仍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事实上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目地有多么高大上,类似活动的最大受害者从来都是最底层的普通人。就像朱家镇那些被一把火烧掉了家业的镇民们,活在朱庆的盘剥下时可能生不如死,但是那一把火之后,他们显然离生更远,离死更近。 陈琼站在长街上迟疑了一会之后,迈步向前走去,远离北城之后,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不过大多行色匆匆,更看不到有吃瓜群众停留。 陈琼径直来到了他曾经投宿过的客栈门前,发现昨天白天的骚乱没有波及到这里。陈涉带着人倒是从这里路过,不过当时他们已经在北门劫掠一番,经过这里时急着出城离开,所以客栈逃过一劫,现在店门紧闭,连门外高高挂起的店名牌匾和幌子都收起来了,要不是陈琼记忆力好,客栈的占地面积又比附近其它生意大得多,多半他都找不出来。 陈琼敲了半天门,才有人在院子里高声问道:“是谁?” “住店的。”陈琼也提高声音回答道。 里面停顿了一下,那个人又大声说道:“关门了,你去别家吧。” 陈琼没兴趣跟他扯淡,纵身跳上墙头,一眼看到掌柜和一个年青男人站在院子里,年青男人手里还捏了一根扁担。 看到陈琼跳进院子里,年青人上前一步挡在掌柜面前,警惕地看着陈琼。 陈琼看了他一眼,发现并不是自己上次见过的伙计,正想说话,掌柜的已经把他认出来了。 事实上以陈琼的长相和打扮,别说离上次投宿没过几天,就算时间再长一点,掌柜也能记得住。 他连忙从青年身后转出来,拱手说道:“原来是公子。”然后转身拉了一下青年,叫道:“文仇,这位是救你出来的恩人。” 青年愣了一下,上下打量陈琼几眼,突然扔了扁担跪倒在院子里,向陈琼磕头说道:“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陈琼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我这又是干什么了?你倒是先说啊,我改还不行吗? 掌柜看陈琼茫然的样子,猜到他是不认识文仇,于是向陈琼解释说这个就是他说起过的蝴蝶剑派掌门强抢民女之后生的孩子。原来文仇的母亲是掌柜的妹妹,因为这件事,文仇的母亲被赶出家门,多亏文掌柜暗中接济,文仇才得以长大。 文仇母亲临终前一直念念不忘自己的遭遇,所以文仇跟母亲姓,自己取了个“仇”字做名字,意思就是不忘记这个仇恨。 蝴蝶剑派还在的时候,文掌柜不敢公开收留文仇,蝴蝶剑派覆灭之后,文仇又被官府抓了,要说起来,甥舅两人还是这几天才有机会公开在一起。 文仇听了舅舅的话,扔掉扁担跪倒陈琼面前,要给他磕头谢恩,陈琼闪身避过,摆手说道:“救你的人姓顾,可不是我。” 当时他在锦阳城屋顶上见到顾采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县牢里的囚犯,想来顾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真去过问了,县令当然不敢得罪羽林卫的四品观察使,立刻就把文仇放了。 这件事要说起来,其实很不公平,对于文仇一家来说无计可施的死结,要解开只需要顾采的一句话,顾采本人甚至很可能都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陈琼不知道文家的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个,但是他自己对这种事其实是很反感的,所以并不想认这个功劳。 没想到文仇并不放弃,原地转了个身,又向陈琼磕头,陈琼皱眉受了一礼,说道:“起来吧。” “请收我为弟子。”文仇却不肯起来,而是伏在陈琼面前大声说道:“我想学武功?” 陈琼大感意外,习武和习文毕竟不同,前者更注重先天条件,文仇看着都二十多岁了,他要习武,就算天纵奇才也就是祝明祝亮师父的水平,多半还达不到。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蝴蝶剑派都已经没了,你还学武功干什么?” 文仇抬起头来,看着陈琼坚定地说道:“蝴蝶剑派虽然没了,但是这世道并未改变,天下像我一样遭遇的人不知凡几,我愿习武,以除不平。”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到底是这时代觉醒的人太多了,进门就能遇上一个,还是非凡特性聚合原理,有造反精神的都跑自己身边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人物 文仇跪倒在陈琼面前,很认真地表示自己要成为正义的伙伴,为了正义而战。 可惜陈琼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激动,他盯着文仇看了半天,这才叹了一口气,问道:“活着不好吗?” “文某既然得脱大难,就是天不亡我。”文仇说道:“所以我不想虚度此生。” 这是觉得自己有挂所以飘了?陈琼心想。他摇了摇头,“我是不会教你的。”然后向文掌柜说道:“你也不劝劝他?” 文掌柜苦笑道:“这孩子从小倔强……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想习武了。” 这个陈琼倒是能够想像,毕竟造成他母亲和他悲剧的原因是蝴蝶剑派,而蝴蝶剑派的立身之本当然就是武功。总不会蜀王看好他们就是因为掌门嘴炮放得好。 他想了想,向文仇问道:“你既然要除世上不平,可知道这不平的根源是什么?” 文仇一愣,脱口说道:“朝廷不公,富人不仁。” 陈琼摇了摇头,“若是天下都对不起你,那就不是天下的问题,你这是反社会。” 他说道:“你起来吧,我是不会教你的。” 然后他向文掌柜说道:“还有房间吗?” “有有。”文掌柜连忙答应,转身示意文仇赶紧起来,自己则带着陈琼来到他上一次住过的房间,这时候陈琼才知道,因为昨天的灾民袭击,客栈里的客人一大早就都跑了,文掌柜见几个伙计担心家人,就给他们放了假,没想到才第二天陈琼就找上门来了。 陈琼昨天陪着高勇又是打架又是喝酒,洗个澡都不消停,今天还真想好好睡上一觉。他虽然不需要靠睡觉恢复精力,仍然可以享受睡觉这个过程,并且很愿意享受这个过程。 文掌柜虽然没有伙计可以支使,好在他平时也是干惯了体力活的,自己跑前跑后给陈琼送来了洗脸水。 陈琼用热水洗了脸,觉得精神一震,正想着要不要再出去一次的时候,文掌柜和妻子提了一个食盒进来,说是专门为陈琼做的饭菜,要感谢陈琼相救文仇。 陈琼虽然不愿意接受感谢,不过要是折算成美食的话,倒是不好拒绝,于是让文掌柜取出饭菜摆在房间的桌子上,又邀请两夫妇一起吃饭。 文掌柜推辞了一回,也就坐了下来。他的妻子这是第一次和陈琼打交道,越看陈琼越是喜欢,一面张罗着倒酒,一面问陈琼的家世年龄。 文掌柜见陈琼含糊应答,知道他是不想回答这些问题,怕老伴惹恼了陈琼,于是又举杯感谢陈琼。 陈琼举杯喝了一口,觉得这水酒比昨天喝得差了太多,实在提不起兴趣,于是向文掌柜说道:“谢恩这件事就不要提了,我倒是有几件事情想找人打听,不知道掌柜能否为我解惑。” 文掌柜犹豫了一下,向陈琼说道:“还请公子明言。” 陈琼点了点头,问道:“我听说这次旱灾主要集中在川东,川中有千里沃野,又有大河,就算不下雨,总不至于没水,为什么也有这么多灾民?难道传说中的‘天府之国’是假的?” 文掌柜愣了愣,苦笑道:“不瞒公子,小人家传的客栈生意,要说这迎来送往,操执店铺的本事,倒还略知一二,这农桑之事,委实不知。而且小人孤陋寡闻,这‘天府之国’四字,从前未曾听说过。” 一面说,一面小心地观察陈琼,生怕自己第一个问题就说不知道,惹恼了这位神秘少年。 陈琼倒是不以为意,心想难道这时候的蜀川还没有“天府之国”这个称号?于是点头说道:“是我想得差了。”然后他又问道:“那么文翁可知城中米粮之事?” 这句话一出口,文掌柜夫妻的脸色就都变了。文掌柜的老伴垂首不语,文掌柜则一脸的为难,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公子可是在兰陵王驾前任职?” 别看文掌柜在描述自己能力的时候说得客气,但是这么多年来做客栈掌柜练出来的迎来送往、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不差,当初他就一眼看出陈琼的身份可疑,虽然推导出的结果不对,但是方向其实没错,然后果然救回了文仇。 这次听到陈琼询问城中粮食的问题,文掌柜立刻就意识到了陈琼想要知道什么,只是兹事体大,他可不敢乱说,必须确定对方出得起价钱才行。 陈琼并不觉得意外,向文掌柜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自己营军椽这个职位解释起来很麻烦,干脆就不说。 文掌柜看到陈琼没有翻脸,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又向陈琼问道:“不知公子在兰陵王驾前所任何职?” 陈琼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文掌柜沉吟了一下,觉得面前的少年脾气不错,说话应该可以直接一点,于是说道:“不知公子可能为文仇在兰陵王驾前寻个差事?” 陈琼一愣,瞠目问道:“你想让文仇进高勇的幕府。”心想你这想得也太美了吧?就算高勇要学孟尝君,你家高勇也得有鸡鸣狗盗的本事啊。 文掌柜听了连连摇头,“幕府是不敢的,只求能有个差事糊口……”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陈琼说的是什么,顿时大吃一惊,颤声问道:“公子所言之人可是兰陵王尊讳?” 陈琼心中一晒,心想就高勇那点年纪,除了官大一点,哪里又有什么尊讳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这下文掌柜再也坐不住,起身离席向陈情深揖说道:“原来是贵人驾到,小人有眼不认泰山。” 陈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原来文掌柜是被自己直呼高勇姓名吓到了。 陈琼的前世虽然说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但是人们对于职位的高低贵贱的确并不如何看重。闲谈中就算是对国家领导人也是直呼其名。所以陈琼从来都没有为尊者讳的习惯。 但是在文掌柜看来。陈琼提到兰陵王的时候不但直呼其名,而且语气当中并没有特别尊敬的意思,倒像是提起一位朋友,显然两人身份差不多,没有当场给他跪了,也只能说这时代的人膝盖还算结实。 这件事实在没无从解释。陈琼也懒得解释,摆手说道:“兰陵王习惯轻车简从,身边的人一向很少,你这个要求实在难办。” 文掌柜既然认定陈琼的身份尊贵,并不比高勇差多少,当然也就不打算在兰陵王这一棵树上吊死。连连的点头说道:“公子说的是。”同时也自以为猜到了陈琼为什么不肯收徒弟的原因。 毕竟堂堂一位能和兰陵王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喜欢自己一个人逛街没毛病,但是要收徒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不定还要经过朝廷的同意,怎么可能收文仇这样的小人物?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己挖的坑 文掌柜既然觉得陈琼是一位背景深厚的大人物,心中顾忌也就少了很多。不过多年养成的谨慎性格还在,仍然让老伴出去守住门口,然后才低声向陈琼说道:“小人听说,城里的粮食都运到东边去了。” 陈琼大吃一惊,失声问道:“真的?” 文掌柜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这种事自然难说真假,不过小人做的是客栈生意,难免于米粮上有些生意往来,这也是听一个相熟的米商说的。” 虽然文掌柜说得含糊,不过陈琼联想到鲁疵的态度,心中已经信了七分,皱眉问道:“运去川东了?那不就是汉中?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文掌柜顿时有些犹豫,转念想到反正重要的已经说了,再多说一点也不会加刑,于是又低声说道:“据说是运去川东等着卖高价。” 陈琼觉得莫名其妙,“前日大雨,旱情已解,怎么能卖上高价?” 文掌柜摇了摇头,“这个就真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现在蜀川存粮都往汉中运,这些人是不肯吃亏的,肯定有办法。” 陈琼沉吟了一下,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 文掌柜不知道陈琼要出去干什么,也不敢问,当然更不敢问陈琼到底能不能给文仇安排工作。只能躬身送陈琼走出屋门,这才看到文仇竟然还跪在院子里,自己老伴站在旁边劝说,但是文仇显然并不打算从善如流,文掌柜说他执拗还真没说错,当然话要说回来,他要不是性格有缺陷,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个地步。 陈琼手提青索剑从文仇身边走过,说道:“起来吧,我已经答应文掌柜了。” 文仇大喜,脱口说道:“公子答应收我为徒了?” “我答应文掌柜推荐你去兰陵王麾下。”陈琼本来是打算给文仇找个安稳一点的工作混日子,反正高勇家大业大,也不差一个混饭的,不过看到文仇一幅心想事成的样子,心里突然想恶作剧一下,说道:“兰陵王骁勇之名冠于三军,你现在年龄太大,学江湖上的武功已经晚了,真想习武的话,只能从军,你可愿意。” 文掌柜和老伴大吃一惊,正想劝阻,文仇已经扑地叫道:“文仇愿意。” 陈琼叹了一口气,“那就在家里等着吧。回头我让人来接你。” 说完打开院门,提剑走了出去。 高勇没想到陈琼这么快就回来,而且打听消息的速度竟然还快过羽林卫,不禁觉得吃惊,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好人有好报。”陈琼不以为意地说道。 羽林卫拿不到准确消息其实并不让人意外。从前的蜀国自成一体,朝廷的力量很难渗透进来,而且从前羽林卫高层也没有经营蜀川的意思,当然也就没有安排下有分量的伏笔,现在临时要用当然来不及。 陈琼能够轻松得到内幕消息,一方面是因为文掌柜本身就是锦阳城内粮食供应体系中的一环,知道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消息。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陈琼随手救了文仇,得到了文掌柜一家的信任。 高勇的疑问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想确定陈琼情报来源的可靠程度,足不能陈琼被人忽悠了自己也跟着上当。 听了陈琼的解释之后,高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难怪你说侠以武犯禁。” 陈琼身板虽然脆,脸皮可是两辈子历练出来的,完全可以免疫这种程度的普通攻击,毫不在乎地说道:“侠当然以武犯禁,但是朝廷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那就不是犯禁,而是……”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在高勇戏谑的目光当中说道:“迟到的正义。” 高勇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夸奖他有做官的潜质,还是有干兼职的本事。他起身说道:“文仇的事简单,你让旗牌官去办就行。倒是粮食这件事情很蹊跷。” 陈琼也忍不住点称是。要知道蜀川虽大,产粮区一共却只有两处,一处是川东,另一处就是成邑平原,锦阳地处成邑平原边缘,所以也不缺乏粮食。 这一次川东百日无雨,成邑虽然降水也少,却并不像川东那么严重,而且还有大江之利,完全不至于闹旱灾。结果虽然有人拦着川东的灾民不往西来,锦阳居然还是出现了大批的灾民。偏偏无论是按照文掌柜的说法还是从鲁疵的态度来看,锦阳需内的粮食被运走应该也是事实。 “难道是要囤积到汉中去卖高价?”陈琼在回来的路上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囤积居奇”。 高勇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灾民初到汉中的时候,倒的确是有人想趁机发财,问题是这种财没有官府参与根本就发不起来,高勇只是简单寻了个罪名抄了两家米铺的东家,将存粮充公,立刻就平抑了汉中城内的米价。就算现在还有人想赚这笔钱,也得先考虑一下自己有几个师。他离开汉中的时候只带了两个营,虽然主要是因为最大的对手陈涉其实是自己人,但是同时也是因为汉中城内需要足够的武力弹压地方,不能轻动。 说实在的,他要是真带着六千神策军入城,早就不需要鲁疵等人报效,想要什么直接上门拿就是了。陈涉现在或许还能和高勇讨价还价一下,现在的锦阳城对于高勇来说,其实和猪圈没什么区别,他需要考虑的只是动手杀猪的时候,别的猪会不会趁乱跑了。 这也是历代统治者都喜欢割韭菜不愿意杀猪的原因,猪不但能跑,逼急了还可能反抗,韭菜虽然没有猪肉的油水,但是割起来胜在安全。 高勇虽然否定了陈琼的猜测,但是自己也拿不出靠谱的想法,不禁扼腕说道:“可惜孤身边无人可以参详,只能修书回汉中了,希望来得及。” 陈琼听了,心中一动,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者可以解惑。” 高勇愣了一下,问道:“是谁?” “徐邈。”陈琼毫不犹豫地说道。在他看来,徐邈家学渊源,肚子里有干货,偏偏家里又务家经商,并不是完全的食利阶级,知道民间疾苦,本人又有热血,愿意为平民百姓出力,绝对是这时代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说出徐邈姓名之后,他立刻就说道:“如今天色已晚,事不宜迟,我立刻就出城去找他。” 因为徐邈的身份特殊,陈琼不想他被牵连,所以从前并没有向高勇介绍,高勇只知道陈涉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个读书人,并不知道详细的资料,这时看陈琼推崇他,也不细问,只是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点头说道:“辛苦你了。” 陈琼哼了一声,“自己挖的坑,再辛苦也得填完。”说完没等高勇明白过来就转身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上门来的大富贵 陈涉抢完了锦阳城之后并没有远走,而是在锦阳城附近逗留。 按照计划,他应该在锦阳城外骚扰,高勇并没有让他进锦阳城,这倒不是因为高勇对城里人有感情,只是觉得陈涉应该没有攻城的能力。 但是吴叔对这个计划很不满意,他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在战时已经有了临机决断的权力,现在当了到了锦阳城下就发现这里的守备并不森严,用不着派人打听也知道城里比城外富裕,所以才让手下的锦阳降兵骗开城门,然后一阵杀散了守城的官兵,冲进城里。 等到陈涉赶上来,吴叔都已经进城了,陈涉也没办法,总不能这个时候再让吴叔带人出城,只好约束手下人不要杀人放火,奸女,至于抢钱抢粮,那是乱军应有之意,就算不考虑职业道德,他让手下人什么都不干,也就没人跟着他干了。所以陈琼后来在锦阳城北溜弯的时候,街市虽然萧条,倒也并没有乱军破城之后的惨状。 虽然陈涉约束手下比较成功,但是离开锦阳城之后,他仍然觉得心中忐忑,毕竟没有按写好的剧本演,万一高勇怪罪下来,他光宗耀祖的打算可就泡汤了。 如果说陈涉当初听了陈琼的鼓动扯旗起兵属于走投无路,那么在陈琼给他带去高勇亲笔信之后,陈涉的心眼就彻底活动了,他虽然不知道陈琼到底是什么人,但是知道高勇是什么人,能抱上堂堂兰陵王、都蜀川军州事的大腿,那是陈家十八代祖先做梦都没敢想过的事,想不到还真落到他陈涉的脑袋上了。 所以要说乱军当中最听高勇话的人,恐怕还真就要数陈涉莫属。 既然头一场戏就超纲了,陈涉当然害怕高勇生气,所以率军离开锦阳城之后并没有像计划那样连夜赶路,离锦阳远一点,而是在附近的山里驻扎了下来,美其名曰休整队伍,其实就是等陈琼的消息,万一高勇生气了,能找着人骂肯定比想骂人找不着人能更快消气。 陈涉手下本来也没什么行伍的人才,大家都是吃一顿算一顿的主意,不用辛苦赶路更好,对陈涉这么的命令相当拥护,扎营后立刻就开始清点抢来的收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抓紧享受生活。 吴叔和徐邈虽然觉得不妥,不过两个人都是清楚内情的,知道就算陈涉留在锦阳城外,高勇也未必会主动攻击,要真按强盗躲官兵的标准跑路,自己这群乌合之众抢到钱粮之后会不会直接跑回家也不好说,所以也都没有反对。 果然高勇并没有追赶,只是在锦阳城里驻扎了下来,神策军前锋营的侦骑虽然远远就缀上了乱军的尾巴,不过也没有杀上来。 有神策军探马的情报,陈琼一点冤枉路都没走,直接就找到了陈涉的大营,简直就跟回家一样。他到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透呢。 陈涉看到陈琼这么快就再次出现,还以为他是奉高勇之命来兴师问罪的,等到听陈琼说明来意,放松之余也觉得大惑不解,思索着说道:“既然不能卖高价,那运粮食过去干什么?这来回运输人吃马嚼的耗费可不小。” 徐邈显然也没想出答案,所以并不说话,只是苦苦思索。这时陈琼听到营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祝明和祝亮并肩闯了进来。 他们兄弟两个没有带兵的天赋,所以留下来一个保护陈涉一个保护徐邈,吴叔和老马则在外领兵。 两兄弟见到陈琼,一起跪倒行礼,口称师父。陈琼有心不认,可也知道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祝氏兄弟也不会留在乱军里,只好暂时答应下来,等以后看机会再决定是甩给大师兄还是甩给二师兄。 祝氏兄弟并不知道陈琼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陈涉举事的真实目地,拜见了陈琼之后,祝亮向陈琼说道:“师父,我看这蜀川的官兵忒也窝囊,根本不堪一击,不如师父也留下,咱们一起打下蜀川,推师父做了蜀王……” 刚说到这里,屁股上已经挨了祝明一脚。他总算不笨,猛然想起来陈涉还在这里,师父做了蜀王,总不能收陈涉当王后,连忙找补道:“和陈大哥一起做蜀王。” 陈涉连声咳嗽,心说蜀王自己当然不敢做,怕是你们这位师父也未必敢干。话又说回来,能想出并肩蜀王这种事来,谁敢说你这家伙没有想像力? 陈琼听得啼笑皆非,倒也知道两兄弟是一片好心,摇头说道:“那是因为你们根本没遇到蜀军精锐,更不要说神策军了。” 眼看着两兄弟一脸的不服,只好循循善诱道:“你要造反的话,手里得有兵吧?有了兵,你还得管饭吧?你有人吗?你有兵器吗?最重要的是,你有粮食吗?” 发出这触及灵魂的疑问三连之后,陈琼心里忽然一动,愕然转头去看陈涉和徐邈,发现这两个人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陈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倒是徐邈沉声说道:“有人要造反?” 祝明和祝亮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心说徐先生怕是脑子瓦特了,什么叫有人要造反?咱们没在造反,难道还是在报效朝廷不成? 陈琼猜测的方向一直都在围绕蜀中地方势力借着灾民生乱的机会向高勇显示力量获取好处上面,所以根本就没想到蜀王这么快败亡之后居然还有人不服气,打算和神策军刚正面。直到被自己无心之语提醒,这才意识到,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蜀川地方势力往汉中偷运粮食,既然不是为了发财,当然就只能是为了给人吃。 徐邈轻轻拍了拍手,说道:“陈兄高见,川东大旱,灾民正多,只要手中有粮,到时登高一呼,自然从者云集,到时候神策军精锐必然四处奔波,久而疲军必败。” 这些陈琼也已经想到了,只觉得手脚冰凉,比起他鼓动陈涉起兵来,这些人的手笔明显要大得多,对地方造成的祸害显然也更大。 陈涉这个大头领毕竟不是白给,想了想说道:“灾民虽然人多,奈何人心不齐,遇战辙散,可不是只有粮食就行的。还得有让人信服的人带头,他们上哪去找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他愕然住嘴,陈琼和徐邈一起看着他,陈琼点头说道:“你不就是吗?“ 话音未落,就听到帐篷外有人拍手笑道:“果然不愧是陈涉王,不枉我将这一桩大富贵送上门来。” 随着话音,七八个人从帐外鱼贯而入,个个执刀佩剑,却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显然不怀好意。 第一百三十章 招降 有吴叔这位前蜀军军官在,陈涉手下的兵源质量保持得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滥竽充数的情况存在,要不然的话,陈涉也不可能果断抛弃朱家镇的那些灾民,毕竟从绝对数量上来说,那可是好几千人,如果说那是一次瘦身行动的话,陈涉这一家伙都瘦脱相了。 陈涉这里总人数虽少,但是战斗力相当强,至少有吴叔、老马和祝氏兄弟这四个七八品的武道高手在,这个水平放在地方上其实已经相当强了,这也是陈涉能在山头林立的灾民当中保持强势的依靠。 但是现在突然出现在营帐内的几个人,每一个都有祝氏兄弟的实力,甚至可以确定有的人更强,因为陈琼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当先进帐的那个人身边的倪真。 倪真是正经的九品上高手,虽然投靠别人之后并不是主事人,但是身份超然,所以跟在主事人身边大摇大摆地走进营帐里,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抱肩膀看他的陈琼。 说真在的,倪真第一个反应是自己认错人了,然后又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送脸上门了,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 主事的那个人当然不认识陈琼,在他得到的情报里,陈涉这里一共四个七品高手,都有详细的相貌描写,他一眼就认出这里只有两个,另外两个不在。 事实上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可能遇到陈涉手下全部高手的可能,所以才带上了倪真,为了就是能形成实力碾压,但是现在看来,应该用不着倪真出手了。 他得意洋洋地向陈涉拱手说道:“陈头领请了。我家主人久闻大名,想请你过府一叙。” 陈涉自己的武功稀松平常,甚至还打不过朱庆,不过眼力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来的几个人实力不凡,而且人数明显比自己这边的人多,就算加上陈琼,他这边能打的也只有三个,对方两个打一下还能剩下人来捉自己。 他心知吴叔和老马就在附近,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过来,于是故意拖延时间,拱手说话:“不知道贵主人是谁?” 那人一笑,“你见到就知道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吧。” 祝明祝亮两兄弟的责任就是保护陈涉和徐邈,刚才没有及时跳出来,主要是因为陈琼在这里,当师父的不说话,徒弟当然不好先表态。祝亮最先忍不住,叫道:“怎么不让你家主人来见我陈大哥?” 那人微微一笑,打量了一下祝亮说道:“这位就是祝亮祝兄弟吧?你们弃了朱庆转投陈头领,倒是干大事的人,可惜见识还是差了,我家主人身份高贵,肯见你家陈大哥已是屈尊,等闲人可没有机会拜见他老人家。” 祝亮心眼实在,听他说话口气太大,心里顿时没底,忍不住看了一眼陈琼,却见陈琼一脸专心吃瓜的观众表情,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来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邈咳了一声,慢吞吞说道:“你家主人就是想当新蜀王的人?” “这位是徐先生吧?”那人肃容说道:“我家主人是为了顺应天命,恢复蜀人河山。想那高勇大军入蜀,蜀中立刻大旱,民不聊生,此乃天意,教我蜀地子民揭竿而起。陈头领眼光独到,我家主人欲委以重任,到时各位自然都有封赏。” 陈琼在旁边扑哧一笑,看到众人都闻声看过来,摇头笑道:“不好意思,我受过严格的训练,不应该笑的时候绝对不会笑,刚才只是没忍住。高勇入蜀不足一月,川东百日前就已经无雨,倒是前天才下了一场大雨,你怎么不说这雨是高勇带来的?” 那人愣了一下,心想我这就是给高勇扣个罪名,谁还操心是不是真的了?他看着陈琼说道:“不知这位是何人?” 在他的情报里并没有关于陈琼的部分,刚才见他年纪轻轻又站在角落里,本来还以为是哪家的子侄辈,这时见他说话的时候,陈涉几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陈琼笑了一下,说道:“你家主人身份如何先不说,陈兄统领……这个大军,又有强敌环伺,你家主人还想让他抛下大军跟你去见他,往轻了说是沽名钓誉、不知轻重,往重了说是心存恶意、居心不良,没准还打算趁机收编这支队伍。我没说错吧?” 那人板着脸听陈琼说完,冷哼一声说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我家主人手下人才济济,要见陈涉只是看他是个人才,你这区区数百人有什么可算计之处?” 陈琼笑道:“吹牛不打草稿,你家主人要是只想请陈兄,派你来就可以了,跟着这么多人是蹭公费旅游的吗?” 那人脸色一沉,转头向陈涉说道:“陈头领当知轻重缓急,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旁边这几位也可以一起来,这位巧言令色之人就不必了。” 祝亮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陈琼的意思,再次跳出来说道:“你说走就走,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因为你打不过我们。”那人看了祝亮一眼,说道:“我身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滚地龙倪真倪大侠,你可想见识一下倪大侠的地趟刀法?” 祝亮还真听说过倪真的名头,闻言顿时吃惊,抬头看了倪真一眼,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陈琼,心想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打得过这个人。 祝明想得多一点,知道倪真是九品上高手,多半和自己师父差不多,如果真动起手来,师父能挡住倪真,自己兄弟两个人绝对挡不住后面的一群人,于是退后一步,低声向陈涉说道:“打起来之后,你和徐先生割破后帐逃出去找吴叔和老马。” 陈涉微微点头,虽然知道翻脸的风险不小,但是总比跟着对方走,生死全操于人手更好。再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投靠高勇,当然不会被人忽悠几句就转换立场。 那人虽然没听清祝明和陈涉说的是什么,可也能猜得出来,转头向倪真说道:“倪大侠说怎么办?” 倪真刚才进帐之后就一直盯着陈琼看,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陈琼有动手的意思,自己立刻转身就跑,什么九品高手的风范也都顾不得了,不过看陈琼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心下稍安,打算找个机会解释,听到自己这边的主事人说话,想了一下后向陈琼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子以为如何?” 他离开道观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认错了人,陈琼未必就是那位神秘的不老仙童莫秋,不过再仔细想想,就算陈琼不是断境天人,起码武道意境是真的,一个恨境没跑。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晋身天人,无论是武道天资还是身后的背景都惊人到可怕,远不是自己这种散修能得罪得了的。 所以这个时候更不犹豫,直接问陈琼自己应该怎么办,转换阵营的态度连营帐外的狗都能闻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当面跳反 闯进陈涉营帐里这些人的首领对倪真说话的时候用词很客气,但是语气中有着一股浓浓的傲气,因为他知道倪真的武功虽然比自己高,但是他不敢得罪自己代表的人。所以这个人对倪真的客气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他其实并不在乎别人能不能看得出来,也不在乎倪真是不是知道。 倪真又不是初入江湖的菜鸟,当然猜得到这个人的想法。也正因为他是混迹江湖的老鸟,所以才一直隐忍,并不理会这个人的据傲,当然同样的道理,他也不会给这个人好脸色看。 所以当大家听出倪真对陈琼说话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尊崇时,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带头的人吃惊地回头看了倪真一眼,脱口说道:“你们认识?” 陈琼没有理会这个明显沙雕的问题,看着倪真说道:“我以为你找个地方去研究我告诉你的东西去了。” 倪真既然怀疑陈琼并不是真的莫愁,当然对陈琼当时告诉他的武道至理也半信半疑,他不知道陈琼只是转告了顾采的话,属于来得容易所以一点都不珍惜的那种,而且陈琼也不相信“怂”就能得道,泄漏起来当然也没有心理压力。所以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陈琼会这么简单就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东西。 事实上如果陈琼真是莫愁的话,以堂堂不老仙童的身份,当然不屑于糊弄别人,遇上心情好的时候随口点拨一下后辈也很正常,差就差在倪真脑子太好,察觉出不对来了。 他既然心有疑惑,当然也就不敢专心研究陈琼告诉他的武道至理,生怕其中有什么陷阱,可是多年求索,又实在舍不得放下,左思右想之下,就打算去请教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武道天人,结果运气不好,正赶上人家手头缺人,他这算是送脸上门,就陷进现在这摊事情里了。 本来倪真在这件事情里就有点三心二意,权势财富当然好,但是如果能勘破武道好像也不差。现在突然又遇到陈琼,想想如果一定要找个人请教,还不如干脆就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于是没花多长时间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向陈琼说道:“在下愚鲁,尚有许多不解,还请公子指点。” 陈琼自己还没弄明白武道能好怎呢,怎么可能接这个话茬?摇了摇头说道:“武道修行譬如饮水,冷暖由人,你若真的勘不破那也没办法。”他看着倪真说道:“今天这件事不是你应该掺和的,你去吧。” 要说起来,陈琼和叶知秋在某些方面其实是很像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两个人的心底其实都并不柔软。叶知秋能为了师门被毁一夜间连杀五十八人,连厨房的狗都不放过。陈琼被人触怒之后,也照样可以一出手就杀光树林里的弓箭手,就算事后差一点被戾气伤了心智,再来一次的放在,多半也会做同样的事。 所以看到这些人闯进营帐的时候,陈琼心中就已经起了杀意,自己不可能一直跟在陈涉身边,靠祝氏兄弟很难保护陈涉周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到对方的主使人一波推平了。但是想想也知道这种等级的对抗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所以陈琼想的就是先把现在这些人干掉,给对方一个狠的。 前世看时事新闻的经历告诉他,只要第一波摆出的姿态够狠,反击够凌厉,后面对手做什么动作都会考虑得多一点,反而黏黏糊糊的循序渐进更容易让对方产生加一把劲就能赢的错觉,然后不知不觉让斗争升级。 不过这里有一个难点,陈琼没有把握连倪真也一起杀了,因为他的武道意境并不是真的天人神境,顾采和伊芙在自己的天人神境当中相当于化身万物,可以杀人于无形,陈琼在自己的剑境当中却必须亲自出手才有杀伤力,基本上就是程序员和管理员之间的区别,毕竟他的剑境是学来的。 陈琼有把握把营帐内的所有人都笼罩进剑境里面去,但是只要一出手,剑境就会受到影响,全力出手之后,剑境可能立刻就崩了。如果一剑杀不了倪真,只要两人交上手,其他人很容易找到机会逃跑。 甚至运气不好的话,就算他一剑杀了倪真,其他人中如果有见机得快的,也完全可能趁机溜走,一旦开始四散逃亡,陈琼追得了一个追不了所有人,今天这事就算是漏底了,到时候对方的高手很可能源源不断地过来,自己难道还要一直留在陈涉身边? 所以他让倪真离开的主要原因其实就是给自己减少主要对手,没了倪真这个九品上,其他七八品的高手落在自己的剑境里基本就没什么抵抗的余地了,天人神境本身就是境界的碾压,他这个伪天人神境也是可以拿来欺负人的。 没想到倪真听了陈琼的话却领会错了意思,以为陈琼是看在曾经一面之缘的份上对自己网开一面,要说起来,他活了四十多年,这还真是第一个对自己最友善的武道天人。 想到这里,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向着陈琼抱拳说道:“愿听公子调遣。” “你说什么?”带头人的顿时就急了,心说这玩意还有当面跳反的?他指着倪真大叫道:“你不怕老祖亲自出手取你性命?” 倪真看了他一眼,突然抽刀砍了过去,那人早有防备,也立刻拔剑相迎,九品上和八品之间的差距虽大,但是打不过拼两招还是可以的。 可惜倪真既然打定了主意投效陈琼,当然要显自己的手段,眼看那人举剑相迎接,突然刀法一变,手中刀贴着对方的长剑滑过,自己已经一步踏近对方身边,左掌推出,正中那人肋下,这一下贴脸进攻,可以说险这又险,稍有失误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倪真苦练数十年的掌力何等雄厚,只一掌就击碎了那人大半内脏,那人撤剑踉跄后退,倪真单刀追上,一刀砍了首级,也不管倒地的尸体,向陈琼抱拳躬身说道:“愿为公子前驱。” 陈琼眼角一跳,心想难道自己还真有王霸之气,怎么一个两个见了面不是要拜师就是要投效? 陈琼并不知道倪真投靠对方的原因,所以也没想到倪真这么容易跳反,意外之际,思维就有点没跟上。 还没等他想到自己应该怎么作,倪真身后有人已经大叫道:“你好大胆,竟敢杀了十四郎,大家一起上,先砍了这厮再做道理。” 话音未落,喊话的人身形一晃,已经向着营帐门口奔去,他嘴里喊着一起上,心里打的主意却是逃跑,倪真虽然立刻就反应过来,但是面对一群七八品的高手阻隔,也不敢冲进人群追杀,眼看那人一步窜出营帐,已经跑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人质和大毛 倪真一刀砍了带头人,眼看着后面喊话的人逃出营帐,自己也很着急,毕竟这一下把人得罪得不轻,如果抱不上陈琼的大腿,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带着倪广立刻逃出蜀川,跑得越远越好。 当然倪真这么干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他在九品上阶段的积累已经足够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勘破武道的机会,如果能够得到陈琼指点,几乎立刻就能晋身天人,到时候自然也不怕对方背后的人物。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远,倪真既不知道陈琼会不会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勘破武道晋身天人,所以更不能让这人跑了,当心将刀一横,就打算割破身边的营帐追出去。 就在这时候,营帐当中突然有光芒闪烁,一道青蒙的剑光骤然出现,一闪而没,已经奔出营帐外的那个人一跤跌到在地上,再无动静。 “剑气?”倪真眼皮一跳,立刻认出这是怎么回事,心中又惊又喜,转身看出陈琼,低首说道:“多谢公子出手。” 陈琼摇了摇头,他倒是明白倪真为什么感谢自己,不过怎么说倪真跳反也是为了自己,陈琼只是脸皮厚,并不是不要脸,还真不能坦然接受倪真的感激,于是摆了摆手,一面将青索剑入鞘,一面淡淡问道:“还有谁?” 剩下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如果说刚才九品上的倪真跳反,大家还没明白是为什么的话,现在连剑气都出来了,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倪真认识面前这个少年天人,知道今天踢到了铁板上,所以才果断跳反。而且要说起来,同样是抱天人的大腿,一边是垂垂老矣,一边是少年天才,得多缺心眼才能选错人? 特别是在陈琼露了一手剑气外放的绝技之后,这些人就更兴不起反抗的念头了,毕竟这可是地道的高级技能。如果说道心是天人成道标准的话,那么剑气就属于武道天人的进阶技能,一般来说,不成天人没有剑气,成就天人也未必就能外放剑气,这个还和本身修炼的功法有关系。 所以顾采发现陈琼用剑气杀了药谷桃花三兄弟之后,即使没有感觉到陈琼的道心也要问一句,就是因为剑气外放这种技能太高端,就算是顾采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所以必须问清楚。 剑气这种东西有点类似于暗器,都是撒手就放手,能不能打中主要看脸。但是比起来暗器来,剑气无形无质,不能格挡,要么躲要么凭实力硬扛。事实上一般的天人如果遇到能外放剑气的对手都是选择硬扛的,毕竟剑气太快,靠躲的话不但容易失误,而且人家站着不动放剑气,自己蹿高纵低的跟耍猴一样也实在有损天人形象。 当然天人交战一般都是各展境界直接拼实力,在武道意境里剑气的用处其实不大,这也是武道天人并不痴迷剑气的原因。这个技能基本上就是专门用来虐未成天人的武林高手,而且以九品上为主,因为武功修为太低的也用不着人家放剑气,随手一捏就挂了。 于是在听到陈琼的问话后,其他几个人互相看看,纷纷收起兵器向陈琼躬身施礼,刺杀个灾民首领居然能遇到武道天人,这事谁都想不到,也算倒霉到家,既然遇上了,那就只能随遇而安,没看想反抗的还在营帐外面躺着吗? 陈琼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些人,自己也觉得为难。这些家伙还不如一起抄家伙上呢,最多陈琼费点事把他们都杀了,这里虽然不是河北路,但是也不需要陈琼藏尸体。 偏偏这帮家伙很识相,直接选择投降,别说陈琼没有嗜杀的习惯,就算是按江湖规矩,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对手认输也是不能赶尽杀绝的。 然而这就给陈琼出了个难题,他还要回高勇身边去,当然也就不能把这些在陈涉大营见过自己的人放了。但是把他们放在陈涉身边,别说陈涉,陈琼自己都不放心。 于是他想了想,突然向倪真问道:“你当初捉张正,是打算去投谁?” 倪真一愣,陈琼先是在他的手里救走了张正,现在又出现在乱军当中,明显在保护陈涉,倪真很自然地以为他是反抗朝廷的,所以对陈琼关心的问题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天人问话,再莫名其妙也得回答,所以倪真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有个结拜兄弟名叫何昆,现在羽林卫中任职。” 陈琼一愣,要说羽林卫他倒是见过不少人,不过知道姓名的一共就两个,除了顾采就是何昆,这还真是江湖无处不相逢。 倪真看陈琼表情古怪,心中更是忐忑,连忙说道:“公子放心,在下既然情愿追随公子,便是结义兄弟也顾不得了,这就修书一封与他一刀两断。” 陈琼当时就乐了,摇头说道:“结义之情怎能轻言放弃。” 说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向倪真说道:“何昆现在汉中城里,你要去找他有点远。这样吧,我写一封信,你带着他们去锦阳县衙找一个叫顾采的人,若是不在……”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顾采这家伙隶属羽林卫,未必会一直留在高勇身边,不过高勇刚刚经历过伊芙的刺杀,明知道自己不在高勇身边不要跑路可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停顿了一下之后又说道:“算了,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带你们过去。” 倪真一脸蒙蔽,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陈琼在乱军大营里说要带自己这些人去锦阳县衙,这事怎么看着这么邪门呢?这位公子到底是哪边的? 这时营帐外响起一阵喧哗声,吴叔在外面大声叫道:“大哥,你怎么样?” 倪真这些人闯进来的时候,已经将守在陈涉营帐外的几个灾民杀了,并没有费心做伪装,本来以为可以凭实力碾压,结果一转眼小白兔变大老虎,营帐里居然藏了个武道天人。 磨蹭了这么久之后,外面已经有人发现不对,跑去通知了吴叔和老马,这两个人做事都很仔细,知道如果祝氏兄弟在都挡不住对方,自己两个人去了也是白给,所以并没有立刻带人冲进去,而是先召集弓箭手围住营帐,吴叔这才站出来呼叫。 陈涉刚才看着营帐里发生的事都看傻了,一帮人气势汹汹的进来,然后居然自己打起来了,总听陈琼说送脸下乡,合着还真有这么种事。 直到听了吴叔的喊声,他这才如梦初醒,随口叫道:“我在这里。”说完才想起来看陈琼的意思。 陈琼摊手说道:“你们又不是人质,吴叔也不是大毛,让他进来吧,我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需求又改了 说实话,吴叔听到陈涉的声音后,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当初他会一个人闯进朱庆家里去救陈涉,就说明在吴叔的心里,陈涉的安全是很重要的,重要到值得去拼命的程度。 问题是那时候的他山穷水尽,连吃饭都是奢望,想救陈涉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依靠个人勇武。现在他手下数百号人,还有十几张弓箭,有这些利器在手,可以选择的余地多了,再让他冒险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即使从功利的角度上来说,如果他再出什么意外,只靠老马就更救不了陈涉了。 所以听到陈涉说话之后,吴叔的第一个想法是让陈涉自己走出来,毕竟营帐里什么样大家都看不到,门外躺着的这个他可是已经检查过了,很明显这个陌生人是被极厉害的武功一击毙命,可怜吴叔居然都没认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剑气。 不过要真这么干的话,似乎又对陈涉很不尊敬,万一里面没什么事,自己可就丢人了。 正犹豫的时候,营帐里突然又响起了陈琼的声音,虽然不知道“人质”和“毛子”是什么,但是吴叔的胆气突然就足了,似乎陈琼能把他们从朱庆府上带出来,也一定能再次把他们带出危险一样。 于是他向老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留在外面指挥,自己按着军刀迈步走进营帐,一掀门帘,就发现本来挺宽敞的营帐里面有点挤。 看着面前这些陌生人,吴叔差一点就条件反射地拔刀了,总算及时透过人缝看到站在角落里的陈琼,这才放松了一点,向陈琼说道:“他们是公子带来的?” 陈琼想了想,摇头说道:“不是我带来的。”然后他看着脸色大变的吴叔,又说道:“不过可以算是我的人。” 吴叔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看了一眼营帐中间躺着的尸体,心想说这么关键台词的时候能不能不缓气啊?这也太吓人了。 陈琼指了指倪真,“这位是滾地龙倪真,以后你们多打交道。” 吴叔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晕头晕脑地向倪真抱拳拱手。他一直在蜀军中厮混,对武林中的见闻远不如祝氏兄弟,所以根本就没听说过倪真。 等到陈琼让祝明祝亮两兄弟带倪真和其他人出去休息后,吴叔才从陈涉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皱眉说道:“可知道他们的主人是谁?” 陈琼笑着看了他一眼,反问道:“知道了又怎么样?” 吴叔顿时语塞,心知自己就算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没什么办法。兰陵王虽然肯定有办法,但是会不会愿意替自己出头就不好说了,毕竟人家只说要见陈涉,可没说要一起谋反是,兰陵王未必愿意打草惊蛇。 这时营帐里只剩下陈涉和徐邈、吴叔、陈琼四人,徐邈开口说道:“陈兄弟打算把这些人送到兰陵王身边去?” 陈琼点了点头,倪真这些人良莠不齐,要用的话实在不放心,倒不如交给羽林卫去甄别,就算顾采嫌麻烦一股脑都砍了,那也和自己没关系。 徐邈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很显然他关心的并不是倪真等人的前程,他看向陈琼说道:“我有一计,只是陈涉兄长需冒些风险。” 如果他先说这个,陈琼多半还要猜一下,但是既然徐邈这个弯是从倪真那边拐过来的,也就等于附带了路标,所以他立刻就意识到徐邈想说的是什么,摇头说道:“此计断不可行。” 别看陈涉和吴叔两个人号令乱军如臂使指,要论起动心眼,这俩加起来也比不上徐邈和陈琼其中的一个。不过要说起来,徐邈的想像力一部分来自读过的书本,另一部分则是天赋。陈琼除了天资聪颖之外,前世丰富的阅历则是主要来源,毕竟和这个世界的历史比起来,前世上下五千年,各种各样的大小事件汗牛充栋,已经多到历史上没有新鲜事的程度,陈琼随便听一点就足够徐邈翻半天书了。 所以他立刻就猜到徐邈的意思,皱眉说道:“你想让陈兄主动投靠?” “是。”徐邈说道。陈琼能猜到他的想法并不令人意外,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陈琼会拒绝。 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双方认知上的错误,周朝有个皇权不下乡的说法,乡野间的基础统治全靠地方大族,这样一来,难免会发生两个村子之前用武力来解决矛盾的情况,别说陈涉和吴叔,就连徐邈的族人也和邻县的人打过群架,周朝民风彪悍可不是只说习武之风,事实上一个解决矛盾全靠官府的民间也不可能有彪悍的民风。 所以包括徐邈在内的人都没有意识到陈琼鼓动陈涉起事,其实是为了培养对暴政的反抗精神,只以为是乡间争斗的升级版,只不过这次自己这边不都是邻居,对抗的也不是隔壁村子的农民。没看兰陵王都支持陈琼吗? 事实上陈涉等人就没觉得自己这个乱民的身份是在反抗朝廷,反而一直很自觉地拿自己当神策军的编外人员。只不过手下的人不知道罢了。 所以徐邈现在考虑问题完全是站在朝廷一方来进行的,在他的想象当中,既然有人造反,无论高勇是要镇压还是招降,有一支自己人混在敌人当中都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为此冒险也是值得的。 然而在陈琼看来,造反这种事的本质只是换个人来当皇帝,和陈涉现在的目地完全不同。反而不需要控制规模。 他向徐邈说道:“现在兰陵王身边乏人,你要不要跟我过去?” 听到这句话,营帐里的几个人都很羡慕,陈涉更是觉得还是读书好,不但不用拼命,升官也快。自己的长子虽然得陈琼出手相救,但是陈琼明确说此生不可劳累,自然是习不了武,倒是正好读书。 没想到徐邈沉吟了一下之后摇头拒绝,“兰陵王有陈兄辅助胜我十倍,我还是留在这里,帮陈涉兄出谋划策吧。” 陈琼点了点头,也并不勉强。又向陈涉说道:“从前的计划先不要执行了。你们对那些运到蜀东去的粮食有没有兴趣?” 听了陈琼的问题,陈涉和吴叔两个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吴叔笑道:“只怕找不到。” “这个再想办法。”陈琼果断说道:“我先回去找高勇商量此事,也把外面那些人带走。你们这几天抓紧休整练兵,主要储备体力,要想打粮食主意的话,恐怕就需要赶路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陈琼的常识 “你是说有人想要造反?”高勇很平静地问道。 陈琼皱眉看着他,“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高勇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陈琼温和地说道:“羽林卫也不是只拿俸禄不干活儿的。”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还有羽林卫这个茬。 虽然顾采曾经向他解释过羽林卫的工作重心,但是陈琼一直下意识地遗忘羽林卫其实是个特务机构的事实,都没想过高勇可以通过羽林卫获得情报。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向高勇说道:“那羽林卫们有没有发现蜀川各地有不正常的粮食运输?” 高勇很遗憾在摇了摇头。陈琼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大宗的粮食运输很难隐藏行迹,既然羽林卫一直在收集蜀川各地的消息,那么很可能已经收集到了这方面的内容,只不过对于这些仓促间调入蜀川的羽林卫们来说,实际上很难判断究竟什么样的行为才是正常的?所以他们很可能忽略了这些情报当中蕴含的价值。 “请顾观察到我这里来一趟。”高勇吩咐亲兵去请顾采之后,才向陈琼说的:“你想怎么办?” “倪真说,让他去捉陈涉的人就是林增泰。”陈琼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害怕?” “林增泰啊。”高勇沉吟说道:“听起来有点可怕。” “是恨境天人。”陈琼说道:“你知道武道四境吧?” “林增泰是恨境中阶。”顾采的声音在陈琼的身后响起,他走进来说道:“不过他太老了,我怀疑他的实力在退步。” “就是说和你差不多?”陈琼说道,然后向高勇说道:“你的亲兵找人还真快,用的是5g吧?” “武技?”高勇觉得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他说道:“不可能只是林增泰,就算他的武功不退步,也没资格造反,还有另外的人。” “我刚好有事来见王爷。”顾采没有接着高勇的话往下说,毕竟这件事牵扯的事情太大,不能妄自猜测。他向陈琼说道:“你带来的那些人已经安排好了。” 陈琼回到锦阳之后,先找顾采说了倪真等人的情况,先把倪真交给了顾采。用中过箭的膝盖来想也知道见了高勇之后一时半会不可能走得开,他不想让倪真这些人等着自己,以免节外生枝,现在看起来顾采很重视,亲自过问了。 看到顾采似乎是还想说下去,陈琼摆手说道:“你决定就好,不用告诉我打算怎么安排。” 顾采点了点头,仍然说道:“倪真是九品上的高手,还是很值得拉拢的。” “你找了个九品上的高手回来?”高勇吃了一惊,说道:“你刚才怎么没说?” “九品上而已?”陈琼茫然说道:“有什么好说的?” 高勇和顾采对视了一眼,顾采咳了一声,心想倪真的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但是四十岁的九品上就算是在地府也算是中坚力量,还真有不少好说的。顺便也更加对陈琼的出身感到好奇,无论如何,移花宫也不能九品多如狗,天人遍地走,真要那样,孤鸿子一个恨境天人未必能镇得住场子。要说是缥缈宫还差不多。 高勇咳了一声,把刚才陈琼带来的情报向顾采说了,然后问道:“羽林卫有这方面的情报吗?” 顾采皱眉说道:“这个我要回汉中查阅。” 来格来说,羽林卫的成员分为几种,除了顾采这种身有官职的人之外,还有像当初何昆这样临时招募的,甚至还有一些早就奉命潜伏在民间的暗探,这些人因为身份不同,收集情报的侧重点也不一样,这些林林总总的情报最后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各级信息节点上,羽林卫并不能保证在传递过程当中不会发生丢失情报的事,特别是像蜀川这种刚刚建立起情报网的地方,很容易因为一些低级错误导致重要的信息被延误甚至丢失,顾采来蜀川的时候就已经听赵炫吐槽过了,所以这个时候还真不敢打包票。 陈琼对顾采的回答有点失望,想了想说道:“如果文掌柜的消息没错,这么多的粮食不可能都集中到汉中去,沿途肯定有囤积的仓库,如果能查出这些地方,就能推算出造反的人分布的地点和起兵的路线。” 高勇和顾采听了都有点发愣,高勇看着陈琼说道:“这是谁想到的?” 陈琼瞪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不能是我想到的吗?” 高勇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些事很难让人相信,他说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不是物流常识吗?”陈琼也觉得莫名其妙,谁还没在某东买过东西呢? 高勇看着陈琼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半信半疑地向顾采问道:“这是常识吗?” 顾采摇了摇头,“陈掾大才,顾某自愧不如。” 高勇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常识就好,和这个陈琼在一起太容易让人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陈琼和顾采向高勇告辞出来,陈琼刚要走,顾采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交给陈琼说道:“这是那十个童婢的资料,有些人的没有找到。羽林卫在锦阳城中事物繁多,此事下不为例。” 陈琼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曾经找过羽林卫的人调查鲁疵送过来的那十人男孩女孩的身世背景,没想到顾采这么快就搞定了。 他很高兴地接过顾采递过来锦帛,轻松无视了“下不为例”的警告,美滋滋地说道:“多谢多谢。” 顾采很疑惑地问道:“兰陵王并不需要仆人服侍,你留下这些人干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陈琼一面展到锦帛细看,一面说道:“如果你想传递假消息,难道还能绑在箭上射到鲁疵家门口去?” 顾采想了想,问道:“你觉这十个人当中有鲁疵安排的奸细?” “如果没有才奇怪。”陈琼说道:“那样我会对鲁大官人很失望的。” 顾采侧头想了一下,显然是没能领会陈琼这句话里的笑点,继续说道:“这上面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你怎么判断谁是奸细?” “我为什么要判断?”陈琼随口说道。这锦帛上的内容是羽林卫的人誊抄的,显然文化水平不高,用的都是白话文,陈琼读起来相当顺畅。他有前世练出来读网文的本事,很快就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写的文字,然后向顾采说道:“你要是好奇的话,那就过来一起看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荻花 “你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讲故事?”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顾采终于忍不住了,或者说,他实在是被陈琼搞糊涂了。 “讲故事不好吗?”陈琼也觉得精疲力竭。事实上他现在干的活可比让人“讲故事”难多了。如果早知道让这些小家伙主动开口有这么难,他说不定会考虑换个办法。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讲故事?”陈琼对目前的气氛虽然不怎么满意,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述说自己的不幸,特别是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说实在的,如果不是陈琼最后威胁说不按他说的话去做就把这些少年少女都卖掉,说不定他们现在还一声不吭呢,很显然,即使他们现在讲的是别人的故事,那也比保持沉默要好。 顾采对陈琼的反问很不理解,在心里琢磨陈琼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从房间里正在磕磕绊绊说话的那个少年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他说得根本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甚至很可能是编造的。 “不管是真的还是编的。”陈琼很认真地说道:“他们都混到要被送给别人当奴仆了,心里能没有愤恨吗?只要把气氛炒起来,总会有人开始投入的。” “这就是你想让他们做的?”顾采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明白一些什么东西了,然而他仍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让他们想起自己遭受过的不幸有什么用?” “然后他们就会恨。”陈琼悠然说道:“恨这种不公平,恨带来这种不公平的人,最后恨这个世界。”他说道:“想信我,当一个人愤怒到极点的时候,他是不会介意把整个世界都毁灭掉的。” 过了一会之后,他才突然发现顾采没有说话,忍不住转头去看,发现顾采正盯着他看。 “我有点明白了。”顾采说道:“是谁告诉你这个办法的?” “为什么你们总是这么问?”陈琼不满地说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 “我只是想象不到。”顾采说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陈琼看了他一眼,“很简单。”他说道:“没有什么是想不到的,只要你想得够多。” 这个时候,十个少年少女所在的房间里终于传出了陈琼期待以久的哭声,然后就像是有传染性一样,先是五个女孩哭成一团,然后男孩子们也都加入进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陈琼说道:“我进去安慰他一下,还得留点明天再哭呢,不能一次弄得太狠,他们需要时间让情绪发酵。” 说着话,他提起伙房送来的食盒,推门走了进去。 “好了孩子们。”他说道:“你们做得很好,现在吃饭了。” 说这话的时候,陈琼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年龄其实和房间里的人差不多,甚至其中有些人可能比他更大。 顾采没有跟着陈琼进去了,但是也没有立刻离开,仍然站在窗外看着陈琼在房间里给深陷痛苦当中的少年们分发食物。 这时高勇从远处踱了过来,低声说道:“听说你们一直在这里,在干什么?” 陈琼和顾采离开之后,他接到了汉中赵炫的回信,看起来赵炫对高勇信中所说的内容非常重视,所以立刻就写了回信过来。 在信中赵炫觉得高勇对陈琼的评价过高,就算陈琼小小年纪晋身天人,那也只能说明他在武道修为上有天赋,并不能说明这个人还有治理国家的能力。虽然现在愿意给朝廷效力的天人很少,但是如果要找,还是能找出几个来的,要按高勇这个想法,也不用分门别类的选择人才了,开个擂台谁武功谁来当丞相好了。 最主要的是,赵炫觉得陈琼的年纪太小了,年幼则心性易变,治国需持之以恒,所以最好等过几年再说,如果高勇对陈琼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收入羽林卫当中。 另外说到蜀地的人才,赵炫说有羽林卫在朱家镇附近发现了写在地面上的一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赵炫觉得此人口气甚大,其志非凡,正让羽林卫追查。他怀疑这个写字的人混在陈涉的乱民当中,所以如果高勇有机会,可以着人打听一下,说不定就是高勇找的人才。 高勇看信之后琢磨了半天,叫来亲兵询问陈琼在干什么,听说和顾采一起调教鲁疵送来的那十个少年少女,他心中好奇,就走过来看看。 顾采听到高勇的声音后没有回头,仍然从敞开的窗户看着陈琼说道:“王爷觉得陈椽是什么人?” “生具宿慧吧。”高勇笑道:“很聪明的人。” 然后他向房间里看了一眼,问道:“他们怎么了?” 顾采沉吟了一下,突然说:“王爷听说过当年十万魔教教徒出玉门的事吗?” “当然。”高勇不明白顾采的意思,不过顾采其实不是一个喜欢聊天的人,如果他想聊天的话,一定是有什么目地,所以高勇很配合地说道:“据说当年有魔教之主自号天魔传人,武帝统一天下之后,魔教不容于中原,于是天魔传人率十万教众远走塞外。当时中原武林高手尽出,在玉门关外追上魔教众人,一场大战之后,斩杀天魔传人,魔教十九神魔伤亡过半,只有几个人带着残余教徒逃进沙漠,这才有了传说中的魔界。”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据说当年一战,玉门关外尸横遍野,血流飘杵,魔教固然损失惨重,中原武林高手也伤亡极多,后来那处战场上筑起了一座城,名唤飘香城。” 他笑道:“我征西番时也曾西出玉门,却并没有看到这样一座城,当地人都没有听说过,这只是个传说。” “那不是传说。”顾采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玉门关外一战,我地府前辈战死断境二人,恨境七人,另有十三位天人武道修为受损,十年之内相继陨落。” 高勇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现在听顾采的话才知道,竟然真有其事,而且竟然还有断境天人战死沙场,可想而知那场战斗得有多激烈。 他愕然问道:“那天魔传人武功这么强?他是绝境还是无境?” 顾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据说天魔传人擅用一张天魔琴,有琴曲名天魔引,曲分六段,最能蛊惑人心,据说只要完整听完其中三段,无论什么人都会死心塌地为他所用。” 他看着房间里正在和少年们说话的陈琼,低声说道:“天魔琴上天魔弦,天魔弦下天魔引,天魔引动天魔舞,天魔一舞惑苍生。” “要说传说的话,据说飘香城外生有一种野花,名叫荻花,其叶漆黑,其花洁白,生于黑暗当中,吸食血肉为生,花开的时候便是天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飘香城之战 高勇第一次听到飘香城的传说时,赵煜还是太子,赵炫还是同母哥哥的跟屁虫,高勇则是太子伴读。 听太子东宫的侍卫讲起这件往事之后,无论是赵煜兄弟还是高勇都非常向往,当时赵煜就表示如果有一天自己统兵西征,一定要去飘香城看一看。 周朝皇室子弟统兵出征的不在少数,皇帝亲征的事也没什么新鲜的,虽然所谓文治武功,文治要排在武功前面,不过事实上比起嘴大就能吹的文治来,历代周朝帝王其实更看重武功,告慰太庙的时候,最引以为豪的也是扩展疆域,而不是空洞地说一句治下平安情绪稳定。 所以赵煜当时立下的这个志向看起来并不遥远,至少三个少年都不觉得实现起来有什么困难。 然后赵煜登基成了皇帝,赵炫受封怀王,高勇则真的统率神策军西出玉门关。 征伐西番的战事来得比较突然,所以高勇辞帝出征的时候,赵煜并没有提起当年的事,高勇一脑门的事情要一件件落实,也没空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直到出了玉门关之后,他才突然想起来飘香城的传说,于是找来当地的向导问了一下,没想到向导一脸茫然,誓言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当时战事紧急,高勇无暇它顾,只以为向导不知道,也没在意。后来得胜搬师,重入玉门关的时候,高勇有了闲暇,专门在玉门关外停留了一天,遣人仔细打听,这才知道向导说的是真的,玉门关外方圆数百里的确没有这样一座城,更没有人听说过十万魔众出玉门这件事。 高勇听了大失所望,以为是被传说忽悠了。回到长安之后,还曾经和赵炫说起过传说害人,赵炫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他代替赵煜掌管羽林卫,每年听到的流言传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除了那些听起来就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之外,也经常有细节完善过程严谨的瞎话,知道这玩意主要看故事作者的水平,和是不是真实发生过没有必要的联系。 后来高勇也和赵煜提起过这件事,不过赵煜身为皇帝日理万机,早就把这种少年时感兴趣的事抛在脑后了,当时还取笑高勇童心未泯。 没想到现在听顾采说起来,玉门关外飘香城之战竟然是真的。 虽然很高兴地知道了自己少年时向往的传说并不只是虚构出来的,但是高勇仍然不明白顾采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飘香城,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顾采问道:“什么意思?” “蛊惑人心。”顾采低声说道:“我听师门前辈们提起这件往事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天魔传人善于蛊惑人心。” 高勇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房间里和少年们说话的陈琼。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怀疑他是天魔传人?” “当然不是。”顾采摸摇头说道:“但是武林中一直有人在偷偷研习魔界武功。” 高勇点了点头,心中并不如何吃惊。他虽然不是武林中人,毕竟家传上乘武功,又是朝廷高官,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武林常识的。对于武林来说,魔界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基本上它只存在于传说当中。 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魔界到底长什么样子?更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但是每当人们快要遗忘掉它的时候,总会有自称魔界中人的高手出现在武林当中,搅起腥风血雨。 想到这件事之后,高勇突然想起赵炫对缥缈宫宫主的评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缥缈宫和魔界竟然有着极大的相似。 也正是因为魔界对武林的影响足够大,所以各个传承比较久远的门派都对魔界武功进行过深入的研究,武功这种东西,仅仅靠脑补是不行的,要明白一种武功的优缺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学会它。陈琼既然可能出身缥缈宫,那么了解魔界功法并不奇怪,以他一身所学之杂,就算是真学过也不稀奇。 高勇看着房间里的陈琼时,正好陈琼也已经分发完了食物,心有所感,转头向窗外看去。 四目相对,陈琼微笑致意,高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如果陈琼真的善于蛊惑人心,那么好像更应该拉拢他为朝廷效命。 顾采虽然并不善于揣摩人心,但是高勇这个时候的想法其实还是很好猜的,所以他向顾采轻声说道:“王爷可知当年魔教为什么不容于江湖?” 高勇一愣,心想这还能为什么?异端肯定比异教徒更可恶啊。然后就听到顾采说道:“因为魔教要的是众生平等,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这次高勇是真的大吃了一惊,正因为他贵为兰陵王,属于周朝社会最顶层的一群人中的一员,所以才更明白“众生平等”这个口号有多可笑,在任何时候,总是有人比其它人更平等。 他皱眉说道:“这种话也有人信?” “至少当时的魔教中人是真信的。”顾采淡淡说道:“当年魔教最盛时有九天十地,十九神魔,八方部众,百万教徒,天魔传人以下,断境天人就有数人。这些人如果要逃,就算集中原武林之力也阻止不了。玉门关外一战,天魔传人亲自率十九神魔断后,死战不退,血撒飘香城,就是为了掩护教众西去。” “那时候中原刚刚经历过百年战乱,武道昌盛,无论是恨境天人还是断境天人都比现在多得多,连绝境天人都有好几位,甚至传说还有人已经得窥无境门径。” “然而飘香城一战之后,武林中高手尽没,各大门派实力大损,这才有了朝廷与武林共治天下的基础。” 顾采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没有飘香城一战,王爷觉得天下还会是现在这个天下吗?” 高勇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向顾采说道:“前日陈椽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顾观察可愿一听?” 顾采愣了一下,向高勇说道:“愿闻其详。” “陈椽说的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高勇说道:“顾观察以为如何?” 顾采吃惊地看了一眼正从房间里走出来陈琼,说道:“他听谁说的?” 高勇摇了摇头,看着陈琼提着食盒从房门走出来,向陈琼说道:“以陈椽之才,何以耗费于小人之手?” 他这里说的“小人”指的是地位低下的人,鲁疵送给他的这十个少年少女都是贱籍,正好属于“小人”的行列。事实上就算高勇贵为兰陵王,他也是不能使用不在贱籍的人当奴仆的。 陈琼摇头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最容易接受新思想的时候,怎么能说是耗费?” 然后他看着高勇古怪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高勇想了想,问道:“陈椽贵庚?” 陈琼这才想起来,别看自己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在别人眼中,自己和房子里那些少年少女的年龄其实差不多。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代桃僵 当然高勇其实就是随便吐槽一下,他也不可能把陈琼当成普通少年来看待,至少武林中还没有过像陈琼一样年纪的少年天人。 “我准备让陈涉去袭击那些屯粮的地方。”陈琼说道:“虽然不知道想造反的人究竟是谁,但是只看他们向川东运粮,打的主意应该是鼓动灾民作乱。没有粮食的灾民为了粮食当然会做任何事,但是如果灾民们拿到了粮食,他们还会愿意造反吗?” “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顾采向高勇说道:“前几天已经下过雨了,只要再下几场雨,离家逃荒的灾民就会主动回去。” “所以说,造反的人要行动的话,就得抓紧时间了?”陈琼说道:“这么说的话,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如果一直不下雨,那就不在我们这边了。”高勇说道,他转向顾采,“汉中的消息多久能到?” 顾采迟疑了一下,向高勇说道:“那位既然在汉中,应该很快。” 赵炫秘密入蜀的事情,就算是蜀中官员也没有几个知道,顾采算是赵炫手下第一高手,当然不能不知道,但是他显然不想让陈琼知道,所以提到赵炫的时候语焉不详。 高勇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琼已经笑道:“就算怀王在汉中,他又不可能亲自去收集情报,你怎么知道很快?” 顾采大吃一惊,转头看向陈琼,问道:“你怎么知道怀王在汉中。” 陈琼摊了摊手,“我当然知道啊,我觉得知道的人应该不少。” 顾采顿时觉得额头冒汗。怀王赵炫与皇帝赵煜一母同胞,两人关系相当好,赵煜甚至放心到把羽林卫都交给赵炫掌管,要是他在蜀川出了什么事,赵煜会不会拿整个蜀川陪葬不好说,至少跟着赵炫入蜀的羽林卫都可以删号重练了。 他转头向高勇说道:“王爷,顾某欲往汉中一行。” 高勇点了点头,看到陈琼一脸不解的样子,忍着笑解释道:“怀王入蜀本是机密,身边并无天人保护,既然事机不密,顾观察自然要赶回去保护怀王。” 陈琼心中不以为然,心想真要是有人要刺杀蜀中官员,你执掌神策军难道不比赵炫更有价值?不过想想也知道赵炫身为亲王,高勇和顾采就算明知道他被刺杀的可能不大,也绝对不敢放任不管,毕竟自己能想到的事,不等于敌人也能想到,谁规反派的智商就得超过八十了? 想到这里,他脱口说道:“可是你这里怎么办?” 高勇一愣,笑道:“我这里有陈椽啊。” 顾采是知道陈琼底细的,就算林增泰亲至,能不能抓住陈琼那还得五五开,问题是让陈琼自保和保护高勇完全是两种难度,自己走了,万一林增泰亲自出手对付高勇,那还真不好办。 他想了一下,说道:“请王爷与我一同回汉中。” 陈琼扑哧一声就乐了,心想别人都是随身带个老爷爷,你这是打算随身带个王爷不成? 顾采自己也知道这是个馊主意,问题是他并不擅长急智,急切间也想不出好办法来,看到陈琼失笑,皱眉说道:“陈兄难道有好办法。” “办法我还真有一个,不对,是三个。”陈琼笑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你们要听吗?” 顾采一愣,下意识看了高勇一眼,心想我这一个办法都没想出来,你居然有上中下三策?你这是打算挑衅吗? 陈琼还真没有挑衅的意思,看到另外两个人不说话,就自己说道:“下策嘛,当然是你召集在蜀川的羽林卫高手,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叫上你的师兄弟们,我们一起直扑林家庄,管他什么武道天人,一骨脑推平了,自然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林增泰了。” 高勇和顾采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顾采皱眉说道:“此计虽然主动,但是未必定能铲除林增泰,若是让他逃了,后患无穷。” 一般来说,武功修为到了八品以下,再想越级反杀就很不容易了,这个其实就跟升级游戏一样,看起来是每次都是升一级,但是事实上随着级别的增加,每一级之间的差距也会变得更大,到了武道天人的境界之后,越级反杀光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断境对恨境就是绝对的碾压。 不过相对来说,武道修为低的人遇到武道修为高的人也并不等于就只能束手就擒,真要那样的话,大家排排座比大小就是,还混什么江湖? 这种情况最常见的表现就是,打不过的时候还可以跑。一般来说,除非逃跑的本事当然被对方克制,武道修为差得不是太多情况下,一个人专心逃跑还是可以做到的。尤其是勘破武道之后,逃命的方法更是花样百出,就算是恨境初阶,也是可能在断境天人手里成功逃跑的。 所以陈琼的办法听起来很不错,但是顾采却不能肯定一定能抓到林增泰,如果让他跑了,这样一个武道天人躲在暗中捣乱,想想都要头大。 陈琼既然说这是下策,自然也知道这个办法多半行不通,武道天人要是那么容易被抓住,武林早就是三大胜地的天下了,所以听了顾采的话并不在意,又说道:“中策就是把两位王爷隐藏起来,暗中行事,让他们没有地方下手。” 顾采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高勇。高勇笑道:“那么上策又是什么?” 陈琼撇嘴说道:“所谓一力降十会,只要两位王爷出动神策军依次进剿,身居神策军当中,就算有林增泰亲至,总敌不过上万兵马。” 高勇听了失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把上中下三策说反了?” 陈琼摇头说道:“所谓兵法,以正合,以奇胜,我这个上策看起来平平无齐,却胜在稳妥,故为上策。而下策之所以为下策,就是其中变数太多,难以掌握。” 高勇摇了摇头,陈琼说得倒是没错,但是这个上策要是施行起来,难免蜀川糜烂,不符合迅速平定的原则。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顾采问道:“陈兄的中策又准备怎么隐藏两位王爷?” 陈琼一笑,走到高勇身边,转身与高勇并肩而立,说道:“兰陵王若是不见了,大家当然要找,可是兰陵王若是一直都在呢?” 顾采一脸的莫名其妙,倒是高勇瞬间醒悟,脱口说道:“你是说,让人假扮孤?” “不错。”陈琼很满意地说道:“此乃李代桃僵之策。”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说走就走 时近五月,蜀川的气温开始升高,尤其是川中平原,日照时间变长之后,每天的温度变化更加明显。好在最近又下了几场雨,算是勉强冲淡了酷暑带来的心焦。 鲁疵坐在自己家客厅的主位上,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下首几个锦阳城里乡绅抱怨。 “我听说前几天汉中又到了一批粮食。”一个微胖的乡绅一面用绵帕擦着脑门上的汗,一面抱怨道:“据说是官兵从二道沟起获的。”他向鲁疵说道:“鲁兄,二道沟那边的粮食应该是咱们的吧?咱们不能要回来吗?高勇可是拿了咱们的好处的。” 鲁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意思却是很明显,“你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高勇傻?” 胖乡绅旁边留着山羊胡子的乡绅摇头说道:“房老弟此言差矣,那高勇半月前才发的征粮令,我等当时可是说手中无粮的,如何现在又有粮了?更何况高勇若是问起我等的粮食为何跑到百里外的山沟里去,我等又如何回答?那些粮食可都是高勇从乱民手里抢回来的,你说这些粮食是你的,他要是扣你个私通乱军的罪名,可就是抄家灭门了。” 姓房的胖乡绅吓了一跳,愁眉苦脸地看了山羊胡子一眼,皱眉说道:“说来也怪,那陈涉又是怎么知道哪里有屯粮的,居然每次都是他先找到屯粮的地方,然后官兵追上去收缴,简直就跟串通好了一样。” 山羊胡子和鲁疵对视了一眼,前者哼了一声说道:“不过是驱虎吞狼之计,不足为奇。” 虽然说房胖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了真像,但是这个真像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鲁疵还真没敢往那想。 山羊胡子见鲁疵没有表示,又向胖乡绅说道:“房老弟稍安勿躁,那高勇最近带着神策军四处追击乱民,用不了多久就会精疲力竭,到时候将主登高一呼,蜀川皆反,这些粮食还不是又回到我们手里?” 房胖可没有那么乐观,摇头说道:“最近已经连着下了几场雨,高勇又一直在分发粮食,很多领到粮食的人都回乡种地去了,我怕再过时候,就没人跟着造反了。” “回家种地又能怎么样?”鲁疵终于听不下去,捧着茶杯看向房胖,“天灾不成还有人祸,到时候大军一起,烧了那些人的房子和地,他们到哪里去再找粮种?也就只能跟着一起反。” 这个其实就是二百年前八王之乱的时候,各路反王裹挟民壮的常用方法,在座的乡绅们只要读过几天书,甚至只要感兴趣,很容易就能知道更多细节,连二维码都不用扫,所以听了鲁疵的话,大家也都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 房胖虽然外型差了一点,看起来比较蠢,其实却是读书的,所以对鲁疵的话很不以为然。八王之乱的时候,各路反王相互攻杀,争战不休,各种打击敌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这种裹挟之策主要用在攻入敌方领地之后才用,烧的是敌人的田地房屋,裹挟的也是敌人的子民,哪有在自己地盘上闹这个的?难道把农民都拉去当兵就不用吃粮了? 可是他也不敢顶撞鲁疵,只好在心里撇嘴,低下头继续喝茶。客厅里众人虽然未必都能明白这个办法的危害,但是不明白的更没有其它主意,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鲁疵想了想,放下茶杯说道:“各位,当初将主着人联络的时候,大家可都是很踊跃的,这种事可不是做生意,看着不好就能后悔,都回去等消息吧。” 乡绅们都告辞之后,客厅里只剩下山羊胡子乡绅和鲁疵二人,山羊胡子这才说道:“东主,此事不妙啊。” 山羊胡子姓宋,年轻时曾经跟着鲁疵做事,后来得鲁疵提拔,也有了一些身家,算早鲁疵在乡绅当中安排的钉子。只有两个人的场合里,宋山羊都是称呼鲁疵“东主”的,以示不改旧恩。 鲁疵叹了一口气,起身在堂中踱了几步,这才慨然说道:“以乃釜底抽薪之策,高勇身边有高人啊。现在我也后悔当初不应该答应得那么快,再看看就好了。” 宋山羊心中一晒,心想人家是世袭的兰陵王,位高权重,身边的高人肯定比你的多。你那么快答应下来,不也是为了争个头筹,捞更多的好处吗?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鲁疵就得翻脸,只能劝道:“蜀川自古易守难攻,当年武帝之威,也一样不能轻动。这一次被高勇趁虚而入,非战之罪。将主麾下皆为百战精兵,收复蜀川之后,然后可以御敌于剑门关外。” 鲁疵叹了一口气,心想也只能这么指望了。这时门外有家丁来报,说是去鲁园打听消息的管家回来了。 鲁疵大喜,连忙让人把管家叫进来,然后直接问道:“如何?” 管家知道鲁疵急着听信,所以没敢坐轿子,这一路小跑着回来。 鲁疵现在没在锦阳城里住,而是搬到郊外的一处庄园,来回跑一趟足有十几里地,已经把管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又不敢不答,一口气差点咽住,急得直翻白眼。还是宋山羊有眼力,在旁边倒了一杯凉茶递了过去。 管家干了一杯凉茶,总算是缓过来一点,向鲁疵说道:“东主大喜,兰陵王的旗牌官刚刚回来,说兰陵王今晚回鲁园休息。” 高勇到锦阳的第三天,鲁疵就把自己的鲁园腾了出来,送给高勇居住。高勇虽然没有推辞,但是也只在鲁园住了一晚就率军离开了,倒是把当初鲁疵送给他的那几个仆童留了下来,这半个月来,偶尔追击陈涉乱军回到锦阳附近的时候,也会回鲁园休息。 鲁疵听说高勇在二道沟剿匪,就猜他会不会回鲁园休息,这才让管家过去打探。 果然没过多久,就又家丁来报,说看到兰陵王骑马进城,直奔鲁园去了。 宋山羊待报信的家人离开,这才凑到鲁疵身边低声说道:“东主,可要通知那边?” 鲁疵犹豫了一会,这才咬牙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行险了,只要高勇一死,神策军无主必然大乱,蜀川反手可定。” 看着宋山羊离开后,鲁疵想了想,扬声叫管家进来,吩咐道:“准备车马,老爷我准备去成邑访友。” 管家一愣,心想这天都快黑了,哪有连夜访友的,于是问道:“老爷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鲁疵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说走就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 鲁园门前的厮杀 鲁园本来是鲁疵家的祖业,可以向上追溯到鲁疵的太爷爷。鲁疵为了拍高勇的马睛都不眨一下就把鲁园送了出去,也算得上是大手笔。 当然事实上鲁疵是以为高勇在蜀川待不了多久,等造反成功,把高勇赶走之后,这鲁园自然也就会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高勇虽然住进了鲁园,但是并没有像流言中那样笑纳了鲁疵的地契文书,而是与鲁疵言明自己只是暂住,等到平定乱民之后,这园子还是要还给鲁疵的。 不管鲁园真正的主人是谁,现在住的是堂堂兰陵王、都督蜀川军州事,周围自然警备森严,最外层是代理锦阳县令的县丞安排过来的锦阳城官兵,鲁园周围则是高勇的亲兵和神策军士兵。 天色已经很晚了,一队无精打采的官兵从鲁园墙外走过,并没有人注意到隐藏在黑暗当中的人影。 看着官兵们毫无察觉地从墙外走过,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街道上,纵身一跃就跳过了高高的院墙。又过了一会,留在外面的人听到了进去的人用千里传音送出的讯号,于是几个人从黑暗当中闪了出来,相续跃过高墙,消失在鲁园当中。 鲁园正门前,正执枪站岗的神策军士兵突然如受重击,纷纷摔倒在地,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士兵们的尸体尚未倒地,一群手持兵器的黑衣人已经从鲁园对面的街道上冲了出来,冲在前面的几个人直扑大门,打算将大门推开。 鲁园算是鲁家别院,正门修得并不大,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建筑物一样,都是向内对开的两扇。因为有人守卫,所以里面并没有上门闩,应该一下就能推开。 冲在前面的几个黑衣人几个起落就已经来到门前,伸手就去推门,然而这时本来虚掩的院门突然向内洞开,露出门后站着的一排弩手。 准备开门的黑衣人们还没来得及后退,门内的神策军弩手们已经一排箭射了过来,然后迅速后退给弓弩上弦,本来第二排的弩手则向前来到第一排,又是一排箭雨射了出来。 比起弓箭来,弩箭的威力更强,射速也更快,冲到门前的黑衣人转眼间就已经纷纷中箭倒下,甚至还有人被弩箭射穿。 黑衣人当中不乏好手,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仍然立刻就反应过来,刚才放到门外士兵的几个暗器高手纷纷打出暗器,门内的弩手立刻开始出现伤亡,弩箭的密度也瞬间减弱。 惨叫声和箭矢破空的声音以及兵器格挡箭矢的声音响成一片之后,很快又安静下来,鲁园门内伤亡过半的弩手被一排穿着盔甲的刀盾手代替,拦在了门前。 “冲进去。”黑衣人中有人高声喝道,然后几个人再次向着院门扑了过去。 一个壮汉手执一柄鬼头大刀冲在最前面,一刀砍了下去,他面前的士兵举盾相迎,刀盾相触,壮汉的鬼头刀向上弹起,那个执盾的士兵则仰天向后倒去。 壮汉还没来得及跟上,就看到从人群中刺出两支长枪,连忙挥刀格挡,腿上已经无声无息地挨了一枪,他甚至都没看到这一枪是什么时候刺出来的。顿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两边刀手一拥而上,转眼间已经将这个七品高手乱刃分尸。 后面的黑衣人们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是江湖人物,擅长的是各展所学捉对厮杀,这是第一次见到军阵的杀法,眼见挡在门前的神策军士兵当中并没有武功特别高强的人物,就连带队的军官也就是四五品的人物,如果按照民间厮杀的套路,刚才那个壮汉自己就足以冲开人群,没想到只一个照面就已经被人砍了,甚至都没能伤到人。 众人虽然心中惊惧,可也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缩的,各挺兵器冲了上去。 鲁园正门空间不大,黑衣人们挤在一起,闪展腾挪的功夫大多用不上,只能跟神策军士兵们硬拼,一阵混战之后,黑衣人当中又少了几个人,总算将守在门前的神策军士兵杀了个干净。看着遍地血污,众人个个心惊,本来以为一冲既过的大门竟然会有这么重的伤亡,这还没有遇到高勇的亲兵卫队。 带头的黑衣人四下看了一眼,大叫道:“富贵就在眼前,都跟我冲。” 一面喊叫,一面带着众人绕过门前照壁,猛然看到前面灯火通明,又一队神策军士兵出现在眼前。 这人还没来得及咒骂,迎面已经一排箭射了过来,除了刚才从大门撤退回来的弩手之外,这里还有一批新的弓箭手,不但人数更多,并且及时调整了放箭的策略,不再追求箭雨的连续性,而是一起放箭,增加箭雨的密度。弩箭直射,弓箭抛射,一阵箭雨就将照壁两侧的通道全都覆盖了进去。 冲出来的黑衣人们措不及防,只有几个反应快的及时舞动兵器格挡箭雨,其他人纷纷中箭倒地。 带头的黑衣人一声怒吼,舞动手里刚刚捡来的盾牌顶着箭雨冲进人群,挥剑砍翻了两个弓兵,听到神策军阵中一声令下,弓弩兵们向两侧散开,露出后面的刀兵来。 这一次的刀兵不再是短刀执盾,而是身披重甲,双手执长刀,当然也没人执盾。在军令下一起踏步向前,双手擎刀直上直下地劈落下来。 带头的黑衣人识得厉害,不敢硬闯,脚下用力,向后退开。身后两个黑衣人趁着刀兵们长刀劈落的机会冲了上去。 其中一个一刀砍在刀兵身上,单刀竟然被刀兵身上甲胄挡住,只砍进去半个刀身就被夹住,抽不回来。 那个刀兵肩头挨了一刀,手中长刀落地,虎吼一声,纵身扑了上来,将面前的黑衣人拦腰抱住,两人一起摔倒地上,跟在刀兵后面的枪兵上前,几支长枪刺出,这个黑衣人身上顿时被戳了好几个透明的窟窿,再也不动了。 带头的黑衣人见不是路,大叫道:“都凑到一起上。”话音未落,对面军阵后一排箭抛射过来,他身边又倒下了几个。 一个黑衣人腿上中箭,踉跄着举刀大喊着冲进神策军阵中,转眼就再无声息。 对面的刀兵阵列虽然已经缩短近半,但是剩下的刀兵们仍然迅速添补空缺,排成紧凑的队型步步向前,黑衣人们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兵器长度不足,冲到刀兵阵前时总要同时受到左右两侧的攻击,还要防备刀兵身后刺出的长枪。有几个脑子灵活一点的还想直接跃到刀兵们的身后,结果身在空中尚未落地,就已经被后面的枪兵们戳成了糖人。 眼前自己身边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刀兵离自己越来越近,来之前一路直杀到高勇面前的雄心壮志竟然被一群普通士兵杀了个精光,带头的黑衣人心中又急又愧,大叫道:“都撤出去,我来断后。”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早就没有了斗志,闻言转身就跑,刚刚跑出鲁园大门,突然看到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已经站了两排手执短矛的神策军士兵,看到他们跑出来,街道上的神策军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一起投出手中短矛。 这种军中制式短矛矛杆不长,矛头沉重,用来攒射的时候可以射穿重甲,射中人体后杀伤力巨大,黑衣人们手中兵器格档起来很是吃力,顿时纷纷中招,两轮短矛抛过,鲁园门前地面上乱七八糟地树立着几十根短矛,再也看不到站着的人。 带头的黑衣人满身浴血从门里冲了出来,一眼看到门前惨状,怒吼一声,举刀还要冲杀,这里从他身后的门内射出一支弩箭,一前将他身体射穿,黑衣人手中长剑落地,缓缓摔倒,倒在地面的时候正好翻了个身,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正是大门上悬挂的“鲁园”匾额。 第一百四十章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鲁园外的战斗接近尾声的时候,从院墙翻进鲁园的那些黑衣人也已经接近了高勇居住的院子。 鲁园作为锦阳第一名园,占地面积其实并不大,鲁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不会干出跑马圈地这种没品味的事,所以鲁园侧重的是内部的结构设计,山石流水,别有洞天。 有这种设计思路,鲁园里的道路自然也不会走直线,讲究的是峰回路转、曲径通幽,第一次进入鲁园的人即使是在白天也很容易迷路。 然而这几个翻墙进来的人看起来对园子里的道路和建筑物都非常熟悉,不但一步都没有走错,甚至还可以很熟练地借用园内的地型躲避巡视的高勇亲兵。 很快,黑衣人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鲁园主人住宿的院子,那里有一条小河从园子里穿过,鲁疵住在这里的时候,夏天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水边纳凉。 带头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众人就很默契地分散开来,默契程度明显比进攻大门的那些人强得多。 小河在院子里被扩建成了一个小湖,湖上有亭,湖边有屋,这时屋里正亮着灯光,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凭窗而坐,似乎正在写着什么东西。 一个黑衣人捏着嗓子发出蟋蟀的叫声,叫一下停一下,很有规律地重复了几次就停了下来。又过了一会,一个瘦小的人影从黑暗中摸索着走了过来。 学蟋蟀叫的黑衣人不等来人发现自己,就一把将来人掳了过去,直接带到了带头的黑衣人面前。 “你是刘青?”带头的黑衣人看了看被抓过来的少年,低声问道,声音略有沙哑,居然是个女人。 少年惊魂未定,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这才点头说道:“鲁老爷说今晚来的人就是你们?” “废话。”抓他过来的那个黑衣人低声骂道:“不是我们还有谁?” “禁声。”女黑衣人厉声说道,然后又向刘青说道:“怎么样?” “王爷在书房里。”刘青回头指了指湖边书屋里的人影,“刚才说有歹人进攻大门,侍卫们大多去前门和后门守着了,我还以为在大门的是你们。” 女人点了点头,并没有挑少年口中的语病,又问道:“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刘青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去送茶点,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有两个侍卫守在门外,你们可以从湖边的窗子进去。” 女人嗯了一声,问道:“还有别的吗?” 刘青犹豫了一下,问道:“管家说等此间事了就升我做鲁老爷的跟班,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回去了?” “不是今天。”女人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刘青听了大喜,正想说话,女人一掌拍在他的头上,刘青猛地愣住,七窍中流出血来。抓他过来的黑衣人伸手扶住刘青的尸体,把他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向女人说道:“十六姐,高勇就坐在窗边,咱们凑过去隔着窗子一起扔飞刀,不信钉不死他。” 女人向着湖边看了一眼,摇头说道:“隔着窗子看不清是不是本人,咱们进去。”她说道:“你和老六对付门外的侍卫。我们老三老四一起进去。两个九品一个八品,不信服侍不了他。” 黑衣人应了一声,低声说道:“你们自己小心。”说完转身离去。 女人看着自己的同伴就位,却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又等了一会,直到院门处传来的厮杀声消失之后,这才挥手示意,带头从藏身处蹿了出去,纵身跃向湖面,伸脚在水面上连踏两步,已经来到了书屋窗下,轻喝一声,手中长剑出鞘,径直破窗而入。 木制的窗棂被女人掌力一震即碎,她人剑合一直向坐在窗边的高勇扑去。 高勇不愧身经百战,突然遇到袭击丝毫不慌,身子一侧,已经闪过女人长剑,左手在案上一拍,放在几案上的连鞘长剑弹起,直刺女人肋下,竟然还要抢攻。 女人一剑刺空,身子着地一滚,已经避开了高勇的反击,身后两个黑衣人也跟着跃进房内,各挺兵器将高勇围在中间,房门外同时传来兵器的撞击声,有人大呼道:“有刺客。” 女人皱了一下眉头,老五和老六两个人也都是八品高手,偷袭之下居然没能解决门外的亲兵,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这时来不及多想,她抬头向高勇看去,发现这位在战场上凶名素著的兰陵王果然如同别人告诉她的那样,生得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甚至比她想像中的还要俊美,再配上眉间英气,简直令人砰然心动。 女人愣了一下,在心里暗叫可惜。她刚才和高勇过了一招,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这高勇的武功并不在她之下,若是高勇武功没有这么高,她还可以考虑冒险将他擒住带走,现在要是打这种主意,只怕还没等得手,高勇的亲兵就已经赶到了。 她刚才没有立刻动手,就是为了利用进攻正门的那些人试探一下高勇亲兵的战斗力,那些人能攻进来,自然证明高勇的亲兵实力不足,如果那些人覆灭得太快,说明高勇亲兵中隐藏着高手,她就会立刻退走。 这时既然已经判明了双方的战斗力,女人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向高勇笑道:“奴家今日为王爷送行。” 高勇被三个人围在中间,竟然怡然不惧,淡淡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别看女人很欣赏高勇的容貌,这个时候可也不敢拖延时间用来聊天,所以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这时听到门外兵器交击声已经消失,她知道老五老六得手,高声喝道:“并肩子上。” 说着手中长剑一领,向着高勇猛扑过去。身在空中,突然看到高勇已经已经握住长剑剑鞘的左手又重新放回到几案上,右手竟然还握着写字的毛笔。 女人一剑出手,左右两侧的老三和老四也一起出手,同时向着高勇攻去,三个配合默契,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敌。 高勇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狠厉,握笔的右手抬起,笔上墨汁犹自淋漓,他已经执笔凌空,一笔横出。 天地色变,日月无光,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变成了有形的固体,女人和老三老四感觉自己一头撞在了透明的墙壁上。 女人抢先出手,也是离高勇最近的人,这时手中长剑一震,然后片片寸断,她自己身体如受重击,陡然间凌空倒翻回去,人在空中,已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她落地之后打了个滚,本想就势站起来,但是刚才受到的攻击强度超出预计,一时竟然站不起来,身体踉跄着摔了出去,径直撞在关闭的房门上,眼中看到老三老四已经颓然落地,身体在地上扭动了几下,竟然已经动不了。 “武道天人?”女人终于意识到上当,悲愤地向陈琼喝道:“你是谁?” 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面前这个英俊青年只用了一招,竟然就已经伤了三个八九品的高手,不是武道天人,又有何人能有如此威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地之威 女人提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坐在几案后的年青男子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这里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女人这才突然想起门外还有两个自己的兄弟,忍着伤痛高声叫道:“老五老六,快逃。” 房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房门被推开,女人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年青人站在门外,开门的是一个布衣青年,身材高挑,相貌本来应该还算不错,可惜被他身后的锦袍青年衬托之后,立刻就显得平庸了不少。 本来守在书房门外的两个侍卫这时就站在两个青年的身边,身穿黑衣的老五和老六两个人则躺在地上,死活不知。 看到这两个人年青人,女人这才突然醒悟过来,指着锦袍青年说道:“你,你才是兰陵王?” 锦袍青年正是高勇,他微微低头看着女人,摇头叹了一口气,向身边的顾采说道:“想不到天人之威,一径如斯。” 顾采心中一晒,他现在已经知道高勇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地认为陈琼已经晋身天人了,要不是知道陈琼道心未成,恐怕自己也要信了。就算换成自己,不施展武道意境的话,也不可能只出一招就击败两个九品一个八品。 女人看到高勇的表情,又看了看屋内屋外横尸于地的四个兄弟尸体,冷笑一声,向高勇说道:“想不到王爷身边竟然有两位天人相护,果然不愧是兰陵王。奴家只看这两位天人能护你多久。” 陈琼一直在留心女人的动作,听到她的话心中一动,脱口叫道:“拦住她。” 顾采下意识就想出手,高勇却在他身边咳了一声,顾采犹豫了一下,只见女人口鼻之间流下缕缕黑血,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竟然已经自断心脉而亡了。 陈琼自己也是九品上的水平,刚才能一笔退三人,实际上依靠的是这一笔的威势,为了积蓄力量,他刚才坐在窗前一直在不停运笔,从窗外看起来,就好像有人正在写字一样。 所以他刚才能发出那一招,其实就相当于按了大招之后一直不放手,等着对方撞上来,所以这个大招只能用来摆好姿势阴人,不可能想用就用。 即使是这样,他发出这一笔之后,也已经几近脱力,所以才一直坐在原地不动,发现女人想要自杀之后,也只能出声让顾采来阻止。如果他状态良好的话,以他闲庭千里的身法,能从顾采和伊芙的天人神境当中捞出无缘师徒,当然也完全可以亲自阻止女人的自杀行为。 看着地上的尸体,陈琼很不满地向高勇说道:“你干什么?” 刚才如果不是这家伙突然喉咙痒,顾采就已经出手了。 高勇看了他一眼,温和地说道:“匹夫不可夺其志,她死意已决,不该拦阻。” 陈琼大怒,起身站了起来,向高勇说道:“她想死你就让她死?那也是一条人命。” “陈椽以为如何?”高勇反问道:“她同伴尽失,生死悬于敌手,若求死亦不可得,何其惨也?” 陈琼愣了一下,他刚才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应该看着这个女人自尽,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听了高勇的话,才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的人心目中,有很多事情的重要程度都是要高于生死的。 他想了一下,问道:“若是易势相处,王爷又将如何?” 高勇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昔日我二人并肩御敌之时,孤已经说过了。”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倒是知道高勇指的是两人一起面对伊芙的那一次,不过当时他说过什么自己还真不记得了,要对付伊芙,全力以赴尚且不够,谁有心情听高勇灌鸡汤? 顾采在旁边咳了一声,心想你俩要吵可以找个没人的时候慢慢吵,用不着在这里秀恩爱,于是招呼亲兵们过来收拾尸体,又问高勇要不要去看看府门前的战场。高勇想了想,点头说道:“将士为孤死战,自当前往。” 于是看了陈琼一眼,转身跟着顾采走了。 陈琼站在几案后看着高勇和顾采离开,心中郁闷难言,愤怒地跺了一下脚,只听哗啦一声,书屋里的陈设一起碎裂,各种家具摆件尽成齑粉。 他刚才一笔横出,用的是他师父教给的“天地不仁”书法的第一笔,这十个字当中被他师父蕴含了天地至理,在伊芙的武道意境当中写出来,都可能引动天地感应,逼得伊芙毁诺出手,不敢让他写完。现在在书屋里施展出来,笔意一展,天地之威沛然而至,就算陈琼的目标只是三个刺客,但是余威之下,书屋里也早就没有完整的东西了,只不过天地之威形于内而泄于外,含而不露,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来。顾采找借口支开高勇,就是不想让高勇走进书屋里去弄个灰头土脸。 其他人武道修为不足,当然不明所以,看起来倒像是陈琼愤怒之余跺了一下脚,就把满屋子的东西毁了个干净一样,这过日子的成本可有点高。 几个过来收拾尸体的亲兵都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要不是知道这几天都是陈琼在假扮高勇,怕是以为又有敌人来袭。 看着陈琼自顾从房间里走出来远去,几个亲兵互相看了看,这才咋舌说道:“这位陈椽好厉害。” 陈琼刚刚出现在高勇身边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高勇新收的,就算是看过陈琼在粥棚出手的亲兵侍卫,也没想到陈琼的武功竟然能比九品上的高勇更强。后来陈琼替高勇调教那十个鲁疵送来的童仆,众人还在背后取笑说这位陈椽怕是真当自己是后宫之主了,竟然还管起兰陵王的私事来。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突然明白为什么高勇对陈琼如此信重,这分明是捡了个武道天人当保镖啊。就算是当今皇帝,平日里也没有天人随身的待遇,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把人留下的,果然王爷威武吧唧,能人所不能。 陈琼在书房里全力施展之后,真气消耗太大,所以在屋内陈设崩解之时并没有运功护身,出来的时候弄了满头灰土。他这些天假扮高勇,除了身高是硬伤之外,也算找到了感觉,直接让侍卫准备热水,洗澡换衣服。 在浴桶里泡了一会之后,陈琼身心舒泰,刚才对高勇生的气也渐渐消了,突然想起两人在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自己曾经让高勇先退,高勇说“世上有成囚的君主,无降敌的将军”,然后接过自己长剑守在身边。最后伊芙毁诺出手,还是高勇替他挡了一招,虽然说伊芙出手时已经留情,并不想伤人性命,但是如果没有高勇舍身相救,自己当场也要受伤。 想到这里,陈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低声骂道:“他是兰陵王,又怎么是普通的将军了?” 话刚出口,听到门外有人轻轻叩门问道:“公子,可要小婢服侍?”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下一波 鲁疵送来的十个童仆五男五女,被陈琼折腾了一顿之后全都留了下来,刚才接应刺客的时候被杀的刘青就是其中之一。 高勇虽然贵为兰陵王,不过常年生活在军营里,对于私人生活的要求不高,也不怎么理会这十个少年,管他们最多的反而是陈琼。 陈琼这么干当然没有给高勇当内宅大管家的意思,他只是很朴素地觉得既然是自己留下了这十个人,当然应该对他们负起责任,前世养个仓鼠他还给送终呢,更何况是人了。 刘青在这十个人里算是最积极响应陈琼号召的,当初陈琼让他们控诉万恶旧社会对自己的欺凌压迫的时候,也是刘青最先带头发言,所以陈琼一直对他表现得很信重,甚至让他来管理其他九个人。 然而事实上,早就有其他几个人偷偷向陈琼告密,说看到过刘青私会鲁府管家。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少年们虽然生活悲催了一点,但是也正是因为很早就经历过生活的不幸,心智成熟得也更早,彼此之间的竞争其实相当激烈,陈琼把刘青捧起来之后,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 无论是高勇还是陈琼,都没有让这些人少年值夜的打算,就算今天高勇回府,府中的下人们也都早早就被打发去休息了,陈琼洗澡的时候,也只是叫厨房的人烧热水,来回送水的都是高勇的亲兵,毕竟烧火这事多少也算技术活,高勇的亲兵们武力值再高也未必就能比专业人士烧得好。 听到门外的声音,陈琼起身穿上内衣,又披了一件外袍,这才拉开房门,看到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站在门前,正是那十个童仆中的一个。 “马兰?你怎么不睡觉?”陈琼对这个女孩子的印像还不错,记得她很乖巧懂事。马兰本是家中长女,母亲死后,被继母借口家里孩子太多难以抚养,就把她给卖了,神奇的是她的父亲居然同意了。 这个马兰平日里话不多,也不出喜欢出头,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门外。 马兰低着头,小声说道:“婢子听府中喧闹,放心不下,所以起来看看。” 陈琼笑了一下,心里隐约能猜到少女的心思。男孩子们先不说,这五个少女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应该懂的事情也都懂了,突然被送到兰陵王身边,偏偏这位王爷又年青俊美,相貌出众,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陈琼初步掌握了这些人的心思来历之后,也就不再禁止她们接触高勇,据说少女们服侍起兰陵王来相当卖力,只可惜也不知道高勇这人是不解风情,还是眼光太高,对这些少女们的努力视若不见,就连陈琼都觉得过份,从前看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不应该是来者不拒的吗? 说实在的,陈琼早就发现马兰不像其他几个女孩子那样想方设法往高勇身边凑,本来还以为她比较有头脑,没想到居然打的是自己的主意。 要说起来,陈琼的身份地位虽然明显不如高勇,但是从他小小年纪就能在高勇身边行走来看,前途也一样不可限量。而且更主要的是,正因为陈琼的身份地位不如高勇,跟在陈琼身边的阻力也要小得多。 唯一的问题是,陈琼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公子哥,听到马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女孩的来意了。 他听了马兰的解释,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盯着女孩看。马兰虽然一直都不敢抬头,但是明显能感觉到陈琼的目光,显得更加局促了。 陈琼看了她一会,这才淡淡说道:“放心吧,没什么事,回去睡觉吧。” 马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向陈琼施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 陈琼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神,这才开口说道:“你又有什么事?” “因为我在这里,你才把她打发走了?”顾采从房顶上纵身跳了下来,向陈琼说道:“想不到某无意中竟然坏了陈兄好事。”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不在汉中保护怀王,是怀王已经离开蜀川了,还是又有新的天人来接替你了?” 顾采笑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是哪一个?” “又有新人来了。”陈琼说道:“朝廷还真下本钱。” 别看陈琼出道不久就已经遇到了好几个武道天人,给人感觉武林中天人多如狗,恨境满地走,事实上武林中武道天人的绝对数量可能不少,但是平均到整个武林,那就绝对不多了。以顾采的师门为例,地府中的恨断两境天人加起来可能有两位数,然而去掉那些潜心修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提升武技的,还要去掉那些年纪太大已经开始天人五衰的,还有需要坐镇重要位置处理日常事务的,没事能放出来搞事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为了在蜀川搜寻伊芙的踪迹,甚至还要出动九品弟子。 地府这已经算是武林中的顶级名门了,其它的名门大派还没有这么多的武道天人,真要是到了需要动用武道天人的时候,只怕本门就要先唱空城计。 同样的道理,朝廷能够动用的武道天人应该也不多,恐怕还没有朝廷的王爷多,所以陈琼才要感慨朝廷舍得下本钱,居然往蜀川派了两位武道天人。 顾采身为朝廷命官,当然不会像陈琼一样口无遮拦,他向马兰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向陈琼说道:“陈兄以为今日之后,那一边会如何行事?” 陈琼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天他们派出来的刺客全军覆灭,还搭上了一个内应,至少损失了三个九品,四五个八品,我觉得应该会安静一段时间。” 顾采摇了摇头,说道:“不然,他们很快就会再来。” 陈琼一愣,脱口问道:“为什么?”他难以致信地说道:“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怎么可能会再来。” “正因为吃的亏够大,所以才能确定目标的重要性。”顾采说道:“兰陵王平日置身军阵当中,戒备森严,而且行踪不定,虽武道天人也难接近,既然现在能够确定他就在锦阳,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顾采这番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陈琼就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脸色顿时就变了。刚才他全力出手,为了就是给派遣刺客来的那个人造成高勇身边高手如云的错觉,但是现在看来,正是因为高勇这里表现得太强势,反而坐实了高勇就在锦阳城内的消息。 他皱眉说道:“下一次来的就是武道天人了?” “不错。”顾采说道:“我猜至少也有两个人。”他说道:“只凭一个林增泰,那是肯定不够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负陈椽不负君 “你让我现在就走,留下陈椽冒充我?” 高勇看着顾采,一脸的惊讶,“你不是说可能有两个武道天人来刺杀我吗?留下陈椽岂不是太危险?” 顾采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只好说道:“这是怀王殿下所定之策。” 高勇听了,皱眉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然也没有像顾采以为的那样立刻收拾东西上路。 顾采不知道高勇在想什么,只好又劝道:“陈琼连伊芙都能击退,就算有危险,也能全身而退。” 高勇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我不知道王兄是怎么想的,不过我知道王兄既然能想到这个办法,那肯定就是觉得我留在这里有危险,而且是你和陈琼两个人在身边都避免不了的危险。” 他看着顾采说道:“我说得对吧?” 顾采尴尬地看着高勇,半晌才说道:“我就说,太熟不好。” 高勇笑了一下,他比赵炫小两岁,两个人几乎一起长大,从小被赵炫欺负得多了,在别的事情上可能慢半拍,但是用在猜赵炫心思上面可以说百发百中。 他摇头说道:“要走一起走,孤不能把陈椽自己留下。” “可是陈琼已经答应了。”顾采说道:“你乃征西主帅,应知当断则断。” 高勇摇了摇头,“帅者,临阵择机为下,运筹帷幄为上,壮士断腕乃不得已为之,焉可轻用?” 顾采第一缺乏劝人的天赋,第二也没有研究过兵法,立刻就意识到和高勇这样的名将探讨这种事情相当于自讨苦吃,只好按照离开汉中时赵炫的交代,向高勇说道:“王爷以为此次蜀川谋反乃何人主使?” 高勇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莫非是青衣江王建?” 顾采一愣,早已经准备好的下一句话就没能说出口。想了想才说道:“王爷因何得知?” 高勇在川中平原上跟着陈涉到处收缴粮食的时候,羽林卫也没闲着,特别是倪真加入羽林卫之后,羽林卫在蜀川的实力大增,几次出击都有斩获,虽然没有打到林家庄活捉林增泰,但是也已经掌握了很多重要的情报,这些情报毫无疑问指向屯兵青衣江西岸的王建。 不过因为高勇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汉中,顾采又在赵炫身边保护,所以并没有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高勇,顾采完全不明白高勇是怎么猜到的。 高勇看着顾采迷惑的表情,摇头说道:“自八王之乱始,未闻有反王成事而无皇家血脉者,如今蜀王成擒,一家人早已解往长安,流落蜀川而为皇室者,李弦一人而已。其人在王建军中,细思可得。” 顾采当时这个汗啊,很明显高勇根本没像他以为的那样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人家就是从反王身份为出发点,直接往上套人选。 事实上在周朝皇室成为天下共主之前,这天下的各路诸侯是没什么出身好讲的,基本上就相当于一帮部落酋长凑到一块,然后选了个王出来。 后来周朝有了二百年天下,制礼做乐,定立纲常阶级,这才有了贵族和平民的分别。 之后的八王之乱,百年争战时期,主要的反王其实都是皇族后裔,就算有草头王能秀一下存在,也很快就因为人望不足消失了。后来武帝赵巅能够在短短二十年时间里结束战乱统一中原,除了他勇武过人,从无败绩之外,他是皇室直系后人的身份也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站稳脚跟之后,就能吸引到各种人才主动来投奔。 在这种情况下,民间很容易就会形成幸存者偏差,认为皇族后裔才能称王,这也是陈琼替陈涉出主意往鱼肚子里塞纸条说“陈涉为王”了,但是陈涉也没敢拿这个当旗号的原因。他既不愿意得罪朝廷,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当这个“王”。 于是高勇只要简单地使用排除法就能猜到,现在蜀川有这个号召力的人只有一个李弦。 李弦不但是蜀王长女,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母亲是赵煜的亲姑姑,所以李弦的身上的确流淌着皇家血脉,可比蜀王的血统还要高贵。 不过血统这玩意只有号召力,要发挥作用还得靠实力,王建统领的大军常年在青衣江西岸抵御异族入侵,战斗力堪称蜀川之冠,放眼蜀川,也只有王建的大军能和高勇的神策军刚正面,也只有王建有资格捧起李弦来当大旗。 当然最后让高勇把猜测落到实处的原因还是赵炫通过顾采提出的这个办法。就算赵炫不看好陈琼,怎么说陈琼也是高勇亲自写信向赵炫推荐过的人,于情于理,赵炫都不应该把陈琼往火坑里推,能促使他做出让高勇离开陈琼这个建议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觉得陈琼不可靠。 陈琼最初到汉中来的目地是为了替王建寻找招安的机会,同时也是他从顾采手中救走李弦,并且把她送到王建手里去的。 高勇可能动心眼这个方面有所欠缺,但是只要他愿意想,应该想明白的地方还是不会含糊的。 所以他很认真地向顾采说道:“陈椽未曾负我,我亦不负陈椽。” 如果是赵炫在这里,说不定还要再劝,顾采对陈琼的观感本来就不错,替赵炫劝高勇只是尽职尽责,既然高勇拒绝,他也就不再努力,转而说道:“那也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们回汉中。” 高勇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来汉中接替你的是何人?” 就连陈琼都能猜到有另外的武道天人来蜀川保护赵炫,高勇当然也能猜到,他之前没有问,是因为相信赵炫有足够的判断能力,同时也不想在这种涉及到皇室成员的问题上牵扯太多。 但是既然现在顾采要他一起去汉中,那就说明顾采认为汉中现在很安全,所以高勇才会对那个来到蜀川的武道天人感兴趣。 按道理来说,来人的身份应该是保密的,但是这个保密的范围肯定不包括高勇,所以顾采低声说道:“是中山郡王。” 高勇一愣,脱口说道:“周皇叔?你们是怎么说服他的?”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是自己想差了,摇头笑道:“当然没人能说服周皇叔,能说服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说道:“那就走吧,孤已见识过恨境之威,想不到竟然还有机会看到断境天人的手段,何其幸也。” 第一百四十四章 鲁园惊变 文仇虽然被陈琼带到了高勇的身边,不过并没有像文仇希望的那样收他做徒弟,在陈琼看来,文仇的三观有些问题,很有反社会的嫌隙。 文仇没有读过书,勉强认得一些字也做不了高勇的幕僚,所以被陈琼安排在鲁园里学习,同时因为他年纪比较大,又是本地人,正好在陈琼不在的时候带着刘青他们十个人,所以被人笑称是鲁园大管家。 虽然文仇这个管家地位尴尬,不过他自己干得还是很有卖力的,毕竟兰陵王身边的管家就算再不受待见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现在他出门采买的时候,每天都有前呼后拥的人群跟在身边奉承,全然不是从前落魄的样子。 文仇还惦记着跟陈琼学武功,所以做事很认真,毕竟他也没有别的本事来打动陈琼了,虽然以他的水平说不出“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种话,但是身体力行起来,做得其实还是不错的。 高勇的旗牌官今天下午突然回来说王爷晚上要宿在鲁园,文仇当然不敢怠慢,一面让园子里的仆人做准备,又带了人出去买回两天的食材——高勇的亲兵都是自己起伙的,所以文仇只需要给高勇和陈琼等人准备饭食,分量倒是不多。 没想到当晚就有刺客闯门行刺,时间虽然不长,也把文仇吓得不轻,今天一大早才知道高勇已经离开了。 文仇其实也没打算巴结高勇,毕竟就算真被高勇提拔起来,荣华富贵也都是高勇给的,这个过程太过虚幻,远不如学成一身武艺安身立命来得实在。 所以听说陈琼也跟着高勇离开后,文仇一时觉得怅然若失,和他一样的还有马兰。 文仇不过二十岁年纪,和马兰等人差不太多,他对这个不怎么往高勇身边凑的女孩很有好感,也隐约猜到一些马兰的想法。两个人虽然目的不同,但是目标一样,所以平时也会互相照应一二。 鲁园内有冰窖,夏天也可以储存食物,从前鲁家采买的食材用不完都是储存在冰窖里的,如果一直不用,放坏了就扔掉。不过陈琼跟着高勇搬进鲁园后就觉得冰窖不卫生,对使用的方法做了很详细的规定。按照陈琼制订的制度,除非必要,冰窖里不会储存超过两天的食物,所以昨天买的食材今天就应该用掉。 既然高勇已经连夜离开,今天肯定是不会回来,文仇和马兰虽然很失望,但是其他仆人却很高兴,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可以享用剩下的食物,这个也是陈琼吩咐的。 文仇虽然觉得把这些东西给仆人分了很可惜,不过考虑到他自己也是可以趁机大饱口福的一员,又有陈琼的明令,当然也不会阻止,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地把冰窖里的食材都搬出来,也不管大清早就吃这么多是不是合适。 马兰今天的情绪有些低落,不过仍然和从前一样在厨房帮忙,她从前在家的时候就是长女,擅长做家务,也比其他几个女孩更有眼力,所以鲁园的厨师也喜欢用她来帮忙。 既然是大家自己吃,各种菜色也没那么多讲究,很快就摆满了一桌。文仇发现刘青一直没有出现,又出去找了一回,也没找到,不禁心中疑惑,他并不觉得刘青会趁昨夜的混乱逃了,平日里鲁园这里并没有士兵看守,如果有人想跑随时都可以跑,用不着等这种机会。 他隐约觉得刘青应该是出事了,于是打算回来招呼仆人们一起去找,不过刘青平时表现得太积极,又不像文仇和其他人没有竞争关系,所以人缘不好,一帮人听了文仇的话并不在意,纷纷表示也不差这么一会,等吃完饭就出去找,还有耿直哥表示少一个人还能多吃点。 听到这句话之后,文仇突然发现马兰也不在,明明刚才还看到她在厨房帮忙来着,怎么刚一转身也玩神隐了?要说和刘青私奔了,可也不至于等做完饭再跑,这也太有职业道德了。 虽然饭菜香气扑鼻,不过文仇这些日子天天吃得饱,肚子里有底之后,对美食的抵抗力强了不少,既然发现自己的威信在食物面前没什么号召力,干脆就去找马兰了。 马兰和其他四个少女住在一起,和她们同住的还有两个厨娘,不过陈琼毕竟没有管理内宅的经验,高勇则干脆不管这些事,所以鲁园没有门禁,两个厨娘平时根本不住在园子里。 文仇来到马兰的房间外,想到女孩子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先伸手拍了拍门,高声叫了一声,没有听到里面有声音,于是又拍了两下,提高声音叫道:“马兰!” 房间里依旧没有声音,文仇心中疑惑,觉得马兰可能不在这里,可是又想不出她去了哪,联想起下落不明的刘青,文仇咬了咬牙,推开虚掩的房门,大声叫道:“我进来了。”一面说,一面走了进去。 女仆们和男仆们住的房间结构差不多,只不过陈设要更精致一些,也没什么家具阻挡视线,文仇一眼就看到土坑上合衣躺着一个人,看上去依稀就是马兰。 文仇吃了一惊,下意识停了下来,然后就觉得不对,他这闹出的动静可不小,马兰只要没毛病不可能听不到,怎么会仍然躺在那里? 他犹豫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一眼就看到马兰穿的并不是刚才在厨房里干活时的衣服,似乎是换了一身干净的,她这时仰面躺在土炕上,一张本来很清秀的脸上表情狰狞,口鼻当中有血迹流出,这时已经干涸了。 文仇是在市井里混过的,也见过死人,看到马兰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凑上去伸手在马兰鼻端一探,只觉得气息全无,显然已经死了。 文仇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缩手后退,差点坐倒在地上。 他踉跄了几下,伸手扶住墙壁,转身跑出房门,想到园子里的人都在厨房,于是向着厨房跑了过去,打算叫人来帮忙。 鲁园本来面积不大,为了方便干活,仆人房离厨房也不算远,他很快跑到厨房的院外,远远听到本来应该很喧闹的厨房里似乎安静了不少,心想总不会这么快就都吃完了吧。 文仇心中着急,也没有多想,快步冲进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地上趴着两个人,还有一个人的身体半搭在门坎上,姿势扭曲之极。文仇这次被吓得不惊,意识到不妙,转身就想往回跑,刚一转身就被一个人迎面扑倒,他伸去推的时候,只觉得手上粘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那人抱得很紧,一时间竟然推不开。 两个人对面抱住,文仇看到对方满脸痛苦的表情,五官扭曲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从对方的眼角鼻子里慢慢渗身血来。 文仇大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衍之数七七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仇悠悠醒转,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一个个看仔细了,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人。” 然后另一个声音抱怨道:“这是什么毒药,人脸都变形了,怎么认得出来?” 文仇听着这两个声音很陌生,似乎并不是高勇的侍卫,不过这个时候来不及细想,他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这时才从对方的服侍上看出来应该是那十个少年仆人中的一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自己身后去。 他定了定神,大声叫道:“救命,我没死。”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突然安静下来。然后随着脚步声响,有人走到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说道:“还真没死,你怎么会没死?” 文仇这时才发现向他说话的人穿的并不是神策军服饰,看起来倒像是市井上常见的普通人,不普通的是,这几个人手里都提着兵器。 看到这几个人的样子,文仇立刻就意识到坏了,这些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专程路过,就算是小偷,这开工的也太早了。 看着文仇不说话,一个男人弯腰抓住他的衣服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恶狠狠地问道:“你是谁?” “是你们杀了他们?”文仇从小就被人排斥,性子坚韧,越是害怕反而表现得越硬气,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大声问道:“你们又是谁?” “让我看看。”有人在文仇的身后说道,然后一个身穿破旧棉袄,表情猥琐的老人转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看了两眼,笑道:“原来是戚公子,让公子受惊了。” 文仇最恨别人提到他的父姓,瞪眼骂了一句,又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我?” 猥琐老头并没有回答他最后这个问题,倒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这些人可不是我们杀的,他们是被人毒死的。” 文仇一愣,马兰死后那恐怖的表情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脱口说道:“是你们下的毒!” “戚公子,话可不能乱说。”猥琐老头说道:“你这里不是有一个叫马兰的丫头吗?是她下的毒。毒药倒是我给她,可不能只算在我的头上。” 文仇一惊,叫道:“不可能,如果是马兰下的毒,她自己怎么也死了?” 猥琐老头一愣,皱眉说道:“她也死了?在什么地方?”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几个人推着文仇来到了马兰的住处,看着马兰的尸体,老头骂道:“她居然自己也吃了下毒的饭菜,蠢到这个程度,死了倒好。” 文仇这时倒是明白过来,很显然是马兰借着帮厨的机会在饭菜里下了毒,然后自己回到房间里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服毒自尽,因为其他人都是等人齐了之后才开始吃,所以马兰倒还是先死的。又因为毒药混在饭菜里,仆人们吃下的份量不一样,所以才有轻有重,有人才能在毒发之后跑到院子里才死。 他喃喃说道:“她和这些人无怨无悔,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老头冷笑道:“我家主人对她有恩,所以为了报恩就只能这么做。” 文仇愣了一下,吃惊地说道:“什么样的恩情能让她用这许多条人命来报答?” “这些条人命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了。”老头冷笑道:“当初她被人卖进勾栏之时,可没有人怜惜过她,要不是我家主人刚好动了恻隐之心,她早就不知道落成什么样了。” 说他这里,老头突然醒悟,心想自己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于是挥手说道:“找找还有没有剩下的鬼影藤给他灌下去,便宜他和这丫头做个同命鸳鸯。” 文仇心中大急,突然抬腿踢在老头档下。他从小受人欺负,又没有人肯传授他武艺,所以常常自己瞎琢磨一些阴狠的手法,这一下算是从小就练熟了的保命绝招,堪称又狠又准。 猥琐老头好歹也有七品的武功修为,虽然一时大意,但是在关键时刻仍然很及时地躲了一下,这才没有被文仇一腿中的,但是只顾着闪避的时候,也就没能抓住文仇,让文仇抓了个空当,转身跑向房门。 老头和几个同伴倒也不急,嘻嘻哈哈地追了出去,他们几个人的武功虽然不高,但是要抓住文仇这样毫无武功修为的普通人还是很轻松的,让他跑了才是奇迹。 没想到走出房门之后,几个人愕然发现文仇居然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发呆,并没有趁机跑远。 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事出反常既为妖”这句话,可也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老头笑道:“怎么不跑了。” 文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几个人,既不跑也不说话,要不是还站得笔直,简直就让人怀疑他已经死了。 老头和同伴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汉子慢慢举起手里的单刀,上前一步向着文仇背心一刀捅了过去。 汉子出手的时候提防生变,所以单刀去势不快,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文仇居然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可以明显看出他的脖子后面紧张得冒汗,然而就是不肯逃开。 “你去死吧。”汉子叫了一声,手上用力,将已经贴到文仇背上的单刀用力向前推出,然而这时突然觉得手下一滑,本来已经顶在文仇背上的刀尖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锋利的刀尖没能戳破酒葫芦,反而滑向一边。 汉子用力过度,忍不住向前跌出两步,差一点撞到文仇的身上,站住之后定了定神,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文仇已经不见了,他差点撞上的是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人。 道人看着他,轻轻笑道:“天道五十,大衍七七之数,今天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不如留下一个。” 汉子大吃一惊,身体向后急跃,一下跳回到猥琐老头身边,低声说道:“他是怎么来的?” 别说是他,在场众人就没有一个人看到老道人是怎么出现在文仇身边的。 老道笑咪咪地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好酒。” 直到这个时候,文仇才慢慢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身边的老道人,吃惊地说道:“是你?” “是我。”老道人说道:“我又来蹭酒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逍遥道人 文仇刚从房间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果想报仇,那就站着不要动。 文仇也真是个狠人,几乎完全没有犹豫,真的就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没有动。这并不是因为他相信这个声音的主人,而是因为他此时此刻除了相信这个声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出现在身边的这个老道人竟然是他认识的人,难怪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 这些天,这个老道人就在鲁园的后门外徘徊,也不乞讨,只是流连不去。 文仇从小就经常接受好心人的施舍,有些人甚至冒着被蝴蝶剑派报复的风险偷偷塞给他食物,所以现在他有了帮助别人的能力之后,每当看到有乞丐或者流浪汉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的接济一些食水。这个老道人虽然并不在乞讨,文仇仍然经常从厨房里带些残羹剩饭给他。老道人也不嫌弃,常常接过来就吃,只是也不道谢,文仇也不以为意。 有一次文仇给老道人送水的时候,知道道人的葫芦是用来装酒的,便猜想老道应该好酒。文仇自己是不喝酒的,但是对喝酒的人也没什么主观看法,觉得老道人看着顺眼,例偶尔从厨房给他弄些酒水出来。反正鲁园里的饮食都由鲁疵供给,不用白不用。他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好酒如命的邋遢道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老道人见到文仇认出自己,笑着向他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昨晚这里闹了大半夜,闹醒了我肚里的酒虫,便想进来找你讨些酒水。想不到刚从厨房灌了这一葫芦酒就正好遇到你,这可不就是缘份?” 文仇大吃一惊,脱口叫道:“你这酒是从厨房灌来的?里面有毒。” 老道人呵呵一笑,摇头说道:“毒在菜里,鬼影藤粉遇酒成团,要毒死人,怕是得捞出来吃下去才行。” 猥琐老头和他的几个同伴都没看到老道人是怎么出现的,但是不耽误他们意识到老道的武功修为怕是比自己更强。这时听了老道人的话,老头脱口叫道:“你认得这毒药?” “鬼影藤嘛?”老道人笑道:“难道药谷的人给你这药粉的时候没有说过名字?” 老头脸色一变,低声说道:“大家快走。” 还没等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已经转身奔进女仆住的房间,打算穿房而出,从后面逃走。这几个人分头跑的话,老道人分身乏术,多半是不会专程来追自己。 文仇吃了一惊,叫道:“别让他们跑了。” “为什么?”老道人拎着酒葫芦站在原地,斜眼看着他说道:“难道你还想留他们吃饭?” 文仇想起厨房院子里的惨状,心中一颤,摇头说道:“他们知道是谁主使下毒,马兰她们不能白死。” 老道人看着,怜悯地摇了摇头,“世上人皆有取死之道,何来白死之说?” 文仇一愣,看着老道人说道:“什么取死之道?” “同伴无故失踪却贪口腹之欲,此其一也。”老道人说道:“中伤同伴,热衷内斗,此其二也。”说完他又指了指女仆们住的房间,“受人恩惠,以他人之命报偿,是非不明,慷他人之慨,皆取死之道。” 文仇愣了一下,摇头说道:“他们都是升斗小民,为了安身立命,背后使些手段,也不至于该死。”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岂可问心有愧?” 文仇呆了半晌,这才低声说道:“他们又何尝能做大丈夫?你又怎么能用这个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着啊。”老道人听了他的指责,居然没有生气,击掌说道:“既然这些人自甘庸碌,于我不过蝼蚁,我又何必在乎其人生死?” 文仇目瞪口呆地看着老道人,突然觉得这人简直是个逻辑鬼才,说的话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懈可击。 他呆了半晌,看到老道人拎着酒葫芦站在院子里,并没有离去之意,突然心中一动,跪倒磕头说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不知先生可愿收我为徒?” 老道人笑了一下,看着他说道:“你这人倒是不笨,我一直不走,难道是为了你这园子里的酒好喝?” 他看着文仇说道:“我来问你,你因何愿意习武?” 文仇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当初陈琼也问过他,文仇当时说的是为了铲除世间不平事,结果陈琼不置可否,但是却拒绝收他为徒,只愿意将他引入高勇府中谋个出路,很可能就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那么现在要不要再换一个? 老道人似乎对文仇的答案很重视,看到文仇思索,也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文仇想了一下,咬牙说道:“我一生受人欺凌,愿以武技除强犁恶,还人间公平。” 老道人看了他半天,摇头笑道:“你可知道此志有多大?” 文仇想了想,俯身说道:“愿以身往。” 老道人叹了一口气,正色说道:“你因身世凄凉所以行事偏薄,然而立心却正。一朝发际之后,也能维持本心,不失赤子之意,所以我才出手救你,没想到你志向居然如此之大,将来怕是没有好下场。” 文仇越听越觉得不对,愕然抬头看出老道人,心想这次拜师又要黄了?用陈椽的话说,这个叫做“发好人卡”。 然后就听到老道人继续说道:“不过道人我这一生少年丧亲,青年丧妻,中年丧女,也不在乎晚年再死徒弟,你若不怕死,就那跟着我吧。” 文仇先是心中大喜,趴在地上给老道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琢磨过味来,心想自家师父这运气可不是有点背啊,收个徒弟是为了送死的,也算是特立独行到了极点。 老道人受了他三个响头,这才招手让他起来,然后说道:“你既然拜入我门下,就要记住,我乃蜀山剑派门下长老,我姓李,以后若有人问起,你只说逍遥道人便可。” 说完让文仇去收拾东西,跟着自己离开。 两个人走出空荡荡的院子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刚才已经四散逃走的猥琐老头和他的几个同伴重新出现在房门前,还维持着刚刚开始逃走时的样子,老头扭身抬腿,左手前伸,正准备推开房门逃入屋中。 然而他再也不可能回到房子里了,随着道人的离开,几个人的身体软软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巨人图百诺 通往汉中的大路上,马蹄翻飞,二十多匹战马正拉成一列沿路奔驰。 陈琼和顾采将高勇夹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高勇的亲兵。 因为这一次是要赶回汉中,所以高勇并没有带上神策军,而是只带了十八个亲兵护卫,加上陈琼和顾采,刚好二十一个人。 因为知道这一次的敌人是武林高手,甚至是武道天人,所以高勇并没有着甲,只穿了一身骑装,更显得蜂腰猿背,丰神俊朗。 又是多日无雨,大路上尘土飞扬,不过这一次陈琼知道随时可能开团,所以并没有浪费真气给自己加防尘罩,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不想开口说话。 “再过三十里,我们在黄梁镇歇马。”顾采高声叫道:“那里有羽林卫接应。” 高勇和陈琼都没有说话,陈琼是因为灰尘太大,所以没兴趣聊天。高勇则是知道就算有人接应,多半也不可能准备二十多匹战马,所以说是歇马,那就真是歇马,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走不了,还不如一口气跑下去呢。 轻骑远遁当然没有探马斥候,所以只有两个高勇的亲兵跑在马队前面不远的地方,这时突然一起举手示意,同时催马加速。 一般来说,步兵防御力大于攻击力,所以大队行军时遭遇敌军,前锋都会选择原地防御,观察敌情。骑兵则正好相反,攻强守弱,所以遇敌时前锋通常会主动迎敌,一方面打乱敌人阵形,一方面为后面的大队争取时间。现在前面的两个骑兵也正是按照标准的套路应敌。 陈琼的身高是硬伤,在灰尘当中又眯着眼睛,所以虽然跑在前面,但是发现问题却比两个骑兵慢了一点,这时才看到前面的大路上站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高大的人,在陈琼看来身高足有八尺,腰围肯定也超过了八尺,手中拄了一根接近两米长,前粗后细的棒子,棒子头部乱七八糟地钉着铁钉铁枝,看上去就狰狞可怖。 这壮汉一个人站在大路中央,几乎遮断了半边路面,加上手里的棒子,远远看起来倒像是个钉子户。 “巨人图百诺?”顾采这时也看到了出现在前面的人,脱口叫道:“小心。” 这个名叫图百诺的巨人在武林中算是一个名人,大概有九品下的实力。一般来说,体形巨大到他这个程度的人智力都有缺陷,但是这个图百诺却是少有并没有被影响到智力的人,不但把一身武功练到了九品,而且生具异能,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号称水火不侵,刀剑难伤。 好在这个人的长处特别长,短处也特别短,最常被人利用的一个缺点就是移动速度太慢,别说追不上同级的高手,就算是六七品的武林中人,只要稍微在轻功上加几个技能点,也能围着他跑圈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个图百诺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江湖上显身过了,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竟然来到了蜀中。 “让我来。”陈琼也听二师兄提起过类似的巨人,不过他对这种奇闻异事不感兴趣,所以没记住图百诺的名字,倒是知道这个人不是高勇亲兵能对付得了的,所以几乎就在顾采出声示警的同时,他就已经拔剑出鞘,口中大喝道:“跟上来。” 声音出口,身形猝然不见。 下一时刻,本来骑在马上飞奔的陈琼已经一略数丈,出现在了图百诺的面前,手中青索剑出鞘,迎面直刺过去,口中叫道:“看剑。”正是他最擅长的千里闲庭,移形换位。 “好快。”图百诺看到陈琼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吃惊,却并不惊慌,只是咧嘴一笑,然后右臂抬起,一棒向着陈琼捅了过去。 图百诺号称力大无穷,外形看上去也是走的粗豪路线,手里的棒子造型更是夸张,所以几乎每一个和他对敌的人都会下意识认为图百诺的攻击方式不是抡就是砸,很少有人想到,图百诺既然能把一身武功练到九品,脑子当然一点都不糊涂,他其实是会根据情况选择最合适的攻击方式的。 现在陈琼身形如电,一剑直刺,图百诺的动作没有他快,真要是抡棒子的话,说不定就被人越塔强杀了。所以他举棒直捅,依靠的就是他手里的棒子比陈琼的剑长得多,陈琼如果不变招,直接就撞到棒子上了,就算想拼个两败俱伤都不可能。 顾采这时刚好位于陈琼的身后,视线被陈琼遮挡,看不到图百诺的动作,但是高勇的位置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脱口叫道:“陈椽回来,让我来斗他。” 高勇这次出来,随身带着双龙锁蛟枪,要说起来,出门带把五米长枪真是不容易,高勇的亲兵专门准备了一匹马驼枪。如果不是考虑到这柄枪的纪念意义,陈琼都想建议高勇把这柄枪中间截断加个螺旋口了,分成两节明显好带得多,等到用的时候再接起来,反正高勇用的时候也不一定能用到枪的前段。 高勇的双龙锁蛟枪足有一丈八尺长,比图百诺的棒子长了两倍有余,这时候看到图百诺依靠兵器长度攻击陈琼,他自然就想原样还回去,而且实际上他现在离图百诺的距离也说不上远,只要陈琼中止攻击,他立刻就能接上。 所以说话之间,高勇已经探身到驼枪的马背上抓住了长枪。 陈琼身在半空,对高勇的叫声充耳不闻,眼看图百诺棒首戳到,疾冲的身形突然一顿,似乎是被棒风影响,竟然贴着棒子横向飘了出去。 “柳絮因风起?”顾采看不清图百诺的动作,却能看到陈琼的应对,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鲁洪曾经专门提起过的陈琼用来对付武涛的轻功绝技,眼看着陈琼身随棒走,轻若无物,看起来凶险万分,其实已经贴在了图百诺的棒上,立于不败之地,忍不住在心里点了个赞。 图百诺一棒无功,眼看着陈琼已经突到身边,心知不妙,大喝一声,将手中棒子向地上砸去,既然陈琼贴在了棒子上,那就把他砸在地上。 棒子落下之时,陈琼身形一挺,已经从图百诺头上飞过,在空中一个转折,还剑入鞘,落在飞奔过来的自己刚才乘坐的战马背上,继续催马向前,众骑兵从图百诺身边绕过,毫不停留,滚滚而去,尘埃散尽之时,只见这曾经名震江湖的巨人已经仰面摔倒在地上,全身无伤,只有眉心一缕殷红。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梁镇 高勇身为久经沙场的统兵大将,很清楚像图百诺这样的力量型战士在战场上能够带来的杀伤力有多强。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它的战斗力主要来自于装备和士气以组织程度。与此相对应的是,在一只军队当中。某几个人的实力特别强大其实对于提升这支军队的整体实力并没有太大的帮助,毕竟武功再高,杀起人来也只能一招一式的来,如果敌人一拥而上,不跑的话就只能被堆死了。 所以高勇通常都是把个人武力高的将士集中使用,让他们与其它部队相互配合,以取得更大的战果。 高勇自己号称斩将夺旗。经常带头冲击敌阵,所以更清楚如何在战场上最大程度发挥个人武力能造成的影响。 像图百诺这样的人如果出现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再有一支精兵配合他做战,可以起到的作用是相当大的。基本上这种人就是天生的箭头人物,可以依靠他的个人勇武来破开敌方的防御,然后再使用普通军队从缺口冲杀进去。 然而这样勇猛的战士在武道天人面前竟然完全不堪一击,甚至都没能延缓陈琼前进的速度,被陈琼在行进当中就干掉了。 所以即使明知道图百诺拿脑门硬刚陈琼的剑气,无论怎么铜皮铁骨也应该死得透了,高勇策马从图百诺的尸体旁边跑过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也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顾采没上过战场,对于他来说,高手过招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两个人互相很熟悉,没什么奇兵可用,只能各展所学抓对方的失误,来来回回大战三百回合握手言和。要么就是各出绝招,交手之间顷刻分出胜负生死。 像是图百诺,他和陈琼境界相当,就算差一点也不至于一招都接不下,如果从一开始就谨慎对敌,根本不可以死得这么容易,问题他根本没想到陈琼小小年纪就能发出剑气,先是被柳絮因风起的轻功近身,然后面对陈琼的剑气就基本上再没有应对的办法了。 事实上就算是顾采换到图百诺当时的处境,除了也用剑气和陈琼对轰之外,也只能展开天人神境自保,再没有更好的办法,而这两种应对方式的基础都是成就天人,图百诺肯定是施展不出来了。 不过别看陈琼斩杀九品高手如同砍瓜切菜,其实他年纪太轻,根基不足,真要是遇到熟悉她的九品上高手,缠斗起来最后很可能会落败,反而是充分利用自身奇诡的武学出奇不意打速攻,可以取得耀眼的战果。 很显然陈琼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特点,所以他的几次出手,从来都是速战速决,宁可行险也不给对手适应的机会,也不知道他在师门学艺的时候是怎么养成这种习惯的,孤鸿子也不说管管,就不怕天份这么高的徒弟作死真的会死吗? 顾采仍然策马保持住自己在高勇身边的位置,同时传音向陈琼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刚才陈琼用柳絮因风起身法配合剑气一招斩杀图百诺,看起来轻松简单,举重若轻,但是顾采却看出来陈琼连运两样绝学,应该是相当吃力,毕竟他未成天人,体内真气仅仅自成循环,还做不到沟通自然,生生不息,刚才这两下消耗的都是本身的储备,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补充。 陈琼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仍然稳稳坐在马上,也向顾采传音说道:“应该还能再来一下,对方不出天人,你就不要出手。” 顾采答应了一声,知道陈琼需要调息,也就不再说话。 这个对策是两个人临行前就已经定好的办法,如果陈琼留在鲁园扮高勇吸引注意力,顾采和高勇当然可以乔装而去,但是现在三个人一起跑,就很难再隐藏行迹了,陈琼知道自己可以依靠武道意境和剑气欺负九品,但是遇到武道天人,这些似是而非的武技就没什么用处了,最终能够依靠的只有顾采,所以让顾采保留实力,到时候全力应付武道天人的袭击。 一般来说,战马的体力有限,其实是不能长时间奔跑的,所以跑了一阵之后,高勇让大家放慢马速,提前让战马收汗,到达黄梁镇的时候,状态刚好可以饮水吃料,对于战马来说,只吃草料是完全不足以补充体能的,除了豆类之外,甚至还要掺杂鸡蛋之类的高蛋白食品。 又跑了一阵,眼看着前方天际出现了阵阵炊烟,显然离黄梁镇已经不远,顾采松了一口气,向高勇建议道:“可以派人先进镇去联络。” 高勇的队伍里没有羽林卫,这个时候本来顾采去负责联络是最合适的,然而顾采还要保护高勇,只能让高勇的亲兵去。 “我也去。”陈琼看到黄梁镇在望,心里也很高兴,毕竟奔波半晌之后,能有个地方稍微歇息一下还是不错的,要讲吃苦耐劳,陈琼其实是很敬谢不敏的。 陈琼催马出列,和两个高勇的亲兵一起向着前方跑去。 他们的战马奔跑了一上午,体力消耗大半,这时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陈琼的体重比其他们轻得多,所以他的战马体力消耗也比其它马小,这时被他一催,很轻松就超过了另外两个人,跑到了最前面。 远处的黄梁镇已经在望,看起来是个不大的镇子,和朱家镇的规模差不多,说不定还要小一些,一条大路从镇中直穿过去,从镇子的这边可以直接看到另一边。 看到镇子的入口没有行人,陈琼松了一口气,他的骑术是跟着高勇才练出来的,虽然因为他武功高反应快,脑子又灵活,无论学习什么都很快,但是像骑术这种需要肌体主动反应的运动,到了一定程度后很难再快速提升。陈琼现在的水平比半瓶水强一些,基本上相当于大半瓶水,好在他对自己的能力有很清醒的认知,所以平时倒也不会过份荡漾。 以陈琼现在的水平,有一匹好马,跟着大队一起跑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进入空间比较狭小复杂或者有很多障碍物的地方,要保持高速就很难了,就算他的反应足够快,也得考虑战马的反应速度。 所以看到镇子里行人稀少,陈琼就松了一口,心想总算用不着担心新手司机出马祸了。 没想到他这里刚松一口气,身边的两个骑兵已经不约而同地放慢马速,口中叫道:“小心。” 骑兵探马遭遇敌军当然是要主动迎敌不惜己身的,但是如果敌情不明还主动往上撞,那就属于脑子有坑了。 陈琼猝不及防,勒马的时候已经跑出了三四个身位,愕然转头问道:“怎么了?” “此时将近正午,镇中岂能无人?”两个亲兵知道身边这位营军椽虽然走的是军职体系,不过却是靠关系上来的,真正的军事常识稀松之极,所以还没等陈琼开口询问,就有一个人主动解释。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人脸色一变,叫道:“小心。” 就在陈琼转头询问的时候,两道人影已经从镇口的民宅中显出身来,身形一展,就已经来到了陈琼的面前。其中一个人笑道:“来者是客,何不进镇?” 说话这人高鼻深目,肤皮白皙,口音也有些古怪,武功倒是很不含糊,至少这手一略数丈的轻身功夫,已经可以跻身武林九品行列,有资格在江湖上有意无意地装个逼了。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陈琼,虽然斥候技能不怎么样,但是要论打架,怎么说也是从小被武道天人虐出来的,看到两个人来意不善,二话不说,心意一动,静夜思剑境展开,朗朗晴空尽没,点点月光如昼,已经把在场诸人都覆盖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黄梁一梦 守在黄梁镇口的两个人本是昆仑派门下弟子,自幼在西域长大,在蜀川武林人士眼中,那就是地道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时代交通不便,又没有人想到可以人造景点搞无烟工业,所以没事愿意往昆仑山跑的人很少,昆仑弟子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中原武林高手,这次跟着师父来到蜀川,虽然从地理上来说并不是中原,但是在心理感受上倒是差不多,都是一路向东,区别也只是深入的距离而已。 在林家庄见识了一堆所谓的武林高手之后,两位昆仑弟子觉得从前在师门里被吹上天下不来的别人家孩子也不过如此,没被骂得夹起尾巴做人纯粹是因为运气好没进昆仑派,偏偏就这个水平,一帮人居然也好意思拿自己两个人当土包子看,也不想想你一个武林中人吹什么见多识广啊?不应该拳头底下见高下吗? 不过昆仑派门规森森严,就算心里再看不起这些人,大家都顶着友军的名义也不好开伤害,所以两个人这几天简直要被憋出内伤。这一次主动请命在黄梁镇口观察敌情,心里打的主意就是趁机出手立威,让中原武林高手们看看昆仑弟子的威风。 高勇的亲兵都是轻骑兵,高勇自己都没有着甲,亲兵们也就只穿了一件护胸,连头盔都没带,不过兵器还是带得很全的,不但骑枪和刀盾俱全,而且人人都有弓箭——高勇自己喜欢冲阵,身边的亲兵当然也都得弓马娴熟,总不能让高勇一冲锋就把亲兵都落在后面,所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军人的本质。 相比起来,陈琼一身文士打扮就比较显眼了,虽然也一样骑马,但是混在人群中总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两位昆仑弟子于是猜测陈琼应该是个幕僚之类的人物,所谓文人无胆,只怕一出手就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跟在陈琼身后的两个亲兵身上,现身之后直接落在了陈琼的马前,根本就没拿陈琼当回事,然后理所当然地就悲剧了。 陈琼最近一段时间连用过几次静夜思剑境,特别是在伊芙的海天意境里施展出来的时候,更是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毕竟伊芙可不是叶知秋,既不知道陈琼的极限在哪里,也没责任担心陈琼的身心健康。 不过陈琼撑住之后同样也获益非浅,现在对剑境的理解更深一步,已经远不是当初面对顾采时候的样子了。不需要别人告诉他,陈琼也知道自己的剑境其实已经有了五六分武道天人真实意境的意思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道心仍然完全没有动静,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怕陈琼有希望成为武林中第一下没有道心就能完整施展武道意境的人,如果武林中有一个大百科全书编纂委员会,说不定从现在开始就要派人跟在陈琼身边等着目睹奇迹发生。 陈琼的剑境既然已经小成,现在对着两个九品左右,武道修为还不如倪真的昆仑弟子,一旦施展出来,立刻就是碾压的局面。 两位昆仑弟子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陈琼拉近了武道意境当中,等到发现不妙的时候,身边已经尽是点点月光,遍地青霜。 身为名门弟子的一个好处就是即使本身的实力还远远达不到窥探武道门径的程度,但是仍然有机会可以在师门前辈的身边观摩真正的武道意境,并且学习到相关的知识。相比之下,像倪真和无缘这种修道全靠瞎撞的散修也就只有郁闷到吐血的份。 昆仑派那是妥妥的名门,门下九品弟子当然不会不认识武道意境。几乎就在被静夜思剑意笼罩的瞬间,两个人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其中反应慢一点的那个人甚至还以为自己中了某个躲在旁边的天人暗算,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暗算自己的武道天人就是刚刚被自己判定为毫无威胁的文弱书生,现在就在自己的对面。 不过那个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已经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很显然被自己忽略的文弱青年才是这个武道意境的真正主人,高勇居然用武道天人来打头阵,先不说是不是奢侈,这还能不能有点节操了? 两个人在师门的时候就被教导过应对武道意境的办法,基本上如果不能立刻投降的话,那也绝对不要试图突围,当然更不要主动发起攻击,因为你自己判断出的方向很可能就是武道天人想让你以为的那个方向。 据说武道修为到了绝境,就可以真正的颠倒乾坤自成一境了,陷入绝境天人的武道意境里,那就相当于进入了一个小世界,几乎不存在冲出来的可能。当然事实上以绝境天人在武林中的数量来说,遇到绝境天人的可能比从绝境武道当中冲出来的机会还要小得多。 至于恨境天人,虽然可以化身意境,但是实际上还是需要依托现实世界,所以高勇在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仍然可以随手抄起自己的长剑,陈琼也可以撑起静夜思剑意之后找到高勇的毛笔。 如果把当时的伊芙换成绝境天人的话,就算陈琼能在对方的武道意境里撑开自己的剑境,会掉到哪里去也不好说,在不在原地完全要看绝境天人自己的意思。 两个昆仑弟子虽然吃惊,应对的方式倒是一点不差,几乎就在点点月光亮起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韩光内返、谨守心神。事实上当初无缘遇到顾采施展武道意境的时候,陈琼也是这么叮嘱她们师徒的。 用比较简单的说法来讲,武道意境当中一切皆是虚幻。越是相信其中的种种真实,那就越会被对方迷惑。如果说天人之下的武者对敌的时候纯粹依靠的是物理输出的话,那么到了天人境界,就是物理和心灵的双重打击,攻击方式完全不同,也难怪仅仅相隔一步之差,恨境天人就可以碾压九品高手了。 两个昆仑弟子的应对方式虽然正确,但是这个办法本身也只能让自己在敌人的武道意境当中苟延残喘,能撑多久全看对方的重视程度。陈琼虽然未成天人,但是对这两位同级高手的重视程度肯定是没话说的,转眼间剑境当中的月光已经与遍地青霜勾连在一起,然后月华瞬间盛放,天空中一轮明月乍现,清冷的月光当头泄下,重重杀机从四面八方漫卷而来。 两个昆仑弟子同时意识到不妙,可惜身在剑境当中,也就相当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就算想要反抗也无从应对,正惊慌的时候,突然天空中一声巨响,一个声音叫道:“使不得!” 话音刚起,一轮红日突然在月境当中升起,与空中的明月一撞,日月俱焚,化为灰灰,两个昆仑弟子这才发现自己重又现身在黄梁镇前,刚才那个文弱少年手执一柄出窍长剑,正站在他们面前不远的地方,还没等两个人细看,只见一枚圆圆的木质棋子从少年剑下滚过来,在两人面前的地上划了个圈,然后碎成一滩木屑。 第一百五十章 敬一子 陈琼青索剑出鞘,其实就已经打算将这两个人毙于剑下了。 他的剑境虽然已经初具效果,可以将杀机融入月光清霜之内杀人于无形,但是受陈琼本身境界的影响,要用来击杀两位九品上的高手仍然力有未逮,所以陈琼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剑气。 无论是剑境还是剑气,其实都是武道天人才能够掌握的能力,陈琼虽然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未成天人就能掌握这两种能力,但是并不妨碍他毫无心理压力地拿来欺负人。 事实上,相对于普通功法而言,这两种能力其实已经是质的提升,即使是同为九品上的高手,在面对陈琼的这两个外挂的时候都没什么还手之力。 从这个道理来说,如果叶知秋是断境之下第一人的话,那么陈琼也完全可以自称是天人之下第一人,武道之下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毫无压力。 也正是依靠这种类似外挂的能力,陈琼才能吓跑倪真,秒杀图百诺。 然而这里所谓的没有压力,指的是面对普通武者,并不包括武道天人,当陈琼遇到真正的武道天人的时候,他这两个外挂就没什么用处,基本就相当于,“我会的人家也会,人家会的还比我更好。” 所以当他在剑境当中展开剑气,准备发出致命杀招的时候,一枚由武道天人发出来的棋子就打破了陈琼的剑境,从陈琼剑下救走了两个昆仑弟子。 陈琼当时隐身于静夜思剑境当中,即使是真正的武道天人,也很难判断出他的位置,所以那枚棋子攻击的是剑境当中最强的地方。 任何一位天人的武道意境其实都需要一个中心,也就是这个意境最初被构造出来的地方,在伊芙就是那刻着字的倚天绝壁,在顾采则是转轮大殿上的巍峨横匾,这个重心不是被构建出来就不能修改,但是它的每一次改动都会影响到整个武道意境的细节。 任何一位武道天人的意境都不是瞬间形成的,需要有一个构建的过程,初入武道的天人需要在这个过程当中逐渐完善整个意境的细节,同时也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意境。因为对于一个正常的武道天人来说,他在构建武道意境之前,其实对自己想要构造的武道意境只有一个大概的认知,根本不知道最后成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这也是绝大多数武道天人的意境都是自然景象的原因,毕竟自己想一个和照猫画虎描一个完全是两种难度。 武林中公认的一个理论就是,名门弟子的武道意境成境更快,发展潜力也更大,这个主要就是因为名门弟子在构建武道意境之前可以得到本门前辈的指点,然后有意避开成境过程当中的一些常见的错误。而对于散修来说,很可能他用了一生时间来完善的武道意境在某一天发现有个巨大的漏洞,偏偏这个漏洞镶嵌于整个意境的基础当中,想改都改不了。 陈琼的静夜思剑意虽然是学来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后的剑意应该是什么样,但是他在想象剑境的时候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整个意境都想出来,仍然需要一点点的完善,而在这个意境当中,最先出现的,就是天边的那一轮明月。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那一轮明月。 静夜思剑意当中,月光常在,而明月不常有,这其实是武道天人构建意境时的一个常用技巧,可以借此将意境的重心隐藏起来,避免被敌人看破。 然而无论隐藏与否,这个重心都是实际存在的,于是就被那个出手救援昆仑弟子的人找到了,一出手攻击的就是整个意境的最强处。 一般来说,武道意境是武道天人的道心映射,最强处对应的就是道心本身,陈琼虽然没有道心,就算被打散了明月,其实受到的伤害也很有限,最多以后重构剑境就是。但是这里必须也是他一身修为所系,当然不愿意平白拿来和真正的武道天人硬碰,所以只能用已经蓄势待发的剑气来迎敌,仓促之中,虽然接下了这一击,但是静夜思剑意也没办法维持,就此消散。 看着被自己的剑气震成木屑的棋子,陈琼知道自己是没机会清扫对面的两个九品了,于是倒转长剑,剑尖向下提在手里,双手抱拳向着黄梁镇入口旁边的一片草地说道:“前辈何不显身。” 他的话音刚落,面对的草地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人鹤氅鹅冠,形容古拙,另一个体型略胖,锦袍秀带,光头没戴帽子,看起来一幅富家翁的样子。两个人的年纪看起来都已经不小了,这时对坐在草地上,中间放了一张棋盘,棋盘上棋子寥寥,显然已经厮杀到了尾声。 “师父?”两个昆仑弟子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这时才清醒过来,一方面惊异于对面武道天人的年轻,另一方面也根本没有想到,一直以为在镇中等待的师父师伯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而且看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想来自己二人无聊等待时的对话也都被两个人听去了。 陈琼剑境消散的时候,顾采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向草地上的两个老人看了一眼,拱手道:“原来是林前辈,不知旁边这位是昆仑派哪位天人?” 那个看起来一脸人畜无害面团团的富家翁就是盘踞林家庄多年的恨境天人林增泰,顾采不认识旁边那个老者,但是看他的穿着打扮,再加上刚才掷出棋子的手法,顾采猜测应该是昆仑派的武道天人,毕竟林增泰本来就是昆仑门下,他要请人帮助,找自己的同门师兄弟是最合适的,而且昆仑派地处西域,不在朝廷的势力范围内,也不怎么在乎朝廷的报复。 “想不到我三十年未履关中,武林中已经新人辈出了。”鹤氅鹅冠的老人先是对林增泰说了一句,这才转头看向顾采,说道:“你是地府弟子,小小年纪已成天人,可喜可贺。不知出自哪位阎君座下。老朽敬一子,你可曾说过?” 顾采大吃一惊,他还真听说过这个“敬一子”,据说此人年青时痴迷棋道,曾经在华山上与仙人对弈,在棋局中悟通武道,然后飘然出关,再无音信,没想到他居然是昆仑弟子,而且还被林增泰请了来,现在看他的样子,至少也应该是恨境高阶了。 他向着敬一子微微躬身说道:“原来是敬一子前辈,家师乃十殿转轮王,姓余讳甄定。”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强强联手 敬一子听了顾采的话,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余道兄的弟子,三十年前我往关中访道,有幸见过余道兄一面,那时我二人都未成天人,想不到一别经年,余道兄的弟子都已经成就天人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站在大路上的自己两个弟子,向顾采说道:“余道兄现在可好?” 顾采听敬一子说认识自己师父,忍不住心中疑惑。敬一子既然跟林增泰在这里拦住自己这些人,当然是敌非友,而且对方的实力明显要比自己这边高得多,这见面拉交情是什么套路?难道还能劝自己反水? 不过人家问候自己的师父,顾采不能不答,连忙恭声说道:“家师五年前已晋断境。” 敬一子默然半晌,这才叹道:“余道兄虽然神武不凡。”他看了一眼顾采,笑道:“他这么快晋身断境,只怕与你也有关系吧?”他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徒弟,说道:“若是晋级慢了,岂不是让自己的弟子追上了。” 顾采猜不透敬一子是真这么想还是随口取笑,只能唯唯应了,然后听到敬一子问道:“这少年不是地府弟子吧?” 敬一子虽然数十年不下昆仑山,但是年轻时也是遍访过名山大川的,对武林中各大门派的武功路数都有了解,特别是像地府这种名门大派的心法绝学,就算说不上了如指掌,也可以一眼就认得出来,所以顾采只在他面前展露了轻功身法,就被他认出了地府门人的身份。 但是刚才陈琼连用武道意境再加剑气,敬一子竟然没看出来是什么来历,自然心中奇怪,这时转弯抹角就拐到了陈琼的身上。 顾采听到敬一子的问题后,转头看了陈琼一眼,看到陈琼沉吟不语,怕他乱说话,连忙说道:“这位晚辈友人姓陈名琼,乃是缥缈宫弟子。” 敬一子一愣,看着陈琼半天没说话,旁边的林增泰就有点坐不住了。 林增泰卷入这次谋反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家虽然世代居于蜀川,但是真正发迹还是在他修成天人之后,家族急速扩张之下难免巧取豪夺,树敌不少。只不过从前蜀王好武,对一个散修无缘都无条件供养,对他这个武道天人当然更热情。 同样有蜀王罩着,蝴蝶剑派能够横行锦阳,林增泰堂堂武道天人,明里暗里占到的好处当然只有更多,同样得罪的人也更多。 现在蜀王成擒,朝廷接管蜀川,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不要说林家底蕴不足,连安排个能进朝堂的人都没有,当然立刻失势,要不是林增泰武道天人的威势尚在,蜀境又远远说不上平安,朝廷腾不出手来对付他,只怕从前吃下的好处现在都已经吐出来了。 林增泰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武道修为再难寸进,最近已经有了天人五衰之像,恐怕撑不了几年了,自己撒手而去的时候,就是林家覆灭之时。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来联络他一起谋反,并且许以好处,自然和林增泰一拍即合。林增泰自知没有足够的实力碾压顾采,这才亲自去昆仑山请来了师弟敬一子,事实上陈琼大闹朱家镇的时候,林增泰已经不在林家庄了,朱庆跑回去一看靠山不在,自然不敢回去,只能卑词厚币许了很多好处给林家庄的亲戚,这才出了几个高手赶回朱家镇砍了几个放火的乱民头领,不过没有林增泰的命令,这些人拿钱办事,当然也不肯尽心,就连砍人都砍得乱七八糟,别说陈琼,连陈涉都没被砍到。 林增泰知道顾采是地府弟子,和顾采做对很容易得罪地府,不过自己好歹也是昆仑弟子,越是名门大派,行事越要讲究风度,门下弟子被人欺负了,师长就亲自出面找场子那是市井混混的干法,只要自己取胜的过程堂堂正正,地府也不好替顾采出头。 这就像顾采虽然伤在伊芙剑下,但是地府高手尽出寻找伊芙是因为天宫门人入蜀,可不是要替顾采找场子,地府的b格还没有那么low。 所以林增泰找敬一子来帮忙,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打不过顾采,而是希望敬一子能赢得漂亮。毕竟他只是恨境中阶,再加上年老体衰,说不定和顾采的实力差不多,如果两个人拼出真火,他又不敢真杀了顾采,得罪了顾采之后,就算蜀川易主,林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但是如果是恨w w w . txt 80. c o m境高阶的敬一子出手,很容易让顾采知难而退,虽然有伤顾采脸面,不过败在前辈天人手里也还说得过去,武林中人一生习武,谁还没惨败过几次呢? 然而让林增泰意想不到的是,高勇身边除了出身地府的顾采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缥缈宫的弟子。虽然林增泰和敬一子都能看出陈琼道心未成,然而越是这样,陈琼刚才显露的剑境也就越可怕——他还未成天人就已经有了剑境之威,成就天人之后意境会是什么样?更不要说,陈琼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个年纪就能把武功练到九品,要是在昆仑派里那就是举派重宝,明日之星,别说不会放出师门,就算真有事要离开师门,至少也得有敬一子这种级别的大佬随行保护才行,怎么可能让他自己在江湖上乱跑?别说遇到危险,就算不小心扭了脚都能让全派上下的大佬们心痛一年了。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陈琼对他自己门派的重要性甚至还要超过地府对已经成就天人的顾采的重视程度,毕竟顾采虽然成就天人比较早,可也快三十岁了,这批地府弟子水平再不行,三十五岁成就天人也不算太晚,顾采也就领先五年的时间,对于武林中人来说,五年实在算不上很长。 而且更让林增泰吃惊的是陈琼竟然出自缥缈宫。 说实在的,同为武林三胜地,缥缈宫的宫主们可从来都不以讲道理著称,他们的想法正常人永远没办法猜到,疯起来自己人都打,如果真打了缥缈宫弟子,没准明天就有缥缈宫的断境高手赶来把林家庄从地图上抹掉了。 当然和林增泰比起来,敬一子对后面这个担忧倒是不怎么大,就算缥缈宫高手如云,想推平昆仑派也不容易,谁家还没个宝贝呢。 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师兄。”敬一子用千里传音向林增泰说道:“地府传人怎么会有缥缈宫弟子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打劫 武林中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这个以武力为尊的世界里,越是名门大派,反而越重视辈份尊卑,就像是现在,敬一子的武功明显要比林增泰强,在本门的地位也比早就离开师门的林增泰高,但是他和林增泰说话的时候,态度仍然很客气,因为林增泰入门比他早,是敬一子的师兄。 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地府,地府择徒的标准虽然很严格,并不会出现为了扩招良莠不齐这种事,但是也不是每个门人最后都肯定能晋身天人的,顾采的师伯师叔们一样有止步于九品的,总不能顾采勘破武道之后就可以看不起这些师门长辈。就像敬一子说的那样,如果顾采的武道修为追上了自己的师父,难道两个人还能拉手互称兄弟? 反而是那些昙花一现的小型门派帮会,因为底蕴不够,需要因人成事,才会出现武功高强的后辈嚣张跋扈的情况。 所以虽然敬一子现在对林增泰的情报收集工作很不满意,但是仍然很尊敬地先问一句。 “为啥地府和缥缈宫的杰出弟子会凑到一块去。” 当年武帝赵巅统一中原之后,曾经与各大门派相约共治天下,参与盟约的门派每年都可以选派自己门下的杰出弟子加入羽林卫,甚至借此出仕为官。 羽林卫历来是周朝皇室耳目,执掌风闻采集,相当于朝廷最大的情报机构,赵巅用羽林卫来吸引武林各大门派,一方面是为了示人以诚,你看我都让你们来加入我的情治机关了,肯定不用担心我会密谋对付你们。另一方面也给了各大门派互通有无的渠道,甚至利用朝廷的这个机构为自己师门收集情报的机会,而且你不参加,就要看着别人享受这个权利,甚至可能利用来对付你,这个诱惑简单无人能挡。所以当时参与会盟的各大门派绝大多数都同意了,其中也包括昆仑派,唯一的例外就是缥缈宫。 当时参加会盟的武林各大门派当中,并不包括天宫一系,所以会盟时大家以地府和缥缈宫的代表为尊,结果缥缈宫不肯同意这件事,自己飘然而去,这才有了地府后来一家独大。 别看缥缈宫自称师门在昆仑山虚无峰,但是事实上从来就没有人找到过这个地方,昆仑山上也没有一座山峰叫虚无峰,所以昆仑派和缥缈宫从来就没有互通有无过。 现在顾采说陈琼出身缥缈宫,以他的身份是不会说瞎话的,所以敬一子直接就信了,然后自然而然地要想为什么缥缈宫弟子会和地府的人混在一起,从前拒绝为朝廷效力的缥缈宫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兰陵王的身边。 说实在的,以敬一子的年龄和武功,就算再淡薄名利,也得时刻为本门兴衰考虑,那种只为了有趣不惜把自己本门填进去的大佬要么是年轻的时候藏得太好,要么就是老了才变的神经病,要是早一点表现出来,只怕立刻就要被清理门户了。基本就相当于只有大神才有资格文青一样,没成大神之前就想文青只能被铺到街上,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所以敬一子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可惜的是,昆仑派近些年并没有弟子在羽林卫中走动,他竟然都没有听到过相关的消息。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事实上武林门派也不可能真正与江湖割裂,昆仑派地处西域,天生在位置上就要恶劣一些,所以才会支持林增泰离开师门回到蜀川,为的就是能够依靠他来扩展师门的消息渠道。 事实上早些年昆仑派内部就已经对林增泰专注于给自己捞好处很不满意了,所以这一次敬一子应约而来,一方面是为了帮助同门师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除了他之后,昆仑派的几位武道天人都不愿意出来。 敬一子本来也有借着这次机会看看中原武林形式的念头,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知道了一个大新闻,地府竟然疑似跟缥缈宫联手了。 这件事的意义非同小可,毕竟武林三胜地之前一直貌合神离,互相牵制,最近几十年,天宫地府更是斗得不可开交,如果缥缈宫站到了地府一边,那么整体实力瞬间就要压倒天宫,到时候甚至可以影响天下政局的走向。 相比之下,林家的荣华富贵已经不算什么了。 林增泰土皇帝当得久了,对时事的敏感程度已经有些退化,所以开始的时候竟然没有明白敬一子的意思,随口说道:“可能只是偶遇。” 说实在的,他这个猜测还真有点准,问题是实在难以服人,敬一子好歹也是昆仑大佬,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三和大神,,当然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偶遇,不然的话,为什么他这一路东行,没在路上偶遇个像陈琼这样的良才美质好收下当徒弟? 他虽然对林增泰的回答不满意,可也没有表现出来,转头向陈琼问道:“尊师是哪一位?” 缥缈宫虽然轻易不入江湖,但是基本上没有人能够蹲在家里就一口气勘破武道成就天人的,都需要游历江湖,开阔眼界,磨练精神。从这个道理上来说,闯荡江湖的不一定能成天人,但是成就天人的一定都闯荡过江湖。 既然来过江湖,那就肯定会留下痕迹,所以江湖上还是有过一些疑似缥缈宫门人的传说的,其中就包括缥缈宫的几位宫主。 陈琼看着敬一子,摇头说道:“我师父不让说。” 敬一子一愣,问道:“为什么?” 陈琼对这个鹤氅鹅冠的老者印像还不错,想了想回答道:“我师父说,武林中欠他人情的人不少,不许我们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 这句话里面其实有些水份,因为陈琼师兄弟三人,只有叶知秋是奉师命下山游历的,陈琼现在算是偷跑,当然也没师嘱,所以上面这句话其实是他师父对他二师兄说的。 在陈琼想来,师父对自己神经刀一样的武技一向不怎么放心,如果换成自己艺成下山,多半叮嘱的内容会改一下,变成“武林中欠我人情的人不少,你多打我的旗号少惹麻烦。” 当然这种长二师兄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陈琼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所以直接借用了二师兄的师嘱。 果然敬一子当时就乐了,心想你要真是缥缈宫哪位宫主的传人,只怕欠他人情的人不多,找他要旧债的不少,不打师父旗号还真是有些道理。 于是他想了想,温言说道:“这样吧,兰陵王跟我走,你俩自去汉中报信如何?” 这句话要是翻译成陈琼前世的话,那就相当于“你把钱包放下,自己去前面的派出所报案吧!”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打劫”!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雪意境 听到敬一子终于提到了自己,一直骑在马上的高勇松了一口气,心想“可算是想起我了”,要是敬一子再不提起高勇,高勇都以为对方不知道有自己这一号人物呢。 要说起来,高勇从小到大被人完全无视的场合还真不多,说起来真有点不习惯。 陈琼转头看了顾采一眼,很明显是在等待他的意见。无论陈琼是怎么想的,面对两位武道天人的时候,他的意见其实都不重要,就算加上伪缥缈宫弟子的身份也不够看,真正有资格提出意见还得看顾采,这就是武道天人存在的价值。 顾采很严肃地向敬一子拱手说道:“晚辈食羽林卫俸禄,前辈之命万不敢从。” 敬一子看着他,摇头说道:“实力不济,犹效奋臂螳螂,徒增笑尔。”他看向陈琼,问道:“你又如何?” “大丈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陈琼毫不犹豫地说道:“晚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 “说得好。”高勇在身后抚掌笑道:“不枉我二人相识一场。” 陈琼瞪了他一眼,心想咱俩又不打算殉情,你别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然后他听到敬一子说道:“你们想过没有,蜀中反局已成,此时我若放兰陵王回汉中,汉中必然兵祸连结,此蜀民之不幸,皆拜你二人所赠。” 顾采一愣,还在想究竟是哪里不对的时候,就听到陈琼应声说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擒下兰陵王之后,朝廷就不会再派兵来?到时候连年征战,蜀中皆成废墟,十室九空,尸骸遍野,正当拜你二人所赠。” 敬一子摇头笑道:“牙尖嘴利,徒逞口舌之利。” 陈琼张嘴就来,“强词夺理,厚颜无耻之极。” 顾采为人宽厚,虽然觉得陈琼骂得痛快,不过好歹敬一子和自己师父有旧,实在不好意思笑话他,只好强行忍住,后面的高勇已经击节赞道:“陈椽此言妙极。” 敬一子成就天人三十年,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面骂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说道:“自讨苦吃。” 话音未落,武道意境动念而生,只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皑皑雪原上,有连绵黑山起伏蜿蜒,天地之间风雪大作,气温骤降。 陈琼早有准备,刚要展开静夜思剑境对抗,就听到身边顾采说道:“且退。” 然后他就觉得身子一顿,已经从顾采身边退到了高勇马前,正是顾采逆运缩地成寸之术,将陈琼从身边送走。 敬一子的武道意境来势极快,李琼身子刚退,苍茫雪原已至身前,顾采哼了一声,巍峨森罗宝殿凭空出现,挡住了漫天风雪,同时用千里传声向陈琼说道:“带高勇走。” 他还记得当初陈琼带着李弦逃跑时的情景,知道以李琼当时的速度,只要能跑得起来,就算是敬一子也不可能追上。可惜他并不知道,陈琼的猴子跳必须有树林才能施展,这黄梁镇口倒是有几栋老树,不过要用来放猴子实在是有点不够。 没想到顾采话刚出口,就听到敬一子笑道:“想逃,一起留下吧。” 他的风雪意境此时已经与顾采的森罗宝殿相遇,却并没有像当初顾采与伊芙交手时那样双双泯灭消融,而是陡然向两侧一展,已经绕过了森罗宝殿,向着顾采身后的陈琼和高勇席卷过去。 顾采大吃一惊,知道陈琼或者可以在风雪意境当中支撑一下,高勇没有武道意境护体,一旦被笼罩进去,那就只有凭人宰割的份,基本上相当于刚才被陈琼笼罩到剑境当中的两个昆仑弟子。 吃惊之余,顾采心思一动,森罗宝殿瞬间后延,抢在风雪意境之前将陈琼和高勇护住。耳边听到敬一子笑道:“看你能撑多久。” 顾采虽然和敬一子同为恨境,但是他才入恨境不久,对方却是老牌恨境天人,一个是恨境初阶,一个是恨境高阶,修为上的积累不同,实力自然也有差距,所以顾采本来并没有打算和敬一子硬拼,而是打算借着森罗宝殿护身,与敬一子周旋,甚至还想过短时间同时拖住敬一子和林增泰,好让陈琼带着高勇逃走。 没想到敬一子越老越奸,早就猜到顾采可能的应对,这一下攻敌必救,迫使顾采为了保护陈琼和高勇,把他们带入了自己的武道意境当中,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可能再四处游走,只能和敬一子硬拼阵地战。以两个人在武道修为上的明显差距,可以说刚一开始就胜负已分。 顾采虽然知道不妙,可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凝神硬撑,准备撑一会是一会,好歹不能六分投。 武道意境是武者本人道心的扩展,顾采既然把陈琼和高勇拉进自己的武道意境当中,当然也能感觉得到这两个人在干什么,这种感知是直接作用在意识层面的,比用眼睛来看还更直接。 高勇刚才是骑在马上的,并且已经提枪在手,可惜他的马虽是良驹,也从来都没见过武道意境,突然被森罗宝殿罩住,吓得嘶鸣一声撒腿就跑。高勇深熟马性,知道一时半刻不可能制服战马,所以很果断地翻身下马,那马冲出顾采的森罗宝殿之后,一头撞进了敬一子的风雪意境当中,就再无声息。 高勇这是第一次看到顾采的武道意境,也是第二次置身于武道天人的意境当中,比起上一次陈琼的静夜思剑境来,顾采的森罗宝殿更加壮阔,防护也更加严密。高勇在静夜思剑境当中还能够“看到”伊芙的海天意境,在顾采的森罗宝殿当中,却根本看不到殿外的风雪世界,所以虽然拧枪肃立,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 相比之下,陈琼虽无道心,毕竟已经掌握了静夜思剑境,所以剑意透出森罗宝殿,能够和顾采一样感知到风雪意境的威力,只是有顾采的意境阻隔,他和敬一子并没有办法互相攻击。 顾采发现陈琼被自己拉入意境中后,站在原地闭目沉思,开始的时候还有缕缕剑意冲天而起,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敬一子当然不会给顾采和陈琼慢慢商量对策的机会,意境当中突然间狂风大作,寒气逼人。狂风卷起漫天冰雪充斥于天地之间,风刀霜剑犹如实质,盘旋侵割在顾采的森罗宝殿之上,转眼之间,原本巍峨雄伟的大殿就已经被侵蚀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野蛮生长 顾采不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强的武道意境,事实上他虽然伤在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但是认真说起来,伊芙的武道修为并不比他高出太多,只看两个人各展意境的时候谁也奈何不了谁,就知道两个的境界实力其实差不多。 顾采修成天人,奉师命前往长安入职羽林卫之前,他的师父就曾经让他体验过断境天人的武道意境,毕竟谁也没本事说自己一辈子都遇不上比自己境界高的敌人,提前体验一下,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 要说起来,顾采师父比敬一子高出一个境界,能够带给顾采的压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问题是顾采在承受师父武道意境压迫的时候,他心里很清楚不会有危险,可以随意尝试反抗,但是现在面对敬一子的压力,一旦应对失误,就算能保住性命,只怕也要身受重伤,道心会不会受损都不好说。 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还不能逃,因为他如果逃了,连天人都不是的陈琼和高勇两个人更不可能抵抗敬一子的武道意境。 顾采的森罗宝殿只是初成,恨境武道的特点萧规曹随,武道意境成形之后逐渐丰富细节,等到可以做到毫厘毕显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是恨境大成了。像敬一子现在的风雨意境,里面狂风暴雪,包括寒意侵袭,都可以看成是意境的细节承现,也只有细节细化到再无可细的时候,恨境天人才算是真正掌握了自己的武道意境,做到动静随心,生杀予夺。 这也是武林中通常认为武道意境必须是本人道心原创的原因——武道意境可没有大纲可扒,抄来的东西都不知道人家本来打算弄成什么样,又怎么下手完善细节? 和敬一子的风雪意境比起来,顾采的森罗宝殿明显要粗糙得多,甚至仅仅只是完成了主体结构,细节不够完善的后果就是当敬一子的武道意境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的时候,他的防御做不到面面俱到,很快大殿之上就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然后漫天风雪从这些细小的缝隙里钻进来,相互勾连,造成更大的破坏。 顾采只撑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知道完蛋,现在森罗宝殿当中已经有风雪交加,甚至可以感觉到刺骨的寒冷,眼看着就要被敬一子攻破意境。 顾采心中一横,右手一翻,已经从衣袖里翻出一块黑悠悠的镔铁令牌,这令牌长约一尺,前宽后窄,头部修成钝角,尾部有个握柄,牌上一面阴刻着一排小字,另一面则只有一个阳刻的圆圈,圆圈中间有个篆体的“令”字,正是地府只能由十殿阎君执有的十二面鬼王令之一。 顾采离开师门的时候,他的师父转轮王亲手将这面令牌交到他的手中,让他平日里以本门真气温养,到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出相当于本身数倍威力的一击,算是可重复使用的一次性武器。 本来顾采就是打算用这面鬼王令来缠住敬一子和林增泰,好让陈琼带着高勇趁机逃脱,没想到现在林增泰尚未出手,他却已经要被迫动用底牌了。 “带高勇走。”顾采向陈琼传声喝道,同时手握鬼王令,打算奋力一击,为陈琼和高勇打开通道,至于两个人逃出敬一子的武道意境之后,怎么对付林增泰,此时已经不是他能考虑到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陈琼高声喝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顾采正在聚集真气准备出击,被陈琼的话打了个岔,差一点真气失控走火入魔,心里又气又急,心想你又能助我什么力?在森罗殿里放小月亮吗? 然而这个时候,森罗宝殿外的风雪意境突然发生了改变,漫天风雪仍在,但是被风雪笼罩的苍茫大地上却发生了一些模糊的改变,原本银装素裹的世界似乎变得更大了,虽然有风雪阻隔,看不清雪原边界,但是顾采却可能透过武道感应发现敬一子的武道世界正在变大。天际线上的巍峨群山更是随着大地的扩展飞快地向着四面八方蜿蜒伸长,看起来就如活化的巨龙一般。 这时大吃一惊的不只有顾采,还有敬一子。 武道天人的意境自成一体,因人而异,但是基本上还是要遵守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一般来说,影响范围越大的武道意境威力也就越大,对施展武道意境的天人实力要求也越高。所以初入武道的恨境天人构建武道意境的时候,要么像伊芙一样先从倚天绝壁开始慢慢扩展,要么就像陈琼和顾采一样,先控制范围构建一个小的模型,等以后实力够了再放大。 敬一子沉积恨境三十年,在武道意境上的积累何等深厚,凭借实力也只将风雪意境的范围维持到了现在的程度,然后致力于完善各种感官细节,毕竟武道意境的两个作用,一个是对敌时有主场之利,另一个则是锤炼道心,为晋级断境作准备,对这两个作用来说,并不需要特别大范围的意境支撑。毕竟就算武道意境修到极至,也不可能有人拿来容纳千军万马。而对于锤炼道心来说,显然细节比规模更重要。 结果现在敬一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武道意境好像正在脱离控制,居然主动开始扩展,而且速度相当快。本来充斥天地之间的风雪在这飞速扩展的世界里被迅速稀释,虽然狂风仍在,暴雪依旧,但是却给人一种正在远去的感觉。 饶是敬一子沉侵恨境三十年,也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武道意境竟然会主动生长,这简直匪夷所思之极。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下真正蕴含的危险可不仅仅是无法维持武道意境内的杀伤力,对于敬一子来说,更大的危险其实来自于武道意境本身。 因为武道意境的细节是需要施展者自己来填充的,现在敬一子的风雪意境虽然正在扩展,但是并不会主动填充细节,风雪被空间稀释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细节跟不上的话,很快他的武道意境就会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到时候别说伤人,他自己的道心都要受到重创。 敬一子又惊又怒,顾不得再攻击顾采,全力收缩道心,准备控制武道意境的范围,没想到道心刚动,风雪意境突然就塌了,耳中听到陈琼厉声喝道:“顾采还不出手?” 顾采一声长啸,鬼王令脱手而出,风雪意境天际线上那蜿蜒盘旋的群山应声迸裂,化为漫天虚影,然后迅速聚集成团,无论是苍茫大地、巍巍群山还是漫天风雪全都不见,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虚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运指凌空 敬一子身为老牌恨境天人,当然很清楚武道意境失控的后果是什么,也正因为清楚其中的严重后果,所以发现不妙之后,他立刻就果断放弃对顾采的攻击,全力施为收缩道心,打算把放飞自我的武道意境拉回来。 然后出乎意料之外地,他成功了! 武道意境既然是道心所化,那当然可以用道心来控制,甚至可以说只能由道心来控制,失控已经是可以出动走进科学的意外事件了,然而失控之后还能继续服从道心的控制,这个恐怕也只能由走进科学来解释了。 敬一子发现自己的武道意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扩张之后,下意识地觉得要制止意境独走,必须先抵消扩张的速度,所以催动道心收缩武道意境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收缩速度会不会太快,毕竟收缩速度还要抵消扩张的速度,这种浅显的道理不用学过物理也能明白。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明明看起来正在极快扩张的武道意境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扩张过,被他一下就收了回来,甚至因为收缩的速度太快,一瞬间整个风雪意境都出现了坍塌的迹象。 顾才身为地府最杰出的弟子之一,他师父内定的下一代转轮王,鬼王令执有者,根本不需要陈琼的提醒,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机会。 几乎在陈琼大喝出声的同时,顾采右臂一震,鬼王令已经脱手飞出,向着远处天际线上蜿蜒的群山飞去。 转眼之间,鬼王令化作的黑光就一头撞在群山之上,演化成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一般来说,武道天人的意境最强处都是他最初构建武道意境的地方,虽然每个人都会尽力掩饰这个地方,但是从武道意境的结构和布局上仍然可以推断得出来,顾采鬼王令出手,对准的地方就是他判断出的敬一子的意境最强处。 敬一子道心刚收就意识到上当,虽然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上当的,但是上当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不妙,所以他来不及细想,立刻就停止运作道心,打算先稳定局势,然后顾采的鬼王令就到了。 鬼王令的倾力一击可以发出恨境高阶的力量,基本上和敬一子的实力差不多,不过鬼王令本身是死物,它发出的力量在牺牲了灵活性的同时,也增加了威力,又正好趁着敬一子道心转换的瞬间发起攻击,一下就打在了敬一子的要害上。 巍巍群山陡然间破碎成漫天虚影,苍茫雪原寸寸龟裂,两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撞击到一起,产生的冲击波让本来充斥于雪原之上的狂风化为乱流,飞舞跳跃的暴雪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是按惯例跳票了一样。 敬一子闷哼一下,再也维持不住风雪意境,重新在黄梁镇外的草地上显出身形,一身鹤氅无风自动,猎猎飞扬,看起来威势十足,然而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敬一子脸色暗黄,手背上筋脉坟起,显然这一下已经伤到了根本。 顾采发出倾力一击之后也不好受,他本来武道修为就比不上敬一子,刚才全靠鬼王令的特殊材质临时提升了威力,所以出手时不敢留力,自然也维持不住森罗宝殿的意境,一击出手之时,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的森罗宝殿也轰然崩塌,这时同样也脸色煞白,身躯微颤,周身真气一时间难以为续。 林增泰本来已经看到敬一子稳操胜券,没想到突然之间峰回路转,敬一子风雪意境被人打破,就连道心都受了损伤,顿时心中大惊。他身在风雪意境之外,并没有察觉到敬一子武道意境被破之前发生了什么,倒是看到了最后顾采鬼王令出手里的情景,以为是顾采凭借某种宝物破了敬一子的武道意境,只是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敬一子是专程下山来帮他的,现在对敌受伤,林增泰当然不能袖手,大喝一声,已经纵身扑了上去,身形刚动,武道意境已经展开,却是一座锦绣庄园,良田垒垒,阡陌纵横。 顾采刚刚脱力,眼看着林增泰扑上前来,自己的道心却放不出意境,顿时心中大急。他虽然同样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用笨招想也知道是陈琼做了手脚,这个时候也只能指望他再出奇招,至少给自己争取几息的时间恢复真气运行。 没想到陈琼看着林增泰迎面扑来,突然抬指凌空一划,口中大喝道:“挡一下。” 顾采以为是在叫自己,顿时心中叫苦,心想我要是能挡还用你来说?这时却听到高勇高声应道:“好!” 声出枪至,已经一枪向着林增泰刺了过去。 当初在锦阳城县衙当中,高勇面对伊芙的海天意境,曾经感叹双龙锁蛟枪不在,否则的话可以一战,现在他锁蛟枪在手,早就已经跃跃欲试,听到陈琼的声音,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于是应声而出,拧枪便刺。 高勇这一次双龙锁蛟枪出手,已经不是当初在汉中蜀王别院里练枪时的样子,此时大敌当前,生死相搏,他已经调动起满腔精神,一枪刺出,漫天枪影重重,枪影内有无穷战意,杀气腾腾。 转眼之间,高勇的枪影就触到了林增泰的田园意境边缘,只听轰的一声,重重枪影尽没,高勇长枪一顿,口鼻当中已经渗出血来。 然而林增泰的田园意境被他的枪影挡了一下,竟然也出现了一丝停顿。 林增泰大出意外,怒道:“小贼受死。”道心催动,田园意境重新席卷而上。 高勇只一击便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但是看着林增泰意境袭来,竟然半步不退,身上战意更浓,双臂一震,拧枪再刺,手中长枪刚动,突然发现面前的景像陡然后退,自己竟然从陈琼身边一掠而过,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顾采又一次逆运缩地成寸之术,把自己从陈琼的身前拉走了。 别说现在高勇已经受了内伤,就算他全盛时期,也不可能从顾采的施术当中挣脱出来,这时眼看无法再替陈琼阻敌,心中大惊之余,奋力将手中长枪向着林增泰掷了出去,口中大叫道:“陈琼小心。” 陈琼面沉似水,对高勇的声音宛若不觉,他的右手空握成拳,食指伸出,凌空当书,一笔按下之时,林增泰的田园意境已经席卷而至,将他笼罩在当中。 指落,书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猪队友 陈琼这次没有笔,这时候也没办法让人给送笔来,这世界连次日达都没有。所以他用的是手指。 事实上他这一套书法注重的是武道真气的运用,和有没有笔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陈琼运指凌空,其实比握一支毛笔更舒服。 他凌空写的是一个“不”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中的“不”字。 陈琼自从在朱家镇第一次发现师父传授给他的十字书法另有妙用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运用的法门,后来在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偶尔施展,竟然逼得伊芙毁诺出手,那个时候陈琼就知道师父教给他的这套书法很好很强大了。 当然就像很多人都知道野球拳是单体攻击最厉害的拳法,但是没练到十级的时候连菜鸟都打不死一样,陈琼就算知道这套书法很厉害,但是仍然不知道应该怎么用。毕竟他在师门的时候也没少写字,那时候可没发现有什么玄机妙用,最多也就是写完之后觉得身心舒泰,然后被二师兄取笑写字像虫爬而恼羞成怒。 这一次他被顾采保护在森罗宝殿当中,能够在短时间内毫无压力地观察敬一子的风雪意境,突然就想起了前世某一首脍炙人口的词,那首词的上半阙描写的正是雪原景色,要说起来,可比敬一子的风雪意境高级多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陈琼对这首词印像最深的其实是一幅长画,画中景色便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国旁题字正是这首词。陈琼虽然对书画一窍不通,但是也不妨碍他对这幅画上的内容印像深刻。 于是当时他心中一动,就尝试着用本身真心沟通天地,帮敬一子添了几笔。 在和伊芙对抗的时候,伊芙就曾经发现陈琼的武道意境竟然可以融入到自己的海天意境当中,只不过当时陈琼在伊芙意境的压力下并没有来得及全力施为。现在有顾采顶在前面,陈琼可以心无旁鹫地暗中施术,居然真就成功地给所有人都造成了错觉,就连敬一子本人都被他骗住了,受惊之余收缩意境,结果被顾采抓住机会一举击破,不但意境破碎,连道心都受了重伤。 要说起来,陈琼如果站到顾采这边和他一起联手对抗敬一子,恐怕拼尽全力也于事无补,但是他站到敬一子那边只是简单地帮他拓展了一下武道意境,就害得敬一子意境破碎,差点道心尽毁,可见猪队友的破坏力到底能有多大。 现在顾采真气不续,对面却还有一个恨境天人林增泰,陈琼自知静夜思意境用来欺负九品高手还行,拿来对付真正的武道天人根本没什么用处,这才想到再试一下这十字书法。不过这一次他写的不是“天”字,而是“不”字。 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陈琼觉得自己现在可以说“不”,如果一定能赢的话,他一点都不在乎说“是”,加完税再夸你两句这种口惠的事在陈琼的前世是很正常的套路,连上当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陈琼选择写这个“不”字,实在是因为十个字里面,他最擅长写的就是“天”和“不”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的笔划最少,写起来也最快。 如果再考虑到运笔的动作,那么很显然“不”比“天”写得更快,所以陈琼就挑了个快的。 也幸亏他挑了这个可以写得最快的,高勇虽然挡了林增泰一下,但是两个人的武道修为差得实在太远,他基本只为陈琼争取到了一瞬的时间,然后就已经身受重伤。 高勇被顾采从陈琼身前拉走,林增泰的田园意境瞬息即至,转眼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将陈琼笼罩在其中。林增泰虽然恼怒,但是对陈琼缥缈宫弟子的身份仍然很是忌惮,所以并没有想杀死陈琼,只是想将他擒下,所以武道意境刚刚将陈琼罩住,就已经对着陈琼出手了。 田园意境当中纵横的阡陌突然活动起来,在空中化为道道绳索,向着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的陈琼纠缠过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琼指下字形已成,一笔按落,天地失色。 顾采的真气恢复得比自己预想的要慢得多,高勇出枪受伤,林增泰田园意境漫卷而至的时候,他仍然无法调动自己的森罗宝殿,这时他才察觉到刚才与敬一子那一战有多凶险,他虽然倾力一击打破了敬一子的风雪意境,但是自己不知不觉之间也受到敬一子道心反噬,受了暗伤。 说实在的,如果在正常的搏斗当中,顾采用这点暗伤破了对方的武道意境,这笔买卖就算是赚到盆满钵满了,对于体内真气运行可以自行沟通天地的恨境天人来说,这点暗伤就算不管也就是几天之后自动修复的事,敬一子的武道破碎,道心受损,以他的年纪还能不能修得回来都不好说。 问题是现在顾采面前还有个林增泰,就算是他状态完好,和林增泰也就是半斤八两,说不定还要差上一点,现在道心有伤,森罗宝殿意境被敬一子侵蚀得千疮百孔,拿来对抗林增泰仍然是必败的局面,更惨的是顾采连压箱底的鬼王令都已经用出去了,现在对付林增泰唯一的办法就是跑路了,只要敬一子不追,他倒是有把握带着高勇逃掉。 所以看到林增泰武道意境将至,顾采毫不犹豫地再次逆运缩地成寸之术,把高勇从陈琼身前拉回来,打算转身就跑。至于陈琼,他实在是顾不上了,只能逃掉之后再想办法救援。在顾采看来,林增泰和敬一子也不敢杀死缥缈宫弟子,特别是这么杰出的一位年轻弟子,那简直就是断了缥缈宫的未来,人家师门不跟昆仑派拼命才怪。 而且顾采和陈琼认识这么久,知道这个人精灵古怪,身上奇功异术层出不穷,未成道心居然能有武道意境和剑气,刚才更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破了敬一子的风雪意境,既然现在站在那里不动,应该也是有了什么对敌的办法。如果不是有了办法,按照陈琼的性格,林增泰出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高勇逃了,也不可能先把高勇放出去挡一阵。 果然林增泰的田园意境刚刚将陈琼笼罩进去,顾采就觉得自己的道心突然一阵悸动,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然后林增泰大吼一声,翻身疾退,已经笼罩住陈琼的田园意境瞬间破碎,露出身形摇摇欲坠的青衣少年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林增泰的田园意境漫卷而至之后,陈琼立刻就发觉自己置身于田亩当中,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作物,天上艳阳高照,田间有流水潺潺,蜂鸣蛙叫,此起彼伏。 此时的陈琼以指做笔,正在调动周身真气凝神书写,写字的动作只是调动真气的媒介,真正的威力来自于他调动真气的方式。 “不”字一笔四划,陈琼以意行气,写出前三划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异样,甚至都没有当初在伊芙海天意境里一笔当空时天地悸动的感觉,顿时心觉不妙。 他之前用过这十字书两次,第一次在伊芙的海天意境当中施展,起笔就在海天意境当中掀起滔天巨浪,“天”字未成,已经逼得伊芙要出手阻止。 第二次是假扮高勇在书房里面对九品上的刺客,陈琼当时以逸待劳、蓄势而发,虽然看起来只有一笔,其实发出的是积累许久的整套意境,一击之下,三个刺客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现在这次是他第三次对敌应用,然而感觉也与前两次都有不同。虽然也能感觉到真气流动,但是却并没有特别强大的迹象。 陈琼心中一动,猜到可能是自己蓄势的时间不够,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对面林增泰意境已至,行不行都只能硬着头皮写成这个“不”字,于是一指按落,指落书成之时,正是林增泰武道意境发动之际。 “不”者,从“一”,出于“帝”,所谓大道至简,由一生万,诸般变化当中,就有这个“不”字。 当林增泰的武道意境袭来,陈琼置身田陌之中一指按落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身边的真气运行变得剧烈明显起来,环绕周身的道道真气变得肉眼可见,随着最后一笔落下,虚空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有如实质的“不”字,字成之时,田园意境中当空艳阳退避失色,田间植株尽倒,就像是在参拜帝王一样。 然后这个“不”字虚影瞬间放大,充斥于田园意境当中,陈琼只觉得体内真气如同溃堤决口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与田园意境当中充斥的武道真气结合,一息之间,已经将林增泰的田园意境搅动得残破不堪,田园沃野皆成荒漠,上有彤云遮日,下则土地干裂,尽成沙砾。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随着“不”字虚影扩散至天地之间,已呈末世之像的林增泰田园意境如同被撑破的肥皂泡一样陡然崩溃,显出真实世界来。从崩碎的意境当中跌落出来的林增泰惊怒后退,身在空中,一张老脸上的皱纹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刻繁多,顷刻间布满整个面孔脖颈,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背上也鸡皮丛生,黄斑蔓延。 林增泰和陈琼刚一交手,就被陈琼毁去了武道意境,道心破碎,一直被道心压制的天人五衰顷刻即至,竟然已经无法阻止。 敬一子的道心虽然受创,好歹未伤根本,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一战之力。正在回想刚才落败的过程,毕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败的,后面的架也就没法打了。结果还没等他想明白过来,林增泰居然也败了,而且败得比他还惨,武道意境破碎不说,看起来连道心都毁了。 敬一子大吃一惊,他早就看出陈琼道心未成,特别是被他以一枚棋子破去静夜思剑境之后,更是以为陈琼未成道心能有剑意是因为缥缈宫有什么秘法,毕竟缥缈宫身为武林三胜地当中最神秘的一宫,有一些不传于世的东西很符合常理。 所以他明明知道自己翻车的时候陈琼就在顾采的剑意当中,仍然没有想到其实是陈琼在发挥作用,只以为是顾采用了什么地府秘传功法,毕竟发出顾采最后一击时很明显动用了特殊的物品。 直到此时看到陈琼硬刚林增泰,竟然一击就打得林增泰意境崩碎道心破灭,连天人五衰都压不住了。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未成道心的缥缈宫弟子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如果说刚才敬一子还想着让顾采和陈琼二人知难而退,互相保留一点以后见面余地的话,现在敬一子自己道心受创,又看到师兄道心被毁,惊怒交加之余,就再也顾不得手下留情了。 他大喝一声,伸手抄起草地上的棋盘,手腕一抖,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向着陈琼激射而出,他自己身形展动,一步跨出,已经出现在林增泰面前,伸手握住迎面飞来的双龙锁蛟枪。 林增泰的武道意境笼罩住陈琼的时候,正好是高勇掷出双龙锁蛟枪的时候,他本意是要用长枪来挡一下林增泰,没想到林增泰和陈琼刚一交锋就被打破意境,道心破损之后,一直被林增泰压抑的天人五衰立刻爆发出来,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扑面追来的长枪,要是敬一子没有及时出手,只怕林增泰会成为武林有史以来仅有的几个正面对敌被九品高手当场斩杀的武道天人之一。 敬一子左手握住长枪,右手一掌拍在林增泰的脑门上,大喝道:“师兄醒来。” 林增泰吃了他这一掌,本来已经逐渐迷失的心智突然一清,一口污血喷了出来,睁眼看向敬一子,脱口叫道:“师弟?” 敬一子松了一口气,林增泰虽然道心破碎,显现衰老之像,但是本身修为仍在,只要保持神智,至少还可以安然返回林家庄准备后事,一代天人若是横死异乡,那也太憋屈了。 想到这里,他向林增泰叫道:“师兄稍待,等我斩了这三个小贼再说。” 说罢手中长枪一震,向着陈琼喝道:“受死吧。” 话音未落,已经人枪合一,向着陈琼直刺过去,打算先杀陈琼,再杀顾采,自己道心受损,很可能今生进阶无望,师兄更是生机断绝,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得罪地府和缥缈宫了,怎么也要先杀了这两个年轻人泄愤才行。 陈琼刚才一指按落,全身真气突然狂泄而出,搅动了田园意境当中充斥的林增泰的真气,生生撑破了林增泰的田园意境,感觉要不是林增泰败得太快,说不定陈琼先要被抽干真气,力竭而亡。 就算是现在,他其实也很不好受,虽然一举击退了林增泰,甚至没有敬一子及时出手,林增泰现在已经迷乱成魔,说不定已经散功而亡了。但是陈琼自己周身真气也消耗得七七八八,连动一下都费劲了。 未成天人之前,武者体内的真气只能自行温养,像陈琼早早打通了大小周天,能做到真气自成循环,生生不息,不需要时时冥想就已经算是少有的天才人物了。只有成就天人,道心沟通自然之后,才能源源不断地从天地之间吸取真气,补充本身的损耗。 所以现在陈琼看着敬一子拧枪杀来,急得在心中大叫,但是真气匮乏,从前练就的诸般逃命本领一样都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敬一子手中长枪分心刺到,不禁大叫了一声,学着戏文里的人物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流星经天 要说起来,敬一子其实从来都没练过枪法。昆仑派属于武林当中最早出现的那一批门派,而且又远离中原地区,基本不受中原流行文化的冲击,所以门内崇尚传统,不但注重衣冠,而且以剑为尊,常常感叹中原武林门派不遵古训,世风日下。像刀枪这种兵器,在昆仑派一向都是被列为粗鄙之物的,敬一子这种精英人物肯定不屑于学习。 不过天人勘破武道之后,可以融会贯通,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敬一子虽然不会用枪,但是拿着比划一下还是可以的,至少拿枪捅这种事基本上生来就会,并不需要别人来教,唯一的不便之处也就是高勇这杆枪实在太长,不合敬一子飘逸古拙的风格。 敬一子出枪之时,顾采已经把高勇拉到了身边,看到陈琼一波差点送林增泰回泉水,顾采惊喜之余还没来得及给他点赞,就看到敬一子已经恢复过来,并且再次出手,先救林增泰,后攻陈琼。 顾采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展开武道意境,不过他拿不准敬一子现在还剩下多少实力,毕竟看他行动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所以顾采担心自己的森罗宝殿挡不住敬一子的攻击,于是心念一动,又一次施展缩地成寸之术,打算把陈琼拉回来。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从前一直百发百中的土遁之术这一次竟然失效了,他的真气刚到陈琼身边,突然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此同时,顾采看到一片幽暗出现在陈琼的身边,迅速将陈琼瘦弱的身影遮挡了起来,幽暗当中,有点点月光闪烁其间。 顾采一愣,认出这正是陈琼惯用的静夜思剑境,想不到他刚刚破了林增泰的武道意境,既然还有余力展开剑境。一瞬间,顾采甚至怀疑陈琼道心未成是刻意扮出来猪吃老虎的,以他今天连破两位天人武道意境的表现来看,说他是断境天人只怕也有人信,只是既然陈琼还有余力,为什么刚才应对敬一子随手扔过来的棋子时避得那么惊险? 当然事实并不像顾采想像的那样,就算陈琼死到临头爆小宇宙,他也得先讲基本法,以他剩下的一点真气,别说施展静夜思剑境,就算让他再来个千里闲庭逃路都做不到。 但是顾采也不可能看错,静夜思剑境此时的的确确也已经展开了,而且实实在在地将陈琼保护在了其中。 正盯着敬一子飞来一枪想办法的陈琼突然发现天又黑了,自己正站在一眼青石砌成的水井旁边,井边散落着几件儿童的玩具,身后三间茅屋内有炊烟从烟囱升起,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自天穹倾洒而下,映照在井中水面上,碎成波光粼粼,落在井边石板上,则化成遍地青霜,夜境当中,有微风轻拂,虫鸣于野。 陈琼一愣,然后立刻大喜过望,转头向身边望去,脱口叫道:“二师兄。” 随着他的声音出口,腰悬长剑的叶知秋一袭白衣如水,已经出现在陈琼的身边,俊俏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情,仰头冷冷说道:“一会再说。” 陈琼顺着他的目光向天上望去,只见静谧的夜空当中,正有流星经天,疾略而过。他心中一动,脱口叫道:“敬一子?” 叶知秋冷哼了一声,身体瞬乎不见,下一秒夜空中圆月光芒大盛,与流星一撞,然后迅速黯淡下去,仍然回到原位,经天的流星则已经消失不见。 叶知秋重新在原地显出身形,雪白的衣衫无风自动,结成一束的长发也已经披散开来,垂在肩后。 陈琼一眼就看到,叶知秋本来空着的右手里已经多了一杆枪,正是高勇的双龙锁蛟枪。 陈琼和叶知秋两人的师父曾经评价过叶知秋的武道修为,当时他们的师父说叶知秋是“断境以下无敌手”,意思应该是说叶知秋是恨境巅峰的实力,写成不等式就是大于恨境小于断境,可以看成是个无理数,基本上只有数学上的意义。 陈琼倒不是质疑自己师父的判断,只是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扯,毕竟武道天人交手,影响胜负的因素因在太多,这玩意又不是玩牌比大小,一翻两瞪眼。就算叶知秋比对手的武道修为高,万一他当时失恋了或者感冒了影响状态呢?或者干脆就是对手磕了猫薄荷超水平发挥,也不是赢不了叶知秋。 所以看到叶知秋出现在身边之后,陈琼立刻就知道这局可以躺赢了,只是没想到可以赢得这么快,毕竟他刚才已经在顾采的森罗宝殿里领教过敬一子的厉害,如果不是敬一子先上了陈琼的当,然后又被顾采抓住机会用鬼王令倾力一击,只怕合陈琼顾采两个人的力量也只能被吊打。说敬一子的实力是恨境巅峰也不为过。 结果这位恨境巅峰只和叶知秋过了一招,居然连兵器都丢了。 虽然说敬一子平时是用剑的,用枪属于开小号,但是武道天人号称万物皆可成兵,别说临时换个兵器,就算是一草一木,都可以入手成兵,不可能轻松让人夺去。 陈琼正想开口询问,耳边突然听到有人悠悠一叹,“你这娃娃下手太狠,他修为不易,赶走便是,何必取他性命?” 陈琼顿时大吃一惊,并不是因为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叶知秋已经将敬一子杀了,这件事并不急迫,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大可以慢慢吃惊。他吃惊的是竟然有人能在叶知秋的武道意境当中用千里传音。要知道武道天人的意境展开,就相当于一方世界,自己就是这方世界的神衹。当然武道修为不同,这神衹真正能够掌握的权力也不一样,像陈琼在自己的静夜思剑境里就属于伪神那一种。但是叶知秋在自己的意境里肯定不会是这种水平,来人居然传音到叶知秋的剑境里,武道修为至少不在叶知秋之下,毕竟千里传音也是武功的一种,对方能把声音送进来,当然也能把攻击送进来。 事实上叶知秋听惊的程度比陈琼更高,因为他虽然和陈琼一样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但是他身为此时静夜思剑境的主人,竟然完全感觉不到这个人身处何方,这也就是说,那人身处自己的武道意境之外。 他真气一展,神识已经超出剑境,然后突然脸色大变,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绝境天人 叶知秋出师之后,数年间一袭白衣,一柄青冥剑闯荡江湖,未尝败绩,战斗的经验何等丰富,发现不妙之后,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陈琼发现笼罩住自己的静夜思剑境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峰耸立。江河纵横的世界。左有大河咆哮东流,无尽波涛汹涌其中,右有古木聚结成森,藤树虬结遮天蔽日。天空中一轮旭日高悬,万里睛空如镜。陈琼和叶知秋并肩而立于江河古木之间,身后有枫林如火。滚滚涛声与林叶婆娑之声交错混杂,却又和谐统一。 如果说刚才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陈琼还只是吃惊的话,现在看到身边影像突变,陈琼顿时就被吓到了。因为现在这个意境才是叶知秋的本命意境。 叶知秋并不是修成道心、成就天人之后立刻就出师行走江湖的,事实上他是在完善了本命意境之后才离开师门的,距离道心成就整整晚了一年零三个月。 然而出师之后,叶知秋纵横江湖,对敌时用得最多的却是静夜思剑境,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都以为这个就是叶知秋的本命意境,毕竟猜测一位天人能够同时使用两种意境,需要的想像力至少也得是扑街作者这个水平,武林中人靠实力说话,还真没有这么大的脑洞。 所以伊芙当初看到陈琼的静夜思剑境,立刻就认出他就是叶知秋的小师弟,这才出手帮他赶走了顾采。也是因为武道意境这种东西很难模仿,几乎不可能出现扒大纲这种事,当然更不可能中译中了。 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来,叶知秋的静夜思剑境造诣相当高,至少足以支撑他纵横江湖了。 然而现在只是因为某个神秘人的一句话,就逼得以静夜思剑境在江湖上闯下白衣银剑名头,刚刚赤手空拳一招击杀敬一子的叶知秋展露出了本命意境,当然由不得陈琼不吃惊。 叶知秋对于自己本命意境的威力相当自信,或者说这也是他道心所成,不自信也不行。 成功展开本命意境之后,叶知秋刚才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去了一点,反手将双龙锁蛟枪插在地上,右手握住青冥剑柄,朗声说道:“我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既然他想杀我,我当然就要杀他。”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对于叶知秋秒换武道意境的事情并不在意,语气当中毫无波动,只是叹惜着说道:“你就不怕冤冤相报吗?” 叶知秋哼了一声,应声说道:“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当秉直道而行,瞻前顾后焉能成事?若有人来报时,一起杀了便是。”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才又说道:“你们的师父一生济世救人,怎么会收了你们两个煞气这么重的徒弟?” 陈琼一愣,心想这人怎么知道我俩的师父是谁?但是看起来叶知秋并不觉得惊讶,他抬头问道:“不知道前辈如何称呼?” “见到你师父时,就说蜀山醉道人有礼了。”那个声音说道,然后停了一下又说道:“姓陈的小娃娃,文仇与我有缘,我带走了,你救他之事不可不谢,这个东西送给你吧。” 话音未落,叶知秋和陈琼身边不远处的枫林中突然现出一个背着酒葫芦的邋遢道人来,只是面目模糊不清。他抬手在身边树上摘下一枚枫叶,举在眼前看了一眼,然后抖手将树叶扔向陈琼,枫叶出手之后,身形又如出现时那样瞬乎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叶知秋伸手接住飞来的枫叶,转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陈琼,皱眉说道:“怎么了?” “他……”陈琼犹豫了一下,问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叶知秋的武道意境既然已经展开,所在之处既为禁地,要么叶知秋有意容纳,就像顾采用森罗宝殿来保护陈琼和高勇一样,要么就得以武力侵袭,就像敬一子的风雪意境攻入森罗宝殿当中一样,如果人人都像这个道人一样来去自如,那还要武道意境干什么? 叶知秋用两根手指掂着树叶,神色显得有些古怪,他斜眼看了看陈琼,摇头说道:“你看看外面。” 陈琼和叶知秋武功心法系出同源,叶知秋的武道意境对他又毫无抗拒,所以陈琼凝神向外望去,一眼就看穿了整个古原意境,入目之处,只见田陌纵横,哪里还有黄梁镇的影子。 陈琼当场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落入了林增泰的田园意境当中,转眼看清脚下的田野上满目荒芜,只有青黄相间的杂草丛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真的田间地头,久旱之后,逃难的农民还没有回乡,田里当然没有庄稼,只有被雨水催生出的青草间杂在从前枯黄的野草丛中。 “这是怎么回事?”陈琼想明白了自己身在何方,反而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脱口惊问道:“我们不是在黄梁镇外吗?”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叶知秋的声音凉凉地在陈琼身边响起,“这是挪移天地之能,刚才那位醉道人是蜀山绝境天人,他把我们从黄梁镇外移到这里来了。” 陈琼顿时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为什么叶知秋会突然毫不犹豫地展开本命意境,如临大敌,换成自己发现刚被人毫无察觉地挪了个地方,肯定也要使出自己最强的武功来自保,有没有用再说,起码先求个安心。 然后他才意识到叶知秋刚才话里的另一些信息,吃惊地说道:“绝境天人?” 武道四境,恨断绝无,如果说天人以下的武者多如过江之鲫,那么能够勘破武道晋身恨境天人的就相当于跃过龙门的鲤鱼,断境天人相当于大大小小的龙王,已经足够称霸一方,绝境天人则相当于四海龙王,已经是本族中的顶尖人物,整个江湖上的绝境天人只怕不会超过十个数。 至于无境……无不就是没有吗?弄出这么一个层次来,最大的可能是给绝境天人们一个奔头,省得他们发现前面无路可走,匆忙完本再开新书。 陈琼一直都怀疑自己的师父是断境天人,毕竟能教出断境以下无敌手的徒弟,师父的本事也不能太水,万万没想到,现在居然看到了一个绝境天人。即使单从数量上来说,这个世界上的绝境天人也比二十二条途径的天使少,就算不是神,那也是天使之王那个级别的。 他愣了一下,脱口叫道:“树叶呢?”他大声叫道:“那是给我的。” 陈琼虽然不认识醉道人,不过只听口气也知道人家对自己没有恶意,那么绝境天人给的东西可绝对不能不要,说不定就是随身空间一类的挂逼级金手指呢,随随便便弄个灰雾之上也说不定。 叶知秋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都不先关心一下你的朋友们吗?” 陈琼顿时跳了起来,大叫道:“对啊,高勇和顾采呢?” 第一百六十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陈琼和叶知秋是从小斗到大的交情,彼此都非常熟悉,基本上看一眼对方的神态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所以叶知秋看到陈琼盯着自己手里的树叶两眼放光,就知道这家伙是好奇醉道人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叶知秋是绝对不会雪中送炭的,所以他立刻就提醒陈琼,你那还有两个人呢。 要说起来,陈琼其实并不怎么担心顾采和高勇,毕竟林增泰本来的武道修为就和顾采差不多,被自己打破道心之后,就更不是顾采的对手了。既然现在敬一子已经命丧叶之秋之手,顾采和高勇两个人当然也就更不可能遇到危险。 不过就像叶知秋了解陈琼一样,陈琼也相当清楚自己这位二师兄的脾气秉性,基本上这家伙很少干危言耸听的事情,除非他的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 陈琼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叶知秋的情绪没理由陷入这两种极端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既然他主动提醒自己,那就肯定有需要自己关注的内容。 于是他立刻脱口问道:“他们怎么了?” 能这么容易被人家带跑偏,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要树叶了,而是知道叶知秋在这种事情上不可能耍赖,他其实就是想看自己着急,想通这件事之后,陈琼反而不着急了,有本事你就一直拿着别给我。 叶知秋盯着陈琼的脸看了一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他淡淡说道:“过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绝境天人的挪移天地神通虽然听起来非常神奇,然而人力有时而穷,绝境天人毕竟也不是神仙,不可能真干出来挪人于千里之外的事,所以醉道人虽然把三人的战场从黄梁镇外移到了田野当中。但是其实离本来的位置并不太远。叶知秋虽然做不到悄无声息的偷天换日,但是要带着陈琼赶回去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然后陈琼一眼就看到黄梁镇外一片凌乱,高永的亲兵们都已经下马,簇拥在一起,人数也少了好几个,战马则四散星零,只剩下几匹,其它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琼觉得莫名其妙,心想顾采这家伙总不会连个道心破损的林增泰都拿不下。 这里顾采也看到了重新出现的陈琼二人,他远远打了个招呼,向陈琼问道:“你没事吧?” 陈琼点了点头,打量着周围,发现高勇和顾采站在一起,两个人看起来神情很是狼狈,吃惊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林增泰魔化了。”顾采戒备地看着傲然负手站在陈琼身边的叶知秋,毕竟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这是个狠人,可惜叶知秋一向在江南活动,很少踏足蜀川,所以顾采知道得不多,没能及时把面前这个白衣青年和名动天下的白衣银剑联系起来。 说完之后他又问道:“敬一子呢?” 陈琼看了一眼叶知秋,后者抬手将左手提着的双龙锁蛟枪掷了回去,向高勇说道:“勇气可嘉,实力太弱。” 高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手接过长枪,并不说话。如果是平时,有人说九品上的自己实力太弱,基本属于搞笑,高勇都懒得理他。问题是今天来来去去的武道天人就跟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好不容易有一个跟自己一样九品的陈琼还属于妖孽级别,很简单就比较出自己的实力是真弱,所以高勇懒得理他。 陈琼完全不明白这仨人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看着不顺眼,向顾采说道:“敬一子死了。魔化是说走火入魔了吗?” “走火入魔是意外,魔化是故意的。”叶知秋淡淡说道:“我记得和师父讨论过这件事,你当然在想什么?” “啊?”陈琼一眼蒙蔽地抬头去看二师兄,“有这事?我在当时在干嘛?” 叶知秋脸上流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干脆不再理他,打量着顾采说道:“你让他逃了?” 其实叶知秋当时出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林增泰的状态不对,很有魔化的嫌疑,所以才会毫不留情地一招击杀敬一子,就是为了腾出手来对付林增泰,没想到竟然被人趁着他全力出手拼敬一子的时候,把他们三个人连武道意境一起挪移走了。叶知秋发现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这是林增泰魔化之后获得的天赋技能,这才展开本命意境先立于不败之地,后来发现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蜀山醉道人,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看到顾采和高勇还在,林增泰却不知所踪,叶知秋忍不住心中疑惑,醉道人一生嫉恶如仇,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自己都能发现林增泰有魔化的迹象,怎么他居然没有出手? 要说武林中有人会忌惮昆仑派的实力,那绝对不会包括蜀山剑派,人家师门可是出过仙人的,算是跳出红尘外,不在武林中,地位比两宫一府三胜地还要超然,区区昆仑还真不在话下。 顾采皱眉打量着叶知秋,觉得他这副打扮实在眼熟,想了一会才猛然醒悟,心想这不就是江湖上经典的装逼打扮吗? 顾采虽然心中不喜,但是看叶知秋陈琼一起出现,两个人的神态还很亲密,显然是从前就认识的,倒也不好给他脸色看,而且听陈琼的意思,敬一子竟然已经死了,总不可能是也是被陈琼杀了的。 于是他向叶知秋说道:“有位前辈已经出手困住林增泰了,我们等着就行。”然后又向叶知秋抱拳问道:“这位如何称呼?” 叶知秋心中疑惑,心想就算林增泰入魔实力大增,最多也就到恨境巅峰,而且入魔之人神智不清,对敌基本全靠本能,就算是自己砍了他也不费多大的事,醉道人更是一伸手就按死他了,怎么还要困住慢慢等? 他想了一下,这才回答顾采的问题,“叶知秋。” 顾采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你就是叶知秋?” 高勇也吃了一惊,皱眉看着叶知秋说道:“你是陈椽的师兄?” 这下顾采和叶知秋一起转头看他,连陈琼都满脸惊讶。高勇只好尴尬地解释道:“我听伊芙说的。” 顾采这才想起来高勇的确曾经问过自己陈琼是不是有个师兄,当时自己以为他说的是移花双艳,还委婉地劝过他,没想到指的居然是叶知秋,这个家伙可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女人,难道是缥缈宫弟子? 要说起来,陈琼既然出身移花宫,和缥缈宫中的同辈弟子为兄弟相称也很平常,只是这样说起来的话,缥缈宫入世的高手就太多了一点。 第一百六十一章 铁笛周侗 陈琼不是很明白这三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叶知秋平时待人接物绝没有这么生硬,也不知道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据说女人对比自己漂亮的人天生就有敌意,难道男人也有这个毛病? 高勇这时看着叶知秋,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当初伊芙面对陈琼的时候,言谈当中对陈琼的这位师兄似乎很是忌惮,那个时候高勇就很好奇,以伊芙表现出来的实力,能够让她感到忌惮的人武功究竟得有多强? 现在看起来,陈琼的这位师兄应该是真强,不是小强是大强,陈琼和顾采两个人联手才勉强击退的敬一子一转眼就让人家给杀了,连自己的双龙锁蛟枪都拿回来了。高勇虽然没有看到敬一子的尸体,不过想来陈琼也不会骗他。 当初知道陈琼可能出身飘渺宫的时候,高勇就已经产生了拉拢飘渺宫弟子的想法,这个时候看到叶知秋举手之间就解决了敬一子,显然武道修为要比顾采更胜一筹,这个想法就变得更加迫切。虽然刚才叶知秋对他说话的时候很不客气,但是高勇仍然向叶知秋拱手说道:“多谢相助。” 叶知秋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我助自己师弟退敌,不需相谢。” 陈琼在旁边忍不住瞪了叶知秋一眼,心说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对不对? 高勇好歹也是独领一军的人物,这点气度还有,倒也并不生气,还想再说的时候,叶知秋突然转头向旁边看了过去。 陈琼正在瞪叶知秋的后脑勺,希望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以眼杀人的威胁,这时看到叶知秋转头,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看过去,然后就发现从镇外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相貌普通,打扮也很普通。青布衣、黑布鞋、白布袜,衣是最普通的布,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品,只在青袍腰间挂了一个细长的粗布口袋,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中年男人空着右手,左手中提着一动不动的林增泰,现身出来后只迈出一步,就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 顾才和高勇连忙上前见礼,顾采说的是“参见中山郡王”,高勇则说的是“见过周王叔”。 陈琼正在心里猜测这个人的身份,就听到叶知秋愕然说道:“铁笛周侗?” 周侗上下打量了一下叶知秋,对他说道:“你是叶知秋?” 叶知秋答应一声,抱拳躬身说道:“见过周前辈。”神态虽然并不拘谨,可也没有刚才面对高勇时的桀骜。 周侗不知道刚才三个人的样子,向叶知秋点了点头说道:“我两年前在武夷山中见过你师傅一次,他说正在寻找几味难得一见的药材,可是找到了?” 叶知秋侧头看了一眼陈琼,心里知道那应该是师父给陈琼配制最后一次药。于是向周侗说道:“师父未曾向我提起此事,不过想来应该是找到了。” 找肯定是找到了,不然陈琼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周侗是世袭的中山君王,并不是成为天人之后才得的朝廷封赏,少年时就与高勇的父亲是平辈论交。高勇少年时还曾得到过周侗的指点,算是正经的世交晚辈,所以对周侗态度也要随便一些,这时开口说道:“王叔认识陈椽的师父?” 按照他和赵炫、顾采三人的猜测,陈琼的师父不是孤鸿子就是缥缈宫的天人,不过如果他真是孤鸿子的徒弟,和缥缈宫的同辈弟子师兄弟相称也很正常,所以高勇现在这么问,其实就是在转弯抹角地打听陈琼和叶知秋的关系。 毕竟师兄弟可以乱攀,师父可不能瞎认。 听到高勇的话后,周侗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他看了一眼站在叶知秋身边的陈琼,并没有回答高勇的问题,反而开口向陈琼问道:“你就是陈琼?” 陈琼这个时候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周侗,见他对着自己说话,脱口说道:“你就是铁笛玉箫斗瑶琴的那个周侗?” 叶知秋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不得无礼。” 周侗是老牌的断境天人,武道修为至少也是断境中阶,又和陈琼的师父是旧识,那是妥妥滴长辈,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直呼长辈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更不要说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叫了。 不过看起来周侗的脾气很好,不但人看起来很普通,脾气也很普通,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向陈琼笑道:“正是那个周侗。” 然后他又看了看叶知秋和高勇,目光突然一凝,向叶知秋说道:“你见过李前辈了?” 叶知秋知道他说的是那位醉道人,也知道醉道人辈份极高,周侗尊称前辈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在周侗的注视下从怀中取出那片枫叶,向周侗说道:“这是李前辈给陈琼的礼物。” 要说起来,这片枫叶是醉道人摘自叶知秋的武道意境当中。天人意境是武道天人道心所化,虽然修到极处可以自成世界,但是其实武道意境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到现实世界里来的,否则的话那就成创造模式了。 然而醉道人随手在叶知秋的武道意境里摘下的这片叶子不但被叶知秋带了出来,现在仍然有若实质,就像一片真正的枫叶一般。 陈琼自己还未入武道,对这件事不怎么敏感,叶知秋已经一脚迈到了断境的门槛前面,当然知道这片枫叶其实是醉道人本身真气凝结,上面带有绝境天人的气息,越是境界接近的人,感觉也就越明显。所以现在这些人当中,拿着树叶的叶知秋可以感觉得到,断境的周侗离得很远都能感觉得到,顾采和陈琼站在旁边则感觉不到。 严格来说,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无中生有,化生万物的绝世神通了,叶知秋很怀疑醉道人应该已经到了绝境巅峰,正在尝试晋升无境。 要说起来,敬一子和林增泰也是倒霉。两个恨境天人在武林当中本来已经可以横行绝大多数地方了,偏偏在黄梁镇外先是遇到了陈琼这个武道怪胎和顾采这个名门嫡系,然后又来了断境之下无敌手的叶知秋,最后更是连断境中阶的周侗和绝境巅峰的醉道人都出现了。 真要说起来的话,周侗当年一战成名的铁笛玉萧斗瑶琴,群雄血战滴血楼的时候,虽然天人数量比现在多,可也没有绝境天人出现,周侗那个时候也才只是恨境中阶而已。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沧海一声笑 看着叶知秋拿出来的如火枫叶,周侗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陈琼想了想,笑道:“你这少年运气倒好,也罢,既然李前辈都送了你礼物,我这个做前辈的也不好空手。” 说到这里,他伸手在腰间一扯,已经将腰间悬挂的布袋拿在手里,抬手扔起陈琼说道:“这个跟了我三十年,如今已经越来越少用它,便送与你吧。” 陈琼下意识地扔手接了过来,只觉得入手微沉,布袋里应该是个管状的东西。他伸手褪下布袋,果然看到布袋里装着的是一根黑悠悠的笛子。 虽然听到周侗的话之后,陈琼已经多少猜到了布袋里的东西是什么,不过这件事太出人意料,所以陈琼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时看到实物,当然再无怀疑,连忙重新收好布袋,双手横持向周侗说道:“晚辈不敢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周侗哈哈大笑道:“这等外物,未入武道之前还有些用处,等你武道精进之后,有没有它也就差不多了,除非某些特殊的场合,不然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能打得过的也用不着它。只是此物跟我日久,不舍抛弃,今日送给你,也算了我一件心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说道:“可能吹奏?” 陈琼点了点头,取出袋中铁笛,这才发现这笛子虽然漆黑如铁,分量也不轻,但是摸起来感觉并不是铁质的,起码导热能力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周侗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此乃南海紫竹林中千年紫竹,日久年深,化为黑色。你且运真气吹奏一下。” 陈琼前世的时候就学过笛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没什么娱乐,在师门的时候也曾经自己制做过几支竹笛,时常吹奏,这个时候拿起竹笛,用手帕轻轻擦拭一遍之后,横笛就唇试了试手感,便依着周侗所教方法运起真气吹奏起来。顺便在心里腹诽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木本的竹子。 这千年紫竹质地坚硬,水火不侵,制成笛子固然不易,寻常人也根本吹不出声来,但是陈琼现在已经打通大小周天,体内真气精纯,虽然现在损耗得多了点,剩下的用来对敌固然不够,但是拿来吹笛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陈琼本来就聪明机变,适应能力极强,试过音色之后,便依照自己熟悉的曲谱吹奏起来。 叶知秋是听惯了陈琼笛声的,听到笛音一起,就已经知道他吹的是什么,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其他几个人都是第一次听陈琼吹奏,只见陈琼十指弹动,在竹笛上拂按滑挑,笛声便娓娓流出,只听了前面了一段,就觉得曲声悠扬,别有意境,忍不住凝视静听。 陈琼刚才试音之后,就觉得这支笛子音域极宽,所以选了一曲自己前世非常喜欢的《沧海一声笑》,本来这首乐曲用二胡演奏出来就有说不尽的空寂悠远,现在换成竹笛,音色的感染力虽然差了一些,但是听起来却更有一层豪迈之意。 一曲吹罢,几个听众都有些出神,周侗沉吟问道:“此曲何名?” 陈琼倒是有心抄一下鸡蛋和鸡的说法装一下,想了想似乎对故去之人不敬,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老老实实地说道,“沧海一声笑。” “不错不错。”周侗笑道:“沧海一声笑,江湖任逍遥,正合我辈行走江湖之意。”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自己身负朝廷封爵,任逍遥肯定是不行,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出手,真遇到大事大非的时候,多半还要昧着良心劝别人从头再来,于是只能一声苦笑,摆手说道:“听此一曲,不枉我将这笛子送你,有缘再见吧。” 然后又向高勇说道:“这林增泰入魔之事有些古怪,我要将他带走勘详。”说完也不等高勇答应,提着林增泰转身就走,顷刻之间就已经远去了。 叶知秋看着周侗远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高勇,向陈琼说道:“你这次还要留下吗?” 陈琼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这里的事情还没结束,我不能走。” 叶知秋嗯了一声,将手里的树叶递了过去,说道:“那我先走了,周前辈说得有道理,这个林增泰入魔得太快了,只怕早准备,我要去林家庄看看,你们自去汉中吧。” 陈琼对这件事毫无兴趣,见叶知秋主动把枫叶交给自己,生怕他再变卦,一把夺过来凑到眼前细看,同时摆手说道:“快去快回,记得到汉中看我。” 叶知秋看了他一眼,神情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走了。离开之时,听到陈琼喃喃说道:“飞龙探云手?这是什么武功?” 要比跑路的本事,叶知秋比顾采可牛x多了,全力施展之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林家庄附近,结果发现林家庄外人马喧嚣,杀气腾腾。 “这是等林增泰回来就要起兵?”叶知秋心中吃惊,心想“这林增泰还真是个行动派”。他虽然向往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豪迈,不过自己还真没什么兴趣欺负老实人,于是放慢速度隐匿身形凑了过去。 到了林家庄外,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弄错了,这里喧嚣的人马不是林家庄的庄丁,而是朝廷的制式军队,看旗号竟然是神策军。 林家庄外,赵炫骑着一匹青骢马,站在一群羽林卫高手的保护之间,笑道:“他们都以为我缩在汉中不敢出来,我就偏偏跑出来抄林增泰的老家,你们说林增泰能不能想得到?” 倪真手扶钢刀握柄,骑马站在赵炫身前不远的地方,听着赵炫的话,只觉得心中忐忑。 他是真正领教过天人厉害的,否则也不可能对陈琼跪得那么快,所以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林增泰突然杀出来,现在赵炫身边看起来人不少,但是真正的九品上只有自己一个,就算果断上前也只能白给,到时候自己是跑还是不跑?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有旗牌官上前禀报道:“王爷,一柱香时间已到,庄内并无动静。” 赵炫微微一笑,他当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莽撞,其实是在周侗陪伴下来到这里,然后周侗得顾采传信,确认林增泰与另外一位恨境天人出现在黄梁镇外,周侗这才赶过去,赵炫则率兵来攻打林家庄。 他没按周侗的建议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跑到两军阵前,其实还是有些冒险的,不过赵炫最喜欢冒这种有限的风险,真要是毫无风险他反而没兴趣了,难道堂堂怀王还真的想体会一下带兵攻打富户庄子的乐趣?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放火的套路 赵炫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的林家庄,那块写着聚贤庄的黑漆牌匾挂在紧闭的大门上方,配合空无一人的庄门,看起来毫无气势。 可惜神策军到来之后,林家庄附近的村民都跑了,不然的话,一定会有人出来看热闹,毕竟林家庄关大门可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看起来林增泰真不在这里。”赵炫笑了一下,向还低头等待命令的旗牌官说道:“喊话,就说林增泰已经授首,降者免死。” 旗牌官领命而去之后,赵炫又招手叫过现在这支神策军的主将,吩咐道:“他喊完话半柱香的时候就进攻,把这庄烧成白地。” 要比起勇力来,赵炫对高勇那是自愧不如的,当然也不会像高勇那样带着两营兵就敢在蜀川境内横冲直撞,所以这次虽然有周侗陪着,仍然带了两营人马,而且不分前后军,都在身边,反正林家庄就在那里跑不掉。考虑到赵炫没有带兵的经验,所以神策军还专门给他派了个怀化朗将辅助。 这朗将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物,在高勇治下纵横不败,自然养成了一种强军的傲气,对赵炫这位亲王也不像其它军中的将士那样敬畏,所以听了赵炫的命令后,疑惑地问道:“半柱香的时间,只怕不够庄里的人出来投降。” 赵炫因为有周侗跟着,不好表现得太纨绔,所以这次出来带的都是有真才真料能打能抗的人,结果到了庄外才发现连个能客串捧哏的都没有,他自言自语耍了半天单口相声,别说凑趣的人,连个捧场笑都欠奉,心里正觉得无趣,这时听了朗将的质疑,顿时来了兴致,笑道:“我又不是真等他们投降,宽限时间,徒乱其心而已,此乃兵不厌诈之意,你按令便是。” 那朗将这才明白过来,在心中腹诽这个恐怕不是兵不厌诈,这个是节操太差,不过别说赵炫贵为亲王,就算他只是普通文官,自己既然受他指挥,也不能违抗这种命令,只好拱手接令。 赵炫看他转身,突然问道:“若是高将军在时,令将何出?” 那朗将愣了一下,他又不傻这个时候当然是一定要装傻的,所以摇头说道:“末将不知。” 赵炫当然不信,笑道:“你岂能不知?我猜他必定亲自上门讨战。”他摇头说道:“三军不可夺其帅,主将临阵岂可轻动?此我所不为也,你且去吧。” 那朗将唯唯称是,心想你都知道还问我,怕不是故意水字数骗钱? 他当然猜想不到,别看赵炫代皇帝掌管羽林卫,位高权重,他其实一直干的都是情报总监的活,就算一二把手一起辞职都问题不大的那种。这次是他第一次外出主事,不比高勇多次亲临战阵,有彪炳的战绩当底气,赵炫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生怕智者千虑,让自己赶上一失,那就贻笑天下了。 问题是看惯了高勇谋定后动,临机决断的样子,他也不想这个时候到处问别人的意见显得自己很没牌面,所以只能变身话唠,尽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指望身边人能发现其中的漏洞,然后犯颜直谏。 那朗将虽然心中腹诽,不过执行起命令来倒是不打折扣,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赵炫的命令有什么问题。对于神策军来说,如果有什么敌人是一波推不平的,那就两波,反正没有什么敌人是不能平a过去的,一波推不到高地都算对方英勇顽强。 半柱香的时间转眼即逝,看到从神策军阵中走出来的弓箭手们,林家庄墙头上顿时传来一阵骚乱,就算是这些庄丁没有对敌官兵的经验,也看出对方不怀好意。 别说是神策军,只要是稍微有点战斗力的军队,无论后方诸公怎么扯蛋,前军出击的时候都不会犹豫不决,所以弓兵出列之后并不犹豫,各自排好阵势,从箭囊中抽出待射的箭矢放在地上。 如果是常规的箭雨,弓兵们除了第一支箭要搭弦之外,其它待射的箭是可以插在地上的,拔起来的时候也方便,不过因为赵炫的命令是用火箭,这种箭头是特制的,前面中空,内有硫磺等物,一经射出,在空气当中摩擦就会生火。 一般来说,古人虽然困于见识,在很多事情上面经常犯傻,但是本身智商并不差,就算想不明白原理是什么,起码也知道试验一下,那种在箭上绑火把的事,就算烧不着自己也没人干。 正因为火箭本身很难携带易燃物,最大的可燃物就是箭杆本身,所以用这种箭放火的效果其实不怎么样,很多时候连木板房都点不着,甚至箭头上面的硫磺根本就不发火。那种一箭射出去遍地火光的多半是信号箭,告诉提前埋伏好的人放火,也算精确打击战术的先驱。 所以这种箭多用来袭击敌军的粮草军帐,现在拿来射农庄倒也不算错,毕竟庄中百姓日常也是要生火的,并不缺乏引火之物,不过要想效果好,那还是得靠数量来堆概率。 果然第一波箭雨过去,林家庄里虽然一片混乱,但是并没有意料当中的火头升起,也不知道是损管给力还是火箭的质量太差。 赵炫看得皱眉,摇头说道:“这几日无雨,正是天干物燥之时,怎么放火还如此艰难?” 陪在他身边的怀化朗将不明所以,心想这玩意又不是小李飞刀,几批箭雨都放不起火来才是正常的吧?事实上神策军放火箭自有套路,通常是在火箭当中夹杂正常的箭矢,可以趁乱杀伤救火的人员,反而并不指望真能烧得起来。事实上大多数的围城战,主动放火的都是防守方,进攻方总不能顶着自己放的火攻城。 不过这个时候看赵炫似乎很希望放火,于是朗将建议道:“可派一队人马上前放火。” 这个又是军中的制式放火套路了,像神策军骑兵多,通常执行放火任务的时候,都用搭裢里套上装满火油的瓦罐,一端点燃之后扔进敌方营塞。一方面搭裢比直接用瓦罐好拿,连一方面这玩意可以在马上先挥舞起来蓄力,因为干这个活的时候,骑兵要靠近敌阵才行,这种时候轻骑兵缺乏防护能力,很容易在对方的弓箭下出现伤亡。但是穿了盔甲之后,肩甲又限制手臂的活动范围,所以要用搭裢旋转起来蓄力,这才能扔得远。 赵炫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对火箭的威力估计得差了,正想着要不要调整的时候,突然看到林家庄里有火光一闪,然后突然有火头升腾起来,第三波火箭竟然真把林家庄里的东西点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此及天意 于是当叶知秋赶到林家庄外的时候,正好看到火焰从庄内各处升起,然后很快就和旁边的火头合并,变得势大难制起来。除非他不在乎突烟冒火来一波烟熏妆,否则的话,他赶来林家庄搜集林增泰魔化的目地算是泡汤了。 林家庄里的人直到火起的时候才知道不好,看起来外面的官兵们并不惧怕自己家老祖宗的报复,真是来赶尽杀绝的。 于是一直在庄内扯皮的的诸位高手们各展所能,纷纷突围而出,可惜在严阵以待的神策军士兵面前,也只是又重演了一遍鲁园门外的那一幕攻防战。 叶知秋站在一树大槐树的树冠上,双手握拳凝望着林家庄的方向,看着神策军士兵不断用弓箭射倒从起火的农庄里逃出来的平民,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狰狞可怖。终于将右手搭到了青冥剑的剑柄上。 这个时候,周侗出现在他的身边,仍然是那一身普通的打扮,只是曾经提在手里的林增泰已经不见了。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会冲进去救人。”周侗没有看叶知秋,同样盯着远处正被烈焰肆虐的农庄,自顾说道:“当时还在想要不要帮你一把。” “罪恶旁边从来都没有无辜的人。”叶知秋淡淡说道:“跟着粘了好处就要陪着付出代价,就算这代价远远超过他们曾经粘到的好处。” 周侗没有附和叶知秋的话,他停了一下又说道:“既然你这么想,那为什么又有了杀意?” 叶知秋沉默了一会,终于放开了青冥剑的剑柄,淡淡说道:“想通和看到,总有些不同。”他说道:“我从来不曾悲天悯人,但是不等于我可以看着这些无动于衷。” 周侗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向叶知秋,“你这个年纪已经站到了恨境巅峰,此生晋身断境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我看你剑意中杀劫太盛,恐非进取之道,你师父就没劝过你吗?” “绝境。”叶知秋淡淡说道:“我师父说我应该能修成绝境。” 周侗愣了一下,他自己也才是断境中阶,说叶知秋应该能够晋身断境,那是因为自己已经站到了断境的高峰上,没想到叶知秋的师父对叶知秋倒是很有信心,居然说他能修成绝境。 听叶知秋淡淡说道:“我修的是太乙金精真气,太乙金精主杀伐攻略,勇猛直进,所以绝境无碍,但是无之一境,讲求的是阴阳相合,圆融自然,我若不能平衡杀伐之意,今生无境无望。” 叶知秋说的无境心得基本上属于武林各大门派的共识,周侗既然是老牌的恨境天人,当然也听说过,不过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有机会晋升无境,所以也并不以为意。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想,无境无望有什么好伤心的?这世上能修成绝境的又有几个人? 不过他也知道叶知秋不到三十岁就能把武道境界修到恨境巅峰,那是实打实三千年一开花的天才,也的确有资格憧憬无境。 他想了想,问道:“你师弟已经在兰陵王身边有了官职,你有没有为朝廷效力的打算?” 叶知秋淡淡一笑,说道:“你听说过龙与屠龙者的故事吗?” 周侗当然是没有听过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龙通常都用来指代皇族,屠龙这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要不是叶知秋武功太高,周侗说不定都不会介意顺手拿下他送到官府治罪。 听叶知秋简单说过屠龙者的故事后,周侗沉吟道:“这个故事是你师父讲的?” 叶知秋摇了摇头,向周侗说道:“英雄最后变成龙,只是因为变成龙之后有更多的好处,我要做,就做培养屠龙者的人,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屠龙者出现,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变成龙了。” 他看着周侗说道:“朝廷能让我做这种事吗?” “你在朝廷的郡王面前说屠龙,还真给人家面子。那他是怎么说的?”陈琼好奇地问道。 叶知秋离开林家庄之后,就回到了汉中。高勇不是赵炫,行踪并不隐秘,所以叶知秋很容易就找上了蜀王别院,然后见到了陈琼。 “他什么都没说。”叶知秋说道:“他是前辈高人,又是中山郡王,不像你我可以随便说话。不过我觉得,他应该还是有些想法的。” 陈琼撇了撇嘴没说话,心想这就跟你今天没事摆谱装x一样,有身份这种事太累人了。 叶知秋当然能猜到他想的是什么,看着陈琼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师兄修的是后天戊土正大心法,走的是肉身成圣的路子,不需要勘破武道,只要一直修练就行了。我修的太乙金精真气失之偏颇,用速度来换成就,所以成就有限。只有你修习的先天无极混一神通可以直指无境。” 陈琼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二师兄,心想说好的武侠呢?这怎么一秒改修仙了呢? 不过叶知秋说的这些,陈琼在师门的时候就听师父说过,当时他还问过师父为什么自己师兄弟三人修习的武道心法各不相同,记得师父当时的解释是武道修行要和本人的性格匹配才能精进,所以他们师兄弟三人修习的功法才不一样。那个时候陈琼就怀疑师父在吹牛,功法这玩意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想吃的时候进去挑就是了,谁家不是先有功法后有人的?难道师父以后再收一个徒弟还能有第四种功法给他练?再说师父好像也没说过他自己练的又是什么。 于是陈琼得意洋洋地向叶知秋说道:“怎么?你也有羡慕别人天份的时候?” “我呸。”叶知秋拿陈琼这个怠懒家伙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笑骂道:“你有个屁的天份。”他说道:“当初师父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五痨七伤,病入膏肓之间,神仙也没办法治好。师父为了救你,这十年来走遍三山五岳,用了多少天材地宝给你洗髓伐毛易筋锻骨,这些东西加起来,堆也堆出个武道天人来了,亏你现在居然还是九品上,好意思吹吗?” 陈琼一愣,他当然知道师父治好自己这一身伤病很不容易,但是真没想到会难到这个程度,脱口问道:“为什么?” 叶知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当年就问过他,天下伤患保止万千,怎能救得过来?师父说他与你有缘,此乃天意,不可违背。”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东进和南下 “天意啊。”陈琼一时失神,同时心里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喃喃自语的时候,心里闪过前世看过的一句知,“上天安排的,还不够你臭屁的?” 说实在的,陈琼此时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以臭屁,他皱眉看向叶知秋,“你怎么想起和我说这些?”他疑惑地说道:“是不是师父出了什么事?” “师父没出事。”叶知秋很无奈地说道:“我就说太熟不好。” “我要走了,去南方。”叶知秋看着陈琼说道:“本来想带你回华山再走,不过看你这些日子里做的事,所谋很大,以你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跟我回去。杀人这种事我很在行,但是你正在做的事我帮不了你,也不能再等下去,所以要先走了。” 陈琼一愣,叶知秋自出师下山之后,每年都有大半的时间在外游荡,甚至一年当中只有师父寿诞之日才会回山,陈琼早就习惯了,知道叶知秋就像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都有跟线系在华山绝笔峰,想的时候只要一扥,他乖乖滴回来了。然而现在听叶知秋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一去会用很长时间。 “明年二月回不来了?”陈琼问道,二月是他们师父的寿诞之日,通常来说,叶知秋会在新年前赶回华山,然后一直待到师父寿诞过后。 叶知秋摇了摇头,“还记得你画过的地图吗?”他说道:“你说梦里见过的那张?” 陈琼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脱口叫道:“你要去澳洲?” 叶知秋连连咳嗽,摇手说道:“你这步子就有点大了。”他说道:“我倒是想去澳洲看你说的袋鼠,但是路总要一点一点的走,我们这次是想去东瀛四岛。” “你们?”陈琼立刻就想到了伊芙,抬手指着叶知秋叫道:“伊芙是来找你的?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知秋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你还记得我提起过的凌芯蕊吗?” “南刀凌芯蕊?”陈琼今天的反应特别快,也不知道是被叶知秋刺激到了还是被叶知秋提起的话题刺激到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叶知秋突然提前回到师门,突然给自己带了一大堆好吃好玩的东西,陈琼当时就指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然叶知秋送的东西还是要笑纳的的,毕竟智商如4vgd都知道拿了好处并不耽误翻脸推墙。 那次叶知秋就是在南海遇到了凌芯蕊,并且被凌芯蕊的风采气质大为折服,回山是请陈琼画曾经提起的梦中地图,毕竟陈琼的宿慧是他们师父亲封的。 这个时候的人,即使强如叶知秋,也多多少少会相信一点神秘学,更不要说叶知秋看着陈琼从小长到大,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层出不穷,大到育种种田,养兔熬鹰,小到给小猩猩设计的玩具,无不巧夺天工,他说是梦里见过的地图,没准还真其事——当然有没有并不重要,叶知秋当时并没有出海寻宝的念头,他主要缺的是搭讪的理由。毕竟那个时候的凌芯蕊已经是九品上的高手了,手下还有一批父亲遗留下来的江湖高手,对叶知秋这个恨境初阶缺乏高山仰止的基础。 当时陈琼虽然笑话他精虫上脑,不过还是很尽心地替叶知秋画了地图,毕竟叶知秋虽然难得出海,这幅海图拿出去之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真有人按图索驹,要是因为自己画错了地方让人命丧大海,那就罪莫大焉了,万一坑的是自己未来的二师嫂,那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而且为了塑造叶知秋的形像,陈琼还教给他很多航海需要的知识,包括水密舱和转轮舵,已经各种风帆的特点,好歹他是工科出事,就算从前没研究过造船,这些基础知识还是了解一些的。叶知秋也都很认真地听了,甚至还和陈琼一起做了模型来深入了解,显然对这件事很上心。 说实在的,那个时候陈琼一度很想问问叶知秋,“钟笛姐姐怎么办?” 毕竟按周礼,讲究的是匹夫匹妇,翻译成人话也就是说普通人只能是一夫一妻制的,传说中的三妻四妾齐人之福并不存在,至少是不被法理承认的。普通人就算是纳妾,法定地位也和婢女相当,并不算家里的正式人口。 要想合法娶第二个妻子,至少身上要有封爵,还得是侯爵以上。从这个道理上来说,高勇倒是比叶知秋方便,他可以合法娶一个正妃和两个侧妃,至少从法理上来说,这三个妃子的地位是相当的。 所以说一边是青梅竹马的钟笛,另一边是新欢凌芯蕊,陈琼觉得这两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给叶知秋当妾的人,二师兄跳的这个是妥妥滴修罗场。 不过后来很快证明陈琼想多了,叶知秋再次回山之后就没再提起过凌芯蕊,陈琼以为他是被怼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联系,现在居然要一起出海了。 很多武林中人都有绰号,例如倪真的绰号就是滚地龙,叶知秋人称白衣银剑,周侗则以铁笛为名。不过凌芯蕊这个南刀的称号严格来说并不是绰号,福建沿海的武林中人都称呼她为紫衫龙王,南刀是指她和素女剑派的柳绛仙并称北剑南刀。这个称号听起来似乎没在紫衫龙王拉风,然而却是武林中公认的称呼,比紫衫龙王的权威性可大得多。 叶知秋见陈琼还记得凌芯蕊,倒是显得有些意外,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提起过凌芯蕊的名字了。不过他知道陈琼对感兴趣的事物一向可以做到过目不忘,所以倒也并没有询问,只是点头说道:“伊芙是凌姑娘的闺中好友,她这次来蜀中就是为了找我。因为从福建往东,六七月份风向正好合适,然后还可以乘八九月份的东风返回。正好可以借机磨练技巧。” 陈琼看着他,忍住了没去吐槽为什么伊芙找住在华山的叶知秋会找到蜀川来,她娘家莫非姓响良? “八九月份就回来,为什么你刚才搞得像是永远都回不来一样?”陈琼问道。 叶知秋犹豫了一下,说道:“凌姑娘说,冬天的时候正好趁北风南下。”他说道:“我准备跟她一起走。”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万言书 叶知秋走了,是自己走的,走的时候并没有某个妹子出现陪着他。不过陈琼觉得虽然这家伙的身影看起来很萧瑟,但是内心应该是欢腾的,毕竟在遥远南海的某一个海岸边,至少有两个妹子在等着他。 “我真蠢。”陈琼很懊恼地想,“我单知道伊芙应该是见过二师兄的静夜思剑境,偏偏没想到,就算伊芙能从静夜思剑境上认出我来,也没道理就知道我是他的师弟啊!咱就不能是小师叔?” “她当时看我的样子,分明就是‘原来你就长这样”的意思,显然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我偏偏就没看出来?“ 陈琼自怨自艾了一会,在心里又想像了一下叶知秋在茫茫海上1v2jg的场景,然后才呸呸呸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迎面看到一个高勇的亲卫匆匆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这是啥?”因为陈琼两次和高勇并肩御敌,所以高勇的亲卫们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至少看他的时候眼神不会很奇怪了。 听到陈琼的问话,亲卫连忙说道:“这是汉中士绅给将军上的万言书。” 陈琼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亲卫挠了挠头,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不过陈琼还是很快就知道了这份万言书中的内容,因为赵炫火烧林家庄之后,汉中的士绅们终于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从前那个性格软弱,习惯忍让的蜀王,而是一个从军数年,战绩彪炳的铁血王爷,当然战绩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位手里有兵,而且很愿意用兵,他想要的东西如果拿不到,那就真会动手抢。 高勇坐在椅子看万言书的时候,陈琼就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打量堂下坐着的那几个士绅代表,感觉就是鲁疵一串,实在没什么新意。 也不知道这篇文章是什么人写的,用词骈四俪六,辞藻华丽,就是让人难明其意。 要说起来,高勇虽然是将门之后,说起来很让自觉书香传家的人鄙视,但是事实上高勇的学问一点都不少,只不过他既然不需要和人抬杠,当然也不用钻研微言大义,说起来倒是和陈琼差不多,都是好读书不求甚解。 比起陈琼来,高勇阅读古文的能力已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然而他现在读手里的万言书仍然觉得很不耐烦。 这时代的造纸术很不发达,为了保证纸张的质量,每张纸都很厚,万言书虽然并不是真有一万个字,但是也不能只写四千混全勤,所以要用盒子来装,高勇拿在手里就像捧着两块青砖。偏偏上面写的东西虽然引经据典,字字珠玑,但是高勇横看竖看却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像是读鸟豚的书,满满一章看着挺多,里面其实啥都没说。 于是高勇很快就不耐烦起来,顺手把万言书放到桌子上,向面前坐着的几个士绅说道:“本王事务繁忙,这个等有空再看,哪位老先生能给本王讲讲其中之意?” 几位士绅互相看了看,有人脸上忍不住流露出鄙视的神情。这万言书写完之后,大家当然是要看先读为敬的,都觉得文章锦绣,妙不可言,本来指望兰陵王能读得眉飞色舞,和大家探讨修辞手法,其乐融融也未可知,没想到人家直接不看,果然武人粗鄙,不识文中妙处。 不过高勇现在得罪不起,人家不想看,总不能上去打手板。于是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拱手说道:“此事非三言两语可决,还请王爷拨冗细读。” 高勇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有理有理,几位先请回,等我有时间细读之后再说。” 那中年文士一愣,心想你啥时候有时间?旁边的年纪最老的那个生怕他真答应下来,万一高勇一直没时间,难道大家还能等到他退休之后写自传再来? 老者连忙拱手说道:“都督既然公务繁忙,我等代为解说也是应该,此书乃是我蜀中士绅一体进言,请都督详查。” 高勇现在的官职是“都督蜀川军州事”,所以老者称呼他“都督”没什么问题,虽然听着没有“王爷”那么拉风,却是实际的官职。周朝各地闲散的王爷很多,混得差的只能靠朝廷俸禄过日子。但是全国各地的“都督”可没几个,每一个都位高权重,高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老者既然看出高勇不喜欢虚文,解说起来当然也就不会再用修饰词,万一把高勇听睡着了,你说是叫他还是不叫他。 原来这万言书里说的事情还真不少,大大小小的琐碎事情足有二三十条,不过总的来说,蜀川士绅的意思是让高勇赶快收了神通,别再纵容神策军跟在乱民后面到处抢钱抢粮食了,赶紧收拾了乱民还蜀川清静,大家情愿服输,输粮纳供,只要高勇能恢复蜀王从前拱手而治的局面,保证能让高勇这个“都督”做得舒服。 高勇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心中已经明白了老者等人的意思,正在心里盘算的时候,听到身边的陈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老者正说得起劲,突然被人打断,顿时心中不满,看了陈琼一眼,沉声说道:“此是何人?” 高勇也觉得尴尬,正想解释,就听陈琼笑道:“洋洋万言,不过一句话,我试为老先生说之。” 然后向高勇拱手说道:“都督行事鲁莽,蜀川各界表示情绪很不稳定,大家拿你没办法,但是却可以和地方官过不去,我寻思着,多半他们和地方官都是一伙的。继续下去,恐怕要官不聊生了。” 高勇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发觉老者说的还真有这个意思,于是转头向老者问道:“果有此意?” “断无此意。”老者怒视了陈琼一眼,心想要是话能这么说,还要说客干什么? 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听了也急了,心想“咱就是这个意思啊,你说断无此意,万一高勇信了怎么办?”连忙开口说道:“蜀中士绅断不敢威胁都督,只是蜀中自有内情在此,还请都督详查。” 高勇点了点头,示意亲兵送客,等士绅们离开之后才向陈琼问道:“你说官不聊生,倒也有趣。” “我看着当然有趣,你看着就未必有趣了。”陈琼淡淡说道:“难道你还能自己下去救灾收税?” 高勇看着他想了一会,摇头说道:“总觉得你说这个的时候已经有了办法。” “办法我当然有。”陈琼说道:“不过我估计你不敢用。”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赘婿 赵炫站在桌子旁边,皱眉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高勇,皱眉说道:“他是这么说的?” “不是。”高勇一本正经说道:“我其实是在胡说八道。” “这个也是跟陈琼学的吧?”赵炫很头痛地说道:“我觉得不应该再让他跟在你身边了。” “然而他的办法很有用。”高勇说道:“只要想想就知道,比你我那些幕僚们的主意强多了。那帮家伙要么想累死我要么想累死他们自己,最可恨的是就算累死了他们也照样于事无补。” 赵炫想了一下,摇头说道:“此乃动摇世家门阀之本,恐难为之。”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高勇立刻很严肃地指出了赵炫身上存在的问题,“你是不是对陈琼有什么看法?” “一天不解决王健,我就一天不能对他放心。”赵炫说道:“据说李弦可是个美人。陈琼这个年纪,最容易为美色所误。” 听到赵炫的话之后,高勇突然不说话了,这让赵炫感到很奇怪,他警惕地说道:“是不是你也发现了什么迹像?” 高勇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迹像到是没有,不过我倒是想起了长公主殿下。” 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办法说出口,当今长公主殿下可也是个美女,要论姿色,绝对不在李弦之下。 一般来说,长公主都是特指皇帝平辈当中最年长的那个姐妹,不过按周礼,长公主其实是个封号,也就是说,皇帝可以指定自己姐妹当中的某一个人为长公主。现任长公主赵烨是赵炫的亲妹妹。 放在皇家来说,亲妹妹可不是指父系相同,而是指同父同母,赵炫的母后一共生了三个人孩子,两男一女,长子赵煜现在是皇帝,次子赵炫封怀王,女儿赵烨封的是平安公主,加长公主,食邑两千户,允之国, 虽然八王之乱后,武帝之后收回了绝大多数皇族的封国,但是周朝亲王可以封建地方的制度并没有取消,理论上只要皇帝同意,亲王就可以封建之国,像怀王赵炫就是有封国的。 相对来说,周朝的皇帝对自己的女儿也很不错,加特旨的话,公主也可以之国,不过和亲王不同的是,就算皇帝同意,公主也不能立马说走就走自己去当女王,公主要封建地方有两个前提条件,一个是大婚,也就是必须有附马,免得天高皇帝远被人钻空子,有辱皇族名声。另一个就是这个“允之国”,这个是要提前封的,至少必须提前二十八个月,也就是古代的公示期,如果这二十八个月里有人提出能站得住脚的反对理由,这件事就算吹了。 现在这位长公主赵烨从小就和赵煜关系很好,所以赵煜即位之后下诏封长公主的时候,就直接加了个“允之国”,当时一片兵荒马乱,这道旨意夹在各种诏书当间也没人注意,等到明发之后,就算有大臣想拦也来不及了。那个时候长公主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有人想找公主的毛病也没地方下手,等到赵烨成年的时候,二十八个月都过了,她也就成了周朝历史上第二位允之国的公主。 高勇想起这位长公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李弦的母亲是赵煜的亲姑姑,所以李弦也算是赵煜和赵炫的亲表妹,李弦和赵烨同年,小时候李弦随母亲回长安省亲的时候,都是跟着赵烨一起玩,两个人关系非常好。据说这次李弦跑到王健那里去,赵煜并没有大怒下旨追回,就是因为有赵烨替李弦求情。 赵炫和高勇狐朋狗友了这么多年,立刻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摇头说道:“皇兄可是希望把皇妹许配给你的。” 这件事要说起来,就又是现在朝廷里的一个大八卦了,兰陵王高勇二十八岁还没有立妃。 按照周礼,男子满十八岁,女子满十六岁就可以婚配。不过这时代有点身份的人通常都会选择二十岁以后完婚,主要是因为二十岁以后人的三观已经定型,可以明确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品质来。 不过像高勇这样二十八岁还不纳妃的就实在是很罕见了,要不是他还有一个弟弟早就结婚生子,可以继承高家血脉,说不定高家的长辈们都要请皇帝作主赐婚了。 另外高勇晚婚的阻力不大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传说中高勇等的是当令长公主殿下,据说赵烨好武,自幼拜明师学习,武功高强,正好和家传霸王枪的高勇般配。 高勇当然也知道赵煜的确有这个意思,不过这件事要实施起来难度也不小,周朝不限制附马领军是因为对皇室的能力有信心,然而高勇可不是普通的附马,不但战功彪炳,威名素著,而且领神策军多年,军中多有嫡系,再要尚了公主,也就在法理上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格,就算赵煜不多想,高勇自己也要避嫌。以他的性格,如果不能领军,当然也不可能入朝为官,只怕就要解甲归田,回家抱孩子去了。 所以他虽然的确挺喜欢这个小他九岁的长公主妹妹,但是一点娶她当妻子的意思都没有,也很担心赵煜脑子一热真要赐婚,这件事只要一传出风声,于情于理,高勇就只能请辞神策军主将了。 这件事和赵煜没办法说,但是和赵炫倒是可以说道一下,只要不说得太直白,以两个人的交情,赵炫也不能为了自己妹妹跟高勇翻脸。 果然听了高勇的话之后,赵炫沉着脸想了一会,摇头说道:“陈琼不行。” 高勇对赵炫能想出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轻笑说道:“陈琼可是武道天人,按道理投靠朝廷的话,要可以封侯的。 周朝的爵位按从高到低的顺序是“公侯伯子”,再往上是郡王和王,像高勇的兰陵王就是王爵当中最高等的了,比他的爵位更高级的是亲王,不过封亲王得有个好爹,先天不努力后天来不及,那是完全无法可想。 武帝赵巅之前,朝廷和武林之间的界限是很明显的,后来武帝赵巅一根棍棒打平四百军州中兴周室,他本来就出身于武林,征战天下时又多得武林豪杰助战,所以登基称帝之后,和武林各大门派约定可派子弟直接入羽林卫为朝廷效力。 不过这还只是第一步,另外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律,那就是如果真有武道天人投靠朝廷,皇帝都是要特旨封爵的,而且是从“侯”开始,例如顾采,如果他明显表示愿意留在朝廷为官,不再返回师门,赵煜就可以给他封侯。 所以如果赵炫说陈琼不能尚公主是因为他是平民的话,高勇还真有资格笑话他。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太坏 当然赵炫还真不是看不起陈琼的出身,在一个武道天人可以纵横万里,动念杀人的世界里,十六岁的恨境天人要是还能因为出身被人看不起,这世界的平均智商怕是要让人绝望。 所以赵炫不同意高勇的提议是有另外的顾虑。 “陈琼是缥缈宫弟子。”赵炫说道:“以他的资质,只怕是缥缈宫下一代宫主也未可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朝廷效力?”他摇头说道:“那只会害了皇妹。” 高勇撇了撇嘴,因为他一直给赵煜当伴读当到赵煜成了皇帝,所以对赵烨这个小时候喜欢跟在王兄身边的跟屁虫也很熟悉,知道关于她的一些事情。 事实上赵烨从小拜峨眉山金顶素衣神尼为师,学了一身好武功,后来跟在素衣身边的时候又偶遇已经封剑退隐的巾帼第一剑江珊,得到江珊指点剑术。要说起来,她这两位师父都是武林中公认绝境有望的武道天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烨现在的武功也应该位列九品,运气好一点的话,勘破武道也不稀奇。 这个也是高勇对成为长公主附马兴致缺缺的原因——他家传武功更适合战阵冲杀,闲暇切磋多半打不过赵烨,如果娶了赵烨,跟着她封建地方已经很憋屈了,要是再打不不过她,那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不过陈琼既是缥缈宫弟子,十六岁就已经勘破武道,和赵烨一起切磋武功肯定一点都不吃亏,更重要的是,陈琼如果入朝为官,他就不需要跟着长公主之国,没准长公主之国这事就算黄了,朝廷上下能少了很多纷争。 所以他难得坚持道:“不如请圣裁。” 所谓圣裁就是请皇帝来决断,一般来说需要请圣裁的都是大事,比如画圈什么的。长公主要招附马,对于朝廷来说算不算大事可以两说,但是对于皇室来说那还真是件大事,毕竟理论上公主的数量没有上限,长公主同时却只能有一个,所以这件事提出来让皇帝决定还真没毛病。 赵炫在这件事上面算是被高勇打了个埋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点头答应之后才突然醒悟,向高勇说道:“想不到我也有上你的当的时候。” 要说起来,赵炫还真算是上了高勇的当了,因为要把问题上交给皇帝需要有人出面才行,这个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的,必须和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关系才行,朝廷上虽然没有捞过界的话法,但是皇帝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大臣管事管得太多未必值得鼓励。 高勇如果是在赵煜身边,闲聊的时候提到陈琼,说可以考虑招为长公主附马,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谁让他跟皇帝关系好呢,随口提建议很正常。 但是如果高勇正经八百地写个奏折向皇帝禀告这件事,那就很有问题了,首先每一个问题就是,他凭什么身份关心长公主的婚事?绯闻男友这个关系肯定不行,要说是为了拉拢陈琼,赵煜怕是当场就要翻脸,你拿我亲妹妹去拉拢别人,良心大大地坏了,你自己又不是没妹妹? 所以别看高勇主动提议请圣裁,其实还是要赵炫来出面,他是赵烨的二哥,关心妹妹的婚事很正常。而且要说起来,这件事就算赵炫同意,最后也得赵煜点头才行。赵炫等于是被高勇摆了一道,所以他才说自己上了高勇的当。 事实上也是因为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私人关系太好,所以赵炫一时间没想到高勇其实是没有资格关心自己家妹妹婚事的,这才会上当。 高勇占了便宜当然不会卖乖,既然诳了赵炫来当枪,又主动把谈话拉回到原来的轨道上,“那么开蜀科取士之事又将如何?” 赵炫迟疑了一下,从内心来说,他是不想同意的,但是现在看高勇肯定是支持的,他要是反对的话,那就还是得打御前官司,皇兄之意难料还不说,主要是拖延时间,对治理蜀川不利。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是,高勇平定蜀川的愿望比赵炫更迫切,毕竟如果朝廷西征的话,最可能挂帅的还是高勇,他肯定更希望自己的前进基地能稳定一些。 于是赵炫想了一下,点头说道:“可以一试。” 从这里就能看得出来赵炫和高勇的关系有多好了,毕竟陈琼给高勇出的主意是可能支摇国本的,赵炫明确表示同意,就相当于把自己和高勇绑在一起背锅了。 陈琼给高勇出的主意其实很简单,这时代朝廷选拔官员采用的是推荐制,有专门的官员没事的时候游走天下,查访名士隐者,然后举荐为官。 这件事说起来很高大上,很容易理解成量材适用,精英选拔,但是就跟陈琼前世熟悉的自主招生一样,实际操作起来有很多猫腻,即使不考虑任人为亲和受贿这种事,选官决定一个人是不是真有才干的标准也是很玄学的,没准某一天喝吐了的时候看别人拉的屎形状标准都能认为有才,唱歌跳舞这才大家都能看明白的东西反而算是靠谱的。 所以后来朝廷为了弥补选官的随意性,要求选官和被推荐者同罚,也就是被推荐的人做官以后犯了错,推荐他的选官同罪降一等受罚。 结果这个本意是为了让选官慎重的举措落实下去之后,变成选官们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开始打安全牌,几乎只推荐世家大族子弟,倒不是因为世家大族子弟不容易犯错,而是因为这种出身的人一旦犯错自然有很多人维护,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最后真受惩罚,程度也不会太高,降一等到自己身上那就更不痛不痒了。 在这种选官制度下,各地官员的位置完全都被世家大族把持,当然也就会为世家大族的利益着想。蜀川士绅敢和统治者打擂台,也是因为蜀川的地主官员都是他们自己人,无论是蜀王在位还是兰陵王接手,最终的政令都需要通过这些人落实下去,人家要是故意念歪经,什么统治者都没办法。 所以陈琼提出的解决办法是开科取士,提拔平民百姓上来当官,从前的蜀官不是阳奉阴违吗?干脆一下不用,一体滚蛋。 在这件事里,赵炫担心的其实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地方大族的反弹,不过有他火烧林家庄的事绩,敢于公开站出来反抗的人应该是没有了。另一件事则是提拔上来的平民能力不够,这个才是取祸之源,所以他才说会动摇国本。 不过陈琼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给高勇的建议是放手让他们干,干好了是本份,可以择优留任,干得不好正好踢出去给受害者泄愤。而且一般来说,先被酷吏压迫之后,再换一个不那么酷的吏,大家反而会习惯了。 这也是高勇欣赏陈琼的地方,当然也是赵炫不愿意把妹妹娶给他的原因。 太坏。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打击报复 兰陵王要科考取士的传闻很快就在蜀川的几座大城里传开了,毕竟赵炫手里掌握着羽林卫,让他们打听消息可能还有难度,这种散播消息的工作完成起来完全是基本操作,都不用加班,坐着就能完成。 当初陈涉在朱家镇起事的时候,陈琼就动用过汉中城内的羽林卫传播各种小道消息,引导市井流言娱乐化,把蜀川士绅有意散布的那些流言压制得毫无翻身余地,很多流言话本因为编得实在太精彩,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都盼着能再来一次全民狂欢。 结果陈涉纵横蜀中,居然在汉中民间并没有引起恐慌的情绪,更没人觉得这件事和朝廷大军入蜀有什么关系,气得蜀川很多士绅大骂这界群众不行。 赵炫虽然全程旁观,但是并不耽误他意识到陈琼这种操作手法的可怕之处,民间从来就没缺少过各种流言,朝廷对其中很多蛊惑人心的留言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就是像救火队一样四处扑灭,不但劳心费力,效果还很难说。 陈琼的手法无疑给赵炫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对付流言根本就不用去制止,只要给平民百姓更吸引人的流言就行了,毕竟人们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关注一件事的时候,自然也就会忽略另外一件事,这个在陈琼前世普通网民都知道的道理,对于赵炫来说简直就是至圣天书。 自从武帝赵巅中兴周室之后,周朝皇室对朝廷掌握的力量一直都很自信,互相对抗的时候还要讲究个攻守转换,要是朝廷和民间干同样的事还能被喷战五渣,不如全体解散回家种地了事。 汉中流言之后,赵炫组织参与过流言传播的羽林卫探子们很认真地总结了其中利弊,完善了很多细节,这一次再试牛刀,范围就不只是一城一地了,以朝廷力量施为,科考消息在向个地方同步传播,扩散的速度快得令人无法想像,蜀川士绅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蜀川内的几座大城已经人心思动。 毕竟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习武的平民还能走从军的路子,学文的平民就只能给人打工混口饭吃,运气好遇上个有前途的东主,跟着当个幕僚参划什么的,运气不好就只能像刘谦那样给人当个帐房先生,缺人的时候还要干体力活维持生计。现在突然说朝廷要招公务员,自然人人侧目,无论想不想出仕的人都在打听这件事的真实性。 蜀川的士绅们没有想到高勇居然能做得这么绝,这简直就是在断世家大族子弟的出头之路,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神策军火烧林家庄,上百口人无一幸免这件事太震撼人心,说不定就有人揭竿而起了。不过林家庄的事让蜀川士绅们明白了一件事,高勇的神策军追着难民乱军难有建树,那是因为对方居无定所,神策军没地方抄家,对付有固定住址的对手,这位兰陵王还是很下得去手的。 即使不敢使用武力,大家也没闲着,立刻就有人向高勇当面进言,指出他这样做是违反朝廷用人政策的,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这种直接从民间招人的例子,高勇这样干简直是数典忘祖,欺君罔上。 如果是陈琼面对这种喷子,应该会被这个指责弄得手忙脚乱,说不定直接耍赖问“你说啥我听不清”也说不定,但是高勇和赵炫怎么说也是从小跟着太子学习过各种文书典籍的人物,对于朝廷法典熟得不能再熟,这种涉及到大政方针的事情,两个人再水也不可能忽略,早就想好了对策。 所以高勇立刻就表示他并没有违反朝廷的用人政策,在蜀中公开选拔官吏只是为了充实自己的幕府,不但雨女无瓜,跟朝廷都没瓜。 直到这个时候,蜀川的士绅们才突然发现高勇这个新任蜀川都督竟然没有自己的幕僚班底。 按照周朝的官制,官员拥有开府建衙的权力之后,可以组建一套属于自己的班底,事实上每一个地方大员也都是这么干的,毕竟一镇节度管的事情已经很多了,没有各种专业人士帮助根本不可能完成,而且因为技术手段的限制,很多事情也缺乏校对的办法,为了不被地方上的人糊弄背锅,当然还是任用自己人才能放心。 而且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投靠过某个官员之后,基本上就很难再跳槽了,几乎等于终身依附,忠诚度上也有保证。 对于朝廷来说,掌握基层官吏的管理也是一件容易费力不讨好的事,所以很支持地方大员任用私人,甚至还会根据地方大员的品级和管理地方的大小开支一部分幕僚的俸禄,所以高官出知地方,才叫开府建衙,意思就是说可以有属于自己的衙门班底了。 高勇从前一直是军职。所以这套规矩用不到自己身上,皇帝心再大也不可能让将军们自己任命手下将领,那简直就是自己出钱让人家造自己的反,所以这也是高勇第一次正式开府,而且一开府就是都督蜀川军州事这种要职,比普通的一镇节度还要高出一级,正经八百的二品大员,如果政绩显著,干几年之后回到朝廷上就有资格竞争丞相的位子了。 赵煜在高勇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他手下没人的问题,所以给他派了不少行政官员过来,也正是这些人撑起了高勇在汉中的班底,不过这些人手支付一下汉中政务还行,指望扩散到整个蜀川那就是杯水车薪了。 所以现在高勇突然要选拔人才充实自己的幕府,别说蜀中士绅,就算是皇帝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总不能就让高勇一个光杆都督事事亲历亲为吧? 看到被自己的回答弄得目瞪口呆的本地官员,高勇很不客气地训斥道:“你身为本王属官,居然连本王幕府无人都不知道,可见平日懒于政事,要你何用?这就致仕回乡吧。” 那官员大吃一惊,心说我就提个意见也能致仕?你这是打击报复。当即抗声说道:“下官为都督着想,何错之有?” 高勇哼了一声,“因循守旧,不知变通,就此革职,你去吧。” 旁边的人看那官员还要说话,连忙上前拉了他一把,心说还不走?刚才让你致仕,现在就敢革职了,再磨蹭他要是查办,难道你还真经得起查? 于是连拉带扯,把这个人弄走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所思所想 陈涉遣散了部分人马之后,他手下的难民数量又降到千人以下,吴叔能操练的人数也相应变少,倒是符合他一项的精兵理念。 他是知道陈涉起兵内情的人,自然也能猜到旱灾结束之后,自己的使命也要结束,所以听说陈琼来了,立刻就放下手里的事赶了过来,正好看到陈涉患得患失的样子,于是向陈琼说道:“我家哥哥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再回乡里恐有不妥。” 这个倒是高勇和陈琼早就想到过的事,事实上高勇带领神策军一路追击陈涉,虽然并没有穷追猛打,但是神策军精锐的战斗力何等强大,就算有高勇约束,双方之间仍然发生过几次战斗,虽然每次神策军都能取得胜利,但是却很难扩大战果,所以高勇对吴叔带兵的水平很是赞赏,打算收编以后委以重任。 这样一来,陈涉作为吴叔的表兄就不太好安排了,毕竟陈涉出身不正,身为平民却统帅灾民作乱,这个属于妥妥的黑历史,除非高勇愿意站出来替他洗白。然而鼓动平民做乱子,自己跟着占便宜的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就算是高勇贵为兰陵王,又有皇帝信任也不敢公开承认干过这种事。 偏偏陈涉武力值又不高,从军不可能有什么发展。 从政的话,以他和吴叔的关系,很容易不安其位,这个不是上位者用人的手段。 和小说里大boss喜欢考验手下人忠诚度的情节不同,正常用人心术里, 忠诚度这种东西是不能用来考验的,基本上越考验越低。 所以高勇宁可放弃陈涉,让他回家种田,即不想给他留出和吴叔一起犯错的机会。 今天高勇误会陈琼要让陈涉帮助组织科考的时候就是因为有类似的顾虑所以才并不赞成,不然堂堂兰陵王难道还怕养几个闲人?陈琼想用谁就用好了,还能显得自己用人不疑。 高勇倒是没有向陈琼隐瞒自己的想法,很坦白地告诉了他,自己对于陈涉的顾忌。 不过陈琼这时当然不好向陈涉兄弟直说,总不能说因为你俩兄弟关系太好,所以不能让你们有相辅相成的机会。 正好这时徐邈也到了,陈琼就干脆把问题踢了过去,直接向徐邈问计,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徐邈虽然学问好,但是毕竟没当过官,屁股坐的地方不一样,也没办法设身处地的替高勇着想,当然也想不到陈涉难用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吴叔。只是意识到高勇不想任用陈设为官。 于是沉思之人了一会之后皱眉说道:“之泽兄所虑不错,他虽然不曾为祸乡里,毕竟纵横蜀中,所罪之人中颇多乡绅大户,若是日后找起麻烦来,只怕难捱。” 说到这里,他向陈琼说道:“不知可否出蜀川而居?” 陈琼眼睛一亮,心想这不就是证人保护计划吗?于是连连点头说道:“这个应该能办到,不知道陈兄想去哪里。” 陈涉字子泽,徐邈这些日子和他朝夕相处,彼此熟悉,这才以表字相称,陈琼因为对陈涉有救命之恩,很难平等建交,所以就以“陈兄”相称。 陈涉想了一下,也觉得徐邈的建议是个办法,至少异地而居,不用担心被打击报复。 既然陈琼问起他想去哪里,陈设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好好想一下。毕竟这个机会只有一次,要是不满意,总不能再回来找高勇。 他正皱眉沉思的时候,吴叔已经插话说道:“不如就去长安?” 陈涉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是反贼诏安,迁去都城岂不是找死? 于是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听说中原富庶,不知可有地方安置我和众家兄弟。” 如果只是陈设一家人,放在什么地方其实问题都不大。但是陈设考虑的其实也有道理,跟着他的这些人,并不是人人都能从军,很多人也拖家带口,甚至还有很多人曾经跟着陈设涉祸乱家乡。若是留在蜀川,很容易被人打击报复。 这个时代人口流动不多,一家一户迁移到外地很容易受到当地人欺负,所以在陈涉想来,大家最好还是抱团在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陈琼很认真地记下了陈涉和吴叔两个人的意见,又说了一下高勇安排好的收编进程,让两人做好配合的准备。 陈琼在陈涉这里休息了半夜,清早就带着徐邈一起动身前往汉中。一直愁眉不展的小书童听说终于可以离开贼窝,总算放下心来。他可是一直都相信自己家公子是被迫从贼的。要不是担心惹恼贼众,差点就要欢呼雀跃了。 有徐邈随行,陈琼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疯狂赶路,徐邈又不会骑马,于是陈涉给两人安排了一辆马车,依旧是老马驾车,算是延迟一个月完成他护送陈琼的任务。 徐邈这些日子身在难民当中感触良多,与陈琼坐进马车之后,就开始向他诉说自己这些日子的感悟。 要说起来,他这次在难民当中周旋月余,心中产生的感悟竟然已经超过了此次出行一路游历所得。 话题很快就说到陈涉起兵之后,徐邈主动要求留下,与陈琼分别时陈琼的赠言。 徐邈感叹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此当为我辈座右之铭,奈何蜀中士绅念不及此。 陈琼冷笑道:“非不知,实不为也。” 他见徐邈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于是又说到:“你可知阶级之分?” 徐邈这些日子与吴叔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也经常会谈论一些军中常识,知道军队当中最重阶级之分,上级通常对下级有绝对的权威。 这时听到陈琼问起,很自然的就拿出来回答。 陈琼摇头说道:“我说的阶级是人群之间的划分,每个阶级的人在社会当中所处的地位不同,享有的利益自然也不相同,甚至会有所冲突,当然也会为了自己阶级的利益损害其他阶级的利益。” 徐邈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陈琼指了指车窗外出现的市集,漫声说道:“若是这镇中贵人喜欢亲近自然,厌烦镇中烟火气,不许镇中百姓生火,你觉得又会如何?” 徐邈一愣,脱口说道:“怎会如此?” 陈琼冷笑道:“他要青山绿水,你要户户炊烟,你能说那个更重要吗?此即阶级不同所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前程 第一百七十一章前程 徐邈主动从城邑追随陈琼前往汉中,主要就是因为陈琼屡有惊人之语,明明听起来离经叛道,但是细想的话又总能发人深思,一次也不例外。 “他要蓝天碧水,我要户户炊烟。”徐邈喃喃自语道:“究竟是谁错了?” “站在自己阶级的立场上来说,谁都没有错。”陈琼淡淡说道:“错的是这个世界。” 徐邈沉思良久,毅然抬头向陈琼说道:“某不才,愿为生民立命。”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他看着徐邈:“阶级存在的原因不仅有利益,还有惯性。只有集中很多人的力量才能打破它。” 徐邈想了一下,向陈琼问道:“然后会怎么样?” 陈琼垂下眼帘淡淡说道:“那就是下一个屠龙的故事了。” 徐邈受到陈琼的启发,认识到需要集中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来达成理想,于是这一路上很认真的和陈琼探讨开科取士的各种细节。 他本来就很了解这时代读书人的知识构成,再有陈琼指引方向,当然事半功倍。到达汉中的时候已经胸有成竹。 徐鸿儒在关中一带影响力极强,被视为这一代的文人代表。高勇既然知道徐邈是徐鸿儒的长子,自然也要高看一眼,听说陈琼回来,立刻就在客厅接见了徐邈。 真要比较起来,徐邈的言谈举止可比陈琼更适合这个时代人的审美观点,至少和接受过同样教育的高勇相谈甚欢,而且因为这两个人都受陈琼的影响很大,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并不迂腐,所以陈琼敬陪末座居然也并没有犯困。三个人从下午一直谈到掌灯时分,高勇这才猛然醒悟,吩咐下人开出晚饭来,和两个人边吃边谈。 徐鸿儒号称桃李满天下,不过影响力其实主要集中在关中川陕一带,蜀川也是主要辐射地之一,像汉中这种大城,就有不少读书人曾经向他请教过,自然也有一些在门下求学过,徐邈虽然未必全都认识,但是只要联系上其中的一个,其他人自然也就认识了。 徐邈既然得高勇看中,当然不会偷懒,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拜访汉中城内的各位学长学弟。很快汉中学子就都知道,兰陵王高勇此次开科取士并不是心血来潮,专门从关中请来大儒徐鸿儒的长子来主持此事。 如果说高勇想要任用普通读书人为官的消息刚刚传出来的时候,很多人还只是观望态度,觉得高勇很可能只是为了压迫蜀中士绅低头。现在看到徐邈出现,顿时就已经信了七八分,毕竟徐鸿儒的儿子不是普通人,不可能陪着高勇一起忽悠。 等到陈琼和徐邈共同起草的蜀科取士暂行办法出台,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骂高勇离经叛道的人有之,称赞他用人不拘一格的人自然也大有人在。基本上拿钱办事的水军,和自带干粮的高勇拥护者数量参半。 这些人的社会地位虽然比不上持反对意见的蜀川士绅,但是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又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读书人为主,很快就占领了舆论阵地,然后在徐邈正式向高勇推荐自己的同窗学友之后,终于达到了顶峰。 然而这个时候,陈琼并不在汉中城内,他已经陪着高勇来到了陈涉军中。 陈涉和吴叔虽然一直在期盼着这一天,但是看到兰陵王亲至,仍然感到受宠若惊,带着自己的手下人一起出营十里相迎。 这些日子里,两个人按照陈琼的吩咐,已经和自己的亲信心腹透露了口风,只说继续做乱民前途堪忧,如今旱灾既解,兰陵王没了后患,自然会全力追缴自己,为了早做打算,自己已经央人联络上了兰陵王,准备招安。 能跟两个人一起混事的人大多也是平民百姓,见识短浅,虽然也知道如此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也想不出来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只是过一天算一天,如今听说自己跟的老大竟然深谋远虑,已经联络上了蜀川都督,当然人人大喜,纷纷由衷称赞陈涉和吴叔行的周全,不枉大家跟着两人一同起事。虽然也没有人想到,以陈涉和吴叔两人的出身来历,又怎么可能轻易联系到兰陵王高勇? 就算有些人半信半疑,这时见到高勇亲临,当然也疑虑尽消,惶恐之余也没有人觉得继续造反这件事很有前途,进而反对诏安。 要说起来,陈涉这里的思想工作可比某个姓宋的矮子容易多了。 高勇既然以兰陵王之尊亲临,一方面是显示自己对于陈涉和吴叔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两个人压服不了部众,所以亲自来给他们镇场子。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表现出平易近人的姿态,被陈涉和吴叔两人接到之后也不下马,直接骑马进入军营。倒让一众前灾民们觉得这位兰陵王气度不凡。 按照从前商定好的结果,招降之后,吴叔为正七品上致果校尉,率领挑选出来的二百余人加入新组建的益州军,驻防汉中。 陈涉则带着其他人迁出蜀川,往河东安置。 陈涉的去向虽然语言不详,但是他其实已经知道高勇举荐他为阳城县令,之所以不说,完全是因为担心消息传播出去之后引起蜀川士绅的怀疑,毕竟陈涉身为灾民劫掠地方也算本职工作,要是被大家知道他这么干是和高勇预谋的,士绅们拿高勇没办法,要在朝廷里找人收拾陈涉可不算难事。 别看进了体制之后就有了权力,那其实是对于体制外的人来说的,对于体制内的自己人,反而有了更多可以下手的弱点。 安排完陈涉和吴叔的事情之后,陈琼总算松了一口气,独自一个人走出帐外登高远望。只见陈涉的大营里篝火通明,喧闹声直冲天际。 这些人本来都是朝不保夕的灾民,跟着陈涉揭竿而起也只是被逼无奈,估计谁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场战事当中活下来,居然还能有个未来。 正出神间,陈琼突然有所感觉,转头向脚下望去,一眼就看到祝氏兄弟一起走了过来。 上一次回到汉中之后,老马就已经告辞回成邑去了,他对从军没兴趣,所以依旧回到云二娘身边。现在祝氏兄弟一起过来,应该也是为了他们二人的去向前程,毕竟这才是每个人应该关心的问题。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八缸 如果说老马和徐邈留在陈涉军中是因为对事情的发展感兴趣,那么祝氏兄弟两个人就完全是因为陈琼的吩咐才会留在陈涉身边,保护他和徐邈。于情于理,在这件事结束之后,陈琼也应该给两兄弟一个交代。 问题是陈琼早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很多武功之所以能够收到奇效,其实是和自己的真气性质有关。例如同样的青索剑,在自己手里就能轻易发出剑气,然而在高勇手里就完全没有类似的作用。陈琼觉得这柄剑在王健家族流传的时候,应该也从来没有发出过剑气,不然的话,王建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拿出来送人。就算真要拿它来拉拢人心,至少在送出去的时候也应该说作出说明,以免明珠暗投。 前几天与叶知秋的一番谈话,也让陈琼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现在能够活蹦乱跳的到处乱跑,并不是因为天赋异禀,而是因为自己师父竭尽所能搜罗天才地宝的结果。 按照叶知秋的说法,陈琼的师父发现陈琼的时候,陈琼先天后天皆损,就算救回来也是早夭的结果。 陈琼的师父在明知陈琼身体状态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施救,并且把陈琼带回了华山。然后花了十年的时间,耗尽各种天才地宝,为陈琼易筋锻骨、洗髓伐毛,这才把陈琼从前的暗疾旧伤全部治好,同时拥有了先天之体,成了练武的天才。 陈琼至今还记得,当时叶知秋嘲笑他自卖自夸时用的词语,“师父为了救你用了那么多天才地宝,就算是堆一个天人也堆出来了。” 知道这件事之后,陈琼除了对自己的师父更加感激之外,心里也产生了一次疑惑。 他们的师父游历天下、悬壶济世,不知道看过多少生死离别、世态炎凉。就连叶知秋都听师父说过,很多时候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那么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师父却要想尽办法也不肯放弃? 说实在的,陈琼一点都不觉得这件事能够用“缘分”两个字来解释。 陈琼没有办法为祝氏兄弟洗髓伐毛, 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让已经修炼多年的祝氏兄弟重新修习自己习练的先天无上真气。事实上陈琼也很怀疑,就算自己教给他们,这两个人垫起来能不能有效果。 所以在这次的事件当中,陈琼唯一没有办法满足的就是祝明祝亮两兄弟。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让两兄弟怎么办。 陈琼不是喜欢隐瞒真相的人,既然心中愧疚,并向两兄弟直说了,然后表示如果两兄弟愿意学的话,自己也可以把“十字书”的运功方法交给他们,但是效果实在难以保证。 祝明祝亮两兄弟听了陈琼的话之后自然很是失望,他们两个人虽然和倪真一样,都在寻求武道上的突破,但是情况却又大有不同。 倪真已经到了九品上的阶段,需要的是勘破武道门径,从而晋升天人。在这个过程当中,师父的作用除了指点迷津之外,并没有决定性的作用。所以陈琼既然已经告诉他武道从心,后面能不能够顺利勘破武道,就只能看他自己的悟性和运气,所以陈琼引他投入羽林卫中,也算是解决了倪真的后顾之忧,毕竟当初倪真追捕张正就是为了投靠羽林卫,如今也算得偿所愿,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而对于祝明和祝亮两兄弟来说,他们两个最大的麻烦是,没有自己师傅那么高的悟性,一套武功另练到七品就已经难有寸进,所以两个人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让武功继续精进的方法,所以才会对展露铁笔书法的陈琼惊为天人。 陈琼看出祝明祝亮两兄弟的失望之情,自己心中惭愧,于是灵机一动,建议两个人把所学的笔法教给自己,有机会的时候自己可以向师父请教,然后再交给他们两个。 祝明祝亮两兄弟一直以为陈琼是武道天人,当然不会怀疑陈琼是借机窥伺自己的武功,听说陈琼肯替自己二人向他的师父请教,当然一百二十个愿意。于是立刻向陈琼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功法。 直到这个时候,陈琼才赫然发现,两兄弟的笔法是真的脱胎于书法,而且颇有奇妙之处,他们两个人无法再进一步很有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在书法上的天赋不足,所以领会不了这套武功中的精妙之处。 听了陈琼的猜测之后,两兄弟深以为然,不过天赋这个东西就跟好爹一样,等发现没有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后者还能期待老爸的帽子颜色,前者那是真正的无法可想。 陈琼安慰了两兄弟几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向两兄弟说道:“徐邈可能留在高勇身边担任属官,他是家传学问,书法上颇有造诣,你俩何不跟他学习书法?” 祝明祝亮两个人都是一愣,祝亮疑惑地问道:“徐先生又不会武功,能有用吗?” 陈琼摊手说道:“试一下总没有坏处。” 祝家兄弟对视了一眼,祝明点头说道:“师父既然如此说,我俩跟随徐先生学书法便是,只恐徐先生嫌我俩太笨。” 陈琼汗了一下,他这些日子身边来来去去都是像高勇顾采这样的精英人物,就算是徐邈不习武功,人家做起学问来也不是普通人能望脊背的。相形之下,祝明祝亮两兄弟的资质也的确是笨了一点。 当然这种话祝明自己客气一下还好,陈琼要是当面说出来就伤感情了,所以他摆手说道:“书法之道,除了天赋之外还要持之以恒。”顺嘴就给两个人讲了前世某位书法大家写尽十八缸水的故事。 听他说完之后,祝亮愕然说道:“他写了那么久,缸水不会臭了吗?” 陈琼一愣,心想这个事倒是自己当初没有想到过的,正想向两兄弟解释这个属于鸡汤的传统炖法,却听到祝明教训自己的弟弟说道:“你这人怎么笨到这个程度?人家就不能是冬天写的吗?” 祝亮听了大感佩服,连连称是。他虽然没有学过物理的三态变化,但是也知道十八缸冰可比十八缸水少多了,虽然依旧是个天文工程,但是至少能让人看到希望。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旱涝由天 高勇见过陈涉和吴叔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晚上就夜宿在陈涉的大营当中,让一众灾民将领又敬又佩。 不过高勇最近事务繁忙,就算是在陈涉营中也不可能倒头就睡,刚一闲下来就让人招陈琼相见。 陈琼被祝明的十八缸冰郁闷了一下,见到高勇的时候情绪依然低落,倒让高勇觉得有些吃惊,待听陈琼说了原因之后,不仅失笑道:“这等故事本来就是催人奋进,自当不拘细节,得意忘形方好。” 道理陈琼当然都懂,可是被祝亮当面指出来还是觉得心情复杂。于是向高勇问道:“这么晚了你叫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聊天吧?” 高勇笑道:“长夜漫漫,你我二人何不抵足而眠?” 陈琼一愣,瞪了高勇一眼,脱口说道:“变态。” 高勇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他这个提议其实也是好心。陈涉和吴叔都不是贪图享乐的人物,在军营当中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享受,就算知道高勇要来,提前做好了布置,身边也都是粗人,根本就没人知道兰陵王的吃穿用度应该是什么样子,事实上就算是知道,他们也没地方弄去。总不能为了伺候兰陵王先去抢劫兰陵王府。 不过虽然条件有限,高勇的住处也远比其他人的住处更加华丽舒适,高勇邀请陈琼在自己帐中过夜,也是因为知道陈琼平日里对住处的洁净程度很在意,自己这里的卫生条件显然比其他地方更好。而且两个人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也算彼此了解,并不用担心陈琼误会自己的意思。 结果没想到一片好心居然仍然换来了一句“变态”,看起来陈琼喜欢独居的习惯尤胜他对洁净程度的在意程度。 陈琼一句“变态”脱口而出之后,自己也知道冤枉了高勇,主动岔开话题说道:“你要在这里等着和吴叔一起回汉中吗?” 高勇听陈琼提起正事,连忙收敛心思,摇头说道:“陈吴二人首尾繁多,必然迁延时日,我哪有许多工夫等他?你明日一早就随我回汉中。” 陈琼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汉中有怀王坐镇,又有中山郡王前辈和顾采在侧,距离开科之日尚早,你急着回去干什么?” 高勇摇头说道:“周王叔已经不在汉中了。” 黄梁镇外一战,昆仑派两位天人一死一囚,所有得到消息的人全都大为震惊。以武道天人之能,就算是林增泰这样的恨境中阶,也绝不应该如此轻易落败成囚,要想达到这种效果,至少需要两到三个与他相同境界的恨境天人围攻才行。更不要说敬一子已经是公认的恨境巅峰,这样的两个人联手,竟然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能做到这种程度,绝不是周侗这个断境中阶再加上顾采两个人就能做到的,很多人都怀疑当时在场的至少还有一位断境天人和一位恨境高阶在场才行。 在武林当中,如果某个门派中有一位恨境天人,已经可以压住阵脚,雄霸一方了,如果能出动两位断境天人,再加两位恨境,那就是标准的名门大派配置,事实上,除了武林三圣地之外,门内能有两位以上断境天人的门派屈指可数,朝廷显露了如此实力之后,至少蜀川各大门派都已经老实下来,就算是昆仑派要来报仇,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够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周侗自然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赵炫身边,据说他在林增泰身上发现了一些线索,已经赶过去追查了。 陈琼虽然觉得周侗的离开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多想,林增泰魔化这件事在重要程度取决于别人对他的重视程度。而在这些人当中,陈琼无疑是最不重视的那个,对他来说,当年那伙一路杀出玉门关的魔界教众实在太过遥远,根本提不起兴趣。 所以他看着高勇问道:“那你急着回去干什么?” “近日我翻看羽林卫的报告,发现蜀中雨季将至。”高勇说道:“恐有水患。” 陈琼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勇说道:“旱灾刚解,又有水患?说好的天府之国呢?” 高勇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陈琼问道:“何来天府之国之说?为何孤从未听过?” “没有吗?”陈琼自己也觉得疑惑,在他的记忆当中,蜀川的确是应该有天府之国的称号,然而以他最近在蜀川中活动的见闻来说,还真没有听到谁这样说过。 高勇以为陈琼是道听途说,倒也不以为意,想了一下之后,才向陈琼解释说道:“蜀川多山,山下河流纵横,若遇降雨,则山水沿河而下,河流暴涨以致泛滥,所以民间有谚称有雨则涝无雨则旱,所谓旱涝由天,故曰蜀中多灾。”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愕然问道:“没有修过水库吗?” 高勇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是说蓄水之池吧?”他摇头说道:“此等大事,必有官府承担方可,蜀王怠政,任由民间灾情频发,并无蓄水之处。” 他看着陈琼愤怒的神情,安慰道:“虽然蜀川旱涝频发,民间却仍有生息,可见此境土地肥沃,堪可供养。” 陈琼却并没有被他的话安慰到,恨声说道:“所谓旱涝由天,不过水患而已,缺水则旱多水则涝,哪有因为百姓尚能过得下去,就觉得可以苟且的道理?昏官庸碌,遗祸民间。” 他这个说法基本上把高勇也骂了进去,不过高勇也知道陈琼的性格,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自然也不好对号入座,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待蜀川安定,孤自然也是要治理水患的。” 高勇要治理水患,当然并不完全是为了让蜀川百姓衣食无忧,按照他学过统治之道,百姓过得太舒服了,是要生事的,突然同样的道理,如果百姓对以后的日子绝望了,同样也容易生事。 所以说治国如做饭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不烧火永远是生的,火烧的多就容易糊了。 不过这一次高勇倒的确是想要治理水患的,因为朝廷要在西南用兵,肯定要保证蜀川内道路通畅,如果一下雨就发水,那仗还怎么打? 想到这里,他向陈琼说道:“水渠之事此时已经不及,只能留待来年。我急着回汉中,是因为我等可以赶在雨季来临之前,解决王健招安之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逆天的执行能力 高勇提到王建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陈琼的表情。他和赵炫对陈琼最大的心结就是陈琼和王建的关系,所以高勇终于忍不住主动提起王建,并且很想看看陈琼对自己提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没想到陈琼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说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听了陈琼的话,高勇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愕然向陈琼说道:“这种事你都能忘吗?” 陈琼很认真地想了想,有些羞愧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到现在为止还相安无事,自然还可以再等等。” 高勇觉得心中的感觉简直五味杂陈,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你就不担心新安郡主?” “你是说李弦?”陈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摊手说道:“王建对她很尊重,还有张正在她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勇看着陈琼,简直分不出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陈琼从汉中一路护送李弦去青衣江,孤男寡女行程近千里,俗话说日久了都能生情,两个人都是俊男美女,又有救命之恩,居然还能不及于私,只怕写在小说里也没人会信,就算网站不让,起码也应该有所暗示才对。 陈琼毕竟不是懵懂少年,看到高勇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有些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又不看网文,就不能多想点正能量的东西?” 高勇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网文是什么?正能量又是什么东西?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和陈琼在一起久了,只要还没有被他逼疯的人,都能够主动无视陈琼的胡言乱语,高勇当然也不例外。 他主动拉回话题,向陈琼说道:“我打算趁着近日降雨不多,道路通畅,往青衣江一行,见一见王健,你可愿同行。” 这一次轮到陈琼觉得莫名其妙了,他本来就是受王健之托来寻找高勇商量招安之事的,既然现在高勇想起要解决这件事,当然也要带上他一起。为什么还要问他是不是愿意一起去? 高勇看到陈琼疑惑的样子,实在没办法告诉陈琼,不让他跟着一起去,其实是为了保护他。 只好王顾左右说道:“朝廷的旨意这两天应该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带着圣旨一起去青衣江见王健,也好对他有个交代。” 陈琼觉得有些意外,听高勇的意思,似乎朝廷对于怎样安置王建已经有了决断,这个速度实在是有些快了。在陈琼看来,就连贸易战都得拉拉扯扯地来上几十个回合,招降王建这种事怎么说也涉及到了几万精兵,难道不应该走一下互相试探的流程吗? 果然第二天一早,陈琼跟着高勇一同返回汉中,傍晚时分刚刚回到汉中,就传来消息,说是有长安来的使者到了。 陈琼觉得这件事简直神奇,来的又不是检查组,难道皇帝给大臣传旨还会先派人通知行程?高勇这猜的也太准了。 陈琼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他还真猜对了,皇帝给别的大臣传旨当然不会事先派人通知。但是高勇和赵炫显然不是别的大臣。 早在高勇前往陈涉大营之前,他就已经接到了从长安通过羽林卫渠道传来的秘旨,不然的话,高勇又凭什么任命陈涉为阳城县令?要知道羊城远在河南道,那可不是高勇管辖的地盘。如果没有皇帝答应,他拿别人地盘上的官位许人,简直就是笑话。 这也就是欺负陈琼不懂官场上的规则。不然的话,只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猜得到高勇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准许。 皇帝给高勇的秘旨里当然不会只提到给陈涉的好处,事实上这个才是捎带提到的内容。 赵煜对赵炫和高勇在蜀川的表现很不满意,特别是两个人纵容灾民抢劫地方,自己带着神策军跟在后面抢劫粮食的操作,这种掩耳盗铃的干法简直有辱大家的智商。 这几天弹劾高勇的奏章简直像雪片一样,差点把赵煜淹了,赵煜自己也有点吃不住劲。所以提前告诉高勇,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明发的旨意里将会把他臭骂一顿。 赵炫因为是秘密入蜀,反而逃过了一场臭骂。 高勇又不是第一天做官,当初同一陈琼建议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结果,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他更关心的其实是赵煜对陈琼的看法。 在上一篇给皇帝的奏章里,高勇很是替陈琼吹了几句,不仅提到陈琼的武功,更用很多篇幅说明了陈琼的奇思妙想,并且认为陈琼的想法之所以如此离经叛道,就是因为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如果能够把他纳入到朝廷的体系当中,稍加培养,很可能就会成为一位治国能臣。 而且高勇很清楚,与他这篇奏章同时发出的赵炫的奏章里已经提到了招陈琼为驸马的事情。 果然赵煜并没有让高勇和道赵炫失望,在秘旨里又把两个人骂了一顿,表示朝廷就算求财若渴,也不至于沦落到要用美人计的程度。 不过赵煜毕竟很了解自己的这两个小兄弟,知道这两个人办事还算靠谱,不会随随便便替别人吹嘘,当然更不会随便拿朝廷的长公主许配给别人,所以最后还是表示会慎重考虑这个提议,并且已经把两个人的奏章拿给赵烨看,如果长公主有兴趣的话,可能会自己去蜀中查看陈琼的人品。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是很显然他已经看穿了两个小兄弟的套路,所以并没有只把赵炫的奏章拿给赵烨看。 然后他又说到高勇准备在蜀川推行的科举制度,表示因为前面已经骂过他了,现在实在是骂得累了,不想再骂,所以让两个人注意控制规模,不要闹得太大,让蜀川士绅感觉到压力即可。同时很难得地肯定了高勇拉拢徐邈的做法,表示为官之道需恩威并施,神策军再强也不能杀尽天下人,总需要文人来替朝廷治理天下,高勇能想到利用徐邈来当旗帜,总算还没有笨到家,一定要善待其人。 果然圣旨到时,讲高勇申斥一番,让他尽快平静地方,安抚灾民,使民有所归,不得迁延。 陈琼和徐邈作为高勇的属官,也是有份旁听圣旨的,陈琼固然被圣旨里的各种滞后者也闹得晕头转向,徐邈却听得明明白白,心想这圣旨当中虽然严辞厉色,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连罚酒三杯都没提。后面让高勇尽快平定灾民作乱,要是换成别人自然要为难一番,高勇现在却已经安抚好的陈涉,就等着他举迎来投了,这简直就是皇帝和高勇两个人串通好了的双簧,提前给高勇准备好的立功台阶。 果然就在皇帝下旨申斥高勇的第二天,乱民首领陈涉举营来降,蜀中人人侧目,都觉得这位兰陵王的执行能力简直逆天。 第一百七十六章 傻眼 高勇去青衣江的时候,就不能像去陈涉大营那样轻车简从了,不说王健居心莫测,就算只从从威慑的角度上来说也不能示弱。所以高勇从各地抽掉了三千神策军,另有各种民夫车辆运送补给甲仗,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青衣江进发。 不得不说,在任何一个时代里,畏威而不怀德的都大有人在,高勇率军攻破汉中,擒获蜀王的时候,蜀川中的各方势力还大有不服之势,对于高勇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置若不理。 然而赵炫火烧林家庄之后,蜀川士绅不知道这是赵炫所为,都以为是高勇的手笔,再听说高勇神策军到时,个个禁若寒蝉,任凭神策军欲取欲求,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就连暗地里发牢骚的人都很快就被身边的人劝阻。 高勇也没有爱民如子的想法,这时代大军出行,由地方供应饮食本是常态,高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算有陈琼提及,他也仍然觉得自己又没有纵兵抢掠,地方上主动供应并无不妥。 陈琼劝了一回之后,发现高勇不以为然,也就不在相劝,毕竟这种观念上的转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自己也不是救世主,没必要面面俱到。 不一日来到青衣江附近,神策军的探马已经可以见到打着王健军旗的斥候出现。不过有高勇约束,双方并没有发生冲突,王健军中的斥候看到神策军探马之后也是立刻退走,两下相安无事。 神策军虽然并不主动攻击,但是神策军行军自有军法,探马张开之后遮蔽四周,神策军大队周围近百里都在警戒范围内,当然也不会留给王建斥候刺探自己大队的机会。 到达青衣江南岸之后,陈琼自告奋勇过江联络,于是高勇手书一封信让陈琼带给王健,说明自己的来意。 陈琼这也算是轻车熟路,带着高勇的书信径直过江来到了王健军中,很快就见到了王健本人。 一别数月,陈琼见王健似乎变得有些苍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导致。 想到对方送了自己青索剑这样的宝贝,即使送之前并不知道这柄剑的神奇之处,自己也依然要领他的情。于是陈琼抢先拱手向王健说道:“幸不辱命,如今兰陵王已至青衣江南岸,只待与将军会面。” 王健神情复杂地看着陈琼,他虽然屯兵青衣江北,但是在蜀川也有暗探,不然的话,要是对蜀王身边发生的事情两眼一抹黑,岂不是怎么倒霉都不知道? 王健的暗探虽然没有羽林卫那么给力,应该知道的事情,还是能够打听清楚的。王健自然也知道,陈琼现在已经是高勇身边的红人,高勇出行的时候,陈琼总是跟在身边,显然极受信重。 说实在的,王健当初请陈琼代自己联络高勇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陈婷琼竟然能够为人所用,毕竟陈琼在接风宴上露了一手将进酒意境,已经被王健认为是恨境天人,这样的人很难屈居人下。 更不要说,陈琼千里送李弦前来,一旦在自己这里站稳脚跟,帮助李弦夺权的话,青衣江北简直无人能制,所以王健才会不惜送出青索剑也要把陈琼送走。 没想到陈琼竟然真的会投身到高勇门下,想想身边放一个恨境天人能有多大的好处,王健简直恨不得揪住陈琼大喝一声:“说好的天人位阶呢,你这么容易投靠别人,就不能矜持一点?”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高勇是朝廷当权的大官,相比之下自己只是一个僻居一隅朝不保夕的叛军之将,陈琼就算是要投找人投靠,当然也不会选择自己。 王健言不由衷地和陈琼说了几句话,然后接过高勇的亲笔信看了起来,刚看了几眼,就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喊道:“新安郡主驾到。” 王健是在自己府中接见陈琼,并没有让人陪同,所以这时庭中只有他和陈琼两人,听说李弦前来,两个人都有些吃惊。 王健犹豫了一下,起身向陈琼说道:“郡主想必是见你来了。” 如果是在从前,陈琼最多也就是觉得李弦莽撞,但是和高勇谈话之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千里送李弦这件事在这个时代还是有些惊世骇俗,只怕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愿意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李弦,偏偏这件事还没法主动解释,难道要他主动告诉李弦,自己救她是因为受人之托,并不是窥伺她的美貌? 这时见李弦主动跑出来见自己,陈琼心中也有些感动,想想李弦从前一个锦衣玉食的郡主,如今孤身在外,连一个信得过的侍女都没有,唯一能够相信的张正还是个年轻男子,没办法经常见面,这些日子多半过得很辛苦。 陈琼心中不忍,对王健的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起身迎出厅外,远远看到李弦穿着一身宫装,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 李弦在王健这里享受的仍然是郡主的待遇,虽然并不禁出行,但是出门规矩仍然很多。而且王健要避嫌,没事也不往李弦住的地方跑,这几个月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并没有多少。这还是李弦第一次跑到将军府来见王健。 李弦远远看到陈琼从厅中迎出来,依旧还是从前那个温婉少年,轻袍缓带,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微笑看着自己,顿时心中激动,忍不住拔腿向陈琼跑去,结果穿着的宫装在脚下一绊,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前栽倒。 她还没有来得及惊叫出声,陈琼已经一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扶住了她,轻声说道:“小心。” 李弦满腔思念之情,这时见到陈琼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真是凝望着陈琼,半晌才说道:“你回来了。” 陈琼轻轻咳了一下,觉得这句话实在有些暧昧,他手上微微用力,扶着李弦重新站好,然后说道:“我给王将军带来了兰陵王高勇的亲笔信。” 李弦轻轻嗯了一声。上次陈琼走的时候,以前就知道王健打算请降。毕竟蜀王反叛,王健只是受了连累,本身并无反迹,同时他又有朝廷封号,现在重归朝廷,阻力应该不大。就算以李弦的见识,也知道此事定能成功。 陈琼见她不说话,因为是在担心她自己的下场,温言安慰道:“皇帝的圣旨我也看了,其中并没有提到你,你若是想要依旧留在蜀川,我可以请兰陵王代为禀告。” 李弦抬头看了他一眼,定了定神,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说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想和你一起走。” 陈琼顿时傻眼。 第一百七十七章 招安 对陈琼的到来感到高兴的不只有李弦,还有张正。 张正从前在蜀王麾下时就是五品校尉,放到王健军中也是数得着的高级将领,一身武功又极为高强,到了王健军中就很受重用。 张正自己从军多年,虽然来到陌生地方,但是对军中气氛却很熟悉,加入王健这里也算如鱼得水。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王健手下将士有一种迷一般的自信,很多人都觉得王健手握三万大军,又都是与西番诸部征战多年的百战老兵,对上高勇的一万两千神策军简直手到擒来,更不要说一旦王健挥军杀过青衣江,蜀川大地上从前的蜀军也会群起响应,让神策军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境地。 张正曾经在汉中城下与神策军浴血厮杀,对神策军的厉害之处感触极深,知道神策军的单兵战斗力也许和王健麾下精兵差不太多。但是神策军战法厉害,结阵而战时互相配合之法精妙无比,各部分进合击,一旦发现弱点,立刻就像发现腐肉的秃鹰一样蜂拥而至,集中力量猛攻,然后再从突破点向四面延伸。 汉中城下,张正手下精兵就是被神策军这种战法一战突破,很快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然后被围歼击溃。 所以张正一点都不觉得,青衣江北的大军能够与神策军一争长短。 特别是在破庙当中,陈琼对他说过,“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保家卫国”,张正深以为然,也就更不愿意在内战当中流血。 他也曾想过向王健申请前往西北前线,远离青衣江,可是又放心不下李弦。左右为难之际,突然听说陈琼又回来了,顿时心中大喜。 他在破庙遇到陈琼之后,两人一路前往青衣江,张正多次从陈琼口中听到惊人之语,常有茅塞顿开之感,简直将他视为人生导师,现在有心结难解节,听说陈琼到来,正好上门请教。 张正赶到将军府的时候,李弦正好准备离开。 她听说陈琼到来之后,忍不住思念之情,这才跑过来相见,见面之后就意识到自己来得很不妥当。好在陈琼这次主动替她找了个台阶,向李弦详细解释了一下王健招安之后朝廷对她的安排。 让人听起来就好像李弦匆匆赶过来是关心自己以后的出路一样。 说过这件事之后,李弦就再没有理由留在将军府了,心中再有不舍,也只能告辞离开。临行前与陈琼相约,说自己思念汉中人物,如果陈琼有闲,可以去她宫中讲给他听。 没想到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张正。 张正虽然关心李弦,但是平日里也不好长去拜访,这时见了,连忙上前参见。 李弦从汉中出来时,曾得张正舍命相救,如果没有张正,她此时应该已经与蜀王一同被押解回长安了。 此时见到张正,李弦的态度重归从容,又在郡主车架之旁说了几句,李弦鼓励张正早日建功便告辞离开。 李弦来的时候是不请自来,走的时候王健还是要送的。他和陈琼并肩站在将军府门前,看着李弦坐在郡主车驾中与立在车外的张正轻言细语,意味深长地向陈琼说道:“陈公子回来,我这府中倒是热闹起来。” 张正既然来了,王健也不瞒他,向他说了陈琼的来意,然后又向张正说道:“张校尉意下如何?” 张正自己的想法其实是很矛盾,要说起来,他从前在蜀王麾下的时候,其实也是朝廷军马。而且在他看来,蜀王反叛这件事里也有朝廷贸然削藩的原因,如果大家相安无事的话,蜀王自然也不会脑抽到要谋反。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连蜀王自己都乖乖去长安当阶下囚了,他们这些蜀王余孽,当然也只能自寻门路。 而且真要说起受蜀王恩惠的程度来,显然王健要比张正受惠更多。 所以听到王健询问,张正毫不犹豫地说道:“全凭将军做主。” 王健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向陈琼说道:“如此就要麻烦陈公子再跑一趟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陈琼也不可能在王健这里打个转立刻就回青衣江南岸去,晚上他依旧住在上次住过的房间里,然后张正又过来拜访。 这次没有外人在场,两个人谈话也就没有了顾忌,陈琼直接问他以后的打算。 张正苦笑了一下,向陈琼说道:“经此风波,某余生情愿征战沙场,马革裹尸。” 陈琼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心想你现在唯愿马革裹尸还,真到老了恐怕就要生入一门关了。要说起来,王健也是一番枭雄,再年轻二十岁的话,未必不会想凭着青衣江大军与神策军一较短长,现在却只想着离开前线安度晚年。 两人又谈了一阵,陈琼安慰张正必有用武之地后,张正这才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早,陈琼带着王健的时节渡过青衣江来见高勇,商讨招安的细节。 王健既然投降,自然不能由他再率领青衣江大军,但是这三万余人也不可能就地解散,别说这些人从军多年无处安置,真要没了这支军队,历年窥视蜀境繁华的的西番诸部很可能立刻就要肆虐青衣江北岸。 所以王健举荐了自己的几个副手留任,以他们熟悉西番诸部虚实,自己离开之后,也可保得青衣江北岸平安。 作为一个降将,这种安排其实是很招人忌惮的,毕竟他人虽然走了,但是手下人依然掌握实权,接任的将领难免被他架空。 如果高勇倒是另有一番见解,他觉得这才能看出王健对于青衣江北岸防务的重视程度,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谈判进程在双方将领的加意配合下进展很快,不一日就已经涉及到实际内容,王健开始呈报自己麾下将领名单以及兵员薄册,陈琼作为高勇这里数学水平最好的人,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蜀王历年拨给王建的军费,似乎并不能维持青衣江北大军的日常用度。 也就是说王建这里另有财源。 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边军自己想办法搞外快属于传统节目,就连高勇都有耳闻,基本上朝廷虽然表面上三令五申的禁止,但是实际上从未禁绝过。 不过此时王健已经准备招安,这件事要不说清楚,接任的人很可能会搞出乌龙,所以陈琼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了高勇。 高勇对此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本想置之不理,不过想了一下之后,突然觉得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见一下王健也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中毒 到了高勇和王健这种地位,他们想见面,就不能像铜锣湾大哥一样随便定个日子就行,先期的安排非常重要,各种乱七八糟的名目让陈琼看了都觉得头疼。 幸好两个人都不是那种注重形式的人,并没有纠结于类似见面时各自位于哪个方向之类的问题,也没有讨论见面时怎么行礼。当然也没有陈琼充满恶意的想象当中的良辰吉日。 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早晨,陈琼陪着高勇,另有十几个亲兵跟着,在青衣江的一艘战船上见到了王健。 因为不是正式会面,所以两个人都是一身便装,高勇依旧带着那柄与陈琼初次见面时佩戴的短剑,看起来风度翩翩,像极了华而不实的花花公子。王健则连配剑都没有带,只穿了一身锦袍,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富人。 两人当中王健年长,所以高勇主动决定登上王健的坐船,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尊敬王健,主要是为了安王健之心,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而且用高勇的话来说,自己这边有武道天人跟随,也不怕王健耍出什么花样。 青衣江上本有水军,当然归王健统领,高勇到青衣江之后为了交通方便,征用了几艘商船,比起王健的军舰来,无论气势形制都要略逊一筹。 陈琼陪高勇登上王健战船之时,王健已经立在船头等候。二人相互见礼,王健口称王爷,高勇笑道:“今日不论官职高低,只叙年齿。” 王健欣然从命,请高勇进舱内入席。 陈琼在青衣江两岸来往多次,对王建身边的亲信也算熟悉,看到王健这次带来的人不多,船舱当中只有寥寥几人,那个曾经对他口出不逊的蛮府参军倒是赫然在座。 看到陈琼看他,这位胡参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王健在旁边笑道:“胡参军虽然口快,却深知西番内情,日后兰陵王多有得用之处,某带他前来,借此机会向陈公子赔罪,还请公子见谅。” 听王健提起自己,胡闻虽然觉得尴尬,却还是越众而出向陈琼深施一礼,口称“得罪”。 高勇在旁边听王健说起缘由,忍不住失笑向王健说道:“此事我却不好开口,全看陈橼意思。” 高勇此次前来,对王健笼络之意相当明显,现在王健当众让胡闻向陈琼道歉,看起来胡闻面子上很难看,其实是对胡闻大有维护之意。毕竟王健离开之后,无论谁到青衣江主军,都要接受高勇的领导,到时候要是知道胡闻得罪过高勇面前的红人,给胡闻穿穿小鞋,胡闻肯定受不了。 现在他当着高勇的面提出来,以高勇一向对王健的态度,实在是应该一起劝说陈琼接受胡闻的道歉,这件事之后,无论陈琼是不是仍然心有芥蒂,王健的继任者起码已经知道了高勇的态度,也就算保住了胡闻的饭碗。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次的剧本竟然不按套路走,高勇现在的态度,明显是尊重陈琼的决定,不肯用身份压服他。 王健当然明白高勇的意思,这时也不好再说话,只在心中惊异于陈琼在高勇心中的地位。毕竟胡闻虽然算是他的心腹,但是也犯不着为了胡闻得罪高勇,于是大家都静静地看着陈琼,等待他的反应。 陈琼静静地看着胡闻,直看到对方脸上冒汗,这太淡淡说道:“胡参军喜欢不走正道,本是私事,只要别闹出事来,别人也管不着,只是还请以后不要当众说出来恶心人。” 胡闻脸色惭愧,掩面称是,王健于是招呼大家入席,此事就此揭过。 依旧是常见的一人一席,陈琼挨着高勇坐在他的下手,听高勇低声问道:“此人猥琐,我以为你不会轻易放过。” 陈琼神色漠然,淡淡说道:“我们这是托了时代的福,等以后遇到此等人,我们露出厌恶之意,尚且要受口诛笔伐。” 高勇当然不信,摇头笑道:“若世风如此,当为末世,其时群魔乱舞,这倒也的确不算什么。” 陈琼想了想,哑然失笑,向高勇拱手说道:“王爷高见,确实如此。” 这时众人皆已入席,王健令人送上酒菜,期间竟然还有轻歌曼舞。 无论是高勇还是陈琼,对这种程度的歌舞显然都没什么兴趣。陈琼无聊之际,听高勇与王健两人不着边际的闲聊,不知为什么,心中渐生烦躁。趁着两人谈话告一段落,向王健问道:“我前几天细看账册,似乎将军另有财源收入,不知可有此事。” 王健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高勇,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只好叹了一口气,向陈琼说道:“陈公子目光如炬,所料不差,蜀川贫瘠,难养大军,我军中的确另有财源。” 陈琼拱手说道:“还请将军明示。” 王健沉吟了一下,向胡闻说道:“还是胡参军来说吧。” 说完像高勇和陈琼告了个罪,起身避席更衣。 陈琼现在也算是高官们的座上宾,也算了解了很多席间细节,知道所谓更衣,其实就是上厕所,并不真是吃到一半的时候出去换件衣服再吃。 以王健的武功修为,就算喝个通宵他也不需要上厕所,此时上厕所应该只是个离开的借口,想来胡闻接着要说的事不怎么露脸,为了避免脸上难看,所以他要先躲出去。 果然在王健离开之后,胡闻说出了青衣江大军财源的出处,他们竟然在与西番诸部做生意。 陈琼惊愕之余倒也并不觉得意外,资本家连绞死自己的绞索都会卖,为了赚钱和敌人互通有无显然也并不稀奇。倒是难怪王健要借故离开,他一直以抵抗西番的先锋自居,结果居然带头和别人做生意,这脸打得啪啪响,也实在是坐不住。 当然最重要的是,青衣江这里除了西番诸部,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生意的对象。 财富在任何时代虽然都是好东西,但是显然现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养成一切向前看的风气,所以胡闻说起这件事仍然觉得有些尴尬,强笑着向高勇和陈琼说道:“好教王爷与陈公子得知,王将军如此也是迫不得已。” 高勇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说道:“既是迫不得已,以后不为便是。” 胡闻等人松了一口气,正想拍高勇几句马屁,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同时一阵风吹过,有浓烟从船舱的缝隙里灌了进来,船上竟然失火了。 陈琼大吃一惊,纵身跃起,突然觉得经脉中真气不继,这一下竟然没有站稳,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陈琼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的竟然已经中了毒。 第一百七十九章 踏浪 陈琼中过毒,远一点的是在师门的时候误服了毒菌,不过那次连师父都没出动,大师兄给他吃了个生鸡蛋就好了,显然很有处理类似意外的经验。 近一点的是在锦阳城北中了药谷桃花三兄弟的桃花瘴,那次比较危险,陈琼差一点翻船。好在他及时展开静夜思剑意,先是延迟了瘴毒的发作时间,让自己有时间将桃花三兄弟毙于剑下,除了后患,然后才跑到深山老林里运功排毒,顺便祸害了一地的昆虫鸟兽。 不过这一次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不但毒性更加猛烈,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运转真气,而且一面下毒一面还放火烧船,就算陈琼能立刻运功逼毒,等他恢复行动自由的时候,也早就烧成灰了,静夜思剑意虽然神奇,可也不带防火功能,对方心思之狠,简直已经到了极点。 陈琼此时心中又气又怒,想不到王健居然陷害自己,现在自己不但上了当,而且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高勇。 想起高勇,陈琼这才想起来也不知道他中毒的情况怎么样,还没有来得及转头去看,突然觉得自己被人伸手抓住,纵身跃出了船舱,抓住他的人正是高勇。 两人跃出船舱来到甲板上之后,这才发现整条船都已经被烟火笼罩,同时有好几个火头同时燃烧,正在江风当中越烧越旺,显然是有人加意纵火,船上的水手已经逃得一个不剩。 而且本来已经下锚固定的军舰不知何时又开始顺水漂流,高勇来时乘坐的商船正在后面拼命追来,只是仓促当中不及升帆,船形又没有军舰流畅,一时之间竟然追之不及。 烟火当中,可以看到一艘小船正向青衣江北岸驶去,船头站着的人依稀就是王健。 高勇也没想到王健能做得这么绝,眼见船上火起,四下都是江水,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禁也有些犹豫。这时从船舱里冲出一个火人,口中惨叫着冲上甲板,然后一头翻过围栏,向着江中坠去,看样子正是胡闻。 显然王健为安高勇和陈琼之心,竟然把舰舱中的几个亲信幕僚都牺牲了。 胡闻落水的地方正是船头,离水面高约数丈,他不会武功,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平时也要摔得够呛,这时全身着火,冲出甲板被江风一吹,已经烧得失去神智,落在水面上就直接沉了下去,再无动静。 这时军舰旁边跟随的一只小船上有人看到了高勇和陈琼,船上的人大喝一声,手执钢刀纵身跃向军舰,竟然不畏烟火,也要来杀高勇。 高勇左手扶住陈琼,右掌挥出,一掌砍在身边的桅杆上,那桅杆早已经着火,只是尚未被烧透,被高勇一掌劈断,轰然向着纵上来的那人砸了过去。 那人身在空中并不闪避,钢刀挥出,竟然硬砍桅杆,看起来是打算借力翻上来。没想到高勇掌断桅杆之后并没有停手,右手碗口粗细的桅杆上一拨,那长逾两丈的粗大桅杆竟然在空中绕了一圈,刚好避过那人的钢刀,犹带火焰的杆头斜砸到那人肩背之下,火光当中,那人惨叫一声,以比跳上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下去,如同炮弹一般砸进水中,再也不见。 高勇长啸一声,右臂一震,将手中桅杆向着刚才那人乘坐的小船掷了过去地,操船的水手慌忙跳船逃命,身子尚未入水,桅杆已经击中小船,一击被将小船砸得粉碎。 陈琼此时依旧提不起真气来,但是见识仍在,低声惊呼道:“你没中毒?” “你现在怎么?”高勇不答反问道:“尚能战否?” “我提不起真气。”陈琼恨恨说道,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他现在已经猜到自己中的毒应该只针对武道真气,但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高勇没有中毒,还能活蹦乱跳,我是主角都没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开挂啊。 高勇扶着陈琼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无力,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严重,皱眉道:“张嘴。” 陈琼一愣,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高勇从嘴里吐出一个不大的片状物,然后一下就塞进了陈琼的嘴里。 陈琼当时就急了,要不是运不起真气,他立刻就能把高勇踢水里去了,“你从嘴里吐出来的东西直接塞我嘴里?这也太不卫生了。再说你那右手刚摸完桅杆就往我嘴里塞东西,起码洗洗手啊。” 高勇可没心思管陈琼的感受,他本来用是左手提着陈琼,不过现在应该是感觉这样拎着陈琼显得太不尊重,所以干脆将陈琼抱在怀里,纵身跳下已经在火焰下开始解体的军舰,口中说道:“这是避毒犀碎片,含之可解百毒,你别咽了。” 说话之间,他身形坠下,已经落在刚才被他用桅杆砸碎的小船碎片上。 高勇虽然是九品上的高手,但是并没有刻意修炼过轻功,像陈琼现在已经可以蹬萍渡水了,他在水面上如果没有落脚的地方,那就只能跳冰棍。所以被火焰逼离军舰之后,只能站在破碎的船板上等待自己的商船来接。 陈琼被高勇抱在怀里,心中又气又急,但是避毒犀片入口之后,随之津液入腹,本来蛰伏不动的真气又开始缓慢流淌,这才知道高勇没有中毒果然是有原因的,官当得够大还真有好处。 他定了定神,转眼看到青衣江上船只四起,正向着自己赶过来,那艘本来应该接应高勇的商船反而慢了下来,船上似乎正有人厮杀,知道王健不会没有后手,留在这里等待救援不是好办法,于是来不及责备高勇不讲卫生,低声说道:“站到船板一端去,用点力踩船板……小心别踩翻了。” 高勇不明所已,不过倒知道陈琼精灵古怪,这么说必有缘故,于是也不多问,后退几步,已经站到了船板尽头。 那小船本就不大,破碎后的船板长不足两丈,宽不过三尺,两人站在中间的时候已经没入水中,此时高勇移动到末端,重的一端立刻沉入水中,连高勇的半截裤子都湿了,另一端则高高翘起,要不是高勇武功高强,这时已经翻入水中。 然而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高勇的移动,这船板尽然开始自行移动起来,口中听到陈琼低声说道:“踩一下松一下……别掉下去!” 转眼之间,青衣江上众人就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勇抱着一个人,足踏一块破船板,在水中箭一般逆流而上,去势竟然比水手操船还要快上十分。 第一百八十章 养颜排毒 第一百八十章养颜排毒 高勇的亲兵们并没有跟着高勇登上王健的军舰。王健当然也给他们送去了酒食,不过这些亲兵们也都没有吃。 等到军舰起火顺水漂流,亲兵们发现不妙,催促船家追上去的时候。隐藏在船上的杀手们也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高勇的亲兵当中除了从神策军中精选出来的兵士之外,还有赵炫派出的羽林卫高手,远攻近战能力都相当强。虽然仓促遇袭,暂时落在了下风,但是结阵而战,居然也支撑了下来。 等到高勇踩着破木板跳上商船,战斗就算结束了。正在船上拼斗的杀手们看到高勇渡江时的样子,用中过箭的膝盖也能想到他并没有中毒,战斗力不损,战斗僵持的情况下多了一个九品上的高手完全可以决定战场走向,于是纷纷涉水而逃。 高勇虽然遇袭,但是刚才渡水时的感觉让他感觉颇为神奇,心情居然不错。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惜此时也没时间听陈琼解释。 商船上的杀手们逃掉之后,高勇和诸亲兵们这才发现,船上的船工水手们要么已经跳水逃生,要么死于袭击,竟然已经没人能够操纵商船。高勇的亲兵大多是北方人,仗着一身武功掉到水里还能扑腾几下,落在船上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众人只能面面相觑,相顾无言。有个见到高勇驾板渡江的亲兵建议高勇仍然用刚才的办法回南岸去,留下他们这些人自己想办法,想来一群武林中人,也不至于真的与船携亡。 高勇正觉有理,听到怀中陈琼说道:“带我到船尾看看。” 高勇顿时大喜,知道陈琼胸虽小却包罗万象,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办法,连忙扶着他来到船尾。 果然这商船的船舵是传统的手扶式尾舵,陈琼当年帮着叶知秋泡凌芯蕊的时候,就曾经用自己前世的知识改良成舵轮,一转眼两年过去,看起来这技术并没有流传到中原来。 高勇的避毒犀片功效果然非凡,此时陈琼体的真气已经可以调动起来,只是毒素依旧还在体内。 陈琼现在已经知道静夜思剑境可以排毒,但是一但施展,剑境笼罩范围内的人畜生灵都要中毒,现在船上都是自己人,当然不能施展逼毒,自己全身无力,只好指挥高勇扶舵,反正他也不指望能如愿操纵商船,只要顺水靠岸既可。 没想到高勇的亲兵刚刚接过船舵,就有人惊叫道:“水下有人。” 高勇虽然不习水战,可也知道水鬼凿船是这时代常用的水战方法,正常情况下只要多备挠钩弓箭,等水下人浮上水面换气的时候一一射杀就行了,问题是这时船上什么都没有,只能吩咐亲兵们多捡武器守在商船四周,见到水下有人露头就投掷兵器,以求杀伤。 陈琼听着就觉得这办法很不靠谱,想了一下说道:“把大家都召集过来。” 高勇不明所以,不过这时对陈琼的信任程度正高,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看到十几个亲兵都围拢过来,陈琼说道:“你们都坐下来静心调息,运功抗毒,抗不住也没关系,此毒只伤真气,上岸自然有法可解。” 听了他的话,众亲兵全都大吃一惊,有人惊叫道:“我们什么时候中毒了?” “马上。”陈琼随口给了个将来时的答案,然后吐出避毒犀片递给高勇,“含着它,扶住船舵。” 话音未落,静夜思剑境已经展开,满船亲兵只觉得眼前一花,本来明亮的太阳突然消失不见,天空中月光如镜,点点凝落成霜。 有识货的人大吃一惊,脱口叫道:“武道意境?”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觉得周身真气一滞,竟然全身酸软,这才想起刚才陈琼的话,连忙勉强运功抗毒,心中忍不住暗想,居然在武道意境当中放毒,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天人? 他这个想法其实就属于比较朴素的想法了,武道天人的确很少有人在自己的意境当中放毒,除非本身的功法有什么特殊之处。这个并不是因为天人好面子,觉得放毒的手法太没节操,毕竟打不赢的话什么面子都没有。 武道天人修炼意境,通常也是为了对付武道天人,两个天人互怼,各展意境,就算敬一子对顾采那样碾压的,也有一个意境互相侵蚀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除了纯粹是真气化生的意境本身之后,所有外物都要受到压迫侵蚀,毒素也不例外,所以就算敬一子在自己的武道意境里充满了毒素,等他攻破顾采的森罗宝殿之后,武道意境里的毒素也早就消耗光了,完全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事实上天人的武道意境除了印证自身武道之外,最大的作用是拿来对付其他的武道天人,像陈琼这样练出剑境只为了对付普通高手的简直绝无仅有——毕竟一旦勘破武道成为天人,本身对普通武林高手就是实力碾压了,顾采这样的恨境初阶对上九品上的无缘根本用不着施展意境,一出手就差点毁了无缘的修为。 当然陈琼这时静夜思剑境里的毒素并不是他自己的,也就没办法控制伤害的对象,所以才会把高勇的亲兵们都叫到身边来,免得他们在船边中毒失足落水。 此时静夜思剑境展开,陈琼立刻就感觉到身体里的毒素作用迅速降低,作用甚至比上次在树林里排毒更快。他一时也想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这一次自己的剑境当中人多,所以毒素被大家分摊之后浓度才会下降得这么快,既然有效果,立刻按照自己刚才的想法全力展开,转眼间就将整艘商船都包括了进去。 这时代因为造船工艺限制,无论是王健的军舰还是高勇现在征用的这艘商船,其实体积都不算大,也就是陈琼前世内河渡船的水平,长不过二三十米,宽度更窄,陈琼剑境展开,顿时将整条船包了个严严实实,就连水下都有剑境维护。 剑境当中,陈琼可以清晰“看”到商船底下已经聚集了十几个身穿水靠的人,正拿着锤凿凿船,只是水中不易发力,船板又厚,一时之间还凿不穿。 都不需要陈琼发动剑意将这些人一一斩杀,剑境到时,弥漫在剑境里的毒气也一起将这些人包围起来,这些人个个都身俱武功,突然间真气受阻,行动立刻受到影响,有几个运功屏息的人再也屏不住呼吸,想要浮出水面都来不及,口鼻当中冒出串串气泡,然后就直接沉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连环计 第一百八十一章连环计 郑瑞带着自己的一营人马正守在青衣江南岸上等待接应。 高勇其实也没想到王健会这么快发难,所以并没有做好准备,事实上无论在哪一个世界上,都不存在完全准备好了的战争,区别只是有准备和没有准备而已。 所以郑瑞也没想到自己今天的日常接应任务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刚才还跑到江边的小摊上喝了一碗鱼羹,嘴还没擦呢就看到江上军舰起火。 郑瑞的前锋营算是全军精锐,不然也没资格天天跟着高勇到处跑,他自己也一直以精锐自居,觉得一枪一马,天下大可去得,现在看到江上火船,负责接应的商船却追之不及,这才突然发现自己从前的定位有点太高,起码水里他就去不了。 正急得跳脚的时候,就看到高勇抱着陈琼从着火的军舰上一跃而下,踩着船板上了商船。郑瑞没想到自己家将军还有这么一手骚操作,又惊又喜之下这才反应过来,大叫道:“快,找船上去接应。” 然而他说得容易,王健身为大将,既然准备好了这时伏击高勇,当然要尽力做到周全,高勇有避毒犀片那是意料之外,事实上就算高勇当场把这个小片放进嘴里,王健多半也不认识那是啥玩意,所谓贫穷限制了想像力,不外如是。 但是如果王健连当时在场的船只都搞不定,那他这个将军当得也就太水了。 所以这时江边上的船要么被王健的人控制,要么船上的船工已经被赶走或者囚禁,郑瑞的手下想找船接应谈何容易?倒是在找船的时候堵截到了几伙抢船的杀手,双方遭遇之后迅速就被神策军的弓弩压制下去。 郑瑞对这种战果毫无兴趣,一叠声的叫人上去开船。无奈他挑选手下的时候,首要的是弓马娴熟,天赋点了这两样之后还有余力再点操船的起码也是男二男三的水平,怎么可能沦落到他的手下,这时自然是没有人会操船。 正焦急的时候,有人大叫道:“大船过来了。” 郑瑞本来发现商船顺水往下游去的时候,就已经骑马跟着往下游跑了一段,只是那时高勇刚刚上船,虽有陈琼指点,还没弄明白船舵的用法。所以只看到商船在江中漂流,并没有明显靠岸的迹像。 等到高勇终于弄明白这玩意拐弯的方向和自己以为的正好相反,这才算是找到了正确的操船姿势。同时商船顺水越漂越快,速度提高的同时,舵效也变得明显,于是在江中拐了个很明显的弯,撞翻了一艘不怀好意靠过来的小船,向着南岸驶了过来。 郑瑞不知道刚才商船左右摇摆是因为高勇没弄明白船舵的用法,隔着陈琼的剑境,他又看不清两岸的景色,要不是陈琼提醒,没准他就把船开到北岸去单挑王健了。 所以郑瑞还以为船上厮杀激烈,双方正在争抢商船的控制权,眼见商船过来,大声叫道:“准备弓箭接应。”同时心中疑惑,怎么感觉高勇的座船好像比别的船暗了不少,就像笼罩在一团黑雾当中,以自己的目力竟然看不清楚? 王健布置在江上的人马这时也看出不妙,纷纷驾船追了上去,打算上船拦截,然而无论是跳上船去的武林高手还是向着商船上射去的火箭油瓶,只要进入笼罩在船身的黑雾范围之内,就全都消失不见,连人带东西,再也没了声音。 于是商船就在一片令人不安的静寂当中冲上了青衣江南岸的沙滩,顺利搁浅了。 船到岸边的时候,陈琼就已经收起了剑境,虽然余毒未清,但是已经不影响他的真气运用,倒是高勇的那些亲兵有些麻烦,他们没有一个人抗毒成功,现在都已经中了毒,完美变成普通人,只能再想办法。 高勇有避毒犀片,虽然在陈琼的剑境当中,却并没有受到影响,从船上一跃而下,向郑瑞吩咐道:“发信号,打过青衣江去。” 高勇到达青衣江南岸的这几天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干,神策军在羽林卫的配合下一直在收集各种水文资料,调查江中船只的来源和种类,此时高勇一声令下,到下午的时候,南岸就已经聚集了二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同时上下游还有船只正在调集上来。 不过有了船不等于就能过江,高勇组织了一次试探性的渡江,但是刚过江心就被王健的水军拦截,要不是神策军弓弩厉害,射程甚至笼罩了半个江面,这两船士兵多半就要折损在青衣江里了。 陈琼这时已经排净了余毒,过来想看看高勇在干什么,正好遇到神策军中将领在向高勇禀报渡河受挫的事,那将领觉得神策军兵士大多来自北方,不习水性,又无水军,征用的民工又惜命不敢向前,很难在敌前渡江,最好等到夜间偷渡。 高勇沉吟不语,显然是拿不定主意,这时听到陈琼说道:“可以木船左右相连,上辅木板做为浮桥。” 高勇眼前一亮,看向陈琼问道:“有具体办法吗?” 陈琼沉着脸点了点头,今天王健下毒的事算是捅到了他的逆鳞,如果现王健在他面前,陈琼一定不顾一切砍了他再说。所以这时听说神策军过不了江,心里甚至比高勇还急,摆手说道:“到江岸上说。” 神策军作为上三军之一,这几年在高勇麾下每战皆胜,已经隐隐有上三军之首的意思,所以上下闻战则喜,攻入汉中之后一直无所做为,简直闲得长毛,现在好不容易又捞到打仗的机会,自然人人奋勇。 所以现在江岸上聚集了七八个五六品的领军校尉,正向着北岸指指点点,可惜这些人和高勇一样不通水战,看着茫茫江面,只恨青衣江太宽,不能直接游过去。 看到高勇和陈琼并肩而来,有人想起上午那艘笼罩在静寂死亡气息当中的大船,再看陈琼的眼色都有些变了,当初第一次在高勇身边见到这个俊秀少年的时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竟然是个武道天人。 陈琼不理众人异样的目光,径直登上江岸旁边的高处,指点着解释了自己的构思,然后说道:“施工之时需防敌方纵火,可于上游一侧多备长枪硬木,有纵火船顺水来时,用长枪硬木顶住,也可泼油于上,助其燃烧,我看王健水军的木船都不大,烧不了多久就散架了。” 众将领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只觉得这办法匪夷所思偏偏听起来又极为可行,感觉诡异之极。 高勇想了想,点头说道:“就这么干,今夜渡江。”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王爷应该说,今天夜里,你要站在青衣江北岸的土地上。” 高勇一愣,问道:“有区别吗?” 陈琼摇了摇头,“没区别。”他说道:“只要王健等在那里就没区别。”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临阵 高勇见过很多急于复仇的人,自己觉得也很理解他们的心态,但是像陈琼这样上午刚吃了亏,下午就急着砍人报复回来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简直惊为(武道)天人。 可惜高勇没听说过那句“君子报仇10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的至理名言,否则的话一定会真心夸奖陈琼是个狼人。 他这边有陈琼献连环记,王健那边显然没有人借东风。所以虽然王健的水军也组织了几次进攻,但是显然都没能达到阻止神策军建造浮桥的作用,就在王健水军不停的攻击当中,神策军修建的浮桥顺利到达了青衣江南岸。 陈琼虽然是机械设计出身,不过设计的这座浮桥倒是并没有加进去多少科技含量,青衣江上还要行船,这浮桥用过了就得拆掉,属于一次性消耗用品。 所以这种劳动密集型的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连负责提供保护的神策军将士都看会了,所以整个后半程已经不需要民工的参与,身着重甲的神策军士兵们自己操刀,顶着从对岸射来的箭雨,用厚厚的木板铺设在木船上架起浮桥,直达对岸。 在他们的身后,神策军弓箭手们也用同样猛烈的箭雨还击,掩护自己的战友架桥。 浮桥刚刚靠近对岸,还尚未到达的时候,早已经忍耐不住的神策军刀盾手们就已经一拥下桥,涉水杀上对岸,在青衣江南岸阻敌的军将眼见不敌,纷纷逃走,桥还没到,桥头立足处便已经宜手。 就这样,赶在太阳下山之前,高勇就已经实现了踏足青衣江北岸的愿望。 高勇并不是神策军中第一个踏上青衣江北岸的人,毕竟这是战场,不是入城势,可以等着领导来迈出有历史意义的一步,等到他牵着自己的战马渡过浮桥的时候,神策军前锋营的探马已经四处散开,驱赶还在附近逗留不去的前蜀军将士。 陈琼也跟在高勇身边渡过了青衣江,真正踏足青衣江北岸之后,陈琼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高勇身边只有三千军马,王健在青衣江北可有三万大军。只要会数数,就能意识到这两者之间巨大的差距。 显然意识到这一件事的不只有陈琼,高勇刚刚由岸,就看到远方一队前锋营的探马奔了回来,离着老远就高声喊道:“前方十五里,有敌军出现,人不过千,马只三百。” 陈琼视力极好,这时已经看出几个探马身上都有厮杀过的痕迹,胯下的战马也跑得全身冒汗,听他们说得如此详细,显然不是看到敌军大队就往回跑。 听起来一千人不多,不过现在刚刚建好浮桥,过桥的都是修桥的神策军步兵,其中又以弓兵居多,无险可守,一旦被敌军冲到面前,就算神策军再精锐也只能被赶下河去了。 高勇笑了一下,向跟着他一起过桥的郑瑞问道:“如何?” 郑瑞面无表情地抱拳拱手说道:“末将带人去冲杀一阵。” 高勇摇了摇头,“你留在这里收拾人马。”然后纵身上马,从亲兵手中挡过双龙锁蛟枪,大声喝道:“亲兵队上马,我等先冲一阵,发些利市。” 跟着他过桥的十几个亲兵齐声大喝,纷纷上马,跟着高勇纵马而去。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勇的背影,向郑瑞问道:“他这就自己上去了?” 郑瑞倒是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点头说道:“将军临阵之时,每辙亲自探敌虚实,我等劝不住,只得由他自去。” 说完向陈琼拱了拱手,自去安排士兵防御,毕竟过了青衣江皆是敌境,全靠探马提前报信太不靠谱,还是要先扎下营寨才能放心。 这种粗重体力活轮不到陈琼,他骑着马来到河边的一个高坡上登高远望,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也看不清多少人马厮杀,与武林当中打群架的场面又有不同。 陈琼坐在马上,正想着要不要凑近过来看看的时候,就看到烟尘当中高勇一骑当先杀出,身后跟着的亲兵已经少了几个。 高勇杀出敌阵后并不往回跑,而是绕了个圈又一次杀进敌军阵中,很快十几骑又消失在烟尘里,只能听到随风传来的喊杀声。 高勇冲杀半个时辰,手下亲兵伤亡过半,这才纵马奔回,后面敌军阵形混乱,只有寥寥几骑追出来几步,看到身边无人,便不再追。半个时辰当中,这个千人队被高勇十几骑所阻,竟然不得寸进。 北岸出现敌人之后,渡河的重心就向前锋营倾斜,这时郑瑞的前锋营已经大半过河,郑瑞亲自带着一个百人队上前接应,与高勇略一交谈,便让过高勇,纵马向着敌阵杀去。 等到高勇来到陈琼身边的时候,郑瑞已经率领前锋营的骑兵与敌军交上了手,不过他没有像高勇一样直接杀进敌阵当中,而是围着敌军阵营绕圈。 这支千人队中只有三百骑兵,被高勇冲杀时折损了几十骑,人马也都有些劳累,这时被迫应敌,被郑瑞以逸待劳,或用弓箭或用刀枪,纷纷击毙,剩下的人不敢再战,只能逃回本军阵内。 郑瑞带着围着敌军绕了一阵,身上带的箭尽,便拔马回来,另一个前锋营的营官接住,也带一个百人队上前,两下轮番几次,敌军就再也维持不住阵型,轰然崩溃。 正在攻击的前锋营百人队纵马追了下去,休息的百人队则立刻上前打扫战场,收集能用到的物资。神策军长年征战于外,最擅长以战养战,并不全靠自己的后勤补给。 高勇回来的时候,马上挂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途中见到陈琼独自骑马站在坡上,便将人头交给亲兵带回营中,自己纵马来到陈琼身边。离着很远,陈琼就已经闻到了一阵很浓烈的血腥气味。 “适才斩了一名服绿银带者。”高勇冲杀这么久,气息依然平稳,只是精神看起来比平时要兴奋很多,九品上的强者在军阵当中实在无人能挡。 服绿银带是指武将的官阶,至少也应该是七品,甚至可能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这种等级的军官在边军当中就算不小的官了,很可能是这一营军马的首领,遇上高勇的时候却连一合都没撑过就被砍了脑袋,高勇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待敌可变 陈琼自己也没有想到,王健号称百战的精兵在神策军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个近千人的营被高勇只出动了两百人就打垮了,按这个比例来计算的话,王健的三万大军还真不够高策这三千神策军打的。 当然高勇并不会这么乐观,他带出来的都是神策军精锐,而王健的精锐兵力不是放在边境就是放在自己身边,这支赶过来的军队应该只是凑巧驻扎在附近,明显兵甲不全,战斗力也很一般,也就是普通蜀军的水平,王健要是依靠这种战斗力的部队抵抗住了西南诸部的侵扰,那么朝廷的西征大计倒是可以提前了。 驱散千人队之后,先锋营探马得以继续前出,事实上就算是刚才双方交战的时候,神策军探马也一直都在源源不断地带回来周围的情报,至少还有两支打着王健旗号的部队出现在附近,不过估计是被神策军摧枯拉朽般的打法震慑到了,这两支部队都原地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半夜时分,有前方控马来报,王健本人的清衣江节度仪仗出现,距此四十里。看起来王健是真急了,竟然漏夜赶路。要知道这时代缺乏照明和通讯手段,普通士兵的夜视能力也不行,通常双方将领都会尽量避免夜间行军,夜战更是能免则免,王健现在赶夜路,应该是担心高勇在青衣江北岸站稳脚跟。 事实上就算是陈琼前世的二战时期,能不能在夜间完成战斗动作也是衡量一支部队训练水平的标准。 虽然神策军已经在青衣江上架起两座浮桥,但是因为神策军全是骑兵,不但马多,装备也多,所以过江的速度始终提不起来,想再架浮桥的时候,却发现江上的小型木船已经征用一空,就只剩下几艘用不上的大船缓慢地来回渡过一些物资装备。 高勇衣不卸甲,刚刚又巡视一次,还没回到架设好的帅帐,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禁失笑道:“渡河未济,击其中游,这王健倒有几分帅才。” 陈琼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心想摊上神对手你很高兴吗? 刚过江的时候,他倒是想过自己一人一剑上去砍了王健,但是看到高勇在敌军阵中来回冲杀的情景之后,就知道这个想法很不靠谱,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的只能是高勇这样的猛将,以自己杀人的效率,一个人面对数千人马,只怕还没能杀到王健面前,真气就已经用光了。 高勇这次显然并也没有自己上的意思,毕竟王健带在身边的必是精兵,良将肯定也不少,王健本人也是九品上的高手,高勇凭借武力冲阵未必能占到便宜,如果冲锋受挫,难免挫伤全军士气。 不过他不出战,不代表他不能派手下人出战,郑瑞的前锋营此时已经大半过江,正是秣兵厉马、求战心切的时候,于是高勇令郑瑞依旧率军轮流出战,骚扰王健。 “须让王健见识一番我军夜战之能。” 这一夜陈琼陪着高勇整夜未睡,只见高勇麾下将领来来去去,不停缴令接令,探马的情报也流水般送回来。 开始的时候,王健的骑兵还能驱赶郑瑞前去骚扰的前锋营士兵,但是郑瑞的前锋营都是老兵,精于分进合击之术,常常诱使王健的骑兵追出来后用伏兵切断追兵后路,然后四面夹击。夜色当中,王健军中将领完全弄不清自己面对的敌人数量,顾此失彼之下,往往全军覆没。 一来二去之后,王健军兵胆寒,不敢再远出驱逐,于是郑瑞带着前锋营士兵抵近骚扰,王健大军不得前行,最后只好在距离高勇大营二十时处扎营,以待天明。 高勇的神策军并不停息,依旧不停骚扰王健军营,直到天明这才退去。 王健大军本来星夜赶路就很疲惫,半夜扎营之时还受到骚扰,没能睡着天就亮了,士气极为低落。王健虽然发现不妙,却也无法可想,依旧传令全军,一鼓作气将神策军赶下青衣江去。 神策军以骑兵为主,虽然要守浮桥,但是仍然分出一支人马由郑瑞率领在寨外来回驰骋,王健出动骑兵大队驱赶时就向大寨靠拢,依托守军弓弩消耗敌人,自己专一冲击王健步兵,来来去去几次之后,双方互有伤损,神策军掩护浮桥的大营依然屹立不动,王健竟然没什么办法可想。 王健自己也知道胜败在此一举,所以虽然强攻无果,仍然催促全军不停猛攻,并且抽调出更多的骑兵围追堵截在外游荡的郑瑞所部,同时分出人马从上游用大船来撞浮桥,很快就撞断了一条浮桥,断掉的浮桥挤在另一条浮桥旁边,反而起到了缓冲的作用,后面的两条大船都没能撞动。 下午时分,神策军大营开始告急,最危险的时候,王健的步兵甚至冲到了寨墙外,高勇不得不亲自领骑兵杀出去驱逐敌方步兵。双方伤亡的数量也在迅速升高,战场上尸横遍野。 陈琼也参加了防守的战斗,一人一剑守住了相当大的范围,青索剑剑气展开,一次可以杀死数人。 又一次击退了敌军进攻之后,陈琼听到身边江中传来一声巨响,剩下的那条浮桥也被撞断,江水带着断桥向下游飘去,带走了十几个还在桥上抵抗的神策军将士。 陈琼厮杀之后,身上青衫依旧,并无半分血迹,就连脸上都苍白得看不出血色。在此之前,他已经杀过很多人,但是感觉和这一次完全不同,人的性命似乎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普通,双方士兵不但漠视对方的性命,同时也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高勇手提一张长弓,箭无虚发,接连射倒几个敌方军将,看到陈琼近前,问道:“可怕了?” “后路已断,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陈琼早在王健大军出现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不对,高勇后力不足又背水一战,几乎百死无生,如果高勇从前一直都是这么打仗的,那只能说他走的是“怪物”途径。 高勇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以我之不变,待敌之可变。” 陈琼愣了一下,脱口说道:“那不就是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远方一阵号角声,又一队人马出现在了战场边缘。 第一百八十四章 恐怖如斯 号角声在远方吹响的时候,陈琼吓了一跳,虽然他自己其实也明白,王健就算三万大军齐集,想在和乱军当中抓住两个九品上的高手也不容易,最不济自己也可以和高勇一起逃走。 不过和高勇并肩作战这么久,他其实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了神策军当中,所以很不愿意看到神策军败亡。 陈琼初临战阵,完全说不上有什么战场意识,属于连看热闹都看不明白的那种。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缺点,所以有高勇在身边的时候,他就等高勇的判断,高勇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问神策军的将领。 现在高勇就在身边,所以他立刻就抬头向高勇脸上看去,没想到居然看到了一丝喜色。 说实在的,有那么一个瞬间,陈琼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看到敌人增兵能乐出来的人怕不是精神出了毛病? 没想到这时高勇身边的神策军将领也叫了起来,声音听上去似乎也很兴奋,有个人大叫道:“敌军败下来了。” 陈琼一愣,凝神细看,这才发现那支出现在战场边缘的军队军容不整,队形散乱,旗号也七零八落,看起来的确像是打了败仗的样子,只是高勇三千神策军都在这里,这些人又败在谁的手里? 看到陈琼不解的样子,高勇笑道:“我早在上游埋下一支伏兵,此时当至矣。”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盯着高勇问道:“你早知道王健靠不住?” 高勇摇头道:“我不知道。然为将之道,以有备算无备,庙算多者胜,孤深信之。” 他知道陈琼喜欢说白话,所以平时和陈琼在一起的时候,都尽量不拽文,也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样自称“孤”,不过现在心情高兴,就把这个茬给忘了。 好在陈琼正在琢磨高勇这番话是真是假,倒也没有在意高勇的用词。 这时王健也发现了那支军队,陈琼看到有骑马的传令兵从王健阵中跑过去,然后很快就和几个将领打扮的人一起跑回王健军中。 陈琼问道:“败军都到了,你的伏兵呢?” 高勇笑道:“你猜。” 看到陈琼怒目而视,他摆手说道:“两军对弈,攻心为上,攻敌为下。我军人少,当然以攻心为主。” 陈琼白了他一眼,心想“攻心为主?那你要不要过去送个花约个饭什么的?” 他倒是隐约猜到了高勇的意图。神策军在蜀中一共不过一万三千人,就算全搬过青衣江来,和王健的兵力对比也很悬殊,不过战争从来都不是比人数,高勇自己在这里吸引王健大军的注意力,用小股部队在敌人境内骚扰,明显可以迷惑敌人的判断。就算王健不上当,他手下的将领军士也不能不多想。 所谓想得更厉害,不外如是。 果然发现败军出现之后,王健的注意力暂时分散,攻势也为之一缓。高勇趁机督促军士整顿营寨,收拾伤亡。除去在外游弋的郑瑞所部,守营的神策军伤亡其实不大,主要是消耗的箭支太多。本来这些都靠从青衣江南岸运过来,现在浮桥断绝,后勤是不用指望了,箭支当然也没办法补充。 王健身为大将,当然也明白这些事,所以很快又重整旗鼓,继续督促士兵攻寨,打算先拔掉高勇这颗钉子,然后再回军扑杀其他神策军。 然而这时接二连三的又有信使赶到,青衣江北岸竟然处处烽烟,完全弄不清有多少神策军渡江。 王健心中迟疑不定,只好依旧下令猛攻,傍晚时分,高勇临时立下的营塞终于被攻破,王健大军一拥而入,却见营中处处火起,高勇率领剩下的神策军趁乱乘马杀出,绕过进攻的步兵,直取王健中军。 此时夕阳西垂,战场上光线黯淡,王健发现高勇反客为主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高勇的大旗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更糟糕的是,王健的步兵轮流攻寨,消耗很大,生力军都在高勇的营寨前面,这个时候回援不及,王健身边的骑兵数量并不比高勇的神策军多多少。 一万和两万比起一千和两千来,虽然相差的倍数相同,但是实际代表的力量对比可截然不同。 高勇手执双龙锁蛟枪,一马当先杀在最前方,长枪上下翻飞,挡者披靡,转眼间杀透面前阻挡的骑兵,同时了将自己的军后抛在后面,他向着王健大呼道:“王将军,昨日船上承蒙款待,今日特来相谢。” 王健的注意力却都放在高勇身边,看着陈琼骑在马上,手挥青索剑,也是每剑必斩一人,跟在高勇身后寸步不离。 看到王健就在面前,陈琼再忍不住,高声喝道:“看你这次如何骗我。” 王健淡淡一笑,扬声说道:“成王败寇,史之实也,不意陈公子亦是痴人。”然后吩咐道:“放箭。” 神策军善射,王健军可也不是只会挥刀的沙雕,王健身边早聚集了数十弓弩手,闻言一起上前,开弓放箭。 陈琼大怒,静夜思剑境一展,已经将自己和高勇都包裹进去。箭雨飞入剑境,被陈琼真气一搅,顿时零落,再无威力。 高勇在陈琼的剑境里看不清外面的情景,战马更加不堪,突然发现环境变化,差一点受惊。好在陈琼只是为了抵御箭雨,剑境一展即收,高勇的战马只是踉跄了一下之后,面前又重现光明,距离王健却又近了一步。 王健所在之处是一个高坡,平时可以俯视战场,现在高勇杀上来,则只能仰攻,又频频受到阻挡,马速渐慢,身边的聚集的敌军兵将也越来越多,虽然距离王健不足百丈,却已经寸步难行。 陈琼用剑境击落箭雨之后,立刻觉得体内真气明显有衰竭的感觉,知道是这种操作消耗太大,毕竟剑境虽好,里面的变数越多越快,消耗的真气和心力也越大,这也是武道天人的意境不可能无限扩大的原因。不然的话,武道天人岂不是可以找个地方展开意境关上门当大王? 陈琼还不是真的武道天人,维持剑境的能力自然还要更差,所以撑过一波箭雨之后就不敢再放,不过大家刚才都看到了高勇战马的反应,以为这是陈琼顾忌高勇才不敢再用,倒也没人想到陈琼再放两次可能就没真气可用了。 看到高勇身陷重围,陈琼不敢再吝啬真气,剑境重展,将高勇和自己都笼罩进去。等到剑境消失之时,只见高勇身边尸横遍地,刚才剑境笼罩过的地方,除了高勇和陈琼二人之外,已经再无一个活着的敌人。 王健虽然骁勇,这时见了也自心惊,天人之威竟然一径如此,真是恐怖如斯。 第一百八十五章 风筝 陈琼未成天人的最大缺点就是补充真气的速度太慢。真正的武道天人体内周天沟通自然,按照对武道的理解程度,可以直接从自然环境当中补充真气,具体的方式略有差异,但是和未成天人的高手比起来,补充真气的速度要快得多。不然的话,武道天人对轰两下就都没真气可用,大家就可以竞争“快枪手”的荣誉称号了。 两者之间基本上就是靠自身蓝条施法和无限补蓝之间的区别,前者放完了大招只能回泉水或者等着蓝条慢慢长,后者连续开大的速度完全取决于药水的生效速度。 当然事实上未入武道能出剑境的也就只有陈琼这么一个怪胎,正常武林中人没成天人之前都是老老实实拿刀砍的人,也不需要多少真气。 陈琼现在就属于只能依靠自身蓝条施法的那种,虽然他已经打通大小周天,可以做到真气自成循环,理论上每时每刻都可以恢复真气,不需要像普通武林中人那样需要打坐养气,但是这个补充速度仍然不够他随便浪的。 所以再次施展剑境替高勇清场之后,陈琼体内真气已经消耗过半,最重要的是,因为真气消耗太快,陈琼现在觉得自己的状态正在下降。 高勇并不知道陈琼只能再开一次大招了,不过他这段日子托陈琼的福,半辈子都没机会见过的天人交战场景居然身临其境了两次,相比起来,在战场上两次被手榴弹落在身边简直是小儿科。 也正因为有过亲身体验,知道其中的恐怖之处,所以高勇专门找顾采打听过武道天人在战场上的应用,这要是有一营天人各展意境平推过去,岂不是天下我有? 顾采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羽林卫倒是有过相关的研究,虽然具体内容需要回长安才能查阅,但是顾采告诉高勇,武道天人的意境受到其中变数的影响相当大,应用在战场上很受限制,这也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天人改写战争结果的原因。 所以虽然不知道陈琼现在的状态,但是高勇仍然很贴心的叫道:“跟在我后面。” 可惜这次陈琼没有服从,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在后面,而是因为他知道以后还能这么近距离接近王健的机会不多了,第一是因为王健不会同意这种机会出现,第二是自己也不会同意这种机会出现。 因为他这次就想杀了王健,而死人是不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所以他刚才替高勇清场不是为了让高勇能带着自己杀向王健,而是因为他要离开高勇的身边,不想让他身陷重围。 展开武道意境秒杀一群敌军兵将之后,陈琼纵身跃起,人剑合人,一声不吭向着王健扑了过去。 王健正在惊讶于武道天人的意境之威,突然看到陈琼高高跃起,顿时吃了一惊,一叠声叫道:“放箭,放箭。” 他身边的弓箭手已经射过一轮箭,因为高勇冲入己方阵中这才停手不射,这时听到王健催促,连忙张弓攒射。 陈琼这次没敢再展剑境,王健也是九品上的实力,他要杀王健能依靠的只有剑境和剑气,当然不敢把真气都消耗光了。 看到对方放箭,陈琼的身体在空中急坠而下,避过迎面射来的箭矢,自己也落入了王健的亲兵当中。 王健看到陈琼虽然已经冲到面前,却已经身陷重围,心中稍安,口中叫道:“陈公子何急?” 陈琼真气消耗太大,这时连剑气都不敢用,凝神挥剑,一剑将面前的一个披甲骑士刺于马下。那个身着铁甲在青索剑面前毫无防御作用,要说起来,这还是他离开师门之后第一次全凭剑法御敌。他一面挥剑,一面叫道:“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王健叹了一口气,心想“我怎么知道你会投靠高勇?本来只想让你带个话,迷惑一下高勇,没想到你倒是忠人之事,居然还和高勇一起回来了,果然年轻人不能瞎忽悠,上当容易,甩掉太难。”。 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说道:“陈公子以为兰陵王就没有骗你吗?” 陈琼心中一沉,高勇表面上对他信任有加,跟着他一起来到青衣江见王健,但是却暗中做好了渡江的准备,连上游的伏兵都准备好了,要说他没骗自己,好像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不过他转念想到高勇刚刚说过的话,心想他既然身为主将,未虑胜先虑败也是有的,如果王健如约请降,后面这些当然都用不上,总之都是王健的错就对了。 王健见陈琼不说话,只是埋头冲杀,身边的亲兵奋不顾身地一层层围上去,却根本挡不住陈琼,在陈琼身后不远的地方,高勇也已经纵马杀来,长枪之下亦无一合之将。 王健叹了一口气,看到高勇身后的神策军也已经冲破了自己骑兵的阻挡,于是向身边的亲兵们摆了摆手,勒马徐徐而退,他麾下的马步军自两侧填补到他与陈琼高勇之间的缝隙里,眼看着越聚越多。 高勇和神策军骑兵被王健本阵的步兵阻挡,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身后赶回来救援的王健步兵也正在接近,很快就能完成合围。 一个神策军郎将隔着人群扬声向高勇叫道:“将军!” 高勇立马拧枪,四下看了看,挥枪一指叫道:“往那边冲。”说完自己却拔马向陈琼的方向杀了过去。 那个郎将犹豫一下,纵马当先,向着高勇指定的方向杀去。此时战场上一堆堆的都是敌军,高勇虽然指出了一条阻碍最少的通道,但是仍然需要有人带头冲杀。 王健退得不快,刚好和陈琼推进的速度差不多,所以陈琼在人群中认准王健大旗,倒也不至于迷失了方向,正杀得浑身浴血之时,突然发现身边压力一轻,高勇拧枪杀进圈里,大叫道:“休要中了他诱敌之计。” 陈琼一愣,猛然醒悟过来,心想这王健他娘的真是个人才,不玩网游居然也会放风筝。只是上当的人变成了自己,实在有些难堪。 高勇见他醒悟,也不多话,纵马从陈琼身边杀过,叫道:“上马。” 陈琼纵身跃上高勇的战马,这才觉得体内真气迟滞,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已经又消耗了很多。 两人一枪一剑纵马杀出重围,转头看到王健大旗停住不再后退,高勇将长枪横在马背上,摘弓搭箭,喝道:“中。”一箭离弦,正中王健大旗,众人惊呼声中,王健大旗在风中缓缓飘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横山军侯赢 高勇一箭射落王健大旗,然后催马赶上神策军大队,这才发现陈琼一直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地位高的人是不是心眼都黑?”陈琼在他马后悠悠说道。 高勇一愣,心想自己虽然没什么高位的自觉,应该也不会有人误会自己的地位不高吧?陈琼这话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夸自己呢?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位高者必有可多虑之处。” 陈琼嗯了一声,高勇的意思很简单,地位高的人需要考虑的东西也多,隐含的台词就是说不像普通人只考虑自己就行了,地位高的人还要考虑家国天下,维护身边的跟随者利益。换句话来说,考虑不多的人地位也高不起来,早被人扔坑里踩了,苦大仇深一门心思下大棋的也好不到哪去,早晚要被手下人抛弃。 高勇能猜到陈琼为什么这么问,可惜现在没时间和他闲聊,因为王健又追了上来,显然是不想让高勇逃走,至少是不想让这三千神策军逃回青衣江南岸。 这一下攻守逆势,高勇倒也不慌,亲自落在后面阻敌。陈琼换了一匹马,手提一杆长枪跟在高勇身边,这次他不再摧动剑气,专心聚养真气。 王健骑兵数量本来就不多,一逃一追之下,队形拉长,露出破绽,被一直游离在战场边缘的郑瑞率军突然自旁边杀出,将前面的追兵截作两段,高勇率军翻身杀回,转眼驱散前军,然后郑瑞再次分兵离开,高勇接着转身继续逃。 王健听了禀报,心中大怒,现在天色已晚,神策军鏖战一日夜,军马俱疲,正是聚而全歼的好机会,只是他手下兵马也是漏夜赶路不得休息,体力并不比神策军强到哪去。基本两边都是强撑,而且显然为了自己逃命和为了荣誉追敌的动力大不一样。 这一路追来,双方战马倒毙数量都极多,神策军甚至不得不抛下少量没马的战友。这些人旋即就被王健的骑兵淹没。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夜间很可能失去高勇踪迹,王健心中烦躁,终于传令调动守将城的骑兵出来堵截高勇,想来中午渡过青衣江的高勇伏兵数量应该不多,不然的话也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有信息。 果然入夜之后,王健大军在青衣江上游重新将高勇残部包围在一个山岗之上,这山岗下有一个小镇,里面大概几十户人家,高勇现在虽然只余一千人马,小镇里也照样放不下,所以除了占领小镇之外,主力大部守住山岗,准备凭借地利而守,然而问题是,山岗上没有水源,全靠小镇上的几眼水井,水量显然不够人马使用。 这次王健并没有继续乘夜进攻,而是命令将高勇团团围住,准备等天明再战,同时也消耗一下神策军的士气,毕竟人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再想绷紧就不容易了。 神策军没有子弟兵的名头,虽然不会有意祸害乡里,但是占据小镇之后也实在做不到秋毫无犯,陈琼知道这些没办法避免,所以也没有白费力气,只是带了一队高勇的亲兵在镇里巡视,防止有人做得太过份。 到了后半夜,陈琼倒也没发现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到镇上里正的家里,高勇在这里设了帅帐。如果考虑他从前的帅府不是蜀王别院就是锦阳豪宅,这位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典型了。 高勇冲杀一天,也是满脸疲惫。他不像陈琼专练真气,所以耐久度更强,但是一旦疲劳之后恢复起来也慢,基本上属于血条长但是回血慢的坦克类型,和陈琼正好是两个极端。 现在群敌环伺,高勇不敢休息,正在灯下查看地图,陈琼看到高勇身边多了一个身穿皮甲的陌生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最近一直跟在高勇身边,虽然因为神策军分驻各地,大部分高级将领都没见过,不过跟着高勇的这一部分人都混个脸熟,显然其中并不包括这个人。 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认出了陈琼,向着陈琼拱了拱手。毕竟大军当中不着盔甲的人也就陈琼这么一个,想看不出来他的特殊性也难。 高勇并没有抬头去看陈琼,只是埋头察看地图。陈琼在高勇这里也不拘束,自己到旁边用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一杯喝干,发现壶里没水了,就又拎着茶壶出去找人续水。 这一圈转回来,已经十几分钟过去了,再回来的时候,陈琼发现高勇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胜败在此一举。”高勇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 陈琼晒道:“败我看到了,胜在哪呢?” 那个穿皮甲的陌生人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想到陈琼居然敢和兰陵王这么说话,然后看到帐内的高勇亲兵们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这才意识到高勇的这位幕僚地位与众不同,忍不住多看了陈琼几眼。 陈琼对这时代的地图实在是敬谢不敏,这时候又不想去睡觉,于是打量着皮甲人问道:“阁下是何人,我们好像没见过?” 那人看了高勇一眼,心想主将在旁边想事你身为幕僚在一边聊天,你这工资拿得有点太轻松了吧?不过看到高勇没有表示,倒也不好不理陈琼,只好拱手说道:“末将横山军侯赢。” 陈琼反应慢了半拍,跟着拱了拱手之后才明白过来,脱口叫道:“横山军?你是边军?” 周朝两府十道,别置边郡,这个横山军就属于边郡的驻军,其中兵将多为胡人,基本上属于周朝版图扩充的副产品。陈琼能知道横山军还是因为最近在高勇身边待得多了,知道这支军队就驻扎在小金川以外,向西突出很大一块,算是周朝在西北地区的突出部,没想到为了平定西南,高勇竟然把横山军都调来了。 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向侯赢说道:“伏兵就是你们?” 侯赢愣了一下,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伏兵?” 陈琼目瞪口呆的时候,高勇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向侯赢说道:“侯校尉辛苦,且去休息吧。” 侯赢在这里本来是准备应付高勇询问的,见他没有问题,于是拱手告辞,跟着高勇的亲兵找地方睡觉去了。 看着侯赢离开,高勇这才向陈琼说道:“你觉得王健为什么敢起兵?” 陈琼又不傻,这两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王健就算大做边贸生意另有财源,粮食供应还是需要蜀川供应的,如果不能一战打垮神策军,把蜀川全境重新收回手中,只要高勇据住青衣江南岸,用不了半年王健的三万就得啃树皮了。 看着陈琼茫然的样子,高勇淡淡说道:“我要没猜错的话,他打算放弃青衣江北,挥军重回蜀川,自己来做新蜀王。”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逻辑通 陈琼对王健悍然起兵的作法一直都很奇怪,毕竟这件事的危险程度相当明显,特别是在高勇表现出了明显善意的情况下,王健还要还要这么作死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傻。 其实这也是陈琼和高勇之间价值观不同的体现。对于陈琼来说,生命的价值显然更高,而对于高勇来说,一个可以称王的机会对于王健这样的人来说,显然是很难拒绝的。 所以两个人暗中对王健的态度才会既然不同,陈琼是一门心思促进王健招安,而高勇则一直防备着王健翻脸发难。 其实有一件事情高勇并不打算告诉陈琼,促使王健最终决定冒险的一个重要原因应该就是陈琼把李弦送到了清衣江北。 蜀王先祖能做到蜀王这个位置上,最早就是因为尚了周室的公主,有了皇室血脉之后,这才在八王之乱初期名正言顺地坐到了蜀王的位置上。 在李弦到达青衣江北岸之前,王健只是一个手握重兵的边疆大吏,虽然顶着三品节度使的帽子,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为了让他分蜀王之权,实际上屁用没有,他这个节度使甚至都不持节。可以说除了印名片的时候好听,就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了。 所以蜀王兵败之后,王健很可能是真的想解甲归田去长安颐养天年的。但是陈琼把李弦送到了他的面前之后,王健的地位就不一样了了,无论是他自己娶了李弦还是让自己的儿子娶了李弦,他都有了名义上坐上蜀王宝座的资格。 他本来手里就有兵,再有了李弦,心里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当然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陈琼,高勇估计自己在蜀川纵兵抢粮的事也刺激了蜀川士绅,让这些家伙一改从前鼠首两端、待价而沽的态度,开始主动联系王健,这才让王健下定了决心。 说实在的,高勇在这件事上并不责怪陈琼,无论有没有李弦,只要王健还是那个王健,他就随时可能改变主意,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线性的。如果不能在出现问题之前防患于未然,那就在问题出现之后解决它,这正是高勇等一众高官拿着朝廷俸禄享受荣华富贵的理由,如果天下什么事都没有,那还要他们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朝廷钱太多,要养富一批人来带动其他人。 所以高勇只是提点了一下陈琼,并没有给他深思的机会,又接着说道:“横山军一直从北方压迫西番诸部,他们得到消息,说是白麓番王库帕塔前些日子召集部下,藩帐南移。” 陈琼对周朝边事并不熟悉,事实上除了当朝诸公之外,这时代基本上也没有人关心周朝边境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部族名称,所以陈琼只知道王健正在抵御的番邦诸部统称“西番”。 说实在的,就这个他还是到了高勇身边后才真正弄清楚,原来这个西番并不是高勇曾经出玉门关西征过的那个西藩,只不过周朝上下习惯称呼胡人为“番”,于是不幸身在西方的“番”就都成了“西番”,事实上高勇曾经征服过的那几个部落应该称为“北番”才是,他们和现在王健面对的西番之间还隔了个周朝的陇右道,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陈琼对所谓西番的认识也就到此为止了,即使昨天胡闻解释了西番诸部其实并不团结,还分为大大小小数十番,他也仍然弄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高勇看到陈琼脸上又一次流露出自己已经看过好多次的蒙蔽神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就这个水平的人到底是怎么想出来那么匪夷所思却又实用性超强的办法来的? 他只好又解释道:“白麓番是西南诸部当中最大的势力,番帐下号称控弦十万,是王健一直以来最大的对手。” 陈琼听得莫名其妙,心想王健最大的对手南下和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王健听说老对手来捡便宜才要急着动手?这也不合逻辑啊。 高勇发现陈琼还没明白,心里也很无奈,只好继续解释道:“就算王健得胜,他也必须移兵过江,扫荡蜀境,你觉得青衣江北会怎么样?” 这一次如果陈琼还不明白,他就真可以竞争最蠢主角的资格了,于是他差点跳了起来,脱口叫道:“王健和他的主要对手媾和了?” 高勇很温和地看着他,“不是媾和。”他说道:“应该说,王健把青衣江北交给他的老对手了。” 陈琼当然也能想到这个结论,但是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盯着高勇说道:“他为了成为蜀王,主动放弃了自己守护过的土地?” 高勇摊了摊手,很淡定地表示这是争霸过程当中的基本操作,皆坐勿六。 陈琼瞪着高勇想了一会,颓然坐到椅子上,说道:“我当初就应该一剑砍了他。” 高勇撇了撇嘴,心想要论当初,当初武帝就不应该留下蜀川这个祸害,国中之国从来都是祸乱之源,也不知道武帝当时是怎么想的,总不会也是实力不济吧。 他看着陈琼,很认真地说道:“王健不可能白白把青衣江北这么大片的土地交给库帕塔,所以肯定是向库帕塔借兵了。但是他们两个是多年的老对手,彼此不可能信任,所以他不和我们大打出手的话,库帕塔根本不可能参战,所以我估计,王健现在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库帕塔的生力军赶过来。” 陈琼吃了一惊,他今天已经领教了王健精兵的实力,说实话比神策军大有不如,这个什么库塔和王健打了这么多年互相都没什么办法,就算真有控弦十万,只怕也是十万水桶。 问题是现在神策军不但人少,连续征战之后还人困马乏,比起水桶来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这种情况下再和新加入战场的生力军大打出手,只怕很快就要完蛋。 高勇看着陈琼忧心忡忡的样子,笑道:“所以我说胜败在此一举。” “为什么我只看到有败无胜?”陈琼哼哼着说道。虽然高勇看起来胸有成竹,那个侯赢出现得也很蹊跷,显然并非毫无准备,可是有时候战场上的结果还真就是一道算术题,所谓量变引起质变,人多是真可以碾压人少的。 一个时辰之后,正在努力集养真气的陈琼突然听到喊杀声大作,下意识地一跃而起,惊叫道:“裤衩来了?” 话刚出口,他才发现高勇并不在帐中,帐外一片漆黑,天还没亮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无颜归江南 看到帐中无人,陈琼心中一惊,随手抄起青索剑,起身冲出房间,只见几个高勇的亲卫正站在院子里抬头向着远方观望。 站在院子里当然是看不到远方的,不然也没有那么多人说走就走不带钱包了。所以陈琼知道他们应该是在凝神细听,分辨声音。 看到陈琼从房间里冲出来,几个亲卫都知道这位是能让高勇主动让出房间给他休息的人,连忙纷纷拱手见礼。 陈琼看到他们的样子毫不慌乱,心中一定,摆手说道:“将军呢?出什么事了?” 几个亲卫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说道:“将军去山岗上了,外面应该是我军大至,正在进攻王健中军。” 陈琼听这时代人说话的本事还是有点欠缺,基本上就相当于他前世听英语对白,总要在脑子里先过一遍中文,所以反应总是慢一拍,和同学一起看美剧,经常别人都笑完了自己才开始笑,简直尴尬。 这时他刚刚清醒,惊慌之下脑子更比平日里糊涂,所以反应更慢,把亲卫的话在脑子里回了一下锅之后才明白过来,脱口道:“大至的意思是有大部队来了?” 然后他才完全清醒过来,叫道:“哪来的大部队?” 几个亲卫又一次互相看了看?心想你问我,我问谁去?高勇对他们可没有对陈琼的耐心,再说身为亲卫打听机密也是大忌,大家不知道也不敢问。 陈琼话一出口就知道白问,点头说道:“我去见将军。” 出了里正家的院子,陈琼才发现镇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别说居民,就连神策军将士都一个不见。他在院外牵了一匹马让亲卫指了方向,纵马向高勇所在的山岗上跑了过去。 就在高勇与王健鏖战于青衣江北岸的时候,怀王赵炫亲率四千神策军渡过青衣江上游,汇合从陇右道偷偷入境的一千三百横山军步兵,奇袭王健将城。 午夜时分,神策军怀化朗将、乐亭侯霍无病驱赶将城溃兵冲击王健大营,趁势掩杀,王健中军大乱。霍无病引一营人马来回纵横,马踏连营,王健军不能挡,只得沿青衣江西去,一夜奔四十里,至天明才知道袭击自己的神策军人数不多,但是夜战当中十停兵士已经跑散了七成,王健身边只剩下不足千人。举目望去,远处青衣江上白天时被焚烧的浮桥之火尚未熄灭,他却已经又回来了。 看到前面浮桥,王健身边副将叫道:“将军,江北回不去了,不过径渡青衣江,召集蜀王旧部重整旗鼓。” 王健也没想到高勇的准备竟然如此充分,神策军战力之强也完全出乎自己预料,一日夜之间自己一万精兵尽没,连将城都丢了。 要说起来,此战自己占据天时地利,又有兵力上的优势,打成这个样子,可以说完全是手中军队战斗力的体现了,自己亲手练出来的精兵都是这个水平,更不要说蜀王残部了。 想到这里,王健心灰意冷,摇头说道:“某有何面目重见江南父老?”说完拔剑打算自刎。两边军将连忙拦住,正喧嚷之间,突然看到江北一支人马疾驰过来,打的正是平虏校尉张正的旗号。 张正自归江北,以枪法勇冠三军。他的灵蛇枪落到顾采手里之后,顾采送给了高勇,前些日子陈琼过江,将这柄枪讨了过来交还给了张正。有家传长枪在手,张正如虎添翼,很多人都认为江北军中,除了王健无人是张正的对手。 这时看到张正的旗号,王健军中一阵骚动,很多人都知道张正和陈琼关系非常亲密,如今陈琼就在高勇军中,昨天还差一点就冲到王健面前杀之而后快,此时王健兵败,张正引军至此,那真是意图叵测。 看到张正的旗号,王健也不自杀了,挣脱身边军将,自己理了一个盔甲,催马迎上前去,纵声大叫道:“张将军可是来擒我的?” 比起其他人,王健当然更知道陈琼在张正心中的地位,那基本上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所以在对付陈琼之前就已经在提防张正,借故将他调离将城,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其实他这次倒是错怪张正了。张正虽然为人忠厚,但是身为大将,脑子也不笨,知道最近正是非常时刻,所以虽然奉命离开,仍然在将城留了人给自己通风报信,不过不是为了监视王健,而是为了李弦如果有事自己可以尽快知道。 结果赵炫带兵奇袭将城的时候,张正留下的人来不及去救李弦,只得拼命出城去找张正。等到张正接到消息的时候,王健将城已经陷落,升起了神策军的旗帜。 张正在汉中和神策军交过手,当时一战,自己手下三千精兵尽没,知道神策军弓弩厉害,没敢带人抢城,只好往青衣江来找王健。因为没人给他通报青衣江北岸的战况,所以他并不知道王健已经追着高勇离开这里了,倒是歪打正着。 听到王健的话,张正知道王健不相信自己,当下也不分辨,远远在马上拱手说道:“将军先行,我去阻挡追兵。” 说罢引兵绕过王健残部向前而去。 王健不知道张正是不是在骗自己,但是出了这个岔子,倒是不忙着抹脖子,想了一下之后,命令收拾残兵败将,往北方而去。 张正带着一营兵向东,不多时就遇到了神策军追兵,张正纵马迎战,带兵的神策军校尉敌不住,又没有张正人多,被一阵杀退。 张正不敢追,命令据地准备防守。不久郑瑞带兵杀到,与刚才的校尉双战张正不下,十几个回合之后两人便只有招架之功。 张正知道陈琼就在神策军中,不想杀伤郑瑞两人,手下长枪一缓,叫道:“逃命去吧。” 郑瑞大怒,挺枪上前拼命,张正冷笑一声,展开灵蛇变枪法,正要取郑瑞性命,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叫道:“张兄手下留情。” 张正心中一惊,听出是陈琼的声音,知道这是闲庭耳语、千里传音之术,显然是陈琼到了。 想想自己此时的立场,张正觉得无颜再见陈琼,虚晃一枪拔马败走,留下郑瑞和那校尉一脸蒙蔽,心想难道还真是愣的怕不要命的?这叫乱拳打跑老师傅? 正想趁胜追击,远处传来神策军的号角声,原来是高勇大队追上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斗将 别看神策军主力渡过青衣江之后大杀四方,实际上双方的实力对比依然悬殊,而且王健在青衣江北经营十数年,根基深厚,一旦让他缓过气来,有可能会沦为一场苦战。 所以霍无病击破王健本阵之后,高勇并没有坐在高岗上看热闹,觉得自己亲身犯险已经尽到了领导本份,而是立刻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加入了战团,一路追着王健杀了过来。正好遇到郑瑞两人大战张正。 高勇自己就是用枪的名家,看到张正的灵蛇变枪法立刻见猎心喜,正想催马去战张正,却看到张正拔马败走,心中大为惊讶,心想身为武将居然闻战而逃,这也太丢人了,我们用枪的人可没有这么从心的家伙。 张正逃走之后,郑瑞和那个神策军校尉挥军掩杀,很快从俘获的兵士口中知道王健的去向,高勇也不耽搁,立刻带郑瑞两人弃了张正,三支部队合兵一处去追王健。 中午时分,高勇前锋追上王健后军,一场厮杀之后,王健残兵星散,纷纷弃械投降,王健只带数十骑走脱。高勇留一支人马收拾战场,自己带着人马继续追赶,同时遣郑瑞和那个神策军校尉各领本部分头堵截王健。 午时三刻,郑瑞前锋发现前方出现大批西番土著军马,一番交战不能胜,只能败退下来,高勇接住,击退追杀过来的番军,可惜双方言语不通,没办法审问俘虏,无从知道这些人的来路。 高勇猜测是库帕塔的番兵到了,当下一面命令全军放缓速度,展开野战队形,一面派人去联络赵炫和霍无病。 不多时,和郑瑞分兵拦截王健的校尉残兵逃回,说是遇到一个番将,用一柄铁骨朵砸死了校尉,然后率部众杀散其余神策军,正赶过来。 高勇知道这是因为库帕塔的番兵都是生力军,自己的兵将连日征战,都已经疲劳不堪,战斗力下降得太厉害,这才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于是命令扎营,据险而守。 转眼间夕阳西垂,远处出现大批兵马,旗号杂乱,服色更是混杂,拥着一个体格健壮,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土王模样的人出现在高勇阵前,王健也赫然在列。 看到高勇立马阵前,王健探身和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哈哈一笑,伸手向高勇指了指,身后便转出一个手执大斧的番将,向着高勇催马杀来。 高勇摇头失笑道:“这番人倒有意思,居然要斗将。” 郑瑞闻声叫道:“待末将去会他。” 高勇知道郑瑞也是将门出身,武力值在神策军当中排名不低,于是点头说道:“小心。” 郑瑞答应一声,挺枪去战番将,两人大战十几个回合,郑瑞一枪抽在番将背上,打得番将弃斧而逃。 番人阵中有人大吼一声,又冲出一个用斧子的,和刚才那人一样,都是走一力降十会的套路,被郑瑞虚晃一枪刺中肋下,可惜枪头被铁甲阻挡不得深入,被番将伏鞍逃去。 番将阵中一声怒吼,冲出一名汉将来,看装束应该是王健麾下将官,高勇见郑瑞连战两场,担心他力竭吃亏,连忙鸣金叫他回来。郑瑞拔马回阵,那人竟然追了过来,高勇大怒出阵,一枪挑那人于马下。 然后高勇也不回阵,横枪两军之前,连挑对方四员番将,都是一招毙敌,一时间杀得对方无人再敢出战。 高勇看看天色已晚,正欲各自收兵,听到番人阵中一声大喝,奔出一个大汉来,骑一匹独角牛,手擎铁骨朵。这人的独角牛比高勇的战马矮了一头,然而那人骑在牛上,竟然和高勇一样高,要不是牛肚子浑圆,撑开了双腿,这人的两只脚说不定就得拖在地上。 高勇阵中有人惊叫道:“就是他杀了梁校尉。” 郑瑞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叫人鸣金,陈琼突然说道:“何不趁机杀过去?” 郑瑞吃惊地看了陈琼一眼,摇头说道:“彼众我寡,正该严守己阵,以待援军。” 其实要说起来,郑瑞身在神策军,自高勇以下都是喜欢兵行险着的。不过郑瑞也是军将世家出身,虽然远不如高勇的家世显赫,但是也有兵书传承。当然知道战事无常,从无常胜之道,弄险这种事就跟没事在河边溜弯一样,一次两次可能没事,走得多了早晚要湿鞋。所以既然没有高勇的命令,他就打算学习高勇昨天对付王健的办法,先用坚营固寨拖住敌军,然后指望援军赶到一举摧破敌军。 陈琼对郑瑞的想法不屑一顾,就算番王没见识,王健刚吃过这个亏都还没过夜,要是还能上当那也太对不起读者了。 而且要说起来,高勇现在身边的人马都是跟他一起渡过青衣江的那些人,如今已经连续作战两天两夜,就算意志再强,身体也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真要是再重演昨天那一幕,弄不好就让人一锅烩了。 所以他摇头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整顿人马,一会有机会我们一起杀过去,砍了王健和那只肥孔雀就可以收工了。” 郑瑞久在西北,这时代也没有动物园可以开眼界,自然不知道孔雀为何物。不过陈琼这个“肥”字用得好,郑瑞倒也没有误会,只好问道:“陈军掾计将安出?” 这个问题就算是问到实质性的内容了,在高勇等人的眼里,陈琼称得上惊才绝艳,满肚子坏水,无论是鼓动陈涉造反扮黑脸,还是在汉中搞舆论战糊弄老百姓,干的基本上都是别人打破头都想不出来的事,信念效果还都非常好,就算能被人看出来也没办法破解。 然而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陈琼的这些办法都是前世从时事新闻上学来的东西,拿到这个时代照猫画虎一番就能让人惊艳,完全是因为大家太纯洁了。真要是让他自己想,只怕想出来的办法能跟人大代表的提案有一拼。 特别是解决具体问题的时候,陈琼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一下a过去。 好在这个时候又有事件发生,总算是让陈琼不用尴尬地告诉郑瑞办法是有,自己还没想好。 前面战场上,高勇已经一枪挑了那个长大汉子,挥枪纵马向着土王冲去。 第一百九十章 单骑冲阵 高勇少年从军,无论眼界还是经验都要远超陈琼,连陈琼都能看得出来的问题,他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不过所谓当局者迷,高勇带着自己的神策军纵横青衣江北的时候,还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部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直到郑瑞两人的部队先后败北,连那个带兵的校尉都被敌将杀了,高勇这才意识到不妙。 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是输出不稳定,好的时候可以爆小宇宙,差的时候就能直接崩盘。神策军将士身经百战,爆种的可能远大于崩盘,但是并不等于不会崩,除非能忍住。 连续逆境作战之后,虽然表面上看来将士们的士气还算堪用,但是事实上无论身心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然以郑瑞那样的性格,也不可能在遇到番王的时候败退下来,显然是觉得战不可胜。 统兵的将帅在战场上最经常遇到的一个困难就是没办法平衡消耗和收益,总有一些时候需要硬着头皮作决定,这也是军事家们都推崇庙算的原因,因为如果一切都能按事先想好的发展来,那就不会有超出控制的事件发生。 高勇现在知道自己的士兵们非常疲惫,但是对于恢复体力这种事,高勇毫无办法,他又不是奶妈,事实上这世界上也没有大范围奶人的aoe,不可能一个大招扔过去,全员体力加满。 所以高勇只能从恢复士气上来想办法,因为人的情绪震奋之后,其实是可以短暂忘记疲劳的。 高勇出战之后,连挑四员番将,再算上出场时杀了的那个汉将,出了五枪杀了五个人,严格意义上的一枪一个,称得上技压群雄,要不是那个长大汉子出阵,估计敌人那边已经没人敢出来送人头了。 这一次高勇杀敌的速度就没有那么快了,因为这次的对手武力值的确高,不愧是可以阵斩神策军校尉的人。最主要的是,这人的力量极强,难怪他要骑牛,一般的马怕是顶不住他的蹂躏。要说起武艺来,这人的水平也就是七品左右,毛糙得很,但是加上超人的力气,那就瞬间提升了两个等级,这也是武道之下,武林中人的等级划分和实际战斗力并不持平的一个原因——各等级之间的差距没那么大,很容易受其它原因影响。 高勇的霸王枪法走的是霸道,枪如雷霆,遇橙吃橙,逢瓜破瓜,虽然也有卸力的技巧,但是并不依赖。这种特点遇到普通将领那就是见一个灭一个,但是遇到像这个大汉一样力量超群的时候就比较辛苦了。最主要的是,他的力量没有对方大,偏偏双龙锁蛟枪又太长,一旦被对方近身,他就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要说起来,如果把大汉的对手换成张正,那要赢起来就比较轻松了。 所以高勇和大汉缠斗几招之后,拼着行险这才一枪刺中对方大腿。他虽然发不出枪气来,但是双龙锁蛟枪何等锋利,几乎将大汉一条腿全切下来,大汉惨叫一声摔下牛去。独角牛受惊之下转身就跑,居然将迎面一个冲出来接应的敌将撞飞,直接冲进敌阵当中,引起一阵骚动。 高勇看到之后,顿时心中一喜。这大汉应该是番将当中有数的猛将,自己何不趁着枪挑敌将的机会冲杀一阵,也能平衡一下双方士气? 所以他才并不回阵,而是纵马向着敌阵杀去。也就是他艺高胆大,才能干出单骑冲阵这种事,连招呼自己的士兵趁势掩杀都没干,毕竟人一多再想撤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高勇只想打击一下对方士气,并没有想过放胜负手。 看到高勇举枪杀向敌阵,正为陈琼的建议感到两难的郑瑞以为这是高勇和陈琼商量好的,当下来不及细想,举枪大喝道:“随将军擒杀敌酋。” 神策军多年随高勇征战,不知道见过多少次高勇一骑当先杀入敌阵的情景,早就在心里树立了兰陵王战无不胜的形像,这时见到高勇连杀数将,早就按捺不住,这时听郑瑞大叫,顿时再不迟疑,纷纷摧马跟着郑瑞冲了上去,跟本就没想到从前高勇冲阵的时候,可不会把自己的士兵扔下这么远。这时就算有持重的军官觉得不妥,也来不及约束了。 和王健站在一起“肥孔雀”正是库帕塔,他和王健交战多年,突然接到王健通过其他番族传来的合作消息,心中当然不信。不过因为番族常年与汉军交战,初时常常吃亏,一些大族就慢慢有了圈养汉人谋士的习惯,白麓族身为青衣江北最大的番族,自然也有汉人谋士,水平也还不错,智商算是比较正常的那种。这人本是在青衣江两边贩货的商人,因为口角杀了当地大族子弟,在汉境站不住脚,这才跑到番人地盘上混饭吃。因为贩货的时候和王健军马打交道的时间比较多,算是了解汉军内情,所以经常能提出有用的主意。 这一次也是他劝说库帕塔相信王健,一方面青衣江天险难渡,不管王健有没有阴谋,只要他过了青衣江,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人的老家就在青衣江南岸,能带兵杀回到家门口,也能出一口当年仓皇出逃的怨气。 库帕塔自己也贪图青衣江北的土地人口,既然被谋士说动,也就答应了王健,不过他和王健互不信任,生怕这家伙设计坑自己,所以按兵缓缓而行,即使王健的军兵放开边境毫无阻拦也不肯快走,整整比和王健约好的日子晚到了两天,如果有塔罗牌可抽,说不定可以抽个“正义”。 结果他来得太晚,高勇来得又太快,等到库帕塔出现的时候,王健已经大败,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库帕塔自负勇力,一向是不怎么看得起汉军战斗力的,一直觉得从前败多胜少都是汉人奸诈,不肯老老实实按套路打。所以初见神策军的时候才要斗将。 结果一念之差,库帕塔身边能打的将官少了一半,战斗力下降三分之二强。看到高勇枪挑自己手下第一勇将,库帕塔这才傻眼,差点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时看到高勇拧枪直取自己,心中又惊又怒,大叫道:“给我杀光了他。” 王健看到高勇,那算是分外眼红,不等库帕塔说话就已经取弓在手,这时抬手一箭便射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断臂之痛 王健是九品上的高手,虽然这几年来随着年纪大地位高,他磨练武技不再像从前那么努力,但是从前的基础尚在,仍然开得硬弓,骑得劣马,这时一箭射出,隐隐有开碑裂石之威。 箭一离弦,王健就知道自己这一箭应该能中。 像他和高勇这种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对于危险的直觉是相当准确的,通常来说,面对致命的威胁的时候,他们总会提前产生预感,所以在战场上很难被暗算。 但是王健箭矢离弦的时候,他发现高勇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甚至都没有往自己这边看,很可能是因为他正在面对的危险实在太多,也很难说哪一个更致命,所以把王健这一箭带来的感觉忽略了。 眼看箭矢离弦而出,王健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笑意,就算这一箭射不死高勇,至少也能让他在战场上消失一段时间了。 然而这笑意刚展,就突然凝固了,因为这时高勇面前多了一个人,身材瘦小、青衫罩体、手执长剑,正是陈琼。 高勇单骑冲阵的时候,陈琼还在神策军本阵里,离着高勇将近百米,再加上高勇的战马提前加速,如果他要催马追上去的话,等追上高勇,恐怕高勇都已经杀到王健面前了。 所以陈琼根本没有骑马,他养了一天的真气,现在正是蓝槽全满的时候,各种大招想放就放,于是心念一动,千里闲庭的身法展开,一步就已经跨越了半个战场,追上了高勇。 他追得够快,时机也刚刚好,出现在高勇身边的时候,王健的箭也到了。本来射向高勇的这一箭便直接射向了陈琼。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陈琼的反应速度也有限度,意外之下,被这凑上来的一箭射中也不稀奇。但是他既然是赶上来替高勇解围的,当然不会没有准备,身子刚刚在高勇身边出现,静夜思剑境便已经笼罩身周,然后一闪即没。 剑境当中,陈琼就是一方世界之主,王健这一箭虽有威力,也不过是让陈琼多费一点力气而已,所以当剑境消失的时候,不但王健的这一箭再无踪影,就连围在高勇身边的十几个番兵番将也全都死于剑气之下。 九品上高手的全力一击,就算陈琼有剑境加成,带来的压力仍然相当大,更何况陈琼出现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下,措不及防之下差一点被王健击碎剑境。 不过接这一下箭之后,陈琼也立刻就注意到了手里还提着弓箭的王健,两人的目光遥遥相对,王健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弃弓拔剑,毕竟陈琼刚才显露出的身法实在太神出鬼没,可不像高勇的行动路线有迹可循,就算让王健随便射,他也不知道应该往哪射,而且说实在的,昨天陈琼欲杀王健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剑境之威显露出来,也让王健暗中后怕,实在想不出自己真正要面对陈琼剑境的时候应该怎么应对。 高勇突然发现身边黑夜一闪即没的时候,就知道是陈琼来了,毕竟他现在都成陈琼静夜思剑境当中的常客了,要说起来,恐怕除了陈琼,再没有人比高勇置身静夜思剑境当中的次数多。 所以他很熟练地控制住有些受惊的战马,高声叫道:“你怎么来了?” 陈琼的目光还盯着王健,这时没好气地说道:“路过。” 高勇差点被这个答案咽个跟头,心想还能这么路过的?这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陈琼手握青索剑,盯着王健叫道:“等我先斩了此人。” 虽然王健其实是一起阴了陈琼和高勇两个人,但是事实上高勇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特别记恨王健,毕竟计谋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并不是说大家在战场外面就必须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但是陈琼不一样,基本上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被人骗得这么惨过,差一点就没了性命不说,对于他世界观的冲击也是相当大的,其本上就相当于“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的那种打击。 所以对于高勇来说,击败王健甚至杀掉王健,其实都是平定蜀川的必要条件,甚至连充分条件都不是。王健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挺多也就是老了一点。 然而对于陈琼来说,杀王健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基本上可以上升不杀念头不通达的地步,所以他必须要杀王健。 于是他说出“先斩此人”之后,身形一动,就已经从高勇身边消失了。 高勇的战马又吓了一跳,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高勇不得不伏身勒马,为了保持平衡,还要伸平握枪的右臂,看起来就像是在号召身后的神策军进攻一样。 王健一直都在盯着陈琼,发现他从高勇身边消失,心中立刻大叫不妙,转身拔马便逃,堂堂西江节度使,建军将军竟然不敢和陈琼交手。 陈琼的千里闲庭身法其实和顾采的五行遁法差不多,看起来像瞬移,使用起来也像瞬移,移动速度是够快了,但是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不能在中途改变方向,所以当初顾采才会一头撞进陈琼颠倒五行设下的陷阱里。 现在的陈琼也是一样,他认准了王健所在的方向瞬息即至,为了防止自己撞到王健的剑上,所以刚一闪身就展开静夜思剑境,然后愕然发现,剑境里竟然没有王健,倒是有一只肥孔雀。 库帕塔身为白麓一族的族长,从前也是族中的一员猛将,虽然吃惊于高勇的武力,但是看到高勇单骑冲阵,也并没有惊慌,就算高勇枪法再厉害,只靠一个人也不可能杀透自己的本阵,真要是有人能做到的话,那大家还养什么兵,打仗的时候把这位往外一放,然后大家站后面喊六六六就行了。 果然就和他想的一样,高勇刚刚杀到自己阵前,就被兵将阻挡,库帕塔都能想像出来高勇在厮杀当中逐渐气力不支,只能颓然而逃的结果。 没想到这个想法刚刚在脑海里出现,高勇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青衫少年,然后库帕塔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围住高勇的兵将们就全都死了。 库帕塔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发现眼前又是一黑,白昼变黑夜,太阳变月亮。 他也是久经战阵的大将,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仍然下意识地挥刀向着身边砍了过去,只听噗地一声,库帕塔的宝刀刀头折断,袭来的剑气未消,将库帕塔的一条右臂砍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扔了帽子 以周朝为代表的中原文明一直都是强势文明,即使是八王之乱的一百年里,为了维系自己的实力,边疆地区的几个王也都在不遗余力地向外扩张,摄取资源和人口,事实上现在的陇右道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 而促使这位亲王一门心思向西发展的驱动里就是来自东方的压力——只要疆域扩展得够快,对手就消灭不了我。 于是武帝平灭八王之乱,统一天下之后,周朝的版图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奇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向着西北方向伸出了一根长长的触角。 而拉平这根触角就成了武帝赵巅之后周朝历代帝王的心愿,现在赵煜主动削藩,其实也是为了做这件事。 所以地处中原文明附近的种族部落要么坚持自己的文化,然后在强势文明的打击下烟消云散,要么就只能选择学习强势文明的行为,保持自己的战斗力。 白麓族就属于后面这一种,他们连汉人谋士都用了,当然也不在乎使用中原的技术,其中也就包括武学。 事实上白麓族先祖就曾经游历中原,学了一身武功之后回到族中,才带着族人打下了现在的地盘。这里的顺序是必须严格遵守的,先是学有所成,然后才有实力扩张。 所以库帕塔自己也是习武的,而且武功还不错,大概是八品到头九品不满的样子,凑合一下也能称为九品高手,武器称手天气合适的时候,也能和王健打得有来有回。所以在被陈琼的静夜思剑意笼罩之后,才能准确预判出剑气来袭的方向,及时做出反应。 然而他能做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陈琼的剑境是可以秒九品上的,他一个九品差一点根本挡不住充斥在剑境当中的剑气,一刀出手不但刀断,连胳膊都断了,没有干脆利落的连人一起断,完全是因为陈琼的目标是王健,所以库帕塔被剑境笼罩住其实是个意外,他身处的是剑境边缘,受到的剑气攻击只是捎带,根本就不是陈琼的目标。 武道天人意境展开,理论上可以对其中的一切生灵生杀予夺,顾采和伊芙意境对撞的时候,边界上的土地都变成了砂砾,更不要说生物了,要不是陈琼救得快,无缘那样的九品上都一起挂了。 然而那只是因为顾采和伊芙实力相当,全力对轰的时候没有余力照顾其它,并不意味着所有被武道意境笼罩住的生灵都要死,就算是以毁灭万物为目标的终极魔道都没这么狠。 事实上能不能对自己的武道意境控制入微是衡量一个天人武道修为的标准,像陈琼用剑境排毒时,笼罩在剑境里的生灵不分种族阵营一体中招这种,说出来是要被人笑话的,甚至可能被人当成入魔的证据。 所以攻击库帕塔的剑气其实只是捎带,他虽然被剑气削断了右臂,但是总算挡住了陈琼的杀招,并且成功退出了剑境。 陈琼连续两次施展千里闲庭接静夜思剑境的大招,真气消耗相当大,这时剑境已经有些有稳,发现王健逃了,没敢再继续维持剑境,一放即收。同时感觉到了库帕塔那一刀当中蕴含的武功修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离“肥孔雀”这么近。 “想追的人追不到,没想追的人居然跑到了身边?”陈琼心想自己这里误入女频深处还是发现了转职电视编剧的机会? 这个时候,他听到身后高勇大呼道:“陈琼,先斩此獠。” 能临场发现机会的人可不只有陈琼,事实上陈琼的反应快一方面是前世阅闻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有主角光环的加持,能不能保持状态完全属于神经刀。 然而高勇不一样,他本来就是统兵大将,对于可以扭转战局的机会相当敏感,如果说本来单骑冲阵只想打击一下敌人士气的话,现在看到陈琼出现在库帕塔身边,要是再意识不到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那就太棒槌了。 所以情急这下,他连对陈琼的称呼都变了,不但直呼陈琼的名字,而且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命令的语气,生怕陈琼不听话,继续去追王健,就算他最后能杀得了王健,对于现在的局势也没什么帮助。 陈琼虽然聪明,但是从来都不肯浪费在琢磨别人的情绪上面,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高勇这句话中使用的语气,事实上得到高勇提醒之后,他也突然意识到了摆在面前的机会。 追杀王健泄愤和刺杀库帕塔解决青衣江北岸的战争,二选一的选项看起来各占百分之五十,但是只要摆在一起,基本上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所以陈琼二话不说,纵身执剑直取库帕塔。 库帕塔身居番王之位已经十几年,养尊处优之下,和别人拼命的精神早就没了,断臂之痛刚起,转眼就看到陈琼向着自己冲了过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催马都嫌慢,从马背上跳下来就跑。 陈琼刚才剑境展开,已经将身边的众人杀了个干净,现在和库帕塔之间就隔着寥寥数人,要杀他还真比追王健容易,没想到库帕塔逃路的天赋居然相当高,看到陈琼追上来,想都不想下马开溜,转眼就钻进了人群当中。陈琼一剑挥来,只砍断了库帕塔座骑的脑袋。 白麓族的兵将们没有中原军队里那种森严的纪律,库帕塔身边的将士对于保护主将也没那么用心,毕竟要说起来,库帕塔自己就是族中有数的高手,真正需要保护的时候,这些人上去也是白给。 所以库帕塔弃马而逃,他身边的族人这才意识到不妙,居然有人冲上来想杀自己的族长。说实在的,番邦语言匮乏,连“刺客”这个词都没有,大家只能跟着库帕塔大叫“有敌人杀到脸上来了”——大概直译就是这个意思。 库帕塔身边的人一拥而上,能不能拦住陈琼不好说,但是肯定能拦住陈琼的视线,陈琼本来个子就矮,这一落入人群当中,基本上就找不到库帕塔了。 高勇知道机会难得,这个时候也不想打击一下对方士气见好就收了,一面奋力冲杀向陈琼靠拢,一面大叫道:“头上戴羽毛的那人便是。” 陈琼抬头向人群头上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几根靓丽的羽毛正在不停晃动,于是挥剑向那边杀了过去。 库帕塔虽然听不懂高勇说的是什么,不过身边好歹还是带着翻译的,那翻译倒是尽职,扯着嗓子大叫道:“大王,扔了帽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摘帽弃袍 “扔掉帽子”这个可能是很多意外戴上帽子的男人一生求而不得的愿望。然而很让人尴尬的一个事实是,只有有帽子的人才有资格扔掉帽子,这才是让很多单身狗郁闷的事。 库帕塔的翻译武功不怎么样——当然这其实是一句废话,武功好的翻译通常都去搞外交了,老老实实干翻译这份很有前途工作的人通常武功都不怎么样,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在这个世界上,武功就代表实力,实力不强的人说起话来声音普遍不高,所以翻译开始喊的那两声,正在忍痛逃跑的库帕塔根本没听见,如果一直继续下去,估计直到他被陈琼追上,恐怕也听不到翻译的提醒。 幸好这时候翻译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很多白麓族的将士。氏族部落成军的一个好处就是凝聚力比较强,白麓族也不例外,再惨烈的战斗都不会被打崩溃。除非撑不住。 所以看到自己家族长被一个瘦小的青衣少年追杀,白麓族绝大部分将士感觉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于是纷纷挥舞着各自的兵器向着陈琼杀过去,完全没有考虑能不能打得过。 不过陈琼身边的空间毕竟有限,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簇拥在人群外围干着急,连陈琼的影子都看不到。 所以一群闲得掉脚的人听到翻译的话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在这场战斗里做点什么了,于是立刻就有人跟着叫了起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一大群人一起扯着脖子喊道:“大王,扔了帽子。” 众志成城之处,与某网站一水“楼主好人”的回复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库帕塔毕竟断的只是胳膊,不是承载耳朵的脑袋,所以立刻就听到了族人的呼唤,然后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陈琼挥剑杀过来。 库帕塔一惊,终于想起来自己脑袋上的羽毛高人一等,这个时候倒是成了最好的指示目标,连忙抬手扯掉头上的帽子扔在地上,披散了对发接着往人群里钻。 陈琼虽然被包围在人群里,但是凭着自己的一身武功和青索剑的锋利,连剑气都不用,每次出剑必杀一个人,只是可惜面前的人太多了,就算他挥剑再快,仍然没办法提高速度。 正埋头苦杀的时候,突然抬头发现前面空中的长羽毛不见了,陈琼一呆,脱口叫道:“高勇,看到人了吗?” 高勇现在的处境和陈琼差不多,同样也是深陷重围。不过他比陈琼好的一点是,他是一路冲杀过来的,不像陈琼来了两次蛙跳,定点清除失败,反而直接落到敌人中间去了。所以在被白麓族将士阻挡之后,郑瑞等人终于追上了高勇,虽然仍然是高勇在前冲杀,至少不用担心身后。 也正是因为压力比陈琼小,所以高勇才有余力注意战场。他坐在马上,视野更好,听到陈琼的声音,下意识地举目远望,一眼就看到了站起来身高比不上腰围的库帕塔,于是脱口叫道:“穿彩衣的便是。” 然后才想起来,陈琼居然直呼自己的名字,倒是和上一章扯平了。 穿彩衣的辨识度肯定是比不上戴高帽的,要不然武将临阵就不用打旗,扛个染料桶就行了。不过到底也是个容易执行的标准,于是那个翻译又大叫起来,“大王,脱衣服。” 白麓族的语言大异于中原,就算是世居青衣江两岸的汉人也听不懂,所以翻译带着人第一次鼓噪的时候,高勇和陈琼都没有注意。毕竟第一次的时候白麓族人们配合还不熟练,喊叫声参差不齐,落在外人耳中跟扯着脖子喊风急也没什么分别。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些人第二次喊的时候,就比第一次整齐多了,不但库帕塔瞬间就明白过来,就连陈琼和高勇也都注意到了,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看到库帕塔那么配合地脱掉了衣服,就算是用中过箭的膝盖想也能猜到他们在喊什么。 于是陈琼扬声叫道:“用传音。” “我不会。”高勇大声回答道,然后正提着全副精神等着提醒自己家族长的翻译用几乎同步的速度翻译了过来,一群人接着吼,“我不会”。 库帕塔脚一下绊,心想敌将又喊什么了?为什么自己家的翻译说“他不会”?难道来人操的不是川普? 陈琼不知道那些人在喊什么,倒是听到了高勇的回答,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就算你是马上战将,这短板也太明显了。 听着白麓族人们的喊叫道,陈琼心中一动,大叫道:“体宽者就是。” 翻译听得一呆,心想这可怎么办?难道还能让大王把自己砍掉一半? 当然陈琼这么喊也就是习惯性皮一下,体宽虽然也算个特点,但是在这混乱的战场上要确认一个人是不是比旁边的人更宽还真得费点劲,远不如高冠和彩衣那么明显。 所以陈琼眼看着库帕塔混在人群里时隐时显,越逃越远,自己却只能在人群中徒劳厮杀,心中越发焦急,心想这要是有个rg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突然叫道:“高勇,抛枪。” 如果说昨天没能杀死王健的时候,陈琼最遗憾的是自己的真气不够用,现在他遗憾的就是自己的剑气杀伤范围太小,基本上相当于平a,就算一剑秒一个人,相对于对方巨大的人口基数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于普通兵将来说,他用剑气能做到的事和直接挥剑的结果差不多,剑气不可阻挡的效果用青索剑也完全可以得到。 所以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蜀王别院里用高勇的双龙锁蛟枪放出的枪气,那一次他并没全力施为,枪气照样一发六七米,不但把高勇刚修好的练武场犁出一条深沟,连围墙都拆了,虽然不是范围攻击,但是用来打远程脆皮简直再好用不过,于是立刻叫高勇把枪扔过来。 高勇没有陈琼那么大的脑洞,所以并没有想到陈琼要枪干什么。不过他和陈琼几次并肩共御强敌,彼此间的信任程度是相当高的,别说陈琼叫他扔枪过去,就是让他把自己扔过去,说不定高勇都能照办,所以他听到陈琼的话之后,立刻大喝一声,振臂挥出,将手中的双龙锁蛟枪脱手掷出。 第一百九十四章 龙吟天下 高勇这种武将世家的家传武学和正常武林传承的不同之外就在于,高勇的武功更适合用在战场上,它本身的发展方向就是为了弥补陈琼刚刚产生的种种缺憾,所以更加注重杀伤力和效率。 基本上这就是机枪和狙击枪之间的区别。 所以此时高勇掷出手中长枪,也不会软棉棉扔个高抛线等着霸王枪落到陈琼身边,一方面这种方式很容易在中间被人拦截,另一方面也是高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扔出那么远。 所以他此时振臂出枪,用的仍然是霸王枪中的枪法,而且是最凌厉的脱手枪。 将军上战场,宁舍千金不舍寸铁,手中的武器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果到了需要扔出兵器的时候,要么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要么就是要放胜负手,所以很多家学渊源的武将都会在这一招上下苦功,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一次,但是只要用上了,那就一定是在最危险的时候。 高勇对自己这一枪的威力很有信心,甚至担心会伤到陈琼,所以一枪出手,口中大叫道:“小心。” 长枪如龙,枪去如电,随着他的大喝声,双龙锁蛟枪已经挟着隐隐风雷之声在战场上一掠而过,中间不止一个白麓族将士想要出手阻挡,但是要么来不及,要么被枪上气势所迫,出手稍有犹豫,长枪便已经从身边飞过,擦身而过之时,只觉得杀气凛然,侵肤彻骨。 陈琼也没想到高勇这么听话,居然一叫就照办。这时也来不及欣喜,一剑刺死面前的敌人,然后也不拔剑,放手弃剑,纵身从人群当中一跃而起。 正围在他身边的敌人们都没想到陈琼会弃剑而逃,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琼纵身高高跃起,然后空中长枪疾掠而至。 陈琼右手一伸,就已经搭在了枪身上,但是并没有发力,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就像是失去了重量,被凛冽的枪风带得随风飘起,随着气流在枪身旁边围绕飞舞。 如果鲁洪在这里,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这正是陈琼曾经用来逼得武涛认输的柳絮因风起,然后大呼这种身法竟然还可以这样用,简直恐怖如斯。 陈琼的柳絮因风身法别出心裁,牺牲了攻击力用来跟随变化激烈的气流,连见多识广的鲁洪和武涛都没见过,当场吃亏,白麓族的将士们当然更没见过,惊愕当中,陈琼已经附在枪上从人群头顶飞过,直向库帕塔逃走的方向追去。 转瞬之间,枪势已颓,凌厉的杀气散尽,长枪开始下降,库帕塔肥硕的身材也已经出现在陈琼的眼中,他甚至可以看到库帕塔脸上惊恐愕然混杂的表情。 说实在的,如果这个时候让库帕塔说话的话,他肯定要对陈琼说,“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转是政府,王健骗了你你去追王健啊,追着我杀干什么”? 可惜陈琼并没有打算给库帕塔留出申诉的机会,而且就算库帕塔喊破喉咙他也听不懂,所以发现长枪势尽之后,陈琼心中暗叫了一声可惜,如果能再近一点就好了。 当然这世界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瓜熟蒂落的果实会落在谁的手里完全看运气。所以陈琼的遗憾只在心头一闪即没。 他双臂一展,已经握住了长枪。动念之间,体内真气灌注长枪,突然间感觉到天地色变,自己似乎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身边云气缭绕,水雾弥漫。 异像只在一瞬,转眼间陈琼又回到了战场上,眼前旌旗招展,耳畔杀声震天,陈琼的脑海当中突然出现了整个战场的情景,就好像自己站在万米高空俯视地面。 本来就略显松散的白麓族军阵这时已经完全乱了,大家都知道族长遇袭,四周的兵将有的想赶过来接应库帕塔,有的则觉得应该先截断冲过来敌人,于是阵型出现了明显的脱节。 郑瑞率领的神策军已经冲进了敌阵,正护在高勇身后,形成了一个紧凑的正三角型,毫不留情地切割着白麓族已经初显混乱的阵型。 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队正在纵马杀来,骑兵人带双马,身穿软甲,背弓擎枪,正是神策军标准的轻骑远袭配制。 虽然人马都在奔驶当中,但是神策军中仍然有一杆大旗高高举起,旗帜迎风招展,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霍”字,正是神策军怀化郎将、乐亭侯霍无病。 俯视感一闪而逝,在战场画面消失的时候,陈琼终于找到了王健的位置,他正带着几个侍卫向北逃亡,已经离开了白麓族大阵,即将逃出战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感,就在画面消失的瞬间,陈琼看到正在催马的王健愕然回头,抬头向天仰望,脸上惊恐的神情一览无余。 所有的感觉其实都只是在陈琼的真气充斥枪身的一瞬间发生的,然后他的意识重新又回到了战场上,回到了自己正置身的位置,脚下是鼓噪仰望的番兵番将,前面是正在人群当中捂着断臂跌跌撞撞逃跑的番王。 陈琼心中一股毫情油然而升,自丹田直冲百汇,只觉得山川如画,世事如棋,正应该持枪纵横驰骋,手摘日月,足踏山河。 动念当中,陈琼身形疾落,挥枪一扫,已经扫得地面上人仰马翻,无人能够近身抢攻。 双足踏地之后,陈琼再一次落入人群当中,四周又一次都是黑压压的人头,然而这一次,陈琼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要前进的方向,甚至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又可以取得什么样的结果。 他双手拧枪,大喝一声,挥枪刺出。 龙呤之声瞬间响起,响彻整个战场,连厮杀声都被一时压制,天空中风卷云涌,密云当中,一条蜿蜒的龙形无声出现,头西尾东,昂然咆哮。 突然之间,龙形消散,陈琼身边狂风大作,凛然杀气冲天而起,然后一道清晰可见的漆黑枪气自双龙锁蛟枪的枪头上骤然而出,摇头摆尾之间凝成一条单角的龙形,半似欢喜半似恼怒,咆哮着向前冲去,所过之处,山石开裂,地陷天塌。 正在挥军疾驰的霍无病突然心有所感,愕然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本来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彤云遮日,云层中隐隐有雷霆闪动。 转眼间银蛇攒动,惊雷翻滚,豆大的雨滴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瓢泼大雨当中,眼前一片迷茫。 霍无病心中大骂,轻兵奔袭,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不但耽误时间,而且挫伤士气。 他心念一动,气贯丹田,大声吼道:“吹号!” 苍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很快被暴雨笼罩住的远方也传来了同样的号角声,在大雨当中,号角声更显苍凉呜咽。 霍无病倾耳细听之后,大声吼道:“前方五里,换马,轻装,全军出击……” 他渡过青衣江之后连胜几场,缴获颇丰,所以人人都带着两匹马,这时听到霍无病的命令,纷纷放开自己正在骑乘,体力已经消耗大半的战马,跳上另一匹马,将身上的粮袋水壶、马粮口袋等物扔到地上,箭囊中只留十箭,各自伏身纵马,顶着暴雨向着前方号角声响起的方向疾驰而去,不时有战马在湿滑的地面上失蹄翻倒,但是无人回顾停留,只是人人向前。 第一百九十五章 霍无病 雨一直下,虽然比开始的时候小了一些,但是看起来仍然没有停息的意思。 要说起来,这应该算得上是今年整个蜀川最大的一场雨了,如果一个月前有一场这样的雨落在蜀中平原上,困扰大半个蜀川的旱灾当时就可以缓解。 霍无病很细心地将自己的蓑衣覆盖在战马的身上,自己则任凭雨水击打在盔甲上,然后顺着明亮的甲胄流淌下来。 对于一名将官来说,战马就像手下的士兵一样,在需要使用的时候绝对不能心存怜悯,但是在平日里,则需要小心呵护才行。 霍无病是家中庶子,十八岁离家从军,今年二十四岁,已经官至三品怀化郎将。虽然他的乐亭侯只是军功爵,不能继承,可也是实打实的千户侯。封侯之后,霍无病奉旨回乡祭祖的时候,也曾经引得万人空巷,乡党争看。从前一直不喜欢他舞枪弄棒、好勇斗狠的父亲见到他的时候,也变得诚惶诚恐,呐呐不敢言。 从军之后,霍无病只回过一次家,也就是这一次。因为按周律,他封侯拜将之后不回乡告慰祖先是极大的不孝,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然后霍无病再也没有回去过,因为他发现无论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还是鸡犬相闻的邻里都已经变得极为陌生,反而不如神策军中的同袍来得默契亲切。 每当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霍无病都会羡慕高勇,因为高勇出自武将世家,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兄弟,都很适应高勇的身份,没人会因为高勇战功彪炳就诚惶诚恐、语无伦次,对于他们来说,无论高勇做出多大的成就,也依然只是他们的儿子兄长。 霍无病很熟悉高勇,因为他从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高勇当亲兵,那个时候高勇才刚刚从边军回来正式进入神策军,正好需要扩充卫队,霍无病年纪轻身手又好,相貌也有可观之处,正好入选。 后来霍无病一直跟在高勇的身边,跟着他学习兵韬武略,习武的同时也学习做将官的方法,待高勇如师,敬高勇如兄。 再然后,他一路从高勇的亲兵积功升至怀化郎将,爵至乐亭侯,这一切也都是因为高勇对他赞赏有加,一力举荐。 霍无病仰慕高勇的无畏和大胆,但是很清楚自己的武力和高勇之间的差距,所以在他的身上,既保留了高勇的冒险精神,同时又有高勇所欠缺的谨慎小心。 身为高勇的副手,霍无病多次轻兵袭远,大范围包抄之后奋力一击,打散敌人阵势,底定战局,被朝廷上下誉为用兵如神。 然而霍无病自己其实很清楚,在他每一次击溃的战果当中,都离不开高勇在敌军正面浴血冲杀,在吸引了敌军全部注意力的同时,也极大地削弱了敌人的战斗意志,然后自己才能发出那致使的一击。 所以这一次听说高勇可能会面对南下的白麓番族时,霍无病不顾自己连日奔袭身心俱疲,立刻就向赵炫请命增援高勇。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主将了,只要还有一丝机会,高勇就不可能不战而退,他必定会和白麓族狠狠打上一仗,除非遇不到。 霍无病能有今天的功绩,离不开高勇。霍无病想有以后的功绩,更离不开高勇,他不可能再找到一个会奋勇突前,用自己来吸引敌人目光的主将了,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成为高勇那样的主将来为自己的副手创造机会,既不能,也不想。 所以即使明知道前途凶险,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奔袭而来,然后发现果然高勇和白麓族正面打了起来。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只有这场暴雨。 顶着天地间连绵成片的雨幕冲向敌阵的时候,霍无病已经做好了这是一场苦战的准备。每一次轻兵袭远都是十足的冒险,无论成功多少次,只要有一次失败,那就会赔上所有,所以每当发起冲锋的时候,霍无病都会做好苦战的准备。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苦战又一次没有出现,当他带着自己的兵将冲进敌阵的时候,发现番兵正在溃败,不是那种因为指挥系统失灵而产生的混乱,而是真正被打跨了精神,摧毁了斗志的溃败,每一个白麓族人都在拼命,不是在拼命厮杀,而是在拼命逃跑,看上去倒好像是在演戏一样。 霍无病冲进人群之后,就意识到这是一场屠杀,做为一名常胜将军,他对敌人的这种状态很熟悉,只不过通常来说,这样的敌人都会出现在自己加入战场,成为压垮敌人意志的最后一股力量之后。 所以一向谨慎的性格仍然让他尽力约束手下兵将,按照平日里练好的套路张开两翼驱赶敌军冲击敌军本阵,直到遇上了从另一个方向杀过来的神策军大队。 看到高勇本队的时候,霍无病就已经确定了,即使这是敌人设下的陷阱,他们也演砸了,不可能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翻盘,有这个本事他们也用不着陷阱了。 霍无病虽然很喜欢追亡逐北的感觉,但是他享受的是那种敌人随时可能反杀的紧绷感,而不是像现在这种追上就是胜利的感觉,所以很快就放开了指挥权,让手下的军官们继续追杀敌人,毕竟神策军记首功,砍的脑袋越多功劳和赏赐就越大,他自己这个乐亭侯就是靠砍的脑袋够多才换来的。既然功曹点脑袋数量的时候并不考虑战场厮杀的烈度,他就没理由不让手下将士顺风收人头。 不过他自己是没有兴趣追上去砍败兵的,一方面侯爵再往上就不看人头数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砍得多了,心中已经有了厌倦的感觉,从前是需要计功,现在没了这种需要,当然也就懒得再去干这种脏活了。 所以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白麓族会溃败得这么快,五六千人气势汹汹南下后的第一仗居然就被高勇一千出头的疲惫之师打崩了,如果青衣江北番族的战斗力都这个水平,霍无病觉得自己这个郎将可能很快就要变成将军了,三十岁之前领一方节度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雨还没有停歇的迹像,遮蔽了的视线里,霍无病的目光越过几个极力缩成一团的番兵俘虏,落到一个神策军士兵身上,觉得这个士兵应该不是跟着自己来的,于是问道:“将军呢?” 神策军只有一个将军,那就是高勇,其他的将军出自别人口中时必然带姓。所以那个士兵立刻就明白了霍无病问的是谁,茫然四顾说道:“我不知道,很长时间都没看到将军了。” 霍无病心中一动,一股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金光境 雨还在下,战斗也还没有结束,不过置身战场上的某些人很明显已经无心战斗,高勇就是其中之一。 和霍无病一样,高勇也在找人,他在找陈琼。 高勇是亲眼看到陈琼那一枪出手的,也是整个战场上唯一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当初在蜀王别院的练武场上,看到陈琼一枪出手,他就已经在期待这一天了。 在高家的传说当中,当年高家先祖跟随武帝赵巅征战天下的时候,就曾经在战场上用出过这样的一枪,枪出之时,有蛟龙显现,天怒人怨,暴雨滂沱,橙挡吃橙,瓜挡破瓜。 然而自从高家这位先祖离开战场之后,高家的霸王枪传人就再也没有用出过这样的一枪,于是曾经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霸王枪就沦为了一种象征,枪出蛟龙显也成为了一个传说。 高勇曾经一度以为这个传说只是一种象征,毕竟身为高家传人,他可以知道更多的细节,知道自己家这位老祖宗晚年离奇失踪,甚至没有在家族里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他在跟随赵巅平定天下之后就消失了一样。 然而此后高家获得的圣眷历代不休,虽然也有高低起伏,但是从来都不曾断绝,甚至在某一代周帝时期,高家家主不得皇帝欢心,但是家族的荣誉仍然丝毫不受影响。 高勇从小陪着赵煜和赵炫一起长大,三个人情同兄弟,虽然皇家的兄弟感情掺杂了太多的东西,但是对于高勇来说,这种感情还是很纯粹的,所以他一直很想能重显先祖遗风,帮助赵煜建立更多的功勋,然后贤君重将一起名垂青史。 然而刚才看到陈琼完整击出传说中的一枪之后,高勇一直埋藏在心里的念头突然就苏醒了。 高家先祖是真的消失了,还是被人消失了?历代周帝对高勇呵护有加到底是圣眷还另有所图? 抛开这一枪之威不说,当枪出之时,其中显露的异像已经足够摄人心魄了,如果落在有心人口中,自然可以有其它的解读,毕竟陈琼枪势当中的龙型清晰可见,虽然懂行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只是一只独角蛟,并不是真正的龙,但是单从威势上来说,两者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高勇很理解白麓族兵将随之而来的大溃败,别说库帕塔有很大可能死在了这一枪之下,就算他还没死,看到这一枪之后,怕除了逃跑也生不起什么抵抗的想法了。 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至,而是天地之威,无论什么样的勇士,在面对喷发的火山或者汹涌洪水的时候,也都不可能生起抵抗的念头,就算换成高勇也一样。在这样的一枪面前,所谓斩将夺旗只是客气,嶊城拔寨也只等闲。 现在高勇最想知道的是,陈琼究竟是怎么发出这一枪的,难道他身具霸王枪的传承?为什么自己完全感觉不到? 想要知道这一点,显然需要先找到陈琼。然而难点也在这里,陈琼不见了,消失在了战场上,就像高家先祖消失在历史当中,只留下斩将夺旗的传说。 高勇不相信陈琼真能原地消失,就像他也不相信有人能原地满血复活一样,无论信什么都不可能。 所以他开始寻找陈琼,踏遍天涯海角……错了,是走遍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大雨中找人不容易,找陈琼这种体形的人更不容易,高勇让人翻遍了每一具尸体,就差没让人搜口袋了。 当然这种搜索也不是没有效果,高勇先找到了陈琼弃下的青索剑,然后又找到了自己的双龙锁蛟枪,现在只缺少一个女主……嗯,只缺少曾经使用过它们的主人。 高勇一手握剑,一手提枪,站在大雨当中,只觉得心中焦虑,忍不住提枪大喝道:“陈琼,你在哪里?” 高勇和张正不同,霸王枪也是修真气的,算是比较正统的内外兼修,这时运功大喝,体内真气应念而生,自然而然地灌注到手中的武器上面,然后他突然觉得右手一热,真气不受控制地涌入双龙锁蛟枪当中,高勇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阻止,就发现身边的战场消失了,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充满阳光的世界里,身边充斥着令人感觉温暖的气息,放眼望去,满眼一片金黄。 要说起来,高勇现在对于置身天人的武道意境这种事已经相当熟练,所以看到自己无缝转场,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拉进武道意境里了。只是这种庸俗到极点的用色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武道意境的主人道号乾隆? 高勇正准备按照自己知道的办法收敛心神,突然觉得心中一动,脑海当中出现了一幅景象。 自己遍寻不着的陈琼正盘跌坐在金色光芒当中,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也就是高勇这种静夜思剑境的常客才能看得出来,这层淡淡的黑气其实就是静夜思剑境被压缩到了极点之后的表现。 陈琼此时手剑,手里横执一根短笛,正举在唇边吹奏,这笛子正是周侗送给陈琼的陨铁笛,然而让高勇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陈琼看起来明明在吹笛,但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事实上在这片金色光芒当中就没有任何声音,看似祥和温暖的金光当中,竟然暗藏着无声的肃杀。 心念一动,高勇突然发现自己能听到声音了,不过不是陈琼的笛气,而是一个苍老平和的声音。 “妖人还不束手?” 高勇一愣,心想说妖人,谁是妖人?自己肯定不是,陈琼当然也不是,这里难道还有第四个人?或者干脆就是第四个人在说这武道意境的主人? 说实在的,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高勇也觉得这一片金黄虚荣得太假了,就好像一个全脸整容的美女拼命地向着自己假笑,然而自始至终,她其实都只是摆出同样的一幅面孔而已。 要说这样的人是妖人,高勇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陈琼没有动,高勇倒是想动,然而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明明在感觉当中,自己的手脚都在,但是却不听使唤,就好像没有身体一样。 然后那个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妖人你还不悔悟,让我超度你往生极乐?非要我亲自出手吗?” 高勇听着差点气乐了,心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让人家放弃抵抗乖乖任你杀,那人家还不抵抗到底?难道这位和自己一样,也是朝廷官员?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因果 那个苍老平和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怎么还不死,非要我动手吗?” 哪怕高勇官居二品大员,自问都说不出这么无耻的话来,心想你是不是对权威有什么误解?这种要求人家怎么会答应? 然后他突然就明白过来,这里并没有第四个人,那个声音当中的“妖人”应该指的就是陈琼,只是不知道说话的是什么人,自己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的武道意境当中。 要知道除非倒霉刚好置身于武道天人刚刚展开的意境范围内,不然的话,没有得到武道意境主人的允许,就算是同样的武道天人也只能凭借武力打进去,就像敬一子对顾采时的那样,根本不可能出现钻进别人的武道意境当中围观这种事。 看起来在很多事情上,高勇和陈琼的看法都趋向于一致,所以陈琼对那个声音同样置之不理,仍然全神贯注地吹奏着手中的铁笛,唯一让高勇感觉诡异的是,陈琼的样子看起来是在吹笛子,笛子的样子看起来也是在被吹,然而却听不到笛声,别人能看到陈琼的手指在铁笛上飞快舞动,有若精灵。 眼前这一幕配合充斥着金色光芒却寂静无声的武道意境,不禁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苍老的声音终于不再平和,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孽,然而你既然擅篡天机,就该承担逆序之后的因果,老衲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人。” 高勇听了,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何人,也敢称替天行道?置当今天子于何地?” 正闭目吹笛的陈琼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睁开眼睛,然后立刻意识到可能是这个不知名敌人为了扰乱自己心神用的幻术,于是还是忍住了。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这才重新响了起来,他说道:“你又是何人?” “孤乃兰陵王高勇,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高勇虽然明知道对方既然可以轻松困住陈琼,对付自己肯定易如反掌,然而他身为大将,一向讲究的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就算是死也要刚到底,所以言谈当中毫不客气。 而且这件事说起来也很奇怪,他和陈琼现在所处的武道意境明明就是这个人弄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意境当中还有高勇这个人。 那个声音的主人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世俗王爵,于我出家人不过如浮云过眼。” 高勇心中一动,高声说道:“既是出家人,如何要管世间事?” “斩妖除魔正是我出家人应管之事。”那人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高勇哼了一声,心里猜测这家伙应该是看到了陈琼用双龙锁蛟枪时发出的异像,然后就把陈琼打成了妖人。想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心想难道自己家先祖神秘消失也是这些出家人的杰作? 于是故意说道:“这世间哪有妖魔,妖魔又怎么比得上人心险恶?” 果然那个声音哼了一声,用很不屑的语气说道:“黄口小儿怎知天下之大?” 事实上这个声音的主人自己也在奇怪,高勇明明看起来只有九品上的实力,无论如何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到自己的意境当中,而且看起来丝毫不受自己的武道意境影响,自己之前竟然毫无察觉,真要说妖魔,这家伙的妖魔程度可一点都不比那个青衣少年差。 不过高勇自称兰陵王,看起来不像吹牛,这人不想招惹朝廷,所以干脆打算来个视而不见,先除掉陈琼再说。 高勇发现那人的声音不再出现,正在吹笛的陈琼脸上却突然显出痛苦的神色,铁笛上飞舞的手指也越舞越快,转眼之间,眼鼻口耳当中尽然渗出血迹来。 高勇大吃一惊,立刻意识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正在对陈琼下手,大叫道:“你既然自称替天行道,可敢报出名号?” 那人看起来是铁了心不理会高勇,仍然默不作声,陈琼眼睛和鼻子当中却已经流出血来。 高勇心中大急,可是自己除了开口说话之外,手脚完全不听使,就算想帮忙也没办法。突然急中生智,大叫道:“你既言因果,今日若敢杀他,孤王便将这个因果着落在你的身上。” 这一次那人不再沉默,淡淡说道:“你又有什么本事能让老衲承担因果?” 高勇听他说话,心中主意更定,于是冷笑道:“孤自然没本事直接找上你,不过孤奉旨都督蜀川军州事,蜀川大小事宜一言可决,你今日若敢伤我陈卿,孤便下令屠遍蜀中庙观,毁灭金身,屠戮寺众,此皆拜你所赐。” 那人明显被高勇的逻辑震惊了,半晌才说道:“你又怎知老衲是僧是道?” “我不需要知道。”高勇断然说道:“无论佛道,皆因你而亡,你要因果,我便给你这个因果。” 那人听高勇语气,心中迟疑不定,脱口说道:“你不怕朝廷降罪吗?” 高勇傲然说道:“孤有一万三千神策军,今日令下,明日便可糜烂蜀川,就算朝廷降罪,也需在此之后。” 高勇越说心中越是肯定,此人绝对不敢承担这个因果,于是不再废话,高声说道:“你若不信,孤便先屠尽青衣江北给你看看。” 话刚出口,他就发觉不好,自己进入这人的武道意境本身就是莫名其妙进来的,当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出去,就算真想下达命令,也总要先出去再说。 他心念刚动,身边的无尽金光突然消失,已经又重新回到战场上,依然左手提着青索剑,右手握着双龙锁蛟枪,几个亲兵簇拥在身边环顾左右,防止战场上有人偷袭,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家将军刚才已经不在这里了。 高勇愣了一下,心中大喜,高声叫道:“来人,传令下去,将青衣江北道观寺庙尽皆焚毁,僧人道士都押解到这青衣江边来,孤要用这些人的脑袋筑一道京观。” 跟在高勇身边的旗牌官一愣,他刚才一直都在注意高勇的动作,觉得高勇只是握着长枪发了一会呆,然后就下达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难道是被雨浇着凉,失了心智? 高勇看旗牌官迟疑,心知自己这个命令太没道理,若是不找个理由,只怕旗牌官也不肯传达下去,于是大声说道:“此地出家人勾结异族,借身份之便屠戮朝廷有功之士,其罪当斩。” 那旗牌官这才明白过来,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是军令之下,还是抱拳领命。 这时高勇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叹息,保持着盘坐姿态的陈琼突然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在距离陈琼不远的地方,一个披发虬髯,身披袈裟手握锡杖的和尚向着高勇遥施一礼,说道:“请兰陵王收回成命。” 第一百九十八章 观自在心经 陈琼早就发现过,这个世界上是有佛道两教的,例如素衣和无缘就是正宗的尼姑,而道士在民间也很常见,他师傅就喜欢穿青布道袍,陈琼自己跑下山的时候,穿的也是一身道袍。 不过他其实并不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出家人到底是怎么界定的,因为素衣和无缘都不是光头,无缘起码还是短发,素衣老尼姑直接拿头巾包住头发,从外观上来看,老尼姑的发量恐怕不比陈琼少。 至于现在这个和尚,他要是不穿袈裟,基本上就是个油腻的胡子男,再扔了手里的锡杖,那就跟和尚形象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要说起来,别人起码还有点演技,这位连演技都没有,全靠服装道具。 要不是陈琼实在太虚弱了,现在全靠意志坚持才能保持神智,他都想吐槽一句,没长成小鲜肉的样子你就敢这么糊弄观众,就不怕卖不出票去吗? 然而在高勇看来,这个人的样子还真是正宗的和尚。他比陈琼更了解这个世界的佛教,知道托钵僧是佛教的一个主要流派,他们自称心宗,不修佛法,讲究顿悟,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同时严格鄙视不事生产的寄生行为,反而要求信徒不留余财。 普遍来说,心宗弟子只在某些特殊的时期才会结庐而居,依靠附近的信徒供养,而在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会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不乞讨不化缘,利用自己掌握的技术或者医术维持生计,同时传播自己的思想。 很明显,这种常年流动居无定所的状态很难保持个人卫生,留长发不是个好主意,但是他们也没条件经常剃头理发,所以顶个半长不短的鸡窝头算是这世界托钵僧的标配。 另一个标准配置就是那根锡杖,因为托钵僧常年孤身一人,一方面需要防身工具,另一方面又不能表现得太有攻击性,所以棍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然后逐渐演变成现在这种特别的形状。 另外锡杖上其实是没有锡的,为了不给别人心生歹意的机会,所以托钵僧通常身无长物,穿草鞋用木碗,真正意义上的的吃饭全靠手艺。只不过托钵僧年纪大了或者身体变差走不动了,会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一面整理自己的心得体会,一面最后一次传播自己的思想,这种情况叫做“住锡”。据说当托钵僧决定住锡的时候,会把手执的木棍插到想要定居的地方,所以这根棍子就被叫做锡杖了。 朝廷对于心宗的态度是很矛盾的,一方面这些人不修教法,全靠自悟,所以传播的思想千奇百怪,偏偏又因为他们行走世间,见多识广,所传播的东西都是结合自身的经历产生的,所以在传道的时候更有说服力,也更容易被人接受。 而另一方面,这些人往往都拥有比较先进的技术或者医术,云游的时候会把技术或者医术带到穷乡僻壤,而且乐于传授于人,可以弥补朝廷技术人才不足的短板,从大方向上来说,也相应增加了基层的稳定性。 总的来说,因为心宗修心不修体,虽然行事乖僻,但是私欲极少,所以高勇对这个流派的僧人是很有好感的,至少比其它流派更有好感。这也是他刚才毫不犹豫地下令屠佛灭道的原因——心宗弟子就算结庐住锡也不修庙,他这个命令根本祸害不着心宗。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面前这个老和尚明显是心宗弟子,自己刚才是威胁错了人。 不过就像高勇刚才说的那样,无论佛道,只要是因为这次的事情丢了性命,那就是老和尚的因果,就算高勇因为这个下令屠杀白麓族战俘泄愤,那杀孽也有老和尚一份。换一个人当然不会在乎这种强盗逻辑,然而老和尚既然然修的是心宗,那就不能这么认为。 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心都是最复杂的,欺天容易欺心难,这才是心宗的根本,心想即事成,心宗最怕心魔,魔生则道毁,也就最讲究念头通达。 老和尚和陈琼突然出现在高勇的身边,把高勇的亲兵们都吓了一跳,纷纷抽出兵器挡在高勇面前。 高勇摆了摆手,将手中枪剑交给旗牌官,然后越众而出,向老和尚问道:“孤王高勇,和尚如何称呼?” 说实在的,以老和尚的年纪,高勇称呼一声“大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高勇恼怒他不分青红皂白镇压陈琼,所以也不打算和他客气。 老和尚看起来有些意性阑珊,左手扶住锡杖,右手立掌当胸向高勇施礼道:“老衲无名,还请兰陵王收回成命。” 高勇看了他一会,转身向旗牌官吩咐取消了刚才的命令,然后才问道:“和尚为何无名?” “是老衲是无名,不是老衲无名。”老和尚说道。 高勇目瞪口呆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点头说道:“原来你是无名。”心想取这种名字真是太讨厌了。 “是,老衲就是无名。”无名说道。 然后他很遗憾地看了跌坐在旁边的陈琼一眼,向高勇说道:“当年天魔传人逃出玉门关,曾言百年后天魔之子必将重临人间。如今百年之期将至,此子一身双魂,阴阳不调,妖异之极,恐应当年之誓,兰陵王当早除之。” 高勇下意识地看了陈琼一眼,发现陈琼也正睁开眼睛看着无名,就连脸上的血污都遮挡不住震惊的神情。 高勇心中一动,但是仍然摇头说道:“陈橼一心为蜀中安定奔走,不惜以身犯险,皆是妖人所为?”他向无名说道:“你去吧,不要再让孤看到你。” 无名叹了一口气,立掌向高勇重施一礼,转身欲行之时,突然转身向陈琼说道:“你若有心悔悟,可往峨眉金顶寻素衣神尼,彼有观自在大师所留心经一卷,诵之可修心养性,保本心不失。” 高勇大怒,厉声说道:“你凭什么可定陈橼前程?” 无名摇头不语,迈步踏出,一步便已经不见。 陈琼看着无名消失的方向,皱眉想了想,心说“《心经》我会啊,可是这世界又怎么会有《心经》”? 而且无名是这世界上第一个看出他一体双魂的人,实在细思恐极。想到这里,陈琼微微低头,口中喃喃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无名一步踏出,已经身在千米之外,他又没有天耳神通,自然听不到陈琼的念诵。 不过他这一步落下,第二步抬起准备迈出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身边的环境,半晌才说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 空气当中传来稍稍一叹,一个清朗的男声说道:“观自在大师可好?” “我师十年前已经功德圆满,肉身往生极乐。” 无名不知道来人是谁,甚至看不出自己落入的是不是某种武道意境,然而能让自己不知不觉中招的人无论如何都是非常可怕的,实力肯定在自己之上,更何况对方开口问的就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无名不知来人底细,只能恭敬回答。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才叹道:“时光流转,故人星散。” 然后他说道:“当年我传观自在《心经》之时,倒没想过会被他的弟子用到我徒弟身上,看在故人已去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你好自为之。” 声音刚落,无名突然感觉到身边的景色无声碎裂,然而看起来偏偏又与刚才并不无同。 他茫然四顾,缓缓落下一直抬着的右脚,感受脚下大地传来的原定气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觉遍体生津,当下不敢再施展神通,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向远方走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将军府 陈琼觉得自己很累,非常累。 在用双龙锁蛟枪发出那致命一击之后,他就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真气,所以被无名摄入武道意境当中的时候,他其实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就算来的只是个七八品的武林中人,也可能一刀砍死他。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无名太谨慎小心还是他没有看出来陈琼虚弱的本质,明明可以走过来一棍子敲死陈琼的情况下,无名仍然先把陈琼拉进了他的武道意境当中。 于是陈琼就又有了一搏之力。 因为从理论上来说,武道意境的本质其实是天人意志的演化,或者说得简单一点,武道意境其实完全是武道天人自己想出来的。所以武道意境可以影响现实,但是普通的武道天人却没有办法从自己的意境里带出哪怕一小粒微尘。因为武道意境里的一切东西来自于天人的想像,并不是实际存在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骄傲如叶知秋,在看到醉道人随手在自己的武道意境里摘下一片树叶交给自己,居然就能带出意境之后,才会显得那么老实。 因为醉道人这随手一摘,已经相当于凭空造物,无中生有了。这应该是传说中“无”境的神通,真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那是真正的“神迹”了。 陈琼真气耗尽,甚至吹不动陨铁笛,他也不可能靠想像给自己补蓝,但是他可以想像自己能吹奏出笛曲,因为笛曲也可以算成武道意境的一种,只要他想,就能在武道意境当中存在,这就是高勇能看到他一直都在吹奏笛曲,但是却听不到声音的原因。 所以在无名真正摧动杀机的时候,陈琼才会抵御得那么辛苦,因为他消耗的不是真气,而是精神。 真气常有,而精神不常有。真气可以重新凝聚,精神消耗空了,那就是油尽灯枯,回天无力。 所以当无名遁走之后,陈琼身上的压力尽去,他只念了一句心经就已经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陈琼发现有人在脱自己的衣服,于是感觉很愤怒。 他愤怒的不是有人趁自己昏睡之际欲行苟且之事,他愤怒的是如果这个人没这么干,自己应该还能再睡一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疲倦欲死,忍不住想要继续睡过去。事实上他现在本不必醒,完全就是被脱衣服这个事件激发了防卫机制。 心情不好的情况下,陈琼还没有睁开眼睛,右手已经推了出去,一下按在对方的身上,然后掌力一吐…… 什么都没发生,陈琼这才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依然空空如也,当然也放不出掌力,倒是右掌按在对方的身上,感觉柔软结实,手感相当不错,让他忍不住揉了一下,然后心中一惊,猛然醒悟,睁开了眼睛。 入目之外是一张无限娇羞的俏丽面容,面孔的主人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做侍女打扮。她的两只手正拉着陈琼的外袍,想来是要把它从陈琼的身上脱下来。因为两只手都被占用,自然也无从抵御陈琼的右手,所以陈琼的手才能毫无阻挡地按在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侍女的脸更红了,连忙放开陈琼的衣服,退后一步,低声说道:“公子醒了。” 陈琼这才回过神来,讪讪收回右手,然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丽松软的大床上。这时代可没有重体泡沫或者席梦思,要把一张床铺得松软舒适全靠真材实料,显然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回公子的话。”侍女偷偷看了陈琼一眼,发现陈琼正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去,说道:“这里是将军府?” 陈琼皱眉道:“哪个将军府?” 这个时代的人很少外出,女子更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踏出过家乡周围百里之地,所以从侍女的角度来说,将军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这里又不是都城长安,总不可能有很多将军府。 然而对于陈琼来说,这里面的区别就大了,如果是汉中高勇的将军府,那说明自己至少已经昏睡了好几天。 好在侍女想了一下,回答道:“是将城的将军府。” 陈琼松了一口气,确认道:“王健的将军府?” 那侍女说了这几句话,心情放松下来,掩口一笑说道:“当然是……公子前日下榻这里的时候,婢子还曾经给公子递茶。” 陈琼愣了一下,看着侍女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这事,只好又问道:“我记得住过的地方不是这样啊。” 侍女低声笑道:“公子说笑了,这是王将军卧房。”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他从前住的地方虽然也是将军府,却是王健待客的地方,自然与主人房又有不同。然后他也终于想起侍女说的递茶事件了,于是皱眉说道:“我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说起这个,侍女的脸色有些变化。当初赵炫奇袭将城之后,城内众人人心煌煌,既担心朝廷军队屠城,又担心王健大军打回来大家玉石俱焚。 没想到王健一去不复返,兰陵王高勇倒是来了。 赵炫习惯隐在幕后,就算进了将城也不会摆出亲王仪仗,所以大家都以为攻占将城的将领是霍无病,显然对于见惯了西江节度使进进出出的将军府下人们来说,一个从三品的郎将还不够看,但是兰陵王就安全不同了,这是正经的二等王爵,地位只在亲王之下,更不要说高勇现在主政蜀川,那是真正的手握大权。 就在大家战战兢兢地等等兰陵王发落的时候,高勇却又离开了,只是留下了一队亲兵,保护这位陈公子。 陈琼来过王健府上几次,而且每次都是王健亲自接待,这侍女侍奉在王健身边自然认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位陈公子明明是个男人,又怎么能同时成为王健和高勇两人的座上宾,要是说他是绝世红颜倒还说得过去。 能被高勇亲自送回来的人,地位自然重要,这侍女被叫来服侍陈琼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讨陈琼欢心,以为晋身之阶,而且要说起来,陈琼的相貌兴趣无一不佳,就算落难,只怕也有怀春少女倒贴,侍女还真不觉得自己委屈。 这侍女一直在王健身边,胆子自然要大一些,看陈琼沉沉昏睡,不像能很快醒来的样子,于是自作主动打了热水给陈琼洗脸洗手,擦脸的时候,简直越看越爱。没想到最后想除去陈琼外衣,让他睡得舒服一点的时候,陈琼却被惊醒了。 第二百章 天要下雨,郡主要私奔 听了侍女的解释之后,陈琼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侍女愣了一下,心想我怎么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不过她能被挑选出来侍奉王健,脑子必须好用,光长得漂亮早就成王健的妾侍了。于是立刻就猜到了陈琼想知道什么,回答道:“公子是申时到府,此时已近子时。” 陈琼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心想难怪骚人们都喜欢解语花,说起话来就是省劲,可惜不能普及成直男标配。 申时就是十五点以后,子时已近就是还没到,看起来自己在战场上晕倒之后就被高勇直接送过来了,他家伙倒是没有耽搁。 虽然已经睡了六七个小时,但是陈琼觉得抵抗无名时消耗的精力还远没有恢复,体内的真气更是淡薄得几乎感觉不到,整个身体疲倦欲死,直想重新睡去。 这种现象其实是有些不正常的,因为陈琼早已经打能体内大小周天,真气循环不息,就算是睡着了也可以自己温养聚集,如果是在平时,睡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就算蓝条不满也早就应该过半了。 不过武林中对于真气有“血由神生,气随血行”的说法,陈琼抵御无名的时候精神损耗太大,也就间接影响了真气的恢复,体内真气要恢复到从前的程度,必须先恢复精神力,这件事比起恢复真气可就难得多了。 毕竟真气充斥于天地之间,只是被习武之人采集之后储存在体,而精神算是自身的内禀属性,消耗之后只能慢慢恢复,没办法假求外物。 要说起来,精神这玩意倒是和计算机一样,无论你有多着急,它开机的速度就是那样,任何催促的手段都可能把这个过程拖得更长。 所以对于现在的陈琼来说,他最应该做的事就是继续睡觉,要是能一睡万年,只要不死,醒来的时候多少精神都恢复了,没准都能成就不朽了。 问题是陈琼略有洁癖,没有条件就算了,现在自己连将军府的主卧都占住了,要是不洗个澡再睡简直觉得浑身难受,于是向侍女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侍女答应了一声,连忙退出去招呼人给陈琼准备浴桶和热水。 王大将军要洗澡当然不会把浴桶搬到自己卧室里,就算不怕麻烦人家也嫌潮,所以将军府有专门洗澡的地方,里面的内容也很符合这个时代的特点,真正用于洗澡的花样不多,没用的东西倒是一大堆,本质上就是个大澡堂子。 不过看陈琼的样子,他怕是不想移步,于是侍女自做主张,给陈琼搬了个大浴桶来,反正王健的卧室够大,还分里外两间,别说放个浴桶,放两个人玩捉迷藏都够用了。 陈琼照例打发走了很想在旁边服侍的侍女,自己脱了衣服爬进浴桶里,感觉水温刚刚合适,入水之后简直舒服得无以复加,勉强坚持了一下,就坐在桶里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陈琼很恼火地发现自己又是被吵醒的,屋外不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应该是王健府中出了什么事。 陈琼想起现在高勇应该不在府中,将军府里出了事,自己这个占了雀巢的鸠好像不应该置身事外,只好一面感叹自己的劳碌命,一面起身打算出去穿衣服。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桶里睡了多久,但是从水温尚暖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个时间应该不长。 他刚刚从浴桶里站起身来,突然心中一动,喝道:“是谁。”同时右手疾出,向着放在外间桌上的青索剑遥遥一抓。 当然青索剑并没有飞过来,因为他体内真气未复,这种隔空取物的天人手段当然施展不出来,倒是老老实实走过去拔剑问题不大。 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真气之后,陈琼心中一惊,这才真正意识到法师没蓝是个什么感觉。他连忙重新坐回到桶里,喝道:“谁在哪?” “姑娘休慌,我等并不恶意。”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房间里轻声响了起来。 陈琼愣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张正?” 正在天人交战的张正也愣了一下,脱口道:“陈兄?”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本来看陈琼露在桶外的背影,以为是个女子。从道理上来说,张正知道自己应该抢先制服这个人,然而让他对一个女人下手,还是没穿衣服的女人,这个手还真不知道应该往哪下。现在发现里面坐的其实是个男人,没有了这层顾忌,下意识就觉得好办多了。 然而转念一想,张正立刻就觉得卧槽,洗澡这人是陈琼,还不如是女人呢,起码后者狠狠心就能打得过。 陈琼这时也觉得自己简直日了狗,洗个澡都能被人围观,居然还是熟人。他皱眉问道:“还有谁?” 停留了片刻之后,一个略显柔弱的声音说道:“陈公子,是我。” “李弦!”陈琼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恨恨地说道:“我就知道是你,能让这傻小子冒险跑回来的也就只有你了。” 张正连忙咳了一声,说道:“还请陈兄相助。” “行了。”陈琼说道:“你俩回避一下,我要穿衣服。” 他倒是不担心这两个人偷看,一来自己实在没什么可看之外,二来这两位都不是喜欢胡闹的人,也不至于干出偷窥这种事,就算有那个念头,这种时候也要考虑激怒自己的后果。 侍女离开的时候,已经给陈琼准备好了睡袍,款式和陈琼前世的睡衣差不多,穿着也很舒服,主要是穿脱都很方便。 陈琼穿衣服的时候忍不住想,小说里都是男主意外遇到女主洗澡,然后不小心看光光,自己这个又算是怎么回事,到底谁是主角?人物不明情节不清,难怪作者扑成狗。 他刚刚穿好睡袍,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走近,有人扬声说道:“陈军橼可在?” 陈琼转头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张正和李弦,发现这两个人都换上了一衣黑色的紧身衣,看上去倒像情侣装。 他摇了摇头,觉得实在辣眼睛,于是径直走向房门,拉开门之后一眼就看到高勇的一个旗牌官带着几个亲兵站在院子里。 那旗牌官看到陈琼,连忙拱手施礼。 陈琼问道:“出了什么事?” 旗牌官犹豫了一下,想起高勇对陈琼的信重,于是也不隐瞒,低声告诉陈琼有人夜入将军府,劫走了李弦。 陈琼不以为然地说道:“天上有云彩就要下雨,郡主长大了就要跟人私奔,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旗牌官当场傻眼,心想这话说得有道理啊,自己尽然无言以对。 第二百零一章 点心 旗牌官来找陈琼的目地其实很简单,现在将军府里没有管事的,所以他想起来陈琼算是高勇的心腹,就连别人送给高勇的奴婢都归陈琼管,现在后宅出事,来请陈琼拿主意肯定没错。 没想到陈琼给出的主意简单明了到了不负责任的程度,“老天要下雨,郡主要嫁人,随他(她)去吧!” 无论旗牌官是不是觉得陈琼说的话很有道理,他都不能按陈琼的说法办,老天要下雨是那是谁都没办法,但是郡主要嫁人这件事……好吧,郡主要嫁人这件事他也管不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新安郡主在自己眼皮底下跟野男人跑了。 就算不为了自己,那也得考虑高勇的感受,这位新安郡主都在高勇手里跑了一次,再跑大家就该习惯了。 看出陈琼不想管这件事,旗牌官觉得自己也能理解,这位陈军橼和兰陵王在一起的时候考虑的都是平定蜀川赈济灾民这种大事,区区一位反王郡主的事估计真是提不起精神来,毕竟这位又不是高勇的媳妇,没看人家站在那里都快睡着了吗? 于是旗牌官很明智地向陈琼告辞,陈琼想了想说道:“如果兰陵王回府,就告诉他我没什么事,主要是累了要早点休息,让他不要来打扰我。” 旗牌官在心里伸了伸舌头,心想还是您厉害,敢让兰陵王不要打扰您睡觉。当下很自觉得告退,免得自己先打扰陈琼休息。 打发走了旗牌官,陈琼站在门前想了一会,张口叫道:“人呢?” 刚才服侍他的侍女应声从院子的角落时转了出来,向陈琼施礼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王健怕是不会回来了。”陈琼说道:“你去把他的好茶给我泡一壶来,要浓一点的。有点心也给我送一些过来。” 侍女一愣,猜到陈琼睡了那么久,刚刚又洗了澡,怕是饿了,连忙问道:“公子可要用饭?” 陈琼摇了摇头,他虽然的确有点饿,不过身为九品上的高手,就算没了真气也不至于忍不了饿。再说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显然睡觉要比吃饭重要。所以茶水和点心其实都是给张正和李弦准备的。他猜测张正应该是没什么时间吃东西,李弦今天迭经变乱,只怕也没什么胃口,如果这俩人要跑路的话,身边总得带点食物才好,点心这种东西热量高便于携带,显然比较合适。要是侍女真让厨房送一桌饭菜来,难道陈琼还要让他们给准备两个饭盒? 当然这个理由就没必要跟侍女说了,官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无论想法有多逗逼,都可以装深沉不说出来,自然会有大棋党帮忙站台。 所以陈琼只是摆手说道:“不必,我吃点东西就睡了,你让厨房每种点心都拿一点来,我试试哪种好吃。” 他既然要给张正两个人准备干粮,当然多多益善,不过真要让人送十斤点心来,怕是傻瓜也能发现不对。但是如果他让每样都送一些来,那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厨房的人只要不缺心眼,也应该知道每一样不能只送一块来,不然陈琼要是觉得好吃想再吃一块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吃下去的吐出来让人来看看这是哪一种? 陈琼在王健府上住过好几次,对王健家厨房的点心品种和质量还是有一些心得的,知道只要厨房的人不偷懒,张正和李弦跑到长安都不用担心没点心吃。 果然侍女不疑有它,虽然觉得陈公子嘴馋得有点出奇,不过想想人家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多半尚未成年,喜欢吃点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于是领命去了。 陈琼也不关房门,回到房间里是,让张正和李弦躲到里间,自己坐到外间的桌边扶案假寐。 虽然还不知道将军府的下一任主人是谁,但是现在合府上下也没人敢拿陈琼这个被高勇亲自送回来的人不当一回事,更何况高勇留下的亲兵听侍女说陈琼要点心,立刻毫不犹豫地将厨房的人都放了出来,明显对这位陈公子的要求非常重视。于是将军府的下人们做起事来的用心程度甚至比从前伺候王健的时候更加用心。毕竟王大将军什么脾气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位陈爷的喜好大家可还摸不着头脑。 很快各种点心就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当然还有侍女送来的茶水。不过让陈琼始料未及的是,侍女很贴心地只拿了一个茶杯。 陈琼看着侍女很殷勤地为他倒好茶水,又看了看摆了满桌子的点心,忍住了让侍女再送两个茶杯的念头,挥手叫停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送点心的人愣了一下,说道:“还有没送来的呢。” 陈琼愣了一下,皱眉问道:“还有多少种?” 送点心的人也是伺候惯了大人物的,伶牙俐齿那是本职,连忙赔笑道:“这个倒不好说,总要让公子吃到满意。” “就怕公子还没满意就撑死了。”陈琼讪讪说道,觉得一定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像力,没想到王健府上光是提前预备下的点心就有这么多种,就算王健和他的家人都是大肚汉,要吃光这些恐怕也没肚子装饭了。厨房的人做这么多,莫非是准备剩下的自己吃? 那个送点心的人听了陈琼的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跪倒磕头说道:“公子明察,小人们是不敢吃这些东西的。” 陈琼顿时心中起疑,心想难道这些东西都是过期食品?不会都放了半个月了吗? 侍女看陈琼的脸色不妙,连忙解释道:“府里的规矩,除非主人赏赐,不然这些东西下人们是不能吃的。平日剩下的大多送到街市上发卖,听说卖得很好。” 陈琼这才放下心来,心想看不出王健这家伙倒是敛财的好手,不过自己就用不着这么干了。于是摆手说道:“后面的不用送来了,送一些给兰陵王的亲兵,剩下的你们都分了吧,也算没白忙这大半夜。” 送点心的人听了还不敢相信,侍女连忙在旁边谢过陈琼,把几个送点心的人都赶了出去。转身听到陈琼说道:“你也累了,拿些点心回房去吧。” 侍女一愣,向陈琼说道:“小婢不累,再说公子未睡,哪有小婢先睡的道理?” 陈琼费了一番口舌功夫,才把侍女打发走,亲手关上房门,这才说道:“出来吃点心吧,说说你俩是什么打算!” 第二百零二章 许看不许摸 刚才屋子里人来人往的时候,张正和李弦两个人一直都很安静,就好像房间里没有这两个人一样。陈琼没了真气,也没兴趣探查,所以还真怀疑这俩人又偷偷跑了。好在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毕竟青衣江北岸想再找个比自己这里更安全的地方怕是只能去江底了。 果然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张正和李弦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陈琼说道:“来吧,边吃边说……只有一个杯子。” “我们不是私奔。”李弦没有搭理陈琼的邀请,一下坐到他的身边,很生气地低声说道:“你胡说什么?” “好好。”陈琼很无奈地看着她,心想“那你是打算让我跟高勇的亲兵说什么?他们之间是纯洁的友谊?” 他摆手说道:“好吧,是我说错了。” 然后他看向张正,“你们打算去哪?”虽然这个人有时候比较轴,毕竟还可以讲道理。 张正脸上显露出惭愧的神情,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说道:“我只是偷偷回来见郡主。” “所以是你要逃的?”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弦,顺手推翻了自己从前的猜测。亏他还以为这个是传统的狗血故事呢,这个张正来当男主也太妇喝夫随了。 李弦看起来仍然在生气,她看着陈琼问道:“是你想让我怎么办?” 陈琼顿时傻眼,心想这算长传吗?咱俩啥时候是队友了。 他转头去看张正,后者也是一脸的无奈,显然已经提前领教过新安郡主的脾气了。 李弦本来就因为陈琼说她和张正私奔很生气,现在看着两个男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更是莫名的恼火,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你们……” 张正吓了一跳,闪电般伸手捂住了李弦的嘴。这两天他一直都在赶路,也就和郑瑞两人打了一场,所以实力无损,要用来对付李弦是毫无压力的。 陈琼也觉得今天的李弦状态不对,心想不会是妹子家亲戚来了吧,这是发脾气的时候吗?简直胡搅蛮缠。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侍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想来是听到了刚才李弦掉桌子的声音。 “没事。”陈琼随口说道,他想了想,随手又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噫吁兮,此物何其好吃哉!” “啊?”侍女明显没听明白,隔着门又问了一句,“公子你说什么?” “我说真香。”陈琼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再吃两块就睡觉了。” 也不知道侍女心中的陈琼形象有没有崩,反正听到陈琼的话之后,侍女就又重新离开了,至于是不是回去睡觉陈琼就不知道也不能问了,问就怕人家自荐。 打发走了侍女,陈琼想了想,起身吹息了桌上的蜡烛,于是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然后他才看到张正还捂着李弦的嘴,后者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气的。 张正虽然在这本书里一出场就吃憋,但是那纯属倒霉,普通武者一辈子都遇不上一个武道天人。 他好歹也是八品上的高手,这一段时间迭经大变,武功隐隐已经突破了九品。即使熄了蜡烛,也能看到陈琼的动作。这个时候顺着陈琼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李弦的嘴,连忙放手,低声说道:“得罪了。” 李弦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显然还在生气。 陈琼也觉得头痛,主要是他现在精神疲惫,脑子里一桶浆糊,只想着睡觉,平时的机灵劲连半成都剩不下,实在没精神哄妹子,这时看到李弦胡闹,左思右想前思后想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好压低声音做苦口婆心状,“郡主,你想怎么样倒是说啊?你不说我们怎么能知道呢?不可能你不说我们就知道了,或者你说了我们还不知道吧?大家讲道理啊。” 李弦愣愣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之后,突然起身抓住陈琼的手,拉着他向里间走去。 陈琼吃了一惊,心想里间是卧室,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张正的面,要上床去说? 说实话他现在身体非常疲倦,坐着都嫌累,要是能躺到床上去说话那真是太幸福了。不过想来要是这么邀请张正两个人,立刻就要被当成神经病。果然身为妹子,李弦总是有特权的。 李弦拉着陈琼走进里间,一直来到床边才停了下来,这个位置让陈琼浮想连篇,反而不敢乱说乱动了。 王健的卧室虽然分为里外两间,但是中间并没有门,王健睡里间的时候,可以方便让睡在外间的侍女随时进来侍候,所以实际上李弦选择这个位置不是为了离床近一点,而是为了离张正远一点,毕竟从内心来说,她觉得自己还是很对不起张正的。 虽然在黑暗当中看不清陈琼的样子,但是李弦仍然能感觉到陈琼身体的僵硬紧绷,事实上她自己也非常紧张。 “谁让我比他大一岁呢。”李弦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用双手拉住陈琼的右手,咬牙说道:“我跟你走。” “开……开玩笑。”陈琼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是要回华山师门去的。” “那我就跟你回华山。”李弦话一出口,心里的压力立刻就小了许多,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 陈琼觉得头更痛了,简直有刚才两个那么痛,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外间的张正,想象他那往外冒绿光的脑袋,摇头说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拖累你的。”李弦这下急了,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当然立刻又重新压低下来,比起被外人发现,她更不愿意被张正听到,“我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可以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是这个意思。”陈琼抬起左手捂着脑袋,心想自己上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事这辈子居然发生了,难怪人人都想穿越。 他想了一下,咬牙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才说那是不可能的。”他看着站在面前比自己还高一点的李弦,咬牙说道:“我也是女的。” 这句话出口之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默,过了好长时候,李弦才突然放开了陈琼的右手,然后伸手在陈琼胸前一抓。 陈琼又不是石头哥,李弦当然什么都没抓到,于是两个人又都愣住了。 “你拒绝我都不想个好点的理由?”李弦很平静地说道:“送我回郡主府吧,我去长安。” 然后她就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陈琼站在床边发愣。 “我真是……”陈琼半天才缓过性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贫瘠的胸前,感觉到自己非常失败。 “还能这样?”他喃喃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下次一定先说清楚,许看不许摸。” 第二百零三章 君子立身 “新安郡主在陈琼的房间里躲了大半夜?” 赵炫说话的时候,一脸的不可思议。 说实在的,身为这个世界上最大情报组织的boss,赵炫听过见过的各种奇闻怪事简直数不胜数,可以说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无论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都不会吃惊,除非忍不住。 高勇换了一身便服,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就是不喝,看起来就像是在思考人生的意义。 “真想知道他们在房间里都干了什么啊。”赵炫照例在高勇身边走来走去,还带着一脸的向往,显然关心的重点和广大人民群众保持了相当程度的一致,估计和高雅一点都不沾边。 高勇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君子立身。” “是是。”赵炫说道:“君子立身,不以妄言。”然后他又说道:“陈琼把张正送到你手下来是什么意思?这个人从前是蜀中大将,投王健之后再投你,这都换了三次了,你真打算用他。” “他投的是朝廷。”高勇板着脸说道:“他从前也是朝廷明封的破虏校尉,不是伪官。” 赵炫摇了摇头,心想这说得好像蜀王和王健都不是朝廷明封的官一样,大家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你挥军进剑门关的时候怎么没提不是伪官这事? 不过陈琼是把张正推荐给了高勇,赵炫再不放心,也不能把手伸到神策军里去,这也是他们身为臣子的作事原则。 像赵炫和高勇这种身份尊贵,又手握实权的人,恪守不捞过界的原则其实是对身的保护,只要想像一下赵炫掌握羽林卫的同时还领神策军,或者高勇领神策军的同时还把手伸进羽林卫里之后的情景就能知道,他们真要这么干,立刻就要有人睡不着觉了。 所以赵炫只能提点一下高勇,既然高勇不以为然,他也就放下不提,只是说道:“日后若是因他祸起萧墙,休怪我袖手旁观。” 高勇老神在在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赵炫话里的意思。 他是今天早上才回到将军府的,库帕塔被陈琼一枪开大给崩了,白麓番兵当场星散。而且看起来陈琼那一枪对番兵的打击相当大,很多人完全丧失了斗声,神策军抓了足足两千俘虏,这在正常的击溃战里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人家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吗? 结果这一次的番兵还真就连跑都不跑了,很多人直接放下兵器原地投降,连意思着跑一下都不干,完全没有工匠精神。其中又以当时在战场上亲眼目睹了陈琼挥出那一枪的人为多。 毕竟陈琼挥枪的时候身在半空,本来就受万众瞩目,想看不见他也不容易。 高勇送陈琼回将城的时候,霍无病暂时指挥青衣江北的神策军,要论起指挥才能来,他比高勇还犹有过之,立刻就意识到白麓番兵已不足惧,所以仍然把重点放在青衣江北的蜀军身上,一面迅速清缴青衣江北岸的王健溃兵,一面传檄四方,要边军谨守地方,神策军只诛首恶,只要边军不动,就仍然是朝廷军马,能保得边境平安,日后自有封赏。 青衣江北的驻军粮秣都仰赖蜀中供应,就算边军体系里有王健的亲信,但是现在王健败逃之后下落不明,各军自然不敢轻动。 因为赵炫偷渡青衣江,所以神策军在青衣江北的兵力始终成迷,一般公认的只有高勇的三千神策军。结果看起来就像是这三千神策军横扫青衣江北岸,不但一举击败了王健的一万大军,而且阵斩白麓族长,杀得五千番兵弃甲而逃。 青衣江北的蜀兵主要防备的番兵就是白麓族,相当清楚这个敌人的战斗力,能走马击败白麓番兵的神策军是个什么战斗力自然也能想像得出来。 总结一下的话,那就是高勇带着三千神策军渡江之后一路击溃一万五千养精蓄锐的汉番精兵,顺手还攻下了将城,阵斩库帕塔,打得王健只身逃亡。 说实在的,知道这个战绩之后还敢琢磨和神策军刚正面的不是缺心眼就是不想活了,无论是哪种人在边军里都不多。 等到高勇把陈琼送回将城,自己重回军中之后,将旗所到之处,蜀军无不望风而降,他奔驰经夜,已经基本上平定了青衣江北,就连听说汉地动荡的西南番族,在知道白麓族大败的消息之后都老实下来,有见机得快的居然还派人前来劳军,说些久仰天朝威名,心向往之的废话,反正就是一个意思,只要你不打我,我也不(敢)打你。 高勇折腾了一晚上,看看江北初定,终于感觉到了疲倦,又惦记着陈琼的情况,这才又纵马回到将城,没想到进门就听说李弦昨晚上跑到陈琼的房间里去了,待到后半夜才被陈琼送回寝宫。还留书给自己说张正愿意投效,请高勇收留。 高勇还没来得及去问陈琼搞什么鬼,赵炫已经找上门来。 赵炫本来就秘密住在将城里,昨晚上李弦跟张正跑了之后,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他和高勇一样,对李弦都不怎么上心,王健还在的时候这样一个郡主都无关大局,现在连王健都完蛋了,无论李弦是跑是留都不是大问题,而且要说起来,因为赵烨嘱托,李弦对于赵炫和高勇还说其实是有点烫手的,赵炫觉得还不如让她跑了省心。 所以赵炫根本没当回事,回了一声知道了,就倒头睡觉去了。他可没有高勇那么高的修为,该睡觉的时候还是要睡觉的。 结果赵炫手下的羽林卫觉得既然新安郡主跑了都不是大事,那她又回来当然更不重要,所以也没有叫醒赵炫,直到赵炫一觉睡醒,洗完脸穿好衣服开始吃早饭了才当成例行情报汇报上去。 赵炫当时就差点把舌头咬下来,看着向自己汇报的羽林卫简直哭笑不得。 “新安郡主的事当然不重要。”他恨铁不成钢地批评道:“但是陈琼的事能不重要吗?” 那个羽林卫军官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陈琼只是兰陵王手下一个不入品的营军橼,重要性怎么能和新安郡主比? 赵炫也懒得跟他解释,正好听说高勇回府,匆匆填饱肚子就来找正主问罪。 他看着高勇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恨恨说道:“陈琼和李弦搞什么我可以不管,但是皇妹可不能嫁给他了。” 听到这句,高勇总算是回过神来,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已经凉了的茶杯,向赵炫说道:“我相信陈琼。” 第二百零四章 重心 高勇放下茶杯,直视赵炫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相信陈琼。” 赵炫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你是不是中了他的什么摄魂之术?” “有这种办法吗?”高勇反问道。 赵炫一时语塞。如果真有这种办法,羽林卫早就想方设法弄到手了,无论哪个世界上,有不想自己手下都是忠心耿耿心无杂念大臣的皇帝吗? 他看着高勇脸上露出的胜利微笑,很不服气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不是没有。” 高勇并不和他争辩,点了点说道:“他是武道天人。” “那又怎么样?”赵炫说道:“朝廷也有武道天人。” “他是十六岁的武道天人。”高勇说道:“他今年只有十六岁,无论他的天资有多聪颖,要想在十六岁勘破武道,他还能有心思做别的吗?”停了一下之后,他又问道:“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知道什么男女之事吗?” 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问题,当然前提是在正常情况下。 高勇说完之后,看着赵炫的脸色就知道不妙。两个人面面相觑之后,赵炫主动换了个话题,“就算陈琼不懂,那新安郡主呢?” 这次高勇没说话,别看他和赵炫对李弦都不在意,那是因为李弦对于他们两个人没什么用处。然而事实上,李弦除了是蜀王长女之外,还是赵煜嫡亲姑母的女儿是,正经的皇家血脉。 高勇的官越大,他就必须越对皇室表现出足够的尊敬,至少要让人看起来足够尊敬。所以赵炫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的表妹,高勇就不能——而且他也不愿意,就算李弦不是皇家血脉,他也不愿意背后谈论一个未出阁的少女。 赵炫想了想,摇头说道:“皇兄的信里应该是骂过你了吧?”他说道:“我也一样,所以皇妹的事我是不想管了,你想管自己跟皇兄说去。而且就算昨晚什么事都没有,李弦怕是也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你难道还想让陈琼双娶皇妹和李弦?” 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觉得那画面太美,自己简直不敢想,就是算是他那个当皇帝的哥哥恐怕都不敢想这种好事。 其实赵炫倒是的确考虑过李弦的归宿,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嫁给高勇,王健都能利用李弦的身份在蜀中搞事,高勇当然也可以,没道理哥哥可以弟弟不可以。 问题是高勇的志向是征战天下、开疆拓土,这同时也是赵煜的志向,赵煜以后不可能不用高勇。 到时候手握重兵,但是有一位反王女儿当王妃的高勇就很尴尬了,赵煜要是让高勇休妻另娶,明显不合人伦,高勇自己心里也不能乐意。但是如果不管,那就要时时担心高勇被吹枕头风。就算高勇对赵煜忠心耿耿,万一他死到赵煜后面呢?他还能对赵煜的子孙保持忠心吗? 偏偏在这件事,赵炫还不能像高勇那样完全置身事外——高勇是一向摆明车马不掺和皇家事务的,他建议让陈琼尚公主都已经算是破例,目地其实还是为了替朝廷笼络陈琼。所以高勇是不可能管李弦的事。赵炫昨天就很怀疑高勇把陈琼送到将军府自己转身就跑就是因为不想粘这个包。 毕竟高勇没立正妃一直是都大家的一块心病,万一李弦看他顺眼,到了长安通过赵烨的关系走赵煜的门路,高勇就尴尬了。 高勇倒是不用担心赵煜给他拉郎配,以两个人之间的私人关系,高勇还是可以拒绝的。问题是赵煜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条件让高勇立妃,皇帝给你指婚你不干就算了,让你自己找一个人娶了总没毛病吧? 这时代可没有女权,对于很多人来说,谁管你爱不爱老婆,能生孩子就完事了。 赵炫知道高勇对这种看法很有微词,高勇倒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基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理论,人家女孩子嫁给自己当然就要享受夫妻恩爱,没道理只负责生孩子。难道有女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听了就应该高兴了? 其实这也是赵炫很想把赵烨嫁给高勇的原因。毕竟他自己虽然不重视女性,但是涉及到自己妹妹身上,都不用转身立场就不一样了,谁不想自己家的亲人生活幸福呢? 所以他虽然没有拒绝高勇的提议,还是在给赵煜的密信里提到了赵烨的婚事,但是被赵煜拒绝之后立刻就不想再管了,其实心里还是希望高勇娶赵烨的。 高勇对赵炫的反应倒是并不意外,这位怀王往好了说叫心志坚毅广纳言路,往差了说那就叫多谋少断,犹豫不决。好在如果有人能推赵炫一把,那么只要是已经制定好的行动路线,他就一定会坚决执行,而且也有足够的智商达成目标。所以他当不了实际的主事人,只能干职业辅助。 赵炫怎么说也是堂堂怀王,不可能只关心别人在小黑屋里都干了什么。很快就把重心转到了其它事情上,如今收回青衣江北岸之后,赵煜攻略蜀川的任务就算完全达成了,以后和重心就要转到治理地方和消除蜀王痕迹上面了。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青衣江北岸多山少田,物产贫乏,更兼番族林立,并不适合生存,蜀王军力站据青衣江北,只是因为曾经吃过番族统一的亏,所以才要在这里插一脚,以便随时打击壮大的番族势力。另外如果有番族想抱大腿,自己也方便伸腿出来,免得这帮家伙都去抱一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蜀川里的地方政权。 然而事实上赵煜削藩的目地还真就是为了得到青衣江北岸这块立足点,因为他在一年前新得了一张地图,对西域那广漠疆域相当向往。然后根据收集到的情报来说,西南方向虽然地形险恶,但是并没有特别强大的土著势力,看起来比西北诸部好欺负得多,所以才让高勇拿下蜀川以为普身之阶。 如果只从地图上来看的话,赵煜这个决定其实很有道理,毕竟青衣江北距离陇右道不远,向西延伸的话,不但可以避开战斗力强悍的西北诸部,还可以和陇右道遥相响应,正事用兵之道。 也正是这个原因,高勇才没有真正放心王健,事实上就算是王健真心投靠,高勇也得想办法把王健旧部拆散了,不然自己的前进基地掌握在曾经的叛军手里,那后背岂不是常年冷嗖嗖?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之后,高勇是真的疲倦了,摆手说道:“我得去睡一会了,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吧。” 赵炫也知道高勇连日冒雨征战,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消耗很大,于是一笑起身,正要出门,就看到一个高勇亲兵快步从外面跑了进来,向高勇大声叫道:“将军,汉中急报,蜀中水患!” 第二百零五章 打包 “你说高勇赶去成邑处理水患?” 陈琼一脸蒙蔽地看着床边的侍女,捧头说道:“我这一觉是睡了多久?怎么感觉昨天还闹旱灾呢?” 侍女现在倒是一脸的轻松。高勇虽然因为水患走得匆忙,但是仍然留下了霍无病处理青衣江北的军务,同时明令保留将军府,这下将军府的下人们就算是保住了饭碗,而且看起来在相当长的时候内还没有主人需要伺候,属于光拿钱不干事的好工作。 陈琼其实是被饿醒的,只要想想能把一位九品上高手饿醒,就可以知道事情的真情并不简单,所以陈琼听了侍女的话,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就算没有一睡万年,恐怕至少也有半年了。 侍女祖居青衣江南,其实离成邑不远,所以对于蜀中水患并不陌生,先告诉陈琼他其实也就睡了一天多一点,然后又解释说蜀中多山,每当雨季,山上的水流下来,汇集到几条江河当中,往往一场豪雨下过,条条江河都是水位暴涨,所以不下雨闹旱灾,雨下得大了就要闹水灾。可以说都已经变成基本操作,大家都习惯了。 陈琼听了这才明白为什么天府之国会常年闹饥荒,就这个农业条件大家伙还能坚持下去,已经要感谢蜀川土地肥沃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身内真气似乎比睡觉之前多了一点,这个恢复速度比起正常情况来已经慢到无以复加了。正常情况下,他耗尽了所有真气之后即使不刻意运功,一天一夜也足够全部恢复了,毕竟成就天人之前能打通大小周天的都是名付其实的天才,总要有一些好处才行。 陈琼估计自己的真气恢复速度缓慢应该是受精神过度消耗的影响,看起来在精神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不要指望真气了。 前天晚上送来的点心这时候当然都已经不在了,就连陈琼从前用过的浴桶都已经搬走了。侍女让人去通知厨房给陈琼准备饭菜之后,听陈琼问道:“张正和李弦呢?” 侍女愣了一下,她倒是认识张正,但是并不知道张正现在在哪,倒是知道李弦正准备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启程回汉中,到了那里之后,高勇会送她去长安。 长时间沉睡之后醒来,很容易产生一种心理上的虚幻感,所以陈琼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呆,这才在侍女的服侍下洗脸更衣,然后走出去吃饭。 高勇不在,霍无病也不住在将军府里,所以陈琼现在算是府中的半个主人,下人们自然要卖力巴结,很快就摆上来一桌子各色菜肴,生怕陈琼不满意。做为青衣江北岸最新一任的征服者,显然大家彼此都还需要适应。 陈琼适应得很快,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并没有因为太过浪费就怒形于色,反而吃得很开心。可惜吃一半的时候,有人来通报说张正求见。 前天晚上陈琼送李弦回到郡主寝宫之后,张正就偷偷溜走了。找不到郡主的时候,将军府里自然人人如临大敌,但是既然郡主回府,本来的戒备自然也就撤了,特别在知道郡主其实是跑到陈军橼的房里去了之后,很多人都觉得刚才的紧张实在多此一举,很明显人家郡主就没想跑。 张正并不知道陈琼刚刚睡醒,所以看到正在据案大嚼的陈琼,很是吃了一惊,心想你这是午饭吃晚了还是晚饭吃早了? 陈琼本来就不是那种恪守规矩的人,又觉得跟张正的私交非浅,所以也没想过一边吃饭一边会客有什么不对,看到张正进来,招手说道:“一起吃?” 张正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自己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向陈琼说道:“郡主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能出发,陈兄可要一同过江?” 陈琼一愣,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张正说道:“高勇让你护送李弦?” 看着张正一脸的苦闷样,陈琼觉得这真是人间惨剧。 其实仔细想想,陈琼倒是也能理解惨剧发生的原因。高勇急着回去赈灾,身边能带走的人自然都要带走。青衣江北岸刚刚平定,霍无病这边也抽不出人手,所以让张正护送李弦回汉中完全是最好的选择,李弦本来就是张正送过江来的,正好再让他送回去,他干这个也算熟练工种,就算以后失业了,也可以开个镖局专为各位公主郡主提供护送服务。 问题是高勇并不知道内情,很显然张正现在对李弦的感情已经不只是忠心这种程度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王健兵败后明明知道陈琼就在李弦身边,还偷偷跑进将军府来。 其实要说起来,张正正是二十多岁知慕少艾的年纪,李弦身份尊贵人又漂亮,就算张正从前对李弦只有臣子与郡主之间的忠心,后来一路上朝夕相处,从尊重变爱慕也属寻常,反正陈琼是不会责怪张正自不量力的。 结果李弦跟着张正误入陈琼房间,被陈琼拒绝之后,李弦直接就不跟张正走了,宁可回汉中去,相当于出来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去了,很明显她就没把张正的心思放在心里。 要说起来,她要是当初在当中直接就不出来,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对于张正来说,他投靠高勇之后的第一个任务是很难拒绝的,特别是在没办法说出拒绝理由的情况下,所以张正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之后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来找陈琼,打算让陈琼跟他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听了张正的来意之后,陈琼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心想“照应个鬼啊,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如果张正要上刀山下火海,那以陈琼没事都要给朋友往肋骨上上插两刀的性格,说不定就一口答应下来了,然而现在明显是张正挽救自己感情的最后机会,这傻小子居然还想叫上自己,这是打算开三岔口吗? “你这还真是一片公心在玉壶啊。”陈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张正看着沉吟的陈琼,以为他不愿意,正想开口再劝,突然看到门有高勇留下的亲兵匆匆跑了过来,先向陈琼施了一礼,说道:“将军急令,请陈公子往帐前听用。” 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张正,又说道:“这里还有给张将军的军令,此次水患严重,道路多有冲毁,郡主车驾暂停江北,以待后命。” 陈琼接过亲兵送上来的高勇手书,发现笔迹凌乱,显然匆忙写就,可见形式危急,只好看着桌上的菜肴叹了一口气。 向张正说道:“打包吧。” 第二百零六章 过江 陈琼的前世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世界,几乎每一天都可以在新闻上看到有关于自然灾害的描述,所以陈琼自己觉得很清楚大规模自然灾害带来的后果,特别是在见识了蜀中赤地千里的旱灾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水灾之后的场面又和旱灾不同,蜀中大旱之时,起码灾民还可以离乡求生,水灾到处,千里皆成泽国,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所谓生灵涂炭不过如此。 降雨之后,青衣江上水位暴涨,如果王健再晚两天出手,无论如何赵炫也不可能带人偷渡,那时战果自然不同。也不知道王健此时有没有后悔。 看着面积扩大了至少一倍的青衣江江面,陈琼这才明白为什么高勇要叫停张正护送李弦过江的行动,现在的青衣江太危险了,不但江面扩大,就连水流的速度也增加了很多,如果再遇上大风,小船在江中根本没有抗衡的能力。 送陈琼过江的渡船在青衣江南靠岸的时候,足足距离离开北岸的地点往下游偏离了十几里,如果不是船工熟悉地型,很可能在渡江的过程当中就船毁人亡了。 陈琼身上真气未复,用不出登萍渡水的轻功,如果船翻了只能老老实实游泳,以他前世在大学游泳课上练出来的坛子浮水性,这一路上相当的提心吊胆。 暴雨早在昨天就已经停止了,现在天空中只是象征性地偶而洒落牛毛细雨。道路自然泥泞难行。 有了刚才的风险,陈琼叮嘱船家暂时不要回北岸去,等到水退再过江,没想到船家摇头表示前日两军交战,自己的船被官府征用之后焚烧损毁,现在这艘船还是神策军为了送陈琼过江给他找来的,若是逾期不归,别说神策军要找他的麻烦,只怕自己妻儿老小的生计都要成问题。 陈琼心中恻然,可也对船工的遭遇没有办法,这时代有“匪过如梳,兵过如洗”的说法,神策军自有强军的骄傲,而且又有高勇作主,不但并不克扣军饷,而且经常有额外的赏赐,全军上下没有见眼钱开的毛病,所以军纪算是好的,并不骚扰地方,若是换了其它军队,只怕此时青衣江北的民间还会更惨。 陈琼在北岸等待过江的时候就听说侯赢的横山军在江北惹出了民怨,只不过显然神策军的军官们不觉得需要出头,只不过拿出来当做鄙视他军的谈资。 陈琼也没本事给平民百姓主持公道,事实上他鼓动陈涉起兵之后,被卷入离乱当中的平民百姓比青衣江北岸的肯定更多,那时候也没看到陈琼犹豫。 青衣江绵延上千里,船工只熟悉这一段,此时操舟回北岸,不知道又要往下游冲出多远,他都不知道哪里可以靠岸,自然也不敢直接回去,打算等夜间风停之后再冒险渡江。 陈琼不能等,只好给了船工一些银钱干粮,让船工好一番感谢。这时陈琼才知道船工出来其实只带了一块麦饼,若是回去得晚了,肯定要饿肚子,他刚才说要休息一下,其实是打算在附近弄些鱼虾果腹。 虽然不能施展千里闲庭身法,也没有树林给陈琼跳,但是他本身轻功还在,老实走路的速度仍然很快,不多时就遇到神策军来寻找他的骑兵小队。 陈琼心中一动,向带队的什长说道:“你派几个人去下游帮渡我过江的船工把船拉到上游去。” 那渡船不大,若是平常时分,一个人就可以用绳子在岸边拖行,类似纤夫。不过以现在江水的流速,一个人是不要想了,真这么干怕是连船带人都顺水跑了。 那什长明显不愿意,不过知道陈琼是高勇指名要的人,也不敢得罪,不仅面露难色。 陈琼叹了一口气,指着滔滔江水向他说道:“此时有很多人愿意过江吗?若是这人出了事,你们打算学某办靠吹牛维持两岸关系吗?” 那什长顿时恍然大悟,立刻决定由自己陪陈琼回清衣江南岸的大营,其他人都去帮船工移船。 陈琼在心里点头,觉得神策军之所以能够战无不胜,应该是和基层军官的主动性大有关系,像这个什长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军官,连品级都没有。就算两岸断绝交通也没人能怪到他头上,然而就因为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性,立刻就能听取别人的意见做出决断,临阵之时自然不会怠机弃战。 雨后的土地实不适合催马狂奔,所以陈琼和什长两个人只能策马缓行,速度也就比陈琼走着快点不多,主要还是因为战马腿长,陈琼要是有这么长的腿,走得怕是比马快多了。 陈琼算是那种比较话多的人,虽然比不上素鸡里的石头哥那么话唠,但是正常的人际交往还是能维持的,很快就和什长熟悉起来,然后向他打听与王健大战之后的情况。 当时三千神策军强渡青衣江,后来被王健用大船连毁两座浮桥。尚有几百神策军来不及渡江,于是这些人一面分兵往下游救助落水的同袍,一面派人往上游寻找过江的办法。 结果还没等他们找到过江的办法,已经传来高勇大败王健的消息,南岸统兵的校尉立刻改变命令,重新在南岸搜集材料架设浮桥以待高勇回归。 没想到这桥到底也没架起来,当天就下起暴雨,然后山水入江,青衣江水位暴涨,谁来了也都没有办法。 据这什长说,前日高勇渡江南归之时,江水比现在还要汹涌,高勇乘坐的大船未至江心便已经迭遇险情,全靠高勇亲手扶舵,镇住船身,很多人都说看到船边有蛟龙隐现,护持渡船。 陈琼听了眉头一皱,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简单,追问道:“你当时可曾见到蛟龙?” 那什长连连摇头道:“在下福薄,自然不可见。” 陈琼哼了一声,心想赵炫的羽林卫干什么去了,居然纵容这样的流言传播,高勇身为臣子,上了战场有蛟龙相助还可以说成是国运加持,出入有蛟龙随身,这个地可打算怎么洗?就不怕回头赵煜化身汉高祖砍了这条黑蛟的狗头? 那什长看到陈琼脸色不豫,以为他是嫉妒高勇,心中不满,于是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青衣江北的神策军大营。 陈琼见过驻扎的神策军校尉之后,立刻问道:“羽林卫可有人在军中,让他来见我?” 那校尉听了大吃一惊,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去请羽林卫在南岸的负责人。不多时这人来了,居然也是陈琼的熟人,正是倪真。 第二百零七章 又见倪真 倪真这么快就能在羽林卫当中成为一个地方的负责人其实并不值得惊讶,无论如何他也是老牌的九品上高手,只要解决了忠诚度的问题,立刻就能得到重用。 倪真过来之前就知道是陈琼要见自己,所以不敢怠慢,进门之后抢先抱拳施礼。 他投入羽林卫之后,对陈琼最后一点戒心也消除了,虽然知道陈琼绝对不可能是不老仙童莫愁,但是却从来没有怀疑过陈琼的武道修为,这么年轻的武道天人,日后成就未必就比不上莫愁,能提前抱上大腿那简直是福报。 这些日子里,他按照陈琼“从心”的说法专心钻研武道,居然真的感觉找到了门径,只是前途仍然朦胧莫测,正想着打机会再请教一下陈琼,没想到陈琼居然就到了眼前,当然要小心奉迎。 要知道他困顿九品多年,连一点方向都找不到,现在虽然依旧懵懂,全是至少已经看到了方向。 倪真在关西一带名气极大,那个神策军校尉也听说过他的名声,看到一向牛气冲天的倪真居然对年纪轻轻的陈琼执弟子礼,校尉的下巴差一点砸到脚面上。 陈琼没空理会别人的观感,直接向倪真询问蜀川中的情况,这才知道水灾的影响范围要比自己想像的还大,按照倪真的说法,整个川中尽成泽国,倒是川东一带水患较小。几个月前因为缺少水源才引发的旱灾这个时候倒成了优势。 继续问下去之后,陈琼才发现倪真其实也弄不清这次的水患到底有多大,洪水阻路之后,蜀川的各大城市都成了孤岛,根本就送不出消息,就算是羽林卫也没办法,传说中的飞鸽传书限制太大,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用。 这一时候,陈琼无比怀念前世便利的通讯工具,哪怕是有个最原始的有线电报也行。 陈琼前世虽然算不上学霸,那也是按某个帅到掉渣的医生的标准来定义的,真要认真说起来,他前世教育体系下训练出来的工科生只要不混日子,每一个都堪称移动的科技宝典,更何况陈琼毕业的地方还号称红色工程师的摇篮,那是个讲究脚踏实地做事的地方,从来都不以人文气息著称。 所以陈琼其实是有办法复制有线电报的,甚至可以手制直流电机,唯一的问题就是成本控制,特别是用量最大的导线——这里的导线并不是指单纯的输电线,事实上因为电流在线材当中的传输特性,整个用电体系当中对工艺要求最低的其实就是输电线了,如果不在乎贵金属的消耗,输电线完全可以造得很粗。 然而无论是发电机还是继电器,它们必须的线圈绕组都对导线的粗细有很高的要求,这才是陈琼从前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在这个世界上复制电力能源的原因——基础工业不行,就算他有一肚子因陋就简的办法,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多如繁星。 这个时代可没有一个华强北可以让他淘宝,说白手起家都算乐观了,他的科技树得从树根上开始点。 在心里记下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想法后,陈琼又从倪真口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高勇虽然已经到了成邑,但是似乎政令不通。 其实这个结果用笨招也能想得出来,高勇本来就是外来者,还是一路打进来的,好容易站住了脚跟,基本盘也是在汉中,最多扩展到锦阳,自始至终都没能到达成邑。 偏偏这一次蜀川水患最重要的受灾地在成邑,高勇这个时候跑到成邑去指挥赈灾,他的文官班子还在汉中,神策军主力则在青衣江北,身边连得力的人手都没有,比从前在汉中的情景还有不如,政令能出得了门才怪。 陈琼只是随便想想就能猜个大概,于是心中大急,向倪真问道:“有什么办法赶去成邑?” 倪真一呆,心想你不是天人吗?最快的办法当然是用轻功啊。当初顾采中了伊芙的调虎离山之计,发现上当之后从成邑一路疾奔回锦阳,一夜跑了二百多里,比马跑得都快。 他当然不知道陈琼现在真气未复,根本用不出千里闲庭的轻功身法。不过看陈琼焦急的样子,倪真猜测陈琼在青衣江北大战王健的时候应该是受了伤。 事实上倪真听说陈琼没有随高勇一起去成邑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陈琼可能是受伤了。毕竟王健和库帕塔都败得太快了,与其相信神策军战无不胜,倪真更愿意相信陈琼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至少后都更靠谱一点。 所以这时听陈琼问计,倪真立刻就意识到陈琼应该是不想使用天人神通了,于是想了一下说道:“如今蜀川水患严重,陆路难行,不如走水路。” 陈琼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过个青衣江都差点翻船,让他专走水路,怕不是要官封洛神?也不知道谁家还缺嫂子。 倪真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倒是越想越觉得可行,向陈琼说道:“我手下有个叫蒋青的水贼,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他本来在泯江上做独行生意,不合得罪了排帮,被追杀得立脚不住,前些日子跑来投我。我寻思着此人水性倒好,水灾之时恐有用武之处,这才留在身边。公子若走水路,此人可堪大用。” 陈琼这个身体虽然只有十六岁,前世可是正经在职场上打过滚的,当然一点都不好骗,所以听了倪真的话并不相信。 这个蒋青要是真和倪真只有一面之缘,他一个水贼再走投无路也不可能来投羽林卫高官,难道是嫌倪真官升得不快所以来雪中送炭不成? 不过陈琼也没打算戳穿倪真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毕竟倪真这种久走江湖又没有可以依赖背景的人,遇事明哲保身也算是立身之道,他敢把这个蒋青介绍给自己,应该有把握这个人不会坏事,不然陈琼倒霉,倪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想了想,问道:“这个人有没有做过什么大案?” 陈琼虽然没有道德洁癖,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倪真把这个人介绍给自己,替此人铺路晋身之意昭然若揭,但是就算这个蒋青水性再好,如果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陈琼也不会替他洗白,要真是罪大恶极,说不得还要一剑砍了。 陈琼自问做不到翻脸无情,所以在接受别人好意之前先打听明白了,免得欠了人家的情不好下手。 倪真倒是没有想到陈琼只一转念就能想到这么多,摇头说道:“此人水性虽好,武功却一般,胆子更小,杀人越货的买卖是不敢干的,他无意中得罪排帮也另有缘由,公子可想知道?” 陈琼摇了摇头,他这个时候实在是没心情听八卦,听说这个人没干过什么大案子就放下心来,向倪真说道:“你把这个人叫来吧。” 第二百零八章 水贼蒋青 蒋青这个人的形象和陈琼想象的有点差距,事实上这个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应该说差距有点大。 陈琼前世见过的水性好的人都是各种水上运动员,例如游泳运动员、跳水运动员、潜水运动员……唯一一个不是运动员的叫做郭达斯坦森,他是个演员,可以在水里和鲨鱼赛跑。 所以陈琼觉得和水上运动有关的人身材应该很好,起码线条流畅,体脂比例适当,石头哥那样的肯定不适合水上运动。考虑到蒋青曾经是个专干没本钱买卖的贼,陈琼在心里还给他加上了满脸横肉。 然而事实上蒋青身材瘦小,不但看不出肌肉,长得还很猥琐。尖嘴猴腮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废青。 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小一号的蒋青,陈琼感觉相当不错,心想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要是大家都长这个体形,那世界该有多么美妙。 当然陈琼并没有像标准套路里那样按蒋青的颜值质疑一下他的能力,毕竟人不可貌相,自己也没长个武道天人的模样不是? 而且这家伙是倪真推荐来的,倪真这人就算有再多缺点,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敢糊弄自己。 于是陈琼很热情地见过蒋青,就好像自己早就知道这位老兄的鼎鼎大名一样,然后当面问计。 蒋青这个人有三不行一没有,分开来说,三不行就是相貌不行、武功不行、胆子不行,一没有是没有口德。因为这四个特点,很是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有人当面翻脸砍他。所以虽然精通水性,却没有人愿意让他入伙,毕竟这人嘴实在太臭,放在团伙里就是个字面意义上的搅屎棍,大不列颠的那种,不是一号。 所以蒋青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年,仍然是个个体户,既没人肯带他玩,也没人肯和他一起玩。 蒋青能得倪真另眼相看,是因为有一次此人在泯江之上偶遇船难,倪真水性不行,凭着武功只身逃命,蒋青却靠着一身水性救了十七八个人,不但没有趁机发财,自己还差点累死。倪真当时就觉得这个人虽然满身缺点,心地确实不错,这才着意结纳。 要说起来,未必人人都愿意做个好人,但是肯定人人都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是好人。 蒋青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真心拿他当朋友的还真没几个,这次得罪了排帮,也只有倪真敢收留他。 不过倪真虽然在羽林卫中升官比较快,到底还是新人,对于收留蒋青这种有历史污点的人还是有些顾忌的,所以才趁机把他介绍给陈琼,免得借机找茬,砸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铁饭碗。 倪真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陈琼的身份,羽林卫收集的消息归档之后是要分级保存的,陈琼的档案是赵炫指定的密级,以倪真的级别根本看不到。 不过倪真就算不调阅羽林卫的档案,也知道陈琼在高勇身边地位相当重要,还能直接把自己这些人带进羽林卫,可见身份尊贵,无论是羽林卫还是神策军都吃得开,他要给蒋青洗白只是一句话的事。 倪真作事仔细,带蒋青来见陈琼之后就已经跟他说了这其中的关键,让他好好表现,别一张嘴就得罪人,到时候人家翻脸自己可拉不住。 听说要见自己的是武道天人,蒋青的身子先就软了一半,再听说还是朝廷大官,剩下一半也硬不起来,要不是有倪真拉着,只怕进门就直接跪了,脑子里晕晕糊糊的连陈琼的样子都没敢仔细看,只是隐隐觉得这位武道天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怕是保养得好。 迷迷糊糊当中,发觉陈琼态度和蔼,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相貌不堪就看不起人,蒋青只觉得一股暖流填充全身,哽咽着感慨道:“还是朝廷里好人多啊。” 陈琼刚刚问蒋青应该怎么去成邑,没想到得到这么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顿时目瞪口呆,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倪真,心想这人脑子不会有毛病吧? 倪真倒是知道蒋青这人颇有急智,不然凭他的武功也不可能一个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能活蹦乱跳。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最近境遇太差,一直在走下风,受人冷眼太多,难得遇上个身份尊贵的人对他和颜悦色,这才失态。也就是所谓的有对比才有伤害,朝廷在蒋青心里的形象其实全靠同行衬托。 他咳了一声,向蒋青说道:“公子问你可有什么办法直达成邑,你仔细回答。”说着话狠狠瞪了蒋青一眼,心想这是你y自己的前程,抓不住可别怪我。 蒋青水贼出身,对危险的感觉最是灵敏,被倪真一瞪,倒是找回了七八分的心智,收拾心神仔细想了一回,然后向陈琼说道:“回公子话,若是去别的地方,小人不敢打包票,这成邑四周江河湖泊没有我不熟悉的,只需给我一张小舟,必可送公子直达成邑。”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又向陈琼说道:“只是小人恶了排帮帮主,那厮四处追杀于我,这一路上需不安宁,朝廷能不能出面和排帮说一下?” 如果刚刚听倪真说起来蒋青得罪了排帮的时候,陈琼还以为这家伙不开眼偷到了人家的头上,见过蒋青之后,陈琼就觉得这哥哥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胆子,对他能惹得排帮倾力追杀的原因倒是好奇起来。 要知道电影里那种无孔不入的杀手在现实里是很难存在的,一个人如果铁了心要逃,换个地方就算是鱼入大海,羽林卫要找人都跟大海捞针一样,区区排帮能追杀得蒋青走投无路,肯定是出动了全部资源。就这个蒋青全身上下不值二十英镑的水平,陈琼还真猜不出来他凭什么。 蒋青听了陈琼的问题,立刻咬牙切齿起来。 原来前些日子蜀东大旱,粮价飙升。蒋青久在泯江活动,很快发现有些狗大户用船存粮囤积居奇。 要说起来,用船囤粮不是个好主意,水上湿气大,粮食很容易霉烂,不过兰陵王在各处收缴粮食,藏在陆地上很容易被人连粮仓一起端了,装在船上方便跑路。至于霉变的损耗反而只是小事,反正各地都缺粮,就算烂了也不愁卖不出去。 蒋青光棍一个,这些年偷来的钱财随手散去,也没什么积蓄,只能混迹民间,所以深知民间疾苦,见这些狗大记宁可粮食烂掉也不肯平价卖出,心中恼怒,就打算干他娘的一票,偷些粮食出来,想来这些大户丢了粮食也不敢声张。 第二百零九章 师父药丸 泯江上运粮的船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装在蒲包里,然后一包一包码在船上,这种方式损耗比较大,毕竟蒲包多了也是钱,粮食的主人舍不得在质量上下工夫,蒲包就很容易破损。不过这种办法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搬运,可以随时上船下船。 另一种常用的方式是用芦席围住船的四周,然后直接把米装在船里。这种办法的特点显然和蒲包正好相反,芦席可以围得很厚,正常情况下不会破损,只是粮食搬运起来很麻烦。 蒋青瞄准的就是后者,毕竟他虽然可以临时招募伙伴,但是人数也不可能太多,也没有那许多人手来搬运蒲包。再说他是贼,不是匪,明抢的活是不干的,事实上以蒋青的水平,他也干不了这个。 蒋青偷粮食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趁夜色驾小船偷偷靠到装粮的大船旁边,然后用中空的竹筒刺穿芦席,芦席里的糙米自然就顺着竹筒流到自己的船上来。 蒋青虽然平时胆子小,但是因为精通水性,到了水面上那就算是进了家门,也不怕别人发现,反正大不了跳水而逃,想来也没人能在水里捉住他。 就这样蒋青趁夜连偷了好几条船,很是得了一些粮食。不想很快听到风声,这些粮食竟然是排帮的生意。 蒋青虽然是独行賊,却是在排帮的地盘上做生意,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他偷的是米,又不是金珠宝贝,来去都有迹可循,思来想去,就想到直接去向排帮帮主告解,毕竟蒋青在江湖上大小也算个人物,平日里和排帮井水不犯河水,说点软话,说不定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事情坏就坏在他的这个想法上面。 排帮虽然丢了几船粮食,但是蒋青的船小,用竹筒也不可能把整船米都搬空了,所以丢的这点米其实对于排帮来说并不算大事,而且这些米的来路本来就不正,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搜索。 羽林卫的存在虽然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很是隐秘,但是对于像排帮这种组织来说并不算秘密,排帮上下很清楚羽林卫的本事,自然不愿意引起羽林卫的注意。 所以排帮的人其实只是不服气有人偷到自己头上来,所以想找人泄愤而已。 蒋青不知道就里,一心想见到排帮帮主说明误会,又不敢直接上门求见,于是就盯上了排帮帮主的一个宠妾,来了个守株待兔。 果然只守了一天,他就发现有人来,于是兴冲冲跑上去求见。那帮主倒是很给面子,一口答应不再追究,连赔偿都不用了。 陈琼听到这里心中大奇,心想人家都不追究了,又怎么会来追杀你,难道你忍不住加了人家老婆的qq? 蒋青当然不知道qq是啥,不过倒是明白陈琼的意思,很懊恼地一拍大腿说道:“要不怎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陈琼当场傻眼,心想居然还真被自己猜对了? 然后听蒋青继续说起来。 他从那宠妾家里出来之后,迎面正好碰上排帮的一个人物,彼此倒是认识。那人看到蒋青大吃了一惊,立刻就要动手拿人,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蒋青偷米的事,蒋青刚刚得了排帮帮主的承诺,连忙叫停,当下便将见到帮主的事说了。 那人有待不信,看蒋青说得信誓旦旦,心里又没底,于是放过蒋青径去求见帮主。 蒋青当然不会跟着他一起去,就直接走了,一夜之后听说帮主宠妾在家里被人杀死,一起死的人还有那个排帮的人。 蒋青心知不妙,连忙暗中打听,这才发现排帮帮主昨天根本不在成邑。蒋青心存侥幸,趁着排帮帮主返回成邑的机会冒险去看了一回,这才确定那天自己见到的人根本不是排帮帮主,吓得转身就跑。 连夜逃出成邑之后不久,蒋青就听到了排帮倾力追杀自己的消息,川西川中一带都是排帮地盘,这时重重封锁起来,就算蒋青精通水性也跑不掉,没奈何只好一路向西跑到青衣江投靠了倪真。 听了蒋青的说法后,陈琼沉吟了一下,向倪真问道:“他说的可是真话?” 倪真点了点头,他和蒋青又没有过命的交情,蒋青来投他,当然要把前因后果都弄清楚。羽林卫在蜀川跟基虽浅,要打听这种事情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倪真很快就证实了蒋青的说法,而且根据他知道的情报,排帮对外宣布追杀蒋青的原因是说他偷了排帮中的什么重要事物。 不过这件事倪真是不相信的,如果蒋青真偷了排帮的东西,排帮的人肯定要把他抓回去严刑追逼东西下落才对,但是排帮对蒋青下的是追杀令,明显没有捉活口的意思,看起来倒像是要杀人灭口。 有倪真背书,陈琼也就不再怀疑蒋青,皱眉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排帮为什么追杀你?” 蒋青摇了摇头,他是个水贼,又不是写小说的,开脑洞这种事并不擅长,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是觉得可能自己撞破了帮主宠妾偷情,害得帮主丢脸,所以要被杀了灭口。 陈琼对这个猜测大大地不以为然,那只是一个侍妾,而且还已经死了,根本犯不着为了灭口大费周张,如果是排帮帮主的发妻还差不多。 既然想不明白,陈琼也就不想,让蒋青先下去规划路线,说好明天一早动身,自己则抓紧时间将养真气。 倪真带着蒋青出去之后,不一会又转了回来,再次求见。 陈琼虽然心中疑惑,不过还是立刻出来见了倪真,只见倪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陈琼说道:“我观公子似乎真气损耗过度,这是我从前行走江湖的时候遇到一位神医所赐,有恢复真气之效。当时共有三颗,我已经服了两粒,最后这一粒一直没舍得用,公子正好服之。” 陈琼听了大喜,伸手接过瓷瓶,将瓶子里仅剩的一丸丹药倒在掌心,看着那药丸之后一愣,摊开掌心凑到鼻端闻了一下之后,不仅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当中。 倪真看到陈琼盯着药丸发呆,心中觉得奇怪,问道:“此物莫非有什么古怪?” 陈琼抬头看了倪真一眼,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说的这位神医是不是姓岳?随身总是背着个包铜角的破药箱?” 倪真大吃一惊,问道:“公子也见过这位神医?” 陈琼笑了一下,心想自己不仅见过,连自己的小命都是这位神医救回来的,那是自己师父。 第二百一十章 保安堂 陈琼能认出倪真拿出来的药丸是自己师父给的,并不是因为上面印着logo,毕竟这时代也没有知识产权的说法,陈琼的师父也不会无聊到在药丸上打情怀牌。 事实上陈琼穿越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的成药体系很发达。市面上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丸散膏丹,当然这些东西的质量和药效就很难说了,按他师父的说法,有些药品的成份根本就和宣称的药效毫无关系,至于治便秘把人吃成泄肚这一类矫枉过正的效果那都是基本操作,可以皆坐勿六的那种。 陈琼的师父虽然从来都不自称神医,但是对于医术有相当的见解,比起成药来,他更推崇传统的煎服,而且根据药品成分的不同,总结出一套相当复杂的煎服方式,包括但不限于使用的溶剂、熬制时的温度控制以及熬制的时间等等。很显然要想发挥更多的药效,不是往锅里倒上水然后架起火来煮就可以的,就算做东坡肉还得讲究个控制火候,没道理用来治病的药就那么不讲究。 陈琼背地里把师父总结的东西再次归纳了一下,得出一条结论,那就是“看病是别人的事,治病是自己的事”,“治病需要仪式感”。 不过陈琼的师父自己也承认,普通人是不具备这种操作技能的,所以他的那个破药箱里平时装得最多的依然是成药,最多的就是这种用白蜡简单封起来的药丸,毕竟以这个时代的密封手段来说,蜡几乎是最便宜好用的材料了。事实上为了减少成本,他们家的药丸上面连印记都没有,就是一个白球,弄不好表面还有手指印。 陈琼也是通过药丸外面包裹的这层蜡判断出它的来历的,毕竟这玩意还是他亲手提炼的,因为用了添加剂,所以有一股特别的气味,尤其是倪真为了长效保存还装进了瓷瓶里,拿出来的时候味道更加浓郁。基本上就是真菌引起的脚癣发病时的气味,也可以简称真气。 陈琼的师父虽然悬壶济世,但是三个弟子中的前两个性格都不擅长行医,只有陈琼学到了一点皮毛——这并不是因为陈琼性格适合,事实上陈琼旺盛的精力和对技术的好奇心让他适合干任何需要学习的东西,越复杂越有趣他学起来就越兴高采烈。 所以陈琼虽然没本事看别人一眼就知道“君有疾在哪哪”,但是基本对症下药的水平还是有的,当初救治陈涉长子的效果就相当好,现在那个孩子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只要不过度劳累就没什么问题,当然常年服药那是必须的,这也是陈涉会对陈琼死心塌地的原因之一。 既然猜到这丸药是自己家出品的,陈琼对成品的构成以及药效就没什么好奇心了,这东西比起他从小吃到大的那些来只能算是弟弟,弄不好还是小弟弟。 不过这个药丸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他其实并不一定只能依靠自己本身的恢复能力,事实上他还可以嗑药。 陈琼从前没想到这个,一方面是因为在将军府醒来之后身边一直都没消停,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他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把真气和医药综合起来看,在陈琼的心里,药品是给普通人治病用的,武道高手诸邪不侵,当然不用吃药。 但是看到倪真拿出来的药丸,他这才突然想起来,前世看的网文里可是有专门的嗑药流的,人家都能毁天灭地还照样药不停,自己最多也就是召唤一下神龙,还差点被法海收了,好像也没必要坚持原则。 想到这里,他把手里的药丸还给倪真,又问道:“这里可有药铺?” 一般来说,只要是人流聚集的时候,药铺杂货铺这一类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店铺都是必定存在的。不过在朱家镇的经历告诉陈琼,很多时候有没有和有什么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而且比没有更坑的应该就是货不对板了,特别是对于药铺来说。 倪真送出药丸的时候本来还有点心痛,但是看到陈琼不收,心里又觉得不好意思,正想再劝,听到陈琼的问题,立刻秒懂,问道:“公子可是要抓药?” 陈琼点了点头,说自己也有相似的方子,就不浪费倪真得来不易的小药丸了。事实上陈琼倒是不在乎浪费,最多把药方给倪真让他以后有时间自己去配制就是。他想自己抓药完全是因为煎服比成药的效果好,更何况倪真这药丸至少也有几年的历史了,药效还能剩下多少也不好说,还是留着给倪真当传家宝吧。 倪真不通药理,当下信之不疑,心中既有感动也有佩服,佩服的当然是陈琼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见闻广博。感动的当然是陈琼宁可自己抓药也不肯占用自己的东西,这份胸怀真是有容乃大。 得到倪真肯定的回答之后,陈琼还不放心,决定自己亲自去抓药,免得误拿了错误的药材耽误药效。 倪真对此当然没有异议,亲自陪着陈琼一起出去。 清衣江这里因为长年和王健大军做生意,所以繁华程度不下于大型城镇,只不过多为流动人口,前日开战之后,很多人见事不妙都就都跑了,剩下的要么是舍不得家业,要么就是胆子大想留下来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所以现在街市上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繁华。 陈琼这几个月来多次往返青衣江两岸,但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从来都没有逛过这里的街道,要说起来,汉中和锦阳他好歹还在城里转过。 倪真办事仔细,叫了一个本地出身的军士陪同,很快来到一家门脸不小的药店前。陈琼抬头看了一眼写着店名的牌匾,发现是熟人,这家药铺名叫保安堂。 当下抬脚进门,发现店里人倒是不少,心想总不至于街上的人都跑药铺里来了吧? 陪倪真过来的那个军士虽然不知道陈琼的身份,但是光凭倪真这一个人就值得拍马了,进门就大叫道:“许大夫,许大夫。” “许大夫在给人看病。”听到军士的喊叫声,等在店里的人纷纷侧目,只是看他身穿神策军服饰,这才没人敢出声呵斥。 陈琼打量了一下四周,向军士说道:“我们等一下吧。” 那军士听了,就想给陈琼和倪真搬把椅子,转头看到一个年青人垂头坐在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于是走上前去推了他一下说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坐着,起来。” 没想到伸手之下,那个应声而倒,躺到地上竟然不动了。 军士大吃一惊,怒道:“老子还没用力,你怎么就倒了?” 正想再骂,陈琼已经抢步上去,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青年,皱眉叫道:“叫大夫,这人晕倒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保安堂中许大夫 保安堂的坐堂大夫姓许,陈琼觉得这个一点毛病都没有。 许大夫听到外面的声音从里间跑出来的时候,药铺的大堂里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味,很明显是那个晕倒的青年失禁了。 陈琼对这种气味很不适应,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但是却仍然站在青年的身边,正在驱赶围观的人群,让大家都离得远一点,抓完药的人赶紧离开,只不过效果并不明显,虽然此时气味难闻,不过显然没事往药铺跑的人不多,大家都在等着看大夫,当然不会听陈琼的话就离开。 陈琼拿这些人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亮宝剑砍人。所以看到穿着长衫,换起袖口的许大夫出来之后,他很干脆地把位置让了出来。 许大夫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青人,长得有些瘦弱,面白无须,只是行动之间带着一丝儒雅之气,显然是读过书的。这时代名医的地位相当高,算是百业之首,没有强硬背景的人是当不了医闹的。 许大夫穿过人群,先是打量了一下陈琼,然后才快步来到青年身边,蹲下试了一下他的脉搏,然后皱眉说道:“谁来搭把手,把他扶到里面去。” 很明显许大夫在这一带很有些威望,所以虽然这青年身带秽物,但是听了许大夫的话之后,人群当中仍然有人主动走出来帮忙。 陈琼皱眉叫道:“大家不要动手。”然后他向倪真说道:“我们来吧。” 那个带路的军士连忙上说道:“我来扶。”一面说着一面弯腰伸手,没想到陈琼伸手在他肩上一搭,军士就弯不下腰去。他吃惊地看了陈琼一眼,耳边听到陈琼说道:“不用你。” 倪真看到陈琼的动作,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来,连忙上面拉开军士,也不用陈琼帮忙,自己伸手提起青年,大步走进药铺的里间,一百多斤的大活人提在手里,看起来竟然毫不费力。 许大夫见状,连忙跟了进去。陈琼叫过军士,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军士脸色大变,愕然看向陈琼说不出话来。 陈琼怒道:“还不快去?” 那军士既然能被倪真选出来带路,本性自然机灵,被陈琼一喝,顿时恍然大悟,转身跑出店外。 陈琼看了四周一眼,也不理会其他人,自己掀起门帘也走进了里间。 里间是许大夫给人看病的地方,一般来说,就算药铺的掌柜不通医术,至少也得准备一个通药理的掌柜,否则也干不了专业性这么强的买卖。 像保安堂这样同时还配有专职大夫的才是正常情况,病人来了可以先看病再抓药。 保安堂的里间不大,一张桌子的两边分别放着两把椅子,旁边还有一个木榻,也就是矮床,那个青年平躺在木榻上,之前的那个病人正拿着许大夫给开的药方往外走。 陈琼走进来的时候,许大夫又看了他一眼,不过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仍然低下头去仔细检查青年。过了一会才抬头看向陈琼,问道:“这位公子可通医术。” “略通一二。”陈琼负手站在门边,毕竟屋子小味道就更大,所以并没有往前凑的意思。他向许大夫说道:“大夫可看得出是什么病?” “莫非公子已经看出来了?”许大夫反问道。 陈琼没兴趣和他打哑谜,皱眉说道:“这人应该是急性腹泄之后脱水引起的电解质紊乱。” 许大夫本来猜到陈琼应该是看出了青年的病症,所以存心考校,没想到陈琼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不禁目瞪口呆。好在“急性腹泄脱水”这一段还是能听明白的,想了想点头说道:“公子可有办法?” 陈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电解质紊乱导致昏迷其实已经相当危险,如果是在前世,那当然是静点葡萄糖和生理盐水,问题是陈琼在这个时代可没有滴管可用。 他皱眉说道:“想办法给他喝盐水吧。” 许大夫摇了摇头,招手叫过店里的一个伙计,吩咐他去准备汤药,然后才向陈琼说道:“公子可有话说?” “有。”陈琼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倪真,问道:“最近像他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多?” 许大夫看了陈琼一眼,淡淡说道:“何以见得?” “因为你刚才从这里出去看到他的时候太淡定了。”陈琼在心里回答道,嘴上却说道:“我掐指算出来的。” 许大夫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脸上流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陈琼点了点头,回答他之间的问题。他说道:“是。” “那你还这么慢吞吞的?”陈琼差点跳起来,向许大夫叫道:“这是流行性腹泄,会传染的。” 这次许大夫看起来是真糊涂了,向陈琼摇头说道:“暑气升腾之时,凡人营卫二气皆弱,故有此疾,此为时疫也?何故惊慌?” “我呸。”陈琼毫不客气地说道:“天气变化剧烈的时候感冒那才叫时疫,青衣江北刚刚死了几千人,又遇上大雨,尸体都来不及收,这个时候出现大规模腹泄,你还觉得是时疫?你医术是在乌兰巴托学的吗?” 说到这里,陈琼伸手指着许大夫叫道:“你这是庸医害人。” 倪真久走江湖有,刚才就已经想到了这件事,只不过还不敢确定。他是素来敬服陈琼的,这时看到陈琼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连忙向陈琼说道:“这件事要立刻通知朝廷和霍将军。” 地方上发生瘟疫,禀报朝廷是应有之意,也是羽林卫的本职工作之一。至于通知霍无病,那是因为现在青衣江南北两岸的神策军都归霍无病统领,如果真有瘟疫发生,势必影响到驻军,必须防患于未然。 陈琼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躺在矮榻上的青年,心中觉得索然无味。他虽然早就判断出这青年的病症,进而推想到可能导致病情的原因,但是因为从未单独处理过疫情,所以其实是很想拉个专业人士在身边的。那个军士既然能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显然这一带的人对保安堂的医术还是很信服的,所以陈琼就打算看看许大夫的医术值不值得拉他入伙。 没想这位许大夫的医术是不错,可惜眼界太差,就算自己已经把事情说出来他居然都还不信。 陈琼正想离开,突然听到有人轻声说道:“相公,这位公子说得有理,你我学医,不就是为了学那位神医悬壶济世吗?” 随着说话的声音,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妇来。 陈琼看了少妇一眼,差点问这位姐姐的qq号是多少,可不可以加个好友?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华山弃徒许娘子 走进来的少妇身穿素色衣裙,脸上不施粉黛,除了在盘起的头发上插了一支发簪之外再无配饰。 她站在门边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众人,目光在陈琼身上停留了一下,这才敛首轻轻一福,说道:“各位请了。” 许大夫吃惊地抢上前去,向少妇说道:“娘子,你已有身孕,当心感染时疫。” 少妇淡淡一笑,轻轻安慰道:“我有道家真气护体,就与这两位一样,不会有事。” 武者修成真气之后,诸邪不侵,虽然理论上仍然可能生病,但是实际上自身的抵抗力已经完全可以抵御传染性疾病,如果有什么传染病能把武道高手传染了,那普通人恐怕早就死光了。这也是刚才陈琼不让其他人动手挪动患病青年的原因,毕竟这里除了陈琼和倪真之外,再也没有武道高手,那个军士也只是普通武者,离修成真气还远着呢。 少妇说完,转头看向陈琼说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面善得紧,不知道如何称呼?” 陈琼早就发现这对夫妻似乎对自己都很在意,只是那个许大夫只看不说,倒是这少妇大方直接,开口就问出来。 他拱手说道:“在下姓陈名琼,这位嫂子莫非姓白?” 少妇双目当中掠过一丝惊异,微笑说道:“女子嫁人当从夫性,我自然姓许。”然后她又问道:“陈公子可曾去过华山?” 陈琼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脱口道:“你是华山弟子?” 这句话音未落,许大夫脸色已经大变,身子一闪便来到了陈琼身边,伸手去抓陈琼右肩,倪真早有准备,脚步一错,右手已经格住了许大夫的手。他是正宗的九品上高手,这一出手,便试出许大夫的武功往多说也就是七品出头,属于自己一只手打三个那种,于是右手一拖一按,已经绕过许大夫身边,打算顺手把他擒下。 这里耳边听到陈琼说道:“住手。” 陈琼的话当然要听,所以倪真当即放手,只是身子不动,仍然挡在陈琼和许大夫之间。他倒不担心许大夫能伤到陈琼,只是自己陪着陈琼一起过来,如果被人直接攻击到陈琼,那自己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倪真出手的时候,陈琼也和那少妇过了一招,不过两个人之间的交手的瞬间可比倪真和许大夫一边倒的过程精彩多了。 当时少妇看到倪真出手就知道许大夫不是对手,心中大急,来不及出声,右手食中二指化为剑指,一指向挡在面前的陈琼点了过去。 陈琼左掌一立,也做剑指,侧掌虚格。少妇不待二人手指相交,右臂下沉,剑指斜刺,陈琼不挡,上身一晃,闪过对方剑指,左手剑指中宫直进,直指少妇胸前,同时眼角余光看到倪真出手,这才叫了一声,让倪真不要伤害许大夫。 少妇一招失机,也不想和陈琼拼命,于是向后退了一步,便已经脱出陈琼的攻击范围。 陈琼以指做剑,本来就有切磋的意味,自然也不会追击,拱手说道:“得罪了。” 要说起来,对方身为女子,他一指点向对方胸前实在有些唐突,不过这位许娘子个子比来就比陈琼高,陈琼这一指要抢攻,当然只能走直线,正好是胸口这个位置,实在也不能说是有意。 那女子和陈琼过了一招。两个人都是用剑的高手,自然能看出对方的武功路数,于是心中已经再无怀疑,脱口说道:“你是玉笔峰上隐仙人?” 玉笔峰上隐仙人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群人,它其实是华山诸峰当中的一个传说。 据说当年武帝赵巅年轻时行走江湖,路过华山的时候听说有匪徒欲洗劫山下村民,于是慨然答应拔刀相助。在等待匪徒到来的时候睡了一觉,得梦中仙人传授蟠龙棍法,醒来刚好匪徒来袭。赵巅折木为棍,手杀千人,这才成就王霸之路。 赵巅统一中原之后路过华山,在当初梦遇仙人的地方又睡了一觉,可惜这次梦中仙人并没有出现。赵巅倒也没有倒头继续睡,在山脚石壁上写下了“赵巅寻仙处”五个大字,然后传旨免除华山方圆内一切赋税就离开了。 因为这山脚下有赵巅亲笔书写的大字,所以当地人把这座山峰称为“御笔峰”,后来渐渐传成了“玉笔峰”,传说玉笔峰上有仙人隐居,凡人不得见,所以才有“玉笔峰上隐仙人”的传说。 华山多峰,玉笔峰只是其中之一,不但不是主峰,甚至排名都不靠前,而且地势险要,人迹罕至,所以并不是华山派的地盘。 不过许娘子既然是华山弟子,当然知道玉笔峰上的确住着一位武林前辈和他的几个弟子。甚至在山中游玩时偶有遇到。 只不过许娘子离山较早,那个时候陈琼年纪尚幼,而且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和现在的形象实在相差太大,所以许娘子才会只觉得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陈琼听到许娘子提起华山就想起来她是华山弟子,一方面是因为许娘子现在的面貌和华山时变化不大,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许娘子离开华山的事影响很大,就连隐居在玉笔峰的陈琼都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许娘子当然不姓许,她其实姓聂,许大夫应该也不姓许,不过陈琼忘了他姓什么了,毕竟配角不重要。 这两个人本是青梅竹马的邻居,而且小时便有婚约。 一日有位华山派高手路过许娘子的家,见她习武的天资极高,于是便和她的家里人说好收她为徒,约好若习武有成,十年后带许娘子回来。 这时代缺乏避孕措施,正常的家庭里都有一堆孩子,聂家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是自家骨肉,但是有地方混口饭吃也就很不容易了,总比在家争口粮要好,于是家中父母一口答应下来。 华山派本是当世名门大派,当时华山七剑如日中天,七位师兄弟中有五位普身天人,正是势力最大的时候。然而很快盛极而衰,派中生变,七剑不欢而散,只剩下大师兄独守师门,许娘子的师父在当时的派内争斗中受了伤,几年后郁郁而终,许娘子也就没了师父。 偏偏这位许大夫人小心大,对当年的情侣念念不忘,十几岁的时候就偷偷离家,想去华山寻找媳妇,结果在途中被药谷的人看中,收去做了徒弟。 等到十年之约期满,许大夫没等许娘子回家,自己找上华山去。没想到华山派嫌弃他药谷弟子身份,以正邪有别为由不许他见许娘子,连带着连许娘子回家的事也不许了。 许娘子性格激烈,师父亡故之后又没人能给她做主,于是一怒之下拔剑杀出华山,和许大夫一起远走高飞了。 这个瓜陈琼当时吃得津津有味,印象深刻,当时恨不得拔剑相助,所以才能一下就想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大夫听他说出许娘子出身的时候,才会立刻翻脸动手,可惜技不如人,在场的四个人里,他很明显是最弱的那个。 第二百一十三章 药谷中人,行事随心 华山七剑全盛时期大概在十年前,那个时候陈琼还没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所以传说中的七剑五天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而且真要说起来华山派上上下下几代人连扫地做饭的都算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出五个天人真心不不多。他师门加上小星星才六个人,师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二师兄可是妥妥滴武道天人,这还是因为大师兄不修真气,不然的话那就是至少两个,如果再加上自己这个伪劣假冒,那就是二分之一强。 真要按这个比例算起来的话,华山派至少也得有四百个天人才能有脸吹一口。 而且华山七剑闹翻之后,武功最高的铁衣剑客厉鸣剑折剑退隐,其他几个人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大师兄陆鸣渊支撑华山师门,这十年来从未出剑,很多人都传说他在那场变乱当中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陈琼因为师门就在华山,所以知道一些内情,据说当年华山七剑当中的二师兄厉鸣剑是七人当中最早勘破武道的人,晋身天人之后仗剑行走天涯,结交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人后来被人指证是魔界中人,据说还是个女人。 基本上魔界传人一旦现身江湖,中原武林那是一定要群起攻之的,这是从当年玉门关外一战就结下来的血海深仇,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几乎每一次魔界传人现身,武林中都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所以那一次有人打算设计让厉鸣剑诓骗对方上当,免得折损人手,但是被厉鸣剑拒绝了,为此厉鸣剑和陆鸣渊彻底闹翻。 然后七剑中唯一的女性天人高鸣玉约战那个魔界高手,惜败身亡。厉鸣剑的亲弟弟,也是七剑中的第六剑厉鸣声认为是厉鸣剑害了高鸣玉,两兄弟反目。厉鸣剑不容于师门,最终折剑退隐。之后厉鸣声很快也郁郁而终,一代武道天人竟然病死了。 这位许夫人就是厉鸣声的弟子,据说当年反出师门的时候,一身武功也已经到了九品。正因为华山派没有天人压阵,这才让她能带着许大夫杀出华山、 也正是因为陈琼知道这段往事,现在回想起来,才更能理解当时华山派上下为什么反对许夫人嫁给许大夫,很明显是不想当年华山七剑的事情重演,毕竟七剑五天人都能因为内讧散伙,许夫人属于她这一代弟子当中的佼佼者,要是和坏人混在一起,只怕华山派就得散伙了。 许夫人见到陈琼并不否认,心中更加确定,向着陈琼盈盈施了一礼,说道:“当日我们逃出华山,曾得尊师相助,陆掌门这才没有出手。” 陈琼连忙还礼,心想自己师父还真是滥好人,连这种事都管。这位聂姐姐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性格磊落,可惜了一朵鲜花。 许夫人当然不知道陈琼心里转着的念头,与陈琼见礼之后,这才向许大夫说道:“相公,若果有瘟疫,我们夫妻自当勉力消弥,以此造福一方,怎可推托?” 倪真也是老江湖,虽然因为这个时代消息闭塞,并不像陈琼知道得那么详细,可以从许夫人和陈琼的对话当中也猜出了一点端倪,这时看到人家夫妻二人隔着自己说话,连忙退开一步,向许大夫说道:“我看你枉为男人,竟然不如尊夫人深明大义。” 许大夫没有回答自己妻子的话,倒是看了倪真一眼,淡淡说道:“我是药谷传人。” 倪真一愣,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 一般来说,周朝虽然并不推行什么意识形态,也没兴趣管民间文学,但是民间的善恶观念还是比较朴素的,像陈琼前世的法官律师们孜孜以求死扣法律条文的人,在这个时代被称为讼棍,那被人看不起的,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一个人分辨善恶竟然还需要看书,那说明这个人已经没有是非观念了。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善恶有报这种事还要看恶人的身份背景。对于武林中人来说,一旦有人恶名远播,那就真得苦练内功,保证自己能打得过任何路见不平的拔刀客才行。毕竟冲冠一怒的武林中人可不管正在作恶的人是不是谁家的二代,都是先砍了再说。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纯粹的恶人是很难生存下来的,更多的是随心所欲,遇到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事就恶一点,遇到可以围观的时候则化身正义使者,至少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恶人,更不会有人专门做坏事。 套一句陈琼前世听过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人一辈子做一件坏事不难,难就难在做一辈子坏事”。 整个武林当中,唯一公开宣称行事只凭自己好恶的地方就只有一个药谷。 药谷传人,良莠不齐,不分是非,不辨善恶。 所以药谷传人虽然没有混到魔界传人那样人人喊打,可也是名副其实的邪门外道,难怪华山派的人一听说许夫人的青梅竹马是药谷传人,立刻关门放狗,宁可违背厉鸣声生前的承诺也不肯让许夫人跟老情人走。 所以这个时候许大夫说自己是药谷传人,一下就堵住了倪真的话,人家从来就没打算当好人,没趁机下毒大杀光四方都是因为自己不愿意,你怎么劝他做好事? 换句话说,人家脸都不要了,你还能怎么打脸? 陈琼皱了一下眉,向许大夫拱手说道:“这种事不能勉强,既然许大夫不愿出手,那就算了。我今日来是打算抓一幅药材,不知道店里可有。” 许大夫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我夫妻受尊师恩惠,无以为报,只要店中应有之物,小兄弟尽可拿走。” 倪真在旁边听了,讥笑道:“药谷中人也会报恩吗?” 许大夫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药谷中人,行事随心。若是恩怨不明,与禽兽何异?” 倪真一愣,被许大夫怼得说不出话来。陈琼听了倒是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这位许夫人离家时多半只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就算是许大夫青梅竹马,也说不上有什么情意。她能为了许大夫反出师门,多半也是意气中人,看不惯师门对许大夫的态度。 以她这种脾气,如果和许大夫三观不合,就算已成夫妻,多半也要弃之而去。两个人能相依相守,至少说明许大夫的三观不会可能太歪。 如果从这个结论推测的话,那么许大夫不肯答应自己出手相处,恐怕还是因为对当年华山派的态度耿耿于怀,你们说我不是好人,那我就不做好事。 说实在的,这种性格放在一般人的身上很难让人相信,但是如果放在药谷传人身上,还真说不上违和,毕竟刚才许大夫亲口说的,药谷中人行事随人,念头不通达,就算是好事他也不干。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优胜劣汰 陈琼在前世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和绝大多数年青人不一样的是,他看小说最疯狂的时候不是在大学里,而是在工作之后,因为经常需要出差的原因,他有大把的乘车时间需要打发,网络小说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好的选择,阅读方便、内容丰富、不需要稳定的网络还自带光源,就算晚上在卧铺里看通宵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和宅女一样费电。 可惜陈琼看小说比较挑剔,所以只听说过念头通达这个概念,还真不知道那些主角都是怎么解决的?好像是灭世?毕竟人力有时而穷,没人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么为了不被问题困扰,就只好消灭所有能够发现问题的途径了。 问题是这个办法不适用于许大夫,以这兄弟的武功,他只能去被消灭的那一方混盒饭,所以说要保持念头通达至少要先有恐怖如斯的实力,然后才有资格考虑要不要通达念头。 许大夫不愧是药谷传人,听陈琼报出药材的名称和数量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陈琼想干什么,他皱眉打量了一下陈琼,说道:“你年纪轻轻就要滋养气血?” 陈琼忍不住咳了一声,觉得有些尴尬。许大夫说得其实没错,他这副药里的几味主药的确是补充气血两亏,调整阴阳的,这个方子改变一些辅药和份量之后一般用于中老年女性,用在男性身上多半是为了治疗纵欲过度。 按照武道的基础理论,人体内的血精气三者是相辅相承的,三体缺一不可而且能互相转换,这个转换过程其实是可以自然形成的,更不要说陈琼打通了大小周天,体内自成循环。当然普通人体内也没有真气,只有营卫二气,一主健运一御外邪。 问题是这一次陈琼先是消耗光了真气,然后又大量消耗精神,本来三足鼎立的局面变成了一家独大于是体内的循环系统就出了问题,依靠自体的恢复机制速度太慢,逼得陈琼要主动嗑药。 许大夫医术虽然不错,但是在武道上天分有限,就连顾采倪真都看不透陈琼的武道修为,他当然更不行,也想不到陈琼小小年纪其实已经修到了九品,要知道许娘子不到二十岁能把一身武功修到九品就已经被华山派当成了天才人物,视为下一代的中坚力量。如果许夫人只是一条杂鱼,别说只是跟发小回家,就算她要嫁进药谷也没人会在乎。毕竟药谷虽然名声不好,但是既然能在武林当中立足,当然也有可取之道。 许大夫见陈琼不答,显然并不是拿错了药方,立刻就理解差了,想了一下之后向陈琼说道:“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物总觉得人力可以胜天,却不知道天道有常,凡事自有定数。若无各种天灾减少人口,这世上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必然又起争端,此为祸乱之源,为害犹胜天灾。” 他停了一下,又向陈琼说道:“我师曾游历四方,发现越是穷凶极恶生存艰难之地,当地的动物就越强壮,虎狼出没之地,狐兔之类就跑得更快。此乃自然之道。人在万物之中,自然也守此道。历尽劫难之后活下来的人才会变得更强。八王之乱的时候,中原武林高手辈出,武道天人如过江之鲫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按我师所见,从无真能灭绝一方的大灾难,很多时候大灾之后十室九空,只是因为活人都逃走了。你也不必为了消弥灾祸,就强损真元。” 陈琼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许大夫以为自己抓这副药是为了救灾的时候强行提升实力,一般认为这么干很伤武者根基,所以他才好心提醒。 不过许大夫的理论倒是让陈琼觉得很惊讶,这明显是初级版的“优胜劣汰”,不知道许大夫的师父是什么人,居然能总结出这个结论。 想到这里,陈琼心中一动,让许大夫念头不通达的原因是武林中人对药谷的成见,在这一点上陈琼毫无办法。要知道药谷中人虽然良莠不齐,但是胜在人数众多,这么多人也不是专门只挑坏事干的,助人为乐乃至于雪中送炭、活人性命的事也没少干,不然早就被人群起攻之了。 要说起来,药谷当中的大部分传人其实更像陈琼前世那些低情商的科研人员,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不过在这个武侠世界里,个人的力量被放大了,这才有了药谷行事随心所欲的名声。 现在提起药谷,大家首先想起来的都是恶名,这个可不是有人故意抹黑,绝对是药谷中人自己靠实力挣来的,不是别人想洗就能洗得干净。无论在哪个时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既然不能解决许大夫的执念,倒不如在投其所好上下工夫,他既然精研医术,想来对这方面很有兴趣,只要引起他的兴趣,不愁他不上钩。 哪怕就是算是为了许夫人,许大夫这个朋友也是可以结交一下的。 所以陈琼示意许大夫先给自己抓药。他自己虽然认识药材,但是许大夫肯定比他更熟悉自己家药铺的布局,找药当然也更方便快捷。 趁着这个机会,他组织了一下词语,这才向许大夫说道:“许兄可知为何生存越难生物越强的道理?” 许大夫刚才提醒他嗑药一时爽,祸害留一生只是出于对陈琼师父的感激之情,看陈琼毫不在意也就不再相劝。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给骗子转钱的人连警察都拦不住,许大夫没有拿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的习惯,当然也不会白费力气。 而且他自己老婆就是正教弟子,虽然性格激烈,但是行事的风格仍然有非常明显名门正派的风格,许大夫很清楚这些名门弟子的做派,当然也就更没兴趣劝陈琼了。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许大夫正想快点抓完药打发陈琼离开好回去哄老婆,突然听到陈琼问起自己刚才说的过的事例,心中犹豫了一下之后淡淡说道:“莫非陈兄弟知道?” 陈琼淡淡一笑,心想别看我学的专业和生物八杆子打不着,光是从前泡坛子学来的东西就足够忽悠你的了。 于是好整以暇地靠在药柜的旁边,捡自己知道的基因理论说了一回,只听得许大夫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连给陈琼抓药都忘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疫之后 夏去秋来,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在简陋的房间里略微小睡了一个多时辰的陈琼猛然惊醒,睁眼看到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意识地纵身从床上跳了起来。 披上长衫,陈琼迎着初升的太阳匆匆推开房门,一眼看到每天人满为患的院子里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陈琼愣愣地站在房门前,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发起了呆。 一阵脚步声响起,抱着扫帚的老苍头走了出来,看到陈琼披着长衫站在房门前,笑着点头说道:“陈大夫早。” 老苍头不姓苍,只因为人到中年就满头白发,所以才被大家称为老苍头。 三个月前的那一场疫情里,老苍头一家人都没了,只有他因为病症较轻,这才被陈琼抢救回来。那之后老苍头就留在了陈琼身边,做些杂役,也不要工钱,只为了能跟着陈琼略尽人事,多救几个人。 陈琼当日以生物理论收服许大夫之后,已经提前赶回军营的倪真就初步确定了陈琼的判断。而且看起来情况比陈琼想像的还要危险。 神策军先战蜀军,又战白麓番族,大战之后就遇到连绵暴雨,战死江北的官兵尸体来不及收敛就被洪水冲走,然后淤积的洪水又把病菌带到了清衣江两岸,尤其以江北为重。 偏偏又因为连日大雨,民间举火不易,所以很多人都喝了被污染的生水,很快就生起病来,就连神策军将士都没能幸免。 陈琼发现疫情的时候,江北神策军大营里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腹泄,所以当陈琼让军士把消息传递回去之后才会立刻就引起各级军官的注意,然后层层上报,很快就传递到了霍无病的面前。 霍无病并没有亲眼看到陈琼那能召唤神龙的一枪,但是身为神策军高勇之下第一个,青衣江两岸的实际指挥官,他当然不会对陈琼一无所知,事实上他很清楚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在高勇心目当中的地位,这是个能让高勇放弃追击敌人,亲自护送到将军府安顿的人,可惜陈琼是个男的,不然朝野上下一直担心的兰陵王无妃估计就要成为历史了。 所以看过了陈琼派人送来的急信之后,霍无病立刻命令传达全军,按照陈琼信上的说法禁喝生水,食物必须长时间煮沸腾后才能食用。给伤员包扎伤口用的绷带器物也都要提前消毒等等。 不过陈琼提出的用生石灰消毒以及保持个人卫生这些条目,霍无病就实在没办法照办了,毕竟青衣江北不产石灰石,而且神策军要的严格落实这些举措,那也不用打仗了,所以在这些条目当中,霍无病只采纳了口服活性碳止泄的办法。 陈琼在青衣江南岸待了两天之后,就被霍无病亲自请回江北去应付愈演愈烈的疫情,留下依依不舍的许大夫按照陈琼既定的方略继续在青衣江南行医防疫。 过江之后,陈琼才发现不妙,急性腹泄已经开始造成大面积死亡,又因为水患未退,各地交通断绝,天气湿热之下,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更加剧了瘟疫的蔓延,青衣江北岸除了刚开始的急性腹泄之后,又增加了一些其它的病症,甚至还出现了呼吸系统传染病。 说实在的,发现情况变得复杂之后,陈琼也觉得肝痛,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山去请师父。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下之后就自觉消散了。自从根除了自己身上的暗疾之后,师父已经难得回山,这时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而且以传染性疫情的蔓延速度,就算他师父正在华山,跟着他赶回来应该也只来得及收尸了,说实在的,这种粗重体力活还真用不着他师父来干。 于是陈琼只能硬着头皮亲自操刀,用前世学到的卫生知识结合此世跟着师父学到的医术,制定出一个又一个的方案,一面四处救人,一面培养助手。、 在这些或成功或失败的方案当中,陈琼推行得最彻底的就是火葬,医院制度,所有尸体必须焚烧火化。病人集中收治集中管理,最大限度地发挥专业人员的作用,同时也便于对病情资料进行整理。 说实在的,两辈子加起来,陈琼本质上仍然还是个工科狗,战斗在工业领域的那些年里,收集整理资料进行汇总分析的习惯已经深入到了骨头里。 就这样每天从早忙到晚,每天既有病人无助死去,也有人重获新生,陈琼的心情从开始的彷徨无助,到后来的无喜无悲,变成一个每天只想着按部就班推行既定计划的工具人。 然后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炎炎夏日不在,秋风萧瑟,落叶堆积,老苍头都已经习惯早起清扫院子里的落叶了。 “陈琼你这么早就醒了?”一个悦耳的女声传了出来,许夫人挺着明显膨起的肚子从另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算起来她即将临盆,但是依仗自己九品上的武道修为,仍然不肯休息,坚持在陈琼的医院里帮忙。 陈琼这才醒悟过来,先向老苍头点头示意,然后才向许夫人拱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习惯了,都忘记昨天最后一个病人都出院了。” 许夫人嫣然一笑,看着陈琼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外袍,叹惜着说道:“这些日子可累坏你了。你再去睡一会吧,我去把昨天剩下的药热一下,给你送过去。” 陈琼这些日子里惮精竭虑、想尽办法救死扶伤,同时还要完善医疗制度,推行卫生标准,根本没有时间恢复精力,要没有他给自己开的滋养气血的药剂撑着,怕是早就累倒了。 许夫人一直不肯回到许大夫身边休息,也是怕没有了自己照顾,会把陈琼累趴了。 陈琼感激地向许夫人笑了一下,摆手说道:“不麻烦姐姐了,我自己来就好。” 许夫人笑了一下,跟着陈琼一起走进药房,挺着肚子看陈琼熟练地拨开埋在灰烬里的木炭,然后端出放在屋角架子上的瓦罐,放到火炉上,轻声笑道:“你造的这种火炉真是好用,大家都夸奖你心善手巧,无所不能,必是天仙降世,普渡众生。” 陈琼淡淡一笑,正想客气几句,听到许夫人又说道:“你的真气是不是废了?” 陈琼手上一颤,慢慢站直了身子,盯着火炉上的瓦罐发起呆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陈琼的精神一直都没能恢复,自然也滋养不出真气,而对于一个打通了大小周天的武者来说,体内长时间没有真气填充,本来通畅的经脉一直得不到使用,慢慢就会重新阻塞起来。 从理论上来说,即使不修真气的普通人,体内的经脉也是畅通的,其中循环的就是降生时自带的一点先天之气。武道高手所谓的打通经脉,指的其实是对这种循环加以控制,并且发展壮大。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一位已经打通全身大小周天脉络的武道高手,如果因为各种意外筋脉重新闭塞,那么再次打通需要的功夫就要比第一次打通消耗更大。 许夫人这些日子和陈琼朝夕相处,还有许大夫可以咨询,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然而面对从前那满眼的伤患,她也不可能劝陈琼弃之不顾,专心修养。 现在医院里终于安静下来,她也就再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 陈琼手上一顿,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他慢慢转过身,看向许夫人,漫声吟道:“巴山楚水凄凉地,一十六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请君听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许夫人听了,怅然若失,过了一会才勉强笑道:“好,姐姐便陪你喝一杯。” 陈琼摇了摇头,重新蹲到火炉边看顾火焰,口中说道:“你现在不能喝酒,还是忍一下吧。” 他倒是并没有催促即将临盆的许夫人回江南去,因为许大夫现在就在这里。 青衣江南岸的疫情结束得要比北岸早得多,只是常有反复,毕竟神策军在南岸的控制力远远比不上北岸,只要疫情好转,民间的情绪就会立刻松懈,然后就是又一波小规模爆发。 说实在的,开始的时候,陈琼还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后来干脆就视如平常了,也就是传说中的习惯了。 如果现在他能恢复真气,再写“天地不仁”这十个字的时候,一定能有完全不同的感悟发出。 若论医学理论,一百个许大夫也比不上有着前世记忆的陈琼,但是若论具体而微的医术操作,许大夫吊打陈琼这半桶水毫无压力。所以南岸疫情消失之后,陈琼就邀请许大夫来到江北的医院里协助自己工作,毕竟人家老婆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时间长了实在过意不去。 按照陈琼的构想,他其实是想把许大夫培养成第一代医院院长的,然而许大夫明显对于陈琼制定的各种规章制度不感兴趣,甚至觉得多此一举,倒是对于陈琼收集记录的病人资料如痴如醉,陈琼本着物尽其用,必须给许大夫找点事干,免得他闲着没事琢磨帽子的原则,干脆建议编纂一部有关防疫的相关著作。 著书立说这种事,放在这个资讯极不发达的时代那是可以留名青史的,许大夫虽然是个医生,但是本质仍然是文人,当然不可能放过这种机会,听了陈琼的建议之后大喜过望,这些日子废寝忘食,勤勉程度倒是一点都不比陈琼差。 既然许大夫也在这里,陈琼当然也不会赶许夫人回江南待产,事实上自己虽然称不上妇科圣手,但是前世了解到的产科护理知识也足堪使用了,有自己和许大夫在这里,自然能保证许夫人顺利生产。 许夫人听到陈琼的话,叹了一口,转身离开。过了一会,陈琼听到脚步声响,转头看到许大夫独自走了进来。显然他应该刚睡不久,眼皮还能看出浮肿的迹象,手里居然提着一个酒壶。 陈琼摇头失笑,起身拱手说道:“叨扰许兄了。” 许大夫摇了摇头,自己搬了个木凳坐在陈琼身边,取过两个药碗,各自倒了半碗酒水,将一只碗递给陈琼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是。”陈琼敛容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许大夫愣了片刻,举碗一饮而尽,说道:“你的才学远胜于我,这是为兄一直佩服的。不过你嫂子说你胸襟远胜于我,今日方知不假。” 陈琼一阵汗颜,心想胸襟这事就别提了,当场就被李弦拆穿了。只是许大夫话里的意思,他们夫妻似乎背后讨论过自己,许夫人还拿自己和丈夫比较,这倒是不好接话。 于是他端起酒碗,陪着许大夫喝了一口,沉吟说道:“倒不是我如何洒脱,实不相瞒,我打算过些日子去寻我师父,看看有没有恢复真气的办法。” 许大夫夫妻逃出华山之时,虽然曾得陈琼师父相助,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并无深交,只听许夫人说这是玉笔峰上隐居的前辈。而且看起来陆鸣渊也的确很给这位前辈的面子,真就没有派人追杀自己夫妻,只是传讯江湖,把许夫人开革出了华山门墙。当然事实上在陆鸣渊传讯江湖之前,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华山派有许夫人这么一号人物。 所以现在听陈琼说要去找师父,许大夫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武林当中师徒如父子,有事找爹没毛病。不过他并不觉得陈琼的师父能有什么办法,毕竟陈琼现在是真气枯竭,阴阳不调,他师父武道修为再高也解决不了。 所以他沉吟说道:“可惜内子产期将至,不然的话,我回药谷去请教我师父,他老人家或许能有办法。” 陈琼知道一些有关药谷的传闻,这个地方有个规矩,一入药谷,终生药谷。换句话说就是,只有投入药谷成为药谷弟子,才能进入,而且终生不得脱离。所以许大夫不能带自己进去求医,只能请师父出来。 虽然陈琼一点都不相信许大夫的师父医术能比自己师父厉害,不过仍然心中感动,接过许大夫手中酒壶为许大夫倒了半碗酒,举碗说道:“多谢许兄了。” 许大夫摇了摇头,说道:“刚才内子说要与你结义为兄弟,我便是你姐夫,何谢之有。” 陈琼一呆,疑惑地问道:“她怎么没和我提起过?” 许大夫微微一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事实上这个建议在他心里琢磨很久了,只不过他一直有点惧内,怕许夫人察觉到其中的用意,所以没敢说出来。 刚才许夫人回房叫醒他,让他去陪陈琼喝酒,许大夫迷迷糊糊的顺口说出来,许夫人倒是一口答应下来,许大夫心中一块石头顺着肠道排出去,顿时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夸起陈琼来都不觉得别扭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嘉奖 几天之后,兰陵王、蜀川都督高勇驾临青衣江北岸。 要说起来,这是与王建大战之后,高勇第一次回到青衣江北,也是那次分别之后,陈琼和高勇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高勇为了处理水患,紧急赶回成邑,结果因为手下无人,地方官吏阳奉阴违,以至政令不通,毫无建树。 这种情况下,高勇曾经急召陈琼去成邑帮他,指望的是借助陈琼那别具一格的头脑,能再想出什么富有实效的办法来。 没想到陈琼刚刚过江就发现了传染疫情无法脱身,后来忙碌起来,更是连帮高勇想主意的精力都没有了。 好在高勇也不是只能因人成事的庸碌之徒,他一面从汉中调来一批在刚刚结束的科考当中暂露头角的书生,一面让徐邈在成邑照样再开一科,徐邈还给这么快再次开科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为了“使乡野之间无遗贤”,言下之意就是这次上不了榜的那就是官方认证的“不贤”了,无耻之处很有陈琼的风采,效果也确定明显。 双管其下之后,成邑的地方势力果然阵脚大乱,高勇又活用陈琼在汉中用过的手段,一面利用舆论发动民间百姓,一面又用流言分化地方士族,同时掺杂雷霆手段,血腥镇压一切敢于和他正面抗争的官员势力,终于在极短的时间里将蜀西的局势掌握到了手里。 事实上在最初接到陈琼借助羽林卫渠道传递给他的疫情通报的时候,高勇并不怎么在意。他是统兵大将,每战死伤数千人实属寻常,也没听说大战之后就会有瘟疫流行。不过他倒也没有责怪陈琼小题大作,毕竟一个人的性命也是性命,高勇可以很平静地做出自己的选择,却不可能逼迫别人也和自己做出同样的选择。 当时他一面要处理水患,赈济灾民,一面又要和成邑的士族官员斗智斗勇,忙得焦头烂额,也实在没有时间关注青衣江这一隅之地,只知道那边似乎真的爆发了大规模的疫情,霍无病不得不收缩兵力,不过也正是因为水患和瘟疫横行,所以青衣江北的番族也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趁火打劫,青衣江北岸反而难得地平静下来。 既然没仗可打,高勇自己这边每天因为水患和地质灾害死的人比青衣江两岸加起来的人可多得多,当然也引不起他的关注,直到疫情结束之后,霍无病按照这些日子里跟陈琼学来的方法给高勇送去了一份详细的数字报表,高勇这才真正意识到席卷青衣江两岸的瘟疫有多可怕,如果没有陈琼,他在青衣江两岸的神策军主力只怕就要折损过半了。 霍无病节制青衣江两岸军政,位比都抚,也算是一方大员,他自己就有权为手下的官员向朝廷请封。只不过他是高勇属将,又知道陈琼和高勇的私交极佳,所以给陈琼请封的奏折也抄录给了高勇。 高勇看了霍无病的奏折之后,想起陈琼从前在自己身边时的累累功绩,于是不但以蜀川都督的身份写了一份奏折附议,更是给赵煜写了一封私信。完了怕赵煜看不明白,又给已经返回长安的赵炫也写了一封信,让他帮忙向赵煜进言。 这一次他亲自来到青衣江北,除去终于解决了成邑的事情,蜀川算是彻底安定下来,所以回来看望自己的部队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给陈琼颁发朝廷的嘉奖旨意。 说得简单一定就是,他是来给陈琼传旨的。 所以听说了高勇的来意之后,陈琼一脸蒙蔽地打量着跟在高勇身边的人群,疑惑地问道:“这活不应该是太监来干吗?难道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打算写小说骗钱了?” 高勇很无奈地看着他,“这是谁给你说的?” 周朝皇宫里当然是有太监的,不过数量其实不多。赵巅一直觉得太监肢体不全,而且与正常的残疾人不同的是,这种残疾还是人为造成的,能狠心自裁的多半有心理问题,所以一向不喜欢太监。从他开始,周朝皇宫里多用女官,只保留了一些需要经常出入后宫干体力活的位置给太监。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不可能出现用太监传达皇帝旨意的事,毕竟这就相当于让自己家倒马桶的仆人去给别人送信,就算人家不讲究,别人心里只怕也要嘀咕一下。 周朝皇帝给臣子下达旨意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私事,比如听说某位大臣新得了一颗大钻石,他想看看,这就是妥妥滴私事,他可以自己写个条子,或者让身边的人传个口信,这种旨意叫中旨,虽然也算皇帝旨意,但是并不郑重,传旨的人选也很随便,很可能就是皇帝跟哪个大臣闲聊,然后突然兴起,说你回家的时候路过谁谁家,让他带着大钻石过来给我看看。 相比之下,为了公事的旨意传递过程就比较郑重了,礼部专门养了一批人模狗样口齿伶俐的人干这个,视郑重程度不同,也有各种规格。 例如高勇平定蜀川,那就是为朝廷解决了一场叛乱,妥妥滴大功劳。但是高勇是世袭的兰陵王,亲王之下第一等,属于升无可升。赵煜既然不想破例封高勇为亲王,那就只能在仪式上做文章,虽然高勇实际捞到的好处只是增邑三千户,但是旨意言辞华美,仪式隆重之极,把不想给钱荣誉凑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然高勇捞到的实惠倒也不止这些,他现在是御赐黑龙旗,服黄,剑履上殿,除了还是双字王,待遇已经和亲王一样了。而且这次他还加萌一子。算上世袭兰陵王可以选一个世子的名额,高勇的前两个儿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有爵位了。考虑到高勇的人品地位,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应该不少。 倒是到了陈琼这里,赏赐他的旨意就比较微妙了,首先陈琼不是朝廷正式的官,所以只能走征僻的套路,也就是朝廷听说民间某个人德高望重,想封他个官拉拢人心,这个就叫征僻。但是尴尬就尴尬在,周朝民间士族和官员不一样,人家是可以不接旨的。这是臣和民的区别,详细的说起来可以再开一个单章,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而且高勇在奏折里一直说陈琼是个武道天人,羽林卫的情报也证明了这件事。武道天人接受朝廷封赏的例子并不多,赵煜也拿不准陈琼是什么态度,万一自己封赏的旨意让人家封还了,那就丢脸了——虽然认真来说,周朝皇帝丢的这种脸其实不少,习惯了就好。 赵煜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很轻松地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让高勇去给陈琼颁旨,反正人是高勇推荐的,他要是不接旨,先打你高勇的脸,到时候咱俩难兄难弟,谁也别笑话谁。 于是不管高勇情不情愿,他都只能走这一趟,也算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封赏 赵煜给陈琼的奖赏是“封新乡侯,食邑八百户,赴京殿见”,另外还有一条,准许民间在青衣江北立祠以祭。本着字数越少事越大的原则,这里的门道自然又有很多。 周朝的爵位本来是“公侯伯子”再加上王爵,刚好五级。不过八王之乱的时候,爵位泛滥,,其中很多还是有朝廷承认的世袭爵位。赵巅登上帝位之后,不想继承这些负担,干脆宣布废除子爵。 按照周朝降等袭爵的传统,没了子爵这个级别之后,不但立刻就扔了一个大包袱,而且侯爵的下一代也直接没了爵位,一手锅甩得飞起,立竿见影地就减轻了国家财政在这方面的一半负担。 赵巅甩锅的本事还不止于此,除了取消子爵这个级别之外,他还把侯爵又分成了三等,也就是“县、乡、亭”三级,封爵的时候,侯爵可以封三次,但是袭爵的时候,侯爵就只算一个等级。 基本上这个操作原理就跟货币通胀之后先没一分钱,慢慢再没一角钱是一个道理。 另外在周朝,官和爵是两种相辅相成又各自独立的体系,除了表彰功绩,昭示身份之外,还起到沟通军政两界的作用。 一般来说,做官的不一定有爵,有爵的也不一定有官。当然在实际执行过程当中,当朝的一二品大员通常都有爵位,但是即使贵为亲王,只要没能封建地方,也未必能有官当。 像神策军怀化郎将霍无病的封爵就是乐亭侯,这是最低一等的爵位,不能世袭,除了表彰他的军功之外,其实还代表他已经有了进入朝廷文官体系,转职为地方官的资格。 无论是任何政府,官僚体系的构成和演变都是极为复杂的,周朝当然也不例外。 陈琼虽然在青衣江两岸活人无数,但是对比起周朝的版图来说,那只是名副其实的弹丸之地,也就是在当前的国家发展重心当中战略位置很重要。 所以陈琼在青衣江两岸的功绩值不值得封侯其实是有争议的,要是他在防疫防疫过程当中死了,那倒是可以结结实实地封个侯爵,能让墓碑好看一点,活着封侯,各种待遇就能一直跟上。 所以实际上对于他在青衣江两岸防疫功劳的表彰是在最后一条,“允民间立祠以祭”。意思就是说,允许民间为了几年陈琼作过的事纪念他。至于纪念的形式,除了不能逾制之外,朝廷就不管了,至少别指望官府给你掏钱。 不过周朝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武道天人归顺朝廷,可以直接封侯,所以赵煜封陈琼为新乡侯不仅名正言顺,而且还是一个试探。 陈琼不接旨当然什么封赏都没用,就算赵煜在旨意里把皇位让给他都不生效。 但是如果陈琼接受了封赏,那么赵煜还有权在廷参殿见的时候再升陈琼一级,正好是侯爵里的最高等级“县侯”。 说实在的,国家养官数百年,这里面的门道一点都不比陈琼前世研究的东西简单,就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屁用没有。 陈琼虽然聪明,但是以他的小白程度,当然是理解不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的,高勇虽然能看明白,可也不会给陈琼解释,只是详细介绍了一下旨意里的内容,然后向陈琼笑道:“你要是没什么想法,那我就要宣旨了。” 陈琼休息了这几天,虽然精力依然不济,但是脑子总算是放空了一些,立刻从高勇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烟火,疑惑地问道:“那我要是有想法怎么办?” “现改啊。”高勇一脸的理所当然。离开成邑之前,赵煜给高勇的密旨里就许诺了高勇可以根据陈琼的要求修改旨意里的内容,只要没有明显离谱的地方,高勇都可以先答应下来,并且在宣旨的时候加进去。至于这些内容旨意上没写也很好办,反正陈琼是要进京的,到时赵煜再给他补一份就是。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来,高勇和赵炫给赵煜吹的风应该是相当强劲了,所以赵煜几乎对陈琼势在必得,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弄去长安好亲眼看看。当然这里面有多少是给自己死党面子的成份也不好说。 陈琼当时都听傻了,这是“你要圣旨那就给你现写一份”梗的实例化吗?怎么听着这么不严肃呢? 他这里发呆,躲在后面房间偷听的许大夫夫妻二人也都傻眼,许大夫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不小心发出了声音。高勇是九品上的高手,立刻就察觉到了声音,厉声喝道:“是谁?” 他到了陈琼这里之后,先密会陈琼,就是要敲定陈琼的态度,保证正式传旨时一切顺利,所以直接进了陈琼的房间。当时许大夫夫妻就在陈琼的房间里,两人都不想见朝廷官员,来及离开就躲进了里间,倒不是有意偷听。 陈琼也不以为意,毕竟大家都不是外人,于是笑道:“姐姐姐夫出来吧。” 许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两个人一起从里间走出来,向兰陵王见礼。 他们当然早就听说过高勇,甚至还远远看过,除了觉得这位朝廷名将、蜀川大员相貌生得有点太好,不像武将之外,举止气质倒也称职,没想到偷听他和陈琼谈话之后,这才发现这位兰陵王全无威势,完全就是普通青年,本来心中已经形成的形象先垮了一半。 然而现在被高勇发现之后,这位青年名将态度又是一变,正襟危坐之下,一股无形的气势弥散而出,正是多年杀伐之气与身居高位之后养成的威严混合后形成的气质,再加上他九品上的实力,竟然有如实质。 许大夫的武道修为和高勇差得太多,顿时就觉得举步维艰。许夫人在心中冷笑一下,伸手扶了许大夫一下,真气展开,不动声色地就将高勇的气势抵消了。 高勇一向不近女色,所以看到里间出来的是一男一女之后,注意力先落到许大夫的身上,见此人做文士打扮,但是显然身负武功,只是实力不济,正在猜测他的身份,却发现这人本来略见畏缩的举动突然不见,不禁心中一动,凝视向他身边的女子看了过去。 许夫人身材高挑、天生丽质,更加上武道加成,气质极佳,就算有孕在身,仍然大有可观之处。高勇只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心想这人是谁?和陈琼是什么关系,怎么几个月没见肚子都这么大了? 第二百二十章 新星 陈琼并不是对自己失去真气的事实毫不在意,他也不是心怀天下一心为民的圣者,然而当一个人经历过足够多的事情,看过了人世间的种种凄凉境遇之后,心中的想法总会发生一些改变,这种改变的方向并不固定,表现也没有脉络可言。同样一件事,有人看到药丸,有人看到希望,另外还有一些人能看到本质。 陈琼就属于后者,因为前世的工科经历,他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善于从本质思考问题,这个绝大多数包括前世与今生。 事实上这也是所有工科生同共具备的品质,和其它专业比起来,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更实际、更急迫、也更直观,而且所有的解决方案必须基于客观规律的基础上,并没有大开脑洞的余地。 在人文或者社会问题上,一个人只要把脸揣到怀里,就可以随便大放厥词,言辞越是离谱,围观的人也越多,没准还会有人眼红注意力而主动站到他的身边去。 然而在工业领域,这种人一开口就不会有人再理会他了,毕竟一件事行不行在论证阶段大家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拿水当油这种事可以融到资,可以要到政策,但是绝对找不到真正的研究人员,不是因为研究员们道德水平高,而是因为没人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解决问题。所以就算真有技术背景的人参与进去,他也是去拿钱的,而不是解决问题的。 陈琼不但善于思考,还善于解决问题,毕竟前世他还有键盘可用,这一世就只有一双手了。 当初他听说蜀东大旱的时候,就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前世的天府之国居然会旱涝频发,农民朝不保夕。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那就是这个世界缺乏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的经验。 对于像高勇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在农业地区修建水利工程来改善灌溉能力属于常识,如果愿意多想一下的话,也能想到利用水利工程来控制水患,但是也就仅此而已,知道归知道,他们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这个时代的水利建设还停留在挖沟护提的水平上。 人们在需要用水的地区挖掘引水渠,在需要防洪的河道上加固堤坝,然后就只能指望老天爷开恩,出题不要超纲了。也就是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陈琼不同,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几千年人类智慧的结晶。如果说在他前世的生活当中同步发生的那些时事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提供不了什么帮助的话,那么至少在人类工程史上留下痕迹的那些内容是可以原样照搬的。 这也是理工与文史之间最大的区别,历史虽然由文人书写,但是只有科学与工程才能真正贯穿历史。 陈琼在没有下山之前,心理上与这个世界其实是有一些隔膜的,他本能地觉得自己的所知所学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在作弊,所以并不想亲自参与到改变世界的进程当中去,这也是他在华山上隐居十年,却只用自己前世的知识自给自足,而不是惠及周边的原因。在他想来,既然历史的车轮一直在自行转动,那么当然不需要自己这个外挂来施加第一次推动。 甚至在朱家镇亲眼目睹了官府和士绅对劳动人民的压迫之后,他想的也不是自己亲自操刀上阵,而是鼓动陈涉吴叔二人揭竿而起,因为这世界终究不是自己的,陈涉们的生活只能由他们自己来争取。当然如果陈琼亲自上阵的话,整个斗争也不会如此温和,毕竟陈琼可是跳着读过五卷天书的人。 然而在亲眼目睹了蜀川自然灾害下底层人民的惨况之后,陈琼终于意识到,历史进程的自然发展其实是由无数底层人民的血泪推积而起的,在一次次试错当中,有无数默默无闻的人作为代价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没有人记住他们,甚至都没有人记住他们是为了什么消失的,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永远只是那些特定的人。 陈琼不想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就像外挂玩家通常也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天梯顶端一样。但是他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帮助,让历史付出的代价降低一些。 而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修建当代版的都江堰。 因为历史进程的不同,这个世界上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李冰的人,甚至在赵煜把目光投向西域之前,都没有人注意到蜀川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八王之乱时诸王争霸的战场主要集中在中原地区,蜀川甚至可以偏安一隅,足见诸王对这里的轻视程度。 所以蜀川没有都江堰,甚至都没有能称得上大型水利设施的工程,毕竟对于从前的历代蜀王来说,就算蜀川百姓过得再差,集蜀川之力也足够供养自己了。 陈琼前世的时候,曾经到过成都平原,因为兴趣的原因,他只去了三个地方,武侯祠、熊猫谷,都江堰,在都江堰逗留的时间也最长,毕竟这是人类古代工程史上的奇迹,可以很直观地看出其中蕴含的古人智慧。 高勇听到陈琼自荐的时候,并不知道陈琼的规划会改变整个蜀中平原的农业环境,直接影响到蜀川大地的水利生态,所以更关心的是陈琼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毕竟现在的陈琼看起来形销骨立,实在让人觉得可怜。 陈琼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他被师父洗髓锻骨,身体素质远超一般人,明显消瘦是因为这段时间操劳过度,同时消耗的精神得不到补充,血气运行不利,所以身体吸收的营养跟不上。事实上他虽然四处奔波,但是霍无病可不敢真让他自己随便走,陈琼要是出了意外,无论是得罪高勇还是青衣江两岸防疫无人主持都够霍无病喝一壶的。有他的关照,陈琼除了在专业领域依旧缺人之外,自己被照顾得还是很好的,可以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说饿不着,就算他突发奇想要吃岭南荔枝,说不定霍无病也能派人千里加急给他弄来。只不过服务再好,陈琼自己没时间调养那也没办法,所以才会落到现在这幅形象。 高勇也知道陈琼主动要求的工作对统治蜀川有利,当然也不会吝啬,专用从蜀川各地抽调了一批专业人士,划给陈琼使用,同时还动用蜀川都督的权力,征僻陈琼为蜀川都水使者,再加上陈琼刚得的新乡侯身份,俨然一颗政治新星在蜀川升起。 第二百一十九章 蜀川水患 听说这一男一女两个人是陈琼的姐夫和姐姐之后,高勇松了一口气,转念又觉得有些怪异,别人都是结拜为异姓兄弟,到陈琼这怎么改成异性姐弟了,这家伙还真是从来都不按套路打,随时随地反套路。 不管干姐姐和亲姐姐哪个更好,反正高勇是没兴趣管这件事了,看起来陈琼也不像缺姐夫的样子。 在这次疫情当中,高勇倒也听说过许大夫的名字,知道这两个人就是许大夫夫妻之后,他就顺便问了一下两个人有什么要求,毕竟这两位也算有功之臣,虽然没资格上圣旨,但是表彰他们的功绩也算是高勇的份内事。 许夫人对高勇的问题并不在意,她连自己的师门都叛了,高勇难道还能封她个官当当? 许大夫倒是显得有些意动,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久闻京中太医院藏有万卷医书,不知许某可能一观?” 这时候的印刷技术很不发达,书籍都靠手抄,各种冷门的典籍尤其珍贵,周室虽然经历过八王之乱的窘迫,但是周室本身基业并没有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长安皇宫当中书籍收藏颇丰,对于许大夫这种人来说尤其有吸引力。 高勇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万卷这个数字实在是不怎么靠谱,不过别说许大夫是陈琼的姐夫,就算是只为了酬答许大夫在这次疫情当中的贡献也应该帮他完成这个心愿,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看看许大夫夫妻再没有别的要求,高勇又重新看向陈琼,突然心血来潮,向陈琼说道:“不如你我二人也结拜为兄弟如何?” 陈琼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许夫人。只见许夫人一双美目含笑,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倒是许大夫对高勇怒目而视,心想怎么你们见了我老婆之后一个两个都想着结拜? 看到陈琼看自己,许夫人笑道:“这是你们二人的事,我夫妻就不掺合了。”说罢拉着许大夫就出房去了。 高勇世代王爵,军中又禁止结拜,所以虽然和陈琼私交甚密,但是从前还真没想到过还能当干兄弟。现在受到许夫人的提醒,倒是立刻就想通了。 陈琼愣了一下,摇头笑道:“你我二人用得着结拜吗?” 高勇想了想,拍案叫道:“不错,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又何需结拜。”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心想那刚才的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事就不好追问了,于是高勇又绕回之前的话题,问陈琼对旨意的意思。不过这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近一步,高勇说话也更加放得开,向陈琼说道:“贤弟大才,又有武道神通,入朝为官当可匡扶社稷,留名青史。” 高勇固然说得真心实意,陈琼却听得意性阑珊,苦笑着摊手说道:“我的真气废了。” 高勇大吃一惊,有心不信,却知道陈琼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于是连忙追问原因。陈琼摇头不答,总不能说是因为当时为了帮高勇击杀库帕塔耗尽了真气,又在抵御无名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精神,然后在防疫的时候没时间调养身体,这才落到现在的地步。 高勇虽然不通医理,好歹也有家传的上乘武功,而且他和张正不同,霸王枪也是修炼真气的,对于真气的的认识自然不少,从前只是没有想到,现在回想一下,很自然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再看陈琼就觉得心中难过,歉然说道:“苦了贤弟了。!” 陈琼淡淡一笑,如果说防疫治病的时候,他一天十二个时辰连着转,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的话,前几天医院空了之后,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悔不当初了。 但是事实上,陈琼也只是短暂地后悔了一阵,就重新收拾起了心情,毕竟他前世没有武功照样活得很好,这辈子起码还有武功可用。 他向高勇笑道:“我真气已失,自己无法可想,打算过些日子去寻师父,看他老人家有没有办法,所以朝廷的好意我心领了,旨意不接也罢。” 高勇既然心痛陈琼的境遇,当然更不想让他自行离去,摇头说道:“这是朝廷酬劳贤弟功劳之意,本是贤弟应得的,何必推辞?” 他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贤弟且安心静养,待年后蜀川诸事安定,我陪贤弟往长安面圣,到时取道华山,一同拜访尊师,若你的真气恢复有望,有什么需要,为兄出面也能方便一些,就算办不到,为兄也可请皇帝下旨,总要让贤弟恢复一身修为。” 陈琼心中感动,也觉得朝廷的封赏自己受之无愧,于是点头说道:“那好,这旨意我就接了,不过兄就不必陪我进京了。” 他摆手制止高勇说话,自己接着说道:“你以为蜀川安定就算没事了吗?” 他看着高勇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夏之灾不远矣。” 高勇听了悚然一惊。今年春天他率军攻破剑门关之后,算起来现在已经入川半年,这半年里几乎就没有消停过,可以说紧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累得陈琼都没时间恢复消耗的精力。兵祸和疫情当然不会是常态,但是高勇先抗旱再抗洪,当然已经了解了蜀川自然灾害的规律,知道这种旱涝灾害几乎每年都会在蜀川大地上循环一遍,本地人逃灾都成习惯了,要不然夏天的时候,陈涉他们逃难也不会那么熟练。 高勇也是刚刚学着治理地方,对这种和老天爷斗法的事没什么头绪,所以也就下意识地忽略过去,这时听到陈琼的话,这才猛然想起面前这位可是自己亲口封的匡扶社稷的大才,既然他主动提起些事,恐怕心中已经有了办法。 他心中纠结了一下,终于肃容向陈琼说道:“贤弟可有万全良策?” “万全良策在这世界上是没有的。”陈琼淡淡说道:“不过要说起来,无论旱涝,根本都是一个水字,无雨时有水,便可解旱灾。多雨时排水,自然也可解水患。” 高勇听了略微有些失望,心想这个我也知道啊,问题是咱们又不是键盘侠,除了知道原因,还得知道怎么干啊。然后就听到陈琼说道:“水无常势,所以治水从无万全之策,只能因势利导,因地制宜。” 他看着高勇,拱手说道:“若兄有意,弟愿为前驱。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夜半呼救 陈琼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忍不住想起前世听过的一条话,“搞畜牧的不办人事,搞水利的不走人道”。 这是一次聚餐的时候,他从朋友的朋友口中听到的感叹,前面半句很容易理解,后半句就有点令人费解了。 当然人家给出的解释也很合理,搞水利的野外勘探的时候都是顺着水走的,但是一般来说,就没有顺着水修路的,如果有,显然那水也不需要水利部门的人来勘探。 所以搞水利的人,无论是专业的勘探队,还是负责确定方案的专家,甚至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一生当中都有不能人道的缺憾,这个也算是职业特点。 陈琼当时只是拿来当个笑话听,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他是学机械工程的,跟水利八杆子都打到一起去,离得最近的一次是参观都江堰,人家不但有修好的道路,还有车管接管送。 他当然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魂穿到另外一个世界,然后有机会体会一下不走人道的痛苦。 陈琼虽然没有了真气,但是本身修为不损,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和张正差不多,除了剑气和武道意境用不出来之外,仍然有九品上的实力,翻山越岭当然不在话下,唯一让他觉得难受的只是这种天天钻山沟的生活,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琼虽然没了真气,但是洁癖仍在,偏偏没有真气,他也不能再给自己加防尘罩,比起饮食来,睡不到舒服干净的床简直不能忍,就算医院里最忙的时候,陈琼也是有符合社会预期的床可以睡的。 为了行动方便,他把青索剑背在了身后,空着两只手,身后是几个肩扛手提各种用品的当地民夫。蒋青带着几个神策军的军士跟陈琼身边。 蒋青因为熟悉水性,被倪真推荐给了陈琼,结果陈琼被疫情拖累,最后并没有去成成邑。 不过蒋青一身所学倒也没有荒废,他被陈琼留在身边,靠着一身本领跟着陈琼一起出入灾区,救人送药,也算是立下了汗刀功劳。如果没有他,青衣江两岸水患未退之前,恐怕很多地方根本就进不去。 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所以疫情结束之后,他被陈琼留在了身边,跟着陈琼继续治理水患。 蒋青对于兴修水利虽然一窍不通,但是他熟悉蜀川水系,尤其常年在泯江活动,对蜀中平原的水系了如指掌,有他在身边,陈琼等于带了一个活地图,助力极大。 蒋青自己对现在这位工作也很满意,陈琼这个都水使者直接向高勇负责,所到之处如高勇亲临,权力之大不说,明显得到高勇的信重,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新乡侯的爵位,前途不可限量。蒋青跟在陈琼身边,自然也觉得很有奔头。更何况陈琼虽然年轻,但是行事老到,指挥调度井井有条,命令也清晰明确,手下人做起事来自然也分外愉快。 而且陈琼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沉默,偏偏每有惊人之语,常常能让人捧腹大笑。而且蒋青发现陈琼的脾气其实相当好,至少有点不分尊卑,让人很难把他和一位侯爵联系起来。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陈琼几乎已经走遍了泯江的上游和中游,甚至对于汇入泯江的大小水系也进行实地勘察。其工作之勤让蒋青和被高勇拔划给陈琼的神策军士兵都感觉吃不消。 蒋青不知道陈琼其实是因为不习惯野外生活,急着做完测绘回到都市里去,至少也要睡到正经的床上去,所以才废寝忘食,还真以为这位小侯爷是为了勤劳王事,一心为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琼自然不会向他们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反正他的官大,可以为所欲为。 跟着陈琼跋山涉水,折腾了两个多月之后,蒋青和陈琼专门培养的几个军士已经可以承担起助手的责任,让陈琼的工作强度大为减轻,测绘进度自然也相应加快。 陈琼知道自己不是水利专业出身,测绘的水平更是和专业人士差着十万八千里,充其量也就是略知皮毛的水平,开始的时候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好在他毕竟知道原理,一边工作一边摸索,倒也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至于效果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那就只能慢慢检验了。 这时他们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返回营地。事实上高勇给他准备了相当完善的后勤保障,更是行文各地,要求全力供应陈使者的需求。奈何陈琼要跑的地方实在太偏僻,人多不但发挥不了作用,反而会骚扰地方,陈琼是一向追求简洁的性子,很快定下了原则,每到一个地方,除了要求当地官府派遣向导和民夫之外,就是在指定的地方建立休息点,已供自己和队员休息,其它供应一概不要,甚至连城镇都不进,除非确定有必要,跑来献殷勤的地方官员也一个不见,用陈琼的话说,有那个闲工夫不如睡觉。 蒋青现在算是陈琼身边的大管家,这些后勤的事情都归他负责,这个时候向陈琼建议道:“这附近有个李木店,离此地不远,不如我们直接去那里休息。” 今天的工作完成得很顺利,陈琼心情不错,看看天色尚早,就算多走一些路也来得及,于是向蒋青说道:“你又想什么了?怎么想起去那里?” 蒋青知道陈琼脾气好,讪讪一笑说道:“不瞒公子,小人在那里有个相好,多日不见,有些想念。” 陈琼摇头失笑,知道蒋青这是在自己身边憋得狠了。其实如果蒋青没有这件事,陈琼没准真就想那李木店休息一晚了,现在听了,反而不想去,于是笑道:“你自己去吧。明天早些回来。” 蒋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看陈琼意思坚决,也就不再劝说,谢过了陈琼,自己先跑了。 陈琼好些天没有洗澡,睡觉之前觉得全身难受,干脆打坐调息,试试能不能重新打通大小周天。正凝聚真气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呼救,叫道:“公子救我。” 寂静的夜晚当中听和真切,竟然是蒋青的声音。 第二百二十二章 猴不重要 陈琼没了真气之后,从前习惯了的很多事都不能做,他又是闲不住脑洞的性格,所以偶有闲暇,都在琢磨怎么另辟蹊径来填补自己的习惯,至少生活品质不能下降得太多。 他有现在的武道修为其实全靠天赋,并不是本身的理解有多深刻,所以要让他从理论上来推演自己以后可以发展的方向其实和埋头乱撞差不多。 在没有足够的学识素养的前提下,大开脑洞的结果其实就是所谓的民科,外行听起来头头是道,内行听得槽多无口。 陈琼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所以一直在努力把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的例子,要么已经确定失败,要么还没有条件尝试。 他刚刚又失败了一次,觉得有些灰心,于是重新摆好姿势,打算再试试凝聚真气,这时突然听到了蒋青的呼救声。 陈琼睁开眼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同时发现营地里静悄悄的,看起来值夜的神策军士兵们并没有发现有人呼救。 陈琼保持姿势又等了一会,确信自己又一次听到了蒋青的呼救声,这才长身而起,披上外袍,随手抄起青索剑走出帐篷。 这个营地不大,除了两个轮值的神策军士兵外,还有几个当地官府派来的士兵,有个小官带着。陈琼要这么几个人,本来是为了有和当地人沟通的时候用的,但是今天这个小官特别积极,非要跟着一起值夜。 陈琼这些日子已经见识了蜀川地方官兵的作派,听他坚持也就答应下来。果然现在还没到深夜,那几个士兵已经靠着营帐东倒西歪起来,连陈琼出来都没有发现。 还是那两个神策军士兵看到了陈琼,同时也看到了陈琼向他们示意不要出声的手势。 “我出去一下。”陈琼低声向一个神策军士兵说道。然后看了一眼正在打盹的地方官兵,又说道:“不要惊动他们。” 陈琼身边的这几个神策军士兵都是高勇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武功不弱,个个都有军功爵在身,而且还要头脑聪明,闻一知十。说实在的,也就是神策军位列上三军,不愁兵员,什么样的人才都能找到,要是放在普通军队里,能达到这几条的只怕连军官都加上也凑不齐。 那个神策军士兵看到陈琼的动作,立刻会意,右手扶住腰刀的刀柄,左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低声问道:“要不要?” 陈琼摇了摇头,“等我回来。”说罢也不叫人打开寨门,自己纵身跃出营寨,向着蒋青呼救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没了真气之后,陈琼没办法施展剑气,但是其实千里闲庭和闲庭耳语的本事还在,甚至对这两种功法的认识还更进一步。只是他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又觉得蒋青的呼救声来得蹊跷,所以才不施展千里闲庭的身法,只用普通轻功向着声音而去。 开始的时候,蒋青的呼救声还时不时地响起来。但是陈琼出营之后不久,这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陈琼倒也并不犹豫,速度也仍然不紧不慢。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陈琼在一个山包上停了下来,这是附近最高的地方,四面都是下坡,因为临近城镇,植被被破坏得很严重,并没有多少遮挡视线的东西,可惜夜晚光线不足,以陈琼的目力也看不出多远。 陈琼手提青索剑,孑然独立,再不移动,仿佛融入天地之间的夜色当中。 又过了一会,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重重夜色传了出来。 “陈使者不担心吗贵属的安危吗?”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重重叠叠,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好像忽远忽近,让他捉摸不定。 “担心。”陈琼淡淡说道:“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听你学鬼叫吗?” 那个声音显然没想到陈琼的火气这么大,所以停顿了一下之手才又说道:“那么陈使者可有话说?” “把蒋青放了,我考虑一下不杀你们。”陈琼说道。 这次那个声音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点,然后才再一次响了起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我对自己杀人的手法很有信心。”陈琼说道:“是谁给了你们信心来和我谈条件。” 估计和陈琼说话的人从来都没遭遇过这么费劲的交流,所以再一次停顿之后,明显已经有些压制不住语气中的怒意,他说道:“你不怕我杀了蒋青?”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陈琼淡淡说道:“我是蜀川都水使者,新乡侯。” 那人明显没理解陈琼的意思,闻言讥笑道:“原来是位侯爷,失敬失敬。”嘴里说着“失敬”,语气中却并没有哪怕一点敬意。 陈琼也不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是不是侯爷不重要。我要提醒你的是蜀川都水使者。”他用很随意的语气说道:“我能调动神策军。”、 然后他问道:“你比林增泰如何?” “你敢?” 那人听了陈琼的话,这才突然想起林家庄的下场,顿时心中又惊又怒。林增泰失踪,林家庄上下数百口人畜被高勇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其中颇有一些八九品的有名高手。手段之狠辣曾经让蜀川武林一时失声,后来高勇调兵过青衣江,蜀川腹地空虚却仍然没有生乱,除了陈涉一顿折腾已经消耗了民间的戾气之外,也是因为没人敢站出来带头,毕竟舍身容易破家难,就算有人舍得,家里人也舍不得,大家搞事都是为了捞好处,一不小心就全家灰灰这种风险实在太大,除非活不下去,不然至少也得能看到称王称霸的希望才会有人干。 火烧林家庄这件事其实是赵炫干的,换成高勇还真干不出这么没人性的事。而且要说起来,在这个以家族为主的时代,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真不是主流,没看叶知秋上门杀七杀殿夜隐的时候,连厨下养的狗都没放过,就可以看得出来,赵炫的干法其实在这个时代并不是独一无二,只不过大家手法不一样而已。 因为当时动手的是神策军,赵炫又是秘密入蜀,所以这口黑又亮的锅就扣在了高勇的头上,也正是因为实际主使人是赵炫,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上竟然也没有闹出明显的风波来,毕竟要比手里抓住的小辫子数量,赵炫堪称集大成者,真要是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还没开始就要冒着被赵炫证据确凿下诏狱的风险。 陈琼虽然早在汉中的时候就出入高勇身边,但是那时他只是幕僚身份,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他的重要性,所以这些人谋划对付陈琼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起来还有神策军这个茬。直到陈琼提醒才想起来,这位并不是纯粹的武林中人,人家办事也不会按武林中的套路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讲道理 一般来说,船小才好调头,越是家大业大的人顾虑也就越多。在陈琼的前世,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要“打烂坛坛罐罐”,意思并不是砸烂自己家好让别人害怕,而是放下过去的包袱,轻装上阵。 这个和陈琼说话的人没有伟人的本事,更没有伟人的气魄,所以发现陈琼这块铁板很不好踢之后,顿时就有些失态,最后惊怒时的那一声“你敢”发出的时候,在隐藏自己位置上下的工夫不够,于是陈琼立刻听了出来。 他一步迈出,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一个青衣人的面前,看到这个人一身紧身衣裤,用黑布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藏头露尾。” 那人见到陈琼来得如此之快,也吃了一惊,皱眉说道:“好功夫,你是何人门下?” “你又是谁?”陈琼并不理会这个人的提问,他左手提剑,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蒋青的踪影,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如果现在能够放出武道意境,意境笼罩之下,无论是谁都无法遁形,可比现在只能用看的方式方便多了。 他看着面前的青衣人说道:“放了蒋青,不然我必尽诛排帮。” 那人嘿嘿一笑,看着陈琼说道:“如果我不是排帮的人呢?” “你要我提醒多少次?”陈琼不耐烦地说道:“我是朝廷命官,我手里的有兵,我说是排帮的人就是排帮的人,如果排帮想证明不是,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去找你。” 他说道:“如果他们找不到你,那就都给蒋青陪葬好了。” 那人听得目瞪口呆,看着陈琼半晌才说道:“你怎么可以不讲道理?” “你要和朝廷讲道理?”陈琼缓缓伸手握住剑柄说道:“我教一个办法,那就是你来做皇帝。” 然后他骤然拔剑,青索剑疾刺而出。那人刚刚吃惊于陈琼的话,完全想不到陈琼竟然会毫无征兆地向着自己出手,这时想退已经来不及,双掌一翻,手掌中多出了一对短刺,左右交叉向着青索剑上格来。 陈琼长剑不停,一剑将两支短刺削断,长剑毫无阻挡地直没入那人腹中,还顺手搅了一下。 那人颇为凶悍,骤然中招之后大叫一声,不退反进,双手握住断刺,顺着长剑向陈琼扑了过来,然后觉前眼前一花,陈琼已经退出一丈开外,手中的青索剑上青光萦绕,并无一滴血迹。 陈琼看着,慢慢还剑入鞘,淡淡说道:“你生机已断,还不速死。”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破出一个大洞的腹部,和流散满地的体内脏器,知道陈琼说得不错,心中又惊又惧,口中呵呵大叫着向陈琼扑去,陈琼已经入鞘的青索剑再次出鞘,反手一剑将这人的头颅砍得冲天飞起,无头的尸体仍然向前冲了几步,这才扑倒在地,正好倒在陈琼脚下。 黑暗当中传来一声叹息,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这少年好狠的心。” “蒋青帮我测绘蜀川江河,助力颇大。”陈琼早就猜到有人隐藏在黑暗当中,所以很平静地说道:“你们若是杀了他,就会影响我治水,那么明年水患可能有数万百姓受灾,若论心狠,陈某自愧不如。袅此一人首级,远远不够补偿。” 这个苍老的声音并没有像刚才那个人一样故弄玄虚,所以从他开口的时候,陈琼就已经确定了这个人的位置,不过直到现在,陈琼才把目光从脚边的尸体上移开,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锦袍老者慢慢地从黑暗当中走了出来。 这个人满头白发,身形消瘦,但是一双手却奇大无比,真要握成拳头,绝对比沙包大。 看到这个人出现,陈琼心中的猜测更加确定,淡淡说道:“沙帮主?” 蒋青跟着陈琼这些日子跋山涉水,每天当然不会只是埋头赶路,也会说起江湖轶闻、奇谈怪事。所以陈琼知道排帮的前任帮主姓沙名傲,天生一双巨掌,不但练了一手好掌法,而且精熟水性。蒋青号称能在水里睡觉,生食鱼虾,但是提起这位沙帮主的水性仍然要肃然起敬,别的不说,这位沙帮主水里的功夫独占了快和灵这两个字,那一双巨掌堪比船桨,所以人送绰号凫水鸭。 也正是因为这位沙帮主的出现,才整合了泯江上中下游的民间组织,成为现在这个号称十万帮众的排帮。 不过几年前,这位沙帮主就已经退位让贤,把排帮帮主的位子交给了自己的女婿,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陈琼既然认出沙傲,自然也就坐实了蒋青落在了排帮手中的猜测,心中却更加奇怪,蒋青到底做了什么事,要惹得排帮不惜得罪自己也要对他出手?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蒋青已经投靠了官府,这种情况下仍然向蒋青出手,和挑衅官府也没什么区别了。 沙傲慢慢走到刚才青衣人站立的位置,停下来看着陈琼,拱手说道:“陈使者。” 四目相对,陈琼缓缓道:“恨境天人?” “陈使者好眼力。”沙傲说道。 按照蒋青的说法,沙傲只是九品高手,有没有九品上的实力都不好说,他主动退隐,也是因为年事渐高,精力和武功都开始退化,这才退位让贤,没想这人不声不响之间竟然已经勘破武道,成就天人了。 陈琼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沙傲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沙傲看着他,慢慢说道:“刚才陈使者和小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知道排帮再加上我,有没有资格和朝廷讲道理。” 朝廷对武道天人一向优容,陈琼救了青衣江两岸百姓,活人无数,赵煜要据此给他封侯仍然不够,最后还是依照武道天人投靠朝廷的惯例封侯了事,由此可见朝廷的态度。 沙傲虽然一向混迹江湖,但是身为排帮这样大帮的帮主,自然也知道一些朝廷秘闻,这个时候说出来,显然也是胸有成竹。 陈琼沉吟了一下,突然说道:“刚才那人是你的女婿?”他说道:“那不就是现任的排帮排主?你居然坐视我杀了你的女婿?” “他只是我的女婿,又不是我的儿子。”沙傲淡淡说道:“女婿死了可以再找,这样的蠢货死不足惜。” 陈琼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我本来以为另有隐情,没想到是借刀杀人。”他说道:“你要和朝廷讲道理,那就说说你的道理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魔药 果然听到陈琼的话之后,沙傲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已经晋身天人,但是仍然不想得罪朝廷,在这件事上,他其实和林增泰差不多。只不过林增泰为了自己的家族再进一步,最终选择了反叛,而沙傲没有林增泰那样的外部环境,就算想反叛,也找不到人投靠,所以只能和朝廷合作。 他当年将帮主的位子传给女婿的时候,武道修为的确还是九品,而且因为年纪大了,武功还有所退步。沙傲既然能将排帮壮大到如此规模,心胸气魄自然异于常人,所以察觉到自己的武功有下降趋势后就果断退位,把女婿推到前台,自己退居幕后。 他这么做当然也没安什么好心,现在的排帮本是泯江上四五个大型帮会被沙傲凭借武功心计强行捏合起来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派平和,但是实际上暗流涌动,几个九品高手互不服气,这其中就有他的女婿一个。 沙傲退而不隐,仍然离用从前的影响力来影响排帮事务。排帮上下也没什么权力交接的传统,既然老帮主还想管事,大家自然也就按照习惯继续找老帮主拿主意。 沙傲的女婿自然心中不满,于是新老两派争斗渐起,不过新帮主一派仍然很受压制。 沙傲这位女婿倒也不是普通人物,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联络上了药谷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短时间内武功大进,然后找了个理由竟然当众将一个不服他的沙傲老部下毙于刀下。 这件事之后,排帮当中的女婿股大涨,沙傲自知年老力衰不是女婿对手,又担心被药谷中的下毒,于是果断跑路,远离了排帮的权力中心。 赶跑了沙傲之后,他的女婿大展拳脚,很快收服了排帮当中的另外几股势力,排帮中的几位九品高手有的投靠了他,有的则意外暴毙,女婿的地位看起来甚至比沙傲从前更加稳固。 沙傲虽然逃了,但是仍然关注帮中局势,越想越是不对。药谷如果真有办法短时间内提升一个人的武功能力,在武林中怎么可能还是现在的地位?这是一个讲实力的世界,就算药谷中人行事邪异,只要高手够多,哪怕翻脸像翻书,说话像放屁,大家照样敢怒不敢言。 于是沙傲很快就猜到女婿用来提升武功修为的办法一定有什么隐患,正因为有这种隐患在,药谷的人才不敢用在自己身上,只能便宜了像女婿这样敢于以身试药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沙傲就开始安排人潜入女婿身边打听,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在帮忙,终于让他找到了那个和自己女婿联络的药谷中人。知道此人是通过女婿在外包养的一个宠妾和女婿联络的。这个人正是蒋青在宠妾家里遇到的那个冒充排帮帮主的人。 那个死在宠妾家中的排帮头目其实就是沙傲的人,他要替沙傲监视帮中动向,当然知道现任帮主在什么地方,所以听蒋青说在宠妾家中见到了帮主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老帮主要找的人,于是一面派人去通知悄悄潜入成邑的沙傲,一面自己上门去求证,结果死在了那人手中。 不过沙傲也及时带人赶到,将药谷的人抓获后顺手杀了女婿的宠妾,一方面杀人灭口,一方面也为了自己的女儿出一口气。 沙傲作了这么多年排帮排主,手段自然高明,果然瞒住了女婿,他的女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偏偏自己对头太多,就算要安个靶子也不知道往哪里安,好事发之前有人看到蒋青从宠妾的家出中来,于是暗中怀疑此事与蒋青有关。他心中有鬼,知道勾结药谷,以药物强行提升实力是武林大忌,不敢大张其鼓地调查此事,于是下令追杀蒋青,打算灭口了事。反正自己武功已经到了九品上的地步,不再需要继续服药。 没想到蒋青莫名背锅之后不肯老老实实束手,居然跑去投靠了倪真,然后被倪真推荐给了陈琼。青衣江上本来是王健的势力范围,并没有排帮插足的余地,再加上当时蜀川大水,青衣江两岸瘟疫横行,消息闭塞,排帮自然也找不到蒋青。 直到蒋青跟着陈琼勘察水利,出现在泯江沿岸之后,排帮的人这才发现自己遍寻不着的人居然投靠了官府。 沙傲擒了那个药谷的人,没用什么刑罚就逼问出了真相,原来这个人的师父无意中找到了一种能够激发武者潜能的药物,可以短时间内增加服药者的某一项能力。不过这药的机理尚不明确,效果极不可控,服药过量之后,甚至有入魔的危险,而且在连续服药之后,体内积存的药物过多也会出现这种危险 沙傲的女婿当时深怕地位不保,明知危险也只能冒险服药,好在效果还不错,果然短短时间内武功大进,至于后遗症却一直没有显露出来是。 也正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显露出后患来,所以药谷的人才会对他的状态特别关心,派人继续保持联系。沙傲的女婿不知内情,还以为是自己着力笼络之下药谷的人对自己另眼相看。 沙傲的女婿对药谷来人伺候得尽心尽力,连自己的宠妾都让出来了,但是得到的消息仍然不尽不实,起码药谷的人并没有告诉他停止服药之后,武功会退步的事实。 沙傲对自己捉到的药谷中人严刑逼供,反而得到了完整的情报,他甚至还意外得知,林增泰甚至还在以这种药物来延缓天人五衰。 按照药谷中人目前得出的结论,药物的效果与服药人的武功修为应该是相辅相成的。服药之后,药效潜伏在服药人的体内,随着服药人武功修为的提升而不断消化,直到完全消耗。 然而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修习的武功性质也不一样,所以相同的药物对每个人的效果也不相同,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依靠服药人本身的能力,对药效进行压制,武道天人因为对武道的认识更近一步,能够沟通天地,所以也就能够更好地控制药效。 沙傲一直都在为自己的武功修为开始退步感到忧心忡忡,得知之后大为心动,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决定冒险食药,没想到这种药物的效果竟然极为契合他的状态,竟然一举突破武道成为天人。 于是沙傲花了一点时间巩固了自己的武道修为之后,就重归排帮。上演了一出王者归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这个天人真弱 这些内情沙傲当然不会告诉陈琼,更不会说自己的女婿主动来招惹陈琼完全是因为被他忽悠住了,以为有天人当后台,陈琼拿他没办法,当然也是因为女婿心中有鬼,发现沙傲成就天人之后有些惊慌失措,所以不敢违逆沙傲的意思。 当然沙傲自己也没有想到,陈琼杀九品的高手竟然如同杀鸡一样简单,他刚才旁观了这一剑,觉得即使算上宝剑之利,这一剑也足够凌厉,沙傲自问换成自己也未必能够接住,特别是在陈琼那神出鬼没的身法配合之下,他似乎拥有近似于武道天人缩地成寸的能力。 沙傲猜测陈琼应该有九品上的实力,以他的身法剑术再加上手中宝剑之利,天人之下怕是没人能正面接住陈琼的攻击,所以要说沙傲是存心送女婿上路倒也不对。只能说全靠大家配合。 所以在沙傲的口中,他为了闭关冲击武道,所以才传位给自己的女婿,没想到所托非人,女婿勾结邪道,追杀蒋青,他虽然不满,但是看在女儿的面上,对至亲之人也下不了手,只能远远看着,陈琼一剑就把人砍了,当真是砍得好砍得妙,省却了老头一块心病。 陈琼安静听沙傲说完,并没有因为他的感谢就喜形于色,只是开口问道:“蒋青在哪?” “马上就让人送过来。”沙傲说道。心想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稳当,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好对付了吗? 于是又向陈琼说道:“听闻陈使者受命治水,老夫不才,愿率排帮上下十万众追随使者身边。”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好,我答应你。明天来我营中听命。”说完转身就要走。 沙傲这下可急了,向陈琼说道:“使者且慢,老夫情愿归顺朝廷,只恐帮中众人不服,不知使者能否禀告皇帝,老夫若有一官半职,当可平帮中悠悠之口。” 陈琼沉默着看了他一会,摇头说道:“你还知道悠悠之口?”他说道:“我近日丈量泯江,贵帮之名倒是如雷贯耳,若是这样都能洗白,天理何在?正义何在” 他看着沙傲,淡淡说道:“就算正义一直都在赶来的路上,我的良心可是一直都带在身上的。而且……” 他抿了一下嘴,打量着沙傲说道:“既然你在排帮里不能服众,我又要你何用?” 沙傲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陈琼,慢慢收起笑容,冷笑说道:“既然使者这么说,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堂堂武道天人,朝廷会不会接纳,恐怕使者说了不算。” 陈琼淡淡一笑,“我的确说了不算,不过我倒是知道怎么让朝廷按我的意思办。” 沙傲微微皱眉,要说心里话,他是很不愿意得罪陈琼的,这个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有爵位在身,显然身世显赫,有家族余萌,最重要的是,陈琼还是高勇的心腹,得罪了陈琼,很可能也就得罪了高勇,这对靠着泯江吃饭的排帮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一个大不列颠可以敞开了让他转移资产。 所以看到陈琼的态度坚决之后,沙傲心中就已经起了杀意,与其留着陈琼给自己捣乱,不如干脆把他杀了,至于后面会带来多少麻烦,自然还可以见招拆招。 沙傲是江湖大豪,做事讲究沙发过短,犹豫不决本是大忌。而且事实上以江湖中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行事风格,前思后想谋定而后动的人早就凉透了,也学不来朝堂上相忍为先背后下手的风格。 他看着陈琼,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愿闻使者高见。” 要说起来,他还真的很好奇陈琼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朝廷不接纳一位武道天人,毕竟对于当朝诸公来说,泯江沿岸百姓经受过什么苦难并不重要,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当成必须承受的阵痛。 很显然陈琼也知道朝廷最有可能的选择,所以他很认真地向沙傲解释道:“我的办法就是……” “杀了你。”他淡淡说道:“朝廷要的是活天人,死了的天人自然也就没有洗白的价值。” 沙傲心中一惊,有一种本来想炒掉员工,没想到先接到辞职信的愤怒感,他仰天笑道:“老夫就在这里,你还等什么?” “好。”陈琼点头说道:“那就不等。”说着他上前一步,只觉得身边夜色一变,天空中无星无月,自己已经置身于滔滔江水当中,汹涌的激流自身边奔腾过去,巨浪滔天,声震四野。 在这震耳欲聋的滔声当中,陈琼听到耳边传来沙傲的声音,他说道:“小辈,你对武道天人的能力一无所知。” “你错了。”陈琼稳稳站在江水当中,奔流的江水穿身而过,竟然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慢慢转头,看向隐藏在江水意境当中的沙傲,就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位置一样,很平静地说道:“对武道天人的能力一无所知的人是你。” 要说起来,陈琼还真有这么说的底气,放开在师门时见识叶知秋的武道意境不提,陈琼下山大半年,先后体验过顾采、伊芙、林增泰的武道意境,更曾经以十字书笔法破了后面两人的武道意境,逼得伊芙毁诺出手,破了林增泰的田园意境,逼得林增泰压制不住药剂的力量当场入魔。 还在叶知秋的剑境当中亲眼看着二师兄一剑杀了敬一子。在真气耗尽的情况又在断境天人无名的武道意境当中强撑到高勇找到自己再逼走无名。 说实在的,即使不考虑武道修为和胜负关系,放眼武林当中,别说未成天人之前,就算是在天人阶段经历过这么多场生死厮杀的人也不多见,可以说陈琼自下山之后杀伐随身,如果没有主角光环护体,都不知道已经凉过多少次了。 既然陈琼经历过这么多次与武道天人的生死相搏而不死,当然也就收获了足够多的经验,特别是被无名困在佛光意境当中的那一次,更是收获极丰。 无名可是实打实的断境天人,一身修为炉火纯青,不在周侗之下。就算是叶知秋遇到了也只能先救自保,陈琼当时真气枯竭,无力相抗,却突发奇想,纯以精神化为笛声,居然真的抵抗住了无名的万丈佛光,可以说打开了一扇从来无人打开的大门。 所以他现在虽然被沙傲拉进了武道意境当中,却一眼就看出了沙傲成就天人之后的修为不深,武道意境空有其表,流于粗疏。看起来无边无际的江水其实是为了掩盖沙傲无力勾勒细节的缺陷,震耳的滔声也只是因为沙傲制造不出更加丰富的声音。 沙傲当然不知道陈琼看出了什么,但是现在陈琼的表现明显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从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于是沙傲大喝一声,果断出手,“死吧。”他叫道。 一掌击中,武道意境骤然破裂,陈琼低头看了一眼都没有得到出鞘机会的青索剑,摇头说道:“这个天人……真弱!” 第二百二十六章 真意 天人的武道意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如果这个问题遇到地府这样底蕴深厚的名门大派,门中前辈们肯定会有很多话说。而且门派内部不但会留有相当多的典籍记录供后人参考,门中也有各种等级的天人现身说法,以本身经历给门人弟子指点迷津。 而像移花宫这样只有一位天人的门派,如果再有后人晋身天人,照样也可以得到师父的指点,也许没有地府弟子有那么多的内容以供参考,但是至少可以从师傅口中得到具体的描述。 而且门中有武道天人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门中弟子在平日里就可以观摩武道天人的神通能力,自然而然的就可以消除神秘感。就像陈琼,他在师门的时候不但可以得到师父的指点,而且还可以通过观察叶知秋的武道意境来获得直观的感受。要说起来,他在接触到武道理论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武道天人的种种神奇之处,自然对没办法对武道天人保持多少敬畏之心。 然而以上这些好处沙傲都没有,他没人可以观察,也没人可以询问——不是不敢问,是根本就没人可问。否则的话,那位被他询问的天人前辈一定会告诉他,武道天人的基础是道心,而道心要想稳固,必须借由自己本身的领悟,这个过程是不可以借助外物的,就算靠致幻剂来增强想像力看起来很有效果,但是很快就会陷入不知所云的境地一样。 当然事实上以沙傲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有人这样告诉他,他也未必会听,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一生当中成为天人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放弃就等于没有。 所以当服药之后,沙傲终于觉得自己勘破武道之时,本质上其实只是他毕生积累的瞬间释放,无论是他凝成的道心还是看到的道路,其实都有相当一部分是虚假的。 可惜沙傲身边没有人能够看出这一点,排帮中的高手们也没见识过武道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和成为天人的沙傲切磋,也没有人有能力看穿这种假像。 此时沙傲的状态有点像从前的陈琼,他的确有武道神通,遇到没有修成武道神通的普通高手,一样可以秒杀,这是境界上的压制,然而实力没有跟上,一旦遇到真正的武道天人立刻就要露馅。 至少陈琼看到沙傲的武道意境之后,立刻就发现这个天人的水平有点水,或者说——实在太水了,整个意境当中全是水,就没有别的东西。 然后他连剑都没拔,只是看了沙傲一眼,沙傲的武道意境就崩了。 陈琼没有真气,但是他找到了代替真气的东西,那就是自己的意念,或者也可以叫做真意。 事实上陈琼在看到醉道人凝气成真,在叶知秋的武道意境当中创造出一片可以带出武道意境的树叶时,他就已经有所猜测,开始怀疑武道意境的本质是什么。 成就天人的基础是道心,表现是可以沟通天地,手段是武道意境。这是武林中数百年来承认的理论,甚至是很多门派的不传之秘,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它的真正性,毕竟它看起来简单明了,而且事实可证。 然而对于陈琼来,这一切仍然太繁琐了,就像停留在分子结构层面的化学理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按照奥卡姆剃刀理论,一切不必要的修饰都是可以不要的,那么武道既然真正存在,必然有一个更加简单的解释。 这种疑惑在醉道人送给陈琼一片树叶之后出现,在被困在无名的武道意境当中时得到了升华,陈琼在生死瞬间领悟了用精神来抗衡武道意境的方法。 如果说武道意境是武道天人沟通天地神通的具体表现,那么把精神化为意念,用想像来代替真气,同样也可以勾勒天地,化为属于自己的武道意境。 要论想像力,在这个世界上陈琼认第二,每人可以认第一,在前世那个想像力大爆发的时代,虽然满眼都是套路文,但是最终登顶的仍然总是那些依靠想像力杀出重围的作品。 陈琼网文读得多了,没觉得自己的道德水平下滑,倒是觉得大开了眼界,至少开拓了想像力,能想像才有思考,我思故我在。 从无名的佛光意境当中脱身之后的半年时间里,陈琼一直在回想当时的感受,凭借想像来完善自己的构想。如果说在平时和人动手过招的时候,他还必须借助青索剑才能无坚不摧的话,当他陷入别人的武道意境当中的时候,也就是他的想法可以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说到底,陈琼还未成天人,没有道心又失去真气之后,也就没办法沟通天地,利用天地之间磅礴的真气来给自己营造想像空间,这就相当于想像力再强,写的文过不了审,自然也就发表不出来,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然而当他陷入别人的武道意境之后,身边都是磅礴有序的天地真气,虽然那并不是他聚拢而来的,但是本质上和他自己的也没有区别,于是陈琼的真意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毕竟所谓武道意境,其实都是想出来的。 在林增泰的田园意境当中时,陈琼凌空书写,一笔成字,引动了林增泰武道意境中的真气失去控制,从而一举破掉了林增泰的武道意境,那个时候陈琼还没有现在的见识,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写字,然而实际上当时他手中无笔,自然在空中也留不下字迹,那个破掉林增泰意境的字其实就是他想像出来的,而想,其实是可以很快的。 所以这一次,陈琼不但没有拔剑,他甚至连手都没有动,只是看了一眼,无边江面上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不”字,比沙傲想像出来的江河更加广大,气势也更加澎湃,缭绕旁边的金光更是有若无穷无尽,瞬间照亮了沙傲武道意境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也照亮了武道意境笼罩当中的万物生灵,当然也包括沙傲。 然后沙傲就败了,武道意境被破,真气消散一空,连那借助药物凝成的道心都被击得粉碎。 陈琼看着双手撑地,虚弱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沙傲,轻轻摇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评价道:“你这个天人……真弱!” 第二百二十七章 魔化版沙傲 陈琼一眼破碎沙傲的武道意境之后,随口给出的评价只是自己的感受,并没有考虑听众的承受能力,毕竟沙傲怎么说也是饱经过岁月摧残的老江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都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真要积攒负能量的话,数值早就在横轴下面了,用不着像祖国的花朵一样拿蓝血糊弄。 而且说实在的,陈琼上山之后,打交道最多的不是武道天人就是九品上的高手,每一个在江湖上拿出来都是名动一方的人物,相比之下,沙傲这个冒牌天人还真不够看,陈琼觉得这老头的武道意境恐怕都困不住未成道心之前的无缘。 所以他说沙傲“真弱”绝对不是有意的,就跟看完某堡垒之后跑猫眼去打低分一样,无论其中涉及到多高深的艺术修养,他只是给出自己敢说中的分数而已。 不过看起来骤然遭受打击的沙傲并不这么想,所以他当时就怒了。 当然要说起来,沙傲好不容易才成就天人,道心还没捂热乎,第一次真正拿出来和人对敌就让陈琼举手之间打了个破碎虚空,连道心都没给他留下,换成谁也受不了,有没有陈琼的评价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听到陈琼的评价之后,跪倒在陈琼面前的沙傲突然间气势就变了,虽然仍然保持着双手撑地俯首向下的姿势,但是整个人看起来的感觉却突然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夜色中两人身边的植被无风而动,数十丈外的树林间,有无数寒鸦鼓噪而起,仓皇而鸣。 陈琼心中一凛,发现自己对面前沙傲的这种变化竟然该死的熟悉,这不就是当初林增泰被自己打碎武道意境之后的样子吗? “魔化?”陈琼皱眉说道,忍不住在心里反省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为毛被自己打碎武道意境的人都会入魔?一个林增泰是如此,再来一个沙傲竟然也是如此,自己又不是魔界使者,至于这么卖力吗? 当然这个就属于样本数量不足表现出的偶然性偏差了,林增泰和沙傲身败入魔其实是因为他们都服用过同一种药剂,林增泰本身武道修为够高,但是为了延缓天人五衰所以服用过的药剂太多。沙傲虽然吃得少,但是他本身武道修为不足,本来就是勉强压制药剂的副作用,所以道心被破之后,暴涨的心魔配合体内未被消化的药剂一起反噬,这才会当场魔化。 当然要说起来,陈琼在这个变化当中也算是功不可没,毕竟正常的武道天人对决,落败一方要么全身而退,要么战败身死,很少会被人如此干净利落地破掉武道意境,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陈琼的十字书心法堪称意境杀手,不让直男专美于前。 所谓的魔化,其实是用来形容武者的一种异常状态,基本上可以理解成疯了,不过比疯子更严重的是,武道修为越高,本身的心魔也就越重,这个其实是和道心相辅相成的,一旦道心受损,心魔难制,就会魔化。 所以也可以认为,有资格魔化的起码也得是武道天人,普通人只能疯了,想魔化都没机会。沙傲本来是没有机会的,但是他用自己的运气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魔化的过程并没有标准可循,据说有的人可以用自己的一生来慢慢入魔,但是像沙傲这种道心破碎的人,魔化的速度都是极快的,他几乎在瞬间就完成了转变,慢慢抬起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看向了陈琼,眼眶当中一片茫然。 陈琼微微皱眉,心想这是开了几级基因锁,看起来好像很难对付的样子。 然后下一秒钟,魔化后的沙傲就已经向着陈琼扑了过来,几乎身形刚动,一双肉掌就已经挟着凌厉的掌风拍到了陈琼的面前。 陈琼刚刚和沙傲交过手,对他的身法武功有所了解,即使知道魔化后的武道天人除了没有天人神通之外,速度和攻击力都有所加强,但是也没想到沙傲的速度竟然能加强到这么快,措不及防之下连青索剑都没来得及拔出来,仓促间右掌一立,已经与沙傲对了一掌。 陈琼有绵常击石如粉的功法,不但掌力非同小可,而且精通力量变化之道,就算是遇上武道天人,也尽可以撑上几招,没想到沙傲魔化之后,一双肉掌上的种种变化全都弃之不用,只加强了速度和力量,陈琼只觉得双掌相交,自己掌力未吐,一股大力已经汹涌而来。 陈琼大吃一惊,柳絮因风身法应念而动,身子陡然轻若飞羽,沙傲掌力虽吐,却都打在了空处,只见陈琼单薄的身子被自己的掌风疾卷而起,然后在空中团团飘荡,竟似毫不受力。 如果沙傲还保持着从前的清醒,一眼就可以认出这是极高明的轻功身法,比善人庄二庄主青衣剑高尔赖以成名的乳燕穿林身法迅疾略逊一筹而轻巧犹有过之,光凭这一身轻功就可以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了。 可惜沙傲此时已经入魔,如果假以时日,魔性沉淀,他也许还可以恢复基本的神智,但是现在脑子里却只剩下疯狂与杀戮,一击不中之后,怒吼一声,后招毫不犹豫地接踵而至,化掌为爪,向着飘在空中的陈琼疾抓过去,就仿佛是鼻炎患者对着漫天的柳絮发狂一样。 沙傲一爪抓出,就看到飘荡在空中的陈琼身子一沉,仿佛被沙傲的掌力带动一般,间不毫发地晃动了一下,堪堪避过了这一爪,身体仍然停留在沙傲的手边。 沙傲再击不中,明明对方就在手边,偏偏就是失之毫厘,心中更怒,大吼了一声,运足掌力,双掌一起拍了出去。 陈琼虽然连避两招,心中也同样大惊,这个沙傲魔化之后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虽然少了机变灵动,却反而更难对付,如果自己不是有柳絮因风身法,这个时候恐怕已经伤在了沙傲掌下。难道当初周侗以断境天人的修为要活捉魔化的林增泰仍然要花费一番手脚。 他不敢继续和沙傲缠斗,身子一退数丈,顺手拔出了青索剑。没想到沙傲的身法竟然也能跟得上陈琼的速度,大吼声中,已经追到了陈琼的面前。 陈琼脚下一弹,身子继续后退,手中长剑已经刺了出去。沙傲一掌拍出去,掌风激荡,竟然把陈琼的青索剑震开了少许,然后手掌横掠,又向陈琼抓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攻守逆势 陈琼再一次及时侧身,险之又险地避过沙傲的一抓,心里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很显然魔化后的沙傲反应速度比自己更快,功力也同时大增,就好像已经把攻击敌人的手段变成了自身的本能反应,几乎每一次出手都要比陈琼快上一点。 虽然每次都只是一点,但就是这一点让陈琼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即使行险抢攻,也会立刻就被对方逼得回剑自保。 陈琼觉得自己真是日了狗了,早知道魔化之后的天人这么难对付,他还不如留着沙傲的武道意境呢,好歹那个还安全一点。 看着沙傲步步紧逼,似乎没完没了,陈琼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可是你自己作死,别怪我无赖。” 这个念头在心里打转的时候,沙傲的攻击并没有停止,陈琼当然也不可能停下来慢慢想,他身子急退,同时抬手将青索剑竖在了身前,剑尖向下。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因为当陈琼摆出这个姿势的时候,他的青索剑也就失去了攻击的作用,倒是换成一面盾牌的话更容易让人理解。如果沙傲还有神智,说不定会被陈琼现在的样子笑死。 当然沙傲现在已经魔化,无论多好笑的事情他也不会笑,而且总是能忍住。 所以当他看到青索剑挡在他和陈琼面前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一爪抓了过去,打算把青索剑抓住抛开。 刚才两人交手之后,陈琼不止一次希望能够发挥青索剑的锋利,然而无论是他回剑防守还是挥剑抢攻,沙傲总能很准确地攻击到青索剑无锋的剑脊上面,轻而易举地避开青索剑锋利的剑锋。 陈琼觉得这种能力应该来自于沙傲魔化之后的本能,毕竟没了智商之后,他能够用来规避危险的方法也就只剩下了本能。 然而这里面有一个悖论,如果沙傲真的想要规避危险的话,他现在最应该的是远离陈琼,而不是追着他打。究竟是谁给了他信心,觉得让能逼得自己魔化的人是可以被自己杀死的? 所以陈琼很快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沙傲虽然会下意识地回避危险,但是仍然会为了确定的目地冒险。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里迅速成型,并且很快就被付诸行动。 就像陈琼猜测的那样,当他挥剑攻击沙傲的时候,沙傲可以凭借本能感觉到青索剑的危险,自然而然地避开锋利的剑刃,但是当青索剑摆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姿势时,沙傲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到了陈琼的身上,直接忽略了青索剑即使什么都不干,也仍然是一柄神兵利器的事实,居然一爪抓住了青索剑的剑身上。 于是刚才陈琼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的场面就这样出现了,在沙傲的怒吼声中,他的右手五指齐根而断,只剩下一张血淋淋的断掌。 陈琼诡计得售,手腕一抖,立刻挥剑抢攻,然而沙傲的反应速度再一次出乎了陈琼的预料,几乎五指刚断,他正在突飞疾进的身形就立刻改进为退,几乎无视了物理规则,刚好避过了陈琼的这一剑,然后转身就跑。 陈琼眉毛一挑,心想这家伙难道是死神途径的?说跑就跑还以为跑得够快死亡就追不上? 如果这个人还是从前的沙傲,陈琼没准真就放他逃了,然而现在这个是已经魔化的沙傲,陈琼已经见识到了沙傲魔化后的疯狂,那就实在不能放任他瞎跑了,于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下去。 沙傲的身法极快,而且似乎目地明确,一路狂奔,不到一柱香的时刻就已经跑进了一座城镇当中。 夜晚的城镇当中相当安静,只有一座规模很大的宅院当中透出隐隐的灯光,沙傲的目标也正是那座宅院。 陈琼这一路上已经几次试着拦截沙傲,不过这家伙的速度实在太快,陈琼没了剑气挂,必须追上去挥剑,反而因为沙傲的反击频频遇险,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刚才诓骗沙傲中招的办法还没办法再用。 这时看到沙傲即将跑进人群当中,陈琼心中顿时急了,知道不能再等,轻喝一声,脚下用力,身体腾空而起,人剑合一向着沙傲背心刺去。 沙傲在刚才陈琼的追击当中也已经受了伤,毕竟他的一身武功都在掌上,刚刚失去右手五指就等于被废掉了一半武功,而且一旦强行使用右掌催动掌力,总会有大量鲜血从来不及进行处理的五指断口涌出,无论是武道天人还是魔人,都得遵守客观规律,血流得多了一样会死,所以沙傲大量失血之后,实力其实已经大幅下降,要不是他的目的地比较近,说不定真会被陈琼耗死在路上。 所以感觉到陈琼这一剑飞来,沙傲竟然不敢回身抵挡,狂吼一声猛地加速向着宅院高大的院墙直扑过去。 陈琼冷哼一声,心想自己要是能放剑气,这个时候已经将沙傲毙于剑下,没有真气真是太讨厌了。 不过真气现在肯定是没有了,陈琼也不会把精力浪费到后悔上面,只能全力摧动身法追赶。沙傲前面有高墙阻路,他要跃上墙头就必然不能保持直线,那个时候就是自己追上他的时候。 没想到这时前面的高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惊叫道:“老帮主?” 然后那人双手一分,已经如同一只伸展开双翅的大鸟一样从围墙上呼啸而下,向着陈琼直扑过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鹰。 陈琼见这人来势极快,心中一凛,知道这人应该也是九品高手,不能无视,只好放弃沙傲,强坠身形,挥剑斜刺来人。 那人身在半空,两手当中已经各自取出一对铁环,眼见陈琼剑到,双手铁环交错,一下就锁在了青索剑上。 如果是在日常相斗,陈琼绝对不会让这人有机会锁拿自己的长剑,毕竟如果是交手切磋的话,兵器被锁几乎就相当于承认技不如人了,陈琼虽然不是名门之后,可也不愿意丢这个人。 不过此时他争分夺秒,生怕一个耽搁沙傲就跑了,所以也没功夫和人斗剑,故意让长剑被锁住之后才手腕一震,青索剑毫不费力地破开了那人的一双铁环,去势不停,已经一剑刺穿了来人的胸膛。 那人双环被毁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不妙,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长剑入胸,自己竟然没能挡住陈琼给老帮主争取到时间,口中狂吼一声,迎着长剑向陈琼合身扑了上来。 陈琼吃了一惊,手中长剑转动,改刺为削,一剑将来人上身削做两段,然而自己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这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沙熬已经直接撞破高墙,冲进院子里去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剑之缘 陈琼虽然一剑就杀死了试图阻挡自己的九品高手,但是因为对方临死之前凶悍的反扑,仍然被拦阻了一瞬间,没能来得及拦住破墙而入的沙傲。 夜色当中,高墙倒塌的声音显得非常刺耳,而就在这刺耳的轰塌声中,几乎不分先后的传来了两声短促的惨叫声,叫声刚起便嘎然而止,显然声音的主人已经遭遇不测。 陈琼看着在夜色当中仿佛张开巨口的怪兽一样的高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很明显,这里应该是排帮的一处分舵,然而让他想不通的是,沙傲魔化之后应该是六亲不认才对,结果他受伤之后一路径直跑回家里,难道是打算叶落归根? 这个可就有点超出自己的知识范围了。 黑暗当中的围墙里再一次传出惨叫声,不过这一次很明显沙傲已经惊动了更多的人,所以惨叫声和惊呼声混杂在一起,在院子的各处不断响起,看起来陈琼刚才的猜测没有错,沙傲失去神智之后并不能分清敌友,事实上刚才他之所以没有攻击那个九品高手,不是认出了这是自己的部属,而是被陈琼追得无暇它顾。以魔化后的性格来说,现在沙傲开的应该是无差别攻击模式。 发现这里是沙傲的地盘后,陈琼心中就有些迟疑,他失去真气之后无法催发剑境,在被人围攻的时候就比较被动。而且刚才被他杀死的那个九品高手也意味着这里不是普通的排帮分舵,里面不但有高手,而且战斗意志极强。 当然陈琼也不相信排帮分舵里能有很多九品高手,真要是有这个实力的话,排帮也不会只能局限在泯江两岸讨生活了。 陈琼的犹豫在院子里的喊杀声出现后就消失了,这些声音虽然微弱短促,但是至少说明这里的人并不愿意束手被杀,就算动手的人是他们的老帮主也不行,所以陈琼觉得就算这里从前有埋伏,现在应该也没了,或者说是让沙傲自己给把坑填上了。 陈琼提着长剑从高墙上被沙傲撞开的破洞里走了进去,发现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院落,看起来似乎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院子里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些东西在沙傲闹进来的时候被打翻在地,看上去更显凌乱。沙傲选择从这里进去应该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刚好赶到了这里。 陈琼顺着沙傲留下的痕迹一路向前,走出院落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手持兵器的男人从旁边的通道里跑了过来,看到陈琼都愣了一下,为首的人举刀大喝道:“什么人?” “精制五仁,你要不要来一块?”陈琼随口说道,然后他指了指喊杀声传来的方向,向这几个人说道:“我觉得你们的目标在那个方向。” 那人看着陈琼一幅专业路过的淡定样子,明显有些迟疑。陈琼今夜已经连杀两名九品高手,本身又没有真气护体,所以衣服上沾染了一些飞溅的血液,特别是刚才在围墙外杀的那个人,几乎扑到了陈琼的面前,大有打不过也要溅人一脸血的豪情。 除了沾染到的血迹之外,这么近的距离还让陈琼身上带有了一种很浓烈的血腥气味,这几个人都是专做刀头舔血生意的人,对这种气味自然更加敏感。 所以为首的人只是犹豫了一下,终于举刀喝道:“先砍了这人再说。” 陈琼看着举刀冲杀过来的几个人,叹了口气,连入鞘的青索剑都没有拔,就用连鞘长剑连敲带打,转眼间已经把几个其志可嘉实力太差的家伙都放倒在了地上。 “排帮就这个水平?”陈琼将连鞘长剑点在为首那人的喉咙上,眼望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庭院深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水,那边已经隐隐有火光冲天而起。他问道:“那是哪里?” 陈琼出手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惹到了惹不起的人物,可惜陈琼动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这边念头刚起,陈琼就已经结束了战斗。这时被陈琼用剑鞘指着,他可不想试试不出鞘的剑能不能捅死人,连忙回答道:“好,好像是帮主住的院子。” “帮主住在这里?”陈琼微微一愣,转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帮主昨天才到这里,还带了好多人,说是要干一笔大买卖,小人不知道是什么买卖。” “你不知道,也不敢问。”陈琼淡淡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要说起来,他还真知道帮主要做的大买卖是什么,很显然沙傲他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从时间上来看,应该也是临时起意,毕竟自己勘察泯江水系一直都是逆流而上,行程并不难推算。 那人听陈琼询问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之后才回答道:“小人姓陈,家中排行十六,大家都唤做陈十六。” 陈琼点了点头,说道:“原来还是本家,你带我过去。” 这时代可不像陈琼前世,大家都拿五百年前是一家互相打趣,认本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所以这人听陈琼说两人同姓的时候,虽然也知道这玩意不靠谱,心中仍然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立刻就听到陈琼的要求,顿时吓了一跳。他可不傻,知道帮主带来的人都在那个方向,这么多高手转眼间就都没动静了,那边的凶险程度只有比这边更强才对。 陈琼发现陈十六不动,低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问道:“你不敢?” “不敢不敢,不是,不是小人不敢,是小人不敢不敢。”陈十六吓了一跳,生怕这个本家觉得自己没用,翻脸先把自己砍了。 他看到陈琼收起长剑,连忙翻身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弯腰摸起自己落在地上的单刀,虽说在陈琼面前没什么用,但是有刀在手总能壮胆。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几个同伴都还活着,只是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我就是追那个人过来的。”陈琼为了让陈十六放心,又多说了两句,“我刚砍了他五根手指。” 陈十六又吓了一跳,心中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这位原来有砍人手指的习惯,还好自己的手指长得不好看,多半人家看不上,喜的则是这位既然比里面那位厉害,那自己这就算是抱住大腿了,说什么也不能松开。 这样一想,陈十六心中胆气立壮,握着手中单刀向陈琼说道:“小人情愿带路。” 陈琼点了点头,又听到陈十六说道:“不知道少侠如果称呼,可认识我家帮主?” 陈琼想了一下,说道:“有一剑之缘。” 陈十六没听清,连连点头说道:“既然有一面之缘,自然就有两面三面,少侠高义,我家帮主见了必定……这个英雄相惜。” 陈琼淡淡一笑,心想你家帮主已经被我一剑捅了个透明的窟窿,两面三面是不可能了,就算是再见也只能是向遗体告别。要说起来,自己现在赶着送沙傲上路,倒也算是让他翁婿二人在这大好日子里团聚于九泉之下,这份善良真是连自己自己都要感动。 第二百三十章 恰饭不易 经历过短暂的喧嚣之后,这处排帮分舵又重新恢复了从前的寂静,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安静来,现在带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死寂。 并不是说沙傲已经杀光了这里的所有人,魔化之后的人虽然凶残成性,所见皆敌,然而这样做的原因只是神智不清,而不是仇恨社会。从这个道理上来说,见一个砍一个的可能是精神病,到处追着人砍的精神绝对没毛病。 所以现在分舵当中透露出的诡异死寂只是因为没死的人都躲起来了,所以才会这么安静。 陈琼和陈十六是沿着沙傲进来时的道路追过去的,一路上自然也能看到沙傲留下的杀戮痕迹,陈琼经历过青衣江畔残酷沙场的洗礼,面对遍地残肢断臂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觉得沙傲的魔化程度似乎又有改变,暴戾之气比刚刚魔化之时增加了不少,出手更加凶残,看起来更像是为了杀戮而杀戮,而不是像面对自己时那样简单直接,否则的话,现在自己看到的应该是满地完整的尸体,毕竟以沙傲的武功,要杀这些人只需要一招就够了。 而且要说起来,沙傲是用掌的,和自己有利刃在手不同,空手毙敌注重的是掌力和打击位置,手撕敌人这种除了视觉冲击力比较强之外,实际效果并不比一掌震碎对方心脉更好,反而浪费时间和体力。 陈琼觉得自己隐隐能猜到沙傲现在的状态,本来此人魔化就是一个意外,偏偏刚刚魔化就遇到了自己,不但没占着便宜还受了重伤,肯定深受打击。而且他右手重创之后失血过多,在降低了本身实力的同时,其实应该也减轻了魔化的症状,所在才会被从前思维的本能惯性驱使跑回来。 然而魔化增强身体能力的同时,对神智的摧毁也是不可逆转的,所以沙傲想不起自己回来到底要干什么,所以才会表现出烦躁癫狂来,如果他真是彻底魔化,反而没有这许多烦恼,毕竟想得多的前提是能想,精神病人思路广,智障儿童欢乐多说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陈十六本是这分舵舵主,在排帮当中也算是个头目,不过排帮虽然没有宣称的十万帮众,两三万总是有的,大大小小分舵林立,陈十六这个级别的头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论是本人武功还是分舵的重要性都只能屈居人后,无论在新老两代帮主眼中都比较透明。这次沙傲的女婿突然驾临,鹊巢鸠占之余,顺手就把陈十六赶去守大门了。 事实上现在起火的地方本来是陈十六的住处,所以他才会一眼就能确定。刚才陈琼问他那是哪里的时候,陈十六差一点说那是我住的地方,总算脑子转得快,及时改回来了。 沙傲翁婿两人可以看不到陈十六,陈十六却不能不琢磨自己的顶头大老板,所以他对两代大老板的特点还是很熟悉的,这时跟着陈琼走过来,看着路边倒毙的尸体,越看越是心惊。 他此前只看到了排帮帮主,并不知道沙傲也在,这时看到很多尸体上留下的痕迹酷似老帮主仗以成名的断浪掌,越看就越觉心惊,心想难道来的人是老帮主? 沙傲翁婿面和神离其实不是什么秘密,特别是沙傲隐居之后,他的女婿大力排挤老帮主的手下,清除沙傲留下的痕迹,陈十六其实是很清楚的。 不过一般来说,团体内部站队也是需要资格的,没人关心陈十六这种基层小官的倾向,反正无论谁在帮主的位置上他也只能支持,需要的时候喊六六六就行了,就算想表忠心也没人会在意。 所以这时猜到动手的人是老帮主,陈十六顿时在心里暗暗叫苦,心想这才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成邑那么大的地方你们不打,巴巴跑到我这种混日子恰饭的地方来动手干什么?我真是太难了。 沙傲成名日久,在排帮上下积威极重,像陈十六这样的人更是敬若天人,这时发现来人是沙傲,心里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是有陈琼在,他只怕转身就要开溜。这时虽然没跑,脚下却不免迟疑。 陈琼立刻就有所察觉,淡淡问道:“这些都是你的手下?” 陈十六一尺,连忙说道:“不敢不敢。不是不是,这些人是帮主带来的下属。” 陈琼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看了陈十六一眼。他前世也是在大公司干过的人,自然知道下级单位对总公司来人的态度,心想你这家伙看到上头的人倒霉,就算不欢呼雀跃,这一幅死了老子娘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光听说有操当权者心的屁民,难道还真有一心为公司发展考虑的底层员工? 他心中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陈十六在担心什么,于是问道:“你是新帮主的人?” 陈十六一愣,刚要开口,就听到陈琼说道:“你要再说‘不敢’,看我敢不敢先砍了你。” “不敢不敢……不是不是!”陈十六下意识先客气一下,然后差点后悔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好在看看陈琼并没有拔剑的意思,这才定了定神,连忙解释道:“不是少侠不敢砍了小人,是小人不敢是新帮主的人。” “那你是沙帮主的人?”陈琼说道。 陈十六犹豫了一下,听陈琼的口气,他应该是同时认识两位帮主的,毕竟之前这人说过和帮主只有一面之缘,但是现在听起来他倒是跟沙老帮主更熟悉,说不好这是沙傲请来的帮手。毕竟老帮主一生闯荡江湖,交游广阔。 心里这样想着,陈十六差一点就顺势承认了,不过转念又想到其中的风险,咸鱼属性发作,立刻决定弃牌不赌,向陈琼恭声说道:“小人只是在这泯江上混口饭吃,和两位帮主都不熟悉。” 陈琼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说道:“那你看看他是谁?” 陈十六停步不及,差一点撞在陈琼的背上,连忙闪身停步,抬头向前看去,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从前的住处,自己卧房的门已经倒进了屋子里,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背对着自己站在屋子中间,似乎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发呆。 “我……”陈十六心想自己又不是研究动物学的,你倒是来看背认人试试。却看到那个人已经慢慢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陈十六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失声叫道:“老……沙帮主?” 第二百三十一章 诡异的笑容 “老帮主!” 陈十六身为一个小把戏,认人是基本生存技能,除了刚才没看出来陈琼的危险性之外,基本上准确率还是很高的,这可以从他能一直活到现在看出来。所以他一眼就认出面前这个满身血污的矮小男人正是自己从前的大老板,名动泯江两岸的断浪掌沙傲。 本来沙傲纵横泯江,积威之下,陈十六就觉得压力山大,现在沙傲又有魔化加成,更显得神威难测,陈十六顿时觉得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向着沙傲跪了下去。 双膝尚未着地,他就觉得衣领一紧,已经被陈琼像老猫叼小猫一样提了起来,因为陈琼的个子比陈十六矮了半头,所以这个姿势显得有些奇怪。陈十六耳边响起陈琼冷冷的声音,“小心跪得久了,再也站不起来。” 和陈十六不同,陈琼是一路追着沙傲过来的,这一路上看沙傲背影的时候比看正脸多多了,可以说认屁股比认脸更准,刚才看到沙傲背对自己的身影时就已经确定这家伙就是自己的目标。 所以他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沙傲的脸上,毕竟这个人既不帅又不美,连流量都当不了,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当沙傲转身的时候,陈琼一眼就看到沙傲的左手里握着一个瓷瓶,他刚才低头凝视的应该就是手里的这个东西。 陈琼心中一动,心想难道沙傲一路逃回来为的就是这个瓶子?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难道是古龙笔下那个盒子的兄弟?人家那个盒子里有暴雨梨花钉,这个瓶子里难道是好大一棒槌? 他一手拎住陈十六,一手紧握青索剑,看着沙傲说道:“沙帮主!” 听到陈琼的声音,沙傲一片茫然的双目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丝挣扎的神色,他看了一眼陈琼和被陈琼拎在手里的陈十六,向陈琼低声喝道:“杀了我。” “好。”早就握剑欲击的陈琼并没有废话,更没有表现出对这种要求的惊讶。他应声放开陈十六,反手拔剑就向着沙傲刺了过去,长剑一出,瞬间便刺破数丈距离,来到沙傲面前时,他口中的“好”字才刚刚吐出。 陈十六被陈琼提了一回,总算是找回了一点排帮分舵舵主的感觉,觉得膝盖也没有那么软了,陈琼松手后他的腰身一挺,已经稳稳站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就看到刚才还在身边的陈琼已经出现在了沙傲的面前。他大吃一惊,心想自己这一低头到底消耗了多少温柔? 然后他就看到沙傲也动了,他的身子微侧,一步滑出,已经避开陈琼长剑,挥掌向着陈琼劈了过去。 陈十六顿时傻眼,一方面是这两个人的武功已经超越了他认知,无论是陈琼那疾愈闪电的身法还是沙傲精妙的步法,如果用在陈十六身上,老陈除了死之外,估计也来不及再干点别的什么了,也许临死之前能喊一句? 然而让他傻眼的并不是这两个人表现出来的非凡武功,而是两个人做事的方式。 刚才沙傲看到陈琼后只说了一句话,他说的是“杀了我”,先不说这个要求有多奇怪,也不说陈琼居然都没有客气一下,讨论一个这个要求的合理性,竟然真就拔剑出手。单说明明是沙傲主动邀请人家来杀自己,自己请来的杀手难道不应该含泪也要伸脖子吗?这个出手还击是怎么回事?他良心不会痛吗? 陈琼看起来对沙傲的还击并不感到惊讶,他本来向前的身体突然迎着沙傲的掌风飘了起来,一如柳絮因风起。 电光火石之间,沙傲的左掌已经贴着陈琼的身体劈了个空,他双足一错,换成正面面对陈琼,又是一掌拍出。 这一次陈琼没有再躲,他如同飘浮在空中的身体舒展开来,左掌递出,同样也是一掌迎了上去。 双掌相交无声无息,数息之后陈十六才愕然发现,这个看起来瘦弱俊俏的少年竟然接下了沙傲号称摧山断浪的一掌。 双掌相交之际,陈琼右手长剑自下而上倒卷而起,血光骤然绽放,沙傲的左臂已经齐肘而断。 陈十六惊呼声中,再受断臂之痛的沙傲身形疾退,陈琼身形横落,左掌撑地,双脚足尖在地上一蹬,已经如箭一般向着高速后退的沙傲射了过去。 交手两个人的攻防转换都是极快,陈十六只来得及眨了一下眼睛,陈琼和沙傲已经一追一逃,相续撞进了沙傲身后的房屋当中,轰隆声中,烟尘四起,房倒屋塌。院子里刚才沙傲杀死的人掉落的灯笼本来就已经引燃了尸体上的衣服,被这气浪一推,火光猛地一跳,然后大放光明。 正瞪着眼睛往灰尘升起的房屋中看的陈十六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迈步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在跳动的火光当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拾起了瓷瓶,正想仔细观看,就听到一个声音轻声说道:“把它给我。” 陈十六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正从已经倒塌了半边的房屋里缓步走出的陈琼,在他的左手里,半提半拖着满身血污的沙傲。 “老……他怎么了?”陈十六脱口问道。 “死了。”陈琼淡淡说道。他跟着沙傲追进房屋当中,突然发现正在全力疾退的沙傲慢了一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了。虽然只是一瞬间,沙傲就已经重新恢复了平衡,然而这时陈琼已经追到,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沙傲的胸膛。 沙傲闷哼一声,右掌挥出,似乎还想发出最后一击,但是陈琼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左手一掌拍在沙傲的头顶上,漫天灰尘当中,陈琼似乎看到沙傲的脸上闪过一丝满足的笑容,然后就被他毙于掌下。 说实在的,沙傲最后的诡异表现实在出乎陈琼的预料,同时也冲淡了他胜利的喜悦。他提着沙傲的尸体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陈十六从地上捡起一个瓷瓶,火光当中,陈琼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刚才沙傲拿在手里的瓶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药谷出品,必属精品 “此物乃是药谷出产。”许大夫看着手里的瓷瓶,很肯定地说道。 两个月前许夫人顺利生下一个女婴,母子安康。也是在那个时候,一直留在许夫人身边随时待命的陈琼才放心离开,开始履行自己都水使者的职责。 许夫人是九品上的高手,只是离开华山之后心结难解,武功修为几乎再无进展。在青衣江南岸见到陈琼之后,也不知道是因为再遇故人之后的欣喜,还是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或者干脆就是看着陈琼觉得养眼,反正心情突然就变好了,挺着大肚子帮助陈琼操劳医院事务,竟然也没有影响到胎儿。 婴儿降生之后,许夫人按陈琼的叮嘱在医院里静养了一个月。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格,这些日子回想陈琼教给她的种种待产之术,只觉得神妙难言,更觉得从前民间流传的习俗多有偏颇之处。 她刚刚跟着许大夫逃离华山之后,两个人并不知道岳铭究竟能不能劝说陆鸣渊成功,所以很是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本来按照许大夫的意思,他是想带着许夫人逃回药谷去的,陆鸣渊武功再高,也打不进药谷里抓人。 不过许夫人虽然叛出师门,内心里受师门的影响却不可能消失,自然不愿意去邪派聚集之地,所以两夫妻很是闹了一些别扭,许大夫一来打不过老婆,二来也觉得夫人为了自己叛出师门,付出良多,觉得心中亏欠,自然也不敢争执。 后来听说陆鸣渊传信江湖,只是把许夫人开革出门墙了事,并没有其他的举措,两夫妻这才放下心来。但是仍然不敢在中原厮混,这才跑到青衣江南来开医馆,靠着许大夫一身医术过日子。许夫人不通医术,所以只能给丈夫帮忙,靠着丈夫赚钱养家,倒也过了一段夫喝妇随的日子。 不过陈琼的出现算是让两夫妻的平静日子一去不返。他带来的医学理论不但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许大夫从前所学,而且逻辑自恰程度相当高,许大夫就算想要反驳都没地方下手,越是细想就越觉得有理。偏偏其中许多涉及到公共卫生的知识又不需要很多专业知识,就连许夫人也能听懂。 如果说许夫人生的是男孩,说不定还能维持从前的日子相夫教子,但是有了女儿之后,许夫人就觉得这世间女子不易,本来就先天体弱,后来还有种种不便,每次待产更是生死大关,就算自己这样的九品上高手心中都毫无把握,于是就打算把陈琼教给她的那些知识推广出去,为世间女子多开一条生路。 许大夫自己也在下工夫研究陈琼教给他的各种知识,一面在陈琼离开后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转,一面还要著书立说,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听说夫人还要再开副本,当时就要发彪,被许夫人瞪了一眼之后才败下阵来。 想想陈琼离开的时候专门叮嘱他女子产后生活习惯变化太多,很容易性格抑郁,必须以疏导为主,凡事不可违逆。当时还以为是陈琼给自家姐姐编的理由,现在想来大有道理,也只好由夫人去了。 得了丈夫允许之后,许夫人带着陈琼在医院时收养的两个小姑娘护士开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专业妇产科,虽然只能收治一些简单的疾病,不过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普通百姓本来也没指望每个医生都能着手回春,能治是幸,不能治是命,倒也不用担心病闹。 许夫人既然开始行医,自然就会遇到各种病情,很快就发现自己所知所学局限太大,别说疑难杂症,就算是一些常见病也束手无策,于是就想起了陈琼,一方面想念这个弟弟,别一方面也攒了一大堆问题要问,于是就鼓动丈夫一起去找陈琼。 要说起来,许夫人一身武功,又有陈琼公开承认的姐姐,连高勇都见过,算是过了明处。想要出门和神策军打个招呼,霍无病肯定要提供护送服务,怕是连路费都不用花。 不过许夫人毕竟不曾独身上路,而且跟陈琼也不是血亲,总要避一些嫌疑,这才一定要拉上丈夫。 许大夫本待不许,不过他最近也被医院各种琐事烦得头大。要说起来,他应该算是那种研究型的学者,处理具体事物的能力还不如陈琼,让他接手医院那当真是赶十五只鸭子上架,七上入下。 所以过程不必多说,很快两夫妻就达成了共识,匆匆安排了一下医院的事务,就带着两个月大的女儿一起跑路了。 两个人都有武功在身,风餐露宿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婴儿还小,自然不能轻忽,所以许大夫亮出陈琼的旗号,这一路上自有地方官府接待,倒也没受什么苦。 也正因为一路都有官府护送,所以两个人这一路上虽然走得不快,却从来都没走冤枉路,很快就追上了陈琼,到了地方就听说陈琼只身一人剿灭了当地排帮,排帮两代帮主以下十余名高手尽灭,连当地排帮分舵都占了。 许大夫既然在青衣江南行医,当然听说过了排帮的大名,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咋舌,心想自家夫人认的这个弟弟真是好威风好手段,这一手救人一手杀人,每次出手都是按户口本来,和他比起来,什么医一人杀一人的名医简直都是小儿科,按陈琼这个业务量,就算真有阎王爷要考核工作量,只怕也得给陈琼个团购价。 两个人带着孩子找上门去的时候,正好遇到自愿给陈琼看门的陈十六,听说这位是陈使者的姐姐,陈十六自然不知道是干的还是亲的,差一点又给跪了,跑前跑后伺候得无微不至,让许大夫好生感慨这官府里的人伺候起人来真是舒服,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当官,根本就没想到,这位目前为止对陈琼表现得最为五体投体的人根本不是官府中人,而且对陈琼的态度也不是因为他的官位。 事实上当时看到陈琼提着沙傲的尸体从倒塌的房屋当中走出来的时候,陈十六是真的拜倒尘埃了。 等到陈琼带蒋青结束一天的工作回来,见到姐姐姐夫小外甥女一家三口自然分外高兴。吃过接风宴后,陈琼取出沙傲当时拿的瓷瓶给许大夫看,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没想到许大夫一眼就认出,这个瓷瓶是药谷出产。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随叫随到 在很多人的眼中,药谷是一个门派,毕竟这是武林中公认的第一邪派。 然而事实上,武林中从来没有一个叫做药谷的门派,真正的药谷从地理上来讲是一个很大的裂谷,除了地形险峻,出入艰难之外,最主要的特点是其中地质条件复杂,一座横断的裂谷当中包含了多种气候条件,简直自成世界,所以在很早以前就被发现的人当做药材的试种地,后来慢慢吸引了各种各样的人聚集,这才有了药谷之名。 也正是因为这种发展方式,所以药谷并不是一个门派,甚至里面都没有符合武林普遍认知标准的门派。像是许大夫,他师父一共就收了两个徒弟,算上跟在师父身边多年的老仆人,一共才四个人,如果他们愿意,当然也可以关上门自成一派,然而要是放到江湖上去,就根本没人会承认他们也算一个门派。否则的话,这江湖的门派怕是要比狗都多了。 同样的道理,陈琼的师门实力真要是放到江湖当中去,灭个中等门派简直易如反掌,然而并没有人觉得他们可以自成一派,甚至就连陈琼师徒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以撑起一个门派,毕竟门派虽小,五脏俱全,不是有师父和徒弟再扛个旗就能撑起来的。 综合来说,药谷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药谷里定居,擅长的武功技艺也各种各样各不相同,主流基本上可以概括成医、药、丹、卜四系,其中又有各种分别,简直乱七八糟,单单许大夫学的医系,在药谷里就又可以分成七八种完全不同的理论体系,甚至根本就没有理论支撑,全靠当家人的一张嘴支撑,真要是有病人落在这种人手里,就算本来没病也先要瘸掉一条腿,至于剩下的血条能坚持多久,全看他跑得够不够快。 在这些人当中,许大夫师徒算是比较正统的那种,所以才能真正依靠医术赚钱养家。 像他这样的人,其实要算是药谷对外影响力的主力,毕竟治病救人这种事无论怎么黑都是政治正确,这也是药谷一直被安排进邪派却并没有名门正派闯进药谷里为民除害的原因,一方面药谷里的人并不靠武功取胜,各种邪门歪道的东西层出不穷,就算是武道天人遇上了也顶不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药谷当中有一部分人虽然行事偏颇,但是却算不上坏人,甚至于武林中的一些人还大有渊源。 在药谷当中,像许大夫师徒这样可以凭本事赚钱养家的其实不多,更多的人除了想办法自给自足之外,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同样居住在药谷当中的人,所以也发展出了各种副业,像是金属冶炼、工具制造、修理建筑甚至连美食美发都有,制陶烧瓷自然也在其中。 一直以来,使用瓷瓶加蜜蜡来密封保存成药的药性都是主流,所以药谷当中也有自产的瓷瓶,而且制作工艺相当先进,毕竟没点本事的人就算迫不得已跑进药谷也待不住。 陈琼之前就看到过倪真用瓷瓶保存药丸,所以得到沙傲的瓷瓶之后也并没有多想。然而这个瓷瓶落到许大夫手里之后,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出处,毕竟他自己当年跟在师父身边的时候,用的也是这种瓷瓶。 如果换一个外人,许大夫就算知道这个瓷瓶可能和沙傲入魔大有关系,也不会这么直接地承认出来,但是陈琼无论如何不算外人,所以许大夫不但说出了这个瓷瓶的来历,还顺手从身上摸出几个大小不同的瓶子,摆在一起指给陈琼看其中的异同之处。 许夫人出身华山,对沙傲魔化的事更加在意,皱眉说道:“此事非同小可,琼弟既然认得地府顾采,当由其通知地府方好。” 一般认为,武林中人魔化的起源来自于魔教,据说当年天魔传人带领信众西出玉门关,中原武林高手群起攻之的时候,本来是稳操胜券的,然而一众魔教高手突然在天魔传人的天魔琴音当中魔化,不但实力大增,而且不避刀剑,这才让中原武林高手折损大半,无力追击,凭由逃走的魔教中人创立魔界。 玉门关之战后,很多参加过那一战的门派都在秘密研究魔教高手魔化的原因,然后中原武林当中也时不时会出现在研究过程当中出现差错然后魔化身死的人,并不全都能由魔界背锅,但是历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只要某地出现了魔化事例,当地的武林门派必然要追查到底,也的确因此找出过潜伏的魔界中人。 蜀川一带是地府的传统势力范围,又是两宫一府三胜地之一,当之无愧的武林领袖,所以许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地府,再由地府派出高手追查之件事。 在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许夫人和许大夫以及陈琼之间的区别,出身华山的许夫人身上有更多的责任感,这一点无论是出身邪派的许大夫还是属于野生高手的陈琼都远远不如。 陈琼果然没有想到这个,思索了一下才说道:“这件事我已经通知了羽林卫,顾采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果地府要出手,这几天也应该来人了。” 说话的时候,他看到许大夫打开曾经属于沙傲的瓷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一下,连忙提醒道:“小心。” 自从陈琼中了药谷桃花三兄弟的桃花瘴毒之后,他就对这个世界上的药物大为警惕,他现在真气尽失,没有剑境用来解毒,所以瓷瓶到手之后还从来都没有打开看过。 许大夫对他的提醒却不以为意,他身为药谷医宗传人,对于辨别药物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如果能把自己毒倒那也不用混了,抓紧回药谷删号重练算了。 他闻过气味之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摊开放在桌面上,然后把瓷瓶里的东西倒在摊开的手帕上,见是两个小指第一指节大小的黄黑色药丸,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在座三人当中,陈琼跟着师父采药制药,许大夫精通医道,自己开着药铺,就算是最弱的许夫人,跟着自己丈夫这几年也算粗通药理,所以闻着这股味道都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香草?”许夫人身为女性,地位特殊,所以不怕丢脸,迟疑着说道:“怎么会这么刺鼻?” 陈琼看了许大夫一眼,皱眉说道:“还有别的东西。” “这是迷迭香,又名彼岸草。”许大夫脸上透出古怪的神色,皱眉说道:“这东西不是中原所产。” “不错。”这时房间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笑道:“正是迷迭香,不知是哪位高人在些,陈兄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许夫人脸色一变,伸手去摸自己的长剑,陈琼已经长身而起,笑道:“原来是顾兄,刚才我们还说起你,你这随叫随到的的功夫可以和曹蒙德相提并论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垢身 顾采在接到沙傲魔化的消息之后,立刻交接了手头的工作一路星夜兼程赶过来。 他和陈琼私交甚洽,自然不用老老实实在门口等人通报,直接就跳墙进来,没想到陈琼这里有人,正好听到陈琼三人的对话。虽然他对话题很感兴趣,不过这么干很不礼貌,只听一句还能推说无意,再听下去那就对不起朋友了,所以这才出声示意。 看着推门而出的陈琼,顾采脸色一变,皱眉打量着他说道:“你还没恢复真气?” 陈琼在青衣江两岸防疫的时候,顾采正帮高勇赈灾,两人当然没时间见面。后来陈琼开始考察泯江水系,在旅途当中遇到顾采一次,当时顾采就已经看出陈琼情况不妙,不过陈琼安慰他说自己正在按时服药,很快会有转机,顾采一直都觉得陈琼的真气很古怪,以为是陈琼师门秘传,也就没有在意。 他是地府转轮王嫡传,转轮王的职责本来就是分善恶定轮回,他在羽林卫中司职的这段时间里负责的具体事务和本身武道契合,不但没有耽误,反而大有进展,再加上前些日子连续几场大战积累的经验,现在已经有了恨境中阶的实力, 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那么支持他离开师门加入羽林卫了,如果只是一心在师门潜修,现在的他只怕还在恨期初阶打转,就算再天才,也不可能有如此进境。 推己及人,顾采立刻就想到了陈琼。如果现在有朋友圈,让顾采票选武林中天资最高的人,他肯定想都不想直接投给陈琼,毕竟这位可能是武林中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能在九品上的阶段破掉恨境天人武道意境的人。所以联系到自己的心得体会,他觉得陈琼的师父让陈琼这么早行走江湖,应该也是为了促进他的武道修为,早日晋身天人。 没想到现在看到陈琼,他立刻就发现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个多月之后,陈琼的真气竟然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要知道对于普通武林中人来说,一辈子没有真气都属寻常,但是只要已经修成真气,这玩意自然就会自然生发,像陈琼这样数月不生真气,那就真是出了大问题。 所以看到陈琼之后,顾采大吃一惊,也来不及客套,身子一闪就抓住了陈琼的左手,凝视探查陈琼的情况。 看到顾采出手,跟着陈琼出来的许夫人不明就里,她来不及拔剑,骈指向顾采点了过去,然后一指点了个空,顾采已经捉住了陈琼的左手,闭目不动。 陈琼脸色如常,向许夫人摇了摇头,含笑看着身边一脸凝重的顾采,倒也没有挣脱。 许大夫的武道修为其实也算不错,不过和现在身边这三个人比起来,基本就是幼儿园水平。倒是眼力不错,看到许夫人一指点空,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捞着,心中一惊,脱口道:“武道天人?” 许夫人不认识顾采,不过看到陈琼的表情,就知道来人和陈琼交情非浅,是那种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不禁在心中暗暗疑惑,心想自己这个弟弟刚入江湖多久,怎么就能交到这么多知心朋友?前些日子那个兰陵王高勇位高权重,一手执掌整个蜀川大地,但是面对陈琼的时候就丝毫没有表现出蜀王的威风气质,看起来和陈琼非常熟悉,完全是平等交往的意思。现在这个人的年纪虽然不大,却明显已经步入恨境多年,居然对陈琼也如此关心,权贵修为在自己这个弟弟面前果然都如粪土一般毫无价值。 顾采不通医道,所以用的是武林中最常用的探查手段,直接用本身真气入侵陈琼的全身经脉。 地府真气一向以霸道著称,当初他和无缘对了一掌,就差点毁掉无缘一身修为,这时虽然加意收敛,但是真气腐朽万物的本质不变,顾采只能凝练本身真气,不使真气散佚,免得给陈琼造成损伤。 没想到自己的真气刚一进入陈琼的经脉,突然就如泥牛入海,骤然消散不见。 顾采吓了一跳,睁眼低头看了一眼陈琼,只见陈琼脸色如常,正含笑看着自己,心知并没有给陈琼造成伤害,于是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古怪”,再次凝起真气,然后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在陈琼的静脉当中消失不见。 顾采就算再迟钝,这个时候也觉出不对,愕然睁眼看向陈琼,脱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琼一脸的无辜,心想“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无奈啊!” 他在破掉沙傲武道意境之后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当时沙傲立刻魔化,他也来不及仔细琢磨。后来回想当时,他才意识到这一次和从前身陷别人武道意境时不同,从前的时候,无论是和伊芙切磋还是与林增泰生死相搏,他置身对方武道意境当中的时候,都必须用自己的剑境抗衡对方意境带来的压力,唯一一次不同是在无名的佛光意境当中,他因为真气耗尽,所以只能纯用意念抵抗。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想像出来的笛音抵抗住了无名的佛光,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同时又有其它的变化发生,只是自己并没有及时察觉。 这一次面对沙傲的时候,沙傲的江水意境虽然比较水,可也是实打实的天人意境,但是完全没有对陈琼造成压力,当时他还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破除沙傲意境的速度太快,后来才想起来,武道意境是想像出来的,根本不存在时间上的延迟,一旦展开,立刻就可以笼罩全部范围,自己当时没有感觉到,完全是因为接触到自己的那些真气都消失了。 说实在的,陈琼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时,很后悔不应该那么快击破沙傲的武道意境,要是能多感受一会,也许会有更多体会。 这时听到顾采的问题,他摊手说道:“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然后向许大夫夫妻笑道:“姐姐姐夫,这人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地府顾采。”然后又向顾采介绍了许大夫夫妻。 顾采身为羽林卫高官,当然听说过许大夫夫妻的名字,听说这两位就是协助陈琼防疫救灾的两位医者,立刻肃然起敬,三人互相见礼之后,顾采打量了一下许夫人,心想这位难道和陈琼真是姐弟?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他皱眉向陈琼说道:“你的状态很奇怪,最好赶回师门让本门前辈看一下。” 他身为地府嫡系,自然知道更多武林秘闻,陈琼茫然不知的时候,他却想起了尘封多年的一件往事,传说中,当年的天魔传人不修武道,不是因为他不想修,而是因为修不成,因为他是先天无垢身,无论本身真气还是别人的真气,都不能对他产生影响,跟现在的陈琼简直一模一样。 第二百三十五章 荻花 按照武林当中古老相传下来的理论,每个婴儿降生之时的资质都是不同的,这里并不存在总点数一样但是分配不同的情况,毕竟人生不是游戏,老天爷也不担心有人弃号。所以就是有人生下来就有一百点,另外的人则只有五十点,并没有地方说理去。 而在这些天生一百点的人当中,有两种人对于武林中人是最特别的,一种称为先天无漏身,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的说就是每个人从降生之后,先天灵气就会逐渐散佚,被后天的营卫二气取代,而对于武林中人来说,在打通大小周天温养真气的时候,体内的先天灵气越多,真气的转换聚集也就越快,在相同的条件下,习武的成就也也就越高。 所以武林当中专有一种手法,用于在小孩子年幼的时候封住他身体里的先天灵气,让少年不溢精,少女无天葵,也就是所谓的“无漏”。 当然这件事在实际操作当中其实并不容易,毕竟天生适合习武的人太少,满值五十的人就算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无漏也不会有太大的发展,而且因为这种作法时间太长,对孩子本身也是一种损害,所以也没有哪个门派能财大气粗到一次封住很多小孩子的先天灵气,然后等他们慢慢长大再看是不是适合习武。 而且这个说法并不是绝对的,先天无漏身还是会受很多后天的影响,毕竟小孩子不可能在真空里长大。而且没有无漏的人也未必就没有成就。就像陈琼这一世的身体,因为幼年的时候遭逢大灾,一具身体五痨七伤,简直漏得跟筛子一样,还不是一样小小年纪就可以吊打天人? 与“无漏”相对应的,就是“无垢”。然而事实上,“无垢”与“无漏”适合习武不同,先天无垢其实是不适合习武的,因为这种人的体质特殊,不但别人的真气作用不到他的身上,就连自己也修不出真气来。 简单来说,这就是个真气黑洞,所有的真气,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到了这种人身上就相当于没有。虽然说没有真气未必就不能勘破武道,但是就像陈琼没了真气就展不开剑境一样,武道天人没有真气,绝大多数属于天人的武道神通都用不出来,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境界比较高的九品高手,除非能继续进步,到了断境其实绝境之后,对于武道的理解更上层楼,这才有可能通过别的方法来弥补。 而且无垢身免疫的只是真气,并不是物免,被人一剑捅在身上还是会出个透明的窟窿,所以一般来说,无垢虽然比无漏更难得,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 除非能像当年天魔传人那样另外修成绝技,这才能依仗无垢的特性横行天下。而且最终这位天魔传人也死了。 顾采看出陈琼应该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状态的特殊性,而且顾采知道陈琼从前是有真气的,自然也不相信他和“无垢身”有什么关系。所以才建议他回去找师父,想来无论是孤鸿子还是缥缈宫的哪位前辈,肯定知道天魔传人的传说,自然也会想办法帮助陈琼解决问题。如果连缥缈宫都解决不了的事,估计地府也一样没辙。 陈琼当然不知道顾采另有深意,只当是例行的劝告,就像看到别人打喷嚏就劝人家吃药一样,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吃不吃无所谓,甚至不吃更省钱,效果也没什么差别,然而谁要是说“不用吃药也死不了”,只怕对方当场就要翻脸。 所以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摆手说道:“等我把治水的事解决了再说。” 顾采一时语塞,毕竟治水这件事关系到蜀川百姓生计,同时也影响着朝廷在蜀川的布局谋划,无论从哪个方向来说都很重要,他也不可能劝说陈琼先顾自己。 然后就听到陈琼问道:“顾兄是为了沙傲的事来的吧?刚才你们说的迷迭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要说起来,这又是一件比陈琼的伤势更重要的事,所以顾采只好放下对陈琼状态的担心,看陈琼没有回避许大夫夫妻的意思,于是示意陈琼和许大夫夫妻一起走进房间,这才说道:“周前辈在林增泰的身上也发现了迷迭香。” 原来当初周侗捉了魔化的林增泰,就是为了弄清楚林增泰魔化的原因,可惜赵炫一把火烧得实在及时,无论是周侗还是叶知秋都慢了一步。要说起来,以这两个人的本事,如果确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倒是的确有在火海里抢东西的能力,然而倒霉就倒霉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有力也没地方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家庄烧成一片白地,还不能去找赵炫算帐,毕竟用膝盖想也知道赵炫堂堂怀王不可能为林增泰隐藏这件事,而且赵炫带兵围攻林家庄是早就计划好的,反而林增泰魔化才是意外。 所以叶知秋看到林家庄火起就果断离开不管了。周侗吃着朝廷的饭,可不能放着墙倒不管,所以只好另想办法。 林增泰虽然依靠药剂延缓天人五衰,但是也不可能把药剂带在身上,周侗自然无从寻找。不过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还是在林增泰的体内发现了迷迭香的痕迹,只是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偶然。所以顾采在屋外听到许大夫提起迷迭香的时候才会那么高兴,夸起许大夫来不要本钱。 听顾采说完之后,陈琼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好像师父从来都没提起过。只好向许大夫问道:“这也是药谷出产的吗?” 许大夫苦笑一下,摇头说道:“不是。药谷种不出这个。” 陈琼听了心中大奇,据说药谷当中包罗万象,只要是天地之间有的植物,药谷都能种植,许大夫竟然说药谷种不出迷迭香? 顾采在旁边也觉得奇怪,心想陈琼既然出身移花宫,怎么可能不知道迷迭香的传说? 他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迷迭香还有个名字叫彼岸草。” 然后他看到陈琼仍然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无奈,转念一想,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是了,它开的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荻花。” 只听噗通一声,陈琼已经跳了起来,连自己坐的椅子都带倒了。他大叫道:“荻花?那个沐月华而生的荻花?” “是饮血肉沐月华而生的荻花。”顾采用凉凉的语气说道:“也是中人立醉,一睡百年的荻花。” 第二百三十六章 馨香园 荻花是一种花,或者应该说,是一种传说中的花,据说这种花生长于极秽的黑暗之地,其叶漆黑,其花洁白,吸食血肉为生,终生不能见阳光,沐月华而生,见日光而死。每逢月圆之时开放,花期不定,或长或短。花开时香传十里,中人立醉,一睡百年,无药可救。 换句话来说,就是如果有人运气好,闻到了荻花开花后的香味,直接就成植物人了,吃什么都救不回来。 陈琼能记住荻花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据说武林中有一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喝了可以忘记自己想忘记的事。 当时陈琼觉得这么扯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二师兄信誓旦旦地表示告诉他这件事的人不可能骗他。为此陈琼还去找师父求证,他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岳铭听了自己的问题之后满脸一言难尽的样子,不是那种“我怎么会有这么智障的徒弟”的表情,而是看起来似乎是很惆怅的样子。 所以陈琼就记住了,说不定江湖上真有一种可以选择性遗忘的醉生梦死酒,虽然这并不符合他的三观认知,但是自己魂穿这事都成真的了,再纠结别的事科不科学好像没什么意思,起码陈琼不觉得自己能这么双标,他又不想竞选灯塔国总统。 而据说这种“醉生梦死”酒的主要原料就是凋谢后的荻花。 饮血肉、沐月华而生的荻花。 陈琼觉得这花比那酒还神奇,细想的话,那酒的效果还是可以达到的,毕竟只要把喝酒的人变成个傻子,当然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然而不能照阳光的花,那就实在难以理解了,这玩意连光合作用都不要了,难道是真菌?可惜自己不认识蘑菇大王,不然倒是可以请教一下。 不过叶知秋并没有告诉他荻花的出处,陈琼好奇的东西很多,也没有继续追问,没想到居然又从顾采的口中听到了。 听到荻花之名,房间里人人色变,陈琼和顾采自然不用说,许大夫的师父见闻广博,一生钟情医道,自然知道荻花,许夫人能知道荻花,则是因为她曾经亲口听师爷说起。 华山派身为武林中有数的名门大派,当年战死玉门关外也是有份的。 顾采一直在注意许大夫夫妻的表情,这时拱手说道:“还不知道二位师承。” 羽林卫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通广大,只调查出许大夫二人身世神秘,可能身具上乘武功,所以顾采现在要确认一下。 许大夫虽然知道自己出身的门派不受待见,但是被人问到还是立刻坦然说出,并不因为可能被人歧视就隐晦不提。 顾采对此早有猜测,倒是并没有感到惊讶,向许夫人说道:“贤夫妻可是同门?” 他是轮转王传人,眼力何等厉害,早就发现许夫人的真气是正宗传承,不带一丝杂质,显然是名门弟子。不过药谷当中良莠不齐,也可能有名门弃徒隐居,只看真气来历并不算数。 许夫人淡淡一笑,示意想要替他掩饰的陈琼不要开口,然后向顾采说道:“顾观察可知道华山聂隐娘?” 顾采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许夫人,点头拱手说道:“久仰。”便不再问。既然知道了许夫人的出身来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要说的事不需要瞒她,没准她知道的事情并不比自己少。 他向陈琼讲述了一遍当年玉门关外之战,然后说道:“当年大战之后,上百位天人战死当场,破碎的武道意境让战场周围方圆数十里自成一界,终年不见天日,其中戾气纵横,杀气冲天,万物不生,非绝境高手不能进。只有这种荻花,以天人骨肉为泥,以血水为饮,生于其间。”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许大夫,这才说道:“所以药谷也不能种,这世界上除了玉门关外那片战场之外,就只有一株。” “什么地方?”陈琼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真有这种花的话,怎么可能养得成?” “不是什么地方。”顾采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听说过馨香园吗?” 陈琼一愣,猛然想起林君萍,记得云二娘说过,林君萍就是馨香园传人。“ 他脱口说道:“南轩北馆东岛西园洛阳楼的馨香园?” “不错。”顾采点头说道:“那朵荻花就在馨香园园主赵子平的身体里。” 陈琼愕然看着顾采,下意识地来了个战术后仰,心想难道馨香园是建在青青草原上?这位赵园主是羊村村长?花还能种在身体里? 不过再仔细想想,好像也很有道理。荻花既然以血肉为食,正常的办法是养不活的,如果真能生长在活人的身体里倒真是最佳的环境,只是难免西斯空寂。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许大夫,发现后者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显然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觉得脑洞大开。 陈琼想了想,向顾采说道:“不是说荻花一开,无人能解吗?” “是。”顾采说道:“所以它从来都没开过,严格来说,它不是荻花,只是迷迭香或者彼岸草。不过用来入药应该够了。” 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我还是不敢相信,在自己身体里种花,他是怎么做到的?” 顾采沉默了一下,说道:“赵前辈的武道意境,就叫馨香园。” 陈琼愣了一会,突然又想跳,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一直站着,椅子都在地上躺了一章了也没人扶,再跳就显得智商不太高的样子了。只好稳住身体,向顾采说道:“百花仙子云薏是馨香园弟子?她是不是小金川云家的人?” 顾采愣了一下,不知道陈琼是怎么想起这件事的,只好点了点头。 陈琼哼了一声,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难怪云二娘和林君萍私交那么好,那是因为云二娘嫡亲姐妹和林君萍是同门,想来私交也相当好的那种。 当然陈琼能想起来云薏并不是因为云二娘,而是因为这位百花仙子和自己家二师兄打过架,而且还打伤了叶知秋,那是叶知秋唯一一次带伤回山。当时陈琼嘲笑他见女腿软,结果差点成了花下之鬼,没想到叶知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位百花仙子的武道意境相当厉害,已经五感俱全,特别是其中的味觉特别厉害,应该是已经达到恨境巅峰了,叶知秋虽然的确是没舍得辣手催花,但是他大意受伤之后,云薏如果要杀他也不是不可能,她没有继续追杀叶知秋,而是自行离去,只能说两人惺惺相惜,并不杀意。 所以陈琼一直都记得这位百花仙子,按叶知秋的说法,这位应该是除了叶知秋之外,武林年青一代天人当中最接近断境的人,就算比叶知秋更快晋升也很正常。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是馨香园弟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兼并排帮 馨香园主赵子平名动江湖,本是老牌子的绝境天人,武道修为应该和周侗差不多,在座的几个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直到听顾采说起这件事,另外三个人才知道这位园主身上还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许夫人惊讶之余,疑惑地向顾采问道:“赵前辈为什么要把迷迭香种在身体里?” 赵子平既然能得到迷迭香,肯定曾经找到过玉门关外的古战场,比起把迷迭香种在自己身体里,显然需要的时候再去采摘更安全。 这次顾采就只能摇头了,他又不是赵子平肚子里的知心爱人,怎么可能知道赵子平为什么这么干,只怕知道原因的人也不会说出来。 陈琼虽然对八卦很感兴趣,不过更关心正经事,皱眉向顾采问道:“这么说来,这药丸和馨香园有关系?” 顾采苦笑一下,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赵子平不是林增泰,馨香园也不是林家庄,园中除了赵子平这个断境之外,还有好几位恨境天人,论起实力来妥妥滴武林一流门派,就算是地府要打上门去,只怕也得倾尽全力准备一场苦战才行。这个可不像药谷,药谷是纯粹的人多,牵扯也多,真要是有人干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惹起公愤,被人上门灭了也就灭了,只要来人够强,谷中的人也不可能齐心御敌。 然而馨香园能够立足武林,靠的是实打实的实力,这个就不是简单的动手可以解决得了的了。 陈琼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顾采得到消息之后要急匆匆地赶过来,他皱眉看着顾采,问道:“你担心会有馨香园高手来找我麻烦?” 顾采淡淡一笑,“寻常高手自然不在你的眼中。” 陈琼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百花仙子云薏,这可是能伤得了叶知秋的人,不知道如果自己遇到,能不能破得了她的武道意境。 顾采既然已经提醒过了陈琼,也就不再多说,倒是许大夫仔细想了一会之后说道:“这就奇怪了,馨香园与我药谷向无联系,怎么会有药谷中的药瓶流出?” 顾采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此事自然有朝廷和地府追查,几位还是不要管了。” 说完之后,他把目光转回到陈琼身上,盯着他说道:“你可明白。” 陈琼叹了一口气,笑道:“馨香园虽强,咱们也不是惹不起。” “顾观察的意思是,这件事可能涉及魔界中人。”许夫人担心地看了许大夫一眼,温声向陈琼解释道:“每次魔界现身,武林中都有大事发生,我华山七位前辈星散算是影响最小的一次。” 她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跟魔界有关系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顾采不让他们卷进去绝对是一片好心。说实在的,如果按历次魔界中人现身武林的结果来看,像她和陈琼这样的九品高手一旦卷进去,基本上也就是炮灰的命。 陈琼这才恍然,想了想向顾采说道:“看来我还是专心治水吧。” 顾采点了点头,随口问起陈琼最近的行程,听说陈琼考察泯江水系已经快要结束,于是建议他跟自己一起去成邑见高勇。 陈琼有心拒绝,但是立刻就看到许夫人向着自己微微摇头示意,于是想了一下之后笑道:“剩下一点不看也罢,也到了应该回去的时候了。” 顾采这才放下心来,似有意又无意地看了一眼许夫人,点头笑道:“那我们正好同路。” 送顾采去休息之后,陈琼站在院子里沉吟良久,迈步走到一间房屋门外,高声叫道:“蒋青?” 很快蒋青就披着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拱手向陈琼施礼。 他前几天夜会相好,然后被沙傲捉住打算诓骗陈琼,结果陈琼将计就计诛杀排帮两代帮主,顺手又把蒋青给救了出来。 有了这个插曲之后,蒋青对陈琼更是死心塌地,觉得这位小侯爷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行事仁义,绝对是可以投靠的人。 听陈琼说要回成邑去,蒋青想了一下,点头说道:“从这里再往上游并无其它支流,夏秋两季水量也不如何大,不看也罢。” 陈琼早就听蒋青提起过类似的话,这时再听一遍也算意料之中,所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次回去之后,难免要准备石材土方,乃至征发劳役,我想年后天气转暖应该就可以开工。到时候必然需要大量船只和水手往来运输,排帮倒是最好的帮手。” 蒋青一愣,说道:“公子的意思是要招安排帮?” 在蒋青看来,陈琼是朝廷的新乡侯、蜀川都水使者,他既然看中了排帮的力量,自然就要招安。心想这排帮上下倒是好福气。 谁知道陈琼很果断地摇了摇头,泯江水患虽频,但是其实水系并不复杂,只是一直没有人进行综合治理,基本上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如果按照自己的规划,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就可以完成泯江流域的治理,以后就只是按时疏通河道而已,为了这件事把排帮改成国企,养活几万人实在是太不划算。 所以陈琼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招安排帮是不可能招安的,但是沙傲费尽毕生精力整合起来的排帮不能就这么让它散了,还是要想办法维持。所以他打算让蒋青去当排帮帮主。 蒋青听了大吃一惊,实在没想到自己家这位小侯爷既然如此看得起自己,连忙摆手说道:“我……小人何德何能堪当此大任?”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要不是你y水平这么差,我至少犯愁吗?问题是他手里没人,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除了蒋青就是陈十六,后者比蒋青还要不堪,无论武功智谋都差得多。至少蒋青的水性算是一绝,放眼排帮,除了天赋异禀的沙傲,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 蒋青本来都准备跟着陈琼往朝廷发展了,突然听陈琼说让他转职去当ceo,就算是上市公司也不愿意,奈何陈琼态度坚决,他又不敢违拗,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陈琼看他态度勉强,想起这家伙从前没什么朋友,要真是孤家寡人,就算坐上排帮帮主只怕也不稳当,转念想了一下,说道:“放心,我再给你找几个帮手好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魔书五卷 要说起来,陈琼下山以来认识的人还是不少的,相对于这段短暂的时间来说,甚至可以说相当多。其中不但有顾采伊芙这样的恨境天人,也有无缘倪真这种九品上的高手。 不过在这些人当中,能听他的话出来帮蒋青办事的人,恐怕只有祝明祝亮兄弟两个,其他人要么交情不到,要么另有职司。 祝明祝亮兄弟被陈琼安排在徐邈身边学习书法,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陈琼身边就算再缺帮手,也不可能这么用人,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 当然这种小事也难不住陈琼,反正有困难找政府就对了,更何况他不但有蜀川最大的官支持,还有顾采这个羽林卫在蜀川的头子当朋友。 “你要调倪真和何昆进排帮?”顾采一脸的惊讶,就算他是地府弟子,从来都没打算靠着朝廷吃公粮,可也能理解羽林卫这个身份对于普通武林人的意义,按陈琼的想法,就相当于把政府官员调到民营企业去任职,毕竟倪真与何昆二人现在都已经有官职在身,已经不是普通的公务员。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两货不可能愿意。 顾采担心的问题,陈琼当然早就已经想过了,他微微仰头,很严肃地盯着顾采的脸,“我又没有把他们调出羽林卫。” 他解释道:“可以兼职嘛。朝廷不许官员兼职吗?” 顾采愣了一下,还真别说,周朝的确是不许官员兼职的,事实上按照武帝赵巅修订的周律,在职的官员连做生意都不许,显然反贪反腐这种事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会放任不管。 当然这种事规定起来容易执行起来难,就算官员不做生意,他的父母兄弟乃至连襟司机也都可以做生意,而且做的生意还可以很大,大家即使心知肚明也都当看不见。 不过羽林卫因为职责特殊,所以基层员工还是要做一些生意的,最常见的就是扮做货郎穿街入巷,毕竟这时代人员的流动性太差,一个地方出现陌生人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传播消息,这种专做小本生意的身份都是最佳选择。而且即使是正经靠卖货吃饭的货郎们为了招揽人气,嘴皮子也都很碎,家长里短蜚短流长大家都爱听爱说,正好可以掩饰羽林卫探子的身份。 顾采听了陈琼的话之后觉得语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手下就有不少兼职干得不错的,不但有货郎,还有游方郎中,乃至于算命的、替人写信的种种不一而足。按羽林卫的规定,这些人在羽林卫领固定的俸禄,所以兼职赚来的钱是要如数上交的,问题是这些钱根本就没有定数,自然也没办法计算,所以从上到下大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像一些消息灵通,本职业绩卓著的,干脆只报损耗不报收入,上司通常也懒得管。 顾采又不是何不食肉糜的蠢货,在羽林卫这么长时间当然知道这些事情,面对陈琼的问题时也就硬气不起来。 陈琼其实是不知道朝廷规定的,不过想来历史的车轮就是不断的转圈,古今中外都是一个吊样,周朝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看到顾采不说话,立刻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于是语重心长地对顾采说道:“羽林卫和别的职司不同,是需要融入社会的各个角落中去的,你要记住,你们来自人民,最终也要回到人民当中去,作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才能听到民间真正想说的话。” 顾采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老气横秋的陈琼,莫名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于是倪真与何昆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仕途命运就在排帮的某个不知名分舵院子里被确定了,他们将跟着蒋青一起接管排帮,名义上是帮助蒋青这个朋友,暗中则组建羽林卫排帮联络处,由倪真与何昆分别担任正副处长。 顾采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提醒陈琼羽林卫自己有官衔系统,用不着另开一条支线,没想到陈琼想都不想就反驳说排帮是有活力的民间团体,照搬朝廷体例不但不伦不类,传出去对朝廷的形象也不好,而且倪真与何昆难免会在排帮里发展下线,难道顾采也要给这些人发一份俸禄? 顾采只能又一次目瞪口呆,觉得好有道理,自己只能甘拜下风。 确定这些之后,接管排帮的事也就算是定下来了,至于排帮上下数万人是怎么想的,又会不会听从陈琼的安排,那就不归他管了,反正他已经和沙傲联手杀掉了新老两代帮主以及两代帮主身边的得力高手,剩下的自然可以交给倪真去继续杀,杀光了反对的,剩下的自然都是赞成的,这个都不用问。至于沉默的大多数,那更是完全不需要理会。 倪真与何昆都是老江湖,本来就交游广阔,只看倪真连蒋青这种人都能结交得下,就知道他江湖上的朋友有多少,就算顾采调他们进排帮不另外调人协助,相信这俩人也能拉起属于自己的队伍来,再有蒋青和陈十六这种熟知排帮内情的人帮忙,如果还需要陈琼来操心,那他真不如直接去五丈原看灯了。 解决了这件事之后,陈琼心情大好,抬头发现顾采盯着自己发呆,没来由地有些羞愧,拂袖问道:“你看什么呢?没见过帅哥啊?” 顾采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奇怪,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每每出人意料,偏又实用之极。” 陈琼笑而不答,总不能说他这都是拾人牙慧。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说道:“给我说说天魔传人的事。” “天魔传人啊。”顾采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人相当神秘,我知道得也不多,有些秘闻恐怕只有各大门派的掌门才能知道。” 传说中的天魔传人和武帝赵巅是同时代的人,只不过一个征战沙场,一个潜心传教,后来武帝统一中原,魔教教义则不容于江湖,于是天魔传人只能带着自己的信徒西出玉门关,寻找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顾采说故事的能力有限,这段经历说得干巴巴的毫无吸引力,不过其中还是有让陈琼感兴趣的地方,那就是传说中天魔传人本来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因为先天无垢身没办法习练上乘武功,过得相当潦倒,结果偶然夜宿破庙,得魔书五部,就连那传说中神妙无比的天魔引琴曲也是书中所得,据说共分六段,天魔传人得其中三,弹奏时循环递进,闻者无不着魔。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何时而乐 排帮的事情既然已经定好了方案,陈琼也就撒手不管了,就连顾采对这件事也没怎么在意,在他看来,排帮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帮众沿江生活,不但地域性强,而且对官府的依附性也大,根本翻不起大浪来,自然不需要花费精力。 陈琼对此不置可否,一般来说,顾采的看法是正确的,然而不能否认的是,排帮做为这个时代少有的大型民间组织,它的组织度其实是很高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沙傲倒是功不可没,他也的确有过人之能,可惜用错了地方,否则的话,没准还可以和陈琼合作。 不过这件事就没必要和顾采说了,他如果不能理解就只能多费唇舌,如果真懂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所以顾采通过羽林卫的渠道把事情交代下去之后,一行四个人就上路回成邑去了。因为许夫人带着孩子,所以这一次几个人并没有走陆路,而是乘船沿泯江直下成邑,不但更快,而且方便。 一路上陈琼对传说中的天魔传人很感兴趣,每天整理治水方案之余,就缠着顾采和许夫人打听这位天魔传人的往事。 顾采一向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偶而也和陈琼一起点评传说中的人和事,但是从来不及其余。许夫人心思则要细腻很多,有一次单独和陈琼相处的时候提醒道:“这位天魔传人虽然惊才绝艳,终非正道,而且中原武林视魔界为大敌,你不要想着和魔界扯上关系。” 陈琼淡淡一笑,伸手取出腰间陨铁笛,凑到唇前轻声吹奏了几下,然后才向许夫人说道:“如果我的真气再也不能恢复,倒是可以试试向天魔传人一样以笛声御敌。” 许夫人微微皱了一下眉,虽然觉得这么做有此不妥,不过就像陈琼说的那样,如果他的真气恢复不了,另辟捷径也是理所当然。只好安慰道:“吉人自有天像,你心地善良,青衣江两岸活人无数,听说都有人给你立生祠四时祭拜,肯定能恢复真气。” 陈琼淡淡一笑,心想无论按哪个时代的标准,自己还真都算不上好人,首先挑动陈涉起事抢粮就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本来不会死于天灾中的人。至于青衣江防疫,那也只是遵从本心,与善恶无关。 他摆手晒道:“祭祀要有用,某人就不用当锏卖马了。” 这时许夫人家女儿被他的笛声惊醒,在隔壁的舱室里哭闹起来。许夫人连忙出舱去看。陈琼自己提着陨铁笛走到船头,举笛就唇,当风吹奏起来。 一曲既罢,陈琼收笛回首,笑道:“献丑了。” 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很久的顾采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沧海一声笑。” 陈琼说罢,将铁笛握在手中,轻击掌心放声唱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顾采听着歌声,眼望滔滔江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禁也陷入沉思当中。 顺水行舟速度极快,不一日便已经到了成邑附近,几个人弃舟登岸,许大夫明显如释重负,在用力在地上踩了几脚才说道:“还是站在地上好。” 他是地道的旱鸭子,此前最多也就是坐过渡船,这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船,又不像其他三个人都有上乘武功在身,就算落水也用不着游泳,所以一直都在担心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直到上了岸才算松了一口气。 顾采轻笑转头,免得让许大夫看到自己的笑容。许夫人则摇头微笑,正想招呼落在后面的陈琼,却见陈琼站在岸边高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句子,好豪情。”远处的一处草庐中有人击掌叹道:“不意今日即将远行,竟然得闻如此佳句,不知哪位大才在此,可否拨冗一叙?” 这声音听起来略显苍老,虽然中气十足,不过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得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并不会武功。 如今已经入冬,天气寒冷,陈琼本来看到码头上没有什么人,又觉得到了成邑,自己治水建都江堰的计划有很大可能就要实行,心情激动之下这才诗兴大发,没想到附近居然有人能听得懂,而且听这人说话,似乎还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所谓花花轿子大家抬,人家既然给自己扣了一顶大才的帽子,陈琼当然不能转身就走,向着声音的方向拱手朗声说道:“不敢当,晚辈陈琼。” 听到陈琼的话后,那边沉默了片刻,一个年青人抢步从草庐中冲了出来,大叫道:“陈兄!” 陈琼一愣,下意识地看了顾采一眼,顾采也显得有些惊讶,两个人都认出这个年青人正是最近一段时间被高勇依为臂助,连续主持了蜀川两届科举的关中才子徐邈。 然后又看到跟在徐邈身后跑出来的祝明祝亮两兄弟。 两兄弟都有武功在身,转眼就跑到陈琼面前躬身施礼,陈琼笑着还礼,这时徐邈也已经来到面前,伸手拉住陈琼双手,大惊说道:“怎么瘦成这样?” 陈琼微微一笑,不留痕迹地挣脱徐邈的拉扯,笑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到陈琼的问题,徐邈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从草庐中走出来的几个人,向陈琼说道:“家父在此,正欲买舟南下,不想偶遇陈兄顾兄。” 他在高勇身边自然见过顾采,两个人也都认识,不过刚才见到陈琼之后心情激动,也没顾得上和顾采说话。 陈琼听说徐邈的父亲在这里,连忙责备地瞪了徐邈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顾采几人快步走过去见礼。 要说起来,这几个人都不读书,对这位有南李北徐这称的治学大家也说不上有什么感觉。不过他们和徐邈前辈论交,这位算是众人的长辈,应该有的尊敬那是必须要有的。 徐鸿儒向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等到陈琼几人走到面前,还没来得及鞠躬行礼,徐鸿儒已经大声笑道:“这位就是名满青衣江,活人无数的陈琼陈神医?” 陈琼一笑,向徐鸿儒鞠身施礼道:“适逢其会而已。” 徐鸿儒连忙伸手扶住陈琼,打量了一下陈琼皱眉说道:“想不到你果然如此年轻,年轻人不可太过操劳,以至消瘦如此。” 说完不等陈琼说话,又问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近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 陈琼应声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徐鸿儒愣了片刻,放开陈琼后退一步,长揖而拜道:“公子大才,我不如也。” 第二百四十章 不可不虑 徐鸿儒这些到蜀川来说是静极思动,突然想出门游历,其实主要是来看儿子的,不然以天下之大,他直接跑成邑来就不走了是什么道理? 他其实并不是一心一意只想隐居乡野作学问的,毕竟肚子里的东西积攒得多了之后,总有一种拿出来晒晒的欲望,大学问家也不例外,不然陈琼前世负天下大名二十载的王荆公也不至于落个惨淡收场。 不过徐鸿儒命不太好,虽负天下大名,但是却一直都没有起用的机会。这一次听说儿子在蜀川得到高勇信重,连续主持了两界科举,已经隐隐有蜀川文坛之首的意思,于是就想过来看看。一方面徐邈离家已久,徐老夫人惦记,徐鸿儒为了让她安心,所以要替她来看一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科举这种新颖的政治制度也很好奇,而且他既然不是只知道皓首穷经的道学先生,自然可以轻易看出科举制度其中蕴含的巨大危险和机遇,也实在担心徐邈不知深浅,被别人利用。 所以第二次科举之后不久,他就从关中老家赶到了成邑,见到了徐邈。父子两人见面,徐邈自然是又惊又喜,有很多话要说。 徐鸿儒在成邑待了一个多月,从徐邈口中详细得知了他这段时间里的所做所为,自然也就知道了陈琼。不过徐邈对自己家老头子也不是知无不言,起码并没有说震动天下的陈涉义军其实是陈琼挑拨的,只说陈琼在朱家镇救出陈涉之后只身赶往汉中游说兰陵王救灾,但是陈涉等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颗粒入腹,这才熬不住抢粮,然后越闹越大,逐渐有了后来的声势。 徐鸿儒倒是没想过儿子会为了外人骗自己,虽然觉得陈涉起兵实在有点容易,不过想来蜀川百姓被荼毒日久,又逢大灾,所谓干柴烈火,一点即燃,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在成邑的这段日子里,徐鸿儒除了确定自己的儿子的确很受高勇器重,并不是被推出来背锅的天命之外,听得最多的就是陈琼。从在汉中操纵舆论洗白陈涉,到驱虎吞狼,用灾民来解决官府难以解决的地方势力。再到后来献策科举,一举瓦解了蜀川文坛的抵抗,每一次都是神来之笔,不但如天马行空,而且一旦计出,就算别人明知中计,也仍然无计可施。 刚知道这些的时候,徐鸿儒还很担心这个陈琼是个弄权之人,毕竟从陈琼的手段来看,其人弄权之术已经炉火纯青,不但不似少年,甚至就连老于政事的朝廷大员都想不出来。 但是当知道陈琼在青衣江悬壶济世,主动抗灾防疫之后,他对陈琼的观感就变了很多,再听说陈琼防疫之后没有休息,立刻远赴泯江寻求治水之术,敢为前人之先,忧国忧民之心见于行动,不禁感叹自己无缘得见,没想到即将离开成邑的时候,居然在码头上遇到了被顾采带回来的陈琼。 因为泯江上的渡船空间不大,所以陈琼并没有带上高勇拔给他的神策军护卫,毕竟以他们四个人的武功修为,放眼天下能给他们带来危险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更不是区区几个神策军将士能保护得了的,甚至有顾采在,他们连随身的行李用具都可以省了,自然有沿途官府供应。 所以此时下船的只有陈琼四人加上一个婴儿。 陈琼本来个子就矮,这一段时间里劳心劳力,虽然仗着身体素质好没有生病,但是却瘦得厉害,简直称得上形销骨立,一身素色青袍披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就连本来俏丽无铸的容颜都显得憔悴很多,所以徐鸿儒开始的时候还真没猜到天天被自己儿子挂在嘴边的天才人物竟然长得如此不起眼。 而且陈琼虽然瘦得厉害,但是本身的年纪仍然掩饰不住,徐鸿儒一眼就看出陈琼年方弱冠,怕是连成年都还没到,所以也怀疑他从前的诸般举措都是别人教的,所以才用陈琼对徐邈说过的话来试探。 没想到陈琼连想都没想,下句直接应声而出。徐鸿儒当然不知道这是陈琼从小背熟了的,真要是让他慢慢想,怕是还没有这么顺当。 这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让徐鸿儒彻底打消了对陈琼的怀疑,肃然拱手对着陈琼一揖到地,真心实意地感叹“我不如也。” 在场诸人当中,他是唯一的长辈,陈琼自然不敢受他的礼,又不能伸手强扶,只好侧身还礼,口称不敢。 徐鸿儒自有大儒气度,也不会纠结这种礼仪上的事,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就向陈琼笑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壮哉此言,如何受不得老夫一拜?” 陈琼汗颜,连称“妄言”。徐邈笑道:“此间寒冷,何不到草庐中坐谈?” 江边风大,这里码头上的草庐本来就是给旅人避寒用的,徐邈现在位虽不高权却重,徐鸿儒家里也有钱,所以确定今天要走之后,提前就已经重新修缮了草庐,不但做了修补,里面还生起火来,还备了几样酒菜,进门之后就觉得热气扑面,香气扑鼻,比外面舒服多了。 这时徐邈才有机会给众人引见,顾采等人依次和徐鸿儒见礼。 徐鸿儒一向不喜欢羽林卫这种特务机构,听说陪在陈琼身边的英武青年是羽林卫高官,心中就有些不喜,只是随意向顾采点了点头,就转头向许大夫说道:“许大夫有此如妻弟,当为天下之幸。” 因为医生要读医书写医方,所以在这个时代的医生也是算在读书人当中的,徐鸿儒对着许大夫摆出老资格,语气当中带有赞许之意,隐含的意思就是承认许大夫也是读书人的一员,跟自己不是外人。 可惜许大夫书读得有点水,脑子里根本没长那根弦,对老徐只是唯唯称是,并没有特别的表现,让徐鸿儒大为失望,觉得这几个人当中,还是陈琼有趣得多。 看着和自己儿子并肩坐在一起的陈琼,徐鸿儒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心想这少年惊才绝艳,又生得如此妖治,儿子可不要误入歧途才好,此事不可不虑。 第二百四十一章 呆雁 无论徐鸿儒放不放心,他也不可能让儿子离陈琼远一点,别说徐邈会不会听,只看陈琼的言谈举止,以后的发展也不可限量,十六岁就从一介平民跃身为侯,已经可以确定前无古人了。 和陈琼谈论了一场之后,徐鸿儒雇佣的座船来到,于是便和众人告辞而去。陈琼几人殷殷送别,对这个名满天下的老头印像倒是都不错。 昨天高勇已经设宴为徐鸿儒送行过了,徐鸿儒当时就说明今天只要弟子相送,所以蜀中官员都没有在码头上出现,在场送别的人中除了徐邈之外,还有几个徐鸿儒的弟子,这时送别了恩师,自然要和陈琼几人一起回城中去。 陈琼避开众人,走到许夫人身边问道:“可要找辆车子?” 许夫人摇头笑道:“我的孩子哪有这般娇弱?”她也是九品上的高手,身具正宗内家真气,就算天气寒冷,护住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问题。 正说着的时候,远处一辆牛车已经缓缓迎了上来,一个青衣人跳下车一路跑过来,向顾采施礼道:“属下无能,只找到这辆牛车。” 原来顾采刚才曾经借故离开草庐,就是找附近羽林卫的人给许夫人准备车辆了,同时也让人去通知高勇,告诉他陈琼回来了。 既然有了牛车,许夫人也不矫情,自己上了牛车,许大夫倒是没有上去,跟着牛车步行,随便和陈琼谈论一些医术。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陈琼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向许大夫说道:“妞妞快满百天了吧?” 刚才在草庐中和徐鸿儒说话的时候,徐邈说起两人分别后陈琼的行踪,陈琼这才突然想起来,好像离许大夫女儿降生已经快一百天了。 许大夫听了一愣,这个时代的孩子没有过百天的习惯,所以许大夫还真没算过这个。倒是坐在牛车的里的许夫人隔窗笑道:“今天正是百日。” 陈琼拍手笑道:“那倒正好,晚上我们一起给妞妞庆祝。” 许大夫不解地看着陈琼问道:“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陈琼搬着手指笑道:“满月、百天、周岁,自然都要庆祝。” 许大夫一晒,心想你这是变着法子想混饭吃吧,正想拒绝,许夫人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许大夫虽然觉得小题大作,不过他家的小事都是许夫人做主,于是也只能跟着点赞。 顾采和徐邈的那堆师兄弟没什么话题,所以这时也在,笑道:“可否算我一个?” 于是陈琼就去看许大夫,许大夫这一路上对顾采的印象倒是不错,而且知道这人和陈琼私交非浅,于是瞄了一眼牛车,见许夫人没有反对,也就向顾采发出了邀请。 许夫人等许大夫与顾采说完,这才掀开车窗的窗帘,向陈琼说道:“妞妞怕生,就只咱们这几个人吧。” 陈琼立刻意识到她是不想叫上徐邈,以为是因为和徐邈不熟,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徐邈如今在高勇身边炙手可热,被几个师兄弟围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排挤了,倒是跟在牛车后面的祝明祝亮两兄弟有些为难,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毕竟要说起来,陈琼这个师父只是挂名,徐邈倒是已经带着两个人写了半年字了。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余骑俊马沿着大路疾奔过来,当先一个青年男子锦帽貂裘,腰悬短剑,口中大呼道:“陈贤弟可在?” 正是兰陵王高勇。 陈琼看了顾采一眼,也顾不得责怪他小题大作,就这么几步路还要提前通知高勇,连忙快步迎上前去,笑道:“你怎么这么闲?” “贤弟既至,孤便有闲。”高勇的战马神俊非常,刚才还在发力狂奔,奔到陈琼面前之后被被高勇用力一带缰绳,那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正好稳稳停在陈琼身边。 高勇不待马站稳,已经纵身跳下马背,仔细看了看陈琼,惊讶地说道:“你怎么又瘦了?” 陈琼大乐,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看到我都先说这句,莫非是肉价涨了,所以觉得可惜?” 高勇也被他逗笑了,摇头说道:“辛苦贤弟了。” 他在青衣江医院里宣读诏书的时候,曾经提议和陈琼结拜为兄弟,被陈琼婉拒之后,他就直接称呼陈琼为“贤弟”了,毕竟陈琼没有表字,又没有昵称,高勇总不能给他起个绰号。陈琼倒也没有拒绝,而且也不再称呼高勇“王爷”或者“将军”,而是改为“高兄”,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落实了结为兄弟这件事。 以他和高勇之间的关系,自然不用客气,所以听高勇语气有些伤感,陈琼抢先笑道:“我这可是勤劳王事,你要怎么补偿我?” 他今天心情很好,这时看到高勇顶着寒风扔下公务来迎接自己,虽然觉得没必要,但是内心其实也很感动,所以说话的时候真情流露,自然显出一股旖旎神态,高勇正好盯着他看,顿时惊艳,发呆之余竟然吃吃说不出话来。 陈琼一愣,立刻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连忙收敛神情,伸手在高勇眼前晃了一晃,笑道:“可是看到了呆雁?” 高勇身经百战,心志坚毅,短暂的失神之后被陈琼一晃,也立刻回过神来,在心里暗骂自己变态,对着男人居然也能色授魂与,更何况人家可是拿自己当兄弟的。 他自责当中心神恍惚,自然神思不属,随口问道:“哪有呆雁?” 陈琼本来想说“你不就是吗”,然而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连忙硬生生地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笑道:“它不是呆不呆雁的问题。” 开了个玩笑之后,两个人之间刚刚出现的尴尬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勇这才注意到在站在道旁向着自己施礼的几个文人,很随意地摆手示意,又向陈琼说道:“可还骑得马?你我二人先回城中。” 陈琼摇头笑道:“我家姐姐姐夫在此,如何先行?” 高勇这才想起来许大夫夫妻和陈琼的关系,正想说话,许夫人已经从牛车中探身出来,向陈琼笑道:“你先去吧,我们慢慢走就是。” 高勇大喜,倒没忘让徐邈和顾采替自己招呼许大夫一家三口,然后让随行的神策军骑士让给陈琼一匹马,两人上马并骑飞奔而去,留下几个成邑文士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陈琼的事迹,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少年书生竟然与高勇如此熟悉,简直情逾兄弟。 第二百四十二章 哈哈陈大才子 陈琼与高勇纵马并辔而行,本来以为高勇有话要说,没想到高勇只是纵马疾行,倒好像是埋头赶路一般,倒是让陈琼心中纳闷,心想你这么巴巴跑出城来就是为了和我赛马不成? 他知道高勇不会这么无聊,想想这人明明是斩将夺旗的一代名将,却被皇帝按在蜀川每天处理如山文牍,想来也没什么机会纵马山川,寄情自然,怕是憋得恨了,难得找个机会放纵一下。于是也不说话,策马紧紧跟在高勇身边。 成邑乃是蜀川第一大城,规模比汉中还要大上一些,放眼天下也算有数的名城,八王之乱时曾为蜀中之都,城墙极为高大,共分七门,各有用途,进出城门时都有兵士盘查。 高勇身为蜀川都督当然不在此例,直接纵马入城,一口气来到自己下榻的都督府,在府门外下马之后,拉着陈琼大步就往里走。 要论轻功,陈琼就算没有真气也能甩高勇几条长安街,自然不会跟不上。这时他已经猜到高勇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要给自己看,好奇之下任由他拉着自己,口中问道:“你这是急着献宝吗?” 高勇一愣,失笑道:“不错,正有宝贝给你看。” 陈琼笑了一下,心想你这傻小子又能有什么宝贝了,总不能金屋藏娇,要给我看嫂子吧? 高勇虽然生活简朴,但是他是世袭的兰陵王,府中自有定例,从前刚到汉中的时候,身边来来去去都是神策军将士,除了房屋不同之外,看着倒像军营,入目之中除了大兵还是大兵,在锦阳蜀王别院里陈琼替他收了鲁疵送的侍女才算是填补了空白。 现在高勇入主蜀川已经半年,长安家中自然要送各种人物家私过来,所以都督府中已经可以看到来来去去的侍女家仆,而且举止之间法度俨然,进退有方。看到自己家小王爷拉着一个瘦弱的青衣少年疾奔过来,纷纷原地站住施礼。 高勇早已司空见惯,只当不见,拉着陈琼直入内堂。 到了这里,陈琼就不能被他继续拉着走了,再走就进卧室了,别说两个人只是情比兄弟,就算是亲兄弟没理由也不能进人家的后宅,所以他手腕轻摆,已经挣脱了高勇拉着自己的手,笑道:“到底什么宝贝,现在可以说了。” 高勇一直拿陈琼当成武道天人,对于自己拉不住陈琼的结果自然不会惊讶,见陈琼不肯跟着自己再往里走,也不勉强,笑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罢疾步走进后堂去了。 陈琼摇头轻笑,心想多日不见,这家伙怎么变得毛毛燥燥的。高勇没有招呼,自然也没有人进来服侍,就连在门外洒扫的几个家丁也都各自作事,并不因为好奇陈琼的身份就探头探脑。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高勇在内宅办公的地方,靠里面的几案上堆放着不少卷宗,桌上还有笔墨。陈琼信步走到案前,看到桌面上放着的是一份叙事文牍,看合拢的封面上的字迹,应该是在向高勇请示民政事务。 陈琼对这种东西一向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会翻看,负手走开,转眼看到旁边墙壁上挂着几张条幅,看上去成色很新,似乎是刚刚写就不久。 陈琼魂穿此世十年,虽然早就学会了这个时代的文字,甚至还能用十字书破敌,不过只限于日常读写,对于书法作品实在是没什么研究,师门里也没人琢磨这个,所以陈琼对别人写的条幅一向是当画来看的,毕竟书法作品上的字体和实际使用当中的文字不但大小不同,写法也有区别,相当于变体。 这个时候反正没什么事,陈琼就仰头仔细辨认条幅上的字,权当消遣。 没想到一眼看过去,他突然很欣喜地发现这上面的字自己都认识,就算有不认识的也能顺着读下来。原因也很简单,这些条幅上书写的内容他都很熟悉。 其中字数最少的那一张上写的正是今天在码头上徐鸿儒问过自己的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陈琼心中一动,换了一张条幅继续看,正是自己告诉徐邈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句。 再往下看,不但有自己拿来骗小姑娘的《洛神赋》片段,还有在王健府上喝多了唱过的将进酒全文。只是将进酒全文字数颇多,当时他仗剑高歌,口齿也不如何清晰,所以抄录的人有些地方估计没听清楚,所以文字中多有错漏。这时被一本正经写出来还挂到了墙上,实在让陈琼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这些字贴的出处,于是凑近细看,却见落款的是四个字,依稀是什么先生。看起来又不像是徐邈所做。陈琼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不会在书画作品上直接写自己的名字,通常用别号落款,不过以徐邈的年纪资历,自称xx先生就有点太狂妄了,很容易被人嘲笑,也与徐邈的性格不合,如果让陈琼帮他取别号,起码也应该是怡红公子、绛洞花王、富贵闲人这一类的。 他正看的时候,听到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琼微微一愣,听出这不是高勇的声音,转头看去,却看到一个宫装青年女子迈步走了进来。 那女人一眼看到陈琼,微微一愣,问道:“高……兰陵王不在?他去哪了?” 陈琼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不过看她能自由出入高勇后宅,估计是高勇的妃子,于是拱手说道:“此事委实不知。” 要不是和这个女子不熟,乱开玩笑显得梦浪,陈琼多半会跟她说那句“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女人点了点头,看到陈琼正在看墙上条幅,于是开口问道:“可知这其中含义?” 陈琼看了她一眼,心想你难道是师范毕业,有见谁考谁的瘾?要说字中含义,他倒真是略知一二,不过至少在这个时代,这些话都是出自他的口中,认真解释的话,很有自卖自夸的嫌疑。陈琼又不想装傻被人看轻,于是想了想说道:“书生之语而已。” 他本来是想说嘴炮无敌的,不过想想自己客气一下没关系,却对几位古代大贤不敬,所以这才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毕竟无论是横渠先生还是范文正公,称一句书生估计他们自己都不会否认。 没想到这么一句已经很委婉的说辞听到那女子耳中,就已经惹恼了人家。女子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琼说道:“看你的样子,应当也是书生,何不也发一语?” 陈琼愣了一下,心想这是让自己跟自己打擂台?左右互搏这事咱也没学过啊。 女子见他发愣,理所当然以为他答不上来,讥笑道:“见贤不愧,大言不惭。” 陈琼啼笑皆非,又不好和对方争辩,只好唯唯不语,这时听到脚步声一响,高勇已经捧着一个盒子从后堂转了出来,抬头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愣了一下说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陈琼一愣,心想宫主是什么情况?不应该是爱妃吗?然后就听到高勇笑道:“你来得还真快,我正要派人去请你,这位就是你天天说要当面请教的当代第一才子,陈琼哈哈这个陈大才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千年参王 听了高勇的介绍之后,陈琼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宫装女子竟然是当朝长宁公主赵焮,她是跟着长公主赵烨一起来蜀川接李弦去长安的。 两位公主自然不会住在高勇的都督府里,而是住在原蜀王宫中。不过长宁公主嫌蜀王宫气闷,所以有事没事总爱往高勇这里跑。 长公主赵烨知道赵煜有意让高勇娶皇家公主为妃,而且她自己就是常年不住在宫里的人,对于皇家禁忌也并不如何在意,当然也不会禁止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往高勇家里跑。 怀王赵炫早在她们来成邑之前就已经回长安去了,所以长宁公主在成邑基本没人管,去都督府就跟回家一样,基本上没事的时候一天一趟,除了不在都督府过夜。一天能混三顿饭,连高勇府中的人都习惯了,自然也没人拦阻通报,让她直入内宅,没想到今天正好遇到陈琼。 赵焮比赵烨小一岁,今年刚满十八,按周朝皇室的惯例,公主年满十八岁就可以嫁人了。赵焮虽然身为皇家贵胄,但是不像赵烨那样有一个母仪天下的亲妈,还有个非常宠爱自己的太子哥哥,她的生母活着的时候说不上得宠,去世得又早,更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所以赵焮想得也比大多数同龄人更多,天天往高勇这里跑,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无聊。 不过别说高勇这个人不解风情,他要真想娶公主,早就是长公主附马了,当然对赵焮没什么想法,只当邻家小妹一样看待。 赵焮来得多了,和高勇的关系没什么变化,陈琼的先进事迹倒是听了满耳朵。 她是少女心性,就算再怎么自学成才也玩不了宫心计,所以很自然地就被陈琼的事迹吸引,对这个高勇提起来就赞不绝口的少年心向往之。 高勇和陈琼一起出生入死,私交非比寻常,从他嘴里当然听不到陈琼的缺点,所以赵焮只知道陈琼英俊风流,谈吐有趣,根本没人告诉她陈琼身高五尺,体重堪比弱鸡,不让跳的话一拳只能打到姚明的膝盖。 在赵焮的想像当中,陈琼文武双全,既能跟随高勇出入战阵斩敌酋如探囊取物,又能帮助高勇出谋划策,解决蜀川乱像如掌上观文,更可以怀医者之心济世救民,得万民爱戴,至于后来从徐邈那里得知的陈琼所作诗歌在少女心中就更是加分项。所以在赵焮想来,陈琼的外在形像起码也应该和高勇差不多。 结果见面才发现,这位传说中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的一代才子、新晋新乡侯居然还没有自己高,体重更是堪忧,俩人站一块的话,自己没来由就显得胖了十斤。 而且看陈琼一件旧袍子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刚从饥荒地区逃难出来的灾民。 说实在的,如果一定要和传闻印证的话,唯一能对得上号的就是陈琼的相貌还算值得一看了,偏偏陈琼还不是赵焮想像的那种英武不凡类型,而是更偏于柔媚,若是换了女装,再打扮一下,多半比那个新安郡主李弦还要漂亮,皇室当中怕是无人能敌。 说实在的,刚才赵焮第一眼看到陈琼的时候问他看字贴内容有何所见,其实就是对陈琼的长像不怎么满意,存心给陈琼吃瘪。你一个男人长这么漂亮是什么意思?你让男人怎么想?你让女人怎么想?你又让顶级流量们怎么想? 所以听高勇说面前这个人就是新乡候陈琼之后,赵焮顿时三观尽毁,感觉自己再也不会爱了。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陈琼说道:“你真是新乡候?” 陈琼尴尬地看了一眼高勇,摊手说道:“我有诏书印鉴,应该是吧!” 周朝封爵当然不会给人发个证书了事,像陈琼就有盖了皇帝大印的封爵诏书,还有朝廷专门为他铸造的印章,这种印章在礼部是留有底图的,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辨别真伪。 如果陈琼要以新乡候的身份给皇帝写正式的公文,落款就要用这张印,所以也可以认为是陈琼身份的凭据。 赵焮其实也不相信高勇会跟别人一起合伙骗自己,只是发现陈琼的形像与自己的想像大相径庭,不禁觉得失望,想了想向陈琼说道:“听说你才思敏捷,近日可有佳句?”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他又不傻,既然知道赵焮是长宁公主,她自己一个人跑高勇家里都没个人跟着,明显有人故意纵容,所以他立刻就决定低调,毕竟挖自家兄弟墙角的事是绝对不能干的。 赵焮见陈琼不答,心中越发觉得无趣,转身高勇说道:“你刚才去哪了?” 高勇笑了一下,把手里长方形的锦盒放到书案上,向陈琼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陈琼莫名其妙地走到案边,看着高勇小心地打开盒子,显出里面装着的东西来。 “这是……人参?”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之后,陈琼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为别的,就因为这盒子里的人参大得出奇。 陈琼前世的时候喜欢在网络上闲逛,曾经看过一个科普贴,说真正的野生人参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其实是很难长成人型的,为了吸取更多的营养,所以人参的根部会分化出很多的根须以深入土壤当中,所以判断人参是不是野生的一个标准就是看它的根须,越多越长也就越好。 而现在盒子里装的这棵人参不但有一个硕大的块装根茎,更难得的是根茎上分化出的根须又长又密,简直就像是一团乱草,只看这根根触须的完整程度,就能想到挖取时的艰辛。 高勇看到陈琼震惊的样子,顿时觉得很满意,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陈琼真如顾采猜测的那样出身缥缈宫,那飘渺宫已经有几百年历史,宫中很可能收集了无数奇珍异宝。要是自己费尽心思弄来的东西比不上陈琼在飘渺宫中见过的,那就尴尬了。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说道:“这是千年参王,皇宫中也只此一株。” “这个就是千年参王?”赵焮虽然贵为公主,平时也没机会看到整个的人参,而且按这时代的膳食理论,人参属于补药,赵焮年纪轻轻身体又很健康,是没机会吃到这玩意的。所以高勇打开盒子的时候,她虽然就在旁边,可是并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 脱口惊叹之后,赵焮突然就醒悟过来,向高勇说道:“皇帝让长公主给你带来的东西就是这个?” 高勇微微一笑,向陈琼说道:“这是我专门向吾皇讨来的,当可助贤弟恢复真气。”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公主闺蜜 “这是我专门跟皇帝要来的,就为给你恢复真气用。” 高勇脸上写满了献宝这两个字,一脸期待地看着陈琼,希望能够得到符合社会预期的反应。 陈琼的神色有些复杂,看起来有点感动,不过最后占据了主动地位的是个苦笑不得的难看表情。 他从高勇手里接过木盒的盒盖,把它重新盖好,然后向高勇说道:“参王是不能这样保存的,还是抓紧把它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吧。” “什么?”高勇也震惊了,他看着陈琼说道:“这是给你的啊。” 陈琼摇了摇头,苦笑道:“谁给你说这玩意能帮我恢复真气的?” 高勇愣了一下,皱眉说道:“人参本来就可以补气养血啊。” 陈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时代就有人炒期货了吗?他摇头说道:“此气非彼气,不一样的。”他看了看高勇的表情,安慰道:“如果我病到只有一口气,用这个吊命倒是不错。” 不用高勇细说,陈琼自然也知道这千年参王得来不易,如果换成旁人,赵煜只怕是舍不得给的,不过既然是高勇想要,赵煜也就给了,而且还专门安排两位公主随身携带,对高勇的信重可见一斑。 可惜高勇这家伙聪明起来可以绝顶,笨起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马难追,居然当着长宁公主的面给自己献宝。 不过高勇为了给自己恢复真气的这份努力也实在很让陈琼感动,自然不好嘲笑他外行。 高勇当然知道陈琼不会跟自己客气,他说没用那就应该是真没用,很遗憾地看了一眼案上的木盒,向陈琼说道:“这参王既然都已经赐给我了,你还是留着吧!” 陈琼笑了起来,笑道:“我一人一剑浪荡江湖,哪有地方放这个?” 高勇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焮已经在旁边“咦”了一声,问道:“你是新乡侯,现在又是都水使者,我问过皇姐,说你这是正四品的大官,治水结束之后叙功,最少也是外放一任太守,如何称得上浪荡江湖?” 高勇给陈琼送封爵诏书的时候倒是知道他志不在朝堂,所以那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多半是在劝告徐邈,说的并不是他自己。不过他想拉陈琼入朝为官的想法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这个时候也劝道:“以贤弟之才,在地方可造福一方百姓,入朝堂则可惠及天下,何必浪迹江湖,蹉跎人生?” 陈琼叹了一口气,总不能跟他们说封建朝廷的历史局限性,到时候自己束手束脚,恐怕忍不住要敢叫日月换新天。 他看着高勇随口说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苍生有命,何以系于一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案上木盒,向高勇拱手说道:“此事多谢高兄,今日我颇倦思眠,还是先让人给我安排住的地方吧。” 高勇一愣,知道陈琼不想再谈,只好扬声招呼人给陈琼安排住处,这个时候就又显露出他的精细了,不用陈琼叮嘱,也能想到一起给许大夫夫妻准备客房。 赵焮细思陈琼刚才说过的话,只觉得陈琼瘦小的身形都变得高大起来,突然问道:“我闻人各有欲,不知陈侯之欲何在?” 陈琼迟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只“陈猴”是自己,心想果然爵位这玩意要不得,俸禄还没拿到,先被人当面骂成猴,偏偏还不能还嘴。 他想了想,向赵焮拱手说道:“我辈仗剑于天地之间,不求留名于青史,不求闻达于诸侯,唯求快意恩仇,无愧于心。” 赵焮听了,顿时呆住,愣愣说不出话来,等到回过神来,陈琼已经不在房中,连高勇都不见了。 赵焮吃了一惊,想了想也不找高勇,径自回到下榻的蜀王宫中,径直到赵烨寝宫找她。 果然赵烨和平时一样在自己的寝宫当中,李弦也在。 这两个人是嫡亲的姨表姐妹,又从小就认识,私交极佳,赵煜削藩的时候,赵烨自然不能拦阻,但是现在赵煜要迁李弦入长安,赵烨就求了这份差事,亲自来接李弦,就是怕她在路上受了委屈。 当然赵煜答应得痛快,也有让她和高勇主动接触的意思在,毕竟这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俩要是不愿意,就算是赵煜也没办法。 可惜赵烨到了成邑之后,每天只是和李弦叙谈,偶而结伴出游,浏览地方胜景,和高勇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赵焮天天跑都督府跑得勤快。 李弦母亲去世之后,虽然和父亲的关系不错,但是蜀王总不可能天天陪她,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朋友。经历了这半年的变故之后,再见赵烨就更觉亲近,两个人每天几乎形影不离。 今天李弦早早来到赵烨寝宫,两个人一起吃过早饭之后,正听赵烨抚琴,突然看到赵焮走进来,不禁有些吃惊,心想这丫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难道是被高勇赶出来了? 赵焮虽然同为公主,对赵烨可不敢马虎,很认真地施了礼,这才把在高勇府中见到陈琼的事说了出来,陈琼临走时说过的那两段话自然都当重点划出来。 赵烨凝神听了,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兰陵王求那千年参王是为了新乡侯?他们私交倒好。” 高勇对李弦虽然礼遇有加,不过鉴于她有在陈琼房里一躲半夜的前科,所以把李弦身边的宫女侍从都换了一遍,她现在了解外界消息的渠道相当闭塞,只知道陈琼前些日子在青衣江防疫,后来因功封新乡侯,连陈琼封侯之后官拜蜀川都水使者的事都不知道,这时突然听说陈琼已经到了成邑,心中不禁一阵慌乱,一下想起陈琼拒绝自己时的情景,一下又想起陈琼一路护送自己去青衣江时的沿途种种,只觉得心乱如麻,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赵烨的语气非常古怪,倒好像是忍俊不禁的样子。只听到赵焮点头说道:“是啊,兰陵王说是给陈侯恢复气用,可是陈侯说此气非彼气,他要是快病死了,这参王倒是有用。”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道:“这个人真是有趣,居然自己咒自己。” “他生具宿慧,命系于天,自然不在乎这个。”李弦随口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妥,抬眼看去,只见两位公主四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赵焮奇道:“姐姐你认识新乡侯?”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香 赵焮和赵烨虽然同为皇室公主,但是身世境遇都不相同,平时也没什么交集,和赵烨的熟悉甚至都不如李弦,当然也察觉不了赵烨听到她带来的消息之后神态中的微妙变化,倒是很好奇李弦的反应,毕竟她最近也在收集陈琼的事迹,可没总结出这么个评语来。 李弦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赵烨了,而且赵烨专程从长安来接她,回护之意相当明显,所以这些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隐瞒从前的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赵烨自然也能从话语当中体会出李弦对陈琼的女儿心思,所以这时听到李弦失言,连忙开口插开话题,毕竟不管怎么说李弦也是皇室后裔,未曾出阁就和青年男子藕断丝连,传扬出去肯定是黑点。 于是赵烨向赵焮笑道:“新乡侯白衣之时就是兰陵王的座上宾,当初兰陵王青衣江亲迎郡主归来的时候,陈琼也在,自然见过。” 赵焮恍然大悟,向李弦笑道:“是了,新乡侯就是那时留在青衣江防疫的。”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向李弦说道:“兰陵王说当时他因为蜀中水患赶回成邑,并不知道新乡侯在青衣江的事,郡主可曾知晓?” 李弦这时已经从听说陈琼到来的震惊当中恢复回来,听了李弦的话之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见赵焮脸上一派好奇,倒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有意,只好淡淡说道:“我那时深居将军府中,并不知道新乡侯事迹。” 赵焮愣了一下之后才想起来,李弦那时候是神策军的阶下囚,当然不可能方便打听外界消息,自己这个问题算是戳到了李弦的痛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神情也有此讪讪,还是赵烨乱以他语,算是把这个场景翻片了。 李弦为人颇知进退,所以虽然被赵焮怼了一下,但是也并没有刻意报复,很快三人之间的话题就转向日常,气氛重新融洽。 赵烨跟两人说了一会话,趁着聊天的空闲忍不住想起赵焮刚才说过的话,心想陈琼说此气非彼气,说的应该是真气,可是他的真气怎么会没了? 武林高手的真气聚集起来不容易,可是真要想弄没了也不容易,绝大多数人真气枯竭的原因都是本人伤重不治或者病入膏肓,像陈琼这样真气没了还能活蹦乱跳的实在出奇,就算赵烨出自名师门下,也实在想不通,思来想去,觉得要想知道实情,也只能自己亲眼去看了。 高勇把陈琼亲自送到客房之后就走了,他现在虽然说不上日理万机,可也没有多少时间消遣,今天已经在陈琼身上花费了不少时间,还得回去赶着处理积压的公务,陈琼知道他忙,也就没有邀请他参加晚上许大夫女儿的百日宴。 等陈琼洗过澡出来,许大夫夫妻也已经到了,直接被都督府的人带到了提前安排好的住处。 高勇的都督府虽然也是改建,但是气派不少,招待起陈琼来规格也高,自然不会把他和许大夫安排到一起,而是两个相邻的小院子,院子里不但有卧室书房,甚至还有独立的厨房,自然也有专门伺候的仆人。倒是让许大夫夫妇大开了一回眼界。 陈琼现在也算是王侯将相的座上常客,使唤起仆人来已经可以很自然了,一面吩咐都督府的仆人给许大夫夫妇准备热水,一面又打发人给自己准备食材,好给小女孩做蛋糕。 许大夫的女儿刚满百天,按道理虽然可以添加辅食,但是其实并不能吃蛋糕。不过这个时代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民间百姓生儿育女也不是总有奶水,用米汤喂大的孩子比比皆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适应能力都是相当强的。当然话又说回来,适应能力不强的也就不需要适应了,所以这个结论其实属于幸存者理论的实例之一。 陈琼并不确定小姑娘能不能吃蛋糕,他要做蛋糕其实只是因为自己想做,毕竟在师门的时候,他可是每隔个三五天就给自己改善伙食的,下山之后食材丰富起来,他反而没有了时间。 这个时代自然是有面粉的,而且供应都督府的面粉质量相当不错,不但没有杂质,而且磨得很细,只是没有增白剂的面粉看起来有些发黄。 陈琼没办法确定这些面粉里蛋白质的含量,所以打算先做一点尝尝。 陈琼要做的蛋糕是他结合前世电饭煲食谱和这个时代烹饪条件改良的,并不需要烤箱,但是需要大量的鸡蛋和糖,当然在这个没有电动打蛋器的时候,还需要不小的人工。 好在这些都不成问题,陈琼堂堂九品上的高手,也不至于望搅蛋生畏。 他先把鸡蛋的蛋清和蛋黄分开,然后把所有蛋清放到一个盆里用力顺时针搅拌,打到蛋清发起,盆里看不到一滴液体后,再加入面盆和白糖继续搅拌均匀,然后把面团揉好切块,就可以上屉开蒸了。 这个过程说起来复杂,其实难点在打发蛋清,后面的程序就很简单了,陈琼院子里负责给他烧火的丫头看了一遍之后都记住了。 等到许大夫夫妻洗漱完毕出来见陈琼的时候,刚好第一锅蛋糕已经蒸好,闻着院子里的香气,许夫人笑道:“这是什么味道?” 陈琼笑而不答,亲手将蒸锅里的蛋糕块搬了出来放到桌子上,然后自己拿了一块,略微吹了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陈琼一直都很好奇文学作品里那些做出黑暗料理还不自知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自己都没把握的东西难道就不知道先尝一口吗?尝一口又不会死,总比祸害别人要好。所以这第一锅的第一口他是一定要自己尝的,然后好不好心里才有准谱。 蛋糕入口,陈琼就发现不怎么样,白瞎祸害了这么多鸡蛋和糖。要知道这两样在现在这个时代都是奢侈品,特别是糖,蜀川的糖不是蔗糖,而是用一种类似于土豆的根茎植物熬制出来的,这种植物的含糖量虽然不低,但是糖份的提炼却更艰难,除了成品色泽暗红之外,还带有很浓重的薯科植物特有的气味。陈琼在华山的时候就曾经尝试进行改良,可惜师门太穷,他能用的试验品太少,又缺乏技术积累,最终也只确定黄泥水对这种糖没有。 看到陈琼沉吟不语,许夫人也伸手取了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之后,伸手把剩下的递给许大夫说道:“你也尝尝。” 陈琼正在琢磨改良的办法,也就没来得及阻拦,看着许大夫把暗红色的蛋糕放里嘴里,然后点头说道:“真香。” 第二百四十六章 结发授长生 听到许大夫的赞扬声,陈琼的心里其实是感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亲情才能让他们昧着良心说瞎话?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如果许大夫夫妻两个是友情出演,那这演技也太高了,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转头再看到帮自己烧火的小丫头那亮晶晶的眼神和不断蠕动的喉头,陈琼叹了一口气,终于想到这时代的普通人应该是很少吃到甜食的,自己觉得很失败的蛋糕虽然和在王健府上吃到的点心差得有点多,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美味了。 他伸手拿了一块蛋糕递给小丫头,说道:“吃吧。既然大家都喜欢吃,我再做一次。” 小丫头盯着陈琼手里的蛋糕,看起来有些犹豫,显然是不知道应不应该拿,许夫人柔声笑道:“拿着吧,吃饱了才好干活。” 陈琼笑了一下,把蛋糕递给小丫头,自己重新洗了手,又琢磨改良蛋糕的办法去了。 傍晚时分,有人通报说顾采来访,陈琼亲自出去把顾采迎接进来,看到顾采应该也是洗漱过了,换了一身锦袍,平时看着有些平凡的容貌居然也显得很有可看之处。 顾采眼神凌厉,一眼就看到陈琼两手上都有水渍,显然是刚刚洗过手,忍不住奇道:“你在干什么?” “作饭啊。”陈琼很愉快地说道:“很多年都没这么痛快地做过菜了。” 顾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个年纪说很多年实在有点违和你知道吗?不过他知道日常生活当中的陈琼其实是有点逗逼的,只把这个当成少年心性,所以也没有在意,跟着陈琼一起来见许大夫夫妻。 因为今天名义上是给小姑娘庆祝百日生辰,所以许夫人把女儿也抱了出来。许大夫其实是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到这种事情上的,不过许夫人私下跟他说,陈琼这些日子过得辛苦,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做了这么多大事,难得找个理由放松一下,让丈夫不要扫兴。 许大夫在小事上一向是听夫人话的,自然也就没有意见了。 陈琼两世为人,审美观其实比较偏向素雅,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做出的蛋糕用青黄白三色。可惜材料不给力,无论是面粉还是糖都有杂色,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健府上的糕点师傅都喜欢用色点缀了,既然没办法把想要的漂白,那就干脆把大家都染黑,天下没有新鲜事,做蛋糕和做媒体的道理其实没啥区别。 虽然猜到自己做的蛋糕受欢迎是托了鸡蛋和糖的福,但是陈琼再做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往里添这两样东西,反而减少了配比,更注重松软的口感,第二锅蒸出来的蛋糕味道又和第一锅不尽相同。 有了两次经验之后,陈琼又做了个大块的蛋糕,分成两个大小不同的圆柱形叠放在一起,看起来也有了前世生日蛋糕的雏形。 可惜都督府里既没有奶油也没有生日蜡烛,照明用的大蜡倒是不少,不过这东西要是插到蛋糕上那就没地方下筷子了。 所以陈琼只是找了个青萝卜雕成“百日庆生”图案摆在蛋糕上面。以他九品上的修为,这图案虽然艺术性欠佳,手法倒是没什么毛病,放到前世的话,至少也是大师一级。 这一番在陈琼看来只算马马虎虎的操作,让其他几个人都觉得大开眼界,顾采笑道:“陈兄之才,出则治理天下,入则持家修身,可有何物不能?” 就连许大夫这种天生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对顾采的说法也大为赞同,点头笑道:“琼弟心灵手巧,容貌心思都不让闺阁,恐怕除了生孩子,再没有他不会的事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粗俗,不过这里大家都是熟人,开起玩笑来自然也不分雅俗,顾采和许夫人反而觉得许大夫说得对,以后若是谁家女孩嫁给陈琼,怕是要压力山大。 陪着大家笑了一回,陈琼招呼大家入座,向许夫人笑道:“小妞妞能吃蛋糕吗?” 许夫人也不知道,于是用手拈了一点碎渣去喂怀中女婴,顾采奇道:“还没给孩子取名吗?” 许大夫夫妻互相看了一眼,许大夫有些无奈地解释说两个人在取名字这件事上意见不同,许大夫平时虽然很尊重夫人的意见,但是对于给女儿取名的事情却很执着,结果两个人僵持下来,到现在也没定好名字。 顾采闻言大笑,指着陈琼说道:“这里便有一位当世大才子,何不问他?” 许夫人眼中一亮,向陈琼说道:“你来说说。” 许大夫想了想,也觉得和老婆争执这件事很耽误女儿的名命大事,这种事又不能号称大家投票,万一投出皮皮虾这种名字怎么办?反正陈琼可以说,自己也可以否决,于是也说道:“琼弟试言之。” 陈琼也不推辞,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斜月,笑道:“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不如就叫‘仙儿’。” 许夫人听了大喜,向许大夫说道:“这个名字好。” 许大夫沉吟了一下,也觉得名字不错,笑道:“那就多谢琼弟了。” 然后向正捧着母亲手指吸允蛋糕渣的女儿笑道:“你以后就叫许仙儿了。” 小姑娘当然听不懂,不过吃到甜食之后正好心情好,以为父亲在逗自己,顿时格格大笑起来,倒像是在为自己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才高兴。 顾采陪着大家笑了一会,这才向许大夫说道:“许兄可想过让仙儿习武?” 许大夫皱了一下眉,他们夫妻再没正事,事关女儿终生的大事肯定早有思量,但是他自己的师承本来就不以武功见长,他也不愿意女儿跟着自己学习医术。许夫人虽然出身华山,但是她是华山弃徒,虽然陆鸣渊听了岳铭的劝告,没有追夺她一身所学,但是按武林规矩,许夫人这一身武功是不能再有传人的,否则华山派仍然可以派人追杀她的传人。 当然这件事也并不一定会发展成悲剧,如果许仙儿日后学有所成,华山派除了派人追夺她的武功修为之外,其实也可以将她重列门墙,反正结果都一样,还能锦上添花。而且这种事在武林中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对许仙儿的要求高了一些,而且前途未卜。 这时听顾采问起,许大夫夫妻顿时有些苦恼。陈琼倒了听出一点意思,向顾采笑道:“顾兄可有妙计?” 顾采摆手笑道:“我又不是你,妙计是没有的。”然后他向许大夫夫妻肃然拱手说道:“顾某添居地府轮转王座下首徒,有幸堪破武道晋身天人,也就有了收徒授业之资,两位若是信得过,顾某不才,愿为仙儿之师。”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先天造物 武林中的武道天人数量本来就不多,也不是每个天人都愿意收徒弟。事实上正因为武道天人本身境界高,眼光自然也不一样,一般来说对收徒弟这种事也会非常慎重,至少也得能看出一个人的资质如何之后才会做出决定。 例如许夫人的师父虽然第一次见到她就决定收徒,然而那是因为当时许夫人已经七八岁,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神志谈吐都已经可以清楚看得出来。而且即使这样,她师父也只是和她家里人定下十年之期,到时候如果学而不成,许夫人还是要回家的。 像许仙儿这个年纪,以后长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万一资质平平,顾采总不能反悔。毕竟许仙儿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学艺不成原样送回去就当替别人养孩子了。她父亲是药谷传人,母亲是九品上的高手,还有一个舅舅是十六岁就能诛杀恨境天人的不世奇才。 说实在的,许大夫夫妻其实想过的最好结果是让许仙儿拜在陈琼门下,达到陈琼现在的水平是不用想了,但是只要能有陈琼一半的成就,勘破武道普身天人就不是梦。 只不过两个人不知道陈琼的师承可不可以收徒弟,所以才想等几年之后再说,毕竟孩子现在还小,就算有名师也用不上,没想到顾采既然先开口了。 陈琼倒是没想这么多,更没有想到自己在许大夫夫妻眼中的牛x程度还在顾采之上,听说顾采要收许仙儿为徒,立刻觉得很高兴,拍手笑道:“恭喜顾兄喜得高足。” 顾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他收许仙儿倒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毕竟回成邑的一路上乘舟顺流而下,几个人朝夕相处,他发现陈琼对许仙儿颇为喜爱,肯定不会让小姑娘默默无闻。而且许仙儿的父母资质都很不错,生育许仙儿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波折,这孩子的天份应该不会差。 而且顾采知道飘渺宫行事亦正亦邪,像陈琼这样已经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了,然而看他行事,仍然偶而有邪气凛然。所以不想让许仙儿长大之后也学成这个样子。 毕竟陈琼是个男人,有点邪气还可以骗小姑娘,许仙儿一个姑娘家,要是真学得像陈琼一样,那怕是没人敢娶了。 而且要说起来,顾采也有点担心陈琼,毕竟无论是飘渺宫还是移花宫都是一脉相承,行事很难预料。陈琼未成年就受命行走江湖,师门对他的期望应该是相当大的,结果现在他真气枯竭,以后能不能凝成道心都不好说,就算可以,也不会是一帆风顺。偏偏他又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弄成了无垢身,以后师门的态度也不好说。有了许仙儿这层关系,自己以后要出手相助也更加师出有名。 毕竟单纯的朋友关系很难说得清楚,但是如果加上自己得意弟子的舅舅这层关系,那就大不一样了。 陈琼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许夫人心思细腻,又是华山这种大派出身,对于类似的人情事故更有了解,所以隐隐猜到了一些,心想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到底做过了什么,怎么顾采和高勇对他都是一片赤诚,处处替他考虑,男儿生在世间,能有一个这种朋友都属侥幸,他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了两个,交朋友的本事简直匪夷所思。 相比之下,许大夫的想法就要简单得多,地府是武林三胜地之一,现今武林的发源地,中原武林第一大派,规模之盛也就是远在海外的天宫堪可比拟。顾采又是十殿轮转王嫡传,许仙儿能拜在顾采门下,可以说是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所以他也是闻言大喜,向着顾采连声称谢,就要张罗许仙儿的拜师之礼。 顾采见几人都无异议,于是笑道:“仙儿年幼,拜师礼先不用急,我现在也教不了她什么。待我过几日回师门禀明师尊,求取一件先天之物给仙儿守护先天灵气再说。” 许夫人听了一愣,有些担心地说道:“顾兄要为仙儿封锁灵气?” 所谓的封锁灵气其实就是很多名门大派发现资质上佳的弟子后,为了尽可能多地保存弟子的先天灵气而采取的手段,也就是打造传说中的先天无漏身。而且因为积累不同,手法也各不相同,华山派其实也有类似的手段。 也正是因为华山派有类似的手段,所以许夫人才清楚其中利弊。好处自然是被封锁灵气的孩子因为体内灵气充盈,凝聚真气更加容易。坏处则是先天灵气不散的话,后天营卫之气难生,体现在孩子身上,那就是身体发育缓慢,极端一点的甚至还有可能智力低下。这也是封锁灵气之法不能普及的原因。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傻白甜跟先天灵体其实是有一定交集的。 事实上陈琼的身体发育明显比同龄人慢,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幼多病,耽误了发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师父为了洗髓锻骨之后,他的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先天灵气,先天灵气难以转化成身体发育所需的营养,所以才会耽误成长。 至于他的智力水平,那更是完全因为魂穿的缘故,否则的话,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靠素质教育就能大学毕业的。 所以听说顾采要回师门求取物品,许夫人就忍不住担心起女儿来。 顾采自然明白许夫人的担心,立刻摇了摇头,向许大夫夫妻说道:“不瞒两位,我地府历代传人当中,依靠封锁先天灵气成就天人的都是极少数,我就不是无漏之身。”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陈琼一眼,心说你这家伙能这么早打通大小周天,修成真气,怕不是先天无漏? 然后他又向许大夫夫妻解释道:“不过能多保存一些先天灵气总是好的,所以我准备回师门求取先天之物,给仙儿放在身边随时滋养。” 许大夫既然是医道传人,当然知道顾采口中的先天之物是什么,皱眉说道:“此类物品秉先天灵气而生,极难获得,怕是求之不易。” 顾采闻言一晒,笑道:“我师门传承千年,总有一些积累。” 事实上他说这话还真有底气,毕竟他身为鬼王令传人,内定的下一任轮转王,先天灵物虽然难得,可也不是拿不到,只是必须亲自回师门一趟罢了。 没想到听了他们的话之后,陈琼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一件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先天之物,等我拿来给你们看看。” 说完他转身走进房里,很快拿了一本书出来,许大夫夫妻认得那正是陈琼平时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陈琼的心得体会,在青衣江时是防疫行医所得,离开青衣江之后,就是治水的想法了。 陈琼回到桌边,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摊开,翻到其中一页,露出被他当做书签的一片火红枫树,向顾采说道:“你看是这个吗?”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叶子 看到陈琼翻开笔记本,露出里面的一片大树叶,顾采眼睛都直了,知道陈琼家底厚,还真不知道他家底厚到这个程度,连先天创物都带到身上,这要是让人给偷了怎么办? 就算身为武林高手,没人能偷到陈琼身上,那万一丢了坏了让火烤了让水泡了怎么办?啥时候缥缈宫豪到这个程度了?就算是地府十殿阎君也没有这么豪的好不好? 所以顾采虽然一眼就看出这片树叶有点古怪,但是仍然没敢确认,先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树叶拈了起来,凑到眼前细看,先怕一不小心弄碎了赔不起。 至于许大夫夫妻两个,虽然他们都知道有先天创物这一说,不过俩人都没亲眼见过,当然也不知道如果判断,只能一起看顾采的反应。倒是本来在许夫人怀中拱来拱去的许仙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很费力地转过头去,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顾采手里的树叶猛看。 树叶入手,顾采就知道没错了,先天造物最大的特点就是灵气浓郁,虽然一片树叶本身蕴含不了多少灵气,然而那是指可以被利用的部分,对于先天造物本身来说,它完全就是灵气凝聚而成。 这个道理有点像陈琼前世的纳米技术。理论上来说,世界上任何一个自然生长的生物都是纳米技术的产物,从生命出现那天开始大家就都是这么干的,看起来似乎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但是如果有人想重复这个过程,哪怕从原子级开始组合一片树叶,那面临的难度也是造物级别的,真要是有了这个技术,点石成金都属于入门级应用,随便抓把砂子就可以出活猪了,猪瘟什么的那都不是事。上超市买猪肉只要出电费就行了。 顾采拿着树叶,都没舍得放下,盯着陈琼问道:“哪来的?” 陈琼摊了摊手,“别人送的。” 另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废话”,这玩意不是别人送的难道还能是在自己家院子里摘的?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片叶子还真是在院子里摘的,不过不是在陈琼的院子里,而是在叶知秋的武道意境里。 叶知秋杀敬一子之后,他的武道意境被醉道人无声侵入,然后醉道人从叶知秋武道意境化成的枫林里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在上面记录了飞龙探云手心法,把它送给了陈琼。 再然后叶知秋就把这片树叶带出了自己的武道意境。 这个过程说起来很简单,然而对于正常的武者来说,这里面有两个违反了常识的地方。 第一就是不可能利用别人武道意境里的东西。武道意境是武道天人“想”出来的东西,也就是说,它是纯粹想像力的实例化。本质上来说,无论多么逼真的武道意境都是不存在的,当然也不可能转交或者夺取。顾采第一次听陈琼说静夜思剑境是师父教的都不敢相信就是这个原因,师父可以教给弟子想像的方法,但是不可能替弟子去想像,真想出来了那也不是弟子的。这也是武道天人不可能有两种意境的原因,作者双开都可能写错主角名,武道天人同时想像两种意境,就算不弄混也容易精分。 然而醉道人毫不费力地就作到了,他随手一摘,就从叶知秋想像出的枫林里摘了一片枫叶,还在上面留下了一种武功的心法。这玩意已经不能简单用利用来形容了,完全可以认为是深加工。 第二个违反常识的地方就是,武道意境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出意境的,原因和上面一样,这个涉及到武道意境的本质,纯想像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带到现实世界里来,如果可以的话,那就不是冒险模式而是创造模式了。 结果叶知秋很轻松就把醉道人给自己的树叶带出了武道意境,还把它交给了陈琼。 当时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陈琼看得一脸蒙蔽,这套操作超出他的知识范围太多,所以根本没看出来厉害之处。倒是叶知秋隐约明白了一些,所以心高气傲的小叶子在醉道人面前大气都没敢出。等醉道人走了之后才跟陈琼说,这位可能是绝境巅峰,甚至已至“无”境。 因为“无中生有、凭空造物”正是无境的标志,这已经不是人的范畴了,所以为天地不容,只能“无”,意思就是没有。 陈琼也是后来对着这片枫叶想了很久才隐约明白其中的道理,用精神力来对抗无名佛光意境的想法也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产生的,可惜这其中的道理太过深奥,陈琼对武道的理解层次太低,所以面对无名的时候才会抵抗得那么辛苦,要是没有高勇放嘴炮,他当时就要香消玉殒了。 不过经历过无名的佛光意境之后,陈琼对武道的理解更进一步,等到面对沙傲的时候,他就可以一眼看破沙傲的武道意境,打击得沙傲道心破碎,瞬间魔化,这个属于降维打击,别说沙傲毫无准备,就算提前告诉他都没办法。 要说起来,这个就像是数学家来解数学理论上的难题,他会得越多,在解题的时候想得也就越多,当题目的难度合适的时候,也是他解题最快的时候。但是遇到超出他水平的难题时固然要犯难,遇到水平太低的题时,他也会有种没处下手的感觉,真比四则运算速度的话,数学家未必比得过小学生。 陈琼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普通恨境天人的意境对于他来说漏洞百出,随便看一眼就可以破得渣都不剩,道心能不能幸免还要看本身的牢固程度。但是面对意境全失只靠本能的魔化沙傲,他就只能行险强杀,并不是说他那时候美国队长附身,跟谁都五五开,实在是因为擅长的领域不一样,专放aoe的法爷遇到肉装坦克,那就只能慢慢磨了,被人反杀也不稀奇。 叶知秋把枫叶带出自己武道意境的时候,顾采其实也在,但是他并没有发现异常。倒是周侗感觉到了醉道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才把自己赖以成名的陨铁笛送给了陈琼,一方面是看陈琼顺眼,另一方面也有示好投资的意思,毕竟他虽然无欲无求,但是身为朝廷的中山郡王,能替朝廷招揽武道天才也是他应该干的事。 陈琼现在已经知道醉道人的厉害之处,但是仍然不知道醉道人是怎么做到的,当然也没办法跟顾采解释,只好含糊问道:“这个能用吗?” 顾采点了点头,这片叶子不但能用,而且上面蕴含的先天灵气散佚极少,简直就像是刚摘下来没多久的样子,考虑到陈琼完全没有采取任何防止灵气散佚的措施,这个时间还可能更短。 他看了一眼陈琼,又看了看正盯着他手里树叶看的许仙儿,点头说道:“此物可用,只是……上面怎么还有字?”说实在的,顾采一眼就看出树叶上的字迹应该是记载着某种功法。心想需要拿先天造物来记载的功法不知道要珍贵到什么程度,所以都没敢细看。当然如果他真要是看了的话,只怕当场就要吐血三升! 陈琼咳了一声,向许仙儿说道:“那小叶子就是你的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钟声惊起歧离梦,再枕笛声入黄梁 小叶子其实一点都不小,至少和现在的许仙儿比起来一点都不小。见过枫叶的人都知道,这种叶子可以长得很大。叶知秋武道意境幻化出来的东西完全比照真实世界,枫叶的大小当然也是一样。 所以陈琼才会把这片叶子拿来当书签,因为放别的地方都不合适,很容易就被揉碎了。 顾采虽然对这片叶子的来历很好奇,但是既然陈琼不想说,他也就不再追问,让许夫人把枫叶缝进许仙儿的肚兜里贴身携带,以增加许仙儿身边先天灵气的浓度。 按照顾采的判断,这片叶子的作用至少可以延续两到三年,到时候自己自然会再给许仙儿找到新的先天造物来替换。 两三年就换一样先天造物,这件事要是放到武林当中很可能会让人笑掉大牙,但是在顾采看来却并不困难,毕竟顾采要的只是先天造物,并不是天材地宝,以他轮转王嫡传弟子、羽林卫四品观察使的身份,每隔两三年弄到这么一件东西还直不算难,更何况还有陈琼在,这件事几乎有双份的保险。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都很满意,许大夫夫妻给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大大的靠山,除非她以后也跟母亲学叛出师门,否则的话这一生肯定是会过得很平稳了。许大夫已经暗暗在心里决定了绝不让许仙儿有和异性青梅竹马的机会。 顾采新收了一个弟子,顺便又一次确认陈琼的家底相当丰厚,也就更加怀疑他是飘渺宫弟子,毕竟就算是孤鸿子也不可能随手就拿出一片先天造物来,所以也觉得不虚此行。 陈琼的心情就更简单了,他的小外甥女成了好朋友的弟子,大家开心自己也就开心,更重要的是,他今天晚上既没有考虑青衣江疫情,也没有想到蜀川水患,甚至连自己的真气能不能恢复都没有考虑,难得放松了一回,而且做的蛋糕还很受欢迎,至少帮他烧火的小丫头在听说剩下的蛋糕都归她之后,显得非常高兴。 送别顾采之后,陈琼重新洗漱一遍,换上高勇让人送来的睡袍,舒服得简直想叹气,决定今天给自己放个假,什么都不干专心睡觉,明天一觉睡到日高起。 然后在这个决定做出后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他就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弹琴的正是那首《沧海一声笑》。 陈琼只听了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快地穿上衣服,带上青索剑推门而出,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后,纵身跃上屋顶,正要踏月色而去,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下望去,正好看到住在隔壁院子里的许夫人推门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陈琼笑道:“没事,是个老朋友。” 许夫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小心。” 陈琼点了点头,纵身而去。 许大夫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许仙儿也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物的屋顶,向夫人问道:“怎么了?” “琼弟被人用琴声召走了。”许夫人神情有些凝重。这个弹琴的人武道修为相当厉害,竟然将琴声凝练成束,这已经属于炼声成兵的能力了,和用真气千里传音大不相同。如果许夫人不是修炼了华山正宗玄门心法,住的地方又和陈琼离得极近,根本不可能察觉。 许大夫愣了一下,皱眉问道:“可有危险?” “琼弟说是他的朋友。”许夫人说道:“而且此人心法出自玄门,应该不是邪道。” 许大夫听了,忍不住咳了一声。两宫一府三胜地,天下武功出玄门。按照这个说法,整个武林中的武功传承都出自一家,然而事实上就算开始的时候真是这样,传承了这么多年以后,各门各派也早就有了明显的区别,也就是两宫一府和华山派这种历史悠久的名门大派才会保存着相对纯正的玄门心法。像是许大夫传承了药谷医道,但是他修习的武功心法其实已经和玄门正宗没什么关系了。如果按照武林传统的看法,就算不考虑他的师承,那也是妥妥滴邪道。 许夫人刚才只是顺口一说,听到许大夫咳嗽,这才意思到自己刚才放的地图炮把自己丈夫给误伤了,连忙转头向着许大夫歉意一笑,推着他回房里去了。 陈琼很快出了都督府,甚至连府中的护卫都没有惊动。不过出府之后,他立刻就发现抚琴的人也在移动,琴声和自己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琼心中疑惑,停下来想了想,突然鼻端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虽然并不浓烈,但是却清晰持久。于是心中再无怀疑,纵身追了过去。 好在琴声移动了一会之后就停了下来,陈琼发现自己追到了一处园林外面,站在墙头望进去,可以看到园林里庭院深深,有潺潺流水,有落花缤纷,那一路上引他过来的香气被园林中的花香一冲,不但没有散淡消失,反而显得卓尔不群、遗世独立。 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进园中,迈步走上碎石铺成的甬道,在琴声终了之时,刚好走到被半片湖水包围的水榭歌台前面,隔着莹莹湖水,看到了端坐在水榭正中小亭里的红衣女子。 那是一个给人的感觉很奇怪的年青女子,陈琼对她的评价是静如处子,动若雷霆,侵略如火,宁静如冰。 她喜欢穿红衣,喜欢听暮鼓晨钟,喜欢于宁静处抚琴,喜欢用一支缠满了荆棘的暗红色长鞭。 那一路上留下来的香气并不是这个年青女人留下来的,那是荆棘之鞭特有的香气,据说它每一次被挥动的时候,都有蔷薇绽放。 这根鞭子叫火龙之鞭,这个人叫钟笛,钟声惊起歧离梦,再枕笛声入黄梁。 她是素衣神尼收的最后一个入室弟子,陈琼曾经以为她会成为自己二师兄的妻子。她也是陈琼这一次下山后卷入各种风云济会的始作俑者,正是因为钟笛托他去救李弦,陈琼才会深陷不断出现的麻烦当中不可自拔。 陈琼看着水榭中央的钟笛,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钟笛一曲奏罢,抬头看向陈琼,轻声说道:“你的真气是怎么回事?” 陈琼一愣,脱口说道:“你看出来了?”然后他心中一震,吃惊地说道:“你晋身天人了?” 第二百五十章 全都知道 陈琼有时候觉得自己享受的肯定是主角的待遇,别的先不说,最起码他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武道天人。如果只是个九品高手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就连被他砍死的人当中,都已经有武道天人存在了。 不过在发现钟笛已经晋升天人之后,他仍然还是觉得很吃惊,因为钟笛实际上只比他大三岁,十九岁的武道天人在武林中绝对称得上惊世骇俗了。妖孽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陈琼。毕竟到目前为止,陈琼还没有凝成道心,更不要说勘破武道晋身天人了。 和钟笛同年的李弦现在还在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轨迹茫然无措呢。 钟笛其实也没想到陈琼能猜到自己已经晋身武道天人,毕竟她能够感觉到陈琼还没有凝成道心,自然也就不会有道心感应。所以立刻就意识到陈琼很可能只是随口乱猜。 不过钟笛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既然陈琼真心实意的问了,她就很自然地回答他。顺便又向陈琼解释说,上次拜托陈琼去救李弦的时候,正是她凝成道心之后,勘破武道的关键时刻,所以无力分身,只能麻烦陈琼。 这个解释算是解决了陈琼心中一直怀疑的问题,那就是钟笛为什么在拜托他去救李弦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就算是rg游戏里的nc在交代完任务之后还能领奖励呢,钟笛这么干,简直就像是挖了个坑然后一脚把自己踹进去就不管了。 他虽然自己还没有勘破武道的经验,但是按照师傅和二师兄的说法,凝成道心之后,勘破武道的时机是很玄妙的。固然强求不得,但是一旦时机来临,也绝对不能浪费。所谓天予不取备受其咎。谁也不知道错过一次机会之后,什么时候才会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陈琼很自然地接受了钟笛的解释,成就天人的确是比救妹子重要,当然前提是自己也是妹子,而且刚好有个小弟可以差遣,如果是天命的话,那就必须自己亲自去了,不然很容易便宜别人。 这时他已经越过湖面,来到亭中坐在钟笛的对面。向钟笛抱怨道:“姐姐你可是害死我了。” “是啊。”钟笛仔细地打量着他,皱眉问道:“你的真气是怎么回事?” 陈琼在钟笛面前自然没有隐瞒的理由,用很简单的词语把在青衣江北岸发生的事情向钟笛说了一遍,然后摊手说道:“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钟笛是素衣神尼的关门弟子,经常跟着素衣神尼游历江湖,旁听神尼和各位武林前辈谈论天下大事,见闻极博,可不是陈琼这种半吊子耍小聪明的水平能比的。 所以听了陈琼的描述之后,她皱眉说道:“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陈琼呃了一声,乖乖地伸出左手,钟笛在他的手掌上轻轻一拍,说道:“右手。” 陈琼吐了吐舌头,伸直右臂让钟笛诊脉。 钟笛的水平和顾采又不一样,顾采主修的是地府三味真火,主侵略杀伐,让他毁去别人的一身修为轻而易举,转行治病救人那就千难万难。钟笛的传承得自素衣神尼,另外又有奇遇,所以真气精纯平和,性质倒是和陈琼的真气差不多,所以并不需要担心真气太强让陈琼吃苦头。 可是钟笛按住陈琼腕脉,刚刚驱动真气,就发现自己的真气接触陈琼之后立刻就没了,不是被对方吸收的那种没了,而是真的没了,自己收不回来,也不在陈琼的身体里,就好像被浣熊放进水里的。 饶是钟笛的智商比浣熊高不少,也被这种变故吓了一跳。她先是审视了一下陈琼,想了想尝试着又渡过一道真气,确定重复试验成功之后,干脆不再动用真气,纯用医术给陈琼诊起脉来。 钟笛自幼冰雪聪明,所学极博,而且大多数都学有所成,当然真要比起医术来,她肯定是比不上专攻医道的许大夫,自然也得不出新鲜的结论,只是确定了陈琼虽然瘦,但是身体很健康。 钟笛收回右手,沉吟了一会,向陈琼说道:“你知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吗?” 陈琼一摊手,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又不研究人体科学,当然不知道了,我还打算回山问师父呢。” 钟笛虽然早就习惯了陈琼的逗逼,但是仍然被他咽了一下,很难得地用鼻音哼了一声,说道:“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无奈啊!”陈琼说道:“看过蜀川水旱大灾之后百姓流离失所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他苦恼地捧住头,“我太难了。” 钟笛不为所动,凝神看了他半天,这才摇头说道:“我都没想过你居然也会忧国忧民,你现在不应该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吗?” 陈琼一愣,抬头看向钟笛说道:“这个你都知道?” “你现在可是蜀川的名人。”钟笛忍笑说道:“十六岁的蜀川都水使者,兰陵王心腹。据说皇帝有意将蜀川一分为三,置汉中、蜀中、云中三郡,可能会任命你为云中太守,牧守一方。” 陈琼一愣,晒道:“谁有工夫给皇帝老儿干活?我修完都江堰拍屁股就走,谁来都不行,我说的。” 钟笛淡淡一笑,似乎对陈琼说的很不以为然,倒是很关心另外一件事,“你和高勇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好朋友啊。”陈琼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可以互相依靠的那种。” “相濡以沫?”钟笛问道。 陈琼一愣,摇头说道:“生死与共,苟富贵不相忘那种。” 钟笛点了点头,看着他说道:“你现在的状态奇怪,一时又走不开,可要我替你去华山请岳前辈过来?” 陈琼连连摇手,“可不敢惊动师父大老远跑过来,再说我马上要去治水,难道让师父跟着我不走人道?”然后他看着钟笛,换了一张嬉皮笑脸,说道:“不过有件事还要姐姐帮忙。” 钟笛看了他一眼,提前警告道:“混账话不要说。” “不会不会。”陈琼说道:“是正经事,特别非常肯定一本正经的那种。不是一本道的那种正经。”然后他在钟笛已经变得相当危险的眼神当中搓着手说道:“我要学你凝音成束,化音成兵的功法。” 钟笛想了想,倒是明白陈琼的意思,不过还是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学琴?”说实在的,她还真想像不出飞扬跳脱的陈琼背着一张瑶琴到处横晃的样子,这画面太美,她有点不敢想。 陈琼连连摆手,“不是学琴,那玩意还是给淑女留着吧,我自己有乐器。”说着伸手取下腰间铁笛递了过去,“你看这个行吗?” 钟笛狐疑地接过铁笛,刚刚入手就吃了一惊,脱口说道:“铁笛周侗的陨铁笛?”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姐!”他真心实意地说道:“这你都认识?你还有啥不知道的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要怕 在这个时代,鸡鸣五更、枕戈待晨是一种很良好的品质,通常会得到人们的称赞。反而为了睡懒觉去投诉别人家公鸡扰民是一种无赖的表现,会遭到人们的唾弃。 所以成邑城里有很多养鸡的人家,并不会因为家里的公鸡打鸣就被邻居指责,其中甚至包括都督府。 当然高勇府里养鸡不是为了司晨的,身为整个蜀川最有权势的人,高勇家里自然有足够的人肉闹钟,就算喜欢听半夜鸡叫也有人能办到。 事实上高勇自己都不知道府里还养着鸡,而且不只有公鸡,还有母鸡。 考虑到这本书是发在主站的,所以高勇家里的公鸡负责打鸣,母鸡负责下蛋。 当高勇家里的公鸡开始叫第一遍的时候,许大夫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穿着整齐坐在窗边的妻子,皱眉问道:“他还没回来。” “是。”许夫人体内真气充盈,偶而一夜不睡并没有什么影响,她担心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皱眉说道:“我有点担心。” 许大夫想了想,觉得自己家老婆的担心没什么道理,那可是能追着恨境天人砍的猛人,在许大夫有限的认知当中,魔化之后的武道天人被人追着砍得那么狼狈的,沙傲应该是独一份。以往武林历史上有武道天人魔化的时候,每一次都要出动附近的武林高手围追堵截,像沙傲魔化得这么窝囊的,只怕魔界的人都没脸认他。 所以他咳了一声,轻声说道:“琼弟有福运加身,自会逢凶化吉。” 这个时代医卜不分家,很多医生其实也会兼职算命,医道“望、闻、问、切”中的“望”就是观察的意思,据说精于此道的牛人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剩余生命值,然后据此判断是奶还是逃。 听到丈夫的话,许夫人愣了一下,她本来是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不过这个时候关心则乱,就算明知道自己丈夫这个说法不靠谱,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大概的意思就是问许大夫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大夫当然看不出陈琼的命格寿禄,不过他倒是能看出妻子的担心,于是就顺口开解了几句,正支吾着想词的时候,许夫人突然站了起来,推开窗子向外叫道:“琼弟。” 正心满意足地拎着青索剑溜达回都督府的陈琼听到许夫人的声音,这才看到正凭窗而坐的干姐姐。此时天际刚刚泛白,许夫人穿着整齐的衣服坐在窗边,当然不会是因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很显然是在等自己回来。 陈琼离开住处去见钟笛的时候就被许夫人发现,当时他自知没有危险,所以也没有向许夫人说明,没想到许夫人因为担心自己,竟然在窗边枯坐一夜。 陈琼很轻松就猜到了真相,然后心中感动,连忙跳下墙头,来到许夫人窗边恭敬施礼。 许夫人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用他,然而陈琼来到窗前施礼之后,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摆手说道:“你也一夜没睡,快回房睡觉去吧。” 陈琼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操作?不过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许夫人解释钟笛,许夫人让他先去睡觉倒是正合心意,于是又隔着窗子向许夫人拱了拱手,纵身跃回自己的院子。 许大夫披衣而起,站到妻子身边,疑惑地问道:“你都不问问他干什么去了吗?” 许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他去见的是个女人。” 许大夫一愣,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有一种很名贵的香气。”许夫人说道:“男人不会用这种香气。” 许大夫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家夫人虽然不喜欢打扮,但是毕竟在华山派中也见过世面,又是年青女子,分辨香气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想了想,疑惑地说道:“琼弟有心仪的女子了?怎么从来都没听他说起过。” 如果陈琼去去就回,就算身上沾染了香气,许大夫夫妻也不会多想,毕竟这世界上习武的女子数量也不少,谁还不认识几个姐姐妹妹呢。然而陈琼一去整夜方归,如果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总不会光谈理想谈人生吧?而且看陈琼刚才的说话时的神态,明显心情很好。许大夫夫妻都是成年人,自然而然会多想一步,然后疑心大起。 “他想告诉我们的话,自然会说。”许夫人迟疑了一下,向丈夫说道:“再看看吧。” 钟笛和陈琼都是闻一知十的聪明人,无论是教还是学进度都相当快,所以仅仅一夜工夫,陈琼已经把自己想学的东西都学到了手,剩下的就是不断的练习和钻研了。毕竟钟笛教给他的都是钟笛自己的领悟,是不是适合陈琼还不一定,习武的过程其实就是把前人留下来的东西变成自己东西的过程,像是祝氏兄弟那种依样画葫芦的学法,就只能把九品上的武功学到七品,然后就再无寸进,只能另想办法。 不过陈琼回到房间里之后倒也并没有继续练习,毕竟乐器这种东西练习起来其实是很扰民的,这个和公鸡打鸣的性质又不一样,最好还是挑没人的地方。 陈琼大概补了一个时辰的觉,起床洗漱之后,派来伺候他的人就送来的早饭。 陈琼昨天蛋糕吃得比较多,这个时候并不觉得饿,所以只喝了一碗梗米粥,就换好衣服带上自己的笔记本去见高勇。 虽然说他从前还只是急着完成都江堰的建造之后回华山找师父,那么学了钟笛的化音成兵功法之后,他就更不想住在都督府里了,这地方生活条件虽然好,但是太不适合练习笛曲了,还是没有人道的地方好,人少! 因为朝廷允许高官们自己征辟幕僚,所以这个时代的高官日子其实可以过得很悠闲,不过高勇显然不在这个行列,他还是很勤劳王事的,毕竟比起幕僚来,很多事情还是自己亲自过手才放心。 所以高勇每天上午都要坐衙办公,下午才回自己的书房处理文牍。陈琼找上门的时候,他正跟几个成邑的官员商量秋税的事。 听说陈琼要见自己,高勇也没有多想,直接让属吏带陈琼进来,然后笑道:“贤弟此时登门,可是为了治水之事。” 陈琼笑了一下,向着高勇和几位官员说道,“这件事,我说出来你们不要怕。”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们也没钱,所以不会怕 高勇没看过某鱼的名场面,当然接不住梗,不过倒不耽误他听陈琼说出来意。 陈琼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他要治水,就需要当地政府的支持,总结来说无非就是“人、财、物”三样,如果再归纳一下的话,也可以总结成两个字——“要钱”。 陈琼的灵魂来自于一个以金融业为主的社会,所以在他看来,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归纳到“钱”上去,甚至就连世界局势的风云变化,归根结底也是钱闹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次他失算了,别说高勇也没钱,就算他把周朝的国库搬过来,很多事也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要给高勇设计一句台词来接陈琼刚才的梗,他完全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我们也没钱,所以不会怕,你请说。” 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代,金融行业还远远没有达到融入百姓生活当中的程度,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钱财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其实并没有陈琼想像的那么重要。 在周朝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有钱当然可以买到东西,然而却并不代表方便。 周朝的基本货币单位是铜钱,这种面值统一的货币不需要使用者有太多的数学知识,只要会数数就行。然后为了弥补大额交易的不便,市场主动引入了贵金属体系,也是陈琼曾经使用过的金银珠宝。 当然陈琼在使用的过程当中已经发现了这个货币体系的弊端,最主要的一个就是,贵金属很难估值。 以流通最多、价格体系也最稳定的白银来说,即使白银相对于黄金和珠宝的价格波动已经相当小了,但是仍然存在着地方差价,一块在成邑可以兑换一贯铜钱的银子,在汉中可能只能换到五十颗铜钱——周朝的一贯钱其实也没有固定的数量,通常是以七十五颗钢钱为一贯,在某些铜钱贬值的地方可能要更多一些,反之亦然。 造成这种差异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成色和重量。周朝虽然统一了度量衡,但是限于技术手段,用来称重的量具误差其实很大,虽然官府有专门的部门来管这件事,但是成效不大,周朝缺乏的除了技术,还缺技术官员。 而且因为周朝没有比重的概念,所以对白银的“成色”,也就是纯度认定更是麻烦,即使是同样由户部统一铸造的银锭,每一批的成色其实也是不一样的,更不要说在民间流通的散碎银子了,基本上成色好坏全靠眼看,本质上类似于手游抽奖。这里说的本质不是指抽奖人的运气,而是指游戏开发商的良心。 货币流通当中产生的各种问题在任何时代都大量存在,现在的周朝肯定不是最烂的,但是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所以陈琼要钱的想法其实是在自讨苦吃,就算高勇足额拨付,这么大一笔款子拔下来,也足够让蜀川本来就贫瘠的金融市场大规模通涨了。到时候陈琼手里的钱虽然还是那些钱,但是很快就会不值钱了。 更何况高勇手里也没钱。 蜀王从前治理蜀川秉承的理念是无为而治,简单一点说就是除了收税什么都不干,把民间交给市场来自行调节,当然考虑到周朝其实还没有发展出资本主义萌芽,所以也不存在资本家有没有良心的问题。 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官府对于民间的控制能力相当薄弱,一个地方遭遇自然灾害的话,百姓就自发往没有遭灾的地方跑,等到灾害消除之后再自己回来。甚至遇到真正相信垂拱而治的书呆子地方长官的时候,连灾后恢复生产都得靠自筹。 当然对于地方官来说,这种书呆子也真不多,毕竟周朝没有严格的户籍制度,民间自发的逃荒习惯也让限制人员流动变得不可能。而且因为财产税和人头税并行的原因,地方上对于人口是有刚性需求的,百姓在一个地方生存不下去,自然就会往别的地方跑,有人可收的地方官也不会缺心眼把人赶回去。 而属地内人口逃散严重之后,税收任务自然也没办法完成,地方官完不成任务,自然也会影响上级官员的考评,一级一级影响上去,书呆子最可能的结果还是回家专心读书。 在这种情况下,蜀川官府的收入虽然有仅,但是支出更少,所以蜀王的库房里其实是很有一些浮财的。然而问题是高勇入川之后一直都没消停,除了各处用兵之后,水旱灾害一直都没停过,他一面花钱赈灾一面又没有进项,现在也是两手空空,被陈琼的突然到访打断的会议其实就是在商量收税的事,毕竟高勇可以吃自己,却不能不给官员发工资。 这个时代地方的财源主要来自农民,农民的收入则主要来自于土地,因为蜀川是一年两熟,所以蜀川的农税也是分夏秋两季来收,其中又以秋税为主,甚至很多地方干脆就是合并到一起来收。 高勇支持陈琼治水的原因也在这里,无论旱涝都会大范围影响耕种,农民种不出粮食,自然也没办法交税。像民间故事里那种牵牛扒房的做法其实是很想当然的,这时代绝大多数农民家里根本养不起牛,房子也很简陋,拆起来容易建起来也不难,有些山区人家干脆就住在洞里,难道官府收不上税来还去填坑不成? 至于买卖人口这种事就更不靠谱了,一方面周朝律法是不允许强买强卖人口的,另一方面这种市场的需求量其实有仅,大量人口涌入只会冲低市场价格,民间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干些没本钱的买卖还行,官府进行这种操作基本就相当于想办法平帐。 而对于自耕农来说,他们最有价值的田产对于官府来说反而是最没用的,官府要的是土地上出产的东西,又不能拿土地来顶税额,消灭自耕农只能便宜了地方豪强。 听了高勇手下一位官员的解释之后,陈琼顿时发起呆来,他回成邑的路上,一直想着的是如何大展拳脚造福地方,主要考虑怎么最大限度发挥水利工程的优点,完全没有想到,居然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船运公司 这一路上,陈琼考虑过各种可能遇到的困难,包括人事、物资和技术手段等等各个方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钱。 在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国家里,每年国家投资在基础建设上的花销都可以吊打全世界,新闻报道里提到的各种困难里从来都不包括没钱。 换句话来说,有钱才能搞建设,没钱搞什么建设,老老实实勒紧腰带过苦日子不好吗? 所以陈琼从来都没想到,高勇亲口答应自己的事竟然会没钱?y不会是让自己想办法找钱来办这件事吧? 说实在的,如果高勇在医院的时候就告诉他没钱,那陈琼立刻二话不说拍屁股就找师父恢复真气去了,什么百年大计都别想忽悠他。他虽然愿意造福一方,可也不是别人画个大饼就跟着走的傻狗,就是因为觉得高勇靠谱才会相信他,没想到现在裤子都脱了,他居然说没钱。 陈琼看着高勇,当时就很想问问他,“你t的是在逗我?” 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有些奇怪,高勇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在向陈琼解释,“这件事还要另辟财源,孤意向朝廷申告,余者由地方自筹。” 高勇和陈琼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已经基本都是白话了,不过和属下的官员们在一起的时候,用的还是文言,只是两边横跳得久了,文言说得也没有从前溜了,变得有些半文半白。结果蜀川的官员们以为这是长安贵人们流行的风格,纷纷自发效仿,连川音都少了不少,至少成邑和汉中这两个高勇经常驻留的地方,官员们说话的风格已经在向陈琼靠拢了,如果把高勇的关中口音当成普通话的话,现在蜀川官员们使用的音调勉强可以称为川普。 陈琼心中不满,看着高勇也不说话。坐在旁边的一个中年官员咳了一声,向陈琼拱手说道:“新乡侯请了。” 陈琼记得刚才高勇给自己介绍过,这位是蜀川别驾,好像是姓程。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年纪比自己大,态度还客气,最主要的是和自己没有高勇熟,自然不好给他脸色看,连忙也拱了拱手。 高勇这个都督蜀川军政事的官并不是常设官,一般来说只有新附之地为了权力归一才会用这个官职,等到政权稳定之后,自然会改成常设的道或者州郡,前者的最高行政长官是节度使,后面两者则是刺史或者太守。 也正是因为蜀川现在级别未定,所以高勇这个都督下面没有刺史一级的官员,只有各种事务官,权力架构相当扁平。像这位程别驾其实就等于是高勇以下最高级的官员了,理论上应该是从四品下,甚至从四品上都有可能,不过他是高勇从蜀川本地提拔上来的官员,所以现在领的是正五品上,和陈琼的都水使者平级。 问题是陈琼这个都水使者可不是程别驾这种三分靠能力七分靠运气升上来的官,人家是兰陵王面前的红人,敢当面给高勇脸色看的主,还有新乡侯的爵位,事实上蜀川很多人都猜测陈琼很可能是长安哪家门阀子弟冒名出来历练的,甚至有人猜测是皇室中人。 像这样的人,通常升官都是极快的,弄不好转眼就从正五品上转从四品下了,要是能立个大功,就算超转正四品也不稀奇。 当然考虑到陈琼的年纪,就算他超转正四品,也不可能外放州郡主官,但是入朝为馆阁或者外放当个副职还是没问题的,起码也可以给高勇当个长史或者司马。所以对于程别驾来说,陈琼是绝对不能得罪的,搞不好人家就是自己的上官了。 所以看到陈琼和高勇有些别苗头的架势,程别驾连忙站出来圆场,免得俩人吵起来自己这些人不好看。他向陈琼笑道:“新乡侯功绩卓著,这些日子更是劳碌,不如先暂歇数日,等秋税完成,则缓急可虑。” 陈琼看了他一眼,倒是能体会他的一片好心,不过还是摇头说道:“时间不等人,等秋税收齐,怕是年都过了,到时候天气转暖,河水上涨,我可没本事在大水里修缮河道。” 程别驾是事务官出身,虽然对治水一窍不通,可也知道治水工程必须在枯水期干,特别是蜀川水系的水源大多来自山间,和气温关系密切,所以听了陈琼的话,也觉得有理。 问题是世间事不是有理就能办的,没钱光有理也没有用。 程别驾正犯难的时候,坐在他下首的一位官员开口说道:“陈使者恪尽职守自然不错,然而为政必先从大局,如今蜀川百废待兴,水患不过其中之一,使者可徐徐议之。” 陈琼听他之乎者也心里就有些不耐烦,看在俩人不熟的份上勉强忍了,只在心里琢磨这半大老头话里的意思。 高勇看到陈琼不说话,松了一口气,和几个官员继续刚才的讨论,主要还是商量收秋税的细节。 按道理来说,农民既然种粮为生,交税自然也应该用粮食,问题是粮食这东西属于大宗货物,运输不便,储存起来也麻烦,所以蜀王主政的时候早就废除了实物税,改成只收钱帛。 这种税收方式对官府虽然有利,但是对农民就没那么友好了,毕竟农民要完税,先得把粮食卖了换成钱帛,但是能做这种大宗交易的都是地方豪强,就算不强买强卖,也难免趁机压价,所谓谷贱伤农,多少了三五斗到手的钱帛却不如从前多的事所在多有,一点都不稀奇。等于农民为了交税要接受两次盘剥。 程别驾这几个人都是高勇一手提拔上来的,无论出于什么目地,都不会欺瞒高勇,所以几个人想到补充,倒是把其中的门道说得清清楚楚,只是对于如何弥补却没什么好办法。 毕竟就算是陈琼前世时那么发达的技术手段也没办法完全杜绝农业税里的各种弊端,最后不得不干脆取消,现在这个时代当然更没有办法。 陈琼本来心情就不好,在旁边听得更是气闷,看几个人说完之后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难道你们就不能直接收粮食吗?” 几个官员都没说话,还是程别驾好心说道:“粮食不易运输损耗又大,若以粮完税,则朝廷负担更重。” 陈琼心中一动,脱口道:“若只是运输,我倒是有个办法,咱们来组个船运公司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少赔当赚 要说起来,陈琼和高勇这些人之间在思维方式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那就是陈琼认为政府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反而高勇这些古代王朝教育体系教育出来的人才会觉得人力有时而穷,应该上应天命,下顺天时。 对于偏重感性思维的人来说,陈琼的这个想法显然很不民主,甚至应该被批判,然而陈琼前世是个工科狗,虽然起点高一点,但是狗仍然是狗,不可能自己创造就业机会。而且他前世的工业技术发展也决定了,他学到的专业知识越是先进,需要的资金和技术支持也就越多越先进。陈琼要用学到的知识恬饭,那就不能满足于在街头开个家电修理部,然后在微博上卖手机。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工科生才是对政府职能转化最敏感的一群人,因为他们对大环境最敏感,不行的苗头一旦出现立刻就能感觉得到,并不需要最终市场的反馈。 所以陈琼听到官员们苦恼于运输不便的时候,立刻就想到让高勇组织物流公司,而且还很贴心的建议从船运开始。 毕竟他刚刚把蜀川里最有活力的民间组织洗了一遍,还计划把高层都换成自己人。 陈琼想让蒋青当排帮帮主的时候,想的是治水的时候可以利用排帮的专业技能,但是显然排帮不是只能运石头。 这个建议实在有点超前,至少超出了高勇的知识范围,所以他愣愣地看着陈琼,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陈琼的思路。 程别驾几个人的想法又有一些不同,他们没办法确定陈琼的这个提议有没有事先和高勇商量过,毕竟官场上的事,要么只做不说,要么先说后做,断没有现说现做的。真到开会表决的时候现提建议,那就是故意捣乱了。 所以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刚才说话的那个老头官员向陈琼拱手说道:“老朽愚钝,还请新乡侯明言。” 意思就是说你说的这个我没听懂,有没有简单版本的? 陈琼想了想,起身走到房间中央,向几个人拱手说道:“各位所忧者,无非粮多而价贱,然而粮价要贱,粮多就是充要条件,我们只要把充要条件消除了,粮价自然就贱不下来。” 老头官员一脸的纠结,心想这个“冲药条件”是个啥?这位少年侯爷到底是哪位师傅教出来的,怎么说的话每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陈琼本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一面想一面说,相当于把一个脑洞扩充成五千字的大纲,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自然照顾不到听众的理解能力,所以根本就没意识到其他人的接受能力怎么样,自己踱着步子说道:“虽说大家都收秋粮,但是各地气候条件不同,收获的季节也不一样,我们这里开始收粮,肯定还有地方的秋粮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所以只要把粮食运出蜀川,自然不愁销路。何况天下之大,总不可能处处都风调雨顺,有遇灾的地方粮价必贵,我们运粮食过去,还可以平抑物价,正是一举两得。” 这句话大家倒是都能听懂,高勇皱眉说道:“蜀道艰难,粮食如何出蜀。” “当然是用船啊,水路便捷,而且适合运输大宗货物。”陈琼毫不犹豫地说道。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又说道:“徐邈呢?他家就有马帮,熟悉西北道路,陆路应该也有办法。” 几个官员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新乡侯出自关中应该是实锤了,要不然他怎么知道徐邈家有马帮?“我们可都不知道。” 高勇自己就是专业画饼的,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陈琼画出的一张大饼吸引,所以陈琼不得不展开了详细解说,宗旨就是官府出面集中力量办大事,事实上这件事也只能由官府出面,排帮人再多也只能出力,只有高勇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沿途官府配合,同时沟通川内川外,让大宗货物出川变成现实。 高勇越听越是糊涂,觉得两只眼睛里都要画圈了,反而陈琼倒是越说越高兴,简直有滔滔不绝之意。高勇偷眼看了看两边,发现几位官员也都是一脸蒙蔽,连公认脑子最好用的程别驾都一脸呆滞的表情,虽然没像高勇一样掉队之后再也跟不上,看起来也只是在勉强跟随,没有余力想别的了,用句术语来说就是cu占用率百分之百,已经停止响应了。 于是高勇咳了一声,打断了陈琼的畅想,问道:“贤弟此议牵涉甚广……这个,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联系买家啊。”陈琼一摊手,心想物流最重要的是什么?一个是货源,一个是销路,有了这两样,物流公司就不愁生意,也就是赚多赚少而已。 这次高勇听懂了,他想了一下,果断说道:“甚好,你去办来。” 陈琼一愣,心想你这是觉得姓高不方便水字数,所以打算改姓赫连吗? 高勇倒是没有举一反三从船公司想到一品堂的意思,向陈琼解释道:“贤弟所为,发前人所未为,自当一肩担之……呃,你不干别人也不懂啊。” 他看陈琼的脸色转好,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贤弟可先写一份方略,让我等看详。” 他倒不是不放心陈琼,实在是这件事当中既然有需要他来解决的问题,当然不能两眼一抹黑,不然万一有别人问起,他总不能摊手说:“咱也不知道,咱也没有问”吧? 陈琼听说要写文案,倒是并不觉得麻烦,把自己的构思写出来让别人看懂是工科生必备的素养,而且原则就是通俗易懂,就算满肚子花团锦簇的文章也只能留着写通稿的时候用。 问题是他又不是来帮高勇搞国企的,没好处的事让他开脑洞可以,自己上手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所以他想了想,向高勇问道:“我有什么好处?” 高勇当然就有点傻眼,不光是他,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愣住了。对于官员来说,上官的赏识自然就是最大的好处,陈琼要是真能把这件事办好了,不但高勇高兴,没准皇帝都要奖赏,这个本身不就是好处吗? 可惜陈琼对期货一点兴趣都没有,看到高勇发愣,就猜到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件,摆手说道:“算了,我不也坑你,回头我想想分成方案,赚的钱就拿来治水好了。” 高勇一脸的蒙蔽,心想这玩意还能赚钱?他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几位,发现大家的脸色都跟他差不多,相当估计也都和他一样,都是觉得少赔就可以当赚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起看 在高勇等人看来,高勇现在代表的是朝廷,陈琼给高勇办事就是给朝廷办事,那么朝廷自然也不会亏待他。难道朝廷还会不靠谱? 然而陈琼两世为人,实在太清楚朝廷不靠谱起来究竟可以达到什么程度。所以在钱还没到手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承诺的,就算是高勇的承诺也不信。 高勇的确不可能坑他,然而钱是个好东西,高勇主政蜀川,用钱的地方在所多有,就算他能忍住,到时候有人眼红让陈琼发扬风格让一让怎么办? 要说起来,陈琼一点都不愿意发扬风格,当然也不愿意让别人发扬风格。所以他要把钱留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既然高勇打算用秋税来给陈琼治水,那么陈琼直接在自己想出的办法里截留税款倒也说得过去,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高勇质疑财务制度,毕竟陈琼这个分帐方案完全没有审计环节,高勇根本没办法控制他截留的税款多少。 然而事实证明陈琼是想多了,高勇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几个官员当中虽然有人想到了,可也不想当面得罪新乡侯。好在高勇也没有完全放手,还是让陈琼写出详细的方略,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进言也不迟。 陈琼有了新的挑战,虽然觉得挺有意思,可是仔细想想也有点郁闷,心想这难道是在玩rpg游戏解迷?怎么好像整个游戏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干活? 陈琼虽然是做技术出身,可也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铁憨憨,自然知道做事不是光有理想就行的,所谓细节决定成败,这种规模的工程项目,只要有一个地方解决不了,后面就推行不下去。 如果要说做物流的人最经常遇到的困难是什么的话,十个人里应该有九个会选择和地方势力打交道,原因也很简单,物流生意的本质就是把物资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不可避免的和地方势力打交道,如果只是一次两次路过,还可以想办法避免,但是如果要变成常态的话,这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 沙傲费劲心机把泯江流域的水上力量整合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吃水上饭的时候各管一段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只有大家有了共同的目标,那才能弥补来自五湖四海的差异。 陈琼的目地是运粮出川,那么要打交道的对像就不能局限在蜀川里,如果可以,他倒是想把生意做到所有太阳能够照耀到的地方去。 如果围绕这个目标来考虑的话,效率最高的办法当然就是和朝廷搭上关系。然而陈琼很清楚,官方力量的强大是站在体制外看的,体制内的人有无数种办法阳奉阴违,还让别人毫无办法。 所以只是披上国企的皮是不够的,陈琼还需要更具体的操作。 “你让要让怀王入股?”高勇皱眉看着吃过午饭又跑来拜访自己的陈琼,皱眉说道:“怀王又不缺钱。” “他可以不缺钱,但是我缺人啊。”陈琼深入浅出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摊手说道:“再说会有人嫌钱多吗?” 高勇一脸的莫名其妙,“可是怀王可是亲王啊,他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陈琼愣了一下,探究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说你也不喜欢钱吧?” 这次高勇看着他没说话,于是陈琼很有挫败感地挥了挥手。果然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像力。赵炫是正经的皇亲,高勇是世袭的兰陵王,只要不改朝换代,这俩货的确是不用担心钱,光是朝廷的俸禄就够过日子了。 不过有了陈琼的说明,高勇总算也理解了他要拉上赵炫的目地,想了想说道:“你要找靠山,为什么不找皇帝?” 陈琼一愣,脱口说道:“皇帝又不缺钱。” 高勇又一次看着他没说话,意思倒是很容易解出来,贫穷再一次限制了陈琼的想像力。 事实上和陈琼的想法正相反,号称富有四海的皇帝才是最缺钱的那个,正因为天下都是他的,所以家里出了事他作为家长总得掏钱,有时候国库出钱不方便,他就只能掏自己的腰包。所以要说起来,皇帝还真缺钱。 听了高勇的说明,陈琼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问道:“这个能办到吗?” 高勇看了看一脸期待神情的陈琼,摇头失笑道:“我写封信试试吧。” 先不提陈琼为了运输事业在成邑做的各种努力,几天之后,长安城的皇宫里,皇帝赵煜真就收到了高勇寄来的私信,和信一起来的还有专程来送信的赵炫。 “你说赵烨也入股了?”赵煜比赵炫年长两岁,身材消瘦,个子也比赵炫高,甚至比高勇还要高上一点。 他一面展开高勇的信件,一面随口问道:“她怎么会掺和到里面去?” “高勇说是赵焮在他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回去告诉了皇妹。皇妹说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自当出一分力。”赵炫说道。 说实在的,他是不怎么相信这个理由的,不过赵烨从小就有主意,赵煜的话她还能挑有好处的听,自己这个二哥的话那就全当耳旁风了,赵炫还真猜不出赵烨的想法。 赵煜当然也不相信这个说法,他看了赵炫一眼,问道:“怎么还要赵焮传话?” 赵炫咳了一声,摇头说道:“小烨一直陪着李弦,据说和高勇见面的次数有限,倒是长宁公主经常见到高勇。” 赵煜愣了一下,仰头想了想,向赵炫说道:“既然赵烨都这么说了,朕要是不答应皆不是不肯为国为民了?你直接说高勇想从朕这里要多少钱吧,只要不是狮子大张口,朕从内库里拔付给他就是。” 高勇既然让赵炫转交给皇帝的私信,用意当然很明显。赵炫肯替高勇送这封信,也等于表明了立场。赵煜既然不会责怪亲弟弟和高勇联手算计自己,也就懒得看高勇的信了,干脆直接问赵炫。 赵炫笑道:“高勇要的不是钱,他要的是名。他想请你给排帮命名,就叫‘皇家水运’。” 赵煜听说高勇不要钱,倒是一愣,点头说道:“有趣,这是那个陈琼想出来的吧?” “是。”赵炫说道:“皇兄圣明。” 赵煜哼了一声,仰头想了一会,说道:“这个陈琼真像你们说的那么聪明?” “他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赵炫思索着说道:“他真的是那种……那种很难形容的那种,可惜他做事的用意太过高深,经常要过后才能看得清楚。” 赵煜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好,朕倒是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百五十六章 给脸不要脸 “他们在想屁吃。” 陈琼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赵煜会不会答应把排帮变国企业,也没什么心情关心这个,事实上光是为船运公司开张做准备就已经忙得他四脚朝天了。 “刚才蒋青跟我说本钱不够,现在你又说地方不肯配合。”陈琼说道:“你俩是商量好的吗?” 顾采不得不纠正他,“是倪真说地方不肯配合,不是我。” 蒋青在倪真的帮助下已经顺利接任排帮帮主,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排帮的高级武力又遭遇了一些损失,但是总的来说,有羽林卫入驻之后,排帮的实力虽然还没有恢复到沙傲全盛时期,但是也已经不容小视。 当然如果考虑到排帮背后站着的羽林卫,就算把沙傲晋身天人的时候都算进去,也没有现在牌面大。 刚刚坐上帮主宝座的时候,蒋青还在操心怎么维持排帮上下数万人口的吃饭问题,毕竟排帮和江湖上其它会道门最大的不同是成员大多拖家带口,每一个帮众身后可能都有一家七口人等着吃饭,很大程度上这些人能吃到什么饭以及能不能吃饱饭都和帮主的本事大有关系。 结果蒋青还没担心几天,要担心的内容就摇身一变,改成要担心陈琼给他找的活是不是太大了。 他自己就是泯江上的水贼,当然知道依托水运贩卖粮食的利润有多大,事实上根本不用出川,他就有信心靠这个维持整个排帮的开销。 而且最主要的,只要做下这个生意,他就想当于直接把粮食掌握到了自己的手里,从前帮众要恰饭还要买米或者换米,现在他们自己运的就是米,直接省去了一道中间商的盘剥,就算粮食卖不出去,也还可以自己消化一部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可不讲究吃饭要有菜,有菜还要有酒,一碗掺着谷糠的糙米饭就是大餐了,如果能配上一根咸菜条相当于过节。 然而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种买卖的细节,蒋青才明白收粮并不容易,这时代的粮食都掌握在地方大族手里,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排帮抱上了羽林卫这条大腿也不可能直接下乡收粮,别说能不能收得上来,就算收得上来也运不出去,总不能调集排帮高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押运,那还不如直接上手抢呢。两者危险性差不多,后者还干脆一点。 所以蒋青的计划是从地方豪强手里收粮,虽然花销很大,但是只要操作得好,还是能有赚头。 然而陈琼的目地本来就是要为农民解负,蒋青这个办法除了弄出个运输托拉斯企业之外屁用没有,陈琼当然不会同意。 蒋青觉得事情难办,又不敢和违拗陈琼,只好推说从农民手里收粮也要本钱,想先消磨一下陈琼的锐气,然后再慢慢劝说。 陈琼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当然不会只听蒋青一面之辞,所以一面催促蒋青准备,一面已经让倪真亲自带人下乡去核实蒋青的说法。 倪真的脑子可比蒋青好用多了,走了几个地方就发现蒋青所言不虚,并不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于是让手下人写了一封长信——他自己看信弄个大概意思还要看落笔的人文采怎么样,让他自己写的话,无论信的人文采怎么样都没用。 这封长信并没有交给陈琼,一方面陈琼未必爱听,另一方面倪真现在身为羽林卫,办的又是羽林卫的事,当然要向顾采报告。 顾采的善恶观念比较朴素,对于救民于水火没什么特别的热情,只是觉得陈琼要办的事应该帮忙,所以才让蜀川的羽林卫全力配合,接到倪真的诉苦信之后当然也不会替陈琼解决麻烦,直接甩锅给陈琼就是了。 听了陈琼的抱怨,顾采淡淡一笑,安慰道:“此事牵连甚广,徐徐图之可矣。” 陈琼哼了一声,恨恨说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帮家伙给脸不要脸,那就别要脸了。我去找高勇。” 顾采摇了摇头,猜想陈琼要借助高勇的行政命令。他虽然是情报官员,可也对地方官场也有一定的了解,当然知道政令这种东西在执行过程当中可以走样到什么程度,总不能让高勇亲自下乡去催粮。 既然不看好陈琼的办法,顾采当然也不会跟着他去见高勇,到时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自己在旁边看着多尴尬?特别是还不能吃瓜! 陈琼来见高勇的时候,正好遇到高勇和程别驾几个人在议事。倒不是高勇喜欢开小会,他知道自己处理政务的水平有限,所以把事权都分散给了手下的官员,自己只管最后拍板,自然要尽可能多地和办事的官员沟通。 而且他会见地方官员的时候,也是赵焮难得不来打扰他的时候,高勇对这位长宁公主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偏偏又不好赶她走,只好想办法躲了。要不是最近要处理的事情的确太多,他都想去汉中了。 收粮的事情虽然交给了陈琼,但是高勇自然也不可能由着他胡闹,所以仍然让程别驾等人盯着,陈琼到的时候,正好几个人说起排帮近日的动作,听说陈琼来了,几个人就都住口不说。 看着杀气腾腾大步走进来的陈琼,知道这位其实是个狠人的高勇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笑道:“贤弟此来可是为了收粮之事。” 陈琼摆了摆手,走到高勇面前深深一揖,高声说道:“陈某此来,是为蜀川百姓请命,还请都督救民于水火之中。” 高勇顿时有点发傻,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在座的几位,发现程别驾几人也是一脸蒙蔽,估计都没想到这位陈使者今天拿的是哪个剧本。 高勇咳了一声,伸手扶了一下保持着弯腰姿态的陈琼,笑道:“贤弟有话好说,可是接了什么状子,要孤来主持公道?” 听了他的话,旁边几位官员都是心中一凛,这位陈使者的本事有多大不好说,可是背景着实深得厉害,能让他亲自出头告状的人地位肯定不低,也不知道是蜀川哪位大官要倒霉。 没想到陈琼摇头说道:“陈某此来是为民请命,非为某人而来。” 高勇和程别驾几个人听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某个人就好。就听到陈琼又说道:“某观蜀川民间负担之重,其来有旧,如今沉珂日重,非用猛药不能医。敢请都督下令,减租减息,清理旧债。” 第二百五十七章 州官放火 当时无论是高勇还是程别驾等几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理解陈琼说出来的这个字中蕴含的巨大威力,高勇还以为陈琼是被地方豪强们阳奉阴违的态度激怒了,要亲自下场开撕。 说实在的,高勇这是不会英文,不然一定会跟陈琼说一个单词,“撸,实在太撸。” 不过他虽然不会英文,仍然还是劝了陈琼几句,意思当然就是告诉他,大家身份不同,陈琼现在已经是御封的新乡侯,五品上的都水使者,亲自下场撕乡绅的话实在有份。 然而陈琼既然表示铁了心要亲自下场,高勇也没有兴趣为了几个不入流的乡绅和陈琼别苗头——现在陈琼还在为他在治水这件事上画个大饼生气呢,高勇又不傻,就算当时反应慢,给点时间自己也能琢磨过味来。 所以高勇最终还是同意了陈琼的要求,按照陈琼自己的要求,任命陈琼为“农村特别事务协调委员会委员”,专门负责他提出来的“减租减息清理旧债”问题。 高勇会答应陈琼这个明显胡闹的官职,其实也是有现实用意的。如果他给陈琼正二经地安排个官职,那就算是正式委任了,万一闹出事情来不好收场,反而是这种一看就不正经的官职可以说扯就扯,方便不认帐。 陈琼既然要办具体的事务,当然也要有自己的班底,这次他没要高勇的神策军,而是提出要调吴叔过来帮自己,另外还要几个第二次科举上来的生帮办。 生的事肯定没什么问题,高勇现在已经不是刚刚入蜀时那幅穷酸样,因为两次科举表明了态度,蜀中那些打算看热闹的世家大族不敢再观望,纷纷派遣族中子弟投效高勇,所以现在高勇手里已经不缺人了。 不过听说陈琼要吴叔,高勇心里立刻就觉得不妙。 吴叔是什么人?他可不仅仅是前蜀王旧部,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陈琼一手提拔出来的农民军领袖,和陈涉一起搅动蜀川政局的人物。 高勇和陈涉一起演双簧的时候,带着神策军和吴叔训练出来的农民军交过几次手,虽然农民军的战斗力不提一值,但是考虑到号称蜀川第一军的青衣江守军在面对神策军的时候都只有大败的份,那么吴叔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一群乌合之众训练成能拉出来打仗的军队,已经说明他的确有过人之能。 所以招安陈涉之后,高勇把陈涉远远打发去了河东道,却把吴叔留在了汉中,让他加入了新组建的益州军,还成了七品上的致果校尉,可谓看重。 正常情况下,高勇并不担心吴叔的忠诚度,毕竟陈涉已经离开了,吴叔一身荣华都系于高勇身上。然而这个结论的前提是陈琼不捣乱。 从吴叔毫不犹豫地跟着陈涉起兵zào fǎn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相当重情义,他现在的性命地位都是陈琼给的,陈琼要是想办什么事,吴叔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办。 当然最主要的是,吴叔也有这个本事。在高勇看来,陈琼虽然擅长奇思妙想,但是欠缺具体承办的能力,感觉就好像他对现实社会的认知总有一些偏差一样,而吴叔正好可以弥补他的这个缺点。 事实上类似的偏差感高勇也有,那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和成长经历带来的隔膜。甚而陈琼的感觉又不一样,倒让人感觉他好像只是不熟悉这个世界一样。 所以听到陈琼的要求后,高勇的第一个反应其实是拒绝的。他拉了个长音,向着陈琼说道:“吴叔在汉中训练新军,我看这个事情嘛……”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陈琼的双目当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于是舌头立刻就很明智地在嘴里拐了个弯,毫无痕迹地改口说道:“那就依贤弟之意好了。” 毕竟比起陈琼当场发飙来,吴叔的事问题不大,可以徐徐图之。 他刚才话里的拒绝之意就连陈琼都感觉到了,程别驾几人自然也都能感觉到,结果差点被高勇这个过弯技艺甩飞到沟里,顿时都有些傻眼,顺便对陈琼在高勇心中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 陈琼得了高勇的准许,立刻转怒为喜,谢过高勇之后,向着其他几个人拱了拱手,自顾转身离开。 程别驾虽然不知道陈琼要干什么,不过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向高勇拱手说道:“都督。” 高勇知道他想说什么,摆了摆手说道:“新乡侯虽然年轻气盛,心中自有方略,我等静观可也。” 程别驾秒懂高勇的意思,很显然都督大人的意思是说先看看陈琼要干什么再说。他是不知道陈琼窜纳陈涉zào fǎn的事,想了想新乡侯小小年纪,就算要闹事,祸害的也只是某个倒霉乡绅,到时候出了气,自然也就消停了。 要说起来,地方豪强们虽然称霸一方,但是对于高勇和程别驾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其实也是可以放任阵痛的部分,并不需要太过在意,所以既然高勇要看,程别驾自然也就放过不提。 陈琼既然得了高勇的口头允许,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回去等着高勇一一落实。他现在就住在都督府里,要找人也方便,很快就找到徐邈让他为自己起草文调令。 徐邈现在是高勇征辟的属官,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官职,但是干的却是都督府长史的活,要按周朝官制来说,这个是妥妥滴四品官。徐邈根基太浅,高勇也没办法实授。 他和陈琼本来就熟悉,又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根本没有多想,只以为陈琼要办事,所以才指名调吴叔,还调侃陈琼这个新得的官职实在特别,和他尚未交卸的都水使者简直相得益彰。 虽然不怀疑陈琼冒领,不过徐邈做事仔细,在用印之前还是亲自去找高勇过目。高勇当然不会这么快后悔,很爽快地表示徐邈照办就是。 直到晚饭之后,终于有了一点闲暇时间的高勇去陈琼住处打算详细问一下他的打算时,才从许大夫口中得知,陈琼居然带着高勇给的文印绶去汉中了。 高勇隐隐觉得不妙,又不知道不妙在哪里,愕然问道:“他去汉中干什么?” 许大夫这些天和陈琼在一起受益非浅,正在全力编纂医,满脑子都是专业术语,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是许夫人关心陈琼,早就已经问过陈琼的去向,向高勇说道:“他说他去放火。” 高勇茫然重复道:“放火?放什么火?” “他说去放可以燎原之火。”许夫人也不明白,只好简单转述陈琼的话,然后好奇问道:“他说是奉都督之命,难道都督也不知道?” 高勇听得莫名其妙,摇头说道:“他又不是州官,又能放什么火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星火燎原 陈琼向许夫人说他去汉中放火,高勇虽然本能地觉得不妙,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陈琼所说的“放火”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然也就没办法判断这件事的危害程度。只能在心里吐槽为什么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两个都喜欢放火,前有赵炫火烧林家庄,现在陈琼也要去放火,也不知道是又是谁家庄子倒霉。 然而大概一个月之后,高勇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相当离谱。赵炫放火倒霉的只有林家庄,而且是全庄上下玉石俱焚。陈琼倒是没有干得这么绝户,问题是祸害的范围也更大。 “此乃新乡侯所部影响之处。”顾采这次不是高勇找来的,他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程别驾等人,后者是来告状的,顾采的作用则是证人,毕竟他掌管羽林卫,消息最为灵通。 高勇处理政事的能力还在缓慢增长当中,不过看地图是他从前就有的本事,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顾采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么大范围?”高勇奇道:“陈……新乡侯从汉中调走了很多人吗?他围着汉中绕圈是什么意思?” 顾采摇了摇头,“他只带走了吴叔以下二十人。” 陈琼虽然生气,但是做事的章法还在,知道自己要干的事最初的一段时间是最关键的,所以才跑到汉中去,一方面汉中平原本来就是蜀中的产粮区,那边依靠种粮为生的农民数量最多,也相对集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离高勇远一点,距离不光可以产生美,也能延缓消息的传递速度。 虽然陈琼主动要承担秋税的事,但是排帮的事还没有落实下去,程别驾当然也不敢完全指望他,这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没时间关注陈琼,这次完全是因为被人求告上门,而且来人就是汉中一带乡绅推举出来的代表,所以掌握的消息居然比顾采的羽林卫更加详实可信。 “陈使者开始的时候就带人去了远离汉中的乡野,然后在当地组织特别法庭,收状审案。初时并无人理会,使者便带人出入乡间地头,联络百姓,同食同寝。当地百姓无知,以青天视之。” 程别驾自己听来人诉说陈琼在汉中干的那些事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觉得这根本不是人干的事。这个时候向高勇转述起来,当然也不敢细说,反而故意模糊细节,不过即使这样,也让高勇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陈琼在汉中调了吴叔等二十人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离开汉中,远远跑到汉中平原边缘的农村去了。 这个时候经济发展的特点还是依托大城市,并没有环某某贫困带的说法,朝廷治下最繁华的当然是长安附近,像汉中和成邑周边自然也比边远地区富庶。陈琼去的地方虽然也有兔子拉屎,不过照样精穷,毕竟天高皇帝远,不但官府的统治力量薄弱,当地百姓也没有远走的能力,只能任由地方豪强鱼肉。 然而即使是这种百姓积怨甚深的地方,陈琼开始的时候也并不顺利,原因自然很简单,当地人并不相信他这个外来的官,而且这个“农村特别事务协调委员会委员”的官也实在太没有威慑力,老百姓就算没见过官也能感觉出来其中的敷衍之意。 陈琼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立刻按照原定计划亲自带人深入田间地头,与百姓一同出入劳作,很快就和百姓混成一片,轻而易举掌握了当地豪强的所做所为。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当地豪强的战斗力是相对于百姓来说的,吴叔这二十人都是益州军精锐,不但兵甲俱全,有陈琼和吴叔这样的武林高手压阵,而且陈琼还有正经的官身,文斗武斗都吃得对方死死的。 陈琼并没有像百姓想的那样升堂审案,而是直接捉人然后开公审大会。有他明目张胆地操作,几个为首的地方豪强当场就被激愤的乡民打死,连助纣为虐的庄丁都被打死打残不少。 然后陈琼趁机罚没豪强财产,平分给当地百姓,一把火烧掉所有旧债契约,不但以协调委员会委员的名义重定地契,而且在乡村当中成立互助队,推广集体农庄,产生资料公有。 一时间陈琼在当地声威无两,周围百姓纷纷投效,陈琼又将吴叔等人分散组成武装工作队,以已经取得成绩的村庄为据点向四周传播。不过半月时间,陈琼的武装工作队就经发展到数千精壮,人人自备兵甲干粮,白天帮助百姓务农作工,分文不取,晚上则开大会号召百姓说话诉苦,挑动百姓情绪之后便召开批斗大会,然后就是陈琼故事的递归调用了。 按程别驾的说法,现在陈琼所为已成燎原之势,虽官府亦不能灭,有县令带官兵镇压乡里,竟然被暴民伏击,不但乱刃分尸,连头都被割了去挂在县城的城门上。现在各县城只能闭门自保,任由武装工作队在横行乡野。蜀中乡绅人人自危,大多数都已经带着家人跑到汉中、锦阳两城中避难,当地官府因为陈琼的身份不敢调动官兵,只好派人来成邑向程别驾等人告帮,请他向高勇进言。 高勇听得目瞪口呆,向顾采问道:“果有此事?” 顾采苦笑一声,摊手说道:“新乡侯大才,以军法治下,各村联保,发给路引路条,不但乡间田野有武装工作队巡视,以锣声示警,又有儿童执木枪放哨巡逻,盘查行人,谓之红缨队、儿童团。当地百姓亦以警戒侦捕为责,常常一呼百应,不但盗匪无踪,羽林卫亦不能乔装进出。好在有新乡侯约束,羽林卫亮明身份尚可通行无阻。” 听了顾采的话,高勇算是松了一口气,看起来陈琼还真是去找地方乡绅出气的,不过这气出得可有点大了,还真像是放火,问题是放火容易灭火难,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控制火势。 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程别驾,向顾采问道:“依你之见,汉中局势如何?” 顾采沉吟了一下,果断说道:“新乡候若反,虽神策军亦不能制,蜀川易主不过顷刻之间。” 说实在的,他能忍到现在才来找高勇,完全是因为想起陈琼离开时说的那句“给脸不要脸那就不用要脸”,当时还以为陈琼只是在说气话,现在才知道,陈琼是真有打脸的本事,而且打起来就绝不容情,从前不打只不过是没被逼急了所以懒得打而已。 高勇皱眉看着顾采,沉吟了一会说道:“召陈琼回来吧。” 顾采点了点头,高勇要召陈琼回来,可以走官方渠道,也可以让神策军传令,但是都不如羽林卫快捷,他让顾采去办,显然是真急了。不过这两个人倒是都不怀疑陈琼会拒绝,毕竟无论怎么看,陈琼这次都只是在报复,虽然手段激烈了一点,但是问题还不大。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他们有几个师 高勇倒是真没看错陈琼,接到羽林卫送递的消息之后,陈琼立刻就赶回了成邑,然后连衣服都没来及换就被高勇叫了过去。 高勇见陈琼的时候没敢叫上程别驾等人,因为自从程别驾来找他告过陈琼的状之后,通过各种渠道汇集过来的陈琼黑料就开始源源不断,甚至让高勇产生了一种蜀中百官商量好了对付陈琼的错觉。 当然事实上还真没有这样一个倒陈联盟,或者应该说,还没来得及出现这样一个联盟,实在是陈琼这把火放得太猛太旺,几乎火头一起就已经变成燎原之势,恐怕除了陈琼有一点预感之外,整个蜀川都没有人能想得到,蜀中士绅更是被这一套简单粗暴的操作打蒙了,现在只是各路人马反应过来之后的集中表现而已。 随着各种消息汇总到成邑来,各方势力的代表也都开始蠢蠢欲动。毕竟陈琼在蜀中平原干的事可不分派系,完全就是横扫的姿态。这个时代的人又没有另外的投资手段,有钱都是置田买地,被陈琼这把火一放,所过之处比朝廷抄家都干净,算是犯了众怒。 程别驾昨天刚给高勇送来一幅血书,上面历数陈琼在汉中平原犯下的种种罪行,请求高勇为民申冤为蜀中除害。程别驾作为代言者,对陈琼的所作所为更是义愤填膺,所以高勇很担心这俩人见了面会打起来。 他倒是不担心陈琼吃亏,主要是怕陈琼发飙的话自己拦不住他。 虽然说陈琼现在没了真气,可是他前些日子才砍了恨境的沙傲,顺手还捎带走了两个九品,好像也没听说他有真气。这个战果让同为九品上的高勇感觉压力很大,觉得还是应该要文斗不要武斗。 陈琼这次看起来比从前又瘦了一些,如果说从前他的体重可能在一百斤上下浮动的话,现在应该可以把上去掉了。不过看起来精神很不错,并没有在青衣江防疫结束时的那种疲惫感。 陈琼似乎对于自己捅出来的篓子没什么正确的认识,带着路上积攒的一身风尘快步走进高勇的书房,拱手笑道:“恭喜高兄,贺喜高兄,汉中秋赋已在囊中矣。” 说实在的,这几天里高勇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对陈琼说,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拿定主意是走谆谆教导的路子还是用严辞斥责的风格,结果正纠结的时候,听到陈琼这句话,顿时心就软了,心想以陈琼的性格,拖着真气枯竭的身体在蜀川奔走,还不是为了帮助自己?再看陈琼与兴奋神态对比明显的消瘦身形,顿时觉得心情激荡,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于是心里早已经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到了出口的时候只变成了一句话,他向陈琼说道:“贤弟,辛苦你了。” “客气话就不说了。”陈琼一屁股坐到高勇身边的椅子上,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向高勇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要分批送青衣江受伤的神策军回乡,这事办得怎么样了?” 高勇向来不以急智见长,跟不上陈琼的思路也不是一回两回,算是很有经验,所以虽然不明其意,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未进行。” 高勇进川的时候,除了攻占汉中算是恶战之外,其实神策军损失并不大,蜀王投降之后,蜀川各处基本上传檄可定。那个时候高勇在蜀中还没有站稳脚跟,所以伤兵全都后送出川去了。 然而青衣江北一战,神策军先战王健再战库帕塔,连番恶战之后损失也很大,除去当场阵亡和伤重不治的之外,还有五百多伤兵,虽然捡回性命可也从不得军了。 按周朝军法,士兵当兵拿饷,打了胜仗还另有犒赏,所以无论受伤还是阵亡都是没有抚恤金的。不过神策军毕竟是上三军之一,高勇又不克扣,所以神策军的伤兵回乡的时候都能领到一笔银钱,只是数额不定,要看当时高勇手里有多少钱。如果打完仗收获多的话,就连阵亡士兵都有一笔烧埋钱。 然而这一次他们打的算是内战,虽然大获全胜,却没办法劫掠地方,只有接管官方库房的收入。偏偏高勇入川之后灾害不断,蜀王留下来的那点钱入不敷出,根本腾不出钱来。 一方面很多伤兵伤势未愈,不宜上路,另一方面高勇也知道伤兵回乡之后生活多半困难,所以干脆按住遣返这件事,依旧按平时标准发给伤兵军饷,至少在神策军吃饭和治疗都是公款开销,不用另外伤兵花钱。 高勇现在忙得团团转,就算想起这件事来,手里没钱不想去办,所以根本就没动。只是不知道陈琼怎么想起这件事来。 陈琼听了大喜,笑道:“枉我还担心你已经把人都送走了。”他说道:“把这些人都给我如何?” 高勇一愣,要说有人愿意接收伤兵,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陈琼不是外人,他要把人接收过去之后发现不对再退回来,高勇也是不能拒绝的。所以他先要把陈琼的打算问明白了。 于是高勇说道:“贤弟可知这些人身负战伤,已经动不得刀兵了?” 说实在的,只说动不得刀兵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现在毕竟是冷兵器战争,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又有限,要害位置受了伤固然是死定了,就算伤口大一点都可能要人命。这些活下来的伤兵很多都缺胳膊少腿,行动都受影响,更不要说打仗了。高勇这样说,是担心陈琼以为这些人还能打。毕竟无论是从顾采还是程别驾送来的消息上看,陈琼在乡村当中干的事都很需要武力配合。 没想到陈琼摆手说道:“能打他们就不退役了,我要他们另有用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些人为国征战,受伤后岂能置之不理?我们可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高勇愣了一下,起身向陈琼深深一揖,说道:“贤弟宅心仁厚,愚兄敬服。谨代全军上下有礼了。” 陈琼也不躲闪,坐着椅子上受了高勇一礼,这才说道:“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不少农村工作的人才,这几天就可以把在汉中干的事在成邑附近推广开了。” 高勇刚刚直起腰来,听了陈琼的话,差点闪了腰,连连摇头说道:“贤弟有心了,不过此事物议沸腾,需从长计议。” 陈琼一愣,愕然看着高勇说道:“物议沸腾是说有人反对?他们有几个师?” 第二百六十章 全靠同行衬托 认识陈琼久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有一个非常令人惊奇的本事,那就是他能用很平常的词语组成让人完全不明觉厉的词汇。 例如他刚刚说过的这句,高勇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就完全不知道陈琼在说什么。 他看着陈琼,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几个事?” 陈琼白了他一眼,用很不屑的语气说道:“我是说,他们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这一次高勇听懂了,他沉吟了一下,向陈琼说道:“总还要依靠这些人来治理蜀川。” 陈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蜀王待他们如何?你又自比蜀王又如何?” 高勇一愣,皱眉说道:“孤自然不能像蜀王一样纵容。” 陈琼一路赶回来,正觉口渴,所以说话间已经把一杯热茶喝了个精光。这时放下茶杯打算再倒一杯,高勇等着他的回答,连忙很马屁地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满。陈琼伸手扶住茶杯,看着高勇倒水的动作,淡淡说道:“蜀王待乡绅不可谓不好,然而蜀王败亡之时,他们又做了什么?” 他说道:“你可别说在背后搞小动作。作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高勇放下茶壶,皱眉看着陈琼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需要蜀川士绅们的支持?”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你要政令通行,当然需要蜀川士绅们的支持,但是你可以不需要这些士绅们的支持。” 高勇觉得自己隐隐明白了陈琼的意思,可是又觉得疑惑,“我到哪里去再找一批支持我的人?” 陈琼笑了起来,温柔的笑容当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煞气,他轻声说道:“你这个兰陵王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祖传的啊。”高勇理所当然地说回答道。 陈琼被他咽了一下,吞了一下口水,很艰难地继续刚才的对话,“你不需要没有用处还自我感觉良好处处碍手碍脚的士绅,但是这些人又没有朝廷的官职,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他们砍了,那么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呢?” 高勇深深看着他,迟疑着说道:“这就是你前些天做的那些事的目地?”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图样。” “啥?”高勇刚刚有点开窍的脑袋又错乱了,心想这又是啥意思? 陈琼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光杀人是不行的,乡绅中颇多沽名钓誉之辈,就算乡里深受其害,而外人不知,杀之难免落人口实,所以我才要坚持每次必须公审,公审前必须批斗,所谓人无完人,何况此辈。” 他淡淡说道:“杀人不过逞一时之快,诛心方可绝后患之源。” 高勇细想陈琼的话,心中顿时一凛,再看陈琼的目光当中就带上了一丝警惕。陈琼无奈地看着他,说道:“我有个认识的人,这人本事是有的,只是做事唧唧歪歪不够爽快。他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他看着高勇说道:“好人只有比坏人更坏,才能做得了好人。” 看着陷入深深思索当中的高勇,陈琼说道:“我给你讲个屠龙者的故事吧。” 陈琼讲故事的口才不错,不过这次他不是来给高勇讲故事的,所以一个本来可以甩飞老司机的故事讲得干巴巴的平淡之极,最后说道:“你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高勇沉吟着说道:“好人最终都会变成坏人?” 陈琼很挫败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总结出劣币驱逐良币这个结论的?”他摇头说道:“不,我这次的意思是说,不要担心乡村中的权力结构,没有了不听话的乡绅之后,自然会有新的乡绅出现,在这个过程当中可能会有一些混乱,然而也正好是政府发挥影响力的最好时机。”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坐在座位上发呆的高勇,毫不见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准备在秋天之前完成泯江流域的治理,然后回山去找师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来得及收尾,你最好学得快一点。我洗澡去了……你知道你最怀念你这里的什么东西吗?” 他说道:“除了床,就是可以随时洗热水澡了。” 说完之后,陈琼扔下转练发呆神功的高勇,自己负手走出书房。 说实在的,这一次的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陈琼自己也有些意外,然而仔细想想的话,蜀王统治下的蜀川一直相对安定,战乱不多,自然也没有外敌可以吸引仇恨。安定的生活延长了财富的积累过程,也就让财富更加集中,民间贫富矛盾激烈,只看陈涉当初登高一呼,从者如云就能看得出来蜀川民间对统治阶级的态度如何。 然而在这个时代里,民间并没有造反的传统,也没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彼可取而代之”的口号,所以普通百姓需要一个引导者。 于是陈琼在这个时候以新乡侯、正五品上蜀川都水使者的身份出现,民间自然也就把他当成了朝廷的代言人,以为这一切都是朝廷的意思。虽然事实上陈琼真正起作用的头衔只是那个不伦不类的“农村特别事务协调委员会委员”,但是民间百姓自然不懂这个,有心质疑的人还没来得及发难就已经被他打倒在地万劫不复了。 等到民间浪潮高起,陈琼的地位就算稳固了,除非高勇出动神策军,不然地方政府已经失去了镇压的能力。事实上蜀川此时还有战斗力的部队除了神策军,就只有新组建的益州军,但是益州军的组成主要以汉中地区的兵源为主,陈琼在这些人家乡搞事情,益州军基层官兵大多是受益者。他在汉中的时候,就曾经无数次听当地人提起,可以把在益州军中从军的子侄辈叫回来。 以陈琼和高勇的关系,他当然不会挖高勇的墙角,但是同样的道理,如果高勇要用益州军来镇压农民运动,效果也可想而知。现在陈琼又把安置神策军伤兵的事接了过去,只要操作得当,神策军上下也要承他一份情,除非高勇亲自出征,不然就算神策军对上武工队,也要手下留情。 说实在的,仔细想想的话,陈琼觉得自己能有现在这么顺利的局面,前任蜀王固然功不可没,赵煜削藩之后蜀中动荡的局面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二者缺一不可。完全可以说是同行衬托。 可惜陈琼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他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里就遇到了顾采。这位老兄一把拉住陈琼,低声问道:“你可是又从什么人口中听说了天魔传人的事迹?” 陈琼一愣,愕然说道:“天魔传人的事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顾采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确定陈琼没有说谎,跺脚说道:“我可没说他当年传教时怎么做的啊。” 陈琼疑惑地问道:“那关我什么事?” 话一出口,他就突然明白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围什么救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半天,陈琼才憋出一句话,“不会吧?” 当然问题出口,他自己也知道顾采不可能拿这种事来骗自己,这个纯粹是下意识的没话找话。 顾采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陈琼说道:“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从我这里听说的,千万别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了。” 陈琼立刻就明白了顾采的意思,如果自己是从顾采这里听说的天魔传人事迹,然后为了出气在蜀川照葫芦画瓢,最多也就是落个无知者无畏的名声。而且要说起来,他现在用的是官方身份,祸害的是蜀川士绅,就算其中有一些武林中人的家属,那也属于官府行为,武林中人并没有插手的理由。 这些年来官府和武林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些约定俗成的分界线,虽然具体执行起来还有些模糊,但是大的原则是不会变的。就如现在汉中的局势,如果有哪家门派的弟子要回乡替自己被公审处决的家人报仇,他的师门通常是不会阻止的,但是也不会为了弟子出头,至于之后面对官府的通缉,师门会不会大义灭亲那就要看官府的力度了。 但是如果陈琼干的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后果就很严重了,在这种事情上可不会有人夸他跟天魔传人英雄所见略同,只怕转眼间正道中人组成的讨魔大军就要杀上门来了,别说他只是区区一个新乡侯,就算是个亲王,皇帝也不可能为了他和整个武林为敌,说不好用不着正义联盟出手,朝廷就先把他给灭了。 陈琼既然明白顾采的意思,自然也能明白他的回护之意,感动之余仍然摇头说道:“这会连累你吧。” 顾采摇了摇头,这件事虽然要算是武林秘莘,不过对于那些传承多年的名门大派来说倒也算不上不能说的秘密,毕竟各大门派同时还负责着警惕魔界重返中原的任务,连魔界中人有什么特殊性都不知道,难道还能挨个去查户口?人家脑门上又没写字。 而且顾采以为陈琼是出身缥缈宫,那么他就更有资格知道这些事了,陈琼师门长辈没有告诉他,很可能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要知道缥缈宫在追杀魔界中人的事情上数十年如一日的一点都不积极,当年玉门关外大战,他们都没有出人,不跟自己的门人提起天魔传人实在毫不稀奇,没谁缥缈宫的三位宫主还在暗中引当年的天魔传人为知己呢,起码论闯祸的本事,飘渺宫还没出过类似的人才。 其实要说起这个,陈琼自己也觉得奇怪,无论是他的师父还是二师兄,好像都没有提起过天魔传人的往事,陈琼只知道天宫地府鬼域魔界之分,却从来都不知道还有玉门关外飘香城之战,更不知道当年的天魔传人竟然还搞过农民运动。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向顾采问道:“当年天魔传人在农村干的事情也和我一样?” 顾采想了想,摇头说道:“他可比你胆子大多了,好像直接惹上了几个当时的大门派,把人家的山门都给灭了,这才引得武林群起围攻。” 陈琼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对当年天魔传人的评价也低了不少,心想连农村包围城市都不知道,这水平也有限得很。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名门大派还是世家贵族,势力越是庞大,距离当地的财富和权力中心也就越近,像是地府这种门派,直接就占据了丰都一县,俨然国中之国。像是华山派这种背靠名山大川的门派,也不会把自己的山门弄到荒郊野岭去,这也是陈琼的师门能在玉笔峰上安然存在的原因——华山派上下对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顾采说天魔传人直接惹上了当时的大门派,陈琼立刻就猜到这位天魔传人和自己走的路线是不一样的。 当然陈琼也能理解天魔传人的想法,毕竟越是靠近大城市的农村,人口数量也就越多,人员集中的同时人均占有的土地面积也就更少,当地的贫富矛盾自然也就更尖锐,当然受到的反扑也就更快力量也会更凶猛。 事实上陈琼在汉中还没开始搞农民运动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意识地控制发展方向,刻意远离汉中和锦阳这种大城市。这也是蜀川士绅反扑的速度这么慢的一个原因——真正有势力有影响的世家大族也不会跑到穷乡僻壤开分基地,被陈琼吊打的都是没什么根基的村匪路霸,打了也就打了,这些人平时作威作福靠的就是拳头大,现在遇到比他们拳头更大的,甚至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既然发现自己的干法比所谓天魔传人更加高明,陈琼忐忑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不少,然后脑子越发灵活,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有办法了。”他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顾采说道:“你知道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吧?” 顾采很谨慎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要让别人忽略一件事,除了把这件事隐藏起来之外,还可以用另外一件更大的事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陈琼说道:“围肯救赵这种事虽然是反面教材,那也是大家上的当多了之后才露馅的,思路本身并没有错。” 顾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咱能说人话吗? 陈琼又仔细想了一回,向顾采问道:“天魔传人除了土改之外,还干了什么?” 顾采想了想,摇头说道:“他做了这件事之后不久就被武林同道追杀,只能带着教众西出玉门关,无论想干什么事也都来不及了。” “太好了。”陈琼兴奋的双手一拍,说道:“他没干过的事就让我来干好了。” 然后他看到顾采危险的眼神,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地说道:“我是说,我有办法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农村吸引到城市里来。” 顾采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张了张嘴想要劝说陈琼低调一点,可是转念一想,他在汉中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捂不住,如果真能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开倒也算得上一件好事,当然前提是这件新事可别太吓人了。 然后他就从陈琼口中听到了一个的确不怎么起眼的名词,也就是从这次开始,他真正明白了名字越短事越大的道理。 陈琼说的是,“是时候开启工业革命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工业布局 陈琼前世是个工科狗! 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只有出身工科的人才真正了解工业化能做到什么,除此之外的人,就只有遭遇过切肤之痛后才能明白工业化的好处。那些渴望香甜空气的人,永远都无法明白曾经被巨舰大炮支配的恐惧。 事实上类似的想法从陈琼被师父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之后就已经有了,只是条件一直都不具备,而且他也没有紧迫感,这才一直拖延下来,直到青衣江疫情爆发。 在青衣江防疫的时候,陈琼就已经渴望过工业化,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些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的医疗用品,包括但不仅于一次性针管,静点滴管等,至于种类繁多的抗生素那就更是朝思暮想了。 如果说在医院的时候陈琼对工业化产品的渴望还只是望梅止渴的话,那么后来沿泯江溯流而上,考虑治水工程的时候,他就已经真正开始考虑在蜀川发展工业的可能了。 原因很简单,蜀中山川遍布,水量丰富,河流落差极大,这在任何一个工科狗眼中,都是不可多得的动力源。 对于任何一个正规院校出身的工科生来说,动力机械和金属材料都是必修的,陈琼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他很明白这两样的重要性。而在这其中,动力源的权重还要更多一些。 陈琼当然会设计蒸汽机,事实上他还知道内燃机和电动机的原理与构造,会画配气正时图。特别是在工作之后,因为经常下现场,所以他对于各类繁多的各种用途的电机、动机都有了解。 然而这些知识他现在一样都用不上,能在这个时代无障碍应用的,可能只有大一时学的机械基础,他当年用这门课程来混学分的时候,绝对没想过竟然还有学以致用的那一天。 而要发挥机械的力量,陈琼就需要一种相对可靠而又廉价的动力源,相对于这个要求来说,无论是人力还是畜力都是不合格的,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水力,泯江上的水力资源是非常丰富的,与其让它白白流淌,不如让它服务人类。 所以在陈琼的治水构想当中,治理泯江绝对不是照搬都江堰那么简单的事,他想要的,是一整套综合利用水力资源的工程。 如果他回到成邑之后立刻就能开展治水工作,那么这个构想可能只会局限在泯江流域,就像陈琼去汉中之前说的那样,他只是去一把放火,至于能不能烧得起来,一半看人一半看天。 然而偏偏高勇手里没钱,于是陈琼不得不想法先赚钱,为了赚钱,他又不得不先和掌握了农村粮食收购渠道的士绅打交道,而为了说服这些地方士绅支持自己,陈琼又不得不开启农村运动。 这一套下来,陈琼发现自己已经无意当中即将完成一个闭环,而完成这个闭环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工业。 他现在有农业基地——土改后的广阔农村,有物流——遍布泯江流域的排帮,如果再补上工业缺口,这就是一个完美的闭环,至于前世那曾经吞噬一切的金融业,只是这个闭环的副产品而已。脱离了实业的金融业是什么样子他已经见过了,就算世界第一大国的总统都掰不回来,只能满世界收保护费来堵窟窿。 如果说陈琼主动向高勇承揽神策军伤兵的安置工作,除了向神策军示恩之外,的确也是发自内心的责任制的话,那么在得到顾采提醒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格局其实还是太小了。 当年的天魔传人为什么会被赶走?那是因为他触动了统治阶级利益的同时,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当中。而陈琼要做的,则是让自己成为这个社会,当这个社会当中的所有人都在吃陈琼出产的食物,用陈琼制造的物品,拿陈琼运输的东西时,再想反对陈琼的话,除了自绝于社会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一个人,陈琼一定会很温柔地安慰他,“别急,等我把互联网搞出来,你就可以坐在屏幕后面吃着外卖骂街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高勇看到眼皮浮肿、双眼内密布血丝,但是精神亢奋的陈琼时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昨晚什么时候觉的?” “我没睡觉。”陈琼无视了坐在厅中的几位蜀川官员,将手里厚厚一本折子拍到高勇面前,“这是我昨晚写的,你看看。” 高勇算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亲自领教过陈琼手书的人,知道陈琼用鹅毛笔写字的速度极快,与之相伴的就是写出的字迹极为潦草,偶尔还有丢笔少划,甚至莫名其妙的错字,如果再加上陈琼那巧夺天工的遣词造句能力,看他写的东西没有他写的快属于基本操作。 所以看着桌子上那个比茶壶还高一头的记事折子,高勇顿时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忍不住咳了一声说道:“这是……所言何事?”心想“要不你直接说?” 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事一议,除了纸张太贵,用起来心痛之外,还有用毛笔写字太累的原因,所以说古人讲究炼字,下笔惜字如金,完全是被生活成本给逼的。 可惜这两样对于陈琼来说都不算事,他用的文具都是高勇的,高勇这个都督再穷也不至于拿不出纸来。至于写字累……陈琼的鹅毛笔除了经常需要修剪,不小心蘸多了墨汁容易污染版面之外,写起字来可比毛笔省力多了。事实上以陈琼在剑术上的造诣,他可以轻松控制用笔和蘸水的力度,把对于鹅毛笔的损耗降到最低,当然也就把用鹅毛笔写字的效率提到了最高。 当然陈琼也不会有意灌水,高勇这里又不按字数算钱,而且就算他不用考虑成本,至少也得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 他能写这么多,完全是因为这次写的是一整套依托泯江流域布局的工业化建设方案,其中包括了他这几个月里的所见所思和前世学到的知识以及积累的经验,可以说得上是心血之作。 说实在的,如果说陈琼在青衣江防疫的时候是赶鸭子上架,所以防疫结束之后才会疲态尽显的话,那么现在他在描绘工业化蓝图的时候,就是在一展胸中所学,所以才会精神亢奋,连路途劳累都顾不得了。 陈琼还没来得及回答高勇的话,身边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官员已经冷哼一声,向陈琼开口说道:“莫非这是陈使者的谢罪书?” 陈琼看了他一眼,瞠目说道:“你谁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地图炮 能坐到都督府里跟高勇开小会的人,官职当然都不会太低,事实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就没有低于五品的官。官做到这个级别,说话办事那就要讲究风度了,不然被上官评价一句“行事毛燥”或者“暴躁易怒”,这仕途就算完蛋。 所以哪怕大家互相看着再不顺眼,狠不得把人脑子里打出狗脑子,也只会背后捅刀子,在公共场合见面的时候,还是会行礼如仪,至少互相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客气的,基本要求是骂人不能带脏字。 陈琼一句“你谁”虽然也没有带脏字,但是其中蕴含的蔑视之情算是溢于言语,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板着脸正襟危坐的中年官员已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刚才开口说话的官员一愣,怒视笑出声的同僚道:“宋参军所笑何由?” 那位宋参军自知失礼,连连拱手,却仍然止不住笑意,自然也就一时想不出托词来,总不能说“我觉得他说得对”吧? 陈琼看到有人捧场,于是很好心地在旁边说道:“他应该是想起了高兴的事。” 那官员瞪了陈琼一眼,虽然心中生气,却不好斥责陈琼。一来陈琼有新乡侯的爵位,在正式的场合里身份尊贵,起码比老头爵位高。二来就是陈琼还真有可能不认识他是谁,毕竟陈琼一直都在四处瞎跑,不认识成邑的官员很正常,最多也就是措辞有问题。然而陈琼今年才十六岁,又不是文官途径出身,也没办法指责他的文化素养太差。 所以官员想了想,忍住气问道:“什么高兴的事?” “他老婆生孩子……你管得着吗?”陈琼说道:“你还没说你是谁!” 高勇在旁边咳了一声,连忙给他介绍,这个开口插话的官员姓崔,现任蜀川司马,他和程别驾两个人现在算是高勇身边最重要的政务官,最近一直在忙秋税的事。 陈琼点了点头,恍然说道:“降官?” 这一次不但崔司马脸色大变,其他几个官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就连高勇都看不过去,向陈琼说道:“贤弟慎言,各位皆为朝廷栋梁,不可轻侮。” 高勇入蜀之前是典型的武将,手头并没有文官人才,所以他现在的文官班底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入蜀之后朝廷派遣过来的,另一部分则是高勇在原来的蜀川官员当中挑选提拔起来的。至于两次科举上来的生们,现在还只能充实到各个部门当中培养处理政务的能力,无论是高勇还是陈琼都不可能指望这些前几天还被先生骂的人参加个考试然后就会骂别人了。 朝廷派遣过来的官员都不是蜀川本地人,不熟悉蜀川地方事务,自然也不适合处理民政,而且这些人的数量也不多,所以高勇处理民政事务的时候主得依靠从前的蜀官,至少现在坐在高勇面前的几个官员当中,只有那个刚才失笑的宋参军是朝廷派来的,其他几位都是陈琼口中的降官,他这一炮放得算是基本覆盖整个地图了。 陈琼当然不会公开和高勇互怼,但是也并没有向崔司马道歉的意思,只是哼了一声,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看着崔司马不说话。 要说起来,这位崔司马能被高勇挑选出来,除了本身的资历之外,肯定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其中之一就是此人风评很好,算得上公正廉明,至于处理政务的水平,比起程别驾倒是差得多了。 崔司马对陈琼算是闻名已久,如果说陈琼青衣江防疫、溯泯江考察水利的时候,他对陈琼的观感还很好的话,那么陈琼在汉中平原这么一闹,在老头心里的形象就算是彻底毁了,在崔司马看来,陈琼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依仗高勇宠信任意胡为的毛头小子。 如果说刚才他还能看在高勇面子上对陈琼和气一点,现在被陈琼狠狠得罪之后,那就什么情面都没有了,立刻起身,历数陈琼在汉中的所作所为,当场指责陈琼纵容暴民行凶抢劫、tu shā乡绅,甚至行刺县官。至于强夺田亩,私分官田自然也不在话下。 高勇有顾采的羽林卫渠道通风报信,当然知道崔司马所言不虚,事实上他昨天见到陈琼之前也很生气,只不过见到陈琼之后之火气就发不出来而已,这时听崔司马一一历数,倒也不好显得太过偏袒,于是等崔司马说完之后,向陈琼问道:“可有辩驳之词?” 陈琼掏了掏耳朵,“他说的都是啥?” 只听扑哧一声,身边坐着的宋参军又笑出了声,然后连忙捧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挡住脸,好在这茶放得也有些时候了,所以倒也不至于烫嘴。 程别驾本来是不想围攻陈琼的,无论如何陈琼也是给高勇办事,最多也就是手段激烈而已。而且他这些天办秋税的事,也实在是被蜀川乡绅弄得气闷,甚至在心里发狠怎么陈琼不到成邑这里也闹一把,砍几个脑袋也让自己爽一把。 不过刚才陈琼那句降官算是把他也得罪了,如果这个时候不出声,以后也没办法和同僚共事。 所以这时听到宋参军发笑,皱眉说道:“宋参军仔细仪表。” 他是蜀川别驾,相当于高勇副手,在正式场合有纠察官员礼仪的职责,所以这个时候提醒宋参军,既可以表明立场,也可以认为是在行使职责,手段可比陈琼和崔司马两个人高明多了。 宋参军虽然爱好,不过脾气倒好,听了程别驾的警告也只是连连点头,缓了一口气想起陈琼刚才替自己解围时说过的话,又说道:“我老婆生孩子。” 高勇眼看着越来越乱,只好站出来严肃纪律,向陈琼说道:“不要胡闹。” 陈琼一摊手,“他说得太快,口音又重,我一句都没听清楚。” 旁边又传来一声低微的笑声,不过这一次谁都没理宋参军,都觉得这个人算是没救了。 高勇拿陈琼没办法,如果让崔司马慢点再说一遍,那就有和陈琼合伙欺负人的嫌疑了。好在程别驾没看笑话,主动站出来又给陈琼解释了一遍。他正当壮年,口齿清晰,蜀川口音也不算重,如果陈琼再说听不懂那就属于无理取闹了。 果然陈琼这次没有再装傻,他看了看一脸冷笑的崔司马,拱手说道:“敢问司马所言,可有实据?”11 第二百六十四章 谁家天下 听了陈琼的问题,房间里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古怪,不止一个人以为陈琼想要抵赖,毕竟无辜的人都是说“我没有”的。 崔司马更是冷笑一声,好像早有准备一样向陈琼说道:“现有数名汉中士绅可为人证。” 陈琼听了撇嘴一笑,干脆没有说话,不屑一顾的态度倒是一览无余。 崔司马心中更怒,转头向高勇说道:“请都督为汉中百姓主持公道。” 高勇也觉得陈琼理亏,只是现在很多事还要指望陈琼帮助,如果这件事坐实了,陈琼倒是可以拍屁股一走了之,反正也不可能有人能抓得住他,自己的蜀中攻略可就彻底泡汤。 说实在的,他也不明白陈琼为什么弄出这么一幅盛气凌人的样子,在高勇的印像里,陈琼虽然偶而逗逼,然而却并不是胡闹的人,办起大事来更是一向靠谱,难道是这些日子太累,脑子糊涂了?要说起来,高勇是不愿意猜测陈琼恃宠而骄的,毕竟这个想法太毁人设了。 他心中纠结,反应就有点慢,崔司马自然知道陈琼是高勇心腹,倒也并不催促,只是盯着高勇,看他打算怎么办。 这时听到陈琼冷笑一声,向高勇朗声说道:“都督若真想为汉中百姓主持公道,我这里倒是有十万汉中百姓为证。” 这一次不光高勇愣住,其他人也一起傻眼,崔司马怒道:“一派胡言。” 陈琼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倒奇了,你说有人证就是有人证,我说有人证就是一派胡言,难道这蜀中是你家天下?你一言九鼎,言出法随?” 听到陈琼的话,程别驾心中一凛,陡然想起刚才陈琼脱口说过的那句“降官”来。 要说起来,这房间里的人虽然各有特长,但是无一不是人精,不但程别驾秒懂了陈琼话里的意思,就连一直在旁边摆好了吃瓜架势的宋参军都笑不出来了,板起一张扑克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毕竟陈琼那句“降官”单独拿出来还可以解释成狂妄。现在这句“你家天下”单独拿出来也可以理解成随口胡说,但是这两句话前后呼应起来,意思就肯定没那么简单了,宋参军是来吃瓜的,可不想弄一身血回去。 这次反应最慢的还是高勇,毕竟他能坐到现在的位置,靠的是累累战功和皇帝的信重,和正常官员从明qiāng暗箭里杀出来的路子完全不一样,就算有所谓的敏感性,那也是学来的,真遇到的时候需要靠自己的才智慢慢想,远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把官场智慧融入到本能当中去。 所以陈琼说完话之后,房间里众人神色奇怪,全都住口不言之后,他才意识到陈琼话里有话,不悦地瞪了陈琼一眼,皱眉说道:“贤弟不要乱说话。”这一次连“慎言”都不说了,直接让陈琼“别说话”,意思自然更进一步。和陈琼比起来,高勇虽然有历史局限性,但是节操明显要强得多。 如果换一个人,遇到自己的顶头大老板发话表示自己很不高兴,就算还敢开口,也得认真考虑一下后果,然而陈琼根本不买高勇的帐,向高勇拱手说道:“我这次回来,倒是带了一些收集的文牍信件回来,其中不仅有汉中乡野士绅对百姓犯下的累累血价,还有内外勾连欺瞒朝廷,为蜀王张目的证据。既然崔司马要请都督主持公道,不如把这些公道也为朝廷和百姓一并主持了才好。” 听到陈琼的话,不但是程别驾等人暗暗叫苦,就连高勇也当场傻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原因自然很简单,蜀川四月份之前还是朝廷藩国,到现在还没过年呢。虽然高勇借着青衣江大胜和救灾防疫的机会很快平定了蜀中局势,但是乡野当中的暗流一直存在,士绅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蜀王忘了。日常往来通信时难免提及,言语中为蜀王不平的自然不在少数。要说起来,如果有人要起大狱,这些还真都可以算是证据。 像汉中成邑的世家大族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就算看出来高勇不想借此扩大打击面积,也会将这些东西妥善处理,然而那些远离政治中心的人就没有这么强的危机感了,就算接到曾经通信的亲戚朋友提醒,多半也不会在意。 谁也没想到陈琼竟然别出心裁,一把火先从边远农村烧起来。武装工作队带人抄家当然不会提前打招呼,倒霉的士绅就算提前有准备也不可能想到泥腿子们会顺手抄自己的信,于是有心算无心之下,这些东西很容易就落到了陈琼的手里。 这里面的逻辑并不难懂,起码在陈琼说完之后,大家就都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厉害之外,像程别驾这种心思灵动的人更是瞬间就意识到陈琼刚才为什么对崔司马口出不逊,当时只以为是陈琼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想明白,这分明是当面挖坑,亏他不但没有当场识破,居然还主动跳进去了。要说起来,还是他们欺负陈琼年幼,都以为他就算天赋异禀,在害人的心机上面总要差一些,谁也没想到,陈琼的心机竟然深沉若此,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人全家性命。 程别驾这是没看过网文,不然一定会真心实意的夸奖陈琼一句,此子恐怖如斯! 至于引起战火的崔司马干脆就已经愣在了当场,明显没想到陈琼的反击竟然如此凌厉,自己只想着搬倒陈琼,平息乡野农村当中燃起的熊熊火焰,陈琼想的却是兴起大狱,将蜀中官员一网打尽。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之后,高勇这才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向陈琼说道:“何至于此?” 陈琼傲然一笑,“明犯强者,虽远必诛。”他看着崔司马,淡淡说道:“没有玉石俱焚的心理准备,就不要自己跑到战场上冲锋陷阵。你能害的未必只有你一个人。” 他看着崔司马怒而无言的样子,摇头说道:“鼠首两端,无胆匪类。” 宋参军这次总算是听出来陈琼的意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这瓜在什么地方都不能白吃。陈琼现在很明显在指责蜀川降官互相勾结,图谋复辟。其他几个人同为降官,想出来缓和气氛都没有立场,反而会坐实结党的指责。然而高勇的态度也很明显,他是不想接陈琼这个状子的,毕竟这种案子根本控制不了波及范围,他要的是办事,不是清场。 现在陈琼摆明了不想妥协——人家都说了要“玉石俱焚”,这里有资格劝架的也就只剩下自己这一个了。 宋参军在心里大叫倒霉,也只能认了,起身向陈琼拱手说道:“新乡侯请了。” 话音未落,只听咕咚一声,呆立一旁的崔司马已经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就连高勇都没来得及伸手扶住。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各退一步 没有任何人能想得到,陈琼在掀起了席卷大半个汉中平原的农村土地改革浪潮,让无数心心扎根乡村作威作福上百年的家族销声匿迹之后,这件事居然就被轻轻放过了,很多人期待的凶狠反扑只是露了一下头就消失不见了。 官声甚好的崔司马在任上突发恶疾,很快病逝,就连号称青衣江医神的新乡侯陈琼都束手无策,只能让人感叹世事无常,人才有时而穷。 其实在陈琼看来,崔司马的状态应该是被自己又气又吓,突发了脑中风。问题是心脑血管疾病即使是在陈琼的前世都属于致死率极高的病种,别说陈琼没什么办法,就算有办法他也不打算用。 看着院子里熊熊燃烧的火堆,以及火堆旁边站着的几个神色各异的蜀川官员,陈琼很心痛地向高勇说道:“就这么一把火烧了?”他说道:“你知道我把这些东西运到成邑有多不容易吗?” 高勇烧的就是陈琼收集到的那些文牍信件,而且专门叫上了程别驾等人围观,用意自然非常明显。 他看着升腾的火焰,心里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很好奇地向陈琼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至少也应该趁机清理一下蜀川官员队伍。”陈琼撇嘴说道:“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蜀川整风’。” 高勇很无奈地看了陈琼一眼,他当然明白陈琼的意思,问题是陈琼也不想想,自己真要是想这么干,用得着等着陈琼在乡野收罗证据吗?自己可是蜀川的征服者,缺少什么证据现造就是了,真以为自己这个蜀川都督是靠拍皇帝马屁上来的吗? 不过要说起来,陈琼在这件事里表现出来的打翻一切的态度和能力也实在是结结实实吓了高勇一跳,事实证明陈琼不但善于掀桌子,他也的确有掀桌子的能力,经过这件事之后,任何一个人在面对陈琼的时候,可能都要很认真地考虑一下后果。就向陈琼向崔司马说过的那样,“能害死的未必只有他自己”。就算有人打算舍身取义,恐怕他身边的人也要拉住他。 也许这就是陈琼说的“坛坛罐罐多了,自然就畏首畏尾了”。 要说起来,陈琼掀起这次风波的起因和发展路线都很明确。他开始时只是要兴修水利,然而高勇拿不出钱来,于是陈琼就想办法自己赚钱,然后蜀川士绅不想有人分润自己的利益,打算像从前糊弄蜀王一样阳奉阴违,结果陈琼干脆翻脸把霸占粮食收购渠道的农村乡绅势力连根拔起。等受到迫害的士绅想要走官方路线反击的时候,陈琼就干脆罗织了一顶“心怀旧王图谋复辟”的帽子打算免费送给大伙。 看起来每一步陈琼都是被迫接招,然而事实上他的每一次应手都凌厉得无可匹敌,逼得对手不得不开辟新战场以寻求反杀的可能,然后在更大的战场上面临灭顶之灾。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就是实力的差距。 首先论个人武力,陈琼是单人独剑砍死排帮上下数十位高手,灭武道天人如反掌的大高手,除能请动断境天人或者几位恨境天人出手,否则只有陈琼砍别人的份,他绝对没被被砍的份。事实上在汉中的这段时间里,不是没有武林人物为了各种原因出手,然而最后这些人都消失了,有些是被吴叔训练出来的民兵围困后杀死,有些是吴叔等人出手杀死——既然有反对陈琼所做所为的武林人,当然也有支持他的武林人。 然而还有一部分,是在对平民出手之后不久,就无声无自地消失了,其中不乏八九品的高手,然而这些人就是简简单单地消失了,就连曾经战斗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要出现这种实力碾压的结果,至少也要是恨境天人出手才行,而让人绝望的是,陈琼本人就是个杀死过恨境天人的人,传说中他杀死沙傲的时候,只是顺手就杀死了排帮数十位八九品的高手,直杀得排帮分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除了消灭陈琼这个办法之后,其实还可以动用官府的力量,然而要论背后的实力,站在陈琼背后的是高勇摧破千军如卷席,纵横西域蜀川两地从无敌手的神策军,。 既然于公于私都打不过陈琼,蜀川上下的官员士绅们自然就只能在陈琼划好的战场上和他开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接二连三的放大招而无计可施。 事实发展到后来,大家也就只能庆幸主政蜀川的人是高勇,他身为一军主帅,本身就有担当有决断,而且他不但是皇帝心腹,自己也并不打算在蜀川长久经营下去,所以不用担心被皇帝猜忌。换成任何一个人,在被陈琼揭出谋反大案之后,都不可能轻轻放下,总得办一部分人显示存在,不然的话,他恐怕先就要被皇帝查办了。 而这种沾着死碰着亡的案子一旦办起来,完全不亚于一场破坏力巨大的地震,只怕到时候蜀川官场人人自危,就算想破财免灾也不可得。 当然事实上陈琼在汉中那段时间里也并不好过,这种涉及到无数人的活动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事,陈琼手下本来就没有合适的人才,扩张的速度偏偏又快得几乎脱离他的控制,其中各种乱像自然层出不穷,袭击县官的事情固然不是他的授意,在乡村当中杀得人头滚滚也肯定不是陈琼的初衷。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陈琼只好一面紧急灭火,一面在农村干部当中推行“反贪污、反浪费、反简单粗暴”的三反运动,同时广泛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以期培养自我修复的能力。 要不是有九品上的底子,他又轻功了得,跑得很快,只怕汉中平原已经要失控了。这也是这位土地运动只局限在汉中平原的原因,在没有培养出足够的合格农村干部之间,陈琼甚至都有过放弃一部分乡村的打算。 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在见到高勇之后就讲起屠龙者的故事,实在是感同身受,发自肺腑。亏得高勇还真以为他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妥协了,当时简直感动得恨不得以身相许。 第二百六十六章 能饮一杯无 在陈琼的前世,很多人一提起工化业就会想起工厂和流水线,文青的人看到污染和破坏,偏激的人看到剥削和压迫,乐观的人看到发展和进步……然而对于真正的工科狗来说,工业化本身其实是有极大缺陷的。 至少在可以人工合成食物之前,工业化不打食粮,然而却要占用非常多的人口资源。 所以任何一个社会里,无论是历史、武侠或者黄文,工业化之前都需要解决一个基本问题,那就是有一个可以养活工化人群的农业。一个只会和农业争抢人口然而又没办法独立解决本行业从业人员吃饱问题的工业社会只能是个笑话。 也许在开始阶段,这种矛盾体现得并不明显,但是毫无疑问,只要这个进程启动,那么矛盾就必然会爆发,陈琼能作的,就是从一开始就想办法解决它。 要解决非农业人口增长与口粮产出之间的矛盾,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提高农业单产,陈琼在汉中的时候就已经让人试验土肥和集约化养殖技术了,只是还需要时间来等待结果。要说起来,这些农业技术并不是他在学校学来的,而是在前世看的小说里提到的,做为一个具备基本科学素养的工科生,他在看到那些资料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并不是乱编出来的,然而小说肯定不会涉及太多的细节,所以他只能提出大概的方向,然后找人来按步就班的进行试验。偏偏农业方面的试验都是以年为跨度的,即使汉中平原可以勉强做到一年两熟,这个进程也快不到哪里去,陈琼有时候真是很想建议高勇向皇帝申请调到海南去。 除了增加肥力来催产之外,陈琼想到的另一个办法就是提高农业机具的生产效率。这个时代的农村除了靠天吃饭,农业技术基本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不但缺乏耕种用的大型牲畜,就连铁器都极度匮乏,耕地只能用人力和木器,不但效率低下,而且无法深耕。 陈琼现在肯定造不出拖拉机,所以只能在农具材料上打主意,好在这个时代的蜀川人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开采铁矿,也在小范围地利用煤矿。陈琼只是略加留心,就已经在泯江中游找到了一处同时出产煤铁的地方,虽然这个地方和陈琼前世记忆中的那些著名矿山对不上号,显然规模不大,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足够可以拿来练手了。 要组建这个时代的第一家煤铁联合体,陈琼还需要提高工作效率。在他的计划里,将主要采用高炉冶铁,平炉炼钢。然而无论是冶铁还是炼钢,要获得高炉温,除了空气预热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增加供氧量和足够的燃料,前者需要机械鼓风,后者需要爆破技术。 于是黑火药和水车动力同时被提上日程,陈琼给高勇的计划书里有很大篇幅提到了收集土硝的重要性和方法。考虑到人畜的排泄物可以产生土硝,所以陈琼还在农业合作社里将这项工作与养殖业关联起来。 这样多头并进的结果,就是陈琼每天忙得狠不得把自己分成几份,几天不睡觉算是基本操作,如果不是有武道修为撑着,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油尽灯枯了、星落五丈原了。 这时就看出陈琼当初用雷霆手段震慑蜀川官场的必要性了,至少在这个时候,没人再敢给他下绊子,让他省去了很多心力。 忙碌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非常快。一转眼间,蜀川已经入冬,陈琼的水运公司最先走上了正轨,渡过了创业期的艰难,开始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总算是让一直注视着陈琼的人们松了一口气。 高勇知道陈琼太忙,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忍着没来打扰他。可是偏偏又放心不下,只好把陈琼给他的计划书翻来覆去地读,很快就读得比陈琼还要熟悉。这天傍晚得到消息之后,发现事情的发展与计划书中提到的节点竟然一一对应,心中钦佩之余,终于忍不住动身去拜访陈琼。 陈琼此时已经不住在都督府中,他在成邑城外的泯江码头附近建了一个联合办公室,在那里统一处理合作社、水运公司、煤铁联合体以及泯江水利工程的各种事宜,即使是陈琼有意控制用人数量,不知不觉之间,他的联合办公室也已经发展成数十间房屋,日常数百人来回奔走的规模,蜀川特别是成邑一带的人将这里称为“小都督府”。 高勇虽然不敢打扰陈琼,这“小都督府”到是来过几次,对这里的建筑风格印像颇深。 他虽然知道陈琼做事的风格一向简约直接,但是没想到陈琼设计的房屋竟然也能把这个风格发扬到极至。这个建设以泯江江边的办公地点全用木板土坯建成,所有房屋样式几乎一模一样,不但毫无变化之美,更是排列得横平竖直,要是没有门上铭牌为记,只怕是常年在这里办公的人都要走错门。 因为是傍晚时分,留在营地里的人比白天的时候少了很多,高勇身穿便装,只带了两个护卫,轻身来访陈琼。 这里日常人流量极大,所以陈琼并不让人盘查出入人口,只是设置流动的巡查哨位,同时各房多备棍棒,一旦有警,营内上下立刻一体上阵,陈琼把这个叫作“全民皆兵,群众战争”。高勇虽然觉得这个办法除了显得人多之外,对于提升战斗力并没有什么帮助,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想来陈琼要防备的也不是正规军队,有他和近日投效的各方武林人士在,普通凶犯也掀不起风波来。 以营地的建筑风格来说,只要知道目的地的大概位置,那就很容易寻找,在这里迷路是不可能迷路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迷路。 别看高勇贵为都督,即使是成邑城里认识他的人也不多,特别是现在轻衣简从,更是无人注意,只有快到陈琼住处的时候,才遇到一个年青文人,见到高勇之后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施礼。 高勇记得这人似乎是第二次科举的时候选中的举子,只是记不得名字了,于是说明来意。那人便引他去见陈琼。 这个带路党正是陈琼初遇徐藐时那个出门打工的刘谦。他听说徐邈主持科举的消息之后,立刻收拾了一下跑过来投奔,结果在汉中的第一次科举没中,只能依靠徐邈接济。好在高勇立刻就在成邑又开一科,这一次的淘汰率低得令人发指,只要文字通顺就能过关,刘谦又有徐邈提携,当然不可能再落选。 因为他从前当过帐房,所以陈琼后来把他要到身边发挥特长,倒也算是同期举子里最早独挡一面的人。 高勇在刘谦的带领下很快来到陈琼的处所,这里和其他房屋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占地面积大了一些,除了办公室之外,还有单独的起居室。 此时已是冬天,天色晦暗,寒风阵阵,高勇看到陈琼房间里火光闪动,显然是生了火炉取暖,扬声笑道:“贤弟可在?愚兄来访。” 片刻之后,房间里传出陈琼清朗的声音,他说道:“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二百六十七章 泽被苍生 如果要给陈琼凑三大爱好,其实还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倒不是说他的爱好太少,而是因为他的爱好实在太广泛。不过真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陈琼喜欢喝酒。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陈琼其实不只好酒,他还好吃、好玩,性格里还有一些赌性,只不过他两世为人,自制力很强,所以只有至亲的人才能发现这些。 只要看他为了回味前世的面包味道,自己不辞辛苦地在华山上培育小麦,就能看得出来他为了吃可以下多大的要钱。 事实上他在王健府上吃点心的时候就已经真情流露了。只不过平日里隐藏得比较好,所以一般人都没有看出来,只知道他喜欢喝酒。 许大夫前些天已经回青衣江去了,毕竟那里也是陈琼的心血凝结,长时间无人主持,只留两个小护士是不行的。而且许大夫的医书主要段落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填充细节,查遗补漏了。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著书立说是非常重视的,自然不会像陈琼前世时的人那样日更数万满篇皆水。所以许大夫打算回到医院慢慢修改。 他回到青衣江北之后,按陈琼的叮嘱,找了几个当地有影响的农户,让他们结伴到成邑,领取陈琼铸造出的钢制农具。 以陈琼在青衣江北岸的人望,别说是让人来成邑取东西,就是专程来看望陈琼,都有大把的人愿意。于是大家凑了一笔盘缠,推举了几个人来见陈琼。 这几个人来的时候也没有空手,知道陈琼在青衣江北防疫的时候称赞过当地人酿造的这种果酒,于是千里迢迢给他带来了几坛青衣江北新酿的果酒。 陈琼倒是的确比较喜欢这种酒,觉得酸酸甜甜很有前世红酒的感觉,所以拿到酒之后很高兴,正好趁着今天事情稍少,准备偷懒一下,没想到酒才稍温,高勇就找上门来了。 听到陈琼应声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之后,高勇忍不住摇头叹气,心想自己这位贤弟惊才绝艳,本来以为他文武皆能,没想到竟然连务农作工之事都精通至极,这天下怕是真没有他不会的事了。 刘谦这种时候当然不会跟着他进去,悄声向高勇拱手作别。高勇推门走进陈琼住的地方,只见房内分成两部分,一边是堆满案卷文牍的书桌木柜,另一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红砖砌成的火炉。 这种红砖的烧制方法也是陈琼传授,虽然制造起来比较麻烦,而且耗费燃料,但是一旦烧制成功,便不畏风水,再辅以同样由陈琼发明的水泥白灰,用来建造房层又快又好。要不是因为需要用到煤炭,所以不但造价高昂,而且产量也少的话,早就风靡蜀川了。 不过也正因为红砖产量不足,所以陈琼这里也只有火炉用了红砖,房间仍然是传统的板筑泥坯,唯一与传统房屋不同的是增加了窗户的面积,同时也加强了采光效果。然而这个时代没有玻璃,民间的富人通常用黄纸糊窗,为了延长窗纸的使用寿命,所以窗户通常都造成小格,至于穷人那就只能直接挡木板了。 陈琼这里自然是有窗纸的,不过窗纸的通光性不好,天气稍暗就不管用了,陈琼要体现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同甘共苦的精神,又没钱给大家都用蜡烛,所以只能用油灯,房间里一灯如豆,还不如火炉缝隙里透出的火光明亮。 高勇进来的时候,陈琼正在火炉边烤鱼。这鱼是今天排帮的人新送来的江鱼。陈琼这些日子的辛劳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又没人有本事分担,所以只能在生活细节上下功夫,尽量让陈琼吃得好一点,住得舒服一些。好在陈琼并不矫情,倒也不会拒绝大家的好意。 闻着房间里的鱼香味,高勇笑道:“你倒好兴致。” “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陈琼见到高勇也很高兴,随口问道:“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高勇这时才看清陈琼的样子,发现他比从前更加憔悴,要不是看起来精神尚好,高勇都要以为他命不久矣。 高勇已经劝过陈琼几次,这次也不再浪费口水,招呼护卫将带来的食盒放在火炉旁边,自己亲自将其中的菜肴一一搬出来。他来的时候想到陈琼未必有时间慢慢吃喝,所以带来的都是鱼肉这一类可以大快朵颐的食物,没想到陈琼新得了果酒饮料,居然偷偷给自己放假,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带一些精美菜肴过来了。 陈琼看到高勇拿出来的食物,倒是眼前一亮。他在这里虽然不缺肉食,但是为了维持形象,当然也没机会大鱼大肉,这时看到高勇拿出来的食物,立刻食指大动,自己烤的鱼也不要了,伸手抢过筷子,也不嫌弃高勇带来的菜肴已经凉了,捡了一块大的肉块塞进嘴里,这才向高勇翘起拇指说道:“还是你了解我。” 高勇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啼笑皆非,只好伸手接替陈琼烤鱼的工作,摇头笑道:“你这里难道吃不到肉吗?” “是吃不到大块的肉。”说起这个陈琼就一肚子的委屈,营地的厨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大概是觉得陈琼堂堂新乡侯,饮食起居都要讲究个色香味俱全,结果菜肴倒是精致了,吃着一点都不过瘾,倒是经常让陈琼想起前世吃日料时的心痛感觉。 高勇看陈琼吃得高兴,心里也觉得快活,笑道:“排帮这一次出蜀贩粮,据说来回收入颇丰?” 陈琼伸手指了指房间另一边的桌子说道:“刘谦已经把财报送过来了,我还没时间看。你要愿意就自己去看吧。” 高勇一愣,瞠目说道:“你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现在的结果吗?怎么连看都不看?这么不关心?” 陈琼吃得满嘴流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他们顶着皇帝的旗号长途贩货,要是还能赔了,干脆直接跳江喂甲鱼好了,我为什么要关心确定的结果?” 他的胃口其实不大,连吃了几块肉之后也觉得有点腻,于是停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本来想给高勇也倒一杯,转头却发现没有第二个杯子了。 高勇见他举目四顾,立刻猜到他想干什么,摇头笑道:“你我兄弟,又不是不曾同杯共饮,何必麻烦?” 陈琼听了,也觉得没毛病,自己喝了一大口果酒,顺手把剩下的递给高勇,笑道:“你就是专程来告诉我这个的?” “不是。”高勇接过酒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他是马上战将,喜饮烈酒,对这种酸甜相间的淡酒没什么兴趣,随手又递回给陈琼,说道:“皇帝又让人给你送了一幅字,我猜你也没时间接旨,就替你接了送过来。” 陈琼点了点头,觉得高勇所为很合心意,自己哪有时间扯这个蛋,烤鱼可比皇帝重要多了。随口问道:“是什么?” 高勇的表情有些古怪,自己取过放在一边的卷轴,小心地解开包裹,将卷轴在陈琼面前展开,让他自己看。 陈琼看变体字一向为难,房间里光线又暗,他横看竖看了半天,终于问道:“这写的是啥?” 高勇看了他一眼,轻声读道:“泽被苍生。” 陈琼一愣,晒道:“我还母仪天下呢!”然后才反应过来,瞠目问道:“啥意思?” 第二百六十八章 皇家水运 “母仪天下”是不能随便说的,特别是对于男人来说,起码家里开得起动物园,兼职演个电影总票房都得过五十亿才有这个资格,很显然这两样陈琼都够不上。 “泽被苍生”这个虽然没有上面那个限制严格,可不是谁都能用的,所以陈琼觉得很惊讶,皇帝给他写这个是啥意思? 别看皇帝是高勇的好兄弟,他也猜不出赵煜送陈琼这幅字的意思,毕竟严格来说,他和赵炫其实都是赵煜的跟班,老大想什么,小弟是很难猜到的,更别说赵煜从小被人培养的一项技能就是不让人猜出真实的想法。 要说起来,这已经是赵煜送给陈琼的第二幅字了,第一幅字是陈琼主动通过高勇向赵煜求来的,也是四个字,“皇家水运”。 现在这四个字供奉在排帮在成邑的总舵里,当然现在排帮已经不叫排帮了,而是皇封的皇家水运公司,用陈琼的话来说,这还没成国企呢,就已经完成混改了。 本来按陈琼的意思,他是想欺负这个时代的人不懂行情,忽悠一张“皇家”的虎皮来披着,然后再给赵炫一成干股,借用羽林卫的势力保驾护航,至于高勇,大家自己兄弟,谈钱伤感情。 然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跑偏了,长宁公主赵焮在高勇这里听说了陈琼要请皇帝赐字的事之后回去告诉了赵烨,然后赵烨觉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起码可以帮助高勇解决蜀川赋税难收的问题,于是主动提出捐资相助。 有她带头,长宁公主无论愿不愿意也得跟上,李弦既然听说是陈琼主持,更是大方,干脆把高勇发还给她的蜀王财产全都捐了,反正她是要去长安居住的,这里的不动产又带不走,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因为有赵烨插手,赵煜除了写字之外,另外从自己的内库里拿了五万贯拔给陈琼。皇帝都掏钱了,赵炫自然也不好意思白拿干股,只能真金白银的掏钱。倒是高勇因为在蜀川赈灾的时候填了不少私房钱,现在囊中羞涩,反而没有投资。于是陈琼的水运公司就真成了皇家持股,实锤皇家财产。 真要说起来,在这些投资里面,三位公主的投资是最实在的,李弦拿出来的不动产实实在在就在汉中,有高勇主持,自然也不可能被人漂没。赵烨身为长公主,又深得两代皇帝喜爱,家资自然极厚,拿出来的都是金珠宝贝,也和赵炫一样,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只有赵煜那五万贯,听起来很多,然而上上下下经了好几道手续,到了陈琼手上,只有不足四万贯的钱帛。这还是看在赵炫和高勇的面子上大家没有太明目张胆的结果,而且很明显这已经成了惯例,高勇只能苦笑,赵炫则直接假装不知道。 如果这皇家水运的掌门人另换一个人,拿了这些钱之后,就算想尽歪门邪道也要十倍百倍的尽快回报过去以为晋身之资,然而陈琼不是一般头铁,根本就没拿皇家当回事,既然把钱忽悠到手里,已经决定三年不分红,全部用来投资工商业,反正这时代也没人想到专款专用,水运公司的营利拿给煤铁联合体投资也是左手倒右手。 至于三年之后,那时陈琼早就远走高飞,管他洪水滔天。 高勇是全程看着陈琼操作的,而且陈琼希望自己离开后,高勇能接手这些心血布置,自然也不会瞒他。到时候有陈琼一手训练出来的管理层,再有高勇背后撑腰,蜀川工业的种子肯定可以生根发芽。 高勇当然不知道陈琼已经想出那么远去了,还在老老实实琢磨皇帝赐字的意思,想了想说道:“可能是觉得你喜欢皇上的字吧。” 陈琼听了,向高勇翻了个白眼。他现在瘦得几乎脱像,倒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因为可以一展心中所学的缘故,所以精神也好,双眼当中光彩照人,这时虽然吃得满嘴流油,形象全无,但是凝视高勇的时候,仍然有勾魂摄魄之感,看得高勇下意识低头闪避。 陈琼早知道自己的外貌不妥,偏偏又不能像高勇一样上阵的时候弄个黑铁面具遮脸,所以平时待人接物的时候一向很注意仪表,除了没有微笑唇之外,基本上就和某位拍剧可以全程不到场的影星一样,尽量少做表情。 不过他本身就不是严肃的人,天天板着脸憋得太狠,在高勇这种熟人面前也就很自然地放松下来,虽然看出高勇神情有异,也不在乎,借着酒劲瞥着他说道:“这话你也信?他要练字,就算不写‘helloword“,怎么不给我写个‘同意’送来?” 高勇一愣,问道:“这个‘哈罗我的’与‘哈罗凯帝’是什么关系?” 当初陈琼差点弄出个谋反大案之后,高勇曾经劝陈琼不要锋芒太露,陈琼当时回答说“老子不发威,他们当我是hello kitty”。 于是高勇就脑补成这位“哈罗凯帝”应该是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君王。只是没想到他们家族还有其他人,倒是人丁兴旺。 陈琼斜眼看了看高勇,含糊说道:“这个重要吗?这个不重要。”他毫气干云地挥了挥手,正想说话,却听到房门外有个清脆的女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守在这里干什么?” 然后房门一响,一个素衣女子推门进来,看到高勇,顿时一愣。 高勇也有点傻眼。这时代虽然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陋习,但是通常年轻女子也不会晚上跑到单身男人的住所去,像长宁公主赵焮在成邑的时候,天天跑都督府打卡,吃过晚饭也是要乖乖离开的——周朝皇室不禁止公主参政,所以赵焮跑都督府可以解释成好奇蜀川政事,但是如果逗留太晚的话,那就有碍物议了。 所以高勇看到这个年轻女子毫不见外地走进陈琼的房间,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去看陈琼,心想“贤弟请自重,你可还没成年。” 陈琼倒是没有多想,或者说这房间里的三个人就他没有想太多,招手笑道:“二姐来得正好,这位就是我常常说起的兰陵王高兄。” 那女子一双美目在高勇身上轻轻一转,微笑向高勇一福,说道:“草民云二姐,见过都督。” 第二百六十九章 快过年了 “富贵需看浮云斋,斋中需看云二娘。” 这是成邑士绅当中流传的一句话,意思是要买奢侈品一定要去浮云斋,要去浮云斋,就一定要见见云二娘。对于成邑的富贵人群来说,没到过浮云斋,没见过云二娘,人生是不完整的,当然要是有人能抱得美人归,那就是妥妥滴人参赢家了。 当然高勇没去过浮云斋,也没见过云二娘,原因是他没空。 当然他虽然对浮云斋和云二娘都不感兴趣,倒还是听说过云二娘的名字,所以听说面前这个人就是艳名满成邑的浮云斋主人,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在心里低估一句“比我家贤弟差远了”。 当然拿陈琼来和妹子比容貌是不公平的,毕竟陈琼貌秀于外而内慧于心,现在蜀川公认的秉天地灵气而生,钟灵毓秀、生而知之的人物,无论学识气度都非常人能及,更不要说高勇现在对陈琼的才华惊为天人,眼睛里还要再加一道主角光环。 所以他也就只是多看了云二娘一眼而已,面对艳光四射的云二娘,都没像刚才面对陈琼的斜瞥时那样下意识低头,只是向着施礼问好的云二娘点了点头,然后向陈琼笑道:“贤弟若是有约,愚兄就先告退了。” 陈琼心情正好,酒意又浓,笑道:“美人垂青,挚友在侧,人生快意事也,何必言去?” 高勇咳了一声,心想“你倒是舍得”。不过他除了不好女色,也向来不以风流自居,不像陈琼还有才子的套娃,所以陈琼这句话却不好接,只能沉默不语。 云二娘是在高官显贵当中周旋惯了的,见高勇不说话,立刻笑道:“琼弟放浪,倒让都督见笑了。” 高勇心中觉得怪异,可也不想和云二娘争夺陈琼最亲的人这个头衔,只是淡淡一笑。 云二娘自从见过陈琼一面之后,就已经意识这个少年绝非池中之物,除了派出老马跟在陈琼身边外,本来还打算另外调动手里的资源追踪陈琼,看看他能作到哪一步。 没想到老马居然半路上跑去跟陈涉造反,既然他离开了陈琼,后面云二娘的安排当然也就没办法跟上。所以云二娘后来虽然听说兰陵王身边有一个叫陈琼的亲信,一出现便搅动蜀川风云,可也没办法确定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陈琼。更不可能扔下浮云斋跑去看帅哥。 直到陈琼从汉中归来,开始在成邑坐衙办公,云二娘这才确定真是那个给自己写艳词的俊美少年。开始的时候,她还在等待陈琼什么时候来登门拜访,没想到陈班琼忙得分身乏术,早就把她给忘了,压根没想起来还有这事。 等到排帮开始小范围地试验性经营之后,一直关注成邑一带风吹草动的云二娘就坐不住了,一面在心里暗骂“小没良心的家伙”,一面自己乖乖亲自送上门去。 陈琼当时听说是云二娘来拜访,倒是没有端架子,立刻放下手里的公务接见,倒是没有毁云二娘的人设。 一来他现在知道云二娘是那位曾经打伤叶知秋的百花仙子云薏的族姐,二来也正好有一件事要云二娘帮忙。 陈琼惦记云二娘帮忙的这件事其实也和水运公司有关。排帮要出川,少不了需在当地有人接应,否则的话,就算披着皇家的皮没人敢揩油,搞物流的人也怕货到地头死,总不能指望当地官府统购统销。 陈琼本来是指望高勇帮忙解决这个问题的,结果证明他总算错了一次,无论是高勇还是赵炫,最终的力量还是来自官府,就算是羽林卫都算不上接地气。 于是陈琼很自然就想起了林君萍。林君萍号称“洛阳花后”、“洛阳楼头第一人”,她出身馨香园,又执掌洛阳楼,那是一等一的江湖大豪,比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江湖新鲜人的人面可要大得多。云二娘和林君萍私交极好,是可能直接登堂入室的那种,通过云二娘联系林君萍正是最好人选。 果然两人一拍即合,云二娘经营浮云斋,也从来都没想过只局限于成邑一隅,正好可以借助水运公司的力量把影响范围辐射出去。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水运公司运粮出蜀,再通过洛阳楼的力量贩运当地特产回来,出去一趟赚两遍钱。高勇看到的只是第一次正式的报告,根本不知道之前还有数次小规模的试验性操作,每次结果都是大赚特赚,区别只是赚多赚少而已,可以说只要船队不出事,陈琼根本就不担心会赔本,当然也就对具体的数字不感兴趣。 毕竟在陈琼看来,这种官商一体的生意模式,要是能做成亏本,唯一的原因就是有某个或者某些人先富起来了。真要有这种事出现,陈琼并不介意再次出手指导当地的农村工作。 不过陈琼可以不在乎,不等于别人也能和他一样稳如狗,毕竟这种规模的大宗货物贩运在当时还属于无先例可循的事,连高勇都沉不住气,更别说云二娘了,她其实和高勇一样,都是拿到了具体的结果之后这才忍不住跑过来,两人倒也算是同路人。 不过和高勇一颗心全在陈琼身上不同,云二娘对高勇这位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蜀川都督倒是很感兴趣。见陈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酒肉上面,于是亲自挽起袖子接替高勇烤鱼,一面向高勇笑道:“都督入蜀不足一年,如今蜀川政通人和,百业俱兴,皆是都督之功。” 高勇淡淡一笑,拿过陈琼面前的杯子,单手提起酒坛重新倒满了酒,在云二娘诧异的目光当中又放回到陈琼身边,笑道:“此皆贤弟之功。” 陈琼听了笑道:“你我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拿着筷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云二娘心细如发,立刻察觉,笑道:“可是想起了什么?” 陈琼笑了一下,摇头说道:“也没什么,只是第一次不能回山过年,心有所感而已。” 其实上让他心有所感的除了不能回山过年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陈琼师父岳铭的寿诞是二月初二,陈琼的生日则是正月初一,因为就是在十一年前的正月初一,岳铭把他此世的身躯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于是不知道自己生辰的陈琼就把这一天当成了此世的生日。 他叹了一口,淡淡说道:“快过年了。” 话音刚落,屋外苍茫的天空中有雪花飘落,这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自然也无所谓早晚,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二百七十章 宋航入蜀(上)(修) 春去秋来,又到了一年中收获的季节。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蜀川大地上生机尽复,又是一片繁荣景像。 此时泯江上的一处船闸里停靠着两艘官船,船头高挂黄布龙旗,显得庄严肃穆。熟悉朝廷体制的人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船上有奉旨出行的钦差。 然而除了诚惶诚恐的地方官员之外,泯江上下讨生活的人对于皇命钦差早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兰陵王入蜀为大都督之后,因为各种目地来往蜀川的钦差就络绎不绝,基本上一个月不来,两个月早早的,仨月来俩也是平常事,有时候两伙钦差都能在路上遇到。 开始的时候,从长安来的钦差大多取道剑门关走陆路先到汉中再去成邑,虽然要绕一个大弯,但是胜在道路平坦,安全上也有保证。 不过自从蜀川皇家水运公司成立,沿泯江出蜀之后,,,朝廷的皇差也开始选择水路入蜀,除了船行平稳之外,还可以直达成邑,省去一番跋涉。 年初时候,皇差们还会搭乘水运公司的船,反正这公司就是皇家资产,给皇帝办事的人也算自己家人。不过后来朝廷上有人说皇差乃是朝廷脸面,出行需有仪仗,征用民船有损威仪,这才决定用专船。 本来提议的大臣是打算让皇家水运公司投献,然而这个提议被水运公司的实际负责人、新乡侯陈琼给抵制了,新乡侯给皇帝的奏章洋洋洒洒上万字,历数此事当中种种弊端,除了容易导致账务混乱之外,还会滋生官商勾结、上下其手贪污舞弊的隐患。在奏章结尾,陈琼认为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没安好心,有意识地为瓜分皇家财产做舆论准备,提醒赵煜防微杜渐,当心万丈高楼崩于蚁穴。 要说起来,这位新乡侯少年得志,才华是有的,可是行事也实在激烈,年前在蜀中土改,差一点激起民变,朝中诸臣多有弹劾,可惜当时的蜀川都督高勇支持陈琼,被祸害得很惨的蜀川官场也就发不出声音,所以这件事最后以赵煜送了陈琼一幅字告终。 毕竟“泽被苍生”这四个字实在寓意难明,群臣没弄明白皇帝的真实意图之前,还真不敢乱说话了。 如果说土改这件事还只能算是陈琼与朝中诸臣们隔空交手的话,这次官船事件就算是双方第一次正面互刚了,陈琼一点都没客气,直接跟皇帝说有人在打你钱袋子的主意,虽然我现在代替你管钱,不过钱又不是我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实在的,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家水运财源滚滚,可是陈琼这一年来根本没给股东分过红,赵煜到现在还一分钱都没看着呢,也亏得陈琼脸皮厚,跟皇帝说还有别人盯着你的钱。 也不知道赵煜是怎么想的,当然也可能是被陈琼一出手就水上万字的作风吓到了,又从内库里拔款给皇家水运,算是自己掏钱造了两艘官船。 据说赵煜私下里向中书省的官员抱怨说如果这种事再来几次,他的内库就要跑老鼠了,朝廷里的大臣和地方官员打擂台,最后居然是皇帝破财,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 既然皇帝不高兴,大家的手又伸不进蜀川去,本来对着皇家水运蠢蠢欲动的各路好汉也就只能暂时收手,不信陈琼这种干法能一直得到皇帝的回护。 转眼一年过去大半,蜀川喜讯频传,首先是去年的秋税和今年的夏税完成得都相当好,高勇已经上奏朝廷,公开声称今年秋天不再需要朝廷拨款支援蜀川,让户部诸官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要额手相庆。要知道高勇入蜀一年,开始的时候地方财政只能勉强维持,意外支出全靠朝廷拨付,国库早就不堪重负了,高勇只用了一年就主动把贫困的帽子摘了,简直是朝廷楷模。 能让高勇如此自信的来源,自然是蜀川今年的夏收结果和秋收预景。陈琼在汉中推行的农业合作社制度成效显著,集体所有制大大增强了农村的生产效率。同时他在泯江流域综合治水也成果斐然,他不但沿用了前世李冰采用过的“鱼嘴分水”“分堤倾洪”“束水攻沙”诸法,而且通过煤铁联合体改良建筑工具、用黑火药采矿、斥巨资修建水上作业平台改善水面作业环境,同时还在泯江沿岸大量建造水车翻车等物,一方面提水灌溉,另一方面也最大限度地利用水力资源,提高生产效率。 因为黑火药提高了采石的效率,在让陈琼石堤护坡的构想成为现实之外,还让他有充足的石料建设小型水坝,更大效率地提高水利资源的利用,同时也增加了泯江流域抵抗洪涝灾害的能力。 既然陈琼治水成绩斐然,蜀川旱涝灾害消失,天府之国的自然优势也就得以发挥,农业收成当然不可能差得起来。 不过这一次入蜀的皇差并不是为了表彰高勇为中央财政分忧的政绩,反而可以说是为了陈琼而来。 尚书省工部侍郎宋航站在皇船的船头,打量着两侧如同刀削斧凿的石壁,向身边的侄儿宋健笑道:“久闻蜀道艰难,今日始见矣。” 宋健就是陈琼气死崔司马时在场的那位爱笑的宋参军,一年过去之后,他现在仍然还是高勇手下的录事参军,这一次宋航代皇帝入蜀巡查,不比往日专程传职的皇差。高勇无暇分身,就派宋健代替自己来迎接,虽然说宋健的官职小了一点,不过一来高勇身份超然,并不在乎一个正四品下的工部侍郎怎么想,二来宋健是宋航的亲侄子,他这个叔叔总不能嫌弃侄子官小。 宋航没干过地方官,一路都是在工部升迁,肚子里的弯弯绕要比其他官员少一些,见到是宋健来迎接自己倒是很高兴,这几天看哪里都很新鲜,每天拉着宋健沿江驻足观看,本来两天可到的行程足足走了五天还没到成邑。 昨天他在煤铁联合体的铁厂蹲了一天,亲眼看过铁水出炉,当时就惊为神迹。再听铁厂的负责人介绍说这批生铁是要送到汉中去的,所以只铸铁块,如果是采用一次铸造成型技术,顷刻间可得三百件锄犁之后,宋航当时就不想走了,非要人家给自己演示一遍。 那负责人是被陈琼从铁匠位置上提拔起来的,虽然胆子大技术好,作官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不小心在宋航面前吹了一波牛,听到宋航的要求顿时傻眼。还是宋健在旁边解说,陈琼向来以军法治下,每动皆有规矩,像这铁厂每炉出铁的数量用途都有计划,厂长本人是没有权力变更的,要是他听了宋航的命令,只怕转身就让陈琼砍了。 宋航想想传闻中新乡侯的种种事迹,倒是并不怀疑侄子夸大其辞,想想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要赔上厂长一颗脑袋,只怕这位铁憨憨的厂长舍不得,于是只能很遗憾地打消了念头,顺便对陈琼手下员工的处境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宋航入蜀(下) 听到宋航提起“蜀道难”的话题,宋健笑了一下,朗声吟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宋健开口之后,宋航便凝息细听,直到宋健吟诵完之后,又过了半晌,他才抚掌叹道:“豪迈传神,可为传世之作。” 言罢觉得意犹未尽,又低头沉吟良久,这才摇头失笑道:“可惜某才疏学浅,无词可赞。”他向宋健问道:“这是何人所做?” 宋健笑道:“二叔何妨一猜?” 宋航看他的样子,就摇头说道:“不必猜了,如此豪情才意,当非新乡侯莫属。” 看到宋健含笑默认,他皱眉说道:“久闻新乡侯雄才大略,兰陵王视之为臂助,你以为如何?” 宋健一愣,笑道:“小侄何能,安敢置评新乡侯?此天上谪仙下凡,生而知之者,非人间所有,今能得附骥尾,幸之甚尔。” 宋航早从和宋健的信件当中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是新乡侯陈琼的迷弟,只是没想到宋健对陈琼的评价这么高,想了想问道:“我观陈侯行事,激烈有余而稳健不足,此少年心性也,久之恐有挫折。” 宋健淡淡一笑,摇头说道:“二叔只知其一,方有此见。” 说完他就开始列举陈琼在蜀中的种种举措,从农业合作社到改排帮为水运公司,再到煤铁联合体反哺农业,其中丝丝相扣之处,别说当时的人茫然无知,就算是事后看来,也多半瞠目不解,只能感叹陈琼料神如神,行事布局如天马行、羚羊挂角,了无痕迹。 宋航在长安虽然一直能听到陈琼的名字事迹,不过都是口耳相传,其中难免一听就很离谱的内容,所以他一直觉得传闻当中夸大太多,现在听亲历其中事件的宋健说完,不禁呆呆出神,半晌才说道:“如此,皆非神人?世间真有此辈?” 宋健笑道:“旬月前洛阳楼头第一人林花魁入蜀,曾在成邑洛阳楼为都督鼓琴一曲,当时新乡侯赞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要说起这件事来,宋航倒是知道,主要是事涉高勇的八卦,所以一直传到了长安。他笑道:“或传兰陵王其时言道‘人亦如曲’,此事当真?” 传说当时林君萍一曲奏罢,余音袅袅,满室无声,等陈琼开口称赞之后,高勇脱口说“人亦如曲,当为天上人”。 要知道过完年高勇就三十岁了,却还没有成亲。周朝虽然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法,可是这时代的人普遍寿命短暂,四五十岁就算老年了,富贵人家除非有病,不然断没有三十岁还不结婚的。像高勇这样有爵位在身的人更不可能快快乐乐当单身汉。也就是高勇的亲兄弟现在已经有了子嗣,不用担心高家无人承袭爵位,这才没人催他。 事实上这些年高勇东奔西走就是不回长安,也是怕了家中长辈逼婚。 现在高勇贵为蜀川都督,总掌蜀川军政事,要论权力之大,放眼朝野无人能及。他的婚事自然也就又一次跃入大家眼帘。 虽然一直有传闻说高勇是准备尚公主的,不过这个传闻已经传了好几年,如果当事人真有其意,高勇的孩子现在都应该能打酱油了,所以很多人已经在开始怀疑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了。 这个时候听说高勇当面称赞一个女子,顿时就爆了个大八卦,不用粉丝集资都能上头条的那种。据说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就连皇帝都在和朝臣开小会的时候笑言“其有意乎”? 要说起来,馨香园传人再加洛阳楼头第一人的身份,放在江湖上绝对称得上一方大豪,不过在朝廷上下看来,林君萍再强也是个靠出卖色相为生的人,这种人当然不可能做王妃。 事实上出身武林的王妃也不是没有,不过那位王妃出身武林名门,身份和林君萍又不一样。 所以高勇要娶林君萍为妃是不可能,不过要将她收入私房,倒也不会有人反对,就算是皇帝真要嫁公主,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公开质疑高勇。 所以听到宋健提起这件事,宋航虽然觉得有跑题的嫌疑,但是注意力仍然很顺利地跟着跑偏了,张嘴就问是不是真的。 没想到宋健神情古怪地摇了摇头,向宋航说道:“小侄当时在场,亲眼见到兰陵王这句话是对着陈侯说的。” 饶是宋航才智过人,听了宋健的话之后,也花了一点时间才真正消化掉,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侄子,半昨才说道:“怎会如此!” 宋健苦笑摇头,高勇身为都督,跑去洛阳楼看花魁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所以当时随行的人不多,只有宋健和程别驾等几个亲信。程别驾等人沉迷于林君萍的琴声,当时失魂落魄,并没有注意到高勇说话时的细节,只是按常理推测这是在夸奖林君萍,毕竟林君萍艳名满天下,也当得起这样的称赞。也只有没什么音乐细胞的宋航才能及时注意到高勇说“人亦如曲”的时候,是向着陈琼说的,唯一可惜的是,陈琼当时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沉浸在林君萍的琴声中,所以没有听见。 宋健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跟谁都没有提起过,自然也不敢在信件当中提及,现在只有自己二叔在面前,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然后向宋航说道:“高都所言,亦是小侄所想,新乡侯若非天上人,何其智多也?” 宋航本来已经跑偏的想法被宋健一带,又转回到正能量上面来,想想也觉得可能高勇并没有别的意思,至于为什么听了洛阳花后的琴声之后想起来夸陈琼,应该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这时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宋航发现自己乘坐的官船竟然在向上缓缓升起,不禁吃了一惊,脱口问道:“这是何意?” “船闸而已。”宋健对这个变化早就习惯了,不过现在提起来,仍然从心里佩服陈琼的奇思妙想,于是向宋航解释。 泯江绵延千里,一路上落差极大,其中有一部分落差太大的地方是不能行船的,然而陈琼在这些地方上下游筑坝截水,施以船闸,每日辰申正时截停水流,蓄水成湖,让上下游的船只通过,称得上夺天地造化。 用船闸建成后陈琼的话来说,那就是“高峡出平湖,青云直上,天堑变通途”! 据说陈琼说过这句话之后,蜀川官绅只要有机会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回船,只为了沾沾谪仙人的好口采,从此青云直上,天堑变通途。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共勉 虽然自入蜀之后,宋航就开始不断听说陈琼的名字和事迹,其中既有宋健这个侄子的功劳,也有沿江官员百姓的努力,毕竟陈琼的工业布局本身就是沿泯江展开,宋航这一路逆流而来,几乎就相当于参观陈琼的成果展示会,想听不到陈琼的名字也不容易,除非他宅在船舱里不听不看。 然而直到船达成邑,宋航见到站在高勇身边的陈琼本人时,这才发现这位一朝闻名天下知的新乡侯竟然还是个字面意思的美少年。 事实上周朝官员们大多知道陈琼年纪不大,不过陈琼做事貌似激进却寓意深远,无论能看出哪一种来,都很难让人相信出自弱冠少年之手,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忽略陈琼的年纪,宋航也不例外。 结果当他真正见到陈琼的时候,心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久仰大名”,而是谁把孩子带来了。 虽然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但是陈琼的个头并没有明显的增加,站在如同玉树临风的高勇身边更是矮了一个头。夏天泯江水位上涨之后,陈琼分江治水的工作就停了下来,主要精力都改成修缮江堤,查遗补漏。也不知道是他鸿运当头还是蜀川百姓时来运转,今年夏天的泯江水量并不特别大,虽有惊却无险,让泯江流域的百姓难得渡过了一个风调雨顺的夏天。 陈琼虽然一样还是东奔西走,不过各项工作都上了正轨,工作量大减,终于有时间将养身体。凭着年轻底子好武功高,一两个月下来,从前瘦下去的肉又长了回来,总算不会再让人怀疑他会随时乘风而去了。 不过憔悴之意一去,他从前那种不经意间勾魂摄魄的容貌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此次为了迎接钦差,陈琼难得穿了一身华丽的侯爵官服,更显得容光焕发,和高勇那种刺人心魄的俊朗又不一样,完全是不同的两种风格。 说实在的,要不是他被高勇带在身边,站在了蜀川众官员的最前面,大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只怕宋航下船的时候,绝大多数官员的注意力都放在陈琼身上,而不是看宋航这位钦差大人。 宋航这次入蜀是代表皇帝嘉奖蜀川百官,所以高勇要先带人给他行礼。趁着这个机会,宋航打量了一下陈琼,顿时心里就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只觉得这位新乡侯长得未免太好了一点,然后忍不住心中怀疑,如果按皇帝的叮嘱,引此人入朝,究竟是福是祸。 陈琼当然不知道宋航居然在嫌弃自己长得太漂亮,皇命钦差什么的,对于他来说远不如高卧东床来得重要,更不要说穿着一身又重又闷的华服站在寒冷的江风当中行礼如仪。 他这次来纯粹是给高勇面子,毕竟治水以来,高勇一直在无条件支持他,替他分担了相当一部分压力,自己也不好过了江就把船烧了。 所以他虽然能感觉到宋航在打量自己,也没往心里去。反正最近一段时间,只要他一出现,那就算是众目所归,有偷着看他的,也有明目张胆看的,就差没人追着看了。这个主要是因为陈琼轻功太厉害,一般人追不上。 要说起来,这世上虽然还没有万人空巷看卫阶,不过成邑街头看陈琼倒是已经变成常规活动了。 如果说去年陈琼在蜀川名声鹊起,还是恶名居多,大家避之惟恐不及的话,夏天治水成果开始显现之后,他就已经成了蜀川官场新星,通过各种渠道来给他提亲的人简直可以踩平联合办公室的门坎——如果联合办公室有门坎的话。就连高勇都却不过面子,和他提过好几位蜀川重臣家的女孩,让陈琼感叹蜀中女子何其多也。 心里这一溜号,本来被他当成苦差事的迎接仪式就混过去了,虽然就连高勇都感觉到了陈琼的敷衍之意,可也都没什么办法,只能装不知道,图上眼不见为净。 周朝立国数百年,官场上迎来送往都有固定的仪式,大家按步就班的来,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差子。先是都督蜀川军政事的高勇拜见皇命钦差,然后是宋航向兰陵王行礼,基本可以看成俩人互相鞠躬。陈琼这次比较有节操,没给脑补成夫妻拜天地,毕竟宋航一脸胡子实在没有搅基的资格。不过俩人互相行礼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在地心里用前世学来的日语默念“你好”,“我哈腰你么死”。 江边风大,就算高勇不在乎,也得考虑其他官员们能不能撑住,万一有人感冒也是麻烦,所以高勇没让宋航在码头上宣读圣旨,而是把宣旨仪式放在了都督府里。 要说起来,跟陈琼有关的皇帝旨意也来过好几次了,不过正经八摆地接旨这还是第一次,好在前面有高个的顶着,陈琼混在人群里跟着鞠躬,感觉一点都不难,直到听到宋航念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是大范围封赏,算是高勇入蜀以来皇帝第一次正式肯定蜀川官员取得的成绩,所以旨意里的内容又臭又长,陈琼听得头昏脑胀,连高勇拿了什么好处都没听明白,倒是找回了前世在课堂上听马哲时的感觉,晕头涨脑当中听到宋航提到自己的名字后,下意识地高声说了一声“到”。 即使是在迎接圣旨这么庄重的场合,一众官员也都被陈琼这一声逗笑了,顿时低笑声响成一片,像宋健这种爱笑的家伙,在人群里低着头忍笑都差点忍岔气了。 宋航虽然不是中官,传旨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接旨活动参加的就多了,就算不知道环保也知道猪肉涨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接旨的时候搞怪,不禁愕然抬头,心说你们这帮家伙是被国家保护得太好了还是高勇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不管他怎么想,听着面前官员当中那越来越大的笑声,后面的词自然也就念不下去。只能停下来和站在面前抬头看自己的高勇交换无奈的目光。 老宋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都督你有这么逗逼的手下,真是辛苦了。” 至于高勇的意思倒是很明显,“还行,共勉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正好讨教 高勇从前的官职是“都督蜀川军政事”,所以大家都叫高勇为“都督”,像宋航这种资格比较老的京官,就直接简称“高都”,也就是高都督的意思。 不过高勇这个官职不是常设官,只能用于非常时期集中权力。等到蜀川基本稳定下来后,高勇的“都督”就可以解职了,不然的话,就算赵煜放心,朝廷上的官员也不放心,谁知道蜀川会不会有人从龙心切,给高勇来个黄袍加身?毕竟现在高勇不但在蜀川一手遮天,而且手里还掌握着神策军,实力比从前的蜀王还要强上几分。 实际上按照这时代的皇家哲学,对于臣子来说,最好的用人之道就是不让他有机会产生幻想。至于所谓的天威难测一类故弄玄虚的东西,其实都是这个根本原则的演化而已。事实上封建王朝在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那些认为统治者喜欢考验人心的事基本属于皇帝的金扁担,是被人臆造出来的,真这么干的统治人全都已经凉透了。 如果没有陈琼出现的话,高勇这个都督的职位应该还能再撑几年,当初赵煜的预想是至少三年,到时候他和高勇都是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仍然可以君臣相得,大展宏图。 然而因为陈琼横空出世,随便一伸手就稳定了蜀川局势。就连社会形态和生产力水平也都一起改造了。赵煜虽然未必能看清其中蕴含的意义,却不耽误他意识到高勇实力的增长,发现不妙之后,他就立刻想办法分化高勇手里的权力,免得高勇实力膨胀之后对自己的地位认识不清。 所以在这一次宋航带来的旨意当中,朝廷将蜀川一分为三,置汉中、蜀中、云中三郡,分置三郡刺史,以高勇为蜀川节度使,节制三郡,同时以神策军为上三军,不可久驻边境为理由调神策军主力搬师,不过赵煜并没有剥夺高勇对神策军的领导权,他仍然以怀化将军的身份遥领神策军。 事实上这也是周朝军制的常态,除了边军之外,绝大多数将军都是遥领各军,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到自己的军队里去过,像高勇从前实领神策军这种情况反而是特例。 虽然大家都知道高勇的都督变节度使是早晚的事,而且从品级上来说两者也是一样的,但是这样一变之后,高勇掌握的事权肯定是减了,所以为了安抚高勇,赵煜在旨意里把高勇一顿神夸,简直堪称彩虹屁,反正说好话不要钱。主要是高勇世袭兰陵王,现在又是正三品上的三郡节度,皇帝正常用来笼络官员的加官进爵都不能用,也就只能扣帽子,这个跟不长工资只谈奉献是一个道理。不过皇帝毕竟比公司老板大方,给高勇个人的赏赐也不少,算是稍稍弥补了一些高勇入蜀之后的亏空。 除了高勇之外,蜀川百官当然也都各有封赏,主要是三郡的架子确定下来,等于蜀川大地平空多了好多官缺,就算主要官员全都空降,其它位置也只能由本地官员填充,算是下了一场官帽雨。 而且在这其中,除了汉中刺史已经有了人选,即日到任之外,高勇现在还兼领蜀中、云中刺史,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大饼没分下去,谁也不能说就一定不会落到蜀中官场某个人的头上。 在这其中,陈琼得到的好处最是显眼,新旨当中以陈琼辅佐高勇完成秋税为由,加一级爵位为郫县侯,食邑三千户,又以陈琼的文名赐国子监出身,以治水有功加蜀川三郡都水使者,以治器之功遥领工部员外郎,然后又额外加全幅郡王仪仗,允许打蛟龙旗,服紫,佩金鱼袋。比起高勇只说好话不给好处,对陈琼简直极尽笼络之能事。 陈琼听得头昏脑涨,直到宋航宣旨完毕,自己稀里糊涂跟着高勇接了圣旨,还没明白到底拿了什么好处,又有哪些好处可以变现,只是发现身边诸官看自己的眼神又热烈了不少,如果从前是正常人看大鸡腿的程度,现在就是刚刚作完一期野外生存节目的德爷看大鸡腿的程度。要不是怕打不过他,估计早就冲上来把他抢回家去了。 传旨完毕,宋航这次入蜀明面上的主要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他长出了一口气,觉得传旨这活实在太不好干,除了谁也预料不到的逗逼之外,主要是宣读旨意的时候必须站着,为了尽可能多的让人听到,还得扯着脖子喊,实在是个力气活。 他和高勇寒暄几句,就把注意力转移到陈琼身上,主动拱手向陈琼道喜。 陈琼的都水使者是从四品上,比宋航低了两级,工部员外郎更是从五品,还是宋航该管,不过陈琼现在是郫县侯,已经是常爵之冠,又有特赐的郡王仪仗和紫金鱼袋,如果朝廷要搞大规模祭祀的话,俩人一起参加的时候,陈琼的位置要比宋航靠前得多,甚至可以说是诸侯之首。现在蜀川众官员要出行,排开依仗的时候,高勇身后就是陈琼,再没人有资格加塞,就连亲任的汉中刺史都得乖乖跟在陈琼身后。所以无论于公于私,宋航面对比自己年纪小了一半还得再饶一半的陈琼都得客客气气。这是人家靠实力赚来的。 高勇身为皇帝亲信,附带的一个好处就是朝廷想干什么,不用到了宣旨的时候才知道,赵煜早就提前给他打好了招呼,所以也知道朝廷派宋航来传旨的目地。 事实上蜀川财政能这么快自给自足,对于周朝朝廷来说虽然属于意外之喜,可也不至于让赵煜这么笼络陈琼,甚至他弄出来的农业合作社利弊难言,朝堂上颇有争议,没有明令禁止,完全是看在高勇的面子上,在高勇都督蜀川军政事的情况下,大家不好把手伸得太长。 但是高勇在给赵煜的私信里描述的一次铸造成型和水力锻锤技术就实实在在引起了赵煜的兴趣,虽然事实上并不像宋航见到的那个铁厂厂长吹牛的那样数百件铁器顷刻可得,还要加工打磨进行热处理,但是毫无疑问加工效率比从前提高了何止百倍。 赵煜既然向往武功,当然立刻就想到把这个技术用于打造兵器上,如果按高勇的说法,以后再想制造兵器的话,一直困扰朝廷的产能将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朝廷能不能造得起。 不过赵煜身为皇帝毕竟心眼比较多,知道高勇打仗在行,对于冶金造物那就是正经的门外汉了,所以才派宋航入蜀来看虚实究竟,免得高勇被人忽悠了,真以为水能变成油。经济损失可以不在乎,丢人显眼就不能忍了。 要不然的话,礼部养着一群专业传旨的翰林学士,怎么看也轮不到老宋,工部又不是没活干了。 所以现在看到宋航主动向陈琼搭讪,高勇说不得还得帮忙,向陈琼笑道:“宋侍郎素喜机器之术,你们多聊聊。” 陈琼看了宋航一眼,拱手笑道:“宋侍郎官字讳航,在下对航海略有心得,正好讨教。”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何日是归期 陈琼其实很清楚地知道宋航的来意,当然这是因为高勇提前告诉了他。 就像赵煜很放心高勇的人品,所以提前告诉他圣旨的内容一样,高勇很不放心陈琼的人品,生怕传旨的时候他弄出什么妖蛾子大家脸上不好看,所以尽可能委婉地提前和陈琼打了招呼。 然后以陈琼神经刀一样的智商,他就猜到了更多的内容。 很明显,宋航此来的目地是为了陈琼在泯江流域做出的工业化布局,希望能够照搬到其它地方。 然而对于陈琼来说,泯江现在的大好局面一方面来自于丰富的水力资源,另一方面也来自于赵煜武力削藩之后造成的权力真空,二者缺一不可,换一个地方,就算能解决动力源,恐怕也要陷入无何止的和地方势力扯皮当中去。 而且陈琼想要的远不止推广煤铁联合体这种简单的工业形式。事实上他前世的历史也曾经证明过,这种低级的工业化雏形一旦因为行政原因发展失控,很容易形成在外行领导下的盲目跟风攀比,不但会浪费大量的资源,而且会伤害社会对工业化的认知。 所以他觉得自己需要给皇帝找一个更大的胡萝卜。而且更妙的是,这根胡萝卜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有了工业化,怎么可以没有大航海呢? 陈琼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初步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最先想到不是填补这个世界在工业化方向的空白,而是想到这个世界还没有机会得到大开发,海外还存在着无数的未知之地等待着人们去发现,至少他很怀念玉米和土豆的味道,如果能再有个辣妹子,就可以涮火锅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那么积极地帮助叶知秋撩凌芯初,毫不犹豫地拿出舵轮和水密舱技术,否则的话,钟笛可是他的朋友,按道理来说,他是没理由支持叶知秋拈花惹草的。 唯一可惜的是,他身为一个工科生,对于观测天象实在是外行,毕竟在他的前世,出门的首选有汽车火车飞机,没有必要的话,船并不是出行的备选项。而且有手机在,也用不着看星星找方向,就算不幸流落到4d魔幻城市,也有大把的路人可以询问。 所以现在面对主动送上门来的宋航,陈琼根本没打算给老头主导谈话的机会,开口就往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引。 可怜老宋出身河南大族,自幼饱读诗书,就算喜欢钻研机巧之学,也没想过要去水上讨生活,名字里的这个“航”字指的其实是宦海,真要论水性,老宋大概只擅长坛子浮。这时听到陈琼的问题,实在有点瞠目不知所云的感觉。 好在旁边有随时做好了救场准备的高勇,这时连忙站出来招呼大家先往都督府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到为钦差准备的晚宴上再说。 接旨之后,高勇的都督府就得改名叫节度使府了,不过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安顿了宋航一行之后,高勇瞧了个空招呼陈琼到身边,低声问道:“你和宋侍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琼轻轻一笑,反问道:“你上次的和我说过平生志向是开疆拓土,可知我的志向是什么?” 高勇一愣,心想这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谈起人生理想来了,旁边还这么多人看着呢。他随口问道:“是什么?” “我的志向是星辰大海。”陈琼一脸庄严肃穆地说道,同时在心里琢磨,要不要配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过他比高勇矮得不是一点半点,真要在高勇身边仰望星空的话,除非给他看后脑勺,不然很容易变成深情凝视,那就太尴尬了,所以还是算了。 高勇虽然知道陈琼习惯性逗逼,不过打破脑袋也想不到陈琼正在想什么,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陈琼挥了一下手,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顿时觉得气馁,心想果然埋梗太深没人懂伤热情。想了想很灰心地说道:“就是……他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放心吧。” 高勇深深看着陈琼,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贤弟所思,强我百倍,愚兄鲁钝,每每难解其意,然而贤弟若有所求,只管说来,愚兄照办就是。” 陈琼愣了一下,向着高勇展颜一笑,说道:“多谢多谢……怎么想起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你是不是要走了?”高勇说道:“你做事随性,但是从来有始有终,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宋侍郎所需之物,当然是已经有了离去之意。” 陈琼叹了一口气,看着高勇很懊恼地说道:“我就说太熟不好。” 高勇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萧瑟,他说道:“你真气枯竭已经一年了,若不是为了助我,早就应该走了。” 陈琼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握住高勇的手,低声说道:“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高勇点了点头,下意识反握住陈琼的手,只觉得陈琼的手掌柔软微凉,心中一愣,正想问陈琼是不是觉得冷,就听到身边有人咳了一声,正是刚刚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官服出来的宋航。 要说起来,宋航年纪也不算小了,他又不习武功,身体当然也说不上强健,这一路行来,就算是乘船也有些累了,不过这一路上眼见泯江两岸各种未见未闻的事物,早被勾动了好奇心,刚才回想起陈琼见面时提出的问题,更觉得陈琼大有深意,所以洗漱之后连茶都没喝就过来见高勇,想再找机会和陈琼谈一下,没想到刚过来就看到高勇和陈琼站在角落里手拉着手在说悄悄话,偏偏这时他要转身离开就显得太刻意了,场面顿时一旦极为尴尬,只好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看到宋航出现,高勇连忙放开陈琼,拱手向宋航问好。他的官职虽高,但是私下里论起来却是宋航的晚辈。 宋航连忙拱手还礼,又和陈琼见礼之后,假装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向陈琼说道:“此次入蜀,圣人曾经当面叮嘱,久闻侯侯大才,可惜无缘一见,一定要老夫回京时请陈侯同路上京,不知陈侯意下如何?” 陈琼沉吟了一下,点头笑道:“此事易尔,不知侍郎何日起程?” 这一下倒是把宋航问住了,他是奉命来考虑陈琼政绩的,这时候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可能确定归期?事实上就连刚才的问题,也应该在他快离开的时候再和陈琼提起。不过宋航和陈琼虽然刚刚见面,就已经发现这位侯性格跳脱,接旨都能接出事来,有什么请求还是提前敲定的好。11百度一下“剑履江湖杰众文学”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百七十五章 郫县语录 陈琼说到做到,还真没有对宋航有所保留,只要他想知道的,陈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差没手把手地教了! 当然老宋能不能听明白他就不管了,总不能还给他再补上九年制义务教育。陈琼教自己儿子有没有这个耐心还不好说呢。 所以宋航到达成邑之后基本上每天都红着眼睛一幅欲求不满的迷糊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侍郎大人老树发新枝,又找到第二春了呢。 当然别说宋航一把年纪有心没力,就算有力他现在也使不出来,都忙着应付陈琼狂轰滥炸过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还来不及呢。 宋航身为工部侍郎,就算是被临时抽调出来兼礼部的差,也不可能孤身上阵,离开长安的时候专门从工部挑选了几个机灵懂事勤思擅学的年轻人跟在身边,就是防备到了蜀川之后陈琼不肯让他们看到想看的东西,好趁着人多想办法偷师。 然而现在看起来,偷师这事是肯定用不着了,不过也没有人觉得事情的发展因此就变得顺利,毕竟之前谁也没有想到,陈琼搞的这些玩意居然还有这么多理论支撑,最主要的是,这些理论还这么难学。 “陈侯所言‘水中物体受到的浮力等于此物体排开水的重量’。”一个年轻人一面整理自己记录的笔记,一面大呼小叫地说道:“某细思此言极是,唯不知陈侯如何得见。” “陈侯能为人所不能,此为天授,非我辈所知。”另一个年青人放下手里鹅毛笔,揉着红肿的眼睛,叹息道:“我幼时家中曾有白鹅数只,每每相互扑击,鹅羽四散,从未想过竟可以之成笔,陈侯所见所思,实非我等所及。” “不错不错。”又一个年青人摇头晃脑地说道:“此鹅羽含墨之术,陈侯谓之为虹吸,某细思其理,只觉言辞贴切,只想拍案叫绝,陈侯工于术法而精于文学,不意两者竟可兼得,真天上人也。” 高勇那个关于“曲亦如人”的八卦流传甚广,这几个年青人也都听说过,这时拿“天上人”来形容陈琼,算是化用陈琼“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意思,所以大家也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拿陈琼称赞别人的话来称赏陈琼,别有一种成就感。 然而宋航是听自己侄子说起过当时真正情景的,所以听到自己带来的助手们提起这个,心头顿时一阵恶寒,连忙咳了一声,向几个年青人说道:“我闻陈侯当日主持泯江事时,不眠不休、竟日操劳,何曾像尔等这般放况?” 那几个年青互相看了看,虽然不明白老宋头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可也不敢再说,继续埋头整理笔记。这些笔记的内容记录的都是陈琼这几天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以陈琼给宋航等人的讲解为主,同时也有一些他和众人交谈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言语。 在宋航等人看来,陈琼所作所为,每一步都深含天地至理,其中玄奥难言,必须记录下来细细体会,其中又有微言大义,只看自己等人有没有本事领悟。 当然这种事也只有工部的人能干得出来,换一批人来,要么领略不到陈琼的厉害之处,要么完全听不懂陈琼说的是什么,当然也不可能想到在陈琼的话里找什么天地至理、微言大义。这时代又没有录音机,只能靠耳听手记,又不可能请陈琼再说一遍,所以这帮人把精力都花在记忆陈琼语录上面,也没工夫跟别人提起。 否则的话,如果高勇知道了,肯定会提醒他们一下,豆瓣酱侯办事虽然靠谱,但是说起话来就未必也那么稳当了,有些话听听就好,有此话不听比听了更好,唯其逗逼症发作而已。 宋航这些人当然不可能天天闷头宅在屋子里琢磨陈琼,事实上他们白天还得在陈琼的带领下四处参观,只有晚上和休息的时候才有工夫整理笔记,这也是大家熬成老中青三代兔子眼的原因。 亏得陈琼还以为这帮人集体水土不服,入蜀之后睡不着觉,所以才熬成这个样子,还很贴心地加大了活动范围,觉得让他们多消耗一些体力可以有助于睡眠。 所以宋航等人又抄了一会笔记后,就有人来请各位工部的官员用早餐。按今天的行程安排,吃完饭要去看泯江边上的造船厂,也就是制造两艘皇船的地方。不过今天他们不是去看造江船的,而是去看新落成的明轮船。 陈琼在年初的时候就试制过人力明轮船,样子有点像前世水上公园常见的那种,船尾一边一个大轮子,中间用人力蹬踏产生动力,因为明轮的传动轴可以高于水线,对于水密性的要求不高,对于程度轻微的漏水,陈琼用逆向螺纹和水封就解决了,所以很快就试验成功。只是这种船的动力源限制了船体大小,只能用来当小型摆渡船或者进行短途货运。 不过陈琼本来也没打算让排帮的人踩着这个出蜀去运粮食,事实上整个上半年这种小型明轮船的主要用途是跟着他在泯江上治水。 因为明轮的传动采用硬连接,所以不但可以正转,也可以非常方便的转为反转,在解决了动力的同时也解决了制动力,正好可以用在水流湍急和地形复杂的江段。 等到煤体联合体的生产趋于稳定,铸造成型技术成熟之后,陈琼立刻开始试制蒸汽机,同时也把建造大型明轮船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今天正好泯江上的第一艘机械动力的明轮船安装明轮,所以陈琼提前让宋航等人做好准备,一起去看。 要说起来,周朝是典型的中原王朝,不但建都长安,而且目前开发的区域也以中原地区为主,也就是陈琼前世的黄河流域。就现在来说,连长江下游都还属于待开发地区,号称“湖广熟天下足”的广大区域还属于蛮夷之地,朝野上下对于大海最直观的印像来自于地图,当然对于水运也没有太多的要求。 所以宋航一行到了成邑之后,一直都把重点放在煤铁联合体上面,最多延伸到采矿技术上,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去造船厂。在宋航等人想来,造船厂就是一群木匠造船的地方,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就算是有,也不过是尺寸大小之类靠经验积累出来的东西,根本没必要花费精力。不过既然是陈琼邀约,宋航当然得给面子,总不能说自己太忙没空去看。 没想到来到船厂之后,宋航这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要看的船竟然不在水里,围着它的也不全是木匠,除了一个高大粗壮的吊机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正在冒烟的巨大铁炉子。 宋航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个炉子的真相很不简单,因为它上面没有锅,很明显只能烧火不能做饭。 第二百七十六章 蒸汽机 对于陈琼来说,制造一台能动的蒸汽机很容易,制造一台能用的蒸汽机则很难。 事实上在陈琼前世的历史上,蒸汽机出现的时候,人类科技树上的内容是很乏善可陈的,单从技术含量上来说,比现在陈琼所处的社会也没强到哪里去,更不要说还有陈琼这个相对于工业史来说的超强外挂存在。 前世的陈琼在网上泡坛子的时候,很喜欢看现代人穿越回古代之后发展工业的脑洞,不过每次看到有人把橡胶和蒸汽机联系起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想喷一句,“外行别说话”。 事实上他也的确曾经在回贴里指出过,普通橡胶制品不耐高温,根本不可能用于蒸汽机的密封。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人回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世界上有耐高温的特种橡胶制品存在。 陈琼目瞪口呆之余,真想当面问问这位杠精,用根胀圈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上特种材料,您是波音军工系统出来的吗?可算逮着个冤大头就使劲薅是吧?您这蒸汽机是不是还打算卖个f35的价? 事实上在蒸汽机的制造过程当中,密封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在陈琼学习过的课本里,蒸汽机的热损失清单里明确列出汽机泄漏的比例,也就是说,正常的蒸汽泄漏是可以接受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并不需要为此付出太多的代价。事实上对于蒸汽机来说,热损失的最主要原因是灰份漏落,然而改善燃烧环境这件事又涉及到非常多的外部学科。 搞工业的人经常面临的一件很尴尬的事就是,当技术发展到可以解决困扰一个行业多年的问题后,这个行业也已经变成了夕阳行业,很快就会被新兴行业代替。 同样的,代替它的这个新兴行业里也同样存着着各种各样以当前技术条件很难完美解决的问题……让广大工程设计人员只能寄希望于外部技术的更多发展……以及本行业的没落。 当年陈琼搞毕设的时候,指导老师就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工业设计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东西,设计人员只是在成本与效益之间做选择而已。而一直被各行各业挂在嘴边上的“安全第一”,归根结底也只是成本的一项,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缺乏外部监管机制的时候,无论口号喊得多好的企业都会无视安全隐患的原因。 然后这位老师就被学生举报了,没能坚持到陈琼完成毕业设计。 相对于还停留在试制阶段的蒸汽机来,明轮船的制造和安装要简单得多,这还是为了拿到合适的船体比例,陈琼仿照前世飞机制造业的风洞原理制造了几个“水洞”来积累数据,否则的话,直接沿用从前的数据,宋航就赶不上明轮上船了,倒是很可能在泯江边上看到一艘装了两个硕大明轮但是没有动力的半成品,为某位三哥日后的发展指明了前进道路。 宋航在干船坞看到的大铁炉子就是陈琼试制的蒸汽机二号——一号因为试验人员的疏忽把内顶板烧漏了,直接被陈琼送铁厂回炉去了,好在试验阶段的锅炉里压力不高,所以并没有造成人身伤害。 事实现在困扰蒸汽机制造的主要原因就是耐高压,理论上过热蒸汽压力越高,其中蕴含的能量也就越大,然而以现在泯江造船厂的技术实力,没办法造出能适应高压的锅炉——陈琼倒是知道用炉撑,然而铆接工艺不够,炉撑要么强度不够,要么因为接触面积太大很快过热烧损。 所以宋航看到的蒸汽机二号,或者说二号锅炉的外型才会非常古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铁炉子上面顶个球,虽然比球都不顶口采好一点,仍然纯属无奈之举——既然连接工艺上不去,陈琼就只能在整体铸造上面打主意,基本上就是法兰强度不够就加厚,重量超标再打眼的古代重现版。当然锅炉的内容积也就被制造工艺限制住了。 按照陈琼的估计,现在这台采用了强迫通风和过热管技术的蒸汽机应该能持续输出十马力的功率,内部压力暂时无法测量,大概在五百千帕左右。 要短时间内获得更大的输出功率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内部存储的蒸汽压力提不上去,蒸腾率又跟不上,很快就没汽了。事实上因为燃烧室大小的限制,每过一段时间还要清炉整备,就连这可怜的十马力都没办法持久。 另外从理论上来说,当液面蒸腾率达到极限的时候,会有大量水分和杂质随水汽蒸发,很可能超过过热管路的处理能力,让饱和蒸汽参与作功,反而会降低输入功率。 所以现在这台蒸汽机在船厂里的主要工用是驱动吊车吊装大型工件,因为是间歇性工作,倒是正好弥补了无法持续输出功率的缺陷。 当然在陈琼看来可有可无的十马力蒸汽机,对于宋航等人来说已经足够可以惊艳一下了,看着整体组装完毕的巨大明轮被轻松吊起来送到船体上面去,宋侍郎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按照他的经验,这种事情必须有一群人或者牲畜在后面拉绳子才对。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之后,宋航早就不拿自己老前辈的面子当回事了,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凑到陈琼面前,打算请他解释一下。没想到陈琼一脸凝重地盯着在天空中晃晃悠悠的明轮,同样显得非常紧张。 陈琼的紧张是有原因的,因为就在半个月前,这台吊车进行同样的吊装工作时卡住了,当时正在吊装的一摞船板就在工人的脑袋顶上晃,无论如何也下不来,最后还是陈琼作主割断了牵引绳,把几块精心切割好的船板摔成了一堆碎块。 然而到现在为止,陈琼也没想到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金属材料的强度不足,他没有稳定可靠的擒纵装置,只能用滑轮组省力,然而零件越多故障率越高的问题在这个时代表现得更加突出,并不是依靠工人的负责心就能解决的。 上次的船板摔了也就摔了,有水利车床在,也就是一个木工几天的工作量,然而要是把今天的明轮摔了,陈琼怕是要心痛得无法呼吸了。 好在今天老天爷很给面子,明轮的吊装过程很顺畅,只在明轮就位的时候因为吊车精度的问题浪费了一些时间,好在最后也用人工调整到位了。 陈琼暗下决心,在没有解决机械工具的可靠性之前不能再吊装更大更重的工件之后,这才向站在身边欲言又止了半天的宋航拱手说道:“侍郎可有话说?” 宋航连连点头,心想“我不是有话要说,而是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他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叫道:“有刺客!” 然后就有兵器的交击声和人的呼喊声响了起来。 宋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陈琼已经一步站到了他的身前,右掌一翻,食中二指夹住了一柄刺过来的单刀,随手一送,将身中空中还没落下来的刺客击毙,口中叹气说道:“你们再不来,我都要忘记这是武侠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充满水货的刺杀 这一年多以来,蜀川大地上的官员百姓们无论对陈琼的观感如何,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不但做事很有能力,得罪人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 如果说陈琼在青衣江北救灾时主要依靠的还是神策军的力量,并没有给自己拉上多少仇恨的话,那么从汉中土改开始,陈琼的坦克属性就算是尽展无遗了。 他先是一把火烧绝了汉中平原上至少一半地方上地主富绅的生路,然后又打算用从这些人家里抄出来的信文牍干掉整个蜀川官场,要知道这个想法差一点就实现了,最终功亏一篑只是因为高勇的一念之仁。如果说高勇入蜀之时这些蜀川士绅只是降臣,无罪可言的话,那么高勇入主蜀川之后还有人心存怨尤,那就是迹同谋反了,高勇要兴大狱的话,能牵连到什么程度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至于在后来推进工业化和皇家水运业务范围的过程当中,被他直接或者直接侵犯了利益的人更是不胜枚举,蜀川工业化的过程简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蜀川士绅们的钱和血。 虽然因为陈琼的疯狂反击方式,让蜀川没人敢再公开站出来和他做对,但是私下里对他的诅咒和刺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甚至慢慢形成了一个隐形的圈子。 随着泯江工业带的形成,这个本来只是为了向陈琼复仇的圈子里又加入了希望瓜分工业成果的利益团体,成员不再限于蜀人,能够动用的力量也在迅速增加。 陈琼的行踪一向不定,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除了泯江边的联合办公室就是高勇的都督府。这两个地方当中,前者现在相当于排帮总舵,看起来管理松散,但是外松内紧,里面不但高手如云,而且大多是曾经跑江湖讨生活的人,眼睛毒警惕性高,外人很难混进去。后者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大家随便就能杀进都督府去,周朝的官员们恐怕都要睡不安枕了。 所以直到宋航入蜀之前,想要刺杀陈琼的人都没有找到过合适的机会,毕竟陈琼有单人独剑血洗排帮高层的成绩,江湖上有资格向他动手的人还真不多,敢出手又能出手的人就更少了。 但是宋航的到来,意外地让陈琼的活动变得有迹可循起来,而且每个人都很清楚,这种有迹可循很快就会随着宋航的离开而消失无踪,于是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针对陈琼的刺杀就出现在了泯江造船厂里。 选择这个地方当然也是有讲究的,一来造船厂里环境复杂,占地面积大,守卫很难面面俱到。二来在这里做工的rén liu动性大,其中很多人做的都是力气活,不需要专业技术也能冒充。 事实上羽林卫早就发现暗中有这么一伙人在时刻准备向陈琼出手,而且也提前提醒了陈琼。然而这种提醒几乎每天都有,陈琼早就习惯了,根本就没当回事,直到刺客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陈琼才突然发现,羽林卫的警告居然也有准的时候! 武林高手要转职做杀手其实并不容易,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每一个武林高手在成长的教程当中都不可避免地积累起杀伐之气,这种气质很难说得清楚,但是却事实存在,在江湖上混得时间越长,这种气质也就变得越明显,也许普通人不会察觉得到,但是很难瞒过lǎo jiāng湖人的感觉。 陈琼从前一直隐居华山,踏入江湖的时间尚短,所以这种气质还没有成形。但是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可没有他这么好命。 因为这个原因,一个武林高手很难隐秘刺杀另一个武林高手,除非他有特别的手段来掩饰身份。 所以这一次混进船厂里的杀手大多是六七品的人物,武功品级再高的话就很难掩饰气质了。 这种程度的武功要用来对付船厂的守卫虽然已经足够,但是面对陈琼这样的人物那就完全不够看了。陈琼一掌拍飞舍身向自己扑来的刺客,口中叫道:“保护宋侍郎。” 几个跟在宋航身边的禁军护卫在刺客出现之后并没有参战,这时也已经聚拢过来,为首的人拔刀大叫道:“二位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陈琼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没必要,你们留在这里保护宋侍郎。” 说完他向着宋航拱手说道:“我去去就来。” 说完一步踏出,就已经消失在宋航眼前。 宋航没有武功在身,又是正经的文官,活了五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刺激的事,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这时见到陈琼离开,顿时惊叫道:“陈侯小心。”说完还不放心,向身边执刀的护卫叫道:“快去保护陈侯。” 没想到几个护卫面面相觑,那个护卫首领喃喃说道:“千里闲庭、缩地成寸,这……郫县侯竟然已经修成天人了?” 陈琼当然还不是天人,不过让护卫首领震惊到陷入深深思索当中的轻功心法倒是早就会了,如果听到护卫首领的话,一定会跟他说,这个和武道天人没关系,纯粹是自己觉得好玩,想学就会了。 现在陈琼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他没想到居然有蠢货想打他小命的主意,知道自己现在这条小命是多少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吗?自己可是要征服星辰大海,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没准以后还能弄个机械与蒸汽之神的帽子戴戴,现在居然有人想要弑神?简直神可杀不可辱。 因为愤怒,所以他很难得地在地形复杂的船厂里施展出了千里闲庭的身法,一步就来到了一个正在挥剑与几名护卫大战的刺客面前。 因为需要事先混入船厂,所以这些刺客们大多用的是便于隐藏的兵器,只有这个人冒险将长剑带了进来,显然是对自己的剑法很有信心。事实也证明他的信心有些道理。他一个人面对四五个护卫的围攻,不但稳稳占住了上风,而且转眼之间就连伤二人,要不是这几个护士都穿着皮甲,还有铁镜护胸,只怕早就全军尽没了。 激战当中,这个人还有余暇观察四周,看到陈琼刚才所处的位置已经有护卫聚集,一面挥剑一面大叫道:“不要恋战,先杀陈贼。” 话音未落,面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耳中听到一个声音说道:“好,你来杀。” 这人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剑自保,陈琼右手一伸,已经透过剑光一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回手从生机断绝的尸体手中接过长剑,一步迈出,将手中长剑送入了另一个刺客的前胸。 陈琼这次没带青索剑,不过抢来的剑也一样可以用,他长剑在手,身形闪动,转眼间已经把十几个刺客杀了个干净。 他手执染血长剑,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这种水平只怕连宋航都杀不到,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可以杀得了自己?难道这里还隐藏着什么厉害的杀招? 凝神四顾之后,陈琼突然面露疑惑,一步踏出,身形已经消失无踪。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无影剑与血饮狂刀 泯江造船厂就在泯江的边上,虽然陈琼设计的是干船坞,但是栖装之后仍然需要放水入坞,当然不能离水道太远。 此时距离造船厂不远的江边一处石壁上,正有两个人男人相对而立,沉默对峙着。 其中一个人黑布包头,身穿一袭暗青色衣裤,袖口和裤管末端都用细绳收紧,手里提着一柄带鞘的短剑。 这个人明明就站很近,却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不但面孔模糊不清,而且似乎一直在改变位置,忽左忽右,忽远忽近。 事实上动的并不是他,而是人心,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功法,对修炼的人要求很高,真正能修炼有成的人就更少,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意隐杀手,简称意隐,与被叶知秋一剑尽屠的夜隐同属于天宫七杀殿。不过夜隐的特点是人多势众,而意隐的人通常习惯单打独斗,因为他们更信任自己,唯一信任的也只有自己。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衣着邋遢的汉子,大冷的天还光着一双脚,只蹬了一双草鞋,身上裹着一件破烂不堪,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毛皮缝制的皮衣,从衣襟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大片o 古钢色胸肤,竟然是真空上阵,连件内衣都没穿。 这个汉子没戴帽子,顶着一头参差不齐,乱草一样的头发,脸上的胡子也没刮干净,露出大片青色的胡茬。在他的怀里,环抱着一柄没有刀鞘的刀。 那是一柄造型很古怪的刀,看起来就好像制造的时候没有彻底完工一样,外形很不完整,刀柄也只是用草绳胡乱缠绕而成,马马虎虎达到了让人可以执握的程度,整个刀身呈现出一种很诡异的暗红色。 “无影剑郎青?”邋遢汉子双眼微眯,看着面前的青衣人说道:“听说你是最贵的男人之一?” “血饮狂刀笑青天?”号称天下最贵杀手的郎青也在打量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他才是这次刺杀的真正杀着,那些被陈琼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干掉的人只是用来制造混乱的。然而就是朗青准备出手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威胁,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片山崖上,见到了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身为一个杀手,要想活得久的话,就一定要熟悉江湖上的传说和奇闻异事,至少不能认错了人,所以朗青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然后冷冷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居然问我想干什么?”笑青天抱着狂刀,懒洋洋地打量着朗青,“你还是不是男人?” 朗青并没有理会这句听起来歧意很大的反问,比起聊天来,他更喜欢杀人,当然前提是能杀得了。 “你想阻止我?”他疑惑地说道:“你竟然给官府卖命?” “拿钱办事的人竟然看不起替官府卖命的人,你社保交了吗?” 随着这句明明分开成每个字大家都能听懂,但是合起来谁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话响起来,一个消瘦矮小的青衣少年出现山崖上,他手里提着一柄很普通的长剑,剑尖垂向地面,剑身上新鲜的血迹正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凝成血滴落下。 “笑青天?”陈琼看到那个穿着皮草真空上阵的男人,也觉得很吃惊,他脱口说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笑青天一愣,随口说道:“我不记得了……你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难道不能换一句话说吗?” 陈琼捂着鼻子嫌弃地摇了摇头,然后才转身看向朗青,“这家伙是谁?” “七杀殿无影剑朗青。”笑青天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他凝成道心了。” 通常来说,凝成道心的人一定可以勘破武道晋身天人。当然更加通常来说,只有有道心的人才能感觉到其他人的道心,这也是顾采能确定陈琼不是武道天人,而高勇就坚定地认为陈琼早已经是恨境天人一样,毕竟大家的层次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于是陈琼立刻就猜到了笑青天的意思,重新打量了他一遍,说道:“你恨境了都不肯换身衣服?” “没钱。”笑青天干脆利落地说道:“要不你给我点?” 陈琼瞥了他一眼,“你的钱呢?” “不小心输掉了。”笑青天淡淡说道:“最近运气不好。” “你就没赢过。”陈琼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事实,然后说道:“我给你找份工作怎么样?” “如果你是指暗中保护你。”笑青天说道:“你应该补给我半年的工钱。” “你俩够了!”朗青觉得自己必须说话了,不然的话,看样子这俩人能一直聊下去。 如果说朗青对笑青天的狂刀只有忌惮的话,那么现在忌惮的名单里还要加上一个陈琼。 他接下刺杀陈琼的任务之后,的确调查过陈琼,知道陈琼可能出自移花宫,不但文武双全,而且曾经单人独剑杀光排帮高层。 然而根据他的调查,沙傲当时应该刚刚勘破武道不久,境界还不稳定,很可能是因为意外先伤在陈琼的青索剑下,然后才不敌毙命。至于传说中被陈琼杀死的其他排帮高手,他亲自检查过其中几具尸体的骸骨,很明显并不是死于剑伤,倒像是被沙傲打死的。 所以朗青推测当时排帮新老势力内乱,这才让陈琼捡了便宜。也觉得自己可以杀得了陈琼,毕竟意隐的幻变身法神妙难测,最利于刺杀,出其不意的话,就算是恨境天人也难逃剑下。 可惜朗青先是没算到陈琼身边竟然有笑青天这样的高手保护,然后又发现陈琼竟然可以缩地成寸、换影移形,这明明是武道天人才可以掌握的神通武技,虽然他感觉不到陈琼的道心,但是就凭陈琼这一手神乎其神的轻功,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几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他是杀手,讲究一击即中,断没有提着剑满天下追着人杀的道理。 他皱眉说道:“你们认识?” “他是我师兄的朋友。”陈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向笑青天说道:“是他让你来保护我?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家伙越来越婆妈了?” 笑青天侧头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可能是和女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他说道。 “算了,当我没说。”陈琼觉得笑青天的说法简直槽多无口,于是决定不理他,转向朗青说道:“你是夜隐的朋友?” “不是。”朗青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陈琼为什么会提起夜隐。然后听到陈琼疑惑地问道:“你们不都是七杀殿的吗?” “七杀殿里没有朋友。”笑青天说道:“如果他要杀你,唯一的原因是有人出了钱。” 朗青不明白陈琼为什么提起夜隐,笑青天身为叶知秋的好友,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主动替陈琼消除了疑惑,很明显这个人不是来替朋友报仇的。 陈琼点了点头,向朗青说道:“钱就在这里,你不想来拿吗?” 朗青冷笑了一下,慢慢抽出手中短剑,向着两个人扬起右手,然后身形一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百七十九章 江上笛声 “跑了?”陈琼愣了一下,脱口说道。心想难道这位也是死神序列的?主要能力是跑得快? 然后他立刻就注意到笑青天一脸凝重的表情,本来环抱于胸的右手已经握住了血饮刀的刀柄,只是并没有开口纠正陈琼的话,显然也不能肯定朗青的去向。 笑青天是叶知秋的好朋友,甚至可以称得上挚友,所以也上过玉笔峰。陈琼对笑青天的事知之甚详,知道这个人没有正经的师承,一身武功全靠自悟,所以武功虽高却一直找不到武道门径,要不是有岳铭指点,他未必能够有机会勘破武道。 然而笑青天“血饮狂刀”的威名可是在他还没有凝成道心之前打出来的,其中的“血饮”是指他的刀,“狂刀”是指他的人。 笑青天的刀法狂放捐傲,一刀出手,无血不归,出道不足十年,刀下已有亡魂无数。 这样的人对于危险的感觉无疑是非常敏锐的,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本能,能让他做出警惕的反应,肯定是有原因的。 七杀殿七种心法各不相同,夜隐不归,雾隐难掩,意隐无形。 意隐的幻变心法最能隐藏,据说修到极致,可以化身为天地万物,无处不在,无物不存。当然笑青天觉得人死了烧成灰顺风扬了也能勉强做到这一点,倒也不用修到极致,只要死得实在就行。 如果朗青刻意隐藏的话,笑青天其实是感觉不到他的道心的,然而朗青没想到陈琼身边竟然有武道天人守护,一时大意,笑青天对于危险的感觉又特别敏锐,这才一下就被揪了出来。 现在朗青运起幻变心法,成功隐藏痕迹之后,除非主动发动攻击,不然就连笑青天也确定不了他的位置,自然也没办法主动攻击。 他瞥了一眼同样显露出警惕神情的陈琼,淡淡说道:“你先走。” 笑青天虽然没有封天锁地的本事,但是一身在江湖里厮杀出来的本事非同一般,如果陈琼离开的时候,朗青还想追赶的话,笑青天有信心及时发现他,而如果朗青保持现在的状态,陈琼仍然可以安然离开。 然而陈琼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感兴趣,他是个崇尚今日事今日毕的人,说一天码四千字,那就绝对不多码一个,就算边放七天假都不行。既然朗青今天来杀他,当然也不希望拖到明天。 于是他想了想,顺手将长剑插在地上,从衣带取下陨铁笛,凑到唇边吹奏起来。 武道天人意境展开之后,笼罩范围内可以明察秋毫,当初叶知秋以静夜思意境搜杀夜隐的时候,就已经给陈琼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然而陈琼还没来得及使用,就因为意外失去了一身真气,同时也就失去了展开武道意境的能力。 陈琼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于是左思右想之后,把主意打到了钟笛的身上,并且抓住机会向她学会了以琴音御敌的功法,不过他不会弹琴,只会吹笛子,正好身边又有周侗送的陨铁笛,倒像是提前安排好的成神途径一样。 自从跟钟笛学会这门心法之后,陈琼除了练习,还从来没有机会拿出来真正使用过,所以心里对使用后的效果也没什么底气,好在有笑青天在身边,可以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正好拿朗青来试手。 笑青天知道陈琼会吹笛子,据说吹得还不错。问题是他从小就在生死线上打滚,琴棋画一样没学,诗礼乐半窍不通,好不好他也听不出来,反正夸就完事了。这个时候看到陈琼拿出陨铁笛,虽然本能地察觉到这支黑黝黝的笛子大有不凡之处,可也没明白陈琼想干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了陈琼的笛声。 陈琼前世玩笛子纯粹是因为好奇,然后人太聪明,随便一学就会了,本来没投入多少精力,自然也记不得多少曲谱。魂穿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在华山闲得无聊才又重操故技,虽然自己感觉水平应该比前世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不过记得的曲谱仍然不多,这一次难得没有吹沧海一声笑,而是吹的另外一首前世在某个视频网站看所谓镇站之宝视频的配乐。 当初他开始循环这个视频的时候,主要是为了看视频里小姐姐们的盛世美颜,但是再漂亮的小姐姐看多了也就那样,所谓看尽天下xx,心中必然wu ǎ的说法要说起来也是经验之谈。 所以最后他就喜欢上了这首歌曲,再然后就记住了。 当然这时随口吹奏出来的曲声只是个引子,重点还是钟笛传授心法的运用。因为他没办法确定朗青的位置,所以笛声也是向着四面方发出的,基本算是无差别攻击,站在身边的笑青天也在被攻击的范围内,反正他相信笑青天这么聪明的人不会在一个地方摔趴两回。 果然笑青天只听了几个音符就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大吃一惊,心中大叫“p”,“这t不是钟笛的琴音摄魂吗”。 笑青天好武成痴,在玉笔峰上曾经巧遇钟笛,知道钟笛是素衣神尼的关门弟子之后,就想见识一下素衣神尼年青时仗以成名的素衣神剑剑法。 钟笛被他缠得恼火,并没有像笑青天盼望的那样以剑会友,反而施展琴音困住了笑青天,要不是看在叶知秋面子,笑青天当时就吃了大亏。按笑青天自己的说法,他刀法大成之后就没吃过这种程度的亏,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这次发现陈琼的笛声把自己也兜进去之后,他二话不说,真气鼓荡,顺手就已经封住了自己的听觉,然后才返望内视,谨守心神,不但反应速度极快,就连采取的对应手段都是教科级别的。 朗青倒是听说过这种武功,但是从来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更没有想到陈琼会用这种功法,一时不察,顿时就着了道,这时再想学笑青天封闭听觉就已经来不及了。陈琼的笛声搅扰的是武道高手的心神,并不是封住听觉就能完全避免的,特别是在已经被笛声拨动心弦之后,听觉能发挥的作用就已经变得可有可无,要不然笑青天也不会在钟笛的琴音当中毫无反抗能力。 陈琼一曲尚未过半,朗青就已经撑不住了,毕竟他要在笑青天面前维持幻变心法,本来消耗就不小,又不小心先中了陈琼笛声的招,现在已经只剩下招架之功,于是强行凝聚心神,猛地咬破舌尖,趁着疼痛的机会大吼一声,全力展开了自己的武道意境。 眼看一片浓云突然出现在江面上,陈琼不惊反笑,上前一步,口中笛声不停,已经踏入朗青的浓云当中。 笑青天的反应慢了一拍,眼见陈琼履险,心中顿时大惊。他可没本事随意出入别人的武道意境,只能也展开自己的武道意境,向着朗青展开的浓云撞了过去,同时血饮刀出,一刀斩落。 第二百八十章 曲终人不见 笑青天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也从不觉得自己有识破别人骗局的本事。从小到大,他遇到过数不清的阴谋和陷阱,其中有一些被他发现了,但是更多的自始至终都不曾被他知道。而这些阴谋和陷阱只所以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完全是因为他把它们的主人都杀了。 在笑青天看来,无论多精妙的圈套都需要有人来维持,所以只要把设下圈套的人杀了,圈套自然也就不再是圈套,如果一个人上了别人的当,那一定是他杀的人还不够多。 于是早年的这些经历让他养成了能动手绝对不动脑的好习惯,反正最终都是要排头杀过去,想了再杀和不想先杀的结果都是一样一样的。 所以这时他看到陈琼卷入了郎青的浓云意境当中后,并没有费神去分辨陈琼到底是被郎青笼罩进去的,还是他自己主动进去的。对笑青天来说,结果都一样。只要杀掉朗青,陈琼自然就安全了。 除了未成天人就能施展武道意境之外,陈琼还有一个令人惊奇的特异之处,那就是他在失去真气之后,就能随意出入别人的武道意境了。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能力,根本无法用武林中现有的理论来解释。因为本质上武道天人的意境类似于自成一境,陈琼的能力相当于穿墙,还是直接穿不用梯子那种。 笑青天可没有这种逆天的本事,他甚至都没想到过有人能有这种逆天的本事,所以按照常理发现陈琼进入了朗青的武道意境当中后,立刻就觉得陈琼有危险。 就算不考虑和叶知秋的私交,他也很喜欢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师弟,所以想也不想,直接全力展开武道意境撞了过去,务求在陈琼被朗青秒杀之前重创朗青。 毕竟在成为武道天人之后,他已经更清楚身陷别人武道意境之后的普通武者处境有多凄惨,基本上就是任人鱼肉的水平,现在他只希望陈琼能稍微支撑一下。 笑青天还没有成为武道天人的时候,就有狂刀之称,那是指他出刀从不留手,每一刀出手必定全力以赴,当他进攻的时候,刀式中所有的变化都是为了进攻存在的,修成天人之后,他的武道意境当然也延续了这个风格。 笑青天武道意境展开之后,只见一片荒原上蒿草如林,枯木如柱,狂风怒号,电闪雷鸣。转眼间刀光就挟着无穷雷电劈到了朗青的浓云意境上。 只一刀,云开雾散,朗青以幻变心法凝成的浓云意境就散了,天空中重现青天白云,脚下依然是碧水黑山。 笑青天根本没想到号称天下最贵杀手的朗青,他的武道意境竟然是个银样蜡枪头,连自己一刀都撑不住。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面对这种明显不合理的变化,多半会立刻收刀自保,免得不小心掉进陷阱里去。 然而现在出刀的是信奉狂刀破万法的笑青天,不管对方有什么圈套陷阱,自己只管一刀砍过去,把朗青砍死了,当然什么陷阱也都没有了。 所以他根本没有收刀的想法,一刀斩破浓云之后,武道意境席卷而入,一眼就看到朗青正站在面前,左手握着刚刚出鞘的短剑,正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笑青天手中有刀,面前有人,对他来说这就算万事具备了,当下刀势不变,武道意境瞬间把朗青笼罩进去,然后刀光闪烁,化为狂风闪电,只一转,就把朗青搅成了几段,血肉横飞。 笑青天这辈子算是从小打到大的,小的时候和野兽打,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打,和比自己大的孩子打,甚至和成年人打。后来长大了,仍然和野兽打,和成人打,最丰富的经验就是打人和被人打的经验,所以一刀得手,就知道不对。 不是砍的人不对,而是砍的人状态不对。 武林中有很多传说中的替死之术,不过笑青天可以很肯定地确定,死在自己这一刀下的就是朗青本人。然而朗青死在他刀下的时候,绝对不是恨境天人,这家伙的道心已碎,真气大损,能有九品下的实力都算回血快。所以才在自己全力催动的武道意境一击之下毫无抵抗之力。 于是笑青天收刀之后,即使明明已经感觉到没有危险存在,仍然下意识地横刀戒备,连已经展开的武道意境都没有收起来,唯一的问题是,这次他不知道应该砍谁。 “你的意境是这个?”身边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吓得笑青天差点一刀砍过去,然后他愕然看着站在身边好奇打量自己武道意境的陈琼,高声惊叫道:“你能看到?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惊慌的样子,就好像正在男生宿舍里脱光了洗澡的男生突然发现有女同学站在身后看着自己一样。毕竟在武道意境里,自己才是完全的主人,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把陈琼拉进来。 陈琼瞥了他一眼,很无辜地说道:“我就在这里啊。” 笑青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面对陈琼的坦然,只能在心里琢磨,“难道还真是这样?” 武道意境展开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把真实的空间排斥开,所以高勇身陷伊芙的沧海意境之中的时候,仍然可以从海里捞出自己的剑来。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如果笑青天展开武道意境的时候陈琼就站在他的身边,那么他的确可能把陈琼也覆盖在意境当中。 然而道理他都懂,可是无论怎么想,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陈琼可没打算解决笑青天那一脑门的问号。他刚才以琴音摄魂之术破了朗青的幻灭心法,逼得朗青展开武道意境自保。然而这一下就算是掉进陈琼挖好的坑里了。如果他要和陈琼斗剑,陈琼的青索剑不在身边,纯比剑法,两个人谁高谁低还不好说。但是陈琼有真气不能加身的挂,朗青的武道意境根本威胁不到陈琼,反而让他以十字书心法随手破了朗青的浓云意境,朗青连遭重创,结果比沙傲还惨,武道意境破碎之时,连道心都毁了。 偏偏这时笑青天为了救陈琼,全力施展武道意境杀过来,朗青相当于被陈琼莫名其妙地打碎道心之后立刻面对笑青天恨境天人的全力一击,连吐个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血饮狂刀秒了。 看着笑青天一脸郁闷的样子,陈琼想了想,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很没节操,于是就在武道意境的狂风当中伸手拍了拍笑青天的肩膀,“好刀法”。 然后他就走了,走了!只留下笑青天站在山崖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 直到笑青天也收起武道意境离开,在泯江对面的山脚下才转出一个彩衣女子,深深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对岸山崖,皱眉想道:“魔音摄魂?想不到这次入关,这么快就遇到故人之后!” 第二百八十一章 救护队 陈琼拔剑将船厂里的刺客一扫而空之后,立刻就发现了山崖上笑青天与朗青对峙时的异状,看似随意的一步踏出,其实动用的是武道天人千里闲庭、缩地成寸的上乘轻功,在普通人看来,就好像陈琼一脚踩空掉沟里去了一样,唰一下说没就没了。 在这些关心陈琼的人中,就包括宋航在内。 别说他还有很多问题等着陈琼回答,单说皇帝让他回京的时候带上陈琼,他到时候总不能跟皇帝说自己一眼没看住,陈琼不见了? 所以眼睁睁看着陈琼大变活人之后,宋航当时就急了,一叠声叫道:“快来人,快救陈侯。” 他身边的护卫是殿前司派出的皇家护卫,相当于朝廷训练的武林高手,除了不混江湖之外,眼界见识都是有的,所以对于宋航的命令无动于衷。一方面他们是来保护宋航的,别说郫县侯,就算兰陵王在这里被人千刀万剐了,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倒是宋航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才是大祸临,头。 而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这几个人都已经看出陈琼武功卓绝,真要动起手来,自己这几个人加起来能不能顶住陈琼一剑都不好说,最后这闪身不见的本事更是只有武道天人才能施展的神通,这样的人如果要别人来保护,除了摆谱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宋航叫了两声,看到没人理会自己,也觉得灰心,正好看到几个身穿长衫,胳膊上画着绿色树叶标志的人跑了出来,很熟练地开始检查伤员和死者,顿时好奇心又起,拉住一个本来是陪同参观的船厂小官问道:“这是何意?” 那小官刚才也被吓得不轻,好在有陈琼出手,刺客来得快死得更快,他还没想明白要不要路要往哪边跑就发现已经不用跑了,这个时候正觉得脚软冒汗、全身无力。好在他虽然迈不开腿,张嘴倒还没什么问题,听到宋航的问题,立刻回答道:“那是船厂医院的救护队。” 陈琼要搞工业化大规模生产,当然也得考虑安全防护,问题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没什么安全意识,反而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说起来,倒是和陈琼前世那些在马路溜弯,自己的生死全都交付给过往司机的人倒是差不多。 一般来说,一个地方的人员越集中,意外发生的机会也就越多,一旦发生意外之后,能够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多。陈琼要搞工业化建设,必然需要集中人力,于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伤害事故就如同打地鼠游戏,七八个锤子一直抡都砸不没,也就是这时代的人没什么工伤观念,只要不断手断脚连抚慰金都不用出,这才没让陈琼破产。 陈琼面对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拿出在青衣江防疫时的经验,给船厂和铁厂这种人力密集型的地方都配上了专职的医护人员,毕竟挨个培训工人的安全意识不容易,挑几个好苗子训练成救生员就要简单多了。也不求这些人能救死扶伤,起码意外发生的时候有人知道应该干什么。 所以现在刺客被消灭之后,正在附近待命的救护队员们就很及时地赶过来救场了。虽然这是船厂发生的第一次刺杀事件,不过要按照意外发生的次数来排的话,船厂开门至今大大小小的事故加起来,这次怕是要排到五十号开外去,救护队员们处理起来自然驾轻就熟,看起来游刃有余。 宋航还没来得及听完解释,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于是下意识地凝神细听。 陈琼虽然跟钟笛学了凝音成束的法门,可以集中力量攻击既定的方向,然而他并不知道朗青隐身的范围有多大,当然也没办法有目地的攻击,所以笛音一起,就采取了无差别攻击,不但把朗青和笑青天都包括了进去,笛声悠扬,连在泯江造船厂里的人也都能听到。 不过钟笛的琴音摄魂传自一位正道前辈,在修炼这门功法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误伤的问题,所以除了有凝音成束的法门之外,还刻意加入了其它的限制,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乐声的杀伤力和听到乐音的人本身的武道修为有关,武道修为越高,乐声能够造成的杀伤力越大。 而且因为琴音摄魂本身也是一门武功心法,先天就同样需要遵守武道修为强弱的限制,所以这门武功杀伤力最大的时候,其实就是对和自己的武道修为差不多的人,对付武道修为比自己高的人效果固然要大打折扣,完全没有武功在身的人听起来也不会受到伤害,最多也就是觉得这乐声很好听而已。所以笑青天才能被武功和他差不多的钟笛用琴音困住。 宋航没有武功在身,虽然听到了笛声,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那个正在给他解说救护队情况的船厂小官惊喜地叫道:“这是陈使者在吹笛。” 陈琼虽然身兼数职,不过最常被人用来称呼自己的有两个,一个是他的爵位,另一个就是都水使者这个官职。前者常见于官场众员,后者则多为普通百姓和船铁两厂的员工。 其实要说起来,陈琼倒是挺希望大家都叫他陈委员的,可惜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个官职太不正经还是觉得这个称呼太正经容易404,反正最后没人肯用,陈琼也只能徒呼奈何。 他这一年来每天忙碌,难得有闲暇的时间,偶尔有时间,自然要抓紧时间练习琴音摄魂,所以很多人都听过他的笛声,特别是陈琼吹的曲子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首,记起来也容易。 听说这笛声是陈琼吹奏,宋航心中对陈琼的担心也就减弱了不少,如果陈琼要是遇到了危险的话,总不至于还有闲心吹笛子。只是宋航实在也没办法理解陈琼这时候吹笛子又是个什么操作。 陈琼和笑青天联手绞杀朗青的速度相当快,基本上从笛声响起到朗青被杀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等到陈琼翩然离去,重新回到船厂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完全从刺杀的混乱当中恢复过来。 陈琼四下看了看,正想走过去慰问宋航,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叫道:“蓉城十三鹰办案,闲人闪开。” 陈琼一愣,心想这倒是来了个熟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第二波 “蓉城十三鹰”不是十三个人,而是一个人,而且这个绰号是本人自己取的,只为了报出字号的时候显得人多势重。这么有创意的人即使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让人不得不心生好奇,想要认识一下。 陈琼认识自号“蓉城十三鹰”的钱水扬,知道这个人虽然逗逼了一点,不过还是挺会作人的,至少不会糊涂到跑到自己的造船厂来耀武扬威,所以听到有人大声报出字号之后,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钱水扬这两年还没有升过官,依旧做他的北六坊捕头,事实上他在周朝的行政体系里算是吏,虽然地位比普通公务员高一点,可也不是官,上升的渠道很窄,和陈琼前世的同行们比起来社会地位差得远了,属于在普通人面前耀武扬威,在真正官员面前只能夹着尾巴的那种。 很快陈琼就看到了带着几个衙役赶过来的钱水扬,这家伙刚才正好在附近,听说船厂里有人行凶,于是就带人赶过来维持秩序,倒是显得尽职尽责。 虽然陈琼现在特赐可以服紫带金鱼袋,不过陈琼不喜欢官服,嫌弃这玩意穿着太累赘,所以虽然陪着宋航来逛船厂,依旧穿的是一袭青衫,再加上身材瘦小,站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不过宋航可不敢这么随便,他现在还顶着钦差的头衔,出门得保持形象,所以穿了四品上的服饰,只是有陈琼在,没好意思摆开仪仗,于是钱水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的宋航。 钱水扬在成邑当捕头,虽然没机会往大官面前凑,靠衣服认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眼就认出这里有个大人物,顿时吓了一跳,转身向刚才喊话的衙役骂道:“郫县侯在这里,你闭嘴。”然后带着几个手下人一溜小跑到宋航面前,高声叫道:“小人北六坊捕头钱水扬见过官长。” 宋航一愣,心说这是什么情况?他倒是认识这人穿的制服,以为钱水扬是想来混脸熟,于是点头应了一声,听钱水扬说道:“小人听说这里有歹人出没,请陈侯速速离开。” 宋航又是一愣,心想你怕不是个假的差役吧?这还能认错人?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陈琼,猜测钱水扬是把自己当成陈琼了。 陈琼站在旁边也在看钱水扬,虽然老钱刚才的表现跋扈了一些,不过陈琼本来就不是喜欢挑剔礼节的人,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很可能钱水扬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所以才会习惯性张扬了一点,然而此时见钱水扬居然认错了人,顿时心中生疑,皱眉说道:“钱捕头,你可认得我手里的东西?” 他右手还提着抢来的长剑,所以说话的时候,向钱水扬伸出的是左手,只是看起来他手里的东西不大,从旁边甚至看不出他手里有东西。 钱水扬一愣,脸上突然泛起一丝喜色,连连点头说道:“容小人看看。”一边说一边迈步就往陈琼面前凑。宋航的护卫见他直直走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一下,没想到钱水扬突然加速向前,口中大叫道:“有刺……” 话刚出口,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差役已经各挺兵器杀了上来,刚才被他训斥的那个人手中单刀一挥,向着钱水扬背心刺去,另外几个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真被钱水扬误导了,挥刀的目标都是宋航。 钱水扬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的希望都在此一举,所以开口呼救的时候就已经奋力向着陈琼的方向蹿了过去。他当然不知道陈琼身负武功,不过宋航身边那几个皇家护卫一看就知道气度不凡,只希望他们能及时挡住身后那几个劫持了自己的刺客。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身后刺客们的反应速度,几乎就在他脚下发力的同时,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就已经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然后立刻抽出腰刀,向着钱水扬刺了过去,显然是打算先杀了他再说。 钱水扬的武功高不成低不就,比起祝明祝亮兄弟尚有不足,根本躲不开这一刀,事实上他都没有意识到身后这一刀的出现,仍然在奋力向前,想要和身后人拉开距离。 就在这一刀即将刺中钱水扬的时候,一柄剑横空出现,准确地挑在了刀尖上,发出叮地一声响,然后才听到钱水扬喊出最后一个“客”字。 意图杀死钱水扬的这一刀被人挡住,刀的主人意外之余,手下却毫不犹豫,手腕一抖,已经连环三刀劈了出去,刀式连绵不绝,竟然大有三刀并为一刀的意思。 陈琼既然提前发现不妥,当然有足够的时间救下钱水扬,只是没想到这几个刺客的武功竟然颇为不凡,至少也有九品中上的实力,他平时赖以欺负九品上的三大优势当中,“武道意境”和“剑气”现在都施展不出来,削金断玉的青索剑又没在身边,只凭剑术竟然一时之间奈何不了对手。 虽然大家都觉得陈琼是个天才,然而天才也是分很多种的,陈琼的剑术虽然不错,但是的确说不上有多天才,不然玉笔峰上夜隐袭击师门的时候,他也不至于落荒而逃。 只拼剑法的话,陈琼要制住面前这个刺客,至少也得十招开外,还得这个刺客不会一心防守,能让陈琼抓住漏洞。 然而陈琼一点都不想和对方慢慢缠斗,毕竟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无论打碎了什么东西都得心痛,如果有人员损失影响就更大。于是他低喝一声,身体突然顺着刀风飘了起来,对手单刀的刀锋甚至距离自己不盈一寸。 正是他自创的两种轻功身法当中的“柳絮因风起”。 那个刺客第一次见到这种轻功身法,不识其中厉害,眼看陈琼就在自己的刀锋之下,立刻手上发力,本来灵动的刀光瞬然变得凝重起来,向着近在咫尺的陈琼一刀劈下。 没想到已经跳在空中,本来应该没有变招能力的陈琼在刀法激荡之下突然很诡异地飘动了一下,就好像是被刀风带动一样,擦着刀锋向上一扬,堪堪躲过了这一刀。 刺客一刀劈空,刀式已老,顿时意识到不妙,然而这时已经晚了,陈琼长剑刺出,一剑将果断弃刀后退的刺客捅了个对穿,然后再不看踉跄后退的刺客一眼,纵身向着正与宋航护卫交战的其他几个刺客扑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项庄舞剑 第二波刺客的武力值明显要比第一波强一点,所以他们支撑的时间也比第一波长了一点,因为目标集中,所以影响的范围也少了一点,造成的伤害则多了一点。 当众护卫们在陈琼的帮助下将几个伪装成差役的刺客全部放翻之后,这才发现就连宋航的皇家护卫都出现了伤亡。 陈琼皱眉看着一片狼藉的干船坞,向宋航拱手说道:“让宋侍郎受我的牵连了。” 宋航虽然是文官,倒是比较有骨气,虽然接连遭到两次刺杀,一张黑脸吓得发白,但是仍然能够保持镇定,向陈琼摆手说渞:“陈侯说的哪里话来?” 陈琼淡淡一笑,向宋航说道:“我先走一步,免得宋侍郎跟我在一起再遇危险。”说着拱了拱手,也不等宋航说话,就径自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船厂,留下宋航和几个工部的官员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半晌之后,一个官员才恨声说道:“他就这么走了?” 宋航自己也有些意外,觉得发生这种事,陈琼怎么也应该安慰自己这些受害者一下,不过他看了那个说话的官员一样,还是摇头说道:“陈侯也是担心牵连我们。” 今天遇到这些事情,宋航参观船厂的心思也就淡了,带着官员和护卫自行返回住处不提。 陈琼离开造船厂后直奔高勇的节度使府,然后很快就见到了刚刚接到消息的高勇。 “你说这些刺客的目标很可能是宋航?”高勇莫名其妙地看着陈琼,“宋侍郎怎么会有仇家?” “这不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吗?”陈琼坐在高勇的书房里,很不见外地喝着侍女送上来的茶水,同时用很不负责任的口气说道:“我从前都不认识宋航,怎么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刺杀他?” “可是我也不知道啊。”高勇虽然觉得陈琼的说法匪夷所思,但是也知道这自己这个小兄弟经常言必有中,很难说这次就是例外。所以想了想之后还是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刺客是来杀他的?想杀你的人才很多吧?” “所以你是说一群九品刺客动手的时候认错了人?”陈琼嘴里含着茶水,含糊地说道:“你是不是对修成九品的刺客有什么误解?” 然后他想了想又说道:“我从前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想杀一个人,但是又不想引起怀疑,那就让他站到总统的身边。”他说道:“正因为想杀我的人很多,所以如果趁着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杀掉他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断案。”高勇疑惑地问道:“总统是什么东西?” “总统他就不是东西。”陈琼很随意地说道:“你就当是烧锅炉的好了。” 高勇半信半疑地看皱眉看着他,沉吟不语,显然是不怎么相信这个解释。 陈琼搞了这么久的工业化,高勇当然已经知道了锅炉是什么,事实上现在他的节度使府里有就一台煤铁联合体出品的浓烟一型锅炉,主要用来配合简单的供水系统给高勇烧洗澡水,这个锅炉不但烧水的速度更快,烧起来也比从前简单方便得多。 高勇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想杀的人站到烧锅炉的身边?难道那里特别热吗?他倒是听陈琼说过,锅炉有爆炸的可能,但是考虑到目前为止煤铁联合体出品的锅炉还没有过成功爆炸的成绩,所以高勇实在也怀疑这个说话的真实性。 陈琼当然没兴趣给他解释总统是什么,又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向高勇问道:“宋航在长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他是工部侍郎。”高勇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又不是那种傻白甜的官二代,当然明白陈琼的意思,然而实在想不出来宋航会惹到什么人,居然会想要刺杀他。要说起来,如果是为了宋航肚子里的学问,倒是更应该把他捉走才对。 两个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找出值得刺杀宋航的原因,事实上这老头基本上就没有得罪人的机会。高勇皱眉说道:“我看刺客要杀的应该还是你。” 折腾了这么久之后,就连陈琼也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放下茶杯,伸手将两只手肘支在桌面上捧腮细想,皱眉说道:“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要说起来,朗青的确有杀死他的能力,然而也只是有能力而已,以朗青的本事,即使没有笑青天在场,也没有给陈琼亮出笛音的机会,他也未必能杀得了陈琼,毕竟恨道天人面对未入武道的九品上高手时,最具有压倒性实力的武道意境对于陈琼来说毫无用处,一旦施展出来,反而会被陈琼有机可乘。而两个人斗剑的话,朗青不能突然出手一剑成功,那就只能陷入缠斗当中。 陈琼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觉得蜀川境内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不少,但是有本事请动朗青这种级别杀手的人绝对不会多,这种人也不可能没有渠道来大致打听这件事成功的几率,这可不是某个身无长物只有一头驴的村姑在酒馆靠运气等人来给自己报仇,至少要能看到成功的把握才会掏钱才对。 所以在陈琼的推测里,朗青的存在应该只是为了牵制他,当然也不能排除有机会就把他也一起干掉的可能。如果没有笑青天这个意外,第一波刺客制造出混乱后,朗青会趁乱出手袭击陈琼,如果能够得手自然更好,如果刺杀失败,两个人肯定会缠斗在一起,这时那几个九品刺客冒充差役赶到,突然出手击杀宋航,然后还可以根据情况决定是不是要和朗青一起围杀陈琼。 事实上即使有笑青天这个意外,对方的安排也差点成功了,恐怕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朗青竟然能死的这么快。让陈琼能够及时赶回到船厂里。 听了陈琼的分析之后,高勇也终于起了疑心,想了想说道:“我给怀王写封信问问。” 这不算什么好办法,毕竟这时代没有电话电报,就算有羽林卫的传递渠道,书信一来一回也要好几天的时间,到时宋航估计都已经回长安去了。而且事实上自从皇家水运开张之后,出川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搭皇室水运的运输船,羽林卫现在用来传递消息的办法也是这个。 不过陈琼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高勇想的办,要说起官场秘闻来,问赵炫肯定比问高勇靠谱得多。 等到陈琼回到自己的住处时,不出意外看到了一直在等他的笑青天。狂刀是来告辞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上当了,居然老老实实在蜀川给一个很可能比自己武道修为更高的人当了半年保镖。 第二百八十四章 飞龙探云手 笑青天看到陈琼的时候显得很生气,当然这种表情唬不住陈琼,他很清楚这个人生不出什么高级的气,虽然不至于拿根糖葫芦就能逗乐,但是至少哄他比哄妹子容易多了,毕竟笑青天再生气也还是讲道理的。 于是两人见面之后,陈琼直接问道:“你要走了吗?” “你根本不需要我保护。”笑青天气哼哼地说道:“你和那个贱人合起伙来骗我。” “是剑人。”陈琼不得不纠正他,“而且你这个说法容易让人误会。” 然而笑青天不傻,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陈琼带歪了,所以他立刻把话题拉回来,“你都这么强了为什么还要我来保护你?”说起这个,他突然又被引发了好奇心,问道:“你为啥会突然变得这么强?”他端详着陈琼,疑惑地说道:“你连道心都没有。” “第一,我没有要你来保护我。”陈琼没理他,自顾说道:“第二……”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凝视着笑青天说道:“我二师兄是不是被女妖怪抓走了?” “什么?”笑青天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在华山上听陈琼讲过的那五个师徒取经的故事,皱眉说道:“妖怪不应该先抓师父吗?” 陈琼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师父太老了,女妖怪不喜欢。”他上下打量着笑青天,皱眉说道:“你这个灯泡虽然亮,可也不至于因为这种原因就把你打发走。”他疑惑地看着笑青天说道:“他让你来之前在干什么?” 笑青天愣了一会,突然跳了起来,叫道:“他要出海。” 陈琼看着他不说话,叶知秋的确说过要和凌芯蕊出海去探索陈琼说过的新大陆,然后陈琼不明白为什么叶知秋要把笑青天骗走,总不至于这个家伙打扰了叶知秋的好事? 然后笑青天就主动解释了陈琼的疑问,“她们嫌弃我不洗澡,气味太大。” “你气味确实不小。”陈琼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才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他们?”他说道:“我二师兄是男人,为什么会嫌弃你味大?” 笑青天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摇头说道:“不是那个贱人,是她们。姓凌的小姑娘和姓伊的小姑娘。” 陈琼愣了一会,脱口说道:“他到底是去探险还是是去创造一个种族?” “什么意思?”笑青天既然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骗,当然不会再和陈琼磨叽,转身就走,“我得赶回去,他们说要秋天才能顺风。” “那祝你一路顺风。”陈琼说道:“提醒你一下,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有钱吗?” 笑青天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我又没时间去赌场,要钱有什么用?” “你那只是没时间去给别人送钱。”陈琼很冷静地指出这中间的区别,“要赶路的话,有钱总能快一点。” 说着话,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了过去。 笑青天顺手接住,发现这是个很精美的钱袋,不但质地很好,上面还绣着两只没腿的绿嘴鸭子。 “这是你的?”笑青天虽然常年没钱,但是身为资深赌徒,对钱财数量的判断还是很敏感的,钱袋入手就觉得价值不菲,至少里面没有常见用来显多的铜钱。基本上就是塞满钱包的是一块钱还是一百块的区别。 他向陈琼说道:“怪不得大家都想当官。” “那是朗青的。”陈琼说道:“我又不给人送钱,要钱有什么用?” 笑青天一愣,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古怪,似乎想把手里的钱袋扔回去,可是又有点舍不得,“拿死人的钱可不是好习惯。”他嘟囔道:“太没节操了。” “第一,宝物有德着居之。”陈琼说道:“第二,我拿到这个的时候,他还活着。” 笑青天也只是吐槽一下,并不是真有那么高洁。而且他这个时候也想起来了,朗青是死在自己的刀下,之后陈琼根本就没有过去,事实上朗青被笑青天的刀光绞成几段,要在碎片里找钱包还真不容易。 然而如果陈琼说的是真的,那么除非他会隔空取物,否则的话能够拿到朗青钱袋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陈琼冲进朗青展开的浓云意境的时候。毕竟在那之前,陈琼在吹笛子,在那之后,朗青就被笑青天切成块了。 就算是这样,能留给陈琼下手的时间也不多。笑青天可是看到陈琼冲进浓云就跟着展开武道意境追了上去。武道天人的意境动念即出,就算笑青天反应慢,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这一瞬间里,陈琼不但击破了朗青的道心,打得他境界跌落,居然还有时间顺走他的钱袋。 说实在的,笑青天觉得陈琼有偷人家钱包的时间,还不如直接在朗青脑袋上来一下子呢。 事实上他还真想错了,如果可以选择,陈琼的确是不介意先把朗青打趴下再说。然而醉道人传给他的飞龙探云手虽然神妙非常,却根本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只能用来偷东西,而且只能用来偷活人身上的东西。 当时叶知秋把记载这门功法的树叶交给陈琼的时候,就查看过上面的内容,然后觉得这就是一门偷东西的功法。陈琼的眼界还没叶知秋高,自然也是一样的看法,所以一直都没练。 后来他把这片树叶送给了许仙儿,想到日后遇到醉道人,如果人家问起来,自己要是说不但没练还把树叶送人了,未免对不起人家的一番好意,这才把树叶上的心法记了起来。 像他这种天生灵慧的人,基本上记下来也就等于学会了,所以这飞龙探云手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一项基本功法。 事实上陈琼用十字书心法击溃朗青道心之后,的确是想用飞龙探云手的身法取朗青性命的。以他的工科思维习惯,把某种设计的其中一部分单独拿出来另做它用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直到对着朗青施展出飞龙探云手之后,他才突然发现这玩意的结构居然是不可分割的,从开始到结束自动完成,中间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过程,于是等到打完收功,朗青还是那个朗青,只是钱包到了陈琼的手里。 叶知秋和他开始的时候对这门功法的猜测居然都没有错,这就是一门专心致志实心实意偷人东西的功法。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你再说一遍 笑青天终于还是走了,挥一挥手,带走了朗青的钱包。 陈琼很确定叶知秋把笑青天打发到自己身边名为保护自己,其实就是为了把笑青天骗到西北来。原因很简单,陈琼又不是不认识笑青天,如果真打算让笑青天保护自己,为什么非要让他留在暗中观察?要知道笑青天还有一个很著名的毛病,他容易迷路,让这样的人暗中保护自己,叶知秋就不担心自己在最需要保护的时候笑青天迟到吗? 说到底,叶知秋还是提心自己看穿他的诡计,揭穿真相之后,笑青天及时赶回去,也就笑青天这傻狍子真信了叶知秋的鬼话。 不过陈琼并不能确定叶知秋为什么要把笑青天打发走,笑青天说是因为凌芯蕊和伊芙不喜欢他不洗澡的毛病,这个原因听起来虽然可笑,但是也没准就是真相。毕竟叶知秋一向擅长为妹子着想。陈琼只是不能确定而已。毕竟他其实对于叶知秋在东南沿海做的事情毫不知情,就算要开脑洞也抓不住重点。 当然要说起来,叶知秋和陈琼这对师兄弟都不是好人,叶知秋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把笑青天从东南打发到西北来,完全不考虑这一路上笑青天有多辛苦。陈琼也没比叶知秋好多少,他在笑青天离开的时候给了后者一大笔钱。 除了迷路之外,笑青天还有一个更大的缺点,那就是他喜欢赌钱,而且逢赌必输。所以陈琼很想看看,笑青天拿到钱之后,到底是先去赌场散尽家财,还是一点不浪费时间尽快赶回海边去找叶知秋。不过从笑青天离开时那纠结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大兄弟应该是开始天人交战了。 当然陈琼也并不怎么担心笑青天,据也所知,笑青天是地道的内陆居民,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游泳,但是考虑到这个家伙连洗澡都不愿意,估计下水的机会不多,叶知秋要携美出海,旁边跟个旱鸭子,难免束手束脚。万一遇到什么危险,笑青天恨境天人的武道修为面对狂暴的大海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到时候叶知秋是先救美还是先救兄弟?所以笑青天赶不上才好。 而且按叶知秋的说法,笑青天这个人其实比他们更适应这个世界,这一点只看笑青天一年中有超过三百天口袋比脸干净,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到处跑就能知道。 所以笑青天离开之后,陈琼只是略微想了一下,也就扔到了一边,打算先处理完这几天陪着宋航到处乱跑积压下来的工作。然而这个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有陌生人送到门外就走了。 陈琼莫名其妙地接过信来,还没有展开,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心中一动,随手抽出信纸,果然是钟笛约他见面。 这次两个人见面的地方不在成邑城中,倒是离陈琼的联合办公室不远。陈琼施展千里闲庭身法,很快就赶到了钟笛指定的地方,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叮咚的琴声。 钟笛依旧一袭红衣如火,孤身一人跌坐在江边草地上,身边潺潺江水,身下绿草如茵。 陈琼看到钟笛之后,停住脚步听了一会,取出陨铁笛以笛声相合,很快琴声笛韵交织到一起,再难分彼此。 一曲奏罢,两个人相视一笑,钟笛笑道:“大家都夸你钟灵毓秀,生就宿慧,夺天地创化之功,还真没有说错,你这么快就把琴音摄魂心法练到这个程度,真是不容易。” 陈琼淡淡一笑,走到钟笛身边,掀起青袍也坐了下来,看着身边滔滔江水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从长安来。”钟笛说道。 陈琼一愣,心想我问你答咱俩多水点字不好吗?你这样直接蛙跳是什么情况? 然后他就听到钟笛问道:“你认识我已经有此年了,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陈琼一愣,转头看着钟笛,皱眉问道:“你不是素衣神尼的关门弟子吗?” 钟笛笑道:“我当年随恩师上华山拜访岳前辈,那个时候你身患重病,每天子午二时天地交征之际都要假死一回,必须要岳前辈以本身真气渡你才能撑过去,真是想不到一晃数年,你居然已经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 陈琼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素知钟笛为人,所以也不催促,干脆沉住气听钟笛说下去。 钟笛淡淡说道:“钟笛这个名字是我在峨眉金顶听暮鼓晨钟有感,给自己取的名字,其实我姓赵,单名一个烨字。” 说到这里,她看着一脸迷糊的陈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封号是平安公主。” 如果说陈琼听到赵烨这个名字之后,还觉得有点耳熟的话,听到钟笛的解释之后终于醒悟过来,愕然看着钟笛说道:“你……你是长公主?” “是啊。”钟笛叹了一口气,看着陈琼说道:“郫县侯。” 陈琼目瞪口呆了半晌,才终于回过味来,皱眉说道:“你是长公主,又怎么会拜素衣神尼为师?” “恩师常去长安讲道,有一次在宫中见到我,觉得我二人有缘,便收我为徒。”钟笛解释道:“所以我幼年才会一直跟在恩师身边,只有这几年才经常回长安居住。” 虽然听说自己从小认识的小姐姐居然是当朝长公主,这个瓜有点大,不过陈琼好歹也是先后主持过土地改革和工业革命的人物,面对区区一位长公主倒也不至于失态,转念就想到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道。 钟笛叹了一口气,“前几天皇兄提起我的婚事了。”她说道:“我过年就二十岁了,身为长公主,是不能一直不谈婚论嫁的。就算跟着师父削发为尼都不好。” 陈琼莫名其妙地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顿时跳了起来,指着钟笛大叫道:“我明白了。”他叫道:“皇帝要逼你嫁人,可是你不想嫁,所以就跑到这里来找我……你是想知道我二师兄在哪里吧?我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语塞,这才想起来叶知秋如今很可能正带着两位小姐姐在海上不用浆划船呢,这可怎么和钟笛说。 钟笛看着他又唱又跳差点ra结果突然张口结舌好像才想起来合同已经解除了一般的样子,哪有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叹了一口气,看着陈琼说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二师兄?皇兄想让我嫁的人是你。” 陈琼听说钟笛不是来找叶知秋,心里顿时一松,脱口说道:“还好还好……”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又一下跳了起来,叫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见知秋误终身 听到钟笛说皇帝让她嫁的人是陈琼之后,陈琼当时就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着还要跳,脑袋上已经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爆栗。 “你喊什么?”钟笛很无奈地说道:“所以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陈琼很紧张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会是想和我一起私奔吧?” “我需要吗?”钟笛看着陈琼说道:“我倒是需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抬起右手,伸平如同浩玉一般的手掌,自己看着手掌,就好像上面有字一样,向陈琼说道:“你在蜀川做的事我都知道。” “农业合作社、皇家水运、煤铁联合体、泯江造船厂、水利工程。” 如数家珍一般说完,她慢慢合拢拳头,向陈琼说道:“可惜我只能看出这五件事环环相扣,各有妙用,却看不出隐藏在后面的东西。” 陈琼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的船运公司还有钟笛的股份,说实在的,钟笛当初给他的那笔钱绝对是很重要的启动资金,如果没有这笔钱,陈琼工业化布局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可是现在皇家水运越来越赚钱,他却还一直都没有给股东们分过红,倒是在没有股市的情况下让赵煜兄妹几人提前体验了一把中国股民的待遇。 看着陈琼的表情,钟笛就知道陈琼的思维又开小差了。忍不住咳了一声,又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些什么,但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必须身在朝廷才能施展。” 她很认真地看着陈琼,“所以想当长公主附马吗?”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陈琼愣了一下,看着严肃认真的小姐姐,茫然摇头说道:“那也不一定非要走夫人路线吧?” 钟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朝廷有过非皇室中人的武道天人掌权的例子吗?” 陈琼一愣,脱口道:“李纳言不是天人吗?” “所以他只能做到吏部尚书。三省六部,如果他只是文人,以其才华焉能至尚书而止?”钟笛说道:“而且他虽掌吏部,却为京官。” 陈琼当了整整一年的都水使者,早已经不是政治小白,这时候已经明白京官和地方官之间的区别。一般来说,京官尊贵,同级的地方官通常以京官为尊。然而京官的权力来自于皇帝,当官大到一定的程度后,京官就没有手掌一方的地方大员活得滋润了,所以四品以上的官通常会谋求外放。 相比之下,地方官蓄养私人力量,只要皇帝不觉得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通常都会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毕竟地方官并不能时刻借助皇权,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寸步难行。 而京官如果想在这方面有什么动作,那就是犯了大忌,几乎会被皇帝毫不犹豫地除掉,毕竟京官身处皇帝身边,必须时刻提防。 而在这些人当中,武道天人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一旦修成武道,就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能力,很多武功高强的武道天人本身的战斗力就相当于一支小型军队,偏偏这种能力又不可能被剥夺。 当年赵巅一根棍棒扫平天下的时候,他本身就是武林高手,对于大臣们的武功修为并不在意,反而觉得武将们的武力值越高越好。 然而即使是这样,后来平定天下之后,赵巅仍然杯酒释兵权,解除了那些身为武道天人的武将军职,这些人不是退居林下,就是投置散用,再没有亲自带兵的机会。 相对来说,文官体系内的动作不大,毕竟文人习武大多为了强身健体,就算志向是出将入相,想的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没有亲自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打算,当然也成不了武道天人。像是本朝吏部尚书李纳言这种情况虽然不能说绝无仅有,可也绝对不多,基本上周朝的皇帝都摊不上每人一个。 所以赵煜的意思很明确,他很想用陈琼的才能,然而要让陈琼大展才华,就必须把它放到地方上去,一个十六岁就修成天人的天才少年,如果再在地方上辗转为官,二十年后他和皇帝谁说了算就实在不好说了。特别是陈琼在蜀川已经表现出来过一翻两瞪眼的掀桌子做事风格,只不过他上次掀的是蜀川士绅的桌子,蜀川又是新附之地,朝廷正好借这个机会敲打地方官场,大家都乐见其成。 然而谁也不能保证,陈琼下一个掀桌子的对象不是皇帝,到时候你让赵煜怎么办? 赵煜这个人对妹妹倒是极好,虽然已经想到要用长公主笼络陈琼,但是仍然先要问过赵烨的意见。毕竟联姻这种手段,最好还是用自己的亲人,最后闹到送个和自己离心离德的公主天天鼓捣陈琼造反就傻眼了。 在赵煜想来,赵烨应该是见过陈琼的,只要赵炫与高勇两人对自己说过的话有一半是真的,陈琼这个人除了长得矮了一点,外貌上几乎就没有缺点,另外还有文名武功,赵烨应该是愿意的。 果然当时赵烨并没有拒绝,只要说去再看看陈琼。赵煜知道自己这个妹子师从素衣神尼,武功高强,心志坚定,并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能劝服的,总要自己再去看一眼才能决定,自然也不会阻拦。 然而打破赵煜的脑袋他也想不到,自己家妹子不但认识陈琼,俩人关系还好到钟笛可以当面问陈琼愿不愿意娶她。 听了钟笛的解释,陈琼俊俏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羞涩之意,倒是写满了古怪这两个字。他摇头说道:“你说得都对,可是这不可能啊,你又不是知道……” “我当然知道。”钟笛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道:“我嫁给叶知秋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每天都在猜他又有了什么红颜知己。可是我也不想嫁给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陈琼大叫道:“这个我知道。” 钟笛一愣,问道:“你知道什么?” “一见知秋误终身嘛。”陈琼理直气壮地说道。 钟笛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了陈琼一会,直到陈琼玩梗的热情都被这目光淹灭这后,她才向陈琼叹道:“你二师兄虽好,这沾花惹草的本事哪个女人都受不了,倒是如果嫁给你,那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她突然看着陈琼笑了起来,“我听说……你和兰陵王……”钟笛和陈琼说话虽然没什么顾忌,毕竟是黄花少女,说到这里也就说不下去,只好咳了一声,忍笑说道:“当然我是支持你的。” 陈琼侧脸瞪着钟笛,正在心里琢磨怎么反击才够犀利的时候,就听有到个清脆的女声笑道:“一个知慕少艾,一个少女怀春,倒是好风景,若有什么困难不如说出来,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 第二百八十七章 琴剑合击 听到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陈琼和钟笛两个人都大吃一惊。这里可不是人来人往的闹市里,只要有心就很容易利用噪音隐藏自己的行迹。钟笛选择江边的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里视野开阔,不可能有人偷听或者窥视。 而且比起陈琼神经刀一样的武道修为来,钟笛可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天人,有同样境界的天人来到附近,她应该立刻就能感觉到对方的道心。除非这个人也和朗青一样,身具幻变心法,而且还刻意使用了。 直到这个人主动开口说话,她们两个人竟然谁都没有发现有第三个人存在,起码这份藏匿的本事非同小可。 陈琼和钟笛两个人都是才智敏捷的人,几乎同时就猜到,这个女人应该是躲在钟笛的道心感应不到她但是她却可以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地方。这个办法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如果没有丰富的经验和精确的判断,根本不可能做到。 比起陈琼来,钟笛更加沉不住气,发现她和陈琼说的事被别人听了去,顿时觉得又羞又气,闻声低喝道:“谁?出来。” 说着双手一拂,青葱十指划过放在膝上的瑶琴,顿时一阵琴音就响了起来。倒是和陈琼今天用来对付朗青的手法一模一样。 陈琼学习这门功法不到一年,中间忙着工业化的事情,也没有多少时间练习,再怎么惊才绝艳,也不可能和沉浸此道数年之久的钟笛相比,所以这时琴声一起,顿时就将四面八方笼罩在杀机当中。 这琴音比起普通的武功来,除了攻击范围更广之外,攻击方式也更加灵活多变,既可以用琴声伤人,也可以以琴声困敌,当初钟笛就用琴声困住了笑青天,让他战不能战,逃不能逃。这时对方意图不明,钟笛的琴声当中也充满了肃杀之意,琴音起时就是为了伤人。 然而让她和陈琼都没有想到的是,随着钟笛的琴声响起,那个藏在暗中的女人的确是显出了身形,不过却不是被钟笛的琴声逼出来的,而是自己走出来的。 只见一个身穿青白两色衣裙的短发女人突兀地出现在临江一侧的草地上,然后就在钟笛的琴声当中漫步走来,口中轻笑道:“小姑娘弹得不错,可惜不得其法。” 她一面说,一面向着钟笛走了过来,看起来速度不快,然而只迈出一步就已经来到了钟笛的面前。 陈琼眉头微皱,知道这女人施展的是缩地成寸的天人神通,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竟然面对钟笛的琴声可以若无其事。要知道钟笛虽然初入恨境,但是她的琴音学自一位著名的武林前辈,这位前辈得到功法的过程更是名动天下,就算是断境天人,也绝对不可能对钟笛的琴音毫不在意。 无论这个女人为什么能免疫钟笛的aoe大招,陈琼都不可能站在一边专心吃瓜,所以他低喝一声,右手并指成剑,向着女人刺了过去。 陈琼来见钟笛的时候,除了陨铁笛之外,还带了青索剑,不过他感觉到这女人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似乎并无恶意,所以也没有拔剑,只是以指做剑。当然认真说起来,被他的剑指戳中也不会比被剑刺中好到哪里去。 然而那女人面对陈琼的剑指仍然毫不在意,只是看着陈琼笑道:“有点意思。”说话间周身真气鼓荡,陡然在身前形成了一个隐约可见的气盾,正好挡住陈琼的剑指。 钟笛大吃一惊,立刻认出这女人此时施展的竟然是凝气成形神通,要能做到她这样动念成形,至少也得是断境后期,就算是素衣神尼恐怕也做不到。传她琴法的那位倒是应该可以,然而那位前辈更擅长的是束气成剑,认真说起来,和这种凝气成盾倒是难分高下。 看到女子出手,钟笛再不犹豫,左手拂琴不停,右手一翻,已经从琴下抽出一根遍生荆棘的暗红色软鞭。长鞭一出,钟笛身边香气大盛,朵朵鲜花自鞭上涌出,生长幻灭,一刻不停。更有青山幽谷朦胧现出,琴声一变化为暮鼓晨钟,在山谷群峰当中交相回荡,正是钟笛还没有凝练成型的武道意境。 可惜这种程度的武道意境对于女子来说毫无威胁,她凝立不动,任由钟笛的武道意境笼罩己身,右手抬起,伸出拇指和食指,向空中一捏,就已经捏住了暗红色软鞭的鞭头,口中笑道:“荆棘之鞭……” 一句话还没说完,陈琼已经一指点破了挡在面前的气盾,化指为掌,拍到了女子的侧胸上。 女人上午曾经亲眼看到陈琼一招击破朗青的浓云意境,偏偏又感觉不到陈琼的道心,所以猜测他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法门专破别人的武道意境,她虽然一向喜欢以身涉险,可也不舍得拿自己的道心冒险。反正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武道修为尚浅,应该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干脆不用武道意境,纯以一身武艺对敌。 而且钟笛的武道意境虽然修成不久,还没有真正成型,但是她的琴音和鞭法都是上乘武功绝学,同时施展的时候,女子也不能轻视。 既然重视了钟笛,当然也就忽视了陈琼,在女子想来,陈琼连道心都还没有修成,就算有什么古怪法门,遇到自己精纯的真气也施展不出来,没想到陈琼居然一指就轻轻松松破掉了自己的气盾。这时她的注意力大都放在钟笛身上,面对陈琼的掌法竟然躲避不及,只能硬接了陈琼的一掌。 钟笛认出女子凝气成盾神通的时候,陈琼也已经意识到这个女子的武道修为远超自己二人,下手自然不敢留情,掌力一吐,已经尽数打在女子身上。只觉得触手滑腻,掌力到处则粘稠滞涩,瞬间消散无踪。能够击石如粉的绵掌竟然被女人硬接了下来。 那女子被陈琼一掌拍在胸侧,自己也不好受,身子一晃,陡然间退出老远,本来捉住钟笛软鞭的手也不得不放开了。 钟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陈琼轻描淡写地就能上去打了断境后期的神秘女子一掌,但是也知道机不可失,左手不停催动琴音的同时,右手火龙鞭一震,在空中舞出一道暗红色的轨迹,向着后退的女人追了过去。 陈琼这时也拔剑出鞘,随着剑身轻吟,人剑合一,也向着女人刺去。 鞭剑齐至之时,那女人的身形突然化为一阵红雾,弥散于天地之间,让两个人的攻击都落到了空处。 第二百八十八章 江湖害虫 淡红色的雾气先散后聚,宛如淡出淡入效果,转眼间已经在远处的草地上重新凝聚成那个女人,只是比起刚才来,女人的脸色变得相当苍白,脸上的表情也远没有刚才那么轻松。显然挨了陈琼一掌并不好受。 她吃惊地看着凝神戒备的陈琼和钟笛,皱眉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女人化身薄雾,让自己的攻击无效,陈琼就知道糟糕,这女人的武功简直邪门之极,居然还有这种物免的挂,简直犯规。 问题这里又没有裁判,对方明目张胆开挂自己也没地方投诉去。 他侧头看了一眼钟笛,发现钟笛的眼中也有一丝惊慌,她虽然武道修为比陈琼更高,但是实战经验基本没有,毕竟她是千金之子,跟着素衣神尼的时候没有机会跟人拼命,回到皇宫里之后当然更没机会找人拼命。事实上这才是武林中绝大多数人的正常生活,像陈琼这样随便一出门就能遇到好几个天人动刀子的情况才是绝无仅有的事。 刚才在战斗当中,钟笛的反应并没有什么问题,几乎凭借本能反应就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个只能说她天资过人。不过现在暂时安全之后,再回想刚才的战斗,她立刻就觉得心里没底了。 要说起来,陈琼和钟笛两个人联手的威力其实相当大。既有钟笛的琴声可以做范围攻击,又有陈琼的剑术能够单打强杀,远有火龙鞭,近有青索剑,可以说攻守兼备,就算是遇上断境天人用武道意境来硬吃,也可以靠陈琼的十字书来拼检定。 然而偏偏这个女人的武功极为古怪,不但有办法化身薄雾免疫物理攻击,而且还能免疫钟笛的琴音摄魂心法。这样算起来,陈琼和钟笛两个人竟然没有能够伤到女人的办法。 想到这些之后,钟笛的心立刻就慌了,要不是陈琼还在身边,说不得立刻就要收拾家当跑路。 陈琼毕竟是经历过多次生死搏杀的,就连无名断境后期的金光意境都见识过了,虽然废了一身真气,好歹逃了性命,随便换个人靠这个都能吹一辈子。 所以他立刻就意识到女人施展的薄雾应该有什么限制,否则的话,她一出来就化身薄雾,自己和钟笛恐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拿下了。 他估计这种身法应该和自己的飞龙探云手差不多,看起来出手必中,好像因果率武功,但是实际上只能做确定的一件事,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看向远处的女人,拱手说道:“前辈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不如再接我一招试试。” 钟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这时候还有办法?不会是走为上吧? 那女子明显也有些好奇,她想了想,点头说道:“好,我就再接你一招。”说完之后,她调整了一下站姿,双手负于身后,虽然仍然显得很随意,但是比起刚才来,至少态度已经很端正了,能够有这种转变,显然陈琼刚才那一掌功不可没。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正式有失前辈的身份,所以她看着陈琼说道:“你全力出手就是,我不会还击的。” 陈琼嗯了一声,心想上次伊芙也是这么说的。好在这一次他并不需要提前蓄力,说来就来。口中叫道:“前辈小心。”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即现。 钟笛既然听说陈琼有可以对付女人薄雾身法的办法,当然凝神细看,可是也只看到陈琼的身子突然闪了一下,就好像自己眨了一下眼睛一样,然后就完了。 这一下不但大出钟笛的意料之外,就连正凝神戒备的女人都有些迷惑,她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陈琼,皱眉说道:“你在干什么?” 陈琼一笑,慢慢抬起右手,掌心赫然握着一团薄薄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个纸团,偏偏看起来质地柔软,又不像平常所见的宣纸。 女子身为断境天人,视力当然非常好,几乎在陈琼摊开手掌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她抬手在怀中一摸,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手指一拔,就已经打开了盒子,然后赫然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隔空取物?”女人大吃一惊,看着陈琼说道:“绝境……”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隔空摄物的确是绝境的神通,不过无论怎么看,这个少年也不可能修成绝境,肯定另有什么实现的办法。 不过无论怎么说,陈琼能够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取走怀中锦盒里的东西,要是顺手捅自己一剑应该也不难。 当然女人虽然不知道飞龙探云手只能偷东西,而且只能随机偷活人身上的东西,但是也猜到自己刚才毫无察觉应该是陈琼没有伤人之意,否则的话,无论他的身边有多高明,女人的道心都会有所感应,自然也会本能做出反应,不会让陈琼轻易得手。 想到这里,女人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女人圆脸短发,皮肤略黑,但是既无白发也没有皱纹,让人很难判断年龄,此时笑起来的样子竟然相当美丽,并不逊色于钟笛。 她摇头笑道:“果然中原武林人才辈出,想不到我十年一入关内,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少年英才。” 她看向钟笛说道:“你这琴法是得自江珊吧?”她看着脸色微变的钟笛,摆手笑道:“当年泣血楼下铁笛玉萧斗瑶琴,琴魔天心死在江珊剑下,传说天魔琴也落在了江珊手里。她这琴法应该是当时领悟到的。以她的才智,要偷学琴法自然不难,只是没有本门心法配合,琴法再妙,毕竟有型无质。你既然是她的弟子,为什么不学她的剑?我看你鞭法中所挟剑意倒像是峨眉心法,这是她教你的?” 钟笛一愣,有心否认,却发现这女子说得丝丝入扣,宛如亲见,若是否认难免遭到嘲笑,只好避实就虚,含糊地回答道:“江师姐已经封剑归隐,再不言剑。” 女人吃了一惊,仰头想了想,这才摇头说道:“果然……可惜!”然后才说道:“原来你是素衣的弟子,难怪江珊会传你琴法。” 然后她看向陈琼,淡淡说道:“你这小家伙的武功稀奇古怪,我可看不明白了。若是像笛音一样都是和相好的女孩子学来的,那说不得,我可要为江湖上除此一害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无名心法 陈琼长得很美,所以不需要他想的美就可以吸引很多只关注颜值的妹子。然而陈琼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他从来都没有依靠自己的美貌去勾引过任何一个妹子。无论是美貌无双的李弦,还是身份尊贵的钟笛都是她们自己送上门来的。而且天地良心,陈琼当时可都是拒绝的。 所以他对女子的指责很不满意。抱拳说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女子看了她一眼,轻声笑道:“你们真想知道。” “是啊。”陈琼说道:“既然我们诚心诚意地问了,那你就大发慈悲地告诉我们吧。” 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叫冷月,魔界九天十地十九神魔中的血魔冷月。” 既然已经猜到这个女人很可能是断境天人,所以陈琼和钟笛都已经做好了听到了个大名鼎鼎的名字的准备。毕竟武林当中的断境天人就那么多,就算自己不认识,总有很大可能听说过对方的名头。 然而让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冷月这个名字是真没听说过,然而人家的来头却已经远超大名鼎鼎的程度,已经直接晋升到如驴贯耳了。 无论是陈琼还是钟笛,都从来没有想到过,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魔界中人,竟然真会出现在面前。而且表现出了如此压倒性的实力。 “血魔?”陈琼吃惊的的重复了一句,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刚才冷月曾经说过,当年铁笛玉箫斗瑶琴,死的人是琴魔天心。 如果没有冷月自承身份。陈琼多半会以为名字只是个巧合,毕竟当年泣血楼上的那位高手以一张瑶琴力抗天下高手,要铁笛玉萧两人联手才能勉强抵挡,最后还是刚好路过的江珊出手才奠定胜局。要称对方一声“琴魔”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在陈琼想来,没有谁会真的脑残到会称呼自己为“魔”。 然而现在看起来,魔界中人的想法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冷月竟然承认自己是魔界中的血魔,那么她提到的琴魔当然也只可能是魔界的人,而且听起来,似乎当时琴魔用的琴就是传说中的可以蛊惑天下苍生的天魔琴。 看到两个人震惊的表情,冷月淡淡一笑,向陈琼说道:“现在轮到你了,你师父是谁?我怎么不记得武林中有人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关于陈琼的师父是谁这件事,现在已经有了很多猜测,市场占有率比较大的是他出身移花宫,是老牌恨境天人孤鸿子的得意弟子。另外像顾采这些比较了解他的人,则觉得陈琼很可能是缥缈宫弟子,只是不能确定他和孤鸿子之间的关系。 钟笛当然是知道陈琼真正师承的,所以这个时候不禁有些担心。她知道陈琼的师父岳铭是素衣神尼的好友,一身医术非常高明,常年行走江湖为贫民百姓治病施药。但是以钟笛的观察,这位岳前辈似乎在武林中没什么名气,至少钟笛从来都没有从自己师父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过岳铭的名字,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华山上除了华山派之外,还住着岳铭这师徒四人。 而且陈琼跟随师父去华山拜访岳铭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觉得岳铭的武道修为很强,她曾经一度以为陈琼师门四人当中,叶知秋是当之无愧武力值最高的人,直到有一次和素衣神尼聊起这件事,才听师父说起陈琼的大师兄袁星虽然不成天人,但是武功另辟捷径,走的是肉身成圣的路子,论战斗力并不会比叶知秋差。进而想到能教出这么厉害两个徒弟的岳铭应该也不是普通人。 即使是这样,她也从来都没想过,当时玉笔峰上最不起眼的小师弟陈琼居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但朝野侧目,而且竟然还可以打破绝境天人凝气成盾神通,打了冷月一掌。 说实在的,钟笛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陈琼可以无视冷月的气盾。在她想来,冷月想知道的,应该也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钟笛很担心,如果陈琼说出自己的师承之后,冷月不相信怎么办,毕竟就算是换成钟笛来,估计也不相信能教出陈琼这样徒弟的人会在武林当中默默无闻。 然而就在钟笛忐忑不安的心情当中,她听到陈琼说道:“我是蜀山剑派的,我师父是醉道人。” 要说起来,很多人都知道陈琼的脾气除了偶而会比较逗逼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温和的。然而事实上他的脾气其实并不好,不然的话也不会一言不合就搞土改,汉中平原土改之后,死的人甚至比高勇入川之战还要多,只不过分散到了广大乡村当中,所以才没有引起重视。 所以他的脾气一但发作起来,其实是不会认真考虑后果的。就像是现在,冷月明显是在借助自己的实力来强迫陈琼说出师承,那么陈琼就干脆给她找个厉害一点的,看她能怎么办。 要在陈琼见过的人当中找一个最厉害的人,当然首推酸道人,毕竟这位老前辈不动声色就能把叶知秋和敬一子战斗的武道意境挪移到无人的狂野上,然后在叶知秋的武道意境里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就让叶知秋带到了现实世界里。随便送给陈琼一套心法就疑似因果率武功,要说他不强,陈琼还真不知道谁能更强。 果然冷月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陈琼,问道:“你是李前辈的弟子?”她皱眉说道:“那你是怎么破开凝气成盾的?” 陈琼淡淡一笑,向冷月说道:“真气对我没有作用。” 冷月皱眉看着陈琼,心中慢慢有了一个猜测,她点头说道:“先天无垢?” 她说道:“难怪李前辈会收你为徒……不过他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陈琼见她相信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为什么你不怕钟姐姐的琴音摄魂?” 冷月看着陈琼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你这小家伙倒是不肯吃亏。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就告诉你们。” 她指了指钟笛说道:“江珊本来就是偷学,又故意摒弃我魔界心法,往里面加了太多的限制,虽然看起来堂皇正气,其实已经失去本意,也只能拿来欺负一下普通武林中人。” 然后她又看向陈琼,说道:“也罢,本来你既然是李前辈的弟子,我身为魔界中人需容你不得。不过此时若是取你性命,别人必然笑话我以强凌弱。你以先天无垢身学了这小姑娘的琴法,偏偏还刚好偷去了我的东西,说起来倒是有缘。你只要按那上面的口诀修习,再配以琴法,修到极处,倒也不逊色于当年的琴魔,等武道有成,你我再见之时,我再取你性命好了。” 陈琼一愣,这才意识到冷月提起醉道人的时候虽然语气尊敬,但是却暗含杀机,顿时心中忐忑,强笑道:“到时候就能与你一战了?” 冷月笑了起来,“我修的是碧血丹心心法,除非你能修成天魔引,不然就算琴魔在世,也休想动我心神。” 她笑道:“你师父剑术通神,号称剑下斩尽世间邪魔,你要杀我,还是跟着他学剑吧。”说完之后,她又看了钟笛一眼,转身离去,一步踏出,已经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当中,只留下袅袅余音,“这个心法不要丢了,日后会有人向你取回。” 陈琼盯着冷月消失的地方出了一会神,这才展开手里从冷月身上偷来的东西,发现果然是一张薄薄的皮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外皮制成,上面用极细极小的笔迹写着几段话,看起来似乎是某种功法,然而却无头无尾,并没有功法的名称。 第二百九十章 互相连累 冷月离去之后,钟笛感觉到的压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没来得及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到陈琼正在看手里的文字,顿时又吓了一跳,脱口叫道:“那是魔界心法。” 陈琼“啊”了一声,茫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想那肯定没错了,这还用你来告诉我?冷月自己都承认了。 不过这件事其实还是有点问题的,武林高手又不是三通一达,没人会随身带着武功秘籍在江湖上晃,难道还真时刻准备看到骨骼清奇可能拯救世界的人就当街送他一本秘籍,不要九九八也不要九十八? 醉道人当初传给陈琼飞龙探云手的时候,很明显是现写的。 冷月估计是没本事心想事成,念动随心,不然也不会让陈琼拍了一掌,她甚至都没发现陈琼发动飞龙探云手从自己身上偷走了东西,当然不可能临时写一份。然而她同样也不可能是提前准备好一份魔界心法让人来偷,被人偷了之后居然还不往回追,这简直可以和某些官员一起竞争最受盗贼欢迎的受害者头衔了。 陈琼在冷月离开后就迫不及待地察看冷月留下来的魔界心法,也是好奇心居多。要说起来,他还从来都没见过魔界的心法长啥样呢——严格来说,沙傲魔化之后的状态其实并不算一种武功。 冷月自称血魔,擅长的是化为淡淡红雾,陈琼下意识地觉得她修炼的武功应该叫“血河大法”或者“血神经”一类威武霸气的名字。没想到她居然说自己修炼的心法叫“碧血丹心”,名字倒是威武了,可是说好的魔呢?这名字单独拿出来说是正道名门的心法都有人信啊。 钟笛看陈琼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当心她包藏祸心。” 这个倒是陈琼也能想到的事,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冷月提前准备好一份包藏祸心的心法是打算害谁的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要知道以冷月的武功修为,她要害的人要么不需要这么麻烦,要么完全有能力看出来历不明心法当中隐藏的陷阱,所以这件事完全解释不通。 他想了想,安慰钟笛说道:“放心吧,我就看看,我不练。” 钟笛哼了一声,怀疑地看着他说道:“真的?” 陈琼一愣,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要不咱们试试?” 钟笛虽然不知道陈琼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不过和他太熟,看表情就知道没憋好屁,哼了一声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决定吧。” 然后她又问道:“我说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陈琼一门心思都放在这莫名其妙的心法上面,听到钟笛的问题之后,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然后看到钟笛羞恼的样子,这才想起来钟笛的来意,想了想只好先收起那张皮纸,向钟笛说道:“我早上起来,也就刷了个牙,还遇到了刺杀,你突然跑来说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准备啊。” 钟笛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很简单,你要是准备在朝廷上一展身手,那就答应下来,这对你有利无害。如果你还想逍遥江湖,那当然就没什么必要。” “不是吧。”陈琼怀疑地看着钟笛,“你这是在劝我答应做你的附马?你没毛病吧?” “这不是很好吗?”钟笛说道:“我身为长公主,不可能一直不嫁人。如果你成了附马,既可以让你一展心中所学,又可以解决我这一桩烦恼,正是两全其美。” “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陈琼看钟笛的样子,觉得她不是专程来取笑自己的,于是也端正了心情,开始认识考虑钟笛的提议,然后还是觉得不靠谱,“总会穿帮的。” 钟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刚才说自己是蜀山弟子的时候,可没有担心会穿帮。” “那能一样吗?”陈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就是想骗她的。” 钟笛摇了摇头,心想这家伙的逻辑有时候简直不可理喻。她说道:“你慢慢想吧,我住到蜀王宫里去。” 钟笛这次出来是得到赵煜同意的,虽然没有摆出长公主銮驾,但是她自幼跟着素衣习武,高勇是知道的,只要通知高勇,他自然会配合,所以钟笛打算先住进蜀王宫中,等着陈琼慢慢想。 两人分手的时候,陈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你从长安来,可知道宋航有什么仇家?” 钟笛一愣,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宋航是哪位?” “就是工部的宋侍郎。”陈琼说道:“这次来替皇帝巡视蜀川的钦差大臣。” 钟笛这才恍然大悟,向陈琼笑道:“你自己仇家满地,就也想替别人拉仇恨?这位宋侍郎我倒是知道,据说他现在醉心于制造一种可以惠及平民百姓的纸张,让天下穷苦书生都有书可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仇人?” 说完之后,她就发现陈琼的脸色变了,愣了一下说道:“怎么回事?这事有什么不妥吗?” 陈琼看着钟笛疑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虽然有点不妥,不过还不是特别不妥,但是和别的事加起来,那就特别不妥了。” 钟笛一向自诩巾帼不让须眉,就算是在赵煜面前,也是经常直舒己见,常能让赵煜刮目相看,叹惜自己这个妹子身为女子,不能入阁参政的。别看她亲自来劝说陈琼娶她,算是肯定了陈琼的能力,其实在心里,她对陈琼还是有一些心理优势的,毕竟她第一次见到陈琼的时候,陈琼还是个病泱泱的小屁孩,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戳翻了他。 然而现在明显毫无头绪的陈琼听了自己的一句话就突然发现了蕴含其中的问题,钟笛自己则一无所觉,顿时就觉得很不服气,皱眉问道:“到底有什么不妥?” “我们去找高勇,边走边说。”陈琼既然猜到了真相,当然不愿意耽误时间,向钟笛说道:“你不是知道我在蜀川都做过什么事吗?你猜猜哪件事和宋航有关?” 钟笛抱起瑶琴,跟着陈琼一起施展缩地成寸之术向城里赶去,一面疑惑地说道:“你做的那五件事?我怎么感觉不出来和宋航有什么关系?” “除了这五件事之外,我还做了其它的事。”陈琼冷笑说道:“开科取士你知道吗?” 钟笛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高勇两次开科的事,只不过这件事大家都以为是高勇被地方士绅逼急了之后的权宜之计,两次取士当中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才,这些人现在都在蜀川的各种衙门里办差,地位等同书吏,只有一个徐邈比较耀眼,然而他还不是考上来的。 所以钟笛从来都没有深入想过这件事,这时突然被陈琼提出来,仍然不解其意,随口问道:“那又如何?” “宋航想让天下书生都有书可读,如果朝廷再开科取士,从普通读书人当中选拔官员,你觉得会怎么样?”陈琼冷笑道:“我觉得快乐教育恐怕忽悠不了多少人。” 钟笛虽然不知道陈琼说的快乐教育是什么意思,但是仍然立刻就想到了陈琼话中描述的情景,这才大吃一惊,说道:“世家大族的地位不稳?” “不错。”陈琼说道:“看来我还真是错怪了老宋,这次刺杀不是他连累了我,要说起来,根源还是在我身上。”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过如此 陈琼离开节度使府之后,高勇仔细想了想,虽然觉得陈琼的想法很有点天马行空的意思,不过他身为蜀川三郡节度使,钦差大臣如果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独善其身。所以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最终于是派人去请宋航过来商量。 要说起来,宋航虽然现在仍然是皇命钦差,但是他已经宣读完了圣旨,算是完成了使命,所以现在品级要比假节钺的高勇低,高勇有事,并不需要登门拜访,直接请他过来就行。 陈琼离开之后,倒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刺杀行动也停止了,宋航在官兵护卫下一路平安回到驿馆,虽然身心俱疲,但是蒸汽机带动吊车整体吊装巨大明轮的场景依然给他们带来了强大的刺激,在回来的路上大家就已经忍不住小范围地开始讨论,都打算回到驿馆里再好好讨论一下。 没想到刚到驿馆,门还没进去呢,就有节度使府的人过来说高勇有请。宋航又不能说没空,只好连驿馆的门都没进,就直接来见高勇。 高勇和宋航不熟,一个对机械设计不感兴趣,另一个对杀伐征战也没什么研究,凑一块只能聊天气,偏偏俩人还都很忙,也没什么时间虚与委蛇,所以高勇直接把陈琼的猜测告诉了宋航,然后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宋航听得目瞪口呆,心想陈琼年纪小喜欢胡思乱想也就算了,你兰陵王一方重臣怎么看起来也一幅智商不太高的样子,居然连这种话都信? 他摇头说道:“老无无话可说。” 高勇也觉得这事有点扯淡,既然宋航不相信陈琼的猜测,他这也就算是尽到了提醒的义务,总不能把宋航关在驿馆里不让他出门,反正命是老宋的,自己最多加强一下防卫力量。 不过他把宋航请到节度使府里来,总不能说两句话就拱手送客,于是又问起宋航这几天来的行程。 没想到唠起来这个来,宋航顿时就不困了,眉飞色舞地跟高勇讲起在泯江工业带的见闻,然后请高勇出面向陈琼关说,别再浪费大家时间看什么造船厂了,咱们直接去看钢铁厂吧,那才是宋航入蜀的重点。 高勇毕竟比宋航更熟悉陈琼,隐约知道陈琼对于造船和兴修水利的兴趣要大于钢铁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也不愿意为了宋航的请托就去挑战陈琼的安排,于是嗯嗯啊啊地应合,就是不肯答应下来。 宋航虽然是技术官,不过能做到工业部副部长的位子上,当然不可能是个铁憨憨,见高勇这个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高勇做不了陈琼的主,不禁在心里纳闷,都说陈琼是依附高勇才能这么快出头,以自己这几日所见,果然两人过从甚密,可是现在看起来,怎么倒好像陈琼才是两人当中说了算的那个? 想到这里,再联想起听宋健说过的那件事,宋航再看高勇顿时就觉得别扭起来,心想难道你浓眉大眼的兰陵王还是个受? 宋侍郎虽然不是道学先生,可是这么多年圣贤书读下来,对于任何邪门歪道的事情都是很反感的,特别是发现自己的同僚居然还不能控场,简直越想越腻歪,于是立刻就不想再和高勇待在一起了,连忙起身告辞。 高勇正被他缠得没办法,看到宋航主动告辞,顿时松了一口气,亲自送宋航走出节度使府大门,宋航的马车还等在外面,看到宋侍郎出来,车夫连忙把马车牵过来。 这个时候,远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高声叫道:“宋侍郎留步。” 宋航闻声抬头,看到叫他的人正是陈琼,同时也看到了跟在陈琼身边的美丽少女,不禁愣了一下,心想陈琼不是喜欢男人吗?这又是哪位女装大佬? 比起宋航来,高勇感觉到的震惊程度更大,毕竟他身为赵煜的跟班小弟,见到赵烨的机会相当多,这时候看到钟笛,一眼就认了出来,然后自然是大吃一瓜。 钟笛从长安来见陈琼,赵煜既然知道,当然也会想办法通知高勇。然而这件事无论怎么看也没什么紧迫性,所以消息走的是常规渠道。钟笛连随从都没带,正好可以发挥武道天人的神通,只用常规操作就走在了消息的前面,所以在此之前,高勇还以为赵烨在长安,突然看到她和陈琼手拉手在成邑逛街,这一下差点撑到胃。 高勇和宋航两个人都因为各自的关注点所以走了神,也就没注意到宋航的马车已经来到面前,也不知道为什么,拉车的挽马突然抖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一蹿,直向宋航撞了过去。 高勇就站在高航身边,即使是因为钟笛的出现走了神,但是九品上的武功修为还在,而且因为身经百战,应付意外的本能更是炉火纯青,下意识伸左手抓住宋航向后一拉,右手已经一掌拍在车辕上。 高勇虽然没有练过陈琼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但是手上的力量仍然大得出奇,一掌横出,顿时打得车辕上木屑飞溅,正受惊向前狂奔挽马一声嘶鸣,被高勇掌力的余波推得向一侧横着摔了出来,沉重的马车跟着翻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高勇救人出掌一气呵成,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宋航的马车是成邑官府所有,服务的都是高官显贵,选择的挽马当然也都是挑选出来温顺老实的,不可能会突然发疯。 所以一掌尚未收回,他已经转头去找宋航的车夫,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个车夫已经在马车向前冲出的时候向府门一则跑去,正好站到了高勇的侧后方。 因为突然出现意外,高勇府门前的护卫和宋航的护卫都在向他们身边跑,混乱当中反而出现了不小的空当,那个马夫右手一甩,三柄飞刀成品字形向着被高勇拉回来的宋航扔了过去。 高勇怒喝一声,脚下发力,瞬间出现在宋航的身边,左手一圈,便将三柄飞刀尽数收在手中,没想到刚才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中突然冲出两道人影,一刀一剑分取高勇和宋航。 高勇送宋航出来,并没有携带兵器,所以面对突然从身边袭来的刀剑,只能暂避锋芒,自然也顾不上宋航,不过他倒也并不着急,一面侧身闪过从身后刺来的长剑,一面大声叫道:“贤弟快来。” “已经来了。”陈琼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随手夺下砍向宋航的单刀,看着宋航的护卫把拿刀的人放倒,抬头向远处一指说道:“那还有一个。” 只听叮咚一声琴响,正在拔腿飞奔的马夫直挺挺摔倒在地上。钟笛站在陈琼身边,一手捧琴,一手抚住琴弦,在她的身边,那个刚才还在刺杀高勇的剑客已经委顿在地。 她疑惑地问道:“他们怎么敢在这里行刺?” “主要是没人想到我们在这里。”陈琼毫不在意地说道:“本来以为砍的是青钢,结果旁边站俩王者,人生最悲惨的事情不过如此。” 第二百九十二章 正是 这次刺杀的创意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从道理上来说,成功的机会也是很大的。 先是利用受惊的挽马来制造混乱,然后再由马夫出手袭击宋航,一击即遁。如果能够得手当然最好,如果失败也可以吸引宋航护卫们的注意力,给两个躲在马车车厢里的刺客创造机会。 然而谁都没想到,高勇因为没能答应宋航的请托所以心中惭愧,竟然亲自把他送出了府门。 有高勇这样的九品上高手在,挽马还没有制造出足够的混乱,就已经被高勇击倒在地,连藏着刺客的马车都翻了。 然后虽然因为高勇和宋航两人的护卫配合不够默契,仍然让两个躲在车厢里的刺客找到了出手机会,但是陈琼和钟笛两人又刚好出现在节度使府门前。 对于任何一场刺杀来说,如果被刺杀的目标人物身边有一位武道天人,那就足够让这次刺杀行动中增加无数的变数,直接导致计划失败。 事实上,武林中虽然也有死于刺杀的武道天人,但是每一次成功的行动当中,都源自于极为复杂的操作,更有一位甚至多位武道天人出手。 至少这一次宋航是没有享受到这种规格待遇的,毕竟谁也想不到宋航身边会有这么多高手。而且真要说起来,想要刺杀宋航的人其实也出不起刺杀天人需要的价格。所以别说多了陈琼和钟笛这两个人,就算是多了一个高勇,都已经足够导致这次刺杀失败。 而陈琼和钟笛两人出手的结果,在这次刺杀行动当中一个人都没有死,包括那三个刺客,就连那匹受惊的马都还活着。 钟笛是第一次遇到刺杀这种事,所以觉得很好奇。她和陈琼算是全程目睹了整个刺杀行动,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这个人能扮成马夫,为什么要在节度使府门前行刺?”钟笛问道。她的想法也很正常,毕竟刺客都藏到马车里了,就不能找个人少的地方下手吗? 高勇咳了一声,长公主的问题他还真知道,事实上这也是每一个对自己生命负责的高官都必修的功课。 正常情况下,高官们日常使用的仆役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当然相对比较可靠。宋航的马夫是成邑官府派出来的,除了有随身的证明之外,照例第一次报道还要有成邑的官员亲自带领,然后交给宋航的护卫认识。显然收卖官员的成本要高出马夫很多倍,刺客的雇主很难出得起这个价钱,当然也就没本事安排刺客来代替马夫。 现在这个伪装成马夫的刺客应该是趁着马车在高勇府门外等待宋航的时候临时顶替的,所以不能让宋航的护卫细看,只能在尽可能近的距离上出手发难。 那两个藏在车厢里的刺客也是一样,宋航上车前会有护卫先上车陪同,他们要不想先从宋航的护卫杀起,那就只能在宋航登车之前主动出手。 应该说,周朝建立在一个武侠世界里的代价就是不得不主动提高了对于刺杀这种行为的警惕性,然后自己想办法堵死了绝大多数的漏洞。 高勇给钟笛解释这些防刺常识的时候,陈琼已经扶起了惊魂未定的宋航,笑道:“侍郎又被我连累了。” 如果说宋航在高勇府里还不相信陈琼的猜测,现在只要还没被吓坏脑子就肯定已经明白过来。听到陈琼的话,以为他是嘲讽自己的固执,这个时候就算心里不舒服,也只好拱手说道:“惭愧。” 陈琼笑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说的是可是真话。” 一般来说,刺客虽然赚的是卖命的钱,但是并不会愿意为了保密吃皮肉之苦,所以宋航重新回到高勇节度使府里休息了一会之后,审讯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这三个刺客来自江湖上一个叫做暗锋堂的杀手组织,他们这几天刚到成邑,本来还在踩点的过程当中。没想到听说今天宋航在泯江旁边的造船厂遇到了刺杀。 三个人觉得宋航遇到这种事,就算不立刻跑回长安去,肯定也会警觉起来,时间拖得长了只会更难下手,所以准备立刻在驿馆动手。 没想到宋航在驿馆门外就被高勇接走了,然后高勇因为陈琼的提醒,为了尽到地主之责,给宋航加派的护卫又很快赶到驿馆。三个刺客觉得自己的身份可能败露,又不甘心放弃,这才冒险跑到节度使府外准备干一票就走。结果流年不利,失手被擒。 这时听说钦差遇刺消息的倪真也跑了过来,顾采目前不在成邑,倪真虽然不是羽林卫在成邑官位最高的,但是他是老资格的江湖人物,所以顾采指定有意外发生羽林卫以倪真为首。 看过了刺客的审讯记录之后,倪真皱眉说道:“暗锋堂主要在河南道做生意,怎么跑到蜀川来了?” 陈琼笑道:“那自然是高节度治下政绩清明,本地江湖势力不成气候。” 听到他的话,另外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他,宋航心想这还真是一家人,你这与有荣焉的样子是什么情况?他倒不知道,陈琼说得还真有其事,毕竟蜀川最大的帮派,号称十万帮众的排帮现在都国有混改了。 就连躲在后堂旁听的钟笛都差点笑出声来,心想不怪八卦都传到长安去了,你这马屁拍得也太自然了。 倪真是老江湖,在座的两个当事人要说起来自己都得罪不起,所以不敢多说,只是唯唯称是。 高勇瞪了陈琼一眼,示意他少说话。可惜陈琼笑嘻嘻地捧着茶杯,也不知道注意到了没有。 被陈琼打了个岔,倪真也就不好再按照最近已经习惯的套路往下走,直接说道:“下官觉得,这几个刺客的雇主应该来自河南道。” 他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周朝的河南道相当于陈琼前世的河南省一直到登莱半岛,地盘虽然大,但是主要在周朝版图的东面,和蜀川还隔着京畿、河东、河北诸道。就算蜀川境内的刺客组织不成气候,雇主要就近也不至于找到河南道去,只能是因为更熟悉河南道的情况。 宋航依旧一头雾水,皱眉说道:“老夫何曾得罪过河南诸公?” 陈琼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向宋航说道:“听说宋侍郎于造纸术颇有心得,不知道现在已经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宋航虽然跟着陈琼混了几天,但是仍然不太适应他的白话风格,想了想才说道:“略有所得,距大成之日应不远矣。” 陈琼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是说很快就能应用了?” 宋航是很传统的那种士大夫,受的教育是纳于言敏于行,说话要言之有物,没事是不能吹牛的,所以他说略有所得,那就是真有收获,距大成之日不远,那就是很快可以投入应用了。 看到宋航点头,陈琼笑道:“请高兄唤徐邈来。” 高勇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仍然照办,叫人去请徐邈。 徐邈现在的活相当于兰陵王府长史,也就是高勇的私人秘书,当然就在节度使府里,很快就赶了过来,并没有让大家久等。 陈琼主动向宋航介绍过徐邈之后,向徐邈问道:“徐兄每叹无人可用,若有一法,可令书籍纸张价格平易,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会怎么样?” 徐邈心想哪有这种好事?我做梦也就盖个大房子和朋友们都住在一起。不过既然是陈琼来问,他当然要给好兄弟撑场子,于是应声说道:“此天下书生之幸,科举制度之幸,亦是朝廷之幸。” 听到徐邈的话,本来还在冥思苦想的宋航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脱口叫道:“科举?” 在高勇和徐邈两人莫名其妙的目光当中,陈琼稳稳答道:“正是。”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是请客吃饭、 宋航是个读书人,而且应该算是文科生。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周朝没有工程师治国的说法,所以治理国家的人都是文科生 事实上周朝也不分文理科,只不过因为某些历史局限性的问题,所以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研究的学问偏重社科哲学,像宋航这样喜欢钻研技术的属于读书人中的异类,他当上工部侍郎之后那叫涉猎广泛,没当上工部侍郎之前那叫不务正业。 正因为宋航是个读书人,而且是朝廷高官中当非常少见的出身贫寒的读书人,所以他才明白普通书生无书可读的痛苦,偶尔得到了造纸的思路之后,立刻就想到要用平生所学顶上来造福社会。 然而也正是因为他读过书,又是朝廷高官,所以才能比高勇和徐邈更快一步理解陈琼话里的意思。和他比起来,高勇不是读书人,靠他自己想是永远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造纸术和科举制度加起来就能惹得某些人要铤而走险。 徐邈虽然出身大族,但是徐家也就是到了他老子那一辈才因为徐鸿儒的文才出名,认真说起来,徐家缺乏当官的底蕴,所以徐邈的政治敏感程度相对也要差一些,让他自己慢慢想有可能想明白,但是绝对不可能闻弦知意,立刻就意识到这其中的联系。 至于倪真就更不用说了,他都不明白陈琼在说什么。 所以看到老宋头坐着跳起来,高勇和倪真都吓了一跳,心想没看出来你老人家这把年纪居然腰还不错。徐邈这个时候能够比较淡定是因为他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但是却又抓不住具体的思路,正在苦思当中,所以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宋航身上。 陈琼看到宋航明白过来,也就不再说话,仍然低下头来慢慢吸溜他手里的茶盏。 宋航虽然在陈琼的提醒下明白过来,但是他本来就不以智谋出众,急切间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自己面临的危险,站在那里愣了半晌,终于腿一软,又颓然坐回到了椅子上。 高勇不明所以,看着失魂落魄的宋航又没办法追问,只好转头问陈琼。 陈琼倒也不打哑谜,向几个人解释说,书籍易得之后,民间穷苦读书人也能读得起书,知识便不能掌握在少数士家大族手中。本来如果没有科举制度,以现在朝廷的举士之道,世家大族还可以通过把持选才仪式,得出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但是配合陈琼搞出来的科举之法,朝廷就可以绕过世家大族,直接从读书人当中选拔人才,这个都不叫挖墙角,这是公然推墙了,也难怪有人要铤而走险刺杀朝廷四品大员。 其实陈琼还没解释完之前,徐邈就已经明白过来,这时拍手叫道:“原来如此,需防河南、关中两地大族。” 其他几个人都是一愣,刚才倪真怀疑刺客的主使者出自河南道的时候,徐邈并不在场,所以这个时候听到他居然直接把矛头指向河南、关中两地,大家都觉得吃惊,陈琼更是忍不住提醒道:“徐兄你不就是关中大族?” 徐邈摆手说道:“陈兄只知其一,如今朝堂之中,第一等大族有陈王何谢,次有张杨吕贺,前者以关中大族为主,次等以河南道居多。若按陈兄所言,则威胁陈王诸家之日尚远,反而河南道近年文风颇盛,若果然科举取士,张杨之辈所受冲击最大。” 然后他想了想,又向陈琼解释道:“我徐家以教育为本,家中子弟并不以出仕为荣,故而不足虑。” 陈琼当了快一年的官,对于周朝选拔人才的体制多少明白一点,知道周朝虽然没有九品中正制,不过一方面普通百姓生计艰难,等闲读不起书,就算想读书,这时代书籍稀缺,又没有公共图书馆可以借阅,阅读量上不去,学问当然也提高不起来,像是徐邈家也是靠着家中财富一代一代的搜罗典籍,这才供出一个徐鸿儒来。然而就是这样,因为徐家在朝廷当中无人提携,所以徐鸿儒空有文名,仍然当不了官。徐邈说家族子弟不以出仕为荣,其实很有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 按徐邈的说法,关中大族把持朝廷高位,本着官越大位置越少的原则,这些家族子弟受到科举制度冲击的机会比较少,所以真正会被威胁到的是把目标瞄准基层官员的河南诸族,这样想的话,刺杀宋航的人从河南道来就很正常了。 毕竟就这个时代的地方经济来说,除了最早开发的关中平原之外,也就是河南道了,其它各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地方经济都有问题,民生还解决不了,普通人当中能读得起书的人当然也就更少,就算书籍便宜,对地方大族的冲击力也要小得多。 听了陈琼和徐邈两个人的解释之后,高勇这才明白过来。他皱眉想了想,向宋航说道:“皇帝可知此事?” 大一统政权可能有各种可样的坏处,但是有一样好处是任何政权形式都比不了的,那就是统治者可以用自己的权威轻易解决很多问题。只要赵煜支持宋航,那么宋航面临的危险就有很多可以解决的办法。 事实上高勇觉得赵煜应该是支持宋航的,毕竟无论怎么看,施惠于普通书生都比被世家大族垄断官员的选拔渠道更有利于皇权统治。 光是高勇入蜀以来的各种经历,就足够让他发现士族阶级强大带来的恶果了,这还是他手里有战无不胜的神策军,蜀川又是新附之地,在朝廷当中没有根基,蜀川士绅既不敢跟高勇翻脸,在朝廷上又没办法给高勇下绊子。如果换成中原各道,只怕高勇早就愁得掉头发了。 听到高勇的问题,宋航犹豫了一下,苦笑摇头道:“这种小事,怎么敢惊动圣听。” 其实要说起来,这也是老宋对自己工作成果的重要性没有充分的认识,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皇帝说。当然要说起来,他一个工部侍郎,放在地方上算是大官,但是放在高官满地走,王侯多如狗的长安城里,想和皇帝说句话也实在是不容易。 高勇倒是知道宋航的难处,向宋航拱手道:“孤王不才,愿助宋侍郎以达圣听。” 别说他现在官拜蜀川三郡节度使,可以直接给皇帝写奏章,就以他和赵煜发小的身份,他也可以写信跟赵煜说,可比宋航自己想办法容易多了。 没想到宋航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琼已经笑道:“这还不够,我还有一样东西,当帮宋侍郎一臂之力。” 在几个人疑惑的目光当中,陈琼慢吞吞地说道:“纸张便宜,也还是要人来抄书,何不连活字印刷一并搞定。” 他拍手笑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干就干一票大的,直接把落后的反动势力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刺客信条 如果有人要来杀你应该怎么办?这个答案显然是因人而异。 如果让宋航来回答的话,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怎么样躲起来,然后再想怎么想才能避免被刺杀。 让高勇来回答的话,他首先想到的是阻止对方的行动,让刺杀不会发生。 而对于陈琼来说,这个问题很简单,既然有人想要杀自己,那自己当然就要杀回去,把想杀自己的人都杀光了,当然也就没人想杀自己了,逻辑通。 从这个道理上说起来,陈琼甚至比高勇这个猛将兄更好战,他信奉的原则是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所以他给宋航想的办法也充满了他自己鲜明的个人风格。 想让天下读书人都有书可读,光有便宜的纸张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快捷廉价的印刷技术,从现实意义上来讲,纸张是不能直接转化成书籍的,否则的话,宅男们早就著作等身了。 所以现在陈琼就亲自来补上这缺失的一环。 听陈琼简单介绍完活字印刷术的原理之后,房间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 宋航惊讶得连有人要杀自己的事都忘了,揪着胡子、瞪着眼睛看着陈琼问道:“原来陈候亦早有此心?” 陈琼很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我哪有功夫琢磨这个?” 对于很多穿越界的前辈来说,如果一定要重现古代四大发明的话,那么火药肯定是要排在第一位的,然后就是造纸和印刷,前者可以改变战争的方式,后者则可以改变社会形态。 然而对于陈琼来说,周朝以武立国,从武帝赵颠开始,就一直采取扩张政策,周朝军队不主动出去征讨别的国家和势力,大家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感觉天下太平了,根本不需要陈琼再来锦上添花。 而对于陈琼来说,依靠高素质人群主动来改变社会意识形态也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基本跟赌大小差不多,可能培养出“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同样也可能出“水太凉”。 而且改变社会结构其实并不一定需要从提高人口的基本素质开始。事实上在陈琼前世的历史上,英国人开始搞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时候,也不是因为英国人民都会看书识字了。白头鹰扯独立宣言的时候,也没有普及高等教育,指望后人学而优世界就能变好,就跟他前世那批最早设计计算机的人考虑千年虫问题一个水平,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同样在那段历史上,宋明两朝民间的读书识字率都相当高,结果这俩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两个被异族推翻的朝代,要不是历史都是读书人写出来的,多半早就总结出“胡服兴邦,读书误国”的理论了。 所以在陈琼看来,负心未必总是读书人,不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是靠谱的,学问这个东西如果用错了地方,学得越多越反动。 所以如果不是恰好遇到宋航,知道了宋航正在研究造纸术,陈琼还真想不起来推广活字印刷,毕竟印刷技术还需要油墨,这个属于化学范畴,并不是陈琼擅长的领域,在武侠世界爬科技树这种事实在太蛋痛了,陈琼其实只是想活得舒服一点而已,就算从前有过布武全球的想法,折腾这一年国计民生之后也消停了。 既然陈琼没打算靠印刷术青史留名,具体的技术难题就可以交给宋航去头疼,哪怕书都印糊了,他也不是没见过满眼屏蔽字,所以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知道的活字印刷技术原理说出来,而不管它的实现。 听了陈琼丝丝入扣的原理阐述,宋航当然不相信这是陈琼临时想到的,毕竟内行看门道,陈琼随口一说就条理明确逻辑清晰,根本不像是兴之所致当场想起来的,所以才会以为陈琼早有准备。 然而陈琼的回答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并不是信口胡吹——活字印刷这件事,他真是临时想起来的,并没有提前预习,最多就是知识储备比较多,随便一想就是十几个世纪的跨度。 于是大家就更加傻眼了。其中高勇和倪真都属于那种不明觉厉的人,再加上多次亲眼看到陈琼能人可不能,所以只是有限度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惊讶,当然要让他们深刻惊讶一下也没那个水平。 但是徐邈和宋航两个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毕竟这两个人一个很清楚廉价印刷品大规模出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另一个则非常清楚陈琼提出的这套方案有多复杂精巧,结果陈琼说他就是临时想到的,因为这种水平的东西他从前根本没空琢磨,可能是因为太浪费时间。 说实在的,要不是宋航官当得久了,比较注重身份,说不定当场就要跪倒拜师了。 于是宋航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能得陈侯此技,老夫虽死无憾。”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这才出到钢活字,水力印刷,要是给你弄一套四通出来,你怕不是要当场去世为敬? 看到陈琼一幅风清云淡的样子,几个人就更佩服了。宋航想了想,向陈琼说道:“此技当可造福天下士子,老夫愚钝,恐难当此任,还请陈侯入京主持。” 这个提议就有点出乎陈琼的意料了,要说起来,陈琼其实不是研究型人才,他更倾向于现场实操,只不过这个时代一没技术积累二没人才储备,所以他在蜀川只能事事亲历亲为,毕竟这是他自己挖的坑,就算含泪也得跳完。倒让宋航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喜欢科技创新的。 然而也正是因为经历过填坑的痛苦,所以现在让陈琼再开新坑,他还真有点肝颤,心想项目奖就算了,起码先让我把年假休了吧?这么连轴转就算不猝死也容易掉头发你知道吗? 高勇实在太熟悉陈琼了,一看他面露男色,就知道他不想答应。因为陈琼属于那种心生七窍反应敏捷的,无论能不能做到他都能瞬间列出一大堆理由来让人不得不服。能让他犹豫的事基本上就是他不想干。 所以高勇咳了一声,向陈琼说道:“宋侍郎回京途中亦有危险,贤弟若在,可保无恙。”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往后堂看了一眼,想起来那还有一位平安公主呢!自己这个贤弟还真不省心,前面差点拐走个郡主就不说了,现在连长公主都拐来了,话说他是啥时候下的手,自己怎么不知道? 第二百九十五章 节府藏娇 直到最后,陈琼也没有明确答应宋航跟他一起回长安去。这让宋航觉得很郁闷,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埋怨高勇,心想高勇怎么也不帮着劝劝?你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相比之下,高勇的心情倒是比较淡定,陈琼都跟长公主手拉手了,他不去长安难道还能直接去平安公主的封地?赵烨可不是普通的江湖女侠,撩完了还能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上地下都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要说起来,最早打算把陈琼和赵烨撮合到一起的人就是高勇,虽然朝野当中有过把兰陵王变长公主附马的呼声,不过既然高勇从来都没动过类似的念头,那顶大家喜闻乐见的帽子当然也就扣不到自己头上, 高勇心里有谱,当然也就没必要帮着宋航劝陈琼,再说陈琼这家伙也不能别人能劝得了的,反正高勇是不打算浪费心思。 虽然那三个暗锋堂的刺客说他们并没有另外的同伙,不过高勇仍然建议宋航留在节度使府里。毕竟看出造纸术威胁的人不止一家,这种事也没办法合纵连横,想到一块去的英雄肯定不止一两个,每人派一个过来都能开团了。 不过宋航既然得了陈琼的活字印刷方案,顿时就觉得心痒难耐,只想早一点动手试验,留在高勇府里束手束脚,还不如回驿馆去,最多请高勇多派兵丁护卫,总不至于刺客有本事在重重护卫当中杀进杀出。 高勇也觉得宋航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刺杀这种事从来都是有备算无备,现在自己有了准备,要是还能让人杀了宋航,那天下只怕没有什么人是安全的了。所以既然宋航坚持,高勇也就同意了,只是让人加派人手,同时请倪真调派羽林卫保护宋航。 倪真起身领了高勇w w w . txt 80. c o m的命令,想了想向陈琼拱手说道:“陈师也要小心。” 他得陈琼指点迷津,如今觉得自己已经得窥武道门径,所以认为陈琼对自己有半师之谊,在私下里都以师礼相待。陈琼劝了他几回,见他虚心接受就是不改,也就算了。 倪真虽然刚刚加入羽林卫,不过因为是陈琼介绍来的,所以很得顾采信任,后来又被陈琼点名要过去协助蒋青控制排帮,现在已经是羽林卫在蜀川境内数得着的人物,自然知道很多人对陈琼恨这入骨,直欲杀之而后快,要不是打不过他,恐怕刺客早就一大波一大波的从后院杀过来了。 听到倪真的提醒,高勇先就笑了,向倪真说道:“陈侯另有高人相护,不用费心。“ 倪真看了高勇一眼,心想“这个高人不会就是你吧”? 他是领教过陈琼厉害的,而且知道陈琼曾经单人独剑斩杀魔化后的沙傲,所以推断出恨境当中能正面杀得了陈琼的人恐怕不多。不过武林中生死搏杀,并不是武道修为高的人就能稳吃武道修为低的,真要那样的话大家也不用打生打死了,直接比较一下各自对武道的理解就可以决定谁拔剑自刎了。 事实上武林中越级挑战还能战而胜之的虽然不多,可也不是绝无仅有,同级高手互斗之时,胜负更是殊难预料,如果真有武道天人出手,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的确可能杀死陈琼。 倪真自己就是九品上的高手,当然不会听信高勇的自吹自擂,不过高勇是上官,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没兴趣和高勇斗嘴,反正提醒陈琼的目地已经达到,也就告辞离开。 把几个人都送走之后,高勇看看厅中无人,转身向后堂高声说道:“长公主可在?” 钟笛身份特殊,高勇虽然在府门外就认出她来,可也没敢当众叫破,只是先把人让进府里来,后来人多眼杂,他也没有来见钟笛。 要说起来,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周朝为了显示重臣的地位,所以规定皇室子弟除非身居高位,否则见到封疆大吏的时候是要执后进礼的。高勇现在节度蜀川三郡,放眼整个周室版图都是数得着的人物,赵烨身无官职,如果两个人的车驾在路上相遇,按礼长公主是要给高勇让路的。 不过赵烨身份毕竟不一般,不但是赵煜最宠爱的妹妹,还从小就认识高勇,高勇还真不能在她面前摆重臣的架子,再说现在赵烨疑似和陈琼不清不楚,高勇更不可能装看不见。能忍到现在已经算不容易了。 听到高勇叫自己,钟笛应声而出,向着高勇盈盈一礼。 高勇连忙还礼,然后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陈琼,苦笑道:“你们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偶遇。”陈琼说道:“只是偶遇。” 高勇连连点头,心想怕是专程偶遇吧?不过既然两个人不说,高勇当然很识趣地不问。 按钟笛的意思,她是想住到上次来接李弦时住过的蜀王宫的,不过高勇觉得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住进去的话,恐怕于礼不合,最好还是由自己安排仪仗,重新进一次城,然后再直入蜀王宫中。 钟笛听了,反而觉得麻烦。毕竟她身为长公主没事跑到成邑来,没有合适的理由同样有碍观瞻。总不能说上次自己住得舒服,所以这次又来渡假吧?你一个未婚的公主往没成亲的地方大官身边跑是几个意思? 她想了想,向陈琼问道:“你现在住哪?” 高勇听了腿一软,差点给跪了。心想你们这也太着急了吧?这不是还没成亲吗?再说就算成亲了,那也是附马跟着公主走,不可能是公主住到附马家里去,附马之所以叫附马那是有原因的,咱们有文化的人就算是改编也不能瞎编。 倒是陈琼听懂了钟笛的意思,点头说道:“我现在住在联合办公室,那边人多眼杂,你过去不合适,不如就住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转身高勇说道:“就住在我住过的院子里。” 陈琼在联合办公室的房间相当简陋,而且那边走的是极简风,陈琼也不好意思给自己开小灶。然而禁欲的生活又和他发展工业的初衷不符,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成了专门给别人做嫁衣的苦命人,陈琼特别热心给节度使府更新生活用品。 这在普通官员眼中,当然是巴结顶头上司的必要手段,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至于熟知内情的人,虽然会多想一些,可也没人注意到,陈琼送过去的这些东西每样都是一式两份,高勇住处一份,自己住过的小院一份。只要有了空闲,陈琼都会跑到高勇的都督府吃喝一顿再享受一番,也算是繁忙公务之余的放松。 所以现在钟笛改主意不想住到蜀王宫里去之后,陈琼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在节度使府里修的安乐窝。 正在心里吃瓜的高勇猝不及防,顿时傻眼,瞪着陈琼说道:“你说什么?” 心想你要把长公主藏到我家里?这是个什么操作?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岗物流 陈琼回到联合办公室的住处,天已经黑了,不过联合办公室里仍然人声鼎沸。 今天他在造船厂遇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和城邑官场上的平静比起来,陈琼手下的江湖汉子们的反应显然要激烈得多。毕竟这些人心中信奉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既然有人要杀自己老大,那么他们这些做小弟的当然也要杀回去才行。现在万事俱备,唯一差的也就是杀谁,去哪杀和怎么杀,所以大家都等着陈琼回来拿主意。 陈琼现在的摊子越铺越大,手下用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除了从前排帮的人之外,还有煤铁联合体、农村合作社以及水利工程的相关人员。 在这些人当中,除了煤铁联合体以工匠出身的人为主之外,其他人大多有些江湖背景,就连农业合作社推举出来的联络人,基本上也是行走过江湖的。毕竟真正的农民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多时候说话都说不清楚,指望他们干活种地还行,要让他们负责点事情那就抓瞎了。 因为高勇对陈琼在汉中平原搞的农业合作社很不满意,认为死人太多,影响太大,毫无必要。再加上农业合作社占下的地盘已经足够给陈琼当粮食基地,所以陈琼回到成邑之后并没有继续推进土地改革,而是远程指导汉中平原的合作社干部转向基础建设,一面完善规章制度,一面提高干部素质。 不过群众运动从来都不可能令行禁止,陈琼的土地改革来势汹汹,但是展开太快,也就难免控制不力,所以虽然他已经要求合作社不要再扩大范围了,但是仍然有人或主动或被动地向外扩张,现在这里有个叫做张广陵的就是其中之一。 张广陵本是河朔人,祖传一根铁枪,号称河间枪棒第一,本来家境也颇为殷实,不合得罪了当地官员,上下勾结给他安排个罪名抓了起来。张家老少本来以为对方只为求财,变卖家产想捞他出来,没想到对方也知道张广陵的厉害,为免后患,就打算把他害死在牢里。 好在其中一个狱卒的家人得过张广陵的好处,紧要关头反水,杀了暗害张广陵的人。张广陵不得已,只好与那狱卒一起杀出牢去,将几个谋夺他家产的官员士绅一鼓脑都杀了,然后带着家小逃进蜀川。 本来张广陵以为蜀川在蜀王治下,与朝廷又隔了一层,算是化外之地,能够安全一点。没想到蜀境也照样欺负外地人,张广陵隐姓埋名,行事小心,却被当成软弱可欺。终于有一日忍无可忍,提一柄刀杀了对头全家,又放一把火连尸体连房子烧了个干净,依旧想一走了之。 这时高勇已经入川,蜀境重归朝廷管辖,张广陵想到自己已经四十多岁,还有妻儿老母在身边,这样跑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自己也觉得灰心。 没想到刚好他这村子里有一个从汉中过来投亲的人,见他杀了当地恶霸不惊反喜,鼓捣他干脆扯起农业合作社的旗号来。 张广陵在河朔一带的时候就吃黑白两道饭,胆子见识都是有的,听那人说了汉中情况之后,觉得反正也看不到活路,干脆就按这人说的办。 果然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官兵看到张广陵在村子里扯起来的农业合作社旗号,顿时不敢进村,只好层层上报,一直到了成邑这里,正好落在宋健手里。 宋健算是陈琼半个迷弟,听说和陈琼有关系,当然不敢怠慢,亲自来见陈琼,结果没找到陈琼,却遇上从汉中来找陈琼办事的吴叔。 吴叔虽然被陈琼要了过去,却依旧有益州军军职在身,所以现在算是农合高层里最拿得出手的人物,一般有什么事情见官都是他来,办起事来当然也更圆滑。 听了宋健的来意,吴叔就知道有人冒领,因为陈琼对农合干部良莠不齐的事情一直很恼火,有些村子里赶走从前的恶霸之后,带头的人摇身一变就成了新的恶霸,甚至还要变本加厉,根本就是打着陈琼的大旗谋自己的私利。所以陈琼严令遇到这种情况立刻报官,由官府出面镇压,农合既不沾手,也不背这个锅。 不过吴叔自己就是农家出身,对陈琼限制农合发展的举措其实还是有点意见的,要让他来干的话,说不得要解放全天下的农民才好。 所以知道了张广陵的事,他并没有像陈琼说的那样一口否认,而是不辞辛苦地亲自跑去看了看。 张广陵既然做过地方大豪,治下的手段当然是有的,而且这些日子颠沛流离,心境也和从前大不一样,又不知道农合的大旗能扯几天,也没有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来作威作福,反而按照那个汉中来人的描述整顿乡里,其中还加了不少自己的想法,毕竟张广陵才是种过地的,不像陈琼全靠脑补。 于是吴叔竟然在成邑附近见到了一个堪比汉中模范农村的地方,顿时大吃一惊。 张广陵见到他之后,也不隐瞒自己的往事,本来还怕自己杀官的事吓到对方,没想到两人自述身世之后,张广陵才知道面前这个精壮汉子不但出身蜀军,还当过反賊,真正率军攻城掠地过的人物,刀下不知砍了多少有钱有势人的脑袋。相比之下,自己杀了几个官就只能打包跑路简直没脸说话。 两个人一见如故之后,吴叔当然要替他隐瞒,于是和宋健两人一番操作,将被张广陵杀死的那一家人办做激起民愤阖家自焚谢罪,就将一件灭门案轻轻揭过。 这里有吴叔出力,陈琼当然也不好责备,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让张广陵不得再扩大范围。不过普通百姓都是趋利避害的,既然张广陵不能往外发展,自然就有人跑过去投靠。从前去汉中太远,现在就在家门口可不能再近了。 成邑地方本来就人口稠密,人多地少,苛捐杂税也更多,普通人生活更加不易,所以往张广陵这边跑的人一时间简直络绎不绝。 于是不到半年,张广陵领导的农业合作社人口已经翻了几倍,从前村里的土地顿时不够分配。好在他这里离陈琼近,他又胆大脸大,壮着胆子来见陈琼问计,立刻就得了建设梯田和进城务工这两条建议。 于是张广陵双管齐下,一面带人开发山地,一面动员青壮外出务工,很快就成了气侯,现在俨然也是陈琼手下一方大将,不但掌握着成邑附近唯一的农业合作社,还有泯江上游一段的水利工程和陆地转运业务,手下青壮人口上千,说出话来只怕比普通县令都好用。 他今天刚好来联合办公室和皇家水运结算转运业务的费用,因为每次都要运大量钱财回去,所以带的都是由他一手训练出来精壮敢战的青年,听说陈琼遇刺,便留了下来。他手下这些人有他和吴叔指点,再加上有钱买装备,个人武力虽然不高,但是结阵冲杀,寻常百人也做等闲。 陈琼回来的时候,张广陵正坐在联合办公室里等消息,身边立着他平时里转运物资时打的旗号,一面写着“我武维扬”另一面写着“小岗物流”。 第二百九十七章 泯江三十六友 陈琼回到联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各方协力摩拳擦掌的样子,知道的是陈琼手下的人要替他报仇,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些奇形怪状的人,还以为民党要起事呢。 在这些人里面,蒋青算是跟陈琼最早的元老,他又是皇家水运的掌门人,资历地位都够,所以被公推出来和陈琼解释这些人聚拢在这里的原因。 陈琼听了之后哭笑不得,摆手说道:“大家好意心领,都散了吧。” 蒋青当然不肯这么虎头蛇尾,摇头说道:“侯爷您别骗我们,大家都知道现在蜀地里有钱有势的人是怎么看咱们的,要说这刺杀里面没有他们的份,我们肯定不信。” “蒋老大说得对。”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汉子叫道:“咱们江湖上的汉子讲究的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咱们这么大的摊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今天的事若是就这么算了,日后怎么还能在这里站住脚跟?” 蒋青也点头说道:“刘兄弟说得不错,其实也不需侯爷动手,只要指个目标,众兄弟自然一力承担,与侯爷再无半点干系。” 听完蒋青几人的话之后,陈琼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聚拢的这帮人现在虽然都有正当职业,甚至有一些人已经人五人六地学着做体面人,然而就在一年前,这些人当中的绝大部分都还过着刀头舔血的亡命生涯,就算是坐地分赃的张广陵,被逼得急了杀人全家都毫不手软。跟这些人讲戒急用忍,潜移默化,只怕换来的只是一个怂字评语。 看着陈琼不说话,蒋青等人都以为陈琼是在盘算其中厉害,人群中一个汉子高声说道:“使君不需烦恼,到时厮杀的是我们这般兄弟,使君只做不知便是。” 要说起来,使君这个词并不是朝廷的正式称呼,不过用到人头上还是有些说法的,陈琼现在正式的官职是正五品上的都水使者,并不能被称为使君。不过陈琼手下的人大多出身草莽,也不讲究这个,觉得“使者”没有“使君”听着给力,直接就给换了,陈琼自己都不在意,当然也没人不识趣指摘别人用词不当。 这汉子说完之后,其他人顿时纷纷附和,都觉得陈琼完全不需要考虑太多,大家做出事来,自然有人一力承担,绝不会叫陈琼背锅,江湖好汉义字当先,这里许多同行看着,无论落到谁的头上,都是绝对不能怂的。 陈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当年的天魔传人远走玉门,会不会也和自己今天的情况类似。想那天魔传人出走之时,尚且有十万教众背井离乡跟随左右,若是他登高一呼,只怕刚刚结束百年大战之后的中原立刻又是遍地烽烟,生灵涂炭。 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赵煜想把钟笛嫁给他了,很明显赵煜已经看出陈琼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可能会威胁到朝廷政权,但是又舍不得陈琼掀起的风潮,所以才会极力拉拢。 只是想到这里之后,陈琼忍不住又想到了高勇。连远在长安的赵煜都看出自己的威胁,高勇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只看自己去年回到成邑的时候,徐邈几乎有空闲就来拜访,但是现在自己诸事已定,没有从前那么忙碌的,徐邈却已经不往自己这里来了,虽然见面时依旧热情,但是显然已经有了疏离之意。 要知道徐邈和其他人不同,他是跟着陈琼一起推动陈涉起义的人,连他都对自己的行为心生疑虑,其他人的心思可想而知。也就高勇对自己依旧推心置腹,毫不怀疑。 看到陈琼沉吟不语,房间里的汉子们也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盯着陈琼。要说起来,这些人虽然投奔陈琼的方式不同,然而现在却都是把切身利益和陈琼捆绑在一起,最怕的就是陈琼撒手不管,那么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大好前程自然也就烟消云散。至于陈琼要反击的话可能会死很多人,这些人倒是不怕,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讨饭吃的,赚的就是卖命钱,一刀一枪的挣命,赢了喝酒吃肉,输了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学艺不精,两眼一闭,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这些人要说对陈琼有多忠心自然未必,但是这时说的话却都是真心,哪怕陈琼现在说要造反打到长安去,众人也要抢个从龙之功。 好在陈琼思虑极快,转眼间就已经放下心中所思,先拱手谢过大家的好意,然后把自己知道的真实情况说了一遍,摊手说道:“此事果然是个误会,咱们武林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借机生事,坏了自家名声。” 说实在的,陈琼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是对于各位老江湖来说,名声这玩意其实就跟放屁一样,若是能借机生事除掉后患,就算坏一坏名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能视名声如粪土的老江湖毕竟不多,大多数人听陈琼自称“武林人”,顿时觉得自家这位老板没有忘本,就算身居高位,仍然拿大家当兄弟,真是不知怎么修来的福报,立刻连声称是,只说是蜀川的家伙们运气好,若是真敢下手刺杀,必然要杀他个人头滚滚。 陈琼杀朗青的事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里当然也没人知道,就算这两次刺杀的真正目标是宋航,起码朗青的目标还是陈琼,并不完全是误会。 陈琼安抚了众人之后,想想这么多人都是为了自己才赶过来的,也不能就这么散了,于是让蒋青出面安排大家吃喝消遣,也算趁机沟通感情。毕竟他从前一直喜欢开小会,又仗着脚程快,有什么事都是尽量亲自向当事人传达,到现在为止,手下各个圈子的人泾渭分明,这还是第一次凑到一起,如果能借机熟悉起来,也方便以后联络。 这个建议正合蒋青心思,于是他立刻安排下去。这时天已经黑了,虽然还不到成邑的宵禁时分,可也离得不远,干脆就叫人从城里送了饮食过来,就在泯江边上排开宴席。 陈琼听了蒋青的话,立刻建议也不要什么酒宴,只让人多送酒肉来,再生几堆篝火,大家烤肉吃酒反而快活。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都说郫县侯机智百出,随便想一下就能搔到大家的痒处,当真是学究天人,能人所不能。 陈琼虽然好酒好热闹,但是这次心里有事,只陪着大家吃喝一回就告辞离开。 众人难得聚会在一起,这篝火烤肉又出奇地合大家胃口,自然个个尽性,一场酒喝到天明,已经人人皆醉,这时有人提议不如结拜,于是个个响应。大家序了年齿,年纪最长的正是张广陵。然后大家又推缺席的陈琼当老大,一起歃血为盟,约定同生共死,福祸不离。 因为加上陈琼一共三十六个人,于是这次聚会便称做泯江三十六友结拜,自此泯江工业带与皇家水运更加紧密地联合在了一起,不复从前以陈琼一人为核心的局面。 用陈琼前世的话来说,从这一天开始,泯江沿岸的资本有了自己的思想。 第二百九十八章 药神与农神 入夜时分,高勇仍然在自己的书房里批改文牍。周朝已经建立起庞大的官僚体系,各级体系内的日常文件往来当然也极多,高勇刚刚入蜀的时候,对这件事也是最头痛的,甚至一度扔给赵炫去处理。 不过赵炫执掌羽林卫,人家是专业帮皇帝的,不可能一直留在蜀川帮高勇,所以后来帮高勇处理文件的人就变成了徐邈。 好在徐邈颇有才干,很快就能上手处理政务,这才没让高勇被文山压死。 周朝的政治传统是可以使用私人幕僚来代替自己工作的,也的确有一些人每天瞎晃,把自己的工作都甩给手下人,不过高勇抱负远大,当然不会干这种事,平时还是要亲历亲为的。 此时他手里拿的正是关于陈琼联合办公室里人员聚集情况的报告。上面尽可能详细地列出了今晚聚集到联合办公室的人员名单和现任职务,有一些羽林卫情报人员熟悉的人,还在后面标注了需要注意的地方。 要说起来,这种报表格式还是从陈琼那里学来的。事实上整个蜀川的行政系统里,除了陈琼一手主导的那些部门之外,受陈琼影响最大的就是羽林卫的情报系统。 赵炫在汉中跟陈琼学了一手控制舆论的方法之后,就特别注意收集陈琼的做事方法,他离开之后,负责蜀川羽林卫的又是顾采,这位和陈琼交情莫逆,有什么问题都是直接找上门去问。陈琼再忙,也得给自己外甥女的师父面子。 所以现在不但蜀川羽林卫已经在健全日月年度三级资料汇总,而且使用的正是陈琼前世常用的关系型数据库检索模式,除了检索过程需要人工完成,在陈琼看来速度有点悲剧之外,运行起来那是相当顺畅。 就是这种陈琼看不眼的速度,在那此老资格的羽林卫情报人员眼中都已经是奇迹了,“没有陈侯不会的事”,这个说法最早就是从羽林卫里传出去的。 赵炫现在就准备在整个羽林卫体系当中推行这个系统,只不过他没办法请动陈琼,只好把全程参与的顾采调回长安去主持工作,这也是现在蜀川羽林卫群龙无首的原因。 不过陈琼这套体系的厉害之处就是有没有领导在都不影响运转,甚至没有人指手划脚的时候运转得还能更好一点。所以虽然顾采不在,应该通报到高勇这里的情报可一点都不少。 现在高勇手里的文件首页上印着一个带红字的“甲”字,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密”字,这说明羽林卫的情报分析人员认为这个情报非常重要,需要立刻处理,但是保密程度不是很高,属于可以很容易获得的那种。 这种情报分级也是陈琼设计出来的,用“甲乙丙丁”来分级大家都能明白,只是谁都不明白为什么最高级是个“s”,毕竟大家既没学过英文也没见过拼音方案,陈琼也不给解释。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最高级的情况肯定影响范围很大,这个“s”字满身都是弯,就没有一个直的地方,多半是极言其曲折,反正陈侯办事必有深意,照办就完事了。 谁也想不到,这个其实就是陈琼的恶趣味发作,这人有机会的话不恶搞一下他难受。 高勇和赵炫顾采的私交都不错,对羽林卫的了解也比普通官员多得多,所以除了首页的分级标志之外,看到首页最下面落款的那个“泯”字,就知道这份情报是羽林卫驻皇家水运办事处送来的。 要说起来,这个办事处的处长虽然是倪真,但是整个运行体系里都有陈琼的身影,毕竟最初的时候,陈琼也要依靠羽林卫来掌握排帮的动态。 所以现在这个办事处也是蜀川羽林卫乃至整个羽林卫系统里的样板工程,据说赵炫已经打算把“办事处”这个陈琼生造出来的单位正式纳入羽林卫体系,连运作方式都全盘照搬。 看到陈琼打造出来的情报体系送来监视陈琼的报告,高勇觉得这事简直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当然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个词,所以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他猜测羽林卫能这么快确认报告里的各种人马,倪真这个老江湖肯定功不可没,这个人是陈琼一手提拔起来的,对陈琼执半师之礼,身上江湖气息又重,能这样公事公办,肯定出自陈琼的影响,提前请求了陈琼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高勇顿时觉得一阵心烦。陈琼蜀川大展拳脚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就已经通过种种手段留下了自己鲜明的烙印。据说青衣江两岸百姓供奉的药王塑像现在都是陈琼的样子,还不要说还有朝廷允许的陈琼生祠,就连被陈琼阵斩了首领的白麓蛮族,都有人供奉陈琼的塑像,认为他是天下神灵下凡。蛮族单纯崇拜强者,又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念,陈琼武能阵斩敌酋,文能悬壶济世,正是最合适的神灵表现。在白麓族的影响下,青衣江北岸的各蛮族里都有关于陈琼的传说,常有蛮人自发往青衣江北陈琼建立的医院参拜,只为了沾一点陈琼的神迹,求一世健康。 青衣江两岸百姓受陈琼救命之恩,崇拜得多一点也算可以理解。然而狂热崇拜陈琼的人远不止青衣江两岸,汉中平原的农业合作社要不是直接在陈琼的领导之下,严禁个人崇拜,说不定陈琼现在已经有了农神的封号。就算是这样,有一些农户仍然请人写了陈琼的姓名官爵,在家中日日供奉,只愿陈侯长命百岁。 和这些很难转化成实际作用的民心比起来,陈琼搞出的泯江工业带和皇家水运,反而因为内部人员见多识广,并没有对陈琼盲目崇拜,然而也正是这些人,更清楚陈琼的存在对于他们的意义,也更愿意为了维护陈琼的存在付出行动,比起那些农民来,这些人才是陈琼真正的铁杆支持者,而且他们有能力也有组织,陈琼现在实行的工厂管理模式,只要换个包装立刻就可以转化成军队,而且是那种令行禁止,阶级分明的强军模式。 高勇少年从军,现在已经是一代名将,怎么可能看不出陈琼掌握势力的危险之处。只是他一直都无法在陈琼身上看到野心,反而因为朝夕相处,觉得陈琼的确是一心一意造福于民,所以才会选择相信陈琼,任他放手施为。 今天看到赵烨出现在陈琼身边,高勇虽然不知道赵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但是仍然立刻就猜到这里有赵煜的影子,很明显,自己效忠的这位皇帝也已经感觉到不安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所来何谓 高勇看了一会手里的报告,还没有看完就觉得心烦意乱,干脆顺手把它扔在了桌子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高勇真想亲自去问问陈琼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他想要达到的目地究竟是什么。然而高勇很清楚,这个问题是不能当面问的,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代表他已经开始不信任陈琼了,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开始破裂,那就再也无法弥合。 想到这些,高勇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踱到窗前,看着窗外院子里亮起来的灯笼,心想陈琼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和他那些手下们在一起喝酒吃肉吧,不知道泯江岸过的联合办公室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悠扬的笛声突然在夜色当中响了起来,这笛声并不如何响亮,但是却直入人心,似乎有着可以带人入梦的魔力。 高勇愣了一下,忍不住凝神细听,脸上已经不知不觉地露出笑容。 这笛声正是陈琼在最近一年里常常吹奏的那一首,高勇曾经问过曲名,陈琼说是《沧海一声笑》,而且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曲子不同的是,陈琼的这首曲子还是有歌词的。 高勇府中并没有伶人乐师,不过仆婢当中也有粗通音律的人,高勇听过有人偷学陈琼的笛曲,不过大多得其形而失其意,入耳就能分辨出来,所以他现在可以非常肯定,吹奏这笛曲的人正是陈琼,很显然他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留在泯江边上和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人在一起,而是跑到自己的节度使府里来了。 “这家伙把我的节度使府当成公共厕所了吗?”高勇很轻松地想着,“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这时一缕琴声悄然响起,毫无痕迹的融入到笛声之中,奏的也正是这一曲《沧海一声笑》,琴笛合鸣,浑然一体。 高勇当然知道自己府里并没有人有如此高明的琴技,所以这时和陈琼合奏的人只能是赵烨,顿时听着目瞪口呆。 赵烨连这首曲子都学会了,他们在一起到底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 一曲既毕,余声袅袅。高勇看着窗外夜色,本来烦躁的心情早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好了。他沉吟了一下,并没有出门去寻陈琼,而是重又回到书桌前的座位上,拿起刚才扔在桌上的文件看了一眼,却并没有继续翻看,而是随手把它放到桌边,又拿起一份新的文件批阅起来。 钟笛吃过晚饭之后就已经梳洗过了,此时在自己的房间里只穿了一件月白色单衣,头发简单挽了个发髻坠在脑后,赤足踩了一双布履,陈琼的笛声响起之前,她正坐在桌旁看书。 因为钟笛没带侍女,所以高勇从自己府里拨了两个平日里比较机灵的侍女过来,不过并没有告诉她们钟笛的身份,只说是位贵人,让她们小心伺候。 不过这两个仕女既然伶俐,当然不笨,只看高勇把钟笛安排在陈琼平日里住的地方,当然就能猜到这位美丽高贵的女子和郫县侯大有关系,不是姐妹就是妻子,所以伺候起来简直无微不至。 钟笛贵为长公主,平时比这两个人更殷勤的服侍也都享受过,自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结果更让两个侍女多想一步,忍不住在心里猜测钟笛的出身来历,很明显这位贵客相当了解名门望族后宅里的一切,这种安之若素的态度绝对不是可以装得出来的。 从前一直都有人猜测陈琼很可能出身长安陈家,甚至有人猜他是皇亲冒名历练。不过陈琼获封新乡侯的时候,旨意里并没有提到这件事。即使是名门之首的陈家,后辈里有人封侯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如果陈琼真是长安陈家的人,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而如果是皇室子弟的话,新乡侯的爵位又有点低了。所以了解内情的人也就很自然地取消了这方面的猜测。 然而此时在两个侍女看起来,就算陈琼不是出身长安陈家,这个和他关系亲密的美丽女子也必然出自名门,如此说出来,陈琼自然也不是毫无根基,只有高勇这一棵大树。 两个侍女久在高府,当然听过陈琼的笛曲,所以钟笛琴声一起,她们就听出来这正是郫县侯平日时经常吹奏的那首曲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贵客并没有从头弹起,而是在中间起调,这个习惯实在是令人费解。 钟笛一曲抚罢,纤纤十指轻按琴弦,向两个侍女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两个侍女互相看了看,不知道钟笛想干什么,也不敢问,依言退出房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钟笛这才抬起手来,淡淡说道“你这凝音成束的法门也算大成了。” “当然是姐姐教得好。”陈琼从窗外显出身形,隔着窗子打量了钟笛一眼,赞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钟笛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和李弦也是这般贫嘴?” 陈琼顿时苦起一张脸,想了想说道“我可不是故意的。” 钟笛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么兰陵王呢?”她说道“你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吹笛子,应该是想明白了,可是为什么不去见他,却来见我?” 陈琼嘿嘿一笑,“月下当然要看美人,谁耐烦看他?” “你那笛声可不是吹给我听的。”钟笛说道“若换一个人在这里,可听不到你的笛声。” 陈琼笑了一下,他如果琴音摄魂之术已经小有成就,在节度使府虽然隔着几重院子,仍然可以控制笛声只让高勇一个人听到。不过当初钟笛以琴声召唤陈琼的时候,住在陈琼隔壁的许夫人都能察觉到,钟笛已经晋身天人,武道修为比许夫人更高一筹,又精于琴音之道,当然瞒不过她,当时以琴声相和,也是为了向高勇表明态度,算是助攻。 陈琼当然明白钟笛的意思,想了一下,纵身从窗外跃进房间里,向钟笛说道“我想明白了。” “看来你也不想做附马。”钟笛说道“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陈琼笑道“我到这世上走一回,若还不能快意人生,所来何谓?” 他说道“我觉得,也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时侯了。” 第三百章 送别 “还君之印绶,寄君以尺素。今泯江事毕,不负兄之所托,故当归去。” 高勇一觉睡醒,看到府中下人送来的书信,还觉得有点发蒙,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又看了一遍之后,这才突然明白过来,连忙伸手打开跟信一起送来的盒子,果然里面放着陈琼蜀川都水使者的官印。官印下面还有厚厚一摞绢纸,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正是陈琼说过给宋航准备的煤铁联合体技术的说明。 看到这些东西,高勇就算再迷糊也清醒过来,一下跳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陈琼呢?” “郫县侯早上过来交给门房就走了。”那个送信过来的下人说道“他说王爷昨天睡得晚,叮嘱我们等您起床再送过来。” 高勇跺了一下脚,也不好责怪这个人,叫道“备马,去联合办公室。” 说完拔腿就往外走,旁边有人连忙扯了一件外袍追了出来,总不能让节都使穿着内衣上街,没想到刚追到门口,就看到高勇又停了下来,问道“长……昨天住在府里的那位姑娘还在吗?” 几个下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都不知道答案,毕竟高勇又没有提前吩咐,当然没人想到要去关心住在客房的人。 高勇没有等到回答,干脆自己走到钟笛的住处叫门,两个侍女看到家主来了,连忙出迎,说是贵客还没有起床。 高勇立刻就觉得不对,赵烨自幼习武,作息极有规律,不可能都这个时候还不起床,于是让两个侍女进门去看,果然发现钟笛已经不在房里,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钟笛带来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剩下。 两个侍女大吃一惊,连忙请罪,赌咒说自己二人一直守在这里,根本没有看到贵客离开。 高勇叹了一口气,心想以长公主的武功,她要离开你们怎么可能知道。于是披上外袍又赶往泯江边上的联合办公室。 联合办公室里一派狼藉,各位主要人物昨天开篝火晚火喝了个通宵,这个时候大多数已经躺倒停尸,还能保持清醒的人不多,蒋青算是一个,至于名义上的二哥实际上的大哥张广陵已经被大家灌趴下了。 听说节度使来了,蒋青下意识地就想抄家伙,然后才想起来问高勇带了几个师,听说是轻衣简从,连仪仗都没带,顿时松了一口气,咕咚一声躺回到床上,摆说道“那是来找侯爷的,你来告诉老子干什么?” 来报信的排帮帮众急得跳脚,“侯爷不在,节度使让你去见他。” 蒋青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才转过弯来,问道“侯爷不在是什么意思?什么?侯爷不在?” 高勇看到慌慌张张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过来的蒋青,顿时就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要走也没告诉你?” 蒋青刚才已经去过陈琼的住处,发现房间已经被陈琼收拾过了,各种物品资料分门别类收纳得整整齐齐,就和他平时一样,只是随身物品都没了。 这时听到高勇的问话,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他倒是告诉你了,你不是也没拦住吗?” 高勇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去他的房间看看。” 这个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吹奏的正是那首《沧海一声笑》。高勇脸色一变,霍然起身,猛然想起来陈琼要出蜀的话,很可能是走水路,泯江上的船闸都是定时开放,天没亮行不得船,陈琼现在可能还在江上。 如果换成蒋青,知道陈琼是和钟笛一起走的话,肯定立刻就能想到这件事,问题是高勇身为节度使,平是难得有机会坐船出行,刚才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 他来不及向蒋青解释,纵身而出,抢过自己的战马循着笛声向江边跑去。 联合办公室设在泯江码头的下游,高勇既然知道陈琼要走,当然不会往上游跑,出了联合办公室的营地后策马顺江追赶,果然笛声越来越近,远远看到江面上一片扁舟如叶,张满了风帆向着下游飘去,笛声就是从那船上传出来的,陈琼坐的竟然不是明轮渡船。 陈琼还没腾出钱来在泯江边上修江景公园收门票,所以沿江其实并没有路,高勇的马虽然神骏,但是在这种路上也跑不起来,任凭高勇催促,反而越跑越慢。 高勇无奈,只好运起真气,扬声大叫道“贤弟可在?” 他有九品上的修为,霸王枪心法又是战阵上的武功,所以对于提高修炼者的声音很有研究,高勇这一下吼声如雷,从江面上隆隆滚过,虽然没有吓得泯江水倒流,倒是把他自己的坐骑吓了一跳,忍不住扬起前蹄,大声嘶鸣起来。 听到高勇的声音之后,远处江面上小船的船舱里走出一个青衣丽人,长发一束,纤腰盈握,手中持着一支笛子,站在船尾向着岸上望来。因为距离实在太远,就连高勇也看不清丽人面容,只是本能地觉得体态婉约,形容秀丽。 高勇大吃一惊,他倒是猜到钟笛和陈琼在一起,只是没想到刚才的笛声竟然是钟笛吹的。然而这个时候,船舱中又走出一个红衣女子,个头高挑,手捧瑶琴,双姝并立于船尾。 红衣女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于是那青衣丽人扬起左手,向着岸上招了招,然后横笛就唇,又吹了起来,这一次却是一首高勇从来都没听过的曲子。 这时一队十几个军人正沿从泯江另一则的山路缓缓走来,一个士兵看到骑在马上的将军似乎正在侧耳倾听,于是笑道“张将军可是又听到猛兽的叫声?” 前几天他们为了抄近路穿山而来,遇到一只黑熊,被身边这位将军一拳打死,熊肉刚刚吃完,剩下四只熊掌,将军说要留着到成邑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准备献给高节度使。 张将军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士兵的话,他觉得这若有若无的笛声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跟好友一起护送郡主往青衣江去时的情景,想到美丽的郡主已经身在长安,以后再无缘相见,不禁心中一痛。 转眼间笛声已不可闻,张正摇了摇头,心想陈琼这首曲子倒是流传甚广,这里居然都能听到,回头和他一起吃熊掌的时候倒要再听一回。 想到这里,他纵声高歌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一首伤别离的曲目,竟然被他唱得慷慨激昂,豪迈非常。 第一卷完) 第一章 泯江文集 周朝地方行政的最高单位是“道”,不但地位重要,取名也非常讲究合理性,例如黄河南边的就叫河南道,北边的就叫河北道,东边的当然叫河东道。 据说刚刚收复蜀川的时候,朝廷里有人建议改称川东川西两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黄豆吃多了来的灵感。当然最终蜀川并没有改成道,而是分为三郡,设三郡节度总管。 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得出来,皇帝对于蜀川的戒心还是很强的,并不打算再给它统一在一起的机会。事实也证明皇帝的眼光的确独到,这蜀川从前在蜀王治下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到了高勇手里,不到两年时间就已经焕然一新,不但抹平了从前战争的痕迹,而且还在高速发展。 如今蜀境出产的黍米稻谷不仅可以支应蜀川三郡,还在源源不断输往中原地区,尤其是人口众多的京畿道,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已经有近半来自蜀川,大大缓解了以前从河南河北两道输粮的转运之苦,这一年来,长安市面上的粮价竟然隐隐有回落的迹象。 据说如今蜀川境内在高勇治下,人人居有屋、耕有田,百姓顺服,各安其业,很多蜀人甚至自称天府之国。民力如此之厚,再加上山川形胜,也难怪皇帝要三分其势。 然而如今的蜀川三郡,最著名的却并非一年两熟的农作物,而是其中出产的各种奇技淫巧之物。 建立在泯江沿岸的煤铁联合体如今已经完全被朝廷控制,出产的铁器全部由朝廷收购,绝大部分变成了军器,少部分也都各有用处,很难流入民间。不过很多加工铁器的技术还是流传出来,然后依托泯江工业带的水力机械,很快出现了大量价廉物美的木器石器,其它各种奇思妙想的器物更是层出不穷,虽然产量很高,但是相对于周朝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仍然显得供不应求,其中受人追捧的事物更是千金难求。 又是一年时节,一辆牛车慢吞吞地走在江南道的乡间小路上。 此时的江南道还有大片的土地没有开发,很多地方不但丛林密布,而且瘴气遍地,人口也相当稀少。更谈不上公共设施,再加上降雨频繁,自然环境恶劣,所以除了连接几个主要城市的道路还算差强人意之外,乡野之间基本没有路,像牛车现在走的这种小路都已经是走的人多的体现了。 当然话又说回来,没路的地方通常人口也少,并不会有人过去。而且江南水乡不是白叫的,人家可以拿水道当路,这个就不是牛车能走的了。 也正因为道路难行,所以北方流行的马车在江南道是出不了城的,要出城不坐船就只能乘牛车。 和现在这辆牛车在一起的一共有四个人,坐在车上的两个人中有一个青年文士,另一个则是他的书童。在车前牵牛而行的是个布衣赤足的农家汉子,还有一个短衣芒鞋,背后背刀的中年汉子跟在牛车旁边,显然是青年文士的保镖护卫。 青年文士姓宋名玉字子美,是现任工部侍郎宋航的晚辈,今年他的父亲调任江南道苏州府尹,宋玉就也跟着来了。 宋家的人以宋航为首,在读书之余都有点不务正业,宋航是喜欢机关学,宋玉倒是没像自己这位长辈一样跟木头铁块较劲,不过他喜欢旅游,当然这时代不叫旅游,人家叫游历山川之美,就跟去花生屯学习建设社会主义一样,反正意思差不多。 牵牛的这个农家汉子是给宋府尹家作工的,偶然跟宋玉提到自己家乡有个漓龙洞,据说古时有漓龙升天,留下重重岩洞,深不可测。于是宋玉就上了心,一门心思想来探险。 宋府尹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这个所谓漓龙洞大小也算是个名胜,附近风景不错,经常有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结伴过去游玩,并没有什么危险,离苏州府县城也不算远,于是就答应了宋玉的请求,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仍然派了一名家中护卫跟随。 那个背刀的护卫名叫乔木,是宋府尹从家乡请来的,乃是著名的五虎断门刀门下弟子,不但刀法精湛,而且打得一手好弹弓,很得宋府尹信重,让他跟着宋玉,自然也是怕宋玉出门遇到危险。 宋玉家并非大族,家中余财不多,只是文风颇盛,现在家中长辈中除了一位工部侍郎一位苏州府尹之外,还有一位兄长在蜀中郡担任录事参军,所以宋玉虽然并不热衷功名,但是平时也要下功夫读书的,不然和别人谈论的时候接不上话,不但自己没面子,还要伤到家族颜面。 所以这时坐在牛车上晃得无聊,他就取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翻看起来。 要说起来,这本小册子还是他从长安带来的新鲜玩意,整个江南道只怕也没有几本。 宋航自蜀川回长安之后,便躲在工部再不出来。他虽然没有去和皇帝告状,但是高勇和羽林卫的消息都已经送到了赵煜的面前,赵煜当然也就知道了宋航遇刺的事,同时也看出了其中蕴含的意义,于是对宋航的研究工作非常支持。 有皇帝的支持,宋航自己再加上小心,倒也没有再遇到过危险,很容易就按照陈琼的思路研制成功了活字印刷术,同时他自己主持的造纸术也可以投入使用了。 在陈琼前世的历史上,活字技术经历了泥活字、木活字、铅活字和铜活字几个阶段,前面三种因为容易磨损,很快就被淘汰了。剩下的铜活字也因为成本太高没能撑住。 陈琼当然不会把别人已经犯过的错误再犯一遍,更何况他有煤铁联合体做技术后盾,所以直接上了铜活字,先是铁模铸造出字胚,然后用蚀刻技术雕出反体字,人工修整之后再对字模进行表面热处理,虽然一次投入的成本高一些,但是获得的字模质地坚硬,可以多次反复使用。 宋航虽然是技术官员,但是正常官员应该有的觉悟也一样不差,既然自己的研究有皇帝的支持,第一次试验性印刷的时候自然也要拍皇帝的马屁,就奏请赵煜指示印刷的内容。 结果赵煜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给了宋航一本文集,里面是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的陈琼在蜀川写过的文章诗词。而且给了宋航这本文集之后,赵煜突然想起来陈琼似乎很喜欢自己题的字,于是又亲笔写了“泯江文集”四字字,让宋航用来当书名。 于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套使用活字大规模印刷的书册就这样诞生了,第一次印刷三千册,刚下生产线连印刷厂的门都没出就被瓜分了,宋玉手里这本还是宋航利用职权留下来的,所以宋玉这些日子天天带在身边,有时间就拿出来吟诵一番,更是对这位传说中惊才绝艳,年方弱冠便已经简在帝心的少年非常向往,只叹无缘得见。 第二章 行路难 《泯江文集》能够如此抢手,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陈琼抄的作品好,虽然能被他抄出来的的确都是传世之作,不过普通人的欣赏水平是有时代特色的,周朝建国二百年就有八王之乱,武帝中兴之后又崇尚武功,说实话朝野上下文风不盛,也就是读书写字的水平,还远远没有培养出只能欣赏阳春白雪的阶级。 所以《泯江文集》里的很多篇章其实并不每个人都能欣赏的,有些辞藻太过华丽以至读起来感觉生涩,有些又太过直白,让书生士子们觉得彼可取而代之。 所以真正吸引人,造成一书难求的现象有两个原因。首先这是廉价造纸术和活字印刷术的第一次大规模实践,很多目光深远,能看到这两种技术可能引起的社会变革的人都想看看实际效果。然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大家也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东西能让皇帝爱不释手。 宋玉离开长安的时候,宋航已经打算进行《泯江文集》的第二次印刷了,宋玉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宋肮打算印多少本。 事实上对于宋玉这样的普通读书人来说,郫县侯陈琼的事迹是相当传奇的,年方弱冠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先不说,只是这功成身退的作法,就非常符合当代读书人的价值观。 周朝上下崇尚武功的一个结果就是,普通人很难被忽悠,大家都知道看结果,一个人吹得再厉害,打仗输了就是输了,没赢也就是没赢。夸夸其谈并不受人待见,反而会让人觉得只会吹牛。 事实上就算在朝堂之上,只会指责别人的官员也不受人待见,基本上如果有人正式提出问题的时候,通常都会附带解决办法,毕竟一般来说,能发现问题的人也应该明白问题产生的原因,你都不知道为啥会这样,凭什么骂别人不干事?所以有没有任事之能,也是朝廷评价一个官员的重要指标。 陈琼一介布衣,短短时间在蜀川创下偌大基业,然后毫不恋战权贵,果断抽身,挂印而去,就连皇帝都称赞他“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么符合当代士人核心价值观的作法,当然要引得宋玉这样的普通士子砰然心动,恨不得追随左右。 事实上陈琼在士林中的地位也可以从《泯江文集》的书名看出一二,正常来说,时人集文成书的时候,书名都喜欢用作者的名号,像是陈琼这本书,完全可以取名叫“郫县侯文集”或者“陈督水文集”,然而最后皇帝想的名字是《泯江文集》,这个显然不是因为皇帝不想替陈琼扬名,而是代表陈琼还有起复的机会,到时候负天下大名而出,那就不是区区郫县侯或者督水使者这种身份能打住了的,所以才会以泯江为名。 当然后面这些东西并不是宋玉自己想明白的,而是他父亲讲给他听的,毕竟宋家人丁单薄,后辈当中成才的不多,出了一个宋健之后,当然还想再多培养几个,可惜宋玉这哥几个当官的资质比宋健差得远了,靠他们自学只怕是看不到出头的那一天,只能天天耳提面命。 《泯江文集》的字数其实不多,毕竟陈琼虽然是个话唠,可也没到有人给他编语录的程度,而且有些话也的确不适合公开,所以这本文集里收录的都是诗词歌赋,既有他当初为林君萍写的那一段《洛神赋》,也有他在泯江码头与徐鸿儒对答时的内容,特别是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尤其得到士人推崇。 至于抄张载的那句虽然振聋发聩,反倒是褒贬不一,有些人拍岸惊叹陈琼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雄心,当然也有人大骂陈琼年少轻狂,不自量力。 不过宋玉最喜欢的,还是其中的那篇《蜀道难》,不但每天都要重读几遍,遇到心仪的句子还要反复吟哦,这时坐在牛车上左右无事,随手翻到《蜀道难》的页面,忍不住又吟诵起来。 读到“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之时,忍不住悠然神往,恨不得能亲赴蜀川,领略山川之险。 李太白的诗通常不以辞藻华丽取胜,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还算比较友好的,宋玉的书僮本来就识字,又天天听自己家公子背书,耳朵都磨出茧子来,这时见宋玉吟诗之后悠然神往的样子,哪里还能不知道这哥哥在想什么,于是在旁边轻声笑道:“公子可是又想去那蜀川了?” 宋玉被说中心事,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乔木出身贫寒,五虎断门刀这个门派名头虽响,其实靠的不是高端武力,而是弟子众多,又大多从事保镖护卫行业,在公众面前刷脸机会比较多弄出来的,基本上和某杀毒软件的套路差不多,只是没有无耻到主动去吓唬雇主而已。 所以乔木从小到大,是没什么机会读书认字的,当然也听不懂李太白这不算直白的诗句。不过他专门给高官显贵当保镖,闻言知意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时插话说道:“我门中有位师伯,就在蜀川走镖为生,听他说起来,那蜀川虽然多山,却也有平地,道路也多,倒是并不比这江南难行。” 三个人都是北方人,初到江南,出门仍然习惯走陆路,所以说起江南道路难行,倒是很有共同语言。至于那个牵牛引路的农人,虽然心里有点不同意见,可惜不擅言词,而且双方口音不同,沟通起来也很麻烦,干脆也不说话。 正行之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喧哗,乔木回头看去,见是十几个身着短衣,服色各异的汉子手持棍棒,在一个皂衣男人的带领下追了过来,顿时心中一惊,招呼牵牛的农人靠边停车,自己手扶刀柄挡在牛车和道路中间。 宋玉主仆这时也看到身后追上来的人,两人都吓了一跳,书僮颤声说道:“可是遇到了强人?” 宋玉到底见识多一点,摇头说道:“这些人服饰整齐,不像强人。” 两个人口中的“强人”当然不是指军靴,其实说的是强盗,不过这年头强盗不算什么好职业,属于高风险低报酬的那种,别说发财的机会不多,就算偶而得手,能抢到的东西也不容易出手换钱,所以职业强盗大多过得潦倒,现在追过来的这些人虽然气势汹汹,但是起码都有衣服可穿,带头的人还穿着一双布鞋,怎么看也比强盗的日子过得好。 乔木也点了点头,盯着跑过来的人群,口中说道:“公子说得是。”说完又安慰道:“这些人不足为患。” 他这时已经看清来人虽然不少,但是个个脚步虚浮,显然并没有武功在身。像这种水平的人,他自己打十个都不用拔刀,看起来传说中江南民间武风不如北方应该是真的。 第三章 林间少年 宋玉既然喜欢旅游,身体素质就很不错,要不然出门的时候总能让人背着,他平日里也跟着家中护卫练习一些拳脚工夫,倒也不指望能拿来拼命,不过是为了跟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可以瞧空跑路。 要说起来,宋玉家的护卫虽然也就是个五虎断门刀的水平,不过好歹放到江湖也算老字号,宋玉就算是随便学学,身手也要给这些普通人强得多。 所以看着气势汹汹赶过来的那十几个村人,宋玉倒也能保持镇定。再说身边还有乔木这个大高手呢,他的书僮终日跟着他东奔西走,也算有些见识,看到宋玉不慌,也壮着胆子坐在牛车上不动,倒是那个引路的农人吓得够呛,差一点抱头蹲防,要不是不敢扔下宋玉,怕是自己已经跑了。 果然宋玉猜得不错,这些人并不是强盗,很快就径直从牛车旁边越过,期间也就是多看了他们几眼,不但无人停留,连和他们搭话的人没有。 看着这些人乱七八糟地越过牛车向前走去,宋玉松了一口气,好奇的问道“他们这是去干什么?” 这伙人赶路的时候嘴里也不消停,七嘴八舌地一直在说话,不过江南口音和北方大相径庭,宋玉三人初来乍到,实在听不明白。 那个引路的农人虽然口音也重,不过好歹在苏州府尹家里做事,天天和宋府尹家的下人打交道,这些人都是北方人,所以能说一些北方官话,虽然依旧难懂,好歹说得慢一点,宋玉等人连蒙带猜还能明白意思。 果然引路的农人也听到了那些人说的话,听到宋玉询问,定了定神解释说他们好像是去找什么人报仇,听起来是他们的人先前被人打了。 宋玉这才释然,笑道“果然普天同理,江南亦不例外。” 所谓皇权不下乡,周朝乡下百姓之间发生矛盾,通常并不报官,而是倾向于自己找人解决,解决的方法不外乎物理说服与被物理说服,北方是这样,江南看来也是这样。 那农人没听明白宋玉说的是什么,也没打算询问,牵着牛车继续上路。乡人械斗虽然并不常见,不过也说不上稀奇,每年都要打上那么几次,一般来说外人只要不主动掺和进去,也不用担心鱼池之殃。 几个人又走了一程,宋玉见路过树木多了不少,其中颇有几人合抱的大树,不过看起来这漓龙洞平日里往来的人不少,踩出的道路倒是还算明显,牛车吱吱呀呀地走在上面,除了颠簸一点,倒也不至于走不动。 牛车走得虽慢,无奈道路崎岖,这时代的车辆又没有减震装置,颠得宋玉全身难受,干脆跳下车来跟着牛车走,只让那个书僮继续坐在车上。 这样歪歪扭扭又走了一会,眼看着天气热了起来,不知不觉之间,宋玉已经出了一身汗,忍不住皱眉说道“还有多远?” 漓龙洞说是离苏州城不远,那也是跟其它可以游玩的地方比较来说的,因为道路难行,就算是比较近的漓龙洞要当日往来也是比较困难的,所以一般人都是先在附近的村庄投宿,第二天一早去洞中游玩,若是回来得早了,那就直接回城,若是贪恋景色回来得晚了,那就再住一宿。宋玉来的时候都已经打听好了,所以问的是投宿的村庄还有多远。 引路的农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走在宋玉身后的乔木低声喝道“什么人?” 宋玉应声回头看去,只见树林中人影晃动,一个布衣少年背着一捆柴走了出来,看到宋玉几个人,明显愣了一下。 宋玉见这少年身形单薄,背上却背了好大一捆木柴,显然生活不易,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拱手说道“小哥莫怕,我们不是歹人,乃是去漓龙洞揽胜,路过此处。 那少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向宋玉点了点头,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这时将近正午,阳光明亮,虽然乡路两侧树荫掩映,但是宋玉仍然很容易就看清了这少年的面容,顿时心中吃了一惊。 只见这少年齿白唇红,眉目弯弯,顾盼之间,自有一种风流韵味。 宋玉吃惊之余,忍不住在心里点了个赞,心想不意江南乡野之间竟有如此人物! 宋玉打量少年的时候,乔木也在做同意的事情,不过他观察的重点并不是少年的姿容相貌。 乡路两侧的树林里堆满了枯枝败叶,江南道气候潮湿,落叶极易腐烂,踩上去如入沼泽,然而乔木看这少年背着偌大一捆木柴,脚上穿的草鞋上竟然没有明显的污物。 乔木既然吃护卫这碗饭,眼力当然非常厉害,这时发现疑点之后,再看这背柴少年,就觉得重重疑点。首先江南虽然空气潮湿,但是阳光也很猛烈,农人终日劳作,皮肤肯定不能像少年这般细腻,而且看这少年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行动之间矫健有力,背着一大捆木柴也不显得吃力。这大热的天,宋玉空手走路尚且满身大汗,这少年负重而行,额头上竟然丝毫看不到汗水,一张俊脸上甚至连明显的污渍都没有。 说实在的,如果乔木身体里也住着一个穿越者的话,这个时候一定要站出来吐槽一下,“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没毛病。” 乔木越看疑心越大,这时少年已经走到牛车旁边,乔木一眼看到少年身后的柴捆上插着一柄看起来很普通的柴刀,阳光下可以看到锈迹斑斑的柴刀刀刃不但与锋利无缘,上面甚至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缺口。 然而他再凝神细看,却发现木柴的断痕整齐清晰,竟然没有一丝赘痕。 这一下乔木顿时心惊,要知道江南道气候湿润,树木枝条很难彻底干枯,要把还含有水分的枝条干净利落地一刀斩断很不容易,更不要说用这样一柄无锋柴刀。 想到这里,乔木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背后单刀的刀柄,手都已经抬了起来,这才意识到不妥,又生生忍住。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乔木的动作,径直从牛车旁边走过,看起来像是打算超到前面去。宋玉见这少年人物出众,倒是生起结交之意,笑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前面村庄中人?” 那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宋玉也不知道对方是在回答自己,还是想说听不懂自己说的话。心中不愿放弃,又拱手说道“小生宋玉,敢问小兄弟如果称呼?若是顺路,不妨同行!” 那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一次摇了摇头,自顾迈步向前走去。宋玉心中无奈,可也不好再叫人家,只好叹了一口气,在心中腹诽这少年生得如此俊美,难道是个哑巴? 自怨自艾的时候,也就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乔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四章 舔狗 乔木对于自己的实力一向是有很清晰的认知的,事实上做护卫这个职业,眼力要比实力重要,毕竟他的主要职责是保护雇主,而不是替雇主出头平事。干后面这件事另外还有专业人士,不需要他捞过界。 所以看到少年出现之后,乔木立刻就发现这个少年的真相并不简单,可惜还没办法当着少年的面和宋玉说,总不能跟宋玉说“你离这个人远点,万一他要翻脸我不一定打得过他”。 所以看到少年明显不愿意搭理宋玉,乔木反而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果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然这个也很正常,宋玉的父亲虽然贵为苏州府尹,但是初来江南,也还没来得及树敌,更不会值得有人要请出这种少年高手来为难宋玉。 看这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武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恐怕也是名门弟子,只是乔木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苏州城附近有什么名门大派,用刀的名家倒是有一位,可是也没听说这人家中还有传人。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面前传来一阵喧哗声,乔木一惊,没想到身边被少年无视之后一直没精打采的宋玉倒是来了精神,连声催促道:“快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乔木怎么可能猜不到宋公子的心思?只是前面这一段乡路居然是很难得的直道,牛车还没来得及加速,就看已经远远看到前面聚集了一群人,正是来时路上赶过去约架的那一群人,也不知道怎么过去那么久了还在这里。被他们围住的人大家也都认识,就是那个背柴的少年。 宋玉远远看到,心中大急,高声叫道:“小兄弟莫慌,我来也。”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这三脚猫的本事打一群两脚猫并无胜算,连忙又向乔木说道:“快去帮忙。” 乔木看了他一眼,心想真要打起来,那少年应该不用帮忙,需要帮忙的那一方估计你也不想帮。 宋玉见他不动,以为乔木为了保护自己不愿意出手,干脆拔腿就往前跑,也不管士子平日里应该讲究的风度气质了。这牛车虽然耐久平稳,但是走起来太慢,没看那少年背着好大一条柴都能轻松超到前面去吗? 乔木看到宋玉的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过去也没什么危险,倒也没有拦阻,心里只盼着那少年快点出手,赶紧摆平那些人了事。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很出乎乔木的预料,那些人气势虽盛,却只七嘴八舌地叫嚷,手里棍棒挥舞,呼呼生风,就是没人往少年身上招呼。 相比之下,那少年冷脸看着他们,连柴捆都没有放下,更不见丝毫慌张之色。 宋玉腿脚相当不错,转眼赶到少年背后,大声叫道:“住手。” 宋玉老家是在河北道,在北方的时候他身量也就是普通水平,但是来到江南,只论身高就可以进前三排了,再加上不缺吃穿,身体发育得也好,比这些瘦弱矮小的村人高壮出不少,这时威风凛凛地往少年身后一站,居然也颇有气势。 果然那些人被宋玉一吓,顿时安静下来。那个青衣皂帽的带头人看了看宋玉,觉得这人虽然年轻,但是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不但有牛车代步,身边还带着仆人,显然非富既贵,更兼一口北方官话,倒是不好得罪,于是上前拱手为礼,操着蹩脚的官话说道:“不关公子的事。” 要比较起来的话,这人说官话的水平倒是比给宋玉引路的农人强得多了。 宋玉一呆,这才想起来自己出师无名。好在他怎么说也是读书人,要睁眼说瞎话还是没问题的,立刻应声说道:“我辈读书人,路见不平,自当相助。” 话音未落,只听“扑”地一声,身边的背柴少年已经笑出声来。 宋玉一呆,只觉得这少年一笑,连路边花草树木都似乎变得鲜艳明媚起来。连忙不敢再看,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罪过。 恍惚当中听到那少年说道:“你这人倒是古怪,怎知这里有不平事?” 宋玉一愣,脱口说道:“他们这许多人围住你一个,自然就是不平事。” 话一出口,这才醒悟过来,又叫道:“你会说话……你会说官话?” 这少年的声音清脆悦耳,倒是有几分江南特色,不过说的却是最纯正无比的长安官话,比起出身官二代的宋玉都要纯正得多。 少年对宋玉刚才及时闪开目光的表现很满意,淡淡说道:“这人家中的主人昨日贪看我相貌,被我打了,所以他们来找我报仇,倒也算不得不平。” 宋玉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心想如果只是贪看相貌就挨一顿打,的确有些冤枉。口中却说道:“非礼勿闻,非礼勿视,我辈书生自当恪守。” “他家主人也不是读书人。”少年说道。 宋玉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只好又绞尽脑汁说道:“不是读书人,亦当守礼。” “舔狗。”少年摇头嘟囔了一句,然后向那青衣皂帽的人说道:“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找不到人来救你家主人了,那就让他再躺几个时辰,明日子时以后自然又能行动。” 所谓子时,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中的第一个,所以明日子时其实就是今天半夜,要说起来,也没多长时间了。 那青衣人犹豫了一下,也知道自己这些人未必就能打得过这少年,而且大家都说这少年妖法厉害,真要翻脸的话,有没有人敢动手也是个问题,只好勉强说道:“你使妖法害人,就不怕有高人降你吗?” 少年“嘁”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我要害他,用得着妖法?”他说道:“我脾气不好,再敢拦着我,你家主人便是榜样。” 说完迈步向前走去,那几个拦路的村人被他一冲,下意识地让开道路,就这么看着少年背着偌大一捆柴走了。 宋玉想不到事情竟然能发展出这个结果,不禁目瞪口呆,倒是乔木听出一些门道,拦住那个带头的村人问了几句,点头说道:“那应该是上乘的点穴手法,他既然说子时自解,应该不错,你们回去等着就是。” 打发走了村人,宋玉这时也已经想明白了,疑惑地向乔木说道:“这人竟是武林中人?既然他施法可以自解,如何还说是上乘手法?” 乔木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点穴截脉,本来就要因时因人而宜,所以名家多不屑此道,这少年竟然能预估时间,自然是对自己的手法极有信心,随心所欲,堪称上乘。” “竟是如此奇人?”宋玉当时就乐了,“我当访之为友。” 乔木看了他一眼,心想我都说这人厉害了,你还要去纠缠?好色忘死,你这也算好色之徒里的佼佼者了,我要是会写辞,肯定做赋以记之。 剑履江湖 第五章 神秘少年 少年迈步的频率明显不算很快,步幅也不大,然而转眼之间就已经走得远了。 宋航刚刚打定主意继续舔,再抬头发现连少年的背景都看不到了,顿时心中大急,连牛车都不坐了,快步向前追去。乔木没办法,只好让书僮和引路的农人赶着牛车在后面慢慢走,自己陪着宋航先走一步。好在按引路农人的说法,这条路直通前面的村庄,并无岔路,也不用担心走错了。 宋航和乔木疾走了一程,没有追上背柴的少年,倒是遇到了几个前面村庄的农民,正从田里收工回家。 听宋航描述了那少年的样子后,几个农民就说那个少年不是他们村里的人,他是春天的时候到这里来的,自己在村外树林里建了一座竹屋,村里人并不知道底细,同时也劝两个人不要随便招惹那少年。 乔木看那几个人村人言辞闪烁,心中顿时生疑。好在这几个村人心思简单,被乔木旁敲侧击之后,很快就说出实情。 原来这村里的人虽然淳朴,可也没有多好客,这少年一个外乡人贸然跑到自己村庄旁边建屋,当然没那么容易让他成功,当时村里就纠集起一些人过去阻止。 一群人赶到少年建屋的地方时,看到那少年正用一柄柴刀砍竹子,无论多粗的竹筒,那少年都是一刀两断,绝无第二刀。 江南盛产毛竹,最多可以长到成人大腿粗细,质地坚硬,当地人要加工的时候,就算是用金属工具,也需要耗费一些力气,绝对没有这少年这样爽利的时候,依这少年用柴刀砍竹子的样子,若是一刀砍在人身上,顿时就要一刀两断。 看到少年挥刀的样子,众村人顿时就有些迟疑,然后那少年看到村人过来,便说自己刚好在林中猎了一头野猪,如今天气炎热,猪肉不耐久放,情愿跟村里人换些粮食器物。众人看那猪时,见是一头超过三百斤的大黑猪,嘴边两颗獠牙足有小儿手臂长短,身上更是皮糙肉厚。然而就是这样一头猪,全身竟然没有一丝伤痕,完整卧在地上,也不知道那少年使了什么手法,既然就这样杀死了野猪。 这一下众人更加不敢造次,纷纷表示这少年小小年纪便离家过活,真是好生可怜,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村里人说,大家自当帮扶。 后来便有人传说这少年乃是山中精怪修炼有成,化成人形,众人也就更不敢过去招惹。好在那少年每日不是在竹屋附近劳作,就是进林子里砍柴打猎,猎物多时,还会和村人换些东西,彼此相安无事久了,村里人也就渐渐接受了事实。 然而昨天县里的赵大官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少年,大老远跑来看了之后竟然鬼迷心窍,想要动手抢人,结果有村人亲眼看到那少年用手一指,赵大官顿时就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带来的几个庄户不服,也被那少年举手之间打倒在地。那少年当时还说幸好自己如今改了吃素,不然便将这些人都上屉蒸了,做一道回锅肉。 那赵大官被庄户救走不提,村人们这才想起少年从前的种种奇异之处,这两天正担心赵大官惹恼了妖怪,对村里不利,要不是大家世居于此,轻易逃不得,说不定昨晚上就都跑了。 宋玉听得目瞪口呆,转头向乔木问道:“乔壮士可有所见?” 乔木看了他一眼,心里倒是很想说“此事必有蹊跷”,想了想还是说道:“听起来倒像是位武林高手。” 乔木并不相信山精野怪的传说,不过他自己就是用刀的高手,当然比较识货。他刚才又见过少年的柴刀,知道如果用那柄柴刀砍竹子,每一刀都蓄力准备的话倒也不难,但是如果连续劈砍还能刀刀如此的话,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就算是自己,只怕也要为难。 相比之下,他对于被村民们传成妖术的点穴手法反而并不如何重视,点穴这种功法不但繁琐复杂,而且要求认穴极准,除非对方站着不动,或者一方全无武功,任凭施为,不然绝难成功。所以武林中高手争斗,很少有被人点中穴道的,真要是能点人穴道,还不如直接一拳打死省事。 听了乔木的话,宋玉更觉得心痒难耐,更不听村人劝告,问明了路径之后,就拉着乔木找了过去。 那少年建的竹屋就是村外不远处的树林当中,只是离乡路有一些距离,又没有踩出道路来,所以两人来时并没有注意到,这时有村人指路,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 宋玉喜欢到处游玩,常常自诩见多识广,然而这时才发现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竹屋。 少年的竹屋全是竹子建成,只有屋顶用茅草覆盖。特殊的地方在于,竹屋的地板整个悬空,离地面大约一尺,用数根粗竹支撑起来,竹屋上门窗俱全,屋顶用形制倒和普通房屋差不太多。 两个人来到竹屋前的时候,那少年早已经到家了,也不知道他把那捆木柴放到了哪里。此时少年正站在屋前空地上赤足和泥,粗布长裤的裤管挽到膝盖,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腿,细腻之处宛如处子。 宋玉只看了一眼,顿时脸红心跳,心想怪不得那赵大官明明听说这位可能是个妖怪竟然还敢抢人,这个样子谁受得了? 当下他也不敢多看,垂下目光高声说道:“小兄弟请了,河北书生宋玉来访。” 这个时代的人出门在外,自我介绍的时候通常会把自己的籍贯名字出行的目地一起说出来,所以宋玉这样说算是中规中矩。有的时候,他还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加一句“家父乃苏州府尹”,通常这样说之后,对方就会肃然起敬。 不过宋玉倒也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提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为了避免吃亏,现在要主动接近这神秘少年,自然不好这么干,所以干脆没提。 那少年早就看到两人过来,只是并没有什么表示,这时听宋玉说道,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若是来投宿的,便走错路了,沿着道路一直向前才是村庄。” “非也非也。”宋玉讪讪一笑,走向前去说道:“小生酷爱游历,最喜奇人异事,听这位乔壮士说小兄弟乃是武林高手,故此冒昧来访。” 少年愣了一下,看了站在宋玉身边的乔木一眼,向宋玉说道:“你一个北方人,怎么游到江南来了?” 宋玉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道:“随家父赴任至此。”然后又说明了他父亲是谁。 那少年听完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原来是你宋宪的儿子?宋健是你哥哥了?那宋航是你叔叔还是伯伯?” 剑履江湖 剑履江湖 第六章 谁还不是个孩子 听到少年的问话后,宋玉下意识地心中不喜。在这个时代,直呼别人名字是很不礼貌的事,当面提起对方家里长辈的名字就更不礼貌了。 不过宋玉转念想到这少年虽然人物出众,但是生于乡野,估计也是没读过书的,很可能不知道这种禁忌,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欠教育,倒也不好发作。 然后他才想起来,这个少年怎么对自己家里人这么熟悉? 宋玉家中人丁不旺,祖父那一代只有兄弟两人,一个在京为官,一个在家乡耕读传家。这也是当时世家大族的常态,因为按周礼,除非族灭,否则的话,一个家族的族产是不能抄没的,所以很多官员都会在家乡置办族产,就算自己出了什么事,后人也可以凭借族产东山再起。 宋玉的祖父就是耕读传家的那位,宋玉父亲也是兄弟两人,和京城一脉的宋航算是堂兄弟,宋健是宋玉大伯的儿子。因为宋航无子,所以宋健从小一直跟着宋航在长安学习,这也是他升官比较快的原因。 当然事实上宋健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录事参军的位子,除了朝里有人之外,他跟随高勇入川也是主要原因,毕竟蜀川初定的时候缺官,第一年高勇又和蜀川地方势力较劲,没办法就地提拔官员,只能给跟着自己入川的人升官,宋健本人有才学有能力有担当,所以升官极快,已经隐隐后来居上,有超过自家二叔的趋势了。 因为宋航本身是技术官员,没什么臭名昭著的机会,宋健往前蜀之前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官,想得罪人都没什么机会,宋玉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励精图治的铁面人物,虽然升官比较慢,但是官声不错,宋玉听少年说破,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坦然承认,然后问道:“小兄弟如何得知家伯家兄?” 少年淡淡一笑,继续赤脚在泥坑里踩踏,口中说道:“在蜀川时有过一面之缘。” 他没说和谁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宋玉下意识地以为少年认识的人是宋健,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堂兄精力充沛、交流广阔,特别是自幼跟着宋航,好奇心也重,虽然现在做的官不小,这个少年见过他也不稀奇。于是再问少年姓名。 既然是熟人的亲戚,少年也不好再冷着一张脸,向宋玉拱手说道:“在下陈琼,并无表字。” 这个时代没有表字的人一般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还没成年,按周礼加冠之后才能有字,没行过冠礼的人是没有字的。另一个可能是没有老师或者读书的长辈赠字,因为表字是不能自己取的,就算是替别人取,也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觉得自己没有表字不好看,到街上找个算命的帮取一个是不行的,被人知道了只会变成笑话。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身为女人。周朝的女人无论读不读书都是没有字的。当然这个也有例外,有一些学问出众又有文坛前辈青睐的人也可能有字,不过这种人极为稀少罢了。 听说陈琼无字,宋玉也就更加确定他没读过书。拱手笑道:“这个名字好,倒是与一位名人相同。” 陈琼下意识地瞥了宋玉一眼,发现他一脸坦然,并不像是在试探自己,于是轻轻呃了一声,没有答话。 宋玉能和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俊美少年搭上话,心情倒是很好。以为陈琼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准,伸手从怀里取出那本舍不得离身的《泯江文集》递到陈琼面前,说道:“就是著作此书之人。” 陈琼看到宋玉手里的小册子,倒是真愣了一下。他去年离开蜀川之后并没有和钟笛双宿双栖浪迹江湖,毕竟叶知秋那种一言不合携美畅游的风格不是谁都能学的。他出蜀之后直接回了华山,然后见到了已经等在师门的岳铭。 岳铭早已经听叶知秋说起过陈琼的情况,也知道他今年入冬可能会回山,所以夏天回山之后就再没出去。这时见到陈琼,倒也没有责备他不知道保重身体,反而宽慰了几句,当然也没有点评陈琼这一年里的作为——这个是岳铭的风格,他很少直接赞扬弟子们的好处,倒是经常指出弟子们的错处,不提陈琼作过的事,一方面可能是不清楚陈琼都干了什么,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一时看不清陈琼做的这些事都有什么影响,不好随便开口。毕竟身为师父,说错了话被打脸就比较难看了。 岳铭名声不显是因为他一向行医不愿意留名,单论医道的话,如果也分“恨断绝无”四境,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无”境,放眼当世不做第二人想。不过他也没见过陈琼这种情况,真气枯竭的武林人他见过,天人五衰导致真气枯竭的武道天人他也见过,唯独没见过真气枯竭了一年还活蹦乱跳的,特别是按照岳铭的观察,陈琼现在的武道修为应该比下山之前又进了一步,已经稳稳站在九品上的巅峰了,只差凝成道心就可以晋身天人。 而且陈琼现在的状态相当奇怪。岳铭用了无数天材地宝给陈琼洗髓锻骨,当然知道他身体里先天灵气充沛,无限接近先天无漏,本来觉得随着陈琼武道修为的提升,身体里的先天灵气转化成真气的速度也会加快,也就是最近几年耽误他的身体发育,以陈琼修炼的速度,只要几年就可以晋身天人,那个时候一身先天灵气全部转化为真气,不但体内真气充溢可以媲美恨境后期,身体也可以恢复正常发育,这也是他断言陈琼还可以长高的原因。 没想到也不知道陈琼怎么搞的,现在他身体里的先天灵气凝固成团,不但不再转化成真气,反而会自行吸取自然界的灵气,甚至能直接吸收身体周围的真气,这也是陈琼现在表现得像是先天无垢一样,然而传说中的先天无垢是一尘不能染,一羽不能加,他现在是藏污纳垢,来者不拒,只要能转化成先天真气的东西全都一体笑纳了。 要按实质来说,陈琼现在的样子倒是和很多自然界生长的天材地宝差不多,都是可以自行吸取天地灵气为己用的。而且比起能够沟通天地,将灵气化为真气为己所用的武道天人来说,陈琼现在是不断把灵气储存在身体里,却一点都用不出来,只进不出,堪称极品守财奴。 说实在的,岳铭确定了陈琼的状态之后,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愁得胡子都白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岳铭都弄不明白的事,陈琼自然更不明白,不过他身为当事人,比起原理来,更关心直接影响,于是向师父请教。 岳铭试着给他讲了半天,可惜岳铭自己都没弄明白,陈琼更听不懂,一头雾水之下只好让师父说得简单明了一点。 岳神医看着陈琼憋了半天,才总结出一句话,“就是说,你长不大了。” 剑履江湖 第七章 林中小屋 一般来说,如果有人对另一个人说,你永远长不大了,多半不是在夸对方天真纯洁。不过现在岳老神医自己正一脑门官司,也实在没什么兴趣来骂陈琼。而且他很清楚陈琼这家伙年纪虽小,脸皮却厚,像这种程度的打击根本不会在乎。 虽然要认真说起来,陈琼该骂的地方还真不少。 对于武林中绝大部分九品高手来说,真气都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即使是其中有一些天赋异禀或者功法奇妙的人能够在勘破武道之前打通大小周天,在自己的身体里修炼出真气来,多半也只能慢慢温养,没办法用于实战。 像陈琼这样连九品上都还没到,就已经可以真气外放,伤人于无形的,简直堪称武林奇才,就算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起码也是上下五千年才出这么一个的东西。 然而陈琼拿着这样一手好牌,下山还不到一年居然就弄得自己真气全失,连岳铭这样常年游历江湖,见多识广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要说起来,陈琼这个天才还真是当之无愧,就连作死都作得如此与众不同。 摊上这么个能作的徒弟,岳铭他能怎么办呢?他也很无奈啊。 一般来说,凡人禀先天灵气而生,刚刚降生的时候,也是他这一生当中体内灵气最多的时候,然后随着后天运化,先天灵气一部分逐渐散佚,另一部分则伴随五谷杂粮转化为人体内的营卫二气,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就完成了身体的生长和发育,基本上先天灵气消失殆尽之后,这个人的身体也就停止生长了。 这也是武林中人很难在晋身天人之前修成真气的原因——不能勘破武道也就没办法沟通天地灵气,本身的先天灵气又已经散佚消失,当然也就没什么东西能转化成真气。 从这个理论当中可以导出两个推论,第一个是不能沟通天地灵气之前,要想在体内修成真气,必须有先天灵气残留。 第二个则是,人体生长发育的过程需要把体内的先天灵气转化成营卫二气。 结果现在陈琼体内的先天灵气不但不肯转化,居然还在缓慢增加,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陈琼长不大了。 听了师父的话之后,陈琼当时就急了,“长不大是什么意思?” 岳铭这几天一直为了小徒弟的伤势发愁,这时看到平日里总是没心没肺的陈琼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觉得心情转好,笑道:“用你的话说就是青春永驻。” “我看是青春期永驻吧!”陈琼一脸的挫败,又没办法跟师父发火,想了想只好颓然感叹,“我太难了!” 陈琼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穿越这种大奖就不提了,他穿到这个世界上刚好遇到大灾,自己附身的这具幼儿身体明明马上就要死了,居然就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带上了华山。 如果不是遇到岳铭,换一个人就算救了他,以陈琼当时的身体条件也活不下来,结果岳铭不但生生将他已经写到死神笔记本上的名字划掉了,还用尽天材地宝,替他洗髓锻骨,这才成就一身武功。 在这个过程当中,唯一让陈琼感到遗憾的是,岳铭其实可以让他再撑几年,等他长高一点之后再为他洗髓锻骨,那时青春永驻该有多好。 陈琼对于自己的相貌还是很满意的,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身高。以他现在的身高,如果赶上十一小长假出游,别人看到的都是后脑勺,他就只能看别人的胸部,这也太郁闷了。 岳铭倒是知道自己这个活宝徒弟都在想什么,可惜他也没什么办法,想来想去,觉得既然陈琼体内灵气凝而不散,和正常人正好相反,倒不如反其道为之,想办法损耗他体内的先天灵气,没准灵气减少之后,就又可以慢慢转化了。 陈琼第一次听师傅提到这个办法的时候,差一点以为师父也是穿越者,这个分明与天体物理学中星体质量和密度之间的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惜岳铭并不知道天体物理学是什么东西,只以为自己的活宝徒弟又在习惯性耍宝,所以也不在意。 他既然有了解决问题的思路,再想办法也就容易多了,很快想到让陈琼到苏州城外的漓龙洞中,等待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入洞寻找万载玄冰,这种东西禀天地之间至阴之气而生,最能消减先天灵气,而且更妙的是,万载玄冰遇先天灵气之后会转变成普通冰块,也就是说,它吸收先天灵气的速度是递减的,可以很容易控制过程,不用担心失控。 万载玄冰虽然名称听起来很高大上,但是它这个作用实在蛋痛,所以也没什么人会来采集,武林中甚至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所以岳铭觉得陈琼自己去找也不会有危险,他自己还要另外想办法来解决陈琼的问题,也就没有陪陈琼前来。 于是陈琼就一个人来到这苏州的城边,开始尝试过有屋又有田,幸福乐无边的生活。 可惜事实证明,平静幸福的生活注定和主角无缘,他刚刚到这里不久,生活设施都还没弄全呢,麻烦居然就接二连三找上门来。昨天那个赵大官可以直接赶走,今天这个宋玉却是故人之后,实在没办法下手。 这时听宋玉说他和某人同名之后,陈琼简直觉得哭笑不得,心想为毛你就这么肯定是重名?难道我就不能是你说的那个陈琼吗? 当然宋玉的想法也可以理解,毕竟比起刚好同名同姓来,在江南道的林中小屋遇上前蜀川都水使者的机率实在太小了一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陈琼虽然教了宋航活字印刷术,甚至连铁厂制造钢字坯模的工艺书大纲都给出来了,但是也没想到宋航这么快就能做出成品,看起来这个人倒是个实干家。 所以看到宋玉给自己显摆的小册子,陈琼也觉得好奇,于是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手,伸手接过小册子,随手翻看了一下,发现册子虽小,字号却大,上面最小的字也有前世的三号字大小,看起来倒是不费眼睛,一目十行是别想了,最多也就是一眼一页。 他倒是知道字号这么大是因为铁厂的蚀刻技术不过关,太小了容易糊,不过这种字号也实在有点出乎意料,这要是印套诡秘不得装满一间房子? 他翻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印刷技术,脸上未免就带出了一丝鄙视的神情。落在宋玉的眼里,顿时就不高兴了,毕竟美人虽好,郫县侯那可是偶像,为爱都能叛国,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俊美少年? 于是宋玉沉下脸问道:“小兄弟可是觉得这诗词不佳?” 剑履江湖 剑履江湖 第八章 装修房子 看到陈琼面露不屑之色,其实宋玉很想问问面前的俊美少年“你看得懂吗”,但是多年养成的士子修养让他最终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提问方式,当然传说中赵大官的退场方式在这其中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当然事实上,陈琼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小册子里的文字内容,毕竟要说起传播渠道的话,宋航都已经是二道三道贩子了,陈琼才是这些诗词在本世界的总批发商,都不用细看,他就知道其中颇有错漏,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所以宋玉提问的时候。陈琼正在研究小册子的纸张。他虽然从没见过宋航造纸术的产品。但是想来宋航也不至于无聊到要用市面上昂贵的手工纸来配合印刷术给自己出书,他那一把年纪,就算要舔也知道应该舔得好看点。 要是印书的人是高勇还差不多。 所以陈琼猜测这种纸张应该就是宋航制造出来的廉价纸。 陈琼自己虽然不研究学问,但是好坏还是分得清的,而且他好歹也在蜀中当了一年的官,对笔墨纸砚这一类文化用品还算熟悉,所以很容易就察觉到印刷小册子的纸张质量并不太好,有点太脆了,看上去吸水能力也不强。 要知道这时代的很多人都是用毛笔的,而毛笔书法对于纸张吸水性能的要求很高,一方面不能让落在纸面上的墨晕成一团,同时也不能太强,一点都看不出墨影会影响书法的效果。 所以宋航这个纸还真是只能适合用来印刷,当然如果陈琼的鹅毛笔能推广出去,应该也能不错,不过想来以这个时代文人的审美,硬笔书法是不可能有市场了。 当然宋航把纸张造成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必须在质量与造价之间寻找平衡,只能有所取舍。 不过理解归理解,这本小册子的整体质量比陈琼的期望差得很远,所以他心中难免失望。听到宋玉问他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感觉有点“不佳”,当然不是文字内容不佳,而是印刷质量不佳。 所以他下意识地的点了点头之后。这才突然意识到宋玉说的好像不是这册子本身。 他抬头看了宋玉一眼,看到宋玉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眼神里也透出一股怒意,应该是正在脑子里想词,好礼貌而不失优雅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当然这个要求注定和想要达到的效果相性不符,所以就算宋玉满腹经纶,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应该怎么说。 陈琼虽然偶而有点呆,但是只要他愿意,还是可能让任何人都感受到春天般的干燥的,所以只看了宋玉一眼,就明白了他为什么生气。 他虽然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不过宋玉生气的原因总是为了要维护陈琼的另一个形象,迷弟的感受还是要照顾一点的。所以陈琼脑子一转,又说道:“这书好旧。” 宋航要兼顾造价,用的是草浆造纸,所以他造出来的这种纸质地比较脆,宋玉手不释卷,天天带在身边,就算再小心也难免破损,所以此时到了陈琼手上的小册子边缘很不整齐,看起来的确很破旧。 宋玉到了江南道之后并不是第一次把这本小册子拿出来显摆,毕竟组织印刷这本书的人是自己家二伯,又是皇帝御笔钦点,作者则是现在长安城里名声大噪的郫县侯陈琼,再加上这本书第一次印刷的数量极少,本身已经具备了收藏品的所有条件。所以无论是出于对皇帝的尊敬还是对作者文采的崇敬,看到这本书的人态度都很好,就算有人注意到这书的质量,也没人会焚琴煮鹤地提出来,免得被人看轻,结果倒让宋玉也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现在听到陈琼不走寻常路,居然说这书太旧,宋玉简直哭笑不得,心想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书旧是事实,这件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保管不利,和偶像无关。 宋玉接过陈琼还回来的书册之后,这才想起来陈琼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注意过书里印的是什么,这种行为简直是买椟还珠,暴殄天物。遗憾之余,越发觉得面前这少年要么是不识字,要么是不读书,根本看不懂作者的文采。 宋玉一面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一面小心地把书册收进怀里,同时觉得陈琼说得有理,这本书的确是被自己翻得狠了,回去之后就找人做个盒子把它收藏起来。只是这样一来,就不方便带在身上,更没办法时常拿出来和人显摆,不免美中不足。 陈琼交还书册之后,就没兴趣再陪宋玉闲聊,重新专心致志的继续踩踏脚下坑里的泥水。宋玉顺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被泥水包裹的白生生小脚,只觉得目眩神迷,连忙移到目光,心里却更加好奇,问道:“陈兄这是在干什么?” “和泥啊。”陈琼虽然不愿意花时间陪宋玉扯蛋,不过看在宋玉全家都是自己迷弟的份上,倒也不好太冷落了他,于是有一搭没搭地说道:“这里太潮了,我要砌个集》的作者,怕是立刻就能达成纳头便拜的成就。 反下闲着无事,陈琼干脆一面和泥,一面给宋玉讲解火坑的结构。他并不打算在江南长住,所以也没准备做土坯来搭坑,所以其实修的是地龙,也就是在竹屋外搭个炉子,把烟道做成坑面,修到竹屋里面,这样加热后的烟气通过的时候会传递热量,也就成了火坑。 宋玉虽然没机会跟着宋航学习,不过不得不说,宋家人基因里的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陈琼这个火坑的结构又足够简单,所以他很快就听明白了,然后立刻就觉得很感兴趣。 要知道不习惯江南潮湿气候的人可不止陈琼一个,宋玉自己也觉得这里每天湿漉漉浑身难受。如果真像陈琼说的那样,那他打算回家也修一下。 于是乔木就很无奈地看着自己家公子果断脱了衣服跟那个自称和郫县侯同名的神秘少年搅和在了一起,两人一起装修房子。 剑履江湖 剑履江湖 第九章 傻小子 比起即使脱了衣服仍然笨手笨脚的宋玉来,陈琼的动手能力就不是一般的强了。别说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工科生的灵魂,单说他能把剑术练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就说明他有一双灵巧的手,至少对于搭炕这种事来说,这双手是相当胜任的。 所以在宋玉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之后不久,陈琼竹屋里的火炕就已经修成了。陈琼直接用竹片代替钢筋定形,外面包裹软泥,很容易就完成了整个工作。 因为还需要生火烘干,所以这个空心坑暂时不能用,不过看着从火炕尾部排出的淡淡烟雾,就算宋玉这种外行也能猜到陈琼的火炕应该是成功了。 虽然没办法睡到陈琼的火炕,不过宋玉借着帮忙的机会还是进入了陈琼的竹屋,然后他大为惊讶地发现,陈琼这间竹层的面积虽然不大,但是设计极为精巧,不过空间结构复杂,而且房间内桌椅床铺的设计也极为精巧,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 陈琼的火炉建在屋子外面,搭好炕后,他去外面生起火来烘干火炕,同时用一个陶罐烧水。再回到竹屋里时,发现宋玉正在摆弄挂在窗边的竹桌。 因为竹屋的面积不大,所以陈琼的设计风格偏重紧凑,最占地方的床和桌子都是可以收起来的那种,不过区别是竹床是吊在屋顶的,起床之后直接拉高,靠窗的竹桌则用藤条把一侧桌边绑在窗下,平时放倒在窗下,使用的时候掀起来用一根竹子支住。 宋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简单实用的设计方式,觉得自己简直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站在桌边一会把它支起来,一会又把它放下去,折腾得不亦乐乎,连陈琼进来都没看到。 陈琼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很无奈地问道“好玩吗?” 宋玉“嗯”了一声,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正在玩的是人家的桌子,连忙放开竹桌,向陈琼笑道“一时忘形,陈兄莫怪。” “没事。”陈琼说道“赤子之心嘛。不过你不去洗洗吗?” 宋玉出门的时候穿的是长衫,刚才跟着陈琼和泥的时候已经把长衫脱了,学陈琼一样把裤管挽起来,光着一双脚。好在陈琼自己也不是赤脚大仙,他在干活之前就已经清理过竹屋四周的地面,就算宋玉细皮嫩肉,也不至于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刺破脚掌。 可惜宋玉的动手能力实在不怎么样,虽然装备和陈琼差不多,但是成绩就差得远了,基本上没帮到什么忙,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也没怎么添乱。 他干的活虽然不多,但是却弄得周身上下到处是泥,和干完活之后除了手脚之外依然整治干爽的陈琼比起来,倒好像他才是那个真正干活的人。 直到陈琼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粘了满脚的黄泥,这个时候脚上的泥都已经半干了,倒是不用再怕扎脚。 陈琼带着宋玉转到屋后的小溪边洗漱的时候,出去接应牛车的乔木也带着书僮回来了。因为陈琼的竹屋没有路,牛车过不来,所以乔木让那个引路的农人留在树林外看守牛车,自己和书僮带着装有宋玉衣物的包裹走过来。 看到自家公子满身黄泥,书僮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伺候,心想难道这自己家公子这是跑到泥地里跟妖精打架去了吗? 陈琼选择在这个地方建造竹屋,主要就是因为这里有一条小溪流过,虽然水面不宽,但是溪水清澈,而且流速也很快,用水方便。他自己生性爱洁,当然希望住得离水近一点。 宋玉来到小溪边之后,却不忙洗漱,指着溪水旁边一个用竹子围起来的单间问道“彼处可为溷轩?” 带他过来的陈琼一愣,心想“溷轩”是啥玩意?不过既然宋玉对这个建筑物表现出了好奇心,他就带着宋玉走了过去。 宋玉本来以为那是陈琼建的厕所,正奇怪为何没有臭味,结果陈琼拉开青竹制成的隔门,宋玉这才发现里面并没有蹲位,倒是头顶上有一个大大的木桶,从木桶里还伸出一截竹筒。 “这是洗澡的地方。”陈琼解释道。 小溪的水量不够,驱动不了水车,所以他在溪边造了个人力翻车,用人力转动后,绑在翻车上的竹筒会把溪水送到高处的木桶里,想要洗澡的时候,只要拔掉竹筒上的塞子,木桶里的水就会流下来。 宋玉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洗澡方式,顿时对陈琼肃然起敬,拱手称赞道“陈兄妙想,令人惊叹。” 陈琼摆了摆手,终于想起来刚才宋玉说的“溷轩”很可能是指厕所,向远处一指说道“你要方便的话,可往那边去。” 除了淋浴间,陈琼当然也建了厕所,反正只有他一个人用,没必要污染水源,所以他建的是旱厕,尽可能离竹屋远一点,有树木遮挡,所以宋玉看不见。 宋玉见猎心喜,其实是很想试试陈琼这个所谓的淋浴效果怎么样,不过到底还有一些世家子弟的矜持,并没有真提出来,想着可以回家之后建一个再试。 他在书僮的服侍下用溪水清洗了一下手足脸面,也没换衣服,直接搓掉了衣服上干涸的黄泥,倒也看不出明显的污渍。 陈琼也在旁边洗干净了双脚,换上了一双拖鞋。 这个时代其实也有拖鞋,叫做木屐,在陈琼看来就是木底的人字拖。不过陈琼嫌弃那玩意只能用两个脚趾夹住鞋子,实在太不跟脚,所以给自己制造的这双鞋使用的是前世普通拖鞋的外型,鞋底也不是木制,而是用兽毛编成细绳后串在一起的竹片,圆弧形的表面向上,踩在脚下凉爽光滑,很是舒服。 宋玉见了,好奇心又起。他不敢盯着陈琼的赤足看,便想借“竹屐”一观。陈琼已经洗过脚,不想再踩在地上,于是回到屋子里把自己备用的一双拖鞋送给了宋玉。 宋玉也不见外,立刻就套在了脚上,虽然脚比鞋大了一点,但是陈琼用来做鞋面绑带的兽筋本来就有弹性,倒也能穿得进去。 宋玉穿着竹底拖鞋走了几步,觉得非常舒服,对陈琼的心灵手巧更加敬佩,由衷赞道“莫非天下与陈兄同名同姓者都聪慧若此?” 陈琼看着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心想你就算改成我的名也是个傻小子。 第十章 降魔卫道 虽然宋玉很想体验一下偶遇知音抵足而眠的故事情节,无奈陈琼不给机会,请宋玉喝完清茶就把他给赶走了,理由很简单,他说自己不习惯与人同睡。 总算想到宋玉虽然没帮上什么忙,至少一直在喊六六六,于是为了表示感谢,临行前陈琼送了他一包蘑菇干。 宋玉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出了树林回到乡路上,他向乔木说道“你说我回家也做个吊床会怎么样?” 乔木假装没听见,书僮倒是很雀跃,宋玉和他名为主仆,不过两个人关系很好,如果宋玉真弄个吊床出来,有机会的话他也可以上去体验一下。 这次乔木就没办法再忍了,宋玉一个人傻问题还不大,身边的人跟着一起傻容易被忽悠成巫妖骑士。只好提醒道“公子家中可没有这么小的房间。” 宋玉到底不呆,听了乔木的话,仔细回想一下,也发现自己家中的陈设和吊库不搭,想了想拍手说道“乔壮士说得是,我当先建一竹屋。” 然后他就开始不厌其烦地询问引路农人本地谁会建竹屋。 乔木在旁边听着,心里庆幸这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就算他要在自己家院子里种竹子,要头痛的也不是自己。不过要说起来,自己离家的时候妻子已有身孕,算算日子秋天就要临盆,自己怕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第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母子平安。 要知道这时代女人生孩子是一大险关,特别是头一胎。就算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大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倒是有一次听宋宪和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蜀中有位女神医,专看妇人疾病,谓之妇产科,蜀中士绅趋之若鹜,因为她轻易不出诊,所以很多富人家有待产的女人,都要提前住到那位神医开办的医馆中去,这个叫产前护理。有一些人甚至提前几个月就搬过去居住待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几个人各怀心事,倒也不觉得行路寂寞,很快到了前面村庄当中,顺利投宿。 安顿住所的时候,乔木还遇到了一个中午给他指路的村人,那人见到乔木平安回来倒也并不显得惊奇,毕竟那少年虽然行事神秘,但是除了赵大官之外,还没有谁吃过亏,倒是因为神勇广大,很得村中儿童们的喜爱。就算有村人约束,也常常有胆子大的儿童偷偷摸摸跑到竹屋那边去玩。大约因为那少年自己年纪也不大,所以特别喜欢小孩子,小孩子们无论什么时候去,总能混到一些吃食,偶而陈琼还会做些简单的玩具送给他们。 乔木就在投宿的人家院外看到一群小孩子在摆弄很多形状各异的木头块,一会摆成房子,一会搭成桥,很简单的一堆木头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宋玉对陈琼的竹屋念念不忘,想着既然那竹屋就在村子旁边,村人应该会建,没想到连说带比划了半天,才在引路农人的翻译下知道,陈琼的竹屋是他自己建的,这里的人虽然偶尔也用竹子修缮房屋,制作家具,却做不到陈琼那般精巧,纯用竹子建屋就更做不到了。 农家乐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宋玉也不是锦衣玉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哥,平日里出门游玩,从来都没抱怨过住宿条件简陋。而且说实话,这个村子因为距离漓龙洞较近,经常接待游人投宿,其实条件还算不错,虽然不能和宋玉家里比,至少已经达到了普通客栈的水平。 可惜宋玉刚刚参观过陈琼竹屋里的陈设,又没机会领教淋浴和吊床,只能脑补。心里的期望值自然超出实际,只觉得身痒心更痒,连觉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宋玉起床之后匆匆洗漱完毕,吃过村人准备的早饭,就拉着乔木再去拜访陈琼。 乔木愕然说道“不是说好去漓龙洞吗?” 这件事宋玉已经想了一夜,这时不以为然地说道“漓龙洞哪有陈兄家里好玩?” 乔木心想你还没去过漓龙洞呢,怎么知道就不好玩了?你这怕不是喜欢那少年的家,而是喜欢那少年吧? 真要说起来,乔木其实是很不愿意让宋玉和陈琼掺和在一起的,他做护卫这一行阅人极多,看到陈琼时就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陈琼不但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绝非乡野少年可比,而且小小年纪一身武功就已经练得出神入化,很可能不在自己之下。 不说别的门派,如果五虎断门刀门下有这样出色的弟子,掌门是断然不会让他一个人跑出来的,别说遇到危险,就算是让人拐走了也受不了。 可惜宋玉年纪虽小,性子却拗,认准了的事就一定要办。乔木被他缠得没办法,想想陈琼昨天的态度虽然冷淡,看起来倒也没有恶意,于是也就同意了。 这次宋玉没乘牛车,让引路的农人留在客舍休息。本来他想让书僮也留下的,没想到书僮对陈琼的竹屋同样好奇,哀求之下,宋玉只好把他也带上了。 三个人步行的速度比牛车快得多,很快就回到了陈琼的竹屋附近,本来宋玉还担心林间路窄,可能找不到昨天走过的路,没想到离着远远的就看到乡路上停着两辆牛车,而且不像他们昨天去拜访陈琼时那样把牛车赶进树林,而是直接就停在乡路上,把本来就不宽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宋玉远远看到,奇怪地说道“难道陈兄另有访客?” 乔木皱了皱眉,低声劝道“不若且去漓龙洞,回程时再去拜访。” 宋玉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来都来了,怎好回头?”而且他心里也很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来拜访陈琼。 两个人沿着乡路走到牛车附近,看到牛车旁边的树下坐着几个手执棍棒,家丁打扮的男人,看装束倒是和昨天来找陈琼麻烦的那十几个人中带头的那个差不多。 宋玉想了想,笑道“莫非是那赵大官果然醒了,特来感谢陈兄?” 乔木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能长这么大绝对是有人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本来那几个家丁看到宋玉三人走近,还以为他们是从漓龙洞返回的游客,虽然时间不对,倒是也并没有在意,看到三人走下乡路,要往树林里去,这才紧张起来,纷纷站起身来,为首的人执棍喝道“桃花山桃花真人在此除魔卫道,闲人闪开。” 宋玉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乔木,发现乔木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显然是早就想到了。 第十一章 桃花真人 “桃花山桃花真人?” 陈琼看着站在面前身穿八卦仙衣手执拂尘鸡皮鹤发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是唐真人。” 一脸云淡风轻的桃花真人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了,低声向跟在身边的赵大官人赵无极说道:“此獠既然知我底细,还能有恃无恐,只怕有些手段,今日必不能善了,你且退后。” 桃花真人当然不种桃树,也不可能靠卖桃花换钱,事实上人家正牌桃花仙人的饭钱也是靠画人身写真恰出来的,指望靠桃花恰饭这事根本就不靠谱,所以现在这位桃花真人是靠人设吃饭的,赵无极算是他的饭票之一,还是很重要的那种。 赵无极前天被陈琼一指点倒,当时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被家丁装在牛车运回家去之后,赵家人还以为赵大官人已经凉了。要不是大官人的后院会议没能就财产保全达成一致,怕是现在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于是一面派管家带人来找陈琼,一面派人去桃花山请桃花真人。 要说起来,这位桃花真人倒是龙虎山嫡传,不过龙虎山广开山门,门下号称八百入道弟子,桃花真人就算能挤进八百弟子当中,也只能敬排末座,混了大半辈子都没混出名堂来,眼看着已经到了向社保局报道的年纪,没奈何只好跑到苏州城外的桃花山来混口饭吃。 别看桃花真人在师门混得凄惨,那是因为本门竞争激烈,到了桃花山这种地方,他就算是海阔凭鱼跃了,很轻松就依靠三寸不烂之舌给自己找到了稳定的饭辙。 被派去请桃花真人的家丁当然说不明白自己家大官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桃花真人只以为是犯了急症,倒没想到赵无极是着了武林高手的道。 干他们这一行的,首先对自己的实力就要有非常清晰的认识,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擅长什么,要是赵无极家里没鬼的话他倒是可以帮忙制造一点悬念,哪果赵无极得了脑中风,那他还真没什么办法,于是就想办法拖延了一天,想着赵无极如果要死的话十二个时辰也应该够用了,如果不死的话,那他正好可以把不死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结果他赶到赵无极家中的时候,正好是昨天亥时刚过,距离陈琼说的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桃花真人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虽然自己不会点穴,但是仍然一眼就看出了赵无极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惊讶之余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比起点穴来,解穴要容易得多,就算不会对症,只要想办法疏通被禁锢的气血,自然能让人恢复行动,龙虎山怎么说也是名门,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于是被桃花真人一番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操作之后,赵无极比陈琼预言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恢复行动,然后立刻就痛哭流涕地请桃花真人为自己主持公道,降妖除魔。 桃花真人一把年纪又不是在二哈身上活出来的,当然知道这个浑水不好趟,不过到了他这把年纪,也知道风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既然对方只是点了赵大官的穴道,并没有致人于死地的意思,那么肯定还就有商量的余地,如果能摆平这件事,那么对他在苏州城的养老计划显然大有裨益。于是就假装耐不住赵无极的哀求,跟着他来了。 按照桃花真人预先想好的剧本,自己见到陈琼之后先亮出龙虎山嫡传的身份,说不得对方要给几分面子,然后再左右逢源一下,这件事也就糊弄过去了,没准还能结交一位隐居在附近的武林人士。 无论是赵无极还是他的家人,都没有告诉桃花真人为什么陈琼会出手,桃花真人听说对方是个男人,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知道赵无极得罪了对方。 结果见到陈琼之后,桃花真人才大吃一惊,对方不但年轻得离谱,相貌举止也绝非乡野村人,和他想像中隐居避世的武林中人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少年显然不能用自己预想的套路来对待。 然后他刚刚通了姓名,还没来得及提起自己的出身来历,就被对方一口叫破俗家姓氏,桃花真人更加感觉不妙,心想难道是哪个对头派来为难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好像也没把谁得罪得这么狠啊。 他回头看到赵无极已经带着家人退向林外,这才拱手向陈琼说道:“小居士认得贫道:” 陈琼忍不住高看了桃花真人一眼,心想难道你还真姓唐? 他很梗直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谁啊?” 桃花真人差点抓狂,“原来你不认识我啊?那你怎么知道我姓唐?” “你都这么多桃花了,不姓唐难道还能姓秦?”陈琼一脸的鄙视,心想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图样图森破? 他微微抬头,斜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老道人,问道:“你是来替刚才那个家伙报仇的吗?” 桃花真人犹豫了一下,揖手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知小居士与赵居士有何误会,不若依贫道之言,化解为上。” 陈琼听了,忍不住面露古怪之色,看着桃花真人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桃花真人刚才第一眼看到陈琼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妙,这时再听陈琼的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问题是这个时候总不能让陈琼等一会,自己先出去找赵无极印证猜测,再说就算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难道还能亲手撕了饭票? 于是他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向陈琼说道:“小居士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现在可是你们找上门来。”陈琼奇道:“怎么好像倒是我的错了?” 他看着桃花真人,淡淡说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好欺负,所以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桃花真人只觉得嗓子发紧,连连摇头道:“绝无此事。”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这道人太不老实,不过我今天心情好,你走吧。” 桃花真人看了陈琼一眼,心中很是不满。他在龙虎山修炼多年,自觉就算面前的少年再天才,总不可能强过自己去,自己刚才对陈琼客气并不是怕他,只是年纪大了不愿意惹事而已。 不过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经不会再争强斗胜,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如此,那就告辞了。” 说完向着陈琼揖手为礼,转身就走。抬头却看到三个人从树林外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少年公子,不仅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察觉到跟在少年公子身边的背刀男子正盯着自己看。 他和乔木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遇,各自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擦肩而过,听到那少年公子说道:“陈兄可是遇到了麻烦?” 然后听到陈琼笑道:“他们还不够资格当我的麻烦。” 剑履江湖 第十二章 钱王赵沐 “龙虎山的人?”乔木看着桃花真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武林中有“两宫一府三圣地,天下武功出玄门”的说法。很多人都以为这里的“玄”门指的是道门,而且武林中人晋身天人之前的关键步骤也叫勘破武道,似乎都和道门大有关系。 但是事实上,这里的此道非彼道,玄门当然也不等于道门,只不过在一代代道门有识之士的有意操作下,才会出现这种误解。 乔木出身的五虎断门刀在武林中算是非常奇葩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在八王之乱前就已经是准一流门派了,然而经过上百年的发展之后,居然还是从前的水准,只是虽然有过一些波动,但是整体实力变化不大,既没上升,也没下降,地位相当稳定。 在这种稳定传承的情况下,五虎断门刀的弟子武功可能不怎么样,但是见识绝对很够,所以乔木看到桃花真人的八卦仙衣,就认出了上面的龙虎山标记。 要说起来,周朝的道门千奇百怪,流派众多,龙虎山算是其中比较强大的一支势力,门下弟子三千,入道八百,号称南方道门第一,历代也都有武道天人坐镇。不过龙虎山毕竟在江南道,地域限制很大,在北方还真不容易见到龙虎山弟子,乔木还是在确定要跟着宋宪来江南道之后,才在本门长辈的提醒下开始搜集龙虎山的资料。 乔木沉吟的时候,宋玉已经迎上陈琼,向他拱手问好。 陈琼没想到宋玉这么早又来,忍不住吐槽道“今天还真热闹。” “那道人可是要为难陈兄?”宋玉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向陈琼说道“家父是苏州府尹,若有为难之处……” “我知道,你昨天说过了。”陈琼实在没兴趣听宋玉扯淡,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不是说今天去漓龙洞吗?” 宋玉一愣,心想漓龙洞哪有你好玩?不过倒是知道这话不能瞎说,于是讪笑道“正想请陈兄为向导。”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我没兴趣。” 陈琼既然是奉师命来寻万载玄冰,当然不会来到这里就盖房子,事实上他早就已经去过漓龙洞了,确定那里跟岳铭说的一模一样,现在只有前洞能进,通往后洞的通道都泡在水里,必须等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洞中水位下降,通往后洞的通道露出水面,这才能前往后洞。 按照岳铭的说法,每逢八月十五,遮挡漓龙洞前后洞通道的水位都会下降,这个时候普通人也可以进去,只是那洞中路径曲折,以普通人走路的速度,就算不迷路,到了洞底之后也来不及在水重新遮断通道之前回来,真被困在洞中的话,就只能想办法在下一年八月十五之前不会饿死了。 如果是武道天人,倒是可以靠着真气生生不息的神通用龟息功强渡,不过武道天人也不是不需要喘气,水下又难辨方向,一旦迷路,仍然很危险。 所以岳铭建议陈琼八月十五入夜就进洞,跟着下降的水位往里走,通过被水浸没的通道后立刻施展轻功一路向下,无论能不能找到万载玄冰都要及时赶回来。漓龙洞中的水在入夜开始下降,要到天明才恢复原位,以陈琼的轻功身法,只要不迷路,后洞的那点距离足够他往返的。如果不是洞中路径复杂,不能用千里闲庭的身法,陈琼在洞底吃个火锅再回来都行。 所以陈琼很清楚,现在去漓龙洞,那里就是个普通的石洞,除了门上面不知道哪个手贱的家伙刻的“漓龙洞”三个人字,再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了,也不知道这苏州城的士子们兴致勃勃地往这里跑都是图什么。 听陈琼很坚决地说不去,宋玉倒也不觉得意外,如果随便就能领走,那陈琼也就不是陈琼了,宋玉这样说也就是给自己找个接口。于是他又笑道“陈兄今日准备做些什么?” 陈琼下意识地转头向树林外看了一眼,当然有树林挡着,他也看不到乡路上的情景,于是向宋玉淡淡说道“当然是继续砍柴烧炕。” 宋玉一呆,心想这两件事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意思。 这时乔木咳了一声,向陈琼拱手说道“恕在下冒昧,不知陈兄弟师承是何门派?因何到此安身?” 陈琼看了他一眼,皱眉说道“有什么关系吗?” 乔木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此事我不该问,不过既然有龙虎山的人在这里,在下倒有些好奇。” 陈琼打量着乔木,心中不禁疑惑,心想原来那个道人是龙虎山的,不过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了? 他想了一下,向乔木说道“我从小跟着师父,也没什么门派,我师父有事出门,让我在这里等他。” 乔木点了点头,倒是并不怀疑陈琼的话,毕竟陈琼落脚的这个地方除了漓龙洞之外,实在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陈琼真要是有什么企图,在这种地方也施展不开。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满脸懵懂的宋玉,决定再多说一句,于是向陈琼说道“据说龙虎山与钱王赵沐往来颇密。” 陈琼一愣,立刻意识到乔木的话里大有深意。 周朝有封建地方的传统,所以亲王成年之后是可以去封地的,江南道当然也有分封的亲王,最有名的就是这个钱王赵沐。 要按辈份算,赵沐是赵煜的伯伯,年纪比赵煜当过皇帝的老爹还大两岁,也是那一辈皇子当中年纪最长的。 事实上赵沐自幼就很聪明,有贤王之称,不过赵煜他爹是王后所生长子,按周朝的政治传统,除非赵煜他爹犯了大错被贬,不然他才是嫡子。 后来的发展也没什么意外,赵煜老爹顺利继承皇位,当了十三年皇帝之后不想干了,早早传位给赵煜,自己带着后宫专心修炼去了。 于是赵沐的地位就很微妙,按理说的话,当不了皇帝的亲王有个贤名是很容易惹祸的,但是赵沐的皇帝老爹虽然把皇位传给了嫡子,但是又很喜欢赵沐,于是把赵沐封到了江南道,未免没有想让他离权力中枢远一点,免得手足相残的意思。 赵煜的老爹在奇葩迭出的周朝皇帝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一直都觉得当皇帝这个活太累没意思,所以等到赵煜成年就撂挑子跑了。这种人当然也不会只为了赵沐可能会威胁到自己地位就对亲兄弟下手,所以赵沐在江南道过得很滋润,虽然在法理上他没有统治地方的权力,不过以他的身份,在江南道经营多年,虽然没有从前蜀王之名,却已经有了蜀王之实,而且因为他比前任蜀王更有才干的原因,他掌握在手里的权力反而更加稳固。 陈琼倒是没研究过赵沐的事,不过他好歹两世为人,就算不爱看宫斗戏,大概的剧情也都了解,听到乔木郑重其事地提醒,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隐藏的含义。 第十三章 主人有请 桃花真人走出树林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赵无极赵大官人正站在牛车旁边等着他。 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官人”这个称呼是很有一些讲究的。一般来说只有皇帝才可以被成为官人,如果一群男人凑在一起说“官人”,绝对不是gay蜜聚会,很可能是朝阳群众闲聊。 当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婚妇女也是可以称呼她的丈夫为“官人”的,大概意思就是关上门之后丈夫的地位就跟皇帝一样。 所以通常来说大家喊赵无极都是叫“赵大官”,而不是赵大官人。 事实上赵无极并不姓赵,名字也不叫无极。只不过是在很多年以前。还是个穷书生的他编撰了一部《百家姓》献给钱王赵沐,把“赵”排在第一位,于是被赵沐赏识收为家奴,这才改姓赵,赐名无极,他从前的名字反而没人叫了。 在周朝的伦理道德体系当中,一个人的姓名是不可以随便更改的,因为这来源于父母和家族,是孝道的体现。例外权力属于皇帝,皇帝有权利给别人更改姓名。除此之外,另一个合法更改姓名的的渠道就是投身为奴,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改成主家的姓氏。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被皇帝改名是一种荣幸,而投身为奴跟主家改姓则是一种耻辱,所以在周朝民间,奴隶死后是进不了祖坟的。 事实上赵无极更改姓名这件事,其中隐晦颇多。只是无关紧要,不值得多花时间介绍。 看到桃花真人走出来,赵无极迎上几步。问道“怎么样?” 他看到桃花真人摇了摇头,不仅有些失望,不过心里倒也早有准备。 桃花真人作事的风格说好听点叫谨慎小心,说得难听一点就叫胆小怕事,以他在龙虎山的资历辈分,居然能混到在山上呆不下去的程度,这种性格绝对居功甚伟。 所以赵无极早就猜到桃花真人未必敢向陈琼动手,他请桃花真人过来,也只是为了借助桃花真人的阅历来探听一下陈琼的底细。 看起来桃花真人倒是并没有辜负赵无极的期望,他向赵无极说道“这人虽然说的是长安官话,却有蜀川口音,依稀是成邑一带。” 要说起来,这位桃花真人还真是有一些门道,一共也没和陈琼说几句话,居然就能从陈琼的口音当中听出成邑乡音来,这件事恐怕连陈琼自己都不知道。 要知道华山玉笔峰离长安不远,两地民间口音本来就相差无几,陈琼师门的几个人说的都是官话,陈琼自幼耳濡目染,说的自然也是官话。只是在蜀川的一年时间里,每日和他打交道的大多是本地人,所以不可避免地被川音感染,某些吐字方式带上了一点蜀川特色,不过程度极其轻微,也就只有桃花真人这样人老成精的才能注意到。 “成邑?”赵无极愣了一下,无意识地重复着桃花真人的发现,这让桃花真人肚子里对赵无极的鄙视之情更加浓郁。 最终赵无极还是放弃了思考,老老实实地问道“那说明什么?” 桃花真人毫不客气地坐上牛车,向赵无极说道“那说明他要么是蜀王旧部,要么就是兰陵王派来的。” “什么?”赵无极大吃一惊,“可是如果朝廷要派人,为什么从蜀川来?” 桃花真人看了他一眼,很无奈地说道“所以我觉得他是蜀王旧部。”他坐在牛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无极说道“如果你想知道,可以从刚才过去的那三个人身上入手。”他说道“送我回桃花山吧,我这把年纪可折腾不起了。” 陈琼知道钱王赵沐是谁,所以听说龙虎山和赵沐有关系,顿时觉得一阵头痛。很想告诉乔木,阴谋论什么的实在太讨厌了,自己真的是来渡假的,现在当皇帝的又不是高勇,他凭什么要劳神费力对付赵沐? 当然陈琼也很清楚,很多时候真相之所以不被人相信,就是因为它看起来太简单了。绝大多数人只有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才会喜欢简单。 宋玉也听到了乔木的话,顿时大吃一惊。他父亲到任之后,还曾经专程去拜见过钱王,宋玉虽然没资格跟随,但是也知道赵沐在江南的威势,这时忍不住替陈琼担心,说道“不若陈兄暂避一时。” 陈琼看了他一眼,讥笑道“钱王权势比蜀王如何?” 宋玉一愣,有心想说差相仿佛,然而立刻就想到蜀王可有效忠于自己的军队,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然而那是遇到了百战精锐的神策军,再加上以骁勇善战闻名于世的高勇,所以才会显得不堪一击。钱王虽然权势滔天,江南的朝廷驻军可不会听他的,说不定驻军将领还负有监视赵沐的任务。 看着语塞的宋玉,陈玉淡淡说道“我要去砍柴了,宋公子请自便。” 宋玉没奈何,只好悻悻告辞,按原计划去漓龙洞草草游玩了一圈,因为早上来拜访陈琼耽误了时间,所以他从漓龙洞回来的时候就有点晚了,只好又在村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启程回苏州城。 回程的时候没什么可说的,四人一牛慢悠悠地走在乡路上,因为少了来时对未知景色的憧憬,多了一些旅途中积累的疲惫,所以反而显得有些消沉。 “乔壮士。”宋玉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本来打算去向陈琼辞行,没想到竹屋里根本没有人,也不知道陈琼一大早到哪里去了,寻隐者不遇的宋玉不好久留,只好重新上路。 这时想来想去,只觉得心有不甘,向乔木说道“你觉得那陈琼是何许人也?” 乔木摇了摇头,也觉得陈琼来历不明。至于陈琼说等师父云云,乔木是不相信的,什么师父会让自己的徒弟跑到乡间僻壤去等自己,而且看陈琼的样子,建完竹屋还要修火炕,明显是要长住的样子。 想到这里,乔木语重心长地向宋玉说道“公子最好还是远离此人为上。” 宋玉叹了一口气,正想说话,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旁转出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向着牛车轻轻一福,开口说道“可是宋公子车驾,我家主人有请。” 宋玉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乔木,发现乔木也是一脸蒙蔽,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十四章 钱王世子 宋玉很年轻,虽然不是文艺青年,但是年青就意味着喜欢幻想、好奇心重。所以看着面前这个虽然相貌平常但是神情平静,显然见过世面的年轻侍女,他很容易就对这个侍女的主人产生了好奇心,很想去看一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虽然心动,还是知道把心动转化成行动之前应该先问问专业人士,毕竟去见这个侍女的主人和他坚持去见陈琼不同。这次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的,透着一股诡异。 连宋玉都能感觉到这件事里蕴含的诡异,乔木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看着侍女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侍女微微一笑,说道“您见过就知道了。”她说的是北方官话,只是声音软糯,发音方式却又像江南土著。 “那就算了。”乔木摇头说道“我们急着回城,你家主人要见我家公子,可以到苏州府尹家中拜访。” 侍女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家主人当然知道这是宋府尹公子,所以才专程邀请。” 乔木看着侍女坦然的表情,心中越发疑惑。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个侍女并不知道宋玉的身份,所以才特地点出宋玉住处,然而现在看起来对方来时已经弄清了自己的底细,这个来意就更难猜测了。 乔木想了一下,还是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向宋玉摇了头。宋玉虽然好奇心很强,可也分得出轻重,于是向侍女拱手说道“代我谢过你家主人,今日某身体不适,改日定当拜访。” 这个就属于常见的社交套话了,别看他说得恳切,这段话里的重点是说“不去”,要是真有人傻到在家等他改日拜访,恐怕就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果然那侍女听懂了,她为难地向宋玉说道“可是我家主人要我一定请到宋公子,这却如何是好?” 宋玉看她说得楚楚可怜,心中一软,差点就答应了,正想着要怎么坚决而不失礼貌地拒绝对方时,突然听到乔木大喝道“小心。” 话音当中,宋玉看到侍女手一扬,一蓬淡红色的粉末突然从她手中飞起,然后宋玉连打了两个喷嚏,神智迅速变得模糊,耳边乔木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完全分辨不出他在喊什么。只记得拉车的牛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把宋玉从牛车上扔了下去,他还没有落地,就已经失去了意识,脑子里最后的想法就是“她竟然连牛都不放过”。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宋玉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牛车上,头顶上方是牛车上用来遮挡风雨的芦席。 宋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打算用手撑起身体,然而手臂酥软无力,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就继续不下去了,只能颓然倒回车上。 大概是听到了他发出的声音,芦席前面挂着的布帘一挑,那个拦路侍女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轻轻一笑说道“宋公子醒了?” 宋玉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张脸,依稀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皱眉说道“是你?乔木呢?我的书僮呢?” 侍女掩口一笑,说道“公子不必担心,他们自然有人照顾。” 宋玉定了定神,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从侍女掀开的布帘望出去,发现自己果然是在一辆牛车上,可惜只看牛屁股,他也没办法判断是不是自己从前的那辆车,倒是想起来自己的牛好像也被迷倒了。 “我这是在哪里?”他脱口问道。 “公子怎么糊涂了。”侍女笑说道“自然是在路上。” 宋玉一愣,皱眉说道“那么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见我家主人啊。”侍女理所当然地说道“公子勿急,很快就到了。” 侍女说很快之后还真快,宋玉在牛车上吃过两顿饭之后,终于在天色全黑之前来到了一片水域旁边,宋玉在侍女的搀扶中跳下牛车,一眼就看到远外的水面上停着一艘灯火辉煌的大船。 “你家主人在船上?”宋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船,心中又吃一惊,脱口问道。 这次侍女并没有回答,而是站到岸边抿嘴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很快水声响起,一叶扁舟从黑暗当中缓缓划出,靠了过来。 侍女扶着宋玉登上小船,撑船的船夫看他们上船坐好,也不说话,沉默着用竹篙推开小船,向着大船划去。 宋玉不识水性,只觉得这小船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翻,坐在船里不敢乱动。好在小船没有船舱,视野倒是很好。他很快就发现大船并不是停在水面中央,而是靠岸停泊,只是陆地上没有灯火,一片漆黑,离远了看就好像只有大船一样。 不多时小船划到大船旁边,侍女扶着宋玉弃舟上岸,然后又从岸上转登大船。 还没有上船,宋玉就听到船上丝竹连绵,人声喧哗,似乎有很多人在上面。 宋玉醒来之后一直在想办法逃走。可惜刚刚苏醒过来的时候手足无力,这侍女既然能把他从乔木身边掳走,自然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也只能听从对方的安排。 这时突然发现船上人来人往,虽然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但是既然有人,本来一直忐忑的心情倒是平静了一些,登上大船之后回头打量,似乎远处有点点灯火,只是不辨方向,也不知道一会还能不能找得到。 船里虽然喧哗,不过甲板上倒是没什么人乱走,宋玉入眼处只看到几个腰间挎刀的汉子站在船上各处,应该是这船上的警卫,他们似乎是认识引路的侍女,所以明明看到两人上船,却并没有人过来盘问。 侍女带着宋玉走向船尾,推开一间舱门,向宋玉说道“请公子稍等。” 宋玉迟疑了一下,迈步走进舱内,发现里面空间虽然不大,但是装饰精美,虽然他是府尹公子,可也没住过装潢如此华丽的房间。 那侍女并没有跟着他进来,而是在外面关上了舱门,宋玉隔着窗子看到她似乎是守在门外,正在心里猜测这是搞什么鬼,就看到舱门又开,两个从没见过的侍女端着水盆布巾走了进来,带他上船的侍女轻声说道“请公子更衣洗漱。” 宋玉在村庄里住了两夜,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洗漱,被这侍女用迷药迷倒之后更是摔了一跤,连衣服都脏了。所以侍女带他上船之后,先安排人帮他重新洗漱,很快还有人送来了一套衣服,从里到外,竟然很符合宋玉的身材,简直让人怀疑是量身定作一般。 船上侍女们服侍人的水平相当高,让宋玉感觉比自己家里的侍女都好,很快帮宋玉从头到脚打扮过一遍,都头发都重新梳理过了。换了一身新衣服之后,一个侍女捧过一面钢镜,请宋玉过目。 宋玉揽镜自照,呆呆看着镜中翩翩少年,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匆忙请宋世兄前来,唐突莫怪。” 宋玉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锦袍青年负手站在他的身后,见宋玉转头,他笑道“钱王世子赵炅,见过宋世兄。” “钱王世子?”宋玉大吃一惊,要不是捧镜的侍女刚才根本没松手,铜镜已经砸在脚面上了。 第十五章 救人 理论上来说,每一个皇帝的亲生儿子只要能够顺利长大,除了最终当上皇帝的那个之外,都能够获得亲王封号,这个属于投胎抽奖游戏中奖之后的必然福利。 然而如果考虑到绝大多数的皇帝都有不止一个儿子,而且一般来说,皇帝生儿子的速度总是会比亲王们老死的速度快,那么显然一个王朝的亲王数量是会逐渐增加的。 事实上持续百年,差一点摧毁周朝统治的八王之乱,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起始于诸王之乱,最初就是发生在众多亲王之间的战争,只不过因为皇室实力不济,无法有效制止,最后才会演变成八王之乱。 赵颠重新统一中原之后,吸取从前的教训,更改了亲王世袭的制度,规定亲王的子嗣只能降等袭爵。也就是说亲王的直系后代不会继承亲王的封号,只能挑选出一个降一等成为二等王,也就是像兰陵王的那种。第三代则还要再降一等,成为三等王,也就是中山郡王那种,至于没能获得降等袭爵资格的亲王子孙们,那就只能算谋出路了。 事实上相对于可以稳定世袭的兰陵王和中山郡王家族来说,他们的地位可比亲王们稳固多了。 亲王后代降到三等王之后则是公侯伯三位。在这之后,王室就不会再管这位亲王的后代死活了,就算运气好还能把名字记载到皇家族谱里,也不能从皇家拿到一分钱好处,沦落到卖草鞋吃桃子为生也不稀奇。 从这件事上来说,赵颠这位武帝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种铁杆庄稼。 所以钱王世子除非能够立下足够让赵煜为他封王的功绩,否则的话他是注定和钱王这个封号无缘的,如果运气好一点,可能等他老子死了,他会受封钱塘王,取消封地,仅仅保留老爹留下来的家产,每年再从朝廷领取一份俸禄过日子。 当然就算是二等王的身份也足够尊贵,别说是宋玉,就算是宋宪在这里,也必须对世子表达足够的尊敬。 所以听说面前的人是钱王世子,宋玉满肚子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好勉强向赵炅拱手说道“世子请了。”想了想他又问道“不知道我的三个随从现在如何,可有人传信于家父?” 赵炅哈哈一笑,向宋玉拱手说道“此事自有下人操办,世兄且随我赴宴。” 宋玉既然上了别人的船,这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安慰自己这赵炅堂堂钱王世子,怎么看也没理由为难自己这小小府尹之子,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然后跟着赵炅走向主舱。 事实上宋玉本来和老爹说好第二天游完漓龙洞就回苏州,没想到因为早上去拜访陈琼耽搁了时间,所以当天没有回去。 宋宪一直都在地方上辗转为官,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非常宝贝,发现儿子没有按时回来,虽然也想到可能是贪玩耽误了,但是仍然不放心,第二天一大早就打发了家中仆人沿路来迎接,然后很快就发现了翻倒在路边的牛车以及昏迷不醒的书僮和引路农人,只是不见了宋玉和乔木。 几个宋府家人在附近找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又叫不醒昏迷的两个人,只好留一个人看着他们,其他人跑回城里给宋宪报信。 等到宋宪接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听说自己儿子丢人了,宋宪大吃一惊,好在他作官有些年头,经历过的事也不算少,颇有一些城府,这时倒也沉得住气,一面让人快去把书僮和农人接回来,想办法弄醒他们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面派人去请跟随自己上任的霍先生。 霍先生毫无疑问是姓霍,名叫霍斯,字长乐。是现在吏部尚书李纳言的记名弟子,虽然没有学到李尚书的刀法,但是也有一肚子学问。 霍斯出身贫寒,以现在周朝的选官制度,他是当不了大官的,就算出仕也只能从最底层的小吏干起。不过李纳言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给霍斯谋了个县令的职位,对于霍斯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就算是很高的了。 本来李纳言是指望霍斯能够造福一方的。没想到霍斯干了几年觉得憋气,自己上书请辞了,为这件事李纳言很不高兴,跟自己的学生说霍斯好高骛远,非踏实干才。 要说起来,好高骛远这个词用来形容人的时候,好坏其实也是分人的,对于出身名门望族的子弟来说,好高骛远还真不算什么坏话,因为这个时代的文人崇尚清贵,向往的就是指手划脚不干活。当然大家眼睛也都不瞎,只知道大放厥词的人也一样不受人待见。所以陈琼在蜀川功成身退的作法才特别受好评,毕竟他一方面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又毫不恋栈官位,正是这个时代文人心目中完美的偶像,就算是被他在蜀川的所作所为得罪过的人,在这种风评潮流下也不敢当众说陈琼的坏话,毕竟就连皇帝都要为陈琼出书,你不服气也不用写出什么东西来,先把官辞了总不难吧? 不过对于平民出身的官员来说,李尚书这个评语就有点伤人了,毕竟像霍斯这样出身的官员很难出头,就算有人提携,能做到六七品的官也就到头了,本来就是给朝廷干脏活累活的,要是还不愿意脚踏实地的干活,那朝廷还要他干什么? 更何况给出这个评语的还是专门管官的吏部尚书,要是别的人,只怕得了这一句评语,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完蛋了。 不过霍斯好就好在他是李纳言的学生,老师骂徒弟重一点天经地义,区别也就是周朝的老师不会骂“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而已”。 所以霍斯回京向恩师请罪的时候,李纳言还是见了他,批评他受不了委屈之后,正好宋宪要去苏州当知府,李纳言就把霍斯推荐给了宋宪,一来李纳言对宋宪的印像不错,觉得霍斯跟着宋宪能学到东西,二来则是因为宋宪知苏州还有别的目地,李纳言也担心宋宪搞不定,让自己这个学生来帮一下忙,说到底,李纳言对霍斯的能力还是很看重的。 宋宪的家丁找到牛车的时候,陈琼也在自己的竹屋里见到了受伤的乔木。 他看着赤着上身,俯卧在竹床上的乔木,皱眉说道“你被上乘掌力打伤了经脉,又一路全力跑到我这里来,算是伤上加伤,我虽然有办法帮你恢复,可是要是现在我赶去救宋玉,再回来救你可就来不及了,你经脉受损,这一身武功只怕五成都剩不下,皆不可惜?” 乔木摇头说道“我本来也不是请你救我的。”他咬牙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但是失了雇主可是大忌,就算伤好了也没脸活下去,还请陈兄看在与我家公子相识一场的份上出手相救。” 陈琼看了他一会,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我先用银针过穴替你封住伤势,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乔木听他答应,心中大喜,连忙问道“陈兄可知那人是什么来路?” “你既然带来了那人用的迷烟,我找人问一下不就知道了。”陈琼淡淡说道“好在苏州城里有一座洛阳楼,倒也不用跑出去太远。” 乔木听了,心中更喜,他拼了命跑回来向陈琼求救,本来只是觉得陈琼离得最近,还真没想到陈琼居然神通广大到能求助于洛阳楼。连忙趴在竹床上向陈琼说道“多谢陈兄。” 陈琼哼了一声,右手拈起案上银针轻轻一拂,已经封住了乔木背上十三道大穴,口中说了一声,“你自己撑住,千万不要运功。”然后也不见他迈步,就已经消失不见。 乔木愣了半晌,这才吃惊地喃喃说道“遁影移形、瞬息千里?这是哪位天人?” 第十六章 上船容易下船难 宋玉读书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形容奢侈生活的时候用“纸醉金迷”这个词。从本意上来讲,这个词其实是指责使用者不顾自身实力造假,来追求感官刺激,不过在使用过程当中,这个词慢慢有了另外的含义。 跟着赵炅走进大船的船舱里时,宋玉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词的应用实例。 宋玉在登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上的这艘船很大,因为他是乘着一艘小船在大船的旁边靠岸的,从那个角度上来看,他甚至只能看到大船的船舷,当时的感觉简直可以称得上暗无天日。 当然即使没有同行衬托,这艘大船也足够大了,仅仅是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就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让人不得不担心这么招摇的船会不会来阵大风就就被掀翻了。 等到宋玉真正走进船舱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里面竟然真的是布置成了一栋三层的楼房。 船楼中空,围成一个回字形,回字形的里边用栏杆隔开,栏杆后是连通的回廊,回廊后面则是一个个垂着帘幔的房间,不时有人从房门处走进走出,房间中则有莺声笑语传来。 宋玉跟着赵炅从甲板上的舱门走进来,正好站在二楼的入口,往下是一楼,往上则是三楼。一根根长长的绳子从船楼的楼顶垂下来,从宋玉的位置上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在比自己位置略低的地方,有几个衣着清凉的女人吊在绳子上正在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春光无限。 宋玉的家风说不上很严,毕竟宋家最离经叛道的人现在当着工部侍郎。当然不可能让后辈们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在女色方面,宋家长辈们的管束还是极严格的,毕竟这玩意虽然一直都被文人传唱,也很符合人类的基本价值观,但几乎不可能有正方向的收益,就跟陈琼前世曾经大火过的某块链一样,听起来很高大上,在某些场景也的确很有应用价值,然而对于另外一些特定的组织来说,却完全有害无益。 所以宋玉虽然已经成年,却一直都没什么机会沉迷美色,和泥的时候看到陈琼的小腿都能面红耳赤,这时入目都是群众喜闻乐见的清凉盛景,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开目光,结果一脚踩空,“哎呀”一声惊叫,沿着楼梯摔了下去。 这楼船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打算当船用,所以除了外型像船之外,内部几乎就没有任何地方像一条船,不但重心很高,而且内部空间极大,从二楼摔到船底下去,就算不死,也足够宋玉养伤了。 然而就在宋玉失足的瞬间,在门边侍立的一个青衣侍者便已经及时伸手扶住了他,事实上在侍者出手之前,他们之间还隔着赵炅,而当侍者扶住宋玉的时候,已经到了宋玉的身边,中间完全没有碰到赵炅,在狭窄的舱门前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身法极为高明。 “宋世兄小心。”赵炅显然很相信自己手下人的身手,宋玉惊呼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惊慌的表现,直到宋玉被侍者扶住重新站稳之后,他才淡淡笑道“江南贫瘠,只好在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倒让宋世兄见笑了。” 宋玉被吓了一跳,暂时把刚才的旖旎心思扔到了一边,定了定神向赵炅问道“此是何处?” “此乃销金窑。”通往下方的楼梯上有人应用笑道“世子耗费重金,与民同乐之地。” 宋玉低头看去,见是个中年文士,身穿锦袍,头戴方巾。顿时心中不喜,心想你一身文士打扮,在这种地方进进出出,书都读到饕餮肚子里去了吗? 那文士并没有注意宋玉的脸色,沿着楼梯快走几步,然后先向赵炅拱手问好,这才向宋玉说道“扬州毕贤有礼。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只是眼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宋玉在别人的地盘上不好给人脸色,只好勉强拱手通了姓名,没想到赵炅在旁边笑道“这位宋世兄是苏州府尹公子。” 毕贤一愣,刚才看到宋玉的样子,他还以为这少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少年,没想到居然是府尹家的公子,连忙又重新拱手见礼。 宋玉懒得跟这种人寒暄,只是拱了拱手,随着赵炅一起走上三楼。毕贤对宋玉的冷淡毫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在赵炅身后,也上了三楼。 一楼的房间极少,主要是空旷的大厅,大厅里摆放的都是各种赌具。二楼的房间最多,房间封闭得也最严实,从外面很难看到里面的人在干什么。相比之下,三楼的格局虽然和二楼差不多,但是房间却要大得多,也不像二楼那样只有门帘,而是使用了真正的房门。 赵炅带着宋玉走到一间房门前,立刻有侍立在门边的侍女替他们推开房门,宋玉看到房间里摆着一张很大的圆桌,桌上空荡荡地放了几个果盘,周围倒是坐了好几个人,正在互相交谈,听到门响,一起回过头来,见是赵炅到来,纷纷起身拱手。 赵炅笑着拱手还礼,带着宋玉走进房间,身后毕贤也跟了进来。 赵炅拉着宋玉坐到圆桌旁边,也不用吩咐,就见房门外穿花蝴蝶一样进来一队侍女,眨眼间已经在桌上摆满了菜肴美酒,刚才还显得空荡的桌面顿时杯盘堆叠,再无空隙。 菜品上桌之后,赵炅向宋玉介绍了一下在座的几个人,据说都是苏扬二府有名有姓的人物。 宋玉觉得赵炅这个说法还真是很有道理。这几人果然每个人都有名有姓,只是自己一个都没听说过,倒是其中有一个人是江南一位姓朱的大儒后人,宋玉听说这位大儒最推崇的是存天理灭人欲,当时就很想问问这个人,你来这里家长知道吗? 倒是众人听说他是苏州府尹家公子,个个肃然起敬。 介绍完宋玉之后,赵炅拍一拍手,立刻就从门外进来一队妙龄女子,熟门熟路的坐到几个人的身边,一时之间,莺莺燕燕热闹非常。 宋玉毕竟年少,家教又严,哪里经历过这种风月场合?顿时觉得手足无措,对坐在身边的女子避若蛇蝎。 赵炅看在眼里,故意拦过身边少女,向宋玉笑道“世兄竟不知男女之事乎?” “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行此靡靡之事。”宋玉心中尴尬,听到赵炅的话,不仅有些恼怒,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赵炅哈哈一笑,摇头说道“我辈生在富贵人家,礼教岂为你我而设?” 宋玉缓了口气,摇头说道“某不敢与闻。” 赵炅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笑道“本以为世兄乃是京畿风流人物,我明湖社可添一人物,想不到世兄竟是道学先生,当真让孤失望。” 宋玉推开身边少女,起身向赵炅拱手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谢世子款待,在下告辞。”。 说完也不等赵炅回答,起身向舱外走去。 听到赵炅在身后悠悠说道“你既然已经上了孤的船,以为自己还能下得去吗?” 第十七章 猪队友 宋玉毕竟还是太年轻,所以在见到赵炅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就觉得以赵炅的身份应该不会做出格的事,最多也就是吓唬一下自己,而且要说起来,他父亲虽然是苏州知府,但是和钱王井水不犯河水,宋宪到任之后还曾经专程去拜访过钱王,就算钱王看宋宪不顺眼,也不至于让儿子对自己动手。 正因为有这个想法,所以宋玉发现宴席上的场景不堪入目之后,也就打消了和赵炅虚与委蛇的念头,果断起身告辞,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但是想来赵炅的船也不会修到荒郊野外去,再想起上船时看到的点点灯火,他觉得自己就算找不到回家的路,至少也可以找到人求助。 没想到赵炅直接打碎了他一厢情愿的念头,他冷笑着对你宋玉说道“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他说道“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宋玉吃了一惊,看着赵炅脱口说道“你想干什么?” “你是个男人,我还能干什么?”赵炅吓住了宋玉,更加显得从容不迫,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慢吞吞地向宋玉说道“你我皆是官宦之后,自有许多共同之处,何必闹得剑拔弩张?”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向宋玉说道“长辈们事务繁忙,我等晚辈当分其劳忧,今日正要与宋世兄交好,同谋进退,世兄何不宽坐且听我解说?” “你想用我威胁家父?”宋玉好歹也是官二代,立刻就明白过来,向赵炅怒道“痴心妄想。” 赵炅并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打量着宋玉,慢吞吞笑道“我父堂堂钱王,威胁你一个四品的知府老爹有什么用?”他说道“不过是我这作晚辈的多事,想私下里多亲近一些,若是长辈差遣之时,也好有所作为。” 他看着宋玉,淡淡笑道“建功立业,世兄宁不动心乎?” 宋玉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郫县侯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宋某无才,唯立身中正,世子之事不敢与闻,告辞。” “冥顽不灵。”赵炅摇头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来人啊,送宋公子去底舱暂歇。” 宋玉怒道“你竟敢囚禁于我?欲置王法于何地?” 赵炅笑了起来,摆手说道“快把这个蠢货拉下去,我都忍不住要笑了。” 赵炅的声音刚落,宋玉身后的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倒是不枉我一场奔波。” 随着这个声音,只见房门外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进来,就在大家以为他会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噗通”一声直直地摔倒在地上,然后一动也不动了,吓得陪坐的女子们惊声尖叫起来。 宋玉凝神看去,一眼就认出这个扑倒在地上的正是在船舱门口扶住自己的那个人,这人身法相当高明,然而不知道怎么竟然被人无声无息地制住扔进房间里来。 赵炅等人也大吃一惊,纷纷站了起来,赵炅皱眉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没等他把话说完,大家就看到一个青衣少年负手走进门来。这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一头黑发盘在头上,穿着一身粗布短衫,明明打扮得像是一个农夫,然而皮肤细腻,气质雍容,又好似贵胄公子一般。 宋玉刚才听到声音,心里就已经有所怀疑,只是当时觉得不可能,这时看到真人,心中再无怀疑,脱口叫道“陈兄?”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吗?”他说道“那家伙问我是谁,你就立刻告诉他答案?屁股坐到哪边去了?” 宋玉一愣,呆呆问道“不应该告诉他吗?” “不。”陈琼说道“只是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告诉他。” 宋玉继续愣,毕竟他并不是总有机会经历这种场面,难得遇上一把,所以显得很有求知欲,“那我应该说什么?” 这倒是一个陈琼没有想过的问题,所以他想了一下,说道“这种时候,你喊六六六就行了。” 陈琼答应了乔木的请求之后,立刻施展轻功赶进苏州城里,也不去找宋宪,直接去了城中的洛阳楼。 洛阳楼的人,陈琼只认识一个林君萍,很显然这位花后不可能正好在苏州城里,所以陈琼为了不浪费时间,进楼后直接露了一手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成功见到了苏州洛阳楼的楼主,然后表明身份,拿出乔木拼命带给他的淡红色粉末,请对方辨认。 皇家水运从一开始就在云二娘的撮合下与洛阳楼合作,苏州洛阳楼主自然知道陈琼。这时看到传说中文采风流的郫县侯竟然是如此少年人物,差一点自荐床第,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但辨认出了淡红色粉末,连宋玉可能是被赵炅掳走都猜出来了,于是陈琼一点冤枉路都没跑,直接找到了楼船这里,毕竟很多人都知道赵炅喜欢流连此地,而这楼船哪里都像船,就是不能当船用,从建成那天起就没挪过地方,实在太好找。 陈琼不再理会一脸蒙蔽苦苦思索六六六是啥意思的宋玉,转头看向赵炅说道“你就是钱王世子?” “不错。”赵炅最担心的就是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见到人就喊“我爸是钱王”实在太蠢了,怎么看都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所以对方提前认识自己真是太好了,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所以他傲然说道“你是何人,敢在孤面前撒野?” 陈琼“嘁”了一声,讥笑道“蛤蟆吞天,你好大的口气。你一个世子,孤是你能用吗?等你老子死了再用吧。” 对于陈琼来说,他还真有理由diss赵炅,毕竟他是正经皇封的郫县侯,还曾经做过正五品的都水使者,就这个资历,登门拜访赵沐,赵沐都得开中门相迎的,赵炅虽然顶着世子的头衔,身上可没有爵位,要想在陈琼面前摆谱,还真得等他老子死了,自己当上二等王之后再说。 赵炅当然不知道陈琼是怎么想的,虽然郫县侯现在名满天下,不过毕竟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别说江南道没人见过他,就算有人远远见到,不是熟悉的人,见到打扮成这个样子的陈琼也不敢认,更别说猜到陈琼的身份了。 所以赵炅当时就怒了,喝道“大胆狂徒,还不与我拿下。” 话音未落,只见陈琼突然转身,抬起右手一掌拍出,只听啪的一声,正好与从门外悄然袭来的人对了一掌。宋玉眼快,一眼就认出偷袭陈琼的人正是将自己掳来的那个侍女,心中一动,叫道“小心她用毒。” 说话之间,他看到空中有淡红色的烟雾散开,已经笼罩住了陈琼全身。 第十八章 言出法随 看到陈琼被淡红色的烟雾笼罩,宋玉的心都凉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牛车上遇袭的时候,就是像陈琼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看起来,陈琼似乎也要重蹈覆辙。 然而就在他开始绝望的时候,陈琼那边异变突生,已经被淡红色烟雾笼罩住的陈琼轻飘飘一掌击退侍女,然后手腕一翻。掌心向上,五指张开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本来已经在他周围散开的淡红色烟雾。在陈琼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收缩,最后聚拢到了他的手掌心中。 随后陈琼五指收拢轻轻一握,在重新张开的时候,掌心里已经空无一物。 “金针刺血留痕,红袖素手飘香。”陈琼看着被自己一掌击退的侍女淡淡说道:“久闻巧手苏婆婆针法天下无双。可惜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有幸,居然能见到江南织造坊的高手。” 那侍女被陈琼轻描淡写地一掌击退之后,到现在胸中气血依旧翻涌不停,知道遇到了劲敌,又见到陈琼竟然能如此轻松地收走自己的淡红色烟雾,心中更是吃惊,相比之下,陈琼一口叫破自己的师承来历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脱口叫道:“你是谁?” 陈琼看着她,很遗憾地摇了摇头,“乔木是你打伤的?我本来还奇怪,乔木被人打了一掌,伤了三经一脉,居然还能有命逃到我那里去。我本来以为要么是出手的人手下留情,要么就是故意纵容他来找我。没想到你居然修的是锦上添花心法,本事练得不到家,倒是我想多了。” 侍女听他侃侃而谈,对自己的一身功法如数家珍,心中又惊又怒,双手一张,两手十指间已经各挟了四根绣花针,低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陈琼笑了一下,刚才收取了侍女淡红色烟雾的右手握拳当胸,然后向着侍女慢慢伸出中指,轻笑说道:“我不想告诉你。” “去死吧。”侍女厉喝一声,身形一展,陡然化作万千人影,层层叠叠的充满了整个房间,银针闪烁之间,将陈琼包围在了中间。 宋玉这是第一次见到武林高手全力出击,只觉得目眩神迷,晕然欲倒,口中大叫道:“小心。” 话音尚未出口,侍女的身影突然间全部消失,只剩下真身笔直地站在陈琼面前,陈琼则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本来拳心向后的右拳转了个方向,向上伸出的中指点在了侍女的额头上。 看起来就是陈琼从来都没有动过,反而是侍女主动把额头凑到陈琼的手指上去一样。 陈琼看着侍女惊愕欲绝的脸庞,轻声说道:“你死了。” 话音刚落,侍女仰天摔倒,气息全无。 从侍女出手到陈琼对她说“你死了”,整个过程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其中主要还是陈琼在说,所以房间里很多人都还没捋明白其中关系,只知道那侍女打扮的人应该是赵炅手下高手,本来大家还想看着钱王府高手擒拿狂妄少年,没想到那少年只是随手一指,说了一声“你死了”,钱王府的高手就真的死了。 “死了!”直到这个时候,房间里的众人这才真正反应过来,那个被陈琼扔进房间里的男人虽然落地之后一动不动,但是还可以解释成只是昏迷,但是现在陈琼明确地说侍女“死了”,侍女的表现也的确是死了,坐在圆桌旁的众人终于不能继续淡定下去了,陪坐的女子们惊呼着逃到房间深处的角落里,然后聚在一起缩成一团。几个男客的表现要好一点,虽然都受到了惊吓,但是至少没有大声惊叫,只是有人默默无闻地为房间里的空气增添了一点骚气,尽显文人本色。 赵炅也同样大吃了一惊,这个侍女被派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说此人出身名门,武功高强,江湖上罕有敌手,后来侍女也的确证明了自己配得上这个评价,同时也让赵炅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行事也更无顾忌,然而现在她居然被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文弱少年一指点死了,简直表现得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侍女,赵炅突然想起从前听人说起过,朝廷的权力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强大,但是对于其中某一部分人来说,并不是不可挑战的,这些人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武道天人。 对于一个普通的武林高手来说,来自朝廷的追杀会让他们永无宁日,而对于武道天人来说,朝廷代表的力量也只是会让他觉得麻烦而已。好在武林中的武道天人数量不多,其中绝大部分又都有师门宗族,投鼠忌器之下,倒也能和朝廷相安无事。所以需要小心的只有那些没有明确师承来历,孤家寡人的武道天人,这种人武功高强,行事又没有顾忌,对于他们来说,亲王和路人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值不值得出手的区别。 想到这里之后,赵炅终于没办法保持淡定了,即使对于朝廷来说,武道天人也是需要笼络的,他的父亲贵为钱王,权倾江南,也没有武道天人可以驱使,谁又能想得到,宋玉一个四品知府家的公子,居然就能认识武道天人,而且这个武道天人还愿意出手救他。 不过赵炅心里还有一个疑惑,不是说武道天人都是年高德劭的吗?怎么还有这么年轻的人,难道是驻颜有术? 如果陈琼能够听到他的疑问,一定会告诉他,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对于武道天人来说,年高德劭这个条件既不充分也不必要。 当然陈琼不知道赵炅在想什么,当然也没办法给他讲解题思路,所以他一指点倒了侍女之后,转头看向赵炅说道:“我现在要带宋玉,谁赞成谁反对?” 赵炅迎上陈琼的目光,腿一软,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陈侯手下留情,老夫郑泰来也。”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赵炅瞬间满血满状态复活,高声叫道:“郑伯伯救我。” 随着一声叹息,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锦袍老人从船舱门外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仕女,摇头说道“老夫还是来晚了。” “之江虎郑泰?”陈琼看着他说道:“怪不得赵炅区区钱王世子也敢嚣张,原来是你在背后撑腰?” 江南道当然也是有武道天人的,最著名的除了江南织造坊的巧手苏婆婆之外,就是这个之江虎郑泰,此人是江南猛虎宗高手,二十年前就已经晋身天人,倒也称得上年高德劭,也难怪赵炅对于武道天人会有如此印像。 第十九章 你看我敢不敢 要认真说起来的话,陈琼认为赵炅是依靠郑泰的支持胡作非为,还真是冤枉了郑泰。 郑泰是江南道猛虎宗的长老,猛虎宗在北方名声不响,主要是因为猛虎宗内人数不多,主要在江南一带活动,很少涉足中原,所以没事的时候大家都想不起来他。 但是实际上猛虎宗的历史极为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两宫一府初创之时,那个时候猛虎宗和明珠宗并列南北二宗,实力相当了得。 郑泰身为恨境天人,当然并不需要拍赵沐的马屁,问题是猛虎宗要在江南道恰饭,总要和地方权贵打交道,郑泰因此欠了赵沐的人情,所以才会对钱王府的人多有回护。 苏州洛阳楼主人给陈琼指出了宋玉可能的下落,等到陈琼离开之后,这才想起江湖上流传的郫县候传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这位小侯爷特别善于掀桌子,为了达成自己的目地,遇橙吃橙遇瓜切瓜,就算是老天爷挡道他也能上去踹一脚。于是这位洛阳楼的花痴立刻开始担心陈小侯爷翻脸无情,救宋玉的时候顺手把赵炅砍了,到时候赵沐找不到陈琼,万一来找洛阳楼的麻烦,自己又没睡到人,实在无辜得紧,于是立刻又派人通知了赵沐。 要说起来,洛阳楼本身就以贩卖消息为主业。陈琼本来就和洛阳楼关系非浅,既然主动找上门来,洛阳楼绝对没有不卖消息的道理,既然卖了消息,自然也不怕得罪钱王府。 只不过洛阳楼虽然不在乎秦王府,但是苏州洛阳楼的人还是不愿意为了陈琼得罪钱王,这时侯主动通知赵沐,也算是给足了钱王面子。 赵沐身边虽然也有高手护卫,但是他得到消息后知道陈琼的厉害,于是立刻派人去请郑泰,这一耽搁,郑泰就来晚了一步,陈琼已经一指杀了江南织造坊的高手。 看着横尸地上的侍女,郑泰觉得口中发苦,摇头叹道:“小兄弟出手何必如此歹毒?” 陈琼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问道:“我看她出手狠毒,难道从来都没杀过人?” 郑泰一愣,犹豫道:“这倒也不是……” 陈琼哼了一声,讥笑道:“原来我杀她是歹毒,她杀别人就不歹毒?”他看着郑泰问道:“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你从他手里救走过多少人?” 郑泰二十年前就已经晋身恨境天人,别说是在江南道,就算是整个武林当中,敢当面嘲讽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平时疏于练习的结果就是面对陈琼咄咄逼人的词句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陈琼,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赵炅刚才被陈琼吓得不轻,一度以为今天黄蛤蟆要交代到这,没想到一转眼郑泰就出现了。 看到郑泰这个江南道公认的武道高人在自己身边,赵炅一颗心算是回到了肚子里,趁着郑泰和陈琼的对话进行不下去的机会,大声叫道:“郑伯父,快把这个狂徒拿下。” 郑泰对陈琼的了解并不多,不过洛阳楼的人连赵沐都要卖人情,对郑泰这位武道天人当然更要巴结,所以专门提醒他陈琼在蜀川曾经单人独剑诛杀已经晋身恨境的沙傲,自己毫发无损。 洛阳楼并不知道沙傲入魔的事,当然也没办法正确评估当时陈琼的战斗力,但是就算沙傲这个天人再水,那也是天人当中的水货,就算是郑泰也不敢认为自己可以正面击杀一位武道天人还能毫发无伤。 所以听到赵炅的话,郑泰在心里苦笑一下,向赵炅说道:“不得无理,这位是郫县侯陈侯。” 这句话出口之后,房间里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最后还是宋玉最先开口,他看着陈琼,迟疑着说道:“你,你就是郫县侯?” 陈琼看着他摇了摇头,心想都怪皇帝老儿,自己好好的新乡侯为什么非要升一格呢,难道自己搞完工业化还要弄个酱菜厂?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么想是错怪赵煜了,周朝封爵有一套很完善的制度,除了封建的亲王和公主之外,其它爵位虽然都只是按位食邑,但是封号却都是有实际地方的,无论是他的新乡侯还是高勇的兰陵王,甚至周侗的中山郡王,都是有确实地方的,绝对不会搞出例如九州侯、中华王这种乌龙封号。所以赵煜给他从新乡侯提到郫县侯,只是运气不好,没挑着好名,并不是有意让他向食品行业发展。 他看了一眼宋玉,说道:“乔木还等着我回去给他治伤,你要不想走可以留下。” “我跟你走。”宋玉听说陈琼要把他独自留下,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走到陈琼身边,生怕陈琼把他扔下。 宋玉好歹有伯父和堂兄认识陈琼,所以对陈琼的年纪相貌有一些认识,现在对上号之后倒也不觉得如何惊讶。其他人可没有他这么多消息来源,听说面前这个俊美少年竟然就是名动京师的郫县侯,顿时人人吃惊,就连赵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琼没兴趣等这帮人说话,向郑泰点了点头,迈步向船舱外走去。 郑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犹豫着正想开口,突然听到赵炅叫道:“且慢,就算你是郫县侯,也不能杀伤人命之后就此离开。” 陈琼一愣,转身看向他说道:“你说什么?” “按周律,当街杀人者死。这里各位都是证人。”赵炅听说陈琼是郫县侯之后,心中反而安定下来,显然比起和武林中人打交道来,还是体制内的人物更好对付。 他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说道:“你今日杀伤二命,郑大侠面前还不伏法?” 陈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打算就这么走了吗?”他看了一眼郑泰,说道:“当初有人要刺杀高勇,我劝她说杀人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杀了一个高勇,只要蜀中不靖,还会有低勇矮勇。” 他打量着赵炅说道:“做人不能太bbc,所以我虽然很想杀你,不过若是因为你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就杀了你,不免显得双标。所以我要杀的话,也应该先杀你父亲,然后再来杀你。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 他看着赵炅说道:“我也可以满足你的小小愿望。” 赵炅心中迟疑,向着郑泰叫道:“有郑伯父在此,你敢放肆?” 陈琼深深看着赵炅,说道:“你看我敢不敢?” 赵炅听了,下意识地向陈琼望去,四目相对,他突然觉得心中一震,然后心脏就不跳了。 第二十章 没一样说对的业内人士 陈琼说“你看我敢不敢”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就好像是在对服务员说自己要的树椒五分熟一样。也正因为他说话时的语气极为平淡,所以让赵炅下意识地向他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赵炅突然觉得心头一震,感觉在陈琼的目光当中看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然后他的心脏就不跳了。 据说有人高价贩卖长寿的秘诀,内容就是保持心脏跳动,可见一颗跳动的心脏对于人类的重要。然而并不像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心脏不跳立刻就会死,这需要一个过程。事实上即使是在正常情况下,心脏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跳动,在两次收缩和舒张之间,都会有一个短暂的间隔,只要间隔的时间足够短暂,就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影响。 而这一次,本质上赵炅的心脏也只不过是把休息的时间延长了一点而已。 所以当赵炅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之后,他还有时间感到恐惧。 赵炅惊恐地看着陈琼,盯着陈琼的双眼无法移动目光,努力张开嘴巴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明明仍然身处房间当中,却听不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也无法转动目光,更看不到其他人在做什么,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和陈琼的那一双眼睛,当然还有内心当中那极度的恐惧。 就在赵炅意识到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感觉到身体一震,有人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耳边响起郑泰的的声音:“闭上眼睛。” 赵炅猛地从刚才的梦魇状态中惊醒过来,觉得身子一软,瘫坐到了椅子上。他紧闭着双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全身上下已经大汗淋漓,连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刚才感觉不到的心脏也正在以极快的频率跳动着,一下接着一下,就像是想从胸腔中逃出来一样。 “大迷魂术?”郑泰虽然只用了一掌就把赵炅从爆心而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但是心中的惊怒程度丝毫不亚于赵炅,他眯起眼睛看着陈琼,刻意控制着不去看陈琼的双目,沉声说道:“原来陈侯是缥缈宫弟子?” 陈琼心中一愣,他刚才的确用的确是迷魂之术,不过和缥缈宫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是他从冷月给他的那张不知道是什么皮上面记载的心法中领悟出来的。 他回到师门之后,面对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师父没什么可保密的事,当然也把飞龙探云手和冷月的神秘心法都说了出来。 岳铭似乎很熟悉醉道人,听说了飞龙探云手的名字,就告诉陈琼这本来是醉道人的父亲传给醉道人的,也可以算是家传武学,后来醉道人武道修为越来越高,又重新推演了这套心法,所以才有现在的奥妙功能,让陈琼好好使用,不要用来为非作歹,不然就算岳铭不惩罚陈琼,醉道人恐怕也会出手,到时候就算是陈琼逃回师门也躲不掉。 陈琼当时就很奇怪,以醉道人表现出来的武道修为,至少也是绝境巅峰,这种人物在武林当中连一只手的手指数都凑不出来,他琢磨这种武功干什么?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去偷的? 显然这个问题让岳铭想起了一些事情,一时之间变得意性阑珊。陈琼记得当时岳铭思索着说道:“这世上总有很多你想拥有但是却无法拥有的东西,不想抢的话,那就只能去偷,只是老李想偷的东西太难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的原因,岳铭再看冷月留下的心法就没有了详细解说的兴趣,只说这是一种炼魂之法,冷月倒是并没有骗陈琼,修炼这种心法之后,配合钟笛的琴音摄魂,可以让声音直接作用在敌人的神魂之上,除非对方不但凝成道心,而且道心凝练如铁石,否则的话,武道修为再高都抵挡不住,可以说是越级打怪的利器。 说起这个,岳铭忍不住吐槽陈琼和钟笛居然想用琴音摄魂来对付冷月。血魔主孕育教化,在魔界九天十地十九神魔当中地位极为尊崇,仅在教主之下,甚至可以代行教主之职。从陈琼的描述上来看,这个冷月至少也是断境后期,说不定已经是断境巅峰,钟笛一个初入恨境的小姑娘想用从魔界流传出来的琴音摄魂对付冷月,可不是毫无效果吗?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冷月当时心情好,没有下杀手,不然陈琼和钟笛两个人就可以删号重练了,做一对同命水鸭子了。 陈琼一向心大,虽然听师父说得凶险,反正自己当时没死,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再死一次,所以并不惊慌,倒是很好奇自己居然能用飞龙探云手从断境巅峰身上偷到东西,对方甚至毫无察觉,难道自己真是传说中五千年一遇的武学奇才? 岳铭差点没让他气乐了,摇头说道:“这飞龙探云手被醉道人重新推演,本质已近武道,那冷月连绝境都没到,又怎么能防备得住?” 陈琼听了大乐,“那我不是谁都可以偷了?”说着话忍不住看了看师父,心想也不知道师父身上有什么好东西。不过这个飞龙探云手虽然因果率了一点,随机偷东西的特点实在太蛋痛,万一偷了师父身上什么不应该被别人看到的东西那就尴尬了,所以他也就是想想,还直不敢拿师父来试手。 岳铭虽然看出陈琼的心思,也没兴趣陪他胡闹,看了看皮纸上的心法,随口改动了一下,就让陈琼自行领悟。 考虑到岳铭传陈琼“十字书”之前闭关了好几天,这随口修改的心法也就没让陈琼有多重视,只是想着师父不会坑自己,他又对岳铭口中直接攻击敌人神魂的能力很好奇,这才认真琢磨起来。 没想到这么厉害的心法修炼起来居然并不困难,他现在已经小有所成,不但可以融入笛声当中,杀人于无形,而且受前世记忆的提醒,他发现自己也可以用目光来发动,也就是某个红头发小子苦练不成的以眼杀人绝技。当然这两种方式还是有区别的,例如以眼杀人只能用来对付武道修为比较低的人,适用范围太窄,而笛音则可以用来杀猪打猎,简直轻松到和出门捡肉一样。 事实上他杀那个侍女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迷魂之术,向着侍女伸出中指的时候,那个侍女因为刚刚吃过亏,所以非常重视陈琼的动作,自然而然就已经着了陈琼的道,后来只是主动把额头凑到陈琼的手指上而已。倒是后来陈琼说“你死了”纯粹是为了装b,他有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一指点死一个刚过九品的侍女,实在用不着叠加技能。 所以这个时候听郑泰说他用的是大迷魂术,居然还是缥缈宫所传,陈琼就觉得大为惊奇,心想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这都没有一样说对的,这水平装什么业内人士,我呸! 第二十一章 你在这里不要走动 郑泰当然不知道陈琼在想什么,事实上他也没见过所谓的“大迷魂术”,只知道缥缈宫有这么一种神奇的武功,可以通过操纵一个人的神智来控制这个人的生死。 一般来说,像“大迷魂术”这种听起来就非常邪门的武功,通常也都有着非常明显的弱点,否则的话那就太犯规了。郑泰记得这一类摄魂法门抗干扰性都比较差,很容易因为外界因素的干扰导致失败。所以他看出赵炅的状态不对之后,立刻一掌拍在赵炅的后心上,一面用自己精纯的真气替赵炅护住心脉,一面出声提醒,果然一下就把赵炅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虽然举手之间就破去了陈琼的摄魂术,但是郑泰一点都没有觉得高兴的意思。倒不是担心陈琼对他也使用这种邪恶的武功——郑泰纵横江湖数十年,算得上身经百战,再诡异的对手都遇上过,对自己的信心还是很足的,如果一个缥缈宫的年轻弟子都能面对面击败自己这样的恨境天人,那两宫一府三胜地早就变成缥缈宫一家独大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缥缈宫反而位列天宫地府之后。所以真正让郑泰担心的是陈琼代表的势力。 在郑泰的印像当中,“大迷魂术”是飘渺宫宫主不老仙童莫愁的独门绝学。当然他倒是没有像倪真那样把陈琼错当成莫愁,毕竟堂堂飘渺宫宫主不可能改名换姓给朝廷当个县侯,但是陈琼既然能把“大迷魂术”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显然是得过莫愁的真传,飘渺宫嫡传弟子现身江南,竟然还是曾经协助高勇平定蜀川的陈琼,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很多事情。 虽然陈琼在蜀川的时候就曾经被人误认为移花宫弟子或者出身缥缈宫,但是蜀川本来就是地府的势力范围,两宫一府三胜地的名头再响,当地武林人也早就习惯了有一个地府近在咫尺,当然不多一个缥缈宫,反而是缥缈宫的人在蜀川闹得厉害的话,自然有地府的人出面来刷存在感。 事实上如果不是陈琼和顾采的私交极佳,顾采又是轮转王得意弟子,内定的下一任轮转王,地府的人无论怎么看陈琼都得给顾采留些面子的话,陈琼在蜀川也的确不可能顺风顺水,真当地府里全是泥塑木雕不成? 如果要说蜀川武林是一超多强的话,那么江南道武林说的好听一点叫做群雄争霸,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多的是猛虎宗这种地方性的势力,大家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猴群当中突然来了一只猛虎,之江虎郑泰就算再怎么自负,也得好好想想这后面可能隐藏的东西。 所以他一口叫破陈琼的来历之后,也不等陈琼有所表示,自己就一步站到赵炅身前,向陈琼拱手说道:“陈侯手下留情。” 陈琼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在船舱里和郑泰过招的意思,只是又看了赵炅一眼,发现后者正紧闭双眼,瘫在椅子上瑟瑟发抖,于是冷哼了一声,向郑秦拱了拱手,伸手拉住宋玉,一步迈出,瞬间不见踪影。 郑泰看到陈琼施展移形换影的身法离开,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身后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赵炅,暗暗摇头,低声说道:“世子,他走了。” 赵炅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甚至都没敢往船舱门口看,一把拉住郑泰叫道:“伯父救我。” “放心吧。”郑泰随口安慰道:“他既然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心里却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能猜到一定是有什么事让赵炅注意到了宋玉,只是没想到宋玉竟然认识这么奢遮的朋友,结果一脚踢在铁板上,要不是自己来得快,赵炅已经是个死世子了。要说起来,洛阳楼的人说陈琼手段激烈,不计后果还真是没说错,堂堂钱王世子他都是说杀就杀,毫不犹豫,也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恃武扬威。无论如何,洛阳楼这个人情自己必须记住。 他也没兴趣知道赵炅为什么会惹上宋玉,毕竟赵炅在江南道无法无天惯了,他想干什么未必就有理由,自己听了反而更要郁闷。于是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叹了一口气向赵炅说道:“把她好好收敛了吧,记得派人去织造坊报信。” 江南织造坊中高手虽然不多,但是在江南道武林当中的名头却很响亮,织造坊大档头苏婆婆不但是恨境天人,一手天衣无缝针法独步天下,她的同胞哥哥苏显澜更是天宫三十六天中大罗天的高手。 这也是郑泰赶到之后发现陈琼已经杀死了织造坊派在赵炅身边的高手之后要先叹气的原因。那巧手苏婆婆最是护短,织造坊中的九品高手一共也没几个,现在被陈琼杀了一下,苏婆婆必定不能干休。如果陈琼老老实实被苏婆婆杀了还好,现在看起来,别说陈琼身后的缥缈宫,就算只论两个人的武功,苏婆婆能不能杀得了陈琼都还要两说。大家都是有背景的人,无论谁吃了亏,必然都会牵扯出身后的人。天宫和缥缈宫在江南开起战来,出到断境天人几乎是必然的,缥缈宫高手对上天宫三十六天高手,到时侯江南武林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会有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 想到这里,他也没心情安慰赵炅,催促赵炅离开楼船,送回钱王府之后,自己就匆匆离开,找人商量去了。 陈琼拉着宋玉离开楼船之后,还要赶回去医治乔木的伤势,偏偏他现在没有真气,不能带着宋玉施展千里闲庭身法。只好先带着宋玉下船,看看能不能找个可以代步的工具。 陈琼来到江南道已经一月有余,要说起来,黄牛水牛都见过,就连家养的大黑猪都见过一次,唯独没见过马,就连苏州城出游的士子赶的都是牛车,想来是因为江南养马不易。所以陈琼也没指望能找到马,最好的结果就是能买头驴来给宋玉骑。 他虽然不能带着宋玉使用千里闲庭身法,但是短距离的换影移形还是可以的,而且他身体里先天灵气用之不竭,带着宋玉一路换影移形回去都有可能,问题是宋玉不会武功,被他拉着没换几次已经晕了,吐得昏天黑地直不起腰来,宁可被陈琼遗弃都不肯再让他拉着走了。 陈琼正没奈何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听起来似乎还不止一匹,顿时高兴起来,向宋玉说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借匹马来。” 说完身形一闪就已经消失不见。宋玉想拦没拦住,只转头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觉得胸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只好又专心致志地呕吐起来。 第二十二章 借马 陈琼在这个世界上接触最多的军队就是神策军,这倒不仅仅是因为神策军的统领是高勇,而是因为神策军作为征服者,在老长一段时间内,都在蜀川境内承担着维护和平的任务。 在这种情况下,陈琼自然而然有很多和他们打交道的机会。借着这些机会,他也就了解到了很多普通人没有机会了解的事情,例如对于战马的使用方式。 周朝的疆域和陈琼前世熟悉的中原王朝不太一样,除了同样以中原腹地为本之外,向北扩张的幅度明显大于向南,陈琼推测这可能和南方的开发程度比较低,人口数量稀少,相对资源匮乏有关。 虽然比较起来,北方的资源也不见得就比南方更丰富,但是北方有大片的平原,即使因为气候的关系不能变成耕地,至少还可以发展畜牧业。再加上武帝之后,周朝的历任皇帝都偏好武功,有相当多的皇子在没有当上皇帝之前都有从军的经历,自然更喜欢可以纵马驰骋的北方,而不是河流纵横、丛林密布的江南。 在拥有大片优良草场的情况下,周朝是不缺马的,上三军和边军当中都拥有大量的战马,神策军当然也不例外,事实上神策军的高机动力就是依靠大量骑兵来实现的。 据说宋航考察完泯江铁厂的一次冲压成型设备之后,已经在积极推进马甲的研制进程了,估计很快周军当中就会出现第一支人马具装的部队,这支试验性的部队很可能依旧配置神策军使用,在积累使用经验的同时,还可以利用高勇的关系更方便地进行沟通。 神策军中马多,作战时当然也会主动选择适合发挥骑兵威力的方式。所以陈琼很清楚,马这种生物很不适合在夜间活动。 换句话来说,马的夜视能力很差,偏偏它移动起来的速度又很快,在视线不良的情况下很容易翻车。所以神策军大队在夜间行动的时候通常并不骑马,有必要的话也是牵马而行,因为在夜里骑着马不但跑不快,反而很容易发生危险。 然而此时陈琼从听到的马蹄声当中可以判断,至少有两匹马正在以很高的速度跑过来。考虑到江南道所谓的乡间道路基本都靠人踩,根本就没有平坦的说话,夜里在这种道路骑着马跑,很有作死的嫌疑。 这个就比较超出陈琼的知识范围了,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简单,所以才会把宋玉留在路边。虽然这样做可能会导致宋玉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但是比起把宋玉带在身边一起遇到危险来,至少是风险相对比较低的方案。 马蹄声音越来越近,陈琼依旧没有看到火把或者灯笼发出的光线,这说明马上的骑士并没有使用照明手段,应该完全靠的是自己的能力。 神策军哨探之强冠绝全军,在行军途中,神策军哨探前出是昼夜不停的,为了保持高机动能力,他们当然都要骑马,而为了不被敌人提前发现,他们同样也不能举火,所以神策军的探马们每一个人都是纯粹依靠自己的视力来控制马匹的行进。 那个道理上来说,要在夜间纵马而行并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是骑士的夜间视力足够好,第二是骑士有足够的骑术控制自己的马。 特别是第二点,对骑士和马的要求都很高。所以神策军控马斥候都是全军精锐,战马也都是优中选优,缺一不可。 在这个前提下,陈琼觉得对方不太可能愿意把这么好的马借给自己,特别是在江南普遍缺马,连劣马都很少见的情况下。 所以陈琼觉得要达成借马的目地,可能需要一些说服手段。 于是当马蹄声出前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后,陈琼走到勉强可以让两匹马对向通行的坑洼道路上,负手站在路中间,然后就觉得眼前一亮。 这里说到的“眼前一亮”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当然不是说对面来人打着强光手电筒,毕竟陈琼穿的是武侠世界,不是第一混乱。 让陈琼觉得眼前一亮的原因是,前面的夜色当中出现了两匹白马。 黯淡的月光落在两匹白马的身上,反射出的月色清辉被加强,看起来就像是自带聚光效果一样。甚至让人忽略了马上的骑士。 所以陈琼是先看到了马,在心里称赞了一声“好马”,然后才注意到了马上的人。 来的是两匹马,马上的骑士也是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黑衣束发,女人白衣翩翩。 陈琼看到骑士的时候,对方也看到了他。通常来说,这种站在道路中央的人只有两种目地,要么是找死,要么是找茬。 所以两个骑士不约而同地勒马缓行,跑在前面的男人沉声喝道:“何人阻路?”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听起来却很年轻。 陈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比较起来,年轻人被利益诱惑的难度总要大一点,特别是在看起来明显不缺钱的情况下。这也是在他的前世,佛系的大多是年轻人的缘故。 当然话又说回来,只要短期利益够大,年轻人也更容易忽悠,这同样也是被陈琼前世的历史证明过的事。 所以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陈琼就决定先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像,为下一步的忽悠打基础。 于是他拱手说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二位何不下马一叙?” 马上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这时两匹马已经来到了陈琼的面前,虽然停了下来,但是仍然不停踏步,显然就它们都对被突然拦下来这件事很不满意。 陈琼的夜视能力相当不错,比起两位可以夜间赶路的骑士一点都不差,这时终于看清对面两个人的相貌,忍不住在心里喝了一声彩,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男人英俊,女人妩媚,相貌都是一时之选,站在一起堪称一对璧人。 于是陈琼忍不住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好人,马好人也好”。 当然同时陈琼也看到,两个年轻人的腰间各自悬挂着一柄长剑,剑上虽然没有花哨的修饰,但是只看制式就绝非凡品,显然两个人都是武林中人。 “我夫妻急着救人。”年轻男子没有理会陈琼的话,当然也没有因为看清面前阻路的只是个乡野少年就有所轻忽,依然很客气地说道:“请小兄弟让路。” 陈琼叹了一口气,心想最讨厌这种有礼貌的人了,让自己想找发火的借口都没有。他摊手说道:“可是我也急着去救人啊?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借夫人一用?呃……不对,说错了,是借夫人的马一用。” 第二十三章 我有话说 对于一个立志做好人的人来说,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恐怕就是必须讲道理了,即使再着急,遇到拦路的人也不能二话不说上去就砍,必须得停下来和和气气地同对方商量,连态度不好都可能被人喷。事实上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总是会对坏人有更多的宽容,毕竟人家都做坏人了,你还能要求人家什么呢?就不怕人家砍你吗? 白马青年显然很了解好人不好当的难处,住马和陈琼说话也只是为了走程序,听到陈琼的话语当中流露出拒绝的意思,立刻不再浪费时间,沉声喝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纵身从马上跃起,合身向陈琼扑了过去,人在空中,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成剑指,一指向陈琼当面点到。 陈琼其实也着急,毕竟就算有了马,还得带着宋玉这个累赘一路跑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这时候看到青年合身扑到,心里点了个赞,觉得这人能动手就不bb,真是一条好汉。 白马青年动作极快,身子一动,剑指就已经点到了陈琼面前,明明不是换影移形,但是迅捷之处却不遑多让。陈琼来不及多想,右手抬起,正好格住青年手腕,然后自己的手腕一翻,已经搭住了青年的手腕,整个动作行去流水,顺畅非常。 那青年咦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陈琼变招如此快捷,这招小金丝缠腕很多武林中人都会用,然而能用得像陈琼这样恰到好处的人还真不多。 他从马背上发起进攻,整个身体自上而下,这个时候身在空中无从借力,按道理来说已经很难变招,却在陈琼堪堪拿住他手腕的时候,还在空中的身体突然横了过来,同时左掌伸出,向着陈琼拍了过去。 如果说人的手腕只有一个自由度的话,那么算上手臂也只有三个自由度,但是如果这个人的身体还能动的话,那就至少有七个自由度,这也是武林高手很少会跃起到空中发动攻击的原因,因为身在空中就很难改变方向,一但被对方抓住破绽,就再难变招。 然而这时青年的身子在空中转了一下,不用动手,被陈琼拿住的手臂就已经横了过来,不但让过了脉门要害,让陈琼的缠腕动作无法发力,更让陈琼暴露在他左掌的攻击范围之内。 陈琼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在空中作出这么大的动作,一招失手,眼看着对方左掌拍到,来不及变招的反而变成了自己。 危急当中,陈琼的身体突然飘了起来,就好像是被青年的掌风吹起来一样,在空中一抖,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青年的左掌,然后陈琼刚才没能抓住青年的右掌撤回,轻轻按在青年的手掌掌心。 只听“波”的一声轻响,青年的身体在空中倒翻而上,准确在坐回到了自己的白马背上,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只是脸色变得有些惊讶,他看着陈琼脱口说道:“这是什么身法?” 陈琼一掌击退白马青年,自己并没有像青年那样倒翻后退,而是在空中转了几个大小不同的圈子,画出一条条诡异的弧线,然后又落回到了原地,看起来就像是毫不受力一样。 只是落地之后,陈琼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这倒不是因为他在刚才对掌的时候吃了亏,那青年的身法虽然奇妙,毕竟身在空中已经连变了几次招式,后力不续的情况下,掌力也要大打折扣。陈琼虽然也是仓促应敌,但是他有绵掌击石如粉的掌力,对掌的时候并没有吃什么亏。 让他脸色难看的真正原因其实因为两人这一瞬间的交手,看起来似乎平常,但是危险程度却相当高。 陈琼出道一年,需要性命相搏的战斗也已经打过几次,其中最危险的莫过于身陷无名的金光意境当中,其它几次诸如和顾采一起对抗敬一子,其实严格来说都是陈琼主动作死,如果要跑的话,他并不需要身陷险境。换句话说,除了被无名偷袭那次之外,陈琼历次遇险之前都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 然而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想到白马青年的攻势竟然如此凌厉,竟然逼得他不得不用出了柳絮因风起身法,连换影移形都来不及施展。 这不是陈琼第一次使用柳絮因风起身法,然而却是他第一次被迫以这种身法应敌,因为除此之后,他已经再没有别的手段可用。 顾名思义,柳絮因风起模拟的就是柳絮在空中随风飘荡的样子,然而柳絮随风,并不能保证从来都不被风所伤,在陈琼看来,这个身法有点像段誉的凌波微步,对手武功越高,自己就越安全,如果遇到个对手瞎砍一气,没准一刀就把自己灭了。 所以陈琼从前每次用出柳絮因风起身法的时候,都是有意识地行险,而且每一次行险的结果都赢了。只有这一次,他是真没打算拼命,然而却不得不拼命。好在他运气不错,虽然没赢,好歹也没输,还可以重新打过。毕竟除了身法掌法之外,他还有更擅长的剑法和笛音摄魂心法。 当然他估计对面的青年也并没有尽出全力,至少青年随身带着的长剑也还没用上。相当于两个人都还有底牌没用。 果然那个青年落回到马背上之后,略略调息了一下,便伸手抽出长剑,向着陈琼喝道:“好,想不到钱王府还有如此高手,再接我一剑。” 言犹在耳,他已经一剑刺出,出剑的时候人还在马上,长剑递出的时候,剑锋已经到了陈琼的面前,他手中长剑青光闪烁,剑气逼人,显然绝非凡品。 陈琼这次出来并没有带青索剑,反正他发不出剑气来,青索剑对他来说只是一柄比较锋利的宝剑,和在王健手里时倒是差不多,当时陈琼想的是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耍剑的机会。 好在陈琼下山一年,虽然把真气弄没了,得到的好东西可也不少,手中虽然没有青索剑,陨铁笛却还在身边,这时看到青年仗剑扑来,他右手一翻,陨铁笛已经在手,一笛点出,正好点在青年剑锋上。 只听叮的一声,青年手中长剑荡开。陈琼手里的铁笛也完好无损。 青年又是一声轻咦,显然是对陈琼手中铁笛的材质感到惊奇。他一剑无功,身体却并不落地,在空中突然一个转折,长剑已经刺向陈琼背后。 陈琼刚才对掌的时候就知道青年身法古怪,这次绝对不敢大意,手中陨铁笛挥动,只守不攻,转眼间已经连接了对方从四面八方刺来的十几剑,陨铁笛挥动之间,气流从笛孔中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另一个穿白衣的青年女子本来一直坐在马上沉默观战,这时突然开口叫道:“他的笛声有古怪。” 这两个人说的都是北方官话,不过江南口音略重,只是青年语音低沉,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声线倒是和伊芙有一些相似。 那青年一轮疾攻之后,身体居然一直都没有落地,这时听到女子的提醒,心中一动,一剑挥出,借着陈琼抵挡的力量身形一转,已经跃出战团,落在自己的白马前面,仗剑而立。 陈琼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摆了一下手中铁笛,口中叫道:“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白马双侠 陈琼说“我有话说”的时候,他是真的有话要说,并不是打算要杀了嫂子给兄长报仇。 刚才对面这个青年把他误认为钱王府的高手时,陈琼就意识到不对,对方显然和钱王府不是一伙的,把自己当成钱王府的人竟然还要痛下杀手,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陈琼当时没有说话,并不是因为打算试试青年的剑法,他家里还有一个乔木等着赶回去救治,就算再喜欢耍剑现在也不是时候。实在是因为青年的剑法凌厉迅捷,剑势密集连绵,再配合青年诡异的身法,他全力进攻的时候,陈琼根本不敢分心说话。 如果不是那个白衣女子发现陈琼的笛声有异,及时出声提醒,陈琼都已经准备好动用还在研究当中的笛音摄魂之术来配合剑法对付这个青年了。 陈琼早就发现,笛声摄魂虽然听起来很厉害,在实际使用当中的局限性其实很大,除了对付比自己武道修为高的人时事倍功半,甚至像钟笛对冷月时那样毫无效果,坐失良机。在对上和自己实力相当的人时,也没办法一边战斗一边吹奏,换句话说,笛声摄魂这种功法最适合的是拿来向弱于自己的人装逼,完全的鸡肋属性。 身为一个工科狗,陈琼显然很擅长追溯物理现象背后的本质,笛子能够吹奏出音乐,是因为有气流从笛身中通过产生共鸣,而在快速挥动陨铁笛的时候,同样可以加速流过笛筒内部的气流,让陨铁笛发声,所以陈琼觉得可以在战斗当中有意识控制铁笛中空气的流动,让它产生发声的效果,不但可以弥补必须吹奏的缺点,而且也更有隐蔽性。 可惜他这门功法还在摸索当中,用起来的效果也很不稳定,毕竟和人交手的时候情况瞬息万变,不但要在变招的同时保持笛声气流稳定,还要分神控制笛孔的开阖程度,实在有点作死的嫌疑。所以他连接青年十余剑,也只是奏出了几个音节而已,与他交手的青年毫无感觉,倒是观战的白衣女子听出了古怪,这才出声提醒。 既然现在青年主动收手,陈琼当然要抓住机会来消除误会,就算不能化干戈为玉帛,能让这青年不要这么拼命也是好的,这又不是演三岔口。 一定要说起来的话,陈琼自己也觉得奇怪,到底是江南道的高手太多,随便出个门都能碰上好几个。还是自己小说看多了,沾染上了专门吸引武林高手的非凡特性? 他向青年叫道:“你刚才说要去救人,是去救落在钱王府的人吗?” 青年一愣,看着他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都不知道我们想干什么就跑出来拦路,难道还真想劫财劫色? 陈琼当然听得出来他话中掩藏的意思,忍不住觉得尴尬,心想这钱王府到底一次抢了多少人,自己随便出手救个人都能遇到好几波同样来捞人的? 他继续说道:“在下也刚刚从赵炅手中救出一个人,要说从钱王府中救人,倒是有些经验。”说到这里,陈琼心中古怪的感觉更浓,心想难道这钱王府是江南道的副本?救人都能出攻略了? 青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白衣女子突然啊了一声,问道:“你是从楼船那边来的?你救的人是谁?” 陈琼一愣,心中更加确定这两口子的目标也是赵炅,心里倒是暗爽。这青年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那白衣女子想来也不会太差,这两人联手,就算郑泰在赵炅身边,只怕也要倒霉,就是不知道他们敢不敢下手杀了钱王世子。 既然大家有共同的敌人,那现在就是朋友,显然这一架不用继续打下去了。陈琼心情一松,神态就更加自如,向着女子拱了拱手说道:“我救的人姓宋,不是本地人。” 宋玉虽然是苏州府尹家的公子,但是对于两位武林高手来说,苏州府尹的分量显然不够,宋玉父子又是刚从京畿道过来赴任,也没时间结识江南道的高手,所以陈琼觉得这两个人要救的人应该和宋玉没关系,可惜当时在楼船上也没看到还有哪个家伙像是被迫抓去的,不然倒是可以和这青年交个朋友。 没想到听到陈琼说完,那青年眉头一挑,脱口说道:“难道是宋玉?你救的人呢?” “你要救的人也是宋玉?”陈琼大吃一惊,心想这不是巧了嘛这不是?话说这武侠世界还真小,作者你敢不敢弄个出门遇不上熟人的世界? 陈琼把宋玉一个人留下,自然不敢跑太远,所以带着两个人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蹲在一棵大树上的宋玉。 他仰头看着蹲骑在树杈,双手紧抱树干的宋玉,疑惑地问道:“你是去摸鸟吗?” “这里安全一点。”宋玉看到陈琼不但找回两匹马,居然连人都带回来了,实在弄不清楚情况,只好先回答陈琼的话,“我听说野兽不会上树。” “那你有没有听说不会上树的蛇?”陈琼很无奈地说道:“我们这么折腾,有什么野兽也早跑了。” 宋玉听了陈琼的话,这才想起来蛇虫也算野兽,顿时吓了一跳。今天他连遇惊吓,早就身心俱疲,这时心中一慌,顿时从树上摔了下来。 身在空中,他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女人声音叫道:“小心。”然后就被人拎住腰带,只有高度不够,两只脚还是重重落在了地上,好在不需要支撑体重,倒也没有摔坏。 陈琼叹了一口气,手上用力,将提在手里的宋玉拉起来站好,顺手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说道:“认识这两位吗?” 宋玉迟疑了一下,打量着牵马站在陈琼身后的两个人,疑惑地问道:“这两位是你朋友?”他很钦佩地说道:“你朋友真多。” “是你朋友多。”陈琼没好气地说道。 那青年和女子对望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显然是觉得面前的宋玉很符合他们听说过的形象,于是青年向宋玉拱手说道:“在下高尔,受霍先生所托来救公子。” “霍先生?霍斯?”宋玉恍然大悟,连忙向着高尔拱手还礼,由衷地表示感谢。 陈琼站在宋玉的身边,看了看高尔和他身后的女子,脱口说道:“你是追星剑高尔?那她就是凌波仙子水若柔了?”他懊恼地说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江湖上骑白马的很多,没想到骑白马的除了王子和和尚之外,骑白马的侠侣只有一对。” 他拱手说道:“原来是善人庄白马双侠,失敬失敬,在下华山陈琼,笑青天是我的朋友。” 第二十五章 怕不是个傻子 白马双侠追星剑高尔、凌波仙子水若弱在江湖上颇有侠名,但是他们和通常意义上行走江湖的侠客们有一个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们是有家的,没事的时候并不会到处流窜行侠。 白马双侠住在苏州城外的穹窿山下,那里有一座善人庄,庄主名叫李达,自号李大善人,号称日行一善。白马双侠和李达是结义兄妹,李达排行第一,高尔第二,水若柔行三,他们还有个四妹,就是曾经让叶知秋吃了大亏的百花仙子云薏。 这兄妹四个每一个单独行走江湖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更不要说聚在一起,所以江南善人庄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方势力。 当然陈琼知道得还要多一点,云薏打伤叶知秋之前,叶知秋其实就和白马双侠交过手。要说起来,叶知秋的女人缘是真好,同样拉男人仇恨的本事也相当稳。 叶知秋能被岳铭称赞为断境之下第一人,实力当然很强,要论单打独斗,高尔夫妻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两个人双剑合璧,就能用出一套天罗地网阵法,别说叶知秋只是断境之下第一人,就算他真成了断境也遭不住,好在他识得厉害,当场落荒而逃,剑网恢恢居然也没追上他。 叶知秋当然不服气自己输得这么惨,当然也可能是不服气自己被男人打得这么惨,于是约了笑青天再去挑战,没想到笑青天和高尔是老相识,彼此的交情很好,这一架就没打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云薏才找上门去挑战叶知秋,然后叶知秋差点折在云薏的馨香园意境当中。 要说起来,叶知秋这个人身边女性朋友很多,称得上朋友的男性却实在没几个,除了笑青天之外,恐怕还真不好找第二个,这也是他没有再找别人帮忙去挑战高尔夫妻的原因——人家是夫妻二人,他要是带伊芙去,那关系就说不清楚了。 所以陈琼听说面前这个青年就是高尔之后,并没有说自己是叶知秋的师弟,而是把笑青天搬出了。毕竟笑青天这人没心没肺,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分男女都很多——一般来说,傻子总是可以有很多朋友的。 果然听说陈琼认识笑青天,高尔对他的态度就好了不少,再确认了宋玉的身份之后,也就放下了提防陈琼的戒心。 这个时候宋玉才知道,论起辈份来,高尔竟然是霍斯的师叔。 霍斯师从李纳言,李纳言少年修文,中年拜师无心公子轩辕烈习武,学到了轩辕烈的袖底刀。轩辕烈晚年隐居江南,又把自己的六合迷踪身法传给了高尔。不过高尔没有轩辕烈少年时的惨痛经历,发挥不出六合迷踪步的威力,于是在轩辕烈的指点下改成了雨燕穿林身法,也就是他和陈琼交手时使用的那种诡异身法。 所以高尔虽然和李纳言年纪差了三十多岁,两个人却是正经的亲师兄弟。李纳言虽然是吏部尚书,然而也是武道天人,他让霍斯陪宋宪来江南,当然也要考虑江南武林的情况,于是给高尔写了一封信,让他看顾自己的这个徒弟。 霍斯任性辞官之后被老师好一顿教训,从前的傲气收敛了不少,所以到了苏州就先去善人庄拜见了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一点的小师叔。 高尔对李纳言颇为敬重,对霍斯自然也很热情。这一次霍斯听说宋玉被人捉了去,立刻就去请高尔帮忙。李达正好也在庄中,亲自跑去洛阳楼打听消息,正好陈琼刚刚离开,于是洛阳楼的人又把这个消息卖了一次。不过李达对于洛阳楼的重要性当然不能和钱王比,所以洛阳楼也并没有告诉他陈琼的事,高尔夫妻赶来救人当然也不知道还有陈琼这一号人物,如果不是刚好陈琼想要借马,他们就直接打上楼船去了。 高尔因为急着救人,又误会陈琼是钱王府高手,所以一出手就用尽全力,毫不留情。 他的追星逐月十三剑加上雨燕穿林身法,在武林当中罕有敌手,所以与人对敌的时候,很少会主动展开武道意境,对上还没有勘破武道的人时,更是从无败绩。然而面前这个少年明明还没有凝成道心,竟然能在自己的攻势下岿然不动,甚至保留有反击的能力,就算是号称天生就会打架的笑青天,未成天人之前恐怕也没有这个本事。最神奇的是,这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总不能生下来就开始习武。 所以这时既然知道陈琼是宋玉和笑青天的朋友,他就开口邀请陈琼去善人庄作客。 要说起来,陈琼还真对能让叶知秋连吃两次憋的善人庄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位号称“剑试两江无敌手、艳压江南第一枝”的百花仙子云薏,听起来简直就是女频小说中的主角模板。 可惜陈琼还要急着回去救乔木,反正善人庄也跑不掉,于是干脆把宋玉这个累赘交给高尔夫妻,自己好轻身上路。 高尔听说陈琼是赶回去救人,主动要借他一匹马,不过这次陈琼拒绝了。他找马本来就是为了带宋玉,现在把宋玉送出去,当然不会再给自己找一匹马当累赘。 于是向三个人拱了拱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暗当中。 高尔和水若弱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水若弱盯着陈琼消失的地方说道:“他真不是武道天人?” “我没感觉到他的道心。”高尔也觉得匪夷所思,他和水若弱都是恨境天人,早已凝成道心,所以可以确定陈琼并没有道心,自然也不是天人。这也是高尔面对陈琼的时候没有发动武道意境的原因,他觉得那样胜之不武,倒没想到如果他真用武道意境来对付陈琼,早就已经输了。 现在看陈琼离开时的身法,分明是武道天人独有的缩地成寸、千里闲庭神通,这门神通就算是武道天人都不一定能用得出来,两个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陈琼连道心都没有,就能使用出来。 宋玉没练过武,家里也没有人习武,当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倒不耽误他猜到高尔夫妻话中的意思,于是很认真地解释道:“他是陈琼啊。” “什么?”高尔一愣。水若弱已经抢着问道:“哪个陈琼?” “还有哪个陈琼?”宋玉一脸与有荣焉地说道:“就是这个陈琼啊。” 一面说,他一面从怀里摸出那本已经磨毛了边的“泯江文集”,递给高尔说道:“就是郫县侯啊。” 高尔看了看宋玉,又看了看他捧在手里的小册子,很想提醒他,“现在可是半夜,你给我本书是什么意思?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第二十六章 流泉 陈琼施展轻功一路赶回自己竹屋的时候天还没亮,果然发现房间里乔木还在,屋子里也没有多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终于放下心来,显然这本书走的不是古温风格。 “你没找到宋玉?”乔木被陈琼用金针截脉的手法镇住了伤势。虽然暂时伤势不会恶化,但是同样也动不了,躺在竹床上提前体验了一晚植物的感觉,百无聊赖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 他最担心的就是陈琼找不到劫持宋玉的人。那样的话,陈琼身手再好也没有能够发挥的地方。毕竟在乔木想来,这件事发生得毫无预兆,根本没有踪迹可言,他完全想不到宋玉在江南道能有什么仇人,整件事看起来就是很简单的拦路抢劫,唯一的问题是劫匪的实力有点高,乔木觉得就算不考虑人力成本,如果要不到赎金的话,这个女匪怕是抵不平迷药的价格。 所以看到陈琼这么快就两手空空地赶回来,乔木心都凉了,然而还是安慰道:“此事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劳烦公子了。”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把宋玉交给白马双侠了。就是善人庄的那两个。” 乔木当然知道白马双侠和善人庄,不过仍然大吃一惊。显然是没想到陈琼这么快就能解决问题,而且居然还能够牵扯到善人庄。 “花票不过夜。”陈琼猜到了乔木的想法,于是解释了一句,然后才问道:“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一面说,他一面开始着手检查乔木的身体状态。因为没有真气可用,他不能像刚下山时那样直接用真气来探查,只能使用传统的医术手段来进行检查,这个和许医生的手法差不多,但是毫无疑问在这方面业余爱好者是比不上专业人士的,这也是陈琼一直没有学师父悬壶济世,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出手的原因——没有真气的陈琼就像不会解构的士郎,就算能投影也是没有灵魂的。 所以现在的“问”也是陈琼确定乔木伤势的一种手段。 “还行吧。”乔木自嘲地笑了笑,“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真的?”陈琼手上不停,口中说道:“是想自己的事还是想别人的事?” 乔木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区别吗?” “想自己的事想得不好就叫忧郁,想得好了就叫诗人。想别人的事,想的不好叫杞人忧天,想得好了就叫哲学家。”陈琼随口说到。 然后乔木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就在陈琼以为他是在诗人与哲学家之间做取舍的时候,听到乔木悠悠说道:“你说的话我一样都没听懂。” 于是就轮到陈琼沉默了。显然喜欢卖梗的人最怕的就是没人接梗! 乔木被织造坊的高手一掌打在了肋下,掌力震伤了乔木胸腹的三经一脉。不过十二正经的伤相对来说处理比较容易,除非被打得经络寸断。乔木的伤势当中麻烦的是带脉,这还要多亏乔木躲得快,如果伤了任都二脉,就连陈琼都救不了他了。 当然这也要多亏那个侍女修炼的是织造坊锦上添花心法,掌力精巧有余威力不足,不然就以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陈琼的金针渡穴虽然神妙,也没本事立竿见影,所以给乔木施了一遍针之后,让乔木趴在竹床上运功行气,自己收拾了一下,负手走出房门。 这时天色微明,树林中晨雾霭霭,鸟语声声。 看着站在竹屋间的年青女人,陈琼拱手说道:“让姐姐久等了。” 这个站在晨露当中的女人就是苏州洛阳楼主,自称名叫流泉,陈琼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她叫“刘权”,后来才意识到洛阳楼的人可能除了林君萍之外,用的都是假名。 在陈琼看到,流泉应该有九品上的实力,毕竟武林中的天人还是比较值钱的,洛阳楼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请到武道天人倚楼卖笑,这种事有一位洛阳花后就足够了。 流泉其实来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她隔窗看到陈琼在给乔木治伤的时候,就停下来安静地等待,陈琼见她不像是着急的样子,也就没有中断针法。直到给乔木治伤结束,这才走出来见她。 看到陈琼向自己拱手致谢,流泉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之后说道:“其实我是来请罪的。” 流泉从陈琼带去的迷药推断出劫持宋玉的人是江南织造坊的高手,然后又根据已知的情报当中织造坊有一位高手在钱王世子身边,而赵炅夜间喜欢在楼船享乐,很可能就在楼船上,于是让陈琼赶过去救人。但是又担心陈琼伤害赵炅自己被赵沐报复,于是又去通知了钱王府。 本来在流泉想来,赵炅身边有织造坊的高手,总能撑到郑泰赶到,陈琼应该是打不过郑泰的,赵炅自然也就没有危险,而有郑泰在场,也不会让赵炅伤害宋玉,这件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没想到反馈回来的消息让流泉差点惊掉下巴。陈琼举手之间就杀了织造坊的九品高手,又在郑泰面前差一点成功杀死赵炅,赵炅没死成完全是因为郑泰反应快。然后陈琼带着宋玉扬长而去的时候,武林中大名鼎鼎威震一方的之江虎郑泰都没敢出手拦阻。 说实在的,听说陈琼救人的过程之后,流泉差点以为这是哪位断境巅峰出手,这种出手必杀,万军中直取主将首级的风格真不亏是兰陵王的好友。 再想起关于陈琼情报当中有因为蜀川士绅阻挠他收粮,就在汉中平原只手搅起血雨腥风,数百家族破灭,数千人头滚滚落地的内容。流泉这才想明白,很显然惹到这位陈侯的后果要比惹上钱王严重得多。毕竟钱王权势虽重,却肯定没有登高一呼,从者云集的本事。陈琼在蜀川随便折腾一下,手下人就已经敢为他袭杀县官了。基本上公认如果没有高勇压住陈琼,现在蜀川士绅官员早就换完至少一波了,就算陈琼自立蜀王都不奇怪。 想通这件事之后,流泉立刻就赶过来向陈琼请罪,毕竟洛阳楼和皇家水运合作无间,陈琼又是花后好友,自己光棍一点应该没什么危险。 果然陈琼听了流泉的解释,毫不在意地摆手说道:“我又没让你保密,为什么要怪罪?”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你是怎么来的?” 流泉一愣,又听陈琼说道:“要是有车的话,借我用一下。”他转头看了一眼竹屋,说道:“我想把屋子里那家伙送到善人庄去养伤,我这里可能不安全。” 这正是流泉下一个打算劝陈琼的内容,被陈琼抢先说出来,她不禁一愣,问道:“你不避一下吗?” 陈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解决麻烦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吗?” “找到解决的办法?”流泉其实还是挺喜欢和陈琼说话的,毕竟好看的人谁都爱看,看到陈琼就觉得脸红心跳的可不只有男人。 陈琼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解决掉制造麻烦的人。” 第二十七章 凝音成束 江南道虽然没有京畿或河南那样繁华,不过苏州城怎么说也算是江南道有数的大城,所以流泉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见过世面的。直到遇到了陈琼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听陈琼说起,她自己想破头恐怕也想不到这个解决麻烦的思路,果然顺着陈琼提供的思路考虑下去,所有的麻烦就都有了明确的解决方式,至少不会毫无头绪。 她震惊地看着陈琼,问道:“这样也行?” “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好办法。”陈琼毫不在意地说道:“你觉得呢?” 流泉觉得陈琼这句话不是在问自己,然而她也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除非陈琼是在问竹屋里的乔木。不过流泉觉得乔木应该没有这个资格。 于是她霍然回首,目光扫过可见之处,皱眉说道:“有人?” “是啊。”陈琼淡淡说道:“藏头露尾,无胆鼠辈。” 流泉相信陈琼不会有意吓唬自己,不过任何一个能够瞒住自己躲在身边的人显然都绝对算不上无胆鼠辈,所以她立刻紧张起来。 还没等流泉说话,一个阴沉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想法很好,可是也要你能杀得了才行?” “我杀人从不考虑行不行。”陈琼负手而立,傲然说道:“所以你要是有麻烦,我也可以先解决掉你。” 那个声音干笑起来,说道:“你先找到我再说吧。” 于是陈琼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修习岳铭改过的魔界摄魂心法之后,除了能够直接震动别人的魂魄之外,还额外提高了自己对神魂的感知能力,对来自暗处的窥视感觉更加灵敏。所以才能发现有人躲在附近偷窥。不过这个人说得也对,他只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但是找不到他。 陈琼想了一下,伸手抽出腰间铁笛,横笛就唇,抿嘴吹奏起来。 他跟钟笛学习琴音摄魂之后,第一次使用是用来对付无影剑朗青,后来就再没有用过。这一战只有冷月和笑青天知道,前者当然不会说出去,后者在得到陈琼提醒后立刻就赶去找叶知秋算帐,当然也没机会说出去,所以洛阳楼掌握的情报里并不包括陈琼的这项技能。事实上就算没有笛音这一项,陈琼帐面上的上乘武功就已经能写满一页纸了,而且还是用鹅毛笔在大张的纸上写,不是用毛笔在《泯江文集》那种小册子上写。很多老牌的武道天人也就是精通一两种保命的武功而已,就陈琼会的这些,都已经可以撑起一个不小的门派了,所以流泉从来都没想到过陈琼口袋里还有没拿出来过的货色,毕竟他一点都不蓝,而且也不胖。 这个时候看到陈琼突然吹起笛子来,流云觉得这位小侯爷实在有点太不靠谱了,要吹笛子自己可以请他去洛阳楼,不但可以随便横吹竖吹,还能有妹子陪着一起吹,这个时候玩什么文艺呢?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陈琼的笛声应该另有妙用,笛声入耳之后,似乎连自己的心弦都被拔动了,隐隐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冲动。 流泉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心中一喜,然后立刻就想到这还不够,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既然能够瞒得住自己,修为肯定还在自己之上,连自己都能抵抗住这笛声,对那个人来说当然不可能有效果。 果然在陈琼的笛声当中,那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他尖声笑道:“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笛声突变。 如果说刚才陈琼吹奏的笛声如潺潺流泉,这时的笛音就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本来平缓的笛声骤然拔高,凝成一线向着某个方向激射而去,所过之后树木崩溃、枝叶飘零。 流泉大吃一惊,花容失色。她现在已经知道陈琼很强,然而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陈琼竟然能够这么强,不但能够凝音成束,而且可以化虚为实,将看不到摸不着的笛声变成有形的攻击,发动起来摧枯拉朽、凌厉无匹。 流泉想不到的事,那个躲在暗中的人同样也没有想到,事实上他倒是知道有这种化无形音为有形剑的功法,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陈琼年纪轻轻竟然能练成这种传说中的武功,更不要说,陈琼明显连道心都还没有。 事实上陈琼刚才因为不知道这个人藏在哪里,当然也没办法使用凝音成束的方法发动攻击。如果像当初对付无影剑朗青那样直接无差别攻击,现在自己身边的流泉和乔木可没有笑青天那么皮糙肉厚,估计敌人还没逼出来,这两个人就先受不了了。 所以陈琼这次修改了策略,虽然发动了笛音摄魂,但是故意示弱,只是将笛声不断的发送出去。果然对方上当,又一次出声嘲讽。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人把声音散成四面八方隐藏自己真实位置的功法和笛音摄魂的原理差不多,只是用途不同,难易程度也不一样。 陈琼很清楚从本质上来说,这两种武功都是以声波做为载体,一旦相遇必定互相干扰,就像他前世中学时学过的声波干扰试验一样。 于是就在那个躲在暗中的人再次开口的时候,陈琼立刻就察觉到了笛音形成的声波受到的干扰,然后根据干扰程度的不同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然后笛声突变,立刻转守为攻。 笛音化剑的攻势面前,那个躲藏在暗中的人终于无法继续隐藏身形,只见树林中的一片阴影里突然凝结出一个人形,这人双手一翻,结成一个手印,向着笛声攻来的方向推了出去,口中喝道:“破。” 一团肉眼可见的波动在树林当中荡漾开去,波及的范围内,树倒草折,木屑纷飞。 那人硬接了陈琼的一记笛音,还没来得及重新隐藏身形,就看到面前人影一晃,陈琼已经出现在面前,手中陨铁笛迎面点了过来,喝道:“鬼鬼祟祟,留下了。” “换影移形!”这个人大吃一惊,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虽然不是天人,武功修为只怕比天人还要厉害,用常规武功恐怕占不到便宜,于是厉喝一声,一片漆黑的颜色突然笼罩住了两人身处的树林,其中鬼语啾啾,寒气逼人。远处正在赶过来的流泉猛然停住,脱口说道:“小心,这是武道意境。” 话音未落,只能一声惨呼,尚未成形的武道意境轰然崩塌,重新显露出陈琼的身形来。那个武道天人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第二十八章 鬼蜮天人 躲在暗中偷窥的人是个武道天人,这很合理。毕竟流泉自己也是九品高手,能够瞒住她的感知躲在附近,让她毫无察觉,这人的武道修为应该在她之上,至少也是九品上,再稍微高一点,就是武道天人了。 所以流泉看到这个人展开武道意境并不觉得意外,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这个人的武道意境展现出来的特点,这阴风袭袭鬼语啾啾顿时让她想起了一些传言,然后感到不寒而栗,那当然除了是被吓到的之外,也可能是她穿得太少。 所以在那人展开武道意境之后,流泉才会立刻停住脚步,随时准备后退,同时开口提醒陈琼。 可惜流泉的舌头明显没有一位姓王的妹子那么好用,说话的速度远没有另外两个人的出手快,一句话只说了一半,那边已经打完收工了。 要说起来,陈琼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吸引武道天人聚集特性,不考虑无缘这种常年宅在自己地盘上苦修的特例,倪真那样混迹江湖几十年的人物,一辈子见过的武道天人也没有几个,为了得到林增泰的指点,甚至不惜投靠。 可是陈琼下山不过一年,简直出门买包烟都能遇到九个武道天人,和他交过手的武道天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直接被他砍死的恨境都已经有两个了,至于普通武林中人一辈子都见不过的断境和绝境也都打过交道,不但在断境的无名手里逃脱性命,和钟笛联手打了冷月一掌,还被绝境的醉道人看好,得传飞龙探云手。 要说见过的武道天人之多,层次之高,陈琼现在秒掉江湖上一大半武道天人毫无压力,这还是要算上天宫地府这种家里就有一堆断境甚至绝境的情况,如果严格一点不能算同门长辈的话,陈琼完全可以站到台上大叫“还有谁”而没人敢吱一声。 所以现在这个人的武道意境虽然诡异,但是对于陈琼来说,也就是一碟小菜,连开胃都算不上。如果这个人像高尔那样纯凭武功和陈琼动手,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偏偏这家伙装神弄鬼习惯了,潜踪之术被陈琼破解之后,他看出陈琼未成天人,立刻就展开武道意境想靠外挂来打怪。 可惜要论开挂,当世武林中陈琼认第二没人敢争第一,所以他随手就用十字书破了对方的武道意境,快到这人的武道意境没来得及完全展开,流泉一句话都说不完。 也正是因为陈琼击破武道意境的速度太快,就连那个武道天人都没看清,虽然因为武道意境没有完全展开,所以意境被破之后,他的道心受伤不重,但是陈琼这种举手破敌的干法实在太惊世骇俗,那人根本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专破武道意境的功法,下意识地以为陈琼的武道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所以才感觉不到陈琼的道心,能达到这个水平的,至少也得是断境中阶,就算是绝境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自己可能正在面对一个与两宫一府顶尖高手相同境界的绝境天人,那人一时间心胆俱裂,转身就跑,连出手阻敌都不敢,只恨自己没有长出第四条腿,可以再跑得快一点。 陈琼一笔击破对方武道意境,心中越发肯定刚才的猜测,不过他不像流泉知道那么多江南武林秘闻,所以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会来窥探,当然更不会放这人轻易离开。于是在那人纵身而逃之后,陈琼双手回环,重新横笛就唇,吹出一连串短促的笛音。 这一次他胜券在握,所以没有像刚才那样为了求稳完全使用学自钟笛的琴音摄魂,而是融入了自己最近修习魔界心法的技巧,六指急拂,笛身轻颤,但是站在他身后的流泉完全没有听到一丝笛声,陈琼和那个逃走的武道天人之间也看不到任何有形的变化,就连刚才那人武道意境破碎时激起的尘土草屑都丝毫不受影响,仍然在空中飘荡。 然而身在空中正在施展轻功逃离的那人身形突然一个踉跄,直接落到了地上,差点摔倒。 陈琼一步踏出,已经换影移形到了那人身后,笛交左手,右手成掌向那人肩上拍去,喝道:“哪里走。” 那人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挨了一击,甚至都不明白陈琼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不过也知道生死在此一举,咬牙压下身上的伤势,身体前扑翻转,右手立掌向后拍去。 两掌相交,竟然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只有一丝肉眼难辨的月白色光芒一闪而没。那人右掌掌骨立断,胸口如受重击,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既然接不往陈琼的掌力,绵掌击石如粉的掌力透过这人手臂直压下来,这人一条右臂上的骨头已经不知道断成了多少截。 好在他武道天人的修为也不是捡来的,当然也有保命的手段,危急中一口血喷出来,稍解胸中的郁闷之意,逃过爆心而亡的危险,身子借着陈琼这一掌之力向后贴地滑出,瞬间撞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然后身影瞬间崩碎,消失不见。 流泉站在树林边缘,简直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只在眨眼之间,陈琼就轻描淡写地击退了一个武道天人,甚至差一点将对方毙于掌下,逼得对方吐血而逃。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喃喃说道:“这不可能。” 陈琼“哼”了一声,低头看向刚才和那人对了一掌的右手手心,那上面明显有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在隐约跳动,这也是他放弃了追赶那人的原因——严格来说,他在对掌当中也受了伤,如果不及时运功疗伤,这伤势侵染身体,再驱除起来会很麻烦。 “幽冥鬼火。”流泉赶到陈琼身边,自然也看到了陈琼手掌上淡淡的光芒,顿时大吃一惊,她既然已经认出那人所用身法,当然也立刻就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入怀,想要取药为陈琼疗伤。 陈琼看了她一眼,随手一挥,掌上光芒顿时熄灭,只剩下一支素手,五指纤纤,晶莹如玉。 流泉一呆,顾不上欣赏陈琼的手掌,吃吃说道:“这……这不是幽冥鬼火?” 传说中幽冥鬼火专破护体真气,真气不熄鬼火不灭,就算是武道天人沾染上,也要花一番功夫去掉,绝对不可能像陈琼这样随手挥灭,倒好像只是淋了雨之后抖毛一样。 陈琼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有真气,这幽冥鬼火又烧不动他的先天灵气,本来就是无本之火,刚才烧的其实是那人为了驱使鬼火逼出的自身真气。如果不是陈琼对这传说中的鬼火很感兴趣,早就随手熄灭了。 他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皱眉说道:“幽冥鬼火,出入青冥,聚散无形,这是鬼蜮的人?” 第二十九章 礼貌 数十年前,武林中有“天宫、地府、鬼蜮、魔界、人世间”的说法,在那个时候,江南道两江流域曾经是鬼蜮的势力范围。 所谓鬼蜮只是一个称呼,就像魔界里的血魔冷月同样是个活生生的人一样,鬼蜮里也并不是鬼。事实上最初组成鬼蜮的那一批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出自地府。 五十年前,在地府的率领下,四大公子战天涯,群雄火烧摘星楼,落阳山庄庄主楚闻以霹雳撼天弓射死东天青帝,挫败了天宫将势力扩展进江南道的努力。然后地府挟得胜之势,派遣八臂鬼王罗悍留在江南道,发展属于地府的势力。 然而摘星楼一战,罗悍被无心公子欧阳慕英的风采折服,背叛地府,与沉舟公子陈乘风一起率领当初和他们并肩决战东天青帝的江南武林人物一起开创了鬼蜮。 鬼蜮最盛之时,掩有江南道大部,横跨两江,有十几位天人,其中两位断境巅峰,可以与天宫地府分庭抗礼。 可惜鬼蜮的组成决定了它的底蕴不足,所以罗悍那一批高手老去之后,鬼蜮便在天宫地府的联手打击下消声匿迹,就连主要在江南活动的叶知秋都没有见过鬼蜮的高手。没想到陈琼来到江南,随便救了个人就有鬼蜮高手找上门来。 流泉想着这些武林旧事,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站在旁边陪着陈琼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真是想不到,侯爷你竟然能这么轻松击败鬼蜮的天人。” 陈琼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叫我陈琼吧。”他说道:“听你的叫法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流泉听了,忍不住掩嘴一笑。这时强敌已去,看起来陈琼也不打算责怪她给钱王通风报信的事,于是放下心事的流泉立刻抓住每一个机会在陈琼面前展现她苏州洛阳楼第一人的诱人风姿,向陈琼娇笑道:“公子若是老了,我岂不是已成冢中枯骨?” 既然陈琼不喜欢“侯爷”这个叫法,她就立刻换了一个,却不是像陈琼说的那样直呼其名。 果然这次陈琼没有反对,只是笑了一下,随口说道:“不可能有这么漂亮的骨头。” 流泉眼中一亮,向着陈琼笑道:“公子真会哄女孩子开心。” 陈琼摇了摇头,心想你这是没见过我家二师兄。他不想随便撩妹子,于是问道:“你知道鬼蜮的人为什么会找上我吗?” 流泉微微一笑,一双剪水秋眸在陈琼脸上一转,低声笑道:“公子若是要向洛阳楼打听消息,可是要出钱的。” 陈琼一愣,这才想起来洛阳楼的一大业务就是贩卖消息,只不过昨天他上门求助的时候,流泉并没有提这个茬,所以他以为自己有合作伙伴的免费待遇,倒没想到流泉这时候会提起付费的事。 看到陈琼发愣,流泉知道他是没想到这件事,于是低头一笑,说道:“不过公子若是有什么问题,可是直接问我,小女子自然知无不言。” 陈琼一愣,心想“合着你这是要建小金库吗”。不过流泉的意思他倒也听明白了,很明显如果陈琼找她打听消息的话,她可以免费提供,但是如果找上洛阳楼,那就得掏钱才行。 陈琼倒是知道“免费的最贵”这个道理,无奈囊中羞涩,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他向流泉拱手说道:“还请姑娘解惑。” 流泉轻轻一笑,和陈琼并肩走向竹屋,低声说道:“公子可知道那巧手苏婆婆本是兄妹三人?” 陈琼摇了摇头,江南织造坊针法独步天下,不过也就胜在独辟蹊径,真论战斗力的话,苏婆婆撑死了是个恨境巅峰,可能还不到,岳铭和叶知秋在师门闲谈的时候当然也不会有多重视,所以陈琼虽然听说过苏婆婆的名字,不过并不知道她的身世。 流泉看到陈琼的样子,就知道他所知不多,于是为陈琼详细解说了一段江南武林秘闻。 原来苏婆婆兄妹三人,长兄苏显澜幼年拜在天宫东天青帝门下,现在已经是天宫三十六重天最高天大罗天的高手,武道修为很可能已经是断境巅峰。 苏显澜下面还有两个妹妹,这两个女孩是双胞胎,一同拜入江南织造坊学艺。但是两人成年之后不久,苏婆婆的那位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姐妹就失踪了,江南织造坊的说法是与人决战时被人杀死了。但是洛阳楼还听说过另外一个消息,说这位苏姑娘其实是与一位鬼蜮高手一见倾心,跟着那位高手跑到鬼蜮去了。 这个消息很难得到证实,毕竟洛阳楼势力再强也没本事跑进鬼蜮里去搞事情,更不可能从苏婆婆口中打探到消息。不过当时苏氏姐妹是织造坊那一代最有希望成就天人的弟子,其中一个陨落江湖,按道理织造坊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才对,但是那次的结果就是织造坊毫无动静,甚至都没有出动高手调查,此事就不了了之。 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那么很显然苏婆婆执掌江南织造坊之后,已经与嫁入鬼蜮的这位姐妹重新联络上了,所以陈琼刚刚打死织造坊的九品高手,就有鬼蜮的人前来探查。 说完这个传闻之后,流泉有些担心地看了陈琼一眼,低声说道:“公子武功虽高,但是好汉难敌四手,无论是钱王府中还江南织造坊都有不止一位武道天人,现在又有鬼蜮高手显身,公子何不暂避?”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矗立在林间空地上的竹屋说道:“我到江南道来,还没有领教过江南道高手的厉害,既然有这个机会,怎么可以避开?” 流泉愣了一下,她想到陈琼会拒绝自己的提议,但是实在没想到陈琼居然会用这个理由来拒绝自己,准备好的剧本用不上,顿时语塞。 这时在竹屋中养伤的乔木已经从竹屋当中走了出来,他虽然没有见到那个鬼蜮天人,但是却听到了陈琼和那人的对话。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出去也只能拖累陈琼,所以很明智地躲在竹子里没有露面。直到看陈琼和流泉并肩走出树林,立刻猜到敌人已经被赶走了,这才走出来相见。 他向陈琼问道:“是什么人?” “精造五仁。”陈琼随口说道:“你的伤要是没问题的话,就跟这位姑娘先去善人庄避一下。” 乔木一愣,他不认识流泉,不过看两个人的样子似乎很亲密,忍不住心中疑惑,心想这位陈公子的朋友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流泉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问道:“你要留在这里?” “当然不是。”陈琼摇头说道:“我既然杀了织造坊的人,当然要去拜会那位苏婆婆,这是礼貌。” 第三十章 织女岛 苏州城外三十里有大湖,称金锦湖,据说每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湖面上遍布金光,宛如金锦,所以得名。江南织造坊就在金锦湖中,据说金锦湖畔有数个村落都为织造坊工作,有千亩桑林,数百织工。 此时的江南道地方广人稀,土地开垦程度很低,农耕水平更是维持在刀耕火种的程度,完全靠天吃饭。好在江南水网密布,灌溉方便,除非人祸,平时到也能填饱肚子,不过要成鱼米之乡是不可能了。所以像织造坊这样做丝织品做到名满天下的就更不容易,别说是在苏州府,就算是整个江南道那也是明星企业,就连江南节度使都要给苏婆婆几分面子。 金锦湖这里既然有广阔的水域,当然也就有人捕鱼,几只如叶轻舟在湖上穿梭而过,有鱼鹰出入水面,击水出声。 陈琼换了一身青布长衫,没戴帽子,以发带束额,满头长发披于脑后。身上全无饰品,只在腰间挂了一支笛囊。他本来就相貌俊美,虽然身无长物,这一身打扮却更显清丽出尘,人物出众,此时负手立于船头,不禁人人侧目,更引得湖上渔娘频频回顾,人人争看。 为陈琼撑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渔民,在船尾摇橹的时候也觉得与有荣焉,将小船摇得又快又稳。陈琼立于船头,更显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又一次有人因为贪看陈琼忘记摇船发出惊呼之后,船夫忍不住笑道:“公子真如画中人。” 陈琼笑了一下,轻声吟道:“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烟雨江南,梦里水乡,今日始见。” 渔夫茫然不知所对,只能叹道:“公子好文采。” 陈琼微微一笑,听到远处有人扬声说道:“不知哪位高人来访?” 听说陈琼要主动找上织造坊,流泉一面感慨郫县侯果然不走正常路,一面给陈琼科普织造坊的事,这个时候陈琼才知道,江南织造坊是在金锦湖中的一座岛上,本来小岛无名,后来因为织造坊的缘故,就被当地人称为织女岛,织女岛位于金锦湖中央,四面环水,无路可通,除非陈琼能凌波踏水,不然就只能乘船上岛。 陈琼既能千里闲庭、缩地成寸,又有猴子跳身法,凌波踏水或者不行,但是真要登萍渡水、一苇渡江倒也不难,不过现在织造坊的敌意未显,他也不想咄咄逼人,所以还是在湖边租船上岛,这是礼貌。 陈琼刚才看到离岛已近,于是就念了两句诗,只是念诗的时候用的是千里传音功法,毕竟等登岛之后再通报的话,直接深入显得自己太强势,如果等在原地又不免弱了自己的气势。 这个回答的人并没有掩饰声音,所以给陈琼撑船的渔翁也听到了,惊奇地向陈琼说道:“公子好面子,这是于二档头的声音。” 陈琼回眸一笑,随手抛下几个铜钱,说道:“多谢相送,就到这里吧。”话音未落,他身子一闪,已经在船头上消失了。 那渔夫愕然看着空无一人的小船船头,如果不是那几枚还在船板上跳跃的钢钱,几乎疑在梦中。 陈琼一步踏出,换影移形身法展开,下一步就已经落在了岛上,听到有人赞道:“好功夫。” 陈琼向岛上拱手说道:“长安陈琼,拜见前辈。” “你就是陈琼。”织造坊以织品著名,所出锦缎薄如蝉翼,轻柔滑腻,入手如无物,成衣不盈一握,其中上品称为“云锦”,常年重金难求。当初李弦逃出汉中的时候,穿的衣服就是江南织造坊所出锦缎制成,不过以蜀王之尊,李弦这套衣服用的锦缎也不是“云锦”,云锦难求可见一斑。 这时代的中原并没有棉花种植,江南也没有羊毛可以薅,所以织造坊的织品用的都是蚕丝,为了养蚕,金锦湖畔遍植桑树,织女岛上当然也不例外。这时春暖花开,桑叶虽然还未到采摘之时,但是也已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随着说话的声音,陈琼看到桑林掩映下以碎石铺成的甬道上走出一个彩衣女子,大概三四十岁年纪,罗衣彩裙,云髻高耸,环佩叮当。 就算没有渔夫提醒,陈琼也知道巧手苏婆婆已经年近花甲,就算驻颜有术,也绝对不会穿成这个样子,所以这位应该是织造坊二档头于岐。按照流泉告诉陈琼的事,这于岐是苏婆婆的师妹,武道修为应该是九品中上之间,还没有凝成道心。苏婆婆最近几年已经很少亲自接待访客,织造坊和人谈生意处理对外事物的时候都是这位于二档头出面,所以要说起来,由于岐来迎接陈琼是很正常的操作,既没有特别尊重,也没有任何轻忽之意。 显然于岐是知道陈琼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琼刚刚杀了织造坊的人。 于岐既然能够代表苏婆婆处理事务,城府当然足够,虽然对陈琼来访有些意外,可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是打量了一下陈琼,就拱手说道:“原来是郫县侯驾临,有礼了。” 陈琼看她态度不咸不淡,一时之间也不好说话,于是默然拱手。听于岐问道:“敢问陈侯所来何事?” “特来拜见苏前辈。”陈琼答道。 于岐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突然说道:“若是为了杀伤我门下弟子来请罪的话就请回吧。”她说道:“我织造坊上下虽为女人,亦明整理,凤娘既然出头与人争斗,死伤自当安于天命。只是我师姐心伤爱徒,不欲见客,还请陈侯见谅。” 陈琼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看着于岐,心想这剧本好像不太对啊,说好的护短苏婆婆呢?怎么变得这么讲道理了?弄得自己都不好讲道理了。 他想了想,向于岐说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于岐点了点头,看着陈琼没有说话。四目相对,沉默了一会之后,于岐奇道:“你还不走?难道还要我派船送你?” “呃。”陈琼犹豫了一下,向于岐拱手说道:“晚辈久闻云锦之名,羡慕久矣,不知可否让晚辈一观。” “你想看云锦?”于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看着他,心想这位郫县侯也太不靠谱了吧? 没想到陈琼摇头说道:“不是看云锦,而是要看云锦织成之法。” 于岐一愣,顿时沉下脸来,淡淡说道:“原来陈侯窥伺我坊中不传之秘,难道是想拜入我坊中学艺?我织造坊百年清誉,从无男子入门,陈侯之请,恕难从命。” 第三十一章 天宫弟子 江南织造坊虽然也算是武林门派,但是与普通的武林门派以武立派不同,织造坊门人习武主要是为了保护自己,事实上如果不考虑外来威胁的话,织造坊弟子习不习武其实区别不大,反正习武她们要织布,不习武也要织布,除了传说中的“云锦”需要用到天衣无缝针法之外,织造坊弟子其实并不需要依靠武功来谋生。从这一点上来说,江南织造坊和五虎断门刀正好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织造坊的弟子并不需要行走江湖,以至于很多时候,普通武林中人都只知道织造坊之名,连织造坊里管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在织造坊例代掌门大档头当中,“巧手”苏婆婆要算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除了她有个在天宫位居三十六天之首的亲哥哥之外,还因为她曾经有个差一点成婚的未婚夫,那就是三十年前号称江南一代名枪的花枪陆远。 三十年前白马庄外三枪诛一剑,陆远在最后时刻用出烈焰火尘枪法,燃烧自己击杀了月魔厉无伤,自己也真气枯竭,经脉尽毁,七天之后化为枯骨而亡。苏婆婆得到消息后不顾当时织造坊大档头的反对,以陆远未婚妻的身份赶到陆远身边,一夜间以天衣无缝针法织出仙人寿衣,虽然没能救回陆远,她却在身心俱疲之际勘破武道晋身天人,一时以痴情名动江湖。 如果以知名度来说,苏婆婆在历代织造坊高手当中,恐怕也只排在织造坊创始人苏巧巧之后。 因为苏婆婆的这段往事,很多武林中的年轻人都对织造坊中弟子怀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向往之情,传说织造坊弟子锦心巧手,痴情重义,最适合娶为妻子。 可惜织造坊内外人难入,对男人更是严防死守,就算大家对织造坊弟子再好奇,寻常也见不到。 所以于岐听陈琼说想看云绵织成之法,立刻就以为他是想趁机窥伺坊中弟子。毕竟以陈琼一招击杀苏婆婆亲传弟子的手段,就算苏婆婆愿意教他天衣无缝针法,他也未必愿意学。 其实要说起来,陈琼的武功相貌都是一时之选,还有朝廷爵位在身,要向织造坊求亲还是很有资格的。只是他刚刚杀了织造坊的弟子,算是亲手关上了求亲的大门,于岐就算用笨招想也知道苏婆婆不可能答应,所以才一口回绝。 其实她这就是误会陈琼了,想想也知道,陈琼放着两个单身的公主都不撩,怎么可能看得上素未谋面的织造坊弟子?他想看云锦织法,其实是为了制造织布机。 了解他前世那个世界工业发展史的人都知道,那个世界的工业革命是从纺织业开始的,蒸汽机只是为第一次工业革命提供了动力,事实上即使没有蒸汽机出现,尝到了大规模生产甜头的资本家也会主动寻找其它的方法来为自己聚敛财产。 陈琼虽然在泯江点出了煤铁联合体和蒸汽机技术,但是同样也没有打算放弃纺织业,要知道衣食住行这四种是最贴近普通人生活的渠道,也是扩大影响力最好的方向,当工业成果渗入百姓的衣食住行之后,再强大的权力也不可能把它重新剥离出来。 陈琼现在已经搞出了农业合作社和皇家水运,张广陵甚至依托这两样发展出小岗物流,从水陆两个方向把陈琼留在蜀川的成果彻底连接到了一起,这才有泯江三十六友结拜的基础。 虽然这件事并不是陈琼主动推动的,但是阴差阳错之下,他现在算是已经牢牢占住了“食”和“行”两样,如果再把“衣”囊括进来,那就是四分天下有其三,大势在手,历史的车轮不可阻挡了。 这三样要是真发展起来,“住”其实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安得广厦千万间一点都不难,只有普通人有钱买就行。 这件事陈琼在蜀川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机会推进,现在既然和织造坊打起了交道,他当然也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下手的机会,毕竟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就像搞水运要先收编排帮一样,发展纺织业,当然也要争取专业人士的支持,可惜当初杀那个侍女的时候下手太快,没考虑清楚,不然的话,陈琼也不至于这么为难,要不怎么说三秒一时爽,冲动毁一生呢。 认真说起来的话,陈琼是个合格的工科狗,工业化的思想已经深植入了潜意识里,别说穿越到武侠世界,就算穿越成黄毛,那也是一定要先搞出工业化的,妹子哪有机械好玩? 所以和普通穿越者文化强国,金融强国不同,陈琼的理想是巨舰大炮扬威大洋,钢铁洪流席卷世界。到时候别管多厉害的武道天人,一个卫士火箭炮营隔着四百公里来次齐射,要是还有人能活下来,陈琼直接拜他为师娘。 为了这个目标,陈琼明知道自己刚刚得罪了织造坊,但是仍然打算试一下,万一织造坊的人一时想不开答应了呢? 可惜的是,于岐显然并不在想不开之列,或者也可以认为,她根本就不明白陈琼描绘的工业化蓝图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很不客气地拒绝了陈琼的建议,表示织造坊不需要扩大生产规模,现在的收入已经足够织造坊上下过得很好了。 陈琼觉得于岐这个想法简直小农经济到了极点,合着她考虑的只是维持织造坊的生存,连发展壮大都没想过,更不提造福于民了。 可惜于岐对陈琼本来就有成见,又听不懂陈琼在说什么,当然也不会被他说服,后来觉得烦了,干脆只是一句“不行”,连多余的话都不说了。要说起来,于岐负责织造坊的外务,本来不应该这样强硬,只是织造坊这么多年都是卖方市场,于岐也实在没有需要求人的地方,当然也没有正常商人的圆滑性格。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陈琼费了半天口舌,却只换来一句“不行”,心里也很窝火,不过这种事不能强求,苏婆婆都没想给徒弟报仇,他总不能像收编排帮那样杀了苏婆婆换成自己人,更不要说他连能换的自己人都没有。 正想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的湖面上有人高声说道:“晚辈天宫苏师门下弟子求见苏前辈。” 陈琼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布衣青年站在一艘小船上,正向着岛上驶来。 第三十二章 苏婆婆 陈琼打量站在小船上的青年时,对方也在看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似乎没想到织女岛上竟然这么热闹。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粗布衣裳,赤脚套了一双草鞋。比较特殊的地方是,他的头发很短,也就比陈琼前世见过的板寸长点有限,更没有发型可言,看起来倒像是剃秃了之后重新长出来的。 当然陈琼对别人的发型不感兴趣,最多也就是觉得古怪所以多看了一眼,他注意的其实是青年的刀。 青年随身带着一柄刀,然而不是像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刀客那样背在身后或者挂在腰间,而是抱在怀里。这是一柄很长的刀,绿丝缠柄,黄铜吞口,刀鞘外表虽然陈旧,但是却自然显露出一种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样子。 陈琼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青年全身上下的东西加起来也没有这柄刀……的刀鞘值钱。 于岐明显也觉得意外,她看了那青年一眼,扬声说道:“你是苏罗天的弟子?” 苏罗天指的就是苏婆婆的长兄苏显澜,因为他现在是天宫三十六重天大罗天的首座,所以于岐称呼他为苏罗天,也是这个时代人们常用的方式。 然后她又说道:“我是于岐,婆婆是我师姐。” 那青年听了,也不见他作势,身形一闪,已经隔着数丈水面从船头站到了岛上,身法和刚才陈琼上岸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右手抓住刀鞘,向着于岐拱手说道:“天宫弟子老刀,见过前辈。” 说完又疑惑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陈琼,明显是在奇怪这个人是什么情况。陈琼见了,很礼貌地向着他露出了一个符合社会预期的微笑,却没有说话。 看到陈琼的笑容,老刀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又转回到于岐身上,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微微躬身递给于岐说道:“这是苏师让我带来的信。” 于岐接过信纸却并没有看,向老刀点了点头,说道:“跟我来吧。”说完又向陈琼说道:“陈侯请便。” 陈琼看着老刀跟着于岐向着岛内走去,突然扬声说道:“你会后悔的。” 于岐一愣,回头看着他问道:“什么?” “啊。”陈琼想了想,随口说道:“我是说,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算了没什么。” 然后他指了指老刀说道:“他可也是男人,凭什么他能进去我就不能?” 老刀这次终于忍不住了,很惊奇地看着陈琼说道:“你是男人啊?” 另外两个人一起看他,陈琼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 “你是男人为什么留长发?”老刀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很疑惑,他很认真地看着陈琼说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 陈琼哼了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老刀看自己时的神情那么古怪,感情他是把自己当成女人了,于是怒道:“那你是不是还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面武艺高强内心纯洁的倒霉孩子一脸蒙蔽地看着陈琼,显然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于岐当然也不知道陈琼口中的新世界是什么,不过倒是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话了,于是咳了一声,向陈琼说道:“这是苏师姐兄长的弟子。” 她这样说是在回答陈琼的质疑。刚才她拒绝陈琼的理由是男人不能入岛,但是老刀是苏婆婆兄长的弟子,算是关系很亲密的晚辈,所以可以进入岛内。说实在的,这个理由其实很充分,就算是中原那些家规森严的大族,有男性晚辈来拜见女性长辈的时候,难道还能让长辈出来见他?人家又不是来探监的。 陈琼撇了撇嘴,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摇头说道:“算了,是我多事。以后要是被人挤占了织品市场,你们可不要怪我。” 于岐刚才已经听他说了半天,心中早不耐烦,冷笑道:“只这江南道,以织品为生者不知凡几,我织造坊倒是不曾被人挤占过。” 陈琼撇了撇嘴,心想那是你不知道工业化倾销的厉害。工业化的目标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反正他已经尽力了,既然最好的不肯合作,那就去找第二好的就是。 想到这里,陈琼正想告辞,听到老刀向于岐说道:“前辈,这人不是岛上弟子?” 于岐一愣,摇头说道:“我门中弟子怎么可能有男人?” 老刀点头说道:“晚辈斗胆,可替前辈赶走此人。” 说实在的,听到老刀的话,于岐当时就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她脾气虽然说不上暴躁,但是被刚刚杀了自己门中弟子的人在面前喋喋不休半天,也早就烦了。要不是担心打不过,老早就把陈琼赶走了。这个老刀虽然修为不明,不过既然是天宫苏显澜亲传弟子,想来应该不弱,让他出手倒是合适,起码也可以借机看看陈琼的真实水平。 不过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下之后,就又被于岐自己打消了,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陈琼杀死侍女时的情景,不过听钱王府的人说,陈琼当时只是抬了抬手,就一指点死了自己门中的九品弟子。只怕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些邪异的法门,这老刀是天宫弟子,又是苏婆婆晚辈,如果在自己岛上受了损失,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她正想拒绝,突然心有所感,抬头向岛内望去,一眼就看到一个中年美妇正沿着桑林中的碎石路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门中女弟子。 于岐吃了一惊,连忙拱手说道:“师姐!” 然后又向老刀说道:“这位便是婆婆。” 老刀看到美妇出现时的气势就觉得奇怪,这时听于岐提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织造坊大档头苏婆婆。不过他师父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武道修为精深,还没有陷入天人五衰,但是其实也撑不了多少年了。听师父的意思,苏婆婆只比兄长小了几岁,怎么看起来居然如此年轻? 老刀不敢多看,连忙拱手施礼。听到苏婆婆淡淡说道:“你是我兄长的弟子?” 老刀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声,旁边自然有于岐递上老刀带来的信纸。 苏婆婆当场展开信纸看了一遍,点头说道:“很好,你跟我进来吧。”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陈琼一眼。 第三十三章 鬼蜮的断境天人 陈琼前世虽然是技术宅,好歹也算社会人,当然知道苏婆婆故意无视自己是什么意思,顿时大感头痛。 他虽然从来都不以好人自居,不过基本的原则还是有的。如果苏婆婆见到他就要替徒弟报酬,陈琼不介意送她去跟沙傲做一对情侣,到时候黄泉寂寞,俩人还能有共同的话题,可以一起扎小人诅咒自己。 偏偏苏婆婆居然要讲道理,说什么生死各安天命,然后来个冷处理。陈琼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自己一个人郁闷,总不能因为人家不理会自己就抄家伙动手吧。 所以他只能无奈地看着苏婆婆一行沿着碎石路向岛内走去,却无计可施。 眼看着苏婆婆的身影即将没入桑林当中,陈琼很不甘心地叫了一声,“苏前辈。” 然后就看着苏婆婆毫无反应地走入桑林当中,很快就看不见了,倒是老刀回头看了他一眼,估计是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 陈琼心中郁闷,想了想总不能就这么闯进去。没奈何只好回头。转身才发现,刚才送老刀过来的那艘小船已经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本来湖面上散布的渔船都不在岛边,远远望去,只有天边飘荡的几个小点,陈琼觉得他要是能跳到那船上,只怕离对岸也差不了几步了。 陈琼顿时目瞪口呆,心想难道我还得游回去?当年大学游泳课上练出来的蝶泳自由泳也不知道忘了没有,倒是还记得女同学的泳装防护面积都挺大。 他四下看了看,突然眼前一亮,发现岛边系着几叶采莲的扁舟。 金锦湖上是没有渡船的,无论是陈琼还是老刀,登岛时搭乘的都是渔船,因为需要装载渔获,所以这种船的船身通常都比较大,很多船上面还有个可以用来遮挡风雨的竹蓬。 因为这种船比较大,所以要用橹驱动,船上也有竹竿用来靠岸或者小范围移动。 除此之外,金锦湖上还有另外一种小船,比渔船小得多,也不似渔船那般狭长。因为船小架不得橹,只能用船桨或者竹竿撑行。这种船是走不了远路的,只能在浅水区域活动,莲子成熟时,人们经常乘坐这种船在莲叶中穿行采摘,所以也叫采莲船。 陈琼一眼看到采莲船,心中一动,这时听到有人轻声笑道:“可是走不得了?” 陈琼一愣,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红衣女子从桑林中走了出来。女子一袭红衣,下摆拖在地上,头发披散开,遮住了两侧脸颊,额头的留海垂下来,连眼睛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小巧的鼻子和略尖的下巴。不知道为什么,陈琼觉得这人脸部的轮廓似乎很熟悉,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看到这个红衣女子,陈琼突然觉得身上一凉,就好像气温突然降低了十几度一样,甚至连身边的桑叶都有卷缩之势。然后他又注意到,这女子沿着桑林走来,地上竟然没有影子。 陈琼目光一凝,沉声说道:“日照无影,清凉境界?你是鬼蜮的人?” 红衣女人停住脚步,轻声一叹,说道:“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记得这个。” “当年鬼王绝学,怎么会没人记得?”陈琼说道:“你又是谁,怎么可能修成鬼王绝学?” 红衣女子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脚下说道:“你打伤我鬼蜮中人,本来我是打算替他报仇的,不过你既然认得鬼王绝学,说不定是哪位故人之子,我倒不好出手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她右臂轻扬,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过,身形骤然崩散,化为无形,只在空中传来她的声音,“可要我送你一程?” 陈琼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离开时施展的正是今天早上在竹屋旁那个鬼蜮天人逃走时施展过的功法,可以化身无形、出入青冥,问题是那人为了逃命。连本命鬼火都逼出来了,重伤之余施展的身法也拖泥带水,陈琼要不是好奇传说中的幽冥鬼火是什么样子,完全可以拼着受伤循踪追上去杀死对方,最多也就是完事养几天伤。 然而这个红衣女子施展出来,竟然真让自己感觉她化身无形,渺无踪迹,就算想追都无从追起。再考虑到这人刚一出现,还没有施展武道意境,就已经能让自己身边的气温明显下降,至少也是断境高手,应该和冷月的修为差不多。 陈琼可还记得在师门和师父说起冷月的时候,岳铭曾经说过,以陈琼的修为,就算出尽绝技,在冷月面前也撑不过五招,这还是算上冷月不知道陈琼有无垢特质,又有十字书可破武道意境,连吃两次亏的情况,否则的话,冷月全力出手,陈琼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 “又来一个断境巅峰?”陈琼在心里吐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这非凡特性聚合定律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一点吧?转念想到就算师父把冷月说得那么厉害,自己还不是照样打了她一掌,还从她身上偷到了魔界心法?要是早知道这人是鬼蜮的断境高手,刚才就应该再用一次飞龙探云手,没准还能弄到什么好东西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胆气一壮,扬声说道:“不劳前辈挂怀,我去也。” 说罢纵身跃上一艘采莲船,俯身掐断系住小船的麻绳,脚下用力,那小船就如同活了一船原地一转,已经掉转船头,箭一般向前窜了出去,陈琼负手立于脚尾,一面催动小船,一面高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王盘珍馐值万钱……” 船行极快,在他的吟唱声中越去越远,等到他吟到“直挂云帆济沧海”之时,已经到了金锦湖边,陈琼催动小船直冲上岸,然后长笑而去。 陈琼吟诵之时用上了千里传音之术,半个金锦湖都能听到,苏婆婆等人自然也不例外,一时间众人全都默然无语。老刀凝神听了,忍不住问道:“师叔,此人是谁?” 他是苏婆婆兄长的弟子,虽然和苏婆婆不是同门,但是也可以称呼苏婆婆为师叔,事实上武林中对长辈通常只用男性称呼,就算是女性也只叫“师叔”“师伯”,从来都没有叫“师姑”“师姨”的。 苏婆婆想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没猜错的话,当年你师父和他的师父应该交过手。”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不再继续,转而说道:“你师父要漓龙洞中的万载玄冰干什么?那东西只能消散真气,寻常武林中人避之尚且惟恐不及。” 老刀茫然摇了摇头,说道:“弟子不知。” 苏婆婆点了点,茫然出神,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善人庄李达 陈琼很不高兴,或者说,他很郁闷。偏偏这种郁闷还无法可解,因为苏婆婆什么都没说,事实上人家都没看他一眼。 陈琼其实能理解苏婆婆的想法,毕竟是他先杀了苏婆婆的得意弟子。不过也正是因为能够理解,他才觉得郁闷,要知道可是那个侍女先对他动的手,陈琼只是随手反击了一下,谁让她那么不经打呢?你看那个鬼蜮的天人不是就跑了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埋怨自己的师父,别人家的弟子混江湖都有师门给撑腰,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是孤家寡人了? 他心情不好,也不急着回竹屋去,只是沿着金锦湖信步而行。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远处显出一堆篝火来,在夜色当中看得相当明显,说是篝火,倒不如说像个信号源。 陈琼想了想,迈步走了过去,远远看到在湖边空地上,有个人正蹲在篝火旁边烤鱼。 现在的江南虽然还称不上鱼米之乡,不过水里的鱼虾可不用人来养,反而因为人烟稀少而数量繁多,个头也大,只是受限于捕捞和运输技术,所以渔民们才只能勉强糊口。毕竟大家都不缺鱼吃,捕的鱼多了也换不成钱财,只能打鱼酱。 所以看到有人在烤鱼,陈琼倒也不觉得奇怪,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金锦湖不吃鱼难道还能吃织女? 他缓步走了过去,看到那个蹲在篝火旁的人回过头,依稀是个年青男子,就扬声说道:“好香的鱼。” 那人看了陈琼一眼,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道:“你来早了。” 陈琼一愣,心想咱俩很熟吗?还是现在邂逅这种事都讲究先来后到了? 他轻轻一笑,说道:“早了如何,晚了又如何?” 那人想了想,点头说道:“不错,该来的总会来,早晚又能如何?” 然后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柄朴刀,向陈琼说道:“你的剑呢?” 陈琼一愣,心里觉得不妙,干笑道:“你认错人了吧?”他说道:“我其实就是路过,连牙都还没刷呢。” “绵心绣口金姑娘,风姿绰约任公子。”那青年看着他说道:“任公子又怎么可能被认错。” 陈琼叹了一口气,心想你还真是认错了,就算那任公子长得漂亮一点,也不能说长得好的都是任公子啊?这又不是韩国女团。你这个人长得浓眉大眼,怎么做起事来一幅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他摇头说道:“我还真不是,不知道阁下又是何人?” 那人愣了一下,皱眉看着他说道:“你不是任形?” “他不是。”黑暗中一个人淡淡说道:“因为任形已经被我杀了。”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锦袍青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人方面大耳,相貌忠厚,腰间挎着一柄刀,从刀鞘的外形来看,这柄刀又宽又短,看上去倒像是一碗面。 篝火旁的青年一愣,皱眉说道:“善人庄李达?” “是。”锦袍青年看着他说道:“任公子已经死了,被我杀了,如果你是在等他,现在可以走了。” 青年想了想,向李达说道:“你杀他也是为了抢书简?” “我杀他是为被他祸害的女子报仇。”李达淡淡说道:“与书简无关。” “可是他已经被你杀了。”青年说道:“书简自然也就落在了你的手里。” 李达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若说不是,你肯定不信。” “不错。”那人看着他说道:“我约任公子前来,本来就是为了那封书简。”他看着李达说道:“既然那书简在你身上,我杀了你自然就能拿到。” 李达沉默看着他,缓缓说道:“说得对,你来拿吧。” 陈琼看着青年双手握住朴刀,低吼一声,向着李达冲了过去,忍不住垂下眼帘,耳中听到了一声轻响,然后是尸体扑倒在地上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他重新抬起头,看着正缓缓收刀的李达,说道:“你其实不需要杀他,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他想杀我,我自然也要杀他。”李达看着陈琼淡淡说道:“这是尊重。” 陈琼愣了一下,苦笑道:“那我猜他宁可不要这种尊重。” “尊重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李达看了一眼倒卧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迈步走到篝火旁边,蹲下来翻动火堆旁边的鱼肉,口中说道:“我尊重他,与他无关。” “你杀了他,现在还吃他的鱼?”陈琼已经从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中猜到了李达是谁,所以更觉得奇怪,善人庄庄主应该不缺鱼吃吧?还是说这个人杀完人之后胃口特别好? 李达很认真地翻动着火堆旁边的烤鱼,让它们均匀受热,口中回答道:“这些鱼既然被当做食物捕杀,就应该被人吃掉,这是对它们的尊重。”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卧槽这人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怎么办? 他想了想,走过去蹲到李达的身边,看着他手里的鱼说道:“你不是专程来杀他的吧?” “我刚杀了任公子,感觉到这边有人,就过来看看。”李达说道:“他还不值得我专程来杀。” “所以你其实认识他?”陈琼疑惑地问道:“我以为你们没见过面。” 李达淡淡一笑,“我们没见过面,不过江南道上,能让我见到却不知是谁的人也不多。” 他看了看那边的尸体,说道:“他是‘疯子’莫世,虽然行事疯癫,倒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今天如果不是他想杀我,我也不会杀他。” “所以你只杀做过坏事的人?”陈琼问道。 李达容忍地看了他一眼,很耐心地纠正道:“我主要杀做过坏事的人,偶然也会杀一些不那么坏的人,比如莫世疯子这种。” 陈琼看了他半天,点头说道:“大哥你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吗?” 李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不起没听懂。” “算了。”陈琼摇了摇头,很自然地伸手捋顺长衫下摆,侧身坐到火堆旁边,伸手从李达手中接过一支烤鱼,说道:“你有酒吗?” “没有。”李达看着他的样子,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神情,说道:“喝酒容易误事。” “你这人真没意思。”陈琼批评道:“高尔和水若柔都比你好。” 李达想了想,提醒道:“他们也不喝酒。” 陈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然后他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郫县侯陈琼。”李达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没说错吧?” 第三十五章 似非良配 “你是郫县侯陈琼。”李达看着陈琼很肯定地说道:“我没说错吧?” 他看着陈琼说道:“容颜盖世,惊才绝艳,你这样的人,正常人都不可能认错。” 陈琼看着他想了想,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不远处尸体倒卧的方向。 李达尴尬地咳了一声,“他是疯子,不是正常人。” “我都不知道善人庄的消息居然比洛阳楼还要灵通。”陈琼说道。 显然他并不相信李达的话,毕竟昨天他找上洛阳楼打听消息的时候,流泉明显不知道陈琼是什么时候到江南道的,从理论上来说,李达不可能比职业收集情报的洛阳楼消息更灵通,用过搜索引擎的人都知道,百晓生这种生物是不存在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各种专业论坛生存的空间。 李达当然看得出陈琼的疑惑,但是显然并不打算为他解惑,只是继续说道:“我不但知道你,还知道你杀了织造坊弟子,差点杀了钱王世子,更知道宋玉和他的护卫正在我的庄子里。” 陈琼默默地看着他,很明显这家伙不知道刚才在织女岛上发生的事,所以这里走的还是金系风格,没有跳到古系上去,这让他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能够讲道理总是一个令人心安的事实。 “你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却还在外里晃?”他问道。 李达摇了摇头,“他们是老二和老四的客人,不是我的。”他抬头向远处的黑暗中看了一下,说道:“而且我还有善良的事要做。” “日行一善?”陈琼说道:“我以为那只是说说而已。” 李达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每个人都可以觉得那只是说说而已,唯独我不可以这样觉得,不然的话,那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了。” 陈琼觉得李达说的话很有道理,他不想在对方有道理的地方讨论问题,于是换了另一个比较实际的。 “你今天要做的善事就是杀死任公子?”他问道。 “是。”李达说道:“杀恶人既是善念。” “我可听过有人说死亡不能惩罚罪恶。”陈琼说道。 李达笑了起来,他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就送他去死好了。”他看着手边的刀说道:“既然他不认为死亡是一种惩罚,那么我不介意送他去死,就当是做善事了。” 陈琼张了张嘴,“所以你是怎么评价一件事是善是恶的?” 李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是我觉得是善就是善,我觉得是恶就是恶。” “就算别人并不觉得那是恶事?”陈琼追问道。 李达笑了起来,“我不要别人觉得,我要我觉得。” 虽然说陈琼已经提前猜到了这个回答,但是听到李达这样说之后,仍然觉得很有些匪夷所思。他斟酌着语气说道:“你这样可不像一个好人。” “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李达淡淡说道:“很多人都以为做善事的人一定是好人,然而他们都错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然后听到陈琼低声说道:“因为世间有无数罪恶假善良之名而行。” 李达一愣,看着陈琼说道:“不愧是当世第一才子。这句话我就说不出来。” 陈琼淡淡笑了一下,问道:“那位任公子……”他说道:“他做过什么坏事?” “始乱终弃,毁人名节。” 李琼一愣,皱眉说道:“毁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次轮到李达傻眼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陈琼问道:“这还用问吗?”然后他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向陈琼说道:“其实莫世把你当成任公子也不奇怪,你们有些地方的确很像。” “他也喜欢男人?”陈琼问道。 李达手一哆嗦,差点把烤鱼扔到火堆里去,“你说什么?” “没事。”陈琼赫然说道:“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李达瞪了他一眼,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手里的烤鱼,觉得虽然嫩了一点,但是再烤下去真的很容易过火,于是说道:“风姿绰约任公子,当然是说他风流倜傥,姿容不凡,所以才能骗到妇人倾心。”他看了一眼陈琼,说道:“长得好不是你们的错,毕竟谁都没办法决定自己长成什么样。但是利用自己长得好看来勾引妇人,坏人名节就不对了,当杀之而后快。” 陈琼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别乱说,我可从来都没勾引过别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李达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想认真地向陈琼建议,“咱能不提男人吗?” 不过最终他还是说道:“你在这里是准备去织女岛吗?” “我已经去过了。”陈琼看了一眼金锦湖中夜色笼罩下的织女岛,说道:“你绝对猜不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虽然不知道你去岛上干什么,但是我猜苏婆婆没有见你。”李达说道。 “她说我杀她徒弟是公平决斗,所以她不想给徒弟报仇。”陈琼悠悠说道:“我不相信她的话。”当然他这句话没有说完,本来他想说的还有“就像不相信你的话”。 “她不是不想报仇,只是觉得没有报仇的把握。”李达当然猜不到陈琼说话还打埋伏,就像双十一促销,点头说道:“不过她现在不动手,以后也可能动手,你如果没什么事,最好离她远一点。” 陈琼摇了摇头,“杀恶人即是善念,如果她想杀我,那我就当做善事了。” “我觉得她其实不能算恶人。”李达慢吞吞说道。 李琼看了他一眼,长身站了起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说完他看了看手里的烤鱼,顺手把它递还给李达,“我要走了,麻烦你替我尊重它吧。” 李达顺手接过烤鱼,看着陈琼施展千里闲庭身法瞬间消失在夜色当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年机缘巧合下,他们兄妹四人义结金兰,转眼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四个孩子都已经成长为武林中名动一方的人物,李达成了善人庄庄主,高尔和水若柔也结为夫妻,只有三妹云薏,虽然得到馨香园真传,闯下“剑试两江无敌手,艳压江南第一枝”的美名,却还是孑然一身。 李达没少为了自己这个妹妹的终身大事操心,可惜武林虽大,合适的人选却少,去年陈琼现身江湖之后,李达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这次听高尔说他出现在苏州城外,立刻就出庄来寻找,看起来自己运气不错,第一天居然就遇到了。 然而现在看起来,此人虽然真如传说中一般惊才绝艳,可惜却似乎不是三妹良配,原因倒是很简单,这个陈琼他长得实在太漂亮了。 第三十六章 苏湖熟,天下足 陈琼当然不知道李达出现在自己面前其实是为了相看妹夫,杀死疯子完全只是顺手,就连杀任公子都不是主要目地,事实上李达更想用任公子的死给陈琼提个醒,始乱终弃固然不行,乱开后宫也有掉脑袋的危险。 不过陈琼对这次偶遇倒是觉得很满意,因为李达解决了一件困扰他很久的心事。 陈琼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十多年了,可以说现在的身躯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成长起来的。然而他却算不上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前世的经历和受过的教育一直都在影响着他。 所以陈琼虽然看起来杀人从不手软,甚至不惜跳动战争,但是事实上他在出手的时候从来都是有底线的。至少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每一个都有取死之道。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被苏婆婆拒绝之后才会心情郁闷,因为他能猜到苏婆婆这种拒绝态度的原因,但是却没什么办法可想。毕竟自由心证这种事情是没有边界的,他觉得苏婆婆不安好心并不等于事实。而且即使苏婆婆的确对他心怀怨犹,那也是人之常情,在她没有付诸行动之前,陈琼就没有主动出手的理由,这样做的话,他和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之间也只剩下武功高低的区别了。 然而李达的话给陈琼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那就是他不需要考虑别人是怎么想的,他只要考虑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可以了,他想就可以做,他不想做就不需要做。 这毕竟是个武侠的世界。“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并不只是文人的臆想,完全有实现的可能。 想通了这件事之后,陈琼并没有打算回到织女岛上去大开杀戒。就算不考虑能不能打得过岛上那个诡异的鬼蜮天人,陈琼也不会允许自己毫无原则的杀戮。 虽然这个结果和他离开织女岛时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是此时陈琼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那个时候他是不能出手,而现在他只是不想出手,虽然只是一念之间的区别,但是所谓念头通达不过如此。 离开李达之后,陈琼直接回到竹屋洗漱之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来到苏州城内拜访苏州府尹宋宪。 宋宪昨天就已经得到了宋玉脱险的消息,不过霍斯建议他把宋玉留在善人庄里,毕竟那里有好几位武道天人,比起宋府尹家里安全得多。 宋宪觉得霍斯说得对,只是担心高尔不愿意为宋玉提供保护,不过霍斯表示自己家小师叔没那么矫情,也不怕得罪钱王,宋玉完全可以在那里住到天荒地老。 宋府尹放下了心事,难得睡了个好觉,处理完当日的公务,觉得今天精神很好,于是请了霍斯在后堂里商量事情,突然听说有故人来访,俩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就让霍斯代替自己出去迎接。 霍斯虽然做过县官,不过因为李纳言的缘故,也算半个武林中人,一身武功好歹有五六品的水平,放在武林里妥妥滴三脚猫,和武林高手一较短长是不行的,倒也能求个强身健体,起码出面维持秩序的时候不用担心被愤青锤。 不过也正因为有李纳言这样的天人师父,霍斯自己又有武功,所以眼力见识还是要比普通人强得多,见到陈琼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顿时大吃一惊。连忙让人去通知宋宪,自己快步迎上前去,向陈琼拱手低声说道:“可是陈侯?” 陈琼昨天晚上刚被李达捧了一句“容颜盖世,惊才绝艳”,倒也没觉得霍斯一眼就认出自己有什么不对,拱手说道:“正是在下,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霍斯虽然长得一般,但是年纪摆在那里,往多了猜也就是三十出头,绝对不像能有二十岁儿子的样,所以陈琼猜测他不是宋宪,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天赋异禀的。 霍斯通了姓名,一面引陈琼向府中走去,一面低声说道:“陈侯可是为了钱王之事而来?” 陈琼记忆力极好,听说霍斯的名字,就知道他是高尔的师侄,请高尔出手救宋玉的就是他。这时听到霍斯的问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钱王又怎么了?” 霍斯立刻明白他不知道,于是低声说道:“昨夜钱王遣人前来报官,说陈侯杀伤钱王府中侍女,还意图杀害钱王世子,请府尹缉拿。” 陈琼一愣,皱眉说道:“那楼船是在苏州地界?” 霍斯立刻就在心里给陈琼点了六百六十六个赞,心想不愧是兰陵王依为左右手,搅动蜀川风云色变的人物,一句话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连忙说道:“不是。那里本是苏扬二府交界之处,不过当初钱王世子建楼船之时,将此处划归了扬州府。” 陈琼点了点头,看到刚刚接到消息的宋宪迎面赶了过来,因为赶得及,宋宪只穿了一件家常衣服,连外袍都没穿,脚上更是踩着一双布鞋,连后跟都没提上。 一方面陈琼有郫县侯爵位,位格在宋宪之上,另一方面陈琼刚刚出手救了宋玉,为这个差点连赵炅都杀了,宋宪要承他的情,当然摆不得官架。 陈琼倒也没有恃功而骄,主动向宋宪拱手笑道:“陈琼来得鲁莽,府台勿怪。” 宋宪慌忙还礼,细看面前这位名动天下的郫县侯,只觉得人物出众、姿容无双,简直比传闻中还要俊美十倍,顿时忍不住吃了一惊。 他和宋航虽然是堂兄弟,但是受的教育不同,宋宪受传统思想影响更重,觉得无论什么事情到了极致就会改变性质,所以看到陈琼绝世容颜,立刻觉得心中不安,心想此人才智过人也就算了,怎么竟然还生得如此俊美,简直能靠脸吃饭了,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朝堂上凶吉难料,难怪他在蜀川要挂冠而去。 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就被宋宪按了下去,拱手向陈琼笑道:“向闻陈侯之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更胜一筹。” 陈琼其实注意到了宋宪那一瞬间的神情,不过他下山之后,无论男女第一次见到他多半都会有这种表情,区别也就是时间长短,表现得明不明显而已,所以也没有多想,笑道:“晚辈此来,是向府台投案来了。” 宋宪听了一笑,很自然地转过身邀请陈琼入内,一面说道:“让陈侯见笑了,请内厅述话。” 三个人来到宋宪府中的小厅,宋宪摒退下人,亲手为陈琼奉茶,陈琼连称“不敢”,就看到霍斯从书架后的暗格里捧出一个锦盒,然后宋宪从怀中取出钥匙,小心打开锦盒上的铜锁,取出盒中的一叠纸张,轻轻放在桌子上,向陈琼说道:“陈侯请看。” 陈琼本来以为宋宪是要跟自己商量钱王报案的事,没想到宋宪居然拿出一叠纸给自己看,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心想难道这是钱王诉状?多大点事写这么多?又不是在起点水文骗全勤!难道钱王的案牍师爷也是写武侠出身? 他心中疑惑,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看到整张上好宣纸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写得满满的,最上面的题目是《苏湖熟,天下足》。 陈琼大吃一惊,愕然抬头看向宋宪,只见宋宪和霍斯恭敬地站在面前,一起向着陈琼深施一礼。宋宪说道:“卑职愚钝,还请陈侯解惑。” 第三十七章 宋府尹的任务 第三十七章宋府尹的任务 陈琼在蜀川的时候,虽然早有离开之意,但是在他的计划当中,至少也应该是入冬后春节前,让他有时间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妥当,然后才翩然而去,不带走一身债务。 然而泯江之夜,三十六友汇集联合办公室,已经隐隐有给陈琼黄袍加身的意思,陈琼虽然明知道这些人未必都是一心忠于自己,很多人忠于的其实只是自身的利益,然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些人既然能够义无反顾地公开站到自己身边来,那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陈琼相信只要自己登高一呼,神策军主力已经离开的蜀川三郡就能顷刻易主。 然而陈琼没办法这么做,他要的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看着工业的力量潜移默化地改变世界,而不是通过残酷的战争让顶顶王冠落地。 更何况现在的蜀川三郡节度使是高勇,无论如何,陈琼也不愿意和高勇兵戎相见。 然而用中过箭的膝盖想也知道,泯江之夜以后,就算自己毫无动作,高勇也必须作出选择,否则的话,恐怕要做选择的就是赵煜了。陈琼既然不愿意为难高勇,就只能自己离开,而且要快,绝对不能让猜疑有发酵的机会。 当然陈琼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表明立场,起码赵煜最宠爱的妹妹就在自己身边,就算身为皇帝有再多疑心,赵煜也不至于觉得钟笛会和高勇一起骗他。 所以陈琼离开之后,蜀川的局势一切如常,至少高勇并没有明显打压皇家水运和农业合作社,只是把煤钱联合体收入手中,但是也没有将陈琼从前提拔起来的人剔除出去,只是加强了监管。可以说尽最大的可能保持住了现状。 如果再给陈琼几个月的时间,他当然可以为高勇甚至赵煜整理出一份完整的工业化发展纲要,然而他匆匆离去之后,这份工作自然也就不可以继续下去,除了早就已经为宋航准备好的煤铁联合体技术指导书之外,他只是在留给高勇的信中让高勇将自己书房里的文档收集起来,让自己从前的文员们进行分析归纳,然后再组织专业人员整理成文。 然而这个在陈琼看来纯属无奈之举的建议对于高勇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兰陵王殿下只在陈琼的书房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睡着了。 高勇这个人虽然重义守诺,但是脑子还是很灵活的,虽然看不懂陈琼留下的东西,也知道这些文牍上的内容非同小可,本着有锅让官大的来抗这个原则,干脆把陈琼书房里凡是带字的东西都打包装船给赵煜送去了,反正江山是你赵家的,要不要采纳陈琼的建议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于工科狗来说,日常要记的东西大多是各种细节甚至直接就是数字,脑子再好也记不住。所以陈琼前世就有随手记的习惯,这个时代既没有平板也没有手机,当然只能记在纸上,在联合办公室这一年时间里各种资料简直堆积成山,赵煜第一眼看到高勇送来的东西时,还以为他把蜀王治下百年积累的帐本都送到长安来了。 赵煜这个人在周朝历代皇帝里算不上才华最出众的那一批人,但是却绝对是野心最大的那一批人,不然也不会为了攻略西域就主动出兵蜀川。所以在发现了陈琼这些文牍的价值之后,立刻视若珍宝,专门拨出一座宫殿储藏,而且除了他自己之外,即使是专门的抄录整理人员也只能接触指定的部分。 这样经过长达半年的抄录整理之后,陈琼留下的文档被归纳为“工、农、商”三个部分,甚至还用陈琼随手写出的几篇笔记整理出了总则。 陈琼是工科出身,最熟悉的内容也是工科相关,随手写的东西当然以工科为主,另外两个方向只是大而化之地涉及到一些,基本上就是在工业建设的过程当中想起来才随手记上一笔。其中还要以商业运作手段更多一些,至于农业,那就完全是提纲携领,大而化之了。 然而落到赵煜的眼中,这样一份空洞无物的东西反而说明陈琼胸有丘壑,毕竟他当时一直都在主持兴修水利,想到的东西以工业和运输业为主是很正常的。赵煜完全相信如果陈琼有时间的话,一样可以把商业和农业这两部分写得和工业部分一样详细。 然而陈琼既然挂官而去,赵煜对于要不要把他再找回来也很矛盾,毕竟泯江之夜的情报一样送到了他的案头,要不是高勇很快就送来了陈琼留下的东西,让赵煜担心激怒陈琼得不偿失,恐怕早就对三十六友的班底进行清洗了。无论如何,现在陈琼明显表现出不愿意和朝廷为敌的态度,赵煜也没有迫切铲除陈琼势力的需要。 赵煜身为农业社会的皇帝,虽然对陈琼文中工业社会的描述很感兴趣,但是仍然更看重粮食产量,偏偏陈琼那些文档当中关于提高农业单产的部分很少——赵煜当然想不到这是因为陈琼自己也不明白,所以写不出来。 其中兴修水利和改进农具这两样已经在蜀川开始推行了,赵煜觉得自己可以等等看结果,然后他就注意到了陈琼记在一张纸上的字句,那就是“苏湖熟,天下足”。 陈琼知道这句话还是前世看小说时学到的,到这个时代之后,他虽然没有去过南方,但是也从各种传闻中了解到岭南一带现在还人迹罕至,根本没有“湖广熟、天下足”的技术背景。倒是江南人口虽然没有北方多,但是已经出现了几座大型的城市,具备了开发农业的条件。所以才想到了“苏湖熟”的概念,如果能够将一年两熟的江南地区开发出来,显然也足够养活中原人口了。 赵煜当然知道开发农业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算江南能一年两熟,要看到成果也得以年为单位。他虽然还年轻,可也知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道理,于是想来想去,就把宋宪打发到江南来做先锋了。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宋宪做官的能力的确不错,别一方面他是宋航的堂弟,现在宋航圣眷正隆,正在为赵煜主持试验陈琼留下的工业体系规划,赵煜觉得正好农业这事也交给宋家人,算是一事不烦二主。 结果宋宪就拿着赵煜给他拼凑起来的“农书”被赶到江南来。别人做官只要不犯错就行,他这个官要是做不出成绩,那前途就很堪忧。 偏偏到了江南之后,老宋拿着这份据说是郫县侯陈琼留下的农书翻来覆去地看,发现上面明晃晃四个大字分明写着“华而不实”,就算想照方抓药都不可能,简直要愁白了头发。 没想到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天无绝人之路,宋玉一番遭遇居然把陈琼送到宋宪门上来了,还真是应了那句“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豁不出媳妇抓不住流氓”的老话。所以宋宪听说陈琼来了才会这么激动,这个时候什么钱王也要先靠边站,只要问问陈小侯爷,“您这写的都是什么呀? 剑履江湖 第三十八章 挖坑 虽然陈琼在联合办公室写的东西落到宋宪手里的过程有点曲折,但是以陈琼的智商,在看到宋宪递过来的纸上写的题目之后就已经大概猜到了过程,于是差一点起身跟宋府尹说“打扰了”。 要说起来,陈琼当然是愿意造福社会的,所谓无农不稳,只有让人民群众吃饱了饭,他们才会胡思乱想,相互争吵,而不是万众一心地铤而走险怼朝廷。 所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无论贤愚都希望自己治下子民能吃饱饭,这都是基于现实理由的。而且陈琼有理由相信,吃得太饱有降智的作用,是好是坏全看引导。 陈琼既然能写出这些东西,当然是愿意推进农业改革的,然而麻烦的是搞农业的成就感明显不如做工业强大,偏偏还特别消耗时间,陈琼当时的想法就是以农业合作社为基础,自己给他们指出目标以后让他们有针对性地分组慢慢摸索,然后再根据收集上来的数据有计划地进行调整。总的来说还是前世做实验的那一套干法。 然而这个基础在他离开蜀川之后就消失了,陈琼都不用开口尝试就知道给宋宪再借俩胆子他也不敢让自己在苏州弄农业合作社。 在蜀川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刚好是秋粮开始收获的季节,农民们有时间,同时又对粮价最为焦虑;做为蜀川最高统治者的高勇军旅出身,对人命的数字不那么敏感,又因为秋税的事和蜀川士绅关系紧张,做为蜀川内最强战斗力的神策军按兵不同,高勇甚至还将吴叔拔给陈琼使用,这才让陈琼有机会掀起土地改革的风潮。 即使是这样,高勇都没敢让陈琼把农业合作社继续推进下去,可见这件事的冲击力有多大,宋宪一没有高勇的胆识气魄,二没有高勇和皇帝那么好的关系,只怕陈琼刚一提出要推行土地改革,现在还一脸热切的宋宪就要大叫着“惹不起”自己辞官跑路了。别人办错事最多掉脑袋,陈琼这件事弄不好是要诛九族的。 而且根据陈琼到江南道这段时间的观察,正因为江南农业资源的开发水平有限,所以土地兼并程度很一般,农民生活水平低主要是因为农业技术不行,受人盘剥的情况并不严重,这一点和蜀川农村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大有不同,所以在江南道搞土改其实未必能得到蜀川的效果,这种情况甚至会影响江南工业化的发展。 英国人当年搞工业化的人口基础来自于纺织业冲击下产生的大量破产农民,江南道的农民虽然过得不怎么样,起码大多数人都是有地的,甚至很多地方荒地多得种不完,这种情况下你想把人拉出来务工得先和农业社会的传统思维干一架,陈琼不觉得没有农业合作社做基础,自己能打赢这一仗,他总不能把反对的都杀了,再说还有沉默的大多数难以处理。 于是在江南道搞工业化的事就变成了一个圈,农民没兴趣搞合作社就没办法集中有限的农业资源,集中不了资源也就提高不了农业单产,解放不出剩余人口,没有剩余人口也就没人参加工业生产,没有工业生产,农民看不到工业的好处,当然也就没兴趣参加合作社,更愿意安于现状。 还别说,陈琼觉得这个圈画得还挺圆,没看到就连织造坊的于二档头都对扩大生产聚敛财富不感兴趣吗?佛系生活可不是只有高房价的福利社会才会出现,原始社会照样有共、产主义。 所以在宋宪奉上锦盒请求指点之后,陈琼随手翻了一下手里的纸张,速度快得就像是学会了量子阅读法。借着这个机会,他在肚子里组织了一下词语,向宋宪说道:“府尹可知此事难处何在?” 宋宪一呆,心想办这事还有难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哪里还能更难? 霍斯在旁边咳了一声,向陈琼拱手说道:“陈侯大才,我等唯仰望而已,还请明言。” 陈琼叹了一口气,向宋宪说道:“天生五谷,各守天时,蜀川与江南气候不同,土壤成分也不相同,我在蜀川的经验不可能照搬出来,所以这件事只能因地制宜,府尹可知这江南最适合种植何物?” 宋宪好歹也是能员,不然也不会被赵煜挑选出来画圈,立刻应声答道:“我闻江南,麻、黍、稷、麦、菽皆有种植。” 陈琼心想这个宋宪答得倒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问题是陈琼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既然宋宪回答得非常肯定,陈琼自己就不免心虚,只好点头说道:“那么府尹打算以何物为主?” 这下就轮到宋宪傻眼了,按照他的了解,陈琼在蜀川的时候可没有特别青睐哪一种农作物,怎么现在却让自己挑一个? 陈琼发现宋宪发呆,自己先松了一口气,心想你不明白就好,你要明白了我就要没词了。 于是给宋宪讲解了一番对比实验的原理,总的来说就是将施加的改变单一化,这样才能看出哪种手段更有用。哪种方法更适合某一种作物。 宋宪和霍斯倒是一听就明白了,然后霍斯疑惑地问道:“陈侯所言当是至理,不过按此法推行,所需日久,不知何日方能成功?” 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我非农神,哪有立竿见影的本事?”心想这还没开始就想成功?有生之年同志你就继续努力吧。 宋宪为官多年,倒是沉得住气,知道按陈琼的办法,虽然见效时间很长,不过胜在稳妥。于是拱手向陈琼称谢,然后又苦笑道:“此事唯可虑者,便是与钱王交恶,若无政绩,恐生事端。” 这个就属于做官的方法问题了。要做事就要得罪人,这个宋宪早有准备,问题是他现在得罪的人级别有点高,那是皇帝的亲叔叔,有这种人在旁边盯着,就算是小错也能被挑成大错。本来做官的人难免出错,只要有明显的政绩掩盖就行,问题是按陈琼的办法,除非虚报,否则要得到能拿得出手的政绩至少也得一两年的时间,他老宋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真不好说。 这个倒是属于陈琼可以理解的范围,于是他故作沉吟之后,点头说道:“此事倒也并非无法可解。” 宋宪眼前一亮,心想果然不愧是陈侯,这种让自己愁得没方没方的问题都转眼就想出办法,连忙洗耳恭听。 陈琼笑道:“农林渔牧皆可为农,府尹坐拥金锦湖水域,怎么只想在在土里刨食?更何况江南盛产丝麻,这布匹一样关系民生,正是大有可为之处。” 于是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让宋宪和霍斯二人大开眼界,不知不觉就掉进了陈琼挖好的坑里而不自知。 第三十九章 高,实在是高 陈琼当然并不是不想指点宋宪开发江南的农业种植技术,能够亲手建设天下粮仓这种事想想都要兴奋得发抖。问题是他自己在这方面也是一窍不通,除了知道种庄稼需要浇水施肥之外,他连五谷都分不清楚,这要是继续唠下去,立马就得穿帮。 所以陈琼呆要还想维持人设,就不能在庄稼上面打转。 好在除了种地,陈琼别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再加上脑子转得快,转眼之间就给宋宪指出一条明路,那就是渔业。 此时江南道的渔业捕捞技术其实也没比农业种植技术强出多少去,虽然已经开始用渔网捕鱼,但是受织网技术的限制,每网的收获并不多。陈琼甚至在金锦湖上看到有人用鱼鹰捕鱼。 除了技术水平受限之外,这种低收获的现象也于渔获难以运输和储存有很大关系。毕竟身在江南,想吃鱼随时可以自己捞,渔民既然不容易换钱,又没办法储存,当然也就没有多捕鱼的愿望。 陈琼不打算帮渔民提高捕鱼技术,虽然他的确知道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是离实用阶段还差着老远,而且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上来说,盲目增加开采自然资源的技术手段很可能会造成生态灾难。陈琼虽然不喜欢环保组织,但是也不愿意主动破坏环境。 所以他给宋宪出的主意集中在运输和储存方面,既然渔获在本地不值钱,那就把它卖到值钱的地方去。 “人离乡贱,货离乡贵”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这个时代早就有人知道,之所以没人这么干,就是因为水产品烂得太快,不易运输,途中损耗太大。 从江南道往北方贩鱼,并不是出了江南道就可以,事实上和江南毗邻的河南道紧邻长江,人家也不缺鱼。往河南道卖鱼相当于从鹤岗往大同倒腾煤,不赔掉裤子的都是神仙。 所以要想让自己的鱼卖上价钱,渡过长江后还得继续向北,最好能卖到河东河北去,当然在陈琼看来,比起河东河北两道,还有一个更好的去处,那就是长安,赵煜的皇宫。 长安虽然没有大江大河,但是也有本地水系,皇帝要吃鱼并不为难,不过对于宋宪来说,把自己属地出产的农产品摆到皇帝的餐桌上,本身就是一种成就,哪怕赚不到钱也干得过。 这也正好可以解决宋宪关于长时间没有政绩的担心。 宋宪不需要陈琼给他深入讲解,立刻就意识到了陈琼的意思,眼睛当时就亮了,几乎能透过时间的迷雾看到几年后自己连升几级的情景,连忙请问陈琼解决运输问题的办法。 陈琼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食物变质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细菌繁殖,完全灭菌是不可能,别说这个时代的技术手段,就算在陈琼的前世都做不到。所以陈琼推荐的是高温杀菌之后密封。 在陈琼的前世,提起密封这个词的时候,很多人立刻就会想到橡胶。然而事实上,橡胶这个东西只是密封技术当中比较常见的一种,并不是唯一的,起码市场上和玻璃瓶平分天下的铁皮罐头里就没有橡胶——如果能在里面找到橡胶,那就可以向生产厂家索赔了。 当然陈琼也没办法生产马口铁,不过他也不需要按年提供保质期,能撑一个月就不错。所以他看中的是泥封技术。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泥封技术早就已经存在了,药谷生产的蜡封药丸就属于泥封技术的变种。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弄清保鲜技术的本质,所以只是单纯密封,而陈琼还可以配套杀菌的手段。 具体一点来说,就是把加工好的鱼获装入特制的陶罐当中做成罐头,然后趁热密封。因为热胀冷缩的原因,陶罐冷却后内部压力会降低,将罐口密封的湿泥吸进去一部分,可以据此判断罐内的密封情况。陈琼连怎么保证湿泥不掉进罐子里去都想好了,只要在罐口垫一张宣纸就可以,宣纸吸水性好,还有一定的韧性,正好可以做为湿泥的附着载体。 宋宪没有堂兄的技术基因,不过陈琼的方法并不复杂,以宋宪的智商倒也能很快理解,于是立刻就准备推行。 陈琼连忙提醒他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还需要进行具体的试验,找出最佳的工艺流程。宋宪这个时候对陈琼简直是言听计从,除了舍不得把府尹这个位子让出来,怕是陈琼要娶宋玉他都能答应,连忙和霍斯一起记下陈琼的叮嘱。 按宋宪的意思,当然最好还是请陈琼留在自己府里亲自指点。不过陈琼担心他再想起种庄稼这个茬,所以一口回绝,理由倒也是现成的,江南产丝麻,这两样也是可以打主意的,单论价值也远超鱼肉罐头,所以他还要想办法试制纺纱机。 宋宪听了,简直感激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以身相许,虽然不知道陈琼要试制纺纱机为什么必须到处跑,可也不敢拦阻。 临走的时候,陈琼问道:“钱王报官之事如何处理?” 宋宪正满心合计做罐头的事,思维有点跟不上,愕然问道:“什么?” 倒是霍斯反应快,连忙说道:“那楼船在扬州地界,陈侯亦非苏州人士,此事自然可以推脱。” 陈琼摇头说道:“钱王难道不知道苏州府奈何不了我?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霍顿时傻眼,钱王的心思当然不难猜,不过醉翁是谁?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陈琼很无奈地解释道,心想没文化真可怕,还当官呢。 然后他说道:“府尹既然要操心农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不要落人口舌。我倒是觉得此事可以追究。” 宋宪一愣,心想难道你让我来抓你?这是啥情况?霍斯倒是看起来猜到了陈琼的意思,只是一时还想不明白具体的操作办法。 陈琼笑道:“宋公子现在可不在府里,府尹大可把公子失踪的事也推到我身上,然后一体擒拿。” 宋宪一愣,恍然大悟,鼓掌笑道:“陈侯之计果然高明。” 霍斯也觉得由衷钦佩,点头附和道:“高,实在是高。” 陈琼的对策其实很简单,钱王不是告自己杀死王府侍女,还意图刺杀世子吗?正好宋宪的宝贝儿子也丢了,干脆两件事一起办了,都推到陈琼身上,然后这件事既然由宋宪来主导,当然可以自由选择介入方向。宋府尹要捉凶手,从追查自己儿子失踪的线索开始一点毛病都没有,到时候就看钱王能不能让宋宪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了。 第四十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第四十章何妨吟啸且徐行 陈琼从宋宪家里出来的时候,宋宪简直是难舍难离,一个劲地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郫县侯果然名不虚传。不但通晓百工,连做官的门道都这么精通。 陈琼没兴趣听两个油腻中年人的吹捧,敷衍了几句就落跑了,觉得还是和宋玉聊天比较有趣。 要说起来,他离开宋府尹之后,还真是打算去看宋玉的,因为据霍斯讲,苏州府有个挺有名的木匠就住在善人庄里,所以陈琼这个醉翁正好去善人庄看酒……不对,是去看望宋玉。 陈琼要改进纺织机械,当然需要能工巧匠,自己上手虽然不是不能,但是从效率上来讲明显很不划算。如果是从前在竹屋隐居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还算不错,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被卷入江南道的是非当中,再想回到从前就属于一厢情愿了。 善人庄很好找,因为李达这位善人除了杀恶人之外,也会经常做一些通俗易懂的善事,例如修桥补路之类。陈琼觉得李达做这些事的主要目地应该是为了凑数,未必真愿意这么干。毕竟日行一善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就比较麻烦,一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段时间足够他在身边全是猪队友的情况下挫败神对手颠覆朝廷的阴谋,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一天时间睡个懒觉就过去了,全看谁来用和用来干什么。 起码陈琼觉得苏州地面上没有那么多恶人给李达杀,他要是不想浪迹江湖靠撞大运来行善,就得想办法提高做善事的效率。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马路,否则的话,陈琼很想建议他天天蹲马路旁边等着扶老太太,反正他有钱。 李达虽然每天做一件善事,但是并不等于他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他通常会优先选择自己家门口的善事,修路也是从自己庄子开始,于是陈琼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走到了善人庄。 善人庄的庄子不大,掩映在农田绿水当中,庄子四周桑柳成行,充满了水乡气息。 快到善人庄门前的时候,陈琼遇到了一个人。 走在路上遇到行人本来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陈琼这一路走来,还真没见到几个人,这倒不是因为江南人烟稀少,只是因为他在宋宪府上待的时间太久,现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这时代的人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熄,天色向晚之后,大家就已经收工回家了。 看到迎面走来的窈窕女子,陈琼拱手问道:“敢问前面可是善人庄?” 那女子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微笑说道:“陈侯好雅兴,赶在晚饭时冒雨登门。” 陈琼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人,除了天色已晚之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直在下雨,所以这个女子是打着伞的,而陈琼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又没有真气可以隔绝雨水,所以现在已经被淋成了落汤虾子一枚。 听了女子的话,陈琼倒是毫不吃惊,他打量了一个撑伞女子,就在雨中拱手说道:“姐姐原来认得在下,不知如何称呼?” 那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传说陈侯惊才绝艳,无事不知,何不猜一下我是谁?” 陈琼咳了一声,心说人家考试还给看腿呢,你这上来就让我猜,怎么连点福利都不给? 他淡淡一笑,说道:“姐姐虽无佩剑,锋芒难掩,又有兰心慧质,仪静体娴,莫非是百花之王云仙子?” 云薏深深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才笑道:“百花之中富贵莫如牡丹,要称百花之王,当推洛阳花后林师姐。” 陈琼轻笑道:“春兰秋菊,各占胜场,自然难分高下。”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谁来了吗?”云薏轻轻侧头,看着陈琼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和某一个人很像?” “难道是云仙子的心上人?”陈琼随口说道。 云薏瞪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花言巧语、出口孟浪,还真是越来越像。”她说道:“那人武功应在陈侯之上,当时被我打得吐血而逃,陈侯可要效仿?” 陈琼其实早就猜到她说的是谁,既然他猜到这个撑伞而来的人是善人庄三庄主,人称“剑试两江无敌手,艳压江南第一枝”的百花仙子云薏,他就有意模仿自己家二师兄的样子,想试试看这俩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和叶知秋同门十年,正是狐朋狗友、沆瀣一气,现在有意模仿,倒还真是形神兼备。 所以听到云薏的警告,陈琼也不以为意,笑道:“云仙子剑压两江,在下自愧不如。” 他不说云薏“艳压江南”,只说她“剑试两江无敌手”的事,虽然听起来不肯示弱,其实已经是领会了云薏刚才话中的警告含义,不再故意轻薄。 果然云薏很满意,向陈琼做了个手势,在雨中轻盈转身,与陈琼并肩而行,口中说道:“不知陈侯此时至此,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陈琼与丽人漫步雨中,虽然云薏并没有把自己的伞分一半给他,倒也没耽误陈琼在心里yy,轻声笑道:“特来访友。” 要说起来,云薏的个头比陈琼还要高一点,所以她虽然举着伞,陈琼还是能够看清云薏表情的。要说云薏的容颜,其实也只是上品,比起李弦钟笛固然难分高下,就算是比起林君萍也未必就能胜出,所以陈琼“春兰秋菊”之说也算良心。就连夸云薏“锋芒难掩”这个特点,其实也未必比得过钟笛。事实上要说锋芒毕露,陈琼认识的人中当以钟笛为最,长公主可是连让人娶自己都能说得大义凛然的人。 不过云薏这个人的气质很特殊,虽然就在自己身边,给人的感觉却像隔着一个世界,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所以陈琼其实很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家擅长“万花丛中过”的二师兄会主动招惹云薏,结果被人家打到吐血。像云薏这种画中人的气质,实在是很容易让人生出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的欲望,偏偏云薏实力还强,把她拉回到现实的结果当然就只能被打得吐血。 云薏不知道陈琼在想什么,不过倒是能察觉到他在偷偷打量自己,淡淡说道:“陈侯身在雨中,何不快走?” 她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专程来邂逅的。事实上陈琼在路上看到善人庄的时候,就被正在倚楼观雨的水若柔察觉了,这段距离普通人走起来要很长时间,对于恨境天人们来说也就是出来走两步的事,所以云薏很奇怪,为什么陈琼宁可淋雨也不施展天人神通。 陈琼听了一笑,摇头说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云薏一愣,看着他说道:“你也没有竹杖芒鞋。” 陈琼笑道:“我心无风雨,何需竹杖芒鞋?” 第四十一章 盲猜陈琼的师父 乔木是被流泉派人送到善人庄的,在这里他很快就见到了宋玉,两个人倒也没有相顾无言或者抱头痛哭,乔木还很真诚地向宋玉道歉,表示自己没有尽到护卫的职责,让宋玉被人劫走。 宋玉已经从陈琼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不会责怪乔木,还要感谢他不顾伤势赶去向陈琼求救。 高尔听了觉得很奇怪,问乔木为什么会想到向陈琼求救。乔木倒也没有隐瞒,把自己看到陈琼砍柴和泥的细节说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今天早上在竹屋里听到的对话,似乎陈琼当时出手赶走了一个人,可惜乔木躲在竹屋里,并没有看到经过,也不知道被陈琼赶走的是什么人。 高尔和陈琼交过手,不过当时陈琼只守不攻,并没有机会领教陈琼的攻击力,回想当时的感觉,他觉得了陈琼应该只是九品中下的水平。当然事实上以陈琼的年纪,就算能有九品下的修为也得算是天才了,高尔少年时拜轩辕烈为师,像陈琼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努力练习雨燕穿林身法,连九品的边都没捞到呢。 带宋玉回庄之后,高尔才得到消息说陈琼只身大闹楼船,一招无声无息杀死织造坊的九品高手,在郑泰面前差点杀了赵炅,带着宋玉全身而退。 宋玉对织造坊的高手并不熟悉,无从猜测被陈琼杀死的侍女到底是什么水平,但是知道织造坊的武功威力相对较弱,所以在战斗当中才习惯使用迷药。 不过高尔既然身在江南,自然知道郑泰的厉害,虽然郑泰未必愿意替钱王府得罪武林同道,但是陈琼在郑泰已经出面的情况下仍然向赵炅出手,郑泰竟然都没有当场翻脸,这个就有点让人奇怪了。毕竟猛虎宗的人可从来都不以脾气好著称,他们不打别人的脸就不错了,被别人当面打脸还不反打回去,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看陈琼长得好看所以下不去手。 于是高尔想了一下,问道:“陈琼有没有提起过他来江南干什么?” “他说他在这里等师父。”宋玉立刻说道。 高尔一愣,脸色顿时就变了,和宋玉乔木两个人随便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匆匆告辞离开。 宋玉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纨绔子弟,无论智商还是情商都不算低,在高尔面前没有戒心是因为高尔是霍斯的师叔,而且陈琼既然把自己交给高尔,那就说明高尔值得信任。不过刚才看到高尔的脸色,他就知道不妙,等到高尔告辞之后,他连忙向乔木问道:“方才我可是说错了话?” 乔木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以他们的修为,也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可惜宋玉并不觉得放心,仍然愁眉不展。从心里来说,他对陈琼更加亲近,现在觉得可能是泄漏了陈琼的秘密,即使是无意,仍然心中不安。 高尔出来之后径直去找李达,见面后直接问道:“大哥可还记得去年传闻中陈琼的师承来历?” 李达生平有两大爱好,不是抽烟喝酒,而是练刀做善事。今天的善事已经做完了,所以正在练刀,听到高尔的问题,他缓缓收刀,然后才问道:“你是指传说中他师父是孤鸿子?” 高尔摇了摇头,把刚才宋玉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李达听了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慢吞吞地收起刀,取水洗了手脸,示意高尔和他进房间里谈话,然后才说道:“云二娘不是说他绝不是缥缈宫弟子吗?” 陈琼刚刚现身蜀川的时候,曾经使用过学自叶知秋的移花接木,这移花接木是移花宫绝学,源自缥缈宫斗转星移心法。本来是叶知秋偷学自移花宫移花双艳姐妹。外人不知底细,都传说陈琼是移花宫弟子。 但是后来陈琼表现出来的武功修为实在太高,砍九品高手完全没有压力,考虑到移花宫孤鸿子自己才是恨境,能教出移花双艳这两个九品徒弟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又有人猜陈琼是缥缈宫弟子,那样的话,他和孤鸿子系出同门,会用移花接木也说得过去。 不过云薏的胞姐云二娘就是移花宫弟子,当然知道陈琼是个冒牌货,所以在给云薏的书信里断言陈琼和缥缈宫毫无关系。 李达几个人都觉得云二娘没有欺骗云薏的道理,自然也都信了,直到听宋玉说陈琼是来等师父的。 就在半年前,缥缈宫三宫主不老仙童莫愁曾经在江南道出现过,而且就消失在苏州府境内。 莫愁身为缥缈宫三宫主,身份相当于地府的地藏王和十殿阎君或者天宫的五方天帝、八方揭帝。地藏王和座下阎群没有必要不离地府。天宫的东天青帝五十年前倒是曾经亲临江南,被那时还没有接任缥缈宫二宫主的葬花公子凌宵和地府八臂鬼王联合江南武林同道击败,一代剑仙断肠公子欧阳慕英折剑明圣湖畔,落阳山庄镇庄之宝,十三支白骨幽灵箭丢了七支,才将东天青帝打落境界,赶回东海,后来更是直接催生出八臂鬼王叛出地府自立鬼蜮的事,可见那一战的惨烈。 缥缈宫的宫主虽然不像天宫地府那样自重身份,但是莫愁身为武林中少有触摸到绝境门坎的人,出现在江南道绝对是一件大事,只不过缥缈宫一向没有发展自己势力的愿望,江南道又在天宫地府之间,两边都力有不及,所以大家才全都保持观望,毕竟缥缈宫的绝地人数虽然少,绝对实力可不低,无论天宫地府都不愿意随意招惹。 现在陈琼突然出现在苏州城外,还说是来等师父的,时机实在太巧,虽然其中颇多牵强之处,但是以陈琼的天才程度,大家要给他找个师父,还真就是这位名满天下的不老仙童最合适。 猜到陈琼可能是莫愁的徒弟,李达和高尔就觉得蛋痛。他们虽然没机会领教当年东天青帝的风采,但是高尔的师父轩辕烈可是参战过的,他身怀袖底刀和六合迷踪步两种绝技,在东天青帝的乙木青灵意境当中也只撑了一柱香的时间,就被打得道心破损,差点丧命,道心受创之后几十年都没能再进一步,至死都没有晋身断境。 按照轩辕烈的说法,恨境天人碾压九品高手有多轻松,绝境高手欺负恨境天人就有多轻松,而且因为二者本身的实力水平,这种差距代表的内容还要更多,甚至已经进入了玄学的领域,即使不至于看你一眼你就死了,如果机缘巧合,他也能用一根手指碾死你。 所以如果莫愁真有计划在江南道做什么事的话,那么肯定不会是小事,身为江南武林中人,恐怕要人人自危。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楼上观雨的水若柔传音过来,说是看到陈琼送上门来了! 剑履江湖 第四十二章 晋身之路 陈琼并不知道善人庄的几位高手居然能只靠脑补就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师傅,而且还是武林当中大名鼎鼎的老牌断境高手,现在很可能已经晋身绝境。 他跟着云薏一起走进善人庄的大门时,抬头就看到大门上悬挂着的“日行一善”四个大字,字迹入木三分,有如银钩铁画,看上去直欲裂匾而出。 陈琼精研剑术,又有十字书的功底,在蜀川主持政务的一年时间里,本身的书法水平大有长进。而且这个时代的士人很注重书法水平,无论贤愚大多能写一笔好字,陈琼看得多了,眼界自然也有提高,一眼就看出写“日行一善”这四个字的人书法造诣和武道修为都应当高明。 只有将武功融入书法当中之后,才能写出这样的字迹。 云薏看到陈琼抬头看着善人庄的牌匾发呆,轻声说道:“此乃无心公子手迹。” 陈琼对武林掌故一向很感兴趣,无心公子轩辕烈虽然至死都没能踏入断境,但是在武林中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身世也足够离奇,真要写本书完全可以发到主站去,所以他当然知道。于是肃然起敬,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牌匾深施一礼。 虽然陈琼被雨淋得狼狈,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但是气度俨然,这时肃然施礼,倒也并不显得滑稽。 云薏站在旁边看着,也不催促,直到陈琼施礼完毕,才说道:“你是拜字还是拜人?” 陈琼沉吟了一下,说道:“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有分别吗?” “其实还是有的。”云薏沉默了一下之后,不过并没有向陈琼解释分别在哪里,向陈琼说道:“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陈琼一愣,很感兴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何不同?” 云薏打量着他,忍不住面露笑意,说道:“你都被雨淋成这样,为什么一点都不急着入庄避雨?当真是心无风雨?” 陈琼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路上的时候不着急是因为前面也在下雨。现在不着急,自然是因为已经浇透了。”他伸手在衣襟上拧了一下,看着落在庄路石板上的水花,笑道:“我这衣服已经吸饱了水,就算雨再大,难道还能让它再多吸一些水吗?此谓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云薏深深看着他,问道:“陈侯似有深意,可惜在下愚钝,难解其意。” 陈琼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深意这种东西,想就有,不想就没有,深谋远虑和杞人忧天全看是想的人是谁。” 云薏一双美目落在陈琼脸上,很认真地问道:“杞人何忧?” 于是陈琼就给她讲起杞人忧天的故事,两个人并肩漫步,雨中闲话,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含笑倾听,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深入庄内。 高尔和水若柔站在高楼当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雨中两道人影,喃喃说道:“这样也行?说好的让她试探陈琼实力呢?怎么看上去连人都赔进去了?” 水若柔笑道:“三姐外冷内傲,这位郫县侯若无特别之处,如何能让我家三小姐以礼相待?” 高尔一愣,恍然大悟,说道:“她已经试出来了?怎么试出来的?” 水若柔笑道:“我们兄妹四人当中,三姐虽然不是第一个晋身天人的,现在却是唯一一个触摸到断境之门的,她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们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高尔想了想,向水若柔说道:“我和大哥不提,你的上善若水心法号称天下至柔,又与你心情相合,修炼之后一直高歌猛进,要说晋身断境,也未必就比老三慢。” 水若柔微微一笑,知道高尔的意思,却还是摇头说道:“勘破武道之时,只需择道执心而守,自然精进,然而要更上层楼,就需要刚柔相济,我若不能找到化至柔为至刚的办法,只怕终身断境无望,反而不如你们只需循序渐进就行。” 高尔迟疑了一下,说道:“馨香园赵前辈的百炼金刚掌号称天下至刚,他能将这掌法练到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晋身断境,你自然也可以。” 水若柔摇了摇头。馨香园主赵子平是云薏的师父,水若柔和云薏情同姐妹,云薏怎么可能不帮忙?所以云薏其实早就请教过赵子平了,只不过赵子平解决自己问题的办法隐患太大,几乎就是用全幅身家压一波大小。水若柔并不是一心追求武道的人,事实上真正执于武道的人也练不成若水神功,所以她并不想走赵子平走过的路,只能另想办法。 问题是武林中的断境天人本来就不多,真正肯指点别人的就更少,除了赵子平之外,水若柔还真找不到能指点她前途的人。如果轩辕烈尚在,他虽然因旧伤困顿恨境,但是见闻广博,也许还能想出办法来,可惜轩辕烈几年前就因为天人五衰降临,不愿意苟延残喘,自己兵解而去了。 想到这里,高尔看着细雨中漫步而行的两个人影,突然心中一动,向水若柔说道:“还有陈琼的师父可以请教。” 今天听宋玉说过陈琼来江南的目地之后,高尔和李达都觉得陈琼的师父可能就是缥缈宫三宫主莫愁,莫愁本人在断境巅峰已久,很可能一只脚已经踏入绝境,又是武林三胜地之一的缥缈宫主,无论修为还是见闻都要强过赵子平,如果愿意指点水若柔的话,说不定就能想到办法。 水若柔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高尔,虽然没有说话,眼神中已经微露责备之意。高尔和水若柔心意相通,当然明白妻子的意思,不禁也有些汗颜。 赵子平肯指点水若柔,一方面是因为赵子平一代大侠,私心不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水若柔是云薏的结义姐妹。莫愁在武林中这么多年,可从来都没有侠义的名声,所做所为倒是和缥缈宫乖张难测的风格一脉相承。要让莫愁花费心思指点水若柔,可比请赵子平难上百倍千倍,再说莫愁又凭什么要指点水若柔? 所以高尔的这个建议只能是走陈琼的路线。可问题是要替水若柔推演晋身之道,必须清楚水若柔的功法细节,也就等于把自己武道修为的秘密呈现给别人看。赵子平和云薏当然不会害水若柔,莫愁境界太高,估计也没什么兴趣,然而他们又凭什么信任陈琼? 于是这里就有了一个悖论,就算陈琼愿意帮水若柔,水若柔也不敢相信他,除非大家的关系亲密到一定的程度。让善人庄四兄妹再和陈琼结拜一次肯定不行,别说当事人愿不愿意,就算真办成了,武林中结义兄弟翻脸成仇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陈琼成了水若柔的姐夫,那时候大家是一家人,当然也就不存在信任问题。 先不说这个办法是不是一厢情愿,只说把水若柔的前途和云薏的终身大事联系到一起,就不是好姐妹应该干的事,所以水若柔即使知道高尔是一片好心,也不可能赞同。 两人沉默下来之时,陈琼已经在云薏的陪伴下走进善人庄的客厅,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李达。 第四十三章 善人庄的匾额 李达听水若柔说看到陈琼往庄子这边来了,就让云薏出去试探一下陈琼的师承,然后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等在客厅里。没想到云薏一去不回,李达这里等得花儿都谢了,开始担心云薏是不是把人家给打跑了的时候,才看到云薏撑着伞俏生生地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拖泥带水的陈琼。 李达当时吃惊得差点跳起来,心想让你试探一下陈琼底细,用不着打成这样吧? 其实要说起来,高尔已经和陈琼交过手,大概试出了陈琼的武功修为,不过高尔毕竟不认识缥缈宫的路数,所以李达还是更相信云薏的判断,好歹云薏有个拜入缥缈宫的姐姐,就算没见过环保总买过猪肉。 然而现在看起来,让云薏去好像是有点孟浪了,这丫头下手明显没轻没重,怎么把陈琼打成这个样子? 要说起来,这还真不能怪李达误会,江南虽然难有大雨,但是蒙蒙细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也是很遮挡视线的,水若柔有若水神功,有水的地方都算主场,所以神识外放,视线不受雨幕限制,其他人可没这个本事。李达根本没想到陈琼身为九品高手,竟然会被雨淋得这么通透。 他和陈琼有一起烤鱼的交情,看到陈琼全身湿透的样子,连忙让人给陈琼准备干净的衣物。然后亲自陪陈琼到后面的房间里更衣。 陈琼全身上下都在淌水,也没有拒绝李达的好意,自己在房间里换了李达让人找来的衣服,还用热水洗了一下头脸,只是很遗憾李达这里洗不了沐浴,不然冲一下倒是更好。 陈琼更衣的时候,李达当然不会跟着进去看。他趁着这个机会拉住云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薏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去接他吗?” “那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李达比划了一下,就差没模拟落花流水了,“你怎么不把伞给他?” 云薏有恨境巅峰的修为,当然也可以用真气撑开雨水,所以她其实是不需要打伞的。 听了李达的责备,云薏很不服气,“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湿透了。” 李达叹了一口气,心想你俩还真是般配,一个赶上下雨就挺着挨浇,另一个看到人家湿透了就不给人家伞,明明这俩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啊? 他想了想,又问道:“试出他的师承了吗?” 云薏摇了摇头,“我没试。”然后不等李达说话,她又说道:“我觉得他看出庄门匾额上的刀意了。” 李达愣了一下,皱眉说道:“他练的是玄门正宗心法?那怎么会没有真气护体?” 正常来说,轩辕烈的真迹既然足够珍贵,当然也就不应该挂在庄门外任凭风吹雨淋,不过这块匾额是轩辕烈在世的时候亲手写出来送给李达的,所以李达挂上去之后就再没摘下来过。 轩辕烈修炼的袖底刀心法其实算不上玄门正宗,所谓两宫一府三胜地,天下武功出玄门。这个玄门正宗心法严格来说除了两宫一府之外,也就只有武林当中的几家老派名门才有传承,像华山派的嫡传心法就可以算是玄门正宗心法,不过这么多年传承下来之后,很多门派就算传承没有断绝,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所以真按本门心法传承来说,两宫一府其实应该算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当然在武林当中,同门之间各怀鬼胎、反目成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当年轩辕烈被东天青帝打伤道心之后,虽然毕生都没能晋身断境,但是却根据东天青帝留在他道心里的一丝真气领悟了玄门正宗心法的真谛,可惜轩辕烈那个时候固然已经年近花甲,即使领悟了玄门心法也没时间修炼,高尔的武道也已经入门,不可能再改练心法。所以轩辕烈知道自己领悟的玄门心法没有用武之地,这才融入书法当中,写了那个“日行一善”的匾额,以留待有缘人。 要说起来,李达兄妹四人晋身天人之后,都可以看到那块匾额里蕴含的心法真意,但是神奇的是,他们每个人感受到的内容都不一样,甚至南辕北辙。 后来兄妹四人琢磨了一下,觉得很可能所谓的正宗玄门心法应该是因人而异的,这也是两宫一府高手辈出,然而有些人的武功路数看起来却又截然不同的原因。 不过有一点他们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匾额上的心法真意,必须是武道天人才能看得出来。然而李达四人也都可以确定,陈琼没有道心,也就是说,他不是天人。 所以陈琼能察觉到匾额字迹中的玄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修炼的玄门正宗心法,所以才会未成天人就有所感应。从这个发现上来说,陈琼出身缥缈宫几乎就是可以肯定的事了。 问题是按照李达四人收集到的资料来看,两宫一府的弟子到了九品阶段几乎都能修成护体真气,就算不能外放,至少也不至于被雨水淋成这个样子。 对于李达的疑惑,云薏也觉得疑惑。不过她对这种开脑洞的事情一向不怎么关心,毕竟陈琼有真气也好,没真气也罢,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准备怎么对待他?”她问道。 李达想了想,谨慎地说道:“缥缈宫高徒,那当然是要以礼相待了。” 说完这句之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看着云薏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要知道云薏一向不喜欢阴谋诡计,甚至连算计人心都不愿意,要说起来,四兄妹当中她才是最不愿意管闲事的那个人,按道理来说,她是不应该关心李达对陈琼的态度的。 面对李达的质疑,云薏倒是神态自若,淡淡说道:“二哥说他笛声古怪,有机会倒是领教。” 她没说要领教陈琼的剑法,是觉得陈琼连道心都还没有凝成,自己身为恨境巅峰,有欺负人的嫌疑,不过如果要试陈琼笛声的话,她可以站在那里听,倒也不算用境界欺负人。 李达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理由比较可信。毕竟陈琼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着在雨中陪着云薏走几步路就能获得云薏的好感。 不过这个想法也没维持多久,看到洗脸更衣之后从房间里走出的陈琼,李达心中一惊,心想男人居然可以漂亮到这个程度? 剑履江湖 第四十四章 晚宴 基本上,陈琼每次洗漱之后立刻出来见人,都会招惹到特别的目光,并不是说这种时候的陈琼和日常形像差别很大,只是他的相貌气质在这种时候有加成。 陈琼的相貌偏向于中性,兼具男性的锐利和女性的妩媚,两种气质混合,就带给别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虽然容易印像深刻,但是和惊艳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因为他自幼多病,后来身体里又充斥先天灵气,所体发育很慢,本身的锐利感觉很难体显出来,特别是在刚刚洗漱完毕之后,那种薄薄的水气刚好遮蔽住了锋锐,凸显出柔媚,特别是这个时代无论男女普便都留长发,又没有吹风机可用,就算是男人洗完头之后通常也会披散在肩后,最多束起来。这才是他每次洗完脸出来见人都要惹祸的主要原因。 李达刚满三十岁,已经娶妻生子,算是一只脚跨入了油腻中年男的领域,虽然这时代没有众多小电影让他阅尽天下绝色,心中自然无码,但是也算见多识广,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陈琼,仍然有惊艳的感觉。 他是武道天人,道心坚定,惊艳的感觉旋起旋灭,只是眼神闪动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来。向陈琼含笑打了个招呼,这才发现身边的云薏反应似乎慢了半拍。 李达心下了然,毕竟云薏年轻,正是爱美的年纪,再说像陈琼这种风格的小鲜肉也不常见,一时失神也是可能理解的。为了免得老三尴尬,李达干脆不去看她,向陈琼笑道:“衣服有些大了。” 他庄子里又不是成衣铺,当然不会准备各种号码的衣服,给陈琼准备的衣服是李达自己的新衣。虽然他比高尔略矮了一点,但是对于陈琼来说仍然显大,一套衣服穿在身上不但长,而且肥,就顶着这么一套明显不合身的衣服,陈琼都能穿出万种风情来,李达真想问问,咱这书里的性别是不是有点乱? 陈琼也觉得衣服有点大,不过他前世服装产业发达,大码有大码的穿法,干脆把衣袖卷起来露出手腕,反而显得倜傥不群,这时也不尴尬,拱手向李达称谢,又向云薏打了个招呼。 云薏这时也已经神色如常,轻声笑道:“不意陈侯竟有如此风采。” 陈琼笑道:“比雨中如何?” “当有春兰秋菊之叹。”云薏应声说道。 两个人在庄外见面的时候,陈琼用百花之王来赞云薏,云薏说自己不如林君萍,当时陈琼说“春兰秋菊各占胜场”,想不到云薏不但记住了,还这么快就给还了回来。 李达不明所以,不过看到两个人的互动,只觉得自己多余,咳了一声说道:“天色已晚,陈侯还没有用过晚饭吧?就在鄙庄如何?” 陈琼拱手笑道:“正要叨扰。” 善人庄的常住人口其实不多,李达有一位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再加上高尔夫妻和云薏就是全部了。当然现在还要加上宋玉和乔木,今天又来了陈琼。 因为有外客在,所以李达的妻子都没有出来,在一起吃饭的只有七个人。 宋玉和乔木见到陈琼都很高兴,陈琼还替乔木又看了一下伤势。他用金针过穴驱散了侍女残留在乔木经脉当中的掌力,但是恢复伤势还要靠乔木自己。好在织造纺的锦上添花心法侵略性不强,对乔木经脉造成的破坏也不大,就算没有陈琼出手,他其实也能养好伤,只是会留下暗疾,妨碍以后提高武道修为。 从这件事上来说,他受伤的性质倒是和当年轩辕烈差不多,只不过打伤他的侍女武道修为比较低,陈琼轻松就把事办了,打伤轩辕烈的可是绝境天人,根本找不到能帮得上忙的人。 善人庄的晚餐说不上丰盛,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那么多种类的调料,烹饪技术也有待提高,既然没有出现过苏大胡子,当然也就没有东坡肉,事实上在江南道陈琼就没见过有人养猪,倒是饲养鸡鸭的人很不少。 所以今晚的餐桌上有半只鸡,两条鱼,还有一些青菜,基本都是凉拌和炖菜。宋玉身为纯粹的北方人,担心陈琼吃不习惯,很殷勤地向他推荐善人庄的一道鱼羹。 虽然严格来说,陈琼也算北方人,但是他前世不幸身为工科狗,走到哪吃到哪算是常态,无论胃口好不好都得吃饱,否则的话忙起来可没人有时间等他吃饱了再干活。所以只要不是甜包子,陈琼都能塞进肚子里去,并不在乎口味怎么样,所以宋玉的担心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 也不知道是因为李达对今天这顿饭的定位问题还是善人庄就是这个规矩,所以他们采用不是陈琼在蜀川熟悉的分餐制,而是围桌而坐,和陈琼前世不同的是,桌子是长方形的,不是他熟悉的圆形,也有主客之分。 李达还记得昨天陈琼问他要酒的事,所以专门吩咐人送了一坛酒来,这酒和陈琼在蜀川常喝的蒸馏酒并不一样,更像是陈琼前世的花雕。 陈琼也不拘束,和李达高尔喝了一杯酒,然后向两人说道:“我今天已经去拜访过宋府尹了,宋公子和乔兄还要叨扰几日。” 李达和高尔对望了一眼,高尔笑道:“小事而已。” 他是霍斯的师叔,收留宋玉也是霍斯所托,宋宪不来接人,他本来也不会把宋玉和乔木送回去,陈琼说不说其实都一样。 宋玉倒觉得奇怪,连忙问为什么。 于是陈琼就把钱王报官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向李达笑道:“说来惭愧,陈某如今倒是戴罪之身。” 李达很是不以为然,摇头说道:“钱王如此行径,倒让人小看了。” 陈琼微笑不语。要让他来评价的话,钱王这个干法虽然看起来无赖,倒也称得上一步好棋,可惜遇到了陈琼这种不按套路打的人,也就就只能吃憋。 云薏在饭桌上倒是没有保持超然出尘的气质,当然她也不喝酒,这时捧着饭碗说道:“赵沐这么做,倒像是息事宁人的样子。” 陈琼一愣,看了她一眼,见云薏若有所思,并不像是在提醒自己,放下心中疑惑,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水若柔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笑道:“这我可不明白,你俩二位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二?” 李琼和云薏互相看了一眼,云薏笑道:“陈侯才智胜我百倍,还是让他来说吧。” 剑履江湖 第四十五章 巧手大圣 如果要简单概括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那就是钱王世子赵炅不知道为什么脑抽,出动身边的织造坊高手绑架了宋玉,结果引出了陈琼这个煞星,一波把杀人救人杀人未遂都干了一遍。钱王赵沐估计是被陈琼办事的效率给吓住了,在明知道救走宋玉的人是郫县侯陈琼的情况下,居然选择了报官,而且还是向被赵沐劫持了的宋玉的父亲告状。 善人庄四兄妹都是知道这件事整个过程的,所以李达才会觉得赵沐很无耻。倒是云薏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猜到了赵沐的真正用意。 陈琼和云薏猜测的内容差不多,虽然看起来赵沐是忌惮陈琼有郫县侯的身份,所以打算走官方路线解决这个矛盾,但是事实上如果赵沐真想和陈琼打官司的话,小小的苏州府根本解决不了这么大的案子,他完全应该去找赵煜诉苦。就算这件事不占理,他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赵煜打狗也得看老爸的面子,说不定就真能把陈琼拿下了。 所以看起来赵沐告的是陈琼,然而事实上他的目标仍然是宋宪。正因为宋宪不可能去捉陈琼,所以赵沐就等于有了宋宪的把柄,到了有需要的时候,他就可以用这个把柄来攻击宋宪。 很明显宋宪和霍斯也都看穿了赵沐的意图,所以见到陈琼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为陈琼脱罪,而是请教完成赵煜交付任务的方法。 毕竟有后台的不只是赵沐,宋宪也是皇帝亲自选拔出来的人,只要把皇帝交给的任务完成得好,和赵沐打起官司来也未必就一定吃亏。 当然这也和赵沐对局势的判断失误有一些关系,毕竟赵沐想不到宋宪能请动高尔帮忙,陈琼又会直接去宋宪府上拜访——当然他更不知道宋宪到苏州来其实是赵煜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宋宪和霍斯在看到陈琼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顺水推舟地想出通缉自己的计策之后,才会对陈琼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没抢着饭就掀桌子的人大家都见过,自己的饭碗还在桌子上的时候也能掀得这么顺溜的就真不多见了,不花没见过,简直都没听说过。 陈琼简单给几个人讲解了一下这其中的门道,听到宋玉疑惑地问道:“可是钱王世子为什么要捉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琼摊手说道。事实上这也是陈琼最觉得奇怪的事,赵炅明显早就知道宋玉的身份,他要接触宋玉有很多办法,完全没必要用这么强硬的手段。 陈琼都想不出明白的问题,其他几个人当然更想不明白,讨论了几句之后不得要领,李达突然说道:“何不问洛阳楼?” 李达并不知道陈琼和洛阳楼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从陈琼可以轻松从洛阳楼得到赵炅的消息,又能让洛阳楼的人送乔木过来,就可以看得出来二者关系非浅,所以他很不明白,陈琼为什么不去问洛阳楼。 陈琼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洛阳楼虽好,流泉妹子的人情却不好欠,欠得太多可是要还的,陈琼现在虽然顶着个郫县侯的名头,可还没领过俸禄,那真是两袖清风,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难道还能耍赖肉偿? 他想了想,向李达问道:“钱王如今正做何事?” 李达不以为然地说道:“正在明圣湖畔造作楼船。” 所谓明圣湖号称江南第一大湖,是多条水系汇集而成,江南织造坊所在的金锦湖其实也算是明圣湖的一个旁支。陈琼救宋玉的那艘楼船就在明圣湖畔。 钱王府依明圣湖而建,府后就是明圣湖。赵沐很喜欢明圣湖的景色,令人圈占了很大一片湖面,在上面多建亭台,养了很多水手,每日赛船为乐。 几年前赵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了一张楼船的建造图,一时大为心动,开始在明圣湖边建造楼船,第一艘就是陈琼去过的那一个。 结果那艘船建成之后,赵沐才发现这船根本开不进水里去,只能停在岸边,于是就不要了,后来被赵炅改造成现在的样子。 赵沐不甘心,在明圣湖上又造了一艘新的楼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工,据说这次倒是可以开动了,只是因为那船停在钱王府后湖面禁地当中,外人看不到,所以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琼听了,只觉得这位钱王很不靠谱,以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根本造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大船,十几米长的船身上面竖那么高的船楼,别说浮力储备,就这个重心也太高了,哪怕勉强能开到湖里去,只怕来阵风就得翻船。 不过听说钱王这么胡闹,陈琼倒是放心了。转念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向李达问道:“听说贵庄有位巧手大圣陆般陆师傅,不知可在?” 李达被陈琼天马行空一般的思维吓了一跳,心里得莫名其妙,口中回答道:“确有此人。” 陈琼笑道:“不瞒李兄,我想造一样东西,想请这位陆师傅帮忙。” 这句话说出来,陈琼发现餐桌旁边的气氛突然一沉,李达几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心中不免疑惑。问道:“难道陆师父已经不在了?” 李达摇了摇头,说道:“在倒是还在,只是恐怕帮不了什么忙了。” 很快陈琼就见到了这位宋宪口中的江南最好木匠,或者说,是看到了这位陆师傅的绝大部分,这位年近五十的木匠别的还好,就是一双手都没有了,难道李达说陆般帮不上陈琼的忙了。 “这是被那苏婆婆砍了去的。”陆般也算是武林中人,双手还在的时候,也有八九品的实力,虽然双手虽废,精神倒是还好,向陈琼淡淡说道:“她与我都有巧手之名,所以就砍了我这一双手去。” 陈琼大吃一惊,瞪着李达说道:“你不是日行一善吗?怎么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李达尴尬地笑了一下,倒是陆般说道:“李庄主肯收留我,陆某就已经感激不进。” 陈琼这时也反应过来,善人庄虽然不怕织造坊,但是苏婆婆的哥哥可是天宫断境高手,李达当然不敢随意打上门去。 “其实苏婆婆也不是没有找过我们的麻烦。”李达淡淡说道:“不过李某虽然不济,倒也不至于怕了她。 陈琼满腔怒意,很想打上门去,转念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剑履江湖 第四十六章 双标 听到陈琼的问题,李达和陆般都觉得意外。陆般想了想,说道:“去年十月初三。” 陈琼本来还在疑惑这种日期他怎么还需要想,看到陈般的表情,才意识到他很可能是在努力不精确到时间。 于是他点了点头,向陆般说道:“陆师傅你这个巧手大圣的称号又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陆般摇头说道:“什么巧手大圣,只是同行胡说,我也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也有些年月了。” 李达这时候也听出陈琼的意思,皱眉说道:“你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陈琼冷笑一声,无论是苏婆婆还是陆般,两个人的“巧手”称号都由来已久,没道理苏婆婆去年才知道陆般的存在,就这个反射弧还当什么织造坊大档头,干脆去南海当海好了。 而且陆般虽然习武,却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木工匠人,平时靠手艺吃饭,根本不混江湖,这个“巧手大圣”的称号也只是说他的木工技巧,和武功没什么关系,除了名字之外,就没有什么能和苏婆婆扯上关系的地方,苏婆婆找的这个机会简直就是强行刷存在感,也亏了李达这几个家伙能信。 他向陆般问道:“那段时间还有过什么事?” 陆般面露疑惑之色,茫然摇头,李达却突然说道:“钱王召他入府造作楼船算不算?” 陈琼听了顿时觉得竟外,他本来以为是陆般做了什么事引起了苏婆婆的注意,没想到居然会牵扯到钱王赵沐。 陆般虽然有李达提醒,仍然觉得不可能,摇头说道:“钱王的确是让我去造楼船,我以不会造船相拒,钱王府的人也就再未上门。” 钱王赵沐在江南道权势滔天,按道理来说,他召一介平民入府是不可能被拒绝的,不过陆般武功不弱,地位又有不同,而且陆般觉得自己说的也是实情,他又不会造船,去了也是瞎混,赵沐在江南的名声虽然不好,倒也没有刻薄的名声传出来,召人过去干活,工钱还是要付的,陆般又不是每天忙着赚三餐的人,既然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想去混工钱。而且既然赵沐再没有派人过来,应该是接受了他拒绝的理由,总不可能为了这个就让人砍断他的双手,就算是权力再大也要讲基本法吧? 陈琼沉吟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向陆般说起自己对织布机的构想。 陆般断手之后也就失去了生活来源,好在李达听说得及时,很快就把陆般接到善人庄居住。理由也很实在,大家都是江南同道,总不能看着陆般这样的高手潦倒而死。 要说起来,李达这么干其实也算得罪了苏婆婆,毕竟苏婆婆可也是实打实的江南武林同道,不过善人庄的实力摆在这里,如果苏婆婆上门,李达说不定还能趁机给她个教训,就算苏星澜打上门他也先占住了道理。 真要说起来,谁家还没有个断境的长辈呢?真要是闹起来,云薏的师父不说,高尔凭他师父的面子,请出几个隐世的前辈高人也不是问题,起码落阳山庄就离苏州城不远,连东天青帝都被射回去了,苏显澜总不可能多撑几箭。 事实上李达这么干,也的确有向苏婆婆挑衅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苏婆婆居然也就忍了。 陆般从前能以木工称道,本来就是因为对于机械一类的东西天然感兴趣,所以才愿意钻研。现在双手虽断,兴趣反而更浓,听陈琼说了思路,深思半晌之后才向陈琼说道:“陈侯所思着实精巧,我觉得可行。”然后他遗憾地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两个手腕,苦笑道:“可惜我是无能为力了。” 陈琼不以为然,劝陆般也不必灰心,他双手虽然没了,经验和眼力还在,完全可以指点别人来做。没想到陆般听了脸色微变,只是苦笑不答。 李琼立刻意识到这里面还有猫腻在捣乱,于是也不再劝,和陆般告辞离开,两人说好如果陈琼开始着手设计制造的时候,陆般可以帮忙。 离开陆般的住处之后,李达不等陈琼询问,就主动解释说陆般其实也有怀疑,所以受伤之后就把儿子和徒弟赶走了,只是他陆家世代居住在苏州附近,现在又没了双手,更不敢得罪钱王。 陈琼听了很不满意,向李达说道:“李兄不是日行一善吗?如此惨事怎能坐视?” 李达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苏婆婆无缘无故砍断陆般的两只手,虽然说起来很让人愤怒,但是苏婆婆走的完全是武林规矩,正式上门挑战,陆般和她的武功差得太多,只能自断双手。所以就算李达看不过去,也没办法替陆般出头。 而且织造坊和善人庄大小也算江南的两方势力,无论是他还是苏婆婆其实都不能只代表自己,李达有家有口,自然也要顾虑后果。 陈琼听了,沉吟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好了。”他傲然说道:“不就是上门挑战吗?明天我也去金锦湖挑战苏婆婆。” 李达一愣,脱口问道:“你用什么理由?” “还需要理由?看她不顺眼不行吗?”陈琼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李达,表情分明是在说,“你t是在逗我?” 李达尴尬地咳了一声,迟疑着说道:“最好还是有个理由。” 其实陈琼说得不错,武林当中实力为尊。李达昨天亲口跟陈琼说的,自己判断善恶的标准就是自己的看法。现在陈琼虽然给他面子,没有原样照搬,但是意思都是一样,李达总不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然而事实上,李达昨天跟陈琼说自己不是好人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其实很清楚,自己这个判断善恶的标准也许有问题,但是问题更大的是对恶人的选择。 苏婆婆是恶人吗?应该是。钱王是恶人吗?肯定是。然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上门去,只因为他知道自己杀不了他们,不光杀不了他们,他连江湖上不如这两个人的恶人都杀不光。事实上死在他手下的,都只是没后台没背景武功又不够好的恶人。 用高尔某一次吐槽的话来说,“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当坏人?” 当然高尔知道李达的难处,也不觉得杀恶人就一定要从最难的杀起,但是李达自己知道自己的标准有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没办法洗白,所以他从不以善人自居,说自己不是好人。 所以现在陈琼要用他用过的理由去挑战苏婆婆,李达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劝他放弃,因为杀苏婆婆不是陈琼一个人的事,这一动,很可能牵扯到整个江南武林。 第四十七章 三拱手 可惜李达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因为陈琼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且对李达的说劝说很不满意。 李达只好苦口婆心地继续劝,“我听到你对陆般说的那种纺织机。”他说道:“如果你去挑战苏婆婆,很可能会失去制造它的机会。” 陈琼看着他,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觉得苏婆婆能杀得了我?” 这个问题让李达沉吟了一下,他可以肯定苏婆婆至少有恨境中阶的水平,同时也能肯定陈琼还不是天人。然而他也知道陈琼在一年前就杀死过排帮帮主沙傲,据说那时的沙傲也已经成就天人,没人知道陈琼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从对现场的描述来看,当时陈琼是一路追着沙傲砍的,绝对不是偷袭。 当然这个并不是重点,毕竟就算传闻没错,沙傲也就是恨境初阶,没准连天人境界都还没稳固住。李达自己就是恨境修为,知道恨境初阶和恨境巅峰的差距有多大。至少云薏全力出手的时候,恨境初阶几乎坚持不过三招。当然苏婆婆也不是恨境巅峰。 但是陈琼的样子看起来很自信,如果他真是缥缈宫弟子,也许会有别人不知道的能力可以用来对付恨境天人。毕竟缥缈宫弟子不可能不知道武道天人的厉害,陈琼在传闻当中虽然经常作死,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送死却偏偏送不掉的样子。 所以李达想了想,决定不从苏婆婆的武功入手,而是提醒陈琼苏婆婆还有一个断境巅峰的兄长。要知道传闻当中不老仙童莫愁也只是断境巅峰,虽然很多人都猜测他已入绝境,但是这件事没人能够肯定。 陈琼淡淡一笑,向李达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瞻前顾后,何以立身于天地之间?” 李达苦劝无功,心里也有点生气,皱眉说道:“以有用之身行无果之事,何以惜身?” 陈琼抗声说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我之愿也。” 说完向着李达拱了拱手,转身就走,很明显是觉得话不投机是,连说好的借宿都不肯了。 李达沉默了一下,并没有追上去,而是高声问道:“你不想造纺织机流传后世吗?” 陈琼脚步迟疑了一下,扬声说道:“我辈生于天地之间,不愿名垂青史,不求闻达于诸侯,唯愿仗剑江湖,快意恩仇,问心无愧。” 他转身注视李达说道:“若见恶而退,与纵恶何异?” 然后他看到李达不再说话,于是摇了摇头,转身想走,却发现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我都听到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云薏,她看着陈琼说道:“二哥说你笛声另有玄机,可是以此致胜?” 陈琼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若果然能胜,那就你去。”云薏说道:“你若不能,不如我去。”她说道:“你说得很对,但是伸张正义终究还是要靠武道修为。” 李达看到云薏拦住陈琼,本来心中还很高兴,听到云薏的话之后才觉得不妙,怒道:“你也跟他胡闹?” “轩辕师手书‘日行一善’悬于庄前。”云薏说道:“我们兄妹四人昔日常听教诲,却还不如陈侯看得真切,实在惭愧。” 她看着李达,轻声说道:“你总说人在江湖,做不得快意事,然而若生而不快,则生有何欢?” 然后她转身看向陈琼,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武功。” 陈琼探究的目光在李达和云薏两人的脸上盘旋许久,摇头说道:“我的武功不是用来看的。”他向两人说道:“宋玉之事,还请二位费心。”说完拱手而去。 看着陈琼转身离开,李达沉思了一会,转头瞪了云薏一眼,摇头说道:“胡闹。” “不是胡闹。”云薏轻声说道:“他说得很好,可为金玉良言,铭之于座右。” 李达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只留下云薏站在原地沉思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琼径直走出善山庄,转身看了一眼挂在庄门上方的匾额,淡淡笑了一下,拱手深深一揖,然后洒然而去。 他其实能够理解李达的心情,这其实是每一个有理想有道德的四有新人而对社会现实之后的彷徨。人世间从来都不是非善即恶,只看用什么标准。杀四十九人救五十人是善,毁一代人为后代打开发展空间难道就不是善?然而对于那些被牺牲的人来说显然又不一样。 事实上从一开始,善恶的标准就一直在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制定它的权力始终掌握在话语权最强的那些人手中。举世皆敌的人,无论他为了什么样的目地,肯定都不可能是善的化身。 这个结论听起来很让人灰心,然而换一个角度来想的话,也可以认为善恶其实并不重要,它也只对活着的人起作用。陈琼既不想化身正义的伙伴,也不想誓言尽诛世间诸恶,所以他追求的只是自己的心情,就像他对李达说的那样,问心无愧。 在今天之前,他本来就很不喜欢苏婆婆,今天又发现苏婆婆无缘无故砍了陆般的一双手,陈琼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但是本着工科生化繁为简的天赋,他不想问背后隐藏的故事,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很明显自己重生一回,并不是到这个世界上来苟延残喘的。 对于陈琼来说,他现在早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杀上织女岛,挑战苏婆婆。虽然岳铭口中断境以下第一人的评语是给叶知秋的,但是陈琼有足够的信心挑战苏婆婆。如果对方不施展武道意境,天衣无缝针法就拿自己没有办法。而如果对方施展出武道意境,又正好被自己的十字书克制,可以说挑战苏婆婆这件事,对于陈琼来说胜算极高。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他在织女岛上遇到过的那个红衣女人。陈琼隐约猜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只是还不能确定。 流泉说苏婆婆少年时还有个姐妹后来失踪了,很可能嫁入鬼蜮,那个红衣女子一身鬼蜮武功,又出现在织女岛上,很可能和苏婆婆关系密切。自己贸然杀到岛上去,很可能会再次遇到他。 陈琼可以漠视生死,但是很明显不会主动送死。所以他需要一个替他传话的人。 这个人很快就被陈琼找到了,或者说,这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陈琼。 看着出现在夜色中的人影,陈琼眯起了眼睛,“老刀?”他说道:“你来得正好。” 第四十八章 月下邀斗 “老刀?”陈琼看着出现在的夜色中的人影,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老刀就是昨天晚上陈琼在织女岛上遇到的那个天宫弟子,他是苏显澜的徒弟,奉师命来见苏婆婆。陈琼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遇到他。 “你是陈琼?”老刀仍然是昨天的那一身打扮,双手环抱胸前,手与胸之间揣着那柄刀。说实在的,看到他的样子,陈琼一下就想起了笑青天,这两个人的姿势实在太像了。 不过笑青天在不拔刀和人拼命的时候总是显得吊儿郎当,特别是在赌场的时候,基本上和吃了上顿没下顿,从来不考虑明天怎么过的江湖闲汉没什么两样,不认识他的人绝对想不到面前这个蓬头垢面赌运极差的家伙竟然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狂刀”。 老刀则完全不用担心被人认错,因为人如其名,他的气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凛烈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刀。陈琼觉得他不应该叫做“老刀”,而是应该被叫做“小刀”,毕竟无论怎么看,他都一点不老,更像是一个大孩子。 “我在找你。”老刀没有等到陈琼的回答,于是接着说道。 陈琼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是苏婆婆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老刀说道:“你是缥缈宫弟子?”他说道:“要向你挑战。” “等一下。”陈琼觉得很惊讶,他说道:“我有点乱。你要向我挑战和我是缥缈宫弟子有关系吗?” 老刀显然没想过陈琼提出的这个问题,皱眉想了一下之后才说道:“其实还是有关系的……”然后他突然就想通了,向陈琼展颜笑道:“你说得对,没有关系,我就是要向你挑战。” 他看着陈琼说道:“你的刀呢?缥缈宫用什么兵器?” “我还没答应呢?”陈琼说道:“你这进展是不是快了一点?” “有什么关系吗?”老刀疑惑地打量着他,“我说了我要向你挑战。” 陈琼愣了一下,想了想也笑了,“的确是没关系。我喜欢你的作法。”他说道:“你向我挑战,当然与我无关。” 他看着老刀说道:“兄弟,拔刀吧!” 老刀看着他,并没有应声拔刀,而是微微摇头说道:“我的刀很锋利,普通的刀剑都能削断,你别想用空手来接。” 陈琼没想到这个大孩子这么坦白,至少他从前拿着青索剑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提醒对方。他向老刀点了点头,使手抽出陨铁笛,“我的笛子应该不怕。” “那就好。”老刀很认真地说道:“我不想靠兵器取胜。” 陈琼笑了起来,他摇头说道:“你没听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他说道:“如果交战的时候我摔倒了,你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没想到老刀连想都没想,仍然很认真地点头说道:“当然会。” 陈琼被咽了一下,张了张嘴,然后才说道:“好吧,为了这句话,我不杀你。” 老刀看了一眼陈琼手中的铁笛,慢吞吞将怀抱的单刀交到右手,然后用左手握住了手柄,“我是左手刀。”他说道。 “我知道了。”陈琼觉得有些不耐烦,他觉得老刀实在太啰嗦了,他说道:“来吧。” 老刀沉默下来,上身微躬,手握刀柄,但是并没有出手。 他虽然没有每天在雪地里拔刀三百次,但是出刀仍然很快,最重要的是,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有信心在任何需要的时候拔出刀。 两个人遥遥相望,都没有出手的意思,夜色变得更加深沉,两人身边的气温缓缓降低,刚才环绕在他们身边的夜风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了,空气似乎都在低温中发生凝固,老刀看到身边有白色的霜花凭空出现,悬浮在空中,变大的同时,数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一阵危机感突然涌显出来,老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拔刀出鞘,随着一声悠长的清鸣声,久藏匣出的长刀跳了出来,锐利的刀锋在月色下迅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霜,月色朦胧当中,曾经悬浮于空中的霜花瞬间消失。 老刀闷哼了一声,硬生生止住了挥刀劈砍的动作,吃惊地打量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仍然站在原地的陈琼身上,“缥缈宫的大迷魂术?” 老刀还不是天人,但是已经凝成了道心,所以苏显澜才会放心让他来江南送信,毕竟以老刀的武功,已经足够行走江湖了,除非他遇到武道天人。 也正是因为凝成了道心,所以老刀才能在不知不觉被陈琼摄魂之后及时惊醒过来,下意识通过拔刀的动作摆脱了陈琼的控制,否则的话,这个时候他已经被自己臆想出的霜花冻僵了,只能将生死操于敌手。 陈琼对老刀能够自行挣脱出来并不觉得惊讶,大罗天是天宫三十六天之首,苏显澜既然放心让老刀独自行走江湖,当然也是对老刀实力的认可。 所以他很欣赏地向老刀点了点头,“不错。” 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老刀的应对还是在回答老刀的提问。 如果说老刀主动向陈琼挑战是见猎心喜,那么现在他终于已经意识到了为什么昨天陈琼敢于踏上有天人坐镇的织女岛。 既然吃了陈琼的亏,老刀不敢再等,口中低喝了一声,举步冲出,右手虚扶左腕,左手中的单刀向着陈琼直刺过去。 陈琼手中铁笛斜挥,发出一串清脆的笛音,却并没有用来抵挡老刀的刀,而是飘然后退,然后一步跨出,身体已经闪显在老刀的身后。 “换影移形?”老刀心中一凛,反手一刀自下而上向后撩出。他虽然不会换影移形,但是在师门看得多了,知道这种武功看起来很玄妙,似乎瞬间从一个位置移动到了另一个位置,但是实际上位移的过程仍然是连续的,只是速度太快,肉眼看不到而已。所以陈琼即使施展换影移形,也不可能从自己身上穿过去,更不能主动碰到刀上,那样陈琼一样会受伤,他要想从自己身前转移到身后,中途就必须改变一次方向,也就是相当于连做两次换影移形,而且在换影移形的过程当中,陈琼是没办法发动攻击的。所以只要老刀移动的速度够快,移动的范围够大,陈琼就没办法利用换影移形发动攻击。 果然面对老刀的应对方式,陈琼的换影移形失去了作用,很快也就放弃了,只是远远围着老刀转圈,呜咽的笛声当中,老刀的刀光频频闪过,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两个人手中的兵器从来都没有接触过。 第四十九章 二十年后谁人天下 苏显澜只有两个徒弟,事实上如果不是意外遇到老刀的话,苏显澜本来应该只有一个徒弟。 老刀虽然同自己师兄的年纪和修为都差得比较多,但是在师门的时候并不缺乏与同门切磋的机会,如果不是在这方面成绩优秀,苏显澜也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 所以虽然老刀没什么跟人拼命的经验,但是真刀真枪和人打架的机会比起陈琼来可是只多不少,吃了一个亏之后,立刻就找到了应对的方法,一面内守心神,不和陈琼的眼神接触,同时展开身法,大开大合,左右冲突,不给陈琼施展换影移形的机会。 两个人修的都是正宗玄门心法,身法迅捷无比,这时不约而同的选择以快打快,攻守转换极快。转眼间湖边草地上就只剩下几道残影回旋缠绕,完全看不清两个人的动作。 更奇妙的是,在两个人如此激烈的攻守之间,竟然完全听不到兵器的交接之声,只有刀笛挥舞之时带起的风声和笛声。 老刀越战越勇,刀法施展开来,只觉得酣畅淋漓,激动之余,忍不住纵声长啸。 长啸声中,陈琼身形突然一变,老刀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前身后竟然布满了陈琼手执铁笛的身影,重重叠叠,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攻了过来,就连身边的自然景象都被他拦住了。 老刀夷然不惧,将手中刀挥舞得风雨不透,身边人影纵横,来来去去,却根本攻不到他的身前。斗到酣处,老刀一声大喝,横刀斩出,竟然将一道虚影拦腰斩断。 发现自己的刀法可以击破陈琼的身法,老刀斗志更盛,挥刀猛攻,转眼之间身边幻影尽破,重新显出湖光月色,云淡风清。 老刀长出一口气,缓缓收刀,然后突然愣住了。 月色掩映之下,可以看到自己身边的杂草树木都已经被刀风真气摧折一空,然而却并没有陈琼的身影。 老刀心中一凛,脚下用力,瞬间已经平移数丈,双腿微屈,曲臂收刀,随时准备迎击陈琼的攻击。 然而预料当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湖畔一片静寂,就好像刚才的激战从未发生一样。 惊讶之余,老刀突然心中一动,向着湖边望去,只听一缕笛声悠悠传来,这笛声似乎一直都在,又似乎从未听过。 然后老刀听到有人轻声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告诉苏婆婆,五月初五正午时分,陈某登岛挑战,若她不敢应战,可以自断双手,从此退出江湖。” 老刀愣了一下,高声喝道:“装神弄鬼,你给我出来。” 耳边有人轻轻一笑,笛声又起,逐渐势微,终于不见。 直到这个时候,老刀才发现自己汗出如雨,衣衫尽湿。 “他逃了?”老刀喃喃说道。 “不。”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他根本没有出过手,你中了他的摄魂之术,一直在自己舞刀。” 老刀大吃一惊,高声喝道:“谁?” 湖边的黑暗突然变得深厚起来,一个红衣女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离老刀数丈之外的湖边上,她一袭红衣垂地,满头长风披散下来,遮住脸颊,微微低头向着老刀说道:“你的武功也算不错,可惜远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谁?”老刀紧紧握住手中刀柄,身体已经绷直随时准备出手。如果说刚才与陈琼的战斗让他感到诡异的话,那么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带给他的感觉就是惊悚。 “你不需要怕我。”红衣女人低声说道:“我只是过来看看。”她说道:“你师父是我大哥。” “你是苏……”老刀吃了一惊,脱口叫到一半猛然醒悟,改口说道:“前辈怎么会在这里?婆婆知道吗?”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红衣女子淡淡说道:“想不到缥缈宫竟然找到了如此出色的弟子。他的年纪和你差不多,武道修为却比你强得太多,所修功法也颇有古怪,恐怕是莫愁近年所得。” 老刀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心中稍安,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陈琼身上,“前辈说陈琼已经成就天人?” 苏显澜亲口说老刀可以与初入恨境的天人一战,结果被陈琼耍得团团转,就算大迷魂术功法奇妙,在老刀想来,陈琼至少也得有恨境中阶的水平,更何况他还要挑战苏婆婆。 “没有。”没想到红衣女人很肯定地说道:“他还未成道心。” “这怎么可能?”老刀觉得这个答案简直匪夷所思,如果这女人说得是真的,那就说明自己竟然两次中了九品高手的摄魂之术,第一次还可以自行挣脱,第二次就已经完全身陷其中,甚至连陈琼自行离去之后还不自知。 这样说起来的话,陈琼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还没成天人就这么厉害,成了天人怕不是要逆天? “是啊。”红衣女人显然很同意老刀的说法,“能把大迷魂术修炼到这个地步的人,就算是缥缈宫只怕也绝无仅有,莫愁倒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老刀已经从苏婆婆那里听说了对陈琼师承的猜测,自己又连中两次大迷魂术,当然更无怀疑,这时回想起来,只觉得心惊胆战,身上的汗水被夜风一吹,不觉打了个冷战,然后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说要挑战婆婆?那岂不是说……” 红衣女人嗯了一声,“我听到了。”她说道:“我这位好姐姐不是他的对手。” 老刀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是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婆婆已经是恨境中阶了。” “就算是恨境巅峰又能怎么样呢?”红衣女人似乎对老刀的这个问题感到很不屑。“当年东天青帝以绝境之姿君临天下,还不是被一群连断境都没有稳固的小家伙打了回去,到现在还需要万载玄冰才能苏醒?” 老刀大吃一惊,脱口叫道:“你,你怎么知道?” 他到织女岛来见苏婆婆,除了替苏显澜送信之外,还有一个口信带给苏婆婆,内容就是请苏婆婆关注苏州城外的漓龙洞,八月十五月圆之夜,苏显澜会亲来取万载玄冰。 然而就连老刀都不知道师父要万载玄冰干什么,更想不到,竟然跟闭关数十年的东天青帝有关。 红衣女人对老刀的震惊毫不在意,轻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东天青帝当年被四大公子打落境界,自封于三十六天之上并不是秘密。只是那三十六天之上进去固然很难,出来却只有更难。不成无境,就只有依靠外力接引,这个秘密两宫一府皆知,算算日子也知道青帝破关之日将近,你们还能瞒得住谁?”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说道:“当年打伤青帝的人当中就有葬花公子凌宵,没想到这次凌宵没来,倒是莫愁来了,还带了这么厉害的徒弟。”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以此人修为,二十年后的武林,怕是缥缈宫的天下了。” 第五十章 宫爵当差 几天之后,苏州城外开始流传起几则消息,其中苏州府宋府尹家公子游春被劫,下落不明和钱王世子遇刺这两件事在市井当中引起的轰动最大。 钱王赵沐盘踞江南多年,特别是苏扬二府的平民百姓近水楼台,被祸害得也最多,所以听说赵炅遇刺,很多人都觉得这件事大快人心,虽然不敢明言,两府集市上酒水肉食的销量却突然上扬了一下,虽然爆发出的购买力瞬间就又落回原点,让靠这行当赚钱的人措手不及,但是各处闲汉聚集的地方,人数明显多了不止一筹,纷纷猜测这位壮士是谁,又是因何下手。 相比之下,宋府尹公子被劫的消息就没有那么引人注意了,毕竟宋宪刚来苏州不过一月,连苏州官场上的人都没认全,更别说他家公子了。 这时代的闲汉基本没什么文化,就连话本都没听过多少,开脑洞的水平实在是让人恨铁不成钢,所以几天新鲜之后,各种路边社消息都被传阅过了,大家再相聚的时候,不免有些尴尬,虽然热情不减,奈何话题跟不上,只能无奈地转回到“吃了没有”和“下顿去哪吃”的问题。 这也是江南食物来源丰富,就算是普通人也很难完全饿肚子,所以才有闲汉这种生物出现,换成蜀川河东一带,一日不作一日无食,就算再劲爆的新闻也抵不住饿肚子的恐惧。 宫爵一大早就从家里溜出来,熟门熟路地绕到十字街口前,那里有一户从前士绅的宅院,后来走水烧毁了,还死了人,士绅觉得不吉利,干脆连宅基地都不要了,反正江南道人少地多,想盖房子再圈个地方就是。 这宅子虽然毁了,门前铺的石阶石板却是好东西,放在整个苏州城里也是少有的平整地方,所以这一带的闲汉没事都喜欢凑到那里去说闲话,太阳出来之后,石板被晒得暖洋洋的,无论躺着坐着都很舒服,也算一样难得的福利。 苏州城早上的气温还是有点冷的,再说喜欢睡懒觉也不分时代,所以宫爵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破败院门前的石阶上早就坐了几个人,看他们面有菜色的样子,多半早饭也都没吃饱。 宫爵家里的条件要好一些,他娘家二舅在苏州府尹府里有份差事,心眼又活,平日里常能招揽到一些零活派给亲戚,宫爵虽然算不上勤奋,但是胜在年轻脑瓜灵活,二舅有活也喜欢叫上他,所以日子过得还不差,起码早上出来的时候是吃饱了的,用其他闲汉的话来说,宫爵身上的虱子都比别人身上的肥一些。 和几个早到的闲汉打过招呼之后,宫爵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抄着手和同伴们一起发呆挠痒。经过这几天的热烈讨论之后,大家肚子里都没了新词,宅在家里又没意思,只好继续修炼发呆神功,也算这苏州城里的常态。 “驴子,你舅舅有没有说那宋公子找回来没有?”一个闲汉实在闲得无聊,向宫爵叫道。 宫爵小名“驴子”,宫爵这个名字还是长大以后取的,普通人家的愿望也很朴素,就是图个加官进爵,虽然明知道没用,可也能当个念想。 基本上认识宫爵的人没有叫他大名的,都是“驴”来“驴”去。当然宫爵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他也从来都不用大名称呼别人,这时代普通人家孩子的小名基本没有好听的,毕竟传说中贱名好养活。例如刚才说话的这个闲汉小名“傻蛋”,要说起来,无论是体力还是智力都明显更逊一筹。 宫爵正翻开衣衫很认真地寻找隐藏在毛发和织物之间的家养小精灵,听到傻蛋的问题,不屑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 “怕不是被人砍了吧?”有人顺口说了一句。 这个人倒不是和宋玉有愁,事实上他都不认识宋玉,不过他至少见过钱王世子,所以想像当中府尹家的公子应该也差不多,属于枪毙五分钟实在太便宜了的那种。 宫爵倒是听舅舅说过一些宋府尹家的事,摇头说道:“据说这位宋公子生得倒好,他小时候邻居家的女儿喜欢他,常常隔着墙偷看。” 其他几个人纷纷表示不信,“傻蛋”说道:“那娘子能隔着墙偷看,怕不是要比墙高。“ 众人哄笑起来,都觉得宫爵的话很不靠谱,这时又一个人匆匆走了过来,还没有坐下来,就几个人低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城外的赵大官被鬼迷了。”。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宫爵疑惑地说道:“我前几日就听说过了,不是说请了桃花山的桃花真人,已经好了吗?” 后来的那人也不恼,向众人说道:“本来是已经好了,可是听说昨晚他突然就疯了,只在屋子里乱叫,还拿了刀四处砍,连家里的人都不认识了。” 几个人听他说得清切,这才半信半疑。宫爵想了想说道:“没有再请桃花真人前去吗?” 那人啐了一口,说道:“怎么会不清?只是我看那桃花真人怕是修行有限,分明是上次驱邪没驱干净。” 宫爵听了,心中一动,正想说话,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沿街匆匆走来,正是宫爵的二舅。看到宫爵果然在这里,二舅扬手叫道:“这边来。” 几个闲汉都认得宫爵的这位舅舅,看着宫爵迎上前去,都猜是二舅又给宫爵找到差事了,不禁人人羡慕,只盼这次的零活能多用几个人手,大家能借光有些进项,这时人人翘首,自然也就将赵大官中邪事件整个抛到了脑后。 宫爵也是这般猜测,屁颠屁颠地几步赶到舅舅面前,施礼问好之后笑道:“舅舅可有什么吩咐。” “宋府尹要办间作坊,我在那里替你寻了个差事,你快回去收拾铺盖,再去府尹府中寻我。” 宫爵听说要带铺盖,立刻有些犹豫,皱眉说道:“是长工啊?” 二舅一愣,抬手一巴掌扇到宫爵的脑袋上,骂道:“官坊里的长工,多少人都寻不来的差事,若不是我在霍先生面前有些面子,如何轮得到你,还要挑三拣四?” 宫爵早听二舅吹过他得到宋府尹身边霍先生的青眼,心中已经信了七分,只是还有些犹豫。毕竟做长工的有些是要住到主家里去的,经年回不了家,他和邻家一个小妹最近正眉来眼去,这一去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万一小妹嫁作人妇,岂不是坐失良缘? 可惜二舅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个外甥在想什么,估计也不关心,看到宫爵犹豫,干脆一把拉住他直接拖回家,看着他收拾了一个简单铺盖,就押着他去府里的罐头作坊报到去了。 第五十一章 后悔 宫爵的舅舅当然不是什么奢遮人物,不然的话,也不至于给宫爵抢这么个做工的机会。事实上他只是府尹衙门当中一个普通衙役,只不过心眼活胆子大再加上资格老,所以混得好一点。 霍斯陪宋宪到任之后,曾经跟宫爵的舅舅打听过苏州城里的事,所以倒也算说得上话。宋宪是传统官员,并不讲究亲历亲为,这次听从陈琼的建议办罐头作坊,具体的事宜当然还是要由霍斯来操办。霍斯在苏州城里也没什么熟人,要找人做工还是需要通过本地人,于是宫爵的舅舅就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外甥推荐了上去。 宫爵背了铺盖卷跟着舅舅来到城边的一个院子,心里还惦记着邻家小妹,自然不会很高兴,向舅舅问道:“到底是干啥的?” 他舅舅其实也不知道,于是伸手又要抽他,被宫爵很熟练地躲了过去之后,这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管他做什么?公家总不会欠你的工钱,拿钱闭嘴,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宫爵撇了撇嘴,小声说道:“先说好了,要是活计太过不堪,我可不干,就算是给府尹干活也不行。” 他舅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从院子里并肩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另一个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看到这两个人,宫爵甥舅两个人顿时眼睛都直了,宫爵满眼都是小星星,低声说道:“给他干活我可以。” 话音未落,后颈上已经熟门熟路地挨了舅舅一巴掌。二舅没空骂他,顺手扇了他一巴掌之后立刻迎上前去拱手说道:“霍先生。” 霍斯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宫爵希望的那样介绍身边的俊美少年,只是向二舅点头说道:“作坊草创,你们这些老人多费点心。” 公门中人的惯例是没好处的份外事不干,并不是上官说让费心就真费心的,不过霍斯既然让二舅带人过来,也可以算是好处,所以才没有另外提起。这也是霍斯自己做官的经验,所谓欲壑难填,太大方的上司一时好做,长久难为,还不如开始的时候刻薄一些,以后才好办事。要说起来,这个原则适用性其实很广,赵煜给陈琼封爵的时候也是本着这个原则,只是没想到陈琼会果断跑,连细软都不要,倒让赵煜憋出内伤。 霍斯让二舅和宫爵两人进去之后,陈琼才低声说道:“应该注意的地方我刚才都说了,有考虑不到的,就要你自己想了。” 霍斯点了点,看了陈琼一眼,似乎欲言又止。陈琼笑道:“可是为那赵大官的事?” 霍斯叹了一口气,心想那赵大官不过是钱王奴仆,这位陈侯连世子都敢杀,弄疯一个奴仆当然不在话下。只是他堂堂县侯,和一个奴仆过不去,居然专程上门报复,实在有失身份。 当然这个想法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说出来就真得罪人了,于是向陈琼拱手告辞。理论上陈琼现在是被通缉的状态,只是宋宪还没有公布,总要给宋玉失踪造几天势才好。 其实这里也就看出钱王的势力。如果换一个地方,传播流言这种事,宋宪完全可以交给当地羽林卫来办,以宋宪的官职,已经可以要求羽林卫配合了,当然人家会不会尽力还要因人而异。 但是江南道被赵沐经营多年,宋宪不知道羽林卫里有没有赵沐的人,当然不敢把羽林卫牵扯进来,所以只能自己按部就班来办。 陈琼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指点霍斯开办罐头作坊的事。不过他只负责指出大方向和技术要点,以及各个阶段要达到的效果,具体的细节还要专门负责的人自己摸索,这也是他在蜀川总结出来的办法。这时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事就要看霍斯的本事,陈琼总不能亲自盯着他。 与霍斯告辞之后,陈琼信步向城外走去,远远看到一个白衣青年女子站在路边,不禁愣了一下,走上前去拱手说道:“三小姐。” 云薏点了点头,向陈琼说道:“城外钱王庄园的事是你做的?” 陈琼淡淡一笑,说道:“此许小事,不足挂齿。” 云薏叹了一口气。赵大官身份虽然卑贱,代表的却是钱王,在苏州城附近算是一霸,一夜之间这位土霸王发疯,明显是被人阴了。这个消息当然瞬间就传开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之情还要甚于赵炅遇刺,李达消息灵通,天还没亮就已经知道了。 云薏低声劝道:“你既然已经约战苏婆婆,何苦还在撩拨钱王?” 陈琼一笑,向云薏反问道:“难道我不下手,赵沐就会放过我?” “至少可以等织女岛之约过后。”云薏说道:“此时多树强敌难免无益。” 陈琼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李庄主的意思?” 云薏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琼看着她轻轻一叹,“如果换成是李庄主,此事当然不妥,但是我可不是李庄主。”他看着云薏说道:“我孤身一人,从黑暗中来,到黑暗中去,赵沐要想报复,只能大动干戈。”他说道:“你猜他会不会担心我像对付赵大官一样对付他?” 云薏神色一动,问道:“他找不到你,就只能逼苏婆婆答应决斗?” “不错,无论我躲在哪里,决斗那天总要出来。”陈琼点头说道:“三小姐果然聪颖。” 云薏脸色一红,不敢让陈琼发现,微微垂头说道:“比不得陈侯。” 云薏号称“艳压江南第一枝”,自然也是绝色,只是她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江南武林同道之处,苏州城的百姓见过她的不多,这时见到俊男靓女道左交谈,不免引人注目,甚至还有人停下来远远围观。 云薏的小动作当然瞒不过陈琼——最主要的是,陈琼身高不够,甚至比云薏还要矮一点,云薏低头的程度根本不足以屏蔽陈琼的视线。 所以陈琼一眼就看到了云薏脸上的神情,脱口说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说完他就后悔了。 第五十二章 “你疯了” 很多自以为了解陈琼的人都觉得这位郫县侯多智近妖,别人最多也就是谋定而后动,起码指向明确,用点心就能猜出来,而陈琼就能用一步步看起来乱七八糟的闲棋最后组合成飞龙骑脸的必胜局面,不到落下最后一招棋,就算大家就在旁边看着,也完全看不出他想干什么,简直就是打哪指哪的典型。 然而让大棋党们黯然神伤的事实是,陈琼的确会提前进行规划不假,但是他并没有未出茅房先定三分天下的本事,他的作法其实就是最基本的工科设计方式,实现流程就是先在纸上画个圈,确定这个圈想要达到的目标,然后根据这个目标计算自己实力能够达到的水平,再根据自己的水平修改要达到的目标。 这种办法最常见的结果就是,最终确定的目标和最初决定的目标看起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很多时候,陈琼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只是向着自己可以努力的目标努力,并且随时修改自己的阶段性目标,这就导致了做的很多事都显得乱七八糟,没有目地性。 事实上目地当然还是有的,只是经常改变而已。 就像现在这次,陈琼最初走进善人庄的时候,其实只是想找到陆般帮忙制造纺织机。但是在看到陆般的双手之后,他就怒了。 陈琼的愤怒主要来自于对陆般不幸遭遇的同情,但是同时也间杂着对苏婆婆的不满已经一点代入感——毕竟陈琼前世也是个靠手艺吃饭的。 所以他才会对李达说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来。那个时候,如果苏婆婆就在善人庄的话,陈琼肯定会当场挑战,至少也砍掉她的一双手。 但是离开善人庄之后,陈琼重新冷静下来,立刻就发觉这件事的真相并不简单,苏婆婆没道理突然想起和陆般的“巧手”之争,特别是在李达很明显地暗示之下,陈琼立刻就意识到这应该和赵沐有关。再联想到苏婆婆将自己的得意弟子派在赵炅身边,显然苏婆婆和钱王府的关系很不简单。 和李达自认为不是好人不同,陈琼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只不过他对好人标准认定与正常人有一些不同,并不觉得公开公平公正是必须的,除非正义的实力强到碾压,否则的话,正义也是有取巧需求的。 所以他信步走到金锦湖畔,并不是要去向苏婆婆下战书,而是想直接打上岛去,他既然能从岛上出来,当然也可以回去,到时候趁月色而来,挥一挥手,带一双手掌而去。 但是遇到老刀之后,李琼就改变了主意。因为老刀的出现让他想起来,织女岛上还有个神秘的红衣女人,她未必会对自己挑战苏婆婆袖手旁观。 有流泉的提醒,陈琼已经猜到了红衣女人很可能就是苏婆婆那个失踪的姐妹,但是看红衣女人的样子,这两姐妹的关系似乎并不好,而且陈琼估计江南武林中人应该不会愿意看到鬼蜮的人公开出现。 所以陈琼立刻就决定改变策略,决定公开挑战苏婆婆,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鬼蜮高手出现肯定会有顾忌,就算红衣女人不在乎,她出手之后苏婆婆在江南武林当中也不好立足了。 然后他就去找赵大官麻烦了,毕竟报仇这种事还是从早到晚比较合适。 赵炅盯上宋玉的时机很令人奇怪,陈琼觉得很可能和赵大官有关系,所以就亲自登门去问。他的摄魂心法就连九品上的高手都顶不住,用来对付赵大官自然更是举手之劳,很轻松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赵大官到苏州城外居住是受赵沐之命,来这里寻找莫愁的。因为去年这个时候,不老仙童莫愁显身漓龙洞外,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赵沐都听说了。 莫愁这个不老仙童的传说有两种版本,一种是说她精通易容之术,可以化身千万,游戏人间。另一种说法则是说她驻颜有术,容颜不老,让赵沐动心的也是后一种说法。 赵沐知道自己的权势在缥缈宫主的眼中不算什么,但是仍然希望能够和莫愁拉上关系,于是将赵大官派到这里来守株待仙。 然而赵大官对自己这个任务的前景相当悲观,别说莫愁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她真在漓龙洞附近出现,也不太可能刚好让赵大官遇上。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找赵大官刚好遇到了重游故地的莫愁,人家又凭什么要听他说话? 所以在这一年当中,赵大官一直都在绞尽脑汁想回到钱王府去的办法。结交桃花真人也是希望桃花真人能够在赵沐面前替自己求情。 当然赵大官也知道这个办法生效的机会并不比遇到莫愁的可能更大,毕竟他能想到的事情赵沐也能想到,既然赵沐打算在这里安排个人,那么人选的范围就不能太大,离不开的人不能用,不信任的人不能用,这样数来数去,恐怕也就只能让赵大官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桃花真人会不会替他说话,就算桃花真人替他求情了,只怕赵沐也不会答应。 所以赵大官同时也一直在寻找另外的办法,其中自然也包括巴结赵炅。在看到陈琼之后,立刻就想到把美貌少年献给赵炅邀宠,就像他从前做过的一样。 没想到这次的巴结行动从一开始就踢到了铁板上,陈琼和他从前欺负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一出手就点了赵大官的穴道,差点让他下半生不能自理。而被他视为救星的桃花真人竟然都没敢对陈琼出手。 赵大官一介狗腿,并不能真正了解武道天人的厉害之处,想到陈琼竟然比桃花真人还要厉害这么多,既担心陈琼和莫秋有什么关系,更担心陈琼就是莫愁本人,毕竟传说中的不老仙童样子可不就是俊美的少女吗?可恨他自己当时鬼迷心窍,居然都没有往莫愁身上想。 意识到这个可能之后,赵大官立刻寝食难安,既怕不老仙童找上门来,又怕赵沐知道自己得罪了莫愁,于是思来想去,干脆就想把赵炅拉下水。 于是他隐瞒了自己的猜测,只向赵炅极言陈琼的美貌,并说他和宋府尹的公子过从甚密——赵大官见过宋玉之后,很容易就打听出了他的身份。 当然赵大官也提起陈琼的武功,毕竟自己吃了陈琼的亏是很多人都见到的,这件事隐瞒不住。 果然赵炅听了很是动心,但是又忌惮陈琼的武功,于是让织造坊的高手把宋玉带回去询问。在赵炅看来,苏州府尹家的公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给他个机会巴结自己那是看得起他,然后陈琼就去了。 赵炅被郑泰送回钱王府之后,赵沐大发雷霆,将赵炅禁足,连赵炅身边的人都给关了起来,倒是救了赵大官一命,不然的话,赵炅回头想起这个始作俑者,肯定是要拿他出气的。 陈琼从赵大官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并没有杀死赵大官,因为赵大官被他摄魂之后还说了很多曾经干过的事,陈琼觉得让赵大官就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于是决定让赵大官活下来。 他离开的时候,对赵大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疯了!” 于是赵大官就疯了。 第五十三章 交换 云薏是受李达之托来劝说陈琼的,当然她自己也很想来,因为她实在很不放心陈琼,更没法想象一个未成天人的九品怎么才能挑战恨境中阶。由此可见陈琼这样的人是有多奇葩,竟然连馨香园的得意弟子都没见过。 可惜陈琼并不打算给云薏解释自己真正的实力。他的确未成天人,但是就像没有枪头也能戳死人一样,谁说九品就杀不了恨境? 为了避免被路人围观,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并肩向城外走去。云薏劝不住陈琼,又不愿就此离去,于是两个人聊些闲话,倒也不用担心冷场。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俊男美女组合,身边又没带护卫,本来是应该跳出些一看智商就不怎么高的人来被打脸的,可惜智商不高眼力也不行的人通常都活不到第二卷,所以两个人平平安安地出了城门,本来应该就此分道扬镳的,不过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告辞的意思,一进陈琼就邀请云薏去自己的竹屋坐一下。 云薏饶有兴趣的看着陈琼,问道:“宋玉也去过你的竹屋,你很喜欢邀请别人去你家吗?” 陈琼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家者,遮风避雨、聊以喘息之所,不足为外人道。”他倒是没说宋玉是自己送上门的。要说起来,这个时代人们对隐私权的重视程度还很不够,起码并不觉得贸然跑到别人家里去摆拜访有什么不妥。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云薏,轻声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云薏眼睛一亮,几乎要放出光来,笑道:“出口成章,陈侯果然不凡。” 陈琼笑了一下,说道:“我屋中有酒,腹中有诗,诗酒趁年华,正可待也。” 云薏是恨境巅峰,天人神通了得,陈琼虽然未成天人,但是千里闲庭身法已有小成,两个人展开身法,一步数丈,看起来从容不迫,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已经走过了宋玉赶着牛车要走大半天的路程,来到了竹屋之外。 云薏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琼说道:“陈侯这个竹屋,不意竟有藏娇之用。” 陈琼也感觉到竹屋里有人,只是还不能判断对方的身份,听了云薏的话,皱眉说道:“是个女人?”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神秘的红衣女人,立刻在心里盘算自己和云薏联手能不能和断境一争短长。 “流泉已恭候陈侯多时了。”竹屋里的人听到说话声走了出来,身影出现在竹屋门口,正是流泉。 流泉看到云薏之后,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错愕,愣了一下才向着两人盈盈一礼,“原来是三小姐。” 云薏当然也认识流泉,眼波流转之间撇了一下陈琼,也向流泉还礼。流泉虽然只是九品,却是苏州洛阳楼第一人,身后代表的势力可不少,就连李达去洛阳楼打听消息,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想不到居然会跑到陈琼的竹屋里来等他。 当然现在管理洛阳楼的花后林君萍是云薏的师姐,云薏倒也不在乎洛阳楼的势力,保持了必要的尊重,这是礼貌。 陈琼虽然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就跑到自己家里,不过这时代还没人吹“风能进雨能进”,他也不愿意得罪免费的消息提供者,于是拱手笑道:“姑娘可是有事?“ 流泉当然是有事的,不然现在整个江南道都在传陈琼以九品实力越级挑战恨境中阶苏婆婆的事,她不在洛阳楼里待着,却跑到陈琼家里来,总不会是因为闺中寂寞。 不过这个时候看到云薏,她倒是不着急了。掩口轻笑道:“事情确是有一些,倒也不急,若是耽误了陈侯好事,实在罪过。” 陈琼心中不喜,板起脸说道:“姑娘慎言,我与三小姐道左相逢,相约一杯淡酒,并无它意。” 说着话瞄了云薏一眼,生怕她女孩脸薄,万一翻脸动手,自己是必须要维护流泉的,云薏的百花意境能打伤叶知秋,用来对付陈琼却未必有效果。当然陈琼的十字书破武道意境也是有上限的,他估计破开云薏的武道意境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就算全力施为,也不太可能伤到她。 不过云薏名动江湖,靠的可不只是武道修为,三小姐剑术了得,剑试两江无敌手的名头也不是自产自销出来的,苏婆婆为了个“巧手”之名都要去砍陆般,两江用剑的武林中人不比金锦湖里的鱼少,却没有人跑到善人庄挑战,云薏的实力可见一斑。 说实在的,陈琼很怀疑高尔的剑术应该就是在妹妹的压力下练出来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陈琼一样保持好心态,一点都不在乎被同门实力碾压。 没想到云薏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向着流泉一笑,说道:“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同饮?” 流泉面对传说中剑试两江的三小姐云薏看起来并不害怕,笑道:“正有此议,不知琼弟意下如何?” 陈琼咳了一声,心想你也用不着叫得这么亲热吧,只是好笑道:“故所欲,不敢请尔。”说着向云薏伸手示意,请云薏进屋。 流泉虽然不请自来,还登堂入室,不过并没有像陈琼担心的那样乱翻乱动,起码竹屋里的东西都还保持原样。陈琼请二人暂坐,自己出去取酒。 云薏已经听说陈琼建了一间竹屋,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风格,觉得清新可喜,忍不住四下细看。流泉已经看了好几遍,目送陈琼出去之后,自己坐到窗边早已经掀起的桌子旁边,想了想向云薏说道:“我本来还在猜他为什么敢挑战苏婆婆,现在看到三小姐,倒是解了疑惑。” 在云薏号称剑压的两江当中,当然也包括织女岛,如果云薏代替陈琼出手,苏婆婆这一战还真没有悬念。 正在打量吊在空中的竹床的云薏转头看了流泉一眼,摇头说道:“发起挑战的人是我,他可没请我出手。” 流泉探究地看着云薏,她其实也不相信云薏会替陈琼挑战苏婆婆,别说公开挑战这种事不是这么操作的,不可能临场换人,只说云薏如果要挑战苏婆婆的话,她早就出手了,总不用等陈琼来。 她想了一下,觉得陈琼可能快回来了,于是果断说道:“三小姐若是知道什么,我们可以交换。” 云薏一愣,想了想之后看着她笑道:“你用什么交换?” “他师父到江南来的目地。”流泉胸有成竹地说道。然后果然看到了云薏吃惊的样子。 第五十四章 可以报警吗? 云薏号称艳压江南,生得当然极为好看,比起女装的陈琼来也不遑多让。但是美丽这种事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普通人看着我上我也行的涂鸦没准就能在拍卖会上卖出上亿的及格,又例如在有些人眼中,人见人爱的大眼睛尖下巴就很有可能戳死自己的嫌疑。 所以认真来说的话,云薏的艳名其实是靠武功加成的,毕竟人口基数大了,漂亮妹子的绝对数量肯定也会跟着增加,而二十出头就已经恨境巅峰的人就实在不多了,别说女人,就算是个男人都值得大家吹捧三千年出这么一个。 而被武林中人视为消息贩子的洛阳楼,在普通人的眼中则是顶级的娱乐场所,相当于挂天上人间牌子的会馆,从这个角度出发,流泉的颜值当然也不毫不逊色。 这时两位美女在陈琼的竹屋里四目相对,倒还真有陈琼口中“春兰秋菊”的意思,可惜这里没有男主,开不出修罗场。 云薏很仔细地打量了流泉几眼,这才轻轻“呃”了一声,淡淡说道:“难道你知道?” “刚刚知道。”流泉端坐在竹椅上,坐姿美妙,尽显身材,“三小姐不想知道吗?” “想。”云薏说道:“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交换的。” 流泉掩口微笑,轻声说道:“你以为我要换什么?” “他的事情。”云薏很肯定地说道:“我不换。” 流泉还在笑,但是很显然笑容有些僵硬,她慢慢收敛笑容,看着云薏说道:“若他真那么重要,三小姐更应该关心这件事。” “如果我要知道,可以自己问。”云薏很有信心地说道:“但是你不行。” 流泉愣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这时陈琼已经端着一个竹盘走了进来,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坛子。 酿酒是需要发酵的,别说陈琼不擅长这件事,就算他会,现江南道这短短时间也做不出来,所以这坛酒是他在当地买的,说不上什么好酒,不过聊以解馋而已。倒是竹盘里的凉拌野菜和腊肉片都是他自己做的,味道还不错。 看到陈琼走进来,两个妹子很有默契地停止拌嘴,流泉起身接过陈琼手中的竹盘,顺便瞄了一眼站在屋角的云薏,向陈琼笑道:“琼弟辛苦了。” 陈琼笑了一下,说道:“可惜没有杯子。”其实杯子还是有的,不过只有一个,所以陈琼没有拿出来。 “江湖儿女,何需作态。”流泉毫不犹豫地说道,然后看了一眼云薏,问道:“三小姐以为如何?” 云薏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好。” 陈琼也不以为意,自己取了竹筷分给两人,流泉笑道:“久闻琼弟才华,不知可有大作?” 陈琼沉吟一下,笑道:“春未老,风细柳斜斜……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周朝武风盛行,相对来说文风就不那么耀眼,基本上主流审美还集中在有格式相对严格的律诗上面,并不是很能欣赏长短句,所以云薏和流泉虽然觉得陈琼出口成章很了不起,却并不能深刻体会这首词的美妙之处。 云薏垂下目光,喃喃说道:“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流泉想了想,抚掌笑道:“好一个诗酒趁年华。”说着伸手提起酒坛,向陈琼笑道:“当浮一大白。”说着单手举起酒坛,微微仰头,张口接住倾倒出的酒液,一口咽下之后,皱眉说道:“诗好,酒不好。” 这酒坛连酒足有五六斤重,用来直接倒酒喝也不方便,不过这里三人中武功最差的流泉也有九品实力,无论腕力准头都不会让酒水洒出来。 陈琼淡淡一笑,伸手接过酒坛,也喝了一口,顺手递给云薏,听到流泉问道:“故国是哪个故国?故人又是哪一个?” 看到陈琼不答,她轻轻笑道:“莫非是拿我们当成你的郡主了?” 她身为洛阳楼在苏州的负责人,当然很清楚陈琼在蜀川做过的事,更知道陈琼和李弦之间有些不清不楚,这时按词推测,所谓故国自然是指蜀国,故人不是李弦又能有谁? 云薏也知道李弦的事,虽然不想八卦,仍然忍不住和流泉一起看向陈琼。 陈琼听流泉提起李弦,想起那晚自己送李弦回宫之后,直到李弦跟着钟笛回长安都再也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她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要是早知道长公主就是钟笛,至少李弦走的时候他其实是应该去送别的。 想了一下,他伸手取出铁笛,轻轻吹了起来,这次并没有施展摄魂心法,吹的正是那一首《送别》。 流泉身在洛阳楼,自然精通音律,听到笛声婉转悠扬,就知道这是一首怀念故人的曲子,一面暗记曲谱,一面伸手从云薏手中接过酒坛,又喝了一口。 云薏兄妹四人当中没有酒鬼,她在家的时候很少喝酒,她师父赵子平为人风流倜傥,也不会捧着酒坛子喝的人。所以她在师门的时候从没见过这种喝法。 刚才接过酒坛之后,她还有些犹豫,这时看流泉喝得洒脱,心生羡慕,伸手从流泉手里接过酒坛,学着她的样子也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怪味,云薏不知道这是劣质酒中的酒曲味道,只当陈琼的酒和自己从前偶而喝过的不一样,勉强咽下肚子,觉得倒也不至于喝不下去。 陈琼一曲吹罢,刚刚放下铁笛,流泉已经伸手接了过去,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就唇吹奏起来,正是刚才陈琼吹了一遍的《送别》曲。 陈琼听了一会,和着笛声唱了起来,云薏看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忍不住举起酒坛连喝了几口,不经意间,一张脸上已经布满红晕。 陈琼一首歌唱罢,抬头看到云薏脸上红晕,吃了一惊,说道:“小心喝醉了。” 云薏摇了摇头,长身而起,口中噫了一声,说道:“好像真有些醉意。” 流泉将铁笛交还给陈琼,笑道:“三小姐酒量怕是不成。” 说完之后,她看到陈琼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心中一惊,以为陈琼不喜欢自己挤兑云薏,却看到陈琼停在竹屋门前,扬声说道:“适才刚刚提到故人,想不到便有故人来访。” 随着他的说话声,远处树林里走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是郑泰,向陈琼笑道:“刚才听陈侯放歌,未敢打扰,鲁莽勿怪。”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了陈琼一眼,朗声笑道:“久闻陈侯大名,在下插翅虎田横,听说陈侯挑战苏婆婆,一时技痒,特来向陈侯讨教。” 陈琼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点头说道:“原来是踢馆的。”他说道:“我可以报警吗?” 第五十五章 要留就把命留下 听到竹屋外的来人自称田横,流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云薏,果然云薏的脸色显得也有些古怪。 田横是猛虎宗年轻一代当中的第一高手,三十岁出头已经勘破武道晋身恨境。 别看陈琼下山之后见到的恨境高手左一个右一个层出不穷,还一个比一个年轻,二十出头的武道天人一抓一大把。然而只要想一想顾采身为地府年轻一代当中少有的杰出弟子,也不过是在三十岁之前晋身恨境,由此可见成就天人究竟有多难。 事实上越是两宫一府的弟子,成就天人就越难,因为正宗玄门心法讲求兼容并蓄、面面俱到,也只有这样的道心,才能跟随修为的增长不断进行修改完善。所以越是玄门正宗,对道心的质量要求也就越高,宁可放弃速成,也要追求完美。 反而是普通的武林门派在这个方面灵活性更强,基本上更强调有没有的问题,并不特别追求质量。 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沙傲这种水货天人,基本上这也是武林当中野生天人的普遍情况。像他们这种类型的武道天人,凝成道心的时候讲究的是灵机一动,抓住每一个能凝成道心的机会,并不考虑凝成的道心是不是和自己的本心契合,当然更不会考虑以后怎么样才能更进一步,类似于射击游戏当中的打哪指哪,全看运气。 正因为这种道心通常和本人并不契合,以后更进一步自然千难万难。当然比他们更惨的就是倪真这种,连灵机一动的机会都没有,在九品阶段蹉跎几十年也凝不成道心。 比沙傲这种情况高明一些的,就是像郎青和水弱柔那样,专攻某种特质。不过这两个人其实也有高下之分,朗青出身七杀殿,虽然也算天宫一脉,但是正因为天宫不缺天才,所以七杀殿只训练杀手,并不考虑杀手日后的成就,事实上七杀殿的殿主也不一定愿意训练出一个断境天人来挑战自己的地位。所以朗青从习武开始的目地就很明确,只不过这个目地不是他自己选的,而是七杀殿替他选的。虽然与本心未必契合,但是却可以在这个漫长的过程当中从一开始就调整本心来契合未来的道心。 而水若柔的若水心法则是轩辕烈替她找来的,属于刚好符合她本心的心法,这种事情完全随缘,几乎不可强求。别说普通的武林中人没有断肠公子这样武功高人脉广又肯花费心力的前辈,就算有,能不能找到刚好契合的心法也不一定,甚至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刚好契合自己的心法存在。 正因为目标明确,自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道心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们这种情况凝成道心的速度也可以很快,同时因为以后的发展途径非常明确,所以继续修炼的速度也不会太慢。唯一的问题就是路会越走越窄,如果运气不好,开始选择的道路就不够宽,很可能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 田横的道心属于第二种情况,不过他比朗青要好一点,他是刚好自己的本心符合猛虎宗的心法,类似于老刀,都是照着心法选人的结果。不过同样是玄门正宗,天宫心法还要更正更难一点,老刀二十出头就已经凝成道心,田横足足比他晚了将近十年,三十多了才入恨境,先天资质是没办法比的。 猛虎宗是从玄门开山之后就存在的门派,虽然名声不够大,但是底蕴还是很强的,宗门里也不止一套心法。主流的心法叫做“虎啸山林”,不过田横练的不是这套,而是一套叫做“风行虎蹑”的心法,相比之下比较偏门,就算是在猛虎宗数百年的传承当中,也没有几个人练过。 当然这些都是田横的背景,他能让流泉听到名字就去观察云薏反应的原因是因为,他曾经亲自去善人庄向云薏提亲。虽然田横三十多了才成就天人,看起来有点晚,但是放眼江南武林,这也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起码两江境内,也就只有高尔比他快,李达都不行。更何况风行虎蹑心法虽然偏门,好歹也是猛虎宗内历代前辈千锤百炼过的,运气好的话,田横在天人五衰之前晋身断境也不是不可能,起码前景比绝大部分的武道天人都好。 当然这次提亲理所当然被云薏拒绝了。这也是李达一度很操心云薏婚事的原因,毕竟那个时候云薏刚刚因为某个谁都不知道的原因打伤了白衣银剑叶知秋。很多人都猜测三小姐红鸾星动,李达内心算是比较正统的那种,觉得对云薏风评有碍,这才希望能找个合适的人把云薏的婚事定下来。 可惜云薏起点太高,放在这个世界上,比陈琼前世的工科女博士都厉害,至少也是工科女院士的水平,想找个门当户对还能让云薏看得上眼的实在是不容易,以李达消息的灵通程度,不算那些还在各大门派埋头苦修的少年天才们,翻遍整个江湖,也就找着个陈琼还算凑合。 流泉身在江南,又是洛阳楼头人,对田横和云薏之间的往事自然相当清楚,听说田横来了,立刻就去看云薏,心说“你的追求者来了,不出去看看吗?” 云薏当然明白流泉的意思,不禁有些犹豫,毕竟自己跑到一个年青男人的家里喝酒这种事很容易引人联想,就算自己不在乎——其实她还是挺在乎的,被李达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陈琼当然不知道云薏和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之间的纠葛,不过自己家里藏着俩妹子,也不想让人知道,于是从竹屋里走了出来,还很贴心地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郑泰和田横两个人都感觉到竹屋里有人,不过这俩人都没有八卦的心思,既然要找的正主在这里,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田横上前两步,向陈琼拱手说道:“还请陈侯赐教。” 陈琼打量着他,想了想说道:“我要是不肯赐教呢?” “那田某就要得罪了。”田横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毫不犹豫地说道。 陈琼扬了扬眉毛,说道:“看来讨教是假,教训是真。”他摇头说道:“何必呢,何苦呢?” “你不该来。”他很认真地对田横说道。 田横冷冷看着他,慢慢张开右手成虎爪,“可是我已经来了。” “留下一条腿行吗?” “要留就把命留下。” 第五十六章 风行虎蹑 听到田横说“要留就把命留下”之后,不光竹屋里的云薏,就连郑泰都愣了一下,觉得田横有点过分了。 别看苏州城市井当中流传最广的还是宋府尹公子被劫和赵大官疯了这种消息,事实上陈琼以九品修为挑战“巧手”苏婆婆的事已经传遍了江南武林,很多人都猜测其中必有阴谋。 毕竟天人碾压九品算是武林中的常识,就算织造纺的武功杀伤力不足,起码苏婆婆的武道意境不打折扣,没有天人意境抗衡的陈琼要拿什么来抗衡苏婆婆? 因为赵沐的关系,猛虎宗和织造坊之间的联系一直很紧密,这种时候织造坊不方便出面,于是就辗转求助到了猛虎宗的头上。 郑泰曾经亲眼看到陈琼施展大迷魂术袭击赵炅,虽然看上去他举手之间就破了陈琼的迷魂术,但是只有郑泰自己知道,陈琼完全没有功法被破受到反噬的样子,这说明当时陈琼并没有和自己直接对抗,他真就是随便对赵炅出了一下手,根本没有投注足够的精力,就算被郑泰破去,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然而这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陈琼的大迷魂术已经修炼到可以只凭目光就杀人于无形的地步,而且如果他当时对杀死赵炅势在必得,那么郑泰未必能够轻松救下郑泰。 要知道赵炅可也是修习过武功的,就算实力不值一提,那也是在武道天人面前不值一提,起码五六品的实力是有的,结果被陈琼看了一眼,就差点死了。 郑泰觉得就算自己要杀赵炅,都做不到这么轻松。 由此可见,陈琼在大迷魂术上的造诣相当深,很可能天生有这方面的天赋。 对于这种有天赋的弟子,特别是在这些诡异功法上面有天赋的弟子,各门各派都是比较重视的,当然前提是这个门派里有足够诡异的功法存在。而当这个门派是两宫一府之一的缥缈宫的时候,郑泰更是只要想到就会觉得蛋痛。 然而猛虎宗的其他人并不觉得缥缈宫的弟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甚至觉得就算是莫愁亲至,猛虎宗也不是没有抗衡的能力。没看到五十年前已经晋身绝境的东天青帝都被打回去了吗?莫愁难道还能比东天青帝更强? 其实郑泰觉得莫愁还真未必就比东天青帝差,毕竟一晃已经五十年过去了,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的莫愁现在也六十多岁了,谁知道身负缥缈宫真传的不老仙童现在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就算退一步来说,莫愁没有修成绝境,难道现在的江南武林还能凑出当年四大公子齐至,八臂鬼王和射日神箭齐出的盛景?这几个人中随便哪一个不是当时或者后来名动江湖的人物?放眼现在的江南武林,恐怕也只有一个百花仙子云薏能有当年这几位高手的风采。 所以田横主动揽下试探陈琼的任务之后,郑泰虽然很不愿意,仍然跟着田横一起过来,就是怕他一不小心把缥缈宫得罪得太狠,到时候缥缈宫高手打上门来,猛虎宗只怕要大祸临头,织造坊反而可以站在岸上看热闹。 所以听到田横口出狂言,郑泰心中相当不满,心想来之前不是说好只试探一下陈琼的武功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当然一般来说,挑战这种事和毛衣战在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开战之前大家互相放狠话的时候也没人想过要言出必践,这么说就是为了吓唬一下对方,扰乱一下对方心态,如果能吓到对方投降当然更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持续崩溃五十年不动摇的心里素质的。 可惜在郑泰看来,陈琼显然并没有被田横的豪言吓到,虽然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并不是意料当中的惊恐或者愤怒,倒是显得非常意外。就好像是说“你猜我手里有几个蛋,如果猜到了我把两个都给你”,然后对方毫不犹豫地说“三个”时的那种表情。 郑泰越想就越觉得没错,陈琼现在的表情的确就是在看智障的样子。 当然他并不知道有一种眼神叫做“关爱智障的眼神”,就像他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陈琼会这么看田横一样。 就在郑泰对田横的话心生不满的时候,竹屋里的云薏也迈步向房门走去。她和田横一样,都不知道陈琼的武功底细,对于陈琼以九品实力对抗武道天人很不放心,特别是在田横摆明不怀好意的情况下。所以准备走出竹屋,离得近一点,也好在陈琼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出手。至少因此风评被害,那也顾不得了,毕竟她又不是道姑。 然而流泉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要干什么?”她说道:“你不相信他?” 云薏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流泉,问道:“你相信他?” 流泉笑了起来,她很优雅地换了一个坐姿,向云薏笑道:“要赌吗?输了的人离开这里。” 云薏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走出竹屋。 田横隐约听到了竹屋里的对话,不过他对谁在竹屋里不敢兴趣,注意力都集中在陈琼的身上,事实上他听说过李达有意收集陈琼消息的事,也能猜出李达这样做的用意,所以对陈琼也更加不爽,这也是他宁可得罪缥缈宫也要来找陈琼麻烦的原因。 他伸手从怀间取下一对虎爪戴到手上,向陈琼说道:“拔剑吧。” 陈琼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来吧。” 田横皱了一下眉,看着陈琼说道:“你的剑呢?” 虽然他很讨厌陈琼,直欲杀之而后快,但是他已经以恨境天人挑战九品,如果再用兵器对付空手,那就完全没有逼格可言了,只怕郑泰为了不把人丢到姥姥家去,都得出面阻止。当然如果要让田横不用兵器,他也不愿意,毕竟有虎爪在手,他才有更好的借口误杀陈琼。 没想到陈琼听到他的问题之后,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的剑已经在这里。” 田横一愣,脱口问道:“在哪?” “在心里。”陈琼看着田横淡淡说道:“我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竹屋里的流泉眼睛里都快冒小星星了,双手捧胸赞叹道:“太帅了。” 云薏很无奈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吹牛。” 流泉顿了一下,继续赞叹道:“就连吹牛都这么帅。” 但是显然田横和她的想法有一点出入,所以他脸色一觉,低声喝道:“找死。” 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已经向着陈琼扑了过去。 风行虎蹑,猎杀无形。 第五十七章 幸不辱命 猛虎宗以虎为名,宗内功法也以模仿猛虎的形态为主,所谓虎啸山林自然是指模仿百兽之王的威势。 但是田横修练的风行虎摄则另辟蹊径,主要取虎行如风,潜踪蹑行之意,说得简单点就是专门模仿猫科动物捕猎时偷袭的情景。 所以田横的武功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快,另一个是善于藏匿,追求一击必杀。 不过他现在以天人身份挑战九品,就算再不要脸也不能在别人面前偷袭,当然他自己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所以藏匿这个特长无从发挥,就只剩下快了。 田横的速度是真快,身形一动,就已经扑到了陈琼的面前,虎爪挥动,直取陈琼的脖颈,看上去完全就是打算一击杀死陈琼,完成自己许下诺言的样子。 看到田横出手,就连郑泰都吃了一惊,正想出声提醒他手下留情,就看到虎爪下的陈琼突然不见了。 郑泰心中一惊,猛然想起在楼船上陈琼带宋玉离开时的情景,脱口叫道:“小心。” 话刚出口,陈琼已经出现在田横的身侧,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出手攻击。 田横反应极快,陈琼刚一显身,他就已经一爪横扫过去,就像是猜到了陈琼会出现在这里一样。当然这一次仍然没什么用,陈琼又不见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田横的身后,速度比田横转身都快。 “换影移形?”这次连田横都察觉出不妙了,很明显陈琼此时施展的是只有武道天人才能施展的换影移形身法,让田横郁闷的是,他自己都不会这个。 当然田横自己的风行虎蹑也不比换影移形差多少,他虎爪在手,虽然心中吃惊,倒也并不气馁,低吼一声,催动身形,转眼间已经舞成一团虚影,策略和老刀对付陈琼换影移形时一模一样,都是以快打快。 郑泰远远旁观,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想了一下,没能想到这不安来自何处,忍不住向战场方向迈了一步,然后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顺着感觉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本来紧闭的竹屋门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年青女子俏立门前,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云……三小姐?”郑泰心中一惊,脱口叫道。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不安了,本来以为是两个恨境欺负一个九品,没想到人家屋间里还藏了一下恨境巅峰。就算不考虑陈琼,郑泰和田横面对云薏都未必有什么胜算。 当然这是郑秦自己的看法,猛虎宗里的高手们一直都觉得郑泰越老胆子越小是有道理的,毕竟在猛虎宗的主流看法当中,合猛虎宗全宗之力,就算是莫愁这个断境巅峰来了也可能反杀。 所以看到云薏走出来,正在奋力追杀陈琼的田横居然还有心思分心,向云薏怒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望朋友。”云薏主动出现是因为觉得郑泰有靠近战团出手的意图,所以才果断现身阻止,陈琼现在纯以身法对抗田横不落下风已经出乎她的意料,无论如何她也不觉得陈琼能应付得了两位天人的夹击。 现在听到田横含怒指责,云薏心中也升起一丝怒意,淡淡说道:“猛虎宗管的事太多了吧?” 田横没想到云薏这么不给面子,他虽然求亲被拒,但是云薏现在仍然待字闺中,从前身边也没有比田横更合适的男人出现,所以田横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陈琼刚到江南,居然就和云薏搅合到了一起,偏偏陈琼不但比自己年轻、长得更好看、背景更深厚,就连自己唯一可以碾压的武道修为看起来差距都不是那么大,这种事如何能忍? 于是他又向云薏怒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还要脸吗?” 云薏到底脸皮薄,虽然心中无愧,被田横这么一骂,顿时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说屋子里还有一个,自己并不是寡女。 不过陈琼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田横本来全力施展都追不上陈琼,这个时候分心说话,身法变慢,当然更追不上,陈琼连用两次换影移形,已经出现在田横身后,伸手在田横肩上一拍,淡淡说道:“我在这里。” 田横早在陈琼伸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不妙,下意识反手挥出,可惜终究还是慢了半拍,陈琼手掌在他肩上一拍即收,身子退出三丈开外,负手说道:“专心一点,下次我可没有这么好心了。” 郑泰看到云薏出现在这里,就知道今天的事占不到什么便宜,没想到陈琼居然能趁着田横分心偷袭得手。虽然田横反应够快,但是如果陈琼刚才趁机下手,田横最多能拼着受伤抓陈琼一爪,自己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天人对九品,虎爪对空手能打出这个结果来,田横只要还有点自尊,恐怕就得切腹向全宗人民谢罪了。 想到这里,郑泰扬声叫道:“田横,住手吧。” 有云薏在场旁观,田横刚才输了一招的事是赖不掉的,再打下去也就没什么意义,所以郑泰觉得不如就此罢手,反正试探陈琼武功的目地已经达到,可以回去交差了。要说起来,陈琼的换影移形身法相当熟练,如果苏婆婆破不了陈琼的换影移形,决斗的时候就得看谁的体力更好了,坚持时间更长了。 没想到田横对郑泰的声音充耳不闻,转身面对陈琼,目露凶光,沉声说道:“这是你自找的。” 陈琼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郑泰已经猜到田横的意思,脱口叫道:“使不得。” 在他的声音当中,田横双爪在胸前一立,武道境界骤然展开,只见密林遮日、古藤盘结,遍地枯枝落叶被山风卷起,风声中有隐隐有虎啸声传来。转眼之间,陈琼的身影已经被密林吞没。 云薏被刚才田横的指责乱了心思,反应慢了半拍,这时也意识到了田横要干什么,喝道:“住手。”话音未落,已经向田横出手,然而郑泰身形一闪,拦住了云薏。两个人瞬间交换了一招,郑泰一退数丈,脸色苍白,但是到底拦了云薏一招。 云薏勃然大怒,真气一动,馨香园意境全开,只见暖阳悬空,十里花圃中群芳斗艳,空中暖风习习,鼻端奇香萦绕,耳侧鸟语声声。 郑泰勉强接了云薏一招,挫败之际真气不继,更没想到云薏立刻展开武道意境,措不及防之下已经被云薏卷了进来,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正要摧动武道意境抗衡,等着田横来救。却突然听到云薏“噫”了一声,本来已经成型的馨香园意境一闪即没,然后就听到陈琼朗声说道:“幸不辱命。” 郑泰转头看去,田横本来已经展开的山林意境已经消失不见,只见陈琼和田横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陈琼一指点在田横的眉间,淡淡说道:“你死了。” 田横应声仰面跌倒,气息全无。 第五十八章 猛虎宗 看着陈琼一指点倒田横,别说郑泰,就连云薏都傻眼了,说好的天人碾压九品呢?就算陈琼出身缥缈宫,有特别的翻盘技巧,至少也得遵守基本法吧! 这里唯一不觉得意外的人就是流泉。她曾经亲眼看到某个不知名的鬼域天人被陈琼追着打,为了逃跑甚至被迫放出了幽冥鬼火。 流泉虽然武道修为不高,但是身在洛阳楼,所见所闻极为广博,知道鬼蜮和武林其它门派不同。他们从习武开始就要观想幽冥鬼火,对于鬼域天人来说,幽冥鬼火就相当于其它门派天人的道心。那个不知名的鬼域天人为了逃命,连幽冥鬼火都放出来了,虽然成功逃脱,其实相当于道心受损。逃跑之后境界跌落是肯定的,能不能恢复回来都要看运气。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来,那个不知名的鬼蜮天人实力应该比田横的实力要强大得多,毕竟陈琼开始的时候对田横并没有表现出杀意。当然要这么说起来的话,单论作死拉仇恨的水平,田横显然又要更胜一筹。 看着田横应声倒地,郑泰心中大惊,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了田横的身边,这次云薏没有拦他,用笨招想也知道郑泰这个时候不会向陈琼出手。 陈琼退开一步,看着郑泰检查田横的尸体,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让他留一条腿,他非要把命留下。” 他摊手说道:“虽然这个要求有点难,不过谁让我心眼好呢,请叫我。” 郑泰这时已经确定田横死得不能再死,抬头向着陈琼怒道:“你竟敢杀我猛虎宗的人?” “看来你们没想到。”陈琼沉下脸,盯着郑泰说道:“杀人者衡被人杀。既然想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郑泰狠狠瞪了陈琼一眼,忍住向着他出手的冲动,伸手抱起田横的身体,转身向林处走去,口中说道:“此仇必报。” “像他这种水平就不要来了。”陈琼应声说道。他目送郑泰走出树林,听到身边云薏低声说道:“人都杀了,何必要说那些话?” “正因为人都杀了,才要说那些话。”陈琼很认真地说道:“修炼武功不是让我们恃强凌弱,趋吉避凶的,心中若无正气,习武何用?” “说得好。” 流泉提着酒坛从竹屋里走了出来,抬手灌了自己一口酒,然后酒坛扔给陈琼,说道:“琼弟不但有济世之才,还有匡扶正义之心。” 云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猛虎宗没有断境,并不足虑,不过你先挑战苏婆婆,又杀田横,恐怕会惹起江南武林众怒。” 流泉哼了一声,看着云薏说道:“你们善人庄四兄妹都是武道天人,要论实力,江南罕有敌手,偏偏行事瞻前顾后,毫无半点强者风范。” 云薏皱眉看着她,摇头说道:“若我兄妹恃强称霸,与他人何异?” 流泉一愣,一时想不到应该说什么。陈琼冷哼一声说道:“李庄主都说杀恶人即是善念,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别?” 他看着云薏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你们庄中的坛坛罐罐太多了而已。” 云薏冰雪聪明,又怎么会没想过李达顾忌太多的原因?只是没有像陈琼这样总结而已,这时听到陈琼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以你之见,应该如何?” 陈琼淡淡一笑,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辈行事,只需问心无愧即可。” 他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女孩,轻声说道:“虽然说屁股决定脑袋,但是只要是正常人,怎么可能分不清正义与邪恶,我们又不是学法律的,要在这里上下其手,敛财揽权!” “他竟敢杀我猛虎宗的人?”猛虎宗总舵当中,现任猛虎宗宗主马元看着面前田横的尸体,勃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 虽然郑泰在陈琼面前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他毕竟智商在线,当时只是怒不择言。所以现在听到马元的话,郑泰苦笑了一声,心想难道只许咱们去杀人家,不许人家杀咱们?须知这天下可不是咱们猛虎宗开的。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猛虎宗本身实力很强,虽然只在江南活动导致势力范围很小,但是同时也意味着门下弟子只在自己的地盘上行走,江南武林同道看在猛虎宗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都会高看一眼,基本上吃不了亏,这也就导致了猛虎宗的人目空一切,现在遇到不给面子的人,当然立刻就要吃憋。 郑泰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陈琼用了什么办法,他不过是九品实力,不但能脱出田横的武道意境,竟然还能趁机下毒手。” 马元正在气头上,并没有意识到郑泰话里有话,既说明了田横先用武道意境对付陈琼,也说明了陈琼有办法在田横的武道意境当中反杀,绝不是普通的九品高手。只是怒道:“可恨那云薏,身为我江南武林中人,竟然帮助外人。” 这次郑泰真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心想善人庄那几位看咱们一直都不顺眼,没打上门来就已经算是看在江南武林同道的面子了,怎么可能帮助咱们?“ 当然马元对云薏的不满也是有道理的,如果郑泰没有出手拦她,没准来得及救下田横,最不济也能看清陈琼用了什么手段,不至于白白搭上一个恨境天人,竟然都没弄清楚是怎么死的。 这时猛虎宗内的其他人也纷纷接到消息赶了回来,一个壮汉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田横的尸体,怒吼了一声,叫道:“待我去把那陈琼杀了,祭奠田兄弟。” 旁边几个人也都叫嚣起来,纷纷表示同去。郑泰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马元大喝一声,怒道:“闭嘴。”然后看着刚刚闯进来的壮汉骂道:“许虎,你能一招杀得了田横吗?” 名叫许虎的壮汉一愣,摇头说道:“田兄弟身法如风,武功还在我之上,我怎么能杀得了他?” “田横都被人一招杀死,你去送死吗?”马元怒道:“还有你们,连天人都不是,去了有什么用?” 刚才叫得嘴响的几个人被他骂得没脾气,纷纷低头闭嘴,倒是许虎吃惊地看着马元,大声问道:“田兄弟是被人一招杀死的,不是中了暗算?那陈琼是断境还是绝境?” 马元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他,向郑泰说道:“郑大哥,你派人去把宋杜两位兄弟叫回来。” 郑泰点了点头,说道:“是不是也让人去通知织造坊?” “不用。”马元哼了一声,说道:“我猛虎宗要报仇,不需求助外人。” 郑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门外一个宗内弟子跑了进来,向马元抱拳说道:“宗主,钱王来访。” 第五十九章 要这恨境何用 钱王赵沐是上一代周朝皇帝的弟弟,比赵煜的父亲小了十多岁,现在还不到五十岁,体形微胖,生得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如果忽略一脸纵欲过度后留下的特征,一看就是个正面人物。 他是听说猛虎宗有高手被陈琼杀死之后,从自己府中赶过来的,身边只带了几个护卫打扮的人。 钱王府背靠明圣湖,猛虎宗的总舵也在明圣湖畔,两者之间走陆路的话要绕很远,相当不方便。但是钱王府在明圣湖中圈占了好大的面积私用,所以赵沐从钱王府到猛虎宗其实是从湖面上过来的,这个距离就要短得多,几乎是出了钱王府的范围就到了猛虎宗总舵。 从这件事上面来看,如果钱王府遭遇意外的话,猛虎宗的人从湖面上赶过去其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听说赵沐来访,郑泰很自觉地先离开了,他是现在猛虎宗里资格最老的天人,就算是马元对他也得叫一声“大哥”,行动还算自由。 马元很快将赵沐接了进来,摒退其他人之后,赵沐立刻问起田横的死因。 听马元解释之后,赵沐沉吟了一下,皱眉说道:“我不是说不要去撩拨他吗?” 一般来说,武道天人是不会在乎朝廷官员的,赵沐虽然贵为亲王,也管不到江湖上的事。不过武道天人可以视朝廷如粪土,武道天人的家人可没这个本事,偏偏很多武道天人都是有家的。所以马元虽然心有不满,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说是陈琼先挑战苏婆婆,然后织女岛求助过来,他才让田横去试探一下陈琼的实力,没想到陈琼的实力是试探出来了,却赔上了田横一条命。 赵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负手在厅中踱了几步,向马元说道:“你说陈琼到底来干什么?会不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马元神色不变,摇头说道:“若是朝廷听到了消息,来的也应该是羽林卫的人,怎么可能是他?” 赵沐想了想,向马元说道:“据说他在蜀川的时候,和羽林卫观察使顾采私交极佳。” 马元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真是私交极佳的话,排帮里怎么会有羽林卫?” 猛虎宗要维持自己的势力范围,当然也有产业,所以马元很清楚自己手下有别人眼线是什么滋味,以他和赵沐之间的关系,赵沐要这么干他都可能翻脸。如果代入陈琼的话,就算从前和顾采是好朋友,顾采在陈琼手下明目张胆安排羽林卫密探之后,这朋友关系也早就掰了。 赵沐不置可否,心里对马元的想法很不以为然。他可不是马元这种只顾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帮会头子,陈琼协助高勇在蜀川做出那么多事来,他早就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甚至连泯江三十六友结拜的始末都知道,当然知道羽林卫并没有能力控制住陈琼留下的产业。可惜从陈琼最后怂了,让赵沐扼腕叹息。 不过这些事情和马元没办法说清楚,弄不好还会让马元觉得自己在猜疑他。赵沐和马元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早就知道猛虎宗的人大多和马元一样,目光短浅,狂妄自大。当然换个思路想的话,如果马元真有陈琼的本事,也不可能跟自己绑到一起,这其实就是个圈,除非能开出主角光环,不然根本跳不出去。 他想了一下,果断向马元说道:“不能让他在江南待下去了,趁这个机会把他赶走。” “他杀了我猛虎宗的人。”马元说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我要杀了他。” 赵沐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向马元说道:“他若是死在江南,只怕后患无穷。” “没人可以杀了我的人还能一点事没有。”马元傲然说道:“江湖事江湖了,不会连累到王爷。” 赵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点头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从猛虎宗出来之后,赵沐乘来时的快船,沿着原路返回钱王府,但是进入被钱王府圈占的湖面之后,却突然拐了个弯,来到了边缘的一个荒岛上。 赵沐吩咐几个护卫都留在船下,自己纵身跃到岸上,几下纵跃,身影就消失在荒岛丛生的灌木杂草当中,看他的身法,竟然至少也有九品的实力。 荒岛不大,赵沐看起来也很熟悉这里,三转两转,就已经来到一个四处漏风的草棚前,一眼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消瘦男人。 “师兄。”赵沐拱手说道:“伤势可好些了?” 那人看了赵沐一眼,摇头叹道:“那陈琼掌力了得,我这条胳膊怕是废了。” 从声音可以听得出来,这个黑衣人正是差点被陈琼毙于掌下的那个鬼蜮高手。 赵沐叹了一口气,走到黑衣人身边,低声说道:“师父也没办法吗?” 黑衣人苦笑摇头,就算是断境天人,也没有起死人肉白骨的本事。陈琼的绵掌击石如粉虽然并没有真把他的骨头打成粉末,但是从手掌到前臂这部分的骨头碎得也很均匀,就算能接好,也不可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样,能用来装装样子就算不错了。 “可惜了师兄的一身武功。”赵沐沉着脸叹息道:“陈琼真不是武道天人?” “他的武功极怪,师父说他练的是极为纯正的玄门正宗心法,就算是两宫一府当中也只有嫡系能练,他还能修炼大迷魂术,不是凌宵就是莫愁的亲传弟子。”黑衣人说到凌宵和莫愁的时候,声音中罕见地有些闪烁,显然是光提到名字就觉得恐惧。 赵沐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想想陈琼未成天人就能打得自己这个恨境中阶的师兄毫无还手之力,能教出这样徒弟的人也的确可怕。 他想了想,说道:“插翅虎田横也被他杀了。” 黑衣人呃了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说道:“猛虎宗那些家伙没打算报仇吧?” “他们当然打算报仇。”赵沐皱眉说道:“猛虎宗恐怕是不能用了。” “是。”黑衣人点头说道:“你训练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已经稳定下来的有十一个。”赵沐说道:“可是我看师父的意思,总觉得不靠谱。” “不靠谱的恨境也是恨境啊。”黑衣人感慨地说道:“要不是师父不许,我都想吃那种药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赵沐,说道:“我就是这么说说,你可千万别打这个主意。” “我当然不会。”赵沐摇头说道:“七十五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一个,还不知道最后能剩下几个,我可不想试自己的运气。” 说到这里,他突然说道:“师兄你见到师父的话,帮我问一下,如果让这十一个人去对付陈琼,有没有胜算。” 黑衣人沉默了下来,半晌才说道:“好。” 赵沐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已经凉了。如果十一个恨境都对付不了一个缥缈宫的九品弟子,自己又要这些恨境何用? 第六十章 鱼罐头 宫爵转眼间已经宋府尹开设的罐头作坊里干了六天了,虽然开始他其实是拒绝的,但是被二舅带到罐头作坊之后,他也没有胆子逃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好歹这里管吃管住还给发工钱,攒下钱来之后就算娶不到邻居小妹,至少还有新世界的大门等着自己去推开。 这个作坊第一批用的人不多,加上宫爵也只有五个人,而且全都是熟人介绍进来的,所以待遇不错,管事的人看在大家背后都有人撑的份上,剥削起来也会手下留情。所以作坊的工作虽然不轻松,倒也不至于撑不住。 宫爵没读过书,不过胜在脑子灵活,反应快,记忆力好,为人也算勤快,所以很快就得到了霍先生的注意,他把推荐给了陈先生。 陈先生就是宫爵刚到罐头作坊时在门前遇到的那个少年公子。当时宫爵以为这位俊俏的公子是宋府尹被人劫走的儿子回来了,或者干脆就是宋家的另外一位公子,后来才知道人家姓陈不姓宋,是宋府尹专门请来教大家做罐头的。 刚刚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宫爵其实并不相信,无论怎么看,这位陈公子都长得太好看了。宫爵觉得如果陈公子去洛阳楼的话,哪怕就只穿现在的这身衣服,也立刻就能成为苏州城里娱乐界的扛把子,甚至都不需要展示才艺。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陈公子虽然打扮得很朴实,但是气势实在太强大了,很随便的一举一动或者一个眼神都能带给别人很大的压力,能有这种气势,很明显应该出身富贵人家,并且地位不低。然而这种家庭出身的少年公子,又怎么可能会做罐头? 当然无论宫爵信与不信,陈公子都已经来了,而且开始着手教大家作罐头。 和宫爵等人想像的不一样,陈公子教大家做罐头不是直接告诉大家应该怎么做,而是弄出很多种办法,然后每样都试一下,用陈公子的话说这叫“皮刺”,一个“皮刺”可能只做几坛罐头。因为“皮刺”太多,为了不弄混,所以必须用纸记下来。 开始的时候,这个记录的活计是霍先生或者陈先生来做,但是很快陈先生就把这份工作交给了宫爵,因为宫爵虽然不识字,但是他记忆力好,陈公子画了个叫做“表哥”的东西给他,然后让宫爵用几种特定的符号在上面做标记。 也来也奇怪,宫爵从前也跟着先生学过几天字,可是从来都是记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最后连后面的都忘了。但是给陈先生干活之后,并没有人刻意教他,几天下来居然就断断续续地认识了不少字,起码知道“表哥”上面写的字都是什么意思,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记得不够扎实,这些字在“表哥”上他认识,抄到别的地方就只能认识他了。 因为作坊还在试生产阶段,需要记录的东西不多,所以宫爵从前干的活一点都没少,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不过因为需要经常和霍先生陈先生打交道,所以宫爵自认也应该算是个管事的,特别是经常能在陈先生的指点下工作,让宫爵觉得现在这份工作相当有奔头。虽然只过了短短几天,但是如果这时候有人问他还想邻家小妹嘛,他肯定要回一句邻家小妹是谁。 这一天,他照例做完计划好的一个“皮刺”的三坛罐头,一丝不苟地按照陈先生的要求放在通风的地方冷却。然后想起陈先生昨天的吩咐,便招呼其他几个人把第一天做好的第一“皮刺”罐头搬出一坛来,先检查了一下坛口的泥封,按陈先生的吩咐在“表哥”上画了个代表坛口凸起程度的标记,然后就拿木锤砸掉坛子上的泥封,取掉封口的皮纸,招呼大家一起过来吃罐头。 现在他们主要做的是鱼肉罐头,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霍先生弄来的各种鱼炖熟之后装进坛子里,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还有一些不同的操作,例如装坛之前就先冷却还是在装坛之后冷却,是冷却之后封口还是装坛之后直接封口,总之在陈先生的吩咐下,每个“皮刺”的做法都有不同。 开始的时候,大家在炖鱼肉的时候还会想方设法的偷吃,毕竟鱼肉虽然易得,但是调料可不是谁都有钱买的,即使是最普通的食盐对于普通平民来说也不便宜。 开始的几天里,在确定没人管偷吃的事之后,这种偷吃的行动曾经达到了一个高峰,甚至因为大家吃得太多,宫爵不得不减少每个坛子里装入鱼肉的数量以保证计划中的几个坛子里都能有东西。 但是几天之后,大家对这种放开吃鱼肉的行为就不感兴趣了,毕竟在江南道,吃鱼本来就不算什么难事。现在就算最贪吃的人面对炖好的鱼肉罐头也都没什么食欲,所以今天宫爵招呼大家来吃罐头的时候,另外几个人的反应都很平淡。 他们早就听陈公子说这些做好的罐头到期后会让他们吃掉,用以判断采用的保质方式是否有效以及长时间密封保存后的鱼肉的口感好坏。所以对于宫爵擅自打开坛子的做法并不感到惊讶,不过要让他们来吃这种已经吃腻的东西,也实在没什么兴趣。 宫爵虽然自己也不想吃这玩意,不过考虑到他还要向陈先生汇报,只能用责任心来鞭策自己,拿出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然后呸的一声吐了出去,骂道:“都臭了。” 其他几个人立刻停住脚步,很自觉地不往宫爵身边凑。如果是别的东西,也许还会有人觉得可惜,现在作坊里的鱼罐头肯定是没有这个待遇了。 宫爵凑到坛子口很认真地闻了闻,确定这一坛鱼肉肯定是不能吃了,倒也没什么惋惜之情,抱起坛子打算到作坊外面倒掉,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霍先生陪着一个中年壮汉走了过来,这汉子生得又高又大,满脸胡须,腰间挎着一柄单刀,一面走一面大声说道:“我刘大棒槌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小霍你这苏州府里又能藏着什么宝贝了!” 霍斯也不生气,只是陪笑,引着刘大棒槌走进作坊,一眼看到宫爵,问道:“陈先生在吗?” 宫爵一呆,摇头说道:“今天还没见过。” 霍斯点了点头,向刘大棒槌说道:“刘大哥,咱们里面说话。” 第六十一章 想死你了 刘大棒槌出身五虎断门刀,曾经是五虎断门刀掌门的有力竞争者。当然最后他落选了,黯然离开师门,跑到蜀川当镖师,专走青衣江到成邑这条线路。 后来高勇收复青衣江北,大败白麓蛮族,再加上陈琼在江北治疫过程中建立的威信,恩威并施之下,青衣江北的蛮族纷纷归顺,青衣江北也就不再需要大量驻军。 神策军退出蜀川之后,青衣江北划归云中郡管辖,更是只设置了一支三千人的边防部队,不复从前驻军的规模。 缩减驻军的直接后果就是,往来青衣江两岸的商人越来越少,治安状况也大为改善,按这个逻辑一路顺下来,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刘大棒槌失业了。 刘大棒槌没听说过那只著名的蝴蝶,解释不了为毛不打仗自己会失业。不过就像任何一个时代的最底层劳动者一样,他也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就算想明白也没什么卵用,这时代连个论坛都没有,想当键盘侠都不可得。对于刘大棒槌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再找一个恰饭的途径。 刚好由排帮改组的皇家水运在云二娘的穿针引线之下走通了洛阳楼的门路,开始大规模向蜀川外贩货,需要大量人手,于是刘大棒槌就带着自己从前走镖的那些兄弟加入了皇家水运,成为一名光荣的快递老哥。 刘大棒槌虽然一直都没有凝成道心,可也是老牌的九品高手,再加上从前就是干镖师这种活的,手底硬人头熟,很快就在皇家水运里出人头地,更知道了皇家水运的掌门人就是那次仗剑出手的陈琼。 后来泯江三十六友结拜,他也刚好赶上。他倒没有从龙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自己的饭碗是陈琼给的,无论饭辙要干什么,只要跟着干就对了。 有了三十六友结拜这层关系,他在皇家水运的地位更是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是专门负责江南道货运业务的大统领,按陈琼给皇家水运制定的组织结构,就叫皇家水运驻江南道办事处主任。 皇家水运是由排帮改组而成,天生亲水,又有泯江造船厂的技术支持,所以铺货的路径优先选择大江大河,刘大棒槌这个江南办主任常驻的地方是江南道首府江宁,这次是专门应苏州府之邀过来商谈罐头生意的。 宋宪要把鱼肉罐头卖到长安去,当然需要解决运输的问题,本来按宋宪的想法,从组织生产到运输销售都应该是自己完成,不过陈琼觉得这么干初期投入太大,不如外包,所以建议他跟皇家水运合作。毕竟皇家水运干的就是来回倒腾东西的活,除了把蜀川特产运出来之外,也要把外面的东西运回去,免得空跑。 不过陈琼在提这个建议的时候,显然是高估了皇家水运负责人的责任心。在陈琼前世的时候,物流公司遇到主动上门的大宗货源,不说当成祖宗来供,至少也是亲爹一级的招待。然而这个时代的皇家水运虽然还没有享受到国企旱涝保收的待遇,却已经有了国企的傲气,并不是看到利益就上。刘大棒槌虽然给苏州府尹面子,但是对于承运鱼罐头这件事却疑虑重重,一直不肯爽快答应。 精明如霍斯这样,倒是很快就弄明白刘大棒槌这么干并不是要给他自己弄什么好处,毕竟在陈琼的领导下,皇家水运各个外派办事处都是赚提成的,经手的运费本来就有刘大棒槌的份,他担心的是这些罐头不好运输,不但占用自己的运力,而且给官府办事,还可能拿不到运费。 问题是霍斯对这件事心里也没什么底,当然不敢大包大揽地向刘大棒槌保证运费照付,毕竟苏州府现在还没有有钱到可以花钱买教训的程度。 两个人僵持了一下之后,刘大棒槌就不耐烦了,打算告辞。霍斯没办法,只好带他来见陈琼,用的理由是这里有一件好宝贝。 刘大棒槌虽然疑心霍斯想要贿赂自己,不过到底耐不住好奇心,还是跟着霍斯来了。 进了罐头作坊,刘大棒槌闻到鱼肉香气,倒是和宫爵几人刚到这里时一样胃口大开,笑道:“小霍你莫不是要请我吃鱼?你要卖不出去,我买一些倒是无妨,要运货的话,凡经手的地方都是要分钱的,可不是我不给你面子。” 霍斯虽然习武,但是平时打交道的都是文士官员,对于刘大棒槌一口一个“小霍”的作派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偏偏知道这人得罪不得,还要脸上含笑说道:“刘兄跟我来就知道了。” 刘大棒槌看了罐头作坊的门面,心中就觉得不以为然,本来的期待感已经降低了不少,大步跟着霍斯走进作坊后进,大声说道:“好,那我就看看你这宝贝到底是个啥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扬声笑道:“霍兄要给你看的,还真不是东西。” 刘大棒槌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不过他在江南道也有些日子,每日迎来送往的人不知凡几,在这里遇到个熟人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于是应声说道:“不是东西又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已经看到了面前房间里走出来的人,只见对方穿一件青布长衫,个头不高、身形消瘦、容颜俊美、气度不凡。 刘大棒槌顿时眼睛就直了,脱口叫道:“陈……老大?不对,侯爷?” 泯江三十六友结拜的时候,其实是三十五个人,大家公推陈琼为结义大哥,所以私下里提到陈琼的时候,都用“老大”或者“大哥”代指,这时突然见到陈琼,刘大棒槌意外之下,一句“老大”脱口而出,然后才想起来陈琼未必愿意听到这个称呼,这才连忙改口。同时抢步上前,纳头便拜。 周礼崇尚简洁,一般场合只拱手作揖就行,就算是臣子见皇帝,只要不是祭奠之类的大场面,也不行跪拜之礼,所以这时代有句话叫“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并不像陈琼前世某个时代那样见人就跪站不起来。 不过就像场景合适大家也跪皇帝一样,所谓长兄如父,陈琼是泯江三十六友的结义大哥,久别重逢之际如见亲父,刘大棒槌久走江湖,江湖习气最重,这时看到陈琼这个大哥,想也不想直接跪倒磕头。 陈琼已经知道皇家水运在江南道的负责人是刘大棒槌,没有直接去见他,其实也是担心自己人走茶凉,见了刘大棒槌不好说话。毕竟当初是他不告而别,把那三十五个人闪了一道,难免人家心存怨尤。 没想到刘大棒槌见到他之后居然要行跪礼,陈琼也吓了一跳,身形一闪,已经抬手托住刘大棒槌,口中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刘大棒槌挣了一下,没能跪下去,想起从前陈琼的事迹,也不觉得惊讶,向陈琼叫道:“侯爷,你可想死咱们兄弟了。” 第六十二章 都是兄弟 泯江结拜之夜,陈琼溜出去和钟笛谈理想谈人生了,但是并不等于他不知道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影响深远,就连远在长安的赵煜都知道了。 不过陈琼只是在天明之前回住所收拾自己东西和钟笛私奔的时候听到了一点消息,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后来他直接离开了蜀川再没回去,还真不知道自己多了三十六个小弟。 所以看到刘大棒槌真情流露,陈琼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就想问“乖,是谁欺负你了”,话到嘴边才猛然醒悟,看刘大棒槌志得意满的样子,肯定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 刘大棒槌虽然有精明的一面,却也没想过陈琼并不知道做了这么多人的便宜大哥,拉住了陈琼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内容当然是各位兄弟现在都在哪里都在做什么,总结一下就是告诉陈琼兄弟们都好,大哥你不用惦记。 可怜有些时候陈大哥都想不起来刘大棒槌说的是谁,当然他其实也一点都没惦记。 霍斯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刘大棒槌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是皇家水运这个名头太大,特别是陈琼离开之后,皇家水运由高勇监管,他可不像陈琼那么黑,行事颇有董大姐的风范,当年就执行了一次股东分红。 赵煜拿到钱之后很高兴,又从内库里拿了一笔钱出来,加在一起分赏朝廷百官,名叫“水利钱”,虽然具体到每个人头上没有多少,但是也算实锤了皇家水运的后台是赵煜。 这样一来,皇家水运的行情立刻看涨,像刘大棒槌这样负责一道生意的人走到哪里都跩得跟二五八万一样,就算见了宋宪也就是拱手唱个肥诺而已,一点都不担心得罪了地头蛇会丢饭碗,毕竟给他发饭票的又不是地方官。 霍斯虽然知道陈琼和皇家水运关系匪浅,不过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当时在蜀川担任都水使者的关系,所以靠水吃饭的皇家水运才跟他拉上关系,没想到陈琼都已经辞官不做,这个刘大棒槌竟然对陈琼仍然如此尊敬,要不是陈琼实在太年轻,霍斯都要以为刘大棒槌是陈琼失散多年的儿子了。 看到人家父子……故友情深,霍斯也不敢打扰,自己悄悄退出院子,抬头就看到宫爵捧着个坛子在院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立刻低声喝道:“你看什么?” “我想问问陈先生,这个怎么办。”宫爵刚才捧着变质的鱼肉罐头,本来是打算出门倒掉的,不过看到霍斯和刘大棒槌之后,猛然想起这是个和陈先生搭话的好借口,于是捧着坛子又转了回来,打算邀请陈先生共享臭鱼。没想到却看到那个满脸胡子的中年汉子不要脸,挺大个人拉着陈先生的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没完,不禁心中有气,要不是看刘大棒槌的体格,估计自己打不过他,早就挺身救美了。 这时看到霍斯退出来,宫爵立刻就更觉得担心了,刚才院子里有人的时候这家伙还拉着陈先生不放,现在院子里没人了,还不一定想干什么呢。 所以明明看到霍斯出来,宫爵居然也没跑,而是捧着坛子满怀希翼地看着霍斯,指望他能借着自己给的这个借口救陈先生脱离魔爪。 霍斯根本想不到宫爵能脑补出这么狗血的情节,当然不会跟着他胡闹,摆手说道:“陈先生有要事……怎么这么臭,快拿走。” 宫爵看到霍斯指望不上,心中更急,干脆把心一横,扯着嗓子叫道:“陈先生……” 霍斯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顿时被他吓了一跳,也就没能及时拉住宫爵。只一愣神的工夫,宫爵就抱着坛子闯进院子里,向着陈琼大叫道:“陈先生,这是今天新开的罐头,您尝尝行不行。” 陈琼正被刘大棒槌烦得头痛,想不到这老兄记忆倒好,三十六友从万年老二张广陵往下排,一个一个地说起来,竟然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算起来刚刚说到老十三。 刘大棒槌说了这么半天,早就把担心陈琼不悦的事忘了,这时也不叫“侯爷”了,一口一个“老大”。 “老大你还记得老十三不?”他说得兴起,吐沫都飞起来了,陈琼没有真气护身,又不好躲,只好硬着头被唾面自干,正没奈何的时候,听到宫爵的声音,顿时就相当于意外落水发现棉花,换上女装遇见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大声应道:“行。” 刘大棒槌一愣,心想老十三叫这个名字吗?我怎么不知道?莫非是小名? 听到陈琼回答,宫爵大喜过望,捧着坛子一溜小跑过来,向陈琼说道:“来了来了。” 陈琼总算可以明正言顺地挣开刘大棒槌的一双大手,本来想顺手接过宫爵手里的坛子,没想到刚一伸手,就顺风闻到一股臭味,顿时急中生智,伸手向着坛子一指说道:“你看,这就是罐头。” 刘大棒槌被打了个岔,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倒也没有多想,以为陈琼关心正事,于是立刻收拾心思,放下心心念念的老十三,伸手接过宫爵手里的坛子,捧到眼前向里看了看,皱眉说道:“这个……风味倒是独特。” 陈琼虽然被刘大棒槌的热情弄得很尴尬,可也不想玩恶作剧,并没有趁机劝刘大棒槌尝尝,皱眉向宫爵问道:“是不是坏了?” 宫爵倒是有心请刘大棒槌把这一坛都吃了,不过陈琼问话,他不敢胡说八道,只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陈琼接过刘大棒槌手里的坛子掂了掂,向宫爵说道:“一起去看看。” 每一批罐头都在坛子上做了记号,陈琼只看坛子就知道这是第一批,算起来刚刚过了六天就已经臭了,这保质期实在堪忧。虽然他还有别的办法,但是鱼肉本身并不稀奇,坛头这种工艺也很难做出特别的风味来,当然卖不出高价,如果现在采用的密封手段不行的话,换用其它办法,成本太高那就没办法保证盈利了。 刘大棒槌身为江南道的办事处主任,平时也是研究过业务的,当然也能想到运臭鱼肉赚不到钱,不过他是看惯了陈琼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所以一点都不担心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陈琼搞不定的事,反而为了自己能亲眼目睹陈大哥的神奇手段高兴不已,从陈琼手中接过坛子,兴高采烈地拎在手里,看着宫爵问道:“你是老大新收的小弟。那也是我的兄弟,好好干,这都是福报啊。” 说着用空着的右手拍了拍宫爵的肩膀,觉得自己还没有用力,那边宫爵已经酥了半边身子。 第六十三章 三种兵器 事实证明陈琼的简易密封方法并不算特别失败,第一批次的三坛罐头虽然全坏了,但是同一天生产的第二批次却还好好的,这说明问题不是出在密封技术上,而是在装坛工艺上面。 陈琼调整了一下生产过程,让宫爵继续改进生产工艺,自己带着刘大棒槌回到后面的房间里,宫爵还很殷勤地送了一份新做的鱼汤上来。 宫爵几人既然专职做鱼肉罐头,霍斯当然不会给他们弄别的食物当饭,为了自己的胃口着想,宫爵几人还是很有动力琢磨鱼肉加工方法的,所以一碗鱼汤虽然成本不高,但是胜在鲜美。 刘大棒槌从来都不是美食家那一挂的,对于他来说,有肉就比没肉好,臭鱼其实也不是不能吃。但是东西好不好吃还是分辨出来的,一碗鱼汤喝得眉开眼笑,向侍立在一旁的宫爵笑道:“好小子,手艺不坏,要不跟着我算了。” 宫爵大吃一惊,心想你在想屁吃,这满脸胡子有个屁的看头?好在还没等他想出拒绝的措辞,陈琼已经放下汤碗,向宫爵挥手说道:“你先去忙吧。” 宫爵虽然不放心,总不能当着刘大棒槌的面告诉陈琼“你要是被劫持了就眨眨眼”,只好满心不情愿地退了出来。 霍斯刚才在生产车间看完罐头就没跟着回来,所以宫爵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陈琼和刘大棒槌两个人。刘大棒槌低声说道:“老大,我听说猛虎宗的人在找你?” 他在江宁城里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听说陈琼显身苏州挑战苏婆婆,立刻就派了人过来打听消息,确定是不是真的陈琼。毕竟陈琼在蜀川的时候可没有表现出这么强的战斗力,要是认错了老大就丢脸了。 所以其实就算宋宪不去请他,他也会找个理由过来。 可惜皇家水运的人贩货的水平不差,打听消息的本事就不怎么样了,所以刘大棒槌只知道陈琼连杀织造坊和猛虎宗的高手,并不知道详情。 刚才见到陈琼的激动消退之后,他就开始琢磨陈琼在苏州城里的目地,总觉得以自己家老大的本事,不可能帮小小一个苏州府尹做罐头,多半还是找理由要见自己,于是干脆先提出来。 他向陈琼做了个手势,低声说道:“要不要把那猛虎宗做掉?” 陈琼一愣,看了他一眼,笑着提醒道:“猛虎宗可是有恨境的。” 别看陈琼砍恨境天人就跟切西瓜一样,其实在武林当中恨境天人还是很值钱的,善人庄四个恨境,李达天天念叨杀恶人即是善念都没被人打上门来。猛虎宗六个恨境就可以横行一方。泯江三十六友当中人才济济,九品上好几个,但是一个恨境天人都没有。真要打起来,就连被陈琼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田横用武道意境灭刘大棒槌这样的高手都很轻松。 刘大棒槌当然知道陈琼的意思,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向陈琼说道:“这个老大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得意洋洋地说道:“在河东道,恨境天人也被我们灭过几个了。” 陈琼一愣,他当然知道恨境和恨境也是有区别的,同样被陈琼破了武道意境,鬼蜮的天人转身就能跑,要不是陈琼的笛声厉害,那人道心受损之后抵抗不住,真就能全身而退。而田横武道意境被破后就只能等死,这就是本质的区别。 很多江湖当中的野生恨境水平其实都有一些水货嫌疑。陈琼有把握破掉李达的武道意境,但是在见到云薏之前就知道自己靠十字书只能自保,这就是各大门派武道心法存在的意义,本门心法不够高明的话,就算勘破武道其实也只是加一层武道意境的buf,欺负一下没有意境的人。 不过即使只有武道意境,恨境天人的实力也不是靠人多就能堆死的,打不过人家还不会跑吗?所以陈琼对刘大棒槌说起的事很感兴趣。 刘大棒槌在自己家老大的面前当然不会隐瞒什么,很快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皇家水运从前虽然顶着皇家的名头,也不是哪里都吃得开的,特别是河东河南两道,一个是穷乡僻壤,官府力量薄弱,皇家的名头也不好使。另一个则是地方势力强大,相互勾结各种关系盘根错结,地方官府行事也要束手束脚。 陈琼在蜀川的时候,皇家水运只管运货,地方上的事都交给洛阳楼打理,倒也还算风平浪静。 三十六友结拜之后,陈琼留在蜀川的几大势力自发结合在一起,开始大规模向外扩张,洛阳楼势力局限在大城市的缺点立刻就显露出来。 皇家水运等不及洛阳楼慢慢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开始自己尝试解决最后一公里的问题,洛阳楼虽然不好阻止,当然也不会高兴,干脆置身事外。 没有洛阳楼调停,皇家水运立刻就和地方势力冲突起来,就算当地官府看到皇家的面子上有所偏袒,皇家水运也吃了不少亏,丢了不少人货。 如果是正常的商业扩张行为,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肯定会调整方法,怎奈三十六友当中就没有专业的商业人才,刀头打滚觉得自己烂命一条的倒是能过半数,不然也不可能明知道跟着陈琼对抗的是神策军,大家还主动凑到联合办公室去,当时陈琼可没有召集众人,三十六友都是自发送上门的。这些人信奉的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被人打上门这种事当然不能忍。 于是蒋青和张广陵合计了一下,集合了三十六友当中武功最好的几个人,以张广陵和吴叔训练出来的小岗物流为主,组织了一支队伍,扮成商队潜入河东道,几天之内连灭江湖帮派,连帮派内的武道天人都一起杀了,逃走的人寥寥无几。 张广陵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物,报起仇来当然不讲什么证据,只要觉得可疑就直接杀过来,一时间河东道人人自危,就连当地官府都被震动,行文地方要求调动军队缉捕。 然后张广陵等人虚晃一枪,跳出河东道进入河南道,又是一场好杀,每次出手都是灭门,以下手狠毒震动两地,这才打开了河东河南两道市场的大门。 陈琼越听越糊涂,皱眉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倒是知道吴叔和张广陵以军法练兵,小岗物流的战斗力不弱于朝廷精兵,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们是怎么弥补个人武力之间差距的,真要是能靠人多堆死天人,朝廷还和各大门派共天下干什么?总不可能周朝历代皇帝都爱好和平。 听了陈琼的疑问,刘大棒槌神秘一笑,向陈琼竖起三根手指说道:“办法当然是有的。” 然后他扳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了过去,“轰天雷、连珠弩,还有蝉翼甲。” 然后他说道:“可惜这些我都没带在身上,要不老大你跟我去住处看一看?就凭这些东西,我等纵横天下,无人可挡。” 第六十四章 工业帝国 陈琼在离开蜀川之前从来都没听说过刘大棒槌说的这些东西,不过感谢拥有简洁审美观的取名者,让陈琼可以毫无困难地望文生意,否则的话,以刘大棒槌足以使男人沉默女人流泪的解说水平,只怕陈琼想破脑袋也猜不出刘大棒槌口中的东西都长什么样。 所谓的轰天雷,当然就是黑火药制成的炸弹。陈琼治水的时候大量使用黑火药开采石头,虽然提前制订了严格的安全规章,但是仍然难免死伤事故,也正是在这些意外事故当中,有人看到了火药的另一种用途。 泯江三十六友当中并不全是武林中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吴喻狄的人。这人本来是个石匠,带着一伙人采石为生,陈琼推广火药采石,吴喻狄从前的手工采石方法自然也就没了市场。不过他比刘大棒槌运气好,并不需要自己去找工作,直接就被陈琼收编进了采石场里。 吴喻狄跟着陈琼的时间比较早,在采石场里干了一个月后,就被陈琼看中了组织能力,调进新成立的煤铁联合体里。 陈琼在蜀川建立的工业王国里,煤铁联合体其实是一个集开采、提炼、制造为一体的地方,不是因为他想搞一专多能,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把需要自己随时指导的行业尽量集中起来,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学什么都快,精通多个方向的通才,这也是科学水平较低时候特有的现象,等到科技树分支变得足够细的时候,各个专业里那庞大的知识量自然也就把通才消灭了。 吴喻狄脑子灵活,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都强,很幸运的就成了这种通才。他跟在陈琼身边全程参与了钢厂的设计建造,当初宋航在泯江造船厂遇刺的时候,吴喻狄就在现场,是和宋侍郎一起钻桌子的交情。 他跟着陈琼做产品设计,不但学到了很多机械制造方面的知识,也从陈琼身上学到了工科设计的思维方式。 陈琼在蜀川的时候,吴喻狄天天被任务追着跑,也没什么工夫胡思乱想,但是陈琼挂官而去之后,煤铁联合体不像皇家水运有皇室背景,一时间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从前的生产任务自然难以为续。 吴喻狄虽然身在三十六友当中,然而他不是武林中人,只是做石匠的时候练出了个好身体,当然和其他人混不到一起去,反倒闲了起来。 突然没事干之后,小吴闲得难受,就想起了从前想过的一些念头,第一件事就是根据在采石场用黑火药炸石头的经验,造出了轰天雷。 第一代轰天雷其实是装在坛子里的,用火绳点燃。但是很快吴喻狄发现明明可以炸开顽石的黑火药装在坛子里后杀伤力太差,最大的用途居然是听响。 他很快就猜到可能是载具的问题,于是利用职务之便自己浇筑了一批铁壳的罐子,果然发现黑火药捣固之后再点燃威力大增。 等到他设计出一次浇筑成型的龟甲外壳轰天雷的时候,被陈琼留下的文牍吸引的赵煜终于决定不惜代价笼络陈琼,于是将煤铁联合体交给高勇代管。 高勇完全没有改动陈琼从前留下的东西,很快蜀川的工业帝国又重新运转了起来,吴喻狄自然也回到了从前的工作岗位上重操旧业。 和所有工科宅男一样,吴喻狄也不想看着自己设计出来的产品蒙尘,可惜他从前虽然常伴陈琼左右,现在却根本见不着高勇。只好靠着三十六友的身份把轰天雷的样品献给了蒋青。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估计吴喻狄的轰天雷之旅也就到此为止了,蒋青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野心有远见的人,根本看不出铁制轰天雷的价值,吴喻狄有煤铁联合体的事要忙,也没空惦记这个,恐怕过一段时间就把这件事忘了。 偏偏蒋青拿到轰天雷样品的时候,张广陵也在。陈琼跑了之后,受到冲击的除了煤铁联合体就属他的农业合作社,打煤铁联合体主意的人要的是煤铁联合体产生的利益,手段还算温和,农业合作社面临的就是反攻倒算了,要不是各地农业合作社本来就有武装工作队,又主要集中在成邑平原这种本来就没有多少驻军的蜀川腹地,只怕转眼就被推平了。 即使这样,张广陵也无日不惊,每天枕戈以待,连小岗物流的生意都停了,时刻准备着跟来秋后算帐的地方士绅拼命。 等赵煜确定笼络陈琼的态度之后,高勇召见张广陵,给他吃了个定心丸,算是确定了农业合作社的地位。不过张广陵是吃过官府亏的人,就算知道高勇是陈琼密友,也不会完全相信他,一直在寻找增加自己实力的办法,听蒋青说了吴喻狄对轰天雷的描述,立刻就来了兴趣,将几件样品都讨了过去。 后来的发展就简单了,试用后立刻意识到轰天雷妙用的张广陵和酷爱大开脑洞的吴喻狄一拍即合,利用自己三十六友老二的身份,给吴喻狄组建了器械司,集中了一批陈琼培养出来的初级工程人员专门研发各种工具武器。 后面的连珠弩和蝉翼甲自然也都是出自器械司。 连珠弩的设计体现了陈琼传授的机械基础知识的具体应用,使用薄钢片代替传统弓弦,用凸轮拨动钢片发射箭匣里的弩箭。吴喻狄创造性在采用了分离式的脚踏棘轮上弦方式,用脚踏方式将凸轮和钢片接触的部分转动到最大直径后,可以将钢片卡在扳机上,把脚踏机构取下来就可以手执发射,这时不能连射。而连接脚踏机构的时候,可以通过连续踩踏不断发射箭匣里的弩箭,这就是连珠弩名称的由来。 而且通过更换箭匣,还可以在一次发射一支弩箭和一次发射三支弩箭之间切换,以增加发射密度。 按刘大棒槌的说法,小式的手执连珠弩三十步内可以射穿人体,十步内可透铁甲。 至于蝉翼甲,则是陈琼离开时还没有建造成功的水压机的功劳。使用水压机一次冲压成型的薄钢板只有宋航造出的纸张的厚度,但是经过表面热处理后的强度可以媲美传统铁甲,也就是那种能被小型连珠弩在十步内射透的铁甲。 这种甲名叫“蝉翼”,并不是说它薄如蝉翼,只是极言其薄而已。 第六十五章 三种兵器的应用 如果可以的话,张广陵当然是希望把器械司放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但是即使不考虑这么干的后果,吴喻狄自己首先就不干,他又不是德鲁伊,搬到张广陵那里去支援农村建设吗? 所以最终器械司还是归属在煤铁联合体名下,算是半独立的性质,有权利决定研究方向——这个主要是蜀川境内没有人有能力指导吴喻狄,只能让他自由发挥。 事实上吴喻狄的天份主要在黑火药应用和钢铁铸造方面,蝉翼甲里还有他的影子,在连珠弩的开发上,他就只剩下发挥领导作用了,就连用来代替弓弦的薄钢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而是陈琼留下的钢铁研究室的成果,至于连珠弩应用到的棘轮脚踏装置和凸轮也不是哪个天才发明的,陈琼设计的起重机械早就已经用到了。 只能说,陈琼在泯江流域的各种遗留在他离开后仍然在发挥作用,而且因为影响到的人数增加,这些作用影响到的范围也在增加,同时也在应用当中变得更加深入。 好奇心大起的陈琼没有等刘大棒槌把东西送过来,而是跟着刘大棒槌去了他的住处。 棒槌哥现在好歹是江南道上有点份量的人物,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拎把刀就出门。而且他从江宁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可能要帮陈琼打架,自然点起了手下精兵,只是这一年时间走南闯北,心思谨慎了一些,没有大摇大摆的带人进城,而是让这些手下分散潜入苏州,自己只带了七八个随从,被他推崇备至的三种兵器也都杂在行李当中,并没有拿出来炫耀。 以他现在的身份,出门带这点人已经要算是很低调了。 陈琼看过了实物之后,不用亲手试验就已经猜到为什么这些东西没有引起高勇的注意。 首先被张广陵发掘出来的轰天雷实际威力其实有限,全靠同行衬托。 看过了前世各种大威力爆炸品之后,黑火药就算质量再好,也很难引起陈琼的重视,他估计手里这个拳头大小的轰天雷能致死的范围不会超过一米,就这个还要归功于吴喻狄设计出的龟甲外型增加了破片杀伤力,看起来靠黑火药是造不出气浪杀伤弹了。当然考虑到这玩意要用手扔出去,陈琼觉得它的杀伤范围小也是有必要的。 更不要说吴喻狄的思路有问题,这玩意居然还要用明火点燃。 高勇统领的是神策军,这支骑兵为主的部队以行动迅速著称,性质接近轻骑兵和龙骑兵。就算不考虑运输轰天雷要付出的代价,这种需要明火和爆炸声的东西对骑兵的马也不友好,更不要说这玩意还扔不远,骑兵冲锋的时候扔出去,等到爆炸的时候估计都在马屁股后面了,高勇当然不可能兴趣。 连珠弩的问题其实也和轰天雷一样,为了提高射速和解决连射功能,连珠弩使用薄钢片代替弓弦,但是煤铁联合体造出的弹簧钢质量不过关,直接影响了连珠弩的射程和威力,像刘大棒槌说的十步内可透铁甲胄,真到了战场上,十步距离双方都会撞鼻子了,更不要说这玩意在马上根本没办法装填,而且脚踏装置也增加了整体重量和复杂程度,大量装备的话,不说产能,对一支军队的后勤体系也是个考验。 倒是蝉翼甲相对轻便,对于提高骑兵战斗力很有效果,陈琼估计没有引起高勇兴趣的原因应该是冲压成型的产能有限,毕竟煤铁联合体的水压机还是陈琼设计的,性能指标了然于胸。 看过实物之后,陈琼对于张广陵怎么使用这些缺陷明显的东西围杀武道天人很好奇,心想难道他们有特别的伤害技能? 没想到刘大棒槌他们还真有,毕竟三十六友里虽然没有天人,但是最不缺的就是刀头舔血出来的江湖汉子,对打架这种事都有天赋。 张广陵当然早就发现轰天雷杀伤范围有限,但是他认为这东西最大的好处是爆炸后碎片飞行的速度特别快,几乎不可能被躲开,这个特点比任何暗器都厉害。然后他又发现,轰天雷产生的破片很难穿透蝉翼甲,就算勉强刺穿了,也剩不下什么伤害。 所以他使用的策略是让人穿着蝉翼甲胄手捧点燃的轰天雷冲上去爆炸,相当于给轰天雷加了制导能力。 陈琼想不到这个用法的原因也就很清楚了,他和张广陵对于人命的价值完全不同,当然不会想到要用人肉炸弹。 毕竟就算轰天雷炸不穿蝉翼甲,总要给使用者在头盔上丢出观察的缝隙,四肢这些需要运动的地方也不可能有足够的防护,更不要说他们要对付的武道高手们还有各种杀人的手段。 所以这种打法的本质就是互相伤害,追求两败俱伤,只不过张广陵用普通战士来换对方的武道天人,所以他换得起。 在刘大棒槌这里,陈琼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吴喻狄修改黑火药的配方之后弄出了一种燃烧弹,用来放火瞬间效果相当好,在这个以木质建筑为主的时代,放起火来几乎没有扑救的可能。 所以张广陵带人报复时的经典打法是先用连珠弩围住四周,然后用燃烧弹放火,用人肉炸弹对付敌方高手,这一套下来,完全没有反制手段的势力就算实力再强也撑不住。毕竟比起蝉翼甲+轰天雷这个组合,武道高手的成本实在太高了,谁都消耗不起。 了解这个打法之后,陈琼就没了兴趣,他虽然不会圣母到去指责这种打法没有人道主义精神——毕竟这对于皇家水运体系来说本质上是一场战争,指责自己一方打法不够人道,其实就是在帮着敌人坑自己人。但是要让他通过这种方式获胜就有点击穿底线了,要用这个办法,还不如他自己拿着轰天雷到处扔呢,反正他能换影移形,只有别人追不上他的份。 刘大棒槌没注意到陈琼不以为然的神态,事实上因为陈琼生得太漂亮的原因,他手下的人基本都养成了不盯着陈琼看的习惯,所以这时还很起劲地向陈琼建议,“要不我给老二带个信,让他派个工作队过来,帮猛虎宗反思一下?” 这个要算是三十六友当中的黑话,陈琼搞农业合作社的时候组建过武装工作队,张广陵后来建立专业作战部队的时候沿用了这个名称,如果提到武工队的时候前面不带某某村名的时候,基本就是指张广陵的专业战斗队。 至于帮助反思云云,那当然也是从前土改时常用的词,基本上武工队帮助某个人反思过去,认清犯下的历史错误之后,这个人就可以删号重练了。 第六十六章 清茶 第六十六章清茶 最近一段时间里,江南道武林当中最大的新闻不是陈琼越级挑战苏婆婆,而是猛虎宗的恨境天人被陈琼秒了。 说实在的,这个消息刚刚流传出来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相信,毕竟武林中人晋身天人之后的实力提升是非常明显的,除非偷袭或者下毒,正面对敌的话,恨境初阶欺负九品上没有压力属于常识。 然而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猛虎宗对于这个明显存疑的传闻态度暧昧,甚至都没有出面辟谣。然后很快,另一个消息又传了出来,据说当时善人庄的三小姐,百花仙子云薏就在现场。 比较起来,这个消息就相当耐人寻味了。因为江南道没有公开的断境天人,所以恨境巅峰的云薏就是公认的江南第一人,剑压两江无敌手。 有云薏在现场亲眼目睹的话,猛虎宗的确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然而现在问题来了,云三小姐当时在现场干什么?要知道田横仰慕三小姐的事并不是秘密,事实上田横本人一直在有意宣扬,以便驱逐可能的竞争者。所以很多人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插翅虎争风吃醋,结果踢到铁板上了。 马元等人对这个消息的传播者可以说深恶痛绝,恨不得生吃活剥,可惜最可疑的两个人一个是云薏,另一个是陈琼,前者惹不起,后者找不到——不知道为什么,郑泰虽然察觉到陈琼的竹屋里似乎还有一个人,但是并没有说出来,所以马元等人根本不知道当时还有个第五人在场。 猛虎宗传承数百年,除了保留正宗武道心法之外,还留下了很多前辈高手的心得体会,所以门内一直都有武道天人,马元这一代本来有六个恨境,除了传说中开宗第一代之后,算得上是猛虎宗历史上实力最强的时期了。没想到转眼间就减员六分之一,事先连个预警都没有,当然接受不了,所以召回全部武道天人之后,就开始在苏州城附近寻找陈琼。 不过令人尴尬的是,因为陈琼杀田横的时候实在太快,郑泰就在旁边,被云薏挡了一下都没能来得及救下田横,马元当然也不敢让几个兄弟分散开来去找陈琼,万一再被秒了怎么办? 所以最终猛虎宗的五位恨境天人分成两组出去找陈琼报仇。本来这个效率就够低了,偏偏陈琼还不是武道天人,没有道心感应,要想在人群里找到陈琼,只能用眼睛去看,这样折腾了一段时间之后,陈琼没找到,猛虎宗倒成了笑柄。 其实马元也不是真缺心眼,他当然知道这样找陈琼根本不是办法,最好的办法是公开约战,就像陈琼约战苏婆婆那样。陈琼好歹是朝廷明封的郫县侯,被约架之后报警的可能不大,反而有很大的可能赴约。毕竟他都已经约战苏婆婆了。 然而陈琼秒杀田横的事实让马元根本不敢用这个办法,万一陈琼真来赴约,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哥五个总不可能一拥而上。以陈琼跟云薏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善人庄四兄妹很可能到场,到时候5v5起来,可没有游戏设计平衡人物能力值,起码三小姐的剑就没人能接得住。 所以马元本来是把希望寄托在陈琼年少气盛,听说有人找他之后主动出现,那个时候道左相逢大打出手,陈琼身边总不能带着善人庄的帮手。 可惜事实证明马元的算盘打得一点都不响,陈琼干脆就不露面,结果猛虎宗的几位天人没找到陈琼,反而成了江南道的笑柄。 马元又一次寻人无果之后,回到猛虎宗总舵里,还没进门,就听到许虎大着嗓门叫道:“宗主这个干法不成,那陈琼分明就是躲着咱们。” 和马元一起出去找陈琼的宋中撇了马元一眼,扬声说道:“老虎,你们回来了?” 听到宋中的声音,许虎的声音立刻消失了,都知道马元这几天的心情不好,如果被他当众骂几句,大家都是恨境天人,可丢不起这个面子。 好在马元虽然烦躁,到底知道轻重,沉着脸走进厅中,看到和许虎同行的另一个恨境天人杜全也在,却不见郑泰的踪影。 猛虎宗里天人虽多,但是只有马元和郑泰是恨境中阶,其他四个人都是初阶,这其中还要算田横的修为最高。 所以马元要寻找陈琼,当然不敢让另外几个人去送死,自己带一组,让郑泰带另一组。现在许虎和杜全都在,郑泰当然也一起回来了。于是问道:“郑大哥呢?” 许虎和田横的关系最好,性子也最直,听到马元的话后立刻很不高兴地说道:“他说累了,先回去睡觉去了。” 然后他停了一下,又说道:“我看他就不想找到姓陈的。” 要说起来,他的这个说法倒也不能说不对,郑泰对于寻找陈琼给田横报仇的事从开始就很不热心,只不过资格老武功高,所以才没人当面指责他。 宋中瞪了许虎一眼,向马元说道:“郑大哥当初就不赞成咱们帮织造坊出头,心里有些想法也是有的。” 这句话听起来是在替郑泰解释,实际上却有些阴险,一方面肯定了许虎的指责,另一方面也在暗示马元,郑泰对他的决定很不满意。 马元看了宋中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向许虎说道:“没什么事就洗洗睡吧。” 许虎愣了一下,问道:“明天我和宋大哥换换,让他跟着老郑吧。” 马元沉吟了一下,说道:“明天先不出去了,过几天再说。” 宋中虽然在马元面前给郑泰上眼药,但是他其实也不愿意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陈琼,这时听了马元的话,立刻点头说道:“再过几天就是五月初五了,到时候陈琼约战苏婆婆,总要露面。” 马元哼了一声,摆手示意三人出去,自己坐在座位上想了一回,起身去找郑泰。 郑泰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但是还远远没到天人五衰的时候,就算连续奔波了一段时日,也不至少就会觉得累,所以他说累完全是托词,这也是许虎对他不满的原因。 马元找到郑泰的时候,老头正在自己的房间喝茶。他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也不热衷名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钓鱼饮茶。 看到马元过来,郑泰并不显得意外,坐在座位上向马元拱手问好,然后说道:“这茶滋味不错,宗主试试?” 马元虽然没有喝茶的嗜好,不过这时代迎来送往奉茶属于日常,所以他对茶水并不陌生,一眼就看出郑泰杯中的茶水和平日里常喝的很不一样,问道:“这是什么茶?” “这叫清茶。”郑泰说道:“据说乃是郫县侯陈琼发明的喝法。” 第六十七章 回忆 第六十七章回忆 在周朝,至少在比较发达的地区,茶水已经融入到了生活当中。民间有一句话形容生活必需品,说的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茶在百姓生活中的地位。 不过真要细分起来,茶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虽然没有达到陈琼前世英国人“万物皆可为茶”的地步,但是也已经包罗万象,能拿来泡的除了真正的茶属植物和妹子之外,只要是泡完有滋味的也都能凑合。 陈琼前世没有喝茶的习惯,这辈子在华山也没有这个习惯——华山上倒是不缺能喝出味道的植物,但是他喜欢味道更重的饮料,当然没兴趣泡树叶玩。 事实上他在华山上有足够多的果实来酿造果汁,甚至用来酿酒,反正那时候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想想他为了重温面包的味道就自己动手搞小麦杂交,就知道这个人为了满足自己是从来都不吝啬精力的。 但是这一切到了蜀川之后就改变了,从他开始治水之后,从前一直宽裕的时间就不够用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烤条鱼都有高勇上门求分享,当然也没时间考虑别的。 当时周朝民间和富贵人家流行的喝茶方式,并不是陈琼熟悉的开水冲泡,而是放到水里煮,就是所谓的“烹茶”,不过民间弄到的茶来源复杂,没什么好煮的,所以简化一下跟沸水冲泡也差不多。富贵人家喝茶就比较正式了,煮茶的时候要加香料,过程也不一样,直接煮出来的叫“茶汤”,还有各种分茶斗茶的手法,在陈琼看来,这喝的就不是茶了,至于叫“情怀”还是“逼格”,那就见仁见智。 陈琼在联合办公室终日忙碌,熬夜的时候就忍不住怀念起前世有咖啡相伴的日子,咖啡是别想了,不过浓茶倒是可以考虑。 蜀川也是产茶的,不过传统的工艺是晾晒。陈琼找人用炒茶的办法熟制,然后直接用沸水冲泡,算是在保留茶香的前提下简化了喝茶的方式,让喝茶这件事又回到了喝的本质上。 因为他这个喝法实在太简陋,体现不出喝茶人的身份地位,所以这个喝法在蜀川并没有流传开来,倒是被皇家水运的人传播了出去,现在连郑泰都学会了。 听说这种清茶是陈琼发明的,马元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猛虎宗虽然有百年传承,又有正宗心法,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郑泰年轻的时候,正赶上鬼蜮盛极而衰,江南道各方势力互相倾轧,那时候猛虎宗内只有郑泰的师父等两位天人,守着猛虎宗基业苦战多次,就连郑泰勘破武道都是临战实破,当时凶险可见一斑。 所以马元虽然对郑泰温吞的性格很有意见,但是对他还是很尊敬的,刚才听到宋中的挑拨也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是现在听郑泰亲口提起陈琼,马元就真忍不住了。别说喝茶,连坐都不肯,站在郑泰面前说道:“郑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还能压住火气,但是口气已经很不好了。 郑泰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说道:“我生得晚,四大公子斗青帝的时候的才只有几岁,但是胜在活得长,也算比你们经过的事多一点。” 他垂下眼帘,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水淡淡说道:“很多人都知道当年我曾经有幸得轩辕前辈指点,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还见过断肠公子欧阳慕英和葬花公子凌宵。” 他慢吞吞地说道:“你知道巾帼第一剑江珊的那柄剑是哪来的吗?那是欧阳公子的佩剑。” 马元一愣,脱口说道:“欧阳前辈的剑不是断了吗?” 郑泰叹了一口气,说道:“断肠公子虽然惊才绝艳,当时毕竟才只是恨境,就算有剑在手,也伤不了绝境天人,他断的不是剑,是剑意。”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这是我亲耳听葬花公子凌宵说的,那以后欧阳公子绝迹江湖,大家都以为他断剑之后心灰意冷,又不愿意和对当年并肩作战的兄弟出手,所以才退出江湖了,然而其实他被东天青帝斩断剑意,一身武功当时就已经废了。” 马元莫名其妙地看着郑泰,欧阳慕英折剑明圣湖畔之后的去向的确成迷,后来八臂鬼王建立鬼蜮横扫江南的时候,很多武林中人都希望欧阳慕英能挺身而出对抗鬼蜮,但是自始至终,欧阳慕英都没有出现,如果真像郑泰所说,欧阳慕英武功尽失,倒还真是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郑泰早二十年放出这个消息的话,肯定能轰动武林,然而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那最多也就是个份量重一点的八卦而已,和现在猛虎宗要面对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郑泰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我说起这件事,只是证明我真的见过那些传说中的人物。” 然后他抬头看向马元,说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陈琼的时候,觉得他像谁吗?” 马元一愣,疑惑地说道:“你不会是想说他长得像欧阳公子吧?” 要算起来,欧阳慕英如果还活着,现在已经七八十岁了,陈琼如果是欧阳慕英的后人,最少也是孙子那一辈,搞不好是重孙都不一定,问题是,传说中欧阳慕英练成忘情铁剑,就是因为心伤爱侣之死,他根本就没有孩子。 没想到郑泰摇了摇头,说道:“欧阳公子……可没长得这么妖孽!”他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但是当时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欧阳公子和凌宵的影子。” 说到这里,郑泰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恐的神情,他说道:“特别是他看赵炅那一眼的时候,神态简直和凌宵一模一样。”他低声说道:“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什么?”马元大吃一惊,脱口说道:“真有这种武功?”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来不对,又追问道:“他看死了谁?” “我。”郑泰低声说道:“后来我才想明白,欧阳公子武功尽失,当然察觉不到我在附近,但是凌宵已经是断境天人,我那时只是区区九品,又怎么能瞒过他?他当时没有理会我,只是当我是个死人。” “可是你还活着。”马元吃惊之余,低声说道:“谁救了你?” “当然是欧阳公子。”郑泰说道:“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然后就听到欧阳公子说,‘我虽然护不得江南同道,至少也不要让同道死在我家旁边’,然后凌宵就放过我了。” 马元一脸震惊地看着郑泰,半晌才说道:“欧阳公子的家?”他吃力地说道:“在哪?” “苏州外。”郑泰轻声说道:“漓龙洞旁!” 第六十八章 生财之道 第六十八章生财之道 陈琼和云薏并肩站在山坡上,看着山路上一队推着独轮车的民夫缓缓走过,很有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云薏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衣裙,除了头上一朵珠花,身上再无配饰,却依然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陈琼这些日子已经发现,云薏虽然人称百花仙子,穿的衣物却并不喜欢特别繁杂的颜色。这个爱好倒是和陈琼差不多。 感觉到陈琼在打量自己,云薏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看起来官窑又出了一批瓷器。” 这句话就属于没话找话了,山路上的那队民夫都穿着西山官窑的号衣,虽然独轮车上的货物都有草席遮盖,但是从轮廓上仍然可以辨认出内容来,不是官窑出货,难道还是青面兽运生辰纲? 陈琼倒是并没有笑话云薏,嗯了一声之后说道:“我猜这批瓷器应该是宋府尹要的。” 苏州城外西山的瓷器窑既然称为官窑,当然属于官府的财产,执行的是计划生产的方式,只是这里出产的瓷器质量说不上太好,没捞到皇家贡品的招牌,销路当然也好不起来,从前基本上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状态。 去年皇家水运出蜀之后,本着不能空走的原则,所以在苏州府附近寻找值得运货回程的货物,很快他们就发现西山官窑出产的瓷器价格相对低廉,质量其实也还不错,于是通常会运一些西山的瓷器来填充货位,倒是成了官窑的大主顾。 不过这一次宋宪要运鱼罐头,商队的运力就被占用了,应该用不着再收瓷器。所以陈琼估计这批瓷器是宋宪要的。 陈琼当初向宋宪推销罐头制法,本意是为了避免宋宪向他请教农作物的种植方法,当时随口说了一句可以把罐头送到皇帝的饭桌上,其实只是为了调侃宋宪。 没想到陈琼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官员对于政绩的追求,宋宪听到这个主意之后就惦记上了,陈琼和霍斯忙着试制鱼罐头的时候,宋府尹居然要求官窑造了一批瓷坛,准备用来专门用来给赵煜进贡。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说不定就要恼了,毕竟陶坛和瓷坛的质地不同,谁也不知道放在陶坛里没事的鱼肉装进瓷坛里会怎么样,万一车载船运到了长安,皇帝一开坛子发现臭味扑鼻大倒胃口可怎么办? 不过陈琼毕竟不是一般人,听说了宋宪的主意之后,立刻就想起来前世那种一百块钱的商品里包装值九十九块的事,放在前世的时候他会觉得很脑残,但是现在他立场变了,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妙处。 刘大棒槌不是一直担心鱼罐头运到长安卖不回运费吗?咱改变不了鱼肉的味道还改变不了鱼肉的包装吗?如果还有人觉得不好,咱还可以编故事啊。 不过他既然不想埋头帮宋宪做罐头,当然就只提个思路,反正应该教的都已经教给霍斯和公爵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摸索好了。于是干脆约了云薏出城游山玩水,免得待在罐头作坊里被天天被霍斯和宫爵烦。就算是他想找人聊天,明显也是跟云薏在一起更养眼。没想到走到这里却正好遇到官窑的民工运货,想来这批瓷器运到罐头作坊之后,宫爵他们又有得忙了。 云薏已经听陈琼说过这件事,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疑惑地问道:“只是把装鱼肉的坛子换成瓷器就能卖出高价吗?” 陈琼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肯多花一倍价钱买一坛鱼罐头的人,肯定也不在乎花十倍的价钱买一坛鱼罐头,我们要做的,只是给他们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云薏心中半信半疑,总觉得不可能有人傻到这个程度,不过陈琼在蜀川的成就实在太有说服力,现在蜀川出品的货物行销各地,要说起来,可都是出自陈琼的手笔,特别是煤铁联合体出品的铁器,几乎供不应求。 于是云薏想了想,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向陈琼问道:“你昨天给陆般的那张图画的是什么?” “织布机。”陈琼说道:“就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看明白。” 陈琼是工科出身,机械制图属于基本功,问题是陆般没学过这个,虽然临时跟陈琼学了一些,但是要想看懂设计图仍然很不容易。 当然陈琼也没指望陆般一晚上就学会识图,当然和他一起学制图的同学到毕业还看不明白图纸的大有人在,不可能陆般就天纵其才,一学就会。他其实只是想用这张设计图勾引起陆般的兴趣,然后把陆般送到吴喻狄的器械司去。巧手大圣虽然没了手,但是从前的经验还在,让他去器械司正好可以充分发挥才干,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本人的意愿了。 不过陈琼觉得问题不大,陆般知道陈琼公开挑战苏婆婆之后,再见他的时候很是热情,虽然并没有当面表达,但是显然已经明白陈琼是在为他出头。再加上自己给他的设计图,应该不难骗走。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向云薏问道:“善人庄的收入从何而来?” 武功再高的人也是要恰饭的,无论是地府还是华山派,都有自己的产业,洛阳楼更是靠娱乐业混得风生水起。至于散修们,生活压力就比较大了,倪真为了在羽林卫谋个联位不惜跑到蜀川追捕张正,祝氏兄弟为了攒路费给人当保镖,说到底都是钱闹的。 云薏不知道陈琼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不过仍然回答道:“当然是务农为生。” 别看挂着“日行一善”匾额的院子不大,那个其实是李达四兄妹的家,也只是武林中人眼中的善人庄。事实上那附近的农田林木都属于善人庄的财产,居住在这里的人也就是善人庄的庄客。 这些庄客又分为两种,一种是人身依附于善人庄的,朝廷不直接向这些人征收税负劳役,而是由善人庄统一承担。另一种人则只是租种善人庄的田产,人身还是独立的,赋税劳役也由他们自己承担。严格来说,陆般断手之后托庇于善人庄,地位就相当于前面一种。 周朝是朝廷与武林共治天下,所以即使没有高尔和李纳言之间的关系,仅仅凭借善人庄四位恨境天人,也足够地方官府忌惮的了。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善人庄名副其实属于地方豪强,如果张广陵的农业合作社发展到江南道来,善人庄也属于被斗争的对像。 其实陈琼打听这个问题,本来是打算想办法与善人庄一起合作生财的,但是听了云薏的解释后,他突然心中一动,问道:“那猛虎宗又是靠什么聚敛钱财?” 第六十九章 有趣有事 第六十九章有趣有事 云薏还真没想过猛虎宗靠什么吃饭,她属于这个时代典型的武道天才,天资卓越,运气爆棚,少年时得到轩辕烈的推荐,投入馨香园门下,学艺十年之后一举勘破武道晋身天人。 所以在她的眼中,世界其实是很简单的,虽然不至于觉得“你穷是因为你懒”,可也真觉得个人的努力可以决定很多东西。 这样思考问题之后,她也就很自然地忽略了更多人以外的东西,也格外理解不了李达的顾忌,只所以没有依靠自己的实力反抗李达,完全是因为尊敬这个大哥。 所以在遇到同样行事毫无忌惮,偏偏又惊才绝艳的陈琼之后,她才会立刻引为知己,毫不犹豫地跟随在陈琼身边。 其实真要说起来,陈琼的相貌才华只是加分项,云薏在陈琼身上更看重的其实是自己想做却又做不成的那些事。 所以听到陈琼的问题后,她虽然不知道陈琼为什么打听这个,仍然绞尽脑汁去思考答案。 猛虎宗传承数百年,各代宗主当中什么样的人都有,积累原始资本的手段当然也各不相同,所以现在猛虎宗的业产倒是的确可以称得上多种多样。 首先猛虎宗肯定是有土地的,这个属于本时代的主要投资渠道,只要有闲钱,绝大多数人都会拿来买地种田,即使明明知道这是个性价比很低的投资渠道,仍然趋之若鹜。 事实上这个和陈琼前世人们热衷买房一样,不是说没人看出这件事的风险,主要全靠同行衬托,就算这个渠道再不靠谱,在没有其它更靠谱渠道之前,它就是最靠谱的。 不过猛虎宗毕竟不是普通势力,虽然也种田,但是并不依靠在土里刨食,事实上他们还做生意。不过不是皇家水运那种出人出力的粗重体力活,猛虎宗敛财的手段明显要省力得多,他们赚抽头的钱。 举例来说,明圣湖上的渔民打鱼他们是不管的,但是如果渔民上岸卖鱼,就要给猛虎宗的人交份子钱。事实上不只是卖鱼,所有的农产品买卖他们都要伸手,唯一的区别只是伸手的程度。 像是织造坊出的织品,猛虎宗就没办法向织造坊收钱,虽然理论上他们可以威胁收购织品的商人,但是织造坊的产品大部分都是卖给官府的,猛虎宗再霸道也不敢向江南节度使要份子钱。 同样道理的还有皇家水运。皇家水运刚进江南道的时候,地方上的货物接驳都是由洛阳楼包办的,如果说猛虎宗是地头蛇的话,洛阳楼就是过江的猛龙,两边麻杆打狼,互相害怕,所以猛虎宗就把收钱的手段包装了一下,他们不明目张胆的收钱,而是垄断了从出产地到洛阳楼已经洛阳楼到市场之间的那种手续。 这样算起来的话,皇家水运从蜀川运出来的商品在到达江南道最终消费者手里至少还要被加价三次,一次是洛阳楼,另一次是猛虎宗,最后才是销售这些商品的商人。皇家水运从江南道收购的货物当然也是一样。 当然这种模式在蜀川以外是普通存在的,毕竟洛阳楼从前很少涉及实业,和皇家水运合作完全是双方高层协商的结果,最后落实的时候,再次外包基本上是唯一可以快速生效的手段。而且因为洛阳楼本身并不缺钱,负责人对这份额外的工作也不怎么上心,当然也谈不上积极性,反而有很多人觉得麻烦,只是给林君萍面子而已。 皇家水运站稳脚跟之后,立刻向着大城市以外的乡村扩张,其实也是因为无法撼动大城市的这种供销体系,但是又觉得被人分薄了利润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至少在追逐利润这方面,皇家水运是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无论是决心还是意识都更高一筹。 猛虎宗敛财的手段当然不止这些,不过云薏所知有限,就这些事还是听李达和高尔他们说起才知道的。 陈琼听了之后,沉吟说道:“这么说的话,江南道商品最后一公里是掌握在猛虎宗手里的?” 他皱眉说道:“那为什么猛虎宗要为织造坊出头?” 显然云薏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脱口说道:“猛虎宗一直以江南道武林领袖自居,应该是想趁机收服织造坊吧。” 陈琼深深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田横对云薏势在必得了。显然除了对云薏的仰慕之外,田横还担负着联合两大势力的任务。如果猛虎宗和善人庄联合,凭借两方势力十个恨境天人,其中还有一个恨境巅峰的实力,要说横扫江南道,重现当年鬼蜮辉煌也不是不可能。 唯一的问题是,猛虎宗为什么会对这个目标那么执着?从马元的行事风格上来看,他应该是属于志大才疏的那种类型,猛虎宗里那么多人,就没人提醒他吗? 而且最主要的是,马元究竟是怎么想到要达成制霸江南这个目标的?难道他脑子里也有个系统? 想到这里,陈琼摇了摇头,向云薏说道:“我想去见流泉,你要一起去吗?” 流泉在洛阳楼,去见她不难,问题是云薏身为未婚少女,出入洛阳楼实在有点有碍风评。当然这并不是说她跟着自己风评就很好了。 云薏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叫嚷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伙人,把西山官窑运输瓷器的队伍拦住了。 陈琼和云薏对望了一眼,都觉得心中奇怪,西山官窑好歹也算是官府财产,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以两个人的武道修为,赶到发生争吵的地方也就是一动念的事,所以他们几乎没有错过什么情节。很快就弄清了发生争吵的原因。 原来是有人带着家眷上西山游玩,因为山路狭窄,牛车和官窑的民夫争道,打碎了官窑的瓷器。 虽然明知道对方身份不凡,但是按规矩,民夫运输的瓷器打碎了是要赔钱的,这点钱对于需要按天赚饭钱的民夫来说可不是小数目,所以当然不肯让对方离开,这才发生了争吵。 陈琼和云薏知道原委之后也就没了兴趣,正想离开,突然看到那个游玩车队当中冲出几个人来,手挥棍棒排头打过去,转眼之间就把官窑民夫们小车上的瓷器都砸了个稀烂。 民夫们顿时一阵大哗,纷纷上前拦阻,但是那几个人动作极快,砸完瓷器之后立刻退了回去,在狭窄的山路上进退自如,竟然没有被拦住。 陈琼和云薏对视了一眼,云薏皱眉说道:“武林中人!” “七品到八品。”陈琼淡淡说道:“有趣。” 第七十章 怎么想 在陈琼魂穿的这个武侠世界里,七品或者八品的武林中人是什么水平呢?陈琼有两个便宜徒弟——祝氏兄弟,他们拜陈琼为师的时候,就是七品,俩人遍访明师花光了盘缠之后,跑到朱家镇西门大官人家里打短工,直接就成了西门大官人手下的最强战力。 曾经跟着陈涉在蜀川一起搞事,后来被高勇收入益州军的吴叔,他也是七品。而被云二娘挑选出来给陈琼赶车兼职保镖的老马,也只是个八品。宋宪到江南道赴任,重金聘请的五虎断门刀高手乔木,是个八品巅峰。乔木跟着宋玉躲进善人庄,宋宪身边的第一高手就成了霍斯——霍斯要是跟人动手,就算能爆小宇宙,也就是个六品到七品的水平。 从这些事上就可能看得出来,七八品的武林中人已经可以被称为高手了,虽然其实是高手里最烂的,但是高手就是高手,不会被称为低手,更不会被称为第一手。 出门能带好几个七品八品高手当保镖的人家不是没有,像高勇出行的时候,护卫里就一群七八品的高手,顾采的师门里,七八品的水平连出公差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放在民间的宝贵人家当中,就算家里有矿不差钱,能请到这个水平的保镖,那也得拿来当高手尊重,不可能为了泄愤就发个棒子让这种人去砸人家的货出气,高手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看到这几个人的武道修为,陈琼和云薏立刻就动了疑心。 陈琼看向云薏,问道:“能看出是哪个门派的吗?” 普通富贵人家是养不起这种级别保镖的,而且也没必要,不过如果是某个门派帮会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像是猛虎宗,出游的话,帮里凑几个七品八品的跟着还是可以的。 云薏明白陈琼的意思,立刻摇了摇头,怕陈琼不明白,又解释道:“看不出来。” 陈琼点了点头,身子一动,已经来到了山路上。云薏不假思索地跟了过去,与陈琼并肩而行。 西山官窑不是什么大窑,也养不住什么人才,民夫们今天只是简单的运货,当然也不会有官府的人跟着,为首的人其实就是个带人扛活的民夫头,见识都比不上宫爵他二舅,看到自己运送的瓷器被砸了个稀烂,当时都惊呆了,直到那几个人退回牛车后面之后,这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冲到牛车前大叫道:“你们竟敢砸官窑?” 牛车旁边那个管家模样的人不屑地看着他说道:“砸了又怎么样?再啰嗦连你一起砸了。” 那民夫头又气又怕,颤声叫道:“抄家伙,别让他们走了。” 他知道这些被砸烂的瓷器都是宋府尹急着要的,眼看着都砸光了,别说让他们赔,就算宋府尹不肯怪罪,再烧一窑也得十几天之后,那是无论如何也交不下差的,别的不说,办事如此不利,这份活计以后再也拿不到了。所以他想的就是不能让这些人跑了,就算打一架,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听到民夫头的话,那个管家轻笑一声,摆手说道:“不识好歹,给我打。” 听到他的话,刚才退回牛车后的几个人立刻站了出来,然而这个时候,听到有人朗声说道:“且慢。” 这时代的人生存不易,也更珍惜赚钱的机会,舍命不舍财并不是什么稀缺的品质,民夫们虽然不是专业打架的,这个时候也知道要和队友站一起,所以听到民夫头的话之后,并没有人退缩。只是大家出来的时候都没想过要打架,身上都没带家伙,有脑子快的去拆独轮车的车把,反应慢的就只能握拳头了。 在这种乱哄哄的场面里,那一声“且慢”居然仍能被大家听得轻轻楚楚,就好像是有人在每个人的耳边说话一样。 民夫们不知道厉害,还在乱哄哄地找家伙,跟着牛车过来的那几个人脸色却都变了,管家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立刻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从前面山路上并肩走来,男子一袭青衫,女子淡黄衣裙,两人都生得眉目如画,直似神仙中人。 陈琼和云薏并肩穿过民夫队列,站到牛车前面,陈琼笑道:“几位身负武功,用来欺压贩夫走卒,情何以堪?” 管家愣了一下,疑惑地向陈琼问道:“你说什么?” 他当然不是听不懂陈琼刚才话里的意思,只是陈琼生得好看,让人难起敌意,再加上笑语盈盈,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找事的样子,所以他问的其实是陈琼想干什么。 没想到陈琼双手一摊,向云薏说道:“没文化真可怕,居然没听懂。” 然后他把脸一板,伸手指着面前的几个人,说道:“我说你们几个学了一身武功拿来欺负普通人,还要点脸不要?你们这么干让教你们武功的人怎么想?让全天下习武之人怎么想?又让平行世界的读者们怎么样?节操呢?” 管家当时都傻了,心想前面的部分没问题,后面那两句是啥意思?不对,中间那两句指责又是从何说起? 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人汉子互相看了看,一个人沉声说道:“先打了再说。” 这人一开口,陈琼和云薏两人立刻就听出口音不对,陈琼也就算了,云薏久居江南,对各处乡音都很熟悉,脱口说道:“你是扬州府人?” 那人脸色一变,更不说话,挥棒向着陈琼和云薏冲了过来,另外几个人不用吩咐,也一起跟着冲上去。 云薏脸色一沉,正想出手,突然觉得右手一紧,已经被陈琼握住,她脸上一红,正想挣脱,却看到面前气势汹汹冲上来的几个人都已经停了下来,一个个面色涨得通红,身形摇摇欲坠,有人连手里的棒子都扔了,用双手捧住脖子,张大嘴巴看起来像是在拼命呼吸,却什么都吸不进嘴里去。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立刻意识到不妙,丢掉手中棍棒,反手抽出背后单刀,向着陈琼迎面劈砍下来。 陈琼拉着云薏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笑看着那人举刀劈落,就好像是在看一场三维电影一样。 那人一刀斩落,目光和陈琼的目光一碰,不知不觉中手上单刀落地,身子向前扑倒,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死了。 第七十一章 无礼 云薏虽然被陈琼拉住了右手,但是她还有左手可以用,而且事实上,面对这几个七品的武林高手,她即使不展开武道意境,也有很多种方法制服他们她有恨境巅峰的修为,已经可以随意外放真气,吊打连武道门槛都还没摸到的人,比成年人殴打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都容易。 不过既然陈琼拉住了她,云薏也就心安理得地等待陈琼大显神威,甚至在她的心目当中还有一些期待,因为陈琼在竹屋前击杀田横的时候,就连云薏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陈琼愿意再演示一遍,她当然拭目以待。 结果陈琼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然后就把人给看死了。 如果云薏姓周的话,多半会问一句,“大侠你是观众途径吧?” “大术!”云薏出身名门,眼界见闻当然不差,所以立刻就猜到了陈琼用的方法。她不赞同地看了陈琼一眼,低声说道:“这些人罪不至死。” 陈琼闻声看了她一眼,心里觉得很意外,但是并没有询问,直接解除了对另外几个人的控制。 他的摄魂心法本质上可以看成是一种心理暗示,比心理暗示更强大的是,它可以直接影响到别人的生理机能,或者说是潜意识,例如暗示别人死了,那人就真死了。刚才他发出的暗示,是不能呼吸,于是这几个人就在窒息的边缘挣扎。只有那个带头的人不肯认怂,撑住窒息的感觉要和陈琼拼命,然后陈琼就只能让他死了。 在这个人想来,既然施术的人是陈琼,那么杀死陈琼当然就可以解除自己受到的影响。然而事实上陈琼上一章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很正确,“没文化太可怕”。摄魂心法种下的暗示并不需要一直维持,郑泰能救下赵炅是因为反应够快,赵炅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意识到了什么。如果现在陈琼死了或者离开,那么除非能找到另一个能用摄魂心法的人再给他们一个好起来的暗示,否则的话,他们已经注定要窒息而死。 云薏也正是知道这个特点,所以才开口劝陈琼放过他们,而不是自己出手。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陈琼的摄魂心法杀人只要一次,救人却需要两次。 看着瘫倒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的几个人,陈琼淡淡地说道:“你心肠倒好。”很明显这句话是对云薏说的。 云薏从陈琼说话的语气当中听不出他的态度,只好解释到:“我只是觉得随便杀人是不对的。” “是啊!”陈琼有些惆怅地说道:“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杀死想杀我的人,那么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 “然后呢?”云薏好奇地问道。虽然面前的事情还没有最终解决,但是两个人都显得毫不在意。 别说是现在的江南道,即使是放眼整个武林,以两个人现在的实力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会太多。 听到云薏提出的问题之后,陈琼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然后我发现,我的这个想法对于那些已经死在他们手里或者以后可能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很不公平。”他有些惆怅地说道:“有些时候,问心无愧只在于心里想得够不够多。” 很明显以云薏的阅历还不足以立刻理解陈琼这句话中的含义,所以她很自然地陷入了沉默当中。然后听到陈琼拉长了声音,向对面高声问道:“还有谁?” 听到陈琼的声音,云薏差点笑出声,她放下因为陈琼刚才的话引起的思索,轻声笑道:“怎么听着这么难听?” “难听吗?”陈琼说道:“我还以为是嚣张。” 说完他看着牛车上竹棚前低垂的布帘,淡淡说道:“难道要让我揪你出来?” 随着一声叹息,布帘被抛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探身从牛车爬出来,向陈琼说道:“郫县侯请了。” 陈琼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认识自己,这个可和自己想像中的剧本不太一样。他上下打量了文士一番,皱眉说道:“你谁啊?” “扬州毕贤。”文士拱手说道:“曾在钱王世子楼船中与陈侯有一面之缘。”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向云薏解释道:“和赵炅一起喝花酒的。” 云薏是好人家女孩,当然没喝过花酒。不过她是百花仙子,对于跟花有关系的事都很感兴趣,于是问道:“花酒是什么意思?赏花吗?”心想赵炅这家伙居然还懂得附庸风雅? 陈琼没想到云薏居然对这个感兴趣,想了一下才回答道:“赏活花。” 云薏只是跟在陈琼身边心情放松,所以才显得话多一点,戒心少一点,并不是真的傻白甜,陈琼的解释虽然简单却胜在明了,所以她立刻就明白过来,再看毕贤的眼神就不对了。 毕贤不认得云薏,不过他属于这个时代的职业帮闲,都帮到钱王这个层次上了,眼力当然是有的。只看云薏的穿着气度,就知道这个年青女子出身不凡,被云薏一瞪,顿时心中冒汗。强忍着向陈琼拱手陪笑道:“想不到在下与侯爷倒是有缘。” “有缘不敢当。”陈琼淡淡说道:“你既然认识我,刚才怎么不下车?还要我招呼你才肯出来?” 要说起来,陈琼从来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蔫坏,他当然知道毕贤为什么不主动下车,不过既然毕贤装傻,他也没兴趣表现自己茁壮的胸怀,干脆摆出身份一起装傻,心想不就是装傻吗?谁怕谁? 果然毕贤听了之后一脸的生无可恋,心想可不就是认出你了才不敢下车吗?当时在楼船上可是连钱王世子都差点死在陈琼手上,自己这点身份,怕是随手就让陈琼给捏死了。 事实上他在牛车里看到陈琼出现的时候,就知道完蛋。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就应该出来说误会,只要态度好,陈琼的心情再好一点,说不定就能糊弄过去,起码比现在进退的余地更大。 可惜毕贤文人无胆,想的时候千条妙策,做的时候就无处下手,专会放马后炮。当时只顾着害怕了,现在想来完全是坐失良机。 这时只好向着陈琼苦笑道:“是在下无礼。” 陈琼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慢慢退回到牛车后面的几个武林中人,向毕贤说道:“你既然知道无礼,应该也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他说道:“你是自己说,还是走程序?”5 第七十二章 钱王的水军 陈琼一直不喜欢那种传统的“你问我答”模式,他觉得那很影响回答问题者的热情,所以只要可能,他都更愿意把机会留给对方,当然他要保留判断打分的权利。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打发走了心情忐忑的西山官窑民夫们之后,他就把毕贤单独带到一位,问他是“自己说还是走程序”。 毕贤不太明白陈琼说的话,但是并不耽误他理解陈琼话中的意思。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毕竟比起陈琼来,赵沐也不是没有威慑力。 不过这个时候,陈琼很好心地提醒他考虑一下赵大官现在的精神状态,然后再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就是他走程序的结果。 毕贤已经知道赵大官疯了的事,但是看起来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和陈琼联系起来,直到陈琼提起,他才愕然说道:“是你?”他说道:“为什么?” 陈琼只好继续好心提醒他,“听说过青衣江节度使王建吗?他得罪我之后跑得够快。但是在蜀川,还有很多人跑得不够快,现在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在另一个世界和一家人整整齐齐。赵大官只是跑得不那快中的一个,看起来你也是。” 他问道:“你有信心跑赢王建吗?” 毕贤迟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在得罪陈琼当场发疯和得罪赵沐以后被杀当中选择了后者,向陈琼说道:“是钱王让我们来的。” “很好。”陈琼很有气度地说道:“会说话就坐下慢慢说,说点我不知道的。” 毕贤本来就是钱王府的人,以赵沐的权势财富,养一些七八品的武林高手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陈琼早就猜到了毕贤几个人的来历,他想知道的只是为什么。 大概几十个东之后,陈琼带着神态萎靡的毕贤走了出来,很友好地替他拍掉衣服上的草屑,向围着牛车等待的几个人说道:“不好意思,我和毕先生一见如故,聊得忘情,耽误大家上路了。” 听到陈琼的话,那几个人顿时大惊,纷纷表示上路不着急,咱们还是守塔吧。 站在路边看着这些人的云薏虽然没有和陈琼在一起,但是她有天人神通,就算离得远也能听到陈琼和毕贤两人的对话,当然知道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在心里猜测陈琼应该是有意吓人。 果然陈琼并没有送大家上路的打算,直接摆手让他们和毕贤一起带上尸体滚蛋,然后才向云薏说道:“赵沐到底在想什么?” 按毕贤的说法,赵沐听说宋宪在官司窑订制了一批特殊的瓷器,推测出这是要送到长安的贡品,所以让毕贤带人来捣乱。 表面看起来,赵沐这种干法非常可笑,就算他这次能阻止宋宪拍皇帝马屁,难道他还能一直这么干下去?别说宋宪可以让官窑再烧一批,就算他在外地订购一批瓷器也不是什么难事。江南道出产瓷器的地方可不少,赵沐不可能每个地方都看得住。 云薏也觉得奇怪,皱眉说道:“钱王从前和地方官都算和睦,为什么独对宋宪如此相逼?” 陈琼也觉得古怪,下意识地走了两步来到路边,刚好看着被民夫们扔到路旁的破碎瓷器,一眼看到坛底烧制的“苏州府”字样,心中一动,转头向云薏说道:“你觉得可不可能是赵沐不想让朝廷注意到这里?” 云薏愣了一下,她对阴谋诡计这种事一向是没什么天赋的,当然更不可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可是他又不能让朝廷注意不到这里,到哪算一站呢?”陈琼想来想去,自己也觉得可笑,心想难道赵沐已经病入膏肓,打算死后不管洪水滔天?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吃惊地叫道:“他想造反?” “什么?”云薏这下是彻底愣了,心想这都是哪跟哪?怎么砸了一窑瓷器就造反了?那住景德镇的人风险也太大了。 陈琼没有理会她,在原地转了几圈,越想越有可能,向云薏说道:“我们去找流泉……不对,先去找宋宪。” 陈琼自从因为卷进宋玉的事之后,就觉得江南道的人都有毛病,首先苏婆婆好好一个前店后厂的武林门派,居然派自己的弟子跟在赵炅身边,就算那是钱王世子,也不至于这么巴结。 然后就是猛虎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领袖江南目标,猛虎宗一直在怒刷存在感,在陈琼看来简直都魔障了。 最后就是那个钱王,好好一个有封地的王爷,居然主动找自己属地上官员的茬,偏偏找完茬之后还拿人家没办法,人家是送脸下乡,这位简直是送脸上门。 但是如果代入赵沐要造反这个前提,所有的事情立刻就有了合理的解释,织造坊依托江南存在,苏婆婆无论如何不可能置身事外,只能想办法混从龙之功。猛虎宗要在新的时代站稳脚跟,当然必须抓住机会发展。 就连李达那瞻前顾后的作事方法都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释,他忌惮的不是得罪江南道的地方势力,而是不愿意卷进这种争霸天下的大事当中去。 “如此说来,钱王是故意示弱?”霍斯听了陈琼的分析,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又是恍然大悟再加疑虑重重,看着陈琼心旷神怡,肯定霍斯脸上没打玻尿酸。 宋宪看上去还没有霍斯镇定,陈琼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开始发呆,这个时候突然醒悟过来,向陈琼说道:“还请陈侯设法送犬子回长安。”他没说让陈琼护送宋玉走,想来是想到陈琼不会离开,所以想到的是让皇家水运的人带宋玉走。 陈琼之前压根没想起来宋玉,这时听到宋宪的请托,不禁啼笑皆非,向宋宪说道:“宋公子在善人庄自然安全。” 霍期也觉得宋宪的反应有些过度,正想安慰他,宋宪已经苦笑道:“钱王经营江南日久,若果有反意,则江南诸官岂能毫无所觉?我上任亦有些时日,他若反意未现,自然先要试探拉拢,如今一味示弱迷惑,若非另有所图,则大事近在眼前,所以才不行拉拢之事,以免打算惊蛇。” 陈琼和霍斯听了都是一惊,这才明白过来。陈琼心中暗暗赞叹果然老油条在油锅里的日子不白过,心中却还有一个疑惑。 “赵沐凭什么觉得可以抗衡朝廷大军?” 他可是亲自跟着神策军征战过的,见识过神策军的战斗力后,他还真不相信江南道有军队能正面硬刚。 没想到听了陈琼的问题,云薏突然说道:“钱王一直在明圣湖上招募人手,说是赛龙舟,莫非就是为了练兵?” 另外三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霍斯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水军?” 江南水道纵横,又有长江天险,如果水军够强的话,朝廷兵马还真未必能占到上风。 第七十三章 无双剑意 在陈琼的前世,水军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有人没和水军打过交道,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自己关心时事。 所以陈琼这时一句“水军”脱口而出,完全是因为耳熟能详到不用思考,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水军和水师之间的差异。以赵沐的财力和人力,他在明圣湖上画个圈练出来的兵显然是不够资格被称为“军”的。 当然现在这间屋子里的几个人中没有一个算是专业的军事人才,所以也没有注意到陈琼的用词,毕竟无论是师还是军,都是常用的军事单位,区别只是单位大小而已。 周朝是典型的中原王朝,不置水战,当然也就没有专业的水军。当年赵颠平定中原以后,江南几乎传缴而定,也根本没有练水军的必要。 事实上以江南的开发水平,如果真需要养一支水军才能维护的话,说不定是个赔本的买卖。 在后来的岁月里,中原王朝足够强盛,目光一直都盯在广袤的北方,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后院起火,谁也没有想到,中原王朝历史上来自江南的第一次反叛竟然被陈琼赶上了。 钱王为什么要造反这件事到目前来说还无从猜测,至少在陈琼看来,赵沐这么干完全属于没有自知之明的举动,跟某个把飞叶子合法化当财源的国家首脑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显然这个理由是阻止不了赵沐的,而在陈琼前世那漫长的历史上,历朝历代前仆后继的造反者们也没有几个是谋定而后动的。只不过后来拿握权力的人们痛定思痛,搞出了“自由”和“民主”来当免死金牌,不需要像赵沐这样冒险了。 “所以赵沐要造反的事应该是真的。”陈琼很平静地对李达说道:“他收集工匠也不是为了造楼船,而是为了造军械,难怪要把人圈禁在明圣湖里。” 李达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陈琼,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陪坐在一边的云薏,开口问道:“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陈琼说道:“止兵戈之灾不是善事吗?” 没想到李达摇了摇头,“这种大事,怎么能用善恶来评价?”他说道:“我虽不读书,也知道世间事并非善恶分明,大善大恶之间,本来就没有明确的界限。今日之善,安知非明日之恶?” 云薏听了,很不服气,张口欲言,被陈琼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嘴巴。李达看在眼里,也不说话。 陈琼想了想,向李达说道:“明日之恶是不是恶我不知道,但是今日之善肯定是善。”他很认真地说道:“历史的局限性是每个人都有的,怕反转就不敢表达自己的善恶观念,那和善恶不分有什么区别?” 李达沉默了一会,向云薏说道:“你先出去。”说完之后不放心,又补充道:“别偷听。” 云薏的武道修为是善人庄里诸人当中最高的,她要想办法偷听的话,起码李达没办法阻止,甚至都发现不了,所以才要叮嘱一下。 云薏明显对大哥的决定很不满意,犹豫着看了陈琼一眼。李达不满地说道:“你连我都不相信了?” 陈琼向云薏一笑,示意她先出去,然后才向李达说道:“李兄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三件事,你到底是谁?你到江南来干什么?这件事你想要什么结果?” 陈琼一愣,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关系吗?” 李达哼了一声,看着陈琼说道:“钱王谋反,那是朝廷的事,你来游说我,当然是希望我牵制江南武林,不让他们都投到猛虎宗那边去。”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善人庄又不想领袖江南,凭什么参与到如此凶险的事情里?”他看着陈琼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要知道,你现在是武林中人,还是朝廷中人?” 陈琼这才明白过来,有些吃惊地重新打量了一番李达。他之前一直觉得李达是个很矛盾的人,现在才发现,这个人其实看问题很清楚。从前矛盾的表现,只是因为他想得太多而已。 “我听过一句话,也许不合时宜,但是觉得很对。”李琼想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忍一时淋巴结节,退一步前列增生。”他看着李达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摆手说道:“我不需要先确定立场,也能分辨善恶。既然已经知道孰是孰非,又何须确定立场?对的事就要支持,错的事就要反对。就算背后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能改变善恶的标准。” “我说过,我辈仗剑于天地之间,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李达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说道:“我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兄妹还要商量一下。” 陈琼点了点头,起身告辞,李达并没有送他。 走出庄门的时候,陈琼看到云薏站在庄外凝视门上匾额,轻声笑道:“天天看都看不够?” “这是轩辕师父晚年留下的东西。”云薏低声说道:“他老人家虽然一直没有踏入断境,但是晚年另有所感,这四个字当中蕴含武道至理,当时他说‘未成天人,难解其意’。但是后来我们才发现,就算成就天人,每个人理解的也都不一样。” 她看着陈琼,问道:“我很想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 陈琼沉吟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一眼高悬门上的匾额,轻声说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公道自在人心。我当提三尺剑,隐恶扬善。” 说完之后,他向云薏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云薏沉默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水若柔漫步走了出来,向云薏笑道:“人都走远了,别看了。” 云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她收回目光,又转头看向庄门上的匾额。水若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写着“日行一善”的匾额,惊呼了一声,叫道:“这是怎么了?” 只见黑漆为底的匾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划痕,与轩辕烈手书的字迹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水若柔虽然以若水神功成就天人,但是本人精研剑法,自然一眼就看出匾额上划痕的厉害之处,脱口道:“谁干的?”然后她立刻醒悟,低声说道:“陈琼?他是怎么做到的?” “剑意。”云薏淡淡说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剑意。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腹中有不平之气难舒,所以才有剑意成形。” 水若柔听得目瞪口呆,疑惑地说道:“可是……” “是啊。”云薏说道:“他虽非天人,却已经有断境神通。”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说道:“难怪他敢挑战苏婆婆。” 上了。 第七十四章 真是烦死了 四月末的长安城依旧繁华热闹,行人摩肩接踵,市集物品繁多。而在坐落于长安城中线上的太极宫中的一处殿宇里,周帝赵煜看着手中的纸条,皱眉说道:“这是陈卿手书?一年不见,笔力倒是大涨。” 站在他身边的高勇咳了一声,很想提醒皇帝可长点心吧,别说陈琼“笔力大涨”之后写的字也就马马虎虎,就算他是书法大家,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无论如何,现在应该关心的是纸条上的内容。 高勇入蜀两年,政绩卓越,过年的时候,赵煜就打算召他回长安嘉奖,不过被一些事情耽误了,所以高勇直到春暖花开之后,才匆匆返回长安。 赵煜对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弟还是很照顾的,殿见之后,就给高勇放了假,让他和家人团聚,顺便也能走亲访友。毕竟这次和高勇从前出征归来不同,从前他虽然位高,但是权力仅限于神策军中,打完仗就得交回去。而现在的高勇则是蜀川三郡节度使,真正的一方诸侯,朝廷里有数的重臣,堪称衣锦还乡,赵煜给他放假,也是让他能有机会炫耀一下。 没想到这才两天没见,高勇就突然一大早跑来见赵煜,也亏了今天不是大朝的日子,不然高勇可有得等了。 让赵煜意外的还有高勇带来的消息。皇家水运从江南带来了陈琼的书信,本来是准备请长公主转呈赵煜的,不过送信的人听说高勇刚好回京述职,直接把这封信送到了兰陵王府,显然对于皇家水运的人来说,见高勇要比见长公主容易得多。 好在赵煜倒也没让高勇着急,顺手把陈琼的手书递给匆匆赶来的赵炫,说道:“陈卿用皇家水运传信,恐怕是不放心江南的羽林卫。” 赵炫是有封地的亲王,按道理是不能久居长安的,不过他有羽林卫大权在握,又得赵煜信重,等闲也没人讨这个没趣。当然赵炫自己也知道要低调,在长安的时候没事也不出来晃,如果不是赵煜派人宣他觐见,他也不会出现在太极宫中。 接过赵煜递过来的纸条,赵炫很认真地看了看,向高勇问道:“果是陈琼手书?为何不见印信?” 陈琼的书法用委婉一点的说法那叫很有进步余地,说得中肯一点就是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所以特点并不明显,笔迹很难分辨。无论是赵煜还是赵炫,其实都在怀疑这张纸条的真实性。只不过赵煜身为皇帝,要给高勇留面子,没办法直说。倒是赵炫没有偶像包袱,直接问了出来。 高勇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事实上他也不能完全肯定这就是陈琼亲笔。当然比起全靠玄学的笔迹鉴定来,他还有更可靠的办法。 “这是皇家水运在江南道的负责人亲自送过来的,陪他一起过来的还是皇家水运在长安城的负责人。”高勇解释道。 长安城因为地位特殊,所以高勇认识皇家水运在这里的办事处主任,有这个人亲自陪同,送信的人显然不可能假冒,而且从常理上来说,也没人会费这么大事冒充陈琼诬告钱王谋反,就算赵煜真信了,他也不可能派人过去直接把亲叔叔砍了,更大的可能是召赵沐入京,到时候当面对质,什么疑问都解决了。 就像高勇相信皇家水运的负责人一样,赵炫当然也相信高勇。既然高勇说没问题,他就把注意力集中到纸条的内容上来,皱眉说道:“陈琼跑到江南道干什么?他又凭什么说钱王欲反?” 赵煜咳了一声,打断了赵炫的质疑,毕竟高勇和赵炫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以他和陈琼之间的关系,听赵炫这样明显怀疑陈琼的话,很可能会不高兴。 然后赵煜向高勇说道:“陈卿身在江湖而忧其君,忠义可嘉。” 高勇连连称是,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要说这里的三个人中最了解陈琼的非他莫属,准知道这小老弟哪怕就是因为闲着无聊呢,也不可能是为皇帝分忧。当然这个想法就没必要说出来了。毕竟赵煜自从得了陈琼写的那些文档之后,已经成了半个迷弟,那句“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经常挂在嘴边上勉励百官。 赵炫其实也不是有意怀疑陈琼,毕竟他掌握羽林卫,疑心重几乎要算是职业素养。他反复看了一会纸条之后,向高勇说道:“送信的人在哪?我要见见。” 高勇答应了一声,就听赵煜说道:“钱王之事不足为虑,倒是陈卿总算有了消息……”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着高勇意味深长地说道:“要不卿家去把他接来见朕?” 这个弯拐得有点急,高勇手里要是有方向盘都能甩飞了,不禁愣了一下,听到赵煜继续说道:“你带神策军过江,若是钱王果有反意,直接擒来见我就是。” 这个倒是高勇来的时候就想过的事,没想到他还没提,赵煜居然就已经吩咐下来,果然不愧是好兄弟。不过赵煜既然够意思,高勇当然也不能坑他,连忙提醒道:“臣现在节制蜀川三郡,带兵入江南恐为物议。” 高勇现在位极人臣,权力大的同时受的限制也大,不比从前专职给皇帝当小弟的时候随便。如果赵煜让他以私人身份去江南道见陈琼,只要快去快回,最多被人风闻参上一本,根本不痛不痒,有锅也是赵煜背。但是他带神策军去江南性质就不一样了,这相当于蜀川节度使带兵跨省,就算陈琼前世的蜀川有这个传统,人家可也没跑出那么远。再说现在江南道可是有节度使的。 果然听了高勇的提醒之后,赵煜也有点犹豫。倒是赵炫在旁边说道:“久闻煤铁联合体颇得水力之功,高王久治蜀川,必有心得,何不着他往江南传授心得?” 赵煜听了顿时大喜,向赵炫笑道:“这个主意好。果然朕有你两人相助无往不利,若再有陈卿辅助,则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矣。” 当赵煜在太极宫中说出这句话时,他口中那个可以让天下尽在掌握的陈卿正站在一处街道上,皱眉看着手持弩弓围住自己的一群人,摇头说道:“你们这些反派就不能上来直接动手吗?每次都要先说几句话,真是烦死了! 第七十五章 啖花女吏 小说里有一条经历过反复验证的铁律,叫做“反派死于话多”,基本上死掉的反派都有这个毛病,至于没死掉的那些——也不能拿黑暗小说的主角不当主角不是? 所以陈琼看到一群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的人手持弩弓把自己圈在中间的时候,他感到的不是惊讶或者害怕,而是觉得可笑,“这是准备好了就是不射对吗?” 一个劲装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陈琼说道:“我家主人要见你。” 陈琼想了想,“你家主人请客的方式还挺特别。” 那汉子看着陈琼平静的神态,皱眉说道:“公子莫让我为难。” “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你啊?”陈琼摇头说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然后他伸出手,指点着围住自己的持弩人,“一个,两个……”(本章完)(好吧开个玩笑) “十二个人。”陈琼很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样围成一圈,不怕互相伤害吗?” 为首的汉子估计没想到陈琼会这么不靠谱,置身这种情况还能跑题,忍住气说道:“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神箭手。” “你就吹吧。”陈琼说道:“你们有一万两千个弩手吗?” 汉子当时就有点傻眼,他皱眉说道:“什么?” “千里挑一啊。”陈琼叹息着说道:“这里有十二个人,不就是从一万二千人当中挑出来的吗?你可别告诉我你说的其实是‘千里挑一打’。” 汉子觉得自己前列腺都要增生了,强行把已经歪掉的楼再掰回来,向陈琼说道:“公子不想见我家主人吗?” “想啊。”陈琼说道:“为什么不想?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用箭指着。” “只要公子答应不施展武功。”汉子说道:“他们就不会用箭指着你了。” 陈琼想了想,摇头说道:“你们还真相信我。”他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汉子迷惑地说道,然后就看到陈琼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所有对准他的弩弓上就没有箭了。不是消失了,而是射了出去。 随着响指的声音,十二支待发的弩弓都被扣动,小巧的弩箭离弦飞出,沿着各自的轨迹从陈琼身边飞过,然后射到了空处。 “你说得对,他们都射得挺准的。而且也够远。”陈琼由衷地夸奖道。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向汉子说道:“你不会是叫静水流深吧?你能射这么远吗?” 汉子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琼终于还是见到了汉子口中的“主人”,那是一个很有威仪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很名贵的衣服,腰间佩着一把一看就很贵的剑。 “钱王。”陈琼凝视着他说道:“你竟然敢见我?” “我为什么不敢。”赵沐也在打量陈琼,笑道:“郫县侯见到本王,好像并不意外。” “弩弓啊。”陈琼说道:“能养得起一万两千个弩手的人,除了朝廷当然就是钱王了。” “什么一万两千个弩手?”赵沐疑惑地说道:“谁说的?” 奉命去请陈琼的那个汉子垂手站在赵沐身后,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等会再说。”陈琼看了一眼押送自己过来的那十二个弩手,看着他们手执弩弓沉默着站到一边,向钱王说道:“你想见我干什么?” “赵煜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给不了你的,我也能。”赵沐说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想要吗?” “你还真是要造反。”陈琼很遗憾地摇了摇头,看着赵沐说道:“他能给我的,你真给不了我。” 赵沐一愣,一脸意外的表情说道:“你是担心我成不了皇帝吗?” “不。”陈琼很认真地说道:“关上门谁还不是个皇帝呢?”他看着赵沐说道:“不提天下,你有忠心耿耿的兄弟吗?你有聪明美丽的妹妹吗?最主要的是,你凭什么觉得有我想要的东西?” 赵沐这次终于傻眼了,“你……”他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别闹了。”陈琼有些意性阑珊地说道:“我不管你为什么要反,自己去长安请罪吧,对大家都好。” 赵沐气极而笑,向陈琼说道:“你以为你是谁?” 陈琼摇了摇头,抬手打了个响指。就在赵沐看着陈琼的动作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围在他身边的侍卫们突然大喝道:“你们干什么……” 随着弓弦拨动的声音,惨叫声响了起来。刚才退到一边的那十二个弩手突然搭箭向着赵沐发动了一轮齐射,几个反应快的侍卫虽然挺身而去,却根本拦不住十二支弩箭,瞬间就已经被射倒了一片。 但是陈琼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喜色,他皱眉说道:“你会武功?” 就在弩手们抬手射出弩箭的时候,赵沐的身体突然动了,一闪之间就已经退出数丈之远,脱离了弩箭的射程,从他的身法上来看,至少有九品的水平。这也说明,要对付武林高手,只用箭是不成的。 “武功不错,但是不够。”陈琼低声喝道。他想到过赵沐可能习武,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高,早知道的话,他刚才就直接向赵沐用摄魂心法了,当然现在用也来得及。 他一步踏出,已经穿过赵沐的侍卫,追到了赵沐的面前。在两个人的身后,赵沐的侍卫们挥刀向着弩手们冲了过去,弩弓上弦的速度还是太慢,只有几个人来得及射出第二箭,然后就都被砍翻在地。 “你不该来见我。”陈琼看着赵沐,摇头说道:“你死定了。” “我只是想试试。”赵沐面对意外,竟然毫不惊慌,看着陈琼说道:“赵煜有高勇相助,我若能得你相助,当然更好。”他摇头说道:“可惜!” 陈琼的脸色沉了一去,吃惊地看着他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已经施展了大迷魂术,然而赵沐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别人怕你的大迷魂术,我却不怕。”赵沐看着陈琼,冷笑说道:“你不该来见我,你死定了。” 随着他的话出口,陈琼觉得身边阴见骤起,气温极速下降,转眼间草木枝条上已经凝结出明明的冰晶,身边的厮杀声全都消失不见,就连近在咫尺的赵沐都消失了。陈琼发现自己置身于暗淡的黄昏当中,身边是无限广漠的大地,土地龟裂,草木凋零,充满了衰败肃杀之间。 “鬼蜮?”陈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现在这个武道意境和在竹林里被他打伤的那个鬼蜮天人当时施展的很像,但是明显境界要高得多。 他扬声说道:“你不出来吗?” “你胆子很大。”一个神秘的红衣女子突兀出现在陈琼的面前,她依然低垂着头,就像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话,“我一直知道,和你师父会有一战,只是想不到,先遇到的居然会是你。” 她淡淡说道:“我已经三十年没遇到了过缥缈宫的人了,想不到啖花女吏莫愁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她说道:“你出手吧,放心,我不会杀你。”她淡淡说道:“我只会折磨你,就像你师父当年对我一样。” 第七十六章 馨香园意境 听到红衣女子的话,陈琼心里有一句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要说起来,陈琼出山之后就一直被人误会师门来历,实在是因为他本身武功太古怪,根本没人认识。所以开始的时候因为跟叶知秋学的“移花接木”心法,被人误认为移花宫弟子,后来顾采等人因为觉得他的武功太高,不像是孤鸿子能教得出来的,所以也觉得他可能是出自缥缈宫。甚至曾经有人问过陈琼,不过陈琼并没有否认。结果也不知道是陈琼伪装得太好还是缥缈宫的武功传承太神秘,后来就连顾采都相信他是缥缈宫弟子了。 等到后来陈琼又跟着师父学了改进版的魔界摄魂心法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表现竟然跟缥缈宫嫡传的大迷魂术一模一样,这下更是连否认的机会都没了。 结果现在缥缈宫弟子的福利没捞到,师门的仇人倒是找上来了。 其实陈琼也不是没想过红衣女从可能会对自己出手,但是当初在织女岛上的时候,红衣女人并没有为难他,还说他可能是故人之后,所以陈琼觉得这个人应该会给缥缈宫面子,只要自己公开约战苏婆婆,她就有可能不会出现,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是莫愁的仇人,而且是那种仇恨大到可以扩展到门人弟子身上的那种仇人。 陈琼很想问一下,现在否认还来得及吗? 红衣女子大概是猜到了陈琼在想什么,她依然没有抬头,垂首说道:“你来了江南道,竟然还敢如此张扬行事,难道莫愁从来都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吗?”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突然笑道:“是了,她现在是缥缈宫宫主,又怎么可能告诉自己门人当年的丑事?” 陈琼很安静的听着,同时在心里飞快地琢磨脱身的办法。这个红衣女子的实力不在无名之下,但是现在可没有个高勇来救他,更何况红衣女子也不是无名,她没有门人弟子这种弱点,就算高勇来了也是送菜。 刚才他面对十二支弩弓的时候,还在吐槽反派死于话多,现在可一点都不想提起这个茬,对方的话要是不多,自己可就真得挂了。 所以女人虽然说得怨毒,但是陈琼仍然很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于是接口说道:“是什么事?” 红衣女子轻声笑了起来,要认真说的话,这个女人的样子虽然很有贞子风采,出场更是阴风阵阵,但是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就连这笑声听起来也并不让人觉得刺耳。 她笑过之后才说道:“你是怕我动手是不是?”她说道:“小小年纪,心机却深,果然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徒弟。” 说到这里,她的头颅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头看向陈琼,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依然垂头说道:“放心吧,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那你正好可以多说说从前的事。”陈琼立刻顺竿往上爬,向红衣女子说道:“我还是挺好奇的。”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摇头说道:“那很简单,你老老实实跟我到岛上去,我自然会告诉你。” 陈琼嘿嘿一笑,心想“你刚才还说要折磨我呢,真当我只有七秒记忆?” 红衣女子大概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低声说道:“若不是你的武功太强,我的徒弟都不成器,我也不会亲自出面,只要你老老实实,我当然也不会害你。” 陈琼撇了一下嘴巴,正想说话,突然觉得心中一动,下意识向身边望去,只一眨眼的工夫,本来荒凉肃杀的武道意境当中竟然已经充满了勃勃生机,一棵棵绿色的植物在阵阵暖风吹送下从陈琼身边的虚空当中生长出来,然后在红衣女子武道意境的无尽杀机当中悄然粉碎。 但是随着暖风的不断吹拂,荒原上冰冷的气息开始被逼得逐渐后退,簇拥着陈琼的绿色植物越来越多,并且渐渐地开出花来,朵朵鲜花绽放之后,沁人心脾的香气悄无声息地盘绕而起,将陈琼护在当中。 “馨香园意境。”红衣女子的语气当中带出了一丝惊讶,她说道:“有点意思。” “多谢前辈夸奖。”云薏的身影从陈琼的身边浮现出来,向着红衣女人深施一礼,“晚辈云薏,拜见苏前辈。” 云薏现身之后,陈琼身边的百花园意境变得更加生机盎然,红花绿草争先恐后地从地面上冒出来,编织成一条条五彩缤纷的地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花丛当中,甚至开始有彩蝶纷飞,虫鸣鸟语。 听到云薏的问候,红衣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莫愁的弟子不知道我,赵子平的弟子倒是认识我。”她淡淡说道:“你当然不是专门来见我的。” “家师曾经和晚辈提起过苏前辈。”云薏虽然是恨境巅峰,但是置身断境天人的武道意境里也绝不轻松,和红衣女子说话的时候,她身周的花朵绽放凋零,每一时刻都有数十朵花败花开,周而复始。但是无论从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还是神态上,都完全看不出正在经历凶险的对抗。 云薏轻声说道:“陈公子年纪尚轻,又不知道上一辈恩怨。晚辈斗胆,请前辈高抬贵手。” 红衣女子哼了一声,语气当中却并没有多少怒意,她轻声说道:“这个人值得你冒险吗?” “晚辈既然与他相识一场,以友相称。”云薏淡淡说道:“虽不量力,也要勉强一试。” 陈琼听了,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其实你要救我,也可以想别的办法。” 云薏微微侧头,瞥了陈琼一眼,摇头说道:“做朋友,自然是同进同退。” 陈琼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吐槽要不要这么狗血,红衣女子已经叹息着说道:“你以为一片痴心就能换来真心相待吗?” 她没有等待两个年青人的回答,摇头说道:“那就让我们看看吧。” 话音刚落,只见她的武道意境当中景色突变,本来昏黄的落日余晖瞬间消失,天穹被黑暗笼罩,被暖风逼退的阴风重又呼啸着席卷回来,中间夹杂着凄厉的鬼哭神号。 阴风到处,百花园中鲜艳的颜色瞬间变得灰败黯淡,凋零之后也不再盛开。 云薏低哼了一声,手中长剑出鞘,口中急道:“我撑不了多久,想办法冲出去。” “冲出去?”红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息在阴风当中,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说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大。” 话音未落,一缕笛声已经在阴风鬼啸当中响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天魔引 陈琼身陷红衣女子的武道意境之后,立刻就考虑过用十字书突围出去的可能。当然同时他也明白,这种机会不可能重复,如果一次突围失败,对方很可能立刻就会痛下杀手。 多次使用十字书心法之后,陈琼自觉已经有了一些心得。感觉十字书心法类似于某种调动身边真气的方法,和武道天人调动先天灵气为自己所用不同的是,十字书心法只是推波助澜,并不能将真气据为己有,反而会因为自身据有的真气产生阻碍作用,有点类似于电源装置里的内阻。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开始使用十字书心法的时候,每次都会耗尽真气。那时候他以为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自己的真气数量太少,但是落入无名的金光意境之后,他被迫用冥想的办法来对抗金光意境,很明显真气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重要。 脱险之后,陈琼就已经开始怀疑,施展十字书的时候,自己本身的真气到底起的是什么作用。 可惜自从脱离金光意境之后,陈琼体内的真气一直都没能恢复,就算心有猜测,也无从试起。倒是没有真气之后,他发现自己一样可以施展十字书心法,而且反而更加迅速有效。 于是他才开始怀疑十字书心法可以破武道意境的原理应该和它调动真气的方式有关,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没了真气还能施展十字书心法的原因。 当初和顾采联手对抗敬一子的时候,陈琼就因为担心施展十字书心法会影响顾采的武道意境,所以才冒险用加特效的方式骗了一把敬一子,但是现在面对的是武道修为更强的断境天人。红衣女子和陈琼与云薏之间的差距更大。如果要用经验值来表示的话,恨境初阶和恨境巅峰之间的差距是一百零一比九百九十九,那么恨境巅峰和断境巅峰的差距很可能是九百九十九比九千九百九十九,虽然只差一个境界,但是绝对值之间的差距要大一个数量级。 陈琼很清楚断境天人的实力代表着什么,还亲身与断境中阶的无名对抗过,当然知道越级挑战这种事有多凶险。 所以发现云薏出现在自己身的时候,陈琼虽然心中感动,可也不无埋怨云薏莽撞的想法,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十字书肯定是不能用了,不然的话,红衣女子的武道意境未必能破,云薏的百花园意境怕是得先崩。 当然话又说回来,这两个人的武道修为都远胜于陈琼,就算陈琼可以肆无忌惮地施展十字书心法,能不能破得了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好说。 更何况云薏曾经亲眼目睹陈琼破开田横的武道意境,红衣女子应该也听那个被陈琼破掉武道意境的鬼蜮天人说起过当时的感受,至少两个人都知道陈琼有这样一门功法,就算施展出来,也已经没有突然性可言。 他在心中思量的时候,云薏已经在施展全身解数抵抗红衣女子的进攻了。两个人各自展开武道意境之后的战斗要比普通的战斗凶险无数倍,这已经完全属于对武道理解的应用。很难用出招次数来形容,如果要形容的话,更类似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破撞,战斗发生在每一个接触的地方,这也是即使初入恨境的武道天人对于没有勘破武道的九品上也能碾压的原因,战斗方式已经不是一个层次了。 云薏虽然天纵奇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把武道修为推进到恨境巅峰,堪称这个时代年青一代当中的第一人,但是任何一个能够晋身断境的人也都不可能是庸才,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天才到一定程度的话,根本不可能从恨境晋身断境。 所以云薏的天份并没有能够帮助她抵抗住红衣女子的攻击,繁花似锦的百花园在怒号的阴风当中迅速消融瓦解,醉人的暖风在刺骨寒风的进袭当中毫无抵抗之力。 云薏这也是第一次与断境天人的真实实力对抗,从前和师父过招的时候,就算赵子平施展武道意境,也不可能有这种压力。 只一接触,她就明白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究竟大到什么地步,咬牙抽出手中长剑,低声喝道:“我撑不了多久,想办法冲出去。” 她现在全力与红衣女人对抗,任何不必要的消耗都要避免,所以这句话并没有使用真气传递,红衣女子自然也能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在阴风当中响了起来,低声笑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大。” 话音未落,一缕笛声已经响了起来。 陈琼左思右想,发现在自己没有真气可用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像上次对付敬一子时那样骗人。十字书心法不但可能误伤云薏,用来对付红衣女子也未必有效。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和云薏联手硬扛。 像这种武道意境全面对抗的情况下,普通的剑法已经没办法发挥作用,就算陈琼有无垢体质,不受武道意境中遍布的真气压制,他找不到红衣女子的位置,当然也没办法出手,而云薏的百花园意境明显已经摇摇欲坠,所以能够最快给云薏提供支援的办法当然就是自己的笛声。 传自巾帼第一剑江珊的琴音摄魂加上得自冷月,被岳鸣改进过的魔界摄魂心法组成的笛声。 要说起来,这还是陈琼在把这两种功法结合起来之后第一次全力施展。 陈琼没办法确定红衣女子的位置,当然也做不到凝音成束,免除友军伤害。事实上武道天人身处自己的武道意境当中,相当于无处不在,也不可能被敌人锁定位置。 所以陈琼的笛声初起的时候,并没有攻击性质,音律威严厚重,含而不露,只是传入耳底心中,让人感到振奋而已。 果然笛声一起,云薏觉得受到的压力立刻减轻,刚才吃了个亏之后,这次她不敢再放开意境与红衣女子对攻,干脆将百花园意境收拢在自己和陈琼身边,专心防守,准备伺机而动。 陈琼既然是缥缈宫弟子,又有信心挑战苏婆婆,至少也应该有恨境中阶的实力,没准还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没有拿出来。 红衣女子却轻噫了一声,觉得非常意外。陈琼的笛声光明正大,威严当中又有勃勃生机,处处流露出一种身处绝境,奋起反击的乐观情绪,虽然明知前途坎坷,但是却信心十足。 云薏的百花园意境本来就缺少杀伐阴暗之意,受这笛声影响不大,红衣女子的鬼蜮意境因为需要投射心境的原因,却被陈琼的笛声克制得厉害,本来十成的威力至少被削弱了三成,而且竟然还有被继续削弱的趋势。 察觉到这个变化之后,红衣女子心中突然想起武林中的一件传说来,心中又惊又怒,叫道:“这是什么曲子?” 陈琼这时全力吹奏,当然没空说话,只在心中不以为然,心想“你当然没听过国际歌,这可是当年的校园神曲,拿处分的几率接近百分之百”。 然后就听到红衣女子厉声叫道:“这是天魔引?缥缈宫竟敢勾结魔界?不怕天下共诛吗?” 陈琼也是大吃一惊,心想难道这是校长们的天下? 第七十八章 两重意境 “天魔琴上天魔弦,天魔弦下天魔引,天魔引动天魔舞,天魔一舞惑苍生。,” 陈琼很早以前就从林君萍口中听到过这句话,后来又听顾采讲述过天魔传人当年玉门关外以一张瑶琴压制武林群雄的绝世风采,对当年那一战极为心折,甚至动过要去故地游览的念头。可惜先是高勇信誓旦旦地说玉门关外并没有那么一处古战场,后来顾采又说曾经是战场的那个地方只有断境天人才能进入。 陈琼当时刚好真气全损,别说断境,道心还没影呢,当然也就绝了心思。 因为在很早之前就见识过钟笛的琴声摄魂,所以陈琼听说天魔传人事迹的时候,很自然地以为所谓的天魔引琴曲是一种类似于钟笛琴声摄魂的心法。后来冷月也说过,钟笛学自江珊的琴法其实是江珊在泣血楼恰逢铁笛玉萧斗瑶琴的时候,从琴魔天心那里偷学来的。 泣血楼一战,琴魔身死,也不知道在魔界还有没有传承,不过魔界连天魔琴都落在了江珊的手里,想来天魔引琴曲有很大可能已成绝响。陈琼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有机会亲耳听到这首琴曲,而且这首琴典竟然还是自己曾经熟悉的曲目。 难道天魔传人也是穿越过来的?身为穿越者竟然被人坑到跑路不成身死抑郁,这是没带主角光环吗? 事实上陈琼听顾采说天魔传人曾经搞过土地改革的时候就已经有过类似的猜测了,只不过后来听说天魔传人竟然不知道“农村包围城市”的金手指,他又的打消了这个猜测,毕竟身处生产力极不发达的古代社会,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先把主意打到土地所有制上面去,当年的天魔传人很可能只是恰好与自己所见略同而已。, 云薏当然也听说过天魔引,不过她对魔界的了解也就和陈琼差不多,最多也就是从师父口中多知道一点卦秘闻,赵子平虽然是一代大侠,不过当年红颜知己很多,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和徒弟们卦一些当年的旧事。 所以云薏既理解不了红衣女子对于天魔引琴曲重现江湖的惊恐,也感受不到陈琼意料之外的惊讶,一门心思都还关注在与红衣女子的对抗上面,这时发现红衣女子气势受挫,武道意境当中似乎露出现一个破绽,手中长剑一震,口中一声清啸,纵身跃起,已经破开花海冲进了阴风当中。 陈琼没想到云薏行动这么果断,看到她突然冲出去,心中一惊,立刻就想提醒云薏小心,然而偏偏他正在全力吹奏,腾不出嘴来说话,只一转眼的工夫,云薏已经冲出花海而去,顿时觉得从前大家用琴真是太有道理,瑶琴虽然背着不方便,可是它省嘴啊。 云薏这一冲出去,和当初叶知秋在自己的静夜思意境当中一剑斩落敬一子的用意相仿,都是对自己的剑法极有信心,所以才要抓住机会毕其功于一役,毕竟武道修为的提升其实是全面的提升,在单独的某个方面提升得并不明显,单拼剑法的话,放眼天下还真没有几个人敢说能够胜过云薏的,起码面前这个红衣女子不在其中。 然而红衣女子毕竟不是敬一子,她比敬一子至少高出了一个武道境界,虽然先被陈琼的笛声削弱,又因为猜到这就是失传于武林多年的天魔引琴曲而震动心神露出破绽,但是一身武道修为仍在,剑术比不过云薏她也可以不比,武道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可不是只能秀出来好看的。 云薏破开花海投身鬼蜮当中,虽然剑出如虹,锁定了敌人的位置,但是为了出剑的速度和气势,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己武道意境的加持,和当初顾采对伊芙时的孤注一掷差不多,要么会馆要么工地。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鬼蜮意境一转,黑暗当中一缕昏黄的阳光突兀出现,穿透阵阵阴风,当头向着云薏砸了下来。 云薏大吃一惊,知道这是断境天人的第二重意境。一般来说,到了恨境巅峰的时候,武道天人的意境已经相当完善,于是也就有了继续构筑第二重意境的能力。而成功构筑第二重意境并且能够在战斗时与第一重意境共存,也可以认为是晋身断境成功的一个标志。如果考虑到武道意境其实是本人构想出来的这个特点,那么断境天人其实已经可以做到分心二用,互不干扰了。 所以水若柔的若水神功虽然已经修到中阶,巅峰有望,但是她找不到构筑第二重意境的道路,自然也就没有晋身断境的希望,只能想办法寻找明师指点。 云薏自己的师父就是断境天人,当然知道断境天人的第二重意境虽然未必威力比第一重更大,多半只是为了弥补第一重意境的缺点,甚至有人只是为了借此晋阶,真正战斗的时候靠的还是在恨境时修成的第一重意境。但是云薏可不敢赌自己的运气。通常来说一个断境天人两重意境的性质肯定并不相同,仓促遭遇的时候来不及调整,立刻就会吃亏。在断境天人的武道意境里的吃亏基本上也就可以和找死划等号了。 所以眼看着昏黄的阳光当头落下,云薏不敢再进,心念一动,身形直落而下,还没有踏足实地之前,脚下就已经有百花绽放,护住全身。 红衣女子当然不会给云薏重新构筑百花园意境的机会,她的武道意境应念而生,速度比云薏的身法快得多,云薏还没有落到地上,身边怒号的阴风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最初看到的片片荒野,昏黄日光。 云薏心中一惊,身边百花四下飞散,自己施展身法向后疾退。她的百花意境虽然顶不住红衣女子,好歹可以借此存身,但是武道意境必须由她本身催动,这个是借不出去的。刚才她一击无功,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去的话,陈琼就要身陷红衣女子的鬼蜮意境当中任人宰割了。 然而她能想到的事,红衣女子当然也能想到,两重意境转换之间,已经悄然颠倒了方向和距离,云薏缩地成寸的功法施展出来,一退数十丈,身边却并没有陈琼的身影,反而连陈琼的笛声都被风声掩盖住了。11 第七十九章 两败俱伤 云薏的师父是馨香园主赵子平,她的师姐是洛阳花后林君萍,连结拜兄妹都是恨境天人,再加上自己天纵奇才,武道修为突飞猛进,二十出头便已经修到恨境巅峰,更是精研剑术,号称剑试两江无敌手。 一般小说里能有这种身世背景的,不是主角就是大反派,正好也说明了云薏的强大。 然而这份光鲜的履历其实也掩盖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云薏其实缺乏实战经验。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实力不够的人没资格和她拼命,实力够的人也不会脑残到要和她拼命。再加上云薏一向深居简出,不像陈琼那样四处招惹是非,出门不碰上两个天人就算吃亏,就算想遭遇不知道她是谁的武道天人都不可能。 事实上这也是云薏会被陈琼豪言壮语忽悠的一个原因,小姑娘武道修为虽强,但是涉世不深,又在善人庄里长大,思想单纯又有实力,正是容易热血上头的那种年青人。 因为缺乏经验,所以她在面对红衣女子的压力时出现了失误,试图抓住机会用剑术解决红衣女子,事实上如果当时她带着陈琼冲出鬼蜮意境的话,应该有很大的机会成功。 然而当她选择了正面攻击红衣女子,又被对方躲过之后,就开始为这次失误的判断付出代价了,其中最明显的后果就是被红衣女子把她和陈琼分割开来。 如果按照红衣女子的本意,无论有云薏也好,没有云薏也罢,陈琼的实力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只不过自己的徒弟们太不争气,拿不下一个小小的九品,才要自己亲自出手。 就算加上一个恨境巅峰的云薏,红衣女子也只是觉得自己会麻烦一点,并没有想过会出手无功。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事情从陈琼吹响铁笛的时候就开始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陈琼吹奏的笛曲竟然疑似失传已久的天魔引。 红衣女子当然没有听过天魔引,当年在玉门关外听过天魔传人琴曲的人中,绝大部分当场就死了,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人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但是她听自己的师父说起过天魔引的可怕之处。 红衣女子的师父正是一手组建鬼蜮的八臂鬼王,八臂鬼王的师父则是当年从玉门关外侥幸生还的几位天人之一,红衣女子清楚地记得八臂鬼王转述他师父对天魔引琴曲的描述,其中最重要的特点就是“鼓舞”和“削弱”。 “鼓舞”己方的斗志,“削弱”敌方的斗志。 据说天魔引响起之后,即使是最懦弱的平民百姓也会变得勇于反抗,毫不犹豫地为了虚无缥缈的美好未来抛洒生命。而仍然试图与天魔引对抗的人,则会从内心当中感觉到迷茫和愧疚,这种感觉产生之后,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自己的心中生根发芽,反过来影响道心。 八臂鬼王的师父身为断境中阶,从玉门外归来之后,不到六十岁就死了,然而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并不是他那相对于断境天人早夭的年龄,而是他的武道修为,死的时候,他的武道修为已经跌落到了恨境。 从玉门关外归来之后,这位地府天人的武道修为就一直在下降,他的道心不可阻止地在崩溃,如果不是死得快,就算道心完全崩溃跌落出天人境界也不是不可能。 红衣女子现在的年纪早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师祖,但是她还一点都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当年仇家的前面,所以突然发现陈琼吹响的笛声绝类天魔引之后,才会又惊又怒,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道心是不是已经受到了影响。 不过身为断境天人,她的道心本来就极为坚固,虽然一时慌乱被云薏看出破绽,但是仍然及时调整了过来,更是抓住了云薏的失误,将云薏和陈琼两个人分割开来。然后她就立刻准备向陈琼出手,毕竟如果那笛声真是天魔引的话,多听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 所以刚用黄昏意境困住云薏,红衣女子立刻催动鬼蜮意境,向着陈琼杀了过去。 在骤然加强的鬼蜮意境之下,云薏留在陈琼身边的百花意境瞬间崩塌,消溶于阴风鬼语当中,露出身在鬼蜮意境当中,横笛吹奏的陈琼。 武道天人在自己的意境当中类似于无处不在,现在既然把陈琼笼罩在意境当中,也就相当于把肉放到了案板上,只等着刀落下去了。 然而只是和云薏过了一招,耽误了片刻时间,红衣女子发现自己的武道修为居然进一步被削弱了,现在能够发挥出来的只有正常时的六成水平,速度简直快得匪夷所思。 她知道这种情况发生得很不正常,如果天魔引真有这么厉害,当年天魔传人也不会和自己座下十九神魔苦战玉门关外最终身死异域。但是现在肯定不是可以研究这个问题的时间,虽然她被削弱的只是武道修为,境界依旧稳固,但是谁知道此消彼长之后,会不会被云薏突围而去? 于是红衣女人心中杀意骤显,阴风立刻化为杀意,向着陈琼笼罩了过去。 本来清越激昂的笛声突然一顿,无边杀意在陈琼身上掠过,重归鬼蜮阴风当中,红衣女子心中大喜,忍不住仰天笑道:“你去死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陈琼的眼睛。 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灵动和希望,有无数生机在其中跳跃生成,无论如何,那不是死人能够拥有的眼睛。 红衣女子心中一沉,顾不得维持两重意境,合身向着陈琼扑了过去,然后就看到陈琼眉头一挑,眼神变得凌厉无比,深邃的目光中杀机隐现。 四目对视,红衣女子措不及防,神魂如受重击,身法变得迟缓起来,但是断境天人的实力尚在,就算身法迟缓,从出手到击中陈琼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陈琼当然不会站在那里让她随便摸,眼看笛声和摄魂心法全都无功,右手放开铁笛,挥掌向着红衣女人迎了上去。 双掌相交,陈琼口鼻眼耳当中一起渗出血来,身子向后疾退,曾经无往不利的绵掌击石如粉竟然无法抵消红衣女子的掌力,整个身体像是一块石头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红衣女人一掌得手,身体落在地上,并没有追击,她仍然低垂着头,满头青丝遮住的面孔上看不到神色变化,她低头看着从胸前穿出的一截剑尖,低声说道:“好剑。” 然后她一掌拍在剑上,站在她身后一剑得手的云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闷哼一声,长剑脱手,身体凌空飞出。好在红衣女子重伤之余,掌力已经大打折扣,所以云薏只是在空中翻了个身,就安全地落在地上,只见身边云淡风清,艳阳高悬,红衣女子和她的武道意境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仍然横卧在地上的数具尸体,还有倒在远处生死不知的陈琼。 第八十章 这下糟了 红衣女子有一件事没有猜错,随着时间的推移,云薏的确是有可能溃围而出的,毕竟她已经走到了恨境巅峰,距离断境只有一步之遥,面临的唯一问题只是这一步应该往哪里踏出。只要能找到明确的方向,以她的天才程度,晋身断境其实只是积累的问题,至于这一生能走到哪个地步,那就要看她的运气了。 不过无论是红衣女子还是云薏,都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竟然这么快,陈琼一眼单挑红衣女子,以九品实力震动红衣女子的心神,逼得红衣女子对他全力出手,再无余力维系两重意境,立刻就被云薏发现破绽,直接凭实力破境而出,然后一眼就找到了红衣女子的位置。 云薏被红衣女子困在黄昏荒原当中,并没有看到陈琼被阴风化成的杀意透体而过却毫发无伤的情景,当然也想不到红衣女子内心受到的震动,不知道为什么红衣女子明明已经占稳了上风,竟然会维持不住武道意境的稳固,更不明白为什么红衣女子对付陈琼竟然不用武道意境,而是直接向着陈琼出手,总不成她对自己的掌力特别有信心? 按理说云薏刚才已经失误过一次,现在应该更加谨慎才对,不过云薏年纪轻轻能把武道修为推到恨境巅峰,本来就是意志坚毅的人,对自己的运气也相当自信,并不觉得一次失败就应该做出改变,所以这时看到红衣女子现身,立刻毫不犹豫地拔剑直刺过去,以她的武道修为来说,目光所及之处,距离都不是问题。 对于武道天人来说,修为的提升并不是线性的,不可能出现习武六十年就可以碾压三十年的情况,真要那样的话,大家也不用动手了,直接比比看谁脸上的皱纹多就行了。所以一般来说,每个人都有一个上限,这个上限可以随着武道修为的提高而提高,但是并不会无限升高下去。 陈琼的绵掌击石如粉还没有修炼到自己的上限,但是比起很多武道天人来,已经差不了太多。当初那个鬼蜮天人被他破了武道意境之后心胆俱寒,全力逃跑的时候就没能接得住陈琼的一掌,可见两个人在全盛时期的掌力其实差不了多少。 红衣女子虽然心神受震,但是没有伤及本身实力,全力施展之下,陈琼的绵掌就有点不够看了,虽然没有被打得骨断筋折,但是仍然被红衣女子一掌拍飞,双掌相交之际就已经受了重伤。 不过红衣女子全力和陈琼对了这一掌之后,对自身的影响也相当大,根本没办法及时调整回来,甚至都没有能力躲开云薏刺来的长剑,结果被云薏一剑贯胸,当场重伤。 云薏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剑竟然真能把一位断境天人伤成这样,从理论上来说,在恨境巅峰和断境天人之间的战斗当中,九品的实力几乎相当于不存在,只是战场上的余波就可以秒杀九品了。她当然想不到陈琼现在的无垢特性可以做到真气不沾身,即使是断境天人的武道意境,本质上也是用真气幻化出来的,就算真气凝练,不能被十字书调动,但是真气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当然也伤不了陈琼,这才逼得红衣女子要对陈琼出掌,结果虽然拍飞了陈琼,却没能躲过云薏的长剑——当然也是因为云薏破开黄昏荒原意境的速度太快,刚好赶上稍纵即逝的机会。 结果云薏吃惊之下措不及防,虽然一剑重创红衣女子,但是仍然被红衣女子隔着长剑一掌震飞,只是她身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红衣女子实力大损,这样一掌竟然没能伤到自己。 可惜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红衣女子一掌震飞云薏之后毫不迟疑,立刻抽身而去,连刺穿自己的长剑都没拔,带了躲在一边的赵沐远遁而去,即使是重伤之余,以云薏的武道修为仍然追之不及,只能捡起陈琼落在地上的铁笛,抱起他回善人庄救治。 如果有第二个选择的话,陈琼也不愿意单挑红衣女子,虽然他越级砍怪已经是家常便饭,属于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开团的那种性质,但是越一级砍恨境和越两级砍断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在没有武道意境加成的情况下,恨境天人和九品高手之间的区别只在于对于真气的运用和武道意境上面。 然而对于身具无垢特质又有十字书绝学的陈琼来说,恨境天人的这两种技能不但没有加成,反而还会被陈琼趁虚而入。 但是对于断境天人来说,武道修为上的差距已经相当明显,起码陈琼的十字书调动不了对方武道意境当中的真气,虽然他也不会被对方的武道意境所伤,但是仍然没办法退敌,更不要说逃走了。 说实话如果云薏没有出现的话,陈琼已经准备示弱吃几天软饭了,看红衣女子的样子,她未必就真能不顾身份折磨陈琼这样的后辈新人,更不要说陈琼生得足够漂亮,面对女人的时候,无论老幼都比较占便宜。 可惜云薏出手之后,投降这个选项也就没办法用了,他要是投降让云薏怎么办?所以没奈何,最后只能硬刚。 好在云薏不负盛名,开打之后还真顶住了红衣女子的攻势,甚至在陈琼用笛声开出辅助buff之后还能发动反击。唯一可惜的地方是这次凌厉的反击没能发挥作用,反而让红衣女子趁机分隔两人,然后对陈琼下手。 在红衣女子把陈琼的笛曲认成天魔引的时候,陈琼就知道今天这件事没办法善了,所以明知不敌,仍然冒险以摄魂心法单挑红衣女子。毕竟涉及神魂方面的心法独具一格,算是他和断境天人之间差距最小的地方。 果然得自冷月的摄魂心法相当强大,四目相对之下,红衣女子差点中招。要不是她旁观了陈琼对老刀的那一场战斗,知道陈琼的大迷魂术造诣极高,措不及防之下,恐怕陈琼就能创下以九品实力掀翻断境天人的奇迹了。 然而两个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就算陈琼出尽绝学,仍然被红衣女子一掌拍飞。陈琼身在空中的时候就已经晕了过去,心中想到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下糟了”。 第八十一章 运气 陈琼悠悠转醒之后,立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两边床幔高挂,映入眼帘的木床说不上华丽,但是躺着的确很舒服。 陈琼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翻身起来,然而只是动了一下念头,就发现自己全身无力,而且右胸隐隐作痛,于是就没能坐起来。 不过这一挣扎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穿着从前的衣服,只是没有长衫,应该是被放上床之前脱去了。 陈琼心中稍安,开始回忆昏迷前的情况,他记得红衣女子因为误认自己的笛声是天魔引,所以动了杀机,但是武道意境幻化的杀意对自己没有效果,然后自己趁红衣女子吃惊的机会用摄魂心法和她硬拼了一下,虽然震动了红衣女子心神,可也没能占到实际的便宜,最后两个人对了一掌,自己掌力不敌,好像就被打晕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云薏有没有成功逃脱。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对话声,应该是有人在房间外面说话。 陈琼感觉自己还是很虚弱,但是基本的身体机能并没有丧失,于是凝神细听,很快分辨出对话的是李达和云薏。 李达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一个女孩,怎么能彻夜陪着一个男人待在屋子里?” “我只是在照顾他。”云薏低声说道:“难道你是男人就能陪在他的屋子里?” “废话。”李达显然很少遇到妹妹们不讲道理的时候,所以显得有些抓狂,“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当然要由我来照顾他。” 这一次云薏没有说话,陈琼心中一动,泛起一丝想法。但是很快就听到李达说道:“你俩遇到的真是苏秀?还联手把她打伤了?” “我都说过了。”云薏的声音显得很无奈,她说道:“你还是不相信?” “我不是不相信。”李达的声音有些犹豫着说道:“我只是……好吧,我还真有点不相信。” 他说道:“就不说你怎么能伤得了她,苏秀十多年前就已经是断境了,陈琼被她打了一掌居然没事,这也太古怪了。” “怎么能说没事呢?”云薏的声音蕴藏着一丝忧虑,低声说道:“你已经给他服了师门秘传的百花玉露丸,但是都已经四个时辰了,他还没有醒过来,怕是有些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李达反问道:“他是和断境天人对了一掌,要是吃了药立刻就能活蹦乱跳,断境天人不要面子的吗?” 云薏沉吟了一下,很坚定地说道:“那他应该快要醒了,我进去看看,大哥还是回去吧。” “你……”李达看起来是真生气了,不过可能是考虑打不过云薏,所以才没有开口骂她,摇头说道:“算了,我去叫老二和老四过来。” 云薏本来想说不用了,但是李达突然又说道:“你打伤苏秀,这个仇结大了,被苏秀带走的芝兰剑应该是要不回来了,最好早点去找你师父,让他想想办法。就算丢一把芝兰剑伤一个断境,恐怕你师父也得吐血。” 云薏低声叹了一口气,表示知道了,却并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赶回师门。毕竟馨香园可不在江南,现在陈琼还在昏迷当中,她要是离开之后鬼蜮再有高手找上门来,李达兄妹三人未必能保得住陈琼。 然而让她意料不到的是,被她一刺重伤的苏秀并没有能够赶回鬼蜮,甚至都没能回到织女岛上,因为她逃走之后,很快就遇到了一个人,或者应该说,是三个人,一个道士打扮的英俊中年人和两个容颜俏丽,身穿彩衣的孪生年青女子。 苏秀身为断境天人,一身武道修为非同小可,虽然被云薏的长剑贯胸而过,但是仍然发动缩地成寸神通,转眼间带着躲在一边的赵沐远遁而去。不过抓着赵沐的时候,她自己心里也觉得憋气,陈琼和赵沐都是九品,结果陈琼可以和云薏联手对抗自己,赵沐却只能躲在一边等着自己打完,连跑路都要自己携带,九品和九品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断境天人的缩地之术虽然说不上瞬息千里,但是用来跑路还是很快的,前提是没有人拦路。然而现在就有人拦住了苏秀的路。 “苏秀?”中年道人一脸的惊讶,看着左手提剑右手提赵沐的红衣女子,吃惊地说道:“你都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抢男人?抢个男人居然还受伤了?” “孤鸿子?”苏秀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知道这是缥缈宫哪位宫主的谋画,缥缈宫这次又来了多少人?” 这个英俊的中年道人正是移花宫宫主孤鸿子,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彩衣丽人就是他的两个弟子,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移花双艳。 他这次到江南来的确是有事情要办,但是显然跟苏秀没什么关系,更不是像苏秀想的那样是来围杀她的。所以听到苏秀的话,孤鸿子也觉得莫名其妙,心想哪就是谋画了?你出门摔个跟头难道还是别人专门设计的?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不过他身为凌宵的弟子,对于苏秀和莫愁两人的恩怨还是很清楚的,刚刚发现遭遇的人是苏秀时,孤鸿子心里的惊讶可不是装出来的,当时第一个念头是要糟,自己可能打不过她,一定要动手的话,必须先让两个亲亲徒弟先跑。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苏秀好像受伤了,虽然境界还在,但是实力已经大打折扣,毕竟因为逃得仓促,苏秀来不及处置伤口,只是封闭了伤口附近的血脉,不让伤势扩散。要说起来,这已经是她实力的体现,换个普通的恨境天人,胸口被云薏刺穿,光是剑上蕴含的剑意就已经可以杀死她好几次了。 本来以为自己运气不好出个门就遇到师门对头的孤鸿子突然发现原来不是自己运气不好,反而是好到爆棚,立刻就放心了,他看着苏秀淡淡一笑,说道:“莫非你这伤是被莫宫主打的?”他笑道:“在下不才,既然曾为缥缈宫弟子,当然要为师门效力。” 他招手说道:“看在你受伤在先的份上,让你先出手。” 苏秀冷冷看着孤鸿子,倒是能猜到他为什么会误会,毕竟按常理来说,能伤到断境的只有断境,江南道武林没有断境是公认的事实,那么能打伤自己的人只能是外来的强者,孤鸿子一定是知道莫愁就在江南,所以才会猜测自己伤在莫愁手下,当然这也是因为孤鸿子没有看出自己受的是剑伤,因为众所周知,莫愁是不用剑的。 她垂头低声向站在身边的赵沐说道:“你先回去。” 孤鸿子看着她们,没有表示反对。他趁着苏秀受伤的机会截杀已经算是趁人之危,不过还可以洗成为了除掉师门宿敌。要是再想杀人灭口斩草除根那就太没品了,孤鸿子一个人的时候也许不在乎,但是在自己两个宝贝徒弟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下印象的。 看着赵沐迅速离开,移花双艳也在孤鸿子的示意下站到远处之后,苏秀慢慢抬起了手中长剑指向孤鸿子。 孤鸿子这才看清苏秀手里的剑,又吃一惊,脱口叫道:“芝兰剑?你还抢了云薏的剑?”他目瞪口呆地说道:“要论作死,你们鬼蜮的人还真是强。” 第八十二章 江南旧事 云薏回到房间里之后,一眼就看到陈琼正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云薏的神情有些古怪。她看着陈琼欲言又止,看起来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又放弃了,只是走到床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陈琼说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呢?” “她叫苏秀,是苏婆婆的妹妹。”云薏伸手拉过陈琼的右手,很自然地将三根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垂下目光安静了一会,这才说道:“应该没事了。” “我不知道你还会诊脉。”陈琼的语气也有点古怪,但是绝对不是旖旎,反而有些尴尬,因为他不知道云薏是不是搞错了,一般来说,诊脉讲究的是男左女右,但是最终他决定不提这件事。 他看着云薏说道:“那么苏秀怎么了?我只记得和她对了一掌。” “然后她就被我刺了一剑。”云薏轻轻将陈琼的手臂放回他身侧,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说道:“她就逃走了。” “看起来鬼蜮的人都有一些特别的逃命技巧。”陈琼自嘲地说道:“每次遇到鬼蜮的人都能跑掉。” “苏秀是断境中阶。”云薏没有被陈琼带跑偏,很认真地提醒他,“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我们俩个逃跑才对。” 陈琼看着她,轻声接着说道:“还有很大可能跑不掉!所以你为什么要出手?” “你是我的朋友。”云薏看了他一眼,端起水杯走过来说道:“喝点水吧。你都晕了四个时辰了。” “已经四个时辰了?”陈琼说道:“我以为只有几个东,天还没黑呢。” “那是已经亮了。”云薏看着伸出左手扶陈琼坐起来,看着陈琼接过水杯之后,这才说道:“我给你服了师门秘制的百花玉露丸。”她说道:“本来这种丹药应该用真气化开,催动药力。” 陈琼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知道云薏的神情为什么那么古怪了。他说道:“可是你发现在我身上用不了真气?” “我在你身上用不了真气。”云薏重复道:“这就是你没办法凝成道心的原因?”她问道:“你是先天无垢?” 她看着陈琼,慢吞吞地说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自古以来,武林中曾经出现过的先天无垢只有一个人。”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盯着陈琼说道:“而且苏秀说你吹出的笛声是天魔引。” 陈琼苦笑了起来,看着云薏说道:“听你这么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了。” 可惜云薏没有笑,她继续盯着陈琼问道:“是什么?” “天魔传人!”陈琼在她的注视下也收起了笑容,飞快地回答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云薏明明盯着陈琼看,但是眼神却有些涣散,“你是天魔之子。”她说道:“传说中天魔传人离开中原后,会有天魔之子重返中原,祸乱苍生。” 陈琼看着云薏张了张嘴,想了一下之后才又说道:“我都不知道我爹是谁。” “我应该杀了你。”云薏没有理会陈琼的话,低声说道:“如果我的剑还在,我就应该杀了你。”她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自言自语道:“因为只用真气杀不了你。” 陈琼看着云薏脸上复杂的表情,很想提醒她,其实没剑也不一定用真气,她的掌力就算比不上苏秀,打死个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正想着要不要做一个盲生,提醒云薏这个华点的时候,云薏突然退开一步,转身走向房门,说道:“二哥,四妹!” 高尔和水若柔并肩走了进来,高尔看了一眼端着水杯斜靠在床头的陈琼,又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云薏,轻轻摇了摇头,向陈琼说道:“你醒了?” “是。”陈琼把水杯递给云薏,向高尔拱手说道:“有劳高兄牵挂。” 高尔摆了摆手,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到陈琼身边,仔细看了看陈琼的脸色,然后摇头笑道:“硬接苏秀一掌只晕睡了四个时辰,说你是武林中恨境之下第一人应该没问题了。” “二哥。”发现高尔夫妻到来之后,云薏的态度就变得很自然,就像根本没有发现过陈琼就是传说中的天魔之子一样,站在旁边向高尔说道:“就算是恨境天人也接不住苏秀的一掌。” “是是。”高尔连声称是,却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说法。显然他并不相信云薏能刺伤苏秀是因为苏秀全力对付陈琼,才被云薏趁机偷袭的说法,觉得应该是云薏全力出手才逼得苏秀来不及打死陈琼。 不过即使是这样,陈琼以九品实力从苏秀手下逃生也靠吹一辈子的了。他向陈琼笑道:“后天就是五月初五,你准备怎么办?” 在高尔看来,无论陈琼为什么要约战苏婆婆,现在他都有借口毁约了,毕竟江南武林中很多人都知道苏秀是苏婆婆妹妹,她身为断境天人,出手偷袭只有九品实力的陈琼,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陈琼借机取消挑战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然而陈琼明显不打算取消这次挑战,事实上他选择挑战苏婆婆而不是直接打上门去,就是忌惮苏秀的实力,现在苏秀被云薏重伤,不可能在两天时间里恢复如初,她又不能昨日重现,正是陈琼大收人头的好机会。 听到陈琼拒绝,高尔倒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陈琼当初挑战苏婆婆,肯定有取胜的手段,本来高尔以为这个手段可能已经在对付苏秀的时候用掉了,但是现在看起来,陈琼的手段应该还在,再说有云薏在旁边,就算陈琼打不过苏婆婆,也不至于发生危险。 房间里安静下来之后,陈琼觉得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说道:“苏秀怎么会投入鬼蜮?她和缥缈宫又有什么仇恨?” “你不知道?”高尔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云薏一眼,心想还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徒弟吗? 云薏摇了摇头,心想武林中的徒弟固然千奇百怪,师父也未必都愿意跟徒弟讲自己的恩怨情仇,陈琼不知道也算情有可原。 于是她向陈琼说道:“你知道三枪诛一剑的事吧?三枪中的花枪陆远其实是苏家兄妹的好友。” 原来当时苏秀的父亲本来想让陆远在自己两个女儿当中选一个做妻子,但是陆远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就遇到了月魔历无伤,白马庄一战,陆远强运烈焰火尘枪击杀历无伤,自己耗尽全身真气,七日必死。 苏家姐妹不顾织造坊大档头的反对,两人一起逃出织女岛去见陆远,赶到的时候,却遇到一样闻讯赶到的莫愁。原来陆远之所以迟迟不决,不是因为无法在苏家姐妹当中做出选择,而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其实是莫愁。那个时候,莫愁还没有啖花女吏的绰号。 第八十三章 十二对四 苏秀家当时也算是江南武林名门,虽然苏显澜拜入天宫后还没有成长起来,但是苏家长辈还在,影响力不容小觑,所以陆远在挑选妻子的时候耍了个花枪,他说他还没想好,于是大家都以为他是指舍不得在苏家姐妹当中挑选,很多人还在私下里笑话他打算左拥右抱,然而事实上,陆远早就心有所信,喜欢的人是曾经在江湖上偶遇的莫愁。 莫愁出身缥缈宫,武道心法本来就有出尘之意,比起青梅竹马早就熟悉得像是家人的苏家姐妹来,当然对陆远更有吸引力。 当然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陆远强运烈焰火尘枪,已经油尽灯枯,回天无力,别说熬不到娶媳妇那一天,就算现在让他和三个妹子一起洞房他也没那么个本事了。 三个妹子刚见面的时候倒也没有打起来,毕竟陆远就在面前,而且莫愁对陆远的爱意也没有苏家姐妹那么强,只不过那时还年轻,这时代的女人也不可能阅人无数,对于第一个向自己表露爱意的人没那么容易放下,这才赶来送陆远最后一程。 但是苏家姐妹当然不知道莫愁的想法,眼看陆远将死,苏秀突然想起曾经听大哥回家探亲的时候说起过,两宫一府当中都有秘境可以使人假死不朽,待机重生,于是就想让莫愁带陆远回缥缈宫。 要说起来,三人当中苏秀才是最爱陆远的那个人,明知道莫愁带走陆远之后,无论最后陆远能不能得救,都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但是仍然愿意主动请莫愁救他。 但是苏秀的姐姐不同意,最后三人不欢而散。 赵子平是陆远好友,所以亲身经历了这一段事情,但是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次之后,莫愁和苏秀都不见了,苏婆婆守在陆远身边织成紫绶仙衣,勘破武道晋身天人,同时也是三个妹子中唯一在陆远死前守在他身边的人。 后来赵子平隐隐听说苏秀似乎是打算和莫愁联手带走陆远,但是关键时刻被莫愁背叛,苏秀逃走的时候误入鬼蜮,被暮年的八臂鬼王收为弟子。但是具体的情节他就不知道了。 听云薏说完之后,陈琼心中惊讶,皱眉说道:“陆远只是因为真气枯竭就死了?”他疑惑地问道:“难道他师门还有人是这个死法?” 另外三个人都是一愣,高尔皱眉说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陈琼眨了眨眼睛,心想总不能跟他们说自己也是真气枯竭,然而除了瘦身成功,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补回来之外可没看出来哪里像是要死的样子,还闹了个莫名其妙的无坂特质,难道陆远这一门心法有特别的取死之道? 云薏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陆前辈的确是七天暴毙的。” 陈琼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真气枯竭七天必死的事实在有点奇怪,武林中功法虽然千奇百怪,但是仍然要因人而异,一样份量的含笑半步癫,有人吃了一步不走也能死得干干净净,有人板着脸学兔子跳可以活到全片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这么精确的预言。 不过如果这么想的话,陆远的死法就实在是疑点重重了,这么多年连赵子平都不愿意深究,他和陆远又没有惺惺相惜的程度,当然也不必要去趟这个混水。 然后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笑道:“这么说起来的话,当年有三个人当中,只有苏婆婆进境最慢,武道修为还没有云姑娘高。” 高尔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自己妻子一眼,武道境界这玩意唯一的地方太多,除了本身功法够不够高明之外,还要讲究与本人的契合程度,这个也是最难的。当年苏婆婆在三个人中最先勘破武道,谁又能想得到,另外两个人都已经晋身断境,她却还在恨境中阶? 他正想说话,突然听到李达的传声,皱眉说道:“大哥说有客来访,这么早是谁来了?” 一般来说,登门拜访别人的时候有一些必须遵守的礼仪,例如关系不是特别好就不要按饭点上门,再例如不要太早人家没起床或者太晚人家已经睡了去敲门。 现在的情况就属于太早的那种,按正常人的作息时间,现在大家也就是刚刚起床,早饭还没吃呢。总不能是有客人上门求粥喝。 不过很快高尔就不觉得疑惑了,因为上门的是猛虎宗的人,以马元为首,除了已经死去的田横之外,猛虎宗五位天人都在,除此之外,在他们身后还有七个面目模糊,打扮神秘的人。 “武道天人?”高尔当时就大吃一惊,他有道心感应,立刻就意识到那七个人都是武道天人,起码也是恨境。 发现这个之后,高尔顿时心惊,心想难道这就是猛虎宗隐藏的实力?什么时候恨境这么不值钱了? 对方来势汹汹,李达倒也没怕,干脆就没让马元进庄子,高尔四人赶到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十二个武道天人面前,虽然看起来众寡悬殊,气势上倒也不落下风。 马元凝视李达,淡淡说道:“看起来,善人庄是要庇护陈琼,与江南同道为敌了?” 李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啊”,问题是现在看起来三妹对陈琼情根深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陈琼交出去,他们四兄妹情同手足,同进同退,就算要拼命当然也要站在一起。 他缓缓摇头说道:“马宗主说得差了,我善人庄添居江南武林一脉,怎么能自己与自己为敌?” 李达不知道被代表的梗,不代表他听不出马元话中的漏洞,当然不会认下马元的指责,善人庄坐拥四位天人,在江南武林中也算不小的势力,可没那么容易被马元开除出去。 马元哼了一声,还想再说,就看到高尔等四人从庄子里走了出来,云薏和陈琼走在最后,虽然陈琼看起来脸色苍白,但是明显行动自如。而云薏看起来则毫发无伤。 马元心中一惊,昨晚赵沐突然带着七个恨境天人赶到猛虎宗,让马元带着一举铲平善人庄。马元虽然觉得十二对四胜算很大,但是云薏可是恨境巅峰,剑术通神,有她在的话,一对一没人拦得住她,靠人多打赢很容易,想杀死善人庄四兄妹实在太难。如果杀了其他人却跑了云薏,那就是给自己留下个不死不休的仇人,别说云薏请动师父或者师姐出手,就算她自己躲起来报仇,猛虎宗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了,猛虎宗可没有一个断境的后台撑腰。 但是赵沐信誓旦旦地说云薏和陈琼都受了伤,最多能勉强出手,根本不足为虑,马元也就信了,这才带人凌晨上门,没想到现在看来,陈琼受伤应该是真的,云薏的伤就不知道是从何说起了,马元虽然是糙汉子,可也知道伤心这玩意它可不影响战斗力。 第八十四章 无声之乐 善人庄里当然是有居民的,不过看到马元等人气势汹汹而来,胆小的人都已经躲了起来,胆大的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前也不会凑上来,所以现在“日行一善”匾额下面,只有十七个人站成两边,一边十二个,一边五个。其中有十六个武道天人,如果要开武林大会,这些人已经可以妥妥代表江南武林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没人认识马元五人后面的那七个人,李达恐怕真要以为自己已经惹起了江南同道的众怒,认真说起来的话,整个江南武林当中有名有姓的武道天人能不能凑出二十个还不好说。 在这里唯一一个没有道心的人就是陈琼,所以他根本就没明白为什么高尔等人都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明明自己这边有四个恨境,还有他这个专秒恨境的九品,对面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 于是他低声向云薏问道:“这都是谁啊?” “在下猛虎宗马元。”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陈琼的问话,马元扬声说道:“阁下就是陈琼?” 陈琼咳了一声,隔着人群向马元拱了拱手,心想这家伙长进了啊,终于想起来可以跑到善人庄来找自己了。然后就听到云薏传声说道:“你小心些,这些人都是天人。” 陈琼一愣,心中也浮现出和高尔几人同样的疑惑,心想怎么会能这么多的武道天人?啥时候武道天人变地里白菜了?难道这个世界也有个武林工厂? 他脑子里转着念头,向马元说道:“久仰久仰,在下正是陈琼,不知马兄有何指教。” 马元听了不喜,心想我和你很熟吗?叫得再亲也没用。他向陈琼说道:“你杀我田横兄弟,这笔帐要算了。” “好啊。”陈琼一口答应上来,“你来还是谁来?” 马元一呆,顿时开始后悔,刚才光顾着占道理,忘记了自己这些人论单挑可能打不过陈琼这件事了。 他这边刚一迟疑,郑泰已经迈步向前,向陈琼拱手说道:“老朽不才,情愿领教。” “好。”陈琼也从李达身后走了出来,向郑泰说道:“那我就让你领教一下。” 李达皱了一下眉,回头看了云薏一眼,除了陈琼的说法很欠打之外,他也在提心陈琼被苏秀打伤之后刚刚苏醒,这么快对上恨境中阶实在太危险了。 没想到云薏的表情虽然也能看出担心来,却并没有出面阻止,反而向李达摇了摇头,示意他用不着阻止。 马元看到郑泰站出来,心中松了一口气,赵沐送来的七个天人虽然实力不明,但是他和郑泰判断应该都是恨境初阶,应该是赵沐掌握了什么速成的法门。 这些年来武林中为了培养武道天人,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层出不穷,不过最终也没听说谁能成功,马元虽然不知道赵沐的办法怎么样,但是对这些速成的天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说实话这七个一起上能缠住云薏就算不错了,真要是速成有用,也用不着打毛衣战了。 所以他这边虽然有十二个人,但是实力最强的还是要数自己和郑泰两个恨境中阶,在只能单挑的情况下,由郑泰出手当然最好。 郑泰对于陈琼明显很不礼貌的回答并不在意,他慢吞吞走出人群,来到陈琼的面前,拱手说道:“陈侯有礼。” 陈琼点了点头,他对猛虎宗的人印像很不好,所以言辞当中很不客气,但是现在看郑泰的样子,倒也不好继续挤兑他,只好勉强拱手还礼,说道:“郑兄请了。” 郑泰笑了一下,向陈琼说道:“当日在楼船当中有幸得见陈侯的大迷魂术,深为倾倒,今日特来领教,还请陈侯手下留情。” 陈琼皱眉看着他,心中很是不解。要知道他现在能开出来的挂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无垢身、十字书和摄魂心法,前面两个的应用范围限制很大,无垢身属于被动技能,不但没办法用来主动攻击,而且岳铭也在怀疑陈琼凝聚不出真气也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特性有关。十字书秒武道意境如同摧枯拉朽,几乎百试百灵,但是同样只能用来对付恨境,境界越高失败的可能也越大,而且如果人家不出武道意境的话,陈琼的十字书就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要说起来,他这三个挂当中威力最强大的还是得自冷月的摄魂心法,用摄魂心法配合笛声,只要时间够长,他就能够干扰恨境天人,全力施展的时候,甚至可以震动苏秀的心神。 没想到现在郑泰居然主动要领教陈琼的大迷魂术,也就是他的摄魂心法,这还真是出乎陈琼的意料。 他很认真地看着郑泰,皱眉说道:“你想怎么领教?” 郑泰虽然只是恨境中阶,论道心的凝固程度远远比不上苏秀,但是也不是陈琼能单用摄魂心法就可以对付的,像对赵炅那样轻飘飘说一句“你死了”,对郑泰根本不可能起作用。事实上陈琼在楼船杀织造坊弟子的时候,先用摄魂心法给对方种下暗示,最后一样得用手指点死她。 所以认真说来,他的摄魂心法虽然强大,然而只是辅助技能,只有用在战斗当中才能发挥出足够的效果。 果然郑泰听到陈琼的话之后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任凭陈琼施为,我只以道心相抗。” 听郑泰说完,还没等陈琼有所表示,马元已经不高兴了,按郑泰的说法,就等于是他站着不动让陈琼来打,虽然说也算是比试的一种,但是今天他们可不是来切磋的,像郑泰这样,难道还能指望把陈琼累死? 他在郑泰身后高声叫道:“此事不可。” 郑泰不为所动,向后摆了摆手,然后向陈琼说道:“请。” 陈琼皱眉看了他一会,心中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抽出陨铁笛,向郑泰说道:“那就如你所愿。” 然后他横笛就唇,按宫引商,吹奏起来。 高尔第一次遇到陈琼的时候,水若柔就听出陈琼的笛声古怪,后来知道陈琼在楼船差点以大迷魂术杀死赵炅后,猜到这笛声应该和大迷魂术有关,可惜当时没有机会听到,这时看到郑泰主动挑战,他倒是非常高兴,正好趁机观察。可是陈琼吹起笛子之后,他立刻就察觉不对,然后发现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浑然不解。 原因很简单,别看陈琼一面鼓着腮帮子吹气,一面双手手指在铁笛上飞舞不停,但是却并没有笛声传出来。他吹的竟然是无声之乐。 第八十五章 天人的新衣 陈琼在竹屋外面对鬼蜮天人的时候,就曾经吹出过无声笛音,让那个人措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差一点没能逃脱。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吹笛子还是应该有声音的,大音无形这种事写到文章里可以装逼,放到音乐会上那就成哑剧了,难道让读者自己根据演奏者的口型和指法来猜乐曲?那看小电影的时候怎么办?难道还能脑补第七交响曲? 所以看到陈琼煞有介事地站在那里模拟吹笛子,其他人都有点发傻,李达和高尔及其夫人互相看了一下,最后目光都落在了云薏的身上。她是这里所有人当中武道修为最高的,遇到不懂的事找她就对了。 没想到云薏也是一脸的迷茫,看陈琼的眼神也更加梦幻,“装模作样都这么可爱。” 猛虎宗那边连个恨境巅峰都没有,大家就更迷糊了,许虎脱口叫道:“这,这是搞什么鬼?” 马元脸色凝重,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陈琼真能用无声笛音迷魂,那用来暗杀皆不是无往不利?起码武道天人以下中了招是没有反应时间的,这个心法也太bug了。 郑泰刚刚看到陈琼用力吹笛却没声音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惊讶,但是很快他的神情就变得极为严肃,一脸皱纹都挤成了菊花模样,凝神看着陈琼一动不动,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正在全力运功抵抗就是脸上打了太多的玻尿酸做不出其它表情。 许虎叫了一声,发现没人理他,自己也觉得心虚,回头看了马元一眼,没敢去打扰正在惹上帝发笑的老大,向站在身边的宋中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中心里其实是拒绝的,因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现在的场面别说没见过,他都没听说过,如果不是当事人里面有个郑泰,他就要以为这是两个人串通好了表演传武呢。 不过宋中是猛虎宗里公认除了郑泰之外,武道修为最接近马元的人,因为郑泰明显对权力没兴趣,所以宋中也是猛虎宗里事实上的二号人物,这时候当然不能在小弟面前说不知道,那就太毁人设了。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你看郑大哥的样子,陈琼的笛声应该是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所以我们才听不到,不是没有声音。” 说完之后他心中一动,临时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凝音成线。” 许虎的脑子比较一根筋,听宋中顺嘴胡说,居然信以为真,连连点头称赞道:“还是宋大哥见多识广!那郑大哥能顶住吗?” 宋中都不知道郑泰在干什么,怎么可能知道他能不能顶住?当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继续发挥胡说八道的天赋,沉声说道:“郑大哥吃亏在只能硬挨,这玩意太邪门了。” 这句话算是提醒了马元,他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来自己又不是来单挑的,不然的话后面这些人难道是来郊游喊六六六的?他扬声喝道:“陈琼无理,竟敢使用妖法,大家一起将他拿下。” 话一出口,宋中几个人都愣住了,心想这是什么逻辑?不是咱们主动挑战的吗? 但是赵沐派来的那七个人显然是不需要逻辑,应声向前冲了出来。李达怒喝一声,伸手拔刀,高尔和水若柔也都抽出长剑,只有云薏空手站在陈琼身边,她的芝兰剑被苏秀带走,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再找一柄,这个时候只能空手应战,好在以她的武道修为,只要不是遇上陈琼这种bug挂一身的敌人,用不用剑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远处有人扬声笑道:“哪里来的妖法,也让贫道见识一下。”这声音刚刚出现的时候,离得还相当遥远,但是话音落时,三个人影已经出现在善人庄前的土路上,走在前面的人一身道袍,背后背剑,不知道为什么,左手里却还提着一柄无鞘长剑。 这人头戴道巾,颌下留须,是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两个年轻的彩衣女子,都作俗家打扮,俩人服色一样,打扮一样,就连相貌都生得一模一样。 云薏看到这人来势,心中一惊,低声喝道:“恨境巅峰!”提醒李达等人小心。 李达和高尔本来已经准备迎战冲上来的七个神秘天人,听到云薏的提醒,立刻改变注意,停下身形,守在陈琼的身边,转眼间三个人同时出手,已经拦下了那七个天人的联手一击。 云薏眼看对方又来高手,立刻决定速战速决,正要展开百花意境,突然看到正在吹笛子的陈琼抬头看了一眼。 这时李达和高尔水若柔将他围在中间,外面是七个神秘天人,七对三刚刚开始交手。虽然大家都没有展开武道意境,但是恨境天人自带的身法加成已经极快,七人各举兵器瞬乎来去,李达三人却只能固守,虽然堪堪能低档得住,但是已经险象环生。 此时李达面前两个人一刀一剑同时袭来,李达身后就是陈琼,不敢闪避,单刀一领,拔开刺来的长剑,右掌拍出,想要逼那用刀的天人变招,没想到掌到中途,那个用刀的人突然慢了一下。 恨境天人过招的速度何等快捷,只是这一慢之间,李达本来只是虚招的一掌已经拍在了那人的肋下,他不及细想,掌力一吐,用刀的武道天人已经凌空飞了出来。 李达大喜过望,想也不想,顺手一刀横掠,斩向另一个用剑的人,那人手腕翻转,立剑格挡的动作却突然又慢了一下,这次李达心无旁骛,一刀斩下,刀势又疾又快,竟然一刀将那人砍成两断。 一刀得手,鲜血飞溅,李达这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连败两名恨境天人,还将其中一人斩于刀下,自从习武以来,就连做梦都没想到过这种战绩。 他吃惊地转头望去,只见身后的陈琼仍然横笛于唇,但是一双眼睛却神妙莫测,宛若深潭活水,吞人神智。他中一凛,连忙收回目光,这才意识到陈琼刚才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正侧头看向与水若柔缠斗的另一个武道天人。 高尔以乳燕穿林身法著称,剑法变化多端,但是并不善于防御,所以这时的处境比李达还有不如,不过水若柔的若水心法号称万水之源,最善缠斗,两人又是夫妻,心意相通,所以联手对敌,倒也能暂时能顶得住。 因为高尔身法迅捷,所以水若柔主守,高尔则攻敌之所必救,两人当中防守压力最大的自然也是水若柔,她右手用一柄长剑,左手持一条素白长绫,正用长绫层层削弱对方的攻势,突然发现对方的攻势一缓,似乎露出破绽。 水若柔并没有趁隙追击,那不是她的活。手中素白长绫一卷,已经和高尔换了位置。 高尔这时剑势展开,已经完全凭借剑势催动身法,发现面前敌人露出破绽,虽然心中不解,但是仍然立刻出剑攻击,不过两个人互换位置的时候仍然耽误了一点时间,那个武道天人已经意识到不妙,抽身后退,被高尔一剑划在胸前,差一点开膛破肚。 然而这个时候,另外四个武道天人突然齐声大喝,一起向着水若柔扑了上去。水若柔大吃一惊,只来得及缠住其中两个,另外两个人已经突入战团,两柄长剑直取陈琼背心。 云薏的注意力还在那个突然出现的恨境巅峰身上,发现陈琼遇险,脚下一动,已经到了陈琼身边,却看到那两个天人之一手中的长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弯,正好架在同伴的剑上,两人剑势刚缓,陈琼反手一掌,将一个人打得脑浆迸裂,左手铁笛探中,点在另一个人的眉心正中,然后向着换影移形到身边的云薏展颜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远外道人身后的两个彩衣丽人齐声叫道:“斗转星移,移花接木?” 声音娇美,中人欲醉。 第八十六章 三小姐的剑 云薏对陈琼的真正实力早有怀疑,不说他敢于公开挑战苏婆婆,只说他秒杀田横的时候动作快得连云薏都没看清楚,就已经可以表明很多事情。事实上云薏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觉得就算是自己想杀田横也不可能这么快。 所以当陈琼硬接苏秀一掌之后竟然这么快就恢复回来,云薏觉得他身上应该藏着很多秘密,绝对不止先天无垢这一件,其中就包括他的大迷魂术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虽然早有猜测,但是当云薏看到陈琼施展大迷魂术迟滞那几个恨境天人的时候,她仍然大吃了一惊。通常认为,涉及魂魄的心法完全取决于本身的实力,没办法取巧,换个说法就是,无论哪一个门派的摄魂心法,都只能对比施术者修为低的人施展,连对付同级的效果都不可能太好,更不要说越级施展了。 所以陈琼能一眼看死赵炅并不令人奇怪,更何况赵炅还没有死。 然而现在陈琼在用无音笛压制郑泰这个恨境中阶的同时,竟然还能分出心神干扰其他的恨境天人,而且居然还成功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事实上陈琼刚才只看了三眼,就有三个恨境天人一死两伤。 但是很明显,陈琼隐藏的底牌绝不仅止于此,他化解那两个冲破水若柔守势的武道天人剑招时,用的已经不是大迷魂术,而是另外一种武功,正是这种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武功发挥作用之后,那两个恨境天人才会在大惊之余心神失守,被陈琼趁机施展大迷魂术接连击毙。 李达已经晋身恨境数年之久,刚才连败两个恨境的时候还觉得走上了人生巅峰,身边就差一个白富美了。然而比起连道心都还没有的陈琼随手就击毙两个恨境来,那就实在是没什么好提的了。 陈琼连毙两个恨境天人,看起来轻松随意,其实整个过程当中连运移花接木、摄魂心法和绵掌击石如粉,心神消耗非常大,已经没有余力继续施展摄魂心法扩大战果,正好听到远处那两个彩衣丽人的惊呼声,他转头看了过去,不禁一愣,隐隐猜到了来者是谁。 被水若柔拦住的那两个恨境天人发现自己的同伴接连被杀,心中又惊又怒,其中一个突然怒吼一声,抛下手中长刀,向着水若柔直扑过来。 水若柔看他气势汹汹状若疯魔,心中一凛,下意识舞动长绫封在面前,没想到那人双手成爪,左右合击,竟然一下将素白长绫抓在手中。 高尔大吃一惊,仗剑扑来,只听波的一声,那人已经撕碎白绫,在漫天碎帛当中向着水若柔直扑过去。 水若柔白绫被对方抓住就知道不好,左手一抖,手中半截白绫化身波浪向前涌去,自己已经抽身后退,却见那人已经穿过白绫幕障,向着她直扑过来。若水神通下白绫幻化成水刀雾剑,切在那人身上,空中血肉飞溅,那人却宛若不知,追击的速度丝毫不减。 这时高尔长剑已至,一剑从侧面刺了过去,那人双目一瞪,右手探出,一把就抓住了高尔的长剑,以高尔的乳燕穿林身法,竟然来不及变招。 高尔心中一惊,缩手夺剑,刺耳的摩擦声中,他的长剑已经从对方的手掌当中抽了出来,只见那人手掌上鲜血迸裂,但是五指俱在,竟然没有被高尔一剑削断,倒好像是金浇铁铸一般。 心中虽然惊讶,但是高尔也算身经百战,并不会就些气馁,身形在空中一折,突然间改变了方向,正想绕到那人身侧再次出剑,听到陈琼喝道:“小心,他魔化了。” 高尔师从轩辕烈,当然知道魔化代表什么,大惊之下硬生生收住已经展开的身法,不进反退,一掠数丈,退到了水若柔的身边。 刚才水若柔遇险的时候,李达没有出手,就是因为他发现那个被他一掌打伤的恨境天人也发生了变化,正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气势变化,竟然让李达产生了一丝惧意。 那人慢慢站直了身体,双目直勾勾地看向李达,满脸狰狞,和刚才神秘阴沉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刚才被水若柔拦住的另一个恨境天人狠狠跺了一下脚,转身向被高尔在肚子上划了一剑差点开膛破肚的同伴叫道:“快走。” 说完两个人转身就跑,完全不顾正在与李达五人对峙的两个同伴。 云薏担心陈琼,又要防备出现在远处的道人,所以并没有出手,这时听到陈琼的话,低声问道:“这就是魔化?他们是魔界中人?” “不是。”陈琼缓缓说道:“不过我想我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向李达三人叫道:“小心,他们现在施展不出武道意境,但是速度和力量都有增加,也不怕疼痛。” 李达斜看了他一眼,心想为啥你如此熟练?却听高尔叫道:“那就用武道意境?” 水若柔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了一下那边的马元等人。武道天人展开意境的时候其实是很忌讳旁边有同阶武道天人旁观的,因为很可能会被看破武道虚实,也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更何况除了马元四人之外,远处还有一个来历不明,带着两个美艳女子到处溜弯的道士。 事实上刚才马元几个没有及时出手,一方面是因为陈琼这边战斗变化得太快,双方几乎刚一交手,就已经接连有恨境天人倒下,实在太出乎大家的预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陈琼出手之后,本来一直站在陈琼对面的郑泰突然盘膝坐倒,闭目不语。 马元四人担心郑泰,顺便也怕了陈琼杀起恨境如同砍瓜切菜一样的爽利,所以犹豫之下才没有出手。 这时发现高尔和水若柔向他们看过来,许虎抢先叫道:“想打架吗?” 李达哼了一声,虽然觉得面前魔化的两个人气息不稳,似乎应该趁机攻击,但是偏偏强敌环绕,不能放心出手,于是扬声说道:“几位与魔界中人结伴而来,还想置身事外吗?” 勾结魔界是武林大忌,必定会群起诛之。李达倒是不相信马元勾结魔界中人,不过这个时候至少不能让他们站旁边看热闹。 马元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的道人突然笑了一下,说道:“铲除邪恶,我辈本色。贫道孤鸿子,愿助各位铲除魔人。” 然后他向云薏笑道:“这位就是百花仙子云姑娘吧?贫道刚好路遇鬼蜮苏秀,惭愧学艺不精,只打了她一掌,让她走了,只留下了这柄芝兰剑,不知可是姑娘之物?” 说完伸手一抛,已经将长剑扔了过来。 云薏刚才就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芝兰剑,所以才会对这个道人越加提防,这时听说他自称孤鸿子,不禁心中一愣,转头看了陈琼一眼,心说那不是你师兄吗? 这时看到孤鸿子将芝兰剑扔过来,她立刻伸手接过,发现孤鸿子这一抛虽然速度很快,但是并没有暗藏手法,真的只是简单还剑,心中更加确定对方没有恶意,于是扬声笑道:“原来是孤鸿子师兄,待晚辈先诛魔人,再谢师兄还剑之情。” 说完身形一动,已经连斩两个魔化的恨境天人,回到陈琼身边。 第八十七章 小师叔 云薏听说突然出现的道人是孤鸿子之后,立刻想到这应该是陈琼的师兄,毕竟孤鸿子出身飘渺宫,就算和陈琼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那也是正经的同门之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似乎并不认识。 当然这件事在云薏看来也并不稀奇,孤鸿子离开师门创建移花宫,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十年的时间了,以陈琼的年纪,孤鸿子离开飘渺宫的时候弄不好他还没遇到自己的师父,这一老一小师兄弟两个人很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面,所以才会互不相认,这很合理。 现在强敌变强援,云薏心中一定,胆气顿豪,伸手接过失而复得的芝兰剑,向孤鸿子道了一声谢,脚下一动,已经来到了刚才逼退高尔和水若柔的那个魔化天人面前。 这个人自主魔化之后,神智已经没有平日清明,可也不像走火入魔的人那样完无理智可言,所以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想也不想一爪抓了出去。 云薏身形刚显,正好看到对方出手,手中长剑一探,已经点在对方手上,血光当中,高尔斩不断的魔爪应声而断,魔化天人大吼声中,云薏长剑斜挑,从断掌边缘直刺入对方腋下,一击得手,抽身疾退,瞬间出现在另一个与李达对峙的魔人身边。 被她刺中的魔人怒吼连声,不顾手掌鲜血迸飞,向着云薏疾追过来,但是只迈出一步,吼叫声嘎然而止,前冲的身体轰然摔倒,在自己的冲劲下向前滑出老远,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一动不动,早已经被云薏以剑意震断心脉。 由此可见苏秀的武道修为有多可怕,被云薏一剑贯胸之后,不但能带着芝兰剑逃跑,还有能力带走赵沐,云薏当时没敢继续追,除了忙着救陈琼之外,其实是有担心苏秀还有反击能力的原因。 现在面对两个武道修为初入恨境,而且魔化后连天人神通都施展不出来,只能凭借本能战斗的魔人,云薏当然毫无压力,第一个魔人倒地之时,她的芝兰剑一放一收,从魔人脖颈间虚划而过,魔人愣了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偷袭,转身寻找已经飘然退回陈琼身边的云薏,脑袋刚刚转动就从脖子上滚落下来,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被云薏用剑气斩首。 云薏连出两剑杀死两个魔人,回到陈琼身边,手中芝兰剑上流光如常,并无半分血污。 她向陈琼俨然一笑,再次拱手向孤鸿子谢道:“多谢师兄还剑之情。” 她师父赵子平虽然比缥缈宫二宫主凌宵小了二十岁,却是馨香园之主,按武林规矩,两人地位相当,又没有师承关系,就应该平辈论交,所以云薏叫孤鸿子师兄从辈份上是没有问题,反而更显得亲切。当然如果没有陈琼的关系,云薏也不会随便叫人师兄,最多一句“道兄”也就完了。 孤鸿子能离开缥缈宫自创一派,当然是有些经历的,他年青的时候行走江湖,就有风流的名声,和现在的叶知秋差不多,喜欢美食美色,据说移花宫里收的全是姿色无双的女弟子,虽然不知道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但是从现在跟在他身后的移花双艳这两个弟子身上至少是找不到反证的。 孤鸿子虽然阅尽人间美色,但是像云薏这样美若天仙,偏偏又剑术通神的年青女子还是没有什么抵抗力,拍手说道:“云姑娘好剑法,好性情。” 说话这间,不禁在心中暗叹自己果然老了,如果再年轻三十岁,或者只年轻二十岁,这样的女子也是一定要追求一下试试的,如今却只能欣赏,有心无力。 感叹了一下时间心境之后,他又和李达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看向陈琼笑道:“这位小兄弟可是近来名动江南的郫县侯陈琼。” 陈琼刚出道的时候冒充孤鸿子的徒弟,后来又被误认为出身缥缈宫,算是跟孤鸿子有不解之缘。这时看到正主在此,当然不免心虚,所以刚才一直没有说话,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仍然希望能蒙混过关,就差没在心里默念“你看不见我”了。 这时听到孤鸿子的话,他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尴尬地向孤鸿子拱了拱手,尴尬地说道:“前辈……” 话刚出口,只听“扑”地一声,跟着孤鸿子走过来的移花双艳已经一起笑出声来。陈琼本来就在肚子里搜刮词语,听到对面的笑声,下面的话自然也就说不出来,听到孤鸿子笑骂道:“你有云姑娘相伴左右,怎么看到我这两个徒弟就管师兄叫前辈?这厚脸皮倒是有贫道年轻时的九分风采。” 听到孤鸿子的话,移花双艳笑得越发厉害,简直称得上花枝乱颤,偏偏两人不但生得美貌,而且声音娇媚,虽然笑得有些放肆,却让人生不起恼意。 虽然孤鸿子话中把陈琼说得用心不堪,不过陈琼这个时候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脱口说道:“师兄?” “是啊。”孤鸿子捻须说道:“我虽然自创移花宫,但一日在缥缈宫求学,终生为缥缈宫弟子,你自然该称我为师兄。” 他笑道:“前日大宫主传讯于我,说你在江南行走,助三宫主行事,我还在想从来没听说他老人家收过弟子,怎么我突然冒出个小师弟来,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已经修成大迷魂术和斗转星移,师兄我和你一比,那可差得远了,难怪大宫主要破例收徒。” 陈琼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己是啥时候认的师父?真要说起来,铁笛周侗虽然有赠笛之谊,但是这可不算师承,摄魂心法是偷来的,别说冷月不会承认,就算她想当自己便宜师父也靠不到缥缈宫上去。再有就是自己的笛声了,这个是学自钟笛,难道巾帼第一剑江珊其实是缥缈宫大宫主?别说修为资历,就说年纪也不可能啊? 他心中百撕不得其解,口中却不敢怠慢,向着孤鸿子拱手叫了一声师兄,心想认个师兄就能得到恨境强援,反正这买卖不算吃亏,只是不知道这位缥缈宫大宫主是男是女,若是女子,自己干脆认她为师娘算了。 孤鸿子见陈琼行礼如仪,心中满意,摆出老师兄的派头受了师弟一揖,又转头说道:“你俩过来见过师叔,别看到漂亮少年就只顾笑。” 于是移花双艳一面忍笑,一面从孤鸿子身后转出来向陈琼行礼。陈琼还礼的时候,听到其中一人笑道:“不知小师叔可有见面礼?” 陈琼一呆,心想自己身为长物,只有一支陨铁笛还是别人送的,自己也要用到,不能再转送出去,也不知道以身相许行不行。 孤鸿子在后面笑骂道:“岂有此理,师叔就是师叔,怎么还加个小字?回头我带你们去缥缈宫拜见师祖,见到我的师兄难道还要叫老师伯?当真是毫无道理。” 移花双艳听师父责备也不害怕,依旧笑得厉害,倒是也不提见面礼的事了,总算让陈琼松了一口气。 第八十八章 家常闲话 看到这边开始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马元几个人看着一点脾气都没有,本来以为是飞龙骑脸的局面,结果一转眼萌妹子变伪娘,掏出来比谁都大,这还怎么玩? 于是几个人二话不说,带上郑泰转身就走,李达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说话,倒是水若柔笑道:“马宗主一路走好。” 可惜马宗主急着回上路守塔,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 看着猛虎宗众人离开,李达这才上前请孤鸿子师徒进庄叙话,顺便安排人来收拾地上的尸体,当然还要报官,善人庄四位庄主虽然都是武林中人,可也是苏州府本地守法的良民,应该走的程序必须要走。 孤鸿子是老牌的恨境巅峰,比起云薏来,武道修为虽然差不多,起码论起资历来是要碾压的,同时他又是一宫之主,还是陈琼新认的师兄,大家自然待为上宾。以善人庄的水平,大清早的安排宴饮是来不及了,但是至少礼数上要做得周到,一面安排人做饭,一面送上茶来。 孤鸿子对李达兄妹也刻意结交,并不摆什么架子,大家相谈甚欢,开始说的都是他这一路南来的风闻趣事,互道久仰,总而言之就是商业互吹,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移花双艳明显对陈琼这个小师叔特别好奇,虽然坐在孤鸿子身后,两双美目都一直不离陈琼,十眼中倒有九眼是看陈琼的,剩下一眼还是看云薏的时候比较多。 没办法,云薏就坐在陈琼的旁边,看陈琼的时候想看不到云薏也不容易。 几个人聊了一会江南好风景,孤鸿子这才问起刚才双方冲突的原因,听李达解释过之后,他捻须沉吟道:“猛虎宗也算是江南大宗,做事怎会如此莽撞?” 他虽然只是听李达转述,但是人老成精,可不是把心思都放在收女徒弟上面,立刻就把内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很明显马元要真是为了替田横报仇,根本用不着带这么七个外人过来,难道按江湖规矩一对一,善人庄众位会不答应?明明就是准备好了来打群架的。 只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变化太快,七个恨境转眼被秒了五个,又来了个武道修为很可能还在云薏之上的孤鸿子,无论从前有什么计划,这几个人也只能走为上了。 事实上以现在善人庄大厅里这几个人的实力,放眼整个江南武林已经没有对手了,恐怕也只有隐藏起来的鬼蜮可以凭实力抗衡一二。 听了孤鸿子的话,李达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敢问陈贤弟,那个郑泰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从前他和高尔都只是把陈琼当成一个有些特殊手段的九品高手,眼看着他在庄门外大显身手,举目伤人抬手毙敌之后,李达早就已经把他当成云薏那个等级的武道天人来看了,特别是在云薏明显维护陈琼,看起来情根深种的情况,他对陈琼的态度自然也就亲热起来。 毕竟这个人有很大可能会变成自己的妹夫,将来会不会跟风开个赘婿文还未可知。 听到李达的问话后,陈琼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当时只是做个样子,根本没有攻击他。” 云薏和孤鸿子对望了一眼,都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显然是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毕竟就算真是凝音成束,也不可能让旁边的人毫无所觉。当初钟笛用琴音勾引陈琼的时候,连九品上的许夫人都察觉到了。虽然那个时候钟笛离得太远,所以琴音发散,可是刚才云薏和孤鸿子可就在现场,距离陈琼也比当初许夫人要近得多,要是陈琼真有本事在恨境巅峰面前令人毫无所觉地用笛声压制一位恨境中阶,那他以此术暗杀就没有人能够幸免了。 与云薏和孤鸿子比起来,李达三兄妹就没那么肯定了,毕竟陈琼的表现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如果说当时还有疑惑的话,那么看到陈琼只用目光就能影响战斗当中的恨境天人之后,也会觉得陈琼用笛声压制郑泰并不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听到陈琼的话之后,最先表达惊讶的人却是移花双艳,两个人齐声惊呼道:“为什么?你们是一伙的?” 云薏看了她们一眼,要不是她性格好,这个时候多半会大翻白眼,赞一句“您还真捧”。 陈琼摇头说道:“我们不是一伙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 李达沉吟了一下,说道:“郑泰此人在猛虎宗中也算一个异数,以他的武功资历,宗主之位非他莫数,然而他坚辞不受,宗主之位这才落在马元手中。看他今日所为,似乎并不赞同马元所为。” 其他几个人听了都一齐点头,孤鸿子向陈琼说道:“我听说师弟公开约战苏纹,又是为了何事?” 他口中的苏纹当然就是指的苏婆婆,只不过就连李达都不知道苏婆婆本名竟然是苏纹,想不到孤鸿子竟然知道。 陈琼说了陆般的事,又向孤鸿子说道:“师兄真遇到了苏秀。” 孤鸿子点了点头,坐在他身后左边的女弟子笑道:“那苏秀还是断境呢,连师父的雾里看花心法都看不破,被师父打了一掌之后只能逃命。” 孤鸿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若非她受伤在先,我根本打不过她。而且她也不是看不破雾里看花,而是故意被我打上一掌好趁机逃脱。” 说到这里,他向陈琼说道:“苏秀的剑伤是云姑娘所赐吧?当时你们在一起?” 孤鸿子与苏秀交手之后就已经发现她受的是剑伤,再联想到苏秀手中的芝兰剑,当然能猜到伤了苏秀的人就是云薏,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和苏秀交过手,所以才能猜到只凭云薏一个人是伤不到苏秀的,甚至善人庄四兄妹一起上,最多也只能赶走苏秀,想把一位断境天人伤得这么重,没有特殊的办法是不可能的。 陈琼对这个问题有些为难,只能先胡乱答应下来。他对孤鸿子这么主动认自己当师弟的事疑虑重重。听起来似乎是缥缈宫的大宫主主动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然后让孤鸿子来帮自己。问题是武林中都知道缥缈宫二宫主是葬花公子凌宵,三宫主是不老仙童莫愁,却从来都没人见过大宫主。甚至有人怀疑缥缈宫根本就没有大宫主,没想到出面认自己当徒弟的人竟然就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宫主。 自己的便宜师父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难道要跟孤鸿子说,自己用的心法虽然看起来跟缥缈宫的大迷魂术很像,但是其实是得自魔界的摄魂心法?这也得有人信啊。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震,脸色顿时大变。正盯着他看的移花双艳立刻察觉到了,齐声问道:“小师叔你怎么了?” 陈琼勉强向着她们笑了一下,可惜笑得比哭都难看,倒是让大家都意识到了陈琼的状态不对。 第八十九章 梦 在此之前,陈琼一直觉得自己的摄魂心法被误认为飘渺宫的大迷魂术,是因为两者表现出来的结果太相似,大家傻傻分不清,所以才会被误认。 但是直到刚才他才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缥缈宫的大迷魂术和魔界的摄魂心法,其实本来就是同一种武功? 陈琼的移花接木是跟叶知秋学的,而叶知秋则是偷学自移花双艳。 钟笛的琴音摄魂则是江珊恰逢铁笛玉箫斗瑶琴有感领悟。 从本质上来说,无论是叶知秋的移花接木还是江珊的琴音摄魂,都不是拜师学来的,但是前者与正版的效果完全一样,已经不是扒大纲中译中的水平了,后者虽然有些区别,但是冷月亲口说是江珊自己改的,去掉了蛊惑人心的部分,所以后来陈琼融入摄魂心法之后,威力才会变得那么强大。陈琼现在笛声的威力如果回到泣血楼前,很可能已经足够单挑琴魔天心了。毕竟当年的铁笛周侗和玉箫冷卓如只是恨境天人,实力比现在的陈琼高也有限。 事实上无论任何时代,武林中从来都不缺少天才人物,仅仅通过一次旁观或者战斗,就能够领悟到别人师门秘传的心法并不稀奇,甚至很多成名人物还会有意识地和其它门派的朋友相互交流,取长补短,最终也会造成殊途同归,万法归一的结果。 在这种情况下,某一种武功心法被别的门派掌握之后换个名字流传下去,并非不可能,这很合理。 而陈琼想到这个可能之后会脸色大变,并不是因为自己居然能从魔界高手身上莫名其妙地偷到缥缈宫的不传之秘这种可以堪比地球是圆的这种事,而是突然意识到,如果号称玄门正宗的缥缈宫心法和魔界的心法其实是同一回事,那么缥缈宫和魔界之间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大家都是市场经济,你说我意识形态不一样?是你没脑子还是在欺负我没脑子? 此时的善人庄里虽然人才济济,不过除了陈琼之外都没学过哲学,当然猜不到陈琼正在想什么。云薏很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刚才受伤了?” 陈琼昨天刚刚和苏秀对了一掌,被直接打晕过去,虽然百花玉露丸是疗伤圣药,可也没有瞬间原地满血复活的本事,说不定陈琼还有暗伤未愈。毕竟在陈琼身上用不了真气,云薏也没办法替他探查。他刚才在庄门外和郑泰一起演戏的时候当然没事,但是后来力毙两个恨境天人,虽然看起来轻松,实际上却必须全力以赴,引动了暗伤也很合理。 陈琼只是突然心有所感,倒也不至于就被这点事吓倒,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孤鸿子坐在对面仔细看了看他,说道:“师弟气色不好,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于是云薏就陪着陈琼先告辞回房,转身去厨房取了一份饭菜来,到陈琼房中一起吃早饭。 江南此时已产稻米,只是产量不高,米粒也远没有陈琼前世吃过的那般饱满,不过吃起来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陈琼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这才向云薏问道:“你不去前厅了吗?” 云薏笑着摇了摇头,她如今是江南武林顶尖的人物,周朝也没有待嫁女孩不能见客的规矩,所以有武林同道来访,云薏经常要陪着李达出去充场面。说实在的,云薏本性疏离,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只是在尽身为善人庄三庄主的责任。 她笑道:“我在你这里,你师兄总不会不高兴。” 看到陈琼苦笑叹气,云薏皱眉说道:“难道还有别的事?” 陈琼看了她一眼,总不好说自己这个师兄是假的,自己跟缥缈宫压根就没什么关系,这出戏唱到这里别说剧本,连大纲都跑没影了。只好皱眉说道:“他说我是来协助莫宫主做事的,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莫宫主要干什么。” 云薏这才释然,安慰道:“不是说你师父让你在这里等他吗?也许到时候来的就是莫宫主。” 宋玉说云薏是在竹屋等师父的,当时高尔几人都以为云薏等的师父是莫愁,谁也没想到他师父竟然是传说中缥缈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宫主,据说这位大宫主很可能是武林中为数不多的几位绝境天人之一,难怪能教出陈琼这样小小年纪就有一身千奇百怪修为,以九品实力砍恨境天人毫不费力的怪胎。 陈琼听了云薏的安慰,只能继续苦笑,天地良心,岳铭绝对不可能让他在这里等莫愁,而且要说起来,他都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不老仙童莫愁,也不知道自己正牌的师父认不认识。 想到这里,陈琼心中一动,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可能,不禁摇头失笑,把自己师父其实就是缥缈宫大宫主的念头扔到了九宵云外,毕竟无论怎么看,自己那个悬壶济世、随性温和的老师父也不像是能做缥缈宫主的人,最起码缥缈宫的大宫主不可能天天不在家。顾采可是说过地府十殿转轮王不得轻离,哪一个出门都是大事。就算缥缈宫没这种规矩,身为宫主也不可能每年在外面浪十二个月。 他回过神来,这才看到云薏坐在对面,正双手托腮看着自己,不禁一愣,取笑道:“看什么?没看过帅哥啊?” 云薏听了,既不羞也不恼,神情却有些奇怪,她叹了一口气,起身说道:“你先休息一下吧,午饭我来叫你。” 武道天人虽然可以数日不食,但是正常人的习惯还是会保留的,按时吃饭睡觉都在此例,所以善人庄里的人也都是吃三顿饭的。甚至因为李达待庄客宽厚,收租不多。善人庄里的普通人家也有很多能维持一天三顿饭的,和蜀川农家普遍一天吃两顿饭还经常吃不饱大不相同。 陈琼晕睡一夜,本来不想再睡,不过百花玉露丸的药力充斥体力,并没有完全消化,这个时候安静下来,药力上涌,陈琼很快就感觉到了倦意,想想反正也没事干,总不能出去扯住孤鸿子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干脆去了长衫躺在床上合衣而卧,很快就睡着了。 梦境当中,依稀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大城,城门上旗号招展,穿甲士兵持械矗立。城下行人如织,进进出出。陈琼意识到自己正在作梦,心中奇怪,正想仔细看看城门上的字分辨这是哪里,只见远外大路上尘土飞场,一队骑兵策马冲了过来,这些骑兵不打旗号,人人身披轻甲,左胯腰刀右背骑弓,左手前臂绑定一块小小的圆盾,马鞍下还悬挂着一柄骑枪,正是陈琼见惯的神策军精骑哨探的打扮。 这时城上的守军也已经看到了骑兵队,有人扬声叫道:“何方军马,敢冲江宁府城,再不住马就要放箭了。” 那队骑兵眼看城门在望,稍稍减速,在大道上分成三队,左右两翼跑下大道,沿着城墙向两侧展开,中间一队直奔城门,为首的校官扬声大叫道:“兰陵王、怀化大将军、领三郡节度使高勇奉旨南巡,速速通报……” 陈琼心中一惊,猛然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个梦,更不知道梦中情景是真是假。 第九十章 那就好办了 陈琼呆坐在床上,觉得自己恍然如同仍在梦中。 类似的情况实际上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是在青衣江北使用高勇的双龙锁蛟qiāng时,那时陈琼也曾经感觉到自己好像脱离了身体的限制,在高空中俯览整个战场,而且那一次他可没在睡觉,很肯定不是在做梦。 可惜在用双龙锁蛟qiāng发出腾龙幻象之后,陈琼就被适好就在附近的无名摄入金光境界,不但真气枯竭,精神也消耗过度,直到治水结束之后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根本没能来得及回味那一瞬间的感受,时间长了之后,他虽然并没有完全忘记这件事,但是很多细节也都想不起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陈琼突然发现,当时的感觉和自己刚才梦到的情景除了内容不同之外,其它竟然一模一样,真实得就像是vr实景一样。 “高勇来江宁了?”陈琼重新稳定心神之后,立刻仔细回想当时看到的情景,然后发现梦中的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他可以很确定地记得当时城门前的对话。 这时一一回想起来,陈琼心里更加疑惑,如果自己在梦中看到的是真正发生的事,那么它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想起神策军哨探说过的话,他提到高勇的时候,说的是“兰陵王、怀化大将军、领三郡节度使高勇奉旨南巡”。 陈琼在蜀川好歹当了一年的都水使者,不是官场新丁,当然知道官衔这玩意不是可以随便用的,高勇世袭兰陵王,这个不用说了。怀化大将军是他袭取蜀川之后才得到的头衔,属于正三品的武职,用来配合他领神策军,算是名正言顺。 重点是那个“领三郡节度”,周朝道州郡并立,一般来说道要比州和郡高半级,高勇领三郡节度明显是说蜀中、汉中、云中三郡,朝廷去年才正式制置三郡,在那之前,高勇是领蜀川节度使,假节铖。而且高勇身居要职,他来江南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但是至少在过去的一年当中,陈琼并没有听说高勇离开蜀川,所以他看到的事情要么不是真的的,要么就是正在发生或者是将来才会发生。 想到这里,陈琼就更觉得奇怪了,高勇的亲兵不会瞎喊,如果高勇交卸了三郡节度使的话,不可能还顶着这个头衔,然而赵煜让蜀川三郡节度使巡视江南,总不能是奉旨跨省。很可能是赵煜接到了让刘大棒槌送去的密信,所以才派高勇过来查看。问题是赵煜难道为了这个专程把高勇从成邑调回来?从时间上来看,这个行程实在是太赶了。而且赵煜好歹也是个皇帝,每次办事总是指望高勇算是什么情况?手下就没有别人了吗?这皇帝让他干的,太失败了。 陈琼越想越觉得奇怪,再也忍不住,翻身下床,趿上鞋子正要出门,就听到门外有人扬声说道:“师弟可在?” 陈琼一愣,顺手拉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孤鸿子正站在门外,只是不见移花双艳的影子,也不知道又跟谁跑了。真要说起来,陈琼对这对姐妹花还是很有好感的,不是因为人家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叶知秋和这两姐妹的私交相当好。虽然陈琼很怀疑自己家二师兄和江湖上的年轻妹子们私交都不错,但是移花双艳是少有的叶知秋告诉陈琼遇到之后可以提自己名字的人,和这两姐妹一样待遇的男人也只有一个笑青天。 孤鸿子不知道陈琼是刚好要出门,看到房门应声而开,以为陈琼早就察觉到自己到来,心中暗暗吃惊。他身在恨境巅峰多年,虽然还说不上来去无踪,自认为一身轻功已至化境,没想到居然没办法瞒过陈琼。 他心中虽然惊讶,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向陈琼笑道:“师弟可还好?” 陈琼心中警惕,可也知道孤鸿子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不能闭门谢客,只好将孤鸿子让进房中,试了试桌上茶水尚温,于是取了个杯子给孤鸿子斟上茶水。 孤鸿子坐在桌边看着陈琼倒完水,伸手接过来之后却并不喝,手里捧着茶杯想了想,向陈琼说道:“贫道添为师兄,若有得罪之处,师弟莫怪。” 陈琼一愣,心说你想干什么?嘴里自然连忙客气,顺便暗中防备。孤鸿子可是实打实出身缥缈宫的恨境巅峰,不是田横那种水货能比的,一身修为实力甚至还在昆仑派的敬一子之上,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暴起发难的话,陈琼就算有准备也未必跑得了。 孤鸿子倒是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又想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不知师弟是如何拜在掌门师伯门下?” 缥缈宫玉清、上清、太清三宫鼎立,以太清宫为首。不过太清宫主数十年如一日的玩神隐,缥缈宫的日常事务都是由上清宫宫主凌宵主持,所以在外人面前都用“宫主”这个称呼,事实上在缥缈宫内部,公认正牌的掌门还是太清宫主,就连实际掌权数十年的凌宵都没有不安于位的意思。所以现在两个人关上门说话,孤鸿子提起陈琼的师父时说的是“掌门师伯”,并不用“大宫主”这个称呼。 事实上也不怪他疑惑,他在缥缈宫二十年,年纪和玉清宫宫主莫愁差不多,算得上二代弟子里年纪最长的几个人之一,也是成就最高的一个,凌宵让他离开师门自立移花宫,其实也有考察他能力的意思,说不定等凌宵大限将至的时候,还要将孤鸿子召回去接任上清宫宫主的位置。 然而就以孤鸿子的资历,也就有幸见过太清宫主一面,还是因为凌宵和莫愁吵起来要动手,别人拦不住,大宫主不得不出面调解,孤鸿子这才借光见到自己的掌门。 要说起来,掌门平时连面都不露,当然也没听说他老人家收过徒弟,结果现在他突然传信给自己说是有了传人,还是个比自己的徒弟都小了几岁的英俊少年,要不是孤鸿子在善人庄外亲眼看到陈琼施展大术,造诣很可能不在自己师父凌宵之下,恐怕都要以为师伯沉迷男色,老糊涂了呢。 心里有这么大个疑惑,孤鸿子不弄明白了,那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心的,所以明知道可能惹陈琼不高兴,也得亲口问出来,要不然这个师兄当得也不能安心。 听到孤鸿子的问话后,陈琼一颗心立刻就放了下来,不但没紧张,反应更放松了。心想何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就好办了。11 第九十一章 不在 如果年终的时候要开个贴子盘点陈琼有什么本事,显然可以写很多,例如他一手开启了这个时代的工业进程,顺手还推了一把土地革命。再例如他以九品修为连秒恨境天人。当然最神奇的是他的运气,别人行走江湖一辈子可能一个武道天人都没见过,他早上起床牙都还没刷就能有十二个天人堵门……如此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但是如果要让陈琼自己来说的话,上面这些都不是事,毕竟比起他是穿越者来,什么神奇的事都要黯然失色。所以他对自己最有信心的能力就是编瞎话,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就是编故事,虽然一直在扑街,但是从来不放弃。 所以这时忽悠起孤鸿子来,陈琼心里毫无压力,一篇故事九分真一分假,虚实相间,偏偏又平淡之极,让人连找个可以质疑的地方下手都难。 孤鸿子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年轻时骗过的小姑娘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当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问题是陈琼这个太清宫传人的身份是大宫主亲口认证的,天下叫陈琼的人可以是大学教授可以是资深编辑,然而身为郫县侯又能施展大迷魂术的陈琼绝对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就算不提这些,光找个能长陈琼这个样的人来冒充都能可以让人破产。 所以只要陈琼编的故事没有太离谱,孤鸿子就只能选择相信,实际上这才是他来的时候担心的事,明知道问了也分辨不出真假,但是不问又不行,心态直追陈琼前世那些按年交社保的打工族。 听陈琼说完之后,孤鸿子沉吟道:“掌门师伯从来没说过他是太清宫主?也没说过让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琼的摊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开玩笑,这要是说“有”的话,他从前遇到云二娘的时候怎么会不认同门师姐?难道是嫌弃人家长得没有百花仙子漂亮吗? 孤鸿子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好摇头说道:“掌门师伯深谋远虑,非我辈能及。” 陈琼很钦佩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感情大棋党什么朝代都有”。 然后就听孤鸿子问道:“后天就是你约战苏纹的日子,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去一趟江宁。”陈琼立刻回答道。 “啊?”孤鸿子有捋胡子的习惯,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人上了年纪之后都有蓄须的习惯,很可能是觉得下巴上胡子长了就没有注意到脸上的皱纹。这么长的胡子,没事的时候顺手摸摸也可以算是日常清理。 结果听到陈琼的回答,孤鸿子手一抖,差点把胡子揪下来,心想这是什么神转折?他愕然问道:“去江宁干什么?” 江宁城离苏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以陈琼的行动能力,当天来回打个转是可以的,但是肯定不会很轻松,他今天去明天回来,后天还要挑战苏婆婆,用粉丝的话说这叫勤奋,用黑粉的话说这叫轧戏知道吗? 陈琼倒是没想那么多,向着孤鸿子展颜一笑,说道:“江宁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有件事必须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高勇身为赵煜的亲信,备受信任的同时,其实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不可能在赵煜让他办事的时候摆事实讲道理说自己不能去。所以他背着蜀川三郡节度使的名义下江南这件事就算要反对,也只能由别人来反对,他自己是不能正式提的,最多也就是提醒赵煜一下。 当然赵煜也不傻,知道这个旨意是不可能明发的,光是节度使跨省这事就有得操办了,真要明发差遣的话,朝议肯定过不去,最起码也得先解了高勇的节度使才行。问题是赵煜还指望高勇在蜀川筹备西征的事,总不能为了办钱王的事这个月解了高勇的职,下个月再加回来,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最后赵煜给江南节度使裘徽发了一道中旨,意思是说高勇在蜀川做出了不小的成绩,然后皇帝很看好高勇用过的办法,觉得江南也可以试着推行一下,所以让高勇以私人身份到江南道和裘徽聊聊。既然高勇是趁着回家休假的机会给皇帝办私事,那当然也就用不着解除三郡节度使的差遣了。至于高勇出京的之后带神策军的事,那就属于擦边球了。高勇现在是正三品上怀化大将军,领神策军,他亲兵留在蜀川的情况下调神策军护卫是很正常的事,只要虚报个数字,难道还能有人去神策军军营里点名看看缺了多少人? 事实上就连途中供养,赵煜都没用朝廷的驿站体系,一方面是江南久无战事,驿站体系未必堪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走驿站的话,很容易走漏细节,所以赵煜干脆大方了一把,既然高勇是给他办私事,当然是皇帝掏钱,所以高勇这一路供养都走皇家水运的渠道,不用朝廷掏钱,当然也就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高勇领了差事,又担心陈琼,只用了一天时间点齐人马就离京而去,一路上有皇家水运的人沿途照应,更是畅通无阻,几天就渡过长江,来到了江南地方。 虽然高勇知道陈琼在苏州府,但是他既然是奉旨和裘徽聊天,就算是装样子也得先去江宁。而且裘徽身为江南节度使,手掌江南军政大权,钱王要谋反,没有他的配合基本不可能成事,高勇见到裘徽也可以先试探一下虚实。 所以他带着五百神策军一路疾行,直奔江宁城,速度竟然比江南道的传骑还快,裘徽还没有得到地方上传来的消息,高勇已经到了江宁城外。 江宁城作为江南道首府,除了裘徽之外,还有江宁府尹和总领荆湘两地府兵的折冲都尉,高勇入城的时候,赶到城门迎接他的就是江宁府尹姜浩。 高勇文武兼修,怀化大将军和三郡节度使都是三品官,还有王爵在身,正四品的江宁府尹当然不敢怠慢,看到高勇到来,连忙抢先迎上去施礼,高勇倒也没摆王爷的架子,跳下马和姜浩见面。 姜浩早就听说过这位朝廷新贵,年纪轻轻身经百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到三十岁已经官居正三品节度使的兰陵王。这时亲眼看到,愕然发现传说果然没有骗人,名震天下的霸王枪传人居然生得极为俊美,现在不着甲胄,看起来倒像是个偏偏佳公子。难怪传说中高勇上阵杀敌的时候要戴黑铁面具,就这个样子实在是吓不住人。 高勇和姜浩互相见礼之后,向姜浩笑道:“孤奉皇命来见裘节度,当先往节度使府,烦请府台带路。” 姜浩一脸为难,拱手说道:“王爷来得不巧,裘公往扬州巡视去了,并不在府中。” 高勇一愣,愕然说道:“走了?” 第九十二章 走马取城 别看高勇和陈琼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看起来像是个傻乎乎的铁憨憨,那只是因为陈琼的行为模式实在太过古怪,高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相信他不会害自己,所以只能先保持观望,免得无意中做出什么会影响到陈琼的事。所以他那时候的迟钝并不是迟钝,反而是一种镇定。 实际上高勇可是能够征战千里,指挥若定的大将军。除了镇定之外,他一点都不缺乏决断的能力,到了应该做决定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 所以听到姜浩说裘徽去了扬州,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妙。 从职权上来说,节度使这个官不是周朝地方官之最,真正集地方大权于一身的是高勇曾经担任过的“都督”,但是“都督”这个官不是常设官,通常只用于战区或者刚刚占领的地盘,因为烂事太多,所以才要加重地方官的权威。 事实上在周朝的地方官制当中,节度使才是常设官当中权力最均衡的,裘徽身为江南道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可以说在江南道,除了在封地的亲王之外,他就是国王。 但是江南道毕竟和其它地方不同,首先江南道周围没有强敌,在周朝的版图当中,江南道和河南道是唯一两个不与外敌接壤的道级行政区,甚至可以说,在赵癫结束八王之乱后平灭周边小国之前,江南道的周围就没有敌国相邻了。 而且因为江南道经济不发达,人口也少,所以地方军队也不发达,基本上就是有个府兵的架子。周朝皇帝要打仗,主要依靠的还是中央军的边疆地区的府兵,从来都没打过江南府兵的主意,赵癫传檄定江南之后,江南道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抽调精锐部队的地方。因为在赵癫看来,经历了长达百年的八王之乱后,江南道就没能练出精兵来。 在这种情况下,裘徽这个节度使手头上可用的兵力其实不多,江宁府的府兵也许有那么一两支敢战精锐,但是人数肯定不多,实际战斗力也不高。这也是赵煜听说赵沐要谋反之后一定都不在意的原因,连朝廷的兵都没什么战斗力,赵沐这个亲王能练出什么兵来? 所以高勇明知道江南道可能有兵戈之灾,仍然只带了五百神策军来江宁府,也是因为这五百人可以包打了。如果裘徽没问题,那就两人合作,如果裘徽投靠了钱王,高勇也可以把他轻松拿下。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裘徽竟然不在江宁。 要说起来,如果裘徽想要出去溜弯,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离开江宁都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毕竟人家是江南道节度使,不是江宁知府,整个江南道都大可去得。 问题是现在这个很敏感的时候,他去扬州就很有问题了,因为扬州府是钱王封地,要说整个江南道裘徽最不应该去的地方,就是扬州府,特别是在传说赵沐想要谋反的时候。 所以要么裘徽是发现了赵沐的异常,所以赶过去阻止,要么就是两个人同流合污,赵沐起事之前,裘徽赶过去和他见面。毕竟造反这种事大家都是职场新鲜人,也没有个指南什么的可以借鉴,重要人物当然需要见面商量一下细节。 别看这些事情写出来能水半章,其实在高勇的心里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向姜浩说道:“如此,孤先往扬州去见裘节度,姜使君请了。”说完向着姜浩拱了拱手,转身就去接身后亲兵拉着的战马。 姜浩大急,脱口叫道:“且慢。”说着话右手一伸,已经拉住了高勇的衣袖。 高勇一愣,就算不说两个人之间的品级,姜浩这么干也是很失礼的举动,根本不像是四品大员能干得出来的事。他转身回头向姜浩望去,只听姜浩大声叫道:“王爷救我。” 话音未落,跟在姜浩身后的几个差役模样的人一齐色变,有人大叫了一声,向着姜浩扑了过来。 高勇来不及细想,左手一挣,将拉着自己衣袖的姜府尹拖了过来,他身边的亲兵则纷纷抽出腰刀迎上前去,拦住了那几个差役。 高勇伸手按住腰间长剑,却并不抽出,只是向姜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浩惊魂未定,口中大叫道:“赵沐欲反,江宁已被反贼控制,他们挟持裘节度,下官家小也尽在贼人掌握之中。” 高勇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赵沐居然真动手了,怒的则是赵沐这家伙要造反都不按规矩来,居然先派人劫持江南节度使和江宁府尹,想来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出现,打乱了对方的布置,江南道已经无声无息地陷入赵沐手中。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城头上有人大喝一声,手捧钢刀纵身向着高勇扑了下来,居高临下气势十足。姜浩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高勇拉住了,然后就看到高勇随从当中一个长大汉子手舞单刀迎上前去,两个人各举单刀顷刻间就交上了手。 那个从城墙上跳下来的人大叫道:“刘大棒槌,原来你投靠了官府。” 刘大棒槌扬声大笑道:“这可新鲜,难道你宁虎头倒是在这里依旧做强盗生意不成?”他口中说话,手中挥刀急攻,杀得对方连连后退,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姜浩并不习武,刚才抓住机会向高勇求救,本来只是本着死中求活的原则,觉得高勇身为大将,可能有自保能力,没想到高勇身边的亲兵护卫竟然如此强悍。他亲眼见过那个叫宁泽的人出手,自己身边最强的护卫只一招就被对方砍成两段,据说此人是赵沐从江湖上请来的一流高手,没想到高勇身边一个普通的护卫就能和他打成平手,看起来似乎还要技高一筹。 他当然不知道,就算是高勇身边也没有九品上的高手。刘大棒槌也并不是高勇的护卫,他亲自到长安报信之后,又跟着高勇回来,一路上混在高勇的亲兵当中掩人耳目,这时候见到有人行刺,见猎心喜,这才主动迎上前去。 他久在蜀川,知道自己家老大和高勇的关系极好,如果能在高勇面前露脸,也就相当于给陈琼办事,当然奋勇,如果换一个人,刘大主任那也是要自重身份,学一下云淡风清的。 高勇皱眉看了看战局,淡淡说道:“发信号,让后军向前,儿郎们且随我取城。” 姜浩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城内遍布伏兵,王爷还需慎重。” 高勇哼了一声,也不说话,纵身上马。身边亲兵取出烟火号炮联络后军的时候,跟随在高勇身后边的前锋营已经完成了战斗准备,一部分纵马在城下游走,用弓箭压制城墙上的守军,另一部分刚迅速下马,结成阵势向着城门冲去。 姜浩看到在这些士兵当中,还混着一支装束奇怪的队伍,这些人虽然也穿神策军服饰,却披着一种两片的甲胄,头戴铁盔,前面的人手持大盾,后面跟着的人有些手持长枪大刀,另一些则端着一种外型奇怪的弩箭,甚至还有抱着瓦罐和在身上挂了一件满是口袋的褂子,这些人乱哄哄地一涌而上,看起来虽然没有神策军士兵整齐,但是战斗力却有为强悍,遇到抵抗之后,前面盾兵和枪兵停下护住队型,然后一阵弩箭射过去,顿时人仰马翻。 若是还有人能冲到盾前,后面挂着一身口袋的人就将手里一个拳头大的铁球点燃后扔到盾前,只听一声巨响,四下里噼啪之声大作,宛如下了一场铁雨,冲在大盾前的敌军士兵就已经全都倒在血泊当中。 不过盏茶时间,江宁城门前的守军已被杀散,高勇纵身入城,挥军直取江宁府衙。 第九十三章 平定江宁 江宁虽然是江南首府,防卫等级却并不比其它城镇更强,毕竟江南道连个假想敌都没有,就算要紧张也紧张不起来,更何况赵沐就算想要渗透江宁城,在造反大业没有成功之前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宣传,所以除了一些要害地方的官员之外,江宁城里绝大多数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勇救了姜浩之后挥军抢城,很多守城的士兵稀里糊涂地参加了战斗,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本来战斗力就差,更缺乏指挥,转眼间就被神策军杀散,高勇纵马进城,却看到城头上号炮连发,色彩高低都不相同,看起来技术竟然比自己的神策军还要先进,不禁愣了一下。 这时刘大棒槌匆匆赶来,半边衣襟都是血迹,左手里还不忘记提着宁虎头的首级。按理说他九品上的身手,砍个人根本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更不要说武林争斗讲究打九九不打加一,除非深仇大恨,也没有斩首的习惯。不过老刘觉得高勇是有名的猛将兄,说不定喜欢这一套,说不得为了讨好老大的好基友,老刘也要演一回。 果然高勇看到刘大棒槌的形象是非常满意,心想可惜这是陈贤弟心腹,不然调到自己帐下,又是一个霍无病,斩将幇侯指日可待。 刘大棒槌见高勇抬头看城上焰官那么强。按周律,节度使虽然掌管本地军马,但是要调动的时候必须有手下府兵都尉附署。所以这个印太华虽然籍籍无名,但是地位却很重要。 姜浩眼神不行,心慌意乱地跟在高勇身边,一时担心赵沐得到消息后举兵来袭,高勇兵少抵挡不住,一时又担心赶回府衙发现妻儿被杀,患得患失之际,也就没注意到印太华,直到听刘大棒槌叫出印太华的名字,他这才猛然醒悟,向高勇说道:“印都尉是河北人,未必从贼,下官可往说之。” 高勇摇了摇头,说道:“同去。” 江南道武备松懈,江宁府兵的编制是两千八百人,但是实际上连烧火做饭的都加起来也才一千三百多人,能战之兵加起来不够一千。印太华虽然出身河北大族,却是府兵体系,等闲进不了十六卫,被派到江南来基本就算养老了。他自己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着美姿姿吃空饷到退休。今天正在府中宽坐,突然听到号炮连天,然后有人来报说是不知哪里来的军马袭城。 印太华闹了一头雾水,只以为是附近的响马盗贼吃不起猪肉才来冒险,顿时心中大怒。要知道府兵的职责里就有安定地方这一条,他平时剿匪有没有成果全靠自己吹,别人也看不出来,但是让盗匪打上门来,不但面子没了,最要紧的是被朝廷知道,一个江宁附近匪患猖獗的帽子是免不了的。 于是印太华也没有多想,点齐了府中侍卫就杀了出来,直奔喊杀声最厉害的方向冲过来。 在他想来,就算江宁府兵战斗力不行,总不会比匪徒更差,有自己亲自指挥,打退贼兵应该很容易,正在心里琢磨怎么善后的时候,迎面看到一支装束奇特的队伍飞快赶了过来,虽然没打旗号,但是印太华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上三军的打扮。 周朝上三军是“捧日、羽林、神策”三军,日常拱卫京师,逢战则轮流出京,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跑到江南道来。 印太华心中惊异,下意识地勒马停步,看到前面人群一分,一个青年将领越众而出,身不披甲,头不顶盔,空着一双手,然而众军环绕之下,仍然威势十足。 骑马跟在青年将领身边的人印太华倒是认识,正是江宁府尹姜浩。 只听姜浩大叫道:“印都尉,兰陵王高大将军到此,还不下马?” 印太华刚才看到神策军,心中已经胆怯,听到姜浩的话心中一惊,下意识翻身下马,然后才想起来,“他说是兰陵王就是兰陵王?不会是骗我吧?”可惜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只好拱手说道:“下官果毅都尉印太华,见过高大将军。” 第九十四章 失算 高勇有姜浩和印太华配合,很快就掌握住江宁城里的几个主要位置,赵沐派在江宁城里的人只是稍稍抵抗了一下,就被神策军和皇家水运的人联手镇压,损失惨重之余逃出城外。 这个时候就看出刘大棒槌过去一年里做出的成绩了,他一个外来户居然掌握了相当多的本地资源,烟花号炮之下,各种城隍蛇鼠闻讯而出,奔走联系,消息灵通的程度还要超过官方。 等到高勇带兵进入节度使府,打出自己的旗号后,江南道羽林卫观察使房正立刻赶过来参见,这个就是名将重臣自带光环的好处了,换一个人来,大家不知道虚实真假,多半还要观望一下,但是高勇名声太大,很多人都认识他,就算没见过也能听说过,一旦确认真是本人,立刻望风景从。 羽林卫编制特殊,观察使就是一道的主要官员,当初顾采协助高勇入蜀的时候就是以羽林卫观察使的身份协调羽林卫工作。不过房正可没有顾采那么牛x的背景,他是嵩山派弟子,九品高手,因为本来就是江南人,所以才会被派到江南道来。 高勇夺回江宁城的控制权后,立刻让印太华调动军马,准备随自己去扬州平叛,江宁城防备由姜浩组织民壮接替。 从道理上来说,赵沐反意已显,安排在江宁城里的人逃出去后一定会向他报告,那个时候无论赵沐准备好没有,都只能立刻造反。 现在谁也不知道赵沐在江南的准备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又有没有能力反攻江宁,正常情况下,高勇是不应该调走江宁府兵的,毕竟乱兵入城,很可能生灵涂炭。 但是正因为不知道这些府兵是不是可靠,高勇才不敢把他们留在江宁。姜浩组织民壮守城就算守不住,也能牵制叛军实力,如果留下府兵,万一有人暗中接应,江宁城易手是小事,高勇很可能腹背受敌。 所以高勇宁可牺牲江宁城,也要把府兵带走。这也是他和陈琼最大的不同之处,陈琼只会为了改变社会牺牲普通人,高勇只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地,就可以这么做。 姜浩和印太华未必猜不到高勇的想法,然而现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没胆子提反对意见,高勇很明显是在试探大家的反应,这时候被他抓个由头砍了,就算事后出来鞠躬道歉,自己也花不着政府赔偿了。 所以听了高勇的命令之后,姜印两人都领命而去,只剩下房正还留在高勇房中。 高勇因为和赵炫私交很好,连带着对赵炫管辖的羽林卫也有好感,先让房正坐了,然后才问道:“为何羽林卫从未察觉到钱王反意?” 虽然高勇语气平淡,但是房正听了仍然出了一脑门的汗,要说起来,赵沐在江南行事的确跋扈,不过他贵为亲王,真要是礼贤下士反而会受到猜忌,正因为他做事嚣张,所以房正才从来都没想到过赵沐居然会造反,反正他自己要是亲王的话,享福还享不过来,怎么会愿意遭这个罪? 羽林卫并不是百官体系当中,地方官是管不到羽林卫的,高勇也没兴趣替赵炫整理手下,所以他只是随便问一下,并没有指望能得到回答。 但是高勇很明显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房正身为羽林卫一方大员,就算业务能力不行,消息灵通程度也是相当强的,他很清楚高勇和赵炫之间的关系,如果高勇对他不满意,只要随口跟赵炫说一声,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提前二线开始养老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定了定神,很快解释道:“羽林卫曾经怀疑钱王圈占明圣湖是在操练水军,但是钱王身份尊贵,没有当地官府配合,我们一直都没有拿到确切的信息。” 高勇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赵沐是赵煜的亲叔叔,谋反这种事是不能捕风捉影的,万一弄错了,那就是污蔑皇亲的大罪,所以就算房正有怀疑,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也不敢上报。 他皱眉说道:“练水军?他以为能阻断长江吗?” 房正连忙点头说道:“裘节度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就没有重视。” 高勇愣了一下,抬眼看着房正说道:“裘徽知道这件事?” 房正等的就是这个,立刻说道:“所以下官觉得裘节度未必是被钱王劫持去了扬州。” 高勇嗯了一声,向房正摆手说道:“你去安排一下,一会随我去扬州。” 房正告辞离开之后,高勇立刻让人把刘大棒槌叫来,然后不等刘大棒槌见礼,立刻说道:“你马上让人去苏州……”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改口说道:“你亲自带人去苏州,请郫县侯保护宋宪。” 要说江湖争斗,刘大棒槌那是一等一的人才,至于笼络人心也不在话下,但是要论时事政治,那他就是白给了,就连官场上乱七八糟的官名都是干什么的,都是他到江宁之后才恶补的,所以根本没想到高勇为什么会想到苏州府尹那里去,瞠目说道:“可是郫县侯就在宋宪身边啊。” 高勇瞪了他一眼,“那你就连他俩一起保护起来。” 刘大棒槌虽然仍然一头雾水,不过好歹这个命令足够清楚,当下告辞出来,带上得力手下赶往苏州。因为宋宪有一批鱼罐头要起运,所以苏州府现在就有一支皇家水运的商队,人手还算充足,刘大棒槌并不需要带太多的人。 看着刘大棒槌离开,高勇皱眉深思,觉得很可能赵煜和自己都小看钱王了,这家伙的做法明显不像是自不量力。 他在脑子里回忆江南的地图,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禁有些心烦气燥,起身叫道:“来人。” 看到站在门外的亲兵跑了进来,高勇说道:“你去找找看,有没有江南道的舆图。” 所谓舆图就是地图,不过这时代的制图技术有限,地图画得也比较抽象,陈琼虽然已经在蜀川推广现代制图技术,但是这玩意对人才的要求太高,不可能像初级工业化体系那样说发展就发展出来。 亲兵答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迈过门坎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亲兵下意识扶了一下门框,稳住身体出门去了。 高勇皱眉看着亲兵的背影,心中突然一动,拔腿向门外追去,没想到房门无风自动,突然合拢,有人轻声叹道:“想不到王爷居然百毒不侵,倒是在下失算了。” 第九十五章 请兰陵王上路 高勇有一片避毒犀骨,佩戴在身上可以避毒,含在嘴里可以解毒,当初在青衣江上,王健就吃了这个亏,没能毒倒高勇,结果被高勇成功反杀,丢掉了青衣江北的大好基业。 避毒犀片即使是在这个武侠的世界里也要算是bug级的存在,比武道天人可稀有多了,除非特别了解高勇的人,否则绝对不可能想到还有这种意外存在,已经不知道救了高勇多少次了。有些时候高勇知道,有些时候甚至就连高勇都不知道,毕竟避毒犀的功用属于被动技,被触发的时候也没有声光效果,根本看不出它有没有在工作。 高勇刚才意识到赵沐谋反这件事可能别有隐情之后,就觉得心烦气燥,这种情况从前是很难遇到的。所以他当时以为自己是因为担心陈琼,所以才急召刘大棒槌去苏州。 但是看到那个传令的亲兵在出去的时候突然晃了一下,高勇这才意识到,他这里可能是被人下毒了,虽然因为自己身上有避毒犀片,毒药发作不了作用,但是心里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这才发觉得心烦。 可惜他醒悟的时机还是晚了一点,下毒的人发现不妙立刻出手,把他关在了房间里。 高勇身经百战,就算发现被算计了也不惊慌,手扶佩剑站在原地,打量着出现在房门处的男人。 这是一个黑瘦的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皮肤粗糙,头发稀少,很难判断出年纪来。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程序员这种压力奇高的职业,掉头发还不是常见的职业病,如果一个人的头发明显稀少的话,不是他没有一颗好肾,就可能是受到了环境影响。 “你是赵沐请来的救兵吗?”高勇问道:“就你一个人?” “一个人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黑瘦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可惜,最终还是要我亲自出手。”他看着高勇,很遗憾地摇头说道:“百毒不侵的东西,真是太讨厌了。你连这种讨厌的东西都有,那就更讨厌了。” “难道百毒不侵的不能是我自己吗?”高勇反问道。 “当然可以。”黑瘦男子说道:“但是没有人生而百毒不侵,你还是需要别的奇遇。” 他伸手一挥,房间里的光线突然变得昏暗,空气当中似乎有颗粒状的东西浮现出来,他说道:“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百毒不侵。” 高勇看到光线变暗就意识到不好,当然不会让对方放手施为,他大喝一声,抽出腰间短剑,向着黑瘦男子直扑过去。 九品上高手全力出手,威势自然不同,再加上高勇修习家传霸王心法,手中虽然无枪,但是剑锋上仍然有风雷云涌,杀气扑面而出,就连空气中浮现的细小颗粒都被逼得向两侧分开。 黑衣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左手挥出,一团黑雾在自己身前爆开,在本来就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又制造出了一个明显更黑的区域,在黑雾的边缘,有细微可见的火花不断显动着向四下扩张,就像是连空气都烧灼了一样。 高勇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于是刚刚落下的脚步猛然发力,前冲的身体瞬间改为向后疾退,空着的左手一拉,将挡在身后的桌子向着黑雾抛了过去,只是一拉一抛之间,高勇就觉得手上一热,瞬间变得烫手,似乎沾染上了什么东西,显然已经被黑瘦男子下了毒。 他心中一动,向后直退的动作缓了下来,不再打算直接撞开墙壁突围,而是拐了个弯从一张椅子旁边绕了过去,顺便飞起一脚,将椅子向着黑雾踢了过去。 先飞过去的桌子一下撞进黑雾当中,爆发出一团幽暗的光芒,似乎在穿过黑雾的同时损毁了一部分,但是终究还是穿了过去,挟带的劲风连黑雾都吹散了不少。 那个黑瘦男人没想到高勇打架居然会像泼妇一样先扔东西,伸手一拍,将桌子挡了下来,只觉得手腕剧震,心中大为惊讶,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一出手就凭借变化莫测的毒药占了上风,真正动起手来恐怕还不是高勇的对手。 这时刚把桌子挡下来,迎面看到又有一张椅子飞了过来。这次黑雾已经被桌子驱散不少,椅子基本没有受到侵蚀,直接向着黑瘦男子撞了过来。 黑瘦男子刚刚吃了点小亏,这次不敢硬接,侧身闪开,椅子撞在他身后的房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却并没有能够撞破房门。 高勇心中一动,心中暗中可惜,他猜测房门外的侍卫应该已经遭到暗算,不然自己在这里打得这么热闹,他们不可能不进来察看。高勇也没有指望别人来救自己,只不过如果能够打破房门,有风进来的话,这人的毒药显然会受到干扰。 想到这里,他左脚一勾,又将一张椅子踢得飞了出去,自己转身向着身后的窗子扑了过去。 黑瘦男子来不及阻挡飞出去的椅子,纵身向着高勇追去,同时伸手向着高勇一指。高勇听到身后有细小的破风之声,反手出剑,挑落了一枚飞针,但是身形受阻,也没能冲到窗边。黑瘦男子已经追到身后,右手挥出,用的兵器竟然是一柄药锄。 这时房间里又传出一声巨响,刚才被高勇踢飞的椅子撞在房门上,四分五裂之际,终于将两扇对开的房门撞倒了。 黑瘦男子又惊又怒,左手连挥,黑雾又显,中间还夹杂着一根根的飞针。高勇忌惮黑雾厉害,不敢纠缠,只好不断改变位置,在房子里钻来钻去,既躲黑雾又避飞针,虽然看起来很是狼狈,但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所过之处,只要能挑动的东西都用剑或者用脚挑起来砸向房子四周,黑瘦男子追得虽然紧,但是却拿高勇没什么办法,只能跟在后面吃灰。只听房间里乒乓之声大作,转眼之间已经被高勇砸出好几个大窟窿,就连房顶都开了一个洞。 阳光和风从破洞倾泻进来,黑瘦男子的毒物迅速消融,已经来不及扩散,当然更拦不住高勇,只听高勇长笑一声,已经破屋而出,来到了院子当中,果然看到自己的几个亲兵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高勇目光一凝,看到院门处站着的一个人,皱眉说道:“是你?” 那人轻轻一笑,拱手说道:“下官房正,特来向王爷复命。”他微笑着向高勇说道:“请兰陵王上路。” 第九十六章 天人饶命 高勇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房正,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很明显无论裘徽是不是与赵沐合谋,在他离开之后,赵沐仅仅派人控制住姜浩,对江宁城的控制也太弱了,就算没有高勇这个意外因素,姜浩也控制不住江宁城的局面,必须还有另外的人出面才行。 他很平静地向房正说道:“是你?我以为是印太华。” “他太蠢了。”房正毫不客气地评价自己的前同僚,“不值得。” “有道理。”高勇回头看了一眼从房子里追出来的黑瘦男人,说道:“嵩山派知道你投靠赵沐的事吗?” “很快就知道了。”本来显得有恃无恐的房正发现高勇同样很镇定之后,自己心中的不安感觉反而开始增加,他向站在高勇身后的黑瘦男子说道:“一起上。” “我没问题。”黑瘦男子嘿嘿一笑,摆动了一下手中药锄,向着高勇疾扑过去,即将与高勇接触的时候,右手衣袖当中突然喷出一股深紫色的浓烟,抢在药锄之前袭向高勇面门。 高勇早有准备,左手在身上一抓,已经将外衣扯了下来。他本来为了骑马就没有穿长衫,只是在骑装外面披了一件披风,在房间里时穿披风不方便,早就脱下去,上身外面就只穿着一件类似马甲的东西。现在这件马甲虽然在房间被黑雾沾染,已经被侵蚀得斑斑点点,但是大部分还在,被他扯下来之后随手一抖,扬起的风就将紫烟吹了回去。 然而这时房正也已经动了,他对黑瘦男子的毒药同样忌惮,但是也知道无论是黑瘦男子还是自己一对一都赢不了高勇,现在高勇的亲兵卫士们正在准备出行,所以高勇身边才只有这几个人,一旦侍卫们回来,强弱立刻倒转,只能冒着被友军误伤的危险向着高勇出手。 高勇当然知道自己只要能多坚持一会,就可以撑到自己的侍卫出现,不过黑瘦男子的毒药实在厉害,他也不知道避毒犀片能不能撑住,所以很干脆地打算先突围出去再说。 他用马甲挥散紫烟的同时,并没有趁机向黑瘦男子发动攻击,而是突然转身,迎向房正。 高勇的短剑和房正的长剑猛地撞在一起,然后在间不容发之际又连拼两记,房正剑术虽精,该拼命的时候却终究比不过高勇杀法娴熟,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被高勇逼到了黑瘦男子的一侧。 高勇同时面对两个人,避免了腹背受敌的局面,随手将破马甲向着两个人扔了过去,自己脚下发力,向后疾退。 房正大喝一声,纵身追来,黑瘦男子则用手一指,又射出一枚细针。 高勇眼前微光闪动,短剑拍出,应手将细针击落,身体后退之势不减,纵身跃上院墙,然而心中却突然感觉到极度的危险,他下意识地侧身闪避,只听“咻”地一声,两柄长剑无声无息地从他腰侧左右穿过,高勇虽然闪得够快,仍然只避开了其中一柄,被另一柄剑从腰间划过,顿时一阵剧痛袭来。 高勇心中惊怒,想不到对方居然在围墙外还埋伏着两个九品杀手,而且这两剑配合默契,来去无声,如果不是自己身经百战,对危险的感觉极为灵敏,现在身上已经被刺了两个透明的窟窿了。 他来不及细想,左掌探出,与刺中自己的人对了一掌,身体借力下跃,闪开另一个人的攻击,但是应变仓促,仍然被对方一掌打在右臂上,虽然他躲得够快,但是仍然手上无力,短剑应声落下。他身体倒转而下,重新落回到院子里,肋下的剑伤处已经有血流了出来。 高勇踉跄了一下,忍住腰间臂上传来的疼痛,立刻想到要趁着对方来不及合围换个方向再逃,不信对方能在另一边的墙外再埋伏两个高手,这时他突然觉得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一下扶住了他。 房正本来看到高勇中剑,已经作势欲扑,突然看到眼前一花,一个人瞬间出现在高勇身边,他心中一惊,脱口叫道:“换影移形?小心。” 这个时候墙头上的两个剑客已经仗剑追了下来,各挺长剑向着高勇扑去,显然是要抢功,虽然看出高勇身边出现的人武功极强,却并没有收手的打算,双剑上剑风激荡,反而更快了几分。 高勇被人揽入怀中,心中一动,不用回头已经脱口叫道:“贤弟?”然后看到双剑袭来,脱口叫道:“快退。” 扶住高勇的人正是陈琼,他一路施展千里闲庭身法赶到江宁城,立刻就发现城里气氛不对,偏偏又从来都没到过江宁城里,路径不熟,所以寻找高勇耽误了不少时间,要不是听到高勇和房正等人交手时发出的声音,恐怕还没这么快赶到。 结果出现在高勇身边的时候,正好看到高勇半边身子被血迹浸染,右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似乎受了重伤,顿时怒火中烧,比自己受伤还要愤怒,他抬头看到两剑迎面追来,心头杀机涌现,右手揽住高勇,左手向前一指,喝道:“破!” 院子里的阳光突然暗了一下,高勇觉得面前的景物被蒙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就好像是从铜镜中看到的景象一样变得模糊破碎,然后看就到迎面刺来的两柄剑一起碎了,不但剑碎了,连执剑的人都碎了,血肉无声绽放,就好像那两个人连人带剑撞上了一张用极为锋利的丝线编制成的大网,虽然大网并没有把两个人兜在其中,却在他们通过的时候,把两个人和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分割成了碎块,如果高尔在这里,一定可以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陈琼曾经在善人庄匾额上留下的无双剑意。 这一切都在无声当中以极快的速度发生,只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剑术高强的九品剑客就已经化作满地血污,各种颜色的肉块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院子里顿时充满了一股恶臭的气味。 房正大吃一惊,脱口叫道:“这是什么?” 他身边的黑瘦男子可没有这么强的好奇心,他看到陈琼突然出现在高勇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来人武功极高,然后就看到那两个被赵沐重金请来的剑客只被来人伸手一指便已经碎成一地,顿时吓得心胆俱裂,右手一扬,就准备撒出黑雾借机逃走,然而右手刚刚扬起,突然看到那个抱住高勇的俊美少年转头向自己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黑瘦男子心中一凛,本来已经后退的身子突然停住,等到他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右手中的黑雾已经迎头撒落。 别看他用黑雾伤人,但是实际上自己也不敢随便沾染,这时被黑雾笼罩,再想脱身已经来不及,只听惨叫声中,这人身上腾起一阵烟雾,然后又有五颜六色的雾气升起,显然是黑雾腐蚀到了他身上的其它药品,然后各种毒物混合在一起发作,只一转眼间,就已经把黑瘦男子的身体连身上衣物都消融不见,只剩下浓重的气味混合到刚才的恶臭当中。 房正出身嵩山,又投入羽林卫,这一生当中极少与人性命相博,更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现在这种诡异的情景,对方连身体都没有移动,举手之间已经连杀三名九品高手,他甚至都没看明白人家是怎么做到的。顿时只觉得全身酸软,想逃都使不出力气,看到陈琼转目望来,立刻撒手扔掉长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声叫道:“天人饶命。” 第九十七章 一模一样 如果陈琼出场时用的换影移形身法算是武道天人标配的话,那么他出现之后展现的实力对于房正来说就完全属于玄幻级别的操作了。 从陈琼显身扶住高勇,到他秒杀三位九品高手,这中间他只是指了一下,看了一眼。三个刚才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九品高手就没了,字面意义的没了,拼都拼不回来的那一种。 如果现在有人跟房正说,面前这位俊美少年是绝境天人,房正都要先信为敬,没办法,不信的那三个现成例子就摆在面前,其中一个都看不见了。 所以他看到陈琼转头望过来,立刻扔了手中长剑,跪倒求饶,别说反抗,连逃跑的主意都不敢打。 他不敢看陈琼,陈琼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无双剑意这玩意实在太神经刀了,在善人庄时他心中气愤难平,在轩辕烈手书下被引动出来,那是第一次,算上刚才这一下,才是第二次。两次之间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陈琼都很生气,于是后果很严重。 “难道无双剑意其实是个需要攒怒槽的大招?”陈琼心想。 既然不能以眼杀人,房正又一副躺倒任锤的死样,陈琼对他也就没了兴趣,低头看着揽在怀中的高勇,问道:“你怎么样。” 高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亲兵侍卫闯了进来。刚才高勇和两个剑客在墙头交手终于被人发现,于是高勇的侍卫们立刻集结,倒是正好赶上收尾。 几个侍卫冲进院门,一眼就看到跪倒在院门附近维持五体投地姿势的房正,然后才看到高勇被人抱在怀里,顿时大吃一惊,脱口叫道:“陈……陈侯?” 跟在高勇身边时间长一点的亲卫没有不认识陈琼的,毕竟在蜀川的时候,这位郫县侯出入高勇府中跟回家一样,除了不在高勇房中留宿,连他的后宅都管,高勇都没意见,亲卫们当然也就熟视无睹。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江宁城里再一次见到陈琼,还是在现在这种场面上。 高勇看到护卫们冲进来,张了张嘴,把刚才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咳了一声说道:“贤弟扶我起来。” 没想到陈琼摇头说道:“你先看看你的伤口。” 修为到了九品,已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控制自身的新陈代谢,所以九品高手可以几天不吃饭不睡觉,至于像竹屋旁的鬼蜮天人被陈琼打得连幽冥鬼火都逼出来了,仍然可以忍着伤势逃跑。苏秀被云薏一剑贯胸不但不死,还能再挨孤鸿子一掌然后跑路,其实都是基于对自身的控制能力。 所以高勇肋下的剑伤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是在他的有意控制下,伤口处的血管迅速收缩,早就已经止住了大量失血,剩下的就是皮肉伤了。倒是他右肩挨的那一掌虽然没有打实,但是对方掌力震动经脉,一时半会很难复原。 陈琼没管这些,先是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高勇肋下的伤口,这才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几个侍卫在旁边感觉各异,都不忍心看,只好四下张望,这才发现满地碎肉鲜血,还有莫名其妙的恶臭气味。 这几个护卫都是从神策军中挑选出来的,对这种大战之后战场上独有的气味当然并不陌生,只是实在想不通怎么在这么小的院子里也能弄出这么大的味道,这得死多少人才行?再说这满地碎肉,如果都是人的话,只怕用刀剁也得好一会才能剁到这个程度。 高勇征战沙场,受伤其实是家常便饭,区别只是严重程度不同而已。他在军中的时候,身边来来去去都是糙汉子,大家都是厮杀汉,就算没挨过刀,起码也砍过人,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就算口子开在军中上官身上,也不见得就比在自己身上更受重视,有医官在场的时候还能好一点,若是在战场上,不过胡乱包扎一下就算完事。 所以高勇这还真是第一次享受别人的细心照料,虽然觉得别扭,不过他和陈琼久别重逢,心中高兴,当然也不会傻到跟陈琼充硬汉,只好任他检察伤口,尴尬之余,先让亲兵们救治院子里的几个同僚,然后又让人去看看府兵集结情况,问印太华还要多久才能出发,反正他的神策军是肯定不用等的。 陈琼看过伤口,小心地扶着高勇站起身来,听他说完命令,这才皱眉说道:“你还要出城?” “赵沐反意已显,正该雷霆扫穴,趁势击之。”高勇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只带了一千神策军,兵力不足,只能速战。” 陈琼听他说得明白,就不再劝,点头说道:“好,我先把你的伤口缝合。” 高勇一愣,他倒是听说过陈琼在蜀川的时候给意外受伤的人缝合伤口,但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有挨扎的时候,不禁脱口说道:“并不着吧。” “别废话。”陈琼不耐烦地低声喝道,然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人在,得给高大将军留面子,于是又说道:“用不了多少时间,不会耽误你的。” 高勇也不想在亲卫面前和陈琼争执,只好转头吩咐道:“都去准备吧,孤有贤弟照顾就可以了。” 几个护卫互相看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急忙领命而去,连头都不回,虽然有人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房正,可是既然高勇和陈琼都没提这个人,大家也就只当不存在。 院子里的几个侍卫都中了黑瘦男人的剧毒,早就死得透了,高勇曾经存身的房子里也到处都是毒药。于是陈琼干脆让高勇脱了上衣,取出针线就在院里给他缝合,消毒固然谈不上,麻醉更是没影,好在高勇倒也能撑得住,至于味道差一点,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陈琼剑术高强,手脚麻利,只几次呼息的时间里就已经把伤口处理好,然后检查了一下高勇的右臂,皱眉说道:“我没有真气,没办法替你疏通经络,只能用金针截脉,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高勇想了想,觉得自己带伤出征很不方便,于是点头说道:“先试试再说。” 陈琼答应一声,取出随身带的金针,还没来得及施展,就看到一个四品武将打扮的男人一溜小跑进来,口中大叫道:“听说王爷遇刺,下官来迟,特来请罪。” 来的这个人当然正是印太华,高勇的侍卫刚出节度使府就遇到了他,询问府兵出征准备之余随口提了一句高勇遇刺,印太华立刻就吓了一跳,连忙跑进来请罪,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进来了。 结果进院之后,他一眼就看到跪倒在一边的房正,老印心眼实在,以为房正比自己先舔一步,于是想也不想,也学着房正的姿势噗通跪倒,正好跪在房正身边,俩人倒是弄个了肩并肩。 然后他才想起来刚才好像还看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向高勇,然后大吃一惊,脱口叫道:“衣服都脱了?” 话音出口,他这才注意到站在高勇身边手捏金针的俊美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四目相对,印太华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念头都不翼而飞,老老实实地闭上嘴趴了下去,和房正的姿势一模一样。 第九十八章 行军 印太华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马车上离开了江宁城,身边都是江宁府的府兵。他觉得莫名其妙,向身边的亲兵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那亲兵吓了一跳,看印太华的眼神都不对了,说道:“都尉,你不记得了?咱们是跟着兰陵王出征啊。” 印太华拍了拍脑袋,点头表示“有这事”,然后想想不对,又问道:“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离开江宁的?” “都出城半天了啊。”亲兵吓得脸都白了,就差没问他“都尉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都尉”。 按亲兵的说法,印太华他今天从节度使府出来之后办事格外卖力,光是因为手下人办事不利拖延时间就打了好几个人的军棍,打完不让休息,还得继续办差,现在江宁府兵当中令出如山,上下通行,从建军那天起都没有这么高的效率过。 印太华听得莫名其妙,对亲兵口中描述的事情毫无印像,倒是发现手下的军官们对自己的态度都尊敬了很多,一头雾水之余,倒也没耽误他趁机享受一下令出必行的威风。 直到晚上宿营的时候,他来见高勇,看到跟在一身劲装的兰陵王身边有个布衣少年,被封锁在记忆当中的那双眼睛才突然浮现出来,脱口惊叫道:“你……你是谁?” 高勇虽然急着赶到扬州,但是也没有趁夜行军的打算,宿营之后召集军官们开会,主要是为了安排晚上和明天的军务,毕竟江宁府兵不比他的神策军,要求太高根本做不到,只能慢慢沟通。 这时高勇的营帐里各级军官济济一堂,印太华是正四品都尉,按品级是高勇之下第一人,他进帐的时候大家都自然给他让路,结果看到印都尉如此失态,顿时人人侧目,心想都尉这是累出毛病了吧? 高勇看了一眼陈琼,含笑说道:“这位是郫县侯陈琼,印都尉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印太华的记忆里只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对前后发生的事情都毫无印像,听高勇的说法,倒好像自己已经见过陈琼了。他正冥思苦想的时候,听到陈琼温和说道:“印都尉勤劳军务,无瑕分心,记不得旁枝末节也是有的。” 说完他抬头向高勇使了个眼色,高勇虽然不明白陈琼是什么意思,可也不再提及此事,招呼众人分派明天的工作。 等到众人散去,高勇这才疑惑地向陈琼问道:“印都尉是怎么回事?” 陈琼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摆手说道:“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高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想多说,于是皱眉说道:“按今天的速度,明日午时可至扬州,我准备明天一早带神策军轻兵奔袭,只恐江南水道繁密,骑兵难行。” 扬州离江宁不远,不过一百余里,以神策军的行军速度,也就是一晚上的事,但是高勇算是这时代的骑兵名将,当然很清楚使用骑兵的限制。首先就是扬州和江宁之间隔着长江,还是长江下游,江面宽广。以这个时代的架桥技术根本架不起桥,只能使用船渡。 从长安过来的时候,高勇有圣旨在手,河南道加力配合,又有皇家水运的运力,这才把他这一千人马运过江来。现在要去扬州,还得再运回去,能够动用的运力却连过来时的一半都达不到。所以今天这大半天其实一直都在分批过江,眼神好一点的人现在回头还能看到南京城呢。 高勇从没到过江南,但是只从今天这件事就可以推测出来,在江南作战,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涉水,没有船寸步难行,以机动能力著称的神策军根本发挥不出战斗力来。 据说扬州地面上的水域比江宁还多,高勇很担心自己的神策军到了那里变成软脚虾,捉拿赵沐不成,反而变成送脸上门。 其实这也是陈琼担心的事,赵沐编练水军,固然可以说是不自量力,但是不能不说,也算是因地制宜的办法。毕竟朝廷官军中有很多百战精锐,别说赵沐不能大张旗鼓地练兵,就算可以,这种军队也不是靠练就能练得出来的。 偏偏朝廷一向不重视江南,连个正经的水军编制都没有,现在要用陆军去打水军,顿时觉得处处擎肘。 对于高勇的担忧,陈琼也没什么好办法。高勇见状,忍不住笑道:“想不到连贤弟之才,也有束手无策之时。” 陈琼摊手说道:“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 高勇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另处一件事来,向陈琼问道:“赵沐不过区区钱王,如何能得这许多武林中人相助?” 高勇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是周朝与武林共治天下,他现在已经是三品高官,治理蜀川的时候免不了要和当地的武林势力打交道,当然知道武林中人通常对世俗权力并不是那么热衷,就算有人喜欢钱财,也得能够联络得上才行。就像当初有人趁宋航出使蜀川的机会请人行刺,一次不成就没有第二次了。不是因为雇主没钱了,而是因为急切之间找到了合适的人,有钱也花不出去。 所以现在赵沐在江南道能驱使这么多武林高手为他卖命就比较奇怪了。 陈琼听到他的问题,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赵沐他可能是鬼蜮弟子。” “什么?”高勇大吃一惊,两人重逢之后还没有时间聊天,高勇当然不知道陈琼到江南之后遇到过的事。 陈琼曾经亲眼看到赵沐施展武功,虽然看不出门派路数,但是肯定修为不低。而且当时苏秀中剑逃走时还不忘记带走赵沐,显然两个人关系非浅。 如果赵沐可以用财富来雇佣武林中人给他卖命的话,那么对于武道天人来说,财富就没有那么有吸引力,像是猛虎宗选择依附赵沐,更大的可能是出于借机振兴本门的原因。 而对于苏秀这样的断境天人来说,她是不可能被钱财打动的,就连借助赵沐的势力让鬼蜮重返江南都不太可能。所以陈琼觉得更大的可能是赵沐是苏秀的弟子。 如果不是赵沐的皇家血统,他说不定都要怀疑赵沐和苏秀是失散多年的姐弟了。 高勇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瞠目说道:“这怎么可能?” “说得好像皇家子弟从来都不拜师一样。”看着高勇震惊的样子,陈琼忍不住吐了个槽。事实上赵癫自己就是武林中人,周朝皇室本来就有盘龙棍法传承。而且历代皇室弟子都有拜入武林名门习武的传统,像是赵煜这一代的长公主赵烨就是峨眉金顶素衣神尼的关门弟子。赵沐拜鬼蜮天人为师完全没什么值得吃惊的地方。 高勇倒是知道陈琼说得有理,只是觉得堂堂亲王拜入鬼蜮这种门派实在有点丢脸。这时突然听到营帐外有人高声喝道:“什么?站住。”然后就是一阵兵器撞击之声传来。 陈琼和高勇互相看了一眼,陈琼笑道:“你这里倒是热闹。” 高勇也觉得无聊,向陈琼说道:“左右无事,出去看看吧。” 两个人并肩走出帐外,只见营帐外的空地上一个黑衣少年被围在中间,陈琼一愣,脱口叫道:“老刀?” 第九十九章 重五之约 老刀是个很有意思的少年,他是天宫三十六天大罗天之主苏显澜最小的徒弟,也就是当年入主江南被八臂鬼王联合四大公子打落境界的东天青帝的徒孙。 能让苏显澜破例收他为徒,老刀当然有特殊的地方,事实上他也的确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天才人物,小小年纪已经凝成了道心,走到了武道的大门前,只要完善道心之后,勘破武道晋身天人指日可待。运气好一点的话,说不定还会刷新云薏创下的最年轻恨境巅峰的记录。 然而很不幸的是,他替苏显澜到织女岛给苏婆婆送信的时候遇到了陈琼,从此一见陈琼误终身,因为向陈琼挑战的时候被摄魂心法迷惑,差点走墨,毕竟不读书,听到无耻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话,顿时说不出话来。倒是高勇咳了一声,伸手接过信纸看了一下,向老刀说道:“久仰尊师大名,既至江南,孤当亲至拜见。” 他向陈琼笑道:“贤弟可愿陪我?” 陈琼和老刀都大吃了一惊,一起望向高勇,老刀沉默不语,陈琼已经低声问道:“你疯了?这个我打不过的。” “我知道。”高勇低声回答道:“所以我才要去见他,总比他来找我好。”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章 他来了 五月初五的织女岛附近湖面上,很罕见地少了很多渔船,但是岛上却多了更多的人。 善人庄地处江南,庄中人自然都识水性,早早就包了一艘渡船,浮于湖上并不靠岸。 云薏手提芝兰剑,站在船头,远远看着织女岛上来来去去的人物,并不说话。登岛的人偶尔乘舟从附近经过,有人认出云薏来,也没人主动来打招呼。 毕竟大家今天都是来见苏显澜的,在明知道织造坊和善人庄不对付的情况下首先招惹善人庄三小姐属于拎不清的举动,没有精虫上脑到一定程度的人是干不出来的。 “很多人只是听说苏显澜来了,所以赶来岛上拜见。”李达站到云薏的身边,低声说道:“倒也未必都是来给苏婆婆助拳的。” “就算是助拳的又能怎样?”孤鸿子负手从船舱当中走了出来。这个人虽然一把年纪,但是相貌却不见衰老,一身道袍配上颌下长髯,在江风当中飘然飞舞,看起来倒是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他笑道:“我看这些人当中,连一个能接住三小姐一剑的都没有,不过土鸡瓦狗而已。” 跟在他身后的移花双艳姐妹笑道:“师父说得这些人好像一无是处一般。” 孤鸿子笑道:“倒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他走到船头,傲然而立,说道“我辈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也好,沽名钓誉也罢,凡事总要做给人看,若得意之时无人喝彩,岂非憾事?” 移花双艳中的妹妹拍手笑道:“我明白了,这些人就是专门来喝彩的。” 孤鸿子微笑不语,突然听到岛上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传了出来,宛如说话的人就在众人面前一般。 “原来是孤鸿子师弟,师弟既至,何不登岛?” 孤鸿子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正主未至,此时登岛何益?” 明明隔着偌大的水面,看这两个人说话的情景,倒好像是在斗室当中对面聊天一样。 岛上说话的人自然是苏显澜,他是断境中阶,武道修为还在苏秀之上,一对一动手,孤鸿子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时只显露武道神通,很多断境手段没有用武之地,所以孤鸿子倒也不落下风。事实上这也是他不愿意踏上织女岛的原因。 毕竟自己这边一个断境都没有,面对苏显澜的时候难免心虚,倒不如离得远一点。 真要比较起来,孤鸿子这边虽然没有断境,人数也少,却有两个恨境巅峰,苏显澜那边人虽然多一点,但是除了他这个断境中阶之外,连个撑住点的恨境都没有,真要打起群架来,胜负还真不好说。更何况还有一个当辅助的时候和云薏联手就能打得苏秀重伤逃命的陈琼没到。 孤鸿子觉得真要算上陈琼的话,自己师兄弟两人联手,不用云薏帮忙,应该才能尝试一下越级打断境的快感。所以虽然面对断境天人,却一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 苏显澜对孤鸿子的回答不以为意,又说道:“久闻善人庄四兄妹大名,今日有缘一见,何不登岛?” 李达看了云薏一眼,朗声说道:“前辈远来,本当拜访,奈何吾友未至。等陈琼来时,一起拜见前辈。” 孤鸿子那是老牌天人,就算武道修为略低,资历摆在那里,当然可以和苏显澜针锋相对。李达在苏显澜面前就没有这种资格了,所以回答得比较客气,同时也摆明了态度,善人庄是要和陈琼同进同退的。 苏显澜出身江南武林世家,虽然拜入天宫习武,仍然被很多人当成江南武林前辈,所以听说他来了织女岛,很多江南武林中人都来拜会,顺便见识一下断境天人的风采。 这些人当然都知道陈琼挑战苏婆婆的事,区别只是对内情的了解,毕竟无论善人庄还是织造坊都不会大肆宣传陈琼为什么要挑战苏婆婆。 所以很多人想当然的以为陈琼这是想在江南扬名,免不了笑话一下年青人不知天高地厚。然而直到苏显澜两度开口说话,众人这才突然意识到,善人庄竟然是站在陈琼这一边,宁可得罪苏显澜也要和陈琼同进退。 而且更重要的是,从苏显澜的话中可以听出得来,孤鸿子竟然也是站在善人庄这边的,这位可是移花宫宫主,正宗的缥缈宫弟子,要论起地位显赫,不在苏显澜之下。 意识到今天的挑战很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之后,已经登上织女岛的人当中有一些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天宫和缥缈宫要是火拼,自己夹在中间算是怎么回事?就算想看热闹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实力不是? 其实要说起来,这也是因为江南武林夹在天宫和地府两大势力之间,又两边都不靠的尴尬之处。当初东天青帝入侵江南的时候,八臂鬼王联合四大公子抵抗天宫入侵,江南武林就跟着四大公子打酱油。后来八臂鬼王与沉舟公子组建鬼蜮,扫荡江南的时候,江南武林又被天宫地府扶持起来斗鬼蜮。 这两次事件的波及范围虽然比不上当年天魔传人西出玉门关,但是也算妥妥滴武林大事件。这两次当中,江南武林扮演的都是以弱小反抗强权的角色,看起来激昂壮烈,不惜牺牲也要向往自由,却在事实上阻碍了江南武林整合的进程,时到今日,整个江南武林当中连个能服众望的人物都没有,更不要说能够左右江南地方的势力了,甚至连个属于江南武林的断境天人都没有,逼得大家要来捧苏显澜这个天宫弟子的场。 真要是江南武林再度沦为两宫一府之间的战场,大家还是只能凭实力打酱油,就算不想局内中立也没办法。真要说起来,唯一能打的也就是善人庄和猛虎宗这两个地方了。 比起织女岛上心思各异的武林中人们,善人庄这条大船上的人关心的事就比较单纯了,李达抬头看了看太阳,皱眉说道:“已经快到正午了,陈琼还来不来了?” 孤鸿子是最没心里负担的,反正他只是奉掌门师伯之命来给小师弟撑腰的,陈琼来了他当然要站脚助威,陈琼没来,他也不损失什么。 于是笑道:“来与不来都没什么要紧,我们只看着就是。” 一直沉默的云薏突然说道:“师兄可知道陈琼去江宁见的是什么人?” 孤鸿子一愣,摇头说道:“这倒不曾提起,他也没告诉你?” 云薏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都和陈琼在一起,从没听说他提起要去江宁的事,她皱眉说道:“若是临时生变,恐怕他是不会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到织女岛上的片喧哗,几个人抬头看去,却见织女岛上的人都往东方看,这时云薏等人的船停在织女岛西边,完全看不到东方的情况,正疑惑间,就听到有人朗声说道:“晚辈陈琼应苏前辈之邀而来,还见赐见。” 声音缥缈,似聚似散,听不出来源方向,倒像是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孤鸿子大吃一惊,脱口说道:“小师弟的大迷魂术竟然又有精进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天意 有资格登上织女岛拜见苏显澜的人当然不会是普通的阿猫阿狗,就算是有,那也得有大猫大狗带着才行,如果堂堂大罗天之主,断境天人谁都能见的话,皆不是还不如动物园里的狗熊?看狗熊还得买门票呢。 所以刚才苏显澜和孤鸿子隔湖对话的时候,这里虽然没有几个能做得到的人,好歹都有些见识,倒也不耽误大家知道其中的厉害,甚至还有带着弟子家人登岛见世面的人暗暗叮嘱后辈多多留意,日后如果有机会触摸武道门径的时候,今天的体会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然而等到陈琼说话之后,真能明白陈琼露的这一手有多厉害的人就不多了,毕竟无论是摄魂魔音还是大迷魂术,都已经很多年没有现身江湖了,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甚至就连李达高尔这样的恨境天人,也只能隐隐感觉到陈琼的厉害之处,却说不明白。 也只有像孤鸿子和云薏这样已经走到恨境巅峰,即将更进一步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其中的难得之处。 所谓言为心声,又说言不由衷,当任何一个人试图用言语来表达自己思想的时候,他都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转变成别人可以理解的语言,至于对方能理解多少,一方面取决于自己的表达能力,另一方面也取决于对方的理解能力。 但是如果能有一种办法直接作用于对方的心灵,毫无疑问可以提高沟通的效率,也就相当于通过减少转换的次数来减少沟通过程当中产生的损耗。 事实上以大迷魂术的作用原理来说,它本来就是直接影响别人神智的,陈琼可以一言决人生死,靠的就是给对方种下心里暗示。只不过从前他能做出的花样还比较少,缺乏变化,而且必须通过目光接触才能做到。但是现在,很明显他已经可以放aoe了,基本上相当于摄魂笛音的语音简化版。 所以孤鸿子听到陈琼在自己心底响起的声音之后,立刻就意识到陈琼的大迷魂术又精进了,很可能已经不在三位宫主之下,单以这门心法而论,陈琼已经是缥缈宫三位宫主之下第一人了。 孤鸿子能看出来的事,苏显澜当然也明白,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陪坐在四周的几位江南武林高手,向苏婆婆摇了摇头,起身说道:“后生可畏,咱们也别摆前辈架子了,都是迎接一下吧。” 陪坐的几个人无论心里怎么想,这时候都不可能不去,一行人乱哄哄跟着苏显澜出走织造坊的待客厅,一转眼就已经来到了织女岛的东侧。有识货的人惊呼道:“挪移天地?苏兄果然神通了得。” 苏显澜摇了摇头,但是并没有纠正。当初陈琼和叶知秋对战敬一子的时候,被蜀山醉道人不知不觉间从镇口挪移到了原野上,那才是真正的挪移天地。不但把人挪走了,连两个人的敌人和武道意境都一起挪走。苏显澜刚才施展的其实是加强版的缩地成寸,只不过带的人多了一点而已,反正织女岛也不大。 他出现在岛东的时候,正好陈琼乘坐的小船也已经来到岸边,只见一叶扁舟之上站着三个人,除了陈琼和老刀之外,还有一个锦袍青年长身玉立,神采慑人。 苏显澜看了那青年一眼,点头说道:“这位就是兰陵王吧,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信矣!” 跟在他身边的众人听了又是一惊,比较关心时事的人当然知道兰陵王是谁,也知道高勇正在蜀川,怎么可能突然之间跨越时空来到江南?可是要说苏显澜认错了人,似乎也不对,毕竟以苏显澜的身份,就算不认识也不能瞎说,既然这时当众说出口,当然要有把握。 老刀不等小船靠岸,就纵身跃到岸上,向苏显澜躬身施礼之后,也不说话,自行站到师父身后,看到陈琼和高勇施施然驾舟靠岸。 陈琼其实也可以施展换影移形带高勇上岸,不过那样的话他的船就没人控制了,这次可是花钱跟人租来的,跟上次抢织女岛的采莲船不一样,完事还得还回去。 而且陈琼还担心可能会和苏显澜交手,虽然两个人武道修为境界相差极大,完全不用考虑胜算,但是陈琼还是希望保留一点底牌,毕竟当初对苏秀的时候,如果不是出其不意让苏秀中了自己一记摄魂心法,云薏也不可能趁机刺苏秀一剑。 陈琼在竹屋旁用十字书破了不知名的鬼蜮天人武道意境,然后用笛音摄魂干扰他逃走。后来面对苏秀的时候又用上了摄魂心法,而且在那之前,苏秀在鬼蜮意境当中用真气幻化成的杀意对陈琼无效,很可能让她猜到陈琼的无垢体质。 这样说起来的话,陈琼的三大底牌都已经被苏秀知道了,只要苏显澜和妹妹的关系不会太差,苏秀应该会提醒他,所以陈琼在面对苏显澜的时候,下意识就觉得缺乏安全感。 看到陈琼和高勇两个人老老实实弃舟登岸,跟在苏显澜身后的人群当中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原因倒是很简单。实在是这两个人的相貌生得太好,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的气质也令人倾倒。 看到这两个人并肩立于岸上,身后碧波千倾,水淡云轻,简直可以入画。 高勇上岸之后,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向苏显澜拱手问好,口称“冒昧”,神色如常,就好像真是跟朋友一起去拜访别人一样。 苏显澜拱手还礼,笑道:“兰陵王鞍马劳顿,倒让老夫生受,何来冒昧?” 这时听到有人笑道:“师弟来得好快,且等我一下。”声音刚到,几个人影已经出现在面前。正是孤鸿子和云薏等人。然后在孤鸿子的带领下上前与苏显澜见面。 苏显澜向孤鸿子笑道:“师弟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孤鸿子笑道:“说来惭愧,当日受了潇湘客一剑,将养十年方愈,不比师兄勇猛精进,倒让师兄见笑了。” 两个人对面说话的时候,当然不会再用武道神通,只是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可比刚才更大了。身边众人当中有年纪大一点的人猛然想起来,当年天宫中的确是有一位自号潇湘剑客的武道天人行走江湖,不过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大家都以为这人回天宫潜修去了,没想到孤鸿子居然曾经败在此人剑下,花了十年时间才完全恢复,难怪他身为缥缈宫弟子,居然困顿恨境二十年,原来是受了伤。 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孤鸿子笑道:“不知叶师弟现在如何?” 苏显澜叹了一口气,向孤鸿子说道:“叶师弟当时被你打了一掌,道心至今未复,还在清微天修养。” 孤鸿子淡淡一笑,语气当中略带一丝惆怅,他说道:“我辈习武一生,其中颇多艰难,非人力可敌。” 他看着苏显澜,淡淡说道:“就如师兄,在大罗天清修多年,仍然要走这一遭,其中莫非天意?” 第一百零二章 一言以决 要说起来,历史上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君主虽然没有群主多,倒是肯定也不在少数。不过对于武林中人来说,聊天的时候扯到天意,通常都不是为了表达对未知命运的敬畏。 毕竟对于习武之人,或者说习武有成晋身天人的武林中人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天之骄子,起码运气这玩意是不缺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跨过阻挡住绝大多数人的武道门坎,成就天人。 就像当年为了阻止天魔传人西出玉门关,中原武林高手尽出,结果飘香城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八王之乱百年战争当中成长起来的各派精英为之一空,到现在都还没能恢复过来。 从那以后,本来可以影响天下大势的武林各大门派也只能紧密团结在朝廷周围,与朝廷的带领下共治天下。 甚至于八臂鬼王联合四大公子抵抗东天青帝染指江南之后,地府在江南势力大涨,眼看着可以坐收渔翁之力,结果八臂鬼王突然叛出地府,自立鬼蜮,让地府对江南的图谋嘎然而止。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家谈论起来的时候,虽然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看起来极其合理的解释,就像陈琼前世的那样经济学家们一样,然而同时大家也不能否认,就算当时有人提前知道了这些事情可能发生,很可能也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在这个连齿轮都是由陈琼带来的世界里,武林中人们当然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是怎么转动的,所以当他们提起这一类事件的时候,比较常用的一个归纳词就是“天意”。 天意难违,非不至,未逢其时。 所以现在孤鸿子主动和苏显澜提起天意,其实就是在警告他,不要随便卷入到江湖恩怨当中来,小心让天意给一勺烩了。 苏显澜当然明白孤鸿子的意思,不过看起来他并不觉得孤鸿子的话有道理,起码并没有警惕的意思,依然很有前辈风范地和李达四人点头致意,然后邀请众人进织造坊喝茶。 孤鸿子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琼,笑道:“师弟意下如何?” 陈琼朗声说道:“晚辈与苏纹前辈有约在先,还是先完成约定,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打扰前辈。” 听到陈琼的话之后,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苏显兰澜一直没有明说自己此行的目地,但是只要不缺乏心眼的人都能猜到他这个时候出现在织女岛上,肯定是为了陈琼挑战苏婆婆的事。 很明显苏显澜不看好苏婆婆,所以才要现身阻止这件事。 猜到苏显澜的目地之后,很多人都觉得就算陈琼有孤鸿子撑腰。这个时候也应该冒着得罪苏显澜的危险继续下去。 陈琼莫名其妙跑到江南来约战苏婆婆,当然是为了扬名,那么还有什么结果能比苏显澜亲自显身见他更好呢? 所以对于陈琼来说,绝口不再提起挑战这件事是最好的方案,想来也没有人谁会在苏显澜面前主动提起。结果谁都没有想到,陈琼竟然丝毫不给断境天人的面子,一上来就要完成开始时的挑战。 听到陈琼的回答之后,苏显澜看起来有些意外。他沉默着看了一会陈琼,这才转头看向跟在他身边的苏纹。 苏纹今天一直都跟在哥哥的身边,也一直都保持着安静,即使看到陈琼出现,她也没有特别的表示,直到这个时候,她抬头看向陈琼,简单说道:“好。” “不好。”苏显澜说道:“一点都不好。” 他收回注视苏婆婆的目光,看向了陈琼,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她不是你的对手,不比也罢。” 话音未落,人群当中已经传出一阵骚动,显然没有人能够想到,苏显澜竟然认为自己的妹妹不是陈琼的对手。苏婆婆晋身恨境已经二十余年,而陈琼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岁。 甚至有人在暗中猜测,苏显澜这样说,难道是因为看出陈琼的武道修为还在苏婆婆之上? 陈琼也没想到苏显澜会这么说,他吃惊地看了苏显澜一眼,皱着眉没有说话。 苏纹竟然也觉得意外,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低声说道:“这是我的事。” “这是江南武林的事。”苏显澜淡淡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与其战败受辱,不如干脆认输。” “战败会受辱,难道认输就不会了?”陈琼说道:“前辈逻辑感人。” “然而事实上,的确是这样。”苏显澜很平静地回答道。他看向孤鸿子,“若无当年一战,你和叶师弟现在应该都已经晋身断境。比起日后的成就来,一时成功又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陈琼,说道:“特别是你这样的年青人,来日方长,何必执着于一时?” “方长是谁?”陈琼脱口问道。 苏显澜一愣,明显没有跟上陈琼的思路,这让陈琼觉得有些扫兴。他摇头向苏纹说道:“难道当年陆般没有认输吗?”他说道:“你又为什么砍下了他一双手?” 听到陈琼的话,人群当中又是一阵哗然,谁都没有想到,陈琼约战苏婆婆,竟然是为了陆般,事实上别看陆般“巧手”之名传于江南,很多武林中人甚至都没听说过他,毕竟陆般像木匠多于像武林人。 苏显澜看起来也没有听说过陆般,听了陈琼的话后,明显有些发愣。倒是苏纹淡淡一笑,说道:“果然是为了陆般。” 她说道:“你给我下战书的时候提到‘巧手’,我就已经猜到了。”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样呢?”陈琼看着她说道:“你要认输也可以,两只手让我带走。” 苏纹笑了一下,“手在这里,你自己来拿。” “且慢。”苏显澜说道,他虽然不知道陆般是谁,倒是从陈琼与苏纹的对话当中已经可以猜出大概。他向陈琼说道:“原来你是要替人讨还公道。” 陈琼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算是吧。” “天下不公之事正多,你能管得过来吗?”苏显澜说道:“李庄主日行一善,刀下亡魂又有何公道可言?” “公道自在人心。我只求问心无愧。”陈琼说道:“兼济天下不是我的事,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 苏显澜显然没想到陈琼能把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愕然笑道:“这是好人应该说的话吗?” “一恶不除,何以除天下之?”陈琼淡淡说道:“我不想做个好人,只想尽自己的努力守护世间的善良。” 他看着苏显澜,沉声说道:“前辈心意,可一言以决!” 苏显澜淡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他说道:“我替家妹接受你的挑战。” 第一百零三章 拼爹 听到苏显澜说要代替苏婆婆接受陈琼的挑战,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自然又是一片哗然。陈琼挑战苏婆婆已经令人匪夷所思了,现在苏显澜愿意代替妹妹出战,自然也就意味着他觉得陈琼有向自己挑战的资格,不然的话,岂不是相当于欺负人? 问题是这个陈琼的年纪看起来不比苏显澜的徒弟大,怎么就有挑战断境天人的实力了?难道这又是一位不好仙童? 和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比起来,关心陈琼的人行动则更加直接,孤鸿子和云薏同时踏步向前,来到了陈琼的身边,云薏手握芝兰剑并不说话,但是只要不瞎就能看得出来,她这完全就是一幅与陈琼同进同退,同生共死的架势。 孤鸿子身份不同,就算要护持小师弟,当然也不能像云薏那样只用实际行动来表现,所以他上前一步,向苏显澜说道:“师兄欺我飘渺宫无人否?” 别看孤鸿子一直表现得生死看谈,有如世外高人,但是实际上他是真正吃过冲动亏的人,就像苏显澜说的那样,如果当年他不和天宫的潇湘剑客拼得两败俱伤的话,现在早就已经晋身断境了,就算面对苏显澜胜负也未可知,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所以说今天吃的瓜都是昨天结的果,应该浇水的时候赶上旱灾,就不能怪瓜小。 如果有可能的话,孤鸿子其实一点都不想和苏显澜刚正面,毕竟武道修为越高,能被越级打的可能也就越低。而且天人交手之际,变化莫测,结果更是难料。并不是说云薏加上陈琼可以重创苏秀,孤鸿子和陈琼就能匹敌苏显澜,就算再加上云薏,孤鸿子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赢,更没有办法保证在这个过程当中不会损失任何人。 他刚才见到苏显澜就扯天命,现在更是搬出缥缈宫来,就是提醒苏显澜,陈琼挑战苏婆婆,无论是为了什么,其实都可以看成陈琼和苏婆婆对上织造坊,以陈琼的实力,他并不需要师门撑腰。 但是如果苏显澜一定要插手的话,别以为陈琼就没有师兄了,就算孤鸿子打不过苏显澜,飘渺宫里也不是没有断境高手,甚至三位宫主也不会干看着自己门下弟子受欺负。不就是拼爹,谁家还没个老爷子? 苏显澜当然明白孤鸿子的意思,更明白他暗示的事情的确有可能发生。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武林当中因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数不胜数,甚至曾经造成大型的宗门派别消失,两宫一府这种级别的宗门就算抵抗风险的能力高一些,苏显澜也不愿意因为自己开战。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到江南来,其实真不是专程为妹妹撑腰的,如果拉开架子和缥缈宫开打,对方高手源源而至,那自己本来的目地也会平添很多波折,甚至还可能失败。一次失败之后,耽误的时间不算,以后再能成功的机会也会受到影响。 于是苏显澜叹了一口气,打量了一下陈琼,心想这少年的运气是真好。他向孤鸿子问道:“看来传言不虚。不知这是哪位宫主弟子。” 孤鸿子在善人庄外见到陈琼的时候就算称是陈琼的师兄,那个时候猛虎宗的人也在,以他们和织造坊之间的关系,自然会通知苏婆婆。所以苏显澜才会感叹传言居然是真的,陈琼还真是缥缈宫弟子,不过当时孤鸿子说得隐晦,马元等人也没听明白陈琼的师父到底是谁,事实上对于他们来说,陈琼的师父是谁其实也不重要,缥缈宫随便哪位宫主拔根腿毛就比自己腰粗。 缥缈宫三位宫主行事风格各不相同,像是不老仙童莫愁做事就比较低调,善恶观念也比较符合社会预期。相比之下,上清宫主葬花公子凌宵办事就有点毁三观了,这位办事全看心情,善恶随心,偏偏又武功高强,无人可制。 具体一点来说,如果陈琼是莫愁的弟子,苏显澜打了陈琼,只要陈琼还活着,莫愁也许会觉得年轻人受点挫折没什么,等以后有机会陈琼可以自己再打回去。就算要替陈琼出头,莫愁也会直接挑战苏显澜,这个属于武林中人的日常操作,可以预期。 但是如果陈琼的师父是凌宵的话,那就不好说了,也许凌宵当时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多事,干脆就不闻不问。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当时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他决定亲自出手,到东海之滨走一趟,然后杀他十几二十个天宫弟子,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说实在的,到了凌宵这种境界,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很难猜测了,像这种觉得“既然天宫的断境天人可以对缥缈宫弟子出手,那么自己当然也可以对天宫弟子出手,看看谁家的弟子可以被杀得更久一此”,这种已经要算是正常操作了。 以缥缈宫历代宫主的思路,即使凌宵想办法挑起一场中原武林讨伐天宫的大戏,那都没什么好奇怪的,也就是实现难度高一点,算是晋级操作而已。 和习惯“自己事自己做”的绝大多数武林人比起来,飘渺宫更喜欢的是在幕后翻云覆雨,挑动天下,给他一个支点,他就能撬动天下。 所以苏显澜看似好奇陈琼的师承,其实也是想知道自己可能面对的是谁。 孤鸿子人老成精,听到苏显澜的话,就知道这师兄怂了,毕竟天宫也不是铁桶一个,三十六天面和心离,东天青帝当年被打落境界之后,为了逃避天人五衰,自封于三十六天之上,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甚至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出来。 但是就算是天宫三十六天的各位主人也未必就愿意看到当年的第一高手伤愈归来。苏显澜身为大罗天之主,东天青帝唯一还活着的弟子,除了要防备外患,还要抵御内忧,当然是不敢和缥缈宫全面冲突的。 不过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孤鸿子并没有打算刺激苏显澜,给自己增加变数。所以只是温声回答道:“小师弟是掌门师伯座下弟子。” 听到孤鸿子的话后,织女岛上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竟然连蝉鸣水声都消失不见。 孤鸿子大吃一惊,本命意境应念而发,一道虚影从身边闪过,瞬间将身后的众人都笼罩进去,虚影中万物奔腾,重叠变化,每一个瞬间都有不同,其中日月轮转、楼起楼灭、红颜盛衰,循环不息。 恨境巅峰,武道已经浑然大成,再无破绽。 第一百零四章 意境交锋 苏显澜身居三十六天中最高的大罗天,在天宫中的地位仅在五方天帝之下。而且事实上因为东天青帝自封于三十六天之上,不能理事,苏显澜一直在代行东天青帝的职责,所以天宫中保存的资料对他来说没有秘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很清楚孤鸿子口中的掌门师伯是什么人。 对于孤鸿子这样的缥缈宫弟子来说,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门师伯,太清宫宫主,很多时候只是个符号而已,毕竟这位平时既不管事也不露面,就跟车库里的喷山牍海当中都能找到答案。只不过很多时候,有资格翻阅这些资料的人,并没有兴趣考古而已。 苏显澜如果是正式从师父手里接过东天青帝这个位子的话,很可能也不会花费时间去翻阅这些尘封的历史,毕竟天宫自己传承的武功心法都练不过来,谁有那个时间去打玄门的主意?万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进去一看,发现里面的东西都是老掉牙的古董,还不得当场吐血三升? 问题是苏显澜的师父既不肯老实兵解坐化,把青帝的位置传给唯一的徒弟,却又完全不能出面处理事务,甚至连回应苏显澜,给他答疑解难都非常困难。苏显澜也就只能自己去查资料解决各种问题,然后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就不小心多看到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缥缈宫太清宫主的部分。 所以听说陈琼是太清宫传人之后,苏显澜立刻就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这一代的太清宫主大限将至,所以才会收徒弟。 第二,玄门中非绝境难入,就算是个看大门的,至少也得是断境巅峰才有资格,不然连门坎都摸不着,还看什么门?太清宫是守门人,可不是人肉路标。 所以陈琼不但肯定有一个绝境的师父,而且他本人也必定会成为绝境天人,当然前提是他能顺利活到那一天,不要中途作死成功。 在这一件事上,苏显澜不会怀疑陈琼的能力,太清宫世代单传,绝对不会犯下收个徒弟结果教出来发现接不了班的错误。 也正因为陈琼是被挑选出来接掌太清宫的,所以才会如此惊才绝艳,小小年纪就能以九品修为挑战恨境中阶,未成道心就修成大迷魂术。据苏显澜所知,即使是在太清宫历代宫主当中,在陈琼这个年纪能修成大迷魂术的人也绝无仅有。 苏显澜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今天向陈琼出手,明天缥缈宫三位宫主就能打上大罗天去。 可惜苏显澜不是穿越者,不然现在一定会想到网上发个贴子,“当面对一个必然会成为绝境的对手时应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当然就算想不到这个,苏显澜心里也有句p一定要讲。你都是注定要接掌太清宫的人了,没事到处瞎跑啥啊?要是不小心惹到不认识你的人怎么办? 其实苏显澜自己慢慢想也能想明白,陈琼的师父还真不怕,一般来说,惹得起的人都没本事把陈琼怎么样,惹不起多半能猜到陈琼的身份,自然也会手下留情。也只有苏显波这种情况才会以断境修为莫名其妙地凑入到江湖争斗当中来。 而且从陈琼师父把孤鸿子叫过来给陈琼撑场面的的做法,很明显人家也不是完全放手,有孤鸿子在场,别说是自己,就算东天青帝全盛时期在这里,也未必就能留下这两个人。 武道天人要是一心想跑的话,想抓住也是挺不容易的。 这些思法在苏显澜的心中一闪而过,因为太过庞杂繁复,所以苏显澜震惊之余,只觉得体力真气汹涌澎湃,武道意境竟然不受约束轰然展开。 天宫东方青帝嫡传心法,乙木青灵意境。 乙木青灵,滋养地方,化生万物,主生。逆而为之,则万籁俱寂,循环于生死之间。这也是两宫一府正宗玄门心法的厉害之处,生死顺逆都在一念之间。 苏显澜并不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所以他的乙木青灵意境发出,走的是自死反生的路子,意境一出,生机断绝,重开世界。所有被意境笼罩其中的世间生灵都突然陷入了停顿衰败当中。 就在他的意境展开之际,孤鸿子就已经意识到不妙,心意一转,上清宫太虚意境无声展开,一瞬间有万种盛放凋零,同样是生死幻灭,一样的循环往复。 孤鸿子的太虚意境自保有余,但是要想完全顶住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则力有不逮,毕竟两个人在武道修为上的差距还在。 不过孤鸿子也没想过要护住在场的所有人,他的太虚幻境展开后直接向身后延伸,要保护的只有陈琼高勇和善人庄兄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两种意境之间,突然有百花盛放,阳光晨露,鸟语花香,泛起勃勃生机,一瞬间就将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笼罩其中,以无穷生机添补冷静寂灭。 两种意境重叠之际,云薏一声闷哼,眼角鼻端已经渗出血来。李达大吃一惊,天人意境全开,小桥流水,桥上行人,桥前古树次第展开,试图隔开云薏和苏显澜之间的意境碰撞。口中大叫道:“老三不可。” 话音当中,漫天水影与荒野残垣一左一右展开,正是高尔与水若柔的天人意境,三个人不约而同,都要阻止云薏和苏显澜的武道意境对撞。 陈琼这边九个人,五个恨境,从初阶到巅峰不一而足。除了他们之外,陈琼高勇和移花双艳都是九品。在这种层次的对抗当中,九品基本上连打酱油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孤鸿子才会向后展开意境,他要保护的也正是这几个人,至于苏显澜身后的那些人,他又不认识,当然也没兴趣管他们死活。 而云薏向前展开百花园意境,明知道自己不能力敌苏显澜,但是仍然希望可以削弱乙木青灵意境,给那些来拜见苏显澜的江南武林中人争取一线生机。 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是天宫嫡传,又非苏秀的鬼蜮可比,百花园意境与之一触,立刻岌岌可危,李达三人的意境虽然发出,然而面对乙木青灵意境竟然毫无作用,要不是百花园意境吸引了乙木青灵意境的绝大部分威力,只怕三人的意境已经瞬间崩溃。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高勇身前的陈琼一步踏出,径直穿过孤鸿子的太虚幻境和云薏的百花园意境,出现在乙木青灵意境当中,无边寂静当中,他一脚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然而就是这落地时的一声轻响,却像响在了第一个人的心头,宛若混沌之初那一声惊雷,震动天地,催生万物。 顷刻之间,百花园中和风暖阳,细雨纷飞,花草在雨中摇曳滋长,无穷生机齐出,转眼间已经与一片寂静的乙木青灵融为一体,一片冷寂的乙木青灵意境当中,生机催发,万物化生,一片盎然! 第一百零五章 我有话说 武林中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游戏人间,有的有嫉恶如仇,有的人日行一善,也有人处处留情…… 在这些个性十足的芸芸众生当中,苏显澜从来都不是特殊的那种,事实上,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很平常的那一种。 他不是东天青帝最喜欢的弟子,能够拜入东天青帝门下,只是因为当年青帝入主江南的时候,为了笼络当地武林势力做出的举动,在苏显澜上面还有好几个师兄师姐,每一个人的资质都很好,其中很多人早早就已经成就天人。 然后一场大战,青帝被打落境界,仓皇南逃,门下众弟子也纷纷陨落。回到天宫之后,青帝身边就只剩下了苏显澜这唯一的一个徒弟,于是他就成了大罗天之主,那个时候,他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武道修为不过七品。 当然事实证明,即使收苏显澜为徒只是为了向江南武林示好,东天青帝的眼光依然不差,苏显澜最终还是修成天人,一路晋级断境。和大罗天历代传人比起来,速度不快也不慢,修为不高也不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并没有让东天青帝等太久。 但是苏显澜自己其实很清楚,自己能够做到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努力,大罗天里历代积攒下来的天材地宝、经验心得又在其中发挥了多少作用。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占了多少便宜,他心里才会更清楚,这世间的确是有天才的,而且是比自己更天才的天才。 就像陈琼这样。 武道天人的意境动念随心,就算要失控,也不可能失控到和别人硬碰之后还收不回来。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展开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失控了,但是他并没有及时收回去,因为他不甘心。 同为两宫弟子,为什么有人都已经那么天才了,还能受到师门的着力维护? 就算不能痛下杀手,他也想给陈琼一点苦头吃,至少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能力出手,只是手下留情。 在苏显澜的眼中,孤鸿子的太虚幻境不算意外,毕竟当年孤鸿子也曾经叱咤江湖,如果不是与潇湘剑客一战两败俱伤,现在毫无疑问也是断境天人,在恨境巅峰困顿十年,他的武道修为即使没有提升,但是道心凝练的程度也足够自保了。 李达三兄妹的意境也不出苏显澜的预料。李达没有正宗师承,能把一套散修心法练到勘破武道,除了自身的实力之外,也离不开他好兄弟师父的提点。 高尔传承无心公子的六合迷踪心法,但是却没有经历轩辕烈的坎坷人生,心性不足,领悟不了六合迷踪、按剑茫然的心境,武道意境并不足虑。 水若柔的上善若水心法严格来说还是出自天宫,但是剑走偏锋,把至柔之路走到了尽头,失之偏颇,在自己正宗玄门心法面前也没有任何机会。 让苏显澜吃惊的是云薏的百花园意境,善人庄三小姐不愧是当世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人物,馨香园意境虽然不是玄门正宗心法,但是由她施展出来后,已经可以看出与其师赵子平的意境有明显的不同,同样的生机勃勃,却又更加丰富多彩,她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把武道意境练到凝若实质,单从对武道的理解上来说,的确已经走到了恨境巅峰的尽头,她和自己之间的差距,已经只剩下了武道修为上的积累。 然而最让苏显澜吃惊的还是陈琼。他知道陈琼应该很强,但是没想到一个连道心都没凝成的少年竟然可以强到这个程度,出入别人的武道意境如闲庭漫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 他可以一步跨越三重意境,当然也可以一步脱离任何意境,太虚幻境困不住他,百花园意境拦不住他,自己的乙木青灵意境当然也杀不了他。 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纯用意境杀死他。 “先天无垢!”苏显澜立刻就意识到了陈琼的特殊之处,同时以为自己明白了为什么陈琼可以得到太清宫传承。 然后陈琼就用他的一小步让苏显澜发现自己还是小看这个俊美少年了。 一步踏出,穿越三重意境,一步落下,惊醒世间人心。 陈琼落足之声在所有人的心头响起,拨动人心,令人心悸之余,如梦方醒。 如果说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刚刚展开的时候,被他笼罩进意境当中的江南武林中人们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自主意识,连身体机能都陷入静寂当中,相当于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话,那么当陈琼脚步落下的时候,声音响彻众人心底,也就让所有人都从静寂当中惊醒,身体重获生机。 剑下除不平,步落醒人心。 被脚步声震动心神的时候,苏显澜就知道自己今天已经输了,就算他不顾得罪缥缈宫的后果痛下杀手,他也杀不了陈琼,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是那落足的声音在心中响起时的感悟,说不清道不明,道可道,非常道。 于是苏显澜心念一动,乙木青灵意境豁然改变,无限生机释放,织女岛上草木迎春,万物滋长,就连遍植岛上的桑树都焕然一新,俨然到了可以采摘的程度。 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一放即收,傲然而立,眼中只有越众而出,站在自己面前的陈琼,淡淡说道:“这就是大迷魂术的最高境界?” 苏显澜不修迷魂心法,但是到了他这个境界,一法通万法通,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陈琼刚才落步醒人心的厉害之处。 陈琼轻轻一笑,脸上并无得意之情。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举手之间破了苏显澜的冷寂意境,向苏显澜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味惑心只是小道。振聋发聩、唤醒人心,方为大道。” 苏显澜沉默了一下,看着他说道:“这是你师父说的?” 陈琼一愣,有些不满地反问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苏显澜看了他一会,仰天叹道:“想不到一转眼,已经一百年了。” “啥?”陈琼愕然问道。心说你这是想到哪去了? 可惜苏显澜并没有好心到要提醒陈琼的地步,他向陈琼点头说道:“挑战之约依然有效,等你觉得可以了,到天宫大罗天找我。” 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陈琼,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苏婆婆,淡淡说道:“你们一战之前,她不会再踏出织女岛。” 说完他不等陈琼的回答,转身就要走。没想到陈琼高声叫道:“前辈稍等。”他说道:“我有话说。” 苏显澜愣了一下,缓缓转身看向陈琼,心中恼怒之意渐生,心想难道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他淡淡说道:“你说。” 第一百零六章 你还没死? 织女岛上的绝大多数人直到结束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曾经距离死亡那么近,而带来这死亡威胁的,正是他们趋之若鹜的人。 当然通常来说,偶像并不会在意舔狗的心情,所以这很合理。 比起被视为江南武林代表人物的苏显澜,陈琼在江南的粉丝数量显然就很不够看了,当他在织女岛上面对苏显澜说出“道友请留步”的时候,他在江南的头号粉丝也已经陷入了危机当中。 宋玉在善人庄住了几天之后,眼看着赵沐忙于起兵谋反,应该是没空搭理他了,于是等乔木伤愈之后,就向高尔告辞,回到了苏州。 结果他见过父亲之后,还没把椅子坐热乎,就听到一片喊杀声,一伙人从府门外直杀进来,宋宪的护卫抵挡不住,顷刻之间就被杀散,要不是乔木就在身边,宋家父子两个只怕已经在黄泉路上走一回了,如果效率高一点,现在都转世投胎了,没准能够成为兄弟姐妹,当然也可能是青梅竹马。 杀进宋府的人当中颇有几个好手,乔木一柄单刀左右支绌,眼见无法取胜,只好和霍斯一起护着宋宪父子且战且退,等到退至宋府后院的时候,身边的护卫已经一个都没有了,只剩下乔木和气喘吁吁的霍斯。 宋玉又惊又怒,眼看无路可退,指着追上来的杀手们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竟敢袭杀朝廷命官?” 对面的杀手手持一柄单刀,仰天大笑道:“什么朝廷命官,老子跟着钱王反了,自己就是朝廷,你们这些前朝余孽还不束手就擒?” 宋宪心知今日难以幸免,向守在身前的乔木低声说道:“乔壮士,你带犬子逃走,不要管我。” 乔木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都未必跑得掉,如何还能带宋玉走?与其在逃亡当中凄惨死去,还不如拼上一把,起码能死得有尊严一点。 霍斯腿上中了一刀,虽然伤口不深,但是却没办法快跑,这时只能摇头苦笑,心想当年在师父身边的时候,总觉得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取人性命,要教化万民,治理天下,终究还是要靠文治。结果现在自己空有满腹经纶,却马上就要被人用武功取了性命,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对方商量一下,最后再做套卷子。 正自怨自艾之际,突然听到府门外有个粗豪的大嗓门叫道:“这尸体还是热的,小子们,抄家们,多半人还在里面,左右围住了,咱们给宋府尹报仇,让他九泉之下走得安心一些。” 四下里哄然应声,听起来人数居然不少。 宋宪几个人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先是一喜,然后才觉得不对,报仇是什么情况?自己可还没死呢。今天这一大波正义难道是打定主意迟到了? 那几个杀手也都吃了一惊,为首的人看了看宋宪四人,挥手指了一下说道:“你们两个出去看看,什么人如此大胆。” 他今天带来的人都是入品的武林高手,最差也是七品,放眼苏州城里,敢说能把他们围住全歼的势力还真没有。所以听到墙外的人叫嚣要把他们包围,这人立刻不信,反而不急着下手,想看看外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本事要给宋宪报仇。 没想到那两个奉命出去查看的杀手刚刚跑出后院,就听到一声惊呼,然后是两声惨叫传来。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一队身披铠甲的汉子冲了进来,当先两人手执半人高的大盾,跟在他们后面的人分持刀枪,还有人拿着上好箭的弩弓。 看到弩弓,院子里的几个杀手这才脸上变色。 周军弓弩甲于天下,江南道的府兵当然也有装备。但是江南武备松懈,天气又潮湿,并不利用弓弩储存,所以赵沐要谋反,搜刮了扬州府里的军械,也没弄到多少弓箭,更别说被视为军国利器的弩弓了。 但是没有弩弓并不等于大家不知道这玩意的厉害,弩弓因为有机括可用,箭支可以停在弦上待发,不像弓箭张开之后不能持久,所以虽然连射的速度不快,准备好之后的第一波打击是相当快的,而且力量和速度都要超过弓箭,就算是九品的高手面对几支上弦弩箭的时候也未必就有把握全身而退。难怪刚才出去查看的两个七品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显然是被弩箭射死了,可惜他们刚才太过大意,如果一起出去的话,说不定趁着对方重新装填弩箭的时候可以冲杀过去一波解决。 从院外涌进来的披甲人们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进了院子后立刻停了下来,两个盾手将手中大盾合并在一起立在地上,自己蹲下身子藏在盾后,刀枪手两边护住,将弩手护在中间,看到几支弩弓都对准了自己,这几个杀手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伙人当中只有那几个拿弩的才是攻击手段,其他人都是用来防御的。 这时才看到一个粗壮汉子手提一柄单刀大步走了进来,这汉子身材魁梧,身上穿着一件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锦袍,偏偏在身锦袍外面还套了一件脏兮兮的板甲,看起来就像个移动水桶一样。 看到壮汉进来,守在宋宪父子身前的乔木大吃一惊,脱口叫道:“二师伯?” 这个水桶样壮汉正是刘大棒槌,他师承五虎断门刀,是现任掌门的师兄,因为上一任掌门把掌门传给了刘大棒槌的师弟,为了维持新任掌门的尊严,刘大棒槌可好被自愿离开师门重头再来自谋生路,机缘巧合之下投入陈琼门下,在泯江三十六友中坐了一把交椅,现在已经是皇家水运驻江南道办事处主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算让他回师门去当掌门,只怕他还不愿意呢。 因为五虎断门刀的生意主要在长江以北,所以刘大棒槌从来都没想到过会在江南道遇到本门弟子,听到乔木的声音之后,愣了一下才皱眉说道:“你……你是乔……” “我是乔木啊。”乔木绝望中看到本门长辈,简直喜出望外。要知道刘大棒槌离开师门的时候就是九品中阶了,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没有成就天人,至少也是九品巅峰,有他相助,乔木有信心打跑这几个杀手。他生怕刘大棒槌想不起自己来,又叫道:“我爹是乔青山。” 刘大棒槌恍然大悟,点头说道:“你是四师弟家的小乔?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一晃都这么大了。” 然后他才看到宋宪,大喜说道:“宋府尹你还没死啊!” 宋宪听了,差点被刘大棒槌气死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你谁啊 对于乔木来说,打斗拼杀当然是各凭本事,手快打手慢,武功高的欺负武功低的,依多为胜很可耻,以少胜多才是经典。 所以看到二师伯出现之后,他立刻想到的是爷俩联手对付几个杀手,打出一场经典,至少在乔木这一生当中可以蔚为经典的战斗。 可惜刘大棒槌从前走私镖的时候虽然一向身先士卒,然而那是因为手下不给力,除了他这个镖头之外没人撑得住,现在当了一年多的主任之后,早就不干跟我上的事了。 昨天在江宁城亲自拔刀参战,那是为了给高勇留个好印象,没准以后兰陵王和陈琼一起聊天的时候能夸夸自己,可不是他扮猛将兄有瘾,事实上就算高勇看好他,招他进神策军,刘大棒槌都得好好考虑一下,起码四品以下的将军是不干的。 所以刘大棒槌在可以依多为胜的情况下,对乔木的屌丝想法嗤之以鼻,挥了挥手,人群里立刻有人取出一支竹筒点燃,然后随着轻微的爆炸声,一朵黄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再缓缓消散。 天上的烟花还没有完全泯灭,后院的墙头四周已经翻上来几个人,这些人站在墙上并不下来,而是接过墙外递上来的弩弓,对准了院子里的杀手们。 直到这个时候,几个杀手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刘大棒槌不肯动手并不是因为害怕伤亡,而是担心面对杀手放箭可能误伤隔着杀手的宋宪等人,所以才要等院外的人从两侧发动攻击。 可惜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两边墙头上七八支弩弓一起发射,因为居高临下,连误伤对面战友的担心都省了,转眼间几个杀手人人带伤。只有刚才和乔木正面交手的那个九品挡住了射向自己的弩箭,然后趁着弩手们一轮射罢还不及重新开弓的机会冲出包围圈,跳上围墙逃走了。 乔木看得心中大急,可惜刘大棒槌手下这帮人弩弓厉害,他也不敢冒着被友军误伤的危险翻墙去追,只好大叫道:“别让他跑了。” “放心吧,跑不了。”刘大棒槌懒洋洋地说道。话音未落,就听到院墙外有人大喊了一声,然后只听轰地一声响,冉冉升起的烟尘当中,那个已经翻墙出去的杀手居然又跳了回来。 乔木呆呆地看着这个曾经跟自己交手不落下风的九品杀手纵身从墙头跳下,还没落到地上,身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血痕,本来矫健的身姿在落地的时候居然踉跄了一下,直接跪倒在地上。 他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看向刘大棒槌,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怎么样?轰天雷的滋味还不错吧?”刘大棒槌得意洋洋地回了一句,然后嘴里含糊骂道:“是不是杜老大?龟娃子又皮痒,你刀呢?伤到没有?” 墙外有人高声叫道:“是杜老大,他没事。” 皇家水运的轰天雷威力小体积大,使用的时候还需要明火点燃,所以对付武林高手的时候,通常需要使用者举着雷靠近到敌人身边引爆。为了不至于同归于尽,这些引雷的人都穿重甲,可以抵御爆炸时飞溅的钢渣细针,免得每次都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不过最起码轰天雷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还是要这些人自己硬扛的,倒霉的时候,爆炸附属物也可能击穿关节等防护比较薄弱的地方。 所以轰天雷虽然好用,但是代价其实不低,用过之后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自己人的安危。 当然皇家水运用了这么久的轰天雷,也积累了一些心得,像刘大棒槌身边这个杜老大就是其中翘楚。这人一身武功已经有七八品的水平,本来用不着干这种有和敌人同归于尽嫌疑的活。偏偏这人特别喜欢轰隆一下世界真干净的感觉,觉得没有什么人是一次轰轰轰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次。 所以每次对敌,他都抢着干掷弹兵的活。 杜老大本身武功不弱,速度力量都够,并不需要像普通掷弹兵那样举着雷追着敌人跑,甚至经常能达成炸伤一片敌人自己毫发无损的成就。于是也就更加享受这种无论敌人武功多高都是一雷放翻的感觉,明明刚才可以靠武功缠住对方,等待战友们赶上来围攻,或者由弩手们重新装填之后再解决战斗,他也照样还是举着雷a过去再说。 黑火药本身的杀伤力有限,所以轰天雷的威力主要靠填充物,基本上很难直接炸死人,不过对于武林高手来说,身上镶嵌一堆钢渣细针,行动能力自然大打折扣,受伤之余再面对强弩也就只剩下以身试箭的份了,这个结果就连武道天人都不能幸免,这个九品杀手当然更是不堪,他落地的时候发现杜老大扔过来一个瓦罐就知道不妙,当机立断转身翻墙回去,结果身在半空就被炸了一身细刺,虽然落回墙里,可也失去了战斗能力。 刘大棒槌当上主任之后,给自己的定位是比照朝廷四品官,要自重身份,当然没兴趣补刀捡人头,挥手让人打扫战场,自己上前安慰宋宪。 宋府尹虽然不认老刘自封的官职,不过他苏州府尹也管不着皇家水运,就算刘大棒槌不鸟他,宋宪也没办法。更何况这位明显是陈琼的手下,又刚刚救了自己。 所以看到桶形大棒槌摇摇摆摆地走上前来,宋宪连忙迎上去见礼。当然也不会提刚才刘大棒槌想让自己黄泉路上走得安稳一点的一片好心。 接受了宋宪的谢意之后,刘大棒槌这才转头向站在一边的乔木说道:“你这是接了宋府尹的生意还是投了官府?” 五虎断门刀弟子大多以保镖为业,不过也有运气好吃上公务员饭的,所以刘大棒槌要这么问。 乔木照实回答之后,自己也觉得惭愧。他到江南道之后,先是保护宋玉不利,被人打伤后掳走宋玉。刚才又抵挡不了杀手,差点闹个团灭,这保镖让他当的也太失败了。 刘大棒槌倒是不以为然,保镖身在明处,打不过敌人很正常,倒是连对方保镖什么实力都不知道就上门送人头的人脑子才真是不正常。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让皇家水运的人帮助包裹伤口的霍斯看了一眼,问道:“郫县侯不在这里吗?” 宋宪和霍斯互相看了一眼,还没等他们说不知道,宋玉已经抢着说道:“陈兄去江宁了。” 刘大棒槌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宋玉一番,皱眉说道:“你谁啊?” 心想“你叫得这么亲热是什么意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零八章 赵沐想干什么 因为陈琼年纪轻轻又容颜俊美,所以刘大棒槌作为陈琼的迷弟,对出现在陈琼身边看起来和陈琼比较熟悉的小白脸都有一种天然的警惕感,同样的话,如果是霍斯说出来,刘大棒槌绝对不会这么不客气。 问题是霍斯真不知道陈琼去哪了,而宋玉是真知道,毕竟陈琼离开善人庄的时候,宋玉还在庄子里,高尔送他回来的时候,顺口提到陈琼去了江宁,当然高尔自己都不知道陈琼去江宁干什么,宋玉也就更不知道了。 听了宋玉的解释,刘大棒槌大为懊悔,心想怎么就这么倒霉,就没在路上遇到呢? 霍斯包扎好了伤口,这时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先谢过刘大棒槌的救命之恩,又问起刘大棒槌的来意,听说是高勇让他来找陈琼一起保护宋宪,沉吟了一下说道:“钱王反意既显,当自扬州起兵,为何高将军要担心苏州?” 这时候的江南道可没有四通八达的公路网,其实上全世界都没有这么奢侈的公共设施。最发达的中原地区,也就是一条通衢大道贯穿始终,所谓的交通枢纽,其实本质上就是因为道路太少,大家都只能一段路一段路地走下去而已,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成了交通枢纽。 具体到江南道来说,那就是要从扬州到苏州,只能先渡过长江,沿官路到江宁,然后再从江宁去苏州,并不存在一条可以从扬州直达苏州的道路。 所以霍斯刚才就很奇怪,现在赵沐要造反,正是手下人员紧张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抽出人手来跑到苏州捣乱。 宋宪要论做官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技能都点在了文官上面,让他治理一方没问题,让他牧守一方就有点为难了。所以听到霍斯的问题,顿时也有点抓瞎。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刘大棒槌拍了一下手说道:“想那么多干什么?高节度让我来保护宋府尹,那我就保护宋府尹好了。” 宋宪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这活得还真轻松。霍斯则喃喃说道:“若是陈侯在此,当能明白高节度使之意。” 如果陈琼知道霍斯这么看得起自己,一定会觉得受宠若惊,因为他现在正在跟高勇进行亲切友好的磋商,双方坦诚交换了自己的观点,然后按程序陷入了僵局。 “我不相信苏显澜的话。”高勇很不客气地说道:“赵沐起兵造反不是为了皇位,难道还能是为了天下苍生?” 陈琼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所以他才让我亲自去问赵沐。” 陈琼当时叫住苏显澜,并不是要红天使附身开嘲讽模式,他只是想问苏显澜,既然觉得苏婆婆不是自己的对手,为什么要让老刀去提醒自己,要知道如果不是老刀出现的话,他现在应该和高勇在赶往扬州的路上,那么爽约的就是陈琼,苏婆婆连面子都不会丢,当然也不需要苏显澜替她接下挑战。 不在失控状态的苏显澜看起来很好说话,他很坦诚地告诉陈琼,他是受人之托,要拖住陈琼一段时间。当然事实上苏显澜也没想到陈琼能强到这个地步,按照苏显澜的说法,葬花公子凌宵接掌上清宫的时候,大迷魂术也做不到直指人心的地步,如果单以在大迷魂术上的造诣而论,陈琼现在已经不在缥缈宫三位宫主之下,至少也已经到了可以接任一宫之主的水平。 以苏显澜的身份地位,武林中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逼他做事了,所以他既然确认没有能力留下陈琼,当然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并没有什么心里压力。 苏显澜没有告诉陈琼那个请托的人是谁,不过他建议高勇和陈琼赶去扬州见一下赵沐,说不定可以避免一场刀兵之祸。 苏显澜说完这些之后就带着苏婆婆离开了,陈琼还没有回到岸上,就已经因为苏显澜的话和高勇争执起来。 高勇不相信苏显澜的话,所以依旧打算赶回军中,向扬州进军。陈琼虽然也不完全相信苏显澜,但是却想去看看赵沐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亲王不干去当反贼,真以为天下是那么好争的? 所以陈琼建议请云薏或者孤鸿子陪着高勇先回神策军中,自己则前住扬州明圣湖见赵沐。 可惜高勇这次完全不接受陈琼的建议,他认为陈琼那样做太危险了,此时赵沐身边肯定已经聚集了无数高手。陈琼完全没必要孤身犯险。 “我本来想让你协助宋宪坐镇苏州。”高勇说道:“赵沐既练水师,必然由水路行军。自扬州北上乃是逆流,不利行船,如今江宁既然在我手里,他就未必敢北上。我料他可能顺江而下,攻略苏州。” 高勇说道:“你若不愿与我回神策军,不如依旧往苏州去。” 陈琼沉吟了一下,摇头说道:“苏显澜不像是会说瞎话的人,而且我总觉得赵沐谋反的事有蹊跷,不弄明白实在不甘心。” 他向孤鸿子拱手说道:“师兄以为如何?” 孤鸿子毫不在意在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沐既然谋反,必有他的道理。只是你又何必知道?” 陈琼愣了一下,失笑道:“我不是想要知道是什么让老汉举起了反旗,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苏显澜会被人说动来帮助一个注定成不了气候的反王。” 孤鸿子莫名其妙地看了陈琼一眼,心想那又关我们什么事了?倒是高勇若有所思,想了想说道:“天宫地处东海,本是化外之地,若赵沐水师顺流出海,旬日可至。” 陈琼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去年叶知秋说过要和凌芯蕊造船出海的事,心意更决。于是向孤鸿子拱手说道:“劳烦师兄送高兄回神策军中,守护一程,我见过赵沐就去找你们。” 孤鸿子也不多说,点头答应。云薏不等陈琼说话,抢先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高勇本来还想劝阻,听到云薏的话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向陈琼说道:“若是三小姐肯与你同往,倒也可行。” 陈琼看了他一眼,向云薏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云薏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李达和高尔相顾苦笑,当然也不会说话。倒是孤鸿子笑道:“师弟有云姑娘相伴,便是龙潭虎穴也可去得。” 看着陈琼和云薏两人施展千里闲庭缩地成寸神通远去。孤鸿子向高勇笑道:“咱们也走吧。” 高勇抬头正想寻找自己和陈琼来时骑的战马,只见孤鸿子道了一声得罪,伸手拉住高勇,转眼之间两人已经一起消失不见。 移花双艳看着两个人消失的地方,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一起看向李达,笑道:“看来我们只能叨扰李庄主了。” 第一百零九章 王妃有请 据说缩地成寸练到极致的时候,可以朝游北海,暮宿苍梧。这个地理名词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可以理解成朝发夕至全国一日游。 云薏和陈琼显然离这个水平还差得远,陈琼没有真气甚至不能带人,所以只能和高勇老刀两个人骑马赶路,没本事像孤鸿子那样带着人一起走。但是当不需要带人的时候,陈琼的千里闲庭速度并不比恨境巅峰的云薏慢,两个人很快就赶到了扬州地界。 陈琼的第一站并不是扬州,而是明圣湖畔的钱王府邸,毕竟赵沐在明圣湖里经营了那么多年,好容易到了付诸行动的时候,实在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 没想到他们刚刚赶到明圣湖畔,就看到远方天际中巨帆林立,艟影相叠,正从明圣湖中驶进长江,竟然提前一步已经走了。 云薏两人面面相觑,陈琼低声骂道:“还真跟高勇想的一样。” 云薏也有点发愁,她一身武技都点在陆地上面,往好了说也就是下水不沉,在水上作战限制颇多,想来陈琼也是一样。 她皱眉说道:“要是老四在就好了。” 水若柔号称凌波仙子,这个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她的上善若水心法传自曾经在武林中昙花一现的东海龙宫,虽然水若柔得到的心法不全,到了恨境巅峰之后无法更进一步,但是对于操控水体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号称有水处便能守御周全。在织女岛上的时候,她试图用水行意境隔开苏显澜和云薏,算是明珠暗投,用错了地方。如果由她来代替孤鸿子守护众人的话,效果并不比恨境巅峰差。 所以现在发现要在水面上战斗,云薏立刻就想到了水若柔,这浩荡的明圣湖面简直就是水若柔的主场。 陈琼摇了摇头,他赶来是要见赵沐的,并不打算以一人之力全歼反王势力,那挂就开得太大了,不利于可持续发展。 可惜他们来得晚了一步,赵沐的船队已经去得远了,这么的距离上,他的摄魂心法也发挥不出作用来,毕竟他这个再厉害也还属于常规武器,打不出视距外攻击来。 想到这里,陈琼心思一转,说道:“我们往江边上去。” 赵沐的水师入江,必须有个目标,不可能一直漂在水上。这时代行船,小船靠人大船靠风,看赵沐所造巨舟的样子,不太可能靠人来划桨。帆船在内河里行驶很难抢风,所以陈琼同意高勇的判断,赵沐应该是打算顺流而下,往苏州方向去,就是不知道宋宪准备得怎么样了。 无论是缩地成寸还是千里闲庭都需要有落脚点,当然不能在宽大的水面上使用,所以两个人绕过明圣湖花了一点时间,快到傍晚的时候才重新看到前方江面上的重重帆影,如果再晚一点,夜幕降临,只怕连帆影都看不到了。 “如果夜间行船的话,半夜就可以到苏州了。”云薏和陈琼停下脚步,显出身形,看着江面上的帆船,担心地说道:“若是赵沐半夜抢城,只怕苏州抵挡不住。” 陈琼哼了一声,摇头说道:“水军陆战没那么容易,赵沐的水兵又不穿海魂衫。”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也担心赵沐攻下苏州城,那样一来,江南道东部瞬间糜烂,靠高勇的一千神策军什么都干不了,救火都不够用,偏现在神策军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赵沐的水师入江之后,顺流而下,速度远非骑兵可比,神策军现在肯定已经越追越远了。 他向云薏说道:“你去苏州,协助宋宪守城。” 正规野战当中,武林高手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当初王健也是九品高手,但是在和神策军的战斗当中完全没有发挥个人武力的机会。赵炫火烧林家庄的时候,神策军弓弩之下也没少杀八九品的高手。陈琼袭杀库帕塔,靠的还是高勇的双龙锁蛟枪,要是被双龙锁蛟枪发生的异状,他连库帕塔的尾灯都看不到。 但是从赵沐在江南作事的风格来看,他似乎很愿意利用武林高手来偷袭对方首脑,这让陈琼担心赵沐派人刺杀宋宪,毕竟宋宪只是文官,本身没有武力,手头兵力又不足,守城的时候很容易被武林高手找到机会行刺。 云薏当然不愿意,不过她也知道陈琼的担心是对的,只要苏州不失,赵沐无法大举登岸,再往下游去就到长江口了,离开人口稠密地区,赵沐空有雄心壮志,也没地方施展,难道钻老林子打游击?那他放着霸道总裁不当又图意的又是什么?s军迷吗? 所以她想了一下,向陈琼说道:“你自己小心。” “放心。”陈琼说道:“我可是连断境天人都敢刚正面的人。” 云薏想起在织女岛上发现陈琼竟然穿过自己的百花园意境直面苏显澜时的心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要担心。” “行了。”陈琼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婆婆妈妈当心嫁不出去。” 云薏脸上一红,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陈琼也展开身法沿江向船队追去。 看起来陈琼的担心很有道理,赵沐的船队入夜后也没有停下来,仍然在顺流移动,只是夜风不比白天,夜色当中视线又差,所以整个船队都放慢了速度,甚至降下主帆,更加派了许多小船在大船前面带路,虽然一直在移动,但是显然快不起来,陈琼和云薏分手之后很快就追上了船队。 长江江面极宽,陈琼就算在岸上也跳到江中的船上去,只好扬声说道:“钱王何在,故人陈琼来访。” 他运起摄魂心法连叫三遍,心中觉得可惜。自己领悟直指人心的方法还是太晚,现在只能用来传音,如果能用语音摄魂的话,现在就可以勾一只小船过来接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伸手抽出陨铁笛,如果再没人理会自己,那就送赵沐一首安魂曲,虽然江面宽广,又有江风干扰,笛音效果难料,不过赵沐的水手都是普通人,抵抗笛音摄魂的能力也差,就算效果不明显,捣乱还是可能的。 没想到刚刚抽出损铁笛,就看到远处江面上一艘小船离群驶来,船上有人高声说道:“原来是陈侯驾临,我奉王妃之命,接陈侯登船。” 小船速度极快,这人话声刚落,已经接近岸边。陈琼看到这个身影,心中一动,脱口说道:“是你?” “是啊。”对方很惆怅地说道:“想不到陈侯还记得我。” 只见这人一只胳膊用白布吊在胸前,形容委顿,似乎大病初愈,正是当初在竹屋外被陈琼打了一掌,逼得放出幽冥鬼火才成功逃脱的那个鬼蜮天人。 看他的样子,现在怕是连道心都还没有恢复,面对陈琼的时候,还真没有底气再跑一次。 第一百一十章 有事说事 按照周朝的礼仪,亲王可以有一正二侧三个王妃,这是朝廷承认,有皇帝册封的,至于后宫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人,那就不归皇帝管了。对于平民富户来说,可能还会因为妾侍太多被人抓小辫子,但是如果一位亲王被抓这种小辫子,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得罪了皇帝。 陈琼在江南道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知道赵沐的风评不怎么样,基本上不离骄奢淫逸、横行霸道这些权贵标配词,陈琼开始的时候就给他加了个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的属性,后来得知他要造反,就又加了自不量力、好高骛远这一类的定语。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陈琼突然想到,赵沐这个家伙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喜好女色的传闻,当时他的那位世子男女通吃,生冷不忌,倒是颇有陈琼前世一位网友的风采。 现在回想起来,赵大官巴结赵沐父子想重回钱王府,所以得知有美貌出现在漓龙洞旁边后就想献给赵炅而不是赵沐,很可能就是因为知道赵沐不好这一口。 所以当陈琼听说是钱王妃想见自己的时候,他心中的感觉其实是很奇怪的,心想王妃要见自己是想干什么?难道是闺中寂寞,想请自己仗义相助?这就让人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知道这位钱王妃多大年纪。 万万没想到的是,陈琼登上钱王座船,终于在船舱见到钱王妃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大吃了一惊。 即使已经在心里作好了准备,觉得再意外的事情自己都不会吃惊,但是陈琼仍然脱口叫道:“是你?” 坐在船舱里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相貌不过中人之姿,身上的装扮也很普通,没有什么装饰品,身穿一袭红衣,看起来不像是一位王妃,倒像是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夫人。 陈琼两次登上织女岛,都见到了苏婆婆,对苏婆婆的相貌自然并不陌生,所以第一眼看到钱王妃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以为面前这个人就是苏纹。 但是他立刻就猜到不对。苏显澜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苏纹离岛,而且他走进船舱里后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陈琼的师父是江湖游医,他姐夫是药谷传人,他自己在青衣江北建立了这个世界上第一所医院。所以他其实是有资格自称医者的。 走进船舱之后,陈琼立刻就分辨出闻到的药味是治疗外伤用的伤药。 钱王妃身上有外伤,长得和苏婆婆很像,但是却并不是苏婆婆。答案几乎立刻就出现了,她是苏秀,那个喜穿红衣的鬼蜮天人,那个被陈琼和云薏联手重创之后又被孤鸿子打了一掌的苏秀。 苏秀这次没有低头以发掩面,满头青丝挽在脑后。她很感兴趣地看着陈琼说道:“你怕了吗?” “我又没有受伤。”陈琼说道:“有什么好怕的。” “你觉得我受了伤就不是你的对手了?”不知道为什么,陈琼觉得苏秀现在的心情似乎不错,而且仔细看上去,她似乎比苏纹要年轻得多,至少要年轻十岁,然而按照流泉的说法,苏纹和苏秀是同胎姐妹,就算不是同日出生,也不可能相差太远。 苏秀停了一下,没能从陈琼的表情中看到惊恐或者害怕,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对断境天人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没有。”陈琼摇头说道:“我倒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些了解。” 苏秀很认真地看了陈琼一会,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当代武林年轻人当中,你应该是最优秀的一个了。”她说道:“我本来以为这一代武林会是叶知秋、凌芯蕊和云薏他们的天下,没想到还有你这个比他们更优秀的人。” 她说道:“看到你们这些人,才真觉得我们果然都老了。” 陈琼皱眉看着她,觉得苏纹似乎话中有话,不过他追上来并不是解迷的,于是问道:“前辈是钱王王妃?我还以为你是赵沐的师父。” “他的武功的确是我教的。”苏秀不以为然地说道:“可惜他习武太晚,今生无望天人。” 陈琼听得目瞪口呆,吃惊地看着苏秀说道:“赵沐他……居然泡自己的师父?还泡到了?” “啊?”苏秀显然没想到陈琼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你管这个干什么?” “没事没事。”陈琼连忙摇头,心想既然金老爷子笔下的主角娶师父可以娶得脍炙人口,那凭什么反派就不能娶师父了?在爱情面前,性别种族都不是问题,辈份还能是问题吗? 这时陈琼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叹道:“一别两年,你不但仍在九品,居然性格还是如此跳脱,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说话的人声音柔美,但是发音很奇怪,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让陈琼听得似曾相识。 他心中一惊,霍然转头,看到一个肤白貌美的蓝衣少女负手站在舱门外,正是自己刚下华山时见过的九尾灵狐伊芙。 刚才发现钱王妃就是苏秀后,陈琼并没有为自己贸然上船感到后悔,但是现在看到伊芙之后,陈琼才真觉得有点后悔了。 一个受过重伤的断境天人不可怕,但是再加上个恨境中阶就有点麻烦了。陈琼虽然已经习惯了单挑恨境天人,但是一次对付两个还是没什么信心的。 而且苏秀说得其实没错,受伤了的断境天人,也不是普通恨境可比的,只看她还能端坐在这里和自己心平气合地扯淡,就知道她受的伤并不是特别严重。 一般来说,天人总是很难死的,尤其是断境以上的天人,尤其是打伤苏秀的两个人还都不是断境,武道修为不同,对武道的理解自然也就不同,恨境巅峰的攻击虽然一样可以伤到断境,但是造成致命打击的可能却不大,只要苏秀当时不死,很快就能恢复回来。 陈琼身为九品,可以面对重伤后的断境中阶不怂,或者面对恨境天人战而胜之,但是一次面对这两个人,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了,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陈琼想了想,向伊芙说道:“我以为你和我师兄出海去了。” “我们回来了。”伊芙的官话说得极为别扭,要不是声音实在好听,只怕没人会愿意听。 她看着陈琼说道:“你在这里太好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造反吗?”陈琼苦笑道:“我没兴趣。” “送我们经过苏州。”伊芙没有理会陈琼的回答,她自顾说道:“我们要出海!”她看着陈琼,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找到了你在海图上画的那座海东大岛,现在就是要去那里。” 陈琼当时就傻眼了,“你们?”他这时的脑子转得飞快,转眼间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扬声叫道:“叶知秋,你给我出来。这都是你搞的鬼?”他大声叫道:“你再不出来,我就告诉她们你小时候的事。” “别别。”陈琼的话音刚落,伊芙身后就转出一个身穿白衣手提银剑的青年男子,向陈琼苦笑道:“有事说事,咱能不提小时候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船事件 高勇还在赶来苏州的路上,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果说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他还觉得非常生气的话,那么等到他一路疾奔赶到苏州城外之后,心中的怒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或者说,看到苏州城外安静平和的气氛之后,他觉得自己有点生不出气来了。 于是高勇看到和宋宪一起站在城门外迎接自己的陈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了一想才说到:“你就这么让他从苏州城下过去了?” 虽然高勇是在向陈琼说话,不过站在旁边的宋宪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是苏州府尹,守土有责,赵沐在扬州起兵谋反不关他的事,但是如果打到苏州来,他就必须抵抗到底,誓死不从。 问题是赵沐的水师沿江而下,根本就没上岸,这样一来,宋宪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别说他手上根本没有水军编制,就算有也没办法和赵沐对抗。这时代本来就缺乏水战手段,赵沐准备多年,起兵的时候搜刮扬州府库都能找到多少能用的弓弩,宋宪这里连准备都没有,又到哪里去找弓弩?如果赵沐弃船登岸,他还可以据城防守。赵沐连岸都不上,难道让他组织人去江边吐口水? 所以当陈琼提前赶到苏州城,劝告宋宪坐视赵沐离去后,宋宪嘴上说不要,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同意了。 不过老宋这一把年纪,别的本事不提,当官的能力还是有的。陈琼是正得圣眷的郫县侯,高勇更是皇帝赵煜的发小,只要这两个人保自己,天就塌不下来。所以比起陈琼来,宋宪更在乎高勇的态度,那可真是关乎自己日后生死的。 听到高勇的责问,陈琼也是一肚子气,他能怎么办呢?他也不想啊。问题是他拿什么来阻挡赵沐?舌战群雄吗? 他黑着脸将手里一大卷纸塞到高勇的手里,说道:“你自己看吧。”想了想又问道:“能看懂吗?” 高勇不答,顺手展开画卷,只见上面纯用细线画着一堆乱七八糟毫无美感的图型,不禁瞠目问道:“这啥?” “投石机。”陈琼闷声说道:“可以远攻,扔石头投火罐都行,要不怕摔死还能扔人。” “真的?”高勇怀疑地看着手里的图纸,右下的角落里倒是有一个疑似成品的图型,问题是画法依然抽象,看着就头痛。要不是事关重大,高勇早就右上角了。 他向陈琼说道:“此物真有那般神奇?”当着苏州文武的面,高勇还是给陈琼留了面子,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被忽悠了,毕竟这玩意要是真这么厉害,不可能一晚上就被造出来,从最初设计到改进定型起码也得几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起码也会有风声传出来。 高勇在蜀川的时候跟宋航聊过类似的事,周朝军器监设计一款弓弩刀枪都是以年计的,就这样还得一边制造一边改进。一款弓弩十年定型都不奇怪。所以宋航才对陈琼在蜀川取得的成就叹为观止,以为天授。 陈琼听到高勇的话,脸色变得更黑,他咬牙骂道:“都怪某个重色轻友的混蛋。”他说道:“这是我设计的。” 宋宪在旁边听得脸都绿了,心想咱能不吃这么大的瓜吗?有啥事你俩不能关上门慢慢说嘛?我们不想知道这么劲爆的事啊。 高勇也愣了一下,皱眉说道:“你什么时候设计的?” 这个问题其实很关键,如果是陈琼到江南后设计的,那么无论他的目地是什么,这种武器流入赵沐手中就需要渠道,赵沐虽然跑了,但是这种渠道必须挖出来。 没想到陈琼哼了一声说道:“好几年了。” 他教给叶知秋用舵轮技术和水密舱去给凌芯蕊献殷勤,当然也要考虑其它的航海细节。其中像指南针这种技术实现比较简单的他就直接告诉叶知秋原理,让他自己找人去试,毕竟要撩妹子的是他,不是自己,总得给他们多创造一点接触的机会。 另外还有观星定位和航海日志包括航海计时这些陈琼自己也不会的,他也都告诉叶知秋自己想办法解决。凌家既然专做海上生意,总不至于事事都由自己来手把手教。 提到船帆技术的时候,陈琼其实是想到过蒸汽机的,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在华山顶上种冬小麦,自己都没想到能这么快弄出蒸汽机来,当然也没奢望给凌芯蕊用上。毕竟按工科的设计理念,能用的才是有用的,画的饼再大也不顶饿。 解决了这些东西之后,陈琼顺手又给叶知秋画了个投石机的草图,因为他也没造过这玩意,所以只给出了大概的思路,并没有具体的尺寸和比例,反正在他看来,投石机这种简单杠杆原理的应用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有了示意图还能出错,那水平也不值得抢救了。现在高勇手里的图纸就是凌家的匠人根据陈琼的草图设计出来最终结果。 现实上后来陈琼在蜀川设计的吊车结构都比这种投石机复杂,起码吊车上有控速和变速机构,投石机上可是连刹车都用不着。 叶知秋带着图纸去江南都是三年前的事了,陈琼早就把这件事忘了,跟着苏秀的徒弟上船的时候,虽然在朦胧的夜色当中看到有些船头摆着类似的架子,也没往心里去,直到看见叶知秋,他才知道大事不妙,这混蛋为了妹子竟然把自己出卖了。 赵沐谋反的真相其实很简单,他一直是凌芯蕊的大客户,去年凌芯蕊和叶知秋、伊芙、笑青天四人探索海东,果然找到了陈琼标出的东海群岛。事实上她们探索的路线都是安全按照陈琼的规划,先沿海岸线向北过渤海湾找到朝鲜半岛,再沿朝鲜半岛向东过对马海峡也就到达了九州岛。 事实上此时九州和本州岛上已经有人居住,只是还未曾开化,都是原始的渔猎生活。看到有大船到来,当地土著居然还想抢船,被凌芯蕊的水手们架起投石机一顿砸了海天一色真干净。 凌家的船队从前就积累了很多航海经验,为了抵抗海水的腐蚀,船板外侧刷以桐油,整体呈黑色,所以这次战斗被熟悉陈琼风格的叶知秋命名为黑船事件。 黑船事件之后,当地土著被凌芯蕊打得心服口服,将众人认做天神,拜而为王。后来有人学了中原文化,知道中原最高统治者叫做皇帝之后,凌芯蕊等人在土著口中就成了天皇,而且因为弄不清这几个主要人物之间的婚姻关系,所以土著人很自然地套用了自己的观念,觉得天皇们一定也是随时随地随机排列组合的。其中最喜欢到处乱跑的伊芙被当成天皇的代言人,她说的那口奇怪的官话被称为鹤音。 凌芯蕊初步勘察之后,立刻就相信了陈琼对叶知秋做过的描述,准备占据此处以为据点。但是当地土著人口太少,甚至就连江南道都没有多少人,凌家想从江南道移民都做不到,于是很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赵沐的头上。两方面一拍即合,赵沐就开始招募工匠在凌家人的指点下制造海船,准备举家叛逃。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还有一个地方 在陈琼看来,赵沐谋反这件事里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就是赵沐本人的目地。亲王的生活他不香吗?为啥会有人愿意主动放弃江南优越的生活跑到十一区去开荒?那地方现在连个能看的小姐姐都还没有呢。 对于这个问题,是苏秀给出了答案,赵沐的确没有必要换地方,但是他的子孙需要,起码赵炅需要。 按照周礼,赵沐死后,赵炅是不能继承亲王王位的,他只能降一级成为郡王,而周朝的郡王通常是没有封地的。如果钱王封号不再许给别人,那么赵炅也许可以在皇帝恩准下继续在扬州父亲留下的产业里生活。但是如果又有了新一代的钱王,或者只是皇帝不想让赵沐的子孙继续留在江南,赵炅就只能回长安当他的郡王,江南的产业有相当一部分是不能带走的,或者严格来说,江南钱王的产业其实是属于朝廷的,只是划给钱王使用,所以钱王找人,这些产业的主人也要换人。 从封建一方的亲王到僻居长安的闲散郡王,这中间的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赵沐一生只娶了两个王妃,其中钱王正妃就是赵炅的生母,后来才又迎娶了苏秀。然而苏秀修习鬼蜮心法,不能生育,所以赵沐就只有赵炅这一个儿子,偏偏赵炅这个人天生就和才华没什么关系,往好了说叫志大才疏,往差了说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因为这样,赵沐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儿子受人欺负。 本来他以堂堂亲王之尊,结交凌家贩运海货,其实就是为了给赵炅经营一些支持他的势力,万一有什么变故,起码可以往海边跑,朝廷的控制力主要集中在中原腹地,对大海的兴趣不大,也未必会愿意为了一个郡王派兵深入沿海一带。 事实上赵沐还打过让赵炅娶凌芯蕊为妃的念头,只是赵炅听说凌芯蕊虽然美貌,但是常年在海上与男子为伍,担心自己帽子的颜色,所以坚决不干,这才做罢。 得到凌芯蕊的关于开发东海的建议后,赵沐立刻就生出了拒海为王的念头,他自己虽然无望天人,但是再活二十年是没有问题的,足够给赵炅打下一片基业,然后只需有合适的人辅佐,起码赵炅一生安稳可期。 所以他才打出建造楼船的幌子圈占明圣湖训练水师,同时在江南各地搜集工匠。陆般就完全是被赵沐当猴子杀给鸡看了,苏纹受赵沐之托出手,砍了陆般的双手,算是给江南工匠们立威。可惜李达把陆般接进了善人庄,苏秀不愿意惹上馨香园,这才没了后续。没想到陈琼要造纺织机,找上了陆般,因为义愤要挑战苏纹。赵沐只好让猛虎宗出手,后来就越来越乱,等到被陈琼察觉到赵沐谋反的意图之后,赵沐就真的只能扯呼了。 高勇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内情,半晌才摇头说道:“朝廷没有水军,让赵沐逃走实属无奈,好在江南未乱,还可徐徐图之。” 宋宪连连点头,其实他当时眼睁睁看着赵沐船队经过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最怕的就是高勇要军功不要人命,毕竟高勇本来就是武将出身,又从来没在江南任职,当然不会在乎地方上的损失,他要平叛属于政治正确,谁都没办法阻挡,只是那样一来,不免生命涂炭,本来人口就不多的江南道经过战乱,要多久才能恢复回来就很难说了,最后还是自己这种地方官倒霉。 现在看到高勇流露出不想追究的意思,宋宪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是郫县侯面子大,纵敌的罪名都能轻轻放过,当下就请高勇进苏州城。 现在钱王赵沐举家叛逃,江南节度使裘徽下落不明,江南道的高官就只剩下折冲都尉印太华和羽林卫观察使房正。宋宪还不知道房正已经被高勇拿下了,但是他身身文官,天生对武将和羽林卫的人印像都不好,高勇虽然也是武将出身,好歹是世袭的兰陵王,又是蜀川三郡节度使,相比之下,宋宪也更愿意听他指挥。 高勇对进苏州城没什么兴趣,既然赵沐已经跑了,苏州城也就变得无关紧要,还是赶回江宁和扬州要紧。于是向陈琼说道:“贤弟若无它事,可随我同去扬州。” 陈琼正因为叶知秋居然站到了赵沐一方觉得闹心,摇头说道:“我在苏州还有一些事,过两天再去找你。” 高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事?难道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 既然陈琼拒绝,他也不多说,趁着随行神策军休整的机会给赵煜写了一个奏折,简单说明了江南道发生的事,告诉赵煜等自己回江宁再写详细的奏折,顺便让赵煜给自己派个节度使来。 江南道的高官当然不止一个裘徽,起码还有节度副使这一类的副手官。不过既然连房正都被赵沐收买了,高勇可不知道江南官场上还有谁可以相信,而且他在江南也没有管理地方官场的名义,平叛属于应急从权,现在赵沐都跑了,他也得注意自己的权力范围。 安排完了这些之后,他就告别宋宪,带着五百神策军转回扬州,印太华和他的江宁府兵还在赶来的路上,倒是可以少走一段路。 陈琼要留在苏州当然是有原因的,他这次算是被赵沐坑了一把,结果追究起来,根源居然是在自己这里,那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送走高勇之后,他立刻就要出城,云薏和孤鸿子都觉得奇怪,孤鸿子奇道:“这时候你要去哪?” “你们都忘记马元了吗?”陈琼看着两个人一言难尽的表情,无奈说道:“我知道他们都跟着赵沐跑了,不过还有个地方应该没跑。” “那几个恨境天人。”陈琼说道:“我问过苏秀了,赵沐从桃花山弄来了一种药材,可以帮助九品高手参悟武道,只是服用之后再也不能戒除。” “你说在善人庄的那个人恨境?”孤鸿子恍然说道:“原来是吃药吃出来恨境,我说怎么那么差。” 陈琼点了点头,向云薏说道:“你要来吗?” 云薏当然没有意见,跟着陈琼一起离开,留下孤鸿子左右看看,心里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一百一十三章 桃花山上无桃树 桃花山上有个桃花仙……错了,是桃花山上有个桃花真人,桃花真人也不像桃花仙那样种桃树,事实上桃花山上就没有桃树,只有满山的树。 “为什么没有桃树的山会叫桃花山?”陈琼很不解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山,向云薏说道:“你也不知道?” “我没来过这里。”云薏说道:“我都不知道这里其实是没有桃花的。” “好吧。”陈琼说道:“我们去问桃花真人吧,他最好别说这是因为有个妹子叫桃花。” 云薏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开口询问。就像每一个熟悉陈琼的人一样,逐渐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之后,开始学会有选择地听他说话,并不去追究其中蕴含的意义。 桃花山不大,也不高,因为桃花真人需要恰饭,而且走的是平民路线,任何一个想赚平民钱的人都不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装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确可以抬高身价,但是如果装得太像了,那就很容易有价无市。 桃花真人住的地方叫做桃花庵,第一进的前殿里供奉的是三清道祖。这个世界的三清道祖和陈琼前世的不一样,据说原型就是将武功带出玄门的三兄弟。 因为这个传说,所以云薏看到三清塑像之后,很恭敬地走上前去拜了一拜,然后发现陈琼站在门边没动,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陈琼挠头说道:“我师父应该也算道家一脉,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供奉三清道祖。” “穿道袍的未必是道家。”云薏很不以为然地说道。道袍的样式其实和这时代士人穿的长袍差不多,只是更加简单,也正因为足够简单,所以穿着很舒服,有些人在家的时候也喜欢穿类似的衣服,并不等于是穿道袍,就是长得比较像而已,这个就像浴衣与和服之间的关系一样,并不是因为十一区的人喜欢洗澡,所以全世界的浴池里的服饰风格就都受到影响了。 陈琼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说道:“我知道。”他说道:“就像女装的也可能是大佬一样。” 然而这并不能打消他的疑惑,因为他很清楚地认得,自己师门其实也是有祭祀牌位的,只不过岳铭并不重视,也没有带着徒弟们朝三暮四晨昏定省参拜的习惯,基本上就跟学校大门前写着的校训一样,学生们一天在那旁边过八百次,从入学到毕业弄不好都没记住过上面写的是啥。 如果不是孤鸿子这个便宜师兄来得实在太便宜,让陈琼对自己师父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恐怕他还想不起来这个细节,原因很简单,那个地方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是饭厅要有桌子,卧室应该有床一样,让陈琼觉得自己师门进门的地方就应该有那么一个字。 事实上陈琼从前一直都觉得每一个门派进门的地方都应该有个logo,所以并不觉得自己家有什么特别。 毕竟他也没进过别人家的门。 但是现在看到桃花庵里的陈设,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门,虽然华山玉笔峰上的师门比起桃花庵来颇有不如,还要简陋得多,但是进门之后的确是有一个类似的陈设。不过那里供奉的并不是三清道祖,甚至都不是本门的前辈牌位。那里只有一个大大的“玄”字。 两宫一府三胜地,天下武功出玄门的玄字,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师门的传承特别悬。 “你知道缥缈宫究竟在什么地方吗?”陈琼突然问道。 云薏一愣,疑惑地看着他说道:“怎么想起这个了?”她说道:“当然是在昆仑山啊。” 昆仑山虚无峰缥缈宫,这是武林中人都知道的事,这个名词说得也很明白,缥缈宫就在昆仑山的虚无峰上。 “可是昆仑山真有虚无峰吗?”陈琼反问道。 云薏看着他,想了想摇头说道:“应该是有吧,我不知道,我没去过。”说到这里,她迟疑地补充道:“我好像真没听说谁去过缥缈宫。” “云二娘也没去过?”陈琼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脱口问道。 云薏摇了摇头,“二姐她其实不是缥缈宫正式弟子,她是莫宫主路过小金川的时候收的徒弟,她从来都没到过缥缈宫。” 这个时候,她已经猜到陈琼的意思了,吃惊地看着他说道:“你是说缥缈宫并不在昆仑山?”她莫名其妙的回头打量了一下三清道祖的塑像,心想陈琼是怎么从泥塑木雕上面想到缥缈宫的?这俩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吗? 陈琼苦笑摇头,心想就算缥缈宫不在昆仑山,肯定也不可能在华山,毕竟玉笔峰上就那么几个常住人口,师父可以s太清宫主,大师兄和二师兄可扮不了葬花公子和不老仙童,即使抛开武功不提,那画面也太美,完全没法想像。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让它在哪座山峰不好,非要在虚无峰上呢,听着就觉得悬。” “这个以后再说。”陈琼说道:“咱们还是先找桃花真人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沐起兵的原因,今天桃花庵里一个信众都没有,冷清得好像连庵里的道人都跑了一样。陈琼和云薏信步走入,绕过前殿走进第二进院子之后,才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道人迎面走过来,看到陈琼二人,明显有些惊奇,揖手说道:“此处乃真人清修之所,不知二位施主有何贵干。” 主要是这道人看到陈琼和云薏两个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容颜俊美,气度不凡,所以才说得客气。其实要说起来,陈琼这两天一直来回奔波,别说洗澡,连衣服都没换过,称得上风尘仆仆,又身无长物,如果换个亲民的长相,还真可以说得上潦倒。 陈琼淡淡一笑,看着中年道人说道:“不知真人何在?” 中年道人不由自主地盯住陈琼的双眼,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迷茫起来,他说道:“师父说他不在,请来客自便。” “那么师父是在哪里说他不在的呢?”陈琼温和说道。 中年道人痴痴看着陈琼,茫然说道:“他刚才在静室里说的,他好像收拾东西想要出门。” 陈琼和云薏对望了一眼,不再理会中年道人,快步向后院走去。那道人站在院子里发了一呆,才突然清醒过来,看了看四周,疑惑地摇了摇头,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停留在这里,想起师父叮嘱的话,快步向前殿走去,准备拦阻任何想见桃花真人的访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地会 桃花庵不大,虽然里外三进,但是其实还没有李达家里宽敞,基本上走几步就进了后院。陈琼和云薏走进后院,抬头就看到桃花真人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从房间里走出来,要不是大包看起来太违和的话,倒还是陈琼曾经见过的那个仙风道骨形象。 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陈琼和云薏,唐真人愣了一下,自嘲地笑道:“大清早我就算出来了……收拾东西太耽误时间。” “所以背包党都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陈琼说道:“你这不是算得太准,你这是忧患意识不够。” 唐真人叹了一口气,“陈侯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陈琼记得这位唐真人当初和赵大官一起到竹屋前找场子的时候,很明显没有认出自己来。 唐真人点了点头,“陈侯独闯楼船之后我就知道了。” 陈琼恍然大悟,脱口说道:“毕贤?” 宋玉曾经说过,在赵炅身边见过一个叫做毕贤的人,似乎身份不低,但是后来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陈琼一直怀疑这个人和赵炅认人劫走宋玉大有关系,现在听到桃花真人的话,他立刻就想起了这个人。 从时间线上来看,桃花真人见过自己之后赵炅才对宋玉动手,陈琼救走宋玉后唐真人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么紧凑不可能全是巧合。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琼弄疯赵大官之前,曾经用摄魂心法从赵大官口中知道了一些事,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才怀疑赵沐要谋反的。 按照赵大官的说法,毕贤这个人是赵沐派在赵炅身边的,就是为了随时看着赵炅,不让他做出出格的事情。毫无疑问,这人是赵沐的亲信。 而且陈琼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很有意思,他要避什么嫌呢? 他看着唐真人的一张老脸,皱眉说道:“如果他才是药谷的人?那你跑什么?” 别看陈琼在高勇面前的时候,表现得好像是在赵沐的座船上吃了亏一样。其实叶知秋露面之后,恼羞成怒的陈琼当场就想翻脸,还是伊芙和叶知秋一起劝住。 看苏秀和她那个徒弟当时的表情,估计是没想到陈琼居然和叶知秋这么熟悉,叶知秋见到陈琼之后虽然没有老老实实躺倒任锤,但是以他当时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帮自己擒拿陈琼的样子,真要打起来,他帮谁还真不一定。而伊芙那是摆明车马站叶知秋的。 要说起来,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找来的帮手其实是敌人的亲戚了吧? 所以陈琼虽然最终听从叶知秋的建议,亲自跑到苏州城劝宋宪按兵不动,但是苏秀也没敢为难他,还很痛快地承认了赵沐训练武道天人的事,说那几个恨境天人服用的药品都来自桃花山。 陈琼没时没想到苏秀会骗自己,毕竟赵沐都要去十一区了,骗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然而现在见到唐真人之后,他才突然想起来,毕贤当时应该就在船上,苏秀把自己骗走,肯定是为了保护毕贤。 就像自己觉得赵沐去了十一区不会回来一样,苏秀肯定也觉得去了十一区,就算陈琼发现上当也不可能追过去。 想到这里,陈琼心中一动,猛然想起来,苏秀已经知道叶知秋和自己很熟悉,她打定了主意去十一区再不回来,叶知秋总不可能在那里叶落归根。 她就不担心叶知秋回到中原后被陈琼策反吗?毕竟叶知秋现在已经是断境以下第一人,运气好一点的话,很快就可以晋身断境,那个时候苏秀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唐真人当然不知道陈琼说句话的时间想法已经跑偏到岛国去了,听了陈琼的话之后,连忙辩解道:“贫道夜观天像,恐有祸患,这才想要离开。” “你可拉倒吧。”陈琼说道:“这大白天的你观的是太阳吗?” “夜观。”唐真人很认真地说道:“昨天夜里。” “你昨晚上就觉得有祸患,到现在才想起来跑路?”陈琼都震惊了,“你这心还真大。” 唐真人尴尬地咳了一声,向陈琼说道:“既然无事,贫道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陈琼伸手说道:“药呢?” 唐真人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摇头说道:“我没有。”他解释道:“那种药物一旦服用之后,就算成就天人也不能停用,贫道实在不敢服用。” 陈琼哼了一声,盯住唐真人,问道:“真的?” 唐真人听到陈琼的语气不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陈琼一眼,四目相对,唐真人就再也扭不开目光,脸上神情变换,似乎是在抵抗,但是很快就变得茫然,被陈琼的摄魂心法控制住了。 其实以唐真人的武道修为来说,他能在陈琼的摄魂心法面前抵抗一下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能说龙虎山一派心法的确有可观之处。 “放了他吧,他说的是真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郑泰从围墙外跳了进来,向陈琼拱手说道:“老夫可以作证。”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陈琼并没有放开对唐真人的控制,只是转头看了郑泰一眼,“我还以为你跟赵沐走了。” “叶落归根。”郑泰叹道:“我老了,不想离开江南了。” “所以你在善人庄外的时候,就已经打好离开猛虎宗的主意了?”陈琼说道:“还真是老谋深算。” 郑泰苦笑了一下,他比马元几个大了快二十岁,经历过猛虎宗最困难的时期,当然更能了解平安的可贵之处。所以一直都不赞成马元投靠赵沐的决定。 别看赵沐贵为钱王,又有断境天人撑腰,真要是凑进武林各大势力之间争斗的话,恨境天人也就是炮灰的角色。郑泰整个青年时代都在这种恐惧下渡过,当然不愿意到老再来一遍。 也正是因为这样,赵沐决定出海之后,已经和善人庄决裂的马元等人才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跟着赵沐一起走,倒是在善人庄趁机向陈琼卖了一个人情的郑泰悄悄留了下来,就算马元等人发觉,也不敢回来找他。 他看着陈琼和云薏,苦笑说道:“猛虎宗已经没了,如今苏扬二州这一带,最大的势力就是善人庄了,三小姐何不劝说李庄主出头收拾残局,以免江南武林群龙无首,被人乘虚而入?” 云薏为难地皱起眉头,说道:“这件事还要看哥哥们的意思。” “我倒是有个主意。”陈琼突然说道:“我看江南气候温暖,物产丰富,所以民生凋敝,只是开发程度太低而已,不如趁此机会整合江南,共同开发!” 郑泰是打定了主意退休的,无论陈琼说什么,他都不以为意。只有云薏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意思。”陈琼随口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高勇不再扩张农业合作社,所以这块牌子是不能用了。” 说到这里,他拍手笑道:“就叫天地会好了,天时地利俱全,何愁江南不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鹅厂 陈琼前世就知道,南方冬天的寒冷属于魔法攻击,是那种内外一致的感觉,而且不能魔免,只能靠抗性硬抗。曾经把他这个北方人冻得落荒而逃。而且他现在穿越的这个时代,江南是每年都会下雪的,只会比前世更冷。 所以陈琼在华山上过完年才来江南道,就是为了避开寒冷。即使九品高手已经可以做到寒暑不侵,外界温度也会影响舒适度,这就像他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每天睡觉,但是仍然仍然可以享受睡觉这个过程一样。武道修为可以改变一个人对自然界的需求,但是并不会因此消减本身的幸福感。 可惜陈琼虽然成功躲过了江南的冬天,但是却不可能再避开江南的夏天,而且还是没有空调的夏天,更而且还必须在露天里工作的夏天。 每天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陈琼都会想起前世特别喜欢的一位老人说过的话,老人家说“颜值就是战斗力”……呃,错了,这是另一句。陈琼怀念的那句是“空调就是战斗力”。 前世的书上喜欢说七月流火,然而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客气了,江南的火从六月就开始流了。陈琼以九品修为,头戴宽檐草帽,身穿了无袖衬衣和七分裤,脚上踩了一双草鞋,仍然感觉闷热难耐。 这时中原地区还没有种植棉花,所以衣料除了麻就是丝,后者需要养蚕吐丝,前者需要沤麻,比养蚕更惨的是沤麻时的臭味,简直香飘万里,中人欲醉。 所以无论是麻还是丝,造价都极不便宜,普通人家甚至都做不到每个成年人一套,更不要说孩子了,夏天的时候,陈琼甚至能看到十几岁的男孩子们光着屁股到处跑,至于六七岁的小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先天境界,天然得毫无破绽。 陈琼记得棉花这个东西好像原产地很多,中亚和东亚、东南亚都有出产,虽然品种不同,但是都可以用来当织物,所以已经关照皇家水运和小岗物流的人留意了,当然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天地会。 现在江南的天地会和皇家水运在江南道的办事人员是一套人马两套班子,主要是因为皇家水运扩张得太厉害,到处都缺人。面对大片近乎空白的蓝海市场,陈琼现在还考虑不到良性竞争,尽快占领市场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他也希望手里的各个组织的职能能够有所区分,例如让皇家水运专注于长途运输,由天地会和小岗物流一起负责最后一公里。像现在这样皇家水运一把抓实在太浪费人力物力了。 当然陈琼构想的天地会职能并不是小岗物流的南方版,这其实只是天地会的一个附属功能。和人口密集的北方不同,江南道人烟稀少,业务量当然也不能和北方比,职能划分得太细,只会白白浪费人力。 陈琼成立天地会的目地主要是行使农业合作社的职能,毕竟经历过大农业时代后的陈琼很清楚农业种植其实是个劳动密集型的产业,以江南道的自然条件和现在的人口密度,精耕细作的回报比太低,反而不如扩大种植面积。 但是这个决策同时产生的还有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问题,生产工具陈琼可以从蜀川调运,种子也可以从长江以北调集,但是土地问题就不能用这种方式解决了。 和蜀川的土地兼情况比起来,江南道的农民日子过得其实相当不错,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土地,真正的地多人少,而且一个个穷得叮当乱响,根本没办法搞打土豪分田地那一套。 好在赵沐叛走之后,钱王名下的土地产业都落进了官府的手里,陈琼还有宋宪和善人庄的支持,暂时倒是不愁无地可用,他真正愁的是人——赵沐走的时候拐走了相当多的人口,毕竟他去十一区是打算种田的,凌芯蕊拉他入伙就是因为十一区人口太少,赵沐离开的时候当然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反正出了长江口后有凌芯蕊接应,也不用担心船上的人太多到不了十一区。 所以现在陈琼空有一肚子想法,却没有人手实施,只能像炒菜撒胡椒粉一样,这里来一勺,那里撒一点,只当是提前培养人才了。 最近一段时间,陈琼的主要工作是在善人庄的地盘上指导农业建设。李达的善人庄完全没有受到赵沐离开的冲击,所以被陈琼老实不客气地拿来当了示范农庄。善人庄四位庄主对种田都没什么兴趣,也不担心影响收成,随便陈琼想干什么。 善人庄的佃农们开始的时候倒是有些想法,不过看到三小姐每天跟着陈琼出双入对之后,也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很明显李大和高二两位庄主对建设农庄没什么兴趣,如果三小姐的姑爷有这个兴趣,以后自然就是该管的主人了,开始的时候就跳出来和人家喝对台戏,无论对错以后都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不过陈琼也不是完全以势压人,他也是有真才实料的,不但重新规划了农庄里的用地,修改水利设施,还积极推广规模化养殖技术,把善人庄南侧的一个大水洼改成了鱼塘,从以前靠天吃饭变成现在有计划培育鱼苗,同时在湖边修建了养猪场和禽类养殖场,当然陈琼还是保留了一点节操,并没有弄出个“李家大鸡窝”,而是给整个养殖场统一命名为“鹅厂”,并且向大家解释说鹅在家禽里个子最大,数量又比猪多,所以用鹅来命名。 云薏向来不关心这种没卵用的事,明明觉得不靠谱也不说话。倒是高尔听说之后专门跑来问陈琼,万一以后养的猪比鹅多怎么办? 陈琼很无谓地回答说那就叫“网易”呗。 于是高尔只能一头雾水地离开了,鹅厂还能理解,网易什么鬼? 别看李达和高尔都是农家出身,其实自幼习武,从来都没干过农活,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学这门手艺。倒是陈琼秉承前世“艺不压身”“学到手都是活”的工科理念,无论什么事都要伸一手。 他在蜀川搞农业合作社的时候,就一直要求工作队深入田间地头,工作对象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不但干得更多还要干得更好。他自己也是以身作则,从来都不偷懒。所以虽然务农的技术水一点,但是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活还是知道的,就算南北两地有些差异,他也能作出比较触类旁通,而不是像个外行一样显得傻乎乎的。 所以一个月下来,虽然陈琼并不是天天泡在善人庄,但是在庄中佃农的心目中,早就已经从“将来的庄主”变成了“我们家陈公子”,特别是听说陈琼是皇帝亲封的郫县侯,有封地有食邑,写的文章连皇帝都爱不释手之后,就更是与有荣焉,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提到“陈公子”的次数,比四位正牌庄主加起来都多,很多人都猜测这位陈公子什么时候会和三小姐成亲。 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很值得担心的,那就是陈公子可是朝廷的侯爷,入赘是不可能入赘的了,若是娶了三小姐,怕不是得回长安居住。 于是有些人就开始盼着陈琼加官进爵,若是能封王的话,成了钱王,那不就长驻江南了? 就是在这种期盼当中,六月中旬,赵煜遣使至江南,在善人庄的地头上找到正跟几个佃农一起商量解决养猪场清洁问题的陈琼,在一片祥和的臭味当中给陈琼传旨,朝廷加封陈琼为兴国公,择日进京面圣。 这是赵煜第三次公开召陈琼入京,有了前面两次的经验,赵煜这次学聪明了,不说日子,让陈琼自己看着办,前两次都说没空,这次总不能说这辈子都没空吧?你一辈子没空,皇帝就等你一辈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战略方向 实际上在陈琼去苏州劝宋宪坐视赵沐逃走这件事上,宋宪多少应该算是让陈琼给坑了。虽然陈琼有爵位在身,但是他在江南道并没有官职在身,宋宪完全不需要听他的。 而且严格来说,陈琼在蜀川挂官而去行为,按周律是可以问罪的。只不过他这个干法很符合文人视功名如粪土的价值观,再加上赵煜纵容,所以才没人追究。 当然既然没人提这件事,这件事本身担负的罪名也就没有消失,这时代可没有追诉期的说法,只要有人想搞事,随时都可以拿出来指责陈琼是戴罪之身。更不要说赵沐从前告陈琼行凶杀人的罪状也还没有撤销,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权力指导宋宪。 对于宋宪来说,赵沐的船队经苏州入海而逃,虽然没有上岸攻击,但是仍然穿过了苏州地界,他没有出兵拦截,一个纵敌入海的罪名肯定是跑不掉的。 宋宪也是官场的老油条,当然知道坐视赵沐经过会有多大的麻烦,他当时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派兵沿河骚扰,至少也要做出阻拦的姿势,而且抛开良心不提,这一战当中死的人越多,宋宪的罪名就越轻,毕竟赵沐举江南之力叛逃,整个江南道只有宋宪抵抗了一下,就算拦不住也可以说是非战之罪。 但是具体到宋宪的身上,他既怕惹恼了赵沐,真的下船攻打苏州城,也担心死了人之后不好收拾。 他又不是第一天当官,很清楚开仗容易,打完仗之后收拾残局才是最麻烦的,他刚到苏州不久,位子还没坐稳,一个不小心没准就翻车了。 所以他当时听从陈琼的建议按兵不动,其实就相当于站队,看起来站的是陈琼,其实瞄准的是陈琼身后的高勇。 事实也证明他这么多年混官场的经验很有用,无论是高勇还是陈琼都没有让他背锅,高勇回师场州之后给皇帝的奏折里替宋宪说了不少好话,陈琼更是亲自上表,把坐视赵沐出海的责任都揽到了身上。 当然陈琼和高勇的办事风格不一样,并没有像高勇那样把回护宋宪的心思堂堂正正地摆出来,毕竟大家都知道高勇是赵煜的亲信,站高勇就相当于站赵煜。陈琼的立场就不一定了,不提陈琼窜纳陈涉起兵和在蜀川搞土改,起码赵煜屡招陈琼不至,陈琼就没脸说赵煜应该无条件相信他。 所以陈琼另辟蹊径,根本不和赵煜讨论放走赵沐的责任划分,更不会说这个锅由他来背,因为他很清楚这个锅他不够资格背,真要是扣下来,保证连宋宪都一锅烩了。 他给赵煜描述的是放赵沐出海去十一区的好处,为此甚至又给赵煜画了一张周朝疆域略图。 从略图上可以看得出来,周朝有相当长的海岸线,长度甚至不小于陆地边界。同时陈琼在图上指出,赵煜要开疆拓土,除了攻略西域之外,走海洋路线也是可以的。 财富来自海洋,危险也来自海洋,就看朝廷对海洋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在这个前提上,放赵沐出海,一方面可以消弥掉发生在自己腹心之地的战争,不牵扯朝廷可以用在西进攻略上面的精力,另一方面也可以让赵沐先替朝廷开发东海地。以朝廷和赵沐之间的实力对比,只要重视海军建设,经略东海只是举手之劳。 同时陈琼也毫不避忌地说明,自己确认赵沐去的东海大岛出产贵金属,但是生活资源匮乏,朝廷可以用很低廉的付出换取那里的贵金属,这相当于是让赵沐给朝廷打工。 总而言之一句话,把赵沐拦在江南,朝廷就得调兵平叛,而让他出海向东,不但不动刀兵,以后还有大大的好处,至于能得到多少好处,就看赵煜打算怎么作了。 事实上陈琼不但说明了赵沐东去的好处,还建议赵煜赦免赵沐叛逃的罪名,鼓励亲王们出海封建,毕竟大家同源同种,打断骨头连着筋,以中华文明的凝聚性,难道还会比不上前世的英美两国? 一个月之后,赵煜的回应终于来了,事实证明皇帝踢皮球的水平也不差,至少比陈琼前世的国家男足厉害,在给陈琼的旨意里一句话有用的话都没明说,除了给陈琼加兴国公,意味着赦免了陈琼挂官和威胁宋宪放纵赵沐出海的罪名外,只是让陈琼择日进京。 这个意思其实很明显,赵煜觉得陈琼的奏章有道理,但是要不要听从陈琼的建议,还是需要陈琼当面和他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光靠陈琼画在纸上的大饼就行。 如果陈琼真觉得自己的建议很重要,那么他就有必要亲自进京,如果他不去,那就说明这件事并没有奏章里说的那么重要。 陈琼两辈子出身都是平民,微言大义这种需要祖传艺能的技术活不是长项,所以接旨之后只是隐隐意识到了一些内容,还没有形成清晰的思路。 这次传旨的人要说起来也是陈琼的熟人,正是曾经在蜀川辅佐高勇的程别驾。 程别驾大名程斌,字从文,本是河南道大族程家后人,后来举家迁入蜀川。在蜀川经营两代之后,程斌就凭着一身才学作到了城邑别驾。 不过程家在蜀川毕竟是外来户,势力不够,如果蜀王不倒,他作到成邑别驾之后基本就到头了。运气好能混个成邑府尹的位子,弄不好就别驾到退休了。 结果蜀王被削藩之后,高勇入蜀被蜀地官员抵制,程斌这个外来务工人员的身份就吃香起来,先是跟在高勇身边处理蜀川事务,后来又被保举为蜀中郡长史,也就是蜀中郡刺史的副手,算是连升两级。 这次高勇回京述职,就把程斌也带了回去,毕竟他这个三郡节度使虽然管得宽,但是并不经手具体的细务,如果赵煜要问他去年蜀川的gdp是多少,高勇总不能派人回蜀川去打听。 而且本来赵煜打算留给陈琼的云中郡刺史位置现在还空着,高勇如果要引军西征,出发点就是云中郡,他也有意思推荐程斌出任云中刺史,高勇相信以程斌的能力,能够保证自己的后勤稳定。 事实上如果一定要给自己选一个后勤大总管的话,高勇更愿意选陈琼,毕竟陈琼在青衣江北的威望极高,当地蛮族知道陈琼而不知道有皇帝,如果陈琼到了云中,登高一呼顷刻间可以集兵数千,粮秣马匹更是措手可得。可惜陈琼明显不愿意当官,指望不上他。 高勇稳定江南之后就带兵回长安去了,但是现在赵煜把程斌派来给陈琼颁旨,很可能高勇还没有回长安。 果然交接了圣旨之后,程斌上前与陈琼见礼之后,告诉他说高勇还在长安,赵煜的意思,今天秋天就让高勇屯兵云中,相机西进。 所以赵煜其实希望陈琼立刻进京,否则的话,高勇的西进行动开始,朝廷就没有精力南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猪圈旁边兴国公 周朝的历史可以看成是一部征服史,尤其是武帝中兴之后,周朝历代皇帝几乎无日不战,一直孜孜不倦地向外扩张自己的版图,对于土地的痴迷程度简直堪称异时空版毛熊。 陈琼刚下华山的时候,虽然也偶而听说过对于朝廷穷兵黩武的批评,但是感触并不强烈,即使是在刚刚经历战乱的蜀川境内,影响低端人口生活质量的也从来都不是兵役,甚至都不能说是赋税。因为高勇主政之后其实并没有减免蜀川的赋税额度,但是在农业合作社的地盘上,曾经将农民压榨得苦不堪言的两税其实完全可以承受,这也是蜀川很多农民宁可抛家舍业也要主动跑到汉中投奔合作社的原因,一方面合作社提高了农民抵抗风险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减少了在收取赋税过程当中产生的额外消耗。 最起码在有武装工作队的村镇,官吏们没有上下其手的胆量,应该收多少就只能收多少,合作社有专门负责核实各地税收数额的人员,两税期间会明确告知合作社下属的各个生产单元应该交多少税,有什么项目是可以申请减免的,如果合作社的村民申请,合作社还会替村民出面办理减免手续,避免村民在这个过程当中受到压榨。这种作法一度让当地的基层官不聊生,怨声载道。 陈琼在蜀川的时候也曾经打听过这个问题,高勇的回答是,朝廷这些年对外用兵基本上胜多败少,特别是高勇亲征这几年,几乎每一次都是大获全胜,神策军以极小的损失摄取大量的利益,并不需要朝廷大量补充,多半还有进益,所以朝廷上甚至有一些官员觉得打仗是个能赚大钱的活,于是比武将们还要支持开片。毕竟对于武将们来说,上战场有掉脑袋的危险,对于文官们来说,支持开片打赢了有好处,打输也是前线操作不行,简直一本万利。 这也是赵煜后来逐渐依靠神策军,而不是继续上三军轮流出击的传统,主要原因就是用神策军比较省钱,起码比起其它两军来投资回报比更高。 在这种情况下,战争对于周朝民间的影响就比较小了。蜀川还不算是周朝的人口大省,在汉中和成邑附近的平原地带就已经很难找到没有开发的土地了,陈琼当初搞农业合作社可以玩农村包围城市,就是因为汉中平原的人口密集,就算他从远离汉中的地区下手,也不愁拉不起队伍来。 连蜀川都是这样,更不要说开发时间更久,开发程度更高的的京畿、河南、河北三道。据陈琼所知,也就是自然条件相对恶劣的河东和陇右诸道人口数量比较少。 但是到了江南之后,陈琼突然发现,朝廷从前竟然从来都没有经营过江南,偌大的江南道几乎就是放养状态,也难怪赵沐要跑,任谁发现自己在朝廷眼里是后娘养的都会心生不满,裘徽到现在下落不明,又没听说他被害的消息,多半也是跟着赵沐跑了,只不过裘徽也是世家出身,不敢连累家族,所以才干脆神隐。 可以说赵沐能轻易拉拢江南这么多高官,朝廷对江南的态度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毕竟官做到一定的程度,关注的就不只是权力带来的好处了。 如果单纯以提高国力为目地来看的话,朝廷历代皇帝向西扩张的行为很让人迷惑,放着南方的粮仓不开发,一门心思向北向西,把精力放在这些短期内明显没有太大好处的方向上,难道周朝的皇帝们在还不知道工业化是什么的情况下,就已经看中西伯利亚的矿产了?这事说出来也没人信啊。 所以听说赵煜已经着手准备西征行动之后,陈琼立刻就觉得这位皇帝很不靠谱。毕竟他曾经听高勇说过,赵煜本来的打算是用三年时间稳定蜀川,现在才过了两年,也就刚刚足月,他居然就把计划提前了。虽然从前的计划是因为大家都觉得稳定蜀川需要三年时间,但是因为陈琼的介入,让这个过程大大提前了,但是战争这种事,准备时间从来都是不够的,赵煜这么急实在让人费解。 毕竟赵煜春秋正盛,也没听说他身体不好,建功立业好像也不必急在一时。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开发江南和经略西域之间的联系并不大,毕竟两地路途遥远,就算江南开发得再好,西征的物资也不可能从江南调运。 从这个出发点考虑的话,陈琼在蜀川搞工业革命和农业改革简直可以看成为朝廷的西进策略量身定做,也怪不得赵煜从来都没见过他,就对他这么信任,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冲榜送白银。 陈琼想了一下,这才对程斌说道:“我在江南有事要办,九月中旬前不能离开。” 程斌明显很不理解,他是传统文人,对于他来说,赵煜是皇帝啊,皇帝最大,他想见你还不够你臭屁的?还有什么是比皇帝召见更重要的事情吗?更何况现在才六月,离九月还早,陈琼去长安面基之后有足够的时间再回来,用这个理由拖延进京的时间简直不可理喻。 可惜陈琼屡召不起那是整个朝廷官场都知道的事,以周朝的风气,这种行为甚至是应该赞赏和鼓励的,就算是皇帝也只能老实吃憋,最多心中不喜,给陈琼封个布衣卿相,从此永不相见,但是绝对不能公开给对方穿小鞋,对于皇帝来说,这是肯定会导致风评被害的事。 程斌想了想,向陈琼拱手说道:“国公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陈琼这才想起来,俩人这还站在猪圈旁边呢,身边除了程斌的随从和运气好赶上吃瓜的善人庄老农,还有不远处哼哼唧唧的七八头猪,如果用个广角镜头还能看到远处的鹅厂和后面的小湖,种族丰富得都可以拍好莱坞大片了。别的不说,起码味道就特别自由。 于是他连忙歉意地向程斌笑了一下,请程斌和自己一起去李达家。一面说道:“有劳程长史了。” 看到陈琼和朝廷来的大官离开,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的农人们这才一哄而散,赶着回家传播今天的见闻,除了有幸看到戏文里的接旨传旨场面,觉得够吹一辈子之外,最重要的消息还有一个,那就是陈公子又升官了,现在是堂堂兴国公,以后咱们三小姐那就是国公夫人,朝廷皓命,大家都觉得与有荣焉。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想通了 李达这个时候就在善人庄里,程斌到达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消息。 如果换一个本地士绅的话,听说钦差大臣来了,就算明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也肯定是要屁颠屁颠的赶过去争取露一小脸的。可是李达不但是恨境天人,而且无意仕途,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今天云薏陪着移花双艳出去游玩了,高尔夫妻则陪孤鸿子去了漓龙洞。因为孤鸿子听说莫愁曾经在漓龙洞附近出现,所以想过去看看,移花双艳姐妹对莫愁这位师叔祖的行踪不感兴趣,就缠着云薏出去玩了。 移花双艳冷氏姐妹与其说是孤鸿子的徒弟,倒不如说是被孤鸿子当女儿养的,所以平日里对两姐妹很是纵容。事实上他自创移花宫,本来就是凌霄授意,只要不出意外,他终究还是要回缥缈宫的,那时候是把移花宫留给冷氏姐姐还是带她们回缥缈宫都可以,当然也不会对俩姐妹的武道修为有特别迫切的要求,能尽快勘破武道当然更好,如果不能也不着急。 本来孤鸿子也担心过发生意外,导致自己无法回归缥缈宫,但是现在受大宫主之命和陈琼搭上了关系。孤鸿子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玄门守门人对于他来说没什么用,但是太清宫一脉单传,历代太清宫主都是缥缈宫掌门人,有陈琼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陈琼支持他回缥缈宫,基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反对。 更何况陈琼不过二九年华,未成道心就已经把缥缈宫嫡传的大迷魂术练到大成,天才程度简直无以复加,以后成就无可限量,就算无境从来都没有人能达到,修到绝境巅峰也不稀奇,绝对是当今天武林最值得抱的大腿。 孤鸿子这些天每当想起当时在织女岛上,看到陈琼一步穿越三重意境,以九品修为硬刚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就觉得心驰神往。陈琼连道心都没有就能正面怼断境中阶,那他就成天人之后,砍断境岂不是易如反掌?苏显澜可是两宫一府出来的断境,实力水平远非其它武林门派的断境可比。 所以自从离开织女岛之后,孤鸿子的心情一直很好,在江南一心一意游山玩水,颇有乐不思蜀的感觉。李达高尔都是地主,当然要陪好陈琼的这位老师兄。好在孤鸿子这人虽然喜好享受,但是性格却不讨厌,而且言语有趣,又见闻广愽,引经据典,风物人情都是信手拈来,陪着他倒也不算辛苦。 而且孤鸿子是缥缈宫嫡传弟子,虽然未至断境,但是在恨境巅峰这么多年,对武道的认识远非常人可比,李达几人和他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常有茅塞顿开之感,对提高自己的武道修为大有裨益。 至于让冷氏姐妹亲近云薏,固然是两姐妹喜欢云薏的性格,也有孤鸿子的授意,毕竟看起来云薏和陈琼感情极好,如果这两个人真成了一家人,冷氏姐妹有什么事走云薏的路线总比直接找陈琼方便得多。 今天李达留在善人庄,除了其他兄妹都走了需要留人看家之外,还因为他也有客人要陪,这位客人就是宋玉。 赵沐出海之后,宋玉没了威胁,又开始到处乱跑,不过比起从前的漫无目的,宋玉现在总是有意无意跟在陈琼身边,毕竟江南头号迷弟的身份不是吹出来的。 不过宋玉这个迷弟大概是不知道“爱他就要爱他的全部”这句话,所以只迷陈琼的文采武功,就算喜欢亲近自然,那也只限于远观,对于陈琼亲自下场种田养猪的作派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所以陈琼在善人庄指导农事的时候,他就只能去烦李达。李达看在宋玉是陈琼的朋友,又是高尔师侄的份上,倒也不好给他脸色。 陈琼要带着程斌到李达家里坐客,自然立刻就有人提前跑去报告李达,听说陈琼把钦差带过来,李达当然不能再避而不见,就与宋玉一起迎了出来。 陈琼这些日子几乎天天跑善人庄,两天不来第三天必定早到,善人庄的庄丁早就把他当成第五位庄主了,也不用通禀,两个人直接走进庄门,正好看到一起出来的李达和宋玉。 李达还好,宋玉的父亲和程斌同朝为官,自然还有一番客套。 和程斌见礼之后,宋玉向陈琼拱手笑道:“后学宋玉,见过国公。” 陈琼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摇头笑道:“国公县侯不都是我吗?正如红粉骷髅,皆是虚妄。” 宋玉一笑,正想说“就算明知虚幻,也有不同”的时候,突然看到陈琼脸上显过一丝异样,目光落到李达身上,宋玉不由自主地也看了过去,只见李达一脸凝重,皱眉说道:“红粉骷髅,皆是虚妄,那善恶之间,又有何不同?” 陈琼脸上也没有刚才的嘻笑神色,正容说道:“李兄早就说过,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如何又来问我?” 李达想了想,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说罢向几个人拱了拱手,也不告辞,径自转身而去。 陈琼看着李达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摇头示意宋玉不要提问,然后向程斌说道:“李庄主忽有所感,怠慢莫怪,我们先进去吧。” 李达在四兄妹当中虽然不是第一个勘破武道的人,但是他年纪最长,在恨境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只所以修为在四兄妹之中最低,就是因为他修的是善恶之道,这件事的标准太难分辨,所以他道心虽成,却无法完善,反而比不上水若柔几人的进境。 事实上在陈琼看来,所谓道心,其实就是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也就是他前世所说的三观。三观成形的过程就是凝聚道心的过程。所以越单纯的人,越容易凝成道心,但是凝成道心的过程当中还需要明心见性,剖析武道,所以只单纯,智商不够也不行。 李达坏就坏在他智商够高,结果想得太多,虽然已经总结出“善恶只在一念之间”的道理,凝成了道心,但是却并不完全相信,以至于道心无法完善。 真正刚才听陈琼和宋玉开玩笑,说“红粉骷髅,皆是虚妄”,他才突然有所触动,然后想通了。 说实在的,这种事实在有些唯一,没办法用道理来解释,只能看运气。李达这波完全是因为运气好,但是如果他真能想通的话,起码恨境巅峰指日可待。 所以李达才掉头就走,干脆连客人都不管了,对于一个武道天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完善道心更进一步重要的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国策和朝争 因为程斌和宋玉都不习武,所以陈琼很难给他们解释李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把一位四品大员,皇帝钦差和一位新鲜出炉的麻辣国公扔到自己家门口,不过好在陈琼在善人庄里现在也可能客串一下主人,所以折腾了好一会,三个人终于来到了善人庄的客厅里,庄中侍女送上茶来之后,程斌笑道:“想不到又见国公茶道。” 现在蜀川流行的喝茶方式就是陈琼弄出来的,江南道本来就产茶,陈琼炒茶的办法简单好用,所以李达试过之后也开始采用。 不过和蜀川不同的是,陈琼在江南道不怎么和官场的人打交道,没事也不请人喝茶,和他天天泡在一起的农民们也没有泡树叶水的爱好,所以这种喝茶方式并没有流传开。至少宋宪并没有受到儿子的影响,照样喝他从前喝习惯了的加料茶。 当然现在陈琼被特旨加国公衔,行情明显看涨,官场捧红踏黑的速度是最快的,所以他被人跟风也只是迟早的事。 程斌既然在蜀川为官,当然很熟悉这种清冽的茶水,熟门熟路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点头说道:“滋味与蜀川又有不同,可是本地新茶?” “这是雨前龙井。”陈琼笑道:“可惜不是新采。” 善人庄没有茶树,所以李达用来炒制的绿茶都是处购的,现在不是采茶季节,善人庄本来就不是有钱的地方,李达对茶叶的事也不怎么上心,当然收不到新茶。 程斌点了点头,顺口恭维了一下江南物产,这属于文官的基本功,惠而不费,当然也言不由衷。然后才向陈琼说道:“国公说九月方能进京,不知所为何事?” 陈琼说他九月在江南有事要办,当然是指九九重阳进漓龙洞的事。要说起来,他现在摄魂心法已经有相当的威力,配合笛声威力很大,基本上面对恨境天人已经很难失败。 然而越是和高手过招之后,陈琼就越能发现自己武功的不足之处,抛开摄魂心法的局限性不提,没有真气他就用不出武道意境,那种自成领域的能力论逼格可比瞪谁谁怀孕的摄魂心法强多了,适用范围也更大。 他的笛音摄魂魄要论起无差别攻击来比武道意境范围更大,但是论精细程度就颇有不如,这个甚至都不是能用微操水平来弥补的,更何况没有真气他就放不出来无形剑气,在善人庄外领悟的无双剑意威力虽然大,但是属于神经刀,不是想放就能放出来的,完全不能指望。 如果陈琼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武道意境那还好一点,偏偏他从前可是能模拟好几种武道意境的,切身体会过武道意境能够带来的好处,现在一个都施展不出来,实在觉得郁闷。 所以他对漓龙洞里的万载玄冰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虽然岳铭说只是试试,并不一定有用,但是陈琼仍然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为了防止中途发生变故,陈琼甚至都不敢离开后再回来。 可惜这件事没办法跟程斌说,所以他沉吟了一下,向程斌解释自己正帮宋宪摸索在江南发展多种经营模式的方法,所以抽不出时间。 程斌是事务官出身,不是宋宪这种只会高屋建瓴的官员,所以听陈琼开口就明白过来。农业这玩意是要看天时的,就算江南这种一年两熟的气候,错过了农时也只能再等半年,甚至要再等一年。而且因为气候、土壤甚至只是灌溉条件不同,耕作种植的方式也各不相同,一个地方的成功经验照搬到另一个地方说不定立刻就崩,更不要说陈琼现在要试验全新的种植方法,很多事情必须提前做出准备,他说九月之后才有时间只是可能,弄不好就要拖到入冬。 说实在的,在周朝,无论是为了养望还是真的淡薄名利,被皇帝召而不起的人一直都有,但是已经决定要去见皇帝还能一拖半年的程斌真是第一次听说。就不怕到时候皇帝的心思变了,又不想见你了? 故人的心意都容易变,更别说皇帝了。 当然程斌自己也知道这种担心属于多余,皇帝要见陈琼主要是因为好奇,而以陈琼制造惊喜的能力,他要保持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吸引力实在太容易了。 不过他来见陈琼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这个时候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所以虽然有宋玉在旁边,程斌还是向陈琼说道:“如今朝野上下,对西征疑虑颇多,不知国公以为如何?” 陈琼一愣,看着程斌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宋玉倒是精神一震,开口说道:“自然是扬我国威之举,开疆拓土,正是我朝国策。” 程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把目光转回到陈琼的身上,很明显对宋玉的说法不以为然。 陈琼对宋玉的说法也没什么兴趣,这个属于朝廷的官方口径,说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人信了。但是陈琼觉得这种极端的口号还是需要控制一下宣传力度的,不然以后要拐弯太难了,多拐几次弯,朝廷的公信力就没了,总不能指望每一代人都死得快一点。 说得不客气一点,这种方式看起来效率很高,其实就是在挖后人的路,让后人的路越走越窄甚至无路可走。 他看着程斌,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说道:“当朝诸公不想西征?” 程斌摇了摇头,西征属于朝廷国策,就算哪个高官心里有想法,贸然反对也会影响自己的仕途,甚至风评被害。他看陈琼流露出的疑惑神情,轻声说道:“这次有人反对兰陵王挂帅。”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很明显高勇最近升官太快,朝廷上有些人坐不住了。 相对来说,周朝的皇权其实还是很稳固的,这种稳固不是建立在皇帝的权力上面,因为从周朝的制度上来说,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关系是互相制约的。 赵癫中兴之后,取消了丞相这个职位,用三省六部分化相权。朝臣们联合起来可以怼皇帝,但是如果大家的意见不一致,皇帝的权力就有压倒性的优势了。 在这种情况下,朝臣们其实一直都很担心皇帝往三省六部里掺沙子,毕竟这是双方合作的底线,要是三省六部里有人反水,那皇帝岂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而现在很明显高勇已经是一粒大沙子了,他在蜀川从政两年,顺利完成了从军职转文职的过程,身为三品大员,已经有了进朝廷中枢的资格,只要他西征归来,起码进兵部没人能反对,甚至以他在蜀川的功绩,进尚书省都没问题,到时候六部都在高勇掌握之下,赵煜岂不是一手遮天?让文官们怎么活? 所以这一次赵煜要西征,朝臣们并不反对西征这件事,他们反对的是高勇领军这件事,大家的说法也很堂皇,朝廷养兵数十万,有名的将领过千员,总不至于只能指望兰陵王一个人包打天下,其他人白领俸禄,也给其他将领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嘛。 程斌做为高勇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他身上高系的烙印是磨不下去的,以周朝官场的惯例,除非高勇谋反或者倒行逆施,人神共愤,程斌甚至都不能主动和高勇切割,不然一个背主的名声跑不掉,基本就算臭街了,所以他只能站高勇。 问题是高勇虽然是世袭的兰陵王,赵煜的亲信小弟,但是从前一直是军职,在朝廷上没有同盟,在蜀川培养出来的势力影响不到朝堂,就算是跟高勇入京述职的程斌,也只能起个备询的作用,他要是敢在朝堂上公开支持高勇,门下省就敢打他个越权妄议的罪名,连赵煜都护不住他。 所以赵煜让程斌来给陈琼颁旨还有一个目地,他希望陈琼能想个办法支持高勇挂帅西征,甚至可以说,这才是赵煜把程斌打发到江南来的主要目地,不然光是读圣旨,难道长安找不到认识字同时说话声音好听的人吗? 明白了程斌的来意后,陈琼不禁陷入了深思当中,久久没有出声。 第一百二十章 急事 程斌描述的时候其实有点语焉不详,一方面有宋玉在旁边,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另一方面他自己其实也是文官系统当中的一员,要不是因为高勇的原因,他天然应该站在当朝大佬们一边,所以向陈琼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心虚,没办法做到理直气壮。 不过虽然他说得不够明白,但是也也足够陈琼脑补出事实真相了。 在群臣看来,赵煜一门心思提拔高勇,属于主动破坏君臣之间的平衡关系,也难道大臣们要激烈反抗。但是对于赵煜来说,战争本身就是一种冒险的行为,没人能保证开打就一定能赢,更别说用最小的代价取得需要的结果。高勇已经在历次战争当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那么赵煜选择他继续统兵也是很正常的事。 用高勇西征可能得罪群臣,但是如果换一个人的话,打了败战还是赵煜背锅。比较起来,赵煜肯定宁可得罪群臣也要保证西征顺利。 毕竟战败这种事影响实在太大,如果出现了惨败,赵煜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再次西征了,甚至会影响到朝廷以后的国策。 从这个道理上看来,除非有更合适的人选,否则赵煜就只能信任高勇。 陈琼从前没有想到这件事,就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把朝廷的政争因素考虑进去。现在听了程斌的话之后,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赵煜急着西征,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再等,而是因为担心迟则生变。 想到这里,他向程斌缓缓说道:“朝臣所虑很有道理,仓促西征,难免内存猜疑,外对强敌,对兰陵王也无益处。” 程斌一愣,有些吃惊地看着陈琼。群臣不愿意高勇挂帅出征是为了抵抗皇权。赵煜坚持用高勇出征则是为了保证西进国策,一个是为了稳固国本,另一个是为了扩张国力,从道理上来说,很难分出高下。但是很明显,陈琼考虑问题根本就没国家什么事,他是从高勇的利益出发,觉得高勇如果奉命出征,内有朝臣擎肘,外有强敌当面,很容易变成皇帝和朝臣争斗的牺牲品。 高勇对程斌虽然有知遇之恩,但是程斌从前蜀川官当得也不小,成邑别驾相当于成邑的二把手,所以高勇提拔他也算不上有多慧眼。程斌跟从高勇,除了天然的派系之外,也是因为高勇是赵煜的亲信,跟着高勇也就等于给皇帝办事。 周朝的文官虽然天然和皇帝打擂台,但是忠君思想还是很浓厚的,基本上能排在君事前面的只有国事。所以程斌从来都没有想过高勇在这件事当中的想法。 这时听陈琼说起,他才猛然想起,高勇被双方架在火上烤,处境相当不妙。 他迟疑了一下,向陈琼问道:“国公以为如何?” “我的意思啊。”陈琼说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应该给别的人才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兰陵王也不能阻止,让他出一头地也好。不过兰陵王毕竟知兵,既然不能亲临战阵,也不好就此不闻不问,何不让他入兵部主事?” 程斌一愣,立刻明白了陈琼的意思,朝中大佬不是担心高勇西征归来之后趁势入朝为官吗?然而他现在是正三品的节度使,就算没有军功也已经可以入朝为官了。以他百战百胜的成就,大战交至的时候进兵部总览全局总没毛病。 说实在的,这个主意赵煜未必想不出来,但是朝臣和皇帝在互相制衡这件事其实是有一些默契的,正因为彼此坚守这种默契,这种斗争才能维持斗而不破的均势,任何一方越线,都可能打破脆弱的平衡。现在赵煜执意使用高勇,即使本来没有培植党羽的意思,也已经相当于踩线了,他要是继续踩下去的话,要么激化矛盾,要么让制衡失效,对于周朝的政局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程斌听了陈琼的建议,并没有大喜过望,反而显得有些为难。 陈琼立刻猜到他的想法,淡淡说道:“此事不必急在一时。” 程斌这才明白过来,陈琼并不是想让赵煜立刻就翻牌,只是表现出要翻牌的意思,然后拖延时间。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惟恐迟则生变。” 陈琼一笑,“这又不是墨菲定律,变化也可能更有利。” 程斌现在是钦差,虽然只是给陈琼颁旨,但是也不能自己找住的地方,自然是要回驿馆的,也肯定会有地方官员拜会。陈琼懒得理会这些事,送程斌离开善人庄之后就转身回来,向跟在身边的宋玉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玉迟疑了一下,说道:“想不到西征之事竟然牵扯如此之大,实在出乎意料。” 陈琼哼了一声,心想猪队友什么时候都有,而且不可避免,区别只是坑人的程度而已。然后就听到宋玉说道:“我想去兰陵王军前效力。” 陈琼吃了一惊,打量了宋玉一下,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建功立业,正是男儿本色。”宋玉很认真地说道:“某虽不才,亦愿为国开疆。” 陈琼点了点头,笑道:“这件事你应该征求宋府尹的意见,跟我说没用。只是宋府尹膝下只有你这一子,若是从军,恐怕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沉吟一下之后向宋玉说道:“我要去江宁一趟,李兄不知道何时出关,你留在这里等高兄他们回来再走吧。” 宋玉虽然心中奇怪,不过陈琼刚刚见过程斌,想起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也很正常,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陈琼离开之后不久,孤鸿子和高尔水若柔夫妇就回来了,孤鸿子见到宋玉,立刻问道:“陈琼可在?” 听宋玉说陈琼去了江宁,孤鸿子立刻就要追去。高尔连忙拦住,劝道:“也不必急在一时。” 孤鸿子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江宁城不是小地方,自己不知道陈琼去干什么,追到江宁也没地方去找,而且很可能自己到了江宁,陈琼已经回来了,在路上错过反而耽误时间。 于是只好向高尔抱怨道:“我这师弟,总是少年心性,想一样是一样,这个时候去江宁干什么呢?” 他说道:“他在漓龙洞旁边连房子都盖好了,就没发现莫宫主已经进了漓龙洞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邮局和银行 陈琼突然跑到江宁去,当然不是像孤鸿子说的那样是一时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而是去找刘大棒槌了。 高勇少年从军,一直做到正三点,只能以节点的方式分发。 但是在陈琼看来,任何一种商业行为都和规模有关,只要规模能提升起来,再薄利的行业都能创造巨大的财富,更不要说本来就应该属于公共基础服务的邮政业了。 陈琼知道以自己的能量,要说服朝廷投资邮政业是不可能的,朝廷上就算有人支持,也舍不得这个钱,更看不到这么干的好处,毕竟这时代绝大部分的普通人根本就不出门。 所以陈琼从前一起都没有着手建立邮政网络,直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在任何一个时代,能够与后方保持通信联络都是提震士气的手段,高勇西征,动用的人马肯定少不了,这么多人需要传递的可不只有信件,还有在征服过程当中获得的财富。 当兵肯定是军饷的,朝廷不可能把军饷发到士兵的家属手里,所以无论是正常应该发的军饷还是战胜之后的犒赏,甚至是战争当中搜刮到的财物,都只能落在士兵的手里,这时代既没有邮局也没有银行,一个士兵的钱财只能自己带在身上,不方便保管不说,以金属货币的份量,积攒多了甚至会变成负担。 这也是军队扎堆的地方物价普遍通涨的原因,士兵手里的钱不好保存,就算明知道吃亏,也只能花出去。 然而在陈琼看来,这就是一个相当有利可图的市场,不求能赚到钱,只要能依托这个市场把渠道建立起来,那就能形成滚雪球的规模。 陈琼甚至已经在路上想到了建立银行来降低资金运输过程当中的损耗。 事实上任何实体货币在使用过程当中都需要付出运输成本,就算是在陈琼的前世,纸币本身已经非常轻便了,银行仍然需要考虑运钞的问题,更不要说在使用金属货币的时代了。 皇家水运专做大宗物流,从一开始就尝到了货款运输的苦头,开始的时候陈琼只好要求商队尽量以货易货,无论出蜀还是入蜀,尽量用货物代替金钱。但是后来随着泯江工业带的发展,出蜀货物的附加值越来越高,很快就作不到完全的以货易货了,皇家水运不得不把大量钱财存到各地的办事处,这也是皇家水运各个办事处都有一定规模战斗力的原因。像是刘大棒槌驻江宁的江南道办事处,拉出来直接就可以和江宁府的府兵打巷战,甚至战而胜之,就是因为他们平时要保护的是大笔的钱财,没有强悍的战斗力是完不成任务的。 然而因为蜀川工业带对外的贸易顺差,各办事处的钱财只会越来越多,这也是皇家水运很快就不满足于与洛阳楼的合作,急于扩张自己势力范围的原因,手里的钱实在太多,必须花出去,既不能单纯消费又没有投资渠道,只能用来扩张业务规模。 除了用于本地势力的扩张之外,皇家水运已经在各个办事处之间自发形成了借调头寸的规则,各办事处之间需要调动资金的时候,只走财目,不走实物,很快这种方式又影响到皇家水运的供货商,然后初级的债券商场就出现了,皇家水运现在已经开始给自己的客户发出大额汇票,虽然使用起来相当麻烦,但是比较起从前需要真金白银的运钱已经是天地之间的差别了。 如果当初王健有这个条件,陈琼离开青衣江的时候,王健给他的就不是一大包金珠宝贝,而是一张大额汇票。陈琼只要拿着这张汇票找到皇家水运设在各地的办事处,就可以兑换出足额的货币。没有取出的钱财则由承兑的办事处重新发出一张汇票来保证。 陈琼去江宁就是向刘大棒槌说这件事的,他没时间回蜀川指挥这件事,只能让刘大棒槌转达。为了防止这位大兄弟理解错误,他还给刘大棒槌推荐了宫爵,也就是那个在苏州罐头作坊里打工的青年。 宫爵读过几天书,虽然认字不多、出身不好、拈轻怕重、性好不明……但是这家伙脑子灵活,记性又好,而且还有点财迷,对数字非常敏感,跟着陈琼做了几天罐头之后就可以熟练使用表格记帐,陈琼本来就打算重点培养他来提高皇家水运的统计能力,如果要建立银行,肯定需要大量的数据统计,正好可以用得上他。 这两件事说起来简单,真正要落实下去简直千头万绪,陈琼在江宁耽搁了两天才重新回到善人庄,刚进庄子就被闻讯赶来的孤鸿子抓到。 听了孤鸿子的话,陈琼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说道:“你说莫愁莫宫主进了漓龙洞?” 他说道:“你怎么知道?” “是啊。”孤鸿子没好气地说道:“我也正想问你,莫宫主在漓龙洞外留了标记,你怎么会不知道?” 陈琼顿时大汗,他根本就不认识缥缈宫的标记,怎么可能知道莫愁留下的是什么玩意?这个臣妾真是做不到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能坐视 孤鸿子本来对漓龙洞并没有什么兴趣。漓龙洞里有万载玄冰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绝大多数也知道万载玄冰的用途。 一般来说,万载玄冰能够消融真气的特性对于武林中人来说相当蛋痛,一方面对于武林中人来说,真气是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未成天人之间只有极少数天才能够练出真气,成就天人之后,虽然可以从自然界吸收真气,但是仍然存在一个数量的问题。 所以对于真气多多益善的武林中人来说,万载玄冰对自己的武道修为不但什么用处都没有,反而还是有害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用这东西来害人,问题是万载玄冰会随着温度的升高融化,然后就变成了一滩普通的水。 把万载玄冰从漓龙洞中拿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再把它保存成随时可以拿来害人的状态,相当于随身带个冰箱,还得是常期保持低温冷冻状态下的冰箱,这个难度就算是对于那些修炼极寒意境的武道天人来说都不可能完成,毕竟没有能始终维持武道意境,那简直相当于自我囚禁。更不要说使用万载玄冰的时候,还需要对方老老实实等着把这玩意拿出来放到自己身上。 说实在的,能做到这一点,还不如直接拿刀在对方身上捅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得容易。 所以孤鸿子突然想去漓龙洞,其实只是听说莫愁曾经在那里出现过,他又闲着没事,打算过去瞻仰一下这位小师叔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莫愁的年纪比凌霄少了将近二十岁,比孤鸿子还要年轻一些,所以孤鸿子叫莫愁小师叔一点都没错。 事实上这也是因为缥缈宫各位高手收徒弟的标准不同造成的。像陈琼是当代太清宫唯一传人,辈份和孤鸿子一样,那么移花双艳冷氏姐妹就得叫陈琼师叔,然而在缥缈宫里,叫冷氏姐妹师叔的很多都已经有徒弟了,说不定他们的徒弟年纪都比陈琼大。 这也是所有历史悠久的门派都可能面对的问题,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像地府培养传人就以二十年为一代,和顾采年龄差不多的弟子都以师兄弟相称。等到再收下一代弟子的时候,即使是顾采的师父看中了,也不能收为自己的徒弟,而是徒孙。辈份排在顾采这一代的下面,只不过由师祖亲自教导而已。 不过绝大多数门派都没有兴趣把自己的精力花费在给传人排辈份上面,倒是都和缥缈宫一样,大家只论辈份不论年龄,见面的时候问一句“你是谁徒弟”,互相之间应该怎么称呼就一目了然了。 莫愁能够成为玉清宫之主,武学方面的天才程度当然是不需要怀疑的,不过莫愁这个人在缥缈宫历代宫主里算是相对比较弱的,不是说她的武功修为差,而是说她作祸的本事不行。 缥缈宫历代宫主都有搞事的传统,像是挑动八王之乱这种当然算是超常发挥,不过像是抵抗东天青帝这种程度的操作就可以算是日常了,甚至有人怀疑玉门关外飘香城一战都和缥缈宫大有关系,毕竟当时中原武林高手尽出,只有缥缈宫置身事外,后来飘香城一战,天宫地府高手都有折扣,只有缥缈宫什么损失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莫愁的成绩就很没有亮点了,她几乎就没干过什么万众瞩目的大事,武林中对她印像最深的居然是“千变万化,不老仙童”。 所以孤鸿子很好奇,莫愁离开缥缈宫跑到江南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总不会是专程路过吧。 结果他和高尔夫妻一起来到漓龙洞外,一眼就看到了莫愁留在漓龙洞外的标记,那标记只传递了一个信息,就是告诉能看懂标记的人,莫愁进洞了。 孤鸿子当时就意识到不妙,莫愁是不老仙童,可不是十全老人,她没有到处题字的爱好,当然也不可能走到哪里都留字纪念。能让她在漓龙洞外留下标记,只能说明她认为自己进洞的事情很重要,而且可能无法全身而退,所以才要留下标记,告诉来寻找自己的人,自己进洞了。 而且很明显,莫愁的担心成为了现实,果然没有顺利出洞,因为如果她成功从洞里出来,肯定会抹去标记,不然就变成坑弟子了。说实在的,缥缈宫历代宫主搞事不成身先死的不少,但是这么坑宫中弟子的还真没有出现过。 所以孤鸿子立刻就急了,莫愁虽然不是他师父,好歹也是缥缈宫三位宫主之一,在漓龙洞里出事的话,他身为缥缈宫弟子是必须出手相救的。如果发现标记的是冷氏姐妹反而更好办一点,她们的武道修为只有九品,连断境的莫愁都出事了,她们进洞也没用,倒不如想办法通知本门高手。 孤鸿子虽然是恨境巅峰,但是和莫愁的武道修为比起来也有不小的差距,据他所知,莫愁至少已经是断境中阶,武道修为和苏显澜差不多,甚至可能已经到了断境高阶,距离巅峰一步之遥。 如果只是动手过招,孤鸿子有很多办法可以抑制对方在武道修为上的压制,但是如果遇到只能比拼武道修为的地方,他的恨境巅峰就不够看了,漓龙洞里很可能就是后一种情况,不然的话,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困得住一位断境天人。 所以孤鸿子虽然着急,也没敢贸然入洞。他想到陈琼说过,最初到江南道来,是因为师父让他来的,自己到江南道来找陈琼,也是因为太清宫主传讯给自己,让自己来和陈琼一起帮莫愁办事。 本来孤鸿子还以为莫愁到时候会来找自己和陈琼,没想到这位小师叔居然天才到不按套路打,居然沦落到需要自己和陈琼救援的地步了。 所以他才立刻赶回来找陈琼,打算问他是不是大师伯知道莫愁的行动,没想到陈琼跑到江宁去了,两天才回来。孤鸿子急得都要撞笼子了,如果陈琼再不回来,他就让云薏去江宁找陈琼了。 听孤鸿子说莫愁肯定进了漓龙洞,陈琼也是一脸的蒙蔽。总算得这件事和自己的认知对不上。岳铭让他过来的时候可没有说万载玄冰这么抢手,陈琼本来以为自己面临的最大困难只是进入漓龙洞再及时出来,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不老仙童,也不知道莫愁是不是也和孤鸿子一样好糊弄。 他想了一下,向孤鸿子说道:“漓龙洞后洞只有九九重阳之夜才能进去,就算莫宫主在里面,我们也进不去啊。” 孤鸿子一愣,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又没打算进洞去寻万载玄冰。不过转念一想,他立刻摇头说道:“莫宫主在漓龙洞附近显身是今天年初,可不是重阳之夜,要么另有进洞之法,要么就是她没进后洞,你我既是缥缈宫弟子,绝不能坐视莫宫主遇险,无论如何也要先进去看一看,然后再做决定。” 陈琼想了一下,就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探索洞穴 漓龙洞在苏州的城边,旁边有屋又有田,幸福乐无边……好吧有点跑偏了,说正事。 陈琼去江宁的这两天里,李达已经稳定了自己的武道修为,差不多到了恨境中阶,解决了道心认知之后,后面就是慢慢积累了,武林中人修炼武功,虽然也有闭死关的,不过这种人多半是感觉前途无亮,所以干脆孤注一掷,基本上能再出关的人也没几个,比较普遍的就是像李达这样,心有所感立刻闭关集中精力总结想法,等到想法成型或者想无可想之后,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初无缘目睹顾采和伊芙交手之后触动道心,后来在峨嵋金顶闭关苦修,已经要算是时间长的了,她那个其实只是为了稳定境界,并不是必须这么干。 反而是像陈琼这样吃着火锅喝着歌就把武功修炼到可以吊打恨境天人程度的情况非常少见,几乎可以说仅见了,完全没办法复制。当然他到现在也没有凝成道心的征兆,也算是天道好还,不让他一个人把挂都开完了。 所以这一次前往漓龙洞,善人庄四位庄主一起出动,再加上陈琼和孤鸿子师徒,一行八个人浩浩荡荡,把陈琼的竹屋填得满满当当。 冷氏姐妹是第一次看到陈琼的竹屋,这里转转那里看看,感觉处处稀奇,简直爱不释手。倒是孤鸿子心里记挂着正事,催促陈琼尽快去漓龙洞。 只所以先到竹屋,是因为陈琼为了探索漓龙洞,已经提前准备下了很多东西,善人庄虽然也能置办,毕竟需要时间,所以陈琼一面吩咐天地会的人继续准备,一面先到竹屋取用自己提前备下的东西。 八个人中有五位武道天人,三个恨境中阶两个恨境巅峰,再加上陈琼这个可以单挑断境的九品,这个探险队的实力可以说相当强大,就算强攻哪个名门大派都不是不可能。问题是漓龙洞里的危险未必来自于人类,大家的武功不一定有用武之地,能多做一点准备就多一点把握。 众人带了各种物品来到漓龙洞外,陈琼抬头看了一眼洞前石壁上刻的“漓龙洞”三个字,向孤鸿子问道:“这个不会是莫宫主的手笔吧?” 孤鸿子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玉清宫弟子,当然没机会见过莫愁显露武功,也没注意过莫愁的字迹。不过漓龙洞旁的这三个字虽然写得不错,但是并没有武林中人应该有的气势,多半不是武林中人留下来的。 武道天人基本上可以在夜间视物,然而那是指有微光的情况下,毕竟在自然界里,就算是最黑暗的时段也是有自然光的,不过漓龙洞里可未必有这么好的条件,真要是落到完全没有光线的地步,武道天人也就比睁眼瞎反应快一点。 所以陈琼先按照来时商量好的计划,让冷氏姐妹留在洞外接应,免得被人一勺烩了,自己则取出准备好的火把点燃。 这种火把是在竹筒里灌注动物油脂,然后用浸透油脂的灯芯引出来点燃,原理类似于油灯,不过陈琼的灯芯是用石膏加生石灰烧制出来的,内腔中空,体壁上还有很多空洞,不但可以储存油脂,还有虹吸效应,因为材质的关系,也比民间使用的灯芯能耐更高的温度,所以火焰更加粗大,光线也更亮,唯一的缺点是烟大。 漓龙洞的洞口没有遮挡,常年风吹雨淋,陈琼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曾经进洞探查过,知道里面空气的含氧量没问题,甚至有些地段还可以感觉到明显的气流,应该还有可以通风的地方,所以不必担心窒息。他倒是有点担心洞底有瓦斯气体聚集,也不知道武道天人能不能硬抗瓦斯爆炸。 当然在这种洞穴里发生爆炸,也算没被炸死,一旦洞顶塌方,那也只能gg,自然界的威力并不是人类凭借武道修为就可以抗衡的,不然叶知秋出海也用不着造船,拿鼠标一圈直接a过去就行了。 为了防止不小心遇到瓦斯气体,所以陈琼给自己的火把上面套了个用细铁条编成的金属笼子,说实话这玩意花了他不少功夫,毕竟在江南道没有铁丝可买,他想找人定做都找不到。 火把在众人眼中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油灯当然更不是。不过陈琼的火把处处透着新鲜,除了那个天赋异禀的粗大灯芯外,几个人对这个铁制灯罩也很好奇,特别是当发现火把的火焰竟然真的被束缚在灯罩内部之后,就更觉得惊奇了。 当然惊奇之余,大家也不免对陈琼这种明显多此一举的做法表示难以理解,都以为这是陈琼的某种怪癖发作。陈琼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解释瓦斯气体,干脆也就由着他们瞎猜了。 事实上类似的灯罩已经在蜀川煤铁联合体内大量使用了,毕竟他们不可能只采露天矿,而且一般来说,煤炭露天矿的品质都不高,挥发份和杂质偏多。而一旦开始挖掘坑道,就必须考虑瓦斯气体渗漏的问题了,陈琼从一开始就要求施工和采矿队伍在作业中大量使用小动物来监测有害气体,同时限制明火使用,照明灯都必须使用这种细网编成的灯罩。 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没办法完全避免事故发生,好在现在虽然有了黑火药,但是限于运力,采矿效率不高,各个矿场的坑道都不算深,起码瓦斯爆炸事故还没有发生过。 陈琼和孤鸿子带着火把走在最前面,云薏和李达断后,六个人慢慢走进洞中,没过多久就发现前面出现了岔路。 陈琼前世对地质学没什么研究,看不出漓龙洞是不是属于喀斯特地貌,不过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入洞探查过,这里的洞穴极多,几乎大洞套小洞,最主要的是,这些洞彼此之间还不是完全分开的,有些洞穴在延伸过程当中还会交汇在一起,走向更不是直的,简直堪称大号迷宫。陈琼本来是打算慢慢探索并且制做地图的,但是卷入赵沐谋反事件之后,这件事就耽误了,倒是正好借着现在的机会补全。 如果说孤鸿子在善人庄里等陈琼回来的时候,想的还是师兄弟两个人互为臂助的话,现在看到陈琼带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孤鸿子已经很自觉地把主导任务交给了陈琼,毕竟太清宫主兼攻杂学也是缥缈宫的传统,陈琼既然是下一任太清宫主,多会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值得奇怪,反而还很合理。 所以看到前面的岔路,孤鸿子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陈琼,等着他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进去干什么 陈琼一直都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探索洞穴,这世界上的洞穴也许千奇百怪,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逼厌黑暗,压迫感十足,实在难以给人留下愉快的体验。 所以陈琼到了漓龙洞之后,一直对入洞探索兴致缺缺,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洞里的感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和怕黑心理。 岳铭曾经很认真地警告陈琼,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漓龙洞中水位回复之前出来,如果被耽误了,就只能在后洞里等一年,但是并没有让陈琼事先勘察入洞路线。 陈琼很了解自己的师父,岳铭不是那种事无巨细事事关心的人,他和徒弟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唠叨。但是多年悬壶济世,也让岳铭养成了善于关注重点的习惯,有需要的时候,他也会把值得重视的要点详细列明,提醒需要告诫的人什么时候应该多加小心。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很明显岳铭并不认为陈琼会找不到进后洞的路,至少他不认为陈琼会因为在洞里迷路浪费时间。 所以陈琼从前一直觉得进后洞的路应该很容易找,就算到时候前面出个发光的箭头都不稀奇。 然而现在他要和孤鸿子一起进洞寻找莫愁,那就不能一门心思往后洞去了,从道理上来说,他们应该找遍洞中的每一个地方。 地毯式搜索这种活本来就不可能轻松愉快,更不要说还是在这种迷宫一样的环境里。 对于这种劳动密集型的工作,陈琼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从洞口开始,每经过一个岔路,就按顺序一个一个走进去,走到头再退回来换一个继续走。 当然陈琼也并不是毫无办法,他随身带了一个线团,用这个来标记走过的路,可以很方便地辨别路径,避免在洞里绕来绕去。 赵沐逃走之后,陈琼终于有时间和陆般一起琢磨织布机。江南产丝麻,不过现在还不是亚麻收获的季节,所以陈琼试制织布机主要用的是蚕丝,他要留一团丝线很容易。 除了丝线之外,他还在每一个走过的岔路上留下标记,并且制做地图,不过让孤鸿子几人大为不解的是,陈琼使用的标记很长,但是构成非常简单,是一种只有圆圈和竖线组成的八位数。而且他的地图也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写出来的,上面只标记岔路口的号码和对应关系,当然更神奇的是,他地图上记录的代表岔路的数字要比留在岔路上的数字位数少得多,写法也不一样。 陈琼没办法和大家解释二进制数和树状网络,倒是很快就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漓龙洞里的岔路虽然多,但是所有的岔路都是一路向下的,而且到了最后,又都汇集成了几个主要的洞穴,而这最后的几个洞穴的终点又都被水淹没了。 这说明陈琼之前的判断很正确,漓龙洞里的岔路虽多,但是只要不是死胡同,最终都可以通往后洞,所以岳铭才没有特别提醒他注意道路,因为只要陈琼不是特别傻,最后总能来到水线前面,然后就可以等水退时跟着水往前走了。 走遍整个前洞,一共花费了四天的时间,第二天在确定漓龙洞中没有危险后,李达和高尔、水若柔三人就先回去了,毕竟这是缥缈宫的事,要不是有云薏的关系,善人庄本来都不应该参与。 李达回到善人庄后给又来了一次,给陈琼几人补充了食水和火把使用的油脂等物之后就又回去了。 完成最后一个岔路的搜寻之后,陈琼和孤鸿子一起回到洞外,看到云薏正和冷氏姐妹一起围着一个石头砌成的炉灶喝茶,灶上盖着一块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石板,几片新鲜的兔肉在上面被烤得香气四溢,兔肉旁边的篮子里还放着一些洗好的野菜和蘑菇,不用说,这些都是出自陈琼的手笔。 看到两个人出洞,三个女孩都站了起来,冷氏姐妹更是飞快地跑过来,礼貌地叫了一声师父之后,就都围到了陈琼的身边。 看到这一幕,孤鸿子本来有点低落的心情都变好了一些。说实在的,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很有女人缘,事实上现在他也算得上老帅哥。 问题是他这种帅跟陈琼比起来就差得远了。陈琼是那种男女通杀的外型,从女人眼中能看到俊俏,从男人眼中能看到柔美。偏偏陈琼还有出口成章之能,文名传诵天下,一身武功未成天人已经可以单挑断境。更有一脑袋稀奇古怪的知识,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把猪喂得膘肥体壮,也能逗得小姑娘心花怒放。单说这个石板烤肉的主意,就让算得上见多识广的冷氏姐妹大为倾倒,更不要说,这几天晚上陈琼给三个女孩子讲的各种或凄美或欢乐的故事。要知道冷氏姐妹闯荡江湖也已经有些看头,不是普通见识浅薄的小姑娘可比的。 孤鸿子觉得从前自己真是错怪了那个叫什么白衣银剑的叶知秋了,这一代江湖男儿的大敌绝对不会是他,至少在陈琼名花有主之前不会是他。要比起撩妹子的本事,白衣银剑差得远了。 当然陈琼对冷氏姐妹的热情还是很规矩的,一方面他的确可以算得上不近女色,别一方面也是因为移花双艳曾经和叶知秋传过绯闻,至少叶知秋能跟她们偷学到移花接木心法,关系相当不一般,陈琼可不想在这方面挑战二师兄。 当然冷氏姐妹看起来天真浪漫,其实智商正常的女孩子基本不可能傻白甜,更何况是冷氏姐妹这样年纪轻轻就已经把武功练到九品上的女孩子,她们对陈琼这么热情,也是看出陈琼没有侵略性,所以才显得有些肆无忌惮,并不是真对小师叔有什么想法,毕竟看起来真正对小师叔有想法的人就在旁边站着呢。 云薏看到陈琼和孤鸿子从洞里出来后,也已经站了起来,不过她性子清淡,并没有向冷氏姐妹一样迎上前去,只是远远向孤鸿子点头致意。 孤鸿子自己走到石灶旁边,用竹签扎了一片烤肉,放到嘴里吃了,又接过云薏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听云薏问道:“怎么样?” 孤鸿子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莫宫主恐怕是进了后洞。”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你说她进去干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人来了 云薏其实挺能理解孤鸿子此时心情的,毕竟类似的情况她也经历过。谁家还没有几个不靠谱的长辈呢? 云薏的师父是馨香园主赵子平,赵子平年轻的时候绰号烈焰龙神,以一双百炼金钢掌打遍天下,号称天下至刚,无物不破。 然而武道一途,专注一个方向虽然可以突飞猛进,但是却从来都没有人能真靠着偏执一直走下去的,就像是水若柔,她的心性非常契合上善若水心法,所以早早就凝成道心晋身天人,但是进入恨境之后,再想继续提升下去就很麻烦了,套句比较流行的话,那就是把路走窄了,而且还是越走越窄的那种,真要是走到恨境巅峰,估计就无路可走了。 赵子平当年面临的也是这种境地,不过他运气更好,在走到无路可走之前得到一位武林前辈的指点,逆转本心法门,又把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成功晋身断境。 然而他的百炼金钢心法偏于一道,不是至刚就是至柔,就算赵子平分别掌握了至刚和至柔两种意境,仍然没办法彻底融合,勉强跻身断境就算到站了,在这件事上,他和水若柔倒是不一样,因为可以在至刚和至柔之前转换,所以赵子平到了断境之后,前面的路倒是不少,就是没有一条能走的。 赵子平天资过人,性格又极为坚韧,居然想到把彼岸花植入体内,与自己的馨香园意境融合,把至刚至柔转化成虚实相合这种办法。 说实在的,别说这件事从前没人干过,根本就没有成功的经验,就说实现它的过程本身已经是千难万难。 首先彼岸花只能在飘香城里绽放,要采彼岸花就得进飘香城。然而飘香城非断境不能入,彼岸花开的时候,又没有人能在花香里保持清醒,就算能到恢复清醒的时候,彼岸花也肯定已经谢了。 如果这套规则成立,那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彼岸花,当然更不可能采摘彼岸花再把它移入体内。然而赵子平出玉门关十年,在飘香城里七进七出,居然就把这件事做成了,成功把刚柔之道转成虚实之道,只等虚实之道相合,就可以达到断境巅峰,尝试晋身绝境。 如果说武林中的恨境天人已经是人上人的话,那么断境天人的地位就是天下诸侯,到了绝境,也就相当于当年的八王争霸,除非有无境横空出世,否则的话,那就是最顶级的存的。当然东天青帝以绝境修为入侵江南,就搅得江南武林天翻地覆,需要联合地府的八臂鬼王和缥缈宫凌霄才能险胜。 对于赵子平来说,这个转化的过程虽然凶险难测,但是只要他还想在武道修为上有所突破,就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结果要么成功要么失败,都只能自己承担。起码对于他自己来说,这个选择题是很容易做下去的。 但是对于云薏和林君萍这两个赵子平的亲传弟子来说,这种滋味就很难受了。基本就相当于眼看着师父毫无防护地在高空走钢丝,自己除了担心吊胆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都不知道师父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所以现在听到孤鸿子明显流露出抱怨情绪的话之后,云薏只能宽容一笑,向孤鸿子安慰道:“想来莫宫主必有所虑。” 孤鸿子哼哼了两声,没有再说话。以他的资历,就算当面向莫愁抱怨几句,莫愁也只能一笑子之,总不可能因为孤鸿子的态度就把上清宫传人废了,更何况人家还是在为自己办事。 当然以孤鸿子的阅历心性,也不可能干这么没脑子的事,偶而流露出一点抱怨的情绪,也有安慰云薏的意思,毕竟人家不是缥缈宫弟子,在这里陪着完全是因为陈琼的原因,这个人情要领,虽然看起来并不需要自己还。 无论如何,知道有个恨境巅峰随时准备接应自己的感觉还是相当安全的。 所以抱怨归抱怨,孤鸿子也不能在云薏面前败坏自己家宫主的形象,只能点到为止。 云薏也不想在背后议论别人家的长辈,要说起来,她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关心陈琼,如果不考虑陈琼的话,莫愁出现在江南,反而应该视为敌人,不跟着捣乱就不错了,肯定没有提供帮助的可能。 她看了一眼走过来喝水的陈琼,问道:“洞中会不会有另外的通道,莫宫主从别的出口离开了?” 陈琼摇了摇头,漓龙洞里的确是有一些通向外界的缝隙,而且看起来还不少,至少陈琼有好几次都感觉到了强烈的空气流动。但是从高度差和气流影响范围来判断,这些缝隙的出口面积应该都很小,所以形成的气流才会相当强烈,但是影响范围却又很小,这是很明显的隧道效应。除非莫愁能化身成猫,变成液体钻出去,不然的话,她就肯定还在洞里。 “我觉得她应该是进后洞了。”陈琼闷声说道。岳铭曾经叮嘱过他,不要在水下停留,现在想起来,陈琼觉得师父应该是知道水下有什么危险,至少以自己的武道修为撑不住。如果莫愁强行潜水进后洞,那么结果就很不好说了。起码莫愁能都进去就应该能出来,她这都进洞好几个月了,这个时候还没出来,要么是后洞里有什么东西让她无法离开,要么就是潜水失败了。 后面这个可能的直接后果很可怕,因为那意味着莫愁可能已经陨落在漓龙洞中,缥缈宫少了一位宫主。 很显然孤鸿子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所以心情才会这么差。 云薏听陈琼说完自己的猜测,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去请四妹过来。” 水若柔的上善若水心法可以驱使水流,号称但有水处便能施术,既然后洞的通道被水覆盖,那么请水若柔过来,没准可以试探一下。 陈琼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不过能让岳铭郑重提醒自己的地方,漓龙洞里的积水肯定另有玄机,对于水若柔来说,很可能隐藏着危险,所以听到云薏的提议后,他先把自己担心的事说了出来。 孤鸿子理所当然地以为陈琼的师父就是太清宫主,皱眉说道:“既然掌门师伯都说洞中危险,此事的确要小心。” 他还想再说的时候,突然警觉地转头向远处望去,皱眉说道:“有人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妄之灾 在武林当中,武道修为和本身的实力并不是完全成正比,这就像理论物理学家和实验物理学家之间的区别,既有理论又有实验操作水平的顶级高手当然也有,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两者完全匹配的人反而并不多,大多数人要么是武道修为高一点,要么是实际水平高一点。 当然未成天人之前,也谈不上什么武道修为,上面的理论仅限于对武道天人来说,连武道都没有勘破,也就别扯什么武道修为了,练就完了。 孤鸿子本人就是这种例子,他的武道修为其实已经无限接近断境了,只是因为受过重伤,实力跟不上修为,所以才一直停留在恨境巅峰。 所以这里的几个人当中,虽然云薏也有恨境巅峰的实力,但是认真比起来的话,还是孤鸿子的实力要更高一点。于是在其他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有人过来了。 漓龙洞是苏州城外一个比较有名的旅游景点,天气好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有钱又有闲就是没什么事干的文人过来发骚,当初宋玉就是因为这个毛病才得以认识陈琼的,再加上洞旁不远处就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所以有人出现在这附近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不过一般来说,到漓龙洞这里来的人都集中在上午,像是宋玉一样的游人通常经过一天的跋涉之后,到达这里后都会先去村庄里休息,第二天一早过来,不太可能拖到下午。本地人如果是过来砍柴,通常也会选择上午天气比较凉爽的时候。 所以孤鸿子发现这个时候有人过来,立刻就觉得心中奇怪。特别是现在莫愁失陷在洞里,他要比平时更加敏感,警惕性比平时高得多。 很快就看到一行人沿着山路走了过来,几个家仆打扮的人簇拥着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其中那个年轻的姑娘居然是陈琼的熟人。 云薏只看了一眼,就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陈琼,陈琼很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来的这个熟人正是苏州洛阳楼第一人流泉,她算得上是陈琼的老相识,当初和云薏一起躲在陈琼的竹屋里偷看陈琼吊打田横的交情。 要说起来,来的这伙人虽然颜值不低,但是主要靠流泉拉平均值,比起陈琼这边来就完全不够看了。冷氏姐妹艳名满江湖,云薏号称艳压江南,陈琼不用说,就连孤鸿子一把仙风老骨头,s老神仙都不用化妆。 所以流泉身边的两个年轻男人看到漓龙洞外的几个人之后,也都吃了一惊,其中一个脱口说道:“不意江南竟有如此美人。” 流泉一双美目在陈琼脸上一转,轻声笑道:“何公子慎言,这是兴国公在此。” 她身边的年轻人一愣,目光在陈琼几个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到陈琼的身上,拱手笑道:“原来是陈兄,久仰大名。庐山弟子何松有礼。” 他虽然不认识陈琼,不过这里的五个人中,也只有陈琼符合传说中的外贸条件。无论如何,少年有为的兴国公不可能留那么长的胡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女装的样子。 陈琼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仍然向着何松拱手还礼。 他看到何松腰悬长剑,行动当中明显身负武功,所以听何松自称庐山弟子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很好奇,流泉也可以算是武林中人,所以她介绍自己的时候完全不需要用“兴国公”这个爵位,刚才听她这么说的时候,陈琼还以为这位何公子是官场人物。 流泉听了何松自称庐山派弟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向陈琼介绍身边的另一个年轻男人,“这位是落阳山庄少庄主楚中杰。” 陈琼听了一愣,落阳山庄楚家祖传一张霹雳撼天弓,十三支白骨幽灵箭,号称弓开惊日月,箭出鬼神惊。当年江南武林群英大战东天青帝的时候,落阳山庄庄主楚闻也曾经参与其中,还射了东天青帝一箭。他也是那一战当中少有没有受伤的武林高手,不过据说那一战之后,十三支白骨幽灵箭丢了三支,应该是被东天青帝带走了,楚闻到死都还念念不忘,要后辈子弟想办法把箭找回来。 比起只能算是武林二流门派的庐山派来,落阳山庄虽然传人不多,但是每代都有武道天人,箭法更是独步武林,号称神射。只不过因为楚闻失箭的事,落阳山庄这些年来很少掺和武林中的事,所以存在感不高。 流泉介绍完楚中杰之后,隔着陈琼向云薏点头示意,然后向孤鸿子笑道:“这位前辈仙风道骨,一派高人风范,想来必是移花宫主孤鸿子前辈了。” 孤鸿子对长得漂亮的小姑娘一向很有耐心,对长得漂亮又会说话的小姑娘耐心更好,闻言捻须笑道:“正是老夫,你这小姑娘又是何人门下?” “这位是苏州洛阳楼的流泉姑娘。”陈琼对流泉印像很好,事实上他还欠着流泉好大一个人情,这时不等流泉开口,就向孤鸿子笑道:“流泉姑娘消息灵通,曾经帮过我的大忙。” 流泉听到陈琼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忙很乖巧地向孤鸿子施礼。何松和楚中杰听说这个道人打扮的老者竟然是闻名天下的移花宫主,也都吃了一惊,连忙跟着流泉上前执晚辈之礼。 孤鸿子对男人就没什么兴趣了,摆起前辈高人的架子一一受礼,顺便问侯了一下两个人家中和师门的长辈。要说起来,他还真跟楚中杰的父亲以及何松的师父是一代人,何松的师父钟离磬见到他,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他们说话的时候,流泉走到陈琼身边,轻声说道:“何公子是新任江南节度使何进次子,听说莫愁前辈曾经在此现身,特来游玩。”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流泉为什么刚才用“兴国公”的爵位称呼自己。 按照周礼,国公已经是正一品上的爵位,就算是何进在这里,也得先向陈琼施礼,很明显何松不愿意吃这个亏,所以才用庐山弟子的身份和陈琼交往。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主意,不怀好意地向孤鸿子笑道:“师兄,这两位是慕莫宫主之名前来游览的。” 孤鸿子开始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还是看到楚何二人的脸色,这才意识到陈琼想干什么,忍不住心中好笑。 楚中杰脑子一转,就已经猜到自己是受了何松的连累,很无奈地看了一眼何松,心想让你不肯吃亏,非要以武林身份见礼,现在连累自己平空矮了一辈,简直是无妄之灾。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识之罪 何松出身的何家是河南道地方大族,同时也是周朝的顶级世家。周朝的朝堂上有“陈王何谢”四大家族的说法,其中的“何”就是指的何家。 如果说亲王们是一世之尊,隔代而斩,从长远来看,甚至不如高勇的兰陵王封爵稳固的话,那么高勇这种世代袭爵的家族又不如何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了。因为即使是世袭的爵位,那也是皇帝给的,得罪了皇帝的话,随便找个借口就撤了,甚至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像何家这种地方大族,他的势力是根植于当地的,影响力深入到民间的每一个角落,就算朝廷能把这个家族在表面上的势力连根拔起,在短时间内也仍然无法消除这个家族在当地的影响力。 更何况世家大族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一家一姓,多年来各地大族相互联姻,血脉错综复杂,甚至还有皇室掺杂其中,家族中的每一代子弟也都有更多机会出仕为官,势力之强根基之稳,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撼动。 这一次赵沐反叛,江南道节度使裘徽下落不明,江南缺乏主事之人,于是赵煜就把何进派过来救官要熬资历,时间是硬指标。就算有人帮着吹,起码也得当一年的地方主官之后再吹政绩卓著,一个月就吹那是万万不行的,只会让政敌当把柄。而军功却只需要打胜仗就行,运气好的话,一个月能连胜好几场。以前年高勇平定西番的速度,跟着他一年跳几级实在太容易不过。 而且文人从军按惯例要加一级使用,再有陈琼的关系,宋玉在高勇手下的待遇肯定不差,唯一的缺点也就是兵凶战危,就算高勇百战百胜,只要输一次也许就把命搭进去了。死人没人权,在任何时间段都是一样的,什么死后哀荣都是虚的。 相比之下,何松就比宋玉强多了,他没有正七品以上的位置是不会出来做官的,家族也不可能让他从小官做起耽误时间,必定是从清贵馆阁起步,这种人生规划,基本上从他开蒙之后就根据表现做好了,只要他按部就班走下去就行了。 按道理来说,何进刚到江南道,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何松本来应该跟在父亲身边潜心学习,毕竟这种收拾烂摊子的机会不可能总有,如果把握好了,可以学到很多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学到的东西。 可是何松到江宁后听说苏州洛阳楼的流泉姑娘才貌俱佳,心痒难耐,竟然扔下父亲跑到苏州来了。何进现在忙得晕头转向,也没工夫管他。 何松见到流泉之后惊为天人,一门心思套近乎,可惜流泉对他虽然笑脸相迎,却并没有特别的热情。 洛阳楼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武林当中势力都相当大,流泉自己也是九品高手,何松在她面前摆不起节度使公子的谱,只好按套路来,想想自己的面子不够,于是又请了楚中杰来帮忙。 楚中杰的父亲楚钧与何松的师父钟离磬是多年好友,何松在师门见过楚中杰,楚中杰也有意结纳何家子弟,所以两个人相谈甚欢,也可以算是朋友。何松到江南道人生地不熟,主动贴上来的帮闲档次太低,所以只能求助楚中杰。 落阳山庄世代名门,家风是非常严的,楚中杰虽然久慕流泉美名,可也不愿意为了看美女就惹父亲不高兴,所以一直无缘得见。 这次有何松相邀,正好是个台阶,于是楚中杰立刻就来了,倒是让何松觉得大有面子。 楚中杰与何松不同,他对流泉没有窥伺之意,单纯就是想看美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跟何松倒也相处甚欢,这两个人的面子加在一起,流泉也不好轻易得罪,被他们缠得受不了,于是装做无意间提起莫愁年初在漓龙洞附近出现过的事。 楚中杰身为江南武林人物,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立刻出声附和,于是三人相约一起来瞻仰武林前辈曾经到过的地方,其实也就是找个由头出来溜弯。 流泉身为苏州洛阳楼的负责人,消息自然灵通,就算不知道莫愁进入漓龙洞里没出来,但是陈琼和孤鸿子、云薏三个人在漓龙洞逗留这么久,她当然也能猜到其中有些蹊跷。这次窜纳何松来漓龙洞,一方面是不想与何松纠缠,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故来看陈琼。这时见到陈琼,立刻就趁机把何松和楚中杰扔给孤鸿子,自己和陈琼轻声说笑,直接跳反了。 孤鸿子是缥缈宫嫡传的前辈高人,就算是何松和楚中杰两人师门长辈在这里,也是要加意巴结的,何楚二人当然也不敢放肆。只是何松看到流泉和陈琼在一起巧笑倩兮、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实在憋屈,很想跳出来大叫一声,“其实是我先来的。” 他忍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孤鸿子告了个罪,说自己为了赶路,错过了饭时,现在觉得饿了想吃饭,邀请孤鸿子一起吃。 孤鸿子自己也是喜欢享受的人,并不觉得身为武林高手,按顿吃饭有什么不对的,于是欣然答应。何松招呼下人取出食盒中的食物,眼睛却向陈琼那边溜过去。 何松见过的美女不少,初见流泉的时候虽然觉得惊艳,还有猎奇的心态。现在看到云薏和冷氏姐妹,顿时发现哪一个的姿色都不下于流泉,简直有目不暇接之感,当然不愿意失之交臂,只是邀请她们就不能不邀请陈琼,不能说不是遗憾,要是自己和一干美人吃喝谈笑,让陈琼只能在一边看着,那就最好了。 他想了一下,终于舍不得与美人同席的诱惑,于是向孤鸿子说道:“那边几位可是前辈弟子?” 孤鸿子年老成精,早就猜到何松的意图,不过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就风流成性,并不觉得年轻人喜欢看美女有什么不对,所以也不说破,笑道:“有两个倒是我的徒弟,另一位你们却不可轻慢。”说到这里,他向楚中杰笑道:“你久闻江南,怎么竟然不认识善人庄的三小姐?” 何松一愣,还在心里琢磨“三小姐”是谁,楚中杰已经大吃一惊,转头看了一眼云薏,拱手说道:“原来是百花仙子当面,请恕楚某不识之罪。” 感情他还真不认识云薏。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不想 江南道没有特别强大的武林门派,别说两宫一府这种级别的,就连八大门派这样传承悠久的都没有,猛虎宗已经要算是江南最强大的武林势力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也很简单——江南道人太少。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连人都没有,哪来的江湖?没有江湖当然也就没有武林,更没有武林门派。 无论是武功还是文明,归根结底是要依靠人来传承的,没有自然也就谈不上传承。 现在的江南武林当中,最受瞩目的人物应该要数云薏了,她才二十出头,一身武学就已经到了恨境巅峰,很可能是江南武林历史上第一个晋身断境的武道天人。 云薏年轻貌美、武功高强、出身名门还有三个同样是恨境的结义兄妹,在江南道自然有无数仰慕者。像是猛虎宗的田横就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求娶云薏,固然是为了善人庄代表的力量,云薏本人对田横的吸引力也是非常重要的。 但是在这些仰慕者当中,楚中杰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落阳山庄虽然也自居江南武林一脉,但是却从来都不愿意卷入武林争斗当中,对于依靠联姻来扩展自身实力并不感兴趣,历代传人甚至很少迎娶习武的女子。 所以楚中杰虽然早就听说过云薏,并且对这位天才人物相当好奇,却从来都没有机会见到她,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俩人倒是有一点相似,那就是都比较宅,不像陈琼五行多事,走哪都能遇上麻烦。 楚中杰已经凝成道心,算是一只脚踏进了武道的门槛,和老刀的武道修为差不多,不过两个的年纪至少差了七八岁。 他刚才看到云薏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云薏的道心,当时还以为是孤鸿子的弟子,没想到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百花仙子。 要知道一个月前云薏在织女岛以百花园意境对抗苏显澜的乙木青灵意境的时候,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措不及防之下被苏显澜的死寂侵袭,身在热闹当中却连热闹都看不明白,但是有一些九品高手对于自己的处境并不是一无所知,虽然身临其境,但是被陈琼落步之声踏破心魔之后,仍然还是看到了百花园意境与乙木青灵意境叠加之后那万物生发、生机勃勃的幻象残影,自然能想到刚才是云薏和苏显澜拼了一招。 所以织女岛一战之后,云薏名声大噪,江南武林都在传说云薏以恨境巅峰硬抗断境中阶不败的事。 楚中杰听说之后,心中很自然地觉得这件事不太靠谱,无论如何,天宫嫡传的苏显澜也不可能拿恨境巅峰的云薏毫无办法,这两个人可是差了一下大境界,对于武道的理解都不是一个层次的。云薏能硬抗苏显澜不败,多半是因为苏显澜没有出尽全力。毕竟当时还有一个孤鸿子在场,虽然这个也只是恨境巅峰,却是缥缈宫门下,而且在恨境巅峰二十年,苏显澜当然要留出余力应付。 不过无论如何,就算苏显澜没出全力,那也是断境中阶的武道意境,云薏能毫无花巧地硬接下来而不露败像,实力可见一斑。 所以听说面前这个安静的年轻女子就是云薏,楚中杰连忙拱手致意,如果说刚才对孤鸿子是尊敬的话,那么对云薏就又加了五分的殷勤。 何松的表现比楚中杰更加不堪,庐山派就在江南,他既然师承庐山派,当然早就听说过云薏的名字,只不过云薏堂堂善人庄三小姐,恨境巅峰的武道修为,他也不好贸然上门拜访,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一见之下,云薏的武道修为如何还不好说,这个艳压江南的称号显然不是吹出来的,流泉已经要算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是和云薏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完全分不出高下来。 他看了一眼和陈琼相谈甚欢的流泉,瞬间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向云薏拱手说道:“久闻百花仙子盛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敢请仙子移步同饮。” 何松虽然拜在庐山派门下,但是出身世家大族,还是以习文为主,这个时候加意卖弄,没有出口用典,已经是照顾云薏的理解能力了。 没想到云薏根本没给他面子,皱眉向陈琼问道:“他说的是什么?” 陈琼正被流泉拉着说话,注意力并没有在何松身上,不过他耳聪目明,就算没有认真听,基本上也能把身边人说的话了解个大概,这个也算是前世读书时练出来的被动技能。所以听到云薏问他,略一回想就说道:“他要请喝酒。” 云薏点了点头,向何松说道:“我不饮酒。” 其实要论读书的数量,云薏虽然比不了何松这种世家子弟,但是要理解何松想表达的意思还是不难的,她刚才问陈琼何松什么意思,明显就是不打算给何松面子。事实上以她的性格,也的确不需要给谁面子,如果不是陈琼在这里,她连孤鸿子都懒得理,倒是冷氏姐妹两个人性格讨喜,云薏虽然不苟言笑,却很喜欢冷氏姐妹的性情。 何松被云薏当面卷回来,居然并不放弃,干脆走过来当面邀请。陈琼心中不喜,皱眉说道:“你们自己吃吧,云姑娘说她不想过去。” 何松刚才吃了陈琼一个亏,莫名其妙矮了一辈,好在陈琼并没有逼着他叫师叔,两边一起装傻总算混过去了。不过他在心里对陈琼还是有点意见的,心想“你不就是爵位比我高,辈份比我大,相貌比我帅,年纪比我轻吗,就算连武功也比我强,也就强出这么几点,有什么好神气的”。 于是皮笑肉不笑地向陈琼说道:“你又安知云仙子怎么想?” 陈琼看着他,淡淡说道:“我当然知道云姑娘怎么想,而且我还知道你是怎么想。” 何松一愣,下意识地说道:“我当然是真心实诚邀请云仙子。” “不。”陈琼摇了摇头说道:“相信我,你不想。” 何松一愣,双眼之间已经一片茫然,点头说道:“是啊,我不想。”一面说,一面已经转身走了回去,来到仆人正在准备食物的矮几旁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再也不动了。 楚中杰看到何松与陈琼说话,就觉得心中不妥,看到孤鸿子站在一边一幅看好戏的样子,显然不准备劝阻,只好自己走上前去,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何松已经失魂落魄地走回来直接坐到地上。 他看到何松的样子,立刻就意识到不妙,愕然脱口叫道:“大迷魂术?”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时不可踏清秋 何松到江南的时间太短,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武林中人,所以他对陈琼的了解仅仅限于及时发现赵沐谋反的迹象,并且协助高勇平叛,所以得到赵煜的奖赏,从郫县候变成了兴国公。 在何松看来,陈琼这个完全就是运气好,再加上赵煜喜欢他的诗文,圣眷正隆,所以才有了这份功劳。这时代的世家子弟大多文武兼修,讲究出将入相,何松也学兵法,当然知道在平叛这种规模的事件里,个人的能力占比通常不可能太大。所以从心里就对陈琼很不服气,觉得我上我也行。 相比之下,楚中杰世居江南,就算消息没有何松灵通,好歹应该知道的事情都能知道,所以看到何松的样子,立刻就想到传说中陈琼初见赵炅就差点用大迷魂术杀了钱王世子的事。 那个时候,赵沐可还没有显露反意,还是正经的亲王,权倾江南,陈琼就敢对一个亲王世子、未来的王爷下杀手,比较起来,何松这个江南节度使的公子还真没什么值得让陈琼忌惮的,他要是想杀的话,随手就能杀了。 想到这里,楚中杰心中一惊,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转身向孤鸿子求情。他知道自己跟陈琼没什么交情,看陈琼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的作派,自己过去也是白给,还是求孤鸿子容易一点,最主要的是,落阳山庄家传箭法,本来就不讲究真刀真枪当面怼,自然也就更加忌惮陈琼这种神出鬼没的功法。 没想到孤鸿子听到楚中杰的请托之后哈哈一笑,摇头说道:“且吃酒再说。” 楚中杰勉强算是恨境天人,行走江湖的话,也能通行一方,可惜现在面对两位恨境巅峰,再加一个神秘莫测的陈琼,他这点武道修为就完全不够看了,只好苦笑陪坐,心中忐忑不安。看样子,陈琼倒是不想杀何松,问题是何松堂堂何家二公子,若是以后一直这幅混混僵僵的样子,让他下半辈子可怎么过?让他的那几房妻妾下半辈子又怎么过? 孤鸿子吃着何松带来的酒菜,对何松的样子毫不在意,倒是看到楚中杰忧心忡忡的神态,随口安慰道:“放心,让他领了这个教训便是。” 楚中杰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久闻前辈宫中大迷魂术神妙,不知有何特点,可让晚辈提前退避。” 如果按武林中普遍的标准,楚中杰这个要求有点过份,他问的是怎么分辨修炼大迷魂术的人,这就涉及到缥缈宫中的秘密了。 不过他现在问起来倒也应景。毕竟按陈琼的表现,这门心法实在太邪门,不知不觉就能中招,知道自己知罪人恐怕已经是中招之后的事了。如果能提前了解到对手会这个的话,惹不起跑还不行吗? 果然听到楚中杰的问题,孤鸿子并没有生气,只是摇头说道:“说来惭愧,此法我也不会。” 楚中杰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不会吧,连你都不会?那陈琼难道是从上辈子就开始修炼了”。 孤鸿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修炼此术若想有成,不但要心意坚毅,还需有玲珑之心,诸念虽生,一念不灭,方能定人生死。” 他看了一眼楚中杰,笑道:“你要退避倒也容易,除了陈琼之外,当今世上再躲开我师父就是了。” 楚中天又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完全没想到孤鸿子这么容易就把修炼大迷魂术的要求说出来了。像孤鸿子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是随口乱说,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觉得说出来也没人能做到。 所谓“玲珑心”其实是玄门心法里的一种概念,说的是心生七窍,七巧玲珑,形容心思机敏,聪明伶俐。而且虽然说生就七巧玲珑心的人不多,但是只要人口基数够大,总是能有一些的。 但是一般来说,玲珑心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并不是特别好的品质,反而算是一种特例,就跟先天无垢一样,缺点和优点都特别明显。最重要的是,生就玲珑心的人心思都特别复杂,心中杂念丛生,想法太多,很难专一,就算学什么都快,却不能专精,也就很难凝成道心,就算能凝成道心,通常也杂而不纯,再难进步。 所以就像孤鸿子说的那样,光有玲珑心没用,还得心意坚毅,不但可以心生诸念,还能有意保持主要的一念不灭。 楚中杰不用试,光想想就觉得自己要疯,也难怪孤鸿子说起这个的时候毫不在意,很明白地摆出一幅告诉你你也学不会的样子。 而且果然就像孤鸿子说的那样,这种大迷魂术极难修成,就算是缥缈宫中,也只有孤鸿子的师父葬花公子凌霄和陈琼学成了。 这么想的话,陈琼的才志岂不是可以比肩缥缈宫宫主?难道陈琼行事毫无顾忌,换成自己有这么厉害的天赋,也会觉得天下之大,无外不可去,无物不可为。 他这里正在吃惊的时候,突然看到孤鸿子突然放下酒杯,转头看向来时的山路,皱眉说道:“今天倒是热闹,这又是哪一位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山路上出现了两个人影,看上去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只一晃眼间,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缩地成寸,移形换位!”楚中杰心中一惊,认得厉害。能施展这种神通的必定是武道天人,而且修为不低。果然就像是孤鸿子说的那样,今天还真热闹,早知道这么热闹,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来凑。 孤鸿子看到来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起身拱手说道:“原来是苏兄,我还以为师兄已经回东海去了。” 来的两个人正是苏显澜和老刀,也难怪孤鸿子脸上变色,织女岛上苏显澜虽然主动退避,但是并不代表他怕了孤鸿子和云薏陈琼这三人组合。这个时候主动找上门来,恐怕来者不善。如果是和莫愁有关,那就更不能可能善了。 比起孤鸿子的意外,苏显澜显然是有备而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只是多看了陈琼一眼,点头笑道:“师弟好兴致,这是来赏秋还是赏夏?” 孤鸿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琼已经朗声说道:“有花有酒春常长,何时不可踏清秋?苏兄武道虽强,见解小弟却不敢苟同。” 第一百三十章 解决问题的思路 听到陈琼的话,楚中杰再次为之侧目。 他当然知道上个月苏显澜来到织女岛的事,只不过并没有过去凑这个热闹,听说当时云薏和孤鸿子联手支持陈琼,苏显澜为了替妹妹撑腰,替苏婆婆接下了陈琼的挑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陈琼应该已经有了和苏婆婆公平一战的能力,虽然他并不知道陈琼怎么做到这一点。 楚中杰不认识苏显澜,但是从孤鸿子刚才和苏显澜的对话和孤鸿子的神态上,可以很轻松地猜到来人的身份,毕竟能让孤鸿子着重对待又姓苏的人也没有几个。 东海虽然离苏州不远,但是对于断境天人来说也不是抬脚就到的距离,很可能苏显澜到了织女岛上之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这一个月来,他一直都待在织女岛上。 因为楚中杰的爷爷楚闻曾经参加过围攻东天青帝的战斗,而且还射中了东天青帝一箭,要说起来,天宫和落阳山庄之间应该算是敌对的关系,只不过东天青帝退回天宫之后,东天一脉实力大损,再没有能力回江南寻仇,等到苏显澜成长起来,接掌大罗天之后,他本来就是出身江南武林世家,天宫和江南武林的关系也就有所缓和,甚至苏显澜来到江南,江南武林人物还会主动拜见,把他当成自己人来看待。 说实在的,如果苏显澜继承东天青帝从前的志愿,挟天宫东天一脉重返江南,说不定都未必会遇到抵抗。 当然以现在大罗天的实力,江南武林不抵抗,苏显澜在江南也站不住脚,他甚至都未必能够顶住来自鬼蜮的袭扰,更不要说同样可能出手的地府。 虽然有苏显澜的因素,江南武林与天宫之间的,但是落阳山庄和天宫东天一脉的恩怨并没有正式化解,楚家也没有意愿采取主动,所以苏显澜到织女岛之后,楚中杰并没有和其他江南武林中人一样去织女岛拜会苏显澜,想不到却在这里遇到了。 就算楚中杰自视甚高,面对一位断境中阶的时候也觉得心中惶然,当然更想不到,陈琼居然毫不畏惧,主动开口向苏显澜挑衅。 说实在的,在楚中杰看来,就算陈琼有和苏婆婆一战的实力,面对苏显澜,实力对比也就相当于刚才何松面对陈琼,完全没有抵抗之力,难道就只是指望孤鸿子和云薏帮忙吗? 出乎楚中杰预料的是,不但孤鸿子和云薏没有流露出要保护陈琼的意思,就连苏显澜都没有表现出生气的神态,他只是看了陈琼一眼,淡淡说道:“听说你诗文当世无双,这种口舌上的争斗我自然比不过你。”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了一眼垂首坐在地上的何松,说道:“他是中了你的大迷魂术?” 他以为然地摇头说道:“竟然如此滥用神术,太清宫各位前辈情何以堪。” “啊?”陈琼一愣,心里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意思?” 苏显澜看了看他,傲然说道:“我两宫一府弟子,师承玄门正宗心法,岂是随便什么人都有幸承受的?”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想了想才说道:“你是说,他没资格被我欺负?” 话音未落,身后扑哧一声,已经有人笑出了声,也不知道是冷家姐姐还是妹妹。云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应该也是没想到陈琼能理解得如此通俗易懂。 苏显澜也没想到陈琼的理解能力这么强,居然把本来很高大上的说法解释得如此粗俗不堪,忍不住也愣了一下,本来下意识地还想再努力抢救一下,不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向安静站在身后的老刀说道:“去叫醒他。” 老刀当初趁夜挑战陈琼,结果被陈琼用摄魂心法融入笛声当中和自己想像中的敌人大战一场,差一点走火入魔。虽然最后斩尽心魔,但是却在道心上留下了破绽。 如果是在天宫大罗天,苏显澜事务缠身,还未必能及时发现,但是他在织女岛上没事可干,本着下雨天打孩子的精神,只能关心老刀的武道修为,然后立刻就发现了问题。 知道了老刀遭遇的挫折之后,苏显澜又惊又气,惊的自然是老刀竟然这么倒霉,第一次独入江湖就遇到了陈琼。气的自然是陈琼太不客气,竟然用大迷魂术来对付老刀,他可还是个孩子啊。 要说起来,苏显澜倒是一点都没觉得老刀斗不过陈琼有什么问题,毕竟在织女岛上,陈琼落步惊心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正面对敌的话,陈琼当然不是苏显澜的对手,毕竟两个人在武道修为上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但是如果只拼心法的话,苏显澜还真拿陈琼没什么办法,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武道意境困不住陈琼,当然陈琼的大迷魂术也威胁不到苏显澜。 不过以苏显澜的武功身份,要对陈琼全力出手才能赢的话,那就实在贻笑大方了,别说缥缈宫随之而来的报复,就以苏显澜自己的骄傲本性也干不出来。 就像刚才他对陈琼说的那样,想让他欺负,也得看有没有那个资格。 所以苏显澜知道老刀道心受损之后,也没打算替徒弟出头,毕竟就算他杀了陈琼,老刀的道心也补不回来,最多也就是少了遇到陈琼后显露出来的机会,缺陷还是在的,道心有瑕,再想进步就难了。 对付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老刀再挑战陈琼一次,然后战而胜之,道心自然也就圆满了。问题是老刀的道心没问题的时候都打不过陈琼,道心有缺陷之后再去挑战,肯定会输得更惨。 而且苏显澜一点也不觉得老刀的武道修为有超过陈琼的机会。如果说老刀是难得一遇的武道天才,那陈琼就是绝无仅有的绝世奇才,至少据苏显澜所知,武林中从来都没有人能在陈琼这个年纪就把大迷魂术练到大成,就算当年搅动天下风云的天魔传人,现身江湖的时候也已经三四十岁,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都不一定。 所以老刀要凭借武功打败陈琼几乎不可能,当然也不可能依靠打败陈琼来弥补道心。 要说起来,苏显澜不愧是大罗天之主,既然打败陈琼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干脆换一条路,他让老刀仔细琢磨与陈琼交战时的情景,争取找到破解大迷魂术的办法。 老刀虽然是败在陈琼手上,但是也可以说是败在大迷魂术之下,陈琼的武道修为进境极快,老刀追不上,但是大迷魂术本身总有极限,只要找到了破解大迷魂术的办法,一样也可以弥补老刀的道心,如果陈琼知道了他的办法,一定会称赞苏显澜“深得解决问题的精髓”。 所以现在看到被陈琼摄住魂魄的何松,苏显澜立刻想到让老刀过去试试,虽然叫醒何松的难度不高,至少可以给老刀积累一些心理优势。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生最苦意难平 老刀当然明白自己师父的意思。他这一个月来一直在回想当初被陈琼笛声迷惑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陈琼的笛声实在太过变态,他甚至都没有用嘴来吹笛子,只是随手舞动,就能通过风流过笛孔时发出的声音来影响别人,简直防不胜防。 但是同时他也已经发现,陈琼这样用笛子并不是没有破绽,首先陈琼要让笛声具有惑人神智的功能,仍然必须让笛声遵循一定的韵律,那么在舞动的过程当中,就不能随便乱动。具体到战斗的时候,就是陈琼一直在施展身法躲避,从来都没有和老刀正面交锋。 因为一旦他用铁笛和老刀交手,已经形成的韵律就被打破了,就跟吹奏一首曲目的过程当中掺入了杂音一样。 乐师弹错了还能换来周郎回顾,陈琼吹错了,笛声中的摄魂作用就只能从头再来。而且因为他手执铁笛的时候,只能用一只手,没办法兼顾六孔,所以旋律也就复杂不起来,很多指法上的技巧更是无从发挥,摄魂的效果当然也比不上吹奏,唯一的好处也就只是隐蔽了。 所以老刀觉得,面对陈琼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停地猛攻,逼得他出手招架或者抢攻,只要不能形成韵律,摄魂之术也就失去依托,剩下的就只能是噪音了。 当然以他和陈琼两个人之间实力的差距,就算找到办法也没什么用处,陈琼不用笛声摄魂老刀也打不过他,起码陈琼有换影移形身法,老刀就追不上他。 不过既然确定了陈琼摄魂的原理,老刀也就知道了破解陈琼手段的办法,要按苏显澜的吩咐叫醒何松,也不需要像当初郑泰叫醒赵炅时一样纯用真气入体比拼实力。毕竟陈琼摄魂隔空就可以,郑泰当时可是要一掌拍在赵炅身上才行,两者高下立判,明显不可以放在一起拆机比较。 所以老刀准备用来叫醒何松的办法也不准备发生接触,他从苏显澜身边走出来,面对呆坐的何松,抬手握住了抱在怀里的单刀。 何松仆人准备的矮几不大,正好坐四个人,所以刚才何松邀请云薏的时候才要做个艰难的决定,因为他这边不可能把孤鸿子或者楚中杰赶走,所以如果招呼流泉那就没有云薏的位子了,很明显在颜值难分仲伯的情况下,本身实力发挥了作用,何松选择了恨境巅峰的云薏,然后把陈琼得罪了。 现在何松虽然直接坐在草地上,却仍然在矮几旁边,楚中杰就在何松的身边,孤鸿子在何松的斜对面。苏显澜出现的时候,孤鸿子和楚中杰都已经站了起来,只不过孤鸿子向前走了几步,做出欢迎的姿势,而楚中杰则还站在原地。 当老刀握住刀柄的时候,站在何松身边的楚中杰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杀气迎面扑来,这种杀气无形无质,却让人从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就好像是发现自己被猛兽盯住之后,命在旦夕之间的感觉。 楚中杰一惊,本能地运功相抗,但是身体刚刚做出反应,那种无形的压力就已经消失了,老刀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在的,楚中杰算不上善解人意的类型,事实上他也很少主动揣摩别人的心思,对于那种传说中类似玄学的眉目传情一向嗤之以鼻,觉得根本不可能。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到老刀望向自己的眼神时,很明确地感觉到了老刀心中的想法,很明显,老刀对楚中杰的反应有些不屑一顾,如果让陈琼来形容的话,就好像刚吃完海底捞的人从肯德基门前经过时的表情差不多。 说得简单一点,那就叫“嫌弃”。 老刀很嫌弃楚中杰的反应,或者说,他对楚中杰的反应很不满意,而且不是因为楚中杰流露出的敌意,而是觉得楚中杰的敌意太弱了。 就算楚中杰胸怀还算宽广,发现这件事之后,仍然忍不住心生怒火,心想“就算你是天宫嫡传,也不至于如此看不起别人,难道我堂堂落阳山庄少庄主,武功就比你差了”?当然说句公道话,堂堂落阳山庄少庄主的武功比起大罗天嫡系传人来说,也的确是差了,但是看破不说破就还是好朋友,明白表现出来还被人发现了,那就很不符合社会期待了。 老刀刚才摧动杀气以唤醒何松,虽然并不等于真正出手,但是发出的杀气其实相当于陈琼从前用青索剑发出的剑气,只不过从技术层面上来说,老刀对于这种杀气的掌握得要更好一些,毕竟陈琼用青索剑发剑气完全是为了虐人,老刀这段时间钻研以刀气化杀气是为了对抗陈琼,两个人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下的工夫当然也不一样。 所以老刀的杀气看似无形,其实相当于自己身体的延伸,楚中杰生成对抗之意的时候,老刀就已经感觉到了,然后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太弱”。 自从湖边一战之后,老刀练功时的假想敌一直都是陈琼,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战胜陈琼,做梦的时候想的都是他。所以虽然只是用杀气唤醒何松,心里想的对手仍然是陈琼,突然遇到楚中杰的反抗,当然也立刻拿来跟想像中的陈琼进行比较,然后立刻就觉得太弱,简直弱到没资格被自己欺负。 所以老刀的杀气一触即收,根本就没有应和楚中杰的战意,不过眼神出卖了一切,偏偏还被楚中杰看出来了。 楚中杰还没来得及发泄心中怒火,就听到何松啊一声,突然跳了起来,叫道:“小心,出了什么事?” 他好歹也是庐山派嫡传弟子,虽然这个嫡传的含金量和老刀没法比,可也是在武道上下过真功夫的,要论起来,他这一身武功也有九品上下,自然也会对危险做出反应。 陈琼虽然不喜欢何松当着自己的面向云薏献殷勤,可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害人性命,起码不能在云薏面前这么干,所以只是封闭了何松的神智,就算没人解救,时间长一点自然也就解除了,对于何松来说,也就相当于做了一场浑浑僵僵的梦。这也是孤鸿子对楚中杰的请托不以为然的原因,因为何松根本不需要救,以这个人的性格,让他安静一会反而更好。 但是老刀杀气临体,楚中杰不是他的直接目标都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何松的感觉当然更深刻,当时他就被吓醒了,相当于做梦入洞房然后发现新娘是彪形大汉,而且还是好几个那种,所以直接就跳起来想跑。 楚中杰被何松的动作一打岔,对老刀的不满也就发作不出来,听到陈琼轻轻拍手说道:“好强的杀气。” “有杀意自然就有杀气。”老刀的目光转向陈琼,左手不由自动地又握上了刀柄,凛凛杀气骤然离体而去,然后在陈琼身边消融不见,陈琼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站在陈琼身边的流泉脸色一变,然后就觉得右手一热,被陈琼握住手腕,心中升起的寒意也就瞬间消散,只觉得手上暖洋洋的,如坠十里春风。 “人生最苦意难平。”陈琼淡淡说道:“恭喜。” 第一百三十二章 嫁衣神功 “人生最苦意难平。”陈琼看着老刀,淡淡说道:“恭喜。” 老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主要是人太老实,所以一进无法决定要不要追问。然后就听到一向的流泉问道:“喜从何来?” “他有当主角的潜质。”陈琼一本正经地说道。 云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你们还是不了解他,你看我就不问”。 熟悉陈琼的人都知道,当他说出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时,多半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开始间歇性不靠谱,要想维持三值稳定,最好不要搭理他。 陈琼倒是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不过抬头看到云薏的目光落在自己握着流泉的手上,顿时下意识地放开流泉,惹得流泉瞪了他一眼。陈琼不敢瞪回去,当然也不敢再握手,于是转头看向老刀。耳中听到何松茫然问道:“这是谁?” 他刚才中了陈琼的摄魂心法,被屏蔽五识,根本不知道苏显澜师徒是什么时候来的。 楚中杰拉了他一下,同时摇头示意,心想“你可别再说话了,再把这个得罪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苏显澜看了何松一眼,向楚中杰说道:“你们也是为了漓龙洞来的?” 楚中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流泉,要说起来,他们还真是为了漓龙洞而来,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承认这件事的好时机。 结果他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流泉趴在陈琼的耳边说话,只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琼开始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躲闪,但是很快就不动了,看起来是在凝视听流泉说的话。 冷氏姐妹看一眼流泉,再看云薏,发现云薏的神情有些古怪,却看不出醋意,忍不住都在心里叹息,觉得恨境巅峰也不过如此,这种时候,怎么可以没有修罗场呢?难道真是一心习武练傻了? 楚中杰不说话,奈何身边还有一个铁憨憨,何松向苏显澜说道:“是啊,我们就是为了漓龙洞来的,你也是吗?” 苏显澜笑着点了点头,向孤鸿子说道:“听说师弟已在此盘桓几日,有何所得?” 孤鸿子一愣,他已经猜到苏显澜是有为而来,但是没想到苏显澜真是为了漓龙洞来的,联想到莫愁消失在洞中的事,他立刻就警惕起来,反问道:“苏兄以为我有何所得?” 苏显澜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向孤鸿子问道:“你是想问我来干什么吧?” “他是为了万载玄冰来的。”陈琼上前一步,站到孤鸿子身边,看着苏显澜说道:“因为青帝自封三十六天之上,出关需要用到万载玄冰。” 如果说陈琼说苏显澜是为了万载玄冰而来的时候,围观众人只是觉得惊讶的话,听到陈琼提到“青帝”之后,众人的脸色就都变了,就连云薏都吃了一惊,愕然看向陈琼,似乎是想确认陈琼是不是又在习惯性信口开河。 苏显澜看了陈琼一眼,又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流泉,立刻就猜到是刚才流泉告诉陈琼的,忍不住称赞道:“不愧是洛阳楼,消息果然灵通。” 流泉面对断境天人,竟然也不害怕,轻轻侧身施礼道:“多谢前辈赞誉。” 如果不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让陈琼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个时候一定要吐槽一下,“要不要求个收藏点赞素质三连”。 他到江南来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想过还要跟人竞争万载玄冰,毕竟这玩意对于正常人来说完全没用,陈琼就是因为自己不正常了才打它的主意,万万没想到,不正常的人年年有,但是显然今年特别多,而且居然还扎堆来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向苏显澜说道:“难道莫宫主来这里,是为了阻止你取玄冰放青帝出关?” 苏显澜听了,看着陈琼笑了起来。身边的孤鸿子咳了一声,心想自己这个小师弟难道从来都没听说过本门上清玉清两位宫主的行事风格?如果莫愁是为了东天青帝才到漓龙洞来的话,那她也应该是为了帮青帝出关才对,毕竟对于缥缈宫历任宫主们来说,一个平安稳定的江湖是很无趣的,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逢五再加一次合战才是硬道理。 苏显澜看了一眼流泉,慢吞吞地说道:“恐怕洛阳楼也不知道莫愁为什么要到漓龙洞来吧。” 流泉很自然地摇了摇头,笑道:“洛阳楼亦非无事不知,当然也有不知之事。” 苏显澜叹了一口气,悠然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她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万载玄冰,不过可不是为了阻止我师尊出关。”他说道:“她是为了自己用。” 陈琼听了,觉得心里有句p一定要讲。漓龙洞里的水每年都会降一次,万载玄冰也不是一用就没,平时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要,凭什么赶上自己要用的时候,一堆断境天人跑过来争夺?扎戏是没有职业道德的。 孤鸿子显然和陈琼关心的重点不一样,毕竟他又不想要万载玄冰,所以他疑惑地向苏显澜说道:“你又怎么知道?” 苏显澜苦笑一下,看了看或远或近的众人,向孤鸿子说道:“你还记得当年的陆远吗?” 认真说起来,孤鸿子和花枪陆远应该算是一代人,只不过陆远早死,两个人从来都没见过面,这时听到苏显澜提起,孤鸿子顿时醒悟。 陆远当年差一点娶了苏显澜两个妹妹中的一个,但是直到白马庄外三枪诛一剑,陆远强运火尘枪耗尽真气濒死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真正喜欢的其实是缥缈宫弟子莫愁。 只是后来莫愁和苏秀都没有出现,陆远死的时候是苏纹陪在身边,并且就在陆远身边悟通了武道门径,凝成道心,成就天人,所以大家都以为苏纹才是最爱陆远的。但是现在看苏显澜的样子,很明显还有内情。 要说起来,这种事就算是当事人也不可能到处乱说,只有苏显澜这个和当事人关系密切的人才会知道真相。 陈琼更是联想起苏秀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自己脑补,难道是当年莫愁和苏秀拼了个两败俱伤,便宜了苏纹,所以苏秀才说被莫愁坑了? 没想到立刻就听苏显澜说道:“当年我三妹想让莫愁带陆远回缥缈宫,不惜传她织造坊嫁衣神功,但是莫愁并没有依约带陆远回宫,练这嫁衣神功若不嫁人,阴阳不调,便会真气逆行,损伤自身,我估计莫愁现在应该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真气,所以才要用万载玄冰散功。” 他看着孤鸿子和陈琼说道:“我若猜得不错,她现在已经在后洞当中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干 嫁衣神功是一门很偏门的武功,在武林当中没什么影响力,织造坊也从来都不宣传自己这门传统艺能的厉害之处,所以在场的几个人当中,只有孤鸿子明白了过来,陈琼望文生意又兼看过的本子多,可以脑补部分情节,所以理解得还算比较好,像何松这种铁憨憨,就完全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何家怎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就不怕背网贷吗。 当然也可能是何家真不怕,毕竟如果真有人敢上何家去催债,那世间就又少了一个合法行业了。 何松茫然四下看了看,发现大家都保持沉默,忍不住向苏显澜说道:“为什么?” “你是谁徒弟?”就连明显不准备搭理路人的苏显澜都开始对何松感兴趣了,他问道:“怎么会在这里?” “晚辈落阳山庄楚中杰。”楚中杰实在看不下去,然而以他的为人,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能看着朋友瞎撞,最多以后避门不见就是。所以这时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位是新任何节度使家公子何松,曾拜庐山钟离掌门为师。见过苏前辈。” 苏显澜刚才就看出楚中杰已经凝成道心,不过以苏显澜的见识水平,楚中杰这个年纪才有道心实在是没什么好吹的,所以并没有在意,这时听说他是落阳山庄后人,这才多看了楚中杰一眼,点头说道:“原来是楚家后人,不错。” 当年围攻东天青帝的诸位高手如今大多已经不在世间,像楚中杰的祖父都去世快二十年了,苏显澜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他这些年主持大罗天,对当年围攻自己师父的人并没有多少怨恨之意,所以听说楚中杰是落阳山庄传人,倒是比对别人还要重视一点,专门称赞了一句。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何松,淡淡说道:“钟离磬的徒弟……”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向楚中杰说道:“你留在这里徒然无益,带他走吧。” 楚中杰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苏显澜的意思,伸手拉住何松,向苏显澜和孤鸿子两个点头示意,然后也不管何松如何挣扎,招呼何家下人匆匆而去,连他们带来的东西都不要了。 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背景,苏显澜淡淡说道:“官宦子弟,愚顽不堪。” 孤鸿子淡淡一笑,“官宦子弟也有好的。” 苏显澜不答,目光落在流泉的身上,问道:“你不走吗?” 流泉迟疑了一下,敛容施礼道:“晚辈既居洛阳楼,就有探寻消息之责,如今恰逢其会,自当逗留,除非前辈不准。” 苏显澜笑了笑,看了陈琼一眼,向流泉说道:“你要看就看吧,只是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是不会救你的。” 然后看了看漓龙洞的洞口,他向孤鸿子说道:“你想进去吗?” 如果是在苏显澜没有出现之前,孤鸿子对这个问题肯定连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出来。他得缥缈宫掌门之命来江南协助莫愁,结果现在知道莫愁可能失陷在漓龙洞里,他这个当弟子的当然必须进去看看才行。 但是现在听到苏显澜的话,他突然就不想了。毕竟莫愁可是玉清宫主,断境天人,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数的,既然她敢进去,自然也有自信能够应付危险。这种时候,自己带苏显澜进去就很不明智了,简直就相当于天梯上的英雄开副本k,结果一帮新人进来刷牛场,帮不上忙还平白增加难度。 别看两宫一府因为自诩玄门正宗,所以平日里都是师兄弟相称,其实彼此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没好过,缥缈宫的立场还算缥缈一点,天宫地府几乎见面就掐,伊芙出身的长离岛只能算是天宫外门,连三十六天都算不上,她出现在蜀川地府腹地之后,地府都要出动大量人手追查驱赶。事实上地府的高手如果出现在东海沿岸,享受的也是同样的待遇,跑得慢了倒未必有性命之忧,不过被折辱之后押送出境那就在所难免。 所以用中过箭的膝盖来想,苏显澜的提议也不像是出于好心。 于是孤鸿子很果断地摇头说道:“不想。” 他的策略很简单,不需要知道苏显澜想干什么,只需要知道自己不让苏显澜干什么就可以了。 苏显澜也笑了,他说道:“如果我不进去呢?” “也不想。”孤鸿子连想都不想就断然回答,然后才愕然说道:“你不要万载玄冰了?” “要。”苏显澜说道:“不要万载玄冰我来这里干什么?”他笑说道:“我可没有师弟的雅好。” 孤鸿子年轻的时候喜好美色,不是说喜好女色,他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当然这其中也包括美女。在这件事上他和赵子平差不多,不过不像赵子平的性格比较矛盾,喜欢每一个都是真心的。孤鸿子讨厌麻烦,如果觉得会有麻烦,他宁可远观。所以不像赵子平那样惹一身风流债。 现在苏显澜说他没有孤鸿子的雅好,当然是在嘲讽孤鸿子一把年纪还喜欢跟着漂亮的女孩子瞎跑。 孤鸿子活了一大把年纪,脸皮早就厚比专家,当然不会被苏显澜这种程度的嘲笑击败,面不改色的问道:“那么师兄此来是为了助人为乐了?” 苏显澜摇了摇头,瞄了一眼站在孤鸿子身后的陈琼,说道:“本来要进漓龙洞,只有八月十五夜里水退之后,才会显露出道路来,不过我有办法现在就进去,只要你答应给我带一块万载玄冰出来。” 孤鸿子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没人能把万载玄冰带出来。” “当然是有人的。”苏显澜说道。他看了看远处的云薏,说道:“赵子平能把彼岸花种在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没人能把万载玄冰带出来?” 孤鸿子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向苏显澜说道:“原来如此,师兄好打算。” 万载玄冰遇热融化成水,当然没办法带出来,但是就像赵子平能把真实的彼岸花种到自己身体里一样,武道天人其实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把万载玄冰封印在自己的身体里。 问题是万载玄冰和彼岸花又有不同,彼岸花虽毒,主要是致幻,可以用真气包裹隔离,只是会比较辛苦。但是万载玄冰可是会消融真气的,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同样会融化。所以用苏显澜的办法,虽然短时间内的确可以把万载玄冰带出漓龙洞,但是只要时间长一点,要么是自己真气耗尽,身死冰融,要么是万载玄冰与自己身体里的真气相互抵消,全都融化成水。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对于这个容纳玄冰的人来说都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孤鸿子才要夸奖苏显澜好打算。 然后他断然说道:“不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冷月凝霜刀 不知道敌人要干什么,那自己就什么都不干。 这个办法听起来很消极,但是就像所有看起来保守的办法一样,都有其稳妥的一面,所以孤鸿子果断说“不干”的行为并没有引起苏显澜的惊讶,或者可以说,完全在苏显澜的预料当中。 他轻轻笑了一下,指了一下老刀,向孤鸿子说道:“不是让你容纳万载玄冰,是他。”他说道:“就算你想干,我也不放心。” 按照苏显澜的说法,他和孤鸿子都不进漓龙洞,只让老刀和陈琼两个人进去,找到万载玄冰之后,陈琼要负责保护老刀原路退出来。 “如果不是莫愁先跑进去,我根本不需你们帮忙。”苏显澜说道:“我自己带着徒弟就进去了,比现在简单得多。” 孤鸿子不用仔细想就知道,苏显澜的说法是对的,如果他真有办法可以随时进入漓龙洞,又可以用老刀来容纳万载玄冰,那么他的确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然而苏显澜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莫愁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进洞去了,苏显澜来晚了一步。于是他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贸然带着老刀进洞,很可能会遭到莫愁的袭击,莫愁的武道修为可能还在苏显澜之上,在这种层次的战斗当中,老刀帮不上什么忙,莫愁又有地利之便,苏显澜完全没有胜算,所以他只能守在洞外等莫愁出来。 结果莫愁还没出来,孤鸿子和陈琼已经发现了莫愁进洞的事,开始想办法捞莫愁出来。 苏显澜不知道这两个人能想出什么办法,但是只要他们开始想办法,自己获得万载玄冰的事就会有更多的变数,所以他才不想继续等下去,而是带着老刀显身出来打算和孤鸿子做个交易,免得来晚了这帮家伙把漓龙洞拆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万载玄冰这东西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属于可再生资源,只要漓龙洞还在,每年都会生成一些,而且说实在的,这些年来知道万裁玄冰存在的人不少,但是想要它的人用一只手都数不完,实在是这玩意的功能太没用,今年的情况完全属于意外,简直千载难逢,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运气太差。 陈琼听了苏显澜的话,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为什么是我?” 苏显澜显然没想到陈琼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之后才向陈琼说道:“因为这个人的武道修为越高越好,但是云姑娘不认识莫愁。”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孤鸿子,“我又不放心他。”说完他看着陈琼淡淡说道:“其实我也不放心你,不过显然你们不会让我进去。”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显澜,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可问题是莫愁也不认得自己啊。 孤鸿子似乎是看出陈琼的顾虑,咳了一声说道:“莫宫主自然认得大迷魂术。” 这一个月来,他和陈琼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多,可也发现这个小师弟似乎从来都没有到过缥缈宫,或者说,太清宫主从来都没有带他回过缥缈宫,当然他也就不认识任何一个同门,在见到自己之前,他唯一见过面的缥缈宫弟子居然是小金川云家的云二娘。 讲道理,和媳妇一见钟情之后才知道和大姨子是同学,陈琼这经历也算精彩了。 所以孤鸿子看到陈琼的神情,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同时也发现苏显澜的办法居然相当靠谱。 谁也不知道莫愁现在在漓龙洞里是什么情况,但是考虑到万载玄冰的功效,有很大的可能是莫愁实力受损,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发现有恨境巅峰的陌生人出现,很可能会抢先出手。所以让云薏进去反而会非常危险。而陈琼的武功虽然稀奇古怪,威力极大,偏偏本人没有道心,老刀也只是道心初成,面对这样的两个人,除非莫愁已经油尽灯枯,否则的话怎么看也不像能对她构成危险,反而会好奇他们是怎么进洞的,那样的话,陈琼自然有足够的机会来表明身份。 孤鸿子当然很想知道漓龙洞里的情况,既然苏显澜的提议看起来没什么危险,那么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要不要让苏显澜拿到万载玄冰放东天青帝出关了。然而缥缈宫需要担心东天青帝出关吗? 想到这里,孤鸿子看了一眼陈琼,走过去问道:“你想去吗?” 陈琼当然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陈琼是想要万载玄冰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自己一个人进洞,那时候想怎么试就怎么试,想用什么姿势试就用什么姿势试。但是现在看来,就算自己不答应跟老刀进洞,苏显澜也不会就此退走,有很大可能会留在这里一起等莫愁出来,他忌惮的是躲在暗处的莫愁,如果和莫愁面对面,就算互相动手也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那样一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陈琼进洞?八月十五一过,陈琼就只能等明年重头再来了。 所以他只是想了一下,就果断点头说道:“我看这事干得过。” 孤鸿子没听过郭老板的相声,所以花了一点时间才想明白陈琼要表达的意思,转头向苏显澜问道:“他们怎么进去?” “很简单。”苏显澜示意老刀站到自己身边来,然后向众人解释说,传说漓龙洞中有上古螭龙遗迹,水下暗藏玄阴真气,必须月圆之夜才会消融不见。老刀手里的刀可以代替冷月清辉,虽然不能让洞中水退去,但是持之入月,可免受玄阴真气的伤害。只不过这柄刀的防护范围有限,所以才只能进去两个人。 听了苏显澜的话,孤鸿子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老刀怀中的刀,向苏显澜说道:“这就是冷月凝霜刀?” 相传天宫中有一刀一剑,都是武林至宝,刀是冷月凝霜刀,剑是残阳沥血剑,谁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冷月凝霜刀竟然长得如此普通。 苏显澜没有回答孤鸿子的话,转头看向陈琼,问道:“如何?” 陈琼的表情有些迟疑,他问道:“我们要涉水进去?” “是啊。”苏显澜没想到陈琼考虑的居然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不会游水?”他说道:“你不需要会游水,只要屏息从水里走过去就是。” 没想到陈琼依旧一脸迟疑,显然是心有顾忌,偏偏又说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海贼王的男人 孤鸿子看到陈琼面露难色的神情,不禁觉得大惑不解,轻声问道:“可有什么难处?” 陈琼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没什么。” 孤鸿子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你这个样子叫做没什么?不过陈琼都已经否认了,他总不能追着陈琼逼他承认“有什么难处”,那就不是关心是脑残了。 这时云薏走了过来,向陈琼说道:“若是要入水,你这身衣服恐怕有些不方便,不如换一身。” 陈琼在善人庄指导农业技术的时候。一直都穿得和乡间农人差不多,也就是那种半身上衣加裤子,唯一的区别就是陈琼只有下田的时候会脱鞋,而江南道的农民普遍没有穿鞋的习惯,不像蜀川百姓至少会穿一双草鞋。 陈琼去找刘大棒槌安排军邮和银行的事,在江宁逗留了两天。刘大棒槌自然要服侍得自家老大舒服,准备的衣服也是比较符合陈琼国公身份的。 等陈琼回到善人庄后,就直接跟着孤鸿子跑来漓龙洞,也没时间换衣服,所以这时穿着的衣服是一身锦缎长衫,虽然刘大棒槌知道陈琼喜欢淡雅的素色衣裳,但是衣料都是极为上乘的好东西,不但轻薄透气,穿着也舒服,并不影响平时行动。 以陈琼的武功修为,就算和人动手,也只需要把衣襟下摆提起来掖在腰间就可以。 但是现在要下水活动的话,他没有真气护体,难免衣襟顺水飘动,就算在水里不需要和人交手,出水之后满身水渍,形象也太狼狈。 听了云薏的话,苏显澜虽然觉得不以为然,不过也知道云薏说的是实情。谁也不知道漓龙洞里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就算陈琼要跟着老刀进洞,云薏当然也希望陈琼能做最好的准备,而不是晕头晕脑地一头撞到危险上面去。 于是双方决定等夜间入洞,到时候冷月凝霜刀也能发挥出更好的效果,同时给陈琼做准备的时间,反正漓龙洞里不见天光,白天进入还是晚上进去区别都不大。 苏显澜和老刀不需要再准备什么,所以也不打算离开,就留在漓龙洞外等陈琼回来,孤鸿子所以苏显澜偷偷做什么手脚,当然也不肯离开,于陈琼和云薏先回善人庄,流泉也离开了,说好晚上再过来。 回到善人庄之后,云薏让人去准备陈琼需要的东西,然后将自己的芝兰剑递给陈琼,轻声说道:“你自己小心。” 云薏现在已经很了解陈琼的武功身手,如果是与人正面交锋,她反而并不担心,毕竟陈琼的换影移形相当厉害,又不会受困于武道意境,打不过总跑得掉。 但是漓龙洞里情况未知,谁也不知道陈琼会遇到什么,换影移形不是茅山穿墙术,在狭窄的地方施展出来,效果大打折扣,对于陈琼来说,危险性自然大增。 陈琼想了一下,也没有推辞,接过芝兰剑,向云薏说道:“放心吧,如果莫宫主真在里面,我怎么会遇到危险?” 云薏深深看着他,轻声说道:“你真是缥缈宫弟子?” 陈琼愣了一下,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说道:“我师父从来都没提过这件事。” 事实上陈琼也一直在怀疑这件事,除了岳铭随便改改就把魔界摄魂心法改成了缥缈宫大迷魂术之外,他还想起了一件事,当初他跟叶知秋学移花接木心法的时候,也曾经担心过版权的问题,问二师兄如果自己在江湖上用出这门心法,移花宫的人会不会找上门来维权,那个时候岳铭曾经说过,如果是孤鸿子的话应该不会。 陈琼知道自己的师父行医天下,很多人都曾经受过他的恩惠,只以为孤鸿子也欠他的情,所以并没有在意,然而这个时候回想起来,虽然已经记不清岳铭当时是怎么说的,但是仍然觉得岳铭当时说的话另有深意,很可能不仅仅是孤鸿子欠他人情的原因。 可惜现在也没地方找岳铭去,更何况陈琼也怀疑就算找到了师父,他会不会告诉自己答案也不好说。 从前陈琼在师门的时候见识比较少,所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后来流落江湖,才发现武林中大多数门派都是师父会什么,徒弟就学什么,就算学到最后有所区别,那也是个人悟性不同,根本功法并没有区别。 至于因材施教这种事,从来都是名门大派的待遇,甚至就算是普通的名门大派,也只能按照本门的心法来挑选弟子,不可能按照每个弟子的天赋水平选择功法。 但是岳铭座下的三个徒弟,所学却各不相同,甚至和岳铭自己的武功心法都不一样,陈琼与两位师兄一起长大,当然知道得非常清楚,无论是袁星还是叶知秋,他们修习的武功心法都极为契合自己的心性,所以修炼起来才会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在师兄弟三人当中,唯一的区别应该就是陈琼,他因为自幼多病,本来不适合习武,是岳铭用无数天材地宝给他洗髓伐毛、易筋锻骨之后,才恢复到现在的水平,相当于重新塑造了一个身体。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岳铭才会对发生在陈琼身上的变化毫无头绪,因为按岳铭的说法,陈琼的情况从来都没有在武林当中出现过。 按照陈琼自己的理解,那就相当于大家创造人物的时候都是随机分配九十点天赋值,结果到自己这里直接拿了一百点,把所有天赋都点满了,就算出问题,那也是数值溢出处理器上限,根本不在预期范围内,大家当然也都没办法,只能指望容错系统能自动纠正错误。 按这个理解来看的话,陈琼现在还没有死机删号,已经说明这个世界的容错能力相当强大了。 云薏平时看起来有点呆萌,似乎什么事情都引不起兴趣,其实本性相当聪明,所以早就看出陈琼这个太清宫传人似乎有点问题,事实上孤鸿子应该也有怀疑,只不过他和云薏不一样,孤鸿子有太清宫主亲自指示,就算心里觉得不靠谱,也不可能怀疑陈琼是假冒的。毕竟太清宫主自己都认了陈琼这个徒弟,孤鸿子还不至于脑残到干出让太清宫主证明自己的徒弟是自己徒弟这种事。 所以云薏最担心的其实是莫愁不相信陈琼太清宫传人的身份,那样的话,陈琼见到莫愁就很危险了,更糟糕的是,那时候陈琼身在漓龙洞后洞,连跑都没地方跑。 所以听到陈琼的回答后,云薏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苏显澜坚持让老刀进洞,应该是不放心莫愁和孤鸿子,毕竟就算这两个人反悔,苏显澜也没办法,但是云薏就不一样,善人庄就在江南,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赵子平也不可能离开馨香园搬到善人庄来。 所以如果云薏主动要求的话,苏显澜很可能会答应让云薏替换老刀跟陈琼一起入洞。 陈琼当然明白云薏的意思,断然摇头说道:“不行,太危险了。” 他说的危险并不单纯指莫愁,如果云薏替换老刀的话,那她就得负责带万载玄冰出洞,谁也不知道这会对云薏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陈琼当然不能允许。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云薏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他说道:“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云薏看了看他,心想海贼王是谁?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会看你 陈琼和云薏再次回到漓龙洞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刀一个人抱着冷月凝霜刀站在漓龙洞前,看着漆黑的山洞发呆。 看到陈琼和云薏出现,老刀很直接地问道:“你还要准备什么吗?” “火把。”陈琼把背着的大包放在地上,转头看向闻声出现的其他人,发现流泉已经回来了,和冷氏姐妹站在一起。 孤鸿子手里拎着何松留下的酒壶,看上去里面似乎还有酒,也不知道孤鸿子是怎么把这么少的一壶酒喝到现在的。 苏显澜仍然是从前那幅很平静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脸上一次打了五斤玻尿酸,结果就只剩下静态美了。 如果这两个人刚才在一起的话,陈琼很怀疑是孤鸿子喝酒吃菜,苏显澜在一边看,因为苏显澜那幅死了老子娘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他也会吃饭喝酒,就像不能想象美女便秘一样。 看到陈琼回来,两位大佬都没什么表示,倒是流泉走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交给陈琼。 “这是夜明珠。”流泉说道:“可以在水下照明。” 陈琼吃了一惊,就在流泉的手里打到木盒,果然看到一颗鸡蛋大的椭圆形明珠,在夜色下发出淡淡青光。 他犹豫了一下,忍住没把盒子扔回到流泉的怀里。 陈琼前世是学机械制造与设计的,并不涉及核物理,所以只是听说辐射可以激发荧光,但是并不清楚是不是自然界能发荧光的物体都是辐射源,说不定流泉的这颗石头只是储能荧光涂料呢? 除了陈琼之外,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多的担心,事实上他们连辐射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几个人都被流泉拿出来的神奇宝物吸引住了。 冷氏姐妹一起凑了过来,伸头看着流泉手中木盒里的明珠,惊叹说道:“这就是夜明珠啊,竟然这么大。” 孤鸿子点头说道:“果然不愧是洛阳楼,竟然有如此大的夜明珠,只此一珠便富可敌国。” “没用。”苏显澜淡淡说道:“如此外物,持之无益。” 孤鸿子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赏心悦目足以。” 陈琼咳了一声,心想又不是送给你们的,你们起什么哄。他伸手接过木盒,顺便关上盒盖,向流泉说道:“多谢,出来就还你。” “你送到洛阳楼去吧。”流泉轻声说道:“我先回洛阳楼扫榻以待君归。” 听到这句话,一向自诩敢爱敢恨的冷氏姐妹一起甘拜下风,就连云薏都为之侧目。可惜流泉谁都没看,只是转身向苏显澜和孤鸿子施了一礼,就趁月色飘然而去。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流泉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向云薏干笑道:“我觉得这是个误会。” “我知道。”云薏说道:“这个很有用。” 孤鸿子捻须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师弟自己珍重吧。” “我还且行且珍惜呢。”陈琼正在心里吐槽,就听到老刀在身后很不耐烦地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洞,天都黑了。” 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木盒揣进怀里,从包袱里取出一套衣物递给老刀,“这是水靠,给你准备的。” “我不需要。”老刀摇头说道:“准备你自己的就行了。” 陈琼点了点头,点燃火把,手提云薏的芝兰剑,向众人点了点头,当先走进洞中,老刀向苏显澜拱了拱手,也跟了进去。 “我们找个地方先坐下吧。”孤鸿子说道:“天亮之前他们怕是出不来了。” 苏显澜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云薏,突然说道:“你不生气吗?” 云薏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苏显澜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孤鸿子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留下冷氏姐妹互相看看,都觉云薏的样子有些奇怪,无论如何,她刚才的回答都太理直气壮了,难道她其实并不喜欢陈琼?两个人之间真的只是纯洁的战斗友谊? 留在洞外的众人心思各异,进洞的老刀和陈琼却没什么话好说。两个人展开身法直入洞中,很快就到达了隔绝前洞与后洞之间的水域。 老刀站在水边看了看,将冷月凝霜刀放在一边,就开始脱衣服。陈琼举着火把站在旁边吓了一跳,好在老刀只脱了上衣,并没有继续脱下去的意思。 要知道这时代并没有内裤的概念,所谓的犊鼻短裤其实就是裤腿短一点的裤子,如果老刀要脱光了下水,其实一点都不稀奇,陈琼前几天在江南道就亲眼见过为了节省衣物,光着身子下田干活的男人。 说实在的,陈琼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心中无码的境界,但是看过的小电影起码也是两位数起,他对不穿衣服的男人倒是没什么反感,只要不是两个男人脱光了在一起跳舞就行。不过如果老刀光着身子在身边晃,陈琼的心里还是会很不舒服的。在确定老刀打算保留裤子之后,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看到老刀的目光望过来,陈琼连忙将手中的火把插到旁边的石缝里,然后解开衣服,露出穿在里面的皮制水靠。 所谓水靠,其实就是皮制的紧身衣,类似于陈琼前世常见的潜水服,只是并不带头罩,当然也没有脚蹼。 身在江南水乡,当地人当然也不是全靠纯天然装备过日子,这种密封式的水靠就很受靠水吃饭的江湖人物欣赏。事实上蒋青当年在泯江混饭吃的时候,这玩意就属于标配,不但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好的水靠还可以增加人在水中游动的速度。 陈琼急切间当然没地方弄那么专业的水靠去,不过材质普通一点的还是没问题,倒是寻找适合他身材的水靠花了一点时间,好在陈琼虽然瘦小,但是江南道的人也没高大到哪里去,总算还是找到了。 看着陈琼脱掉外衣,老刀皱眉说道:“你从来都是穿着衣服的吗?” “不。”陈琼将流泉给他的木盒放在地上,取出里面的明珠,更加确定这玩意绝对不是珍珠,倒更像一块石头。 他说道:“我洗澡的时候总不能穿衣服,那到底是洗我还是洗衣服?” 然后他向老刀解释道:“虽然我年纪小,但是国公还在,你们尊重我一点好不好?” 老刀想了想,说道:“尊重你和你穿不穿衣服有什么关系?” 陈琼一愣,仔细想了一回,突然发现好像还真没人鄙视亚当和夏娃的,于是说道:“好吧,其实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看。” 看起来这个理由比较容易让人接受,所以老刀点了点,伸手握住冷月凝霜刀,向着水中走去,口中说道:“跟紧我,放心,我不会看你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热力学第二定律 夜明珠在陈琼的手上发出淡淡的幽光,给本来黑沉沉的水域染上一片诡异的颜色。 看到当先入水的老刀,陈琼就明白了为什么苏显澜会说这明珠没用,很明显他并不是在恰柠檬。 冷月凝霜刀被老刀握在手中之后,就开始泛出一丝暗淡的光芒,等到老刀走进水中之后,这光芒在水中不但没有削减,反而更加明显,足以照亮老刀的身边和脚下。陈琼跟在他的身后,并不需要另外的光源。 这几天在探索洞穴的时候,陈琼就已经发现,漓龙洞里的水有些古怪,比正常的水温要低得多,伸手进去之后,会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这个感觉很颠覆陈琼的物理常识。 一般来说,水的三态转换的临界温度是非常明确的,冰水混合态之后温度继续下降就是固态。所以正常来说,自然界不可能存在低于零下四摄氏度的水,就算是含盐度极高的海水,也一样要遵守这个规律,并不存在零下几十度的海水。 所以按道理来说,液态水是不可能让陈琼感到寒冷的,除非这个根本就不是水。所以漓龙洞里的水肯定另有古怪。苏显澜说水中暗藏上古螭龙留下的玄阴真气,无论是孤鸿子还是陈琼都没有质疑,就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就像苏显澜不担心陈琼和莫愁会阻止老刀带万载玄冰出洞一样,苏显澜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们。 绝大多数情况下,武道天人的行事方式都是有迹可察的,并不存在混乱中立这种事,毕竟修炼武道本身就是必须严格守序的事,在这条道路上,不存在混乱生存的土壤。 看超来苏显澜说得没错,冷月凝霜刀上的散发出来的冷月清辉对于水中的阴寒气息有相当的克制作用,淡淡清光之下,水中刺骨的寒冷感觉变得淡了很多,至少对于陈琼这样的九品来说完全可以承受。 现在唯一让陈琼感到别扭的就是在水下行走了,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陈琼对于水的认识都是用来游的,但是很明显,他和老刀都没有专门练过在水里快速移动的功法,所以要想快速通过唯一的办法就是像在陆地上一样用脚走。 这让陈琼想起前世一个很著名的浪漫场景——当然不是婚礼上放小片,而是水中漫步。可惜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赤膊少年,就算身材不错,那也不是自己的菜,更何况年纪也小了一点。好像老刀的年纪还没有自己大。 陈琼跟在老刀身后不需要分辨方向,冷月清辉能够照亮的范围又有限,他眯着眼睛只能看出几步远,埋头赶路之余,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这也是所谓玲珑心常有的毛病,心思太活,一旦没事可干就开始自己找事。 正走神的时候,陈琼突然感觉走在前面的老刀身形一顿,手中冷月凝霜刀光芒大盛,同时双臂上扬,很明显地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陈琼吓了一跳,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已经出水,遇到了莫愁,然后才意识到不对,这漓龙洞的水中竟然还有危险。 想到这里,陈琼伸手在老刀肩上一拍,自己的身体如同游鱼般自老刀身边滑过,闪到了他的前面。老刀的冷月凝霜刀需要用真气激发,但是老刀道心初成,还不能从外界吸纳真气,所以必须控制真气的使用速度,让他战斗实在太浪费了。 老刀并没有阻拦陈琼,毕竟陈琼有保护他的责任,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先让战斗力更高的陈琼出手解决也是最好的方案,两个人虽然并没有提前商量,但是事到临头,应变的方式却出奇的一致。 陈琼身子绕前,手中芝兰剑已经顺水刺出。他早就已经发现水中除了不能呼吸之外,行动当中的阻力也变得更大。这种情况很正常,毕竟液态的分子间隙要远小于气态。所以陈琼虽然第一次在水中动武,但是已经找到了基本的策略,那就是多用刺撩这种动作幅度比较小的招式。 当然在水中行动也不是没有好处,因为液体的浮力更大,所以从前在空气中很难做出的滞空动作就变得非常容易,陈琼曾经赖以制胜的柳絮因风身法,在水里很多人都能用得出来。 一剑递出之后,陈琼才发现前面的水中出现了大片的阴影,冷月凝霜刀上的冷月清辉落到那阴影上面,竟然出现了很明显的缺损,就好像清辉被阴影吸收了一样。 因为绕前的动作,陈琼此时离老刀有些远了,冷月清辉的作用减弱,陈琼立刻就感觉到水中那无处不在的阴寒感觉以极为明显的幅度增大,刺出去的芝兰剑上已经开始凝出片片白斑,转眼之间,长剑已经没入阴影当中,入手的感觉就好像是刺入了一片质地极为致密的胶质当中,弹性十足,坚韧难入。 陈琼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继续刺下去,就感觉到一股极致的寒冷沿着长剑直冲上来,瞬间已经经过手腕,直达前臂,寒意所过之处,感觉先凉后麻,竟然在极短时间内已经失去了知觉。 陈琼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这阴影当中蕴含的寒冷竟然这么厉害,他不及细想,果断松手弃剑,却发现握剑的手已经不听使唤,竟然收不回来。 这一下连陈琼都开始慌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打算把靠身体把手臂拉回来。但是这时寒意已经须着右臂直上肩头,陈琼看到包裹手臂的皮衣寸寸龟裂,竟然已经被冻坏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琼觉得自己中丹田一震,奇经八脉中早已经消失经年的真气流动感觉重新出现,然后瞬间就布满全身,猛然向着右臂流淌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陈琼似乎完全没有思考,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前并不是失去了真气,而是身体里的真气太多,凝固成团,填塞住了全身经脉,因为真气凝炼到无法使用,所以他反而感觉不到真气的存在,这也是岳铭觉得他身体里的先天灵气太多的原因。 很明显,所谓的先天灵气与真气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水和水蒸汽之间的关系一样,水蒸汽高度压缩之后可以变成液体,武道真气特别浓郁之后就是所谓的先天灵气。 这也是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先天灵气就不断散失的原因,高分子态自发向低分子态移动,这很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也很合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笛曲为凭 岳铭曾经说过,陈琼的无垢身和正经的无垢身不一样,正经的无垢身是不能聚集真气,而陈琼则是身体里的先天灵气太多了,时刻都在吸引外界的先天灵气,所以才不能把自身的先天灵气转化成真气,毕竟连他连外界的先天灵气都吸收回来了,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先天灵气转化掉?同样的道理,外来的真气作用到陈琼的身上,也都一起被他吸收了,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无垢一样。 所以岳铭才让陈琼到漓龙洞里来,用万载玄冰能够消融真气的特性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消融一些体内的先天灵气,然后产生有益的变化。 毕竟岳铭再神,他的眼睛也没有透视功能,在无法用真气探查陈琼经脉的情况下,望闻问切之后也就只能靠猜了,这也是医术难精的主要原因,很多时候,见识会影响判断力,这个也是技术的一部分。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岳铭不愧当世神医,还真让他猜对了,其中略有出入的地方是,岳铭以为先天灵气转化成武道真气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所以他虽然猜到了本质,却拿不出对症的方法。 然而事实上,至少陈琼自己完成了先天灵气和武道真气之间的互逆转换,结果就是他身体里的武道真气被极限压缩成了先天灵气,凝炼得自己都用不了。 如果说别人身体里的武道真气是气态的话,陈琼体内的武道真气已经变成了固体,完全失去了流动性。 如果不是他无意中刺中了这个水中的阴影,被极寒阴气侵入身体,让陈琼在极短时间内失去了对整条手臂的控制,那么他恐怕还要折腾很长时间才能发现自己的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随着陈琼实力的提升,能对他构成危险的机会也在减少,能让他迅速失去大量先天真气的机会就更罕见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从陈琼发现从剑上传来的寒意到他感觉到整条右臂失去知觉,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对自身真气发生的变化也只是刚刚有了一个头绪,还没来得及细想,奇经八脉中的先天灵气已经喷涌而出,汹涌灌入十二正经之后,立刻沿着右臂上的六条经脉向指尖推进。 寂静的水体当中,一股暴烈的气流突然生成,凝若实质的先天灵气斩关夺寨,推着已经侵入陈琼右臂的极寒阴气一路逆行,所过之处,手臂上的水靠皮衣尽碎,露出隐藏在衣袖下晶莹如玉的肌肤,在水中可以清晰看到寒气离散体时形成的气流轨迹。 转眼之间,陈琼体内的先天灵气已经尽复失地,同时因为体内先天灵气流动产生的空缺需要弥补,所以陈琼身周的水体中也开始出现异状,遍布水中的先天灵气如果活过来一样向着陈琼靠拢过来,速度之快,数量之多,甚至在水下不沿着陈琼的身体形成了无数细小的漩涡。 老刀在陈琼身后,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都没有发现陈琼刚才已经吃了一个大亏,差点变成老冰棍,让武侠小说变成科幻题材。 看到异变突生,老刀不明所以,以为是水中的玄阴真气侵袭陈琼,于是下意识摧动冷月凝霜刀,想要用刀上的冷月清辉帮助陈琼隔绝水中寒气。 然而心念刚动,老刀就觉得来自刀上的压力骤然增大,本来可以轻松发出的冷月清辉竟然递不出去,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包裹到了冷月凝霜刀上一样。 两种力量互相一撞,老刀闷哼一声,头上七窍当中已经渗出血来。 如果换一个人,突然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一定会先求自保,再想办法,但是老刀性格倔强,吃了这一个亏之后竟然毫无退意,反而咬牙继续摧动刀意,拼着受伤,也要把陈琼接回到自己身边。 他刚刚准备发力,突然感觉到围绕在身体四周的水消失不见了,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绝对的黑暗当中,不但看不到冷月凝霜刀上的清辉,更看不到陈琼手中夜明珠的萤光。 老刀心中一惊,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正置身于某一种武道意境当中,然后就看到遥远的黑暗当中有光芒一闪,然后耀眼的光华伴随一片浩瀚无比的威压瞬间充斥于天地之间,让老刀心中升起一股无可抵御的绝望,似乎能看到自己正在这光芒当中寸寸泯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老刀觉得眼前一暗,那种无可抵御的威压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笼罩在身周的水也已经消失了,他正站在一个寒冷黑暗的空间里,手里的冷月凝霜刀依然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和陈琼手中的萤光遥相呼应。 只是一转眼的工夫,陈琼的样子已经变得相当狼狈,他右臂上的皮衣完全消失,露出洁白如脂的手臂,手中的芝兰剑比从前至少缩小了三分之一,变得晶莹剔透,犹如美玉。 陈琼全身尽湿,本来用头套罩住的长发披散下来,粘在水靠上,水滴从身上嘀嗒落下,摔在地面的岩石上面。陈琼的背影看起来很疲惫,他大口地喘息了几下,似乎想迈步行走,结果动了一下之后,身子突然踉跄着向前倾倒,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上,用右手的芝兰剑撑住了地面。 老刀吃了一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上前伸手拉住陈琼,只觉得入手处柔若无骨、滑若凝脂,正是陈琼裸露的右臂。他心中一动,下意识缩回手,口中问道:“你怎么了?” “他强运缩地之术,耗尽体内真气,歇息一下就没事了。”黑暗深处一个女人的声音淡淡说道:“你们居然能逃过螭龙幽影的袭击,天宫这一代的弟子很不错啊。” 老刀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黑暗当中,依稀有一个人靠坐在石壁上,可惜无论是冷月凝霜刀的冷月清辉还是陈琼手中芝兰剑的光芒都照不到那人的身上,当然也看不清那个的相貌。倒是陈琼本来握在手里的夜明珠已经不见了。 老刀还在迟疑的时候,陈琼已经稳定了气息,抬头看出黑暗中的人,轻声说道:“太清宫弟子陈琼,见过莫宫主。” 那人咦了一声,停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你是太清宫传人?那怎么会有残阳沥血剑?他拿的不是冷月凝霜刀吗?” 老刀一愣,脱口说道:“晚辈手中的确是冷月凝霜刀,陈兄手中的却是馨香园的芝兰剑。” 那人淡淡一笑,轻声吟诵道:“心有残阳沥血剑,手握冷月凝霜刀,并辔天涯何足道,描我眉黛如远山。残阳沥血剑本是心剑,并无定型,罗显澜传你冷月凝霜刀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说道:“是了,苏显澜给你冷月凝霜刀,只是让你持之入洞,并不是传给你,大罗天之主另有其人,所以你不知道。” 然后她向陈琼说道:“你说你是太清宫传人,可有凭证?” 陈琼沉默了一下,说道:“有笛曲为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奇点意境 洞中不知岁月……错了,是洞中不知时间,只有笛声回还萦绕。 陈琼一曲吹罢,另外两个人久久没有出声,陈琼慢吞吞收起手中铁笛,也不说话,趁着还明白,开始回忆刚才在水中时的情景。 在水中的那一战时间虽短,但是实在太凶险了,陈琼小看了那团阴影的危险程度,几乎一出手就陷入了危机当中,如果不是身体里的先天灵气自发地迅速反击,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删号重练了。 这也验证了陈琼前世就得出过的一个理论,真正的危险都是瞬息即至的,生死只在最开始的那一步应变操作,所有可以留出纠错机会的危险都不是真正的危险。 不过也正因为是先天灵气的自发反击,陈琼没办法控制反击的程度,结果又差一点爆体而亡。 也就是全身先天灵气喷薄而出的那一瞬间,陈琼看清了那一团幽暗的真正面貌,那不是莫愁说的螭龙幽影,而是一团纯粹的黑暗,至寒至暗,明明拥有边界,却又给人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 当时陈琼是借助先天灵气的自发反攻看清了阴影的真实面貌,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先天灵气虽然汹涌而入,却很可能填不满那团幽影,虽然他同时也在疯狂吸收洞中水下的先天灵气,但是完全无法弥补损失的速度,这俩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当然对比起来的话,老刀的冷月清辉又低了一个数量级,所以他试图用冷月清辉保护陈琼的时候,受到的反震其实是陈琼体内吸取外界先天灵气时的自发反应,陈琼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老刀就已经受伤了。 陈琼不知道填不满幽影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是本能地感觉到不妙。以这幽影表现出的极强侵略性,一旦重占上风,恐怕又是刚才第一次接触时情景的重演,问题是他可没有第二套凝炼到有若实质的先天灵气可以拿来救命了。 所以陈琼下意识地趁着自己又有真气可用的机会,展开了武道意境。 陈琼本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武道意境,他展示出来的各种武道意境都只是随机模拟出来的,包括从前最常用的静夜思剑意,所以这一次他随便想出来的意境和从前也都不一样。 陈琼的原则是,既然是想像,当然要想个脑洞大的。对手既然是一团黑暗,那陈琼就想个比对手更黑的。 陈琼两世为人,了解过的黑暗有很多,但是为了避免四零四的结局,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自然科学当中的定义。 对于自然科学来说,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不是布鲁诺被烧死在鲜花广场上的那一刻,也不是阿基米德被罗马士兵砍下头颅的时候,真正的黑暗是在宇宙奇点大爆炸前,那个时候,宇宙当中没有距离,没有温度,连空间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光明,可以认为是绝对的黑暗。 然而即使是陈琼这种接受过高级科学素质养成的人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他只想到了绝对的黑暗,但是却忘记了,奇点前的状态是极不稳定的,正因为在那之前没有时间存在,所以也可以认为它的存在不占用时间。 于是在绝对黑暗出现的同时,它就爆炸了,无尽的能量一下撑爆了整个武道意境,同时也抽空了陈琼的先天灵气,让他再一次感觉到了离开金光意境之后的那种虚弱,甚至还犹有过之。 好在这种事虚啊虚的也就习惯了,所以陈琼这次只跪了一下,并没有晕,当然原因也很简单,他对老刀没有对高勇放心,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人捡了便宜,至少当时高勇是穿着衣服的。 奇点爆炸对于陈琼前世的空间物理学家们来说都是一件很费解的事,只能用各种看起来一点都不科学的假设来填充。陈琼当然也没办法完全理解刚才在自己的武道意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无比广阔的世界,看到了无法言说的情景。 他看到流泉在黑暗的乡路上独自疾行,看到了夜幕笼罩下的“日行一善”匾额,看到了长江中逆流而上的皇家水运船队,看到了正依树自酌的孤鸿子,看到了盘坐在青石上一动不动的苏显澜,当然也看到了在漓龙洞外负手而立,心中充满忧虑的云薏。 这些画面只是陈琼瞬间看到的众多图像中的几帧而已,陈琼同时还看到了整个漓龙洞中的情景,看到了其中某个地方,有干燥的陆地可以立足,也看到了那个地方有一个人。 漓龙洞里除了莫愁之外当然也可以有其他人,但是在陈琼没有看到第二个人之前,他很自然地默认这个人就是莫愁。 于是他借助体内最后一丝先天灵气,施展千里闲庭身法,带着老刀来到了这个漓龙洞后洞中唯一没有水的地方,然后就见到了莫愁。 当莫愁问他以何为证的时候,陈琼很自然地回答说“有笛曲为凭”,因为这是早就想好的套路,就像他在成邑渡口回答徐鸿儒“居高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然则何以而乐”的时候,应声回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样,和他自己是怎么想的没什么关系,完全就是因为这个套路已经练熟了,所以张口就来,不需要考虑。 他虽然又没了真气,不过好在现在用笛音摄魂也不需要真气,所以虽然虚弱,但是仍然把一曲笛音吹奏了下来。 过了良久,莫愁才说道:“那个用刀的少年曾经败在你的笛声之下?” 陈琼一愣,心想这是什么展开?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老刀一眼,点头说道:“是。”同时在心里琢磨莫愁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愁似乎是猜到了陈琼的念头,轻声说道:“他初至之时,道心有损,听了你的笛声,道心缺损之处竟然恢复圆满,我不知道大迷魂术还有这种功效,所以只能是他的道心被你所伤,如今仍由系铃之人解铃,所以圆满如初。” 陈琼吃了一惊,回头去看老刀,只见老刀沉默了一会,点头说道:“前辈说得对。” 陈琼为了向莫愁演示笛曲,当然在笛声中加入摄魂心法,不过这一次他并无伤人之意,再加上身体虚弱,所以笛曲平和,以镇静安抚为主,没想到自己没捞着什么好处,倒是抚平了老刀受损的道心,也算是无心插柳。 莫愁并没有就老刀的道心继续发表什么看法,在她看来,老刀这个程度的道心是不是有缺陷都没什么两样,远不如琢磨陈琼的笛声有意思。她向陈琼说道:“你若果然是太清宫传人,为什么还称呼我莫宫主?” “啊?”陈琼听得莫名其妙,隐约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偏偏自己又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看着莫愁,心想“不称呼你莫宫主那应该叫什么?叫小甜甜你不会翻脸吗”? 第一百四十章 造化弄人 叫小甜甜是不可能叫小甜甜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叫小甜甜的。 这倒不是陈琼不敢,实在是莫愁都五十多岁了,就算不老仙童容颜不老,只要一想到莫愁的年纪都和高勇的妈妈差不多大了,陈琼就觉得叫不出口。 看到陈琼迟疑的神情,莫愁摇头叹息道:“你们两个一个拿着天宫致宝冷月凝霜刀,却不知道这套刀剑的妙用,另一个自称太清宫传人,却不知道太清宫传人代表着什么。”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 “工具人。”陈琼说道:“直接叫我们工具人好了。” 莫愁看了他半天,这才用复杂的语气说道:“你倒是明白。” “那是。”陈琼说道:“我对自己的定位一向很明确。” 他收起铁笛,撑着手里的芝兰剑站起身来,这才疑惑地看着缩水的芝兰剑说道:“前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若是到了无境,自然可以无中生有,心想事成。但是无境以下,就算心中有剑,也必须借物化形。” 莫愁说道:“你刚才遇到螭龙幽影,面临极大危险,心生剑意。”说到这里,她指了指老刀,说道:“当时他手执冷月凝霜刀又离你不远,恐怕也在摧动刀气,和你自己手握凝霜刀效果差不多,再加上手中有剑,这柄剑也就借物化形,成了残阳沥血剑。” 莫愁淡淡说道:“你虽然不是天宫弟子,不过残阳沥血剑也不是天宫之物,本来就是玄门正宗心法,残阳沥血剑借你之手重现人间也属寻常。倒是月宫常仙子遗世之后,你应该是第一个拔出残阳沥血剑的人,生就宿慧,难怪师尊会收你为徒。”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小小年纪,未成道心已成心剑,才能心智俱是极品,不但我要望尘莫及,凌师兄号称博闻强记、闻一知十,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她看着陈琼,很认真地说道:“所以你不要叫我宫主,更不要叫我前辈,我是你的师姐。太清宫主既是玄门守门人,也是缥缈宫的引路人,更是整个武林的引路人。身为太清宫传人,武林中没有人可以做你的前辈”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一下才又说道:“凡人一生都在修仙求道,然而你一入太清宫,便已入仙道,超凡绝世只在一念之间,别人的终点其实只是你的起点。” 陈琼听得越来越惊,刚刚想到不知道心剑是个啥玩意,自己的芝兰剑可是借云薏的,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怎么还回去?另外流泉借给他的夜明珠也没了,同样也是一笔烂帐,不知道自己要拿什么去还,难道还能肉偿?回头一定要记得找个机会让云薏打听一下流泉的背景,看要不要帮她离开洛阳楼,免得被人追责。 后院的事还没想明白,他就听到莫愁说自己的师父也是她的师父,所以自己应该叫她师姐而不是前辈,心里更加惊讶。 岳铭虽然一幅超然物外的世外高人模样,但是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百岁老人的样子,起码要是在公交车上遇到岳铭,陈琼是不会起身让座的。而凌霄五十年前就已经名动江湖,现在起码也有七八十岁了,总不可能是成名之后才拜师进缥缈宫,他师父的年纪至少不应该比他小,两边的年纪明显对不上。 而且孤鸿子可是凌宵的徒弟,自己和凌宵成了师兄弟,难道让孤鸿子叫自己师叔?想到那样一来,冷氏姐妹要叫自己师祖,陈琼立刻觉得从心里往外冒冷汗,觉得那画面太美,完全没法想像。 结果这个官司还没打完,又听莫愁说太清宫传承的是仙道。陈琼当时就怒了,心想在武侠里发展工商业已经很离谱了好不好?你Y还要转仙侠?不知道仙侠七万字就能上架了吗?这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玩耍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放下前面的疑惑,脱口说道:“可得长生否?” 莫愁一愣,看着他想了想才说道:“什么长生?” “大道三千,我只问能得长生否。”陈琼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得长生算什么仙道?” “顺则人,逆则仙。”莫愁淡淡说道:“武道从心,仙道济世,太清宫的仙道,岂能如此浅薄?” 陈琼心中一动,顾不得理会莫愁嘲笑自己浅薄,脱口说道:“这就是武道和仙道的不同?” 他刚下华山的时候,就曾经听顾采说过“武道从心”,当时他觉得这个太怂了,所以并不在意。后来还拿这句话去忽悠倪真,结果倪真竟然真有所得,等于自己白捡了个迷弟,现买现卖的本事堪比愚者。 没想到现在莫愁竟然也这样说,也就是说,顾采当时并不是乱说的,他竟然把武道修行的不传之秘随口告诉了自己。 “武道从心,仙道济世。”陈琼沉吟说道:“如何才算济世?” 莫愁笑了一下,“缥缈三宫,太清修仙,上清修心,玉清修情。我又不在太清宫中,如何知道仙道之事?”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黑暗当中的莫愁,半晌才说道:“修情?” “不错。”莫愁毫不在意地说道:“缥缈三宫传承皆为大道,并不以武功心法为主,我不知道太清宫如何修仙,倒是知道上清玉清两宫所修之道,凌师兄修心,视万物为草芥。我当时以为无情未必是征途,所以才选择了玉清之道,结果一念之差,才会蹉跎三十年。” 她看着陈琼说道:“你出去之后,若有机会见到鬼蜮一位姓苏的女性天人,可以告诉她,我如今已经散尽真气,无愧于她了。” “你说的是苏秀?”陈琼脱口说道:“她说被你害过是真的?” 莫愁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见过苏秀?”她说道:“她是怎么说的?” 陈琼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老刀,毕竟要说起来,苏秀是老刀师父的亲妹妹,在他面前讨论他家长辈的事好像不太好。 也不知道老刀是不是看出了陈琼的意思,他向莫愁拱手说道:“晚辈进洞是想求取万载玄冰,还请前辈准许。” 莫愁嗯了一声,说道:“是为了青帝出关吧?”她说道:“这里的玄冰被我用了不少,你往那边的石壁下去找吧,想拿多少都行。” 看着老刀离开之后,陈琼才把自己三次遇到苏秀的事都说了出来。 莫愁安静听完,这才轻声说道:“想不到,她竟然成了钱王侧妃。”她说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陈年往事 陈琼其实很想问一下,“你说的皂滑它有虾滑香吗?” 不过他没敢。虽然两辈子都没怎么哄过妹子,不过他至少有老妈,知道老人家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时候,最好不要插科打诨,不然很容易饿肚子。 虽然以现在陈琼的厨艺,这个威胁的实质杀伤力已经降到了很低的程度,但是并不影响陈琼处理相似问题的原则。 也不知道是对陈琼的态度很满意,还是单纯就是在山洞里憋得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莫愁很自然地向陈琼说起从前和苏家姐妹之间的一段往事。 玉清宫修情,并不是像很多小说里说的那样必须来过爱过,人家修的是情绪,山川之险,江湖之美都算一种情绪,唯一的区别就是必须入世游历。 事实上缥缈三宫,无论主修的是什么,都是要入世的,也只有历尽世间事,才能修情修心修仙。这也是传说中缥缈宫擅长搞事的原因,缥缈宫弟子既然要经历世情,当然要置身事间,三亩地一头牛的日子虽然也能修心养性,不过能从这种生活当中修成天人的,基本上给他支笔就能写出个世界来,也不用专门修习武道了。 所以莫愁习武有成就离开师门,开始游历江湖,然后就遇到了陆远。 莫愁其实天资聪颖,在缥缈宫中也读过很多前人的传记笔记,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是见个帅哥就要倾心的傻妹妹,所以比较起来,她对陆远的感情其实没有苏家姐妹那么深,和陆远像好朋友多过像情侣。 白马庄外三枪诛一剑的时候,陆运强出的烈焰火尘枪其实和残阳沥血剑差不多,都在心念之间。陈琼有冷月凝霜刀为媒,有正宗玄门心法为基,再加上体内储存的海量先天真气为用,拼命摧动剑气的时候才在芝兰剑的基础上招出了残阳沥血剑,各种机缘组合在一起缺一不可,虽然依旧拿不到福彩大奖,但是单从概率上来看,中个几次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是这样,陈琼体内先天灵气都消耗一空,差点又晕一次,陆远那时候虽然已经是恨境高阶,真气却远没有陈琼雄厚,自然更加不堪,勉强击杀剑魔厉无伤之后已经油尽灯枯了,当然油尽灯枯不等于肯定死,陈琼已经用息的亲身经历证明,就算真气都没了,也还可以抢救一下,只不过其他人没有他那么多的先天灵气,散尽真气之后不可能继续活蹦乱跳而已。 莫愁当时听说剑魔现身江南之后就赶了过去,结果晚了一步,等她赶到的时候,厉无伤已经死了,陆远也进入了等死流程,基本上缓不过来那就死定了——当然这句从逻辑上来说属于废话。 然后莫愁就见到了同样闻讯赶来的苏纹和苏秀。 苏家姐妹虽然都深爱陆远,但是想法却截然不同,苏秀更重视陆远的性命,想让莫愁带陆远回缥缈宫救治,甚至可以答应莫愁以后再不见陆远。苏纹却觉得如果不能常伴陆远左右,陆远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死了好。 相比之下,莫愁对救治陆远的事其实没有苏家姐妹那么上心,毕竟她对陆远只是心存好感,并没有爱到愿以身代的程度。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得出来,缥缈宫入世的策略对弟子心境的锻炼的确很有效果,很多事情看得多了,也就没有那么重视了。至少不会觉得爱情比生命更重要。 苏纹和苏秀两姐妹吵了一架之后,苏秀私下约见莫愁,求她偷偷带走陆远。这个请求让莫愁大为踌躇,要知道江南离缥缈宫的距离可不近,她当时又未成天人,施展不了缩地成寸的天人神通,这一路赶回去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更不可能绕路。如果大家都同意让莫愁带走陆远,那么江南武林很多人都可以成为助力,但是要让她偷走陆远,要面对的就是另外一番情景,说不定江南武林高手都要来追杀他,其中肯定有武道天人,跑是跑不掉的,莫愁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带着重伤的陆远一身转战三千里。 苏秀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她表示可以将织造纺的不传之秘嫁衣神功传给莫愁。 嫁衣神功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武功,这个时代虽然没有“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诗句,但是意思是差不多的,基本上就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奉献出去。具体到应用来说,就是可以把修炼嫁衣神功之人的武道修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这门心法邪门的地方就在于,武林中人的武道修为是一种很私人的东西,它包括一个人对武道的理解和感悟,本身就玄而又玄,嫁衣神功居然能把这种东西转移到别人身上,相当于让别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段经历。 如果换成现在的莫愁,听苏秀描述嫁衣神功的神奇之处以后,多半立刻就要敬谢不敏,但是当时的莫愁的确是很想救陆远的,对苏秀所说的嫁衣神功更是非常好奇,于是就答应下来。 结果很糟糕,莫愁的确获得了苏秀对武道的理解,两相对照,一举突破武道门坎,凝成道心成就天人。但是她同时也获得了苏秀对陆远和苏纹的感情。 莫秋既然修情,对于本身性格的压制就比较厉害,因为她需要兼收并蓄,本身的情感太强烈是不行的。本来这种情况并不会有什么直接的危害,毕竟莫愁再怎么修情,也只是旁观,这个过程当中自然会有所取舍,但是现在突然直接获得了另外一个人最强烈的感情,顿时就反客为主,和自己本身的性格发生了冲突。于是立刻扔下虚弱的苏秀跑去找陆远。 没想到她赶到陆远房外的时候,苏纹正好在陆远房中,听到两人情话,莫愁妒火中烧,直接闯了进去,当时还是九品的苏纹自然不是对手,很快就被她制服,陆远不得不挺身而出维护苏纹,莫愁当时正是心情激荡的时候,神智也比正常时候糊涂,一怒之下转身而去。 等她冷静下来再回去找苏秀的时候,苏秀已经不在了,她不愿意再见陆远,于是返回缥缈宫,不久就传来消息,说苏纹一夜之间织成天人寿衣,成就武道天人。莫愁判断应该是陆远受到了苏秀的启发,向苏纹学了嫁衣神功之后,将自己的武道修为传给了苏纹,然后心力交瘁而死。 这也就是苏秀说莫愁坑害她的原因,她把自己的武道修为传给莫愁,对自己影响极大,如果不是后来遇到八臂鬼王,拜入鬼蜮门下,只怕终身武道无望,但是鬼蜮心法残缺不全,绝天理断生机,修习鬼蜮心法的人是没有后代的,这个结果因人而异,但是看起来苏秀应该是比较在乎的那种人。 苏秀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却是陆远身死,当然心有不甘,怨恨莫愁也是人之常情。 而对于莫愁来说,她心中有两个人的感情,不断对冲之下一起升华,再加上她没能救得了陆远,对苏秀心有愧意,所以到了断境之后,冲突更加激烈,简直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就算不再修炼,也时时都有隐患,所以她才不得已进入漓龙洞,用万载玄冰散去本身真气,以免爆体而亡的结局。 说完这些之后,莫愁向陈琼说道:“如今我真气散尽,武功已失,回不了缥缈宫了,这块玉清宫令牌送给你吧。” 她很平静地说道:“从今日起,你暂代玉清宫主,直到掌门师父再选出一个宫主为止。”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众妙之门 陈琼其实对寻找莫愁这件事并不怎么热心,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太清宫弟子,万一被莫愁当面拆穿,面子要不要还是小事,起码掉三值那是肯定的了。 不过后来的事情证明,他的提心是多余的,莫愁并没有质疑他太清宫传人的身份,甚至都没有像孤鸿子那样打听一下陈琼师父的近况,就很痛快地承认陈琼是自己的师弟,还认命他接替自己成为玉清宫主。 陈琼听莫愁说完之后,第一个反应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想问问莫愁对民族资产解冻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她是不是还有联合国授权啊? 当然民族资产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而且因为周朝的历史太短,连个有钱的前朝都没有,所以还不如吹钱王没来得及带走的财产来得可信一点。 莫愁说的是当年一段著名的公案,内容其实并不多,但是其中蕴含的信息可不少,陈琼花了一点时间才算勉强消化下来,吃惊地问道:“你把真气都消散了?” 莫愁点了点头,武道天人体内的真气一部分是先天灵气转化,但是更多的则是凝成道心之后从自然界吸收获得的,她同时拥有两个人对武道的感悟,也就相当于有了两个道心,这两个道心同时吸收外界灵气,转化而成的真气也不相同,在她身体里互相冲突纠缠,难舍难分。 本来莫愁也想过只消融其中的一种,但是入洞之后就发现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完成,于是干脆两种都不要,万载玄冰并不区分真气性质,所以这个目地倒是很容易就达成了。 现在莫愁无气一身轻,当然一身断境神通也大多施展不出来,算是空有境界,实力不相匹配,和陈琼差不多。 她看着陈琼说道:“你和那个孩子一起出去吧。”她说道:“我会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离开。” 她散尽真气之后,当然也没办法施展缩地成寸神通,更没办法用真气撑起护罩隔绝水中阴气,所以只能等八月十五水退之时离开山洞。 陈琼犹豫了一下,知道莫愁说得对。武道天人可以从外界吸收真气为己用,但是莫愁既然主动散尽真气,肯定会限制这个过程。陈琼的真气刚才已经用光了,先天灵气重新进入蛰伏状态,也没有真气可用,出去的时候仍然只能依靠老刀。 当然对于陈琼来说,他这次也没有白来,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实上进洞的三个人当中,只有他是不需要万载玄冰的。从现在开始,他需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使用身体里的先天灵气了,总不能每次都像刚才一样爆小宇宙。 他看着莫愁,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么长时间了,你不需要吃东西吗?” 莫愁淡淡笑了一下,说道:“你以为缥缈宫真传是什么?”她说道:“虽然只有太清宫修的是仙道,但是上清玉清自然也有辟谷之术,我坐在这里一直不动,就是为了减少消耗,我可以让自己变得和死人一样,不需要食水,甚至都不用呼吸。” 陈琼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心悦诚服地想,这还真是个装死的好办法。 知道自己在这里其实是对莫愁的消耗之后,陈琼也就不再多说,上前接过莫愁交给自己的玉清宫令牌,发现那是一枚小小的玉佩,入手温热,也不知道是莫愁的体温还是这玉佩本身就是暖玉。 接过玉佩的时候,陈琼也看清了莫愁的脸,发现莫愁的相貌很普通,虽然并不显得衰老,但是也不像传说中那样面如童子,这让陈琼松了一口气,如果莫愁真长成一副童颜,那当年陆远的心态可就有点问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陈琼观察自己的相貌,等到陈琼接过玉佩退回原处之后,莫愁才轻声说道:“玉清宫有易容之术,你看到的并不是我的真面目。”她说道:“玉清宫弟子行走江湖,会有一套自己的识别办法,你现在暂代玉清宫主之位,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学习。” 陈琼想了一下,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吧。” 莫愁淡淡一笑,“若是我生成你这幅模样,也不愿意改变容貌。”她轻声叹道:“你才智绝伦,只是生得太好,幸好学的是太清之道,若是上清玉清两宫传人,只怕从此武林多事。” 陈琼不想接这个话题,只是唯唯称是。 很快老刀走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块外型很不规则的冰块,表示可以回去了。 陈琼看着他手里的冰块,很好奇地问道:“你就这么拿着它?” 老刀摇了摇头,先向莫愁告辞,然后看到陈琼已经准备好了,这才展开刀光,不过这一次,他把万载玄冰覆在刀上,冷月清辉映照在玄冰之上,更加显得晶莹冷寂,只是范围又比来时小了一些。 陈琼向着莫愁拱手告辞,转身跟着老刀跃入水中。虽然那个神秘的阴影最终下落不明,但是陈琼觉得它中了自己一剑之后,应该是不可能再出来搞事了,至少回去的时候不会再遇到它。 两个人入水之后,洞中又重新陷入了黑暗当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愁突然说道:“谁?” “我。”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和当初无名从金光意境释放陈琼之后遇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他说道:“你把玉清令牌给他了?” “师父?”莫愁吃了一惊,身体生涩地动了一下,双手抱拳拱手,虽然洞中伸手不见五指,礼数却一点不差,然后才说道:“师父收的这个徒弟才智俱佳,远胜我等,若能得凌师兄承认,三清合一,应该可以炼成昆仑印,封闭众妙之门,了却师父心事。”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说道:“只是弟子觉得小师弟的体质有些奇异,先天造化之功竟能如此奇妙?”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他奇异的不是体质,而是来历,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和当年丁心一样的气息。” 莫愁一愣,脱口说道:“他也进过众妙之门?” “丁心当年进入众妙之门,带出五卷天书,是我亲眼所见。”苍老的声音说道:“但是陈琼绝对不可能进入众妙之门,他是天生带有众妙之门气息的人,我猜他恐怕是从门里来的。” “天魔之子。”莫愁大吃一惊,“丁心当年说百年之后必有天魔之子降世。”她说道:“师父你怎么会收他为徒?” “丁心当年说的是,百年之后,必有天魔之子降世,解放世间穷苦百姓。”苍老的声音说道:“丁心当年做不到的事,我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能做到。” 他说道:“你留在此处无益,我先送你回玉清宫中吧。” 话音落下,洞中重新陷入了宁静当中,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存在过一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剑一脉 出洞的过程和陈琼预想的一样,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隔,唯一危险的时刻是快要出水的时候,老刀的真气不续,冷月凝霜刀上的清辉变得不够稳定,陈琼只好紧贴老刀,扶着他连用换影移形才赶在老刀真气枯竭前回到前洞。 出水之后,老刀甚至都没敢停下来穿衣服,抱着冷月凝霜刀和万载玄冰就跑。他的真气已经见底,无法阻止玄冰融化,越早交给苏显澜越好。 等到陈琼穿好放在地上的外衣,走出洞外的时候,苏显澜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云薏和孤鸿子师徒站在洞外。 看到陈琼出来,孤鸿子笑道:“师弟此行可还顺利?” 老刀出洞之后只说陈琼在后面,并没有细说过程,然后就被苏显澜带走了,孤鸿子知道他们急着保存万载玄冰,所以也没有阻拦。 当然这也是陈琼在洞里没有耽搁,如果他再不出来,几个人就要进洞寻找了。 陈琼看到仙风道骨,一把胡子的孤鸿子,倒是觉得有点尴尬,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难道告诉他自己进洞一趟,已经不是他的小师弟了,长了一辈变师叔了? 他只好取出莫愁给的玉佩递了过去,口中说道:“莫宫主一切都好,只是散尽真气,需待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才能出洞。” 孤鸿子看到陈琼拿出一块玉佩来,本来伸手想接,但是立刻就辨认出这是什么,急忙缩手,只是在陈琼的手中看了几眼,退后一步拱手说道:“上清宫弟子孤鸿子,参见玉清宫主。” 陈琼大吃一惊,连忙拱手还礼,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孤鸿子摇头说道:“你站好了,这不是拜你,这是玉清宫令牌,见之如见宫主。” 他带着冷氏姐妹一丝不苟地施礼完毕,这才向尴尬站在面前的陈琼说道:“莫师叔把玉清宫宫主之位传给你了?” 别看缥缈宫三宫同门,但是各有传承,一般来说,除非某一宫的传人断绝,否则宫主之位是不会传给其它两宫弟子的,特别是陈琼是太清宫嫡传,注定要接掌太清宫的,玉清宫的人又不是都死绝了,莫愁为什么要把玉清宫令牌传给陈琼? 于是陈琼把莫愁的话向孤鸿子说了一遍,又说道:“我从来都没去过缥缈宫,这令牌还是师兄送回去吧。” 孤鸿子摇了摇头,向陈琼说道:“要说起来,这令牌只是一件信物,但是代表的却是宫主之位,莫师叔既然交给了你,当然由你保管。她又没说让你马上送回去。” 说到这里,他皱眉确认道:“莫师叔没说让你马上送回玉清宫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孤鸿子看起来有些疑惑,因为在他看来,莫愁的作法明显有些多此一举。陈琼是不可能接掌玉清宫的,以陈琼的才智,明显是太清宫主着力培养的接班人,绝对不可能坐看莫愁撬走。 而且莫愁虽然散尽真气,实力大减,断境巅峰的修为尚在,撑起玉清宫问题不大,而且就算她要退休,玉清宫也不是没有武道天人了,把玉清宫主令牌交给陈琼却又没让陈琼送回玉清宫,总不能是莫愁老糊涂了,她的年纪可没比自己大。 陈琼看孤鸿子没事了,连忙转向云薏,将手中长剑递过去,汗颜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剑。”他说道:“我有一柄青索剑留在师门了,回头把那柄剑赔给你吧。” 云薏刚才就看着陈琼手里的长剑觉得奇怪,本来以为是他在洞中所得,没想到居然是自己芝兰剑,这一惊非同小可,就算她一向表情不多,这次也忍不住露出惊容,愕然接过陈琼手中长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琼觉得她是在问自己的长剑发生了什么,只好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下,孤鸿子在旁边听了,皱眉说道:“漓龙洞中竟然有螭龙幽影?师弟你又什么时候得了心剑传承?” 陈琼摇了摇头,他曾经刺了那阴影一剑,感觉那绝对不是活物,甚至可以说活物毫无关系,感觉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可惜这个已经超出了他九年制义务教育覆盖的范围,恐怕也只有量子力学或者穿越时空才能解释了。 云薏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芝兰剑,看起来是实在不明白同样是大宝剑,外在包装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也不知道内容有没有区别。 冷氏姐妹也在旁边看热闹,不过她们关注的重点是这柄剑的外型。孤鸿子从苏秀手里抢到芝兰剑后,冷氏姐妹曾经拿着把玩过,对这柄名剑算是熟悉。完成宝剑大变身之后,现在的残阳沥血剑看起来和从前泛着清冷光芒的芝兰剑完全不同,不但外型小了接近三分之一,剑身也变成了有些晶莹的赤红色,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本来应该平滑的剑身可以看出明显的残缺,就好像在锻造的时候出了差错。 当然如果陈琼说得没错的话,这柄残阳沥血剑根本就没有经过锻造,它是陈琼心剑的实例化,从这个角度来说,陈琼心中的剑就应该长成这个样子。 孤鸿子其实对传说中的残阳沥血剑也很好奇,不过他自负身份,当然不能挤到一群小姑娘当中看剑,只好身陈琼说道:“你知道残阳沥血剑的来历吗?” 陈琼茫然摇头,他在华山的时候,经常听二师兄和师父讲古,对于武林中的奇闻异事知道得并不少,但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冷月凝霜刀和残阳沥血剑。 孤鸿子比陈琼多活了好几十年,见识自然广博,于是又给陈琼讲了一个故事。 据说当年陈氏兄弟三人离开天地玄门,传下武林道统之后,老大驻足东海,于是有了现在的天宫,老二落脚蜀川,就是现在的地府,老三最后回到玄门所在之地,自愿看守天地玄门,并且创立了缥缈宫。 但是在三兄弟退隐江湖不久,武林中就又出了一位奇女子,手持一刀一剑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一刀一剑就是冷月凝霜刀和残阳沥血剑。 后来这位女子东渡出海,挑战天宫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她败在三兄弟老大的手下,香消玉殒,有人说她被老大武功折服,拜入天宫门下。 缥缈宫既然是武林三胜地之一,自然又有消息来源,据说这女子与天宫之主激战三十六天,各不能胜,于是女子在东海之滨天之尽头自立月宫,欲与天宫分庭抗礼,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月宫就和现在的鬼蜮一样消失了,从此心剑一脉也成绝响,只在武林中偶有传承,陆远的烈焰火尘枪心法很可能就传自月宫,只是心法残缺,不成气候。 传说中那位女子离开天宫之时曾经说过,她的传人有一天会心怀残阳沥血剑,手握冷月凝霜刀,走上武道巅峰,一统江湖。 现在的问题是,按照莫愁的说法,心剑一脉的心法也是出自玄门正宗心法,那么为什么这女子会挑战天宫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力出奇迹 解决了漓龙洞的事之后,孤鸿子也没有了在江南继续游玩的兴致,自己一个人回移花宫去了,不过冷氏姐妹并没有跟着师父回去,而是去了东海,虽然她们没有明说,但是陈琼觉得这两个傻妹子应该是听说叶知秋在东海,所以追过去找人了。 说实话陈琼一点都不羡慕叶知秋,很明显这家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和修罗场结下不解之缘了,让我们祝他圆满成功。 当然说这种话的时候,陈琼自己也没比叶知秋好到哪里去。 云薏并没有拿回已经变成残阳沥血剑的芝兰剑,虽然这柄剑是赵子平传给她的,代表着馨香园的传承,但是芝兰剑就是芝兰剑,赵子平也不会无聊到要求云薏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他一代大侠,这种明显嘴炮的事是绝对不会干的。 既然芝兰剑已经变成了残阳沥血剑,而残阳沥血剑又来自于陈琼的心剑,那它当然也就只适合陈琼来用。云薏虽然主修剑术,但是以她的武道修为,需要出到芝兰剑才能取胜的对手也没有几个,当初的苏秀算是一个,后来在善人庄外一剑秒掉那几个速成天人的时候,其实并不需要芝兰剑,就算空手,对于云薏来说也就是多费一点事,没有用剑那么帅而已。 不过陈琼当然不能白拿云薏的宝剑,所以他打算有机会回华山的时候,把留在师门的青索剑带出来,代替芝兰剑还给云薏。 和芝兰剑差不多的还有流泉送给他的夜明珠。从漓龙洞回来之后,陈琼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颗夜明珠是苏州洛阳楼的镇楼之宝,按照洛阳楼的规矩,流泉是没有权力将这颗明珠带出去的,更不要说送给别人,所以陈琼遗失了夜明珠之后,流泉是肯定要受到责罚的。 陈琼当然不能让流泉为了自己受到责罚,于是传信给自己手下的四大行会——也就是皇家水运、农业合作社,煤铁联合体和新兴的天地会,让他们为自己寻找替代品。 当然这四大金刚水平良莠不齐,办事能力也各有侧重,寻找这种顶级奢侈品,主要还是靠皇家水运。煤体联合体倒是可以挖矿,但是刚好挖到类似矿石的可能实在太小了,就算真能撞上大运,陈琼也得当心他们挖出来的是类似镭石一类的东西,居里夫人这样的圣者都顶不住,自己还是别坑流泉了。 要知道陈琼身为泯江三十六友名义上的老大,蜀川工农商业的开创者,这是第一次主动要求下属企业回馈,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想表现给别人看,他得到的响应都是极为热烈的,按李达的说法,皇帝想要什么东西,只怕都没有这般声势。 李达之所以知道这次为陈琼寻宝的声势有多大,是因为他终于答应陈琼的请托,出面接任天地会总舵主的位子,陈琼连推广词都替他想好了,就叫“做人不识李一善,便称英雄也枉然”。 对于陈琼来说,天地会主要在江南发展,偏偏江南武林又颇为排外,让李达来当这个总舵主应该是最合适的选择,当然如果云薏愿意干这个活的话那就更好了。可惜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就算他能娶了云薏,三小姐也不可能答应干这种无聊的事,就算勉强答应,以她的性格,也就只能起个吉祥物的作用,白白浪费了一个肥缺。 而对于李达来说,答应帮助陈琼,除了要报答陈琼点化之情以外,陈琼和云薏之间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李大善人不会为了自己做这个,但是并不等于他不会为了妹夫做这个。 所以李达一面发动自己的人脉替陈琼寻找夜明珠的替代品,一面对陈琼的这个做法表示很不满意。毕竟这件事的首尾很难说清,很快就已经传成了兴国公为搏美人一笑搜罗天下奇珍,真相反而没人在意了。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李达很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同时也支持陈琼还上流泉这个人情的话,说不定他就要第一个杀上陈琼的家门,讨伐这个吃着碗里盯着盘里还惦记着锅里的家伙。 这次的寻宝活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然也不是因为四大行会底蕴丰富,能这么快解决完全是因为消息传到了赵煜的耳朵里,于是赵煜让人在自己的内库里找了一下,翻出一对会发光的猫眼石送给陈琼,让他赔给洛阳楼了。 要说起来,像夜明珠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无价之宝,意思就是没办法论价值,全看买卖双方的心意。赵煜送给陈琼的这对猫眼石虽然同样价值连城,但是能不能抵得过那颗夜明珠还真不好。主要是这对石头出自内库,有皇室加成,洛阳楼也就勉强收下了,算是给皇帝一个面子。只是流泉不能继续留在洛阳楼中,相当于是被开除了。 好在陈琼现在在江南的摊子越铺越大,像流泉这样执掌过苏州洛阳楼的人才简直有多少要多少,于是流泉从洛阳楼离职的当天就加入了天地会,成为江南纺织协会的会长。 纺织协会是陈琼在江南搞的两大龙头企业中的一个,另一个是鹅厂。 无论如何,陈琼对于这时代的农业技术都说不上精通,就算指点都怕指错了,所以本来应该大力发展的农业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摸索,倒是大规模集约化养殖和依托新型纺纱机的纺织业很快就发展了起来。 鹅厂的家禽要改良成肉食品种还需要时间,尤其是这时代的黑毛猪,出栏实在太慢。而且肉质偏瘦,如果放在陈琼前世,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在这个时代却无论如何满足不了社会期待,所以鹅厂短时间内能看到的只有各种蛋类。相比之下,陆般参与设计制造的纺纱机倒是依托刚刚下市的夏蚕火了起来。 自然界能够提供原料的纺织品主要分有丝、麻、毛、棉四种,其中的棉花在陈琼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影子,江南也没有畜牧业,亚麻这种作物秋天才能收获,还有得等,所以最先用到纺纱机的是夏蚕,或者说是蚕丝。 江南产丝,但是并不是每个养蚕人都会纺纱,主要的问题就是纺纱这个工作不但需要大量的人力,还需要技巧。否则的话,织女岛上的织品也不会千金难求了。 陈琼弄出来的纺纱机当然没有织女岛上织女的水平,甚至连人家的平均水平都达不到。主要的优势是速度和产量,所以谓大力出奇迹,只一个照面,就把江南民间的纺织业打得落花流水,毫无抵抗能力。唯一能限制天地会纺织协会产品的就只有生丝的数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怎么不去抢 虽然没有得到万载玄冰,但是自己身体里的真气到底去哪了这个问题还是得到了解决,陈琼的心情很不错。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七月末,苏州罐头作坊出品的鱼罐头在蜀川京畿一带销售得还算不错,虽然宋宪没赚到多少钱,但是有陈琼提前支招,好歹把名声打了出去,只要提到罐头,大家先想到的就是苏州货,算是树立起了品牌意识,当然在这个时代,光有品牌意识并没有卵用,主要还是看价格。 现在霍斯已经按照陈琼之前规划好的路线,开始投入力量研制水果罐头,水果罐头的销售前景要比鱼肉好,而且江南道的水果也比鱼便宜。唯一的问题是这时代的野生水果甜度不够,煮熟之后更酸,简直没法下咽,必须加糖,糖可比盐贵,于是成本BIU的一下就上去了。 现在苏州罐头作坊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甚至为了多销可以做到无利。主要是为了培养消费人群,积累技术。 然后宋府尹很快就发现陈琼对他说过的“不赔就是赚”竟然是真的,因为制造罐头需要大量的陶罐,单独的陶罐不但不值钱还不容易长途运输,所以对于罐头厂来说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只能大量定制。不但带动了苏州制陶业的发展,而且还从附近地区吸引了大量的货源,相比起官办的罐头厂,这些人可是实实在在赚钱的,不赚钱人家也不会干。 制陶业发达造成的直接后果除了促进制陶技术发展,开始迅速出现高端陶器,甚至于主动向瓷器方向转化外,还吸纳了大量的人工,包括短途运输业,如果不是天地会及时稳定市场,苏州附近的脚夫就已经集体涨价了。 陈琼对这种在前世可能上头条的欺行霸市行为没什么看法,脚夫出来干活是为了求利的,他们当然愿意多赚钱,问题是短途运输价格涨得太快,最终的结果反映到市场上,很可能是因为运输成本太高导致的物流萎缩,宋宪可以不赚钱,但是不可能赔本赚吆喝,于是刚刚赚了几天好钱的脚夫们恐怕立刻就要面临失业了。 很多时候盲目放开市场,并不会让市场繁荣,只会让市场变得混乱不堪。市场的确有自主调节的作用,但是这种作用方式是螺旋性的,而且并不保证最终结果,那些成功的例子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它们成功了。 类似于制陶业的情况还有不少,虽然分摊到人之后,各个行业的从业人员并没有捞到几个钱,但是因为本身基数太低,这几个钱对于绝大多数苏州人来说已经不是小钱了,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代表着财富,还代表着希望。希望是一种可以自我繁殖的东西,今天觉得画在纸上的大饼有希望,明天就会觉得摆在桌上的大饼也有希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自然也就更愿意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 随着苏州城的繁荣,宋宪也变得越来越忙,当然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好,毕竟对于官员来说,忙就意味着权力,这个跟罐头厂里的工人是不一样的。 因为陈琼在苏州的原因,新任江南节度使何进上任后干脆就没来过苏州,各种政令也只是按常规下发之后就再无后续,对苏州的事完全不闻不问,摆明了不想和陈琼扯上关系。 宋宪没有上司指手划脚,自然乐得省事。不过他是官场老油条,虽然抱上了兴国公的大腿,仍然按官场规则去江宁拜见了一次何进,两个老油条符合社会期待地商业互吹一下,表面看起来也算其乐融融。 和宋府尹惨淡经营的苏州官府龙头企业罐头作坊不同的是,李达的天地会立足社会底层,发展势力相当好。不但按计划取代猛虎宗承接了皇家水运最后一公里的运输任务,还开始尝试直接担任分销商。为了弥补李达没有相关经验的缺点,陈琼将刘大棒槌手下的杜老大调到了天地会,给李达当副手。 同时鹅厂的肉蛋类也开始出货,虽然算不上狗叫,却也趁着苏州市面景气的机会赚了不少钱,所谓饮食男女,手里有了一点钱之后,就算再节约的人家首先想到的也是改善伙食,鹅厂正好填补上了这个环节。 与鹅厂的小打小闹不同,流泉的纺织协会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第一次出货就是整船的生丝面料入京。当然这也是出自陈琼的安排,工业产品的优势就在于规模,尤其生丝面料这种稳赚不赔的东西,首战一定要打出声势来。 虽然对于见识过高级面料的富贵人家来说,江南纺织协会的织品质量实在一般,但是奈何价格低廉,又有长安皇家水运的人推波助澜,很快在长安城的中产人家里形成了抢购风潮,在渡过开始的推广阶段之后,纺织协会的织品价格普遍上浮了百分之五十才算稳住。 流泉开始答应做纺织协会会长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能离陈琼近一点,毕竟帅哥人人爱看,但是能不能正大光明的看那就很不一样了,要是能趁着帅哥没主的时候正大光明地看那就更爽了。 不过很快流泉就发现帅哥哪有经商好玩,于是一头扎进本职工作当中去再也无法自拔,特别是在苏州附近的生丝被纺织协会消耗一空之后,她开始忙着四处寻找丝源,连陈琼都见不到她的影子了。 陈琼既不会织布也不会养猪,给出指导意见之后他就不再掺合纺织协会和鹅厂的事,除了关心一下农业研究方面的进展之外,开始为自己进京做准备。 宫爵去了蜀川之后,传回来的消息不多,不过据陈琼所知,军邮系统筹建的过程还算顺利,毕竟蜀川是他的基本盘,调集人力物力财力都很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神策军已经出蜀了,蜀川各地大部分驻军都是本地人,对于军邮的需求不大。 如果神策军还在的话,不说陈琼和高勇的关系,就以他接收了那么多神策军伤兵的情份,取得神策军的信任要容易得多。 就在这个时候,伊芙再一次找上门来,这次她带来了叶知秋的信,叶知秋表示他在陈琼所谓的十一区找到了银矿,但是缺乏提炼技术。 另外他对皇家水运手中那种会爆炸的铁器很有兴趣,问陈琼能不能搞到。 看到这里,陈琼立刻就明白了,这家伙仍然在和赵沐搅基,因为皇家水运的人在江南道只在江宁协助高勇平叛的时候大规模使用过一次,也只有那一次才真正显露出了它在战场上的威力。 陈琼想了想,向伊芙说道:“轰天雷好办,懂采矿和冶炼的人才也好办。”他说道:“所有十一区出产的贵金属我分一半,这些我来解决。” “对了。”他说道:“轰天雷只能从我这里采购,价格另算。” 伊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你怎么不去抢?” “因为我够不着。”陈琼满怀欠意地说道:“真是对不起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江南造船厂 伊芙被陈琼的条件惊了个呆,很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去抢,然后陈琼用很抱歉的口气解释说离得太远他够不着。 伊芙估计没和这么无耻的人打过交道,当场就给气跑了。 伊芙离开之后,云薏就出现在陈琼的房门外,事实上她一直都在,主要是防备陈琼和伊芙打起来。 她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陈琼皱眉说道:“你的条件太苛刻了。” “他们可以不接受。”陈琼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又没逼着他们答应。” “可是只有你才能帮她们。”云薏显然没兴趣跟陈琼兜圈子,她很直接地指出问题所在,“伊芙肯定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为什么会没想到呢?”陈琼想了想,不再保持刚才云淡风清的态度,气哼哼地把手里的鹅毛笔扔到桌子上,身子战术后仰,靠在椅子背上,看着云薏说道:“他们应该想到才对。” 他说道:“你可别说他们帮着赵沐起兵的时候,不知道我在这里。” 云薏愣了一下,觉得陈琼的表现有些莫名其妙,“你当初可是连赵沐都放走了。” “是的。”陈琼愤愤说道:“可是我本来就拿赵沐当敌人。”他说道:“无论赵沐想怎么做,他都可以做,做为一个敌人,除了刺杀高勇之外,他并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刺杀高勇不是他的主意。”云薏很认真地指出,“赵沐都不知道高勇到了江宁。”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陈琼摆手说道:“你别打岔。叶知秋那家伙明明知道我在江南,居然不先来通知我。” “因为他知道你不会阻止。”云薏继续觉得陈琼是在莫名其妙地无理取闹,“而且他猜对了。” “这正是我生气的地方。”陈琼恨恨地一拍桌子,“他知道事到临头我只能同意,于是就干脆不告诉我。”他说道:“这就是我最讨厌的事。别以为和我关系好就可以随便骗我。” 云薏这才恍然大悟,她看着陈琼想了想,劝道:“也许他觉得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我不需要别人觉得怎么样做对我是最好的。”陈琼很烦躁地说道:“我自己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云薏挑了挑眉毛,很罕见地没有发表意见,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没有意见,只是因为她觉得陈琼不会喜欢听她的意见。 “好吧。”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现在我觉得让他学会独立自主地解决问题也是为他好。”他说道:“你看我多为他考虑。” 云薏摇了摇头,觉得叶知秋应该不会因为这个而感到欣慰,不过她并不想纠缠下去,毕竟叶知秋又不是她男朋友。她换了一个话题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长安。”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陈琼沉吟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恐怕会在长安逗留一段时间。”他说道:“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那里的生活。” “我没想和你一起去长安。”云薏说道:“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有了一些触动,我想回师门去一趟。” 她看着陈琼说道:“顺便向师父问问你提过的那件事。” 当年许医生曾经判断说沙傲赖以晋身天人的药丸里有彼岸花的成份,但是顾采说彼岸花除了飘香城里之外,就只有赵子平有一朵,陈琼当时曾经怀疑过赵子平和药谷有联系,但是后来向云薏问起后,才知道赵子平体内的彼岸花并不能整存零取,要拿就只能整个拿出来,但是一旦离体,彼岸花立刻就会枯萎。很显然赵子平跟药谷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值得这么干的程度。 所以陈琼觉得那种药丸里的彼岸花还是应该来自于飘香城,既然赵子平能从飘香城里带出彼岸花,那么其他人应该也可以,只不过无论是传说还是许医生都说过,药谷没有武道天人,那么采取彼岸花的人选就很值得推敲了,于是陈琼拜托云薏回馨香园的时候问一下赵子平,也许赵子平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云薏对于这种能让人勘破武道门径的药物本来很有兴趣,但是听郑泰说这种药一旦开始服用就不能停止后,就觉得这是一种害人的东西,必须铲除,所以时刻记在心里,关心的程度甚至比陈琼还要强烈。 陈琼对这件事倒是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无论是沙傲还善人庄外那几个嗑药嗑出来的武道天人,表现出来的实力都太水了一点,连陈琼都能轻松秒掉,也就可以勉强对付一下普通的九品高手,实在不值得多花心力。 他本来准备在江南做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以随时北上长安,不过在这之前,他临时又想到了一件事,而且这件事还必须他亲自来办。 事实上陈琼临时想起来的事情不少,例如苏州罐头作坊出品的鱼肉罐头都卖到蜀川去了之后,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军用口粮和压缩饼干,其实上他还想起了午餐肉。要知道在他前世的历史上,最早出现的午餐肉可是用动物内脏做的,但是很明显卖像比卤煮强多了。 不过这种事并不需要他亲自去操办,毕竟现在陈琼已经不是刚下华山时的孤家寡人了,他手下有一大堆的迷弟迷妹,被他打发去蜀川开银行的宫爵就会做罐头,这件事当然可以交给他去头痛,顺便也给即将开办的皇家银行指出一个投资项目,免得宫爵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想办法把收敛来的钱财借出去流通。 让陈琼决定在江南多逗留一段时间的这个想法其实并不怎么新鲜,赵沐从长江口出海之后,让陈琼也心动起来,他打算在已有的泯江造船厂基础上,在长江口再建造一个大型造船厂,名字就叫江南造船厂,建造万吨巨轮暂时是不敢想了,不过千八百吨排水量的船应该还可以努力一下,如果可以的话,陈琼还打算试试蒸汽机,毕竟海船的体积可以比江船大得多,应该可以放得下傻大黑粗的家伙。 这个时代的长江口可没有一座超级城市,甚至因为造船技术的限制,出海捕鱼的渔民都不多,在这里建设一座专造海船的造船厂,需要用到的人力物力根本不可能在当地解决,所以陈琼只能通过皇家水运和天地会调运,至于用到的机器设备,那更是只有煤铁联合体才能解决。 陈琼前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么大规模的规划,好在这一世有在蜀川的经验,总算不至于抓瞎,不过为此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当然相当多,只是选址动工就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八月末的时候,皇家水运的人给陈琼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高勇亲征西域,中伏被围! (第二卷完) 第一章 若利城之围 若利城上,周朝任命的县令刘耳穿着破烂溜丢的官服,脑袋上顶着一顶铁盔,一筹莫展地看着城外远处驻扎的敌军。 若利城位于新置的安西都护府当中,位置比较靠东,东邻云中郡,北边就是陇右道,从前是达玛王国的地盘。 八月中旬,周帝赵煜拜兰陵王、怀化大将军高勇为帅,统领神策军西征,从云中郡出发,一路向西,讨伐达玛王国。 达玛国王朗玛论赞不敢应战,退兵数百里,把本来靠近周朝云中郡的若利城扔给了周军。 达玛人以农牧为主,聚族而居,王国内地广人稀,若利城的常驻人口加起来不过五千,其中很多人还和云中郡北部的蛮族沾亲带故,所以若利城主才不敢守城,只能放弃,怕的就是城内城外勾结,那时候想跑都跑不掉了。 高勇到了若利城后,稍加休整就继续向西往达玛王国的都城匹那罗城而去。只在若利城留下一营人马。 刘耳是高勇在成邑开科时取中的士子,因为周朝上下的强烈反对,高勇一共也只开了汉中和成邑两科,取中的士子三百余名,全都充实到了蜀川的官僚系统当中,刘耳算是其中升迁得比较快的。 这一次高勇西征,麾下缺少文官,只能就近从蜀川抽人。当初高勇征蜀川的时候,中原官员就没几个愿意入川为官的,要说起来,蜀川那还是属于中原文明的范围内,现在西征达玛,妥妥滴偏远苦寒之地,就更别想指望中原的官员了。 蜀川出身本地士族的官员当然不愿意跟着高勇西进,于是这些科举士子就成了主力,刘耳也是其中之一,他也是当年两科进士当中第一个独掌一县的,虽然若利城小了一点,要说起来,他这个县令管理的人口还没有京畿河南两道的大乡多,不过品级是没有区别的,他现在也是朝廷经制的七品官了。 可惜刘耳这个七品官的位子还没坐热乎,突然传来高勇孤军深入被达玛大军围困的消息,然后很快达玛人的军队就出现在了若利城外,刘耳发现自己很有希望会成为朝廷本次西征当中身死殉国的第一个七品官,也算是填补一项空白。 比起同年当中的第一个七品官,刘耳显然不是很喜欢现在这个第一,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也很无奈啊。 达玛人缺乏筑城技术,事实上他们从前也没有兴趣修城墙,所以若利城只是个土城,很多地段的城墙都没有人高,刘耳刚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还有城墙因为年久失修倒塌的。 好在达玛军队的战斗力和他们的城墙水平差不多,也就是解决了一个有无的问题,所以虽然气势汹汹,但是攻城技术显然不怎么样,围着若利城打了十多天,双方互有折损之后,小小的若利城居然还在周军手中。 周朝民间尚武,手无足鸡之力的读书人也是要被人看不起的,所以刘耳虽然不能像何松那样文武兼修,好歹也有一把子力气,最危急的时候,他也拿着木枪亲自参加守城战,虽然名下没有人头,好歹也混了个身先士卒的名声,留守若利城的神策军将士对他也明显客气了不少。 高勇在若利城留下了一营二百多人的神策军,由一位宣节校尉率领,不过战斗开始后不久,这位宣节校尉在带兵反冲锋的时候中了一箭,救回来后不久就死了,现在统领神策军的是一位御侮校尉,名叫萨拉顶。这人本是西南蛮族出身,因为本族多出勇士,又有投军的传统,所以他在上次高勇西征的时候投入神策军中。 萨拉顶武力值不错,不过不喜欢动脑子,也说不上什么谋略,这在神策军当中其实并不多见,因为高勇秉承的是精兵强将政策,对基层将领的要求很高,不过萨拉顶的武力值更高,只要不犯大错,总能正面莽出胜利来,所以升官倒也不慢。 本来领军的宣节校尉身死之后,萨拉顶成了若利城中官衔最高的武官之后心里很是没底。毕竟神策军一向擅长野战,攻城这种事他都没干过,更别说守城了,当年跟着高勇从西南搬师回长安之后才算见识到真正的大城长什么样。 好在刘耳这人还算靠谱,虽无急智,倒也颇有成法,守城战指挥得中规中矩,萨拉顶在刘耳指挥下打一仗之后也就服气了,干脆听刘耳指挥。 现在若利城中能战的神策军还有一百多人,七八十匹战马,若利城本来的居民在这种时候是指望不上的,达玛城主不敢相信他们,刘耳一样不敢信任,好在若利城是高勇西征军的补给站,这里还有三百多从云中郡运粮过来的民夫,都能上阵打仗。特别是其中有一支小岗物流的运输队,这支二十人的运输队战斗力极强,悍勇之处不在神策军之下,尤其擅长结阵步战,战斗刚开始的时候,甚至可以在守城之余发动短距离反击,配合神策军骑兵,第一战就差点杀散敌军,要不是运气实在不好,宣节校尉在乱军中中箭受伤,神策军失去指挥,只怕若利城之围已经解了。 可惜那一战之后,围城的达玛军队谨慎了很多,神策军骑兵又折损近半,失去了突击能力,只能困守城中。 若利城的城墙大多数站不了人,所以刘耳命人在土墙后面搭了架子,勉强可以占个居高临下的便宜,不然大家隔墙互捅,效率实在太低。 不过他现在站的地方是若利城南门,这是云中郡的方向,当初达玛人筑城的时候,考虑过敌人可能从这个方向过来,所以特别加宽加厚,多少有些正经城墙的意思,起码人站在城门楼上不用担心一脚踩空掉下去。 达玛人围着若利城四面扎营,南门这里自然也是重点,只不过若利城之战打了十多天之后,双方都没了开始时的锐气,守城一方固然疲惫,攻城的一方也显得没精打采,营地外虽然有骑兵往来,但是看起来倒是一派平静。 “看样子今天又打不起来了。”一个声音从刘耳身后传来,刘耳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小岗物流的队长尤典房。据说这人是家里的第九子,出生之时,老爹叹息说又是个败家吃货,只怕要卖了房子才能养活,于是取名典房。 尤典房少时家贫,长年吃不饱饭,体格当然没办法强壮。不过也正因为长年吃不饱饭,也养成了他好勇斗狠,舍命不舍财的性格,张广陵组建小岗物流,别人都在观望的时候,他就投身其中,按资历功绩,都已经是一方大员了。这次张广陵本来打算把供应高勇大军的任务交给他,结果老尤第一次来到若利城,就赶上达玛大军围城,实在是运气不好。 刘耳弄不清小岗物流里的职位体系,不过和尤典房这些天并肩作战,已经知道这人心思灵活,更兼胆识过人,是敢带着五十人趁夜袭拢敌军大营,斩首数十的狠角色,所以一向对尤典房另眼相看,一直琢磨如果能守住若利城,一定要想办法留下尤典房,就算用自己的私人关系,也要保举他做个县丞,他倒是不知道,以尤典房在小岗物流中的资历,前途可比当个小县的县丞光明多了。 他正想同意尤典房的判断,突然看到萨拉顶一路小跑着过来,大声叫道:“刘县令快来看,达玛人援兵到了。” 刘耳和尤典房连忙跟着萨拉顶跑到城西,果然看到远处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人马过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尤典房沉默不语,萨拉顶心眼比较直,大声说道:“这些人马自西而来,只怕王爷大军不妥。” 很明显,达玛大军主力正在围困高勇,现在还能分兵东进,说明高勇的处境很不妙,至少已经吸引不住达玛人的全部兵力了。 第二章 若利城外的骑兵 又是一天午后,天空中还残留着浓烟曾经缭绕过的痕迹,刘耳披着一件板甲靠坐在城墙下,身边是同样满脸疲惫,被烟熏得乌漆麽黑的尤典房。 刘耳身上的板甲是尤典房给他的,在那之前,它是某个小岗物流队员的装备,那个队员被砍断了脖子之后,尤典房把板甲从尸体上扒下来送给了刘耳。 盔甲在这个时代属于好东西,特别是中原王朝以外的土地上,别看两年前煤铁联合体就已经开始平炉炼钢,应用水力煅锤和冲压机一次成型等技术批量出产兵器盔甲,但是在中原以外的土地上,铁器还是相当稀罕的物品。 事实上在煤铁联合体整炉出钢之前,即使是生活在中原王朝的普通百姓也难得拥有一件铁器,更不要说需要锻打成型的钢制农具了。 陈琼还在蜀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计划地通过煤体联合体为农业合作社铸造钢制农具,极大地提高了农业合作社的生产效率,要不是他实在没办法实现蒸汽机小型化,说不定农业合作社连驾驶链轨拖拉机的装甲兵都弄出来了 也正因为铁器难得,所以周朝的敌人们往往在面对装备精良的周朝军队束手无策,高勇能带领神策军纵横沙场,和敌人装备水平太差也有很大的关系,基本上只要他击破了敌军中装备最好的那支军队,剩下的人就算再多也只能送人头,甚至都破不了神策军士兵的防。 当然就算是周朝地位最高的上三军,也装备不起全员铁甲,所以除了铁甲之外,还有大量轻便的皮甲。当然在煤铁联合体建立之后,神策军中也已经开始小批量装备重量更轻,防护能力更好的钢甲了。 高勇留在若利城的神策军全是轻骑,所以普遍装备皮甲,只有一些军官有铁甲。倒是小岗物流的二十名队员人人都有一次冲压成型的钢制板甲,在经历了长达二十天的战斗之后,有些板甲的主人已经换了四五个,但是这些伤痕累累的板甲却仍然在发挥防护作用,简直被士兵们视为神物。 现在基本上双方已经默认只有最英勇善战的人才会穿板甲,达玛士兵甚至会看到穿板甲的人之后转身逃走。 几天前一名穿板甲的士兵战死在敌人群中,达玛士兵为了争夺他身上的板甲,甚至还出现了一次小规模的争斗,死伤了好几个人。 不过现在,刘耳几个人已经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事了。在达玛援兵赶到之后不久,若利城的土墙就被攻破了,尤典房及时下令焚烧房层,这才阻止了达玛士兵趁势攻占全城。 若利城因为处在高勇大军的粮道上,所以囤积了不少军需和粮草,所以即使被围也不缺乏食物和军械,但是他们人数太少,开始的时候刘耳还试过发动本地居民守城,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出工不出力,甚至还有人趁机捣乱,于是只好作罢。 城破之时,若利城里还有大量的物资囤积,刘耳虽然想过点官不想死,其实我也不想死,可惜军令如山,就算跑了也是砍头的下场,只好死战到底,砍死一个算一个。一会打起来,你和尤老弟骑马冲出去,逃得了逃不了只看自己这条命吧。” 刘耳看着他笑了一下,摇头说道:“校尉好意,刘某心领了,不过某守土有责,也是跑不得的。倒是尤壮士可保有用之身,留待后用。” 要说起来,刘耳这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比萨拉顶这种粗人好听,一样是劝别人逃跑,从他口中说出来,听着居然就跟胜利转进一样。 尤典房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这事休再提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尤某带着二十个兄弟出川,若是独自一人回去,哪有面目见人?要死就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刘耳抿了抿嘴,他是不太理解尤典房这种人想法的,在他看来,自己和萨拉顶都是官家人,死战到底是题中应有之义,尤典房这种逐利而来的商人有机会逃跑居然不跑,实在难以理喻,简直是给商人的形象抹黑。 他正想说话,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这些日子里,刘耳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知道达玛人攻城在即,也就不再多说,撑着城墙起身说道:“既如此,刘某就与二位兄弟来世再见了。” 然而萨拉顶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奇怪,他侧耳听了一会,摇头说道:“不对,这不是攻城的号声。” 刘耳心中一动,知道萨拉顶出身西北蛮族,族中也喜欢用号角传递消息,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他说不对,只怕就真有不对。 尤典房迭经大战,早就不是开始的时候闻战心喜的状态了,听到号角声也不着急起身,反正达玛人要冲过来还要先跑一会才行。这时听了萨拉顶的话,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抢上城墙,向着远处望去,果然看到城外不远处正在集结的达玛士兵并没有做出攻城的姿态,倒是远处一队骑兵在号角声中向东跑去。 尤典房自幼习武,眼神很好,隐约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骑兵,正向着战场缓慢接近,那队达玛骑兵显然就是冲着他们去的。 第三章 决不是神策军 萨拉顶也跟着尤典房一起爬上了城墙,刘耳落后一步,主要是他体力不支,还穿着沉重的板甲,能坚持着爬城墙没有中途掉下去已经很不错了。 刘耳只是身体素质还行,比不得萨拉顶和尤典房有武功在身,视力还要更逊一筹,只能看到达玛骑兵向东而去,连地平线上的骑兵都看不清,实际上就算能看清,以他的军事素养也脑补不出是怎么回事,只是眯着眼睛问道:“可是援军到了?” 尤典房和萨拉顶都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盯住远方看。 两边都是骑兵,达玛骑兵还一直在催马加速,所以双方很快就相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双方相遇的时候,那几个从东方出现的骑兵刚好停留在一个坡度不大的山坡高处,看到达玛骑兵出现,就居高临下地射出一轮箭。 因为距离实在太远,所以尤典房和萨拉顶都没办法看清那几个骑兵的装束,当然也没办法分辨他们的身份,所以一直在等待着的就是现在这个场面。如果双边见面相谈甚欢,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接着准备放火就完了。这时看到对面的骑兵张弓放箭,两个人差点欢呼起来。 东方出现的几个骑兵箭法很不错,一轮箭过去,就射倒了几个人,然后并不恋战,拔马后退。 达玛骑兵见到对方抢先出手,显然大为恼火,纷纷催马追了上去,可惜战马这种动物耐力不行,跑了这么久之后体力下降,又是上坡,虽然连连催马,速度却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反而还比刚才慢了。 坡顶上的骑兵一面催马加速,一面在越过坡顶最高点之前又回身射了一轮,这一次达玛骑兵虽然有了防备,仍然有人中箭落马。 眼见那队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上,萨拉顶叫道:“这必是援军斥候。” 尤典房沉吟了一下,问道:“可能看出是哪支军队?” 蜀川虽然分为三郡,但是军权仍然归一,只有益州军这一支人马。尤典房久在蜀川,知道益州军分驻各地,训练水平良莠不齐,除了驻扎汉中的那一部分之外,余者的战斗力大多继承自从前的蜀军,要说起来,别说不如小岗物流能打,连农业合作社的武装工作队都不如,否则的话,当年也不会坐看陈琼在汉中平原大搞特搞土地改革。 而且最重要的是,蜀中缺马,本地产的川马身材矮小,只能用来当挽马,所以益州军没有多少骑兵,如果是益州军赶来救援,双方对刚起来,胜负还不好说。 萨拉顶投军就在神策军中,从前打过交道的也都是精锐边军,对于益州军的看法倒是没有尤典房这么悲观,一面伸着脖子继续努力眺望远方,一面说道:“不知道是哪支军队,不过最好不要是神策军。” 他自己就是神策军军将,要说不看好本军战斗力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正因为了解自己的军队,所以萨拉顶很清楚,神策军的探马最远的时候可以放出上百里,如果是在战场上,更是能放多远放多远。来的要是神策军的话,现在才有小股的探马出现,主力很可能还在百里之外,等他们赶到了,自己早就灰灰了。 正说着话,只见那队追过坡顶的达玛骑兵突然策马跑了回来,队形明显比刚才更加稀疏。 萨拉顶一愣,脱口叫道:“这是神策军。” 神策军探马是全军精锐,可以执行很多复杂多变的战法。 因为探马斥候远离本阵,因为人数上的劣势,经常被人追着打,身为全军精华的先锋营当然不肯受这种窝囊气,所以他们发展出一种小规模的歼敌模式,先用少数人诱敌,其他人躲起来设伏,等到敌军出动人马驱赶的时候,来的人多就直接撒腿跑路,如果来的人少,那就引入包围圈里收人头,利用自己是骑兵跑得快的优势打时间差。 当然这个打法一般的部队是学不了的,必须能打能跑,打的时候有能力瞬间结束战斗,跑的时候还能让敌人追不上才行。 显然刚才这些达玛骑兵就享受到了这个待遇,看此时逃回来的人数,只一个照面就至少折损过半。 神策军有从先锋营选择基层将领的习惯,所以萨拉顶从前也干过探马的活,现在看到达玛骑兵的样子,立刻就断定这是神策军探马的打法,最重要的是,神策军探马深入敌境的时候,通常是以十人为一队,这个人数是不可能设伏的,能一口咬掉达玛人这么多骑兵,至少也要有五队以上,甚至干脆就是一个百人规模的营。 神策军全军主力早已过万,即使算上同为上三军的捧日和羽林两军,神策军也是周朝现在人数最多的部队。高勇出云中郡西征,只带了五千兵马,还有相当一部分在蜀川境内集结,这个时候出现大队的神策军探马,显然剩余的神策军主力已经出川。 他这边话音未落,就看到一队骑兵从坡后冲了出来,紧紧咬住了撤退的达玛骑兵身后,马上的骑士们弯腰伏在马背上全力摧马,转眼间已经追上了达玛骑兵,然后也不控马,直接摧马从达玛骑兵中间穿了过去,所过之处也不见这些人有什么动作,却见达玛骑刀纷纷坠马,显然是伏在马上挥刀杀敌。因为不在马上撑起身子,所以这个动作的难度很大,没办法发力,只能靠着马速拖动马刀在敌人身上划,不但要胆子大刀法好,对骑术的要求也相当高。 刘耳看得热血沸腾,觉得这些天被达玛人围攻的窝囊气一扫而空,忍不住大声叫好,转身却发现萨拉顶和尤典房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不禁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这是神策军?”尤典房疑惑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不像啊。” 就像是在验证尤典房的疑问,只见远处的山坡,反杀回来的骑兵们已经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追赶剩下的几个亡命逃走的达玛骑兵,而是纷纷下马,似乎在搜捡敌人的尸体。 萨拉顶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说道:“这,这绝不是神策军。” 刘耳看了他一眼,心想是不是你都说好几遍了,这么水字数真的好吗? 神策军不但军纪严明,士兵的荣誉感也极强,萨拉顶为了别人口中的“蛮人”都能拔刀子,其他士兵也都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就连骚扰地方的事情都很少有人干,更别说这种明显违反军纪的阵前掳掠行为了。按照神策军先锋营的正常干法,这个时候应该收拢敌人的战马,立刻撤退。 神策军先锋营的原则是“侵略如火,来去如风”,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明显在浪费时间的事。 好在那些人的动作极为娴熟,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只一转眼间,又已经纷纷跳上战马,呼啸而去。尤典房眼尖,依稀看到有几个骑兵上马之后,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口袋,似乎是在地上捡的,心想难道达玛骑兵出战的时候随身还带个包? 正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听到萨拉顶脱口叫道:“这绝不是神策军。”他叫道:“他们刚才是在砍首纪。” 尤典房毕竟没有从过军,又不读书,反应慢了一点,这次刘耳先明白过来,那些骑兵下马并不是搜刮尸体上的财物,而是在砍人头,据说边军当中为了防止冒领军功,都有论人头记功的做法,这些人砍了人头是为了回去报功。只是此时又有哪里来的边军?难道是陇右道的横山军来了? 尤典房这时也明白过来,他看到的那些“口袋”根本不是口袋,那是一颗颗的人头,被人砍下来提在手里的时候,远远看起来就像破口袋一样。 第四章 踏白 达玛人当然不会认下这个亏,很快又有更多的骑兵追了上去,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抵抗,看起来那些神秘的骑兵已经撤退了,只在山坡上留下几十具尸体,和没来得及被他们带走的战马。 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战场上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平静当中,显然达玛军队很不适应这种来去如风的打法。 达玛人的主帅应该是感觉到情况不妙,于是重新催促步兵准备攻城,若利城已经残缺不全,只剩下刘耳等人据守的南城,虽然看起来岌岌可危,顷刻可下,但是考虑到当初完整的若利城也没表现出来能顶二十天的样子来,所以达玛人主帅担心夜长梦多,特别是在不明势力侵入战场的情况下,显然先消灭掉若利城里的周军是正确的选择。 萨拉顶遗憾地看着恢复平静的东方地平线,叹了一口气,拄着自己手里的大刀,向刘耳和尤典房说道:“至少咱知道有人来收尸了。” 话音刚落,突然看到远处达玛人的大营后面冒起几声巨响,然后就看到有浓烟升起,大量达玛士兵从营房里跑了出来,像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撞,正在城下准备攻城的士兵也都停了下来,回头观望。 刚才发生在东面山坡上的战斗规模太小,大部分城下的步兵都没有注意到,但是这一次大营起火,再想看不到就不容易了。达玛人的军队组成还很原始,基本以部族军为主,并没有正规作战的经验,突然看到大营起火,顿时鼓噪起来。 萨拉顶一愣,举目往浓烟升起的方向望过去,可惜若利城的城墙太不给力,他站在上面也没有多少高度加成,只能看到达玛士兵在浓烟当中跑来跑去,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烦躁,跺脚说道:“不如某趁这个机会带骑兵出去冲杀一阵。” 刘耳守城还算有点主意,但是把握战机这种事对他来说就有点难了,尤其是这种时候。所以听到萨拉顶的话后顿时觉得犹豫,本能地想反对,却又找不到理由,毕竟若利城已经没有防守的价值了,现在大家的愿望也只多拉几个垫背的,死在城里还是城外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 尤典房倒是明白萨拉顶的意思,若利城被包围初期,神策军的确曾经组织了几次反击,但是因为若利城里守军人数太少,所以神策军士兵也是要参加守城战的,在战斗当中损失的人数增加之后,这种反击就停止了,毕竟凑不起人来,反击也没什么杀伤力。 随着神策军士兵在守城战中的伤亡增加,若利城里剩下的战马数量竟然已经超过了神策军士兵的数量,这也是萨拉顶决定放火时心痛自己战马的原因,这几十匹战马都是神策军训练出来的,结果自己没办法使用,又不能留给敌人,只能杀死,实在可惜。 现在达玛人大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萨拉顶就有了带骑兵冲杀一阵的想法,反正留下也是死,不如主动杀出去还有给敌人增加一些混乱。 于是他点头说道:“好,你把能骑马的都带上,我带其他人放火。”说完之后,他想了一下,又向萨拉顶说道:“若听到雷声,可径往雷声处冲杀。” 萨拉顶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心想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雷声?不过反正也是赴死,有没有bg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也不多说,向着两人抱了抱拳,转身走下城墙选人去了。 刘耳看着远处逐渐平静下来的达玛人大营,皱眉说道:“雷声是什么?” 尤典房摇了摇头,看着城下被军官们驱赶起来的达玛步兵,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侥幸而已。” 轰天雷是在小岗物流最先投入使用的,尤典房当然很熟悉,不过那种东西毕竟造价太高,通常是用来对付武道天人的,他这次运粮到若利城,本来只是奉张道陵之命来看看随军有没有发财的机会,并没有想过要和武道天人开片,所以根本没带这种笨重危险的家伙。 刚才听到远处传来的响声,尤典房立刻就想到了轰天雷,后来的达玛人在营中升起的浓烟也很像是小岗物流工作队放火的手段,不过他转念想到高勇不在蜀川,张道陵就算想派人从军,只怕也没人敢答应,自然也不可能有小岗物流的人出现在若利城外,所以虽然提醒了一下萨拉顶,却并没有向刘耳说起的兴趣,免得给他不必要的希望。 刘耳见他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追问,转头看向城下,只见在不远处列阵的达玛士兵正在慢吞吞地聚集起来,手持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向着城墙走来。 若利城中本来囤积了不少弓箭,再加上达玛人普遍没有盔甲,所以开始的时候守军利用这些弓箭给达玛人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但是后来随着城墙被突破,本来座落于城中的弓箭仓库眼看守不住,只好一把火烧了。 经过一天的激战之后,周军手中的箭矢已经消耗殆尽,没有了远程攻击手段。达玛士兵发现这件事之后,干脆也就不往远跑了,攻击失败之后直接就在周军的眼皮底下重新整队,刘耳等人也没办法阻止。 刘耳站在城墙上,看着达玛士兵慢吞吞地靠近,也发现身后的米仓里开始冒起火苗,那是尤典房安排的人开始放火了,免得放火慢了烧不起来。 达玛士兵虽然从四面合围,但是经过这些天的战斗,大家都知道对手不好啃,这时看到火起,干脆磨蹭了起来,若是周军能把自己烧死,倒是不用拼命了。 浓烟当中传出战马的嘶鸣声,萨拉顶带着十几个神策军士兵杀了出来。他没有选择遍地断壁残垣的城内方向,而是直接打开城门杀了出去。 经过这些天的厮杀之后,若利城的城墙大部分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建筑质量最好的南门城楼和两边各一段不算长的城墙。达玛士兵既然知道城墙难爬,从城外攻过来的时候,自然都往两边跑,打算从断墙后面绕过来,谁也没想到房子都塌了居然还有人会走门,所以萨拉顶带人从城门里杀出来,居然打了达玛士兵一个措手不及。 萨拉顶知道自己人太少,只能趁着敌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收几个人头,等敌人反应过来,那就是删号重练的下场,所以干脆带着身后的士兵捡人多的地方杀去。希望能给敌人造成混乱。 也不知道是不是萨拉顶给某条小蛇送过冰激凌,他刚刚带兵杀进城下的人群当中,突然发现面前的达玛士兵们似乎毫无战意,看到他来竟然转身就跑。 萨拉顶心中大喜,一面举刀左右劈砍,一面大声呼叫其余神策军士兵跟在自己身边保持队形。这时他听到头顶上有人在大叫自己回来,听声音正是刘耳。 萨拉顶杀得性起,对刘耳的呼唤充耳不闻,只顾埋头厮杀,却突然觉得身后有人一把拉住了自己,然后尤典房的声音响了起来:“别追了,援军来了。” 萨拉顶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果然刚才曾经出现过神秘骑兵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呐喊着冲杀下来,有一部分骑兵的目标正在若利城南门方向,本来攻城的达玛士兵并不是被萨拉顶吓跑的,他们也发现有骑兵从背后杀来,所以才急着逃回营中去。 尤典房刚才在城墙上看得清楚,这时拉住萨拉顶的胳膊叫道:“踏白是哪里的旗号?” 萨拉顶一愣,这才看到向着城墙杀过来的那支骑兵当中举着一杆认旗,上面写的正是“踏白”二字。 第五章 有救了 萨拉顶从军日久,周军中战斗力比较靠前的部队都有耳闻,这时看到那支打着“踏白”旗号的骑兵却只能瞠目结舌,茫然不知以对。无论怎么搜刮肚肠也想不出来这是哪支军马,记忆里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个名字。当然主要也是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不然的话一定可以立刻指出,“踏白”这个名字很不符合周朝为军队命名的风格。 就在萨拉顶和尤典房两个人说话之时,若利城外的战场上已经形式突变,大批骑兵从东南两个方向杀了出来,向着战场上的达玛士兵发起进攻。 东面来的骑兵多打“踏白”旗号,但是装束并不统一,兵器也各不相同,并不像正规的周军那样手执制式武器,不但有马刀骑枪,甚至还有长柄棍棒,虽然武器称得上五花八门,但是表现出的战斗力却一点不差。 这些人的目标是留在战场上的达玛人步兵和少量的骑兵,但是并不像萨拉顶那样直接冲入人群当中砍杀,而是依仗马快,围着人群来往冲撞,每一次从人群边缘掠过,就收割走最外层的达玛士兵性命。 这些人马术精湛,骑在马上纵横来去,口中呼哨相合,明明表现得极为彪悍,偏偏耐心又好,围住人群一层层剥丝抽茧,杀得本来就没来得及结成阵势抵御骑兵的达玛士兵人人胆寒,落在外圈的人拼命往里挤,拥挤推搡之中,阵形也越加混乱不堪,无论本阵的军官如何嘶喝都稳定不下来。 很明显早些时候那些与达玛骑兵在山坡上交战的骑兵就是出自这支部队,打法也完全一样,远箭近刀,一粘即走,绝不拖延。 相比起这些来去如风的踏白轻骑来,从南面杀出来的那些人目标则是达玛军建在若利城南的大营。 达玛军虽然四面围困若利城,但是并没有四面扎营,只有城南和城北两面建起大营,这支新加入战场的军队既然是从东南而来,自然首先攻击城南大营。 这支部队并不像踏白轻骑那样纯是骑兵,而是步骑相间,人数也以步兵为多。比起踏白军来,这支部队中的骑兵装束和武器更加整齐,骑兵皆着细甲,戴有面罩的头盔,左臂上绑圆盾,右手执马刀,有人背后背弓,还有一些人干脆背的就是短矛。 这些骑兵杀入战场之后,只是来往驱散军营外面的达玛军兵,掩护步兵突入,自己并不入营。 和骑兵们装束统一不同,跟在这些骑兵后面的步兵们穿着并不相同,跑在前面的一伙人身穿与骑兵相似的细甲,手里舞动一种类似绳索一般的东西,趁着骑兵驱散营外敌军的机会将一个个瓦罐掷进军营当中,那些瓦罐有的落地即燃,有些则能爆炸,阵阵轰鸣当中,达玛军营当中转眼间已经烈焰升腾,浓烟滚滚。 这些掷弹兵扔出瓦罐之后立刻后退,跟在他们后面的士兵身着重甲,带护面盔、铁手套,手执长柄大刀,排成两行如林而进,有敌人接战时,两排士兵一齐挥刀砍下,所过之处无论人马都斩成几段。 在这些重甲步兵后面跟着的是手执弩弓的弓箭手,这些弓箭手身穿皮甲,身背箭囊,手中的弩弓形状怪异,跟在重甲步兵身后,只管向前抛射。最为神奇的是,在这些重甲步兵和弓箭手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腰间挂着圆鼓的士兵,这些人不执兵器,只在队伍里敲鼓。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无论是重甲步兵进行的速度还是弓箭手抛射的频率都与这些鼓手的鼓点合拍,一板一眼,丝毫不乱。 从军营里冲出来迎战的达玛士兵冒着箭雨冲到重甲士兵前时就已经伤亡惨重,面对重甲士兵们的大刀不但毫无抵抗能力,手中的兵器即使击中敌人,也无法破防,只一转眼间,就已经人人胆寒,眼看重甲士兵如林而进,很多人转身就往营里跑,竟然不敢接战。 从踏白轻骑进入战场到重甲步兵攻入达玛军大营,大约只用了半个时辰,若利城外的战场已经完全变了样,曾经气势汹汹的达玛士兵豕突狼奔,四处逃窜,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本来已经从其它方向攻入若利城中的达玛士兵发现城外战况不利后,已经不再向刘耳等人发动进攻,有人后退等待命令,也有人仓皇逃出城去。 踏白轻骑并不入城,在残破的若利城外呼啸盘旋,驱赶达玛士兵向北逃窜,转眼前慌不择路的达玛溃兵就冲破了达玛军的北营,这一次踏白军不再客气,径直杀入营中四下砍杀,只是并不放火。 刘耳站在城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战场上的变化,简直觉得身在梦中。直到身边有人大叫道:“县令,且下城躲避,火烧上来了。” 刚才尤典房和萨拉顶觉得自己这一方人数太少,又都精疲力竭,恐怕顶不住这一次的进攻,所以只担心来不及烧毁粮仓,见到达玛人开始攻城,立刻就先四下放起火来,根本就没想过能撑过这一波。 没想到援军来得如此之快,达玛人在这支援军的攻势下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若利城之围瞬间即解。本来担心烧不起来的粮仓现在却救不灭了,眼看火势越烧越大,城里已经待不住人,守在南门的若利城守军之好退出城外暂避。 刘耳跌跌撞撞地在旁边人搀扶下跑出城门,正好看到萨拉顶和尤典房两人一起回来,他大声叫道:“是哪里来的军马?” 萨拉顶也是一脸的惊奇,他从军数年,还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战法,只是觉得那支踏白轻骑的打法颇有蛮族骑兵的风采。对于进攻南大营的那支军队就毫无头绪了。 尤典房也没有说话,他和萨拉顶正好相反,对踏白轻骑的来历毫无头绪,却看那支进攻南大营的军队分外眼熟。这种重甲步兵在前,弓弩跟进的打法分明和小岗物流如出一辙,只是比小岗物流的经典打法更有攻击性,那些重甲步兵闻鼓而进,执刀斩落时面前一切尽为齑粉的场面实在太让人震撼,就算是小岗物流也打不出这种气势来。 尤典房觉得就算是张道陵亲至,只怕也弄不出这种阵势,所以也就没敢说出心中猜测。 三个人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声喝道:“城中守军将领何在,且随我来。” 萨拉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细甲的骑士纵马奔来,从装束上看不出品级,只好拱手说道:“神策军御侮校尉萨拉顶在此,不知哪位将军召见。” 那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小若利城中竟然有八品校尉,连忙在马上拱手说道:“不是哪位将军,是兴国公亲至。” 刘耳三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心想兴国公是谁?没听说过啊,而且这人只说爵位不说军职,明显不合礼数。 萨拉顶不敢怠慢,翻身上马,跟着那骑士纵马向东,一路上只见到处是达玛人的尸体和俘虏,不断看到下马斩首取头的踏白骑兵,这些满身血污的骑兵一面砍头,一面兴高采烈地高声谈笑,旁若无人,只是语调难懂,似乎并非汉人,身边未死的达玛军兵面无人色,抱头缩在一旁也无人理会。 两个径直穿过战场,萨拉顶远远看到一队人马出现在前面的山坡上,为首一人身材瘦弱,轻袍缓带,并不披甲,身后有两面大旗飘扬,一面上书“兴国公”,另一面则绣着一个大大的“陈”字。 “兴国公?”萨拉顶心中一动,脱口叫道:“兴国公是陈琼?” 陪在他身边的骑士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怎可直呼国公之名?仔细失仪。” 萨拉顶心中狂喜,神策军中颇多有关陈琼的传说,据说此人和高勇情同手足,在蜀川时出则同车入则同寝,既然是他领军来援,高勇必然有救了。 第六章 全靠同行衬托 陈琼做为战场指挥官亲临战阵有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不但来去如电,而且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基本上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跑到战场上任何一个他感兴趣的地方去近距离地感受和观察,而不用担心被敌人使用斩首战术,基本上相当于第三人称视角的游戏玩家。 事实上以陈琼现在的实力,他不去斩首别人已经要算是遵守游戏规则了。 当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陈琼也是愿意遵守游戏规则的,毕竟他是最讲究规则的工科出身,大家可以骂工科狗顽固不化,不知变通,但是绝对不可能有哪个合格的工科狗背上有章不循或者信口雌黄的评语,这么浪漫的事工科狗肯定干不出来。 所以陈琼基本上全程观察了这次作战,之所以说是基本上而不是合部,是因为踏白轻骑和虎豹骑陷阵营同时展开行动,陈琼分身缺术,又没有追溯时光的本事,一次只能跟一边。 结果就是他现在非常不满意,觉得抓瞎了自己想出来的这三个名字,还不如留着让大雪参拱呢。 他在江南道听说高勇中伏失陷之后,立刻就奔回蜀川,先是假传圣旨,通过吴叔控制了益州军,用自己的人接管益州军之后,又用益州军控制蜀川三郡,宣布三郡军管,自己任军管会主任,颁布战时条例,蜀川内一切物资人员全部由军管会调配,同时派遣武装工作队配合益州军清点世家大族财物,有家丁武装的一律打散编入军籍,军械盔甲马匹一体征用,各家族店铺存粮全部登记造册,由官府和买,不得私自售卖。民间物资按人头配给,各地休市。 有不服从者可以向军管会申诉,当场阻拦者以通敌论,家主立斩弃市,家中男丁充军,女子幼儿发卖为奴。 陈琼手握皇家水运和小岗物流的武装力量,在汉中更有农业合作社的武装工作队配合,更收编了益州军,军令之下蜀川内部顿时杀得人头滚滚,蜀川官场三去其一,很快就人人侧目不敢出声。 陈琼迅速实现了一言堂之后,将留守蜀川的神策军骑兵与招募的益州军骑兵混编,装备煤铁联合体出品的细鳞甲和马刀等军械,编成虎豹骑。又大量抽调皇家水运和小岗物流的作战人员,以这些人为骨干组成陷阵营步兵。同时传檄青衣江北各蛮族,要求各族出兵。 青衣江北本来就是蛮族聚集区,平日里各族互相争斗已经成了习惯,这两年来因为神策军弹压,大战不兴,各族勇士都憋得狠了——不是因为没战可打手痒,而是因为没战可打也就没有财富可以掠夺只能老老实实捱穷,一个让大家比较尴尬的事实上,基本上好勇斗狠的人都不怎么会赚钱。 本来就穷得没法再加上陈琼在青衣江北的威望,得到征召令的江北各族踊跃响应,很多人甚至自备军马兵器从征,陈琼旬日间得兵八千,并且多为骑兵,立刻就可以作战。 陈琼将这些人按部族亲缘编为踏白军,与虎豹骑不同的是,踏白军并无军饷供养,也只提供基本的军械食物。陈琼与踏白军约法三章,其余不论,生死富贵全靠自己。 踏白轻骑既然出身蛮族,本来就不愿意受军规约束,得了陈琼的许诺之后不但不以为异,反而士气高涨,人人奋勇,要不是陈琼担心这些人孤军深入,重蹈高勇覆辙,只怕陈琼前脚出发,后脚踏白军就已经一路向西跑没影了。 要说起来,为自己而战的踏白军战斗力的确极强,再有陈琼指点战法解决后勤问题,更是如虎添翼。只是这支部队的纪律性实在太让人头痛,明明击溃达玛军北营之后,正应该追亡逐北扩大战果,结果很多踏白骑兵竟然停下来收割首级好换取军功奖赏。 偏偏陈琼本来就是以利诱之,这时也不好阻止人家收人头来和自己换钱,只好传令让虎豹骑接替踏白军追击逃亡的达玛败军,他不要击溃,务求围歼。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没想到这次他又低估了踏白军财迷的程度,发现虎豹骑有接替自己扩大胜果的迹象后,踏白军立刻就急了,充任各级军官的氏族首领们纷纷约束手下,放弃地上的人头,继续追逐败兵,毕竟正在逃跑的脑袋可比地上的多得多。 陈琼对踏白军浪漫跳脱的脑回路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又传令虎豹骑放慢速度,跟在踏白军后面,随时准备弥补漏洞。好在虎豹骑人数虽少,各级将官大多出自神策军,战术素养多少还能让人放心,要不然的话,陈琼只怕已经要开始掉头发了。 比起两支骑兵的使用来,陷阵营也没让陈琼省心。本来这支部队是以皇家水运和小岗物流的战斗人员为骨干组成的,陈琼以为稍加训练就可以投入使用,没想到刘大棒槌吹得天下无敌的组合战术落到陈琼眼中简直到处都是漏洞,攻不利守不稳,陈琼都不用出动摄魂心法,就能把这些战法破得干干净净,也就欺负一下那些没见过现代战争方式的武道天人。 于是陈琼根据前世了解过的步炮协同战术,给陷阵营重新制定了新的打法,同时也把他们本来用的连珠弩换成了单发的强弩,同时增加了鼓手协调刀兵和弓兵之间的配合。 现在看起来,疏于训练的结果就是到处都一团糟,陷阵营攻击南大营的过程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基本上把陈琼能想到或者没想到的错误都犯了一遍。要是陈琼穿越的时候带了手机,把这段录下来之后就可以告诉后来,他们干过的你们都别干,基本结果就稳了。 这样的陷阵营最后能够轻松击溃达玛人的大营,完全是因为对手的战斗力太烂,全靠同行衬托。亏得陈琼出川之前还让钢铁研究院和吴喻锹的器械司研制迫击炮呢,就陷阵营现在的打法,只怕迫击炮弹全都得落到自己人的脑袋上去。 陈琼正觉得槽多无口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骑兵向着自己跑了过来,其中一个人身上穿着神策军制式的轻甲,只是已经破烂不堪,穿甲的皮绳都换成了麻绳不说,很多甲片一看就不是原装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换来的。 萨拉顶没见过陈琼,不过听说过陈琼的相貌,看到陈琼锦袍玉带,相貌俊美,气度不凡,心里就猜到是兰陵王的好基友没错了,于是也不等陈琼说话,飞快地滚鞍落马,向陈琼拱手说道:“御侮校尉萨拉顶拜见兴国公,请兴国公即刻西进,救援我家将军。” 陈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第七章 参谋长辛星 陈琼当然是要救高勇的,不然的话他跑这里来干什么?这年头整个地球上最发达的地区就是周朝的中原地带,可没有出国刷资历的说法,没事往国外跑被人当成精神病的可能远高于遭受羡慕。 不过陈琼虽然不是军事天才,可也知道事出反常即为妖的说法。高勇就算没有身经百战,数十战总是有的,能成功诱使他孤军深入然后再重重围困的对手绝对不是一般人,至少陈琼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面对能让高勇吃憋的人,自己并没有战而胜之的信心。 所以陈琼的想法很简单,原则就是“两个相信”,相信高勇能在困境当中撑住。毕竟在冷兵器时代,一场攻防战打上几年一点都不值得奇怪,主要看双方的决心和实力对比。 高勇身边有数千神策军,实力不低,不可能被人轻易吃掉。如果真遭大败,肯定会有人逃回来,现在前线没有消息,其实也就证明高勇还在战斗。 至于“两个相信”中的另一个相信则是相信自己。 陈琼相信自己没有奇兵制胜的能力,所以决定向前世二战当中的灯塔国学习,不搞什么高难度的战术动作,事实上前世身为一个工业党伪军迷,各种战术名词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可惜刚翻版个步炮协同就弄得一团遭。与其让自己人和敌人一起陷入混乱,还不如干脆靠着自己的实力一线平推过去,要说起纯拼消耗,他还真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和地区能拼得过已经开始实行总体战的蜀川三郡。 所以他对萨拉顶的请求不置可否,只是详细询问了若利城战事的经过,听说若利城的县令和小岗物流的领队还活着,就让人去把这两个人也请过来。 若利城已经在战争当中被摧毁了,唯一剩下的粮仓现在烧起了熊熊大火,根本没办法救熄,大家只能等着它烧完,因为这次起来,蜀川三郡里比辛星官大的文官数不胜数,即使只看农业合作社内部,算帐算得比他明白的人也很有不少,至少练兵的能力,不说神策军,就算是益州军中比他强的人也可以车载斗量。然而把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辛星就可以很自豪地说,在座各位都是垃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至于三十六友之一的身份,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陈琼的参谋长不是朝廷命官,自然也没有品级,不过辛星是陈琼亲自任命的二号人物,在陈琼军中称得上位高权重,就算是暂领神策军的霍无病都得靠他支应粮秣。 辛星自己也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能干上现在的活纯属侥幸,所以平日里兢兢业业,十二分的认真负责,这个时候已经亲自在战场上转了一圈,回来就请陈琼去达玛人的北大营驻扎。 陷阵营攻击南大营的时候用黑火药做的燃烧弹放了火,整个营地烧得乱七八糟,虽然没有若利城里那么惨,可也需要收拾,倒是踏白军攻击过的北大营,因为他们的财迷属性,保存得相当完整,正好拿来给陈琼设置营帐。 刘耳和尤典房就是在陈琼往北大营去的路上见到陈琼的,当时陈琼正在边走边随口下达命令,身边传令兵来回奔走,一条一条的落实下去。 刘耳是汉中科取中的士子,辛星则是成邑科,而且辛星其实没在蜀川官场待过多少时间,很快就被调到农业合作社去了,所以两个人虽然都是高勇提拔上来的,从前却互不相识,不过这时叙了年资,倒是觉得颇为亲密。 周朝选官以察举为主,世家大族互相勾连,把持官员晋升的通道,所以大多数朝廷官员身上家庭烙印都是最鲜明的,就算是被某位高官提拔起来,他日常考虑问题也先是从自己家族出发,毕竟这才是世家子弟的立身之本。 但是像高勇选择的这两科士子,大半出身贫寒,很多人连正经的老师都没有,家族更是指望不上,要想在官场上结党互助,就只能紧靠高勇,与高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实上这也是高勇两次开科之后就不敢再开的原因,除了被朝廷大佬们盯得太紧之外,高勇也得考虑赵煜的感受,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再大,也没有哪家能有数百子弟同时入朝为官,高勇这个干法虽然培养党羽的起点太低,但是架不住人多,二十年后,他提拔起来的这些人很可能就会充塞朝廷中低层官员当中,能发挥的影响力无法估计。 这两科士子虽然并不是人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是像刘耳这样钻营官场的人肯定是能想明白的,所以发现兴国公身边的亲信竟然是成邑科的士子,顿时着意笼络。虽然他是两科当中官位最高的,奈何若利城已毁,他这个县令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辛星虽然没有品级,却是兴国公亲信,换算起来,至少也是五六品的官,可又比自己高了。 第八章 不能这么无耻 要说起来,这是陈琼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斗,因为对手实在太弱,所以战斗过程乏善可陈,陈琼扣在手里准备应变的预备队完全没有用上。 倒是战斗结束之后各种乱七八糟的琐碎事情让陈琼头大,毕竟他的参谋班子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和陈琼一样没经验,对于相当多的事情都不敢做决定,只能拿出来请陈琼定夺。 也就是陈琼思维敏捷,精力过人,这才能勉强应付过来,换一个人的话,只怕已经累趴了。 刘耳坐在陈琼的大帐里,等着陈琼处理完手头的事,结果只见帐外人来人往,流水一样送来各种文牍纸张,陈琼随手批阅,虽然够快,也只能勉强打平,根本看不出什么时候能完事。 虽然知道现在这位兴国公炙手可热,自己得罪不起,但是刘耳这二十来天一个稍微长点的觉都没睡过,从前全靠一股虚人对数字习惯大而化之,根本没有精度这个概念,所以也不以为异。 而且刘耳说出各种物资数量的时候显得很流利,显然不是现想现说,而是早就考虑过相关的问题,看起来高勇倒有识人之明,起码选的这个县令还是不错的。 他凝视细听刘耳的汇报,不时随手记下一些数字,等到刘耳说完,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说起来的话,兰陵王手中余粮已尽?” “是。”刘耳毫不犹豫地说道:“前方转运困难,大将军惟恐粮道被袭,所以严令运粮时必有一营以上人马押送。下官记得最后一批粮秣是二十九天前起运,七日后达玛军队在北方出现,算来这批粮秣应该到不了大将军帐下。” 陈琼点了点头,让刘耳先去休息。待刘耳离开之后,张道陵已经带着尤典房从帐后转了出来。 张道陵身为三十六友当中实际的大哥,很清楚陈琼的底细,知道他这次根本没有皇帝旨意,控制蜀川全靠武力,当面质疑他的人都被砍了脑袋。 这种作法说得好听一点叫事急从权,认真说起来就是造反,三十六友内部提起来,都觉得陈琼应该是在江南道平叛的时候跟钱王赵沐学的,也只有徐邈和吴叔等几个了解陈琼过去的人才知道,这位兴国公从前就是无法无天惯了的,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教,这人从一开始就蔑视一切权力,连皇权都不放在眼里,当然也不在乎假传圣旨。 陈琼亲率大军出蜀救援高勇,蜀川这个后勤基地必须留人看守,所以徐邈和吴叔都没有跟来,张道陵不放心陈琼,只能让蒋青看家,自己跟在陈琼身边,刚才已经提前见过尤典房了。 和刘耳比起来,尤典房对战局的判断要乐观一点,他觉得高勇常年征战,不可能全靠后方供给,应该可以就地补充,所以粮食消耗问题应该不大,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前线消息断绝,不知道高勇在什么地方,这才是最麻烦的。 辛星已经派人去审问被俘的达玛军将,暂时还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 陈琼虽然心中烦躁,也知道这些事情着急也没用,让张道陵带尤典房先去休息,这时有参谋来询问若利城中居民的安置问题。 达玛人弃若利城西去的时候,城中大约有四千多人,这些人对刘耳的到来也没有进行什么反抗。当然在后来刘耳打算用他们守城的时候也没有配合。 若利城攻防战当中,居民大多逃散,现在打扫战场之后又收拢了一千多人。达玛人攻入若利城中后,尤典房和萨拉顶带人到处放火阻拦敌人,把一座若利城烧成了白地,这些人基本上都无家可归,更没有食物可以下肚,基本上已经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陈琼对萨拉顶等人放火烧城的行为其实很不满意,照他们这个打法,怕是军人还没死多少,平民已经死光了。 不过这个时代的军队并没有避免平民伤亡的概念,为了消耗敌人物资,驱赶平民进攻的事十有发生,围城战打得久了,绝粮的守军甚至还会拿平民当粮食,当然不能指望他们能有什么鱼水情。 听到参谋的汇报,尤典房开口说道:“这些人非我族类,其心可诛,留着徒费粮食。” 如果说若利城的居民开始只是观望的话,后来周军战局不利,平民当中就开始有暗流涌动,如果不是刘耳见机得快,很及时制止了发动平民守城的行动,说不定若利城早就在内外夹攻之下失陷了。即使是这样,后来萨拉顶和尤典房四处放火的时候,也经常和阻止的平民发生冲突,如果按尤典房的意见,最好把这些人都砍了祭奠战死在若利城的军民。 陈琼知道他的意思,却肯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都去烧人家的房子了,难道还能指望人家安静地待在家里被烧死?” 他指了指脑袋,“就算咱们是给朝廷办事,可也不能这么无耻。” 然后他向参谋说道:“给他们安排住宿,明天和伤员一起后送回云中郡安置。”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说道:“告诉程太守,按户分散安置,勿使成群。” 第九章 外籍军团 若利城解围之后,陈琼并没有立刻继续进兵,而是在若利城下休整了一天。 若利城是达玛王国距离云中郡最近的一座城,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里,主要原因是到了青衣江北之后,人口密度大幅度下降,再加上这边的开化水平不高,人们没有聚集而居的习惯,像若利城这样的常住人口几千的已经要算是大城了。 直线距离两百里,不等于一路走过来也是两百里,这一路上虽然以平原为主,但是却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道路,这一路走过来,至少也有三百里远近,放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很长的一段路了,普通平民百姓绝对没有能力独自出行,不过对于大量的军队来说倒还不算太大的问题,再加上若利城下的战斗不算激烈,所以陈琼所部本来是不需要休整的。 但是陈琼一方面对陷阵营的打法很不满意,需要趁着刚刚打完仗及时纠正,免得这帮拿钱堆起来的家伙只会打顺风仗,遇到硬仗就完蛋,到时候高勇没救出来,再把自己搭进去,弄一个千里送人头,陈琼可丢不起这个人。 而且他也要等放出去追击达玛溃军的踏白轻骑回来。这支部队虽然缺点一大堆,但是用来当探马遮断战场还是非常好用的,不但跑得快,而且拎得清,打不过绝对不会强上,有便宜可占的时候又绝对不会放过。 为了提高陷阵营的战斗力,陈琼带着自己的参谋班子亲自参加了两个百人队的战后总结,然后让参谋们按照这个模式继续推广,以后每次作战之后都要在各战斗单位中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发现不足,找出改善的办法。 陈琼现在以兴国公身份领西征军,身边自然不能没有侍卫,要说起来,他的侍卫还是个熟人,就是倪真的侄子倪广。 倪广当年跟着倪真去拜访林增泰,结果被林增泰扣在林家庄当成了人质,后来林增泰魔化被周侗擒拿,赵炫火烧林家庄,差点一把火把倪广烧死。 本来按倪真的意思,是想让侄子也加入羽林卫的,没想到倪广亲眼看过了神策军的威势之后,居然大为倾倒,宁愿投军。 倪真知道战阵之上,九品高手的优势其实并不是特别大,运气不好,没准糊里糊涂就战死了。更别说倪广才是七八品的水平,要是战斗在最前线,说不准就挂了。所以用了一点手段,没让倪广加入神策军,而是调入益州军,放到了汉中吴叔的手下。 在倪真想来,朝廷西征是要从蜀川出发的,到时候只有神策军打别人的份,绝没有被人打上门来的时候,倪广有益州军里没仗可打,时间久了心思懈怠,自己再想办法把他调进卫林羽就是。 没想到高勇中伏之后,陈琼以益州军为主力组建援军,驻扎汉中的益州军因为战斗力最强,被全部征召。倪真没办法,又不好滥用职权把倪广调出来,只好拜托吴叔照顾。吴叔却不过情面,干脆把倪广送到陈琼身边当亲军首领。 这倒不是吴叔能确定陈琼没有高勇那样亲自带队冲锋的习惯,只是觉得以陈琼的武功,跟在他身边应该是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倪广对于这个安排是举双手双脚欢迎的,他当年曾经败在陈琼手下,对陈琼举重若轻的打法极为心折,后来陈琼更是指点了倪真“从心”之法,让倪真找到了勘破武道的办法,现在他已经凝成道心了。 要知道在顾采口中可以随便告诉陈琼的“武道从心”法门,对于像倪真这样的散修来说可是非常珍贵的,如果没有陈琼的提点,倪真很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晋身天人的办法。 等到倪真成为天人之后,就可以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告诉倪广,倪广有师父指点,自己成为天人的可能也大大增加,武道之路起码比倪真顺利多了。 有这些缘故在,倪广对陈琼相当崇拜,对于自己能长伴在陈琼身边更是欣喜若狂。 陈琼的亲兵除了从益州军选拔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农业合作社和皇家水运选送的,这些人和倪广一样,都对陈琼极为崇拜。并且对泯江三十六友和陈琼之间的关系大为羡慕。 于是陈琼的亲兵队组建后不久,倪真等十几个狂热派就想拜入陈琼门下。 陈琼自己还有两个徒弟寄养在徐邈身边,当然没兴趣再收一帮年纪比自己还大的糙汉子当弟子,不过他一向是有机会一定要胡闹,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胡闹的性格,倪真这些人主动送上门来,怎么可能会客气? 于是他告诉倪真等人,拜他为师是不可能的,而且军中应该讲究志同道合,而不是单纯的讲意气,结拜那一套用在军队里也是不合适的,但是他们可以围绕一个共同的理念成立一个组织,在这个组织里,人人平等,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名字都替他们想好了,就叫“青年军人联合会”,核心是“解放全天下受苦之人”,暂行章程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倪真等人大多是穷苦出身,听了陈琼的讲解顿时倾心,特别对“军人的荣誉感”尤其感兴趣,很快就把青军会办了起来,并且把成员发展到了陷阵营和虎豹骑当中。倒是踏白轻骑因为跟他们理念相左,暂时还没有取得成绩。 毕竟踏白军的战士从军本来就是为了发财的,在他们那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根本讲不通,至于解放全天下,那更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说实在的,陈琼自己都没有想到过随口胡说的青年会对年青军人们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他当时其实就是因为压力太大,所以顺口胡闹一下,完全没想冒四零四的风险。 等到追亡逐北的踏白轻骑回来之后,又出现了一件让陈琼意想不到的事,他随军带来的军邮系统居然开张了,而且生意相当红火。 本来陈琼考虑到军邮系统的核心是公信力,所以打算主要在陷阵营和虎豹骑这种正规部队里推行。没想到他实在低估了自己在青衣江北蛮族心目中的地位,踏白军的将士们可不明白军邮局是个什么东西,只要知道这是陈琼办的就可以了,完全不觉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救人于危难当中的兴国公会骗自己。所以这一次大战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在战场上的所得送到军邮局,让军邮局给自己送回家去,好让自己轻装上阵。 宫爵主导的军邮系统虽然一时之间因为大量涌入的各种物资忙得晕头转向,但是在他们的努力下,还是很好的完全成了第一批军邮物资的转运工作。也正是因为军邮系统的动作,从此之后,周军体系当中开始出现雇佣兵性质的部队,并且自始至终保持着极强的战斗力,因为这些部队以边疆地区的蛮族为主,所以后来对于这些部队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叫做外籍军团。 第十章 一动不动 因为围困若利城的达玛军队败得太快,达玛士兵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完成了从进攻向换一个方向进攻的转变,所以很多人跑出不远就跑不动了,当然从正常的角度来看,要论逃跑,步兵是绝对跑不过骑兵的。 于是归来的踏白军带回了大量的战俘,同时也带回来一个消息。 据说在西北方的达达洛青山下,有一支周军正在与达玛人交战。 很快辛星也证实了这个情报,围攻若利城的达玛军队奉命攻下若利城后立刻向北夹击周军,只是谁也没想到若利城如此难下,七八千达玛步骑兵围攻近月都没有攻下来,当然也就没办法抽调兵力向北增援。 达玛军队以部族军为主,互相之间并无统属,只是共奉最大的部族首领那玛论赞为主,平时别说令行禁止,就连最基本的互通有无都做不到。所以若利城下的达玛军将也不知道洛青山那边的战况,可惜带人围困若利城的达玛人主帅跑了,不然的话,他肯定能知道得更多一些。 陈琼听了踏白军探马的禀报后沉吟了一下,就让辛星先带人接管俘虏。 青衣江北蛮族有将战俘当成奴隶的习惯,不过在战前陈琼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不许踏白军将私自蓄奴,毕竟踏白军的后勤是由陈琼的中军保障的,万一打一仗踏白军的人头就翻一番,后勤部门非得崩溃了不可。而且蓄奴这件事后患无穷,陈琼绝对不会让它有在自己面前发展的机会。 做为补偿,每从踏白军手中接收一个俘虏,中军会折算一定数量的财物,这笔财物可以直接发到军将手中,也可以由军邮系统送到指定的人手里,也算是陈琼为了推广军邮系统夹杂的私货。 这也是踏白军将领发现虎豹骑去追击溃逃敌军之后立刻约束手下放弃搜刮人头继续追击的原因——那可都是钱啊,虽然具体到每个人头上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多,这个钱赚得可又比砍脑袋容易了,毕竟脑袋不会自己走。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抓俘虏甚至比抓猪容易。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踏白军将对俘虏的态度也不怎么样,毕竟是要拿来换钱的,只要还能动,那就必须跟着走,不能动的就直接砍脑袋,一样回去换钱。脑袋比活人还更值钱,当然也就更不会给俘虏管饭。 陈琼让辛星尽快接收战俘,就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毕竟现在人已经到了地头,只要踏白军的脑子稍微灵活一点就能算得出来,现在换成首级比交俘虏赚钱。然而对于陈琼来说,割下来的脑袋只能发臭,还在脖子上的脑袋虽然费饭,但是用处就大得多了。 好在看起来踏白军的心眼没有陈琼想的那么坏,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对这次战争的收获很满意,并不打算再多捞一点。这也是这个时代普通平民当中的一种常态——这个时代的底层百姓普遍容易满足,并没有职业规划这种理念。 最初围攻若利城的达玛人大概有五千左右,后来又来了大约三千的援军,八千人攻打只有七百守军的若利城二十多天,连伤带死超过两千人,解围之战当中又死伤了一千多人,逃散了一千多人,最后被踏白军划拉回来的还有两千多人,而且因为有踏白军的初筛,这两千余人都是手脚健全有工作能力的,所以按照陈琼的安排,这些人将被分散开来,在云中郡和安西都护府之间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没毛病。 解决了这些必须解决的琐碎事情之后,陈琼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西北的那支周军身上。让他感到很无奈的是,赵煜的西征计划已经提上日程好几年了,但是落到实处的只有整军备战,竟然从来都没想过收集达玛王国的情报,现在陈琼手里的情报少得可怜,基本来自于达玛商旅的描述,只知道在达玛王国北方,与周朝陇右道之间隔着连绵的昆仑山,昆仑山南麓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支脉,叫做达达洛青山,简称洛青山。 事实上陈琼连这个洛青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是完全不清楚这座山脉有多长多高,距离陇右道又有多远。当然也完全不知道这支战斗在洛青山下的周军到底是神策军还是陇右道的横山军。 高勇前几年远征西北的时候,曾经与横山军并肩做战,和那边的将领私交极好,当初渡江大战王健的时候,就有横山军翻山过来助战,所以如果有横山军出现在达玛王国境风,陈琼也并不会觉得奇怪,他只是不知道这支友军到底是谁。 要说起来,他这还没退休呢,也没耽误啥都不知道。人家拿过期地图的都比他强,起码有地图可拿。 现在已经到了九月中旬,按照往年的自然规律,达玛王国北部进入十月就要下雪了,如果陈琼这个时候挥军北上,一旦今年冷得早,他的大军就可能陷在风雪里,以达玛王国的平均海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陈琼犹豫了一会,扬声叫参谋进来。 随着他的呼叫声,营帐的门帘一挑,一个年青人走了进来,这个人二十多岁年纪,一身紧身劲装,背后背剑,生得高鼻深目,明显不像中原人。 陈琼皱眉问道:“你是谁?” “昆仑弟子扎西。”青年人傲然站在陈琼面前,扬声说道:“你就是周军统帅?” “你最好没对我的侍卫做什么难以挽回的事。”陈琼垂下眼睛说道:“这对你和昆仑派都很重要。”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昆仑派和我有多厉害。”扎西看着陈琼,冷冷说道:“你不想问问我要干什么吗?” “不想。”陈琼说道:“我很忙,有事先预约。”他抬起头看向扎西,“而且很明显,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扎西心中大怒,正想出手给这个狂妄的青年将领一点颜色看看,突然觉得脑子里一阵迷糊,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陈琼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帐外,看到两个侍卫直挺挺站在门边,除了眼睛滴溜溜乱转之外一动不动。 他伸手在两个人的身上分别拍了一下,解开他们的穴道,这才转身向僵立在帐中的扎西说道:“你自己到营门口跪着,等候发落。” 扎西僵硬地转过身来,看着陈琼的目光宛如要喷出火来,然而身体却很诚实地一步步向营外走去,然后按照陈琼的吩咐直挺挺跪倒在大营门外,和刚才被他点穴的侍卫一样一动不动。 第十一章 野战医院 因为陈琼领军的原因,所以他的西征军当中有相当多的人并不属于朝廷,甚至本来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许大夫就是其中之一。 许大夫在成邑向陈琼学习了细菌论和病毒机理之后,就回到青衣江北的医院里继续钻研,很快写出了这个世界上第一本医学专著……的初稿,名字是陈琼提供的,就叫《青囊书》。 这本书的内容以医学基础知识为主,第一次试图建立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医学体系。 陈琼前世对中医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中医阴阳五行理论让人莫测高深,为了表示心诚只能乖乖掏钱,另一方面各种民间验方也的确可以达到西医做不到的疗效。 陈琼身为一个工科生,属于不看广告看疗效的那种人,对于各种无脑黑全都不屑一顾。中医验方固然良莠参半,但是难道各大医院停尸间里的人都是被中医治死的?大家在死亡面前的本事半斤八两,大哥就不要笑二哥了。 所以陈琼一直觉得前世的中医理论毁就毁在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阴阳五行理论上了,在那个卖保健品都得上魔术效果让人看得见排出来的毒素的时代,中医全靠脑补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没看大家有了短视频连小说都不看了吗? 于是在遇到许大夫之后,他就有意引导许大夫站在实践的角度上,少提虚无缥缈的高深理论,多从实际出发,让效果看得见摸得着,就算不考虑病人的感觉,起码也让自己的学生不至于专注忽悠不动摇。 许大夫不愧是药谷出身的非正统学派医生,对陈琼离经叛道的想法相当支持,两个人一拍即合,要不是许夫人提前下手和陈琼结为姐弟,许大夫这个大哥就当定了。 许大夫回到青衣江北之后,专程回药谷拜访了一个从前关系不错的朋友,订做了一批仪器。 他这个朋友名叫熊波,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生得虎背熊腰,有力拔千斤之能。 可惜这人因为天赋异禀,专好勾引妇人,所以不容于江湖,到处被人追杀,没奈何只能躲进药谷避祸。 熊波这个人脑子灵活,动手能力强,号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在药谷里闲得无聊,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解决自己的各种需求,许大夫因为好奇,所以和他的关系不错。 后来许大夫离开药谷去华山提亲,娶了媳妇之后就再没回药谷,除了许夫人不喜欢药谷之外,要避开熊波也是一个原因。毕竟以熊波的天赋,单身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很有趣,但是有了老婆还和他混在一起那就纯属脑子有病了。 许大夫并没有进药谷去找熊波,他知道药谷进去容易出来难,更不要说离开药谷的这段经历实在说不上很对师父的胃口,所以先想办法联系了同门的一个师弟,再通过这个师弟联系上了熊波。 和熊波见过面后,许大夫就离开了药谷,再回去的时候,果然拿到了熊波根据他提供的图纸制做的仪器,而且熊波没有向许大夫收费,他说在制造这些东西的时候有其他人看到了,熊波多做了几件全卖了出去,就不向许大夫收费了。 许大夫一向不关注这种事,所以也没有在意,更不关心熊波把仪器卖给谁了。拿着熊波给的仪器就回了青衣江北的医院,然后果然用显微镜发现了陈琼说过的细菌。于是开始着手著述《细菌论》。 这一次陈琼出兵达玛,野战医院当然必不可少,就向青衣江医院借调相关的医护人员。本来许夫人是打算亲自跟过来的,但是许仙儿年纪太小,不适合出远门,而且现在许夫人主持的青衣江医院妇产科已经闻名遐迩,蜀川三郡都有人慕名前往,她也实在离不开,于是就打发许大夫跟了过来。 严格说起来,许大夫其实属于研究型人才,比起行医治病来,他更喜欢研究理论知识,当然不愿意扔下自己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各种仪器。问题是夫人有命不得不从,只好勉为其难地跟着陈琼出川。陈琼知道他不愿意跟自己出来,但是又不舍得许大夫的医术,于是许诺说只要许大夫培养出十个战地医生出来,他就作主让许大夫回青衣江。 为了早日回家看老婆,许大夫培养起接班人来可以说得上不遗余力,在云中郡还没出发的时候就已经逮住陈琼安排给他的弟子们每天疯狂灌输各种知识,等到若利城解围战之后,野战医院里突然被大量伤兵塞满之后,他就更不会让这些弟子休息了,自己也身体力行,昼夜奋战在医疗第一线,不眠不休。 作为一名合格的药谷传人,许大夫的内心里是不怎么关心伤者生死的,所以他这两天泡在医院里,完全就是为了突击培训自己的这些弟子,好让他们早点出师。毕竟医生这个活也算是熟练工种,对着老师练一百遍也未必有对着伤员干一遍效果好。 虽然有细菌论的理论指导,但是因为陈琼的化学技能树没点开,所以许大夫也没有抗生素可用,只能靠物理方法灭菌,很多时候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忙乱了一天一夜之后,总算处理完了野战医院的第一批伤员,许大夫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于是觉得上当的他径直来陈琼的大营找陈琼算帐,刚走到大营门前,就看到一个年青人直挺挺跪在大营门前,看装束似乎是个武林中心。 许大夫觉得奇怪,走到那年青人面前低头看了看,只见这人满脸愤怒不甘,眼睛里似乎简直能喷出火来,如果会传说中以眼杀人绝技的话,只怕已经把陈琼大营里的人都杀光了。 许大夫精通医术,一眼就看出这人大有古怪,可是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若说他是中了摄魂之术的话,这人明明神智清醒,然而却又明显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当真古怪到了极点。 他围着扎西转了一圈,发现问话对方也不回答,猜到可能和陈琼有关,就直奔陈琼的营帐,刚走进营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何人大胆,竟敢如此羞辱我昆仑门人?” 随着叫声,两个身穿道袍背负长剑的中年人出现在营门外,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对跪在地上的扎西叫道:“给我起来。” 扎西眼睛乱转,自然是站不起来,大营外的士兵们却紧张起来,立刻结阵护住营门。倪广按着刀匆匆跑了出来,叫道:“何人喧哗?” 话音未落,只见面前剑光闪烁,一柄长剑已经迎面刺来。 第十二章 我还有用 倪真虽然算不上名师,好歹在江湖也也是一号人物,而且他以九品上的实力行走江湖,也不像武道天人那样缺乏出手的机会,倪广跟在倪真身边习武多年,也颇见过一些世面,并不缺乏实战经验,所以看到对方骤然出剑,心中并不慌乱,身子一晃,侧身举刀向外封挡。 没想到一刀推出,却感觉推了个空,倪广立刻知道不妙,想也不想,身体很向疾倒,肩头尚未着地,已经团身往旁边滚了出去,同时手中单刀展开,幻做一片刀光,护住全身。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的单刀撞在对方长剑上,挡住了对方追来的一剑,耳中听到对方轻咦一声,显然是没想到这一剑竟然会被人挡住。 倪真翻身跃起,心中又惊又怒,喝道:“结阵,举弓。” 陈琼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亲兵护卫,对自己的卫队建设当然不怎么上心。事实上他就没关心过这件,卫队里的人员基本上都是吴叔和张道陵他们安排过来的。 吴叔亲眼见过陈琼使用武道意境,所以一直把他当成武道天人,当然也不觉得陈琼需要卫兵的保护,所以给陈琼挑卫兵的时候,主要考虑的是脑子灵活手脚勤快,没事跑个脚办个事什么的不用陈琼操心,正常将领挑选亲兵时最重要的战斗力反而并不重要。毕竟如果真到了武道天人展开意境对轰的时候,再能打的亲兵也都只有站一边喊六六六的份。 所以现在突然遇到敌人,陈琼的亲兵们表现得实在不怎么专业,动作拖泥带水不说,竟然还发生了混乱,急得倪广的汗都下来了,和其他将领身边必是精兵的表现差得实在有点多,乱哄哄的怎么看都像一群乌合之众。 当然再乌合的军队那也是军队,出剑的道人当然不会给他们结阵的机会,一声清喝,纵身挥剑向前,突然看到面前光线一暗,身后同伴叫道:“小心,速退。” 这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挥剑护身,鼻子里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连打了几个喷嚏,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心中惊慌之余,手中长剑挥舞护住全身,身子向后疾退,倒是和刚才倪广的策略一般无二。 他的同伴看到自己同门中招,那个挥出毒雾的人是个身穿布衣的青年,知道有这种本事的人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出招,对这种人防是防不住的,于是也不救援同门,手中长剑一领,已经向着许大夫冲了过去。 药谷虽然也算武林一脉,但是从来都不能武功见长,只看偌大的药谷当中连个武道天人都没有,熊波那么天赋异禀的人都要玩器材,就知道这帮人不务正业到什么程度。所以许大夫的武功也就是soso的水平,许夫人一瞪眼睛他就得乖乖跪。 这时看到对方一剑飞来,许大夫虽然没立刻就跪,心里也慌了,右手一弹,又弹出一缕青烟,自己则转身就跑。 那个道人左手一挥,掌风到处已经将青烟吹散,身子不停,向着许大夫背心疾刺,口中喝道:“妖人受死。” 一般来说,在武林当中用毒药迷烟这一类手段对敌的人都不怎么受人待见,陈琼当初在成邑杀桃花三兄弟,顾采身为官府中人,眼睁睁看着都不拦阻,就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这三个人的死活并不重要,甚至死了还要比活着好。说到底,他首先是地府弟子,然后才是羽林卫四品观察使,这个时代的人也不讲究程序正义,更不会期待正义自己慢慢溜达过来。 所以这个道人面对许大夫的时候,手下也没有留情,出剑就是奔着击杀去的,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军营里,好像对手并没有义务保证跟自己公平战斗。 眼见正在专心逃跑的敌人已经避无可避,道人心中一喜,说实在的,身为名门弟子,正面争斗他是不怕的,唯独面对许大夫这种手段诡异的对手才要更加小心,如果能在对方没有出尽实力之前就将对方毙于剑下,那就是最理想的情况。 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面前景象突变,剑下命在旦夕的布衣青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的俊美青年,空着双手站在自己的面前,本来刺向布衣青年后背的长剑正向这俊美青年当胸刺去。 道人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俊美青年左手一抬,已经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自己长剑的剑尖。 指尖与剑尖一触,这挟万钧雷霆而来的一剑便再也刺不下去,就连道人自己凌空的身体都停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剑下,而是自己刚才在空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转了个弯,改变了攻击的方向。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转,他脱口叫道:“斗转……” 话刚出口,只见俊美青年脸上已经流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情,然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道人手中千锤百炼的精钢长剑片片碎裂,道人自己就像是被人凌空踢了个跟斗一样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噗通一声落在地上,正好跪在扎西身边,还没有落在地上,他就觉得身体僵硬如石,完全不受控制,更说不出话来。与扎西两个人并肩而跪,连姿势都一模一样,就好像在师门练过一样。 那个被许大夫的毒雾迷了眼睛的人连打几个喷嚏,身体已经退到了刚才出发时的位置。他的眼睛不能视物,心中惊慌,叫道:“师兄,快替我取解药来。”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耳边除了军营外风吹大旗的猎猎响声之外,就只能隐约听到远处结阵的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 这人大吃一惊,立刻猜到自己的师兄也中了对方的毒手,下意识挥动长剑,口中厉声叫道:“何方妖人,敢对昆仑弟子无礼。”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眼泪顺着嘴角流进了嘴里。 话音未落,他觉得手中一轻,正在疾速挥舞的长剑不知为什么就消失了,然后胸前一紧,被人一把抓住扔了出去,摔在地上之前身体就已经僵硬不能动了,耳中听到一个年青的声音说道:“姐夫,麻烦你把他的眼睛治好,我还有用。” 第十三章 天要凉了 认真说起来的话,许大夫算不上是好人,事实上身为药谷传人,他和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是不沾边的,考虑到他最后娶了许夫人,肯定也当不成老实人了。 也正是因为娶了许夫人,所以许大夫做事的时候,至少三观还是很正常的,并不是他想这么做,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希望自己这么做。许大夫不想让夫人失望,只好强迫自己做个好人。 刚才他虽然没有看到道人追来的一剑,但是也能猜到自己曾经命在旦夕,虽然当时威胁自己生命的人已经跪到营门外去了,但是并不等于他不会迁怒于人。 所以当陈琼请他解除面前这个人中的毒药时,许大夫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当然他知道自己的确是可以拒绝的,毕竟陈琼得叫他一声姐夫,就算是看在姐姐面子上,陈琼平时对他也是很尊敬的。不过许大夫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小气,在陈琼的亲兵们面前总要给陈琼留得面子,所以最终他还是决定按照陈琼的要求做,当然这个过程就不会特别顺利了, 身为一名大夫,而且是药谷出身的大夫,许大夫可不是那种被人打了之后还要忍着伤痛替打自己的人解除病痛的人,所以明明可以很简单地解除这个道人痛苦的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久到陈琼已经参加了虎豹骑的战后总结会,又跟陷阵营士兵一起蹭了一顿晚饭,跟偶然遇到的萨拉顶和尤典房一起回到自己大帐里的时候,许大夫才很满意地洗了手,身心愉快地亲自过来告诉陈琼说那个道人中的毒已经解了。 陈琼大吃一惊,很怀疑地看着许大夫,他本来以为许大夫早就回野战医院去了,没想到许大夫居然在那个人身上花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是个女人,怕是孩子都有了,这中的难道是不解之毒? 若利城解围之后,守城的伤兵都在野战医院接受过治疗,萨拉顶和尤典房也去过,不为自己,至少也要去看看曾经和自己并肩战斗过的将士们。至于刘耳就更亲民了,他见过陈琼之后就开始发烧,直接住到野战医院里去了。 两个人去过医院,自然认识许大夫,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知道这位总是板着脸一脸不耐烦表情的年青院长竟然是兴国公的姐夫,顿时都吓了一跳,顺便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有得罪人家,果然人家看谁都不顺眼是有资格的。 当然一般来说,武林中人和军人对于大夫这个职业的从业者都比较客气,毕竟这时代医护资源特别稀缺,谁也不敢保证永远用不着人家,只是当这位大夫的身份还要加上兴国公的姐夫时,就又是一番模样了。 许大夫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所以也没陪着陈琼去看望病人,和陈琼说了一声之后一溜烟就跑了。结果陈琼在营房里看到那个被解救的道人时,觉得当初让这个人也跪到营门外似乎对他更好一点。 这人本来的样子虽然说不上有多帅,但是配上一身道袍,也算得上人模狗样,就算是中了许大夫的暗算,满脸鼻涕眼泪的时候,至少看起来也还像是个人。 然而因为许大夫的妙手回春,这位现在倒是不打喷嚏了,只是也不像人了,或者应该说,不完全像人了,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最惨的是,他被陈琼用摄魂心法镇住心神,肢体虽然不听使唤,一应感觉都在,被许大夫一番整治之后,简直生不如死。事实上如果不是许大夫发现这个人对自己的操作有反应,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力气,毕竟对于一个科研型人才,特别是一个努力融入守序善良阵营的科研型人才来说,能遇到这么个逆来顺受的试验对像可不容易,难免见猎心喜,停不住手。 如果开始的时候还存着报复心理的话,后来就完全是因为对方姿势太帅,难以自持了。 本来陈琼是打算给这个人一些苦头吃的,现在看到这人的样子,竟然觉得于心不忍,恢复了这人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后,向一脸呆滞的道人说道:“回去让你昆仑派的掌门来领人。” 那道人呆呆地看着陈琼,一言不发,不说也不动。 萨拉顶皱眉说道:“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尤典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旁边咳了一声问道:“他和营门外那两个是一伙的?” “没错。”陈琼淡淡说道:“所以我觉得应该跟昆仑派的人谈谈,不过没空去,只好麻烦他们掌门来一趟了。” 尤典房好歹也算是个武林中人,而且是蜀川土生土长的武林中人,当然听说过昆仑派的名声,听说这三个人居然是昆仑弟子,顿时吓了一跳,向陈琼说道:“昆仑派在西域非同小可,国公深思。” 陈琼哼了一声,扫了一眼仍然僵卧的昆仑弟子,淡淡说道:“天要凉了。” 萨拉顶和尤典房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又关天气什么事了?然后就听到陈琼说道:“如果昆仑派还不知自重的话,那就叫昆仑派灭门吧。” 听到这句话,萨拉顶和尤典房都吓了一跳,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敢再说话。陈琼说话时的气势并不如何张扬,然而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淡漠才让人感觉毛骨悚然,就好像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躺在木板床上的道人张开了嘴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回去的。” 他说道:“你如此羞辱我昆仑弟子,我门中长辈一定会来找你报仇的。” 说完他身体一震,竟然强运内力,想要自断经脉而亡。 萨拉顶和尤典房两个人的武功都不够高,别说阻止,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 陈琼倒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却并没有动手,他负手站在床边,淡淡说道:“死有那么容易?”他说道:“就算死,你也得先把我的话带到。” 他静静看着满脸狰狞的道人,轻声说道:“去吧,让掌门来见我,然后再死。” 那个道人一声不吭,应声而起,木然出门而去。 萨拉顶和尤典房两个人虽然刚刚打过若利城之战,算得上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曾经枕着尸体打盹睡觉而不觉得害怕,但是现在看着道人行动时鬼气森森的样子,却觉得背后直冒凉气。 萨拉顶的脑子毕竟简单一点,这时还能说出话来,他喃喃说道:“他怎么了?” “他死了。”陈琼淡淡说道:“自断心脉,就算我师父来都救不了他。” “可是他走了。”萨拉顶喃喃说道:“死人怎么能走?” 陈琼摇了摇头,“他只是自断了心脉,可不是死,我的吩咐没有做到之前,他怎么能死?”他说道:“没有见到昆仑掌门之前,他是不能死的。” 第十四章 苏张之才 已经自断心脉的人竟然自己跑了,而且按照陈琼的说法,这个已经心脉俱断的人在完成陈琼交给他的任务之前还会一直跑下去。 说实在的,这个事实实在超出萨拉顶和尤典房接受过的义务教育覆盖的知识范围——当然考虑到这两个人也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所以要超出这个范围应该是再容易不过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件事近乎神迹,于是没敢再说话。陈琼也没兴趣继续这个话题,带着两个人回到自己的营帐,然后说起自己找两个人过来的目地。 刘耳三人守若利城有功,按道理应该嘉奖,然而陈琼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压根就没有封官的权力,在蜀川实行战时条例是迫不得己,不把蜀川官场收拾了,他根本不可能拉起队伍来,所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想做大事,预先留出退路是不可能的。 其实他倒是不觉得蜀川官场敢拖延救援高勇,但是他同样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的节操上面。 但是拉起队伍很容易,以后怎么继续下去就不好说了,除非陈琼划地自治,否则的话朝廷肯定要进行清算,赵煜心再大,也不可能放任一个随时可能叛乱的势力坐拥蜀川这种形胜之地。 然而划地而治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大规模的内战,即使不考虑高勇的立场问题,陈琼也不愿意看到宝贵的人力物力浪费在内战上面,世界那么大,要打为什么不到外面去打? 如果陈琼足够无耻,为了避免全面冲突,当然可以在救援高勇之后拍拍屁股跑到杭州隐居,独善其身,没准还能捞个和平奖什么的,顺便坐看追随自己的人被自杀或者他杀,然而陈琼身为一个工科生,基本的良心还是有的,绝对不可能坐视这种情况出现。就算抛开这些追随自己的人不提,坐看历史按照既有的轨道发展,那他干嘛来了? 所以陈琼需要组织自己的班底,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和赵煜讨价还价。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和平求和平则和平亡。 所以发现刘耳三人都是人才之后,陈琼就想把他们留在自己的手里,于是打算询问一下他们本人的意见。 按照陈琼自己的想法,刘耳和萨拉顶可以留下来重建若利城,毕竟西征军需要一个前进据点,若利城的位置不错,就这么废弃太可惜了,如果重建顺利的话,这里完全可以建设一个西进的物流中心。 最主要的是,他刚刚拥有了两千多干活不用付工钱的战俘,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战俘出现,这么多免费劳动力,如果不大建特建就太亏了,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比起这两个人来,尤典房的安排是最好办的,他本来就是小岗物流的人,又是三十六友之一,所以让他跟在张道陵身边就好了。而且张道陵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西征军中,必要的时候,尤典房还可以接替张道陵的工作。 别看陈琼控制蜀川的时候雷厉风行,其实他还没有完全适应手掌大权的身份,所以事无大小,仍然习惯亲自过问,如果换成高勇或者赵炫,就算看重萨拉顶三人的能力,也不可能在这么忙的情况下抽出时间和他们聊天,毕竟双方的身份差距实在太大,就算要收迷弟,以这几个人的能力也得往后排。 萨拉顶倒是并没有想那么多,也不觉得国公亲自问起自己这个八络上有一句很传神的话可以用来形容,就叫“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 第十五章 许大夫的善事 休整一天之后,踏白轻骑开始陆续离开,继续向着各个方向前出搜索。陈琼对踏白军的纪律要求很低,但是对他们的战术要求很高,踏白军不但要及时撑起警戒幕,而且还要承担起初级的武力屏障,为中军主力接敌争取时间。 在陈琼的预想当中,理想的踏白轻骑除了做到这些之外,最好还能够担负起选择预设战场的任务。 当然就算他自己也明白,最后这个期望实在有点高,已经超出了普通侦察的范畴,毕竟选择预设战场这种事需要极高的战术素养,就算是高级军官也未必能够办到,真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基本就相当于牵着敌人的鼻子走了,相当于飞龙骑脸,打赢了没人在意,打输了反而可以载入史册被无数人来回研讨的那种。 陈琼从前在高勇身边的时候,一直都觉得神策军的基层军官素质不错,直到自己亲自领军之后,才发现从前觉得不错的军官们根本理解不了自己的战术意图,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高勇那么喜欢亲临战阵,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懂他自己,与其看着自己的战术意图被下级军官们执行得荒唐走板,不如干脆我行我上。 现在陈琼迫切希望能够有一批了解自己想像中战争方式的军官来实现自己的战术意图,就算步坦协同空地一体这种用不出来,来个闪电战总体战超限战啥的也可以凑合。 可惜军官养成教育注定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现在也没时间刮光头发开间军校化身校长。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无意中弄出来的青年军人联合会上。 这个半官方组织里集中了大量的热血青年,这些人接受能力强,对陈琼也足够忠诚,而且因为阅历少思维简单,也更容易控制,不像泯江三十六友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为了不同的目地团结到自己周围。 陈琼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泯江三十六友只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他们拥护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可以代表最大的利益,如果别人给出的利益足够大的时候,他们同样也可以团结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然而利益本身是很容易改变的,对于三十六友来说,也许现在他们渴望的只是财富或者声望这些陈琼可以提供的东西,但是谁也不敢保证,有朝一日,当他们的财富或者声望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开始追求更实际或者更虚无缥缈的东西时会怎么样。前者的代表是权力和官位,后者则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精神追求,你说要是出一个环保老男人来,跟陈琼大谈特谈青山绿水,陈琼的工业化还搞不搞了?万一他不让吃猪不能杀狗,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而当陈琼无法实现这些追求之后,维系三十六友稳固的纽带也就消失了。那个时候,陈琼就可能面对来自自己团队的阴谋甚至背叛。所以他需要另外的一个势力来对抗这种趋势。 青军会的出现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能对抗利益的除了利益,还可以是信仰,陈琼不需要个人崇拜,但是他需要有人坚定站在自己身边。 要说起来,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虽然出发点和最终目地不同,但是表现出来的结果却似乎没有分别。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琼才要在百忙当中仍然挤出时间亲自参加基层部队的作战总结会,除了急于提高基层作战部队的战术素养之外,他也需要在青军会成员面前多刷一些脸。 当然在这方面长得好的人还是很有优势的,在一票男人扎堆的军营当中,陈琼在这方面的优势还不是一般的高。 当然他长得再漂亮也仍然代替不了女人,特别是在许大夫从若利城的平民中挑选了一批女护士之后。 许大夫折腾完那个昆仑弟子之后,因为一时心虚先落跑了,不过很快就又转了回来,这回没人打岔,他正式向陈琼提出了抗议。 原因也很搞笑,陈琼答应许大夫培养出十个野战医生就可以回青衣江北,然后许大夫就挑了十个学生跟在身边,但是经过若利城之战的繁忙救治之后,许大夫突然意识到,学医这玩意也是要看天赋的,他临时选的这十个人里有自己这种程度天赋的一个都没有,稍微有点天赋的勉强算是有一个,要把这十个人培养成合格的医生,他怕是得干到退休才行。 许大夫智商极高,节操也不低——一般来说,天才人物的节操都是有保证的,像陈琼那样忽高忽低的实在不多,这也是基于天才们对于自身实力的信心保证。 所以许大夫发现接班人计划难以实现之后,第一个想法不是降低野战医生的标准,而是扩大自己的学生队伍。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基数够大,美女的数量自然也就多起来……呃,错了,是有天赋的学生数量自然也就多起来。 陈琼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刁难许大夫,立刻表示举四肢支持,只要许大夫愿意带,徒弟要多少有多少。 然后许大夫很快就发现自己又被陈琼给忽悠了,虽然学医这种事对于平民来说是个谋生的好手段,但是他现在是在军营里,一个很尴尬的事实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饭吃,并不需要谋生。 然后另一个让许大夫绝望的是,即使是野战医生,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至少应该认识字,性格也不能太急躁。 说实在的,按这两条来看的话,许大夫可以很负责地对陈琼手下的上万大军说,“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都是垃圾”。 当然不那么垃圾的也有,其中绝大部分在陈琼的参谋部里,估计陈琼不可能让他把自己的参谋都拉医院去。 好在许大夫智商够高,发现不对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现在若利城外的军营里可不只有军人,还有若利城的平民,这些人还没有来得及后送。 然后他就到平民聚集的地方去转了一圈,划拉回来一堆小孩子,其中还以女孩居多。 这个结果倒是一点都不值得奇怪,若利城大战之后,平民死伤相当多,自然也就剩下了一堆没有父母的孩子,这时代的男孩比较抢手,基本上都被家中的亲戚朋友收留了,只剩下一堆没人要的女孩子,许大夫想起自己的女儿,干脆一鼓脑都收了回来,做不了医生起码也能做护士,实在不行带回青衣江北去,自己总也能养活得起,只当是做善事,给自己的女儿积福了。 第十六章 不会一样 周朝连年对外用兵,就算一样重男轻女,男女人数的比值仍然很大,所以很多工作都不得不由女人来完成,性别歧视当然也就没有那么严重。 这种情况在青衣江北的蛮族聚集区尤为突出,再加上许夫人在青衣江北开设妇产科,必须用女子当护士,许大夫身处其间,并不觉得自己挑一些女孩子放在野战医院里有什么不妥。 但是对于广大西征军将士来说,这件事就有点超过喜闻乐见的范畴了。 自古以来,军营都是男人的地盘,虽然也有女营这种特例,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女人和酒是不能进军营的,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酒可以进军营,但是女人不行。 就算没人看过《让子弹飞》,在很多将士的心目中也会认为,女人进了军营,那就是军纪败坏的开始。 所以辛星听说野战医院的许大夫大清早从若利城的百姓当中挑了二十多个女孩带回来之后,立刻就急了,心想许大夫这是要发展一条龙服务吗?于是匆匆赶过来找陈琼理论。 按道理来说,他是西征军参谋长,野战医院正是他该管的范围,奈何参谋长这个官是陈琼生造出来的,大家都不怎么买帐,特别是许大夫,一向都没拿辛星当官看。当然许大夫并不是针对参谋长,他拿朝廷正经的官也没当官看过。 辛星看在陈琼的份下,也不敢在许大夫面前摆谱。所以本来这件事他应该去找许大夫的,他却直接来找陈琼。 毕竟在辛星看来,兴国公算是比较讲道理的,如果他不讲,那么参考前面那一条。 辛星赶到陈琼营门外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张道陵。陈琼给张道陵安排的职位是后勤部长,按分管原则来说,他俩就是许大夫的顶头上司了。 看到张道陵出现,辛星算是找到主心骨了,一把拉住他问道:“张兄也是为了医院的事而来?” 张道陵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医院出了什么事?” 辛星连忙把许大夫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没想到张道陵摆手说道:“些许小事,何必惊慌。” 辛星吃了个瘪,心想难道你就有大事了,当下也不再说,跟着张道陵一起去见陈琼。 果然张道陵来找陈琼也是有事的,他见到陈琼之后第一句话就问道:“国公,门外跪着的那两个人是昆仑弟子?” 陈琼昨天晚上睡了一觉,不过没敢多睡,早起后给自己写工作纲要,有点类似思维导图的意思,可以帮助自己整理思路,毕竟他现在要做的事千头万绪,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如果不按优先级一条一条列出来,难免顾此失彼。 他这时候正在纸上写写画画,顺便在心里怀念前世的计算机软件。听到张道陵的问题,疑惑地问道:“是啊,怎么了?” 辛星刚才被张道陵怼了一下,虽然不会真的生气,心里一样觉得不舒服,这时闻言笑道:“些许小事,何必惊慌?” 张道陵一肚子的话要说,没空理会辛星,瞪了他一眼之后向陈琼拱手说道:“昆仑派经营西域日久,树敌无益。” 他是正经的武林中人,而且从前坐地分赃,必须了解江湖上的各大势力,不像尤典房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意气上来谁都不问。所以很清楚昆仑派的底细。 当年武帝赵癫会盟天下武林的时候,与会的一共有十三大门派,昆仑派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因为缥缈宫没有参加,所以昆仑派是唯一一个在西域的门派。也是和天宫一样,在十三大门派中仅有两个不在中原的门派。 昆仑派这些年来一向以玄门正宗自居,很看不起中原武林门派在各个方面做出的变革。甚至对两宫一府这三大胜地没有完全维持上古传承也颇有微辞。 按昆仑派的说法,他们这一派的武功才是原汁原味保留了当年三兄弟传承下来的武功心法,上承圣人之志,和那些自行改造心法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昆仑派门内长辈一直约束门人弟子,让他们不要行走江湖,生怕跟着别人家弟子学坏了,让本门传承的心法变得不再纯洁。 他们不入江湖,江湖人当然也没办法直观感受昆仑派的实力,只是下意识觉得既然他们自称玄门正宗,应该和两宫一府差不多。 张道陵倒不觉得昆仑派能和两宫一府相比,毕竟他们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一直僻居西域。 不过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张道陵也实在不愿意得罪昆仑派这种地头蛇,所以今天早上听尤典房听说起陈琼营外跪了两个昆仑弟子之后,立刻就急了,匆匆跑来劝说陈琼。 他根本没想到,尤典房因为那个自断心脉的昆仑弟子行为太过诡异,所以选择性地隐藏了起来,并没有跟他说起。如果张道陵知道已经死了一个昆仑弟子的话,只怕头发都要白了。 看到陈琼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张道陵急得跳脚,心想你咋不知道愁呢?他以为陈琼有恃无恐是依仗轰天雷的威力,毕竟皇家水运和小岗物流的工作队现在已经用这种战术杀死过好几个恨境天人了。只好又提醒道:“昆仑派是有断境的。” 恨境天人已经不是大白菜了,即使是用轰天雷袭杀,皇家水运和小岗物流的损失仍然很大,如果来的是断境的话,张道陵很怀疑轰天雷能不能奏效。毕竟从前都是对手在明自己在暗,现在的情况可是反过来的,他总不能在陈琼身边常备轰天雷吧?别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敌人没炸死,倒把陈琼炸死了。而且这玩意一点都不安全,万一不小心走个水,陈琼这一片军营就没了。 听到张道陵的话,陈琼愣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张道陵,问道:“我知道。” 看着陈琼慢条斯理的样子,张道陵差点急疯,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若是昆仑派天人前来,那便如何?” 陈琼看了看急火攻心的样子张道陵,知道他是真急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鹅毛笔,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让昆仑派的天人也到营门外跪着的。” 第十七章 为何而战 陈琼知道张道陵不知道营门外那两个昆仑弟子为什么跪在那里,事实上陈琼也不知道扎西为什么会找上门来,不过他对扎西的态度很不满意,于是让他到营门外跪着,自己想明白在装逼这件事上,实力与主角光环至少应该有一样。 没想到后来两个昆仑弟子的行为更出格,居然出手就要杀人。于是陈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甚至都没有出手阻止那个昆仑弟子自断心脉,杀人者恒被人杀,杀不了别人至少他还能杀死自己,这是他的自由,陈琼不想剥夺他的基本权利,只是他也不希望大家都跑到自己面前装个逼就死,所以即使是死,他也要用摄魂心法让那个昆仑弟子死回昆仑派去,免得大家以为自己的大营是某个桃花精的戒指,谁想进都行。 当然陈琼也知道张道陵为什么担心昆仑派的武道天人会上门来寻仇,毕竟西征军中高手不多,更没有武道天人可以抗衡,一旦遭遇偷袭,很难及时反击。 对于张道陵的一片好心,陈琼还是很理解的,于是他就很认真地安慰张道陵,说他是不会让昆仑派的武道天人也去营外跪着的,好歹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不能太不给天人面子,杀天人不过头点地,一剑砍了就是。 张道陵当然不知道兴国公一年前砍恨境就已经毫无心里压力了,去江南转过一圈之后,断境天人都单挑过两次了,对于武道天人的认识和正常人根本不一样,在别人考虑谁吃谁的时候,他已经在考虑怎么吃才方便了。所以听到陈琼的安慰之后,他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担心了。 他向陈琼苦口婆心地劝道:“听说国公同羽林卫顾观察有旧,是不是传书请顾观察前来商量一下?” 顾采不但是恨境天人,而且还是地府青年一代的高手,不出意外的话,注定要接任下一任轮转王的人物,如果能把他请来坐镇,昆仑派就算要报复也得顾忌惹怒地府。 然而陈琼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辛星问道:“参谋长有什么事吗?” 辛星不是武林中人,对于武道天人可能造成的危害没什么直观的认识,更不知道武道天人的杀伤力和普通武林高手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当然也不能理解张道陵的担心。在这件事上,他倒是和张道陵听说野战医院来了女人时的感觉差不多,都觉得对方小题大做。只不过辛星性格比较好,就算不以为然也不会当面说出来,他主要在心里鄙视对方,所以不需要别人知道。 这时听到陈琼问他,辛星连忙说明自己的来意,然后向陈琼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许大夫不忍女童受苦,可以先安排她们跟第一批运粮队回去。” 西征军有专门的后勤保障体系,现在的最高长官就是张道陵。张道陵这是第一次干这个活,还是伺候自己家老大,所以抽调的都是小岗物流和各地农业合作社武装工作队的精英,未尝没有打算一旦战事不利,自己可以带着运输队直接顶上去开片。 要说起来,陈琼在蜀川虽然培养了很多人才,但是这次为了组建西征军,大量从皇家水运、小岗物流和农业合作社抽调人手,已经严重影响了这三个体系的正常运转,只不过这是陈琼的主意,所以才没有引起反弹。 事实上因为人手不足,皇家水运已经开始从江南河东河北等道撤出,专心巩固京畿河南两道,江南道有天地会接手,虽然有一些混乱,但是影响还不大,河东河北两道被皇家水运打掉了当地势力后却又主动放弃,已经引起了各方势力的争抢,简直乱作一团。 若利城一战之后,在陈琼看来乱七八糟的西征军战绩其实相当不错,不但击溃了五千达玛军队,自身的伤亡也相当小。 直到这个时候,第一次亲临战阵的张道陵才觉得自己可能是高估了达玛人的战斗力,就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甚至还不如蜀川腹地打家劫舍的强盗,就算在神策军面前不堪一击的蜀军都比他们强。 张道阮发现自己从前的打算没什么实现的可能,正好陈琼又要把若利城的居民迁移回云中郡,他就开始安排后勤部队先抽一部分人回去。 一方面他们从云中郡运出来的粮食已经消耗了一部分,后勤部门里已经用不着这么多人,另一方面这些闲人本身也要消耗粮食,既然用不着他们,干脆打发他们回去继续运粮,还可以代替战斗部队执行后送任务。 不过后送移民这件事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首先这一路上没有补给,这些人需要携带食水,同时还要防备移民逃散,所以不可能一次把人都带回去,这些都需要参谋部的人来统筹安排。辛星一开始是打算先送走有家庭的妇女儿童,这样她们家中的男人心有牵挂,也就不会逃走。这时主动答应先送许大夫收养的女童,已经要算是开后门了。 没想到陈琼对他的担心同样不以为然,摇头说道:“照顾伤员,自然还是女人要细心一样,若是你受了伤,是愿意让女孩子照顾,还是让臭男人照顾?” 辛星一愣,心想这说得好像你就真香一样,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就算知道陈琼不会因此翻脸,那也不是辛参谋长的风格,他苦口婆心地劝道:“那不一样,女人在营,惟恐军心不稳。” 陈琼摇头说道:“昨天我让青军会讨论我们为何而战,他们当时有说为了同袍,有说是为了朝廷,我觉得可以再具体一些,可以为名为利为了守护弱小和美好,我们有很多战斗的理由,未必就一定要为了大义,只为自己难道就不行吗?” 他看着辛星说道:“知道自己身后就有人需要他们守护,军心为什么不稳?”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是这支军队的领导者,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别人说什么我们也说什么。” 辛星不但知道青年军人联合会的存在,他自己也加入了青军会,而且还是九大执委之一,不过昨天陈琼参加的是虎豹营的会议,他并不在场。 这时听到陈琼的话,辛星愣了一下,觉得心中似乎有一扇门被推开了,只是门后有什么还看不清。 他还想再说,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缥缈宫于欢、昆仑派段浪来访。” 第十八章 老的来了 陈琼现在的武道修为其实有点尴尬,他的实力已经可以正面怼绝境天人不落下风,但是却还没有道心,如果按照顾采告诉过他的那个传说,先天无垢凝不成道心,那陈琼这辈子怕是都要无望天人了。 经历过漓龙洞一行之后,陈琼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先天无垢是怎么回事,所以偶而也会怀疑顾采说起过的那个传说,毕竟顾采也说过,武林中从前只有过一个先天无垢,就是那个创立魔界,独斗中原武林天人的天魔传人。 这位天魔传人能以一己之力困住上百武道天人,拼杀之处生生凝成了一座断境以下无法进去的飘香城,他真的就从来都没能凝成道心吗? 可惜无论陈琼心中的怀疑有多大,他都没地方打听去,只能憋在心里,打算有机会的话,亲自去飘香城看看。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悖论,飘香城不是断境进不去,然而进不去的话,他又看不到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自然也不可能心有所感凝成道心,连天人都成不了,当然也就不可能晋身断境,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一个圈。 抛开以后的发展不提,陈琼现在面临的一个很尴尬的局面就是,他没有道心,自然也就没有对别人道心的天然感应。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他没办法察觉身边有没有武道天人,当然在别的武道天人眼中,陈琼也只是一个没有道心的九品高手。 陈琼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去网文里当主角真是浪费了,简直是扮猪吃老虎的标配,完全可以省去作者挖空心思给反派降智的操作,也可以让读者少骂几句。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昆仑派的高手已经到了营外,他居然都不知道,当然对方估计也没感觉出来军营里有武道天人,所以才要出声相邀,要不然的话,堂堂昆仑派和缥缈宫的武道天人,总不能挨个营房进去打听,“劳驾,外面那俩人是你打的吗?” 这么干的话,逼格还要不要了? 说实在的,昆仑派的人来得比陈琼想象当中要快,那个自断心脉回去送信的昆仑弟子只有九品,施展不出来缩地成寸的神通,垂死之际被陈琼用摄魂心法吊住性命,武功也要大打折扣,陈琼估计他今天能回到昆仑派就不错了,没想到一大早居然就已经有人赶了过来,至少提前了十二个时辰。而且更让陈琼感到惊讶的是,居然还带来了一个缥缈宫的人。 来人用的是千里传音的天人神通,虽然没有陈琼声自心起,震撼心灵的效果,但是作用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话一样。光是这一手功夫,就已经至少要恨境高阶的水准了。 张道陵虽然未成道心,毕竟算是识货的人,听到声音之后立刻就是一惊,然后看到陈琼的脸色显得有些惊讶,当然不知道陈琼这是惊讶于居然有缥缈宫的人出现,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傻了吧?你倒是接著作啊!打打嘴炮就得了,扔什么火箭弹啊。” 其实陈琼对张道陵的认知一直都很正确,他虽然有恩于张道陵,但是这种恩情并不直接,张道陵跟在他的身边,为的也不是报答陈琼提拔之情,而是因为明白只有跟随陈琼才能获得足够的好处。 不过张道陵身为武林中人,至少还要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毕竟在江湖上讨生活,人设是最重要的,武功再高的人,天天说一套做一套的口是心非,很快也会众叛亲离。 所以只要还混得下去,张道陵就不会轻易背叛陈琼,就像是现在,他虽然在心里大骂陈琼作死还要连累自己,但是仍然干不出转身就跑的事来。 他沉吟一下,向陈琼说道:“国公暂避一时,待我出去应付。” 张道陵不是不知道自己和来人的实力差距,问道是他知道西征军里一个天人都没有,这时候也不可能凑起大军来围攻对方,只能试试看能不能靠嘴炮把对方哄走,哪怕为此受些羞辱也只能认了。 没想到陈琼听了一笑,摇头说道:“看来是老的来了,我出去看看。”说完起身向营外走去,他从来都没担心过昆仑派,不过现在有缥缈宫弟子掺和进来,倒是不太好下手了。 张道陵吃了一惊,知道拦不住陈琼,连忙一把拉住辛星,要他速去调集陷阵营步兵,自己按了按腰刀,转身追了出去,至于一会要不要跟着陈琼一起拼命,那还得看看再说。 陈琼知道昆仑派的掌门是断境初阶,除此之外,昆仑派也许还有一两个断境的长老,不过考虑到年纪,就算有其他断境,现在应该也接近天人五衰了,勉强和人动手,能发挥出恨境巅峰的水平也是极限。 昆仑派的掌门名叫段天涯,来人自称姓段,多半是段天涯的晚辈,陈琼觉得自己施展了一手摄魂吊命的手段,其他人不明觉厉也就算了,段天涯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厉害之处,自己不来居然派个晚辈来,也不知道他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所以那个叫于欢的缥缈宫高手应该是来助阵的,只是不知道段天涯是知道自己和缥缈宫关系所以请了于欢来当和事佬,还是单纯就是请于欢前来助拳。 要按陈琼自己的推测,他觉得可能是后者,毕竟如果知道自己和缥缈宫关系的话,于欢这个时候应该在营门求见,而不是大刺刺地站在营门外等自己出来。 要知道连莫愁见了自己都要叫师弟,这个于欢难道比玉清宫主还牛不成? 陈琼心中嘀咕,也不施展千里闲庭身法,慢吞吞一步步踱出营外,看到跪在营门前的扎西两人身边站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人身穿道袍,面巾包头,空着双手。另一个人一身紧衣劲装,长发用抹额束在脑后,手中提着一柄长剑。 陈琼打量了两个人一眼,拱手说道:“二位好雅量,居然没有先出手救起这两个贵派弟子,这是等我出来对证吗?” 听了陈琼的话,那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很明显陈琼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一眼就看出两个人解不开扎西二人受到的禁锢。 事实上陈琼猜得也很对,这两个人显身之后就已经尝试着救起扎西和另一个昆仑弟子,可惜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过了,两个人就是毫无反应,气得段浪简直想出手打死这两个害自己丢人显眼的家伙。 第十九章 于欢和段浪 让陈琼略微觉得意外的是,那个穿道袍的男人是于欢,抹额束发的人才是段浪。 陈琼恍然心道:“原来昆仑派的制服不是道袍啊?难道他们的弟子喜欢穿道袍是为了识别度?” 段浪是昆仑掌门段天涯的长子,一身武功尽得父亲真传,二十八岁已经勘破武道晋身恨境,在西域罕有敌手。 段天涯一向不喜欢自己的门人弟子踏入中原,他一直觉得中原武林急功近利的风气越来越严重,已经失去了当年三位圣祖传道时的本意。 按段天涯的说法,武道即天道,修习武道就应该斩断凡间欲望,存天理灭人欲,无论好勇斗狠还是争名夺利都不应该发生在习武人身上。 所以他一向不喜欢名利心重的林增泰,林增泰也有这个自知之名,段天涯接任昆仑派掌门之后,他就主动离山回蜀川隐居去了,遇到危险的时候请来帮忙的也是自己的师兄敬一子,而不是求助于段天涯。 结果那一战之后,敬一子先被陈琼破了道心,又被叶知秋一剑斩杀,林增泰也被周侗擒拿。 叶知秋剑斩敬一子,斩了也就斩了,他恨境以下无敌手,除非段天涯亲自下山来捉他,别的昆仑弟子来了也只能算送菜。而且他和敬一子当时是一对一单挑,还是敬一子主动攻击,段天涯要为敬一子报仇也是师出无名。 但是周侗却不能这么干,虽然他也是断境中阶,说不定实力比段天涯还要高一些,但是他出手的时候代表的是朝廷,要注意的事情也更多,所以擒下林增泰之后,就亲自上昆仑山向段天涯通报了这件事。 这个见面的过程当然不会很融洽,不过段天涯再护短,也改变不了林增泰魔化的事实,这些年来武林中人魔化的事例越来越多,已经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新闻了,但是这种事的性质并没有因此就得以减弱,昆仑派一向自诩武林正统,态度是必须要端正的,特别是出手的还是周侗这种无论实力背景都惹不起的人物。 所以段天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怂,就连周侗邀请他一起观察林增泰魔化后的情况都拒绝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宁可林增泰被周侗一刀砍了,总好过这样被人羞辱。 在昆仑派当中,段浪的交游算是比较广阔的,他很得段天涯器重,隐隐有下一任掌门接班人的意思,为了这个目标,段天涯当然不能把他圈在山上,必须尽量让他接触世事,昆仑弟子可以不通人情事帮,掌门如果也是傻白甜那就惹人耻笑了。 同样的道理,凌霄要培养孤鸿子,也要把他打发出去自立移花宫进行锻炼。领导和工人的培养方式是不一样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别看一堆成功人士大谈特谈什么狼性文化,然而他们绝对不会期望下面的人主动挑战自己的地位,别说鼓励,出现个苗头都得按死,说的那些都是忽悠人的。在领导心目中,干活的人在自己面前总是越蠢越好,最好能无条件的相信自己,那就连编理由骗人的花费都可以省了。 所以虽然段天涯严禁门下弟子行走江湖,但是段浪却算是昆仑弟子中比较特殊的那种,至少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到处溜达,于欢就是和他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之一。 虽然传说中缥缈宫也在昆仑山中,但是事实上昆仑山脉绵延上千里,缥缈宫和昆仑派这对邻居之间的距离放在中原都可以跨省了。也就是西域这一带人烟稀少,除了缥缈宫和昆仑派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武林门派,就算两派弟子要商业互吹,总也得挑个门当户对的,要不然就不是互吹,而是尴聊了。所以他们其实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缥缈宫的日子其实也是比较无聊的,所以于欢虽然并不喜欢昆仑派,但是对段浪这个朋友倒是并不反感,前几天两个人偶遇之后,就相约一起来看突然进攻西域的周军,没想到远远看到营门前跪着的两个人竟然是昆仑弟子,段浪顿时大怒现身,于欢只好也跟着过来。 所以陈琼其实猜错了一件事,段浪并没有见到被陈琼派回昆仑派送信的那个人,他是自己找来的,速度当然要比陈琼预料的快。 段浪刚才到了大营外,就已经尝试着帮扎西二人恢复行动能力,但是试了几种手法都没有奏效。 于欢出身玉清宫门下,是莫愁的师侄,事实上他的师父还是莫愁的师兄,缥缈宫弟子不多,也不讲究嫡庶之分,莫愁甚至都没有传人,所以于欢的师父没当上玉清宫主,并不等于于欢就肯定和玉清宫主无缘。 而且一般来说,上清玉清两宫的宫主有搞事的传统,对于有意接任的两宫弟子来说压力相当大,于欢天生就不是喜欢算计的人,所以对玉清宫主这个位子并没有什么心思。 在这件事上,于欢和段浪就不一样了,对于段浪来说,相对于坐上掌门位子可能带来的压力来说,这个位子能带来的好处可要多得多了。 玉清宫弟子修情,这个情包括世情人情,所以于欢的情商相当高,他知道段浪一向自负,虽然两个人闲谈当中,段浪对缥缈宫推崇备至,但是事实上段浪并不觉得昆仑心法就比缥缈宫的差,如果于欢先出手解开扎西二人的禁制,段浪估计不会在意,但是现在段浪出手无功,如果于欢能够成功,那就明显代表于欢的武力更胜一筹,只怕反而会不高兴。 而且于欢觉得就算自己出手,应该也不会有效果。 身为玉清宫弟子,于欢对大迷魂术当然不会陌生,事实上就像缥缈宫弟子并不是人人都会用斗转星移一样,缥缈宫中修炼大迷魂术的人也不多,修炼有成的就更是几乎没有。现在的缥缈宫中,唯一修成大迷魂术的人就只有上清宫主凌霄。 这倒也不是除了凌霄之外再没有人修习这门心法,而是修习这门心法需要极高的天赋,没有天赋,靠水磨功夫是不会有进展的。所以虽然很多缥缈宫弟子都会试一下,但是确定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之后,就算这个弟子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他的师父或者长辈也会劝说他放弃,因为从有缥缈宫传承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能靠苦练练成这门心法的。 于欢当然也没有这种天赋,不过他既然修炼过大迷魂术,当然也能认出大迷魂术施展后的结果,所以看着扎西两人的样子,就本能地觉得很可能是凌霄出手了。 于是他才出声自报身份,如果凌霄隐藏了道心躲在附近,听说有缥缈宫弟子到来,至少也会暗中指示自己应该怎么做。 没想到于欢没等到凌霄的指示,却看到一个俊美青年出营而来,无论怎么看,这青年也不像是能把扎西两个弄成这幅样子的人。 第二十章 你相信我吗 于欢修习过大迷魂术,虽然没什么成就,但是知道大迷魂术的作用原理,通常来说,大迷魂术可以通过控制一个人的魂魄来控制他的身体,所以中了大迷魂术的人会显得神智不清,就像没了魂魄一样,这也是大迷魂术这个名称的由来。 但是扎西二人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是被迷惑了神智,这两个人的神智看起来很清醒。于欢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们眼神当中蕴含的丰富情感,有恐惧有愤怒也有悔恨是,还有一些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反正以于欢的解读能力,是不可能解读得出来的。 说实在的,只看这两位以眼传神的技艺绝对可以拿个小金人了。 然而问题是,这两个人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球了,他们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很明显除了神智,他们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也是段浪感觉无处下手的原因,一般来说,破解迷魂术最通用的办法就是唤醒受害人的神智,然而现在这两个人神智未失,自然也就无从唤醒。 和束手无策的段浪相比,于欢好歹也是在缥缈宫中耳渲目染过的,立刻想起曾经听师父说过,大迷魂术修到极致的时候,可以不通过人的神智就控制对方的身体,这样做的难度自然要比前者高得多,但是一旦成功,对方根本不可能挣脱。 据说上清宫主凌宵甚至可以命令已经死去的人按照他的命令去做,直到尸身腐烂无法行动为止。 也正是因为想起这件事,所以在段浪怀疑扎西两人是不是中了迷魂之术的时候,于欢已经在怀疑这两个昆仑弟子是得罪了上清宫主凌宵,这两个人的样子完美符合大迷魂术修到极处之后能够达到的效果。 然而随着于欢千里传音之后,他很快就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军营里走了出来,这两个人都没有穿盔甲,前面的人轻袍缓带,束发包布,空着一双手,是个俊美少年。跟在后面的人身穿锦袍,体态雄壮,腰间佩刀。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是看他跟在少年身后的样子,很显示是以少年为主。 看到这两个人走过来,于欢心中一动,感觉到俊美少年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如果不是很确定自己玉清宫中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都要怀疑这是哪位同门改扮的了。 陈琼这时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他比于欢更清楚这种感觉的由来,因为于欢带给他的感觉和莫愁送给他的玉佩上的感觉一模一样。难怪莫愁说他只要遇到玉清宫传人,自然就能认得出来,显然指的就是这种玄妙的感觉。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来,缥缈宫明明传人稀少,却可以和天宫地府这种庞然大物并称三胜地,绝非幸致,人家是有压箱底绝活的。 段浪看到陈琼出来,吃惊之余,心里也觉得很不满意,刚才于欢已经表明了身份,自己和缥缈宫高手一同出现,这里的人居然只派了两个九品出面,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他当然也能看出陈琼和张道陵之间的关系,皱眉向陈琼说道:“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谁,你没有资格知道。”陈琼看了段浪一眼,淡淡说道:“想知道的话,让段天涯来问。” 说完之后,他看向于欢,皱眉问道:“你是玉清宫弟子?怎么和昆仑派搅到一起了?” 于欢听了一愣,他能感觉到陈琼身上玉佩的气息,但是以为这是陈琼修炼玉清宫心法的缘故,所以猜测陈琼可能是哪位同门在江湖上收的弟子。据他所知,最近这几年玉清宫中经常下山的只有宫主莫愁,所以这个少年很可能是莫愁收的弟子,那就是自己的师弟。 没想到陈琼一开口就是老气横秋的责问,这可不是师弟应该有的样子,于欢虽然尊敬莫愁,可也不会因为莫愁的原因就坐视年轻人在自己面前装逼,于是不咸不淡地反问道:“本门可没有不得与昆仑派结交的门规。” “现在有了。”陈琼伸手从怀中取出莫愁给他的玉佩,向于欢比了一下说道:“认得这个吗?你现在回玉清宫去吧。” 于欢见了陈琼手中玉佩,顿时大吃一惊,缥缈宫三宫都有类似的宫主信物,据说是当年创立缥缈宫的圣祖亲手制成,其中蕴含本宫心法真谛,所以于欢用不着细看,就可以一眼确定,这玉佩正是莫愁随身之物。 他来不及计较陈琼刚才说过的话,脱口叫道:“这是哪来的?” “六月的时候我在江南遇到莫师姐,她亲手交给我的。”陈琼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玉清宫的,她回来了吗?” 莫愁在漓龙洞里跟陈琼说会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出洞,现在已经过了八月十五,所以陈琼估计莫愁应该是离开漓龙洞了,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回玉清宫。 没想到于欢脸上的怀疑之色并没有消退,他一脸戒备地看着陈琼,沉声说道:“莫宫主就在宫中,不过她六月就已经回宫闭关,你怎么可能在江南遇到她?” 陈琼当然不知道自己刚刚离开漓龙洞,莫愁就被太清宫主带出洞去,送回玉清宫。莫愁真气大损,回宫之后立刻闭关,她完全想不到陈琼会这么快从江南跑到西域来,所以也没有把玉佩的事告诉玉清宫众人,于欢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件事。这时听陈琼说是莫愁亲手交给他的,顿时心生怀疑。 莫愁并没有说他去江南干什么,毕竟她学习嫁衣神功并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回宫之后虽然立刻闭关,总要和门人交待一下,所以大家都发现莫愁真气大损,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以为莫愁可以是遇到了实力相当的敌人,所以在战斗当中受伤,这才急着回宫闭关。 在这种情况下,陈琼手里的玉佩来历就很值得怀疑了,谁知道到底是莫愁给他的还是他通过别的手段得到的? 特别是在陈琼说莫愁是他的师姐后,于欢的疑心就更重了,他拜师入玉清宫二十年,根本就没见过莫愁的师父,想来是已经不在人世,又怎么可能收陈琼这个十七八岁的徒弟? 所以他听了陈琼的话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在说谎。 于是于欢看着陈琼,扬手说道:“你把玉佩给我看看。” 陈琼看了他一眼,扬眉说道:“你不相信我?” “不错。”于欢也不掩饰,直接了当地说道:“我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小一位师叔。” 陈琼轻轻一笑,慢吞吞把玉佩收入怀中,然后双目含笑,看向于欢柔声说道:“那现在你相信我吗?” 第二十一章 此地禁传送 于欢对陈琼说他不相信的时候,其实是觉得自己很理真气壮的,因为缥缈宫里上下尊卑的气氛并不浓,不像天宫地府或者其它一些宗门派别那些讲究辈份地位,上位威压。 毕竟缥缈宫一共也没几个人,太清宫单传,上清和玉清两宫都要入堞,所以门人弟子大多数时候不是在潜修就是在云游,很可能在门派里逛一天都见不到几个人,想摆谱也没人看。 更何况正因为人少,大家的关系也就比较亲密,并不会出现那种有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事——觉得当讲就讲,觉得不当讲就不讲,缥缈宫弟子要是连这个智商都没有,基本上也就应该告别武道了。 所以于欢希望的是让陈琼再拿出一些证据来,好让他有更多判断的依据。 但是在陈琼看来,于欢就是在无理取闹,不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他就是在无理取闹,这世上还有什么证据比宫主玉佩更可信了?连这个都不信,那就是纯粹来抬杠的。 很不幸,陈琼前世在论坛上有过多年和杠精喷子战斗的经验,很清楚这种人的风格是为杠而杠,除了物理说服,是不可能有别的办法的。 特别是陈琼还是学工科的,很多东西就算他想解释,对方也听不明白——杠精也是经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一天花十几个小时听老师讲都弄不明白的事,怎么可能看某个工科生写个贴子就明白了。 所以陈琼听了于欢承认怀疑他之后,立刻就把于欢归到了杠精那一堆里去,然后很自然地启动了杠精应对程序。 要说起来,陈琼对付杠精的经验很简单,讲什么道理啊?喷就完事了,真要论战斗力,咱可不是论鹅算的,得论猫,战斗猫。 于是陈琼径真收起了玉佩,然后双目含笑看向于欢,问道:“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于欢看到陈琼的表情,心里就知道不妙,正凝神戒备的时候,突然觉得心中一凛,警兆大起,下意识地施展出移形换位身法,身子一动,已经原地消失,然后在距离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大概两步远的地方现身出来,他的移形换位身法竟然失效了。 段浪本来看到陈琼出现的时候,就觉得受到了对方的轻视,结果被陈琼老气横秋地怼了一句,居然就被怼愣了。毕竟段浪身为昆仑掌门之子,默认的未来掌门人,平时就算是昆仑派以外的人遇到,也要客客气气,不可能上来就怼,在这方面的经验基本为零,所以一时居然没接上茬。 然后于欢和陈琼就开始说话,段浪憋了一肚子气却不好和于欢抢词,而且他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似乎陈琼和缥缈宫之间大有渊源,他居然叫玉清宫宫主莫愁师姐。 段浪不知内情,反而不敢开口,谁知道莫愁的师父是不是老树逢春,一时兴起又收了个小徒弟? 直到于欢当面质疑陈琼手中的玉佩来历,段浪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至于认个小师叔回去了。昆仑派虽然和缥缈宫没有直接的辈份关系,但是他和于欢平辈论交,如果这个少年是于欢的师叔,他总不能再和人家单独论辈份,不论这少年愿不愿意,起码于欢肯定不会愿意。 段浪虽然知道缥缈宫两大绝学是大迷魂术和斗转星移,但是并没有机会领教,昆仑派也不讲究和别派的人取长补短,所以看到陈琼温声询问的时候,还下意识地在心里鄙视了一下,心想美男计要是有用,那么多作者也不用女装了。 然后他就看到于欢突然施展出移形换位身法,往旁边挪了两步远。 移形换位属于基本的天人神通,只要勘破武道之后都能施展,只是各家施展时的巧妙不同,段浪当然也会用。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于欢这身法练得不怎么样,如果是自己施展的话,不说距离远近,起码不会像于欢这样用得拖泥带水,重新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差点摔倒,简直给武道天人丢脸。 他心中刚刚例行鄙视了一下于欢的身法,立刻就意识到不动,不说于欢刚刚施展过千里传音的天人神通,就说两个交往这么久,段浪早就能确定于欢的武道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绝对不可能把简单的移形换位用成这个德行,这已经不能用偶而疏忽来解释了,简直就相当于王涛拿着乒乓球拍没接过对面小孩扔过来的乒乓球。 说实在的,张继科没睡醒的时候都不会出这种纰漏。 所以段浪立刻就意识到于欢的状态不对,很可能是遭到了暗算,于是下意识一掌向陈琼拍去,喝道:“住手。” 段浪现在已经是接近恨境中阶的实力,虽然仓促出掌,但是昆仑派排云掌力一吐,阴阳二劲盘旋环绕,已经可以隐隐看到一道气旋应掌而出,瞬间就将陈琼单薄的身体包裹在其中,然后就听到身边的于欢大喝一声,一道巍巍雪山骤然出现,皑皑白雪之上,一座金砖碧瓦的宫殿大放光明,强烈的光线猛然充斥天地之间,强光到处,积雪融溶,山崩石碎,托举宫殿的山峰轰然崩解,宫殿本身却并没有随山峰沉落,而是悬浮在空中,绽放出更强烈的光芒。 段浪大吃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是于欢已经全力摧动自己的武道意境,虽然段浪是第一次见到于欢的武道意境,但是这时置身其中,虽然不是于欢的攻击对象,可也知道厉害,如果这武道意境是针对自己而来,自己绝对撑不住,这个根本不是恨境中阶的实力,看武道意境的精细程度,至少已经是恨境高阶,要说是恨境巅峰也不是不可能。很明显刚才于欢已经吃了大亏,所以要全开武道意境自保。 虽然于欢展开武道意境不是为了攻击段浪,但是武道意境本身就有排斥其他的作用,段浪当然不想被于欢的意境波及,心念一动,不等掌力吐实,立刻抽身疾退。 按照段浪的行事风格,要不是他发现自己武道意境比不上于欢的的精妙,现在说不定已经展开自己的武道意境,和于欢一较短长了。 可惜他心念虽动,本来应该应念而发的移形换位却并没有施展出来,耳边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说道:“此地禁止传送。”他就真的一动不动了。 然后段浪看到漫天刺目光芒当中,陈琼迎面走来,随着陈琼的前进,无边光芒如同潮水般倒卷回来,眨眼之间,光芒、积雪、峰峦、宫殿全归虚无,营门外仍然是刚才的样子,四个人对面而立,陈琼站在张道陵的前面,一个人面对缥缈宫和昆仑派两个恨境天人,面容清冷,负手而立。 第二十二章 何须人质 陈琼刚开始学习岳铭改进版的摄魂心法的时候,都是通过控制对方的神智来影响对方的行为,但是事实上,在江南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通过暗示杀人于无形了,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在楼船里对付赵炅,当时如果没有郑泰在场,赵炅就被陈琼一眼看死了。 当时赵炅其实并没有失去神智,他只是被陈琼种下了暗示,然后心脏就不跳了。 但是那个时候,陈琼的暗示其实还是种在精神层面的,赵炅相信自己的心脏不跳了,他的心脏就真不跳了。赵大官相信自己疯了,他就真疯了。而老刀不相信自己感受到的东西,于是他就从陈琼的笛声当中挣脱了出去。 那个时候陈琼的摄魂心法虽然看起来神妙,但是其实很大的缺陷,不但很容易被人干扰打断,同时也可以被人利用意志抵抗。 一般来说,人的意志其实是很奇妙的,既可以被人一个电话骗得倾家荡产,也可以瞪着眼睛说瞎话就是不接受事实。所以通过影响神智来影响一个人的行为这个过程是很难控制的,甚至对于同样一个人,因为环境和命令内容的不同,效果都不会一样。 毫无疑问,陈琼属于缥缈宫传说中那种修炼大迷魂术特别有天赋的人,所以他在面对老刀摄魂失败之后,就意识到了这套心法的局限性,然后开始有意识地加以改进。在织女岛上面对苏显澜的时候,他能做到言由心生,就是把千里传音与摄魂心法结合之后的产物。 而到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通过影响别人的神智来控制对方了,他可以直接控制对方的身体,接管对方的意志,从而在对方神智清醒的时候控制对方去做自己想让他做的事。 这也是他能让那个自断心脉的昆仑弟子保持不死的原因。 当然他现在能达到的效果仍然与对方的武道修为有关系,对方的武道修为越高,他的摄魂心法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就越差。用来欺负段浪和于欢,其实已经有点勉强了,至少他不可能让这两个人也像扎西一样跪着去。只能对他们施加一些有限度的影响,例如打断他们的移形换位。 实际上于欢在移形换位失败后,就已经意识到不妙了。无论是陈琼擅长的换影移形还是比较大路货的移形换位,本质上都很不容易被人打断,因为它的施展过程极短,速度又特别快,一转眼就完成了,当对手发现想要出手阻止的时候,往往移形换位已经完成了,能比它更快的,也就只有思想。 所谓动念随形,先动念,然后才有动作,但是如果念头本身就相当于动作呢? 结果就是于欢明明已经施展出移形换位,却在中途被人打断,只移出两步远,还不如他随便跳一下呢,立定跳都比这个远。 于欢既然认得其中厉害,当然不敢怠慢,下意识展开武道意境自保,连可能误伤段浪都顾不得了。一般来说,武道意境虽然防不了大迷魂术,但是武道意境毕竟是想像力的实例化,在这个过程当中,于欢可以更加集中精神用以对抗对方的攻击。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陈琼,陈琼身上带着莫愁给他的玉清宫信物,这块玉佩是玉清宫心法精华凝聚,陈琼天天带在身上,虽然没有专心揣摩,但是日久天长,仍然已经熟悉了它所蕴含的内容。所以于欢施展出的玉清宫心法,在陈琼面前是不设防的,陈琼甚至不需要出手攻击于欢,只是遵循心法脉络,就强行压制住了于欢的武道意境,然后替于欢撤销了已经展开的玉清宫大光明意境。 事实上直到武道意境消散,于欢仍然下意识地在努力维持它,只是他的努力完全没有起到效果,在陈琼出现在他的武道意境中之后,他的大光明意境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眼睁睁看到自己修炼多年的武道意境消散,于欢这个时候心中再无怀疑,知道面前这个俊美少年不但是本门传人,说不定还是实力能排进前三的高手。至少于欢可以决定,他自己的师父是不可能做到陈琼这个地步的。事实上于欢很怀疑,号称当今缥缈宫第一高手的凌霄能不能做到这样强行收取自己的武道意境。 所以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陈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弟子无礼,请师叔责罚。” 陈琼已经说了,莫愁是他的师姐,于欢的师父是莫愁的师兄,所以他叫陈琼师叔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只不过在于欢的心里,已经认定陈琼的年纪绝对不是像他看起来那么年轻,至少也应该和莫愁相差不多才对。 陈琼费了这么大的劲对付于欢,并不是为了在于欢面前装一把绝世高人的风范,毕竟他现在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实在没这个闲心。如果不是看在于欢是玉清宫弟子,不能下杀手的话,他早就已经打发掉两个人了。 所以看到于欢跪倒服输,陈琼哼了一声,转向段浪,问道:“你又怎么样?” 段浪虽然不知道于欢为什么收起了武道意境,但是看到于欢现在的动作,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煮熟鸭子的性格,肉烂嘴不烂,如果换一个场合,他还可能考虑跟随于欢拜见缥缈宫前辈,但是这次他是来找事的,气没出去把自己搭进去实在不能忍受,于是向陈琼一拱手,说道:“得罪前辈,晚辈告辞。” 说着话脚下发力,身体已经向后疾退。他刚才移形换位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陈琼打断,知道不能再用,所以这次干脆纯用轻功,一退数丈,打算拉开距离之后再走。 没想到他身形刚退,突然觉得心底响起一声冷哼,真气顿时走岔,腿下一软,落地时差点摔倒。 他大吃一惊,脱口说道:“我父亲是段天涯。” “我是陈琼。”陈琼说话之间,已经出现在段浪的面前,伸手向他头顶拍了下去。段浪施展不出移形换位,陈琼可没问题,让段浪先跑三千米都能追上,更何况段浪还跑不了。 他刚一抬手,突然听到于欢大叫道:“师叔,昆仑门人在洛青山下困住了一支周军。” 陈琼一愣,凝掌不发,听到于欢继续说道:“师叔可以此人为质,接回周军。” 陈琼回头看了于欢一眼,反手一掌拍在段浪的百汇穴上,淡淡说道:“我要救人,何须人质?” 第二十三章 被欺负的资格 陈琼听说洛青山下有一支周军活动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派人过去接应。九月的达玛王国已经很冷了,一般来说,十月初就可能会下雪。以达玛王国境内的基础设施而言,一场大雪就意味着封山封路,别说维持后勤补给线,能找到路撤退都算好本事。 陈琼的西征军离开云中郡的时候就已经装备了秋衣,现在正在催运棉衣,不过就算棉衣到了,他也不太可能在冬季继续保持攻势作战。 所以陈琼在无法判断北线周军意图来历的情况下,很难做出决定,派去的人少了,除了可能被达玛军队攻击之外,还有迷失在荒原上的可能,运气不好再赶上下雪,这支队伍就算没了。但是大队人马移动的话,就必须改变战略方向。 他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救援高勇,除非能确定北线的周军就是高勇的神策军,否则的话改变全军转向的念头想都不用想。 就在今天早上,陈琼还在考虑要不要放弃北线周军这条线索,全军向西推进,救援高勇的任务必须在入冬前完成,在冷兵器时代,冬天的战争完全是另外一种模式。 然而这个时候段浪却亲自给他指出了一条从前被忽视的途径,大军难以轻动,但是武道天人可以,在这个时代,再没有什么兵种的侦查能力比武道天人更强了了——唯一的问题是,大家都雇不起武道天人来当斥候而已。 要说起来,陈琼倒是真能雇得起,就算不考虑缥缈宫,他认识的武道天人也不少。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跑一趟,从若利城到达达洛青山脉也没有多远,以他千里闲庭的速度,一天一夜已经足够搜寻到那支周军再回来了。 当然出于谨慎,陈琼离开之前还做了一些安排,他让辛星暂时接管指挥权,踏白军继续西进,虎豹营和陷阵营按计划逐次开拔,又留下于欢看守大营,免得在自己离开之后被什么乱七八糟的武道天人跑来玩斩首战术。 在离开之前,他解开了扎西两人的禁制,也在扣留这两个人两天一夜之后,每一次问起他们的来意。 其实扎西的来意很简单,昆仑派在西域盘踞多年,一直受达玛王朝供奉,这一次周军气势汹汹而来,达玛王朝一面整军迎战,一面向昆仑派求援。段天涯连中原武林门派都不愿意搭理,当然也不愿意管这种事,但是昆仑派的其他人并不这么想,尤其是昆仑派闭关自守,门内有很多狂妄自大的正义之士,觉得周军师出无名,攻略西域属于无道的表现,自己应该替天行道。 扎西的师父多吉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而且还是比较有行动能力的一个,他下山之后先派扎西去给周军将领送信,一面亲自带人前往离自己最近的达达洛青山,打算把在那里活动的周军赶走,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免得周军将领不知道武道天人的能力,昆仑派行事必须德威兼备,不能不教而诛。 昆仑派地处西域,又不像缥缈宫人少好将就,平时要维持门派运转需要的物资数量相当大,除了达玛王朝的供奉外,也经营自己的田产牲畜,这样就不得不和当地人打交道,多吉和扎西都是达玛王国的本地人,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拜入昆仑派习武。 段天涯自己不耐烦管俗事,所以昆仑派的日常营生都靠多吉,于是多吉就成了昆仑掌门之下第一人,他门下弟子平时无论在门派内部还是在普通人当中都是被人奉承惯了的,扎西到了陈琼营外当然也不会客气。 而且他觉得自己身为武林中人,和朝廷不是一个体系,当然也不需要遵守周军的制度,所以才依仗一身武功直接闯营,结果遇到了比他更不客气的陈琼,二话不说被赶到营门外罚跪,然后就是比较套路化的葫芦娃救爷爷,昆仑派的人一个一个分批分期送上门来,偏偏还没有葫芦娃的实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始末之后,陈琼就更加不高兴了。于欢既然认了陈琼这个师叔,自然要替陈琼考虑,看到陈琼脸色不妙,小心地问道:“师叔准备怎么对昆仑派?” 陈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于欢现在对陈琼的实力极为敬畏,自然不敢乱说话,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昆仑派中颇多天人,是不是让弟子回宫中请几位前辈过来相助?” 于欢自己是恨境高阶,他猜测陈琼应该有断境中阶的实力,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把道心隐藏得这么好,自己竟然毫无感应。就算有特别的隐藏办法,那也得有足够的武道修为才能施展得出来。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这次猜对了,陈琼的确有特别的隐藏道心办法,不过不需要足够高的武道修为来施展,他压根就没有道心,当然谁来都感觉不到。 如果这次出手是昆仑派的集体决定的话,那么断境对断境,陈琼可以单挑段天涯,自己最多也就对付一个恨境高阶,剩下昆仑恨境天人就没人能对付了。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就算陈琼的大迷魂术再厉害也捞不到好处,所以最好再回宫中请人来助拳,别的不说,于欢自己的师父也是断境,只要把他请来,和陈琼两个断境并肩战斗,就可以单挑昆仑派了。 其实这才是两宫一府的真正实力,别的门派能有个恨境天人镇宅就不错了,他们家出来行走江湖的都是恨境,小的受了欺负,随便搬个长辈就是断境,真惹急了,绝境也不是没有,这就相当于陈琼前世的五常,再落魄那也是有核弹的,可能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吃憋,但是谁也别想把它们一波打死,只要被他们缓过气来,从前吃下的好处都得吐出来。 没想到陈琼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在江南遇到了过天宫的苏显澜,他对我说,两宫一府要有两宫一府的风度,想被我们欺负,也得有这个资格。” 他说道:“昆仑派也许有这个资格,但是我不想给他。” 于欢站在陈琼身边,虽然微微弯着腰,但是仍然要稍微低头才能看清陈琼清秀俊美的侧脸,这时眼中看到的秀美脸庞与耳中听到的平淡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觉得心动神驰,道心震颤。 苏显澜他当然是知道的,那是天宫三十六天最高大罗天主人,五方天帝之下第一人,想到陈琼能和苏显澜平等对话,显然他的实力已经得到了苏显澜的认可。 他恭声说道:“师叔教诲得是。” 陈琼点了点头,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言犹在耳,身影已经消失不在。 第二十四章 还有谁 陈琼的千里闲庭身法速度极快,特别是在达玛王国这种地型平坦极少变化的地方,施展起来简直肆无忌惮。而且这一次他的好运气继续发挥着重要作用,很快就在洛青山下找到了一个战场。 陈琼现在好歹也是领军出征的主帅,出征之前恶补过基本的军事理论,否则的话,要是闹出在一个村子里驻扎数万骑兵的笑话来就太丢人了。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战场上对峙双方明显很不协调,大概三千步兵居然包围了一千骑兵。无论是骑兵当中零落的旗帜还是他们的装备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支神策军骑兵。而以一个半圆阵型包围住他们的三千步兵旗号杂乱,看上去乱七八糟,很明显是拼凑起来的达玛部族军,论装配怕是连从前陈涉拉起的义军都比他们强不少,毕竟陈涉手下有不少前蜀军将士,盔甲和兵器都不少。 说实在的,这要是有人写在小说里,陈琼肯定要喷作者是个智障,骑兵以机动力见长,打不过总能跑,骑着马被步兵包围,指挥官已经不是一个蠢字可以形容的了,就算是一千头猪都不可能被人围得这么结实。 但是很快陈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那只骑兵明显心有忌惮,面对三千步兵,竟然猬集成团,看起来是在采取防御战术。 在步兵和骑兵之间的空地上站着几个人,或者准确的说,是几个平民打扮的人和一个身穿神策军盔甲的青年将领,只不过看来那个青年将领刚刚吃了大亏,不但盔歪甲斜,而且失去了行动自由,明显是被人捉住了。 昆仑派长老多吉很遗憾地看着面前散落在战场上的那十几个神策军骑兵的尸体,摇头说道:“张将军,何苦多造杀戮,让你的人投降吧。” 张正的眼中几乎喷出怒火,他恨声说道:“你身为武道天人,竟然对普通骑士出手?” “那又怎么样?”多吉说道:“你周朝军队兵精甲固,不也一样向这些连盔甲都没有的人发动战争?” 他打量着对面集结成阵的神策军士兵,心里也觉得有些惊奇。 刚才多吉显露出武道意境,一举擒下带队的将领,还杀死这个将领身边的十多个护卫,本来以为能轻松解决这支军队,没想到对方虽然失去了将领,但是并不逃散,反而猬集成团,看起来是准备继续抵抗了。 如果在此之前,多吉还会疑惑于数量明显占优的达玛部族军怎么会抵挡不住外来的周军,但是在真正见到神策军骑兵之后,他就已经彻底明白了,即使不考虑双方士兵的战斗力,除了手中刀枪之外几乎谈不上装备的部族军也不可能是刀弓在手、盔甲齐全的周军对手。 而在施展武道意境袭杀了张正的十几个护卫之后,多吉也发现,自己不可能有用同样的方法杀光这一千骑兵,如果操作不当的话,他甚至可能会被反杀。 个体实力的对比在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变得无足轻重。他的武道意境再强,也不可能把上千骑兵都包括进去,只是应付这么多人给武道意境带来的压力,就足够让他真气不续了。 当然现在的局势仍然对他有利,毕竟有张正在手,那些神策军心有顾忌,不敢发起攻击。所以多吉觉得可以想办法诱降被自己擒下的这个神策军将领,结束这场战斗。 所以他向张正说道:“你们周军只是没有武道天人而已。” 话音未落,多吉突然觉得心中一动,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的心底发出一声冷哼。多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心中大吃一惊,下意识伸手抓向张正,打算先把张正控制在手里,口中同时喝道:“什么人?” 他右掌刚刚挥出,身边就已经多了一个人影,向着他轻飘飘一掌拍出,口中喝道:“无能鼠辈,打你何须天人?” 声音出口之时,那人单掌已至,多吉来不及多想,抓向张正的右手翻腕成掌,向着对方的掌上按去,双掌相交,只听波的一声轻响,多吉觉得一股极精纯的掌力自掌上袭来,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一步,发现来人已经一把抓住张正,移形换位到了数丈之外,与自己相对而立,看上去竟然是个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 多吉心中大吃一惊,脱口喝道:“你是谁?” 那少年放开抓着张正的左手,顺手在张正背上一拍,张正闷哼一声,张口吐出一滩淤血,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吃惊地叫道:“陈兄?” 陈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张正,先向张正点了点头,这才向多吉说道:“我是陈琼,你是多吉?” 多吉觉得陈琼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然后才愕然发现,这个少年竟似没有道心。自己竟然被一个连道心都没有人在身边抢走了俘虏,对掌的时候还退了一步。 想到这件事,多吉脸色一沉,说道:“你是何人门下?” 陈琼没有理他,环顾一下四周,看着地上散落的神策军将士尸体,寒声说道:“这些人是你杀的?” 多吉没想到陈琼小小年纪竟然敢质问自己,心中更怒,要不是刚才被陈琼一掌击退,心中有所忌惮,这时只怕已经出手了。 他不想被陈琼牵着鼻子走,既然陈琼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想回答陈琼的问题,所以干脆不说话。 多吉不说话,不代表他这边就没人说话了。陈琼换影移形的身法极快,与多吉对了一掌的同时救走张正,多吉身边的几个弟子都没有看清过程,只是很想当然地觉得应该是陈琼趁多吉不防备才偷袭得手。 于是一个多吉的弟子高声说道:“不错,这些人不识时务,死不足惜。” 多吉没想到自己的弟子会搭话,知道这个弟子绝对接不住陈琼一掌,这时来不及阻止,只好提起精神提防陈琼出手伤人。刚才陈琼现身救走张正时的身法诡异快捷,多吉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及时拦截。 没想到陈琼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听那弟子说话之后,他只是凛然看向那个接话的弟子,四目相对,那个弟子脸上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反手一掌拍在自己头顶,打得自己脑浆迸裂,尸体栽倒在地。 陈琼没有看倒在地上的尸体,目光在多吉其余几个弟子的脸上扫过,淡淡问道:“还有谁?” 第二十五章 寂静 多吉属于识货的主,不需要撞完长城才知道自己的脑袋和城墙哪个更硬,基本上在撞的过程当中他就能知道了。 和陈琼对了一掌之后,多吉就知道自己门下的弟子当中没有一个人是陈琼的对手,他觉得至少也得是九品上的实力才能有自保之能,说到底,还是因为看出陈琼没有道心,所以小看了陈琼。 所以在那个弟子开口之后,多吉立刻就作好了出手的准备,如果陈琼要对这个弟子发难,他就出手阻止。 然而让多吉没有想到的是,陈琼的确说翻脸就翻脸,然而他并没有出手,他只用眼睛看,而且一眼就看死了昆仑派的九品弟子,别说多吉根本没想到能有这种操作,就算想到了,他也来不及阻止。 打过工的人都知道,动手的人永远没有动嘴快,更何况人家连嘴都不用动,只要看就行了。一天做一百张图的人觉得宁可辞职,但是一天看一百张图的人就觉得很轻松,还有闲心训人。 看到自己的弟子一掌拍烂自己的头,多吉勃然大怒,身子一晃,已经向着陈琼出手,一掌击出,身边武道意境出现,空中雷声滚滚,巍巍昆仑隐显,山脚下牛羊成群,草长鹰飞。 然后他的武道意境刚刚施开,还没来得及推动,就看到陈琼赫然主动出现在自己的意境当中,随手骈指点来,食中二指的指尖微颤,瞬间就有一个硕大的“不”字迎面击来。“不”字刚显,多吉就觉得道心震颤,随着“不”字迎面飞来,所过之处,武道意境当中场景崩塌,山河零落,草木牛羊俱成齑粉。 多吉心胆俱裂,顾不得整顿武道意境,刚刚向前扑出的身体疾停后退,然而破碎的武道意境当中,那个幻化而成的“不”字刚发即至,已经出现在多吉的面前,然后无声碎裂。 多吉觉得眼前一黑,惨叫一声,道心破碎,身体向后摔了出去。 陈琼负走站在原地,看着倒地的多吉并没有追击,而是冷冷说道:“回去让段天涯来见我。” 多吉忍住伤痛,伸手撑地翻身站起,恶狠狠地看向陈琼说道:“这是什么武功?” “说了你也不懂。”陈琼说道:“以你的智商,最好不要多问。” 直到这个时候,多吉的几个弟子才从震撼当中清醒过来,纷纷奔到多吉身边,伸手扶住了他。人人满脸惊恐,完全想像不到,自己平日里敬若天神的师父展开武道意境之后竟然连对方的一招都接不住。 这些人心中惊骇,却连看都不敢看陈琼一眼,毕竟刚才敢看的那个现在连头都没了,尸体还在那边躺着。 多吉惨笑一声,说道:“此仇不报,我绝不瞑目。” “那看来你是瞑不了目了。”陈琼淡淡说道:“谁会在乎?” 他看着多吉带着弟子退走,又看了看对面站着的三千达玛步兵,转头向张正说道:“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带着他们去若利城找我吧。” 说完伸手抽出腰间铁笛,举笛就唇,轻声吹奏起来,一面吹奏,一面向着达玛步兵阵中走去。 达玛步兵看到他迎面走来,阵中先是泛起一阵骚动,好多人在大声叫喊,但是似乎将领们的命令相互抵触,所以让士兵们无所适从。 很快这种骚动就平息下去,步兵阵中恢复了安静,众人呆立原地,寂然不动,眼看着陈琼吹着铁笛从人群中穿阵而过,转眼间去得远了。 张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陈琼飘然远去,心中怅然若失,直到身后的神策军将士策马奔到他的身边,替他捡回落在地上的长枪,又牵了一匹马给他,他才突然清醒过来,茫然问道:“你们听到陈兄……兴国公他吹的曲子了吗?”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骑兵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本来他们准备对三千部族军发动攻击的时候,出现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平民,然后一转眼张校尉就被抓了,再一转眼,张校尉就得救了,再再一转眼,抓张校尉的人当中有一个自杀了,再再再一转眼,抓张校尉的人都跑了,再再再再一转眼,连救张校尉的人都跑了。 (现在写网文都这么容易了吗?) 刚才大家看到陈琼飘然而去,然后张正站在原地傻乎乎看着人家的背影发呆,不了解张正的人只怕要以为自己家校尉是对男人动了心,虽然那个人的确称得上丰姿卓约,可对男人对心这种事三值也太低了,至少你也得先女装吧? 虽然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平民都走了,但是三千步兵也是步兵,不能拿村长不当国家干部,所以神策军的骑兵们连忙上前接住张正,其他人则做好了接战准备。一千骑兵对三千步兵,装备相差还如此悬殊,胜负其实很容易确定,分别也就是伤亡大小的问题,因为刚才的变故,神策军骑兵没有来得及展开阵形,现在冲击距离不够,提不起速度,只怕会是一场苦战。 没想到张正缓过神来,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怎么发动攻击,居然是问那个人离开时吹的是什么曲子,张校尉的脑子怕不是被敌人弄坏了吧? 几个骑兵互相看了看,其中的军官低声说道:“末将不曾听到什么曲子。” “是啊。”张正恍然大悟,他是听过陈琼吹笛子的,所以刚才一直觉得迷惑的事情其实就是发现陈琼虽然做出了吹笛的动作,却并没有吹出声音。 本来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现在看起来,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那就可以放心了。 于是他看了看面前的步兵,高声喝道:“刚才那位是兴国公陈琼,他亲自统兵前来,约我们在若利城相见。” 他高声喝道:“先杀尽当面之敌,再见国公!” 说完也不整军,手中长枪一举,已经当先向着达玛步兵阵中杀去。 他加入神策军后久研兵书战法,知道现在来不及展开阵型四下迂回,于是干脆学高勇带头冲阵,只要冲开步兵军阵,骑兵就可以肆意冲杀了。 他本来就在两军之间,这时挺枪摧马,转眼间被撞入步兵阵中,长枪一抖已经将面前一个骑在马上的部族军将领挑下马去,随着尸体飞起,那将领坐下战马无声倒地,然后就像是触动了一个机关,整个达玛步兵阵就像被风吹过的麦田,以张正挑飞的将领处为起点,纷纷向后倒去,转眼之间,三千步兵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人马俱倒,旗帜零落,整个战阵当中再无一个生者。 张正愕然勒马,心中惊疑不定,身后跟着他冲阵的骑兵更加不堪,几个人甚至撞在了一起,战马嘶鸣当中,被张正挑飞的尸体噗通一声落在地上,重归寂静。 第二十六章 陈琼的心剑 巍巍昆仑山下,草长鹰飞,牛羊成群,半人高的杂草上,凌空站着两个人对面而立。 陈琼并不喜欢虚立草上的感觉,除了需要消耗精力维持这种毫不实用的状态之外,他也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不过这里的草实在太高了,要是站在草丛里的话,他担心对方找不到自己。 “段掌门。”陈琼拱手说道:“久仰。” 他一笛葬尽三千达玛步兵,连和张正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立刻离开,就是去追多吉了。事实上他放走多吉,也是为了让他带路好找上昆仑派,不然的话,他又不认识路,难道还能指望在昆仑山下买张地图? 段浪和多吉的所作所为提醒了陈琼,武道天人虽然不能直接改变战争的局势,但是却可以给战争添加无数的变化,陈琼现在时间紧迫,最不需要的就是变化,所以他要把尽可能多的变化扼杀在未变之前。 多吉应该是没想到陈琼居然会追着他来昆仑派。事实上也没人能想到,会有人丧心病狂到想一个人打上昆仑派去,多吉虽然在陈琼手上吃了大亏,但是显然并不了解自己招惹上的陈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最终陈琼也没有打上昆仑派去,在去昆仑派的路上他就遇到了昆仑派现任掌门段天涯。 段天涯是在看到那个自断心脉之后还在不知疲倦替陈琼送信的弟子之后才下山的,不是因为要为那个鞠躬尽瘁的弟子报仇,而是担心在山下的段浪惹上对方。因为段天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缥缈宫大迷魂术修到极致后才能达到的效果,施术的人就算不是凌霄,也是和凌霄同级的高手。 有资格找这种人报仇的人武林中不是没有,但是绝对不在昆仑派里,那至少也应该是五方天帝、十殿阎君的水平才行。 然后匆匆赶下昆仑山的段天涯就遇到了多吉,以及跟在多吉身后的陈琼,看到这两个人,段天涯就什么都明白了。开启一场战争,只要有一方就够了,但是结束一场战争,必须得到双方的同意。 “阁下是缥缈宫传人?”段天涯打量着凌空站在面前的俊美少年,心中疑惑之情大盛。他不需要多看就能够确定两件事,第一是这个少年没有道心,第二是这个人的实际年龄绝对不大,他看起来年轻是因为真的年轻,绝不是易容改扮的。 段天涯说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阁下师从哪位天人?” 他没说“前辈”,是因为觉得这个少年很可能是凌霄的徒弟,凌霄虽然年高位尊,但是武林规矩,各派掌门人算是平辈,除非另有渊源,所以段天涯和凌霄其实是平辈的,段天涯也干不出来尊称凌霄为前辈的事来。 陈琼很平静地看着段天涯,从他的身上,再一次感觉到了断境天人带来的压迫感。但是和从前面对苏显澜时不同,此时的陈琼面对段天涯带来的压力时,并不像当初在苏显澜面前时那么紧张。 “果然就像恨境和恨境是不一样的一样,断境和断境也是不一样的。”陈琼心想。 如果说断境中阶的苏显澜看起来就像是冬日的深海,表面平静但是却蕴含着无穷危机的话,那么同样是断境的段天涯看起来就像是巍巍昆仑,同样仰之弥高,但是缺少变化,看得久了也就那样。 所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再奇诡瑰丽的山峦,也无法和深邃莫测的海洋相提并论。 陈琼看着段天涯,淡淡说道:“你现在带昆仑派全体门人回山闭关,以后总有机会知道我师父是谁。” 段天涯心中怒意渐生,但是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他看着陈琼,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说话要注意分寸。”他说道:“凌宫主也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他仍然觉得陈琼应该是凌霄的弟子,出现在这里是被凌霄派来传话的。考虑到凌霄这个人的风评,段天涯决定忍一时之气,不跟上清宫的小辈一般见识。 然后他就听到陈琼点头说道:“凌师兄当然比我会说话。”他说道:“但是他说实话的时候,也不会很好听。” 段天涯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在心里很认真地思考是应该继续讨论“实话会不会好听”这个问题还是追问这个少年和凌霄之间的关系。这个年轻人居然说凌霄是他的师兄,凌霄的师父恐怕都死了好几十年了,这是欺负自己不识数吗? 他想了想,决定不再纠缠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毕竟陈琼的师父是谁对于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下山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于是他向陈琼说道:“其中是非曲直,待我见过本门弟子之后自有公论。” 陈琼摇了摇头,“如果你指的是段浪。”他看着段天涯突然变得很难看的脸色,淡淡说道:“不需要了。” “你好大的胆子。”段天涯的脸色变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是心中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但是毫无疑问,段浪是他最重视的儿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善于控制自己的人,面对陈琼这样的嚣张的年轻人,他觉得自己已经忍得够多了。 他看着陈琼说道:“如果他有什么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陈琼摇了摇头,“他肯定已经有事了,但是我会不会死,你说了不算。” 段天涯沉默了一下,说道:“久闻缥缈宫剑术通神,我让你先出剑。” 陈琼身上没有带剑,但是段天涯看出他的铁笛绝非凡品,应该可以用来以笛做剑。他杀机虽起,但是自重身份,仍然让陈琼先出剑。 陈琼笑了起来,他看着段天涯说道:“六月的时候,莫师姐说我得了心剑传承。可我从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心剑,又怎么可能有传承?” 他看着沉默的段天涯说道:“但是芝兰剑的确毁了,要说莫师姐说错了,那又不像。所以我就想,究竟什么是心剑?”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是心剑吗?”他摇头说道:“心中有剑,仍然是剑,我既有剑气,又何须有剑?所以这个肯定不对,简直就像做梦都不敢做个好梦,太小气了。” “所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到这里,陈琼身子一动,已经出现在了段天涯的面前,他伸出手,从段天涯的心口抽出一柄造型奇特,通体晶莹如玉的短剑。 “心之所想,剑之所在。”他提剑退回原位,看着满脸愕然的段天涯,淡淡说道:“这就是我的心剑。我已经出过剑了,很可惜,没给你留下出剑的机会。” 说完之后,陈琼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昆仑弟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而去,身后段天涯的气息瞬间跌落,同时跌落的还有他的身体,从虚悬于草上重重摔落地上,生机尽断而亡。 第二十七章 扎木合的决定 达玛王国的荒原上,一个临时建立起来的宿营地里燃起了篝火。 在这个缺乏通信和照明手段的时代,能在夜间行动的军队都是强军,在绝大多数的夜晚,军人和平民都处于休息状态,探马不也不例外。 骑白轻骑的探马斥候扎木合慢吞吞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动的时候,身上的盔甲叮当做响。 他刚刚喂完马,确定自己的马和同伴的马状态都不错,这才回到篝火旁边填自己的肚子,对于骑兵来说,战马是除了生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不能有半点马虎。 踏白军不是正规军,实行的也不是周军的军制,虽然原则上陈琼要求踏白轻骑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不能少于十个人,但是事实上江北蛮族的人更习惯和自己熟悉的人组成一队,不但彼此之间熟悉,配合也更默契,人数自然也多少不同。 青衣江北有很多个“族”,基本上相当于中原地区的村,很多人聚集而居,就成了一个族,并不一定有血缘关系。 扎木合这一队有六个人,都是同族,其中两个人还是亲兄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行动的时候,他们的行动效率也更高,例如现在,扎木合去照顾战马的时候,其他们就可以安心地做别的事,不用担心自己的战马得不到足够的照料。 比较传统的宿营篝火是在平地上架起一个火堆,但是加入踏白军之后,有专门的人做过指导,所以现在他们用的篝火方式是神策军式的,有一个浅坑,坑边还挖有风道,除了可以节省燃料之外,还能减少火光外泄,烧水煮饭也更容易。 踏白轻骑的后勤补给都由西征军后勤部门统一提供,除了基本的食物之外,每人还有一套钢制的餐具。这种餐具本来是陈琼为小岗物流这种经常需要在野外露宿的人员设计的,仿制78式饭盒,但是没有水壶,加一个由两片钢片轧成的十字式加热架。 陈琼在青衣江北抗击过疫情,所以组建西征军的时候,对个人卫生也很重视,专用订制了一批这种饭盒下发到每一个士兵手里。 当然因为煤铁联合体的产能,目前离人手一盒的标准还很遥远,倒是踏白轻骑因为经常需要单独行动,所以提前配发了。 扎木合回来的时候,他的族人已经用这种饭盒煮好了黍米粥,里面混杂着掰碎的干粮和白天采摘的野菜,火堆上还烤着一只剥掉皮的野狗。这些蛮族战士都是好猎手,哨探途中也不耽误收集食物。 扎木合是老猎手,前年江北大疫的时候,他的长子也没能幸免,如果不是陈琼在江北医院施药就留不住了。扎木合家和很多人一样,都供奉着陈琼的长生牌位。 所以扎木合听说陈琼在蜀川三郡征兵之后,立刻就带了几个族人应征,算是第一批入伍的踏白轻骑,几乎参加了西征军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战斗。 踏白军不设军功,全凭斩获,扎木合仗打得多,收获自然也高,这次在若利城,他用自己的全部战功换了一件叫做云纹甲的半身骑甲。 这种骑甲是虎豹骑装备轻甲的升级版,本来是准备配发给骑兵高级将领们的,钢板在冲击成型前增加了水力锻打,表面热处理之后加了烤蓝工序,不但防锈,而且材质更均匀。所谓的云纹其实就是水锤锻打之后留下的痕迹在被冲压成型之后形成的花纹。 当然考虑到达玛军人那悲催的装备水平,云纹甲在防护水平上和普通轻甲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应该体现在外观上,经过烤篮工艺的云纹甲看着更漂亮,颜色也显得更有煞气。 扎木合的长子痊愈后留在了青衣江医院里当了护士,现在跟着许大夫夫妻学医,算是蛮族青年当中少有吃上皇粮的人,而且不像当兵吃饷的族人那样让家人担惊受怕,不但安稳,还能照顾家人,所以扎木合没什么负担,也更合得花钱打扮自己,在别的踏白军骑士忙着通过军邮系统往家里倒腾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在往自己身上倒腾了。 所谓的半身甲并不是只有上半身,事实上这种甲是陈琼根据欧洲骑甲简化设计的,除了去掉了头盔上的面罩外,还减少了一些附属件,不过仍然分为很多部分,可以对全身进行防护。 这也是这种甲只配发给高级军官的原因——它穿起来太麻烦了,一个人几乎没办法完成。 事实上即使采用了冲击工艺,这一套甲下来也有好几十斤重,穿上它防护力是强了,但是战马的负重也要增加,其实并不适合踏白轻骑,只不过扎木合有三匹马,骑术又精,可以穿着盔甲经常换马,所以才没有拖累全队的速度。 因为云纹甲穿脱不易,所以扎木合喂马的时候并没有脱掉它,也就是他身体强壮,不然的话,整天穿着这么重的一套家伙还真吃不消。 他在篝火旁边坐下来,捧起自己的饭盒,一口把已经凉了的米粥喝下去小半盒,然后也不嫌手脏,直接伸手捞饭盒里泡软的干粮放进嘴里。 身边一个年青的族人笑道:“扎木合老爹,当心把舌头吞下去。” 扎木合瞪了他一眼,又灌了一口米粥,这才板着脸教训道:“有东西吃的时候就要快吃,只有咽到肚子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篝火对面坐着的另一个青年用一块动物的皮毛擦试着自己的长刀,轻声说道:“今天什么都没遇到,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兰陵王的大军就是从这个方向过去的。”扎木合很肯定地说道:“我们追着大军的痕迹,肯定能找到需要的东西。” 他看着那个擦刀的青年,说道:“阿合马,你肯定会赚到娶老婆的聘礼的。” 阿合马是那个青年的名字,他家里给他在邻近的部族里定了一门亲事,是个很有名的美女。但是女方家里要一大笔彩礼,所以阿合马才和弟弟出来投军,希望能赚到足够的钱。 阿合马嗯了一声,正想说话,扎木合突然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自己扑倒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低声说道:“灭火,有人骑马过来了。” 阿合马一下跳起来,用刀铲起火塘旁的浮土,几下压灭了火头。另外几个人则飞快跑到战马旁边,控制它们防止发出声音暴露位置。 扎木合帕在地上听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来,示意几个人凑过来,低声说道:“十几匹马,往西去了,不像是我们的人,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六个人对十几个,数量对比有点大,但是夜晚还在行动的骑士多半不会是牧民,于是阿合马首先说道:“我想去。”他说道:“如果能找到达玛人的大队,我们就发财了。” “好。”扎木合看到其他几个人没有反对,轻声说道:“咱们跟上去看看,好歹赚些好处再说。” 第二十八章 有机会的话 陈琼回到西征军大营的时候,天色尚早,比他预计回来的时候早了不少。这主要归功于段天涯,他亲自送头下山,为陈琼节约了大量的时间。 若利城下现在囤积了大量的平民和战俘,一时也来不及后送,所以辛星正在督促这些人修建新城,这里将会建设成西征路上的第一个大型补给站,平时驻扎一千人左右的军队,同时负担西征军的调换时的驻地。这些当然都是出自陈琼的主意,所以陈琼归来是,若利城下正是一派繁忙景象。 前世他作为一个工科出身的军事爱好者,除了对军事装备感兴趣之外,对战史战例也不陌生,并不是纯粹的唯武器论者,带入到这个时代的军事行动当中,他也更注重多兵种配合以及后勤保障和战场通讯工作。 当然最后这个现在肯定是没什么好办法了,他也没本事在这个时代弄出无线电来,远距离通信仍然只能靠人力传递,就连皇家水运和小岗物流常用的焰火传讯手段都很难在军中推行。 主要是因为黑火药容易受潮,运输过程当中的晃动还会造成混合物分离,影响使用效果。当然使用者本事的水平也是一个问题,不是谁都能记住复杂的颜色组合的,所以现在西征军对焰火传讯的使用仍然停留在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水平上。 陈琼并没有施展轻功径直回营,而是在军营外现出身来走回帐内,所以大营内的人很快就知道主帅回来了。 当然这些人包括于欢都没想到陈琼这么快就能回来。 别看于欢在陈琼面前被秒得跟孙子一样,陈琼一走他立刻就是恨境高阶的武道天人,被张道陵奉承得不行,虽然军中一切从简,没什么奢侈的享受,不过被人伺候着的感觉是不会变的。而且于欢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军队的运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陈琼回来的时候,他刚从野战医院回来,还帮许大夫处理了几个人病人。 缥缈宫所在之处太偏僻,干什么都不方便,门人弟子又少,弄不出分工负责制度来,所以很多日常用到的技能属于人人都要会的。而且缥缈宫收的传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精,很多东西一看就会,学东西并不吃力,于欢就相当精通医道。 许大夫的武道修为虽然不怎么样,好歹也算是八九品的高手,见到于欢之后就发现这个人不简单,知道彼此和陈琼的关系之后,自然也更亲密。于欢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卷许大夫写的《细菌论》修改稿。至于已经成书的《青囊书》,许大夫反而并不重视,身边根本就没有成书。他的学生们手头倒是有几本,然而那都是要时时备查的,自然不肯出借。 于欢和缥缈宫里大多数人一样,因为智商高精力过盛,都比较喜欢杂学,这时读《细菌论》读得爱不释手,觉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要不是听说陈琼回来了,他都准备宅起来修仙了,心中无比向往许大夫留在青衣江医院里的显微镜。 于欢有恨境高阶的修为,观察力自然敏锐,看见陈琼之后,一眼就看出陈琼的神情相当疲惫,心中一动,问道:“师叔可是遇到了段天涯?” 他很了解昆仑派的实力,以陈琼的实力,能让陈琼显露疲惫感的只有一个段天涯。 陈琼嗯了一声,看着倪广招呼亲兵给自己送热水洗脸洗手,在陈琼身边久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出门回来之后都要洗脸洗手,这也是陈琼身上为数不多的奢侈习惯。 陈琼自己脱去外袍,走到脸盆旁边,想了一下说道:“昆仑派现在没有掌门了。” 于欢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段天涯可是实打实的断境中阶,就算遇到打不过的对手,想跑总也不难,然而听陈琼的意思,出去这短短一天里,竟然已经杀死了段天涯。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陈琼洗完脸,用一块麻布擦净了脸上的水珠,露出明艳俏丽的面容之后,这才心中一惊,垂下眼帘不敢再看,确人道:“段天涯死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陈琼的相貌实在太妖艳了一点。同时于欢心中也觉得诧异,为什么早上见到陈琼的时候没有这种惊艳的感觉? 陈琼嗯了一声,说道:“昆仑派的断境……太弱了。” 他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毫不勉强,绝对是发自肺腑。 陈琼现在见过的断境天人也不算少了,最早遇到的周侗送了他陨铁笛、在战场上找上门的无名让他吃了大亏,无意中邂逅的冷月被他偷了魔界摄魂心法,苏秀被他和云薏联手重创,他还曾经在织女岛上单挑苏显澜的武道意境……当然还遇到过一个疑似绝境的醉道人。 从这些经历上来看,陈琼的确是有资格评价断境天人的,然后他给段天涯发了个弱评。 在这些人当中,陈琼没见过周侗出手,自然无从评价,不过周侗在恨境的时候就曾经和玉萧冷卓如联手对抗与冷月齐名的琴魔天心,手底下的功夫应该也是过硬的,所以陈琼觉得周侗的实力应该在段天涯之上。 之所以会有这个判断,是因为段天涯的实战水平真是太水了,夸他一句空有境界一点都不违心,陈琼实在想不出来怎么会有人在对敌的时候那么迟钝,居然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人插。 陈琼觉得与其说段天涯是死在自己的心剑之下,不如说是死于他的自大,段天涯应该是没有想到,一个连道心都没有的区区九品竟然有能力杀死自己,而且是用如此诡异的武功杀死自己。 所谓心之所想,剑之所在,听起来很高大上,但是对于那些身经百战的高手来说,即使不知道对手即将采用的攻击手段,在危险来临之时也会有所反应,不可能像段天涯那样迟钝到死前才意识到自己中剑了。 陈琼猜测段天涯很可能从来都没有跟人性命相搏过,毕竟昆仑弟子不入江湖,也没有什么人会脑抽跑到昆仑山来挑战。 于是当真正需要和人拼命的时候,一代昆仑掌门,堂堂断境天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陈琼的手下,连一招都没使出来。 想到这里,他向于欢问道:“你杀过同级的天人吗?”他说道:“有机会的话,去杀一个吧。” 第二十九章 只可意会 在很多人的想像中,习武的高手应该都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主。毕竟以武道天人的武功,他要杀人实在太容易了。 然而事实上,越是名门大派的传人,杀人的机会反而越少,昆仑派门人不行走江湖,除了自视太高,闭关自守之外,他们本身的底蕴也足够让门人弟子闭门造车而不需要出山交流,而且他们也的确没有耽误培养传人,起码恨断两境都不缺,只是缺乏实战经验而已。如果段天涯和陈琼交手而不死,那么他就可以很快积累起实战经验,然后快速提升自己的战斗力,甚至就算是和陈琼缠斗,都可以趁机弥补自己缺乏经验的弱点。可惜陈琼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出手就是绝杀,段天涯空有断境修为,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一般来说,真正需要闯荡江湖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像倪真或者祝家兄弟那样需要遍访明师的寻找出路的。另一种就是像五虎断门刀弟子那样,需要靠这个赚钱养家的。 缥缈宫弟子因为要修心修情,所以也要行走江湖,然而对他们来说,这种行为更偏向于磨砺心志,并不是去好勇斗狠,当然也就不需要和人拼命,而在他们不想拼命的情况下,也不会有什么人主动找他们拼命。 而且通常情况下,名门大派中人的道德水平普遍要比江湖人物的平均水平高上那么一星半点,例如当年在朱家镇,鲁洪和武涛就对朱庆的所作所为很不以为然,事实上正因为生存条件比较优越,所以名门弟子们才可以保持这种相对超然的心性。毕竟一个心理阴暗的人不太可能数年如一日地隐瞒自己的性格,而一旦这种性格暴露出来,必定是要被身边人疏远的。 这也是恶人也会对身边人表现出人情味的原因,即使只从方便程度来考虑,如果一个坏人不想让身边的人都死光了,他也得保持基本的善意。 很不幸的是,出身玉清宫的于欢不是恶人,甚至都没什么野心,反而因为他太聪明的原因,总能很简单就交到朋友,所以他不但没和人拼过命,连和人动手的机会都不多,早上对上陈琼的时候,就已经要算是难得的一次出手了。 于是在听到陈琼的话之后,于欢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追问道:“什么?” “还是要有实战经验啊。”陈琼把手里充当毛巾的麻布搭到架子上,顺便在心里怀念了一下前世的毛巾,麻布用来做衣服还好,当毛巾用的时候,吸水性能实在是太悲催了,还不如普通平民家里自织的粗布,当然粗布这玩意的亲肤性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他向于欢说道:“你走的时候,顺便把段浪送回昆仑派去吧。” 段浪被陈琼一掌打散了上丹田,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体内温养真气,练到顶也就是个九品上了,还是个没有真气的九品上——当然考虑到江湖上一大票九品上高手都没有真气,所以段浪的下半生还不是太悲观。 于欢愣了一下,他心肠不错,本来就想找个机会劝陈琼放了段浪,没想到陈琼回来就说已经杀了段天涯,这让于欢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陈琼是不是会斩草除根,没想到陈琼居然主动让他送段浪回山。 似乎是看出于欢心中的疑惑,陈琼淡淡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昆仑派的人还没有让我斩草除根的资格。” 于欢点了点头,正想告退,突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营帐外看去,陈琼愣了一下,问道:“又有人来了?” 于欢答应了一声,他能感觉到有身具道心的人正在接近,但是无从判断对方强弱来历,只是在心里琢磨难道昆仑派这时候还有天人敢上门?这也太头铁了。 很快他就见到了来人,那是一个打扮很特别的健壮少年,九月末的达玛王国已经很冷了,这少年却仍然穿着一件没有袖子的单衣,裤管刚过膝盖,赤脚穿着一双草鞋,最奇怪的是,除了他怀里抱着的一柄长刀之外身无长物,别说衣物,就连食水都没带。 “老刀?”陈琼看着少年,吃惊地说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老刀说道:“我先去了苏州,李达说你来蜀川了,所以我就一路追过来。” 陈琼唔了一声,觉得老刀的话是在灌水,说了和没说一样,自己又不是问他怎么来的。于是又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师父听说你得到了心剑传承。”老刀老老实实地说道:“让我跟在你的身边,说是可以参悟天宫不传心法。” 于欢站在陈琼身后,看看老刀,再看看陈琼,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这两个年青人刚才的对话当中有很多信息,有些于欢听懂了,比如老刀自称天宫弟子,有些没听懂,例如他说陈琼得了心剑传承,话说回来,嘴贱就够呛了,心贱得贱成什么样? 陈琼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他皱眉看着一脸坦然的老刀,皱眉问道:“不传心法是什么意思?到底传还是不传?” “不传。”老刀很严肃地说道:“出于一心,只可意会,不立文字,法外别传。” 于欢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己缥缈宫的传承就已经够奇葩了,这位的师门传承更邪门,“只可意会”你难道是想当好人? 陈琼也愣了一下,呸了一声说道:“天宫还有禅宗?”这句话出口之后,他心中突然一动,猛然想起当年用金光境界困住自己的无名好像自称“心宗”弟子,而且还曾经提到《心经》,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联系? 老刀是老实孩子,当然不知道陈琼想到哪里去了,事实上就算他心生七窍,只要不会读心术也猜不出来陈琼正在想什么。所以只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不知道。” “你又不是退休老头,别总说自己不知道。”陈琼不满地说道:“东天青帝已经出关了?” 这句话于欢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东天青帝是谁,事实上这一代的缥缈宫弟子就没有不知道的,毕竟这是凌霄成名之战,一帮恨断两境的武道天人愣是靠人海战术把一位绝境高手给打得跌落境界逃跑了。 于欢恨境高阶的修为在陈琼面前被打得没脾气,本来已经觉得这位小师叔很强了,听说他出去一天就杀了段天涯,陈琼的实力在他心中就更强大了几分。然而现在才突然发现,自己从前的猜测似乎并不靠谱,这位都已经掺和到绝境出关的事里面去了,杀个把断境天人,好像的确没啥值得惊讶的,难道陈琼回来之后一脸平静,还没有别人出门吹完烧烤回来兴奋,显然是觉得这事没什么可说的。 第三十章 工具人 当初在漓龙洞外,流泉说过苏显澜要拿万载玄冰是为了帮东天青帝出关,后来莫愁也证实了这件事,显然要么是大家都有特别的消息来源,要么就是天宫有人走漏了消息。 不过陈琼对于东天青帝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是东天青帝在江南被围攻受伤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武道四境,恨断绝无,一境比一境更艰难晦涩。武林中从来都不缺乏二十多岁就勘破武道成就恨境的人物,真要是从自古以来列个名单出来,完全可以出一本很厚的书,就算赶上年终打折怎么也得卖三十块钱一本的那种。 然而具体到三四十岁能成就断境的人名字上,就已经可以直接写在这本书的扉页上了,多半还能剩下一些地方再提提作者的师父和师娘。 武林中任何时代,断境天人的数量都不会太多,四十岁之前能到断境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可以称一句恐怖如斯的存在了。 所以云薏二十出头修到恨境巅峰,大家公认她“剑试两江,艳压江南”都没人有异议,连个上门挑战的都没有,就是因为她真有可能三十岁成就断境,那就是武林中顶尖的天才人物了。 一般来说,三十岁之前成就恨境的人,有很大希望在五十岁晋身断境,然后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纯粹看脸了,恨境可以依靠不断完善自己的道心和武道意境硬堆到断境,但是断境到绝境的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就不好说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提出靠谱的行为模式,当然也建立不起来数学模型。基本上除了撞大运,就还是撞大运了。 即使有某位天才人物运气爆棚,七十岁能到绝境,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一般来说七十岁的时候天人五衰也就差不多应该到了,绝境天人能够感应出一些特别的神通能力,其中有一些可以压制天人五衰,但是这种衰败仍然存在,并不会消失,所以阻挡绝境天人更进一步的最大阻力其实就是年纪,就算一位武道天人运气好够天才,也很难活到那么长时间。 上面灌了这么多水,其实就是为了说明一件事,五十年前就已经成就绝境的东天青帝,北上江南的时候,他至少也应该有七十岁了,五十年后他就算能恢复到当年的境界,那也有一百二十岁了。 一个一百二十岁的武道天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精纯的武道修为保持心跳和呼吸,免得一时疏忽就死了。 这样风烛残年的一位老人,说实话实在没办法给大家带来危机感。所以无论是陈琼还是莫愁,都没有想过要阻止老刀取得万载玄冰,也许天宫内部会有人这么做,但是天宫以外的人,应该是没有这种动力的,东天青帝要出关,那就让他出关好了。 天宫有五方天帝,绝境也不是只有东天青帝一个人,这么多年不也是相安无事过来了吗?再多了下马上就要咽气的绝境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陈琼关心的并不是东天青帝到底有没有顺利出关,他想问的其实是难道老刀不需要陪在自己师祖身边吗?这么个“不传之秘”就把他打发出来也实在太糊弄了,也就是老刀这傻孩子才会相信。 果然听到陈琼的问题,老刀很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这回连于欢都看出来了,老刀这孩子是真老实。 一般来说,两宫一府收传人的时候是不会青睐老实孩子的,这个倒不是怕徒弟被绿,实在是老实人通常不够聪明,很难在武道修为上取得成就。 不过这也不是说两宫一府就不收老实徒弟了,毕竟总有一些奇葩的人做奇葩的事。不过于欢身为玉清宫传人,倒是还知道另外一种比较常见的情况。 那就是很多人都会收具有某一种特定才质的徒弟,简单一点说就是“工具人”。 其实认真说起来,陈琼年纪轻轻就能把大迷魂术修到直接控制人体,他已经可以被归类到特别适合修炼大迷魂术这个类别当中去,也就是说,他属于具有修炼大迷魂术的特定才质的人。 当然陈琼是不能这么算的,因为好像特别适合他修炼的东西有很多,已经超出了正常“工具人”的范畴,可以算成“万能工具人”了。 心里这么想着,于欢再看老刀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同情了,毕竟这是个天宫的工具人,同情起来没有心理负担。 陈琼倒是没有于欢这么多心思,他心眼虽然多,但是并不会用在这种事上面,所以只是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好吧,那我不问了。” 然后他摆手说道:“没事就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结果听到他的话,两个人都没有动。 于欢看了一眼老刀,看他站着不动,只好提醒陈琼说道:“段浪!” “啊。”陈琼这才想起来,心想自己都让老刀给弄糊涂。他让于欢现在就送段浪回昆仑山,应该还能赶上给段天涯办葬礼。 然后才向老刀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没事。”老刀说道:“师父让我跟在你身边。” 陈琼很严肃地看着他,“第一。”他说道:“我觉得你师父不是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看着我吃饭睡觉。”他盯着老刀说道:“还有第二,就算你想,有些事情我是不会让你跟在身边的。” 老刀想了想,问道:“什么事不能让我跟在身边?” 陈琼愣了一下,说道:“我要去洗澡,你想跟着吗吗?” 老刀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我没问题。” 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开始能够理解苏显澜把老刀从身边打发走的做法了。他想了想,换了一个说法,“我要去解手呢?” 这下老刀明显犹豫起来,他看着陈琼,试探地说道:“这个我可以不跟吗?” 就在陈琼被老刀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张正已经带着自己的神策军收拾好战场,准备前往若利城了。 他投入神策军之后,一直驻扎在青衣江外,这一次高勇西征,他奉命带领一千人马掩护右翼,结果高勇突然决定加速西进,把游弋在北面的张正给扔在了身后。张正虽然很快就得到了高勇被困的消息,却不知道真假,只好继续沿昆仑山脉活动,骚扰达玛部族,吸引住这个方向的达玛兵力,使他们无法分兵向南围攻高勇主力。 直到遇上了多吉和陈琼。 第三十一章 逃与追 又是一个白天,扎木合纵马狂奔,心中的懊恼无以复加。 昨天夜里他和自己的战友们发现了一队骑兵的踪迹,于是趁夜跟了上去,本来指望能够发现敌人大队的踪迹,没想到敌人的踪迹的确是找到了,但是自己这些人也暴露了,然后被人衔尾追杀,只能仓皇逃命。 踏白军主要由青衣江北的蛮族组成,这些人骑术精湛,弓马娴熟,要论追亡逐北或者收集情报的能力,那是相当不错的,但是他们缺乏结阵而战的经验,所以陈琼一直很担心踏白军打不了硬仗,只是把他们当成探马来使用。 事实证明陈琼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踏白军进入达玛王国境内后一路冲杀,根本没有遇到大股的敌军若利城下一战,踏白军加入战场的时候,正好是达玛步兵久攻若利城不下,士气低落,疲惫不堪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踏白轻骑冲击之后,毫无心理准备的步兵立刻就崩溃了,然后溃散的达玛步兵一路冲击若利城北的大营,溃兵穿营而过,连大营里的守军都被裹挟着一起跑了,当然也没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但是这一次,扎木合他们遇到了一支精锐程度并不逊色于自己的骑兵部队,对方不但训练有素,而且兵甲精良,丝毫不逊色于自己。 于是进入达玛王国境内后横行无忌的踏白轻骑就只剩下逃命的份了。 阿合马左臂被对方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强撑着策马奔逃,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他的弟弟窝阔台一脸焦急地跟在旁边,不断帮他催促战马。 扎木合与另一个族人跑在他们身后,不进挥刀拨打追兵射来的箭支。出来时的六个人现在已经只剩下他们四个,另外两个人在早上的战斗当中被杀死了。 扎木合的后背上挨了一刀,不过高价买来的云纹甲救了他一命,那一刀没能破防,但是仍然让他感觉后背疼痛难忍,就像是被抽了一棍子一样,他感觉盔甲被刀砍中的地方可能已经变形了。 敌人追上来的骑兵不多,不到十个人的样子,但是个个身手不凡。扎木合战死的那两个族人都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方砍下马去。要不是扎木合的铠甲给力,现在战死的就是三个人。 然而即使是这样,扎木合也没觉得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他们虽然带了好几匹马,但是连夜奔波,战马消耗了太多的体力,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追上来的骑兵却没有这个隐患,除非能遇到其他的踏白轻骑,不然的话凭跑他们是跑不过对方的。 刚一分神,扎木合听到身边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那个跟他一起断后的族人挥刀挡箭的动作慢了一步,他的战马后腿上中了一箭,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个族人的反应极快,战马刚一扑倒,他就已经甩开马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疾跑几步,拉住身边一匹空马的马鞍,纵身跳了上去。 扎木合挥刀替他拨开了一支射过来的箭,身上传来当的一声响,另一支箭射在他的身上,再一次被云纹甲弹开了。 扎木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追兵离自己的距离又近了一些,本来射程有些勉强的骑弓已经可以发挥威力了。 他的那个同族在马上坐稳之后,立刻回身还了一箭。可惜被追兵挡开了。 按道理来说,这种情况下互相射箭,逃跑的人是比较占便宜的,因为追兵是顶着箭跑。但是扎木合发现这些骑兵用的弓比自己的弓更好,追兵的射术虽然没有武功那么好,但是至少在射程上不吃亏,双方互射的时候不落下风。 四个人又跑了一程,中间换了一次马,但是扎木合他们带的马也都跑了一天一夜,这个时候已经精疲力竭,换马也跑不快了,眼看着后面的人又追得近了一些,因来距离更近,射来的箭支也更难抵挡。 扎木合看出逃兵已经有点着急了,毕竟他们一逃一追已经跑了快一个时辰,再跑下去,遇到其他踏白军侦骑的可能大大增加。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高声叫道:“你们继续跑,我去拦一阵。“ 双方已经交过手,了解彼此的实力,包括扎木合自己都知道这是去送死,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然而现在还是扎木合第一个提出来。 阿合马犹豫了一下,高声叫道:“我跟你去。” “放屁。”扎木合骂道:“你的手连刀都举不起来,专心去送死吗?”说完缓了一口气,又叫道:“你连老婆都没有,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向跟在身边的族人叫道:“看好他,我尽量多拖延。” 扎木合知道论武功自己是不成的,但是他的云纹甲相当给力,以伤换伤应该没问题,拼去性命伤到一两个敌人,也许就能拖慢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跟在前面的窝阔台突然大叫了一声,“骑兵,有骑兵。” 扎木合心中一惊,达玛高原上敌我混杂,在这里遇到骑兵很难说是哪边的。 他叫道:“什么旗号?”一面说,一面摧马上前,自己的战马很不情愿地加速跑了两步,就又重新回到原来的速度水平上。 远处的山脊上孤零零地出现了几匹战马,马上的骑士身边没有能表明身份的旗号。这个其实很正常,旗帜这种东西主要用来识别和指挥,小股人马带着没什么用,反而是个累赘。在战场外遭遇的时候,大家通常都靠对方的装束分辨敌我。 扎木合看清那几个骑兵的同时,对面的人也看到了他们。 一个骑兵咦了一声,说道:“不是达玛人?” 认真说起来,踏白军战士和达玛人在身材相貌上差别不大,他们基本要算是同源同种,只不过青衣江外各民族混居,大家都没有什么民族意识,基本上屁股坐在哪边完全看吃哪边的饭,像是陈琼在清衣江北召兵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是要入侵达玛王国,但是扎合马他们投军的时候想的只是打仗有饭吃,根本就没想过这是帮着中原王朝欺负自己的民族同胞。 而且踏白军都是自备兵甲,装备混乱程度和达玛王国的部族军很有一拼。所以这几个骑兵刚刚看到窝阔台四人的时候,下意识以为是附近哪个部族的人,根本就没有在意,直到扎木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第三十二章 达玛高手 和其他三个人的打扮不同,扎木合穿着一套云纹甲,这种甲是煤铁联合体专为高级军官打造的,本来是想弄成奢侈品恰饭的,没想到高勇不买帐,不肯公款开销,也就没能在神策军中推销出去,只有一些因为怕痛所以对防御力有追求又财大气粗的军官自己掏钱买了几件,所以后勤部门的人才会把这种甲弄到西征军里骗踏白军的钱。 如果神策军真大规模装备了这种甲的话,那它就成了身份的象征,普通人出再多的钱也不可能买得到。 不过虽然云纹甲没卖出去几幅,但是凭借它拉风的外型和超奢的价格,很多官兵对它的印像都挺深,所以这几个骑兵一眼就认了出来。 虽然说骑白马的不一定是唐僧,穿云纹甲的也未必就是神策军中的将领,不过考虑到这玩意的覆盖范围和稀有程度,好像还不至于流落到达玛民间去。 所以看到向着自己跑过来的扎木合四人后面出现了明显的追兵之后,几个骑兵立刻就抽出兵器迎了上来,当先的骑兵一面高声呼喊,一面挥手示意,让扎木合四人让开正面。 后面追来的达玛骑兵虽然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敌人的援军,但是也没有表现出慌乱的样子,仍然策马冲了下来。 扎木合招呼阿合马三人避开对面骑兵的冲锋路线继续向东,自己却拨马转身,跟着几个骑兵一起回身迎敌,同时大声提醒这几个骑兵,敌人当中有好手。 骑兵没有回应扎木合的提醒,纷纷策马从扎木合身边冲了过去,扎木合注意到这几个人的速度虽然变化幅度不大,但是一直在提高,很明显控制战局的能力相当高明,正在努力让自己接敌的时候速度达到最快。 这时离得足够近了,扎木合看清接应自己的骑兵们都穿着只包前胸后背的轻甲,带着有护肘的铁手套,这是很标准的轻骑兵打扮,尽可能地减轻自己的重理,显然他们。 接近敌人之后,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从马鞍旁边抽出骑枪夹在左肘肘手,左手手腕虚扶枪杆,右手则抽出长长的马刀。 骑兵的骑枪要比普通步兵的长枪长二分之一左右,但是没有步兵用来拦截骑兵的长枪那么长,枪杆也要细得多。一般来说用于骑兵对冲时的第一波冲杀。利用骑兵本身的速度和骑枪的长度,可以发挥出相当大的杀伤力。 不过这种骑枪也不是谁都能用的,必须经过专门的训练。因为骑兵对冲时的冲击力相当大,如果击中对方之后不能及时放手,自己也可能被反作用力带下马去。 所以正规的骑战,骑兵手执骑枪都是虚握,以便在刺中对方的瞬间放开手。 转眼当间,两伙骑兵就撞到了一起,几个达玛骑兵被骑枪撞下马去,以他们相遇时的速度,挨了这一个之后几乎不可能还活着。 当然对方让扎木合印象深刻的单兵战斗力开始发挥作用,高速刺击的骑枪至少有一半落空了,然后还在马上的骑兵瞬间冲撞到了一起,一个周军骑兵挨了一刀,紧握钢刀的右臂飞了起来。 扎木合的马体力不行,转身的时候就已经慢了一拍,等到接敌的时候已经落在了后面,他看到那个砍掉周军骑兵手臂的人就是砍了自己一刀的达玛骑兵,这家伙穿着一件半身甲,头盔下的脸用破布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扎木合觉得这人的年纪应该不大,只有年青人才喜欢用布把自己的脸遮挡起来,防止被高原上的烈日灼伤,像扎木合这样的老家伙,是绝对不会在乎自己这张老脸的。事实上绝大多数年青人也没有这个习惯,毕竟这样做很不方便,而且还会影响呼吸顺畅。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扎木合是剩下的几个周军骑兵当中第一个向那个达玛骑兵发动攻击的人,几乎就在那个骑兵与断臂骑兵交错而过之后,他的马刀就已经砍了下去。 如果换一个人的话,面对扎木合的这一刀,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然而扎木合面前的骑兵只是把身子一扭,就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这一刀,然后反手一刀削了过来。 扎木合吃过这个人的亏,所以注意力相当集中,发现一刀砍空,立刻收刀,同时身体在马背上尽力外移。这是一个马术上的高难度动作,如果做到位的话,可以让身体完全凌空,只用两条腿夹住战马。 扎木合骑术精湛,虽然穿着云纹甲,动作仍然很到位,然而也不知道是他超水平发挥了还是他的战马体力消耗太大,或者是扎木合老爹年纪大了发福,体重增加再有云纹甲的重量加成,反正他往外一挪,他的战马先撑不住了,马身一歪,竟然倒了下去。 这一下别说扎木合的敌人,就连扎木合都没想到,那个敌人一刀削空,扎木合已经连人带马摔倒在了地上。 战马摔倒的时候,扎木合就已经意识到不妙,下意识地收腿甩开马镫。和单纯坠马时容易摔断脖子不同,人马齐倒的时候,因为有战马缓冲,骑手并不容易摔伤,反而是夹持马腹的腿很容易被马压住,运气好的需要别人帮忙才能脱身,运气不好当场就会骨折。 扎木合反应够快,没被摔倒的战马压住,但是也没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和战马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想要跳起来,但是这一次身上沉重的云纹甲没有发挥出正向的作用,本来防护关节处的设计限制了他的动作幅度,于是扎木合一下没站起来,只好在地上又打了个滚。 这时双方骑兵的第一次对冲已经完成了,周军骑兵重伤了一个人,扎木合摔到了地上,达玛骑兵有四个人落马之后,没有一个人能站得起来。 从人数对比上来说,还是达玛骑兵略占优势。但是扎木合知道,达玛骑兵的优势不在于人数,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至少一对一,自己这边没人是他的对手。 双方骑兵很快兜转回马头,准备再一次拼杀,扎木合扶着刀站了起来,看着对面开始缓缓加速冲刺的达玛骑兵握住了刀柄,在作好战斗准备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虽然有点遗憾,不过扎木合并不怎么后悔,对于一个生在青衣江北的蛮族男人来说,活到长子成年已经是一件很少见的事了,江北的孩子大多数是被母亲拉扯长大的,甚至在成年后完全记不得父亲的样子。 这个时候,扎木合听到了羽箭破风的声音,一支箭从远处闪电般飞来,向着扎木合冲过来的达玛骑兵只来得及抬抬手,就被一箭射穿了脖子,从马上摔了下去。 第三十三章 王建的亲兵 突然出现的利箭并没有停止,而是接二连三地射了过来,几乎箭无虚发,前几支箭每一支都射倒了一个达玛骑兵。这让一向自诩弓马娴熟的扎木合大为吃惊,要知道弓箭的速度虽然很快,但是仍然有极限,除非是乱箭齐发,不然很难在远处射中有准备的人。 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射箭的人,那是一个神策军将领打份的骑士,盔甲上的罩袍破烂不堪,显然已经征战多日,来不及更换。 这人骑着一匹黑马,双手持弓,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骑兵,身上的甲胄也都比刚才出现的骑兵完整,在将领身后左右分开形成一个箭头的形状。和刚才那几个骑兵不同的是,他们手中拿的不是一次性的骑枪,而是刀枪这一类的长柄兵器。 神策军将领连射几箭之后,终于被那个刀法出众的骑兵挡住了一箭。那将领轻咦一声,收弓不射,伸手从马鞍旁边抄起一杆长枪,喝道:“挡得好,吃我一枪。” 声音听上去略显沙哑,却可以肯定年纪不大。 那个达玛骑兵一声不吭,摧马迎了上去,两马接近,达玛骑兵突然纵身跃起,向着青年将领挥刀扑了过去,去势极快,甚至超过了奔马。 扎森合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那青年手中长枪一举,已经迎上了那个达玛骑兵,刀枪相交,响声不断,达玛骑兵这凌空一击也不知道砍出了多少刀,但是全部神策军将领挡住。 达玛骑兵长刀无功,身子下坠,竟然贴着长枪直落下来,神策军将领身在马上,进退不便,低喝一声,手中枪一转,枪尾猛然弹起,一杆长枪竟然蜿蜒如蛇。 两个人的动作都是极快,只听又是一声轻响,持刀的达玛骑兵翻身退后,远远落在地上,位置倒是离扎木合不远。 那个执枪的将领并没有追击,反而勒住了自己的战马,只是示意他身边的骑兵们继续迎战其他的达玛骑兵。 然后他反手提枪,摧马缓缓向着执刀的达玛骑兵走了过来,扎木合听他开口问道:“你是汉人?” 那个人没有回答,双腿微屈,上身后坐,右手单刀直立,刀尖向上,左掌扶腕护刀,向着执枪将领说道:“久闻张将军灵蛇变枪法,果然名不虚传。” 说话的时候,扎木合看到这人的上身盔甲内有血液滴落下来,连续不断掉在地上,虽然看不清他伤在何处,但是显然受伤不轻。 扎木合几人接不住这人一刀,这个人竟然也接不下这个名叫张正的将领一枪。 “过奖。”张正说道:“你又是谁?” 那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多说无益,再来。” 说完身形一晃,已经拔腿向着张正冲了过来。张正叹了一口气,在马上端坐不动,眼看着那人再次合身跃起,这才一枪刺出,刀枪相交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但是这一次持刀骑士没能挡住张正的长枪,被张正一枪贯穿身体,然后手腕一抖,将枪上的人甩到了地上。 扎木合呆呆地看着尸体摔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看着张正摧马过去,伸枪挑走尸体脸上的破布,露出一张明显是中原人的脸来。 扎木合吃惊地看着张正,心中想道,“达玛军中竟然有汉人?” 张正看着地上的尸体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傍晚时分,陈琼在西征军大营里见到了张正,也见到了张正带回来的尸体。 “他是王健的亲兵?”陈琼说道:“你怎么知道?” “我在王健麾下见过他。”张正说道:“其实你也应该见过他。” 陈琼一阵汗颜,他明白张正的意思,既然这个人是王健的亲兵,那就应该常在王建身边活动,自己两次拜访王健,肯定应该见到过他。可惜天地良心,陈琼真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了。对他来说,王健的亲兵完全就是路人,偏偏以这个人的重要程度,连路人甲乙丙丁都排不上。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扎木合既然带回了达玛大军的情报,陈琼立刻准备出动军马,以双方之间的距离,纯步兵的陷阵营是肯定来不及赶去了,所以陈琼只能出动虎豹骑,从人数上来说不占优势。但是陈琼不打算调动踏白,轻骑不是这么用的,而且谁也不知道附近是不是还有达玛人的军队。 陈琼调动人马时并没有避开张正,所以张正很快就意识到陈琼机动兵力不足,主动要求自己带领神策军随行。 陈琼断然摇头说道:“你的人连续征战,体力消耗太大,先在这里休整,霍无病的骑兵这几天会跟上来,到时候你归他指挥。 霍无病现在官拜怀化郎将,是高勇的副手。高勇这次挂帅西征,霍无病其实就是实际的神策军首领,只不过高勇本来的计划是明年开春之后才大举西征,今年只是试探性进攻,所以除了神策军之外的几支部队还没有及时入蜀,结果高勇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带着五千神策军孤军深入中伏被困,霍无病手头只剩下五千兵马,除了战斗力不如高勇带领的全军精锐外,他的官职资历也调动不了蜀川三郡的资源。 陈琼赶到蜀川三郡的时候,霍无病还在跟三郡官员扯皮,云中郡太守程斌倒是很积极,但是江北物产本来就不多,全靠从外部调拨,程太守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能干着急。 陈琼入川之后先见到了霍无病,对他的效率大为不满,直接剥夺了霍无病对神策军的指挥权,只给他留了三千精锐,其他人打散编入虎豹营,为了这件事,霍无病对陈琼也很不满意,只不过大家都急着救援高勇,所以才没有发作。当然陈琼军管三郡,一声令下得民兵十万,杀得三郡官场人头滚滚的作法也把霍无病吓住了,说实在的,就算赵煜亲至,也不可能干得这么肆无忌惮,陈琼看起来完全就是在拿蜀川的世家大族开刀,稍有不满动辄族诛,根本不管对方有多大的影响力。 张正这一千神策军是高勇先带出来的精锐,归入霍无病麾下之后,霍无病就有了四千精兵,实力增长很快,陈琼希望能把他当成预备队使用,到关键的时候放出来当胜负手。不过这种作法在前期看起来就有压制霍无病军功的嫌疑,所以陈琼需要在霍无病身边安排一个自己人。 说实在的,要不是霍无病是高勇亲信,本身又有能力,陈琼早就嫌麻烦直接把他砍了,换成自己人掌握神策军。 他现在既有官爵也有人望,一身武功更是无人能挡,接管整个蜀川三郡都没遇到麻烦,要接管神策军其实也费不了多大的事。 只不过和接管蜀川三郡不同,蜀川三郡的官员无论和陈琼还是高勇都没什么太深的关系,不听话直接砍了就是,汉中成邑一带的农村早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了,正好让农合的干部接管地方政权,要不是他的干部队伍不够大,一夜之间赤旗遍巴蜀都没问题。 其实就算是城市里,有小岗物流和皇家水运的渗透,陈琼也有本事让官员政令不出府门。 相比之下,神策军是高勇带出来的部队,砍哪个估计高勇都不能乐意,陈琼自然也就束手束脚,没办法下手。 很快虎豹骑就集结出发了,踏白轻骑也集中起一部分向着扎木合指出的方向前出侦察,务求咬住敌军。 这时陈琼又下达了一条命令,要求周军在达玛王国内集村并屯,将所有达玛平民集中内迁,焚毁草场,屠杀牛羊,财产一律充公。 第三十四章 古代公务员 陈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离开师门行走江湖也有两年多了,在这两年里他已经很熟悉这个时代了,特别是督建蜀川水利和拉起农业合作社这两项工程,都需要深入到农村基层,所以他很了解这个时代的基层情况,甚至要比绝大多数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武林中人都更清楚。 如果说在这个时代,民间的特点是“穷”之外,那么这个时代无论朝野,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慢”,干什么都慢,出去串个门能走一天,给朋友捎个话都可能要隔夜达,普通人一辈子的活动范围甚至不会超过一百平方公里。 如果说前世的老欧洲又“浪”又“慢”的话,那么这个时代的大周帝国不“浪”也“慢”,事实以这个慢的速度也根本浪不起来。 在陈琼看来,民间的“穷”也和这个“慢”字大有关系,就算再勤快的人,在这个慢吞吞的时代也干不了多少事,去隔壁打个工都得走好几天,出门贩个货要以月或者年计,再考虑到其中的风险,普通人就想不懒也没事可干。 所以陈琼到达蜀川之后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影响速度的问题,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要求在各级衙门里转半个月还没出门的情况,所以刚到蜀川就落实他“总体战”战略,利用自己掌握了基层的方便条件,把整个蜀川的动员能力抓在手里,让蜀川三郡的所有力量都围绕这场战争行动起来。 按照他的思路,对内当然要采用总动员模式,而对外采用的则是“超限战”模式。 对于本朝代的军人来说,战争的目地是战胜敌人,对于朝堂诸公来说,战争的目地是获得好处。而对于陈琼来说,他们说的都对,然而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确保取得胜利方法是什么。 在陈琼看来,战争的目地是摧毁对方的战争能力,让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势力变得热爱和平。 强者可以因为任何原因热爱和平,但是弱者只有一种原因热爱和平,那就是谁也打不过。因为打不过,所以才只能热爱和平,同时呼吁和平。 通常来说,超限战打击的目标是敌人的战争潜力,可惜这时代没有网络,沟通效率太低,不然陈琼在出川之前,至少也要动员达玛工人罢工,学生罢学才行。 刚刚进入达玛高原的时候,陈琼的目标还是及时援救高勇,为了这个目地,他并没有主动开展超限战,毕竟在占领区的任何行动都要消耗自己的兵力。 所以他只是在解围若利城之后,让张道陵将若利城居民后送,并没有派人清缴散布各处的达玛平民。 达玛人主要过的是农牧生活,农业种植的同时也放牧牛羊,所以聚集点通常都不大,搜罗平民的效率很低。 但是得到张正带回来的消息后,陈琼立刻就意识到,这次战争很可能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自己的敌人很可能是王建。 青衣江北一战,王建兵败北逃,最后高勇并没有追上他,也不知道王建跑到哪里去了。平定青衣江北之后,神策军倒是搜寻过一段时间,不过没什么结果,毕竟青衣江北地多人少,王建逃跑的时候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根本就留不下多少痕迹。 后来张正投入神策军,调任云中郡之后,这件事就没人干了,陈琼甚至都已经把这个送自己大宝剑的将军都给忘了。 但是发现王建亲兵出现在达玛人军中之后,陈琼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真相并不简单,高勇中计被困,很可能出自于王建的谋划。 别看王建在青衣江一战当中兵败如山倒,差一点就跑不掉,那完全是因为双方实力对比相差太多,高勇有神策军精兵,又有横山军相助,尚且要陷入苦战,害得陈琼真气耗尽,差一点命陨沙场。可见王建的指挥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陈琼不觉得自己面对面和王建交手能占到便宜。 所以陈琼立刻就想到刚刚入蜀时的思路,要论临战指挥,战机寻找,自己也许比不过王建,但是自己背靠蜀川三郡,有这个时代最发达的工业带,要拼消耗,就算达玛人拥王建为王都没用,所以他不需要出奇制胜,只要一路碾过去就行了。 这已经不是中原文明对边远地区的战争,而是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战争,陈琼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他在离开若利城大营之前,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在达玛王朝境内正式开展总体战,将所有遇到的达玛平民迁移到云中郡去,同时没收平民的食物和牛羊充作军用,平民迁移路上的食物统一由西征军支给。 事实上陈琼对这些零散的人口并没有多少兴趣,但是达玛人普遍放牧牛羊,这些都是潜在的食物,陈琼担心自己可能需要战略性后退,所以要摧毁达玛王朝的经济实力。屠杀牛羊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目地。至于迁移人口,只是因为陈琼不想让这些达玛平民饿死而已。 其实从陈琼的立场上来说,他劫掠走牛羊粮食之后,把一无所有的平民留给达玛统治者会更好的动摇达玛王朝的统治,只不过陈琼多少还有一点底限,不愿意干得这么难看。所以他甚至要求征发达玛平民财产的时候记帐。 当然只能是记帐,陈琼不知道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就算手里的余粮也不敢乱花,所以只记帐,等于打白条,以后什么时候还那就两说了。 下午时分,踏白轻骑传来消息,前出的侦骑找到了扎木合发现的那支达玛军曾经扎营的地方,判断大概有一千骑兵和两千步兵。因为对方有大量步兵,行动速度缓慢,所以统领虎豹营的将领觉得第二天一定可以追得上。 不需要别人提醒,陈琼也知道虎豹营的将领不愿意趁夜行军,毕竟夜间行动不确定性太大,尤其是在知道前面有大队敌军的时候,当然达玛人也是一样。即使已经亲自统领一支强军,古代的战场在陈琼看来也总是显得非常古怪,无论白天战争多么激烈,天一黑双方就会自动进入暂停模式,然后等第二天再重新开始,这也是夜间袭营总是被人津津乐道的原因。 因为技术条件限制,陈琼对这种作战模式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尊重。只是免不了在心里吐槽,想不到古代军队过的居然是公务员生活,居然还能到点下班。 第三十五章 宋参谋 第二天中午,跟随陷阵营一起移动的陈琼接到消息,虎豹营主力已经追上了那支被踏白军骚扰整夜的敌军。但是据踏白军的侦骑回报,早上有一支三百人左右的达玛骑兵已经离开了,踏白军没能挡住。 陈琼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念头,觉得那支提前离开的骑兵应该有古怪。 因为对方有大量步兵,所以虎豹营没有发动强攻,只是在外围不停骚扰,向敌军阵中发射弓弩,至于杀伤力更大的轰天雷,因为投掷距离太短,需要深入对方弓箭覆盖范围内,根本捞不着使用的机会。 达玛军队骑兵战斗力不行,人数也少,根本没有正面对抗虎豹骑的能力,开始的时候还能依托步兵阵地给虎豹骑找点麻烦,后来不小心被虎豹骑顶着步兵的箭雨越塔强杀了一回,折损了两百多人之后,就不敢再单独出战了。 入夜之后,达玛步兵试图趁夜色移动,被虎豹骑抓住机会突入阵中大放轰天雷,于是步兵阵终于崩溃,虎豹骑和踏白军趁势冲杀,斩首数百,俘获上千,其余士兵趁夜逃走,追赶不及。 因为这次战斗的战场并不在陈琼西进匹那罗城的路线上,所以他并没有带着陷阵营向战场靠拢。毕竟步兵的机动能力有限,而且他还带着大批辎重,不能随意改道。 第二天中午,陈琼才接到虎豹骑将领派人送回来的情报,他们击溃的这支达玛军队来自于达玛王帐附近的部族军,由达玛国王朗玛论赞派遣,职责是劫杀神策军信使。因为发现西征军解了若利城之围,这才向北移动,本来打算暂避锋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踏白军发现了,昨天早上脱离大队的骑兵则是王帐直属的,并不归这支部队调遣。 这个时候陈琼才知道,高勇并不在达玛王都匹那罗城,他被困的地方在匹那罗城以南的一个峡谷里,当地人叫那里为卡波丹,据说曾经有神鹰坠于此,落地而成峡谷。 陈琼觉得这个传说实在是有点高看神鹰了,他们咋不说掉下来个企鹅呢? 本来陈琼听说了高勇的确切位置,已经忍不住要亲自动身过去看看,但是这时踏白骑禀报说在战场附近发现了一支神策军残兵,据说是高勇派出来求援的。 陈琼听了之后,立刻抛下陷阵营只身赶过去,在路上遇到了陪着这支神策军赶过来的踏白轻骑,然后发现其中竟然有个熟人。 “宋玉?”陈琼看着面前这个顶盔贯甲的青年,觉得实在是很难把他和自己从前熟悉的那位府尹公子联系起来, 数月不见,宋玉身上的那种飘逸的文人气息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明干练。虽然依旧没什么争斗的本事,但是起码身体强健,骑术也可以应付了。 他靠陈琼的推荐加入神策军,因为文采风流,被高勇留在身边做文书工作,同时因为他本人的心愿,也学着参赞军务。高勇深入达玛高原的时候,他是为数不多的文官之一,其实已经相当参谋的雏形了。 这一次他带着高勇的嘱托突围出来,本来是打算去找霍无病的,但是在途中遇到达玛军队拦截,只好暂时东躲西藏,打算寻路避开,没想到昨天夜里听到炮声隆隆、杀声震天。 护送宋玉的神策军校尉立刻意识到如此大规模使用火器的绝对不可能是达玛军队,于是冒险抵近侦查,果然发现是打着周军旗号的军队在与达玛大军交战,只是谁也不认识虎豹骑是哪支军队。这个名字也完全不符合周军的命名规范,然而看他们装备的精良程度,显然也不可能来自民间。 宋玉没想那么多,他急着去见霍无病完成自己的任务,于是立刻带着护送自己的神策军来见周军将领,没想到却见到了陈琼。 虽然早从虎豹骑口中得知领军的是兴国公陈琼,宋玉见到陈琼的时候仍然觉得如在梦中,饶是这几个月来随军征战,已经磨练得心志坚毅,仍然觉得惊喜难耐,拉住陈琼的手就不肯放开,害得陈琼花了一些心思才挣脱出来。 高勇传达回来的消息相当复杂,要不然也不会冒险派宋玉回来,实在是书信难以说清,必须有人解说才行。 总的来说,高勇承认自己中伏被困,但是他认为自己的处境还算可以,卡波丹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最主要是其中林木饮水俱全,只是食物难得。 高勇中伏之后迭遇大战,身边还剩下不足三千精兵,不过既然占领了峡谷,他觉得坚持到冬季下雪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峡谷中气候温暖,他也不用担心缺乏冬装无法越冬。 降雪之后,达玛高原道路难行,补给运输不易,对他的包围自然也就解除了。所以他让霍无病不要来救他,如果若利城未失,就守好若利城,囤积物资,准备春天的攻势,如果若利城已经丢了,那就整顿兵马,屯兵于云中郡。 中伏之后,高勇仔细思考这次战争的进程,觉得达玛军队战斗力不值一提,只是达玛高原物资匮乏,地广人稀,别说谈不上就地补给,很多时候连敌人在哪都找不到。在这里难用重兵,明年再战的时候,宜用小股精兵分进合击,则胜利可期。 陈琼觉得高勇不亏是周军宿将,战略眼光相当不错,只是困于见识,对战争手段的应用有很大的不足。 当然能够见到宋玉仍然让陈琼感到很高兴,毕竟知道高勇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是个好事,他不需要急着西进了。 本来陈琼打算让宋玉向东归入霍无病麾下,不过宋玉知道陈琼打算继续西进之后就不想走了,护送他的那十几个神策军骑兵也想离高勇近一点,于是陈琼把这几个神策军编入自己的中军,宋玉则交给辛星,继续参谋军务。 宋玉本来以为自己在神策军中军混了好几个月,就连高勇那样的宿将都觉得自己干得不错,在陈琼身边自然能够得心应手,没想到进了参谋部之后就发现傻眼。 高勇身边的文书只负责传达命令,整理资料,主要的工作都由将领完成,陈琼这里的参谋要管的事情就多得多了,除了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中间不管空气之外,几乎什么都管,不但要制订各种情况下的行军计划作战计划,甚至还要操心士兵的吃喝拉撒,简直堪称保姆部。 例如现在陈琼参谋部面临的头等大事就不是向峡谷进军勇推一塔,而是怎么保证调运足够的冬装,让西征军将士在下雪的时候不至于大面积冻伤。 第三十六章 宫总经理 “国公说要分散安置,你听不懂吗?就算听不懂也可以来问我啊。”宫爵心中的怒火简直已经可以突破天际了,“这些人走了几百里路被送回来,不是为了让她们死在这里的,我们很缺尸体吗?” 陈琼现在手下的摊子已经铺得很大了,除了最早在蜀川搞的皇家水运、农业合作社、煤铁联合体以及张道陵的小岗物流之外,现在又增加了天地会和邮储银行,势力大规模扩张的结果就是缺乏大量合格的领导人才,大家都是赶鸭子上架,干起活来自然顾头不顾腚。 事实上最后这个邮储银行是陈琼推行军邮系统的产物,为此他把宫爵派到张道陵身边来做辅助工作。 但是显然张道陵对邮政和储蓄这两件事都不怎么感兴趣,觉得业务实在太琐碎,于是把它们都扔给了宫爵,让他具体负责。 没想到了陈琼入蜀组建西征军救援高勇,军邮业务做为西征的配套业务,也一起发展了起来,特别是因为踏白军对陈琼的信任,使用军邮的热情很高,随着西征军深入达玛高原,邮储银行的业务量增加也相当快。 毕竟踏白军参加西征是为了发财的,他们的外财来源复杂,内容也一样复杂,很多都不适合随身携带,又没办法在当地变现,只能通过军邮系统送回青衣江北去。 张道陵虽然不知道什么叫首长面子工程,但是也知道陈琼重视的东西需要优先办重点办挽起裤子使劲干,所以不遗余力地保证军邮系统运作顺畅。 张道陵在前线源源不断地发货回来,后方对接的人当然也就只能是宫爵,好在他是陈琼在苏州的时候亲自调教出来的,算是陈琼的亲传弟子,做事颇有章法,虽然每天被事情追得团团转,好歹还能勉强应付下来,当然心情就说不上好了。 现在他一天工作十个时辰,剩下两个时辰还凑不到一块,连睡个囫囵觉都是奢望,更别说其它的想法了,如果这时有人问他还想当初念念不忘的邻家小妹吗?他一定会瞪着一双欲求不满的眼睛茫然反问,邻家小妹是谁?有国公好玩……不对,有国公重要吗? 现在被他痛骂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名叫王大锤。要说起来也大有来历,属于最早跟着陈琼在汉中平原闹革命的武装工作队,虽然运气不好没混上三十六友,也是能和张道陵说上话的人物。 陈琼军管蜀川三郡之后,普通人看不到其中的见险,兴国公一系人马的地位自然也都跟着升天,忙碌之余,已经很久没受过这种窝囊气,顿时就要翻脸。 跟着王大锤一起来的人吓了一跳,连忙站出来劝阻。 要说起来,三十六友这些人只是运气好赶上机会站了个队,很多人其实一共都没和陈琼说过几句话,也就是陈琼记忆力好,就算不记得名字,起码也能记个脸熟,更不要说王大锤这种当初只是跟着陈琼干活的人了。 然而这位宫爵宫总经理,那可是陈琼亲自从江南派回来主持工作的人,如假包换的国公门生,张道陵、蒋青这些实力派惹得起,不等于别人也能惹得起,再说这件事里大家的屁股也的确不干净,还是相忍为公吧。 要说起来,宫爵当然也知道自己这种空降干部很难服众,所以入蜀之后才事必亲躬,不是他干活有瘾,实在是不放心别人。平日里对待下属都很客气,对王大锤这样临时从汉中郡调过来帮助的人自然更加不可能无礼,实在是这一次他也被气坏了。 这次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陈琼在蜀川实行战时总动员,所以物资实行配给制,每天每人都有定量。这几天从若利城迁移回来的移民陆续到达,自然也要遵守这些条例。 然而张道陵和辛星为了修路,把若利城的青壮年男人都扣了下来,只将妇女老幼先送回来,这些人先经战乱,又长途跋涉,到了云中郡就已经疲惫不堪,身体赢弱,偏偏天气寒冷,给她们准备的房屋和御寒之物都不足,冻饿之下,几天下来就病倒了一大片。 许大夫跟着陈琼从军,青衣江医院就由许夫人负责,她为人心细,听说有一批若利城的移民到了,就打发自己的徒弟过来看看,确保有没有疫情发生,这个徒弟就是扎木合的长子,因为拜许大夫为师,所以许大夫给他起了个汉名叫许宣。 许宣当年差点死于江北疫情,对大规模传染病的危害相当清楚,到了难民营看到这么多病患当时就急了。他搞不清现场的情况,立刻回去找来了师娘。 许夫人这两年虽然专精妇产科,但是丈夫是江北名医,又曾经跟着陈琼在青衣江两岸防疫,见识不凡,很快就判断出难民营里的病情主要是因为人员聚集,生活条件太差导致抵抗力低下造成的。 治病救人许夫人责无旁贷,但是改善病人生活条件她就没什么办法了,所以就找到了宫爵的头上,毕竟大家都知道宫爵是陈琼的弟子,找他比找程斌这个云中太守要方便得多。 西征军出征的时候,陈琼在云中郡停留过两天,宫爵自然也见过许夫人,知道这是兴国公的结拜姐姐。虽然他对于异姓异性情投意合就结拜为姐弟这件事不怎么能够理解,不过显然这事也不需要他来理解,许大夫理解就行。 许夫人从小就不走温柔路线,看过难民营的惨状之后态度自然不可能好。宫爵被国公姐姐当面问罪喷一脸,满腔愤怒自然也只能向王大锤出。 看到王大锤的脸色不善,宫爵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火了,不过他到底年青,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换了个口气说道:“这是国公专程送回来的,她们的家人还在若利城修路,若是有大量人口死亡,只怕若利城不稳,还请王大哥多费心思。” 王大锤被身边人拦了一下,一腔怒火发作不出来,见宫爵态度软下来,自然更发作不出来,只好沉着脸答应了一声,心想你个小白脸得意什么?老子跟着国公爷从汉中平原东边砍到西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娘们怀里吃奶呢。 看着王大锤离开,宫爵还不放心,又亲自带人去难民营转了一圈,看到许夫人已经派了人在这里施粥舍药,很快又有人送来柴火衣被,也开始着手修缮房屋,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找程斌商量安置问题,陈琼既然说要分散安置,那就不能划个地方把这些难民一股脑塞过去,后面的官司还有得打呢。 第三十七章 峡谷外的敌军 卡波丹峡谷和中原地区两山夹一沟的那种峡谷不太一样,准确的说它是一条裂谷,从达玛高原上空看下去,卡波丹就像是达玛高原上的一条深深的伤口。 高勇当日发觉处境不妙之后,立刻率众突围,开始的时候也是打算一路打回若利城去的。事实上高勇的将才多于帅长,擅长临阵择机,反而不擅长谋划布局。这些年来他率领神策军南征北战,从来都是以力破巧,明知是口袋照样打个对穿的事没少干,因为本身战斗力够强,所以只要一路莽过去就可以,这也是他敢于孤军深入的原因。 但是在偶然得知了卡波丹峡谷的存在之后,高勇立刻就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打击达玛王国实力的机会,所以才会转身抢占此处。 要论组织战役的能力,高勇的确是比不上王建的,但是王建打了几十年仗,虽然也知道以正合以奇胜的道理,但是他连孤军深入都没干过,更不可能干这种以身涉险的事,制定计划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高勇堂堂三品大员,会主动把自己放进死地里,根本就没有高勇抢占卡波丹峡谷的预案。 连王建都没想到的事,朗玛论赞当然更想不到,两个人都没想到高勇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在人生地不熟的敌人境内搞玩中心开花,本来为高勇预备下的层层埋伏都没了用武之地。偏偏又不能任由高勇在自己境内站住脚跟,只好将本来埋伏在高勇退路上的各支部队调回来围剿。 达玛王国虽然农牧为生,但是部族军其实以步兵为主,骑兵的数量并不多,高原上说实话也不适合养马。所以这种长距离机动让各支部队怨声载道。很多部队先是被集中起来赶到预定位置准备伏击高勇,结果一转眼又接到命令往回赶,没在战场上被神策军砍死,先要被自己家大老板的命令累死了。 最后仓促聚集起来的达玛军队虽然成功把抢先进谷的高勇堵在了卡波丹峡谷当中,但是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双方围绕谷口打了几仗之后就安静下来,无论朗玛论赞怎么催促,也没有人愿意费这个劲了,都想着就算自己进不去,反正高勇也出不来,实在不愿意损伤自己的人马。 高勇虽然派宋玉带着计划突围去找霍无病,但是自己心里其实并不安稳,一方面这时代的通讯方式实在是不够可靠,宋玉能不能安全突围回周境本身就不好说。霍无病会不会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也很难说。毕竟失陷主帅,还是高勇这种身份的主帅,霍无病要按兵不动需要承受的压力相当大。 高勇和陈琼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蜀川三郡的动员能力,毕竟高勇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早就习惯了低效缓慢的行政效率,蜀川三郡的水平再差,只要比达玛王朝强就可以了。他主政蜀川三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有人给他下绊子。 这也是神策军从来都是以小股部队出击的原因,人数一多,补给就跟不上了。 战场平静下来之后,高勇需要担心的事就剩下不多了,就算再担心霍无病的处境,高勇也只能相信乐亭侯能够处理得了,在冷兵器时代,充份相信自己的下属也是一个高级将领必备的素质,毕竟高勇又没有飞机可以飞来飞去。 高勇率军踏上达玛高原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在冬天打仗,所以神策军上下只准备了秋衣,卡波丹峡谷里虽然因为地形的原因气温比较高,那也是跟峡谷外比,绝对温度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峡谷中日常取水的小溪中也出现了冰凌,所以神策军要在峡谷当中过冬,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也不少。 高勇早就吩咐手下士兵做好越冬的准备,更要保持战马的完好率。峡谷里有大片的树木,但是没有牧草,事实上整个达玛高原都没有优质的牧草,更别说日常饲养战马的鸡蛋和大豆了,现在只能想办法凑合。好在他在这里也没有骑马作战的需要,可以通过尽量减少马匹运动来降低消耗,事实上按他的计划,明年春天也没有什么骑马作战的需要,不过高勇习惯了凡事多留一手,还是希望到时候能有一些堪用的战马。 昨天夜里气温明显回升,但是到半夜就下起雪来,虽然降雪量不大,但是很明显冬天已经到了。 高勇不怎么担心峡谷外的敌人,开始的时候,达玛人还试图从峡谷两侧往下扔石头,但是很快就发现峡谷两侧山高林密,根本看不到下面的人,而且高原上大石头也不好换,往下扔石头的效果太不明显,坚持了十来天之后就没什么人干了。 现在高勇最担心的就是非战斗减员,他当初不敢向东突围,就是觉得损伤太大,而且对达玛王朝的损害程度不够。如果现在因为天气出现大量减员,那就算是得不偿失了。 正在峡谷当中巡视,突然听到身后马蹄声响,一个传令兵催马疾奔过来。 高勇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不然的话,传令兵不会在峡谷中纵马奔驰。 果然马上骑士到了高勇面前勒马跃下,叫道:“将军,敌军在谷外结阵。” 高勇一愣,心想达玛人倒是有心,这都下雪了还要再打一架。他摆手说道:“让王将军应付便是。” 他说的王将军是神策军中郎将王启年,别看中郎将这个官衔和郎将只差了一个字,其实职务是不一样的,郎将是将军的副手,事实上的二把手,中郎将可以认为是将军的副官,不但品级不如郎将,指挥权也只限于中军。 所以要对应起来说的话,辛星在陈琼身边的地位就相当于中郎将——虽然他是陈琼指定的二把手,但是辛星是指挥不动踏白轻骑的,他也不可能指挥得动吴叔,霍无病当然更不可能听他的。所以陈琼不在的时候,辛星这个二把手能调动的只有虎豹骑和陷阵营,这两支部队算是陈琼亲自指挥的中军。 具体到卡波丹峡谷这里,高勇下面的第二顺位指挥人就是王启年了,王启年虽然武力值不怎么样,但是年纪比高勇大,从军的资历也高,指挥这种防御战是没什么问题的。 没想到那个骑兵听了高勇的话,立刻回答道:“是王将军让我来请您的,他说敌军的样子不对。” 高勇一愣,立刻想到,所谓的样子不对,可能是指达玛人要退兵了。 第三十八章 辨别诡计的方法 高勇是这个时代有数的名将,不但身经百战,而且战功赫赫,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 不过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特点,他其实最擅长的是临阵把握战机,只要敌人露出破绽,他多半就能立刻发现,然后利用自己和神策军强大的武力把这个破绽撕成血淋淋的伤口,进而重创敌军。 从这个特点上可以看得出来,高勇属于那种偏向于进攻的将领,他对纯粹的防御没什么兴趣,所以既然打定了主意守峡谷,他对亲临谷口指挥作战就没什么兴趣了,宁可回谷里查看自己士兵的御寒准备,也不想去看敌人徒劳的进功,对于他来说,这种防御战实在是太没有难度了。 王启年身为中郎将,当然是知道他这个习惯的,所以这时派士兵来请高勇,就是因为他发现谷外的敌军不太对劲。 这是一种宿将的直觉,本质有点玄妙,很难说得清楚,所以王启年并没有告诉士兵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只是让他请高勇去看。 高勇听到士兵的报告之后,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达玛人要退兵了。这个变化其实在高勇的预料当中,因为达玛高原上的冬天可是非常冷的。 一般来说,寒冷分为两种,一种是有风的寒冷,另一种是没风的寒冷。没风的寒冷其实比较容易捱,因为空气实际是热的不良导体,当空气流动较慢的时候,人类的体温散失也就比较慢。而有风的时候,那就可以体会到什么叫风刀霜剑了。 达玛高原虽然整体地势很高,但是高原上的地势变化却并不大,缺少起伏,缺乏遮挡的情况下,风势自然也非常大,高勇顿兵卡波丹峡谷当中可以避风,达玛士兵顿兵谷外可没有这个好处,入冬之后只能硬捱。 就算是相对富庶的周帝国,要准备上万件棉衣都需要分批进行,更不要说穷得叮当响的达玛人了,所以要给围困卡波丹峡谷的达玛部族军全部装备棉衣几乎是不可能,无论郎玛论赞怎么想,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退兵。 当然退兵这件事也不是说退就能退的,不提高勇可能趁势追杀,光是让高勇带人跑了,郎玛论赞都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高勇判断朗玛论赞应该会等下完第一场大雪,高原上无路可行的时候才退兵,那个时候就算高勇想跑,缺衣少食的神策军也跑不了多远,弄不好都不用打仗,这两千多人就得交代到高原雪域当中。 高勇觉得自己设身处地替郎玛论赞想得挺周到,所以也是这么准备的,他压根就没打算离开峡谷,只要他留在这里,郎玛论赞就不敢大规模向边境增兵,明年霍无病进兵就会容易得多。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刚下了一场小雪,郎玛论赞居然就要跑?这也太早了一点吧? 想到这里,高勇就待不住了,示意亲兵牵过战马,自己跨上马向着谷口奔去。 高勇在军营里行动的时候一向是着甲的,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只是经过自己营帐的时候取了双龙锁蛟枪,就直接到了谷口。 在路上的时候,高勇就已经盘算好了,如果高原外的雪和峡谷里差不多,那就不能让达玛人舒舒服服地退兵,怎么也要引军欢送一下,尽可能地切达玛人一点肉下来。 他策马来到谷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一营神策军正在谷口后的空地上整队。守谷自然是不需要骑兵的,所以看这些神策兵人人备马的样子,显然王启年和高勇想到起去了,都没打算看着达玛人顺顺当当地退走。 看到高勇过来,立刻有人通知了王启年,很快他就骑着马迎了过来。 王启年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生了满脸大胡子,偏偏又剃了一个大光头。 他年轻时候也是一员骁将,擅使一柄三十二斤的长柄大斧。不过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官位越来越高,习武也就松懈了,现在身材有些发福,肚子上的肉卡在盔甲里,看着有就些辛苦。 他在马上向高勇拱了拱手,高声说道:“将军,我瞧着达玛人的架势好像有点不对。” 高勇点了点头,也不问王启年看出了什么,和王启年并肩来到谷口。 卡波丹峡谷的谷底相当深,所以入谷的道路蜿蜒向下,绵延十数里,高勇虽然退守谷内,但是在谷口仍然层层设防,所以最高处并不比谷外低多少,神策军这些日子又砍伐树木造出箭楼,反而还比谷外高出一截,登上箭楼,谷外的情景尽收眼底。 不用王启年介绍,高勇一眼就看出了不对的地方。 山谷外达玛步兵正在列阵,似乎是在准备一场进攻。但是在高勇看来,步兵阵外的骑兵数量实在太多了一点。 在正常情况下,两军对阵的时候,步兵列阵遥遥相对,骑兵掩护两翼是很正常的。步兵结阵之后的防御力是很强的,缺点是转动不灵,一旦遭到敌方骑兵的骚扰很难及时反应,所以才必须有机动灵活的己方骑兵掩护。 然而问题是现在神策军采取的是纯粹的守势,而且还是依托地势的守势。 一般来说,所谓易守难攻的地形有两种,一种是居高临下或者有城墙守卫,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进攻方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另一种易守难攻则是指双方可以接触的空间特别小,兵力施展不开,任你有千军万马,一次能投入战斗的人数也不多,其他人再着急也只能在后面排队。 现在的谷口之战就是这种情况,因为谷口的地形狭窄,所以无论是神策军还是达玛人都没办法一拥而上,只能围着谷口慢慢打,与其说看哪一方的战斗力更强,倒不如说是看哪一边先老死。 所以即使王启年打算反击,也只准备了一营兵马,不是因为他不想投入更多兵力,实在是一次能够投入的兵力有限,就算他打算全军突击,等到两千多神策军全都从谷口杀出来的时候,达玛人也早就跑光了。 在这种情况下,达玛人准备骑兵就很没道理了,毕竟神策军又冲不出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达玛人要撤军,在谷口作势欲击的部队其实是准备掩护后路的,所以才要准备骑兵,免得把步兵赔进去。 高勇看了几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向王启年问道:“你看这可是王建又一诡计?” 王启年揪了揪脸上的大胡子,满不在乎地说道:“是不是计,中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高勇听了放声大声,深以为然。 第三十九章 天空一声巨响 别看无论是高勇还是王启年都绝口不提,其实两个人都很清楚,他们跑到峡谷这里来绝对不是因为高勇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专程来体验刺激感。 无论高勇身在达玛王国腹地可以吸引多少达玛军力,所有人都不能否认的是,这也相当于高勇把自己屏蔽在了战场之外,直到脱身离开为止,他都已经无法再主动影响这次战争的进程和走向。 而这一切都是拜王建所赐。 攻占若利城之后,高勇就发现了王建的踪迹,知道他原来是投奔了达玛王国。 高勇很重视这位前青衣江节度使,知道这个人是难得的帅才,虽然青衣江一战功败垂成,然而那主要是因为实力限制了他的发挥,王建在指挥能力上并没有犯什么错误,他只是低估了神策军的能力,没想到自己三万大军竟然吃不下几千神策军。 这个基本上也是所有以智谋自诩的军事统帅都要面对的问题,计谋可以弥补实力,但是不能等同于实力,差距太大的时候,应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当然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与神策军为敌的将领都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王建吃到这个亏并不需要惊讶。 所以意识到王建在存在可能会给自己的西征进程制造麻烦后,高勇这才亲自引军深入达玛高原,就是为了可以在王建发挥出作用之前干掉这个隐患,结果就上当了。 很明显王建在达玛王国里的影响力比他在若利城表现出来的要高得多,甚至整个达玛王国都在配合王建等待高勇上当。 虽然高勇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关键时刻主动赴险,转身钻进了卡波丹峡谷,给郎玛论赞和王建出了个难题,但是大家都很清楚,高勇这样做只是为了在见招拆招当中争取主动,从他发现王建之后,其实已经陷入了被动当中。 高勇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王建仍然有应对霍无病的办法,而自己却只能在卡波丹峡谷里等消息,什么都干不了。所以看到山谷外达玛人布阵的异常之后,他立刻就开始猜测这是不是王建的又一个圈套。 在陈琼的前世,有句话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王启年的头顶上一根毛都没有,他的毛都长在了脸上,因为脸算不算在脑袋的范围内没有定论,所以老王是不是聪明这件事还真不好说。 不过显然他对神策军的武力值很有信心,面对高勇的疑问,很干脆地回答说无论是不是圈套,去踩一下就知道了。 高勇觉得王启年说得对,是不是圈套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于是吩咐准备迎敌。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从山谷外传来的喊杀声。 高勇和王启年都是宿将,听到声音就知道不对,达玛人要进攻山谷的时候,不可能跑自己阵地后面去吊嗓子,就算他们有这么无聊,神策军也都是职业军人,职业军人不会怕。 王启年侧耳听了一下,脸色微变,向高勇说道:“难道是朝廷的军队上来了?” 这个其实也是高勇和王启年这些天来一直在担心的事,高勇毕竟不是普通将领,他失陷在达玛高原上,无论前线将领还是地方官员都担着很大的罪名,万一消息传到朝廷上,赵煜再下个旨意催促一下,蜀川三郡的官兵就算有了催命符,不可能有人顶得住,起码霍无病是顶不住的。 这也是高勇明知道冒险也要派宋玉突围回云中郡的原因,宋玉是高官子嗣,容易取得信任,又有自己的亲笔书信,应该可以加强说服力。 但是这种因人成事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可控的,没人能准确猜测出朝廷的反应,更不可能推断蜀川三郡的应对,当然也就没办法确定宋玉能够发挥的作用。 所以听到达玛大军阵后的喊杀声之后,高勇和王启年都吃了一惊,反而无法判断这个意外到底是真是假。 王启年说完之后,看到高勇莫不作声,高声说道:“某将请命率军出战。” 神策军探马冠绝周军,一向采取的都是硬探的原则,简单一点说就是能打的时候一定要打,不能打的时候想办法也要打一下,切实感受敌人的实力和水平,如果没有发现敌人的破绽,那就主动给敌人创造一个破绽出来。 所以发现敌情不明之后,王启年第一个想法就是带人打一下。 他倒是知道自己多半打不穿谷外的步兵阵,当然也不可能看到外面达玛人到底是和谁在交战,不过身后另有强敌的时候,达玛大军调度肯定有迹可循,完全可以从中判断外面战场的规模和激烈程度。 高勇心中一动,摇了摇头,无论外面是真来了援军还是只是王建设下的圈套,自己都没办法立刻把兵力投入战场,别说谷口地形限制,就算没有这个限制,谷中的神策军也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刚刚转职成生产建设兵团,正准备物资过冬呢,就算是神策军也不可能在战斗状态和采集状态之间自由转换。 既然自己没办法全力投入战场,高勇对添油战术就没什么兴趣,于是拒绝了王启年的提议,准备再看看。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进程可以非常缓慢,特别是在两军结阵相持的情况下,无论攻守,双方将领都要努力维持自己阵形的完整,节奏不可能太快。所以直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山谷外的战斗仍然没有结束,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王启年毕竟年纪大了,披着全身甲在箭楼上站一天有些吃不消,所以高勇已经让他下去了,不过他自己还在箭楼上站得笔直。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山谷外的战斗不是王建布的陷阱了,如果是的话,这耗费实在有点大,而且王建的耐心也太好了一点,自己明明已经不打算出谷了,都到这个时候,演员们不下班吗? 但是和达玛大军交手的到底是哪支部队仍然让高勇觉得迷惑,看上去他们的实力极强,但是人数应该不多。要不然的话,战场范围应该更大才对。 说实在的,以高勇对周军各支军队的了解,这种程度的精兵除了上三军,恐怕也就只有长年驻守西北的横山军精锐了,然而无论高勇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几个部队怎么可能出现在达玛高原上。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隆隆雷声,然后持续了整天,已经变得微弱的喊杀声突然大了起来,高勇看到远方的天边闪过一道道亮光,心中顿时一惊,想起了曾经在蜀川时见过的情景。 第四十章 投石机 陈琼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凝神看着远处的战场,一阵凛冽的北风吹过,他身上单薄的青衫随风飞舞,看起来像是随时打算乘风归去一样。 老刀抱着冷月凝霜刀站在陈琼的身边,学着陈琼的样子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气转冷之后,因为陈琼身边的人们多有微辞,老刀现在总算是改变了从前只穿一件单衣的习惯,在短褂外面套了一件毛坎肩,一双强壮的臂膀暴露在寒风当中,丝毫不见畏缩神态。 所谓的坎肩是北方民间一种很常见的衣物,样子很像传说中的马甲,同样没有衣领和衣袖,对襟开衫。和马甲不一样的是,坎肩通常比较厚,毛坎肩上面还有毛,看上去比较暖和。 在陈琼的身后,倪广带着十几个亲兵穿着厚厚的棉甲,手扶钢刀不停地在雪地上走动着,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温暖,偶而有冻得受不了的亲兵向倪广举手示意,就会被倪广打发到土坡下去烤烤火,喝几口热水。自然会有已经歇息过的亲兵上来接替。 在若利城等到第一批冬衣到达后,陈琼就带着先分得棉衣的一部分士兵继续西进,直奔卡波丹山谷。 青衣江北冬天的气温和达玛高原上差不多,只是没有这么大的风,所以得到棉衣的踏白轻骑仍然可以活动,只是范围有所缩小。一路上全靠陈琼施展千里闲庭亲自侦查,才没有走错路,直接跑到匹那罗城那边去。 高勇有一件事猜得很准,达玛人的确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事实上对于绝大多数达玛人来说,冬天都是要靠体质硬捱的,冬天打仗这种比方便更更是不可想像的事。 然而现在高勇跑进卡波丹峡谷里,达玛人又不能不管,只能陪着他在峡口外胡闹,早就苦不堪言了,很多部族军只盼着早日撤军,根本就不准备再打下去了。特别是这几天气温变化剧烈,有经验的达玛人都知道要下雪了,更是人人思归,连侦骑都不愿意出动了。 所以当陈琼的援军突然出现的时候,达玛人竟然毫无准备,要不是降雪之后陈琼的步兵跟不上,只怕一次突击就把达玛人打散了。 于是战斗就在进攻方长途跋涉,防御方仓促迎战的情况下展开了,先是双方的骑兵部队互相试探性地发动攻击,然后很快发现雪地上使用骑兵的失误率太高,损失很难承受,于是开始小批量的投入步兵。王启年发现峡谷外开始有达玛人结阵就是在这个时候,郎玛论赞担心高勇趁机出谷,所以才派人在谷外布阵,虽然王建劝谏说这样反而会被高勇看出破绽,但是郎玛论赞并没有采纳。 事实证明这一次郎玛论赞的决定很有道理,陈琼的兵马虽少,但是战斗力很强,双方鏖战了整个白天之后,陈琼仍然没有退兵止战的迹象,这让郎玛论赞非常恼火,他现在甚至都没有足够的照明手段来维持夜战。 当然王建的建议也不是昏招,如果战斗有持续下去的迹象,再调派兵马封堵谷口也来得及,这就是进攻方的好处,调兵遣将可以处于主动。 事实上单论物资的匮乏程度,陈琼也没比郎玛论赞强到哪里去,郎玛论赞是因为穷,陈琼则是因为补给线太长。 他从云中郡出发的时候,手下甲兵过万,光是踏白军就有五千多人。不过天气转冷之后,踏白军的出勤率下降得厉害,毕竟江北蛮族知道冬天的厉害,没有冬衣的情况下不愿意出战,他们自备的马匹也不是军马,养膘不够,冬天勉强使用很容易折损。 于是陈琼干脆把劫掠达玛平民的任务交给他们,将踏白军散入达玛王国境内,而不是跟着自己向东,增加补给压力。 至于陈琼亲掌的陷阵营和虎豹骑,虽然没有出勤率的问题,但是也更依赖西征军的补给,除了后勤压力限制之外,陈琼还要沿途留人护卫粮道,此时身边真正能战的只有两千陷阵营再加一千五百虎豹骑。 当然他面对的是一万出头心思厌战的达玛士兵,作战意志并不强烈。 陈琼并没有准备打成持久战,毕竟高原上气候难测,刚下完小雪之后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大雪,如果被大雪困住,卡波丹峡谷里肯定养活不了这么多人,陈琼就得带着大军玩雪地求生了。 所以陈琼坚持不退的原因其实是在等待投石机组装完毕。 陈琼的中军携带了大量的给养物资,当然不能用人担肩扛,张道凌准备了大量的四轮马车。这种大型马车是小岗物流专用于在野外运输物资的车量,达玛高原上气侯干燥寒冷、地面坚硬,地势起伏不大,正好适合这种大量车辆的使用。 正是因为有四轮马车这种大型运载工具,所以陈琼才可以大量携带补给深入达玛高原腹地,不然的话,他带着几千步兵还没走到卡波丹峡谷就要饿肚子了。 除了兵器衣食之外,陈琼的车队里还有一些新式武器,投石机就是其中之一。 陈琼设计的投石机结构非常简单,可以现场组装,使用也比较方便。但是陈琼仍然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组装投石机机体的圆木不是哪里都有。 按照参谋部门的想法,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树木了,就算急切间找不到坚硬优质的木材,临时找点长树干凑数总不是问题,所以随军运输的投石机组件里是没有圆木这种笨重之物的。没想到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到了达玛高原上还真成了问题,高原上草木茂盛,偏偏很少有长得真溜的树种,更没有随处可见的茂密树林。 于是陈琼到达卡波丹峡谷外后,才突然发现直线距离自己最近的森林在山谷里,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有踏白军在远处找到了几棵堪用的大树,砍倒修剪之后用马匹拖到军中,这才组建起两座投石机。 这是投石机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空里,所以达玛人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玩意,还以为是类似于箭楼哨塔一类的东西,直到它发射出了第一批致命的弹药。 西征军中的投石机扔的并不是石头,而是特制的物品,常用的有两种,一种是煤铁联合体用别炼制的猛火油,另一种则是捆扎整齐的黑火药包,至于轰天雷这种震撼型炸弹,不但高勇看不上,陈琼也不喜欢,陷阵营用轰天雷完全是因为掷弹兵能够投掷的重量有限,现在有了投石机,当然不会浪费投放能力扔这个了。 第四十一章 直捣匹那罗城,与君痛饮三百杯 吴喻狄当初试制出轰天雷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献于军前。除了工科男的军事情结之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玩意爆炸的时候又有声又有光,看起来威势惊人,令人心生惧意,任何人看到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可怕,然后想当然地觉得应该用于战阵之上。 但是在高勇这样久经战阵的战将看来,轰天雷除了声光效果之外,杀伤力实在是不怎么样,哪怕吴喻狄足够天才,无师自通地想到了预制破片,但是铸造技术的限制,也只能往黑火药里添加石子之类的东西来增加杀伤力。 然而高勇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破不了甲,所以用在战场上根本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张道陵发现了轰天雷的用处,算是没有把吴喻狄的心血埋到箱子底下去。 正规的战场和民间争斗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的战争潜力通常由大型势力提供,多半是国家这种层面,不但可以调动的物资数量够多,人力资源与民间械斗也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死伤几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人对于一场战争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关注。 最显著的区别就是,民间械斗,一个恨境天人就可以决定胜负,一场战争当中,一两个恨境天人基本上只能让战争的过程变得曲折一点。恨境高阶的多吉已经是武林中的一代高人,面对一千神策军骑兵,还要靠擒拿张正逼迫神策军投降。 相比之下,陈琼一曲笛声葬尽三千甲士,至少也是断境巅峰的水平,武林中通用的实力判定在他身上完全失效。 所以在高勇看来,轰天雷w w w . txt 80. c o m既破不了甲,一次又伤不了几个人,占用宝贵的运力不说,运输途中还要精心照料,完全就是鸡肋,还是本地鸡的肋——比肉鸡小不少,能吃的肉也就更少,高勇当然不感兴趣。 陈琼虽然没打过仗,不过前世他粉过某一支患有火力不足恐惧症的强大军队,崇尚没有什么是一发一五五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发。当然也看不起轰天雷这种专门用来震撼敌人精神的武器,但是他同样也不愿意放弃使用火器的机会,于是改良轰天雷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陈琼前世是学机械的,上了大学就和化工说白白了,让他造猛炸药那是不可能了。他倒是知道高压缩黑火药以增加爆炸威力的办法,但是黑火药压缩之后无法用普通导火索引爆,他又造不出雷管,自然也用不上。 于是想来想去,他就决定直接放弃破片杀伤的常规路线,参考解放战争中的没良心炮,专心走气浪杀伤路线。 于是就有了现在用投石机扔黑火药包的场面。直接用药包看起来简单,但是实际上因为每个药包里的黑火药数量太多,不可能一次引爆,所以在引燃方式上还是花了陈琼一些心思,就这样也保证不了每一个火药包都能充分爆炸。所以他的投石机还准备了猛火油来放火。 冷兵器时代的士兵对于火器没什么认识,第一批发射的黑火药包发出的巨响和闪光就把附近的达玛士兵都吓了一跳,等到爆炸结束之后,看到炸点附近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是七窍流血而亡的尸体之后,即使是最忠诚于郎玛论赞的将士心中也升起了巨大的恐惧感,觉得自己的这些袍泽是被某种厉害的法术杀死的。 于是西征军后勤部门费劲心思建造起来的两架投石机连续齐射了四五次之后,只能苦苦承受伤害的达玛步兵阵地就崩溃了,严寒和惊恐让达玛士兵们争先逃散,无论将领怎样拼命约束也无济于事。 别看陈琼的战争理念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他的战场嗅觉比高勇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当然已经降临的夜色也让陈琼的观察范围大大缩短。 达玛步兵都开始溃散了,陈琼才意识到应该发动总攻,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白天用来传递消息的旗号不起作用,只见卡波丹峡谷外的战场上空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烟火腾空而起,努力向所有参战部队传达命令。 高勇这个时候已经确定是自己人赶过来救援了,而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正面击溃了达玛大军。毕竟在这个时代,用烟花传递信息是周军独有的方式,当然如此大规模使用烟花来传递信息的军队高勇还没见过,就算是他的神策军也没这么干过。 他虽然见过轰天雷爆炸的场面,但是那时的场面和现在的表示相比完全是两种数量级,他虽然能想到两者之间应该有些关联,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听到的隆隆雷声竟然是从前看不起的轰天雷的升级版。 陈琼对面的达玛本阵溃散之后,在谷口列阵的达玛步骑兵多撑了一会,他们虽然一直没有参加战斗,但是也不像本阵士兵那样可以轮换休息,这一天站下来早就饥寒交迫,困顿不堪。再察觉到身后战场上传来的声音不对,军心早就已经动摇了,等到高勇亲自率领数十骑兵从谷口杀出来的时候,顿时一哄而散。 高勇跃马拧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枪挑掉迎面冲来的达玛骑兵将领,抬头发现其他的敌军居然都背对着自己,恍惚间有了瞬移到敌军阵后的错觉。他拧枪大喝一声,率领出谷的神策军直追下去,留在谷中的王启年亲自督促谷中的神策军将士放弃刚刚准备过冬的物资,准备突围。 无论是高勇还是王启年都知道,在夜间的战场上,要全歼溃散的敌军是很困难的事,特别是这里还是敌军的国度,对方士兵远比自己更熟悉环境,一场击溃战之后,敌军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如果不想陷入战争泥潭当中被后勤补给拖垮,那就必须趁着大胜的机会迅速撤离。 当然高勇这个时候也很好奇到底是谁引军来救自己,一身转战上千里固然让人敬佩,但是难道这人没有见到宋玉吗? 驱赶毫无斗志的达玛大军没有什么难度,高勇的神策军在出战之前就已经作过热身,战斗状态正好,达玛人冻了一整天,无论体力还是意志消耗都非常大,根本没办法对装备精良的神策军造成威胁。 黑暗当中,高勇不知不觉间已经杀透了敌阵,看着面前的黑暗,他下意识地勒住战马,感觉脸上凉丝丝的,抬看向天下看了一眼,没见到星星和月亮,倒是有一片雪花落在脸上。 高勇吃了一惊,心想又下雪了?这可不妙。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前方的黑暗当中有人高声叫道:“前面可是神策军将士,速速通报兰陵王,就说兴国公陈琼有意会猎匹那罗城,与兰陵王于城头痛饮三百杯!” 第四十二章 夺城 当达玛大军崩溃的时候,陈琼并没有像某些人想的那样直奔峡谷上演英雄救美的通俗桥段,而是立刻率领事先留在身边的五百虎豹骑直扑达玛王城匹那罗。 事实上直到今天下午为止,陈琼想的还是击溃达玛大军之后与高勇携手返回云中郡,毕竟要西征的是赵煜和高勇,可不是陈琼,如果可以选的话,他宁可泛舟海外,去寻找那传说中飘出五百废柴的地方。 不过发现又开始降雪之后,陈琼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或者准确一点说,是他带领的这些将士们面临的危险。 昨天已经下过一场雪了,虽然不大,田野上也已经有了一层积雪,如果不是昨天陈琼确定自己距离卡波丹峡谷已经不远,值得冒险向前的话,说不定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在北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降雪之前,气温通常会回升一些,然后在降雪之后变得更冷。这种情况在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前表现得尤为明显,越往后面降雪前气温回升的幅度就越小。 所以陈琼看到第二场雪下来,立刻就觉得不妙,这场雪很可能是连续降雪的前兆,大雪之后,他带来救援高勇的三千多人反而会变成高勇的负担——峡谷里的物产不可能支撑五千多人过冬,而就算达玛人在大雪之后无法出动军马袭扰周军,西征军也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从达玛高原腹地撤出去。 意识到这一件事之后,陈琼立刻就决定袭取匹那罗城,不是为了征伐达玛王国,而是为了让自己和高勇的人马有个地方可以安稳地渡过冬天。 他一路西进的时候,多次利用千里闲庭神通确定位置,寻找正确的道路,所以已经知道了匹那罗城的位置,事实上他还是先找到匹那罗城之后,才根据两地之间的方位找到卡波丹峡谷。 所以陈琼率领五百虎豹骑在冬天的雪夜中一路疾行,方向竟然丝毫不错,很快就看到了匹那罗城隐藏在黑暗当中的影子。 达玛王国没有筑城的习惯,匹那罗城虽然号称王城,其实也只是在本来应该有城墙的地方围了一圈石头,最高的地方也就是成年人腰部的高度,如果陈琼没有武功,要爬过这个高度的城墙可能要费一点劲。 不过匹那罗城的城墙虽然不高,但是整座城都坐落在山坡上,地势逐渐升高,也算是弥补了缺乏城墙防护的缺点,仔细多看一下的话,还能脑补出一些虎踞龙盘之势来。 这时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越来越大,骑兵们策马留下的印迹转眼就被重新覆盖。大雪当中,匹那罗城安静隐藏在黑暗当中,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传出。 陈琼觉得心中疑惑,白天的时候他看到达玛军中有郎玛论赞的王旗,知道这位达玛人的国王就在卡波丹峡谷外,难道遭遇大败之后,他竟然没有回来?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郎玛论赞已经赶回来了,而且设好了伏兵要给陈琼一个惊喜。可惜考虑到这么做需要花费的时间,这个可能性实在不高,陈琼这一路上跑得可不慢,而且是在达玛大军溃败之后立刻动身,不可能给郎玛论赞留出这么多的时间来完成准备。 看着满天大雪,陈琼来不及细想,催马直奔匹那罗城。依山建城的好处自然是拥有地势之险,但是缺点也很明显,达玛人不可能在山顶上开城门,所以陈琼都不用看就知道进城的通道在哪里。 五百多匹马一起奔跑的声音不可能隐藏得住,所以城里的守军早就点起了火把,有人远远用达玛语言高声询问,应该是问来人身份。 达玛高原上的语言和蜀川不同,甚至和青衣江北的蛮族都有不同,陈琼手下没人会说。事实上进入达玛王国之后,陈琼军中一直都是依靠江北蛮族中一些会说达玛话的人当翻译的。毕竟若利城就是达玛人为了和青衣江北做生意才修建起来的,通晓双方语言的人不少。 但是现在一路奔袭之后,陈琼身边的翻译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急切间也没地方去寻找,所以陈琼一声不吭,继续摧马向前。 匹那罗城守军立刻觉得不妙,又高声叫了两声,然后向着城外放起箭来。 虽然因为正在下雪,天空中星月全无,但是积雪本身就会反射光线,阴天也不是说就完全没有月光,所以城上的人还是能看到城下敌人轮廓的,几支箭都向着跑在前面的的陈琼飞去。 这种程度的箭雨对于陈琼来说甚至都算不是威胁,他伸手接过一支箭,随手拨开其它箭支,紧跟在他身后的老刀已经抽刀在手,将其余箭支打落在地。 老刀本来不会骑马,不过他学习能力极强,这些天骑马赶路,骑术已经相当不错,只是还不习惯在马上厮杀,拨开来箭之后,向陈琼叫道:“我过去杀散他们。” 陈琼还没来及回答,身后一骑窜出,连环两箭,已经射倒了城上的一个守军,正是扎木合。 扎木合算是踏白军中比较有职业道德的,并没有和老乡们一样小富极安。当然事实上他也的确没发什么财,一路上积累的战功奖励都用来换了云纹甲,结果又被王建亲军给砍坏了,发现达玛军队位置的军功全都用来修复铠甲了。眼看着别人都在通过军邮局往家里寄东西,自己只有身上穿的一堆铁皮值钱,他也有点着急,所以才跟着陈琼一起西进。 本来今天两军交战的时候,踏白骑的任务依然是掩护两翼,不过陈琼袭取匹那罗城的时候正好从他的防区过,于是扎木合二话不说就跟了过来。 这个时候一直战斗在最前线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别人的战马迭经役使,基本上已经马瘦毛长跑不动了,但是扎木合之前因为发现了达玛军队,要给西征军带路,所以参加了那一仗,近水楼台换了两匹好马,就算是在虎豹骑里,他的战马体力也算是好的,这个时候居然一直跟住了陈琼。 陈琼是主帅,他是不会论军功的,扎木合却要争第一个冲进匹那罗城的首功。当然如果匹那罗城墙高城深,扎木合肯定不会干这种送人头上门的事。 他人在马上,手中骑弓连张,转眼间射出七八箭去,眼看战马已经冲到城下,于是左手猛提缰绳,胯下战马一声长嘶纵身跃起,然而匹那罗城的城墙虽然不高,但是扎木合这身盔甲可也不轻,战马体力大量消耗之后,这一下竟然没能如愿跃过,而是一头撞到了石头墙上,扎木合措不及防,扎手扎脚地从马背上飞了出去,落下的地方倒是正在城里,不过却没站住,连手里的刀都摔飞了。 扎木合还没落地就知道完蛋,今天只怕要交待,没想到落地后打了个滚爬起身来,却看到身边几个手执兵器的达玛士兵纷纷扑倒在地,面前一个身穿毛坎肩的少年脚踏芒鞋,赤着双臂,手中一柄单刀上正在飞雪当中聚集着蒙蒙雾气。 第四十三章 直入王城 别看陈琼一曲笛声葬送三千达玛部族军,那完全是为了报复多吉劫持张正,让达玛人看看,本钱大家都有,自己这边的还可以更大。 但是正常情况下,陈琼并不愿意用自己的武道修为去欺负小兵,对于他来说,这是很没有节操的作法。他宁可用千里闲庭来开地图,而不是直接去峡谷里见高勇商量里应外合,一声号炮两边开打,也是因为这个。挂都开了,就不要再用修改器了。 以他秒杀段天涯的实力来说,在整个武林中排进100完全没有问题,没准还可以排进前五十甚至前三十。 一般认为,武道四境的人数每提升一个境界,人数会下跌一个数量级,当同时活跃在江湖上的恨境天人有数百人的时候,断境应该只有几十人,至于绝境和无境,因为绝对人数太少,考虑人数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事实上因为年纪的问题,这两个境界也是修为和实力不符最严重的地方,绝境天人打不过断境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当年东天青帝天纵奇才,才能在天人五衰之前晋身绝境,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可惜的是,江湖上不存在一个令人信服的排名,事实上连想要完成这个壮举的人都没有。毕竟传统的看法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被排在后面的武林高手也许解决不了排在前面的人,但是多半能够解决掉把自己排在后面的人,所以要想排出这样一个排行榜还能不死,至少也要有无境的水平,然而无就是没有,所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在这个前提下,准确判断陈琼的实力也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想达成这个要求,恐怕要陈琼把所有大家能想到的武道天人都挑战一遍之后才行,考虑到陈琼也许能在危机时刻爆小宇宙,那么他还需要每次都生死相博才能让结果更接近真实。 当然即使不能确定,陈琼曾经秒杀断境中阶也是事实,那么就算他在恨境以上排名垫底,那也是妥妥滴百强之内,有资格去某乎发贴的存在。以这种水平屠杀普通士兵,就像每天以小目标激励自己的人指责搬砖为生的人太懒所以买不起房一样,必须同时搭配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智商。 不过看起来老刀并没有智商方面的顾虑,他杀起达玛士兵来毫不手软,刚一出刀,就已经有十几个士兵溅血刀下,事实上以他初入恨境的实力,他本来是不需要采用这种低效率的杀人手法的。 与扎木合摔进城里,老刀自己跳进城里不同,严格来说,第一个跃马进入匹那罗城的人是陈琼,除了达玛人的城墙够低之外,陈琼战马的体力消耗最少,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他看老刀毫不留情地斩杀达玛士兵,忍不住皱眉叫道:“你在干什么?” 老刀依然板着一张脸,手中的冷月凝霜刀上雾气凝结,杀过这么多人之后仍然看不出一丝血痕,他转回身,很认真地向陈琼说道:“既然有我们在,为什么还要让你的士兵拼命?” 陈琼愣了一下,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就像前世里看电影,他也会质疑为什么反派大boss每次都等自己手下死光了才出手一样。 然而天地良心,他从前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回想起来,那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战争。就像当初鼓动陈涉吴叔造反一样,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亲自来可以做得更好,他只是觉得这种事不应该由自己来主导。 毕竟要活下去的人不是自己,可能会死在这种变革中的人也不是自己的敌人。至于后来他亲自下场主导蜀川的工农业革命,那也是因为想改变这个世界的人是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 但是老刀的疑问让陈琼意识到,他终于还是已经参与到这个时代当中来了,既然已经下水,再坚持穿着裤子就很可笑了,至少在别人的眼中会很可笑,可能从背后看起来像条狗。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向老刀说道:“你说得对。”然后他看了一眼扶着墙爬起来,正匆忙拾取自己落在地上的单刀准备作战的扎木合,开口说道:“所有人在城门外列队,我让他们开门。” 陈琼在织女岛上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做到言由心生,这时轻声开口,声音自每一个匹那罗城附近的人心中响起,清晰无比。 跟着陈琼身后长驱直入的虎豹骑官兵人人惊讶,这是陈琼第一次在士兵当中显露自己的武道神勇,对于绝大多数士兵来说,这近乎神迹,很多人茫然失措,惊讶之余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陈琼话中的含义。 当然陈琼军中也是有武林中人的,起码倪广跟随师父行走江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连忙大声招呼身边的士兵放慢速度,服从命令,不要再瞄着城墙去了。 虎豹骑虽然训练有素,但是狂奔之后都已经准备好近身厮杀了,却突然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顿时产生了很大的混乱,几个带队的军官急得汗都下来了,整队这事大家都没少干,但是在敌人眼皮底下整队这事还真没有谁有机会体验,这也太刺激了。也就是陈琼积威之下,大家都是下意识地服从,才没有人质疑这是乱命。 当然想像当中的打击并没有出现,匹那罗城上静悄悄的,就连陈琼刚刚出现时用来示警的号角声都消失了。还没等到虎豹骑整队完毕,就看到紧闭的匹那罗城城门缓缓从里面打开了,漫天风雪当中,身穿云纹甲,手提钢刀的扎木合茫然站在洞开的大门里面,和刚刚聚集在门外的虎豹骑将士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这才高声说道:“国公……让大家进来。” 打开城门的当然不是扎木合,事实上比起低矮的城墙来,郎玛论赞家的大门要气派得多,也沉重得多,然而连接件的水平还是平均水平,至少扎木合自己一个人是打不开这沉重大门的。 所以开门的是匹那罗城的士兵,他们茫然打开城门,看着顶着风雪策马入城的虎豹骑官兵,心中的感觉怪异难言。 陈琼并没有等着倪广等人进城,他摧马向着城内缓步走去,老刀怀抱冷月凝霜刀徒步跟在陈琼马后。两个人一个青衫飞扬,一个赤着双臂,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大小形状不同的足印。 从城内各处赶来的达玛士兵看到陈琼的身影,纷纷不由自主地抛下兵器,跪倒路旁,心中宁静平和,再无战意。 陈琼沿路而行,直入郎玛论赞王帐,于是匹那罗城易主。 第四十四章 大风雪 高勇听说陈琼去了匹那罗城,瞬间就明白了陈琼想干什么。 说实在的,高勇一直都觉得陈琼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陈琼为人谦和有礼,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然而在有些时候,他又会格外容易冲动,很平常的事情就能让他做出极为激烈的反应。 高勇常常觉得,陈琼表现出来的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极端性格,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才华导致的。正因为陈琼知道得太多,所以才能从平凡中看到不同,然后迅速做出反应。 当然即使是在以一往无前著称的高勇眼中,也总能感觉到陈琼行事风格中的那种疯狂。似乎陈琼每一次出手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摧毁一切的准备,他从来都不屑于修修补补,如果有什么东西让他不满,那就毫不犹豫地打碎重来。 用陈琼的话来说,当他行动的时候,橙若阻他,他就吃了那橙,瓜若拦他,他就破了那瓜。 当然高勇在弄明白橙是类似桔的水果之后,不是很明白陈琼为什么要用这两种水果来比喻困难,难道只是因为它们很难吃吗?那还真是难为他了。 显然现在陈琼又震惊了一次高勇,高勇既想不通他是怎么出现在卡波丹峡谷外的,更想不明白他从哪里拉起的队伍,居然能够在长途跋涉之后正面击溃郎玛论赞亲自率领的王族精锐。 联想到那划破夜空的闪电和雷声,高勇实在怀疑陈琼是不是修成了什么奇怪的武道神通。 然而无论陈琼离开蜀川之后有了什么样的奇遇,高勇都不觉得他有本事袭取达玛王城。他曾经听达玛人描述过坐落在山坡上的匹那罗城,那里虽然没有高耸的城墙,但是倚山而建,步步设防,要攻入最高处的王帐,必须从城门一路杀上去。 别说陈琼只带了几百骑兵,就算他带着五千步兵都未必能够成功。更何况郎玛论赞大败之后,肯定会带领残兵逃回王城,匹那罗城内的敌军数量还会大幅增加。 所以知道陈琼去向之后,高勇一面让人去通知王启年,一面带着身边的三十余骑神策军向着陈琼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高勇不认识去匹那罗城的道路——当然达玛高原上也说不上现成的道路,特别是在大雪覆盖之后,所以高勇差一点就迷路了。 好在卡波丹峡谷外被击溃的达玛军兵有上万之众,其中来自匹那罗城的王族军就有数千之多,这么多人四下逃窜,很多都逃向王城方向,高勇这才有机会追着溃兵找到了匹那罗城,在途中还收拢了几百虎豹骑骑兵。 高勇虽然没打旗号,但是虎豹骑的军官当中有很多出自神策军,当然认得自己家的前主帅。 大雪下了整夜之后,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寒风吹拂之下,高原上沟满壕平,全被降雪覆盖,根本看不出从前的地形,很可能前一时刻行走的地方积雪只能浸没马蹄,下一时刻就会摔进齐腰深的坑里去。 积雪下隐藏的危险和越来越猛烈的寒风之下,高勇和他的骑兵们已经没有人还坐在马背上,都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向前走。这个时候,怎样袭取匹那罗城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只想着尽快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好让自己能喘口气,让冻僵的身体有机会恢复机能。 因为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所以直到天色微明,高勇还没有看到匹那罗城在哪里,倒是在天亮之后,他远远看到前面还有一伙骑兵正在大雪中艰难跋涉。 这一路过来,高勇他们已经遇到过很多达玛溃兵,开始的时候,神策军和虎豹骑还会冲杀一阵,但是随着风雪增加,所有人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即使发现敌军,也没人有兴趣厮杀了。 事实上就在高勇的队伍一侧不远的地方,十几个蓬头垢面的达玛士兵也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他们能跑到这里,显然曾经也是有马的,但是这个时候在他们的队伍当中连一匹马都看不到了。 两边早就已经看到了对方,但是没有人愿意花费精力厮杀,只是默默努力前行,希望能够早一些摆脱困境。 这个时候,看到前面有大股的骑兵出现,已经足够猜到很多内容了。 达玛军队主要由部族军组成,除了郎玛论赞亲自率领的王族军之外,就是各大部族族长的私兵,大家出身同一部族,不是亲戚就是邻居。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可能不够高,但是组织性还是不错的,除非被敌军冲散,不然的话,即使是逃跑也会自发聚集在一起。而人数一旦聚集得多了,抵抗自然环境的能力自然也就得到了提高,通常不会冒险在风雪交加的夜间逃窜,只要有机会,肯定会先寻找地方躲避起来。 所以高勇这一路上遇到的散兵游勇多半是被打散的王族骑兵,其它部族兵是不会冒险往王城跑的。 现在面前出现的这支骑兵数量众多,偏偏又顶着风雪连夜返回匹那罗城,显然有王族军中高官指挥,所以高勇一眼就看出来,这支部队很有袭击的价值,运气够好的话,郎玛论赞没准就在其中。 当然决心好下,行动就没那么容易了。双方已经进入目视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从前只是一次冲锋的事,然而现在风雪交加当中,骑在马上都要摇摇欲坠,更不要说冒雪冲杀了。 高勇冲出峡谷的时候,跟在身边的三十几骑都是他的亲兵,属于战斗力比较高的,这时还能勉强跟住他,后面的虎豹骑虽然战斗力不差,但是刚刚跟着陈琼长途跋涉,没有来得及休息,这个时候体力已经顶不住了,只能勉强聚集起来,互相遮挡风雪。高勇用不着仔细看,就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再上马冲杀了。 当然前面的达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他们一步一挪的样子,只怕不用拼杀,冲上去一推就能倒下一片。 高勇犹豫了一下,伸手从战马上取下双龙锁蛟枪,向身边的中军官说道:“我赶上去冲杀一阵,你们慢慢赶上来。” 他是九品上的高手,风雪对他的影响不大,所有尚有余勇可贾。 高勇的中军官有心劝阻,可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已经不是杀不杀敌的事了,如果夺不下匹那罗城,他们都得冻死在雪原上,只好领命答应下来,看着高勇徒步握枪冲进风雪当中。 第四十五章 和尚 高勇冲进风雪当中的时候,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取得胜利。这场风雪的规模实在太出乎他的预料了,在高勇的从军生涯当中,这不是第一场大雪,但是绝对是条件最恶劣的一场大雪,从前遇到的那几次,他不是在城里就是在营寨里,面对的最大问题是怎样御寒以及用什么填饱肚子,而不是和敌人面对面互相砍杀。 一般来说,活得够长就能无敌这个原则也适用于战争。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前面的人真是郎玛论赞的王帐军,高勇还真没有把握一个人单挑这么多人,不说人数上的差别,郎玛论赞身边肯定有武林高手,更不要说王建很可能也在这里,他可也是九品。 高勇突然觉得这个王建还真是自己的克星,上次青衣江之战,王建也是这样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冒险。 高勇虽然没有千里闲庭这一类的身法,但是一身武功施展开来,跑得也不算慢,转眼间就追上了前面的人群,一声不吭挺枪杀了进去。 达玛人的反应速度出乎高勇预料,严寒和风雪让他们的感官变得非常迟钝,明明身边的人不停倒下,竟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展开反击,让高勇产生了一种正在砍木头的错觉,直到遇到了第一个对手。 那是一个身披斗篷的中年汉子,戴一顶毡帽,一手扶枪一手牵马,在风雪中蹒跚而行,和旁边的达玛士兵形象没什么两样。 达玛高原上一直缺铁,事实上周朝旁边的国家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问题,一方面缺乏探矿技术,一方面也没有冶炼手段。事实上从探矿采矿再到冶炼铸造是一个漫长的生产过程,即使以古代社会的标准,也属于技术集中的产业,并不是一句有没有矿就能解决得了的。 具体表现在军队上面,那就是达玛士兵着甲率相当低,就算有点身份的将领通常也只有一领皮甲,刀剑这种需要大量金属的武器也不多见,很多士兵只有一杆木柄的长枪,或者干脆就是一根木头棒子上面插些铁钉铁枝一类的东西来增加杀伤力,打不死对手也要给对方创造得破伤风的机会。 这也是装备精良的神策军经常能够以少胜多的原因,敌人的武器杀伤力太差,很难破防,更没有足够的护具还抵抗杀伤。 所以通常来说,判断达玛军兵身份的一个标准就是看他用什么兵器,拿长枪的基本都是小兵,拿大棒子的多半身负勇力,拿刀的就是小有身价了。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高勇在达玛官兵眼中其实也就是枪杆长点的小兵,身份远没有他的亲兵们高。 高勇和达玛人打了这么久交道,也有类似的认知,所以的确没想到这个汉子竟然能挡住自己一枪。 他心中吃惊,身手不停,并不和这人纠缠,脚下一转,已经转到了另一边。这个也属于神策军常用的打法,充分利用自己的速度和杀伤力给敌人制造混乱,不和敌人中的强者纠缠。 不过这样一来,终于有人意识到敌袭,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高勇看到队伍前面有人转身杀了回来。 高勇此时终于明白过来,这支队伍和自己的队伍差不多,经过一夜跋涉之后,实力比较强的人都在队伍前面,后面的都是凭借毅力坚持求生的人,在风雪侵蚀之下本来就已经神智不清,难以及时做出反应,也难怪他们意识不到正在被人攻击。 高勇一个人追上来,本意是制造混乱,但是现在看起来,敌人后队这些人已经连混乱的能力都没有了,跟行尸走肉也差不太多,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高勇的双龙锁蛟枪长达一丈八尺,是地道的马上兵器,步战使用的时候,难免转动不灵,特别是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很难施展。所以意识到敌人中的好手正在赶过来,本来打算制造的混乱又造不出来,他立刻就决定脱离人群,准备接战。 打定主意之后,高勇挺枪纵身跃出人群,身体尚未落地,身后一枪已经刺了过来,正是刚才那个挡住他刺杀的汉子。 高勇并不惊慌,双手一翻,长枪倒转,枪头划出一条弧线,呼啸着向那人砸了过去。 那人吃了一惊,脚下一错,稳稳站在地上,双手横枪格档。转眼间双枪相交,随着一声脆响,那人手中的枪杆已经被双龙锁蛟枪抽断。那人以下盘稳健著称,应变的速度要差了不少,枪杆折断后来不及后退,被高勇的长枪趁势直入,一下抽在胸前,顿时打得筋折骨断,仰面倒了下去。 风雪当中,高勇看到那人头上的毡帽被风吹落,竟然露出满头短发来。 周朝并没有身体毛肤得于父母不得毁伤的说法,周边地区更没有这个习惯,不过因为缺乏铁器和卫生习惯的问题,很少有人会留短发,毕竟这种发型需要经常修剪,普通人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精力,倒是剃过光头的人肯定会经历这个阶段。 高勇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可也并没有多想,因为从达玛溃兵队伍的前面又有人赶了回来,其中一个人用的竟然是一根长棍。 虽然说达玛军中缺乏铁质武器,不过寒酸到只用长棍也的确有点突破下限了,更不要说这人现在还有余力回援,实力应该不差,所以高勇立刻就警惕起来,抢先抖枪便刺。 高勇是真正的九品上高手,和恨境天人也就差一颗道心,他打起精神全力出枪,普通的九品高手都很难接住,面前的敌人自然也不例外,那个看到高勇拧枪刺来,不敢硬拦,退了一步,挥棍相迎。 枪棍相交的时候,高勇手腕一抖,枪身弹动,用了一个崩字诀,本意是将对方的木棍弹飞,没想到感觉枪上一空,这一下竟然没有弹到,他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对方用了卸力的法门,这分明是武林中的手段,和战场上直来直去的打法又不一样。 因为双方的武道修为不同,那人虽然卸开了高勇的长枪,但是仍然踉跄后退,惊愕之余猜到了高勇的身份,高声叫道:“你是兰陵王高勇?” 高勇一愣,发现自己居然听懂了对方说的话,他不及细想,手中长枪左右甩动,另外两个敌人一个滚地躲开,另一个则横枪封挡,被长枪抽了个跟头,起身的时候帽子歪斜,露出光秃秃的鬓角。 高勇心中一动,脱口叫道:“和尚?” 第四十六章 有意之境 这个时代当然是有和尚的,要不然的话,钟笛的师父素衣神尼、陈琼救李弦时遇到的无缘师太,后来在青衣江北遇到的无名大师就没办法解释来历了。 不过总的来说,这个朝代的和尚数量并不多,势力也不大。原因也很简单,佛不渡穷人,生产力水平跟不上,和尚多了也养活不起。 更不要说周朝还有个号称彪悍的民风,一般来说,彪悍的人生不包括当和尚,这个不需要解释。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周朝朝廷并不支持这个,反而用很严厉的手段来控制。原因当然也很简单,周朝历代热衷于对外用兵,平民百姓都与世无争了,难道让皇帝自己扛枪上前线? 事实上青衣江北一直都有禅宗的和尚传教,因为这里天高皇帝远,王建也没兴趣管民间信仰的事,所以有一段时间和尚们在江北还很活跃,要不然陈琼召个天谴也不至于那么好运气碰上无名。 不过后来江北大疫,和尚就都不见了,等到他们再回来的时候,青衣江两岸供奉最多的神仙是陈琼。大家都不傻,对于需要的时候就没影的神仙当然要保持敬意。 而且因为青衣江医院的存在,就连和尚们从前用来笼络人心的施医舍药都失去了用处,现在青衣江两岸的傻子都知道身体不舒服应该去医院,而不是去指望那个连电话都不接的家伙。 所以高勇看到第一个汉子那满头短发的时候,并没有往和尚身上想,然而等到发现又一个疑似秃头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拿棍子的家伙并不是因为用不起铁器,他那个棍子正是和尚们用惯了的家伙,毕竟禅宗不修庙,都是行脚僧,到处跑的时候也需要防身武器,棍子这玩意可防可控价钱又便宜,正是最好的选择。 迎面而来的几个人也没想到高勇这么快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人向高勇单掌问讯打了个招呼,说道:“我佛慈悲,还请兰陵王退去。” 高勇迟疑了一下,禅宗的名声在很多地方其实还是不错的,不过因为无名的事,在高勇这里起码要打七五折。而且现在高勇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已经和禅宗的名声没什么关系了,他摇头说道:“本王奉皇命西征,岂可半途而废?” 其实他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要退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抢不下来匹那罗城,自己和陈琼的大军缺衣少食,非得交代到达玛高原上不可。所以他很想问一下,自己退兵的话,你们能把回去的路费给报了吗? 和尚当中也许有各种各样的人才,不过一般来说没有精通军事的,至少从陈琼前世的历史来看,这个比例并不比太监高,所以这几个和尚都没有想到其实退兵这事高勇是可以讲价的。 他们都知道自己保护的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不尽快回到匹那罗城的话,不用吃枣,立刻就得药丸,于是那个和高勇搭话的和尚高声说道:“那就得罪了。” 说完手中长棍一举,向着高勇扑了上来,口中问道:“结阵。” 禅宗也算是武林一脉,不但有无名这样的断境天人,前些年还出过一个疑似绝境的观自在大师,所以看到这几个和尚出手,高勇也不敢怠慢,手中长枪一抖,迎了上去。 三个和尚手中的兵器虽然不同,但是进退之间颇有章法,看起来的确是有某种阵法可倚,不过高勇身为大将,对战阵配合之术相当有研究,几招之后就看出三个和尚的阵法不全,应该是组成阵法的人数不够,所以很多地方都有疏漏。 高勇看出破绽,立刻痛下杀手,长枪一震,将当面的和尚逼退,另外两个人立刻左右夹击,替自己的同伴挡下高勇的追击,没想到高勇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爆涨,化做一片枪影,瞬间把两个人都包了进去。 高勇刚才出手的时候枪法一直中规中矩,所以三个和尚虽然都知道高勇的枪法有所保留,但是并没有想到他全力施展的时候能有这么大的威势。这个时候和尚们缺乏打架经验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两个和尚眼看高勇枪芒暴涨,居然同时施展卸力之术,打算消弥掉高勇的攻势。 霸王枪既然是战场上的武功,虽然也讲究刚柔相济,但是枪意当中秉承的却是有进无退之意,高勇这时全力施展,双龙锁蛟枪宛如双龙出水,一往无前,猛在撞在两个人的兵器上。 两个和尚的卸力法门还没来得及施展出来,就觉得对方长枪上的压力猛然增大,顿时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高勇一招得手,手下毫不迟疑,拧枪跟进,一枪向着其中一个人刺去。这时第一个被他逼退的人飞身而至,手中长棍向高勇搂头打下,打算攻其之所必救。没想到高勇刚才那一枪本是虚招,看到和尚长棍打来,已经刺出的长枪突然一转,自下而上挑了起来。 他的双龙锁蛟枪长度足有对方长棍的两倍,这时突然变招,那个和尚长棍还没有打下来,长枪已到面前,只能被迫横棍招架,然而一架之下竟然挡了个空,和尚大吃一惊,心知不妙,这时突然听到耳边有人高声说道:“施主留……” 言犹在耳,长棍和尚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地上,天空中风雪依旧,却没有一丝吹落到身上。 他大吃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赤足袒胸的长发和尚出现在身边,顿时大喜,脱口叫道:“师父!” 那和尚摆了摆手,向着站在自己面前拧枪戒备的高勇说道:“贫僧有意,见过兰陵王。” 高勇心中一寒,他见识过无名的金光意境,当然知道自己已经置身对方的武道意境当中,皱眉说道:“你也是来劝我退兵的。” “不错。”有意坦然说道:“我佛有好生之德,何不消弥了这场刀兵。” 高勇皱起眉头,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然而却又很不甘心,正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淡淡说道:“这件事,他说了不算,你得和我说。” 高勇一愣,然后顿时大喜,转头看去,只见陈琼一身青衫,负手从漫天风雪中漫步走进有意的武道意境当中,看着有意愕然的表情,淡淡说道:“无名是你什么人?” 第四十七章 让无名来 有意和尚看到陈琼突然出现的时候,就知道来了一位强敌,这种千里闲庭身法虽然不是天人专属的神通,但是能施展出来的人实力都不会太低,虽然这个突然出现的年青人身上没有道心感应,但是显然不能掉以轻心。 然后他就看到陈琼迈步走进了自己的武道意境当中,这一下更是被吓得不轻。 有意和尚的武道意境和普通天人的武道意境有一些不同,叫做极净光琉璃世界,名称出自佛典。 和通常的武道意境自成世界,修为越高内容就越完善不同,有意的琉璃世界是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意境里的世界直接复制外部的真实世界,要是用陈琼前世it界的说法,他这个武道意境用的是实时算法。 毫无疑问实时算法需要更强大的运算能力和更快的运算速度,所以很多人都认为有意通过构筑这个琉璃意境,可以很轻松地晋身断境,有意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无论琉璃世界怎么特殊,它本身仍然是武道意境,成于本心,当然也应该收放自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现实世界联通,但是实际上仍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除了有意和尚有意纳入的高勇和自己的三个弟子之外,风雪当中的其他人都被排除在外,普通士兵们甚至都意识不到有意这个武道意境的存在,只能继续在风雪中挣扎。 然而陈琼出现之后,直接就走了过来,然后在没有受到丝毫阻碍的情况下走进了有意的武道意境当中,有意都没能有机会阻挡。 发现这件事之后,有意当时就震惊了,心想你以为我这里是公厕还是某人的储物戒指,想进就进? 当然最主要的是,有意知道自己的武道意境不是某人的储物戒指,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面前这个年青人一定有特别的进入技巧。 于是他合什说道:“施主认识无名师兄?不知如何称呼。” 陈琼看起来负手漫步,但是脚下每一步踏出都有六丁六甲五行遁法相随,一步就已经来到了高勇的身边,向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才抬头看向满脸胡子的有意和尚,漫声说道:“我是陈琼。” 有意愣了一下,脱口说道:“你是兴国公?”他既然身在达玛高原,又关注双方战事,当然知道兴国公陈琼率军援救高勇的事,也知道这位兴国公本是武林中人,只是没有想到,陈琼年纪轻轻,武道修为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明明自己都感觉不出对方的道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琼点了点头,看了有意和他身后的三个和尚一眼,说道:“你佛既然慈悲,为何要送你们到这里来?” “自然是消弥兵祸,拯救生灵。”有意心中警惕,口中说道:“两国相争,生灵涂炭,如何忍心?” “两国相争,佛就不忍心了?”陈琼淡淡说道:“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之际,佛在哪里?” 有意一愣,脱口说道:“有生皆苦,此自然之理,所以当修来世。” “不修今生,何言来世?”陈琼讥笑道:“而且既然有生皆苦,刀兵之下,众人正可解脱。你劝我收兵,难道是乐见众生受苦?” 有意听到陈琼的话之后,立刻就发现不妙。 无论哪一个时空,人类的脑补能力都要远远超越实际探索世界的能力,于是不可避免地会演变成空对空的想像,也就是所谓的哲学。 虽然哲学本身的产生是空想的结果,但是就像所有理论派都想参与指导实践一样,哲学家们也一直在试图用自己想象出来的模型来套现实事件,于是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预言家,无论是“持续崩溃五十年不动摇”还是“没救了等死吧”,其实都有一个同通点,那就是同时还会表示“相信我还有救”,其中比较低级的直接卖点假药收一波快钱就走,高级一点的就卖周边,看起来没有假药收益大但是胜在细水长流,可以当事业来干。 禅宗的人既然没本事改变物资世界,当然也就只能宣称来世。问题是和尚们毕竟首先要立足今生才能有机会传道,所以这里就有了矛盾,相当于陈琼前世卖寿险,本质上是说服别人拿出真金白银购买自己肯定看不到的承诺,——在陈琼的前世,法律保证如果有人看到了承诺的实现那么承诺就不成立。 对于每一个哲学家来说,如果不考虑变现,那当然愿意怎么想就可以怎么想。但是一旦需要变现,就必须考虑自圆其说的问题,毕竟脑子谁都有,为什么要信你的? 所以禅宗的人其实对陈琼的这个说法已经有过预案,有意知道陈琼这个问题的杀伤力,他甚至都不能争辩说人和动植物不一样,因为佛还说过要众生平等。 俗话说言多必失,和尚当中也不是没人埋怨过佛是个话唠,当初为什么不修闭口禅?那样大家就可以随便糊弄,而不用费心考虑怎么行使解释权了。 所以听到陈琼的问题之后,有意立刻就意识到陈琼这是在给自己挖坑,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自己往坑里掉,特别是陈琼现在代表竞争双方当中强势的一方,自己连舍身饲虎的事都不能提,不然陈琼让他兑现承诺那就完蛋大吉。 于是有意想了一下,摇头说道:“佛法广大,贫僧所闻有限,不敢妄言。” 陈琼顿时对大和尚刮目相看,心想行啊,连耍赖都会了。 他是信奉能动手不bb的人,当然没兴趣和有意这样一脸胡子的光头油腻中年人扯淡,于是说道:“既然这样,你就回去琢磨佛法吧。” 有意一笑,合什说道:“参悟佛法不急,这匹那罗城外的数万生民却等不得,还请兰陵王和国公手下留情。”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到断境了吗?” 一般来说,武道天人可以凭借道心感应来判断对方是不是天人,但是没办法凭借道心的强弱来判断对方的武道修为,事实上这两者之间也没有必须的联系。从这个原则上来说,也可以认为陈琼的道心极弱,弱到别人都感觉不到,一样不耽误他可以秒断境。 所以陈琼不知道有意的武道境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武林中很少有人会这么当面问的,因为没人有办法判断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 有意也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出家人不打诓语,贫僧未至断境。” 陈琼点了点头,说道:“想让我退兵,让无名来。” 第四十八章 不是断境别说话 陈琼不可能退兵,但是也不想跟有意和尚扯淡,所以他在问过有意的武道境界之后,很直接了当地告诉有意,想让他退兵,让无名来。 这里面的意思很明确,你没到断境别说话。 有意当然明白陈琼的意思,然而他却不可能凭借陈琼的一句话就退回去找无名,恨境的和尚也是要面子的,特别是在完全感觉不到陈琼道心的情况下。 有意是禅宗有名的高手,实力只在无名之下,已经是恨境高阶了。 事实上武林中人说起来武道境界来,都只说“恨断绝无”,并不会有人自称“恨境高阶”或者“断境初阶”,这就太搞笑了。 实际上这种细分也只是在其他人评价某一个人实力的时候才会用,相互之间也没有统一明确的标准,某一个人认为的恨境高阶,在别一个眼中可能就是恨境巅峰了,像云薏那样公认只差一点就到断境的反而不多,完全是靠打出来的结果。至于叶知秋那个断境以下无敌手就只能在小范围内流传,因为他这个属于比较级,除非他真能打遍所有恨境,否则的话落实不了。 有意虽然并不沉迷武道,但是武道一途本来就与习武之人的心智毅力有莫大关系,有意号称禅宗栋梁,不但心志坚毅,本人才智也高人一等,武道修为当然突飞猛进,要不然的话,也修炼不出净极光琉璃世界这种与众不同的武道意境来。 所以听到陈琼明显在质疑自己武道修为的话之后,有意轻宣佛号,向陈琼说道:“施主说笑了,此事既然缘于贫僧,自然不劳无名师兄费心。”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下,说道:“你要自己扛?” 他看着有意说道:“好。” 说完这句话后,他伸手握住高勇,低声说道:“让你的人聚集在一起,不要乱跑。” 高勇还没来得及询问,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陈琼和有意都已经消失不见,倒是漫天风雪重新身边,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可以听到有人马嘶喊之声。耳边响起陈琼的叮嘱声,“等我!” 用不着别人提醒,高勇立刻就猜到自己被陈琼送出了有意的武道意境,心中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陈琼总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可比什么曹操靠谱多了。忧的自然是不知道陈琼能不能打得过有意。 高勇孤身去追杀敌军之后,他的亲兵们当然不能看着主帅自己杀敌,人人奋勇向前,这时已经追到了那一伙达玛溃兵的身后,正鼓起最后的力气准备冲杀,然后看到高勇折返回来,顿时都吃了一惊。 高勇来不及解释,招呼大家都停下来,将战马围在人群外抵挡风雪,同时等待落在后面的虎豹骑兵将,让他们原地积攒力量,然后立刻返回去寻找陈琼。 然而风雪交加当中,地上的尸体足迹全被掩盖住了,他根本已经找不到有意的武道意境在哪里,挺枪在雪地里来回冲突了几次,完全徒劳无功,正着急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绊,从雪地里踢出一具尸体来,正是被他一枪抽断胸骨的那个和尚。 明明知道有意的武道意境就在附近,然而高勇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陈琼有意两个人在武道上的差距有多大。不仅悲愤莫名,仰天大叫道:“空间系太讨厌了。” 极净光琉璃世界中,陈琼送走高勇之后,从身边抽出一支铁笛,横执于唇边,向有意说道:“如果你要做什么,那就开始吧。” 如果说陈琼轻松走进有有意武道意境的时候,有意还在疑惑陈琼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进出法门的话,那么看到他又很轻松地把高勇送了出去,有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武道意境对于陈琼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威胁了,至少他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根本起不到画地为牢的作用。 一般来说,武道天人的意境最大的作用是营造主场气氛,让武道天人能置身于最适合自己发挥的场景里,相比之下,能够用自己的武道意境限制对手并不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里的重要程度也要依对手的实力来看,对于同级的高手来说,自己发扬得更好当然很重要,但是如果要欺负没有武道意境的人,那么武道意境的限制作用就是秒杀的前提了。 所以有意虽然发现自己的武道意境限制不住陈琼,但是仍然没有撤掉它的意思,仍然努力维持着净极光琉璃世界的存在,看着陈琼垂下目光,开始专心吹奏起来。 随着陈琼的动作,有意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的武道意境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是急切间却又找不到变化在哪里。 他的武道修为比张正不知道高到哪里去,立刻就会意识到陈琼的笛声有古怪,心中顿时又吃一惊。 武道天人交手,最担心的就是看不出对方的虚实。毕竟再厉害的武道神通总能想出办法破解,但是如果不知道对方强在哪里,自然也做不到有的放矢。那就真是处处被动了。 如果换一个常年跟人动手打架的,比如叶知秋陈琼这种,发现看不出对方的虚实,肯定是要么战要么退,绝对不会给对方留下好整以暇施展实力的机会。 然而有意虽然武道修为高深,和人动手的机会却不多,更没有和同级别的人生死相搏的经历,跟陈琼这种越级打怪好像家常便饭,生死决战相当于改善伙食的怪胎完全不能比。 所以发现陈琼的行为古怪之后,有意不是想着自保或者全力出手逼迫陈琼变招,竟然打算静观其变,见招破招。 于是有意看着陈琼横笛就唇,有意下意识地凝视细听,果然发现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韵律在净极光世界中飘渺回荡。 有意天资聪明,涉猎极广,于音律一道也有研究,听到这飘渺的曲声后心中一动,更加努力追寻,试图听清楚陈琼吹奏的是什么曲子,可惜那乐声时隐时显,越是努力就越听不清楚。 突然之间,有意觉得眼前大放光明,耳中的乐曲声骤然放大,竟然是极为雄壮有力的旋律,在这旋律当中,他看到一队身穿奇怪衣服,头戴古怪帽子的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迎面走来,然后为首的人右手一扬,一面鲜红中点缀金黄的巨大红旗骤然展开,遮天蔽日的鲜红当中,有意看到苍原上铁龙纵横,绿野中钢车驰骋,高炉前赤焰腾空,碧波里巨舟斩浪…… 有意心中大惊,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有人高声喝道:“咄,所见所闻,皆是虚妄,还不醒来。” 有意心中一震,一口血狂喷出来,眼前景色尽失,双目赤红,只一瞬间,就已经瞎了。 第四十九章 改换人间唯一人 唤醒有意的人正是无名,他匆匆赶来仍然晚了一步,虽然把有意从陈琼的笛声中拉了出来,没有让他沉迷其中,但是有意却因为看到不该看的影像,所以已经瞎了。、 有意受伤之际,净极光世界就已经崩溃消散,不过无名及时施展挪移天地神通,将三个人都换了地方,所以高勇回来之后才找不到,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空间系讨厌。 无名施展的挪移天地神通当然比不上醉道人,所以只是将三个人所在的位置从战场中间转移到了战场边缘,好在风雪当中能见度太低,也没人会注意到三个渺小的人影。 无名并没有施展金光境界,事实上自从遇到陈琼那次之后,他就再没有施展过武功,这也是有意不愿意听陈琼的话去请无名的原因,有意虽然不知道无名为什么会自封武功,但是却知道以无名的心境阅历,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这一次无名施展缩地成寸和挪移天地神通,其实已经算是破例了,相当于戒烟复吸。 看着有意狰狞的面容,无名沉默了一会,向陈琼问道:“他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可能看到了什么。”陈琼垂手放下铁笛,看了一眼满脸血迹的有意,目光转到无名身上。 和上一次见面时比起来,无名的样子落魄苍老了很多,一身僧衣也更显破旧,上面不但补丁重重,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补不起来了。 对于一个断境天人来说,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古怪。倒不是说断境天人就应该打扮得人模狗样,实在是断境天人有真气护体,本来不应该这么费衣服才对。 “我觉得他看见了未来。”陈琼说道。 陈琼笛声的作用来自于摄魂迷神,本质上就是用自己的精神去影响对方,他刚才置身战场,想到的自然是前世祖国的强大,只不过他神识极强,一瞬之间就有无数画面生成消逝,所以还真不知道有意看到了什么,只能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觉得有意可能是看到了其中的一些比较简单易懂的东西,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工科生吹笛子的时候心里想着唐诗宋词,没背个麦克斯韦方程组就可以喷他不够专业了。 面对陈琼这个听上去明显扯淡的回答,无名却并没有流露出质疑的表情,他看了看自己扶住的有意,感觉到有意紊乱的气息开始趋向于平稳,这才向陈琼说道:“真的能看到未来吗?” “知道得够多就可以。”陈琼很肯定地说道。他这么说并不是在指拉普拉斯妖,而是指自己前世的经历。他不需要知道每一个基本粒子的信息,仍然可以知道未来的走向。 无名的脸上无喜无悲,看上去情绪十分稳定。他慢吞吞地说道:“可是那真是未来吗?” 陈琼一愣,竟然没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虽然从来都没有研究过历史,但是也知道这个世界和前世之间的不同,即使不考虑明显不合情况的武道神通,前世的封建王朝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工业革命,明朝中期江南所谓的工业萌芽也很快就被战乱打断,根本没成气候。 所以无名的问题其实的确是个问题,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未来的发展还会和陈琼前世的发展一样吗? 看着陈琼沉吟不语的样子,无名缓缓摇了摇头,向陈琼说道:“陈檀越刚才施展的是缥缈宫的大迷魂术?” 陈琼愣了一下,他现在已经不再费神怀疑自己修炼的摄魂心法是不是大迷魂术了,从各种反馈来看,就算不是,应该也相差不远。唯一的问题是,自己的师父为什么能把魔界心法改成大迷魂术。 按照莫愁的说法,太清宫宫主是凌霄和莫愁两个人的师父,然而在陈琼看来,自己的师父往大了说也就是五六十岁,弄不好还没有莫愁年纪大,连天人五衰都还没开始,这年纪明显对不上。 这也是他一直都不敢公开宣称自己是缥缈宫弟子的原因,即使面对于欢的时候,他也只是自称莫愁的师弟。要知道两宫一府和八大门派的弟子都可以师兄弟相称,脸大一点的话,就算是普通武林中人也可以这么说,毕竟天下武功出玄门,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只要这么说之后对方不翻脸就没事。 所以尽管一直都有人说陈琼用的是大迷魂术,但是陈琼从来都没有正式承认过,这次也不例外。 他摇头向无名说道:“是不是很重要吗?” 无名点了点头,他的脑袋不像有意那样刮得精光,已经留起了不短的头发,不过这个要算是这时代和尚的常态,毕竟就算是在陈琼的前世,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找到需要的发廊的。 他向陈琼轻声说道:“当日得尊师点化,我才知道陈檀越出身太清宫。”说到这里,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向陈琼问道:“尊师有没有说过,檀越就是应劫之人?” “什么应劫之人?”陈琼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是扯什么蛋呢?上次他在无名的金光意境当中吃了大亏,一直都想有机会找回场子,不过这次重逢无名,他却突然感觉提不起战斗的兴趣,既然无名也不想动手,那就干脆把他打发走算了。 无名大概是已经想到了陈琼会否认,所以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有意,漫声吟诵道:“两宫一府三胜地,天下武功出玄门。萧瑟秋风今又是,改换人间唯一人。” 他盯着陈琼说道:“尊师博古通今,奉天承运,难道从前都没有说起过吗?” 陈琼听了无名的话,当时就震惊了。他虽然是工科生,但是前世觉得说诗词朗朗上口,多少也记了一些,其中正有这一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只是这个无名又是怎么知道的?虽然说周朝尚武,没什么文字狱这个说法,但是也不等于可以随便说话。这句诗中王霸之气四溢,至少也得是开国君主才能有资格说,为什么陈琼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看到陈琼脸色大变,无名心中顿时了然,叹了一口气,向陈琼合什一礼,伸手抓住有意,瞬间离去。 直到这个时候,陈琼才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无名并没有像有意那样称呼自己施主,而是叫“檀越”,在陈琼的记忆当中,这个称呼似乎是有什么含意的,可惜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第五十章 琼玛论赞 傍晚时分,肆虐了一天一夜的风雪终于停了下来,陈琼带着高勇走进匹那罗城内高处的一间房屋,看着盘膝坐在房间里的老者,拱手说道:“王将军!” 无名带着有意退走之时,把禅宗弟子也都带走了,没了这些人撑场面,达玛溃兵们自然也就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陈琼并没有让高勇带来的士兵参战,事实上也根本就不再需要战斗了,风雪和战败彻底摧毁了达玛人的斗志,如果不是陈琼安排匹那罗城里的人出来接应,这些达玛溃兵甚至都坚持不到进城。 高勇之前的判断没有错,郎玛论赞也在这支队伍里,而且令人遗憾地身体很健康,当然陈琼也毫不令人意外地不在乎,并没有永绝后患的想法。 安顿下高勇带来的神策军和虎豹骑之后,陈琼又让老刀带领几个挑选出来的高勇亲兵出去联络其余部队,自己陪着高勇来见王建。 王建一直跟在郎玛论赞的身边,本来有意离开之后,他有机会夺取郎玛论赞的指挥权,不过很显然他放弃了。 看着满头白发,一脸沧桑,明显显露出衰老神态的王建,陈琼由衷地叹了一口气。想当年他护送李弦过青衣江第一次见到王建的时候,这位王大将军何等的意气风发,和现在简直天壤之别。 达玛人不会修火炕,但是每年长达五个月的取暖期,让他们不得不想尽办法来抵御寒冷,于是摸索出了烧地龙的办法,方法和陈琼在漓龙洞旁边的竹屋修建的差不多,本质就是一条烟道,对热能的利用相当低级,连蓄热室都没有。 当然事实上达玛人的取暖技术也严重受到燃料热值的限制,用不起蓄热室——达玛高原上没有煤炭,也缺乏树林,他们主要燃烧晒干的牲畜粪便取暖,不但热值低烟份大,味道也不好。如果在房间里点火盆,简直可以熏跑除了人之外的所有动物。 然而事实上,在达玛高原上,连这种取暖手段都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每年冬天都会有一批人冻饿而死。 王建被接回匹那罗城中之后,一直都表现得很合作,这时看到陈琼和高勇,也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当然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彬彬有礼地保持风度。 他只是坐在地上微微欠了欠身和两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陈琼说道:“两年不见,陈公子武功又精进了。” 他一直都是九品,本身没有道心,自然也不知道陈琼有没有道心。初次宴请陈琼的时候,身陷将进酒意境,他就很自然地把陈琼当成了武道天人。不过那时的陈琼只是一介少年,就算天纵奇才,能有恨境修为就不错了。 然而两年之后,陈琼以一己之力先伤有意再逐无名,表现出的实力水平至少也是断境。王建虽然不敢相信有人能这么年轻就修成断境,但是陈琼一出现就赶走了禅宗诸人可是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这时说起陈琼的武道修为,王建自觉语气中满是苦涩,他现在的境遇大半拜陈琼所赐,陈琼的进步有多快,他就遭遇就有多惨。 陈琼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两年足够普通人升圣者了,我这个不算什么。”当然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到现在为止,他的道心仍然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响应号召有意减少活跃程度。 按捺住对自己道心的吐槽,陈琼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高勇,向王建说道:“你在若利城是故意让他发现的吧?现在不想说点什么吗?” 王建自失一笑,叹气说道:“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以二位的身份,也不至于专程折辱某家。” 高勇皱眉看着王建沉吟不语,陈琼沉默了一会,看着王建说道:“你就这么认输了?” 王建一愣,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陈琼说道:“技不如人,不认输又能如何?” 其实这里的三个人都知道,说王建输在技不如人上面的确说不过去,老王的“技”是不错的,主要缺的是运气和实力。如果在达玛平原上的是他从前青衣江北的大军,高勇中计深入的时候就已经是阶下囚了。当然如果达玛人真那么能打,高勇也未必就敢带着三千神策军深入达玛高原。 王建好歹当年也是蜀王之下第一人,屯兵青衣江北,坐拥三万精兵的大将,虽然输得不服气,也不至于在敌人面前感叹“队友太坑”,那就太掉逼格了。 他和高勇都是统兵大将,当然知道为将之道,知己知彼属于常识,制定计谋要依托于实力,既然他的计谋没有执行下去,那就说明制定的时候脱离了实际,说到底,这口锅是没办法扔掉的。 陈琼点了点头,转头向高勇使了个眼色。高勇摇了摇头,于是陈琼独自走出房去,把高勇留在王建的房间里。 匹那罗城依山而建,面积很大,陈琼入城后询问过留在城里的王族,知道城中大概有一万人左右的常驻人口。郎玛论赞的直属部族有十多个,其中最大的六个是他的主要兵源,这些部族并不在王城居住,所以也不算王城的人口。 越是了解达玛人的社会结构,陈琼就越觉得难以理解,基本上达玛人的行政体系类似于前世的西亚,中央政府与地方部族之间既合作也对抗,大家都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和军事力量,联系并不紧密。达玛王国的首脑也就是达玛高原上最大的部族首领。发动对外战争的时候,大家可以跟着部族首领一起吃肉喝汤,有外敌入侵的时候,首领自然也有义务出力抵抗,这也是西征军遇到的达玛军队实力起伏不定,相互之间缺乏联系的主要原因——大家都想吃肉,没人想啃骨头,自然也没人愿意打硬仗。反正达玛人半农半牧,打不过搬个家到哪不是过日子?不信敌人愿意跟着他们满高原跑。 所以高勇挥军西征,若利城附近的部族军直接就跑了,郎玛论赞知道大家都能跑,只有自己跑不了,所以才会采用王建的计策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结果高估了己方的战斗力,低估了高勇作战的决心,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正因为达玛王城里经常变换大王旗,所以城里的人对于换了个大王并没有多少抵触情绪,大家该怎么猫冬还怎么猫冬,新来的这支军队还给大家多了不少谈资。 倒是城里比较有身家的人都在暗中猜测新来的征服者多半是有妖术,否则的话,不可能兵不血刃地趁夜夺城。这一天一夜的大风雪就成了最好的证据,陈琼趁着风雪而来,占据王城之后,风雪就停了,不是妖术又是什么? 于是几家串联了一下,就在明知道达玛论赞已经回到城中的情况下,一起来见陈琼,愿意拥戴他为新一任的达玛大王,尊名可以叫琼妈论赞。 第五十一章 进退 陈琼出兵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知道在达玛人的语言当中,“论赞”就相当于“国王”的意思,所以达玛王国的国王一般来说都是“x玛论赞”,郎玛论赞这个名字的意思其实就是说名叫郎的国王。所以达玛人要奉陈琼为王的话,叫“琼玛论赞”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属于基本操作,大家可以安坐不动的那种。 不过理解归理解,让陈琼欣然接受这个称号还真有点困难。 “要奉我为王还论赞什么啊?”陈琼心想,“直接点赞就完了。” 他理所当然不可不戒地拒绝了达玛贵族们的建议,重申达玛高原是中原王朝自古以来不可分隔的一部分,然后就看到倪广匆匆走过来,凑到陈琼耳边说道:“张部长来了。” 陈琼刚跟一帮中世纪奴隶主讲完数,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多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倪广口中的“张部长”是指张道陵,他是自己的后勤部长。 一面在心里吐槽官职太超前也麻烦,他一面示意卫兵把达玛贵族们带出去。倪广看着一群老老少少不老不少恭敬地退出房间,低声向陈琼说道:“那个朗玛……要不要?”一面说,一面做了个手势。 陈琼愣了一下,打量着他说道:“谁教你的?” 倪广是倪真的亲传弟子,没拜师之前是倪真的远房侄子,根红苗正的三代贫农。之所以提起这个,是为了说明倪广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比较纯真的人群当中,对坑蒙拐骗也许并不陌生,但是对这种斩草除根的政治活动就不怎么擅长了。事实上就武林中的普遍看法来说,对已经投降的对手赶尽杀绝是很掉三值的干法,说不定就要有路人心中不平,拔刀相向了。 所以陈琼听到倪广的话,立刻就猜到这个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果然倪广毫不犹豫地就把张道陵供了出来,说他进了城就问对郎玛论赞的下落,对于这个人还平平安安地活着感到很费解。 陈琼牙痛般地吸了一口气,心想张道陵自己也就是个刚学着混官场的半瓶醋,真以为看过半部论语就能治理天下了? 于是陈琼果断拒绝了倪广的提议,想了想不放心,又补充道:“让人保护郎玛论赞,咱们武林中人办事言出必践,投降了就得保护他。” “是是。”这个回答显然大合倪广心意,他连声答应之后,这才小声说道:“我也觉着张庄主当上部长之后办事不像从前那么地道了。” “你不懂,他也不懂。”陈琼说道:“官场这东西,要么你改变它,要么它改变你。” 倪广一脸迷惑地听着,心想原来还是国公最懂。 正说着话,就看到张道陵推门走了进来。 要说起来,陈琼现在待的地方是匹那罗城中的王宫,虽然不是正殿,可也是郎玛论赞经常接见手下的地方。结果不但房间狭小,采光还不好,为了保暖,四壁挂满了皮革,混和灯油的气味,房间里的味道相当赶人,要不是为了接见城中贵族的时候表示自己的尊重,陈琼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看到张道陵走进来,陈琼摆手说道:“出去说。” 张道陵也是九品高手,又正当壮年,相对来说比较抗冻,到露天说话也不至于冻到隔离。 张道陵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停住脚步等陈琼走过来,而是急走两步,迎上陈琼,低声说道:“皇帝到蜀川了。” 陈琼一愣,已经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盯着张道陵沉吟不语。 现在他终于明白张道陵为什么会扔下后勤组织工作追到匹那罗城来。 看到陈琼的样子,张道陵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心想老大你这个反应可算是正常了。 事实上即使是在三十六友的心目当中,陈琼的实力也一直都隔绝在层层迷雾之上,不但他的武道修为深不可测,其它事务好像也无一不精,所做所为都是前无古人的事,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除此之后,陈琼对待名利的态度也让三十六友很不安,当年泯江之夜,陈琼说跑就跑了,扔下三十六友忐忑了好久,连和朝廷翻脸开打都准备好了。 当然后来证明陈琼很有识人之明,高勇这个人的确值得托付。不过既然有这个前科,张道陵当然要担心陈琼再撂一把挑子,要知道当年三十六友穷极乍富,舍不得手里的财富,所以即使陈琼跑了,他们也要硬着头皮抱团取暖,免得路边的鸭子飞了。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大家的翅膀都硬了,手里都有可以独挡一面的实力,仍然聚集在一起完全是因为知道陈琼能够带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一旦这个希望破灭的话,众人难免离心离德,转眼就要散伙。 所以张道陵一直都很担心,自己千辛万苦顶风冒雪跑到匹那罗城来报信之后,陈琼毫无表示或者大喜过望三呼万岁,那张道陵就真得立刻转身再抱一条大腿去了。 以张道陵的身份,他其实并不需要亲自跑来给陈琼报信,甚至应该坐镇后方应对调度。之所以要不辞劳苦,完全就是为了亲眼看一下陈琼的反应,以便揣摩陈琼的心意,给自己以后的判断做基础。 这时看到陈琼沉吟不语,张道陵就知道有戏。他是江湖大豪出身,深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所以哪怕陈琼现在要扯旗造反他都敢去挣从龙之功。怕就怕陈琼脑子坏了玩退隐那一套,他拍屁股跑了,自己这些跟着他的人怎么办?难道也喝药自杀?那从前是折腾个什么劲? 要不是知道陈琼年纪虽轻,心中却极有主意,这个时候张道陵都恨不得直接劝他反了吧,事实上就他们在蜀川三郡干的那些事,和造反也没什么两样了,别说陈琼宣称的奉旨是假的,就算真有这个旨意,赵煜肯定也不是让他军管蜀川的。更何况以陈琼在蜀川表现出来的控制力,赵煜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让陈琼手创的这几大实业继续存在了。 张道陵能想到的事情,陈琼当然也能想到。就算他是地道的工科狗,前世看过的历史文也不少,功高不赏、鸟尽弓藏这种事早就读了一肚子了,基本上皇帝这个职业跟一般意义上的“好人”这个词就没什么关系。 他的脸色几经变幻,很快就做出了初步的决定,向张道陵问道:“他到蜀川都做了什么?” 这些情报也是张道陵关注的重点,他立刻回答道:“我离开若利城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他召见了吴叔和徐邈,御驾已至成邑。” 陈琼脸色沉了下来,他离开蜀川三郡的时候,把军事托付给了吴叔,政事交给了徐邈,赵煜入蜀之后立刻就召见这两个人,明显早有准备。 他嗯了一声,低声说道:“羽林卫!倪真?” 第五十二章 不按套路 周朝对地方的控制手段已经初具现代社会的雏形了,大概分为行政、军事和情治三个系统,其中行政没什么好说的,军事单位因为通讯技术的限制,虽然名义上的调拨权力在中央政府,但是地方大员同时也有权调动,像高勇从前都督蜀川军政事的时候,就是军权政权一手抓,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经朝廷任免自己手下的军政长官。 与这两个系统的动作方式截然不同的是情治系统,也就是羽林卫。羽林卫不受地方政府控制,也不对地方政府负责,理论上羽林卫由周帝直接领导,地方军政官员只能请求羽林卫配合,不能要求羽林卫做事。 当然这个也是要分人的,像陈琼在蜀川的时候用羽林卫的时候就从来都没客气过,也没看到羽林卫的人说个不字。 当然即使是周朝历代皇帝这种能人辈出的特殊群体,皇帝们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有的人是精力有限顾不过来,有的人干脆就是不喜欢领导羽林卫这份工作。毕竟羽林卫收集来的情报五花八门,绝大多数都没有明确的指向,对于负责汇总情报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像是赵煜就从来都没有亲自掌握过羽林卫,他当太子的时候,羽林卫就由赵炫管理,等到他登基之后,羽林卫仍然由赵炫代管。 羽林卫虽然算是政府部门,但是真正有品级的官员并不多,除了各大武林名门子弟之外,还有大量的贩夫走卒,用于出入市井,收集民间动态。当年创立羽林卫的赵癫也许不知道“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话,但是他起于草莽,很清楚能够影响国家大势的事情大多起自民间,所以从民间直接收集消息是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一般来说,以封建王朝官员的技术能力,羽林卫算是补上了官府的最后一块短板,弥补了地方官员对基层平民百姓缺乏直接控制能力的缺陷,陈琼当初利用羽林卫在汉中传播谣言进行舆论控制就属于对羽林卫的高级应用。 然而当陈琼出现在蜀川之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与羽林卫争夺对基层群众的控制权,无论是农业合作社,还是皇家水运或者煤铁联合体,都有属于自己的控制基层的手段,而且因为严密的组织度,很快就把羽林卫的密探暗探都排挤了出去。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蜀川的羽林卫仍然可以获得大量的情报消息,但是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基层的控制能力,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 但是蜀川的羽林卫官员们也不是都吃憋了,倪真就属于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他虽然不是三十六友之一,和陈琼的关系却相当紧密,甚至在公开扬合对陈琼执师礼,所以张道陵和蒋青等人虽然知道他是羽林卫高官,对他却一直手下留情,并没有加意排挤。 当初陈琼为了让蒋青顺利接管排帮,安排倪真跟蒋青一起进了排帮,并且名正言顺在皇家水运当中挂起了羽林卫驻排帮办事处的牌子,这也是陈琼手下四大实业当中唯一有羽林卫公开入住的地方。 倪真本人实力不错,出生于平民家庭,年青时又浪迹江湖,对于民间百态极为熟悉,又有一套拉拢人心的手段,所以情治工作做得非常扎实,四大实业的情况很难隐瞒住他。 所以陈琼听说赵煜入蜀之后直接召见了蜀川三郡当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立刻就意识到是有熟悉自己内部权力分配的人在给赵煜支招,这个人非倪真莫属。 当然赵煜虽然抓住了重点,但是并不等于他就能掌握蜀川,起码吴叔有造反的前科,未必会对赵煜这个皇帝唯命是从,倒是徐邈这个人虽然权变不执,但是心思很难猜测,他当初可以冒险留在陈涉身边中陈涉造反,后来跟了高勇之后又为高勇主持科举,不但胆子大、见识广、从政能力强,本人追逐名利的决心也不小,有机会直接向皇帝效力,显然要比跟着高勇混更有前途。 更不要说,这里还有程斌这个变数存在。 和吴叔、徐邈不同,程斌身上安全没有陈琼的烙印,他是正经蜀川官员出身,后来投靠高勇,一路做到云中郡太守的职位,就算不忠君爱国,也不可能用户陈琼,如果赵煜一道旨意过去,他就能掐断西征军的后勤供应体系。 陈琼一到蜀川就架空了汉中蜀中两郡的太守,唯独留下云中太守程斌,本来是觉得程斌是高勇心腹,又熟悉地方政务,三郡太守里总要留一个能打的。料想程斌身后的吴叔和徐邈威胁,也敢对自己阳奉阴违。 陈琼千算万算,唯独没想到赵煜的动作够快,胆子也够大,竟然亲入蜀川,一下就让陈琼布下的好棋变成了最大的隐患。 要说陈琼军管蜀川三郡的时候没有想过如何收场,那就太小看陈琼的智商了。他是信奉枪杆子里出政权,正义公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的,所以接管蜀川的时候雷厉风行,毫不手弱,就是为了表现出足够的侵略性,让朝廷就算想对蜀川动手,也要心存顾忌,担心陈琼势力的反扑。 在陈琼的计划当中,只要能吓住朝廷一段时间,等他接应高勇回蜀,那个时候有高勇当中间人,自己再和赵煜讨价还价一番,应该能找到双赢的办法,毕竟赵煜很明显对陈琼描绘出来的未来很感兴趣。 然而赵煜果断入蜀,让陈琼从前的计划都成了泡影,这个时候思来想去,陈琼也只能感叹赵煜这家伙虽然没什么存在感,然而从他重用赵炫和高勇就能看得出来,他其实一直都不按套路打,倒是自己小看他了。 看着张道陵那期待的目光,陈琼想了一下,低声说道:“你先回去,让辛星带若利城的部队回云中郡,传我的将令,让霍无病来接管若利城。” 张道陵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陈琼是要保持青衣江北的基地了,毕竟达玛高原物产贫瘠,根本养活不了西征军。 他立刻问道:“要不要除掉霍无病?” 西征军虽然编入了大量神策军,但是基层仍然掌握在张道陵等人手里。霍无病的神策军却不可能跟着陈琼对抗朝廷,他们强大的战斗力反而会成为西征军的威胁。 陈琼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我们要不要除掉高勇?” 张道陵下意识地就想说“是”,好在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连忙说道:“兰陵王自然是不能动的。” 陈琼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只要皇帝不先动手,就不要反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叮嘱道:“一旦反抗,就不要瞻前顾后。” 确定张道陵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后,陈琼才又说道:“你先去吧。我去找高勇,尽快赶回去。” 第五十三章 谋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峡谷一战摧毁了王建的信心,所以这位从前叱咤青衣江两岸的一镇节度现在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退休老头,虽然没把啥也不知道挂在嘴边上,但是对于高勇招揽他参谋西进行动的举动毫无兴趣,让高勇很是失望。 从王建的住处走出来,高勇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外的陈琼,他背对着高勇,只穿一袭青衫的身影在苍白的阳光下显得非常单薄。 高勇下意识解开身上的斗篷,轻轻披到陈琼身上。陈琼早就察觉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所以并没有被他从背后的动作吓到,只是在高勇放开斗篷之后,伸手拉住了斗篷的衣领,避免滑落,毕竟高勇替他披衣服很正常,要是再替他系衣领上的带子就太奇怪了。 替陈琼披好斗篷后,高勇负手站在陈琼身边,他比陈琼高了不少,斗篷批在陈琼身上,下摆已经拖到了地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陈琼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高勇,低声说道:“成功了?” “没有。”高勇说道:“他拒绝了。” “你不能在摧毁了一个人的一切之后还指望他为你效力。”陈琼说道:“做人是不能这么无耻。” 高勇愣了一下,摇头笑道:“我倒是真没这么想过。”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道:“让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是啊。”陈琼说道:“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我们透过表面看到问题本质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他没有回头去看王建所在的屋子,而是极目远眺,匹那罗城依山而建的好处就在这里,背对山体往外看的时候,视野非常广阔,站得越高,这种好处就享受得越明显——当然要享受这种好处,除了地位之外,还得抗冻。 “我第一次去汉中见你的时候,是受王建所托,他还送了一柄宝剑和很多钱。”他说道:“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人恐怕都不会想到会有现在这种结局。” 高勇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纠正道:“我终究还是要出兵达玛王国的。” “是啊。”陈琼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高勇的率真而生气,他继续说道:“你仍然走在从前的道路上,但是我和王建肯定不是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云层之后仅仅露出发光轮廓的太阳,轻声说道:“质量越大的物体,维持自身运动状态的能力就越强。” “你在说什么?”高勇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问道:“我有点听不懂。” “我在说惯性。”陈琼说道:“你听不懂很正常,我觉得吴喻狄可能能听懂,有机会我跟他说说力学。” 说到这里,陈琼想了一下,又补充说道:“不过他最好先学习一下三角函数,希望他不会蒙圈。” 不需要三角函数,高勇就已经蒙圈了,他预防性地说道:“这个你留着给吴喻狄说就行。” 陈琼笑了一下,把自己已经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听高勇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啊。”陈琼有些神思不属地说道:“你猜到了?” “我觉得还是很了解你的,你这个样子可不常见。”高勇说道:“我只是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他笑着说道:“好像无论多难的事,你都能轻松解决。” “学过立体几何你就会明白,从更高的维度看起来,低级维度上的难题都不是难题,事实上求解多维问题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降维。”陈琼说道:“我从前能解决那些问题,是因为它们其实都与我无关,所以我才能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待问题。” 他看着高勇迷惑的神情,终于把话题拉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皇帝到蜀川了。”他说道。 高勇脸上的表情在很短时间内经历了惊讶、欣喜、疑惑和震惊,七情上脸的程度都可以去考人艺了。最后他盯着陈琼说道:“你在蜀川都做了什么?” “呃。”陈琼沉吟说道:“说来话来。” “简短洁说就行。”高勇太熟悉陈琼灌水的本事,知道他要是不想说的话,能从吃饭睡觉水起,很可能写满四千字一句有用的情节都没有,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让他挑重点说。 陈琼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很干脆地说道:“我从前答应你不在蜀川扩大农业合作社,我食言了。” 高勇瞪着他看了一会,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事急从权,你这样做也是为了调动乡野当中的人员和物资。“说到这里,他已经回想起了陈琼从前干过的事,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死了多少人?” 他没敢直接问死了多少官,完全属于心存侥幸。如果不是死的官太多了,赵煜吃饱撑的才会为了死掉的平民百姓跑到蜀川去,长安城里的百官也不可能放皇帝出来咬人,肯定是陈琼闹得太厉害,连长安的百官都翻脸了。 毕竟现在的蜀川三郡已经不像三年前高勇刚刚入蜀时那样,官员都是蜀川大族出身,和长安没什么紧密联系,被陈琼一句谋逆案就都吓得不敢出声。不说这三年里从中原关中调过来的官员有多少,只是这么长时间后,蜀川大族要是还没有在朝廷上找到靠山,那这个水平也就可以告诉大族地位了。 所以赵煜这个时候入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陈琼闹得实在太厉害了,赵煜觉得他不来别人搞不定。身为赵煜的小弟,高勇觉得只是自己被困的消息,是不可能让赵煜不顾一切到蜀川御驾亲征的。 迎着高勇期待的目光,陈琼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杀了汉中马别驾全家。” 高勇一愣,脱口问道:“罪名是什么?” “谋反。”陈琼说道。 高勇点了点头,心想要说起来,汉中郡别驾这个官也不算小了,不过好像也不至于让赵煜亲自入蜀处理问题,正琢磨的时候,听陈琼又说道:“还有周司马,孙长史、王参军……” 高勇听得目瞪口呆,发现陈琼好像还有继续数下去的意思,连忙打断他问道:“你就说四品以上还剩下谁了吧。” 陈琼一愣,想了想说道:“刘、邓两位太守还在,只是我看邓太守身体欠佳,让他去青城山疗养了。” 高勇倒吸一口凉气,都没敢问现在蜀川三郡还有没有朝廷的官了。他想了想又问道:“杀那么多人,罪名是什么?” “当然也是谋反。”陈琼理由当然地说道:“这个最好用嘛。” “是啊是啊。”高勇心想,谋反真是口好锅,什么乱七八糟都能扔进去一锅出,难怪赵煜要亲征,估计闹成这样,别人也不敢来了。 第五十四章 一切都会好 高勇听说赵煜亲至蜀川的时候,很自然地就以为是陈琼在蜀川闹得太不像话,所以赵煜要来镇场子。后来听说陈琼在蜀川三郡都推开了农业合作社,他就开始猜测可能是长安朝廷没人敢来收拾这个乱摊子,所以必须要皇帝出马。 但是听陈琼说完之后,高勇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赵煜要到蜀川来了。 除非特别了解陈琼的人,否则的话绝对不可能相信陈琼这样一个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赵煜以皇帝之尊亲临蜀川,没有足够的兵力压住阵角都不可能干到这个程度,所以高勇完全能够理解朝廷上那些官员们的猜测,他们肯定以为是自己干的。 拿把雨伞对着熊开枪结果把熊打死了,你猜是怎么回事? 想明白这些之后,高勇的神情相当复杂,他看着陈琼清秀的侧影,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还是陈琼轻声说道:“有没有后悔认识我?” 高勇叹了一口气,说道:“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陈琼也笑了,“君是谁?” 高勇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能问出来,当然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啊。”陈琼学着高勇刚才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着高勇,“你和赵煜到底是什么关系?让他对你这么信任?” 在王建的房间外等待高勇的时候,陈琼有时间想通了一些事,赵煜入蜀应该是为了扭转蜀川三郡明显已经脱离了朝廷控制的局面,这个基本不可能猜错。别说周朝皇帝没有冬天度假的习惯,就算有,也不可能跑蜀川来度假,江南的风它不暖和吗?怕冷修个暖气就是了。 然而陈琼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就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赵煜这个人胆子再大,他也首先是个皇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何止千金?他是九五至尊,成批出货的时候一盒也能卖上好几百块的那种,明知道蜀川三郡已经脱离了控制为什么还要跑上来送人头? 就算赵煜出行可以带捧日、羽林两军,这信心也有点足过头了。 答案其实很明显,赵煜相信高勇不会背叛他,在这个前提下,神策军也不会反叛,最坏的可能下,他要对付的也只是蜀川三郡的地方势力。以赵煜皇帝之尊,倾朝廷上三军之力,完全可以迅速平息蜀川乱局。 归根结底,赵煜应该是为了尽快平定蜀川,这才亲自冒险,显然他不但不想看到蜀川三郡变成祸乱之源,而且也没放弃以蜀川三郡为基地继续西进的国策。 意识到这个可能之后,陈琼对高勇和赵煜之间的关系就更觉得疑惑了,这t的都不止是好基友了,简直是亲兄弟啊,男人之间真的可以有这种信任吗? 不说高勇这个世袭的兰陵王,赵煜可是皇帝,不要求他面不改变地做到心狠手辣,至少也不能这样无条件相信手下吧?这皇帝他你当的,太失败了。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 所以当陈琼听到高勇的话后,立刻就追问了一句,毕竟这里没有师爷,不能让他给解释意思。 听到高勇的回答之后,陈琼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我不能让你把我的人交出去。” 他没有狗血到问高勇是不是想捉住自己献给皇帝,赵煜都能相信高勇,陈琼也能。身为工科狗的陈琼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认准的基础理论就不会轻易推翻,否则的话,他就必须面对相信下限的问题,归根结底,他最终总是要相信一些什么东西才行。 果然高勇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蜀川必须恢复原样。” “你觉得还能吗?”陈琼说道:“你看过了更广阔的世界,还会甘心窝在小山沟里吗?” 听到陈琼的反问,高勇长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我马上回去。” “我和你一起回去。”陈琼说道:“这样能快一些。” 高勇立刻想起在江南时的某次经历,脱口说道:“我自己骑马。” “放心。”陈琼说道:“不是我带你回去。” 陈琼的千里闲庭神通不能带人,移形换位倒是可以,但是以高勇九品上的修为多来几次也得吐,所以陈琼指望的是于欢。 高勇留下王启年镇守匹那罗城,统领神策军和西征军。王启年留在匹那罗城并不是当太上皇的,这里虽然需要驻军,但是肯定养不活突然多出来的五千周军,所以王启年必须想办法撤出一部分部队,平安返回若利城,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要组织将匹那罗城里的达玛部族军迁移一部分出去,显然这个任务显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高勇和陈琼、老刀三个先是骑马回到若利城,和已经把段浪送回昆仑派,回到若利城等陈琼的于欢会合,然后再由于欢施展缩地成寸神通带上高勇,四个人花了半天时间就从若利城回到云中郡,见到了云中太守程斌。 虽然张道陵从匹那罗城返回比陈琼早了半天时间,但是他刚到若利城就被陈琼追上了,陈琼回到云中郡的时候,张道陵还在若利城里,云中郡这个时候谣言四起,正是人心慌慌的时候,程斌的手下和西征军的高级将领除了还依照惯性维持西征军的供给之外,个个都像无头苍蝇一样,谁也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情况。 倒是已经率军进入达玛高原的霍无病并没有赶回来,这让高勇放下心,他在路上最担心的就是程斌联手霍无病火并西征军。这种事一旦动手,那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高勇和陈琼的出现让程斌大喜过望,差一点拉着高勇的手问“你咋才来你”。 陈琼知道程斌有话要跟高勇说,他自己也要了解蜀川的情报,于是立刻告辞,出来才知道蒋青担心泯江不稳,已经赶回成邑坐镇去了,现在留在云中郡主持西征军后勤事务的人竟然是公爵。 以公爵的年纪,就算是放在三十六友里也是最年轻那一批人里的,再小就是未成年了。他虽然一个人撑起了新的邮储体系,但是毕竟年轻,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这几天简直是咬牙硬撑。突然看到陈琼出现在面前,顿时喜极而泣,扑上去抱住陈琼大哭道:“国公,您可来了。” “别哭别哭。”陈琼看他委屈的样子,没好意思闪开,只能有些不情愿地抱着他,伸手拍了拍公爵的后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五十五章 吵架他不行 要说起来,宫爵的年纪其实比陈琼还要大几岁,当然在这个比较当中没有计算陈琼的心理年龄,毕竟他还有前世的记忆,相当于参加测试服没删号,起步就比别人早。 所以被陈琼安慰之后,宫爵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很快从陈琼的怀抱当中退了出来,有些尴尬地擦了擦眼眼,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可惜小宫还是年轻,根本想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陈琼来见宫爵当然不是专程来给他做心理辅导的,无论是皇家水运还是农业合作社都很重视情报收集,这些情报最终都要汇总到张道陵和蒋青那里去。蒋青回了成邑不说,张道陵可还在若利城,要接收情报,宫爵这里是必经之路。所以陈琼要问蜀川三郡现状,找宫爵是最好的办法。 可惜宫爵算帐虽然够快,但是对于情报分析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只记得一些相对重要的事。 从宫爵口中得知,赵煜入蜀之后,并没有剥夺吴叔和徐邈的权力,现在名义上蜀川三郡的军政大权还是掌握在他们两个人的手里。 但是实际上,吴叔已经指挥不动益州军了,当然陈琼在蜀川的武力基本盘主要在农业合作社上,尝到了农业合作社甜头的农民们也没那么容易把到手的土地吐出来,所以至少在武装力量上面,陈琼集团的损失不大,只不过没有了官方的名义,从前的很多事情不能再公开办了,汉中蜀中两郡的地方势力有反扑的迹象。 相比之下,陈琼声望值超高的云中郡倒是比较平静,因为从前驻防这里的是神策军,霍无病带神策军进入达玛高原之后,云中郡防务由西征军接管,无论程斌想干什么都绕不过西征军去。 和吴叔比起来,徐邈的日子就过得比较惨了。这次高勇西征,顶的头衔是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邈的官方身份是高勇帅府长史,他也是用这个身份接管蜀川三郡政务的。但是赵煜入蜀之后,本来被陈琼驾空的蜀中郡太守刘达,汉中郡太守邓益都已经回来了,特别是蜀中太守刘达,他是周朝陈王何谢四大世家当中王家的女婿,吃了陈琼这么大一个亏之后,简直要和陈琼集团不共戴天,处处和徐邈做对,两个人在成邑差不多天天吵架,从刘达回到成邑开始,徐邈就没办成过任何一件事,全让刘达给搅和黄了。 陈琼听完之后,摇头叹息道:“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刘太守暴病身亡。” 宫爵虽然跟着陈琼混,到底还是四有好青年,听陈琼说这种话,顿时就寒了一下,完全没敢接话。 陈琼想了想,问道:“皇帝现在什么地方?” “前几天据说他去峨嵋山了。”宫爵的神情略微显得有些疑惑,他说道:“不知道是去干什么。” 陈琼一愣,心想赵煜这时候跑峨嵋山去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又问了一下,果然赵煜这次入蜀只带了捧日军,羽林军仍然留守长安,显然并没有打算在蜀川动军。但是陪着赵煜入蜀的官员却是吏部尚书李纳言。 周朝的吏部尚书相当于陈琼前世的组织部长,那是专门管官的官,赵煜入蜀带组织部长来当然不可能是现场批发官帽子。所以他借重的应该是李纳言的武功,而带一位恨境巅峰入蜀,要对付的人最可能的自然就是陈琼了。 李纳言不但是一代文豪,有南李北徐之称,他还是无心公子轩辕烈的首徒,也是高尔的师兄,得到了轩辕烈袖底刀真传,一身武道修为已达恨境巅峰,算是长安朝廷百官当中的第一高手。 当然李纳言这个第一高手只限于百官当中,公认周室第一高手是中山郡王周侗,这位是老牌的断境中阶,要说起来也可能是断境高阶。不过周侗没有官方身份,他在不在皇帝身边就不像李纳言那么容易判断了。 事实上周朝皇室一直都不缺武道高手,当年武帝赵巅号称一条棍棒打平四百军州。在华山脚下夜梦神人传授武功,醒来之后正遇賊盗来袭,赵癫单人独棍手杀千人,余众皆降,成了赵癫起兵时的第一桶金。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记载说明赵癫的武道境界,但是高勇很肯定他家那位跟着赵癫打天下的先祖成就了天人,以当时蟠龙棍霸王枪并称来看,赵癫很可能也已经勘破武道,成就天人了。 虽然很多人都诟病传说中赵癫一觉睡醒手杀千人根本不可能,就算他是恨境天人这也太离谱了,总不可能那么多人都站在原地等着他来杀。但是陈琼自己就有一曲笛声葬送三千部族兵的战绩,深知只要武功运用得法,武道天人手杀千人并不是不可能,要说起来,陈琼一曲吹掉三千人,比赵癫可牛x多了。 现在的周室当中,陈琼见过的钱王赵沐就是九品高手,赵炫的武道修为水一点,大概也有七八品,长公主赵烨则已经晋身恨境,虽然就高端武力来说还差一点,但是至少断境恨境都有,年龄层次也很健康。 陈琼知道顾采现在仍然在羽林卫中任职,如果赵煜要对付自己的话,通过顾采请地府天人出手是最简单的。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赵煜完全没必要去峨嵋山,他去峨嵋山最可能的原因是去峨嵋金顶见素衣神尼。 素衣神尼是钟笛的师父,要说起来,和赵煜还真不是外人,而且素衣神尼多年来一直受朝廷供奉,每年都会去长安宫中讲法,同时为皇室祈福,与赵煜的关系相当近。 陈琼心思如电,一转眼间就已经想到了很多事,终于确定赵煜入蜀要对付的应该是自己,现在只是不知道在赵煜心中,高勇的形象是什么,他应该不相信这个忠心小弟反叛,那么很可能会认为高勇是被自己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所以才会坐看自己霍乱蜀川。 想到这里,陈琼突然明白过来,难怪赵煜不愿意用地府天人来对付自己,看起来他不但不愿意放弃西进国策,也不愿意放弃自己创造的工农业奇迹,所以才不惜以九王之尊亲历险地,应该想的还是收服自己为他所用。 所以赵煜不给地府插手的机会,是地府心意难测,一直在想办法扩大影响力,自己落到地府的手里,能不能再交给赵煜就不好说了。还是请素衣出手更保险。 想通了这些之后,陈琼顿时就放心了,他向正忐忑看着自己的宫爵嫣然一笑,说道:“继续做你的事吧,我去峨嵋山见皇帝。” 宫爵一愣,脱口说道:“不如请兰陵王同行。” 陈琼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打仗,我不行,吵架,他不行,这件事还是要我自己去解决才行。” 第五十六章 无缘相见 峨眉山刚刚下过一场雪,虽然没有达玛高原上的雪那么大,但是山峰林立,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色看起来与达玛高原上又有一番不同。 陈琼护送无缘师徒的时候已经上过一次峨眉山,这时要算是轻车熟路,一路拾阶而上,直奔素衣神尼所在的山峰。 刚刚下过雪,山路难行,峨眉山上看不到行人,倒是能看到很多身穿皮甲,腰佩直刀的皇家侍卫守在各处咽喉要道,虽然完全看不到行人,但是仍然尽职尽责不敢松懈。 陈琼绕过主峰,望往素衣神尼居住的后山金顶而来,迎面看到四个持刀侍卫挡住去路,其中一个人高声喝道:“什么人?站住了。” 陈琼不答,移形换位身法展开,一步已经来到四个人面前,四个侍卫大吃一惊,纷纷抽出腰刀,正要向着陈琼出手,目光与陈琼的目光接触,已经做出的动作突然停住,表情也变得茫然起来。 陈琼轻声问道:“皇帝在吗?” 四个侍卫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在。” 陈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从四个人中间穿了过去,继续向山峰上走去。 过了半晌之后,四个侍卫脸上的表情才重新变得生动起来,其中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手中已经出鞘的腰刀,茫然说道:“我拔刀干什么?” 另外三个人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不知所谓。 陈琼一路上再没有耽搁,能绕过的侍卫就绕过去,绕不过的就直接施展摄魂心法制住他们,很快就已经来到了素衣神尼居住的峨眉金顶。 所谓金顶自然不是真由黄金制成,而是每天朝阳升起之时,阳光洒落在山峰上,照耀出一片金黄得名。 素衣神尼中年时在山峰上结庐而居,当时只有两间草房,后来名声渐长,不时有人前来探访布施,渐渐的在山峰上就形成了一片建筑群,后来素衣神尼受朝廷供奉,赵煜他爹在位时派人修建了一座庙宇,正式成了素衣的驻锡之所。 素衣神尼虽是出家人,却并不苦修,她在金顶开山立派,门下弟子众多,还有一些虔诚的香客常年居住在山顶上,所以山峰上平时相当热闹,不过此时既然有皇帝在,众弟子香客自然不能随意走动,所以山峰上来来去去只能看到赵煜的侍卫。 陈琼施展身法,接连绕过几处关卡,虽然离素衣神尼的住所越来越近,但是皇帝的侍卫也越来越多,侍卫们的武道修为也越来越高,可以明显看出其中有些人出身名门大派。显然是保护皇帝的羽林卫高手。 这些人的武道修为放到江湖上也许个个都能称霸一方,但是对于陈琼来说完全不值一提。然而名门弟子多半见识不凡,被摄魂心法控制过后很有可能会有所察觉,所以让陈琼下手前有些犹豫。 如果他已经决定了要和赵煜翻脸,昂然而入倒是正好可以增加自己的气势,但是赵煜这个人从前给他留下的印象相当不错,这次入蜀虽然就是为了对付他而来,但是也没有过分的举动,显然是有意示好。 陈琼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既然赵煜手下留情,他当然也不能闹得太过分,所以仔细想了想之后,干脆转身混进了住宅区里。 素衣是断境天人,但是教徒弟的水平看起来并不怎么样,据陈琼所知,她门下的武道天人似乎只有钟笛这一个,其他弟子良莠不齐,武道修为也高低不同,最高不过九品,大多没什么江湖经验,陈琼觉得只要自己小心一些,可以很容易混迹其中。 没想到陈琼刚刚进入素衣弟子杂居的庭院,还没来得及辨明方向,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宣佛号,低声说道:“这位施主,此处乃女眷居所,不见外客,还请留步。” 陈琼脚下一顿,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回头望去,果然一眼就看到正是无缘。 当初无缘为了报答蜀王供奉之情,出手相救李弦,被顾采三味真火破了本身真气,危在旦夕之际却因为旁观顾采和伊芙交手凝成道心,被陈琼送到峨眉山金顶请素衣神尼施救,之后就留在了峨眉山上,陈琼刚才估算素衣门下弟子的武道实力时,居然把她算漏了。 无缘的道心比较奇特,他是旁观两位武道天人交手时偶有所得,所以才凝成道心,和普通武道天人依靠本人对武道认知凝成的道心截然不同,更加类似于灵机一动,所以想要再有进步也不能像其他武道天人那样慢慢完善,只能寻找机缘,指望再一次的心动。 无缘自己本来已经以为今生无望天人,所以对于自己的道心有没有可成长性并不怎么关心,每日只在金顶上清修,对素衣神尼也已师礼相待,虽然并没有正式拜入素衣门下,但是其实也和素衣的弟子没什么两样。 她观武道天人交手而成道心,对于出现在身边的武道高手感觉就特别敏锐,陈琼刚刚来到她就有了感觉,立刻追了出来。 当年陈琼送她上峨眉山的时候还是翩翩少年,一转眼两年过去,陈琼的身材气质都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所以无缘只凭背影竟然没能认出来。直到陈琼转身笑着和她打招呼,无缘这才猛然醒悟,愣了一下之后这才双掌合什向陈琼说道:“原来是陈檀越。” 陈琼知道无缘是个三无御姐天然呆,对她见到自己之后平静的态度也没什么意见,拱手笑道:“师太一向可好?” 师太一向当然是好的,无缘从前在汉中的时候,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因为人缘不好,又不善经营,虽然有蜀王供奉,日子过得仍然窘迫。 倒是被素衣相救之后,留在峨眉山金顶上的这一段时间日子过得最舒适。 素衣神尼名头虽大,对门下弟子却很客气,她有皇室供奉,本来就不缺乏吃饭用度,又有各地香客布施,各种生活用品都有人送上门来,不用操心生计,素衣的弟子们在后山还开辟了菜园子,天气暖和时种些时令蔬菜,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倾轧争闹,知道无缘是恨境天人,还有人加意奉承,更是让无缘这苦孩子出身,常年和一个小徒弟相依为命的女和尚感觉到了生活的温暖。 无缘虽然不善言辞,行事还有点偏执,但是心情既好,日常想法自然也就积极向上,虽然觉得陈琼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也没有往坏处想,听说陈琼是来拜见素衣神尼的,立刻表示可以带他过去。完全就没有想过,赵煜的侍卫虽然满山都是,但是并没有封山封路,陈琼要见素衣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求见,根本没必要走后门。 第五十七章 许看不许摸 和每一个思维活跃的年轻人一样,陈琼也很善于思考,而且因为工科生的世界里不需要上帝,所以他也不用担心因为思考惹上帝发笑。 陈琼来峨眉山的路上就想像过遇到赵煜时的情景。最坏的情况下,赵煜已经说服了素衣神尼,看到自己出现之后,素衣立刻出手,再加上赵煜身边保护他的那些羽林卫高手,甚至有可能还要加上周侗和李纳言,这些人一拥而上,自己猛虎难敌群狼,腰好架不住人多,直接gg,辛辛苦苦好几年,一下回到解放前。 但是在陈琼想来,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和高勇一路从匹那罗城赶回来,途中完全没有耽搁,就算赵煜在若力城和云中郡安排了眼线,也绝对来不及传递消息。 也就是说,赵煜不可能知道陈琼已经回来了,更不会想到他会直接追到峨眉山上来,除非他能掐会算。 所以即使素衣答应了赵煜的请求,峨眉山上也不可能有一个圈套在等着陈琼来钻,毕竟这么干成本太高了。 果然陈琼一路走上来,发现赵煜的侍卫们根本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看上去虽然也在尽忠职守,但是明显不够紧张。 他跟着无缘一起去见素衣,一路上遇到的皇家侍卫显然都认识无缘,竟然都没有人上前盘问。 在素衣居住的院子外面,陈琼还遇到了顾采。 一年没见,顾采的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当然事实上在顾采这个年纪,只要生活不会发生特别大的变化,他的形象也不会发生明显的改变。 要说起来,当年无缘曾经在顾采手上吃过大亏,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心情是怎么样的。 顾采对陈琼的出现显然觉得很意外,但是四目相对,他并没有表现出敌意,还和陈琼打了个招呼,也没有拦住陈琼的意思。 只不过陈琼觉得顾采的神情有些奇怪,可惜他看不出来究竟奇怪在什么地方。 走进素衣居住的院门,陈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素衣身边的那个青年,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赵煜,就连赵煜的画像都没见过,但是只看了一眼,他就确定这个人就是现任的周朝皇帝。除了他的相貌和赵炫钟笛都有些相似之外,更因为这个人顾盼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唯我独尊的气质。 院子不大,布置得很有意境,陈琼一直都怀疑素衣在出家之前出身显贵人家,这从她的很多生活习惯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此时的院子里很安静,除了赵煜和素衣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与素衣相对而做,中间隔着一张石桌,赵煜站在石桌一侧,正在低头看着石桌,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陈琼的到来。 素衣正好面对院门,看到陈琼跟着无缘走进来,向着陈琼微微一笑,惹得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转头看过来。 陈琼进门的时候,就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看到那人回过头来,陈琼再无怀疑,失声叫道:“师父!” 这个坐在素衣对面的人正是岳铭。 听到陈琼的声音,赵煜这才回过头来,看到陈琼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特,看上去似乎是在茫然当中夹杂着一些惊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陈琼一眼猜到他的身份一样猜到进来的人就是陈琼。 注意到赵煜脸上的表情,陈琼下意识地就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他和赵煜又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赵煜看到自己又能有什么惊喜可言了? 看起来,岳铭对自己的宝贝徒弟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他向陈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他了,然后就又转回头去,将手中黑子放到棋盘上,向素衣说道:“你输了。” 素衣本来就是华山玉笔峰上的常客,和岳铭当棋友也不是一年两年。陈琼的大师兄袁星娶的媳妇就是素衣的记名弟子。素衣几乎每年都会带着弟子到玉笔峰上住一段时间,最近这些年最经常被素衣带在身边的弟子就是钟笛,陈琼甚至曾经怀疑过素衣想让钟笛成为自己的二师嫂。 当然后来知道钟笛的真实身份是当今皇室的长公主之后,陈琼就知道这件事不太可能了,就算钟笛愿意,皇帝也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沾花惹草,常年不着家的江湖浪子,那么干明显是跟自己的妹妹有仇。 不过素衣和岳铭的关系非常好是肯定的,这也是陈琼敢于直上峨眉山的原因,他很怀疑素衣真会对自己出手,在这件事上,赵煜真未必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无缘带陈琼走进小院之后就停住了脚步,向陈琼合什施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院门。 陈琼目送无缘退走之后,老老实实迈步向着石桌走了过去,最后站到了赵煜的对面。 他走到石桌旁边的时候,岳铭和素衣已经收拾好了棋子,开始新一轮的对局。这一次轮到素衣持黑,她毫不犹豫地将第一颗棋子放到了棋盘正中间天元的位置。 陈琼撇了撇嘴,心想果然这两位还是在下五子棋,也不知道这次是禁手还是不禁手。话说你们两位这个仙风道骨的形象,下五子棋不会太没排面吗? 不过看起来赵煜对于两位前辈高人的排面并没有什么意见,他站在旁边看的竟然很用心,丝毫没有觉得这种玩法太简单,所以觉得不耐烦的意思。 陈琼看了一会就发现这次两位前辈高人下的是变化比较复杂的禁手局,以陈琼对这两人的了解,他俩下禁手局的时候,十次有九次是要流局的,不但看的人没意思,玩的人也没意思。所以通常情况下,这两位玩五子棋都不禁手。这一次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受罪,多半也是为了在赵煜面前保持形象。 想通这件事之后,陈琼就不愿意再陪着两位前辈高人演戏了,他向站在棋盘对面的赵煜轻轻招了招手,吸引了赵煜的目光之后,伸手指了指旁边,示意两人一起溜走。 赵煜对陈琼的举动显得有些吃惊,好歹下棋这两位都是当今武林中有数的高人,陈琼竟然能表现得这么随便,显然平时很得师父宠爱。 正犹豫之间,素衣已经抬头笑道:“陛下要等的人已经来了,就请自便吧!” 赵煜犹豫了一下,向着素衣和岳铭两人拱手告辞,这才随着陈琼从石桌旁边走开,听到岳铭在两人背后淡淡说道:“动口不动手,许看不许摸!” 赵煜脚下一绊,心想这是什么前辈啊,从相声界转行过来的吧! 第五十八章 最大的秘密 “久闻陈卿贤名,可惜吝缘一见,直至今日今日方能如愿。” 赵煜表现的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他和陈琼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看起来就像是与很熟悉的老朋友一起散步聊天一样。 赵煜的身量比赵炫要高一些,和高勇差不多,他和赵炫、钟笛本是一母同胞,相貌也很相似,考虑到即使是在陈琼认识的人当中,钟笛也称得上人间绝色,赵煜的相貌自然也颇有可看之处。 相比之下,陈琼的容貌虽然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但是身高就比赵煜差得远了。 他一直没有找到宣泄先天灵气的办法,所以身材得不到发育,本来应该是人生当中变化最大的阶段,但是在他身上变化最明显的竟然只是气质。 素衣的小院虽然幽静典雅,内藏玄机,然而其实只适合一个人闲逛,实际空间并不大,并不适合边走边聊。 所以陈琼和赵煜两个人很快就走出院子,看到顾采正守在院外。 看到两人出来,顾采并没有上前,只是离得远远的向两个人点了点头。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出了院子之后,陈琼松了一口气。思维也重新变得活泼起来,立刻想起素衣曾经对赵煜说过的话。他微微侧头,用一双美目瞄着赵煜,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峨眉山?” “不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峨眉山。”赵煜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并没有受到陈琼姿态的影响。他先向守在院外的顾采点头致意,示意他不必跟上来,口中说道:“岳前辈说你一定会来。” “这到底是谁的师父啊?怎么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徒弟?”陈琼懊恼地说道:“我就说太熟了不好!” “是吗?”赵煜似乎对陈琼的说法很感兴趣,“为什么太熟悉会不好?” “因为会被猜中啊!”陈琼说道。然后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岳铭让陈琼去漓龙洞外等自己,结果陈琼在洞里找到了莫愁,而说好八月十五会去漓龙洞外与陈琼汇合的岳铭却并没有出现。 如果时间线没有出错的话,岳铭让他去漓龙洞的时候,莫愁已经在洞里了。那么岳铭究竟是故意放陈琼鸽子,还是已经知道陈琼进了漓龙洞,所以八月十五才没有出现? 陈琼一直觉得自己的师父很神秘,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个全职知全能的师父,这件事简直细思恐极。 陈琼想了一下,决定不和赵煜讨论自己的师父,毕竟他们还有更大的问题需要解决。 于是他改变了话题,开口说道:“那么现在,你等到我了!” “是啊。”赵煜说道。 很稀奇的,陈琼从他的语气当中听到了一丝惆怅和犹豫。 然后他听到赵煜问道:“你和高勇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琼愣了一下,脱口说道:“当然是朋友关系!莫逆之交的那种朋友。” 赵煜沉吟了一会,再次开口的时候说出了一句让陈琼惊得跳起来的话。 “我来之前问过小烨了,我听说你俩曾经同舟共乘,本来是想知道能不能招你为驸马。” 他侧头看了陈琼一眼,“然后她告诉了我真相。我不敢完全相信,专程到峨眉山来向素衣大师求证,没想到刚好遇到了你的师父。” 他说道:“高勇应该是不知道吧?他在这方面总是特别迟钝。” 听到赵煜的话之后,陈琼下意识的就想转身逃跑,好在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愚蠢行为。 他很生气地说道:“她怎么能告诉你这件事?” “她怎么能告诉我这件事?你师父又为什么会帮着我算计你?” 赵煜淡淡说道:“你真想不出来理由吗?” 陈琼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他们觉得我做的太过分了?” “也不能这么说。”赵煜摇头说道:“小烨常和我说民间疾苦,岳前辈更是悬壶济世,深知世间百态。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要改变现在的情况,必须有一场变革?” 他看着陈琼,很认真地说道:“他们只是不知道,你引领的这场变革究竟是不是他们想要的!” 陈琼沉默了下来,他想了一会之后才抬头向赵煜问道:“这场变革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和我是……和我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 “你真这么觉得吗?”赵煜慢吞吞地说道:“这世上有惊天伟地的男子,也有惊才绝艳的女子,但是为什么最后被人记住的都是男人?” “其实也是有女人的!”陈琼下意识地开口反驳,然后才突然发现,至少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合适的例子并不容易寻找。就连当年那位大闹天宫,留下心剑传承的常仙子都没有留下名字来。 赵煜等了一会,看到陈琼说不下去了,这才开口说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总是更容易记住站在女人身边的男人!” 他凝视着陈琼,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是个男人,我会把你当成争霸天下的对手,可惜你不是。” “幸好你不是。”他用很庆幸的语气说道:“否则的话,我真不知道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谁?” 陈琼冷冷地看着他,慢吞吞地说道:“你这是性别歧视。曾经有一个强大的民族,他们就是依靠女人、矮子和外国人保持民族强盛的。” 赵煜愣了一下,怀疑地看着陈琼,觉得陈琼应该不至于编瞎话来糊弄自己,于是他很果断地向陈琼说道:“那只能说明这个民族还不够强大。” “我的意思是说,你凭什么觉得女人就不能够争霸天下?” 陈琼瞪着赵煜说道,同时努力让自己的气势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然而身高上的差距让这种努力变得毫无作用。 显然赵煜并没有和陈琼争辩的意思,他摇头说道:“我不是说女人没有争霸天下的能力,但是争霸天下这件事并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她必须有一群追随者,除非你能改变人们对于女人的认知,否则的话,这些支持者永远都要担心他们的努力和牺牲变成某人的嫁衣。” 他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陈琼,知道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刚才你说你和高勇只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那么据我所知,你应该还没有倾心之人。能不能考虑一下嫁给我?” 说到这里,赵煜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歉意,他说道:“我已经有皇后了,只能册封你为贵妃!” 第五十九章 门那边过来的人 陈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要不是还记得岳铭许看不许摸……呸,是动口不动手的叮嘱,赵煜现在只怕就要遇刺而不是惦记着刺人了。 陈琼很平静地谢过了赵煜的“好意“,表示自己十分感动但是这是不可能的。然后又很平静地跟着素衣派来的小和尚来到为她安排的住处,很平静地打发走小和尚,告诉他自己要平静一会,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要来打扰,以免一会发疯吓到小孩子,至于会不会吓到花花草草那就没工夫管了。 确认小和尚离开之后,陈琼很认真地关好了门窗,然后蹲到房间正中想了想,猛地一巴掌拍在夯实的地面上。 这时代的富贵人家已经有在客厅里铺地砖的习惯,不过普通的房间里还是真正用土地夯实,也没有进屋换鞋或者带套的习惯。 素衣的生活虽然精致,也没有奢侈到要在地面上铺地砖或者地板的程度,客房里更不可能有这种装修条件,就算是赵煜下榻的房间,其实和陈琼这里也没什么分别,只是位置更偏僻一点,可以让羽林卫更方便将其他人隔离开。 陈琼就算武功再强,离一拳碎星也还差着很大的距离,所以她一掌拍在地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天空中仍旧晴朗,大地也照样沉默,就连群山都没什么反应。 陈琼憋了半天的怒火当然不是这么轻飘飘一掌就能发泄得了的,不过拍完一掌之后,他心中郁闷稍解,立刻就意识到这种干法很可笑,于是第二掌也就下面没有了。 她蹲在原地想了想,恨恨骂道:“什么为了天下太平,少动刀兵,我呸,明明就是馋我身子,你下贱。“ 呸完之后,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到房门旁边,那里有提前送来的一盆清水,陈琼发现用来盛水的脸盆居然是煤铁联合体出品的铁胎瓷盆。 煤铁联合体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可能造出不锈钢,倒是根据陈琼的提议先弄出了珐琅质,用这种工艺制造的水杯和脸盆都极受欢迎,陈琼在江南的时候就知道这东西一物难求,价比千金,谁要是上门送礼的时候能带两个蜀川出品的珐琅痰盂,那绝对要算是大手笔了。 珐琅质的瓷盆着色困难,所以现在以白色为主,只是为了增加喜庆感觉,在上面增加一些彩色的图案。 清水盛放在白色瓷盆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效果堪比铜镜。陈琼忍不住凑了过去,看着水光映照中的绝世容颜,陈琼叹了一口气,抬起双手轻轻抚双颊,摇头说道:“你有如此才华,又何必有如此美貌。既有如此美貌,又何必有如此才华?” 说完之后,她垂下双手,恨恨说道:“老子我穿越成一个女的就已经很悲催了,可不是为了再爬到哪个混蛋的床上去的。“ 她恶狠狠地对着房顶坚起中指,骂道:“去死好了。“ 然后她就听到房门外有人高声说道:“猴子,是我,师父。“ 陈琼一愣,对着脸盆吐了吐舌头,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果然看到岳铭空手站在房门外,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陈琼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进去。 陈琼乖乖让到一边,看着岳铭从身边走过,心想也不知道师父在这金顶上住哪个房间,这要是他以为自己刚才是在骂他,在自己的头上敲三下,晚上可到哪里找他去? 好在岳铭没那么无聊,直接走进房间之后,转身坐到椅子上,看着很狗腿地给自己倒茶的陈琼,开口问道:“消气了?“ “还行。“陈琼随口说道,然后猛然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这猴子。“岳铭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骂道:”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怎么把这金顶上的水缸都弄炸了?“ 原来金顶上没有水源,冬天还可以化雪为水,但是其它三季用水就需要从山下挑下来。于是素衣就施展神通从山下带上来很多陶制大缸,遇到下雨天用来盛接雨水。陶缸的强度不够,装水太多后很容易被水压裂,所以要埋在土里。 陈琼漓龙洞之行以后,本身实力大涨,刚才那一掌击在地上,掌力透地而入,竟然将满山埋在土里的大缸都震裂了。山上的人和羽林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报到了素衣那里,岳铭不用掐指就能算出来是怎么回事,这才扔下棋局来找陈琼。 他说完之后,看着目瞪口呆的陈琼,摇头叹道:“你今年过完生日都已经十八岁了,怎么办事还是如此毛燥。若是没有这一身神通,我也不来管你。偏偏你一举一动都能给别人带来天大麻烦,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陈琼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所以你就想让我嫁给赵煜?”她说道:“咱们门派也不缺个皇妃吧?” “我想让你嫁你就肯嫁吗?”岳铭一脸的恨冰不成奶糕,“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话了?” “远的不说,你让我去漓龙洞,我可就去了。”陈琼说道:“你年纪大也不能乱说话啊。” “我让你在漓龙洞等我,你等了吗?” “那你也没去啊。”陈琼说道。 “我知道你不会等所以才没去。”岳铭理所当然地说道。 陈琼愣了一下,摆手说道:“师父你等会,有点乱,我得捋捋。”她说道:“你觉得我不会在那里等你,所以你就没去,那你干嘛让我去那里等呢?” “你竟然敢抓我的错误?”岳铭很痛心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陈琼说道:“你知道别人家的弟子都是怎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陈琼听了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杯,陪着笑递给岳铭说道:“他们也教不出我这么优秀的弟子不是?” “你这灌迷汤的本事倒是没落下。”岳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陈琼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我从死人堆里找到你的时候,你全身发热,连续十四天高烧不退,不止你二师兄觉得救不活你,我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以你当时的样子,就算最后保住性命,也是个废人了。” 他看着陈琼,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你吗?” 陈琼一愣,想了想说道:“医者父母心,自然是师父心地好,觉得我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死了可惜。” 岳铭哈哈一笑,看着陈琼摇头说道:“你这猴子,专会逗人开心。” 说完之后,他沉下了脸,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为师悬壶济世,行走世间,若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救你一样花费这许多精力,又能救得了几个人?“ 他看着陈琼说道:“我花了十年工夫为你重塑肉身,就是因为从你身上感觉到了玄门的气息。而且你当时昏迷的时候常说胡话,其中的很多话,我都在玄门幻境里看到过。以你那时候的年纪,自然不可能去过门那边,所以我知道,你其实是从门那边过来的人。” 第六十章 江湖的由来 这是岳铭第一次向弟子说起自己的过去,很可能也是唯一的一次,因为他和陈琼都不是普通的人,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岳铭和陈琼都不是正常的人,像陈琼这样的人,岳铭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遇到一个。。 岳铭本来不姓岳,他姓陈,当年还有两位兄长,他排行第三,人称陈三。 那个时候周朝皇室已经统一了天下,但是江湖中还没有武林,朝廷和现在的朝廷也不一样,更加粗放霸道,只主张权利不管义务。 在这种情况下,官与民之间的关系自然也说不上融洽,基本上大家无论是民对民还是民对官,都喜欢用拳头说话,也就是所谓的民间尚武。 陈家三兄弟天赋异禀,生来就擅长打架,三兄弟一起上更是所向无敌,三个打一个是必胜的,三个打十个基本没有失败的可能,策略得当的话,三个打一百个也不是不行。 于是很快三兄弟就成了地方一霸,或者说地方上的霸王之一。 终于有一天,三兄弟觉得打普通人没什么意思了,于是一起离开了家乡,准备组团去刷怪。 在外游历的过程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情,这里就不说了。随着见识的增加,三兄弟对世界的看法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最后,他们根据一则传说来到了昆仑山脉中的一个特殊的地方。 “天地玄门?”陈琼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刚刚沉浸到往事当中的岳铭瞪了她一眼,点头说道:“是,不过天地玄门不是门。”他说道:“那是一片平原,常年笼罩在浓雾当中。” 所谓的天地玄门是后人的称呼,天地之间的自然造物本来没有名字,被人类认知之后,才开始有了名字,天地玄门当然也不例外。 当地人传说,进入这片平原之后就会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不知光阴岁月。有些人会梦到自己的一生,醒来后发现时间只过了一瞬间。有些人什么都没有梦到,醒来时却发现世间已过百年。 三兄弟当时已经游历世间多年,一身武功已有小成,年纪见长之后,心里的想法和刚刚离家时也大有不同,觉得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别精彩的地方,于是相约探访过这片神秘的平原之后就回家乡去定居,娶妻生子。 当然这个愿望最后并没有能够实现,因为进入天地玄门之后,三兄弟就都陷入了梦境当中,岳铭不知道两位哥哥在梦中看了什么,但是当他从梦中清醒过来,一个人离开那片平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上百年。家乡也已经不是他从前熟悉的家乡了。 岳铭醒来后并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他为了等待两位兄长,在天地玄门外住了十年。直到二哥再次回到这里来,才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就已经从梦中醒了过来,等候岳铭无果后离开昆仑山,在中原传授武道,开创了武林一脉。 听到这里,陈琼再忍不住,跳起来大叫道:“你们就是陈氏三兄弟?”,她大叫道:”这不科学,那你得多少岁了?” 岳铭苦笑一下,摇头说道:“我大哥寿至一百五十岁无疾而终,我二哥则活了二百四十岁,我自己已经记不清活了多少年了。” “所以进过天地玄门可以长生?“陈琼的眼睛都亮了,如果岳铭没骗她的话,这简直就是长生不死了。毕竟岳铭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岳铭当然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弟在想什么,他看着陈琼,淡淡说道:“据我所知,进过天地玄门之后老而不死的人只有我一个。” “还有别的人进去过?“陈琼敏锐地意识到了岳铭话中的含义,她吃惊地问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陈氏三兄弟的时代,人们禀自然而生,并没有太多道德约束,所以岳铭的两位兄长发现三弟失陷在浓雾当中后,就开始想各种办法寻找自己的兄弟。他们很快发现武功越高的人,可以在浓雾里坚持的时间就越长,也就可以更加深入,于是猜测岳铭是走到浓雾深处去了。 他们不知道岳铭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也走进去是不是就一定能找到岳铭,于是才在人间传播武道,甚至开创了天宫地府,寻找习武的天才弟子,等到他们修炼有成之后进入玄门去寻找岳铭。从这个出发点说起来,陈氏兄弟传播武道,其实只是为了找人。也不知道现在武林中那些痴迷武道的人知道自己练的其实是找人神功,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些进入天地玄门寻找岳铭的人有一些从此失踪了,有一些人则顺利返回,但是没有人找到过岳铭,倒是根据这些人的不同境遇,岳铭的两位兄长创造出了武道天人的体系,也就是沿用至今的“恨断绝无“四境。 “不是说无境是没有的吗?“陈琼吃惊地说道:”无就是没有。“ 岳铭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道:“我的两位兄长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又怎么会把没有的境界列出来呢?“ 他淡淡说道:“当时他们两人都窥到了无境的门槛,清楚地知道一定有无境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达到。所以我二哥才再一次回到玄门这里来。“ 他轻声说道:“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放弃寻找我了,还把天地玄门这一带划成了禁区,所以我从玄门出来之后,才一直都看不到有人出现。如果不是二哥回来,我恐怕还要在那里等很多年。” 说到这里,他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久之后才说道:”二哥死后,我在昆仑山留下缥缈宫传承,结果发现自己似乎死不了。于是静极思动,再入江湖,平日里靠行医为生,偶尔在华山隐居。“ 那个时候,天下战乱四起,八王争霸,岳铭看不过世间离乱,正好遇到正在闯荡江湖的赵癫和另一个年青人在华山脚下结拜,相约平定乱世。于是岳铭以入梦心法点化二人,让他们一夜间成就天人,这才有了后来的武帝中兴。 岳铭传给赵癫的武功是蟠龙棍和擒龙手,传给另一个年青人的则是霸王枪和霸王决。这个传承了霸王心法的人就是高家的先祖高志。同时传授给他们两个人的,还有岳铭在玄门梦境当中见过的一些兵书战策,以及其它一些零散的知识。 毕竟岳铭虽然没干过结束乱世的活,但是也知道打天下容易,治理天下难,并不是把所有敌人都干掉就行的,否则的话,很快再一次的百年战争又会发生。所以他还告诉了两个年轻人一些其它的东西。 于是也就埋下了赵癫与高志分裂的隐患。 第六十一章 学霸师父 在岳铭看来,赵癫和高志这两个年青都是很优秀的人,重情守信,处事公正,所以他的确没想到这两个人之间会那么快发生分裂,而且这个分裂还是一个完全无法调和的矛盾。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占据了河北京畿一带,不但兵强马壮,地盘也相当不小,这其中赵癫的皇室后裔身份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但是地盘大了,要面对的问题也就多了起来,于是和所有新科执政者一样,这俩人开始遇到令人头痛的民生问题。 认真说起来的话,赵癫属于改良主义者,他觉得既然百年战争之前的朝廷都能延续下来,那么自己这种刚从新手村出来还哪哪都分不清的菜鸟就应该以稳定为主,先结束乱世,再慢慢图谋改变社会结构。 但是高志却觉得,秩序一旦形成,再想更改就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要付出的代价比一步到胃大得多,而且因为只能修修补补,很可能永远也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目地了。所以他宁可承受一些额外的痛苦,也要趁着百年战争打碎了世俗秩序的机会,直接建立起新的秩序来。 要说起来,这两个人的出发点是一样的,想要达成的目地也是一样的,虽然中间需要采取的手段完全不同,但是也不是不能商量。 然而真正的问题在于,赵癫的改良主义有现成的模型在,他可以摸着前人过河,反正谁也不知道结果应该是什么样的,慢慢改就是了,改错了还可以再改回来。 但是高志的激进主义却没有先例可循,按他的做法,必须先把一切都推翻砸烂之后进行重建。完全没有模型可以参考,一切只能依靠想像,就算要吵架都拿不出可信的数据来支撑。 分歧之下,高志主动要求往河东发展,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民间财富极少,就算损失也损失不了多少,正好可以试验他的理念,即使失败了,对于赵癫的实力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于是高志化名丁心转战河东,一面隐姓埋名为赵癫打造奇兵,一面根据岳铭梦中点化给他的内容改造当地的社会结构。 岳铭自己都是在梦中看到的影像,当然不解其意,再用梦中显化的方法传给高志,就更是不知所云,处处走样漏气,就算是某位太祖穿过来,只怕也认不出来这是什么玩意。 然而高志不愧是岳铭看好的人物,或者说,这时代的民间已经烂得不可能再烂了,仍然努力都可以改变河东道悲惨的现状。高志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居然在河东道站住了脚跟,然后挥军南下,与赵癫合力一举平定中原。 中原既定,持续百年的八王之乱也就算是平息了,然而这个时候两个人才发现,高志搞的那一套有一个很严重的后遗症,因为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自然也没办法有目地的培养干部,只能事事亲历亲为,这就导致了他在河东的个人声望极高,基本上就是现在陈琼在青衣江北的升级版,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种情况下,河东道的本地势力显然不可能接受赵癫这个空降过来的皇帝。同样的道理,跟着赵癫一路打天下的各方势力也不可能容忍河东道这个异类在身边摩拳擦掌。 说到这里,岳铭忍不住唏嘘起来,即使是到了那个时候,赵癫和高志仍然在竭力维持两人之间的友谊,然而那个时候,他们代表的已经不是自己,所谓人在庙堂身不由己,正是两个人当时的写照。 陈琼对于岳铭的感慨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赵癫和高志之间的矛盾归根结底不过是阶级之间的矛盾,赵癫代表了地主世家的利益,当然以他赵周皇室后人的身份,也的确可以更快更好地团结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同样的道理,所谓只有背叛阶级的人,没人背叛阶级的阶级,高志要打烂一切,当然也只有用本来就一穷二白的平民百姓当班底,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高志选择河东道起家是相当正确的,毕竟河东道够穷,形不成足够大的地方势力,民间也足够惨,惨到只要有人登高一呼,立刻就能席卷各地。 所以这两个人背后的势力本来就是不可调和的。如果他们真能够做到唯利是图,背信弃义,事情反而简单了,双方拉出来打一架就是了,陈琼可以压上全副身家赌高志赢。 可惜后来的发展果然就像陈琼猜测的那样,赵癫和高志勉强维持的和平局面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河东系与关中系的矛盾很快就爆发出来,河东系的人马在河南道煽动百姓传道,关中系立刻出动军马镇压,双方在河南河北两道冲突不断,随时都有大打出手的可能。 高志眼看不妙,也意识到自己的理念和赵癫的不能共存,于是决定带领自己的嫡系人马西进。但是这一次他存下私心,知道西进生死未卜,于是将妻儿留在了长安,托付给赵癫照料。自己以丁心的身份带领十万信众西出玉门关。 然而中原各大世家却不肯放他们离开,这才有了中原武林追杀天魔传人的故事,高志以一己之力重创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也为赵癫解除了来自武林的威胁,趁势会盟天下,从此朝廷与武林共治天下。 高志半生征战,离开长安的时候,膝下只有一个幼子,并没有学会霸王心法。不过赵癫与高志并肩作战,倒是对霸王心法一知半解,于是融合自己的蟠龙棍法传授给高志的儿子,这才有了现在的霸王枪传承,同时也是因为高家传承的霸王心法不够正宗,所以高家的传人当中只有一个因为机缘巧合成就天人,其他最高只能修炼到九品上。 赵癫去世之前,密令后人善待高家,所以无论高家各代家主和皇帝的关系好坏,从来都没有没落过,到了高勇这一代,更是因为和赵煜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备受信任。 陈琼听岳铭说完之后,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这才突然反应过来,皱眉说道:“玄门呢?”他说道:“咱们不是在说玄门吗?” 岳铭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以为传说中丁心天魔传人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他说道:”我不忍心看他在河东瞎搞,于是带他去了天地玄门,他从里面带出了五卷天书。” 陈琼眼睛都瞪圆了,“玄门里不是只能作梦吗?他怎么能带东西出来?不对,他进去了多久?“ “一瞬间。“岳铭说道:”我亲自送他进去,看着他消失在雾气当中,然而刚一转身,他就从雾气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那五卷天书。”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要说起来,那天书里的文字还是我后来教给他的,不然的话,他又怎么能看得懂?”然后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陈琼,摇头说道:“那上面写的东西精妙无比,可比你在蜀川瞎胡闹高明得多了。” 陈琼张着嘴巴想了半天,才说道:“可是你怎么会玄门里面的文字?” “当然是在梦里学的啊。”岳铭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要把为师的智商想得跟你们一样。” 陈琼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心想师父果然牛,牵到北京也是牛。自己居然找了个学霸师父,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浮一大白。 第六十二章 因果之道 自从听顾采提起过那位天魔传人做的过的事之后,陈琼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就充满的好奇心,甚至听说丁心曾经和自己一样进行过土地改革之后,陈琼还一度怀疑过这位天魔传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者。 不过后来听顾采说丁心因为试图在城市中发展力量所以失败,陈琼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她很了解前世祖国的发展历程,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发动农民闹革命,自己的祖国是全球独一份,从前没有人成功过,之后也没有人成功过。 而那位无中生有走出一条从来都没人成功走出来的路的人,他有两个非常著名的理论,排行第二的就是“农村包围城市”,都知道发动农民改革土地所有制了,却不知道这句著名的论断,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但是按照岳铭的说法,这一切就都得到了解释,首先丁心开始时的理论是岳铭转述的,虽然后来他拿到了五卷天书,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理论联系实际需要一个过程,看起来丁心并没有来得及融会贯通。 而且听岳铬的意思,河东系进攻城市还是自发的,在陈琼看来,这就是有点飘了。 “这就是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啊。”陈琼很感慨地说道:”如果高勇家那位祖宗无情一点,那就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了。 当然陈琼并不觉得高志这么做很难理解,前世那位也是曾经想过参加联合政府的,可惜空一格先生不给机会,觉得江景不好看,坚定不移地转进千里去看海景了。 岳铭既然旁观了这段历史,以他的武道修为,看到的自然应该就是真相,那么看起来赵癫这个人的人口还真不错。 “起码赵癫对高志的后人还真不错。”陈琼评价道。 岳铭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当年他并没有求证过,也不希望自己的得意弟子陷入到阴谋论的泥潭里去。他其实是很同意陈琼的处事原则的,如果看待世界的立场必须有一个基础的话,那就应该尽量站得高一点,毕竟谁也不知道下限在哪里。 “无论赵癫还是高志,其实都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神仙的。”岳铭不动声色地提醒了陈琼一句,然后没给陈琼反应的机会,又说道:“正因为我看过五卷天书,所以知道你在蜀川做的事之后,就知道你是传说中一定会回来的那个天魔之子。” “这个我就不明白了。“陈琼疑惑地说道:”这事跟天魔有啥关系?“ 岳铭迟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些事情既然是梦中所见,自然模糊不清,我只记得有本书上说那是天魔之道,于是就随口告诉了他们两个人。“ 说到这里,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又说道:“不过后面这个预言倒是我编的。“ 陈琼大吃一惊,觉得师父的干法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编预言?“ “因为那天书中有一段很奇怪的文字,我和高志都觉得应该是某种曲谱,后来高志从中领悟出来一本心法,就是你从冷月身上偷来的摄魂心法。“ 岳铭有些怀念地说道:”他战死玉门关后,我试着改进了这门心法,传给飘渺宫弟子,就是你现在学的大迷魂术。“ 他看着陈琼欲言又止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又把话题内容转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说道:“那曲谱中夹有文字,其中有一句‘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我遍寻记忆,也找不到对应的含义,只觉得似乎是一种理想,于是干脆就翻译成‘天魔的后人会再度降临’。“ 他摊手说道:“我要翻译五本书,这种词不达意的情况时时都能遇到,根本无法详细思考,当时只是随手写了,没想到居然会被人传诵出去。” 陈琼觉得自己三观都碎了,“皮下很有趣吗?您知不知道这会惹出多少麻烦?” 岳铭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其实也没多少麻烦,实际上能被时间冲淡的麻烦都不算麻烦。而且我活了这么多年,无论做什么,都可能会对很多年后造成影响,如果考虑这个,我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行啊师父。“陈琼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您都知道蝴蝶效应了?“ “蝴蝶效应是什么?“岳铭好奇地说道:“我倒是记得梦中有个鸳鸯蝴蝶派,似乎是个很强大的门派。我记得掌门的名字很怪,似乎是姓艾,后来又改姓温,曾经做过很在的官。” “是是。“陈琼心里寒了一个,心想能做一百多年的梦也真是不容易,要是没有包含古今中外倒是稀奇了。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奇,问道:”师父你应该是世上最强的男人了吧?已经修到无境了吗?“ 岳铭没想到陈琼的思维跳得这么快,主要是这么多年不跟人动手,他都已经快要忘记这是个本武侠小说了。 他想了想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境界,不过我并不是这世上最强的人。” 他笑道:“要是活得长就能变强,那我们还习武干什么?都去养生好了。“ 他知道陈琼想问什么,所以不等她开口询问,就说道:“我说我不是最强的,是因为还有一个人的武道修为不在我之下,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蜀山剑派的醉道人。” 陈琼又吃一惊,当然考虑到岳铭现在对她说的每一句都可能蕴含着武林当中的巨大秘密,所以她现在才吃了这么几个惊其实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她问道:“醉道人?他也活了很多年吗?” “当然没有。“岳铭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我都说了,不是活得长武功就强的。”他说道:“醉道人身世坎坷,少年失怙,青年丧偶,中年丧子……” 陈琼听得都震惊了,脱口说道:“我x,这是个主角吧?“ “你别打岔。“岳铭不满地说道:“谁还不是个主角呢?” 他继续说道:“当时他一身修为就已经到了绝境,因为心伤丧女之痛,想要到玄门幻境当中试着梦到失去的亲人。” “那他梦到了吗?“陈琼追问道。 “没有。“岳铭摇头说道:”但是他领悟了因果之道。“ 岳铭看着陈琼说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因果,在你们面前现身是因果,传你飞龙探云手也是因果。我听你说用这手法偷到了冷月的摄魂心法之后,就知道了。“ 他说道:“无论是摄魂心法还是大迷魂术,都是祸乱人心之术。“ “天魔琴上天魔弦,天魔弦下天魔引,天魔引动天魔舞,天魔一舞惑苍生。“ 岳铭说道:“天魔未必有琴,琴下未必有曲,曲中未必有舞,只有这‘惑’才是实实在在的。” 陈琼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师父听说过人生如戏,岁月如歌吗?” 他说道:“人生如琴,岁月如弦,我们每一个人,本来就都在舞台上。” 第六十三章 他知道什么 岳铭告诉陈琼的这些陈年往事,很好地解释了陈琼从前的一些疑惑,例如为什么高勇家传的霸王枪那么有名,却出不了武道天人,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赵煜对高勇那么信任,亏她还以为这里面基情无限,没想到居然是祖传秘方。 她侧头想了一会,向岳铭说道:“所以您到峨眉山是专程来坑你徒弟的?” “没有,不是,别瞎说。“岳铭断然否认,“赵癫算是我的徒弟,赵煜不算。” 陈琼听岳铭否认得爽快,先是觉得很欣慰,但是立刻就察觉到不对,伸手抢过岳铭凑在嘴边的茶杯,怒道:“我说的徒弟是我,不是赵煜。所以你是专程来坑我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岳铭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你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本来打算怎么做?” 陈琼犹豫了一下,思索着说道:“我打算先看看赵煜准备怎么做。”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岳铭看着她说道:”你们师兄弟三个,老大忠厚老实,可传衣钵,老二机变跳脱,可自成一派,只有你……”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伸手从呆住的陈琼手里接回自己的茶杯,“以赤子之心,行王霸之事……”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低头喝了一口茶,看着陈琼说道:“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我担心你变成下一个丁心。“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岳铭,过了好一会才跳了起来,“谁是王八?我才不是王八。“ 说着还要跳,脑门上已经挨了岳铭一记爆栗,以陈琼一身武功,竟然完全没有躲避的机会,甚至直到挨完打,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打这件事。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功法?“ 岳铭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个徒弟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这种时候究竟在关心什么啊? “你不是已经领悟了心剑吗?“他说道:”心之所想,剑之所在。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想得再快,更复杂呢?“ 陈琼继续做目瞪口呆状,看着岳铭说道:“常仙子也是您扮的?“ “你是傻子吗?“岳铭怫然不悦,”我这个样子能扮女人吗?“ 陈琼想了想,很认真地解释道:“我听说常仙子一生未嫁。“ “呸!”岳铭说道:“你这个不叫赤子,你这个叫巫师。“ 说完之后,他想了一下,又向陈琼说道:“我没见过她,不过听大哥说,她是一位奇女子,后来泛舟出海,再无所踪。” 他看着默然无语的陈琼,轻声说道:“现在你知道赵煜准备怎么办了,那么你又想怎么办?“ 陈琼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师父,皱眉说道:“我就不能不想吗?” “你没做这些事之前,可以!“岳铭正容说道:“可是你既然已经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无论想不想,都必须想。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终,做到一半就扔下不管那叫tj。” 陈琼今天第n次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师父,“您连tj都知道?” 看到岳铭没有理会自己,陈琼很苦恼地说道:“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这辈子都不可以嫁人的。” 当然为什么不可能这件事她没有说,幸好岳铭也没问,毕竟从岳铭的叙述里可以隐约推断出一件事,那就是这位老神仙好像真没谈过恋爱。 岳铭虽然跟陈琼水了三章,但是真正和赵煜有关的内容归纳起来其实并不多,赵煜的先祖受岳铭点化,平定战乱统一中原,有个好基友为了帮助他打江山,跑到河东道搞土地改革,结果反而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好在最后基友守住了基情,为了不翻脸成仇,好基友主动离开,最后命陨西域。 陈琼归纳完之怎么琢磨怎么不对,这t不是八点档的剧情吗?作者你这个水平怕是连女频都混不了,只能去当编剧了。 她想了一下,皱眉问道:“赵煜知道这些事吗?“ “赵癫是个谨慎的人。“岳铭很认真地说道:”他给子孙留下了整整一本书笔记,就供奉在长安皇宫的红楼当中。“ 他看着陈琼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我没去看过。“他说道:”我不偷看徒弟的东西。“ “就是说会偷看别人的东西喽?“陈琼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下意识追问了一句,心里却想,这个红楼如果是藏书阁,自己倒是可以争取去当个管理员。 岳铭看了陈琼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心中的吐槽,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尽量不看。”他说道。 “那也不怎么样。“陈琼真心实意说道:”所以赵煜猜到我和玄门另一边的世界有关系了?” 她不知道岳铭对自己来历的真相猜到了多少,不过本质上应该差不多,毕竟自己在华山上的时候已经表现得非常与众不同了。要说起来,还真多亏了岳铭,有这么个对自己的古怪行为视而不见的师父,两位师兄就算觉得奇怪,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少见多怪,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等到大师嫂嫁进师门,陈琼已经可以很好地收敛自己的古怪之处,就算有些特立独行,以张晓梅温婉的性格,也只会付之一笑。 所以陈琼不关心岳铭对自己的来历是怎么看的,如果岳铭有意见他早就应该表现出来了。她现在关心的是赵煜,无论如何,自己表现出来的能力都是很危险的,赵煜就算再自信,也不至于把每个危险的敌人都拉到自己床上去,万一是男的他可怎么办? 岳铭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我觉得他应该猜到了一点。“他说道:”我给赵癫和高志描述过梦中看到的世界,赵癫很可能会在笔记里告诉后人。“ “难怪。“陈琼喃喃说道。她在城邑挂官而去的时候,留下了满屋子发展计划,据说赵煜一见之下如获至宝,专门筑金层以藏之。陈琼当时还觉得赵煜小题大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很明显赵煜早就从老祖宗的笔记里看到过相似的内容,只是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实现,突然看到类似的东西,当然要大喜过望。这样说起来,赵煜一直对陈琼网开一面也就可以理解了。 第六十四章 老友相见 岳铭和陈琼说了一会话之后就告辞离开了,虽然说这个是自己的亲徒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感情。不过陈琼毕竟已经是大女孩了,不是当年皮包骨头的火柴棍,看多了还是有些不妥。 岳铭离开后不久,顾采就来拜访了。 赵煜虽然从岳铭那里得知了陈琼的性别,但是他其实连岳铭是谁都不知道,只听素衣说这是陈琼的师父,所以才相信了岳铭的话。果然面对陈琼的时候虽然被十动然拒,好歹陈琼没有否认,也算是证实了岳铭的说法。 事实上赵煜揭穿真相的时候,陈琼是被他吓到了,一时间应对失误,否则的话,她直接矢口否认,难道赵煜还能有办法拆穿? 当初李弦都没办到的事,凭什么赵煜就能办到? 等到真被拆穿了,再表示一下自责,愿意负起应该负的责任就是了。朝廷培养一个国公不容易,怎么可能轻易处罚? 赵煜确认了陈琼是女孩,心情正好,当然不会化身大嘴巴到处乱说,所以顾采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被赵炫调回长安之后,先是负责改组羽林卫的情报收集体系,把陈琼在皇家水运弄出来的那一套加以细化完善,然后就被赵炫直接留在了长安。 这一次他是作为羽林卫第一高手跟在赵煜身边给皇帝当保镖的,这个活看起来任务艰巨,但是其实难度并不大,毕竟周朝的皇帝不讲究亲民,出行的时候警备森严,普通的刺客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至于恨境以上的高手,因为道心感应的原因,很难做到突然袭击。 而且武林中还有一个很普遍的现象,那就是武道天人以下的野生高手不少,但是一旦晋身天人,基本上都有脉络可循,绝不存在真正默默无闻的武道天人。 这也是周朝数百年历史上极少有武道天人公开和朝廷作对的原因——就算某个武道天人起于草莽,等他真成了天人,也已经有家有口,坛坛罐罐一大堆,不可能不顾一切的做事了,所以强如林增泰,也只能暗中搞事,一旦暴露就只能gg。 正因为武道天人轻易不会站出来和朝廷作对,所以顾采虽然才到恨境中阶,但是完成保护皇帝的任务压力并不大,特别是在峨眉金顶上,有素衣这位断境坐镇,顾采还有闲心来看老朋友。他也不怕赵煜吃醋。 陈琼看到老朋友当然也很高兴,发现顾采并不知道自己变身就更高兴了,看起来自己现在的人设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她上次回蜀川的时候已经见过了许仙儿,知道顾采从师门给小仙儿弄了一个灵石护符,可以滋养先天灵气,而且一年一换,等许仙儿长到七岁就带她回地府正式拜师。 这时跟陈琼说起来,顾采觉得那时候也到了自己离开羽林卫,重返师门的时候了。 “两年不见,你都已经是恨境中阶了。”陈琼赞赏地看着顾采,笑道:“我还是没有道心。” “你的真气还没有恢复?“比起道心来,顾采更关心陈琼真气的问题。在他看来,道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不必刻意追求,地府历史上不乏人到中年才成就道心的人。就算是顾采自己也是二十六岁才成就道心,陈琼现在的年纪还早,根本用不着着急,反而是他真气枯竭的毛病不可轻视,谁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日后的成就? 被老朋友关心的感觉还是不错的。陈琼也不藏奸,酝酿了一下之后抬手一挥,房间里的阳光突然变得朦胧起来,窗口那里似乎是笼罩上了一层轻纱。 顾采这几年在羽林卫也经历了几次生死相搏的危险,五感变得更加敏锐,不是段天涯那种水货可比,所以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战栗感觉,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说道:“这是什么?“ 陈琼笑了一下,伸手拿起自己的茶杯向着窗口扔了过去。 峨嵋山上已经下过雪,此时金顶上气温不高,按道理应该关窗关门保持室内温度了。不过这时代没有玻璃窗,有钱人家用白纸糊窗,穷人就只能开窗透光。金顶上的客舍虽然也有窗纸,却是最便宜的黄纸,透光性不好,陈琼嫌气闷,送走岳铭之后就把窗子推开了。 这时陈琼随手扔出杯子,眼看茶杯就要穿窗而过,却似乎在空中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突然间四分五裂,无声地变成一堆碎块落到了地上。 顾采大惊之下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看了陈琼一眼之后才慢慢走到茶杯掉落的地方,仔细查看了一下空中,确认已经没有危险之后,这才弯腰拾起一块碎片,看着边缘光滑的断口,向陈琼说道:“剑意?“ “是。“陈琼好不容易能有个可以炫耀的人,也不掩饰脸上的得意之情。要说起来,显摆这件事也不是跟谁都能做的,关系不到很容易得罪人,就算关系够了,也得对方能看得出来,如果要靠自己尴吹那就没意思了。 在陈琼心里,可以毫无压力炫耀的人实在不多,高勇算是一个,可惜他的兴趣不在武道上面,武道修为只是建功立业的一个手段,别说未必明白陈琼这一手的厉害,就算看得出来也未必有多重视。 所以真正适合炫耀的人其实是叶知秋,毕竟陈琼猜测叶知秋应该还驱动不了剑意。可惜这家伙正在十一区左拥右抱,远水不解近渴。而且俩人是从小怼到大的交情,在他面前,陈琼可以使劲吹,最喜欢看叶知秋吃鳖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而除了叶知秋之外,还能适当炫耀的人就只剩下顾采了。 果然顾采的神情极大地愉悦了陈琼,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好起来,虽然竭力掩饰,但是笑意就算戴上口罩都挡不住。 顾采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碎片放到桌子上,自己重新坐下来说道:“有了这剑意,你倒是的确不需要真气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劝说道:“剑意剑气各有所长,你就算修成剑意,也还是要想办法恢复真气。” 陈琼知道顾采这是真心替她打算,点头答应之后才把自己在漓龙洞里遇到阴影生物的事说了,然后苦笑道:“我现在倒是能用真气了,可是不能控制,一放就没,所以只能当大招用。” 顾采瞠目半晌,这才摇头说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这奇遇之多,简直让人羡慕。” 第六十五章 黄梁饭熟矣 顾采当然并不只是来找陈琼叙旧的,他是地府下一代的轮转王,心思不可能那么单纯。所以他来是准备问问陈琼的打算,毕竟身为赵煜蜀川之行的首席护卫,他当然知道赵煜这么匆忙跑到蜀川来是为什么。甚至可以说,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的话,交战的双方就是陈琼和赵煜。 不过看到陈琼轻松布下无双剑意之后,顾采的担心就不那么强烈了,认真说起来的话,剑意这玩意属于稀缺能力,一百个武道天人当中都未必能有一个掌握的。 正因为剑意难得,所以也很难为它划分境界等级,勉强一定要归靠一下的话,那么起码也应该是断境初阶。 这也是顾采刚才那么吃惊的原因,自己这些年勤学苦练,也才只是恨境中阶,陈琼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居然就断境了,就算只是如同断境,那也是断境,可简称如断境,和如夫人是一个级别,现在两个人翻脸动手,gg的很可能就是顾采了。 两年前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陈琼全力一击也只不过能逼得顾采出手而已。同样是习武之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如果说陈琼现在的武道修为让顾采既惊讶又羡慕的话,那么等到陈琼拿出玉清宫宫主玉佩之后,顾采的表情就简直像是吃龙虾的时候被虾头卡住了嗓子一样,露出了这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表情。 “这东西是怎么到你手里的?”顾采紧张得汗都要下来了,他一直以为陈琼是飘渺宫弟子,不过还真没想到陈琼居然能拿到宫主令符。要知道这块玉佩和他的鬼王令一样,都有特别的含义,就算执掌的人自己愿意,也不能随便送人的。 顾采自己就是两宫一府的弟子,当然知道身为三胜地之一的缥缈宫实力有多强,别人家有一个恨境就觉得腰板硬起来的时候,三胜地里随便哪一家的断境都是好几个起的。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断境,不是陈琼这种专精一门的如断境可比。 所以就算陈琼武道修为进展神速,下一任宫主的位子也未必能落到他的头上,就算是大佬们都很看好他,以陈琼现在的年纪,也不可能有这么早就把这东西交给他。 顾采最怕的就是陈琼无法无天,偷偷把师门信物给偷出来,那可是武林大忌, 陈琼看到顾采紧张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逗他,只好说道:“这是莫愁给我的,她说很看好我。” “不老仙童莫愁?”顾采觉得莫名其妙,“她不是你师父吗?“ 事实上陈琼刚才的说法让顾采觉得很不安,因为武林越大的门派就越注重长幼有序,就算陈琼的师父不是莫愁,莫愁也是她的长辈,这样直呼其名实在很不应该。 没想到陈琼的回答着点让顾采惊掉下巴,她毫不在意地说道:“她是我师姐。“ 顾采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摸陈琼的额头,陈琼微微侧头躲开,问道:“干什么?“ “我看看你是不是需要隔离。“顾采心想,口中说道:“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如果说从前陈琼冒充缥缈宫弟子的时候还很心虚的话,听岳铭讲古之后就一点都不在乎了,有这么个老而不死的师父,算起来全天下武林中人都是自己的晚辈,叫莫愁一声师姐都是给她面子。 想到这里,陈琼突然想到,如果从赵癫那里论起来的话,自己应该算是赵煜的不知道多少代师叔祖,这小兔崽子竟然想欺师灭祖,真是叔可忍婶不能忍。 顾采看到陈琼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她心里又歪楼了,心中更不放心,皱眉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他可还记得自己曾经怀疑陈琼是传说中天魔之子的事,说实在的,魔界也算是武林一脉,本身实力又强,只要他们不亮明旗号,至少地府的人是不愿意主动招惹的,免得平白损失人手。 当然如果魔界的人亮明身份公然出现行走江湖,那地府身为武林领袖,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是一定要出手的,毕竟自己定的规矩如果连自己都不遵守,还怎么指望别人当回事?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所以顾采现在有点怀疑陈琼是不是被迷惑了心智,结果入了心魔,这才满口胡说八道。要知道越是天才的人物心中的想法就越多,自然也就越突然钻牛角尖。同样一件事,对傻子只要说“绝无此事”就行了,连内容都不用编,对聪明人来说,就算请个网文大神来,编出的理由也可能被发现漏洞。 在天魔琴的传说当中,天魔琴琴曲可以迷惑人心,应该是某种类似于缥缈宫大迷魂术的心法,据说可以影响别人的心智而令本人毫无察觉,现在顾采就怀疑陈琼是不是中了这一类的心法暗算。 听到顾采的询问,陈琼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摇头叹了一口气,对顾采说道“难道还要我把莫宫主请来作证?“ 顾采心想那感情好,不过也知道不可能,然后就听陈琼说道:“我往这里看,给你看个宝贝。” 顾采毫无防备,下意识抬头看向陈琼,迎面看到一张娇艳无铸的面容,上面两只眼睛如同两潭盈盈秋水,深不见底,一见之下,顾采的目光立刻就陷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是一瞬间,又好像是沧海桑田,顾采猛然惊醒,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身子,差一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好在他反应极快,身子一晃就重新坐稳,这才没有闹出堂堂恨境中阶摔个屁股墩的笑话来。 他定了定神,依稀想起自己正在和陈琼说话,连忙转头向身边看去,却见身边的椅子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顾采心中一惊,长身而起,四下看了看,发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陈琼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顾采心中疑惑,仔细想了一会,却越想越糊涂,也越想越心惊,他慢慢坐回到椅子上,正在苦苦回忆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陈琼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向顾采笑道:“顾公子,黄梁饭熟矣。” 第六十六章 躲官 理论上来说,赵煜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官……之一,毕竟世界辣么大,不可能只有周这么一个国家。 然而官再大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至少他得考虑下属的执行能力。 因为不知道蜀川的具体情况,赵煜带捧日军大了人马入蜀,虽然不可能全营开拔,那也有八千军马,每天人吃马嚼要消耗的物资数量都可以让一个县城破产,也就是陈琼救援高勇的行动结束得非常快,为了西征发动起来的动员体系储备了足够多的物资,这才便宜了赵煜,没有逼着他分兵就食。 在金顶上见过陈琼,特别是知道了素衣和陈琼师父的意思之后,赵煜就放下了一半心,有倪真主持的羽林卫提供情报支持,赵煜很清楚蜀川的局势都是在围绕陈琼运转,只要陈琼不作妖,蜀川就乱不起来。 要说起来,陈琼有一件事是真说错了。赵煜并不馋陈琼的身子,他好歹是中原之主,虽然后宫里没有三千佳丽,长得漂亮的也不少,就算比不上陈琼,也不会差得太多。 赵煜真正看重的是陈琼掌握的知识体系,那是在二百年前就被武帝写进笔记里的内容,从赵癫开始,周室子弟惦记了二百年的东西。赵煜三十出头,正当壮年,当然想要继承武帝遗志,开疆拓土,垂名青史。为此他甚至不惜干冒奇险,亲自到蜀川来。 也就是周朝皇室子弟一向以勇武传世,再加上赵煜年青,雄心还在,如果他垂垂老矣,估计就没有这趟峨嵋之行了。 就算是这样,赵煜亲征蜀川也不是没人垢病,虽然打的旗号是督战,但是朝廷上下都知道蜀川大变,平民屠杀大量官吏,疑有反意,皇帝亲自入蜀其实是去平叛的。 结果赵煜带着捧日军跑到蜀川武装游行了一回,万众期盼的拨乱反正一点没干,居然跑峨嵋山上看老尼姑去了,跟着他入蜀的官员当然要心里嘀咕,如果换成在长安的时候,只怕就已经有人站出来指责皇帝放飞自我,不干正经事,行为不似人君了。 现在没人这么干,倒不是说皇帝身边没有胆大的官,周朝官员都是从世家大族中选拔出来的,个个身后的根深蒂固,除非谋反,否则就算当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最多也就是丢官,不可能丢命。皇帝再生气,也得给他背后代表的势力面子。 所以对于朝廷的官员来说,得罪皇帝其实问题不算大,自己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得罪了皇帝还可能起复,名气不好就真的只能退休了。 因为这个原因,皇帝身边的官员为了尽职是不怕皇帝不高兴的,否则的话就算奉承好了皇帝,自己的官位照样不稳当。 然而现在皇帝身边最大的官是李纳言,这位老吏部尚书官虽然不是最大的,但是资格够老,还是天上文坛领袖,他不发话,别人摸不清李纳言意思之前,还真不好跳出来刷脸,万一皇帝是在下大棋呢?这时候被踩了,别人事后只会感叹一句倒霉,可达不到养望的目地,如果不幸沦为笑柄,那就更惨了。 当然赵煜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身边涌动的暗流,别以为当了官就都以大局为重了,绝大多数的人盯的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你天下滔滔! 所以从陈琼口中得知高勇已经回来之后,赵煜就准备回城邑去了。实际上他跑峨嵋山来见素衣,除了要请这位皇家供奉出手帮忙之外,也是为了躲蜀中太守刘达。 这位刘太守能力还是有的,要不然赵煜也不可能在明知道要打仗的情况下把他派到蜀中来。 不过刘达的能力也就是这时代的平均水平,起码在赵煜心目当中也就是给陈琼提鞋的程度,还不知道陈琼原不愿意要。主要是赵煜手里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到了一郡太守这个层次,要考虑的就不只是官员的行政能力了,牵扯太多,皇帝手里也没有余粮。 结果陈琼入蜀之后立刻看刘达不顺眼,直接把他给送到青城山疗养去了,老刘当了一辈子官,最重节操气派,讲究当面不说重话,背后才下死手,哪见过陈琼这种军阀作派?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武装工作队扮成的益州军给送到青城山看猴子了。 刘太守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缓过劲来之后立刻开始布置反击,他知道自己手里没兵,要想发挥作用只能回到权力中枢去,所以一直在想办法逃离青城山。 等到赵煜入蜀,刘达做为蜀中太守,自然要回城邑见赵煜,徐邈再不愿意,也只能派人把他接回来,结果刘达回到城邑别的事没干,先结结实实告了高勇一状。 要说起来,高勇是从蜀川三郡总督任上转征西大将军的,刘达从前还是他的下属,刘达被陈琼圈禁,这个锅无论如何扣不到高勇头上去。 奈何刘达是传统官,属于那种浮在上面,相信一个命令就能改变局势的人,他根本不相信基层的力量,更不相信掌握了基层就能撼动上层,在青城上跟猴子作伴的时候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一定是高勇授意,否则的话不可能突然就动员出这么大的力量,连自己这个蜀中郡最高长官都毫无反抗之力。 于是他见到赵煜之后,立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皇帝,高勇这家伙经营蜀川,意图谋反。 如果换成陈琼梨花带雨,多半赵煜看在颜的面子上怎么得能符合社会期待地愤怒一下,问题是刘太守一把年纪,长得也不怎么样,哭得七情上脸,鼻涕眼泪一起流,这就有点恶心人了,要不是赵煜要给老臣面子,只怕就要先把口罩戴起来了。 赵煜从两年前就在关注蜀中局势,又有羽林卫密报,当然知道这事跟高勇没有多大关系,如果认真追责的话,高勇最多也就是个纵容陈琼的罪名,甚至于不是高勇约束,农业合作社都开到刘达鼻子底下来了。闹农合最厉害的汉中郡,人家邓太守可都没像刘达这么委屈。 偏偏赵煜当时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自然不好责备刘达主政一方连自己地面上到底谁说了算都弄不明白,只好借着去峨嵋山的机会跑了。 现在既然连陈琼的师父就站在自己这一边,赵煜心里有底,第一件事就是回城邑去,先把刘达解决了。 第六十七章 谁陪谁 赵煜离开峨眉山的时候,陈琼也跟着一起走了。岳铭身为师父,当然不会去送她,反而先一步下山去了,离行前给了陈琼一个地址,告诉她如果要找他,可以去哪里。 “这是昆仑山?”陈琼这种时候的反应速度最快,听岳铭说完立刻就猜到了真相,“这是玄门幻境的所在地?” “是。“岳铭点了点头,”你总要去看一下的。“他说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你到了那里会发生什么。“ “您要回太清宫去了吗?“陈琼一脸的疑惑,在她的心目中,师父既然是玄门的看门人,太清宫当然应该在玄门附近。 岳铭听得笑了起来,他反问说:“何为太清?” 陈琼一愣,想了想试探着说道:“棒棒?” 还想再说的时候,脑门上已经挨了一下,岳铭佯怒道:“胡说八道,告诉你少看闲书。” 不等陈琼反驳,他又说道:“太清能容万物,唯在一心,人人可为太清,我心即太清,我在即为太清宫。” 陈琼瞬间明白过来,脱口说道:“太清宫是武道意境?” 看到岳鸣点头,她才又疑惑地问道:“可是您也不能住在武道意境里啊?” “你哪这么多废话?“岳铭不耐烦地说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看着师父背着药箱飘然下山,陈琼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想了半天才跳起来叫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看了闲书?“ 和陈琼一个人凄凄惨惨切切,临走还要被师父涮不同,赵煜下峨眉山的时候,素衣以下一大堆人都出来送行,除了女多男少,出家人多在家人少,就没有别的违和之处了。 赵煜自己也是自幼习武,武道修为比高勇差点,比赵炫强点,大于七不超过九那种,跟人打架未必有用,但是身体强健,百病不侵。出门自然也坐车轿,先是步行下山,然后跟着护卫他的捧日军一起骑马。 赵煜身边的护卫来源比较复杂,既有羽林卫的高手,也有御前侍卫,外层的主力则是捧日军,陈琼觉得这种令出多门的情况实在有点脑残,简直是自找麻烦。赵煜却很不以为然。他告诉陈琼,上位者最不应该的就是消息来源单一,当他身边的人都来自同一个团体的时候,那跟睁眼瞎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在他的身边,捧日军代表军方,御前侍卫代表朝廷勋贵,羽林卫则代表市井武林,正因为大家来源立场不同,赵煜才能保证自己的消息来源多样,不会被人合起伙来诓骗。 陈琼能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她从下山之后就一直陪在赵煜身边,或者说赵煜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毕竟陈琼有兴国公的爵位,就算是在朝廷大典当中,也是有资格站到前三排去的,这时皇帝让她陪伴,可以说名正言顺。 当然按道理来说,也不是有资格就可以陪在皇帝身边聊天的,别说国公,就算是一般的王爷能在皇帝身边一陪好几天都可以吹一句圣眷正隆了,也就是亲王们仗着实在亲戚的身份可以和皇帝比较熟悉。 李纳言虽然跟着赵煜来了峨眉山,但是身份不同,并不会天天陪着赵煜,那样的话反而会坏风评。所以从峨眉山上下来之后,平时陪在赵煜身边的是陈琼和顾采。 或者换个说法,是顾采陪着赵煜陪陈琼。 顾采被陈琼用大迷魂术摆了一道之后,算是彻底相信了陈琼的话。能举手之间迷惑住顾采,就算是占了出奇不意的便宜,那也得能实打实攻破顾采的心神。要知道顾采可不是碰运气勘破武道的野路子天人,他是地府嫡传,道心坚固无比,普通的摄魂心法根本撬不动他的心神。 所以顾采很确定,陈琼已经把缥缈宫的大迷魂术修到了极致,或者说,他把某种类似于大迷魂术的心法修炼到了极致。 要知道一个人对某一种武功掌握得越好,他对这种武功的抵抗能力就越强。一个剑术高手公平决斗的时候绝不会被比他差的剑法击败。 像大迷魂术这种武功,本身就有被动防御能力,就算本人没有防备,也很难被同样性质的心法暗算,如果顾采和陈琼有同样水平的摄魂心法,那别说陈琼跟他抛媚眼,当面脱衣服都不会有效果。顾采在陈琼面前毫无抵抗能力,只能说明两个人在控制心志这方面的水平相差太大。 于是顾采很确定陈琼并没有被人迷惑心智,就算他自己愿意,也不可能有人有这个本事。所以陈琼说的应该是真的——他师父比莫愁高一辈,是缥缈宫的前辈高人,陈琼的天资恰好特别适合修炼大迷魂术,只用两年就把这门功法修到了极致,于是莫愁把宫主玉佩交给他保管,等于是指定了下一任的宫主人选。 说实话这不怎么合规矩,却是武林各大门派约定俗成的作法,毕竟武林当中没有提前立遗嘱的说法,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发生意外,万一来不及交代后事就挂了,这种信物也算是一种态度。 当然越是名门大派,权力交接的程序也就越慎重,并不是只有信物就可以顺利接任的,只不过这种信物算是一个重要条件而已。 陈琼倒是第一次知道莫愁给自己玉佩还有这种意思,她本来以为莫愁当时比较虚弱,怕出意外失落玉佩,才让自己代为保管,现在才知道,原来莫愁竟然想把玉清宫宫主之位传给自己,难道她知道自己师父不老不死,所以自己没希望接掌太清宫,所以才要让自己去当玉清宫主?就算武林当中不讲究组织原则,培养接班人之前也应该先跟自己谈谈心吧?连程序都不用走了吗? 说实话陈琼对玉清宫主的位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两年前赵煜就通过钟笛暗示陈琼,只要她想,就可以在蜀川三郡里挑个太守当当,那时候的陈琼都没兴趣当可以作威作福的一郡之主,现在的陈琼当然更不可能愿意干管理玉清宫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了。 所以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回到城邑,就让于欢把玉佩给莫愁送回去,莫愁爱培养谁当玉清宫主就把玉佩给谁,自己绝不伺候。 第六十八章 不似少年时 “陈卿素有文名,不知近日可有新作?“ 看得出来赵煜的心情挺好,而且自觉已经跟陈琼混熟了,聊天之余居然问她有没有诗作。 赵煜峨眉山之行虽然不摆銮驾,但是也不可能像高勇和陈琼那样人那样喜欢让人自悟。 而且赵煜也有感觉得到,陈琼对他感兴趣的问题毫无保留,解释得都很详细,就算一时说不明白,也会告诉他原因,当然多半是前置知识不够,说了他也听不明白这一类的理由。赵煜被打击得习惯了之后,也就泰然处之了,反应都是白,小白还显得比老嫩一点不是? 这时临近正午,捧日军在路旁旷野中搭了营帐,让皇帝吃饭休息,赵煜肚子不饿,也不急着进去,策马站在道旁,眺望四周景像,突然诗兴大发。 要说起来,赵煜文武两方面都有几下散手,既然性起,临时凑几句打油诗的水平还是有的,不管写得好坏,自然有人拍彩虹屁。 不过现在他身边一个文坛领袖李纳言,一个公认的诗仙兴国公,这俩人都不是会马屁的人,比起为人端方的李尚书,一向桀骜不驯的陈琼反而显得比较善解人意,至少她还从来都没有当面指责过赵煜,无论当众还是私下都没有。 当然陈琼这么干并不是因为她对赵煜有什么特殊的好感,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李纳言当面指摘赵煜的过错,那是因为李尚书对赵煜的要求高,希望他的形象能符合大家心目的明君形象。陈琼前世见惯了各种领导的亲民秀,自然不会对赵煜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他的态度相当于朋友,还是不那么熟悉的那种朋友,当然要注意言辞态度。 简单一点说,李纳言只有这么一个皇帝,所以他必须在乎赵煜的成长。陈琼可不至赵煜这一个朋友,当然也不在意他长成什么样。 赵煜当然不知道陈琼对自己的看法,他要在陈琼面前保持形象,就知道风头不能随便出了,出差了很容易变成笑话,于是干脆怂恿陈琼赋诗。 陈琼听了一笑,向离自己不远处的李纳言拱手说道:“李尚书在此,岂敢僭越?” 李纳言对陈琼的印象很好,特别欣赏她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的同等态度,所以微微一笑说道:“兴国公何必过谦?若论道德文章,某或有所长之处,若论诗词之道,天下何人堪比国公?” 赵煜觉得李纳言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在旁边连点了三十六个赞,又向陈琼求诗。 陈琼推辞不得,想了一下,朗声吟道:“西川古道马迟迟。风雪伴人归。残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第六十九章 何处是前期 周朝重视武功,隐含的意思就是注重实际,所以对于周朝的读书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写文治事的能力,诗词歌赋对于周朝的士大夫们来说,有点类似于陈琼前世里的程序员码农们玩电子游戏,虽然绝大多数码农一辈子都不可能写出可以和自己玩的游戏媲美的代码,但是并不耽误他们把玩游戏当成休闲。 当然就像游戏玩得好一样可以恰饭一样,作诗作得好一样可以出名,然而如果陈琼没有在蜀川治水和工农业改革的成绩支撑,光是会写诗最多也就能混个词臣的地位,跟在皇帝身边当个帮闲,根本不可能有和皇帝并马聊天的待遇。 所以别看李纳言跟陈琼客气,说他不擅长诗词,其实人家身为当世文坛领袖,根本就不屑于玩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倒是赵煜是真想玩得好一点,可惜天赋不行,又没有十全老人那么厚的脸皮——当然这个主要是身边不给面子的人比较多,挨得喷多了自然就能认清现实,所以有高手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只能自觉站旁边喊六六六。 无论是没天赋还是没兴趣,这两个人都算是合格的吃瓜群众,至少欣赏能力是不缺的,所以陈琼一首词念完,两个人就已经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意思,不禁面面相觑。 严格来说,李纳言算是这个时代的一朵奇葩,当然要说起来,能出人头地的人多多少少在某个方面都会奇葩一点,只不李纳言奇葩的地方比较突出。 他少年习武,青年学文,结果文武两开花,不愧是一代人杰。 李纳言习武是拜无心公子轩辕烈为师,不过他学的是轩辕烈的袖底刀,没学轩辕烈的六合迷踪步,事实上轩辕烈的两个弟子都没有学会六合迷踪步,只能说这玩意不但要靠天赋,还得看运气,没有轩辕烈那么惨的经历,根本就不可能学会这么逆天的武功。 事实上轩辕烈已经想到自己死后六合迷踪步会失传,不过反正这门心法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跟着自己一起埋葬也没什么不对。他只是没想到过,自己晚年领悟的无双剑意天天挂在善人庄大门上,最后有感学成的却是专程路过的陈琼。 李纳言的师弟是高尔,弟子是霍斯,有这两个人在江南,他其实对陈琼早有耳闻,而且因为给他通风报信的两个人视角不同,他对陈琼的了解还相当全面。 和高尔对陈琼武道修为的推崇不同,霍斯相当看好陈琼的任事能力,他评价陈琼心思慎密,不但常有奇思妙想,而且有的放矢,最重要的是,霍斯说陈琼不畏辛劳,有任事之能。 对于出身世家大族的朝廷官员们来说,有奇思妙想不难,毕竟家大业大,本身见识就比普通人多,心思慎密也不稀奇,但是不畏辛劳,有任事之能这两个评语就相当稀缺了,这说明陈琼不但有能力把自己想做的事做成,而且还可以胜任需要吃苦耐劳的工作。 对于朝廷官员来说,这就是极为稀缺的品质了。偏偏李纳言身为吏部尚书,正好是管官的官,自然更看好陈琼——当然前提是他还不知道陈琼的真实性别。不然的话,只怕以李老爷子的学识,要很认真地纠结一段时间了。 正因为李纳言看中陈琼的实干能力,所以他对陈琼的印象非常好,也很支持赵煜笼络陈琼的作法,这时听到陈琼的咏志词,顿时觉得不妙。 陈琼前世喜欢古诗词,但是却不喜欢古典文学,毕竟比起朗朗上口的诗词来,古文不仅晦涩难懂,读起来也特别拗口。 不过事实证明脑子好的人学什么都快,陈琼两辈子没琢磨过古文,但是诗词抄得多了,基本上也能做到随手就来,刚才赵煜求诗的时候,她看到四下空旷,天高云淡,立刻就想起了这首少年游,于是随手改了几个字念了出来,并没有多想。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其实是一首咏志词,借着描述天气阐述自己迷茫的心情。 这里除了陈琼之外,再没有人能想到堂堂兴国公会面不改色地抄诗来用,很自然地以为言由心生,陈琼这是感慨前路莫测,所以心中渺茫。 李纳言看了赵煜一眼,心想你俩聊了一路,难道都没给许个愿什么的吗?怎么把咱们少年国公整惆怅了? 李纳言当然不知道赵煜不但许愿了,而且还是一见面就许了,只不过皇帝陛下不走寻常路,直接把愿许到后宫去了,然后收获一张好人卡完活。 结果这样一来,赵煜就不好开口了,如果他不知道陈琼是个女生,那倒是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给陈琼许愿加官,以陈琼的能力和爵位,一郡太守基本就是起步了,让他总揽蜀川三郡,给高勇当后勤总管都不是不可以,只要抛开陈琼的年纪,这些都不算事,特别是她已经表明可以在蜀川服众,连空降官最需要担心的架空问题都没有了。 问题是郡太守就已经是四品官了,都督蜀川那更是三品大员。十八岁开府建衙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如果再爆出她是个女人,那封这个官的皇帝恐怕要成笑柄。赵煜对自己的形象还是很看重的,当然舍不得随便祸害。 李纳言当然猜不到这件事里面隐藏的黑幕,不过以他对赵煜的理解,这个年青的皇帝并不是吝啬官位的人,只看他重用高勇就知道了,所以一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这种情况当然不能等皇帝说话,毕竟身份不同,赵煜有些话是不好公开说的。于是李纳言沉吟了一下,向陈琼说道:“据说当日五柳先生于泯江江畔初见国公,曾问国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然则何时而乐‘,国公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又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正是少年壮志,豪情勃发之语,何以今日颓唐若此?” 李纳言口中的“五柳先生”就是指徐邈的父亲徐承儒,李纳言和徐承儒并称南李北徐,都是一代文豪。不过李纳言和徐承儒两个人治学理念不同,彼此之间有很有深的矛盾,更没有私交,所以徐承儒见陈琼的事李纳言是辗转听说的,这里提起来的时候,也就只能用“据说”。 他的这里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你当年嘴炮那么响,怎么这才两年就感叹何处是前期了呢?隐含的意思就是问陈琼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有你就说出来,大家好商量嘛。 陈琼一直都觉得跟这时代文化水平高的人说话费劲,这次也不例外,很是想了一会才弄明白李纳言的意思。 她总不能跟李纳言说我其实就是顺手抄一个,根本没细想。这时只好故做高深地摇头感叹道:“此一时彼一时,譬如饮水,冷暖自知。“ 赵煜对这首词的想法和李纳言差不多,不过他有羽林卫的情报支撑,对陈琼的事情了解得更多一些,想得自然也更多。 他刚才一直都没有说话,其实是在回想陈琼从前的表现,因为从昨天离开峨眉山时起,陈琼的神情谈吐都不像是情绪低落的样子,为什么突然就会觉得前路迷茫了呢。 这时听到陈琼回答李纳言的话,他心中一动,一句话差点冲口而出,好在话到嘴边他及时醒悟,又重新咽回肚子里,再开口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陈卿可是要去兰陵王幕中任职? 第七十章 赵煜的心事 赵煜的逻辑很简单,陈琼的态度不像是恋栈权力的人,所以让她感叹迷茫的应该不是仕途。而且在他和陈琼聊天的过程当中,陈琼对于社会改革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同时也不讳言可能付出的代价,当然也不会是因为找不到实现理想的路线而迷茫。 既然不关权力财富和理想的事,那她这个态度就比较微妙了,再结合到刚才那首词的最后一句“不似少年时”,赵煜觉得意思其实并不难猜。 陈琼今年十八岁,如果是个男孩子,今年也就刚刚成年,过没过完生日还不好说。男生在某些方面是很迟钝的,像宫爵当年都已经快二十了,宁可在街头闲逛也不去找暗恋的邻家少妇献殷勤。 然而陈琼是个女孩子,按周礼女子十六及笄,那就是已经成年两年了,对于一个女生来说,陈琼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赵煜没当过女生,不过当贤者的时候也和后宫妃子聊过天,女子成年之后想得最多的就是将来一生所托之人。 就算兴国公惊才绝艳是个天才,那首先也是女天才,所以赵煜觉得陈琼应该是思春了,特别是面对自己这个当面表白过的人,让她想起来了另外的某个人。 所以赵煜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你是不是想嫁给高勇?” 对于赵煜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存在“喜不喜欢”这种事的,女子喜欢一个人,特别喜欢的人还是像高勇这样的人,当然就是想嫁给他。 最主要的是,高勇可还没有大婚,嫁进高府就是兰陵王正妃,可比嫁给自己只能当贵妃跟一帮女人争宠强得多了。 所以赵煜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危机,要说起来,从他出生之后,类似的危机感还真没出现过几次,虽然不说心想事成,每次可也都是先手,遇到最多的是选择困难症。这也是赵煜看起来胆子特别大的原因,他受到的挫折太少。 好在话未出口,赵煜就及时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不知内情的李纳言,而且自己这么说的话,陈琼很可能会当场翻脸,所以才临时改成了问陈琼是不是想去兰陵王幕府。 其实在赵煜想来,这两件事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到高勇的身边去长伴左右。以陈琼的智商,当然应该能明白自己话中的含意。 然而这一次赵煜是高估陈琼了,陈琼前世虽然不是一根筋,可也一向不喜欢琢磨人心。这辈子也一直下意识把自己当成男人,根本就没有习惯按女生的思维方法来考虑问题。 所以听到赵煜的问题,陈琼愣了一下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摆脱尴尬的机会,如果不想被人追问为什么突然心情低落的话,那么用这个理由来搪塞就最合适了。 所以说抄诗这种事,不是改几个字就可以的,以后抄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场合。 毕竟陈琼已经表现出过调度组织的能力,不但救回了高勇,连达玛王国的王城都打下来了,突然从前线回到后方,大好建功立业的机会没了,自然要心生惆怅。 要说起来,陈琼的想法不能说不对,至少李纳言应该是会相信的,唯一的问题的,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妹子,赵煜也知道她是个妹子,而且觉得妹子应该更在意睡在谁的床上而不是哪片沙场上。 于是看到陈琼点头承认之后,赵煜看陈琼的眼神就变了,心情也变得闷闷不乐。 对于赵煜来说,陈琼掌握的是屠龙术,而且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屠龙术,光听她给自己浮光掠影的讲述,赵煜就知道哪怕陈琼愿意教,穷一个人一生之力都未必能学会。 所以他想要武帝先祖在笔记里留下来的那些奇能异物,那就只能重用陈琼。 然而问题是,陈琼不光学识渊博,她还是武道天人,背靠两宫一府中的缥缈宫,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这个背景就太强大了,已经强大到了没有哪个皇帝能放心的程度。赵煜估计就算是武帝赵癫复生,都要对陈琼心生戒意的程度。 要知道赵癫登基的时候已经是恨境天人,但是仍然无法容忍高志在朝廷上的存在,要想办法逼走高志才能安心。赵煜自己往最好的情况去想,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个九品,他拿什么跟陈琼比? 所以他入蜀的时候什么都没敢动,急匆匆去见素衣,就是因为担心和陈琼闹掰了,别说陈琼翻脸动手,就算她再跑一次都是赵煜的损失。 赵煜不想承担这种损失,但是更不想承担更大的损失,所以才去找素衣问计,毕竟素衣和皇室关系紧密,本身又没有扩大影响力的要求。要给自己出谋划策的话,可比地府强多了。 结果在素衣这里,赵煜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陈琼竟然是个女子。 就像他跟陈琼说过的那样,身为女子,天生在号召力上就要低人一头,陈琼要是个男人,就算没有反意,也难保身边人想要从龙之功。然而当陈琼是个女人的时候,她身边的人要考虑的重点就会变成“这一切会便宜哪头猪”的问题,这是陈琼性别带来的天然劣势。 那个时候赵煜想得很美好,既然陈琼终究只能辅佐一个人,那她辅佐自己不好吗? 所以他才一见面就向陈琼表白,愿意用贵妃之礼迎娶陈琼。 实际上在看到陈琼的第一眼之后,赵煜就觉得给陈琼个皇后也不会委屈自己,只不过他的后宫已经有主了,皇后的势力虽然比不上陈琼,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范围,废后另立肯定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而且是可能动摇国家根本的那种。只能希望陈琼谅解了。 没想到陈琼毫不犹豫地十动然拒,连正常女子应该有的窃喜都没有。 当时他还以为是陈琼还没准备好嫁作人妇,所以才弃而不舍地继续努力,安全没想到陈琼心中已经另有人选。 毕竟在峨眉山上,赵煜已经问过陈琼和高勇的关系,陈琼亲口说他们只是朋友,但是现在想起来,她当时也说了,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很明显是要排在自己前面的。 患得患失之下,赵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堂堂周朝天人,现在考虑的东西其实已经完全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了。 第七十一章 此言何意 曼陀罗道:“没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如果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那我和你一样,也是在救人。“ 艾伦没想到曼陀罗是这样想的,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没有看错曼陀罗这个人。 “殿下看的透彻,可是,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艾伦道。 曼陀罗沉默了,但是很快坚定道:“不管用多长时间,我一定会结束这场战争。“ 艾伦却笑了起来。 曼陀罗不解道:“你笑什么?“ 艾伦没说话,只是拿出一张地图,这是一张全新的青色大陆地图,和上面标注了如今大陆的各个势力范围。 其中曼陀罗和三王子的领地范围最大。 而其割据的贵族,大大小小也有三十多个。 他也能够看出,青色大陆这场战争,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艾伦这时说道:“殿下看看如今大陆的格局,这些势力,殿下打算用多少时间去荡平他们?一年,两年,三年?“ 曼陀罗再次沉默,唯独这一点,她无法保证,也不敢保证。 老国王活着的时候,就告诉过她,战争不是儿戏。 看着地图上的各个势力,曼陀罗咬着贝齿,她十分不甘,这件事说到底,终究是王室逐渐失去了对大陆的集权。 再加上老国王最后的几年,更是无心治理整个大陆。 才导致了反叛的滋生。 曼陀罗不怪自己的父王。 她只想结束这场战争,顺便重振王室对大陆的集权。 只有这样,才能给大陆带来和平。 至于何时能够做到,她现在不敢去想。 对于曼陀罗的反应,艾伦早有预料,说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的根源?“ 想要解决问题,首先需要了解问题。 曼陀罗苦笑一声,实际上这是王室的耻辱,本不足外人道,但是艾伦既然问了,她说道:“王室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他们想反也理所当然,为了很多东西,财富,地位都值得他们去冒险。“ 曼陀罗还想说什么。 可是艾伦却打断她,不让她继续说,这让曼陀罗有些愠怒,不过一想到艾伦对自己帮助很大,并且他的人品值得自己敬佩,她决定听听艾伦到底想说什么。 艾伦说道:“殿下说的不错,可是没有说到点上。“ 曼陀罗有些惊讶,道:“我没有说到点上?“ 这下曼陀罗真的生气了,她从小就接受老国王的教育,她不认为自己看问题不如别人。 艾伦不知道曼陀罗已经生气,当然,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没错,殿下,大家失去了对王室的敬畏,国王一死,他们就立刻自立割据一方,这完全是不把王室放在眼里。“ 曼陀罗忍着怒气,心道你这么直白,一点都不委婉,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艾伦接着道:“这场战争的根源,其实就在于,他们知道,自己就算是反叛,王室也奈何不得他们,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不怕王室。“ 虽然道理很是简单。 曼陀罗却听进去了,因为这就是事实。 老国王一死,他们立刻反叛。 不正是不害怕了吗。 曼陀罗怒气全消,心中升起一股委屈。 委屈的是别人趁着自己父王刚死,就全部露出真面目,这不是欺负她吗。 更可气的是。 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更是在这个时候捣乱。 曼陀罗压下想哭的冲动,说道:“要是怕,也做不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艾伦没理会曼陀罗的情绪,说道:“所以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就必须要让王室重新建立起威信,也要让所有人对王室重新感到畏惧。“ 曼陀罗摇头道:“说的容易,做起来太难。“ 艾伦却道:“其实并不难。“ 曼陀罗不信,她说道:“艾伦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谢谢你,我会让他们重新害怕王室,并且臣服王室,安慰我的话你就不用说了。“ 曼陀罗此时是真的感激艾伦。 算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别人聊过天了。 不过原以为艾伦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方法。 现在倒不是说失望。 只是顿时失去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曼陀罗正要离开。 艾伦知道曼陀罗不信,说道:“殿下想不想让大家重新害怕,想不想恢复王室对大陆的集权?“ 曼陀罗本打算走了,也没有在意,因为她已经认定,艾伦这是要安慰自己。 “想,怎么不想,可是这种事情,不是我想就能成真的。“ 曼陀罗说完转身要走。 艾伦这时笃定道:“我想我可以帮助殿下。“ 曼陀罗此时惊讶,因为艾伦的语气十分认真,不像是在说谎话。 而且,安慰人安慰到这种程度,又不可能。 曼陀罗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在说笑?“ 艾伦没开口,但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曼陀罗觉得艾伦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摇了摇头,可是接触到艾伦认真的眼神,曼陀罗不敢置信道:“你真的有办法?“ 艾伦知道曼陀罗不信,说道:“你转过去一下。“ “什么?“ 曼陀罗没反应过来,艾伦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 当曼陀罗转过身去后。 艾伦原地消失,倒不是瞬移了,而是进入了魔法仓库。 当艾伦原地出现后,手中多了一把4电索。 这一把4电索是在村子的时候放进去的。 其实艾伦自己并不会用到。 之所以随身带着一把,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现在可以转过来了。“ 艾伦说完,曼陀罗立刻转过身来。 一眼就注意到了艾伦手中的4电索,当然,由于不认识4电索,她也没有多想。 “你这是?“曼陀罗实在不解艾伦为什么要自己转过身去。 艾伦举起手中的4电索,然后对准了前方的一棵树,就是这一个动作,顿时吸引了曼陀罗充满好奇的目光。 “你手上这是什么?“ “这是4电索,看好了。“ 曼陀罗反正不知道艾伦要做什么,听完之后更加好奇。 曼陀罗此时仔细打量着艾伦手中的4电索。 这4电索的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棍子,当然,并不是真正的棍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造型。 而且,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这般造型设计的用意。 可是却能够看出一股子独特的美感。 曼陀罗一时间期待起来。 艾伦此时轻轻扣动扳机。 突然。 4电索的前段就射出一道电光! 这电光一闪,令人睁不开眼睛。 咔嚓! 几乎同时前方的一棵树就倒在了地上! “这是!“ 曼陀罗惊呆了。 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太大了,从来没有想过,魔法之外的东西,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而且更令她感到颠覆认知的是。 发出这么大威力的东西,竟然只是艾伦手中那个造型奇特的棍子! 艾伦放下4电索,转头看向曼陀罗,看到她脸色苍白,一脸震惊,对于曼陀罗有这样的反应,艾伦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殿下,如果你的士兵全部都用上4电索,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艾伦刚一说完。 曼陀罗就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中。 “这个……我能试一试吗?“ 艾伦自然是不无不可,将4电索交给曼陀罗。 曼陀罗很是聪明,靠着记忆中艾伦的姿势和动作,曼陀罗此动作生涩地举起4电索。 可是看别人使用,和真到自己手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要着急,慢慢来。“艾伦没有打扰曼陀罗,反而是鼓励道。 曼陀罗动作十分生涩,心里想的,和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区别的,她一时间忘记了艾伦是怎么拿着的。 听了艾伦的鼓励后。 曼陀罗认真回忆了一下。 然后她渐渐找到了感觉。 此时曼陀罗举着4电索,对准了另一棵树。 “扣动扳机。“ 艾伦提醒道。 曼陀罗虽然不懂什么叫做扳机,但刚刚艾伦手上动作和,她也是全都看在眼里。 此时她的右手食指抵在了扳机上。 然后向后扣动。 就在这时。 4电索射出一道电光。 咔嚓 前方的树木应声而断! 呼! 曼陀罗松了一口气,眼睛爱不释手地盯着手中的4电索,忍不住出声道:“这简直就是宝物! 曼陀罗丝毫不吝啬自己对4电索的赞美。 只有自己亲手拿起,才会发现,这么小小的东西身上,到底蕴含多么可怕的能量。 “艾伦先生,这到底是……“曼陀罗震惊无比道,她仔细打量着4电索,实在很难想象,4电索是怎么把电光发出去的。 这可是比魔法还要强大的武器! 艾伦没有告诉曼陀罗4电索工作的原理,就是说了曼陀罗也不会懂。 艾伦说道:“这比之魔法如何?“ 事实上,艾伦这把4电索,是村子制造的所有4电索中,威力最大的一个。 也是参考了魔法,刻意设计成比魔法威力还要强大的火力。 这还只是打在树上,若是打在士兵身上,绝对可以把士兵拦腰截断! 曼陀罗久久无法平复心情。 实在是4电索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这是叫4电索吧,真的可以配备全军?“ 曼陀罗此时激动道,她不得不激动,可以想象,4电索到时候会多么所向披靡! 绝对会吓破敌人的胆! “可以。“艾伦点头道。 事实上,艾伦并不是极端主义,虽然他不允许火药出现,但是不代表,在战场上,还想着不杀人。 那不是圣母,而是蠢。 正如之前所说,大家对王室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如果手段不激烈一些。 大家是不会长记性的。 尤其是在战场山,不杀人就能让敌人束手就擒? 只有真正的恐惧,才会让敌人害怕。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加令人害怕了。 而当曼陀罗的军队,成为一支能给敌人带来死亡的军队。 才会真正使敌人害怕和畏惧。 从而闻风丧胆。 而4电索就是艾伦的方法。 4电索特制型号,拥有真正的可怕力量。 “艾伦先生,我可以想象,4电索一旦投入到战长上,将会带来怎样的震撼,它完全可以改变战争方式。“ 曼陀罗激动说完,艾伦点头,4电索的出现,绝对可以改变战争的方式,这是无可厚非的。 以往大家都是以互相扔魔法球的方式来战斗。 这样一来,优秀的有天赋的魔法师,在战场中就越是有利。 可是有了4电索。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以想象,4电索操作不难,就算是魔法天赋极低的人,也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曼陀罗既震惊又惊喜。 可以说,4电索是真的颠覆了她的认知。 此时她想到了什么,说道:“艾伦先生,这是救世的利器,有了4电索,说不定我就可以提早结束大陆的乱局!“ 曼陀罗不得不激动。 之前是没有一点希望,所以她不敢去奢望。 不敢去念想。 可是现在,亲眼看到,并且亲手见证了4电索那超越魔法师的强大力量后。 她就相信,大陆的乱局,可以提早结束了。 曼陀罗此时才真正明白了艾伦的意思。 拿什么让那些反叛的人害怕。 拿什么重新让王室恢复对整个大陆的集权? 有了4电索,这真的不再是幻想。 真的是可以实现的事情。 曼陀罗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 此时她恨不得,自己的士兵人手一把4电索,然后尽快荡平反叛。 曼陀罗突然对艾伦弯腰道:“艾伦先生,谢谢您。“ 曼陀罗的反应令艾伦十分满意。 当然,他不是为了专门帮助曼陀罗来的。 艾伦也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殿下,落日平原的决战,我希望殿下不要去。“ 艾伦说完,曼陀罗顿时一愣,落日平原决战是自己提出的,自己若是不去的话…… 曼陀罗此时对艾伦十分信服,她如实道:“艾伦先生,我可以不去,可是我已经通知了我弟弟,到时候他去了怎么办,见不到我怎么办,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曼陀罗的担心是完全有道理的。 艾伦此时十分自信道:“放心吧,你弟弟也不会去的。“ 曼陀罗诧异道:“他不去?不可能,我对弟弟的了解,他一定会去,难道我要用4电索对付他?” 很快曼陀罗就想到,艾伦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么说,一定是有万全的把握。 “您打算怎么做?”曼陀罗十分好奇。 艾伦道:“对付你弟弟不需要大动干戈,殿下等着看吧。” 第七十二章 三思而行 曼陀罗道:“没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如果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那我和你一样,也是在救人。“ 艾伦没想到曼陀罗是这样想的,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没有看错曼陀罗这个人。 “殿下看的透彻,可是,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艾伦道。 曼陀罗沉默了,但是很快坚定道:“不管用多长时间,我一定会结束这场战争。“ 艾伦却笑了起来。 曼陀罗不解道:“你笑什么?“ 艾伦没说话,只是拿出一张地图,这是一张全新的青色大陆地图,和上面标注了如今大陆的各个势力范围。 其中曼陀罗和三王子的领地范围最大。 而其割据的贵族,大大小小也有三十多个。 他也能够看出,青色大陆这场战争,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艾伦这时说道:“殿下看看如今大陆的格局,这些势力,殿下打算用多少时间去荡平他们?一年,两年,三年?“ 曼陀罗再次沉默,唯独这一点,她无法保证,也不敢保证。 老国王活着的时候,就告诉过她,战争不是儿戏。 看着地图上的各个势力,曼陀罗咬着贝齿,她十分不甘,这件事说到底,终究是王室逐渐失去了对大陆的集权。 再加上老国王最后的几年,更是无心治理整个大陆。 才导致了反叛的滋生。 曼陀罗不怪自己的父王。 她只想结束这场战争,顺便重振王室对大陆的集权。 只有这样,才能给大陆带来和平。 至于何时能够做到,她现在不敢去想。 对于曼陀罗的反应,艾伦早有预料,说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的根源?“ 想要解决问题,首先需要了解问题。 曼陀罗苦笑一声,实际上这是王室的耻辱,本不足外人道,但是艾伦既然问了,她说道:“王室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他们想反也理所当然,为了很多东西,财富,地位都值得他们去冒险。“ 曼陀罗还想说什么。 可是艾伦却打断她,不让她继续说,这让曼陀罗有些愠怒,不过一想到艾伦对自己帮助很大,并且他的人品值得自己敬佩,她决定听听艾伦到底想说什么。 艾伦说道:“殿下说的不错,可是没有说到点上。“ 曼陀罗有些惊讶,道:“我没有说到点上?“ 这下曼陀罗真的生气了,她从小就接受老国王的教育,她不认为自己看问题不如别人。 艾伦不知道曼陀罗已经生气,当然,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没错,殿下,大家失去了对王室的敬畏,国王一死,他们就立刻自立割据一方,这完全是不把王室放在眼里。“ 曼陀罗忍着怒气,心道你这么直白,一点都不委婉,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艾伦接着道:“这场战争的根源,其实就在于,他们知道,自己就算是反叛,王室也奈何不得他们,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不怕王室。“ 虽然道理很是简单。 曼陀罗却听进去了,因为这就是事实。 老国王一死,他们立刻反叛。 不正是不害怕了吗。 曼陀罗怒气全消,心中升起一股委屈。 委屈的是别人趁着自己父王刚死,就全部露出真面目,这不是欺负她吗。 更可气的是。 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更是在这个时候捣乱。 曼陀罗压下想哭的冲动,说道:“要是怕,也做不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艾伦没理会曼陀罗的情绪,说道:“所以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就必须要让王室重新建立起威信,也要让所有人对王室重新感到畏惧。“ 曼陀罗摇头道:“说的容易,做起来太难。“ 艾伦却道:“其实并不难。“ 曼陀罗不信,她说道:“艾伦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谢谢你,我会让他们重新害怕王室,并且臣服王室,安慰我的话你就不用说了。“ 曼陀罗此时是真的感激艾伦。 算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别人聊过天了。 不过原以为艾伦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方法。 现在倒不是说失望。 只是顿时失去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曼陀罗正要离开。 艾伦知道曼陀罗不信,说道:“殿下想不想让大家重新害怕,想不想恢复王室对大陆的集权?“ 曼陀罗本打算走了,也没有在意,因为她已经认定,艾伦这是要安慰自己。 “想,怎么不想,可是这种事情,不是我想就能成真的。“ 曼陀罗说完转身要走。 艾伦这时笃定道:“我想我可以帮助殿下。“ 曼陀罗此时惊讶,因为艾伦的语气十分认真,不像是在说谎话。 而且,安慰人安慰到这种程度,又不可能。 曼陀罗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在说笑?“ 艾伦没开口,但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曼陀罗觉得艾伦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摇了摇头,可是接触到艾伦认真的眼神,曼陀罗不敢置信道:“你真的有办法?“ 艾伦知道曼陀罗不信,说道:“你转过去一下。“ “什么?“ 曼陀罗没反应过来,艾伦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 当曼陀罗转过身去后。 艾伦原地消失,倒不是瞬移了,而是进入了魔法仓库。 当艾伦原地出现后,手中多了一把4电索。 这一把4电索是在村子的时候放进去的。 其实艾伦自己并不会用到。 之所以随身带着一把,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现在可以转过来了。“ 艾伦说完,曼陀罗立刻转过身来。 一眼就注意到了艾伦手中的4电索,当然,由于不认识4电索,她也没有多想。 “你这是?“曼陀罗实在不解艾伦为什么要自己转过身去。 艾伦举起手中的4电索,然后对准了前方的一棵树,就是这一个动作,顿时吸引了曼陀罗充满好奇的目光。 “你手上这是什么?“ “这是4电索,看好了。“ 曼陀罗反正不知道艾伦要做什么,听完之后更加好奇。 曼陀罗此时仔细打量着艾伦手中的4电索。 这4电索的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棍子,当然,并不是真正的棍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造型。 而且,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这般造型设计的用意。 可是却能够看出一股子独特的美感。 曼陀罗一时间期待起来。 艾伦此时轻轻扣动扳机。 突然。 4电索的前段就射出一道电光! 这电光一闪,令人睁不开眼睛。 咔嚓! 几乎同时前方的一棵树就倒在了地上! “这是!“ 曼陀罗惊呆了。 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太大了,从来没有想过,魔法之外的东西,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而且更令她感到颠覆认知的是。 发出这么大威力的东西,竟然只是艾伦手中那个造型奇特的棍子! 艾伦放下4电索,转头看向曼陀罗,看到她脸色苍白,一脸震惊,对于曼陀罗有这样的反应,艾伦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殿下,如果你的士兵全部都用上4电索,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艾伦刚一说完。 曼陀罗就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中。 “这个……我能试一试吗?“ 艾伦自然是不无不可,将4电索交给曼陀罗。 曼陀罗很是聪明,靠着记忆中艾伦的姿势和动作,曼陀罗此动作生涩地举起4电索。 可是看别人使用,和真到自己手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要着急,慢慢来。“艾伦没有打扰曼陀罗,反而是鼓励道。 曼陀罗动作十分生涩,心里想的,和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区别的,她一时间忘记了艾伦是怎么拿着的。 听了艾伦的鼓励后。 曼陀罗认真回忆了一下。 然后她渐渐找到了感觉。 此时曼陀罗举着4电索,对准了另一棵树。 “扣动扳机。“ 艾伦提醒道。 曼陀罗虽然不懂什么叫做扳机,但刚刚艾伦手上动作和,她也是全都看在眼里。 此时她的右手食指抵在了扳机上。 然后向后扣动。 就在这时。 4电索射出一道电光。 咔嚓 前方的树木应声而断! 呼! 曼陀罗松了一口气,眼睛爱不释手地盯着手中的4电索,忍不住出声道:“这简直就是宝物! 曼陀罗丝毫不吝啬自己对4电索的赞美。 只有自己亲手拿起,才会发现,这么小小的东西身上,到底蕴含多么可怕的能量。 “艾伦先生,这到底是……“曼陀罗震惊无比道,她仔细打量着4电索,实在很难想象,4电索是怎么把电光发出去的。 这可是比魔法还要强大的武器! 艾伦没有告诉曼陀罗4电索工作的原理,就是说了曼陀罗也不会懂。 艾伦说道:“这比之魔法如何?“ 事实上,艾伦这把4电索,是村子制造的所有4电索中,威力最大的一个。 也是参考了魔法,刻意设计成比魔法威力还要强大的火力。 这还只是打在树上,若是打在士兵身上,绝对可以把士兵拦腰截断! 曼陀罗久久无法平复心情。 实在是4电索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这是叫4电索吧,真的可以配备全军?“ 曼陀罗此时激动道,她不得不激动,可以想象,4电索到时候会多么所向披靡! 绝对会吓破敌人的胆! “可以。“艾伦点头道。 事实上,艾伦并不是极端主义,虽然他不允许火药出现,但是不代表,在战场上,还想着不杀人。 那不是圣母,而是蠢。 正如之前所说,大家对王室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如果手段不激烈一些。 大家是不会长记性的。 尤其是在战场山,不杀人就能让敌人束手就擒? 只有真正的恐惧,才会让敌人害怕。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加令人害怕了。 而当曼陀罗的军队,成为一支能给敌人带来死亡的军队。 才会真正使敌人害怕和畏惧。 从而闻风丧胆。 而4电索就是艾伦的方法。 4电索特制型号,拥有真正的可怕力量。 “艾伦先生,我可以想象,4电索一旦投入到战长上,将会带来怎样的震撼,它完全可以改变战争方式。“ 曼陀罗激动说完,艾伦点头,4电索的出现,绝对可以改变战争的方式,这是无可厚非的。 以往大家都是以互相扔魔法球的方式来战斗。 这样一来,优秀的有天赋的魔法师,在战场中就越是有利。 可是有了4电索。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以想象,4电索操作不难,就算是魔法天赋极低的人,也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曼陀罗既震惊又惊喜。 可以说,4电索是真的颠覆了她的认知。 此时她想到了什么,说道:“艾伦先生,这是救世的利器,有了4电索,说不定我就可以提早结束大陆的乱局!“ 曼陀罗不得不激动。 之前是没有一点希望,所以她不敢去奢望。 不敢去念想。 可是现在,亲眼看到,并且亲手见证了4电索那超越魔法师的强大力量后。 她就相信,大陆的乱局,可以提早结束了。 曼陀罗此时才真正明白了艾伦的意思。 拿什么让那些反叛的人害怕。 拿什么重新让王室恢复对整个大陆的集权? 有了4电索,这真的不再是幻想。 真的是可以实现的事情。 曼陀罗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 此时她恨不得,自己的士兵人手一把4电索,然后尽快荡平反叛。 曼陀罗突然对艾伦弯腰道:“艾伦先生,谢谢您。“ 曼陀罗的反应令艾伦十分满意。 当然,他不是为了专门帮助曼陀罗来的。 艾伦也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殿下,落日平原的决战,我希望殿下不要去。“ 艾伦说完,曼陀罗顿时一愣,落日平原决战是自己提出的,自己若是不去的话…… 曼陀罗此时对艾伦十分信服,她如实道:“艾伦先生,我可以不去,可是我已经通知了我弟弟,到时候他去了怎么办,见不到我怎么办,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曼陀罗的担心是完全有道理的。 艾伦此时十分自信道:“放心吧,你弟弟也不会去的。“ 曼陀罗诧异道:“他不去?不可能,我对弟弟的了解,他一定会去,难道我要用4电索对付他?” 很快曼陀罗就想到,艾伦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么说,一定是有万全的把握。 “您打算怎么做?”曼陀罗十分好奇。 艾伦道:“对付你弟弟不需要大动干戈,殿下等着看吧。” 第七十三章 果然来了 曼陀罗道:“没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如果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那我和你一样,也是在救人。“ 艾伦没想到曼陀罗是这样想的,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没有看错曼陀罗这个人。 “殿下看的透彻,可是,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艾伦道。 曼陀罗沉默了,但是很快坚定道:“不管用多长时间,我一定会结束这场战争。“ 艾伦却笑了起来。 曼陀罗不解道:“你笑什么?“ 艾伦没说话,只是拿出一张地图,这是一张全新的青色大陆地图,和上面标注了如今大陆的各个势力范围。 其中曼陀罗和三王子的领地范围最大。 而其割据的贵族,大大小小也有三十多个。 他也能够看出,青色大陆这场战争,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艾伦这时说道:“殿下看看如今大陆的格局,这些势力,殿下打算用多少时间去荡平他们?一年,两年,三年?“ 曼陀罗再次沉默,唯独这一点,她无法保证,也不敢保证。 老国王活着的时候,就告诉过她,战争不是儿戏。 看着地图上的各个势力,曼陀罗咬着贝齿,她十分不甘,这件事说到底,终究是王室逐渐失去了对大陆的集权。 再加上老国王最后的几年,更是无心治理整个大陆。 才导致了反叛的滋生。 曼陀罗不怪自己的父王。 她只想结束这场战争,顺便重振王室对大陆的集权。 只有这样,才能给大陆带来和平。 至于何时能够做到,她现在不敢去想。 对于曼陀罗的反应,艾伦早有预料,说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的根源?“ 想要解决问题,首先需要了解问题。 曼陀罗苦笑一声,实际上这是王室的耻辱,本不足外人道,但是艾伦既然问了,她说道:“王室失去了对他们的控制,他们想反也理所当然,为了很多东西,财富,地位都值得他们去冒险。“ 曼陀罗还想说什么。 可是艾伦却打断她,不让她继续说,这让曼陀罗有些愠怒,不过一想到艾伦对自己帮助很大,并且他的人品值得自己敬佩,她决定听听艾伦到底想说什么。 艾伦说道:“殿下说的不错,可是没有说到点上。“ 曼陀罗有些惊讶,道:“我没有说到点上?“ 这下曼陀罗真的生气了,她从小就接受老国王的教育,她不认为自己看问题不如别人。 艾伦不知道曼陀罗已经生气,当然,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没错,殿下,大家失去了对王室的敬畏,国王一死,他们就立刻自立割据一方,这完全是不把王室放在眼里。“ 曼陀罗忍着怒气,心道你这么直白,一点都不委婉,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艾伦接着道:“这场战争的根源,其实就在于,他们知道,自己就算是反叛,王室也奈何不得他们,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不怕王室。“ 虽然道理很是简单。 曼陀罗却听进去了,因为这就是事实。 老国王一死,他们立刻反叛。 不正是不害怕了吗。 曼陀罗怒气全消,心中升起一股委屈。 委屈的是别人趁着自己父王刚死,就全部露出真面目,这不是欺负她吗。 更可气的是。 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更是在这个时候捣乱。 曼陀罗压下想哭的冲动,说道:“要是怕,也做不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艾伦没理会曼陀罗的情绪,说道:“所以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就必须要让王室重新建立起威信,也要让所有人对王室重新感到畏惧。“ 曼陀罗摇头道:“说的容易,做起来太难。“ 艾伦却道:“其实并不难。“ 曼陀罗不信,她说道:“艾伦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谢谢你,我会让他们重新害怕王室,并且臣服王室,安慰我的话你就不用说了。“ 曼陀罗此时是真的感激艾伦。 算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别人聊过天了。 不过原以为艾伦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方法。 现在倒不是说失望。 只是顿时失去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曼陀罗正要离开。 艾伦知道曼陀罗不信,说道:“殿下想不想让大家重新害怕,想不想恢复王室对大陆的集权?“ 曼陀罗本打算走了,也没有在意,因为她已经认定,艾伦这是要安慰自己。 “想,怎么不想,可是这种事情,不是我想就能成真的。“ 曼陀罗说完转身要走。 艾伦这时笃定道:“我想我可以帮助殿下。“ 曼陀罗此时惊讶,因为艾伦的语气十分认真,不像是在说谎话。 而且,安慰人安慰到这种程度,又不可能。 曼陀罗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在说笑?“ 艾伦没开口,但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曼陀罗觉得艾伦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摇了摇头,可是接触到艾伦认真的眼神,曼陀罗不敢置信道:“你真的有办法?“ 艾伦知道曼陀罗不信,说道:“你转过去一下。“ “什么?“ 曼陀罗没反应过来,艾伦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 当曼陀罗转过身去后。 艾伦原地消失,倒不是瞬移了,而是进入了魔法仓库。 当艾伦原地出现后,手中多了一把4电索。 这一把4电索是在村子的时候放进去的。 其实艾伦自己并不会用到。 之所以随身带着一把,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现在可以转过来了。“ 艾伦说完,曼陀罗立刻转过身来。 一眼就注意到了艾伦手中的4电索,当然,由于不认识4电索,她也没有多想。 “你这是?“曼陀罗实在不解艾伦为什么要自己转过身去。 艾伦举起手中的4电索,然后对准了前方的一棵树,就是这一个动作,顿时吸引了曼陀罗充满好奇的目光。 “你手上这是什么?“ “这是4电索,看好了。“ 曼陀罗反正不知道艾伦要做什么,听完之后更加好奇。 曼陀罗此时仔细打量着艾伦手中的4电索。 这4电索的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棍子,当然,并不是真正的棍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造型。 而且,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这般造型设计的用意。 可是却能够看出一股子独特的美感。 曼陀罗一时间期待起来。 艾伦此时轻轻扣动扳机。 突然。 4电索的前段就射出一道电光! 这电光一闪,令人睁不开眼睛。 咔嚓! 几乎同时前方的一棵树就倒在了地上! “这是!“ 曼陀罗惊呆了。 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太大了,从来没有想过,魔法之外的东西,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而且更令她感到颠覆认知的是。 发出这么大威力的东西,竟然只是艾伦手中那个造型奇特的棍子! 艾伦放下4电索,转头看向曼陀罗,看到她脸色苍白,一脸震惊,对于曼陀罗有这样的反应,艾伦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殿下,如果你的士兵全部都用上4电索,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艾伦刚一说完。 曼陀罗就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中。 “这个……我能试一试吗?“ 艾伦自然是不无不可,将4电索交给曼陀罗。 曼陀罗很是聪明,靠着记忆中艾伦的姿势和动作,曼陀罗此动作生涩地举起4电索。 可是看别人使用,和真到自己手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要着急,慢慢来。“艾伦没有打扰曼陀罗,反而是鼓励道。 曼陀罗动作十分生涩,心里想的,和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区别的,她一时间忘记了艾伦是怎么拿着的。 听了艾伦的鼓励后。 曼陀罗认真回忆了一下。 然后她渐渐找到了感觉。 此时曼陀罗举着4电索,对准了另一棵树。 “扣动扳机。“ 艾伦提醒道。 曼陀罗虽然不懂什么叫做扳机,但刚刚艾伦手上动作和,她也是全都看在眼里。 此时她的右手食指抵在了扳机上。 然后向后扣动。 就在这时。 4电索射出一道电光。 咔嚓 前方的树木应声而断! 呼! 曼陀罗松了一口气,眼睛爱不释手地盯着手中的4电索,忍不住出声道:“这简直就是宝物! 曼陀罗丝毫不吝啬自己对4电索的赞美。 只有自己亲手拿起,才会发现,这么小小的东西身上,到底蕴含多么可怕的能量。 “艾伦先生,这到底是……“曼陀罗震惊无比道,她仔细打量着4电索,实在很难想象,4电索是怎么把电光发出去的。 这可是比魔法还要强大的武器! 艾伦没有告诉曼陀罗4电索工作的原理,就是说了曼陀罗也不会懂。 艾伦说道:“这比之魔法如何?“ 事实上,艾伦这把4电索,是村子制造的所有4电索中,威力最大的一个。 也是参考了魔法,刻意设计成比魔法威力还要强大的火力。 这还只是打在树上,若是打在士兵身上,绝对可以把士兵拦腰截断! 曼陀罗久久无法平复心情。 实在是4电索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这是叫4电索吧,真的可以配备全军?“ 曼陀罗此时激动道,她不得不激动,可以想象,4电索到时候会多么所向披靡! 绝对会吓破敌人的胆! “可以。“艾伦点头道。 事实上,艾伦并不是极端主义,虽然他不允许火药出现,但是不代表,在战场上,还想着不杀人。 那不是圣母,而是蠢。 正如之前所说,大家对王室已经不再感到害怕。 如果手段不激烈一些。 大家是不会长记性的。 尤其是在战场山,不杀人就能让敌人束手就擒? 只有真正的恐惧,才会让敌人害怕。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加令人害怕了。 而当曼陀罗的军队,成为一支能给敌人带来死亡的军队。 才会真正使敌人害怕和畏惧。 从而闻风丧胆。 而4电索就是艾伦的方法。 4电索特制型号,拥有真正的可怕力量。 “艾伦先生,我可以想象,4电索一旦投入到战长上,将会带来怎样的震撼,它完全可以改变战争方式。“ 曼陀罗激动说完,艾伦点头,4电索的出现,绝对可以改变战争的方式,这是无可厚非的。 以往大家都是以互相扔魔法球的方式来战斗。 这样一来,优秀的有天赋的魔法师,在战场中就越是有利。 可是有了4电索。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以想象,4电索操作不难,就算是魔法天赋极低的人,也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曼陀罗既震惊又惊喜。 可以说,4电索是真的颠覆了她的认知。 此时她想到了什么,说道:“艾伦先生,这是救世的利器,有了4电索,说不定我就可以提早结束大陆的乱局!“ 曼陀罗不得不激动。 之前是没有一点希望,所以她不敢去奢望。 不敢去念想。 可是现在,亲眼看到,并且亲手见证了4电索那超越魔法师的强大力量后。 她就相信,大陆的乱局,可以提早结束了。 曼陀罗此时才真正明白了艾伦的意思。 拿什么让那些反叛的人害怕。 拿什么重新让王室恢复对整个大陆的集权? 有了4电索,这真的不再是幻想。 真的是可以实现的事情。 曼陀罗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 此时她恨不得,自己的士兵人手一把4电索,然后尽快荡平反叛。 曼陀罗突然对艾伦弯腰道:“艾伦先生,谢谢您。“ 曼陀罗的反应令艾伦十分满意。 当然,他不是为了专门帮助曼陀罗来的。 艾伦也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殿下,落日平原的决战,我希望殿下不要去。“ 艾伦说完,曼陀罗顿时一愣,落日平原决战是自己提出的,自己若是不去的话…… 曼陀罗此时对艾伦十分信服,她如实道:“艾伦先生,我可以不去,可是我已经通知了我弟弟,到时候他去了怎么办,见不到我怎么办,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曼陀罗的担心是完全有道理的。 艾伦此时十分自信道:“放心吧,你弟弟也不会去的。“ 曼陀罗诧异道:“他不去?不可能,我对弟弟的了解,他一定会去,难道我要用4电索对付他?” 很快曼陀罗就想到,艾伦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么说,一定是有万全的把握。 “您打算怎么做?”曼陀罗十分好奇。 艾伦道:“对付你弟弟不需要大动干戈,殿下等着看吧。” 第七十四章 接盘 其实要说起来,长公主赵烨在皇室诸位公主当中还是很优秀的。 她不但是赵煜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是公认的皇室第一美女,同时还是素衣神尼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晋身天人。 周朝皇室当中虽然不乏天武道天人,但是仍然做不到每一代都有,像赵烨这样确定晋身武道天人的,基本上在皇室当中的地位就相当超然了。别说普通的权利斗争波及不到,只要不是改朝换代,就算是皇帝换了人,她的地位也照样可以屹然不动。 如果高勇娶了赵烨,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高勇对此很清楚,赵煜当然也一样明白,所以赵煜说出这句话之后,看着高勇的神情就很微妙,意思归纳一下就是说“我妹妹要颜有颜,有才有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要说起来的话,高勇还真没什么能说得出口的不满意,他也一样喜欢漂亮妹子,对赵炫在武道上取得的造诣也很欣赏。而且最重要的是,赵煜已经决定要把他调回朝廷,那么从前使用的拒婚理由也就不再成立了。 看着高勇为难的表情,赵煜想了想,又问道:“可是觉得长公主太强了?” 这其实也算是一个理由,毕竟高家已经很多年没出过武道天人了,看起来高勇也不像是能勘破武道的样子,赵烨的师父可是断境天人,她本人又是公认的武学天才,以后修成断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说周朝重男轻女的思想说不上太严重,但是男方打不过女方仍然算得上一个比较实在的顾虑,高勇担心和老婆吵架被赶到阳台上去睡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般来说,皇帝问话,臣子是不能装作听不起的,高勇和赵煜的私交虽好,君臣之间的礼仪一样不能少,所以赵煜摆出等一个答案的姿态之后,高勇就不能装傻了,同样也不能顾左右而言它。 他犹豫了一下,向皇帝拱手说道:“臣与兴国公相交默契,互为挚友。” 听到这句话,赵煜看高勇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心想难道这是请我成全的意思吗?可是陈琼明明说你不知道她是女的啊,这是什么节奏?男的你也要?节操呢? 说实在的,赵煜的确一直都想把赵烨嫁给高勇,一方面高勇和他一起长大,脾气秉性都非常熟悉,知道高勇是个靠谱的人,另一方面他自己开着后宫,自然也知道宫斗这种事有多坑,周朝不限制驸马的权力,只是不许驸马多娶,于是多有驸马偷偷养外宅的,皇帝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装看不见也只能给驸马穿点小鞋,总不能砍了附马的头让公主守寡。 高勇是世袭的二等王,按周律可以娶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就算正妃是长公主,人家要娶侧妃也是合理合法的,这个就跟皇后娘家权力再大,皇帝仍然可以充实后宫一样。 所以高勇不好女色这个品质就很难得了,他连正妃都不愿意娶,侧妃当然也可以省了,赵炫嫁过去独宠椒房,起码不用操心后院的葡萄架子。 当然这个就属于赵煜的见识不行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同妻这回事,更不知道同妻的苦闷。就跟陈琼前世的家长们觉得自己家孩子和同性当同桌就万事大吉个道理,不能说脑子不好,只能说见识不够。 不过赵煜的确也担心高勇在战场上出个三长两短坑了自己妹妹,所以高勇从前拒婚他也就认了,毕竟赵烨年纪还小,不用着急,等高勇攒够了功勋回朝廷再说。 但是发现陈琼喜欢的人很可能是高勇之后,赵煜就起了心思,他倒不是一门心思想娶陈琼,毕竟虎踞阳台这个威胁对于皇帝也是存在的。陈琼美则美矣,但是赵煜要不是馋她的能力,一点都不想找个脾气青发作,要当女装大佬,这种事在周朝文人当中时有发生,很多人都当成奇闻异事,褒贬不一。高勇不想坏陈琼风评,而且陈琼穿女装的样子也实在好看,好看到他都只想藏在心底,所以也就没有在奏章当中提起,本来以为赵烨回长安之后也会告诉赵煜,没想到赵烨也没说,两耽误了。 这时看到赵煜吃惊的样子,高勇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兴国公与长公主有旧,与臣又是至交好友,君人成人之美,不敢夺人所爱。“ 俩人打了半天岔之后,高勇总算是把话说明白了。 你妹妹都跟人跑了,这个盘我不接。 说完之后,赵煜和高勇两个人四目相对,互相眨巴眨巴眼睛,赵煜突然就乐了。 第七十五章 来都来了 赵煜觉得自己的妹妹很优秀,所以想把她嫁给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同样的,高勇觉得自己的好友也很优秀,所以想让他娶皇帝最宠爱的妹妹。 毕竟在高勇看来,赵烨应该是比较喜欢陈琼这种类型的小鲜肉的,毕竟当初两个人一起乘舟离蜀,曾经并肩立于船头,高勇认识赵烨这么多年,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看起来赵煜和高勇两个人的想法都没毛病,然而这里面有一个小问题需要解决。 高勇看着赵煜脸上的笑容,觉得莫名其妙,心想皇帝不会是被自己气糊涂了吧?好像也不至于啊。 然后他就听赵煜说道:“若是陈卿娶不得公主,你可愿为驸马?” 高勇一愣,下意识就以为赵煜是要治陈琼罪,所以才说陈琼不能娶公主,连忙说道:“陛下,兴国公人才难得,虽然年少轻狂,总有可恕之处,若为驸马,可为国之栋梁。” 赵煜看了他一眼,笑得高深莫测,向高勇说道:“你可知道陈琼何人也?” 高勇一愣,心想还能是谁?总不能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然后就听赵煜说道:“陈卿本是女子,你若有心,我便将长公主与陈卿一同赐婚于你如何?” 因为陈琼的性别,赵煜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怎么用她,封官的话太惊世骇俗,以后露馅了自己很容易变成笑柄,收入后宫的话,明显陈琼不高兴,赵煜自己也没什么信心能镇得住场子。 然而要让她嫁给高勇的话,赵煜又担心这夫妻俩组个自行车自己跑了。那皇帝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但是刚才高勇的话给赵煜提了个醒,赵烨的师父和陈琼的师父明显非常熟悉,按照高勇的说法,赵烨跟陈琼的私交也非常好,那么干脆把她们一起嫁给高勇。到时候高勇身边有赵烨看着,总不至于背叛朝廷。 如果赵烨只是普通的皇室女儿,赵煜这种信心当然比较天真,然而赵烨可是注定要成为断境天人的女人,掌控高勇的后宫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他当时想到这个办法之后,立刻就开始感受到发自心底的笑意,一时没能忍住,这才笑到现在。 高勇目瞪口呆地看着满面笑容的赵煜,想了一会之后才起身向赵煜拱手说道:“陛下稍待,臣去传太医。” 这回轮到赵煜目瞪口呆了,他看着高勇匆匆远去的背景,半天做声不得,心想这是闹哪样? 这时从殿后转出一个人来,轻声说道:“我可没让你告诉他。” 赵煜吓了一跳,霍然回头,看到说话的人是陈琼,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陈琼有恨境天人的实力,所以倒也没有质疑为什么殿外的侍卫们没有拦住她,看着陈琼说道:“你也没说不能告诉他啊。” “那是因为我没想到皇帝的嘴巴也会这么快。“陈琼沉着脸说道。赵煜知道她是女人也就知道了,反正两个人从前也不认识,但是高勇就不一样了,她根本想不出高勇知道自己的性别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赵煜面对陈琼的指责倒是泰然自若,轻声笑道:“皇帝也是人,为什么不能是大嘴巴?而且我不觉得这件事应该瞒住高卿。“ 他看着陈琼宛如笼罩了一层寒霜的面容,轻声笑道:“陈卿既然来了,觉得朕刚才的提议如何?“ 陈琼深深看着他,半晌才说道:“女人一定要嫁人吗?“ “就像正常的男人一定要娶妻一样,正常的女人当然也要嫁人。“赵煜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功远不是陈琼的对手,这时两人孤身相处,陈琼要是翻脸,他连喊破喉咙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仍然毫无惧意,面对陈琼侃侃而谈。 “长公主自然是正常人,陈卿难道就不想作正常人吗?” 陈琼深深看着他,过了好长时间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殿外一阵脚步声,太医院的李医生已经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来,向赵煜深施一礼,口中说道:“兰陵王说陛下偶感不适,召臣前来诊视。” 赵煜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刚才高勇出去的时候的确说要叫太医,当时他还以为这是高勇逃婚的托词,没想到他还真叫太医来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本来站在殿角的陈琼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不禁心中一惊,心想这也太神出鬼没了,幸好她没答应入宫,不然的话自己和别的妃子嘿咻的时候岂不是要时刻担心旁边有人观摩? 李太医本来听高勇让他来时的理由,心里还有些不信,但是现在发现赵煜站着殿角沉默不语,明显有心事,不禁也担心起来,向赵煜轻声说道:“陛下,容臣为陛下诊视?” 赵煜迟疑了一下,有心说自己没病,不过转念想了一下,又改口说道:“来都来了,那就看看吧。” 高勇交待完李太医之后,自己并没有陪着李太医一起去见皇帝,出宫后径直回到自己居住的都督府。 这里是他从前都督蜀川军政事的时候住的地方,本是蜀王别院。他交卸蜀川政务之后,又立刻接任征军元帅,所以也没有搬走,仍然还是住在这里。 高勇一路直入府中,进了大门之后立刻就问道:“兴国公可在?” 他在成邑城门外已经见过陈琼,知道他提前一步进城,但是当时没来得及问陈琼打算住在哪里。陈琼在成邑并没有府邸,事实上因为一直都没有进京接受封赦,所以就连兴国公的府邸都不存在,陈琼爵位是越来越高,但是理论上她在这个世界并没有不动产。 在高勇想来,陈琼如果要住到城里,自然还是要到自己府里来,所以进门就问兴国公来了没有。 他身边的亲兵护卫都认识陈琼,并不需要担心陈琼找上门来却被人撵走的戏码。 没想到守门的亲兵对他的问题显得很惊讶,表示根本就没见到兴国公,他们都不知道兴国公也回成邑了。 高勇心中烦躁,匆匆洗漱更衣之后,换了一件锦袍,独自来到书屋里坐了一会,高声说道:“来人。”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消瘦的人影走了进来,笑道:“有什么事?” 进门的人正是穿了一身男装的陈琼。 第七十六章 后花园 基本上高勇每次看到陈琼的时候都是非常高兴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就好像两地分居的宅男看到女朋友时的那种喜悦。 然而这一次,他看到推门进来的陈琼,表情却有些尴尬,眼神也有点游移。要知道高勇一向心志坚毅,要让他拿不定主意可不容易。 陈琼没有等高勇招呼,自己迈步走进书房,随手关上房门,向高勇问道:“你叫人干什么?” 高勇看着她清丽无铸的绝世容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贤弟哪里都好,就是身为男人,长得实在太漂亮了一点。 高勇自己的相貌就生得相当好,结果刚从军的时候,上阵之后每每被敌方嘲笑,就连自己的士兵都会暗地里嘀咕自己的相貌没有威慑力。结果他不得不给自己准备一张青铜面具遮住面庞。也就是后来杀的人越来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大,不戴面具才没人敢嘲笑他了,到底是嘲笑他的人少了还是死了也很难说。 然而即使是这样,高勇的身材可从来都是标准的猛男类型,不像陈琼这样又瘦又矮,穿上女装毫无违和感。 听赵煜说陈琼是个女人之后,高勇虽然表面看起来并不相信,心中却已经信了七八分。他实在太熟悉陈琼了,现在回想起来,她从前种种看起来有些怪异的生活习惯,解释成性别不同造成的差异简直毫无破绽。 既然心中有了成念,再看到陈琼的时候,他就开始用看女人的眼光来看陈琼,然后立刻就发现,曾经被他觉得过犹不及的相貌竟然美得惊心动魄,简直让人心驰神往,心摇意驰,心猿意马,心痒难耐、心想事成…… 想得太多之后,高勇痛苦地哼了一声,抬手按在脸上,闭上眼睛用力揉了两下,似乎是想把杂念都揉碎扔掉,然后就感觉到陈琼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一支微凉的柔荑轻轻搭在自己的左手脉门上,高勇觉得脑子里一震,顿时呆住了。 直到耳边响起陈琼的声音之后,他才猛然惊醒,听到陈琼说道:“你的心跳太快,可能是情绪起伏太大,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高勇嗯了一声,终于重新镇定下来,看着陈琼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清咳一声,说道:“我……我听陛下……我刚才听陛下说了一件很好笑的事……” “真那么好笑吗?“陈琼一双美目盯住高勇,眼波流转,似瞋似怨,”如果是真的呢?“ 高勇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闷哼了一声,摇头说道:“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说他想让你当附马的事。“陈琼淡淡说道:“如果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高勇回来之后,一直都在纠结怎么向陈琼求证的事,他觉得赵煜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虽然说皇帝也会和他开玩笑,但是这个玩笑明显不合适。 然而高勇一方面完全不敢相信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陈琼竟然是个女孩子,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赵煜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陈琼告诉他的?可是赵煜又不傻,不可能陈琼说了他就信吧? 没想到他刚开了个头,陈琼就已经很爽快地承认了,并且还问他想怎么办。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挑明指的是什么事,但是就像陈琼说的那样,总不可能是说尚公主的事。 高勇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心想“是啊,如果是真的,我能怎么办呢?我真不想吗?我其实也可以啊“。 高勇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见到漂亮的妹子当然也有冲动。只不过他一心习武,少年从军之后又一直征战沙场,所以把这份冲动压抑得很好,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是不爱女色,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是不爱,只是不爱庸枝俗粉,妖艳贱货而已。一旦有了心仪的目标,心动得只会比正常人还厉害,一分钟超过一百八都不是问题。 一样在知道了陈琼的真实身份后面对她,很显然赵煜表现得就比较正常,不过是能开起后宫的男人。 看着高勇挣扎的神情,陈琼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你的心思太多了,先休息一下,我去见个人,一会再来看你。“ 高勇看着陈琼的目光,脸上痛苦的神情缓缓平复,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突然惊醒过来,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一个侍卫手捧烛台正推开房门走进来。对面的座位上空无一人,连陈琼的影子都没有。 高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当然什么都没找到。 看着侍卫小心地将烛台放到自己的桌子上,高勇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一直在门外?“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问道:”兴国公是什么时候走的?” 侍卫愣了一下,茫然说道:“兴国公不曾来过。” 高勇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心想难道自己是做了个梦?难怪梦里的陈琼那么漂亮,原来是想的,非战之罪,难怪难怪。 看着侍卫快步离开之后,高勇瞪着梦中陈琼曾经坐过的地方,忍不住回忆起刚才梦中的情景,觉得陈琼的一举一动宛如亲见,不知不觉之间,他又变得痴了。 陈琼从高勇的书房出来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沿着都督府中的道路向后院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府中仆役侍卫对她都视而不见,宛若鬼魂。 这里从前虽然是蜀王别院,但是修建之时仍然很用心,应该有的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不过高勇是能把花园改操场的钢铁直男,让他没事的时候欣赏府中的园林实在是有点为难,一来二去,都督府里的花院也就变得疏于打理,虽然不至于残破,平时也没什么人迹。 陈琼走进花院,一直就看到院中花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青布衣、黑布鞋、白布袜,正是东平郡王,铁笛周侗。 周侗一向是个很朴实的人,所以并没有玩背对院门的花活,他放下手里捧着的一卷书,向陈琼点头说道:“你来了。“ “先生见召,怎敢不来?“陈琼温声说道。 自从知道自己师父是个老不死的妖怪之后,陈琼就很少称呼别人前辈了,也只有像素衣这样和岳铭平辈论交的人才有资格做她的前辈,其他人不被她称呼一声小鬼就算是给面子了。 周侗是当年帮着她一起对抗林增泰和敬一子的交情,陈琼很承他的情,所以才特别客气。 她走到周侗的面前,坐到石凳上,目光扫过周侗放在石桌上的书,虽然那书上的文字都是繁体竖排,但是陈琼却觉得有些文字看起来眼熟。 恍惚之间,她突然意识到,刚才映入眼帘的那段话,竟然是讲土改的。 第七十七章 问心无愧 自从知道了那个“天魔之子必将降临”的预言是怎么来的之后,陈琼就没办法再直视这个世界的历史了。 很明显,这是一个混乱的世界,它同时受到玄门另一边的世界已及本世界土著的双重影响,基本上可以理解成一个正在努力回归正常世界的精分病人。 精神病人可能未必欢乐,但是思路通常都很广,精分的病人,那就是双倍的欢乐……不对,应该是双倍的广,所以陈琼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岳铭进玄门以后只能做梦了,不做梦的话那就真得疯了。 按照岳铭的说法,这个世界上进过玄门的人很多,进去之后又回来的人也不少,但是唯一一个从玄门世界带回过实物的人只有高志,他带回了五卷天书,差一点就让山河颜色变。 要不怎么说太熟不好呢,如果不是,最后和高勇争霸天下的人是赵癫的话,逼得高志远走西域的话,也许就轮不到陈琼来大炼钢铁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五卷天书真实来到过这个世界,所以陈琼发现周侗面前那卷书上的文字后,并没有觉得惊讶,她只是很好奇这本书的出处,于是向周侗说道:“可否借书一观?” 周侗微微一笑,伸手把石桌上的书向前推了一下,示意陈琼自便。 陈琼也不客气,伸手拿起书来,发现纸质上乘,远非宋航造的廉价纸可比,然而陈琼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类似的纸质。 在陈琼教给宋航活字印刷术之前,这个时代并没有成形的印刷技术,最接近印刷术的应该算是拓印技术,书籍资料以手抄为主,这本也不例外。 书里的内容用的是蝇头小楷,写得非常端正,所以陈琼倒着看一眼也能认出不少字来,但是封面上的字对于陈琼来说就太龙飞凤舞了一点,陈琼花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来,那上面写的是《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陈琼抑制住翻看的冲动。抬头看向周侗问道:“这是哪来的?“ “你听说过血滴楼吗?“周侗没有回答陈琼的问题,却反问了一句。 陈琼愣了一下,恍然说道:”铁笛玉箫斗瑶琴?“ 所谓的“铁笛玉箫斗瑶琴“正是周侗的成名之战,当时刚刚勘破武道的两位恨境天人力杀魔界的琴魔冷月,传为一代佳话。 周侗点了点头,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传说中是我和冷卓如联手对战琴魔,最后那张天魔琴却落在了江珊的手里?” 陈琼慢了半拍才想起来,江珊就是钟笛的另一个师父,钟笛的琴音摄魂之术就是跟江珊学的,如果不是陈琼在泯江造船厂旁边用这门功法杀了郎青,引出血魔冷月,她也不可能用飞龙探爪偷到魔界摄魂心法,也就不可能跟岳铭学到进阶版的大迷魂术,那样的话,她现在也的境遇也许完全不同。 周侗并没有等待陈琼的回答,他主动揭开了问题的答案,“其实当时我和冷卓如根本不是天心的对手,是江珊与我们二人合力才杀了天心。” 他看着陈琼说道:“这本书就是在天心身边找到的。” 考虑到得到五卷天书的高志就是天魔传人丁心,魔界中人能有这本明显出自五卷天书中的内容抄本显然没什么好奇怪的,问题是琴魔天心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本书?就算她要到中原来发动农民,应该带的也不是这个。而且周侗又为什么要留下这本书? 看着陈琼疑惑的表情,周侗苦笑了一下说道:“直到天心死在江珊剑下,我们才知道,天心竟然不是天人,她竟然真是只凭借琴声就对抗了我们三个人,就像当年的丁心一样, “当时我们都觉得大惑不解,于是江珊带走了天魔琴,我带走了这本书,冷卓如则留在原地一住十年,就是想要找到影响琴魔实力的原因。“ 他看着陈琼,长叹了一声之后,“说来惭愧,这本书我已经读过无数遍,想过各种解法,唯独没有想过的,就是按照书中的描写,想办法改变农民们的境遇。“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陈琼,慢慢伸手拿回陈琼面前的书,小心地放进怀里,向陈琼说道:“直到今天在城门外看到你,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天心,我才突然明白,我辈武道中人,心有多宽,道就有多宽。若是心中只有自己,纵成天人,也不过是井底之蛙。只有胸怀天下,心向苍生,方得真道。“ 他缓缓起身,向陈琼说道:“我食朝廷俸禄二十余年,替朝廷也做了很多事。自问对得起这一份钱粮。今日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陈琼,说道:“兴国公未来不可限量,只望日后少造杀劫,即为天下苍生之福。“ 说完他向着陈琼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陈琼看着周侗的背影,突然说道:“先生心中的道是什么?“ 周侗一愣,愕然回头说道:“自然是心系苍生,解民于倒悬。“ “那又怎么才算解民于倒悬呢?“陈琼追问道。 周侗的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他重新转回身,面对陈琼,想了想说道:“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陈琼摇头说道:“若生逢战乱,民不能安于世,何谈田亩房屋?” 周侗愣了一下,想了一下又说道:“那就是国富民强?” “国富必取之于民。“陈琼继续摇头说道:”国富未必民强,民强亦未必国富。“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没准就要和陈琼辩驳一下国与民之间的关系。问题是周侗这些年行走江湖,看遍世间百态,当然知道国民一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强。在很多时候,对国有利的事,对民却未必有利,反之亦然。 所以听到陈琼的话之后,周侗迟疑了一下,颓然说道:“兴国公以为如何?“ 陈琼缓缓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说道:”别说我不知道,恐怕这天下人也没有人知道。除非天下每一个人都能深明大义,毫无私心,否则的话,每一个人群的利益总是不同的,也不可能相同。“ 周侗想了一下,皱眉说道:“兴国公既有此言,必有高论,何妨言之?“ 陈琼笑了一下,正色说道:“既然人间纷争源自私心,那么我等行事,自然就是摒除私心即可。“ 她看着犹自思索的周侗,朗声说道:“我辈仗剑与天地之间,不求名垂青史,不求闻达于诸侯,唯愿快意恩仇,问心无愧而已。“ 第七十八章 道心本质 如果说嘴炮的威力与本人的见识成正比的话,那么陈琼无疑是这世界上口径最大的嘴炮,没有之一。 前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称得上振聋发聩,令人肃然起敬,五体投地。 然而事实上。这些其实都是陈琼转述别人的话,从前背得熟了,要放炮的时候自然脱口而出。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不是说诗读得多了就一定能写出好诗来,而是说读得多了很容易串词,排列组合之下,自然就像是新作问世,后来这一手被一个叫做网文写手的群体学了去,于是平空多了无数大戏。 要说起来,陈琼从前嘴炮无数,但是从来都没往心里去过,告诉完徐邈要为“往圣继绝学”,转身他就带着武工队把在农村传承上千年的社会结构砸个稀烂,完全没有尊重一手往圣的意思。 那个时候,陈琼其实并没有自己的主张,也没有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看不惯就要动手修改,所以才看起来东一榔头西一扫帚,也就是因为有前世的认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是什么样的,而且也知道应该通过什么手段来达到,这才没有弄出一地鸡毛来,反而让局外人觉得她胸有丘壑,随手布局都能自成一体。 但是随着她对这个世界影响的深入,她本人其实也处于融入这个世界的过程当中,融入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产生各种想法,然后前世今生的信念不断冲突之下,也就更加巩固了某些结论。 所以今天陈琼和周侗说的话,才是她自己的心里话。 得益于前世发达的资讯水平,陈琼作为一个普通人也能够充分领教世界的矛盾之处。无论是国家还是人民,形象其实都远远谈不上完美无缺。陈琼自问没有办法做到无原则的站任何一方,同时也确信自己没本事弄出置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则,所以也就只能追求问心无愧了。 周侗听了她的话之后,看上起来有些惊讶,他沉思了一会之后,问道:“只是问心无愧吗?” “其实更好的办法是制定出细致的规则,保证所有人无论良莠,按照规则行事的时候都可以得到相同的结果。“ 陈琼说道:“然而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当人们发现主动钻规则空子的人能得到更多好处的时候,就不会有人遵守规则了。“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摊手说道:“而更可怕的是,很可能会有一批什么事都不干的官员因为看起来特别遵守规则,结果身居高位,最终祸国殃民。“ 她说道:“我制定不出完美的规则,所以只能追求问心无愧。“ 周侗深深看着她,似乎是忘记自己已经表露出要离开的意思,他想了一下,看着陈琼说道:“我现在很想看看,如果你能凝成道心,是什么样的。“ 停了一下之后,他看着陈琼迷惑的神情说道:“道者从心,你的武道修为已经足够了,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离凝成道心自然也就不远。“ “可是丁心和天心都没有道心啊。“陈琼听了周侗的话之后,心中莫名一动,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的问题,偏偏又想不出来是什么。 周侗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按道理上来说,只要积累足够,又能找到自己的心愿,每个人都应该可以凝成道心。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道心……” 他看着陈琼,缓缓说道:“我觉得,要么是他们的心愿太大,还没有来得及凝成道心就已经陨落,要么就是他们其实还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心愿。” 他看着陷入深思当中的陈琼,轻轻一笑,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一步跨出,已经出了都督府,转眼间就出了成邑,站到了一个背着巨大酒葫芦的邋遢道人的身后,在他们的身边,是奔腾咆哮的泯江江水。 “我已经告诉他了。“身为断境天人的周侗对邋遢道人执礼甚恭,微微鞠身,轻声说道:”师父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醉道人看着滔滔江水,半晒才说道:“你觉得她能吗?“ 周侗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弟子不知。“ “我也不知道啊。“醉道人说道:“我修的是因果之道,一缘一会,皆有前因。然而万缘交汇,谁又能溯源厘本呢?” 周侗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开口询问,心想你既然弄不清楚,为什么还要让我提醒陈琼? 醉道人显然是猜到了周侗的疑惑,轻声说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主动招惹因果,却不知道我本就在这因果当中。” 他淡淡说道:“当年我仗剑江湖,斩妖除魔,追杀丁心的时候,为岳铭所阻,然后被他带入玄门。”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说道:“结果我们从玄门当中出来的时候,丁心已经被人杀了,玉门关外上百天人陨落,血流飘香,自成领域。所谓因果,不过如此。”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辈既然入世,本身便是因果,谁又敢说跳得出去?我跳不出去,岳铭也跳不出去,陈琼自然也不例外,只看岳铭为她洗髓伐毛,易筋锻体,就知道是寄托了莫大的希望。” 醉道人停了下来,看着江水出了一会神,这才继续说道:“我看世间两百年,已经觉得累了,他看世间千载,身边旧人老去如梭,又如何不累? “看得多了,自然无情,岳铭看得最多,应该就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能让无情之人花费这许多功夫,陈琼此人必有特异之处。“ 醉道人淡淡说道:“所以我才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做到。” 醉道人和周侗说想看陈琼“能不能”的时候,陈琼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在她的身边也同样有人,同样对她执弟子礼。 于欢是恨境巅峰,自然能感觉到周侗的到来,只不过有陈琼在,于欢才没有跑出来抢戏,等到周侗离开之后,他也来到了后花园里,看到了正坐在石桌旁沉思的陈琼。 看到于欢之后,陈琼想了想,问道:“你知道自己的道心是什么吗?“ 于观一愣,像他这种出身两宫一府的武道天人,跟埋头瞎撞的倪真无缘不同,他当然知道道心的本质是什么,理论上凝成道心的先决条件就是明心见性,如果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怎么可能凝成道心? 然而陈琼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既然道心是心之所向,那么如果心中想要的目标改变了呢? 据她所知,高志在成为丁心之前就已经是武道天人了,然而他成为丁心,陨落飘香城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道心。 第七十九章 另外的武道天人 于欢跑到后花园来,纯粹是为了见识一下那位感觉很强的强者是谁,没想到他来的时候周侗已经走了,剩下一个虽然百看不厌但是却不敢多看的陈琼,看到他之后还抛出了一个很哲学的问题。 基本上对于两宫一府的传人来说,道心的形成并不神秘,至少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凝成道心。 然而陈琼的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好回答的,答案与答题人本身的层次有直接关系。这就像是同样遇到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小学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脱口而出,但是成年人就要想想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三年级以下的问题来考自己,里面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真相。 特别是于欢现在已经对陈琼的武道修为相当了解的情况下,他当然不会认为陈琼是在考较自己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 于是于欢想了想,很慎重地回答道:“乃是我心中所愿。“ 陈琼看了他一眼,问道:“心愿善变,变则如何?“ 于欢心想来了来了,后面的问题它来了,果然师叔不会用这么简单的问题来考我。于是沉吟了一下说道:“心如磬石,不可擅变。” 翻译一下就是陈琼问于欢如果道心体现的是本人的心愿,那么心愿如果变了怎么办?于欢则回答说自己受过专门的训练,道心非常的坚固,所以不会变,除非忍不住。 事实上陈琼这个问题对于传承比较久的门派来说具有普遍意义,很多还没有勘破武道的弟子都有过类似的疑问,万一自己好不容易凝成的道心不是自己最终想要的怎么办?或者已经凝成道心以后才发现自己改主意了呢?这玩意能退货吗? 基本上武道天人们在成就道心之间感受到的焦虑和准妈妈们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当然各大门派的前辈们对于这个问题的解释也比较有力度,既然不知道变了之后怎么办,那就别变。 这个答案简单明了,霸气侧露,充满了鲜明的武林风格。 当然事实上各大门派也不会真就简单粗暴地解决如此重要的问题,除了各村有各村的高招之外,延迟弟子勘破武道的时间也是一些底蕴深厚的名门大派常做的事。特别是以稳重著称的地府,顾采过了二十五才凝成道心已经算是快的了,正常情况下都要三十岁以后。反正地府一堆武道天人,也不缺后起之秀。 当然道心这玩意既然不是想成就成,当然也不是说推迟就能推迟的,像是无缘那种积累足够之后灵机一动的谁都办法,总不能道心都成了再打下去。 一般通行的办法就是增加弟子的见识,以此延缓弟子世界观的形成,既然他认知中的世界都还没有成形,当然也就无所谓心愿。 所以地府弟子要入世做官,飘渺宫的弟子要入世修心修情,其实都是为了在凝成道心之前经历更多的磨练,免得道心都成了才发现自己三观不正。 当然对于一个武道天人来说,整个恨境其实都是在对自己的道心进行修补的过程,一旦晋身断境,还有机会另起炉灶,再塑道心。 对于一个武道天人来说,虽然三观颠覆不至于爆头,但是一旦心愿和道心不符的话,武道修为停滞就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跌落境界都是日常操作。像是东天青帝重伤之后境界跌落,固然可以解释成伤得太重,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他的信心被打破之后影响了道心。 所以莫愁知道东天青帝要出关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大威胁,就是因为道心受损不是靠喝鸡汤就能补回来的,能补回来只能说明从前的道心就不怎么样。老刀被陈琼影响了道心之后,苏显澜也只能让他主动接近陈琼来弥补。 于欢能这么快回答陈琼的问题,也是因为这个答案早就已经有了,就像陈琼在泯边渡口和徐鸿儒问答时一样,平时说得嘴熟,这个时候顺嘴就出来了。 陈琼听完回答之后,看着于欢沉默了一会,让于欢都觉得自己心里开始没底的时候,陈琼这才点头说道:“好。”她说道:“保持住,我看好你。” 于欢觉得都自己都傻了,心想哪就看好啊?然后就看到陈琼伸手取出那块玉虚宫宫主玉佩递给他说道:“莫师姐既然回宫了,你替我把这块玉佩还给她吧。” 于欢看到陈琼把玉佩拿出来之后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这时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摆手说道:“弟子不敢。” 陈琼一愣,皱眉说道:“这是我让你送回去的,有什么不敢的?” 于欢看了看陈琼手里的玉佩,摇头说道:“弟子不敢保存宫主信物。” 陈琼愣了一下,看到于欢的神情,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也能猜到于欢是不想沾手,心里暗骂只有自己缺心眼,当初和莫愁认了师姐妹之后,居然什么都没想就把东西接了过来,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堪比谁领都走的雪橇三傻。 她见于欢为难,也就不再坚持,收起玉佩问道:“你最近可有事要做?” 等到于欢表示没啥特别的事之后,她点头说道:“等此间事了,你陪我去一趟玉门关外。” 于欢一愣,脱口说道:“飘香城?” “是。“陈琼点头承认,听到于欢质疑道:”据说飘香城非断境不可入。“ 陈琼笑了一下,摆手说道:“能不能入,去了就知道了。“ 于欢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叔能力怪异,起码大迷魂术已经有了断境的水准,心想难道还能吹着笛子喝着歌就给入了?不过看陈琼不想多说,他也就也就再多说,反正进不去也就算了,只当观光,而且要说起来,他现在已经到了恨境巅峰,如果能有机缘的话,借此晋身断境也不是不可能。 他看陈琼没其它的事,于是向陈琼说道:“弟子刚才与老刀在城中闲逛,感觉到城中另有武道天人。“ 陈琼一愣,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老刀那老实孩子居然也会逛街。转念就想到应该是被于欢拉上的。毕竟玉清宫修情,于欢需要主动接触尘世,不可能像老刀那样自闭。 然后她才意识到于欢话中的意思,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可知是哪个门派?“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是自己傻了,道心感应这种事很玄妙,又不是交过手,怎么可能感觉出对方的门派出身? 没想到于欢居然点头说道:“似乎是鬼蜮中人。“ 陈琼当时就愣住了。 第八十章 舍刀之外有所求 于欢告辞之后,陈琼坐在石凳上想了一会,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安。 城邑城中有武道天人出现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毕竟这里不但是蜀川大城,而且地处蜀川腹地,本来就有很多地府高手活动。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有别的武道天人出现不值得奇怪,但是有鬼域的人出现在这里就非常奇怪了。 要知道鬼域来历特殊。虽然第一代组成鬼蜮的高手大都出自江南武林,但是却一直得不到江南武林的承认。 因为这些人基本都是当年参与抵抗东天青帝染指江南的那些人,本来就得罪了天宫,结果八臂鬼王在与东天青帝的交战当上突破断境,觉得可以自立门户,于是叛出地府,自成一体创立鬼蜮,结果又得罪了地府。 当然鬼蜮的出现本身就是天宫地府双方较力的结果,既然两边都得不到,那就绝对不能让对方得到。 但是同样的道理,双方也只是维持鬼蜮的存在,谁都不希望扶持出一个可以对抗自己的势力来。 于是当鬼蜮第一代高手纷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陨落之后,鬼蜮也就立刻衰败下去,存于江南,却又不容于江南,真正成了半人半鬼的存在,两边不讨好。 所以说要在二五仔这个行当里混得好是个技术活,没有个开挂的冒牌天神或者帅得掉渣的行业带头人率领很难生存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鬼蜮高手很少离开江南,就算要出门遛弯也绝对不会跑到蜀川这种地府横行的地盘上来,那简直无异于自寻死路,不如干脆去死好了。 陈琼在江南的时候和苏秀刚正面,李达和云薏都告诉过她关于鬼蜮的往事,所以她很清楚鬼蜮高手出现在成邑有多奇怪。 思来想去,陈琼明知道鬼蜮天人出现在成邑大有古怪,但是却偏偏不得要领,不免心中烦躁。于是恨恨地抬起手掌向石桌上拍去,掌心快要落到石桌上的时候,心中突然一惊,想起峨眉山金顶那遍地横流的积水以及一众女尼无奈怨恨的目光,连忙收入了掌力,最后只是用掌缘轻轻在桌面上按了一下,低声骂道:“此事必有阴谋。” 话是这么说,但是陈琼心里对可能存在什么样的阴谋毫无头绪,而且于欢长居缥缈宫,连江南都没去过,对鬼蜮知之甚少,能发现那个隐藏起来的武道天人出自鬼蜮,完全是因为莫愁在钻研鬼蜮心法的时候他刚好在旁边,觉得鬼蜮心法殊异于武林正统,所以特别感兴趣,这才会一下就感觉出来。就算陈琼想和于欢商量,他也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思路。 想到这里,陈琼脑子里灵光一闪,心想顾采是地府轮转王传人,和鬼蜮应该算是一生之敌,这种事正应该找他商量,起码也应该问问他对此事怎么看。 想到这里,陈琼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院门外果然有个人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陈琼心中一惊,但很快就看清了来人,然后重新镇定下来。 因为他发现这个守在院门外的人正是老刀。 陈琼和老刀之间的关系比较奇妙,认真说起来的话,老道道心初成之后第一次与人真正交手的对象就是跟陈琼,堪称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次初体验。 然后他被陈琼摄魂心法迷惑,虽然道心受损,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因为陈琼在战斗当中飘然而去,及时收手,没有赶尽杀绝,,所以老刀并没有真正败给陈琼。他对陈琼的感觉应该是既羡又恨,道心与陈琼纠缠在一起,两人可以说渊源极深。 陈琼隐约能猜到苏显澜把老刀打发到自己身边的目地,但是又说不清楚,只能说苏显澜不愧是执掌大罗天的人物,无论武功心计都高人一筹,除非陈琼打算以力破巧,直接翻脸把老刀赶走,不然的话他就没办法阻止苏显澜的计划。 想到这里,陈琼突然心中一惊。要算起来,自己身边天宫地府鬼蜮魔界飘渺宫的人都算凑齐了,而且除了最早开始打交道的地府之外,每一家都有断境天人出现。 要是换一个人的话,就这份奇遇都可以吹一辈子了,能把这五家的武道天人凑一桌麻将简直是了不起的成就。 陈琼前世读过一本很喜欢的小说,那里面的主角和她一样,都因为本身的特质被各方大佬窥伺。不过人家那位主角可比自己聪明多了,既然反抗不了,干脆就大捋特捋各路大佬的羊毛,各位大佬为了自己的目地居然也就忍了。 相比之下,陈琼日子过得就比较凄惨了,不但一直都没捋到什么羊毛,反而一直被各方利用,仔细想起来,颇有被卖了之后还要帮人数钱的感觉。 当然这件事要说起来也是有一些分别的,起码那本小说里的各位大佬知道主角能做到什么。而他这个世界的诸位大佬并不知道她能做到什么。 然而他们真不知道她能做到什么吗?陈琼想到这里突然一惊,起码岳铭应该是能猜到一些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自己身上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毕竟为她洗锻身体花费的材料和功夫,就算是对于岳铭这样的老而不死的人来说也是非常大的消耗。 更不要说,她现在做的一些事,当年有人已经做过了。 想到这里,她再不迟疑,扬声叫道:“老刀!“ 无论苏显澜想利用老刀干什么,这都是个老实孩子。他其实是跟于欢一起过来的,不过于欢脸皮厚,心里有事就直接过来见自己,老刀虽然好奇,却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所以才会在门外徘徊。 听到陈琼听他,老刀应了一声,快步迎了上来,陈琼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我们去找顾采……你知道顾采在哪吗?” 很快陈琼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老刀这孩子不关心陈琼之外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顾采。要不是他受陈琼嘱托这几天保护高勇,有机会见过顾采,他都不知道陈琼说的是谁。 “傻小子。“陈琼很无奈,”你这叫舍刀之外再无所求吗?“ 老刀很认真地想了想,向陈琼说道:“我跟一直跟着你!” 要不是看这孩子的眼神很纯洁很天真,陈琼就要给他发好人卡了。 第八十一章 想屁吃 虽然认真说起来,老刀的年纪只比现在的陈琼小几个月,但是在陈琼的眼中,老刀就是个大男孩,当小鲜肉都嫌太嫩,所以她直接无视了老刀的深情表白,带着老刀去找顾采。 顾采当然不可能住在都督府里,事实上他现在虽然还是羽林卫的四品观察使,但是这次入蜀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赵煜,所以他其实是住在蜀王行宫里的。 当然现在应该叫做皇帝的蜀中行宫了。 高勇虽然算得上位高权重,但是和赵煜比起来那就很不够看了,毕竟认真算起来的话,朝廷要开会的话,无论是算爵位还是官位,他最多也就能在前三排搭个边,蹭上合照没问题,不过也就只能是蹭个合照了。 所以赵煜的地盘可不像高勇这里可以随意进出,特别是在陈琼刚从皇宫里离开之后,这么快就回去很容易引起误会。 陈琼虽然从来都不用美女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但是也能感觉到赵煜的一些心思,所以一点都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当然实际上陈琼能在高勇的都督府里乱转,也是因为高勇日常的亲兵保卫都还在从达玛赶回来的路上,高勇身边武功最高的于欢和老刀都是陈琼安排的,当然不会拦阻陈琼。 所以陈琼想了想,还是先去见高勇,让高勇派人联系顾采,毕竟这件事并不紧急,还是走正常流程比较好。 高勇这时仍然还在书房里,不过经历了那一场似梦非梦的见面之后,他再见陈琼的时候神态已经自然了很多,也不会再流露出那种色授魂与的样子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陈琼身边跟着老刀,兰陵王的自尊心发作,所以强自忍耐住了。 陈琼也不提刚才自己刚刚和高勇见面的事,见了高勇就直截了当地让高勇替自己约见顾采。 对于高勇来说,他要找人给顾采送个信是很容易的,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痛快答应下来,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用目光在陈琼和老刀两个身上来回看。 陈琼心中疑惑,向着高勇笑道:“怎么了?可是又见呆雁?” 她初识高勇的时候,有一次高勇见到她出浴之后的样子后发呆,被陈琼取笑是“呆雁”,这个梗其实出自陈琼前世看过的一本古典名著,高勇当然不可能明白,只能按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以为陈琼是在嘲笑自己像个呆逼。 当然陈琼自己还是明白其中含义的,只不过从她抄诗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抄的时候全凭自己高兴,抄之前并不会深思熟虑,纯粹就是顺嘴那么一说。 不过那些说完之后,陈琼自己也因为意识到其中的暧昧而感到尴尬,于是以后也就不再提起,害得高勇还以为陈琼已经改掉了毒蛇的坏习惯。 这一次陈琼再用这个梗之后,心中却已经没有了上次的尴尬,只是向高勇说道:“难道 做的梦还没有醒?” 高勇咳了一声,向老刀说道:“老刀壮士可否回避一下,孤有几句话要向兴国公说。” 老刀狐疑地看了高勇一眼,得到陈琼示意之后,这才转身走出房门,抱着冷月凝霜刀站到了门外。 陈琼看着老刀走出门去,这才转头向高勇问道:“有什么事快说。“ 高勇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与皇帝一路从峨眉山而来,准备怎么处置蜀川局势?“ 陈琼一愣,看着高勇眨了眨眼睛,这才突然意识到,好像从自己见到赵煜开始,事情就开始跑偏了,明明赵煜从长安跑到蜀川来是为了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结果自己和赵煜见面之后,就被他当场戳穿了性别,算是被打乱了阵脚,再以后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赵煜一直都没有提起过准备怎么收拾蜀川局势。 陈琼并不是那种花痴上头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人,所以从峨眉山回来的路上偶尔也会觉得奇怪,不知道赵煜葫芦时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既然她已经把高勇捞回来了,就连达玛王城都打了下来,蜀川以后的局势对她来说也就不算太重要了。只要赵煜不搞秋后算帐,清洗三大实业,陈琼并不在乎赵煜打算怎么干。 套用一句前世被人用烂了的说法,历史的车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很难再停下来。 陈琼既然已经让蜀川百姓感受到土改的好处,有人再想把土地收回去就不容易了。这就和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再让他们共克时艰的时候,自然会有很多人骂娘是一个道理。 所以陈琼觉得真正应该着急的人是赵煜,而不是自己,没想到赵煜倒是还能沉得住气,先撑不住的居然是高勇。 想到这里,陈琼打量了一下高勇,取笑道:“你现在可不是都督蜀川三郡事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高勇现在的官职是征西大将军,赵煜给他假节钺只是为了节制蜀川三郡的供给,并不是让他继续署理蜀川。 在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只会出现在上下级之间,像高勇现在再把手伸进蜀川三郡官场当中就属于挥过界了。 特别是现在皇帝都已经到了蜀川,就更轮不到他来处置这件事了。 这种连陈琼都懂的浅显道理,高勇自己也更明白,所以陈琼才会觉得奇怪,不明白高勇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 然后她就听高勇问道:“皇帝他……可曾要……嫁入宫中?“ 陈琼一愣看着高勇的眼神就变了,心想不会你俩可不是普通人,一个当朝皇帝,一个世袭的兰陵王,总不至于争风吃醋吧? 她皱眉说道:“是又怎么样?“ “然后你没答应?“高勇没有理由陈琼的反问,又追问了一句。 陈琼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她可是在殿后亲耳听到赵煜和高勇的对话,皇帝再大方也不可能把自己妹妹和妃子一起嫁给手下爱将吧?除非他想组建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高勇见到陈琼的动作,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向陈琼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其实是在等你主动表明心迹?” “什么?“陈琼愣了一下,前世看过的各种狗血电视剧情节瞬间涌上喉头,皱眉说道:”他在想屁吃!” 第八十二章 早说啊你 当然实际上陈琼误会了,高勇的意思不是说赵煜在等待陈琼主动洗洗白。就算他是皇帝,在面对一位有两宫一府背景的武道天人的时候,也不会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事实上高勇觉得,赵煜应该是在等待陈琼表明自己的态度,正因为他重视陈琼,所以才需要知道陈琼想要什么,然后才好讨价还价。 即使只用一个皇帝的职业眼光来看蜀川发生的一切,赵煜也不可能看不出这些变化代表着什么样的可能,更不要说他还有武帝笔记佐证。 赵煜想要这些变化带来的利益,但是又担心自己买不起,所以他在等待陈琼开价。 虽然表面看起来,皇帝不做生意,然而事实上,在任何时代管理国家都是一门作生意的学问,只不过买卖的内容和大家熟知的不同而已。 高勇给赵煜当了这么多年小弟,深知赵煜的为人,基本上赵煜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通常可以耐住性子等待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除非忍不住。 高勇越了解蜀川现在的局势,就越担心赵煜的反应,在高勇看来,赵煜还能忍,是因为最后可能获得的利益足够大,否则的话,他应该已经忍不住了。 说得明白一点,朝廷对于蜀川民间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并不感兴趣,朝廷高官们在意的是自己乃至于家族的地位。只要不违背这个原则,民间百姓生活得好坏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当然这并不是说世家大族的人就一定愿意看到普通人过上好日子,但是就像这些人当中肯定有人愿意看到普通人过上好日子一样,这些人在自己的族群当中都是少数派,绝大多数的人就只是简单的不在乎,关心这个还不如关心自己家养的宠物。 同样的道理,对于皇帝来说,赵煜也并不在乎某一个或者几个官员的生死,对于他们身后的家族也是同样的态度。反正一个官倒下去,后来还有一堆排队的,一个家族倒下去,同样也会有快就有新的家族顶上来。 当然在实际运作当中,无论是皇帝还是官员,都不可能真的完全不在乎,毕竟官员需要平民为自己工作,皇帝也需要官员为自己干活,就算人员更迭的空窗期再短,也仍然会给自己带来不便。 所以赵煜才要急急忙忙赶到蜀川来,他不能承受蜀川巨变带来的后果。如果不是陈琼解决问题的速度实在太快,赵煜很可能会在得到足够的支持之后发动反击,至少要想办法控制局面。 在高勇看来,比起陈琼能给予下属们的希望,赵煜可以很轻松地做到更多。 如果说从行宫出来到陈琼刚才第一次出现在高勇面前的那段时间里,高勇还在震惊于陈琼的性别时,那么梦醒之后,他已经开始有余力思考其它的问题了。 陈琼是他一定要保的人,这和陈琼的性别无关,陈琼是美女他要保护她,陈琼是个帅哥他也一样会保护他,这是由两个人从前并肩御敌结下的友谊决定的,只影响具体的实施方案,不影响方案要达到的本质目标。 但是高勇也不会背叛赵煜,毕竟无论是周朝皇室对待高家还是赵煜对待高勇都相当好,尤其是赵煜对待高勇,基本上就和对亲弟弟差不多了。如果考虑到赵煜的皇帝身份,这位信任恐怕全天下也只有赵炫一个人能够比较了。 如果换成文青故事里的主角,不小心陷入不负如来不负卿处境下的高勇多半要愁得薅头发,甚至干脆一走了事,一死了之。 然而高勇好歹也是生在男频文里的主要角色,不至于脑残到这个程度。他几乎立刻就决定要成为赵煜和陈琼两个人之间的讲数人,用尽一切办法消弥两个人之间的冲突,至少不要弄得太难看。 既然做出了决定,高勇立刻就开始设想可能采用的方式,然后很快就因为立场的原因和赵煜想到一起去了。 陈琼掌握的是屠龙之技,而这个时代唯一有资格当龙的当然只有赵煜,所以无论陈琼愿不愿意,只要她不想放弃,最后要怼的肯定是赵煜。 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陈琼嫁给赵煜,除非陈琼不介意当寡妇,来个妇承夫业,否则的话,这就是强强联手,属于网文的基本操作。 然而这种基操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赵煜是男主,陈琼是女主,cp可逆不可拆,尤其不能跟别人换。否则的话就成虐文甚至绿文了,要掉收藏的。 所以高勇虽然想到了这个最好的方案,但是并没有动力去实施它,其中的原因,在他入梦之前还很模糊,但是梦醒之后,他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舍不得。 这么好的妹子,就算是好兄弟也不能让,毕竟让了就没了,这个又不能共享。 所以高勇才要问陈琼有什么想法,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好兄弟,虽然高勇不介意禽兽一把,但是如果好朋友愿意嫁给好兄弟,高勇也只能默默祝福,节操毕竟还是要有的,不能因为加了群就不要了。 高勇的思路虽然清晰,但是并不适合宣之于口,他总不能跟陈琼说“虽然你嫁给赵煜是个好办法,但是我觉得嫁给我也可以,不过为了安皇帝的心,我还得同时娶个长公主,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俩也挺熟……” 高勇既然不傻,当然也清楚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的结果,陈琼会不会入宫不好说,自己的脑袋怕是瞬间要变猪头。 面对心仪的妹子,最可怕的事就是真打不过她。 陈琼倒是没想到高勇的心里活动能这么精彩,因为两个人的三观不同,考虑问题的方法也不一样,所以陈琼不是很能理解赵煜跟高勇的想法,谁说夫妻就一样要同心来着了?随便搭伙过日子的又不是没有。 不过陈琼倒是明白了高勇想问自己现在的底限。 一方面陈琼觉得这件事没必要瞒着高勇,另一方面她也的确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向高勇说出自己的打算。 蜀川三大实业已经取得的成绩不能取消,农业合作社可以不向南发展。陈琼没提天地会,算是打了个埋伏。比起蜀川三大实业来,天地会的影响还比较小,按照陈琼的看法,这个时代的朝廷官员并不重视掌握基层,对于掌握基层后能够带来的作用也没什么认识。 高勇听完之后,看了陈琼半天,心想合着你想接我从前的班啊,早说啊你! 第八十三章 世界有多大 听起来陈琼的要求很简单,要得也不多,只是想要保持现状而已。然而这里面有一个逻辑上的小问题,那就是如果赵煜能接受保持原状的话,他为什么还要化的方向,人民群众如果想过上好日子,最好也老老实实地让我来代表。” 高勇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时间似乎变少了。他艰难说道:“可是皇帝不会答应的。” “不。“陈琼摇头说道:”他会答应的。你以为他不会答应,只是因为你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但是相信我,你的皇帝知道,所以他才要等我回来。“ 她看着高勇疑惑的表情,轻声说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顺便让顾采来见我。“ 高勇看她说得肯定,反而觉得有些忐忑,心想难道她说的是真的?正犹豫之间,他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大将军,圣上有旨,宣你觐见。“ 陈琼听了一笑,向高勇眨了眨眼睛,笑道:“看来着急的人不只是你一个人,别忘了让顾采来找我啊!“ 第八十四章 逗逼发作 顾采来见陈琼的时候,老刀正很认真地跟陈琼反映自己发现的问题,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老刀已经学会了诉苦,要强行我太难,而是因为陈琼正在教他认识世界的方法。 老刀已经十八岁了,而且道心已成,按道理上来说应该已经塑造好了三观,然而问题是三观这玩意根本很难说得清楚,也很难说和道心联系紧密的到底是哪一个。 而且陈琼觉得老刀的道心应该和水若柔差不多,走的都是追求某一种极致的路子,初期虽然可以突飞猛进,但是很快就会走到尽头,或者说在武道修为这条路上越走越窄。不比走兼容并蓄道路的武道天人那样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当然陈琼自己也知道,上面这些优缺点都是相对而言的,在武林中绝大多数人连武道门径都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极有可能止步于恨境的情况下,老刀和水若柔至少在断境之前是不需要考虑以后发展问题的。 这有点像现在蜀川三郡的局势,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给三大实业时间,工业化的力量就会自己走出去称霸世界,但是在它们的自持能力达到一天之前,一场足够规模的战争就可以打断这一切。 陈琼在等顾采的时候反正没什么事,干脆尝试着教导老刀用怀疑一切的方法来重新认识世界,第一步就是让老刀观察身边的人物和事件。 老刀不愧是能被苏显澜看中的人,虽然单纯了一点,但是智商还是相当高的,很快就理解了陈琼的意思,然后想了想之后试探着举例说道:“兰陵王不喜欢我。” 正等着帮老刀修正认知的陈琼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看着老刀有点发傻。她仔细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老刀说道:”我就是这么感觉到的,是不是兰陵王不喜欢天宫弟子?“ 陈琼顺着老刀的思路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应该算是一个可能,不过天地良心,她还真没感觉到高勇对老刀有意见,会不会是他弄错了?按道理来说,像老刀这样纯洁的人就算达不到人见人爱,至少也不应该讨人厌烦才对。 “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的?“虽然陈琼不怎么相信老刀的话,不过既然她现在是在帮老刀整理认识世界的方法,那么这个认知的正确性就不重要了,正好可以让陈琼确定老刀观察世界时的判定方式。 老刀想了想说道:“从云中郡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就是刚才和你一起过来的时候才感觉到的。“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说道:“他刚才去见皇帝的时候,从我身边走过,我又感觉到了?” “就是说,他突然就决定不喜欢你了?“陈琼差点乐出声,心想你要是个妹子,那高勇就是妥妥滴渣男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一动,脱口说道:“你能感觉到别人的恶意?“ “我还能感觉到危险。“老刀很认真地补充道:“在织女岛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和你交手会很危险。” “所以你才要主动找上我?“陈琼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老刀会莫名其妙地挑战自己,当时她还以为老刀是要替苏婆婆出手,现在才知道,老刀只是为了验证他自己的猜测。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老刀,感叹道:“你这是用预知能力来作死吗?知不知道人作死就一定会死。“ 老刀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可是我并没有死啊。我们习武之人不就是应该主动挑战困难吗?而且我当时也觉得你没有恶意。“ 陈琼顿时语塞,想了想才摇头说道:“至少我能肯定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她说道:”在武林中……”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想法,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停了一下之后才重新说道:“在武林中,没有恶意也是可以杀人的。“ “陈兄所言极是。“顾采恰到好处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高勇离开的时候先招呼老刀进来,然后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陈琼和老刀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所以顾采来的时候,以为陈琼已经知道自己来了,于是直接走了进来,同时高声称赞陈琼说得对,其实也有代替敲门的意思。 毕竟现在房门敞开,以顾采和陈琼之间的交情,刻意停下来敲门会显得有些生分,特别是在顾采刚刚不小心中了陈琼大招之后,很容易让陈琼怀疑他心怀芥蒂。顾采可是很早就满仓陈琼股的人,不可能因为吃了一次亏就斩仓。更何况当时是他不相信陈琼的话在先,严格来说,陈琼只是在向他展示自己的实力,并不是故意坑他。 顾采来得晚了一点,并不知道陈琼和老刀交谈的前因后果,不过他既然知道老刀是跟着陈琼刷分的,很自然猜到陈琼这是在教导老刀,于是也向老刀笑道:“武道天人争斗每每必尽全力,生死全在一念之间,所以有没有恶意并没有什么分别。“ “不错。“陈琼向顾采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向老刀说道:“有没有恶意只能决定对方使用的手段,并不能决定结果,特别是对方不能确定你有没有恶意的情况下。” 然后她果断结束了和老刀的这次对话,向顾采转述了于欢发现鬼蜮天人的事,然后说道:“顾兄你怎么看?” 顾采当然接不住这个梗。他皱眉想了想,说道:“你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是故意的?” “以身作饵?”陈琼笑了一下,“那胆子可不小。” 顾采想了想,也笑了起来,点头说道:“不错,区区一个武道天人竟敢公然在成邑显身,欺我地府无人乎?“ “你先把火调小点。“陈琼很好奇地说道:“你们地府的人到底更恨天宫还是鬼蜮?” 顾采显然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道:“都恨不行吗?” “行。“陈琼说道w w w . txt 80. c o m:”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嘛。“ 顾采想了想,觉得陈琼应该又是逗逼病发作,果断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表示自己要离开一下,把消息传递回师门。他要保护皇帝,不能到处乱跑,所以寻找鬼蜮天人的事还是要由师门来人处理。 临出门的时候,顾采到底忍不住心中疑惑,回头问道:“把火调小一点是什么意思?“ 陈琼愣了一下,摆手说道:“你当时不是要烀吗?火太大容易糊。“她看着顾采无奈的神情,毫无心理负担地摆手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不用在意。“ 第八十五章 原则与底线 第二天一早,陈琼到成邑行宫正式参见皇帝,高勇并没有陪着她一起走,而是提前赶了过去,陈琼见到赵煜的时候,高勇就在赵煜的身边。 从这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高勇能数年如一日地深得赵煜信任并不只是因为运气好。 赵煜的脸色不是太好,眼袋也很明显,看起来昨天没有睡好。当然事实上高勇睡得可能比他还少,而且连日奔忙不得休息,但是此时比起赵煜来,仍然显得神完气足。 毕竟高勇是正经的九品上高手,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生理需要,而赵煜往水里说也就是八品,再继续灌就光剩下水了,当然不可能像高勇那么能熬。 三个人都知道不管从前的日子是怎么讨价还价的,今天都是最后做决定的时候,所以气氛显得有些沉重,陈琼很难得地没有耍宝,按照国公的礼仪晋见皇帝。 因为是在皇帝行宫里,并不是正式的殿见,所以见面的仪式比较简单,两个人对答了几句就算走完程序,赵煜赐陈琼在自己的下手坐了,高勇坐到了陈琼的下手,而不陈琼的对面。 按照品级来说,高勇是二等王,陈琼只是国公,无论如何高勇都应该坐得比陈琼更靠近赵煜,不过这一次大家都知道主要喝对手戏的人是赵煜和陈琼,高勇当然不愿意夹在中间,不过他也不愿意坐到陈琼对面去,所以干脆屈尊坐到了陈琼后面。赵煜也并没有表示异议。 陈琼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顾采,向赵煜笑道:“陛下看起来休息不足,可是昨天睡得太晚?” 赵煜咳了一声,笑道:“朕闻陈卿昨夜宿于都督府中,何以不知高卿何时归去?” 陈琼的问候看似普通,其实隐隐在讽刺赵煜为了准备今天的见面睡得太晚。赵煜倒是不甘示弱,直接提醒陈琼昨天自己睡得晚是和高勇在一起,你有没有觉得头顶上有些不妥? 无论陈琼有没有觉得不妥,这时候她都不会客气,于是板着脸说道:“陛下取笑了,臣宿于兰陵王府中,不是兰陵王房中,如何得知他何时回府? 赵煜听她语气生硬,措辞一点淑女的气质都没有,居然也不生气,先是瞄了一眼高勇,发现后者目光低垂,面无表情,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一样。 于是他向陈琼笑道:“昨日高卿与朕说了陈卿的主意,朕以为不可,规矩不可废,陈卿若无交代,朕恐蜀中百官难安。“ 昨天赵煜和高勇商量的时候,先确定了陈琼可能采取的态度。陈琼的优势在于,她没有可以被赵煜要挟的弱点,随时可以一拍两散。皇权对于一位武道天人的威慑并不是那么大。特别是在她出身飘渺宫的情况下。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赵煜要对付某一位武道天人,甚至某一个武林门派,完全可以通过羽林卫要求各大门派联手围剿。这也是皇室与武林共治天下的基本原则。 但是这里面仍然有一个性价比的问题,各大门派帮助皇室既然属于义务,会不会尽心尽力就不好说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武道天人,甚至是一个武林门派,那么各大门派出点人帮皇帝把事办了,算是皆大欢喜。甚至赵煜要办的人本来就是当年一起会盟过的门派中人,那么为了遵守约定,很可能那个门派直接就清理门户了。 当然正常情况下是到不了这个地步的,毕竟皇帝也得给各大门派留面子,只要还有商量的余地就不会硬怼。 但是如果这个要对付的人或者门派太强的话,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武林和朝廷的利益毕竟不是完全相同的,就像陈琼在蜀川砍的那些人,对于朝廷百官来说影响深运,不办掉陈琼,大家都觉得脑袋在脖子上有点不安其位。 但是对于各大门派来说,这些官又不是自己家亲戚,陈琼砍了也就砍了,和平民百姓也没什么区别,你朝廷打仗的时候死那么多人,其中也有我们各派弟子,我们也没找你要赔偿不是?为了这个去怼缥缈宫的高手,那就很犯不上了,起码犯不上跟缥缈宫刚正面。能不能怼得过先不说,起码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当年中原武林联手追杀魔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击杀了天魔传人,但是中原武林高手为之一空,简直得不偿失。 而且在陈琼这件事里最让朝廷尴尬的一件事就是,飘渺宫不在当年赵癫会盟武林的名单上,羽林卫里也没有缥缈宫的人,就算赵煜要向缥缈宫告状,他都找不到人传话。 事实上两宫一府当中,当年参加会盟的也只有地府一家,天宫和缥缈宫都没有出现。 当然缥缈宫当时没有去,其实是因为赵癫严格来说也算缥缈宫弟子,所以当时的岳铭就没再让人去掺和,不过这么多年之后,周朝皇室早就断绝了缥缈宫传承,两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赵煜征求了顾采的意见之后,确定各大门派不可能为了蜀川官员的脑袋向缥缈宫施压,赵煜就只能另想办法。 其实仔细想一下的话,陈琼在蜀川大开杀戒,为的是救援高勇,可见在陈琼心目当中,高勇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赵煜要想威胁陈琼,倒是可以从高勇身上入手。 可惜这个想法实在有点弱智,即使只看费效比的话,赵煜都不如直接让高勇用美男计。问题是美男计这个办法赵煜也不想用,他舍不得。不是舍不得妹妹,他是舍不得妹子。妹妹可以给高勇,妹子嘛还是应该留给自己。 昨天赵煜第一次见高勇,告诉高勇陈琼的真正性别后,赵煜就确信高勇从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于是他立刻就后悔了。 这几天与陈琼一路同行,赵煜除了对陈琼的见识文采颇为心折之外,还发现了陈琼和自己后宫诸妃最大的不同之处。 陈琼生得如此祸国殃民,从前只靠一身男装就能骗过天下众人,并不是因为大家眼睛都有毛病,也不是因为陈琼太平。实在是因为陈琼身上的气质太不像女人了。 在陈琼的一举一动当中,都透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质,就像是一柄名剑,远远看起来的时候,固然绚丽夺目,但是本质上仍然是杀伐利器,而且随时准备出鞘。 也许这世上的确会有人因为一柄剑的剑鞘做得漂亮就把它当成收藏品,但是在识货的人眼中,无论这柄剑长得多漂亮,它都是可以杀人的利器,用得好可以自卫,用不好就只能自残。 有这种气质的人,怎么可能是女人? 有这种气质的女人,又怎么可以让给别人? 所以赵煜觉得自己身为皇帝,既然已经让过高勇了,算得上仁至义尽,兄弟既然不要,就别怪哥哥下手了。 第八十六章 国企 自武帝赵癫之后,周朝的皇帝们成长环境都比较宽松。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们的心理健康程度也都比较高,赵煜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赵煜并不觉得自己身为皇帝就应该事事顺心,正好相反,他很清楚人生常不如意的道理。为了达到目的,他并不在意采用一些变通的策略,例如自己忍辱负重把某个人娶回家去。 具体到这次面对陈琼的时候,既然硬不起来,那当然就只能将就一下用软的,这个没什么好惭愧的,所谓无欲则刚,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长得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昨天赵煜思来想去之后,最终决定打感情牌,陈琼愿意帮助高勇,不就是因为高勇有和她一起患难与共的经历吗?这说明陈琼这个人是很注重感情的。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玩命是不可能玩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玩命的。但是他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陈琼明白。就算他是皇帝,也一样要对朝廷百官有所交付,如果这次就这么算了,那以后人心肯定就散了,自己的队伍以后就没法带了。 果然陈琼听了赵煜的话之后。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她很认真地看着赵煜问道:“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赵煜愣了一下。心想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交代?当然是要把你和蜀川这些实业都收归己有啊!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能直接说的,于是瞄了一眼高勇,结果发现高勇捧着茶杯正在呆呆地喝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根本没看自己。 赵煜猜想这是高勇在报复自己取笑他和陈琼同居的事,干脆也不理他,不过既然陈琼把皮球踢了回来,赵煜自然不能再踢回去,那样的话就显得自己太没有诚意了,于是他做出一幅真诚的样子向陈琼说道:“自然以能够平息百官怒火为佳?” 陈琼笑了一下,点头说道:“蜀川诸事皆因我而起,朕下欲平百官怒火。理应由我一身当之。” 她向赵煜说道:“陛下既然不想借我首级一用,那么干脆我辞职好了。” 赵煜当然早就想到陈琼可能会撂挑子,不过既然她昨天已经提出了一切照旧的要求,那么现在的姿态自然也可以看做是讨价还价。于是摇头说道:“何必如此” 陈琼淡淡一笑,向赵煜问道:“朝廷法度,女儿亦可为国公乎?” 这句话问出来,赵煜心中一惊,心想果然没大纲就容易出纰漏,昨天和高勇商量的时候,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八王之乱以后,中原地区经历百年战乱,人口消耗极多,尤其是青壮男子,几乎十不存一,赵癫受岳铭点化,已经有了一些男女平权的意识,再加上他出身武林,武林各派很少有搞性别歧视的,毕竟一入武道,女子先天力弱的弱点就变得不明显了,反而心思细腻、身轻体柔这一类的特点得到发挥,论战斗力的话并不逊色于男子。 所以当时为了弥补战乱后的各种缺口,赵癫曾经大量任命过女官女吏。因为周朝官吏不分,所以在武帝执政的时期,一度出现过有大量女子担任基层官吏的情况。 不过随着人口数量恢复,女子为官的不利之处和不便之处就开始显露出来,特别是赵癫并没有推翻察举制,朝廷高官依旧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这些人先天看不起女性,所以慢慢收复失地,又把女官给排挤了出去,重新回到男子主政的时代。 在赵癫之前,周朝受勋爵的原则是名器不可轻授,每一次授勋都要朝廷合议,看起来着重其事,然而因为标准不明,所以实际上就是高官们分猪肉,大量尸位素餐的人充斥高位,真正做事情的人往往心怀不满,后来的八王之乱里,朝廷正统被人推来搡去,一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就和从前赏罚不明,没人愿意为朝廷效力有关。 赵癫称帝之后,干脆把朝廷爵位和他在军中搞的军功爵联系起来,规定统一的标准,只要达到标准就可以授予相应的勋位,不但明确了授勋的标准,还把授勋的权力收回到皇帝手里,所谓恩从上出,大家一起领皇帝的情,跟世家大族没关系,有效地笼络住了人心。像是霍无病这样的平民出身的将领,放在从前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封侯的,就算皇帝同意,把持朝廷的官员们也不能同意,更别说陈琼这种居然能封国公的了。 所以赵煜几乎秒懂了陈琼的意思,她既然已经暴露了性别,这个国公的爵位也就没有了保留的必要,与其被大家都知道之后集火,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让赵煜收回去,也算是个惩罚了。相当于陈琼前世的免职。 所以他看了陈琼一眼,温言说道:“陈卿爵位乃因功所授,与身世何干?” 陈琼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虽然早就听高勇提起过赵煜,也知道这位皇帝很有些雄才大略,不过在他的认知当中,赵煜这个人做事是有点墨迹的,起码她就没发现过赵煜有什么雷厉风行的举动。在自己面前更是束手束脚,完全看不出一国之君的霸气。 但是现在听赵煜说话,温声细语当中包括着着坚定信心,显然是对自己的权威极有信心,根本不在乎大臣们的反应。 陈琼一向比较欣赏的就是这种勇于任事的人,高勇能得她青睐,除了两个人多次并肩御敌,同生共死之外,还有的就是高勇主政蜀川时候替她背锅时从无怨言。 要知道她前世工作的时候,最恨的就是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上司在后面拖后腿,结果自己把活干了,居然还得背锅顶雷,能有高勇这么一个默默支持自己的上司,简直是八辈子的福气。 现在看起来,难怪高勇能对赵煜忠心梗梗,感情赵煜除了够朋友之外,至少也是个合格的上司,并不会随便甩锅。 其实她刚才主动辞职本来就有试探的意思,既然赵煜并不接受,她也不再纠缠,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高勇一眼,向赵煜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蜀川三郡上千颗人头,自然不是一个国公爵位能够平复的。” 她看着赵煜,突然展颜一笑,说道:“若将蜀川实业尽付陛下可否?” 赵煜一愣,在他的设想当中,最坏的结果是陈琼入朝为官,他都想让陈琼当官了,当然不能削她的爵位,到时候自己通过陈琼来控制蜀川实业,但是又把陈琼留在身边,也算是把威胁减到最小。 他按捺住心中狂跳,温声问道:“陈卿试言之?” 陈琼看着他的样子,心说装,你接着装。她慢吞吞地说道:“陛下听说过国企吗?” 第八十七章 尽在不言当中 正午时分,张道陵接到了徐承儒的邀请,请他到徐承儒的住处去见面。 三大实业受陈琼的影响很大,办事员们的工作效率可以甩本时空的官员们几条街,基本的原则就是当天的事当天必须办完,绝对不会有那种互相踢皮球,拖得花儿都谢了的事,所以无论是管事官还是办事员,加班都是常态。 考虑到这个时空的交通条件,所以基本上每个办公室都有宿舍的功能,躺下睡觉起来办公再正常不过。 从隶属关系上来说,张道陵是徐承儒的上司,但是成邑农合的负责人现在是徐承儒,张道陵回来之后当然不能把徐承儒赶出去,所以他住的是专门给外地来办事的人准备的宿舍。 不过三大实业在受陈琼影响的同时,也在承受本时空的潜移默化,特别是在实业高层中间,品级观念已经悄然兴起,按照道理来说,徐承儒和张道陵既然离得这么近,有事情的话,他应该主动来找张道陵才对。 当然这种规矩只能算是潜规则,并没有明文规定,所以也因人而异,像是吴喻狄就从来不管这一套,有事说事,从来都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该管的上司,。他当年带着人砸石头的时候,多少还知道收敛自己脾气,给大家都留点面子,等到自己掌管研究院之后,基本就对把精力花在迎来送往上面没什么兴趣了,对此也不是没有人意见,只不过吴喻狄就窝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别人又拿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张道陵和徐承儒从前一个是坐地分赃的地头蛇,一个是带领马帮走南闯北的货贩子,当然不可以像吴喻狄那么耿直,事实上在迎来送往这方面,全部三十六友当中都找不出几个能和他俩比肩的,这也是张道陵要提拔徐承儒来掌管成邑农合的原因,这个位置需要跟成邑的各个官府衙门打交道,没有八面玲珑的本事很难吃得开。 既然这样,徐承儒派人来请张道陵的举动就有些奇怪了,明显不符合官场的上下尊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徐承儒没有注意到,张道陵也没有在意,听说徐承儒有请,他就去了。 两个人其实都住在农合的院子里,离得并不远。张道陵跟着送信的人来到徐承儒的住处,看到徐承儒已经准备好了午饭,不但有四菜一汤,居然还有酒。 看到张道陵过来,徐承儒亲自迎出门外,请张道陵进房坐好。张道陵也不推辞,径直坐到桌边,看着桌上的菜肴笑道:“贤弟有心了。” 徐承儒嘿嘿一笑,替张道陵斟满一杯酒,说道:“广陵兄乃是我等兄长,何须客气。“ 张道陵一愣,深深看了徐承儒一眼。 他本名张广陵,道陵是他的字,当年在河南道犯了事之后,他带着全家跑到蜀川,怕被人认出来,这才以字为名,改名叫张道陵。 江湖豪杰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像张道陵这种隐姓埋名的做法其实是很掉排面的事。所以张道陵很少和人说起。要认真算一下的话,整个蜀川当中除了他的家人,就只有蒋青和吴叔两个人知道,就连当初帮他洗白的宋健都不知道。 吴叔能知道,是因为他和张道陵意气相投,帮助小岗物流训练士兵的时候,又在张道陵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张道陵觉得与其让吴叔从自己家人的口中发现端倪,不如干脆光棍一点直接告诉他,反正大家都是给陈琼办事,想来吴叔也不会害他。 所以现在听到徐承儒开口叫破,张道陵心中一沉,但是并没有否认,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说道:“贤弟倒是消息灵通。“ 徐承儒嘿嘿一笑,举杯向张道陵示意之后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广陵兄休惊,小弟并无恶意。“ 张道陵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陪饮。真要认真说起来,他当年在河南道杀的只是小官,和陈琼在蜀川的作为比起来简直是萤火和皓月之间的关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张道陵当初一不做二不休,也是杀了对头全家。 当年他倒是的确觉得自己闯了弥天大祸,这才带着全家逃亡蜀川。但是后来见过陈琼的所作所为,这才明白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陈琼举手之间搅动蜀川风云,一场土改杀人无数,结果照样升官发财两不误。可见同样是杀人,不但效率上有高下之分,名义上也有高低不同。 从那个时候起,张道陵就一心追随陈琼,泯江之夜的时候,甚至准备孤注一掷,带着自己的人和陈琼一起造反。 没想到陈琼最终选择离开,自己的创业之旅倒是一帆风顺起来,这些年已经赚下偌大家财,从前的事倒像是过眼云烟了。 有过这些大起大落的经历之后,张道陵已经很能沉得住气,看着徐承儒说道:“贤弟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徐承儒笑了一下,放下酒杯看着张道陵说道:“广陵兄,昨日我问你之事,你可曾想过?“ 昨天两个人见面时,他问张道陵如果陈琼再跑了怎么办?当时张道陵没有回答,这一次又问,显然是不打算让张道陵再滑过去了。 张道陵看着徐承儒,慢吞吞说道:“可是国公面圣已经有了消息?“ 现在城邑城中每一个关心时事的人都知道兴国公大清早就去见皇帝了,无论双方谈得怎么样,今天都会有个结果。可惜这时代既没有脸书也没有微博,大家再关心也只能等着消息传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然每个人的能耐不同,等待消息的渠道不一样,得到消息的时间自然也有先后。 所以张道陵听徐承儒问他,立刻就猜到行宫当中已经有消息传出来了。 果然徐承儒轻轻一笑,向张道陵说道:“和上次一样,不过上次他把皇家水运给了高勇,这一次却是把三大实业都献给了皇帝。“ 他看着张道陵,摇头说道:“我等忠心耿耿,却又被他卖了一遍。“ 张道陵木然想了想,淡淡说道:“那又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徐承儒低声说道:“皇帝得了三大实业,又如何能许我等依旧坐拥高位?广陵兄能甘心否?” 张道陵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不怕我去告诉国公?” 徐承儒轻轻一笑,说道:“广陵兄何出此言?你若无此意,又怎会前来?” 徐承儒以下属身份让张道陵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来见他,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张道陵既然来了,当然也就表明了态度,剩下的自然也就是讨价还价了。 所以听到徐承儒的话后,两个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当中。 第八十八章 项庄舞剑 徐承儒一手家传的四平棍法,又是马帮首领出身,很多人自然就把他当成了江湖豪客,完全忘记了他其实出身于关中徐家,是当代大儒徐鸿儒的堂弟,兰陵王长吏徐邈的亲叔叔。 现在的关中徐家其实是正经的诗书传家,人家一点都不江湖。不过往前推的话,徐家可没有这么老实,徐承儒修习的四平棍法本来就是脱胎于军中棍法,徐家先祖凭着这套棍法当年跟着赵癫打过天下,虽然不如高家霸王枪那样有名,可也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功至关内侯。 然而徐家运气不好,家道不兴,接连出了几代败家子,不但没官可做,连关内侯的爵位也丢了,最惨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地道的乡下土财主,要不是徐鸿儒的父亲和徐鸿儒人两代苦心经营,徐家现在的地位和陈琼在土改中砍下脑袋的千百农村大户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徐承儒自幼读书不成,只喜欢习武拼杀,这才被身为家主的徐鸿儒的父亲派出来统领马帮,替徐家聚斂财富。 事实上以这个时代的农业产量,地主要想不剥削佃农几乎是不可能发家的,徐家要在乡间养望,当然不能坑乡亲太狠,所以马帮就成了徐家的主要财富来源。徐家子弟读书求学的费用几乎都由马帮而来。 偏偏以儒家重农轻商的传统,徐家又不愿意公开承认徐承儒为徐家做出的贡献,就连家中普通子弟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脱产读书的钱其实是徐承儒赚来的。结果就是徐承儒在外面出生入死,大把赚钱,在徐家里的地位却并不高。 徐承儒少年离年,那个时候心思还比较单纯,也有为了家族忍辱负重的准备,但是如今年纪渐长,家中老幼俱全之后,想法自然也就发生了改变。 他久在江湖,难免沾惹江湖习气,当年既然答应了徐老爷子的嘱托,倒也没想过反悔,但是自己一力供养家族子弟,嫡亲的父母妻儿在家族中的地位却不能匹配自己的贡献,难免向他抱怨,一来二去,徐承儒自己也就起了别样的心思,特别是在投奔了陈琼之后。 陈琼两世为人,很清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本质,所以对自己手下办事的人相当大方,应该给的绝不吝啬,像张道陵手握小岗物流,短短几年间就赚得盆满钵满,他自己从不掩饰,陈琼也不过问,只是经常提醒他自己吃肉别忘记给弟兄们喝汤。 实际上这个不用陈琼提醒,本来就是江湖势力汇聚的规矩,张道陵自然懂得。毕竟江湖汉子不像农民被土地牵扯,只要有口饭吃就轻易跑不得。江湖人物跟的老大不公平,说不定哪天就跑了。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讨生活的本钱就是一条命一把刀,跑起路来轻松愉快,到哪都是吃饭。 比起张道陵来,徐承儒就有点惨了,他的马帮依托皇家水运和农业合作社,虽然规模比不上小岗物流,但是赚得却一点都不少,奈何他还要供养徐家,绝大部分钱财都留不下,不但空有一个名声,马帮的待遇也没办法跟小岗物流比,手下人已经很有怨言了。 结果这一次回到成邑之后,他发现不但自己还要屈居于徐邈之下,徐邈花的钱很可能还是他赚回来的。 这一下徐承儒的情绪就没办法被稳定了。他发现自己跟着陈琼混的话,不但无法摆脱徐家的控制,甚至还要一直生活在徐邈的影子里。 毕竟徐承儒有信心活过徐鸿儒,却没信心活过徐邈,像这种父一辈子一辈的打工,到哪算一站啊? 于是当机会找到了他之后,徐承儒立刻就跳反了,不但要跳反,而且还要跳个大的,把张道陵也拉上船,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架空陈琼,至少要把农业合作社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徐承儒就是过来人,他觉得张道陵回应方和自己差不多,张道陵绝对不会甘心于久居陈琼之下,如果有机会的话,没人不愿意更进一步。 果然昨天试探之后,今天张道陵立刻就过来了。徐承儒觉得,只要张道陵肯来,今天的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他看着张道陵,轻声说道:“广陵兄近日奔忙,有目共睹,兄乃农合第一人,何必再听命于人?” 张道陵沉吟了一下,看了徐承儒一眼,突然一笑,说道:“徐兄亦是国公旧人,如何做得此事?” 徐承儒的意思很明显,张道陵是三十六友结拜的大哥,又是农业合作社的实际掌权人,结果陈琼入蜀之后,不但没有给张道陵安排个一官半职,还要他跟在军前效力,风尘仆仆劳心劳力。 如果说本来大家都指望西征结束之后排座分果子的话,现在皇帝突然入蜀,陈琼再次退避,不但大家升官发财的前景没了,弄不好还要接受朝廷的报复,徐承儒不信张道陵没有怨言。 张道陵没有否认徐承儒的猜测,但是他也指出徐承儒是靠抱陈琼大腿才混进三十六友的,他现在说要跳反,张道陵凭什么相信他? 徐承儒既然准备好了当说客,当然也是有备而来,向张道陵一笑说道:“广陵兄所虑极是,不瞒广陵兄,托付小弟之人,正是这蜀中刘太守。” 张道陵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果然是他!” 徐承儒咳了一声,知道刘太守被陈琼派兵送去青城山疗养这件事算是个很大的黑点,也难怪张道陵看不起他,如果自己背后的人只是刘达的话,恐怕张道陵是不会把自己的前程托付给一领就走的人的。那样的话,他还不如继续抱高勇大腿呢。以高勇和陈琼之间的关系,只要他不倒,肯定还是会照应这群老人的。 问题是这种事一旦说过,就不可能撤回了,就算陈琼倒台,徐承儒说不动张道陵,以后也别想在三十六友中混下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于是徐承儒连忙说道:“刘太守一人自然不够,但是刘太守乃是关中王家的人,这一次朝廷八大家族同进同退,誓要搬倒陈琼。”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出过四个二之后干脆连大小王也甩出去,低声说道:“广陵兄,这次八大家族同力,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对付兴国公。” 张道陵毕竟不是正经的官员,所以刚才徐承儒说要对付陈琼的是把持朝政的八大世家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听徐承儒提醒,他才猛然醒悟,脱口说道:“兰陵王?” 第八十九章 国企的重要性 “所以说,你要防备的不应该是我。“陈琼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或者说,最需要防备的不是我,而是朝廷当中的世家大族。” 她很严肃地看着赵煜,丝毫没有臣子面对皇帝的自觉,“我需要权力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他们需要权力,是为了对抗皇权,最终仍然是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 赵煜有些尴尬在看着陈琼侃侃而谈,觉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瞄了一眼坐在陈琼身边的高勇。 高勇这次总算是发挥出了自己的帮闲本色,咳了一声说道:“贤弟自然不会恋栈权力。” 陈琼笑了一下,神色当中多少有些寂寥。权力在任何世界,任何时代都是好东西,如果是在前世,陈琼都不敢说自己会不在乎权力。 然而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她终究是已经经历过了一个完全鲜活的人生,感受过了前世那个世界的繁华与舒适,这就像一个已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了一遍之后,再让他去幼儿园称王称霸,正常人都不可能有兴趣,就算真成了幼儿园之主又能怎么样呢? 陈琼现在的心态就是这个样子,她不介意主动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改变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目标,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也不需要她来在意。 虽然总是忘记,但是她总能在必要的时候想起来,这是一个武侠的世界,前世有一位很有名气的作家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说明在武侠的世界里,既可以为国,也可以为民,既可以以为国或者为民为目标,也可以以为国或者为民为目地。 简单点说就是指哪打哪和打哪指哪之间的区别。 陈琼给出的方案很简单,蜀川三大实业全部变成国有企业,管理人员比照朝廷官员的级别另起炉灶,必要的时候可以按照级别在官员和企管人员之间直接转换。这样也就等于是为赵煜提供了另外一条选拔官员的途径,而且因为企业管理人员需要必要的管理才能,所以从这条途径爬上来的人也比察举制上来的人更容易证明自己的办事能力。 当然国有企业的转变不是这么简单的,陈琼首先提出人员安排,只是为了保证改制的顺利进行,毕竟无论是朝廷还是企业,想要运作起来最需要的都是人,人没了,别的都是扯蛋。 确定了人事安排之后,陈琼又给赵煜深入讲解国有企业在保持国家政权稳定,社会结构稳定,人民生活稳定等方面的重要作用。 比起开始时的人员安排,后面这些东西已经涉及到思想意识方面的内容,赵煜先有武帝笔记和陈琼的泯江笔记参考,又有和陈琼一路同行时的闲聊内容打底,勉强可以跟得上,而陪聊的高勇和顾采则早就已经瞠目不知所以了,被各方势力安插到皇帝身边刺探这次会面的人当然就更加不堪,所以徐承儒接到消息说陈琼把三大实业献给皇帝,其实也不能算错,只不过这是这些人唯一能听懂的内容了。 实际上这也是在任何一个时代,人们总是会陷入的一个误区,似乎做间谍只要脑子灵胆子大身手好再有点运气就行,完全忽略了,没有足够的专业素养,就算别人把真正有用的情报怼到他的鼻子底下,他也认不出来。 陈琼林林总总说了一会,因为涉及到的范围实在太多,就算是提纲挈领也说不了多少,反而因为千头万绪,说得自己都凌乱了。 结果就是陈琼的怠懒脾气上来,顺口拐到了批评当前社会结构上去,毫不客气地向赵煜指出,在这个时代里,威胁皇权统治的是士大夫阶级以及武林名大门派,相比之下,民间工商业的发展还很弱小,特别是因为涉及到的人数太多,思想很难统一,所以很难为人所用,更不可能拿来和争天下。 毕竟归根结底,这些改变的都是社会结构和国家的经济实力,要反应到军事能力上,还需要一个强力政权来调度转化。 赵煜听得她说得高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心想“你既然知道这股力量很难为人所用,难道就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可以用的人吗?你这到底是劝我放心还是不放心啊?” 有高勇打了个岔之后,赵煜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吩咐人传膳,顺便讲李纳言一起来吃饭。 赵煜今天没让李纳言陪自己一起见陈琼,主要就是担心李纳言为人端方,未必看得惯陈琼跟自己讨价还价,按陈琼的脾气,她也不可能给李纳言面子,到底两边杠起来,自己很容易自讨没趣。 没想到陈琼根本就没想过要保留三大实业的领导权,直接建议赵煜接管三大实业。他现在还没意识到国有和皇家所有之间的区别,自然觉得国有之后,三大实业的老板自然就变成了自己,从前觉得太强而感觉到威胁的的三大实力,现在就只恨不够强了。 戒心既然去掉之后,赵煜就开始把精力转移到怎样使用三大实业上面来,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他可以继续请陈琼代替自己领导三大实业的发展,但是就像所有大老板都喜欢指手画脚一样,赵煜希望至少自己能知道陈琼在干什么。 所以在经历了陈琼的一顿信息轰炸之后,赵煜果断决定不能自己一个人蒙,干脆把李纳言也找来,免得你们这些士大夫们觉得总有皇帝想害臣。 李纳言作为陪伴赵煜入蜀的文臣领袖,其实也住在行宫当中,所以离赵煜并不远,其实赵煜完全可以让陈琼或者顾采用千里传音叫他过来,只不过这么干会显得不怎么尊重李老爷子而已。 李纳言接到皇帝口谕,过来参加皇帝和兴国公的工作餐会的时候,成邑农合办事处院子里的二人闭门会议仍然在进行当中。 摊牌之后的徐承儒盯着沉默的张道陵说道:“广陵兄乃是一代豪杰,何不一言而决?“ 张道陵沉默地看着徐承儒,脸色连变了几次,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此事徐长史可曾知晓?” 他的说徐长史是指徐邈,徐邈是兰陵王长史,妥妥滴高勇亲信,刘达代表的世家大族要对付陈琼和高勇,徐邈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徐承儒嘿嘿一笑,说道:“小儿不足虑也。” 对于他们这些刀头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来说,徐邈手中权力完全来自于高勇,只要搬倒高勇,徐邈就什么都不是。 张道陵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说道:“好。” 话音刚落,他已经一掌拍到了张道陵的胸口上,以他九品的实力打八品的徐承儒,又是突然袭击,徐承儒简直毫无招架之功。 第九十章 风雨同舟 对于泯江三十六友来说,其实有一个很令人尴尬的事实,那就是这些人从前投靠陈琼的时候日子过得其实都不怎么样。 或者换句话来说,以当年陈琼的实力。也招揽不到混得好的人。正就是张道陵等人当年因为各种原因混不下去了,所以才只能跟着陈琼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产阶级更具有革命性这件事在本质上其实是很无奈的。 和张道陵这些没有多少选择的人比起来,徐承儒在三十六友当中已经要算是比较特殊的人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张道陵等人要保护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力和财富,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陈琼混,只有徐承儒,他其实是有退路的,支撑他留下来的是野心。 在三十六友当中,张道陵的武功是最高的那一批,大概九品中阶的水平,比只有八品的徐承儒要强上不少。不过张道陵知道自己很少和人搏命拼杀,要论打架拼命的经验是肯定比不过徐承儒的,自己这个九品未必能稳吃徐承儒的八品,更何况徐承儒要在农合这个陈琼的地盘上跳反,不可能不留下后手,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偷袭。 果然徐承儒面对张道陵的偷袭时毫无准备,被他一掌击中的时候,只来得侧了一下身子,本来应该击中心口的一掌拍在了肋下。 张道陵出手的时候并没有打算把徐承儒毙于掌下,出于一个高管的直觉,他觉得徐承儒跳反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最好的办法是把徐承儒擒拿下来慢慢逼问。 所以他这一掌并没有出尽全力,就怕掌力太重把徐承儒打死了。 都说死人会说话,然而那是因为人已经死了才不得不装这个逼,有活着的人吃饱撑的才听死人说话。 一掌拍下之下,张道陵发现自己打中的是徐承儒的胁下,只怕对方还有还手之力,立刻变掌为抓,伸手去抓徐承儒的手臂。 张道陵所学不像陈琼那样杂博,点穴和截脉一样不会,不过身在江湖,制服敌人的散手还是必修的,除了砍掉对方五肢之外,他对自己的大擒拿手法也相当有信心。 没想到一抓之下,张道陵猛然吃了一惊。徐承儒在挨了他一掌之后,竟然并没有像想像当中那样身受重伤,他的左臂一翻,左掌已经很及时地对上了张道陵的右掌。 两人十指互扣,张道陵立刻发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变招,只觉得对方掌上力道一吐,张道陵苦练二十年的掌力竟然挡不住对方侵入过来的掌力,只觉得一股阴寒怪异的劲力直透掌心而入。 张道陵大叫一声,身下的椅子四分五裂,身体向后摔了出去,背心着地后立刻在地上打了个滚,打算跳起来再战,然而刚刚提劲,只觉得丹田内一阵如同刀绞的剧痛,顿时没站起来,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张道陵又惊又怒,低声喝道:“你……这不是徐家的武功!” “不错。“徐承儒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向张道陵笑道:”这是三味白骨火是小弟第一次施展,学艺不精,广陵兄觉得滋味怎么样?“ 张道陵大吃一惊,他练到九品之后,体内已经开始孕育真气,自觉就算遇到九品上的高手也可以一战,没想到徐承儒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拜入了他人门下,竟然学会了专破真气的内功心法,自己这时中招,本来引以为傲的真气反而成了累赘,倒不如毫无真气,反而不会被真火所伤。只是这三味白骨火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想到这里,他中一动,盯着徐承儒喝道:“你已经勘破武道了?“ 武林中像两宫一府这种玄门正宗传承有三味真火,据说魔界还有搜魂魔焰,都是专破敌人真气的心法,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需要由武道天人才能施展出来。 听到张道陵的话,徐承儒很得意地笑了起来。他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向张道陵笑道:“小弟不才,的确已经勘破武道。” 张道陵心中一沉,大叫不妙,习武之人有没有勘破武道是一个分水岭,过去了就是武道天人,过不去就只是普通武者,张道陵千算万算,完全没想到徐承儒竟然能够勘破武道,成就天人。 徐承儒看着张道陵,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明白,广陵兄你为何对陈琼如此忠心?” 他摇头说道:“他能给你的,别人也一样能给你,何必呢?何苦呢?“ 张道陵苦笑一下,摇头叹道:“某技不如人,无需多说。“ 徐承儒犹豫了一下,慢慢蹲下身子,对着张道陵说道:“权财富贵,兄或可不顾,那么武道天人呢?“ 他凑近张道陵,低声说道:“若有办法让广陵兄顷刻勘破武道,成就天人,又如何?“ 蜀川三大实业当中,农合内部的关联性其实是最差的,毕竟各个村镇之间虽然互联互保,但是实际自成一体,所以才叫合作社,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并不明显。张道陵能够掌握农合,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手握小岗物流,控制着汉中平原以及成邑一线的陆上运输,把散落在各地的农合组织串联到了一起。 所以除了张道陵之外,就算换陈琼过来都不可能像张道陵这样控制农合组织,徐承儒当然更不可能。 徐承儒既然要背叛陈琼卖身投靠,当然要努力提高自己手上的实力,才能卖个好价钱。不然的话,只怕搬倒陈琼之际,就是他无用之时,所以他才必须要控制住张道陵,就算张道陵出手袭击他,他仍然打算再抢救一下。 果然张道陵脸上的神情变了一下,盯着徐承儒问道:“这不可能。“ “你看这是什么?“徐承儒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举到张道陵面前,轻声笑道:“小弟成就天人,全靠此物,广陵兄若肯助我,小弟情愿以此物相赠。” 张道陵死死盯着徐承儒手中的药丸,想了想才突然笑道:“贤弟何必诓我?此物若果然如此神奇,你又怎么会有第二颗?” 徐承儒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张道陵说得不错,如果这药丸真能帮人成就天人,肯定珍贵无比,徐承儒既然已经成就天人,身上怎么还会有一颗?难道还有买一赠一的服务吗? 想到这里,徐承儒咬了咬牙,低声说道:“不瞒广陵兄,此物虽然可助我等勘破武道,但是却需要长期服用,否则难免前功尽弃。” 他看着张道陵还想再说,突然听到房门外有人冷冷说道:“歪门邪道。” 随着声音入耳,张道陵和徐承儒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环境已经变了,不再是置身于小屋当中,而是变成了一叶扁舟,舟外狂风暴雨,一片苍茫,天地难分。小舟在风雨中随流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倾覆一般。 透过风雨,两个人看到自己所乘小舟的船头,有一个少年抱刀而立,风雨中这少年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犊鼻短裤,光脚站在船板上,正冷冷看着他们。 少年看着徐承儒,开口说道:“你不是武道天人吗?你的武道意境呢?” 第九十一章 五方会谈 徐承儒听到少年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心情其实是很郁闷的,他好歹也是武林中人,当然知道嗑药升级这种事绝对不是正道,但是面对别人的指责,他更想说的是,“我倒是想走正道,他有吗?” 可惜对方显然没打算给他留出反诘的机会,转瞬之间,武道意境汹涌而至,瞬间就把他和张道陵覆盖了进去。 高勇回到成邑的时候,徐承儒当然是没有机会拜见的,不过他倒是听人说起过,高勇回来的时候,身边多出了两个陌生人。 于欢的形象比较亲民,只靠语言来描述不是那么容易分辨,但是老刀的形象要想认错就不那么容易了,毕竟大冷的天穿得像老刀那么清凉的男人实在是不太好找。 就算现在他爆了上衣,基本形象也没什么变化,所以徐承儒一眼就认出了他。脱口叫道:“似李?” 相比之下张道陵当然和老刀更加熟悉,看到老刀出现,他心中简直大喜过望,连忙大叫老刀救他。 老刀并没有回应两个人,他怀抱冷月凝霜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承儒,冷冷说道:“你的武道意境呢?” 徐承儒迟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武道天人凝成道心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形成武道意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武道意境。 开始的时候他一直安慰自己,这是因为自己初入武道,所以还没有来得及修成意境,但是现在听到老刀的问题,他突然意识到很可能这和自己服用的药丸有关,难道不走正道的武道天人是没有武道意境的? 当然徐承儒很清楚,出来混江湖有人,倒人不倒架,气势是绝对不能认输,于是缓缓站起身,面对着老刀说道:“杀你这样的黄口小儿,用不着武道意境。” 老刀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回了两个字,“扯淡”。然后他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伸出右手向着徐成儒勾了勾,示意他放马过来。 徐承儒成就道心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和人真正动手,而且很明显对手是个真正的武道天人,自己正置身于对方的武道意境之中。 如果是在从前,徐承儒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成就了天人,他此刻置身扁舟之上,虽然在风雨之中飘摇,但是心中却并无恐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徐成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缓缓握拳。他一身武学修为大半都在四平棍上,但是成就道心之后,自觉对于从前习炼的武技又有了新的认识,所以这时虽然长棍不在手边,但是面对老刀,他并不觉得自己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老刀皱了一下眉,转头向旁边看去,随着他的目光,波涛汹涌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斗笠的人。 这个人出现的同时,徐承儒身边的无尽汪洋突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幽冥,其中有重重魅影、鬼语啾啾。 “师父!”徐承儒脱口叫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正是送给他药丸的那个人,打伤张道陵的三味白骨火也是他传给徐承儒的。 黑衣人并没有看徐承儒,他看着老刀哑声说道:“天宫?” “鬼蜮?“老刀的脸上终于有表情了,那是一种类似于小孩子看到有趣的东西时显露出的表情,远比刚才面对徐承儒时那种被迫充当工具人时的样子要生动多了。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在地府的地盘上交手很可笑吗?“黑衣人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跟老刀动手,他当初在竹屋旁被陈琼惊破道心,逼得放出将养多年的幽冥鬼火才在陈琼掌下逃出性命,但是已经身受重伤。相比之下,被陈琼拍碎的手臂反而不算什么。 虽然他逃掉之后,很快就得到苏秀的救助,又有赵沐提供的药品相助,很快控制住了伤势,然而损失的武道修为可没有这么快就恢复回来。所以他一点都不想跟一位天宫的恨境高手过招,特别是这里还是地府的地盘上,更特别是陈琼就在成邑城中。 说实在的,竹屋一战之后,他伤得最重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骨头断了可以接回来,幽冥鬼火没了可以再养,但是被陈琼惊破的道心却极难恢复。 在这一点上,他和老刀的情况其实差不多,只不过陈琼和老刀交手的时候,陈琼手下留情,老刀最终依靠自己挣脱了陈琼的笛音,道心受损的程度不高。黑衣人却被陈琼十字书破了武道意境,差一点直接打碎道心,如果道心是玻璃做的,当时都已经碎一地了,这种程度的伤害,只怕一生都难以弥补,特别是面对陈琼的时候,现在他如果再遇到陈琼的话,只怕都不用陈琼出手,自己的道心就得先拿个口袋装起来。 所以只要想到陈琼很可能赶过来,黑衣人就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他看着老刀说道:“不打行不行?“ 老刀一愣,明显没跟上思路,他皱眉说道:“可以不打吗?“ 黑衣人沉沉一笑,反手抓住徐承儒,身子瞬间向后飘去,老刀眉头一皱,喝道:“留下了。“ 随着他的大喝声,被鬼蜮意境阻挡住的风雨水面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道道闪电如同闪耀着光芒的灵蛇一般直扑下来。 然而黑衣人的动作丝毫不停,抓着徐承儒向后疾退,老刀风雨意境产生的闪电落入鬼蜮当中之后迅速衰败黯淡,转眼不见踪影。 老刀耳边传来黑衣人轻笑的声音,“要留下我,你还得再练几年。“ 话未说完,黑衣人突然咦了一声,风雨当中的阴沉鬼蜮突然亮了一下,充斥其中的重重鬼影在亮光当中尖叫着迅速融化,然后有人高声笑道:“那我这一下又怎么样?“ 随着说话声音,阴沉鬼蜮已经撞在了一片皑皑雪原之上,黑衣人和徐承儒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黑衣人形容之间也再没有刚才的从容镇定,他脱口叫道:“缥缈宫?” 于欢负手现身于雪原之上,脚踩万丈冰雪,身周寒风凛冽,身后有艳阳高悬。 他轻声笑道:“我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和天宫联手会一会鬼蜮传人。”他笑道:“不知这两位地府天人想站哪一边?” 随着他的声音,又有两个人显身出来,正是鲁洪武涛,这两个人去年一起凝成道心,成就天人。 这时又听到有人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如此盛会,让人怎舍得避而不见?” 随着这个美妙的声音,一个彩衣丽人突兀地出现在众人身边,这人一双美目流转,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摇头笑道:“可惜,没有我要找的人。” 然后她轻声说道:“陈琼,有故人来访。” 声音不大,然而满城皆闻。 这几个字出口,老刀闷哼一声,风雨意境急收,脚下连退了两步,嘴角已经渗出血来。 鲁洪陆涛两人和老刀修为相当,但是好在没有施展武道意境,所以虽然心头如受重击,却并没有受伤。 黑衣人刚和于欢拼了一招,本来他的武道修为就不如于欢,又有伤势未愈,已经受了一点轻伤,这时更加不堪,不但维持不住鬼蜮意境,连站都站不稳,松手扔下徐承儒,自己一跤跌倒,委顿在地。 这些人中武道修为最低的徐承儒被黑衣人摔了一下,却居然翻身跳了起来,身手敏捷,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彩衣女子的伤害,只是跳起来之后,只见他双目尽赤,口鼻当中更是呼吸有声,竟然顷刻之间已经魔化了。 众人当中,只有于欢维持住了自己的武道意境,他吃惊地看着彩衣女人,脱口叫道:“魔界天人?你是断境?” “不错。“彩衣女人看着他微微一笑,随手一招,刚刚魔化之后正欲择人而扑的徐承儒突然一愣,心口猛然炸开,尸体顿了一下,这才颓然倒地。 女子缓缓收回洁白如玉的手掌,向于欢笑道:“各位好,我是血魔冷月!” 第九十二章 当场只手 据说当年魔教初创之时,天魔传人座下有九天十地十九神魔,十九神魔皆为天人,所习不同,各有擅长。 也正因为魔教当时有这么多武道天人,所以丁心带领十万教众西出玉门关的时候。中原武林才要倾巢出动追杀,几乎倾尽武林之力最后才击杀天魔传人,斩杀数位神魔。然而最终仍然无力阻止魔教众人西去。 此后的两百年间。偶尔也有魔界高手重回中原,每一次都能引起轩然大波,引起一片腥风血雨。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琴魔天心和剑魔厉无伤,前者盘踞玉门关外,滴血楼下一场大战,成就了铁笛周侗和玉箫冷卓如的一代威名。后者纵横中原,剑下伤人无数,最后才在白马庄外被三大名枪困住,逼得花枪陆远用出源自心剑传承的烈焰火尘枪,与厉无伤同归于尽。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魔界当中就又有人来了,来的人是血魔冷月。 当年玉门关外飘香之战当中,天宫和缥缈宫都没有出手,带头围攻魔界的几位断境天人大多出自地府,那以后的几次魔界天人出现,也都是地府带头追杀围剿。 而且一直以来,长江以北也都是地府的地盘,天宫势力既然伸不进手来,当然也不可能会跟地府一起对抗魔界。 然而问题是,现在这里代表地府的鲁洪和武涛两人都只是恨境初阶,连冷月的传音摄心都接不住,当然不可能是冷月的对手,所以听到冷月自报家门之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武涛后退一步,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竹筒,就要点燃放出信号。 这个时代没有火柴,主要是陈琼的煤体联合体还没有找到制作安全火柴的办法,点哪不一定的东西谁都不敢用,所以民间仍然使用传统的引火方法。除了火镰火绒之外,最常用的是把炭火用灰烬填充后闷在竹筒当中,需要点火的时候打开竹筒,筒中木炭遇到氧气之后重新燃烧,就有了火源。 显然这是个比较复杂的过程,起码木炭重燃需要时间,所以武涛才要退后一步,让武道修为更高的鲁洪掩护自己。 果然冷月看到武涛的动作,冷笑一声,身子一动,已经和严阵以待的鲁洪对了一掌,鲁洪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仍然被冷月一掌击退,不等重新站稳,就已经怒喝一声,再次扑了上来,一退一进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支铁笔。 冷月一掌击退鲁洪,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向着武涛伸出右手,武涛想起刚才冷月一招爆掉徐承儒心脉的举动,心中一惊,不敢停在原地,脚下一错,侧身闪开。 冷月似乎早已经算到武涛的动作,右掌一晃,化掌为指,一道剑气凝成实质,向着武涛追去,武涛来不及躲闪,只得放开信筒,变掌为拳硬接了这一道剑气,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差一点被冷月随手一道剑气击破护体真气。 这时鲁洪手执铁笔已经再次攻到,他知道对方的武道修为比自己至少高出一个大境界,不敢展开武道意境,所以纯用武功,只希望能给武涛争取到放出信号的机会。 冷月看到鲁洪铁笔当头,面色如常,刚刚发出剑气的右手变指为掌,在鲁洪铁笔上一按,已经拔开铁笔,挥掌向着鲁洪当胸按下。 鲁洪刚刚跟冷月对了一掌,知道对方掌力厉害,被对方一掌击中,不死也得半残,急忙收腹转身,左掌间荧光一闪,运起三昧真火迎了上去。 只听“波”地一声轻响,鲁洪三昧真火无功,被冷月一掌打得凌空飞出,直接撞破了身后的院墙,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竟然没能站稳。 冷月右手不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新指向武涛,却见面前人影一闪,于欢已经收起雪原意境,出现在她的面前,双掌齐出,左掌护身,右掌击敌,口中喝道:“前辈手下留情。” 冷月刚才就已经看出于欢的修为应该是恨境高阶,算是在场诸人当中最能打的一个,倒也不敢托大,重新变指为掌,向着于欢掌上迎了上去。 于欢看到冷月一掌拍飞鲁洪,就知道对方掌力应该在自己之上,这时不敢怠慢,凝神挥掌,双掌相交之际,他心中一愣,预料当中澎湃而至的掌力并没有出现,自己的一掌竟然打了个空。 他武道修为虽高,毕竟和人动手的机会不多,一掌落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不妙,再想变招已经来不及,面前的冷月突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武涛面前,右手一指,直点向武涛面门。 武涛本来武道修为就不如师兄,看到鲁洪一招落败,心中先就慌了,发现连于欢都没能拦住冷月,下意识抬手阻挡,却一下挡了个空,只觉得手中一震,引火用的竹筒已经被冷月夺去。 因为当年地府带头围攻魔教西迁的原因,所以冷月对地府传人的印象很差,虽然自恃身份,并不想取鲁洪和武涛性命,但是出手之间仍然毫不留情,至少也要将对方伤在掌下,当然如果对方实力不济,被自己一下打死,那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所以她夺过武涛手中竹筒之后随手捏碎,继续一指点向疾退的武涛,手指点出之际,剑气已经凛然成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有人朗声喝道:“看刀。” 然后阳光下一道黯淡的刀光瞬间已至冷月身畔,冷月心中一惊,随手划出,指上剑气与刀光相遇,双双泯灭无形。 武涛得到这个机会,这才一退数丈,直退到鲁洪身边,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这个冷月只用了一支右手,竟然要集合两宫一府四位天人全力出手才能拦得下来。 冷月一击不中,看到鲁洪和武涛已经退出数丈开外,也就不再断续追杀,转头看向并肩而立的于欢和老刀,摇头笑道:“不愧是两宫一府,玄门之后,这个时候倒是同仇敌忾。” 老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明白冷月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她出现,现在只怕就是两位地府天人对付他了。其实说实话,老刀对魔界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如果不是刚才于欢先出手拦截冷月,他根本就不会出刀。 至于于欢出手帮地府的人倒是没什么好说的,飘渺宫一向与世无争,跟谁家关系都不错,都是玄门一脉,当然不能在一边吃瓜。 冷月倒也没有等待老刀回答,又转头看向黑衣人,笑道:“你是鬼蜮传人?要不要也出手试试?” 黑衣人刚才看到冷月随手之间就打得两位天宫弟子毫无还手之力,这时哪敢出手?拱手说道:“前辈神功盖世,晚辈自知不敌,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耳中听到有人一声轻笑,说道:“来都来了,走那么快干什么?” 声音响起之时,黑衣人只觉得心中一震,感觉和刚才冷月传音摄心时简直一模一样,已经展开的身法顿时无法继续,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随着说话声,一个瘦弱的青衫男子出现在面前,向着冷月拱手说道:“原来是冷月姐姐,陈琼有礼。” 第九十三章 误会 陈琼赶过来的时候也是一肚子火气,就算看到漂亮大姐姐也没变得高兴起来。 前世身为一个以实实在在的美食而不是靠摆盘出名的国家的一员,陈琼其实对好吃的东西还是很有追求的,只看她当初憋在华山顶上一穷二白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对美食的追求,宁可从头培育小麦来做面包就可见一斑。 可惜陈琼命不好,虽然现在已经位至国公,妥妥可以五鼎食的那一群人当中的一员,然而却很少有机会满足自己的食欲,青衣江防疫的时候瘦得脱了像,在蜀川督水的时候,能按时吃上热饭就不错了,堂堂五品上的官抽空弄个烤鱼都算改善伙食。 后来她到了江南,托云薏的福,好歹吃了几天安稳饭,不过善人庄也算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平时吃饭也就是正常伙食,陈琼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当然也没时间亲自下厨琢磨饭食。 等到为了救援高勇组建西征军之后就更惨,她每天跟一帮大头兵混在一起,喝冷水啃干粮,每天顶风冒雪,有碗汤喝就算加餐了。 也就是赵煜从峨眉山回成邑的途中吃得还像回事,陈琼算是蹭了几顿好的,可惜赵煜并不是那种食不厌精的君王,在旅行途中对饮食的要求也不高,虽然食物不错,但是远远不够陈琼大吃大喝。 要说起来,陈琼至少已经有一年多没参加过比较正式的宴会了。 所以赵煜今天的工作餐对陈琼的吸引力其实挺大,陈琼都准备在大快朵颐的同时也让两个对自己垂涎的男人有机会正确评估一下养活自己的难度了。 结果冷拼刚开始往桌上摆,热菜还没影呢,冷月就来了,陈琼当时就怒了,虽然现在已经过了饭时,但是你等我吃完了再来会死吗?你到底是跟我有仇还是跟菜有仇?偏偏她不理还不行。 冷月这一手传音摄心用出来,可以说声震全城,越是武道修为高的人感觉就越明显。 赵煜工作餐桌上的五个人当中,也就只有赵煜比较懵懂,其他四个人都知道其中厉害,李纳言立刻就建议赵煜召周侗前来护驾,毕竟皇帝在这里,安全性是重中之重,凡事都要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 这种时候陈琼当然不可能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我先吃口菜再说。只能表示问题不大,不用麻烦周老郡王,自己去就能处理得了。 也不怪她托大,冷月传音摄心心法的效果虽然震撼,可是陈琼半年前就已经无师自通了,半年之后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用出来,也就相当于王者对王者,至少对线是不虚的,谁强谁弱还得solo过之后才知道。 所以陈琼让顾采和李纳言保护赵煜和高勇,自己带着一肚子对美食的欲求不满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冷月在打黑衣人……呃,不对,冷月还没有打,黑衣人就要跑了。 这算是难得一次陈琼发现自己认识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一种职场新人突然变成老油条的自豪感。当然不能让黑衣人跑了,所以直接用传音摄心的法门把黑衣人留了下来,方式方法和刚才冷月用的如出一辙。 要不是在场的各位同时也都认识陈琼,只看她显露出的这一手武法,只怕就要把她当成冷月的同门了。 陈琼先看了一眼嘴角还有血迹没有擦干净的老刀,又转头向旁边的房间里看了一眼,于欢连忙解释道:“那是张道陵。” 他是和老刀一起来的,老刀向徐承儒出手的时候,他先救走了张道陵,顺手解去张道陵中的三昧白骨火。本来打算制服黑衣人之后带着张道陵一起离开,没想到院子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一时之间难以解决,就让张道陵躲进旁边的房间里。 要说起来,张道陵好歹也是九品高手,江湖上的一方大佬,但是和现在院子里的这些人比起来,连吃瓜看热闹的资格都没有,随便两个人动手的余波牵扯到他,他就算没了。 陈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体,皱眉向冷月说道:”好手段。” “他已经入魔了。”冷月面对陈琼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个锅我可不想背,只好杀了他。” 陈琼一愣,转头看向于欢,看到后者向自己点了点头,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于欢迟疑了一下,昨天张道陵见过徐承儒之后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所以偷偷通知了于欢。张道陵虽然借住在农合院子里,但是他本来就是这里的旧主人,要瞒着徐承儒给于欢送个信实在再容易不过。 所以于欢和老刀其实早就来了,只不过于欢发现徐承儒也有道心之后没敢靠近,当然也没来得及通知张道陵。本来他觉得就算张道陵暴露,徐承儒应该也不会杀他,没想到却漏掉了黑衣人。 等到黑衣人现身之后,于欢才发现这个人就是他曾经察觉到的鬼蜮天人,至于徐承儒,因为嗑药的缘故道心杂驳不纯,于欢还真没感觉出鬼蜮的风格来。 于欢接到张道陵报信之后并没有告诉陈琼,所以陈琼并不知道徐承儒跳反的事,本来看到徐承儒被杀之后还很生气,没想到冷月居然是替自己除去了一个祸害,不禁觉得心中怪异,向着冷月拱手说道:“多谢姐姐相助。” 然后她又向鲁洪武涛二人问道:“你们两位又是怎么来的?” 鲁洪看了冷月一眼,心中猜测着陈琼这次到底是站哪一边,怎么好像他跟谁都认识?只好向陈琼解释说昨天顾采通知师门说成邑城中有鬼蜮天人出现,请师门出人探查,正好他俩没什么事,就被派了出来,没想运气太差,鬼蜮天人不堪一击,问题是买一送一还搭上个魔界断境,相当于本来只想洗个头结果强制消费一套大宝剑,从身心两方面都受到了摧残。 陈琼听了鲁洪的解释,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成邑城中有鬼蜮天人的事是她告诉顾采的,严格一点来说,鲁武二人其实是因为她才掉坑里的,这个时候要是笑话人家的话那就太没节操了。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低头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幅笑话,向着众人笑道:“误会,这都是误会。” 第九十四章 姐姐带你飞 “误会。”陈琼换了一副笑脸,高声说道:“都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听了陈琼的话,就连于欢都惊了个呆,觉得陈琼这根本就是强行误会,敢不敢更无耻一点? 武涛更是吃惊地看着陈琼,脱口说道:“她是魔界血魔,怎么可能和我等是一家人?” 陈琼转头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能打得过她吗?” 武涛顿时语塞,只觉得陈琼说得好有道理,就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偏偏又找不到亮起来的地方。 就连冷月都听不下去了,轻声提醒道:“我能听到。”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陈琼立刻反问道。 冷月愣了一下,突然发现陈琼说得还真没错,就是有点无耻,于是干脆也不说话了。 于是陈琼摆手说道:“好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就干嘛去,有饭局的都快点回去,晚了菜都凉了。“ 于欢本来就不想招惹冷月,听到陈琼的话立刻就想开溜,倒是老刀在旁边说道:“你能打得过她吗?“ 陈琼一愣,冷月已经笑出声来,她说道:“这个天宫的小弟弟你是从哪里拐来的?对你倒是一片忠心。” 陈琼哼了一声,倒也不好再说老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只管离开,转眼看到黑衣人缩在一边不动,脑子一转已猜到这家伙是在伺机逃跑,冷笑道:“你怎么没跟苏秀去十一区?” 说完也不等黑衣人回答,向于欢说道:“替我招待一下这位……回头我有话问他。” 黑衣人已经被陈琼打得没脾气,这时连反抗都不敢,垂头丧气地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又听到陈琼向于欢说道:”小心点,鬼蜮别的功夫不成,逃跑的本事倒是不赖。“ 黑衣人听她辱及师门,心中一怒,忍不住抬头看了陈琼一眼,没想到正好迎上陈琼的目光,他心中一惊,知道不妙,可惜这时已经晚了,四目相对之时,黑衣人的道心早已失守,在陈琼的摄魂心法面前连一个照面都没撑住,顿时变得失魂落魄,失去了反抗能力,连逃跑的念头都丢了。 看到陈琼一眼制服黑衣人,鲁洪和武涛终于意识到陈琼的厉害,实在想不到三年前朱家镇上那个青衫少年竟然已经修成如此神功,明明在他身上感觉不到道心的存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于是这时更不多说,两人一起离开,自然是回师门搬兵去了。这里的五个人当中,倒有三个是地府的敌人,他们两个初入恨境的弟子实在是搞不定。 目送众人离开之后,陈琼这才向冷月拱手说道:“不知姐姐此来何事?可需小弟帮忙?” 冷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轻声笑道:“两年不见,你这嘴倒是越来越甜,怎么不叫前辈了?可是年纪渐长,知道打姐姐的主意了?“她盯着陈琼笑道:“可惜姐姐不喜欢太小的弟弟。” 虽然明知道冷月这是在故意调戏自己,陈琼还是真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百合无限好,只是生不了,这种玩笑就不要提了。“ 冷月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陈琼说道:“百合是什么意思?“ 陈琼摆了摆手,更觉得曲高合寡,高手寂寞。于是不接冷月的问话,只是向冷月做了个手势,说道:“此处不是待客之地,请姐姐移步如何?“ 要说起来,农合的小院装修得其实还算不错,只不过刚才被大家轰轰轰了一顿,房子围墙都被拆得稀烂,地上还有新鲜尸体一具,死的样子跟刚生完异型一样,实在不适合聊天。 果然冷月也没兴趣继续留在这里,向陈琼说道:“年纪大了,故地重游难免心生感慨,你我去泯江江畔走走吧。“ 陈琼点了点头,跟着冷月一起施展千里闲庭身法,转眼间已经离开城中,来到了泯江江岸上。 此时已经初冬,泯江两岸刚刚下过一场雪,本来就人迹罕见的江畔一片银装素裹,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江上白帆点点,顺水直下。 冷月站在江边默然不语,陈琼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陪她站在江边,看着江上雪景。 泯江冬天并不封冻,但是冬季水浅,行不得大船。陈琼在泯江兴修水利的同时也推广了水土保持技术,所以今年泯江流域水量不错,此时刚刚入冬,江水水位还算可以,皇家水运的人正抓紧最后时节运输商品,再过一段时间就只能用小船了。 冷月看了一会,突然说道:“冷月不是我的真名。” 陈琼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心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不成你真想老牛吃嫩草?要和我互诉衷肠? 然后就听到冷月说道:“当年我远走西域,自觉从此天高路远,再不能归,所以才改名冷月,取的是冷月照孤魂的意思。” 陈琼听她没头没脑地说起往事,只觉得莫名其妙,接话不是,不接话也不是,没来由地在心底羡慕起一条叫做苏茜的金毛大狗来。 想了想勉强笑道,“可是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冷月淡然看着面前奔流的泯江江水,感慨道:”可是现在的故地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陈琼心中一动,脱口吟道:“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冷月诧异地回头看了陈琼一眼,摇头笑道:“早听说你才思敏捷,踱步成诗,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她沉吟了一下,看着陈琼问道:“几年不见,骗了多少小姑娘了?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江珊的女弟子呢?“ 陈琼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心想自己又不是故意抄诗来骗人的,实在是会得太多,就算想低调实力也不允许。 然后她听冷月说道:“我这次来,就是来接你的,若有红颜知己,也可以一起带走。“ 她看着陈琼,轻声说道:“其实当时你偷走了那篇心法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你就是天魔之子,这一切前因后果,早就已经注定了。“ 第九十五章 我是大侠 陈琼随口念了一首诗之后,突然就意识到,冷月缅怀从前的是从前小的时候,不是像自己经常怀念的前世。 这两件事是有本质区别的,冷月的回忆有实地可以追寻,陈琼则只有逐渐模糊的加快。 可惜还没等她找到机会询问,冷月已经又抛出了另一个更大的炸弹,她这次来竟然是准备带陈琼走的。 “我真傻,真的。”冷月说道:“我带着摄魂心法入关,本来就是为了把这心法交给天魔之子,所以心法被你偷去之后,我还觉得你会遇到那个对的人,然而把它交给他,或者等我找到了他,再回来找你要回心法。” 她喃喃说道:“我只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你竟然就是他,那心法虽然不是亲手交给你的,却是你亲手从我身上拿走的。” 她看着陈琼,很认真地说道:”你就是我们等了两百年的天魔之子。“ 陈琼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揉了揉脸,干笑道:”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这么重要的事……我牙还没刷呢!” 冷月扫了她一眼,摇头说道:“大丈夫敢做敢为,既然作了,如何不敢否认?“ “大丈夫不是萌大奶吗?“陈琼先是习惯性地吐了一口槽,然后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当中的内在逻辑。 魔界传承自天魔传人丁心,理念来自五卷天书。但是丁心是本世界的土著,与这个世界牵扯太深,所以革命性不坚决,最后决战时刻居然带着教众跑了,把一个本来可以打烂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机会扔给了改良主义的赵癫。 赵癫虽然也算是旷世奇才,又有岳铭点化,但是出身拖累了他,最后虽然如愿结束了战乱,但是手下一帮世家大族已经站稳了脚跟,他这个屠龙者最后也变成了龙,只能留下自己的笔记和家训,把希望寄托在子孙身上。 而丁心退让之后,带着忠于自己的十万教众离开了中原地区,也就离开了赖以生存的人群群众,生存能力大减,就算没有飘香城之战,魔界的衰落也是必然的。 五卷天书的基础本来就是广大的底层人民,脱离了这个基础,魔界众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本之木,苟延残喘尚且不够,又怎么可能把丁心的愿望发扬光大? 可惜从冷月的态度上看起来,魔界的人显然还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问题,竟然把希望寄托到了预言当中必然出现的天魔之子,觉得只有天魔之子才能带领他们继续丁心没有完成的事业。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别说天魔之子的预言只是岳铭为了偷懒胡乱翻译的结果,就算真有天魔之子,当他离开中原的时候,也就已经失去了搞事的能力。 “天魔之子。“陈琼叹了一口气,很诚恳地向冷月说道:”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她说道:”你们既然已经离开了中原,又何必再回来?“ 冷月的神情有些哀伤,她望了一眼身边的泯江江水,摇头说道:“为什么?“ “丁心当年做的事……”说到这里,陈琼迟疑了一下,把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组织了一下词语之后才说道:“他选择的道路本来就是一条抗争的道路,当他决定退缩的时候,这条路就走不下去了。“ “但是你可以带领我们重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冷月说道。 陈琼摇了摇头,“我已经走在这条道路上了,但是和你们没关系。” 她淡淡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魔界既然已经离开,这时就已经不是属于你们的时代了,” 她站到冷月身边,看着滔滔江水,目光落到江上的点点白帆之上,轻声说道:“属于我们的时代,就是现在。”她用平淡而坚决的声音说出了一个从来没在在这个世界出现的单词“工业革命”! “她走了,回魔界去了。“陈琼有些惆怅地说道,并没有告诉赵煜,冷月表示她还会再回来,带人学会陈琼在蜀川做过的事,然后复制到魔界自己的地盘上去。 “她就这么走了?”赵煜惋惜地说道:“朕可以赦免她们。” 陈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时天已经黑了,烛光照耀到她的脸上,映照出明艳的容颜,就连已经习惯了美丽的赵煜都觉得目摇神驰。 “陛下真知道魔界众人的信念吗?”她问道。 赵煜愣了一下,流露出思考的神情,他回忆着说道:“魔界的信念?应该是减租减息、平均地权吧?” 他笑道:“陈卿不是已经做成功了吗?” “第一,我只是在蜀川做成了。“陈琼说道:”成功的原因陛下应该也明白,同样的办法在京畿中原各道不可能成功,那边地方势力太强大了,陛下也不可能让我放手发动群众。就连江南也不行,那边虽然地方势力不够强,但是真正的农民太少了,没有群众基础。“ 然后她很认真地看着赵煜说道:“第二,你刚才说的只是一个阶段性的口号,并不是魔界的最终主张,至少不是丁心的最终主张。“ 她很严肃地看着赵煜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宁肯带着教众西出玉门关,也不愿意尝试与武帝和解吗?“ 赵煜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身不由己?“ 陈琼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可以这么说。他要的是全世界被压迫的人翻身做主人。“ 她看着赵煜问道:”会有一个皇帝愿意给他吗?“ “这不可能。“赵煜脱口说道,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放缓了声音后说道:“你怎么知道?” “我啊!”陈琼站起身,负手向殿外走去,轻声说道:“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知道,那就只能是我了。” “能做到他当年没有做到的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陈琼在心里说道。 这时她听到赵煜开口说道:“我是皇帝。” 陈琼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宫殿门边,这才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是大侠。” 说完,她就直接走出门外,守在门外的皇家侍卫们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是所有人都挺胸抬头,就像没听见一样。 第九十六章 我们是清白的 “那是什么意思?“高勇疑惑地问道。 一般来说,高勇的智商应该属于这个时代前三排的水平,然而事实上,他常常会因为自己太过正常而感觉和某些人的想法格格不入。 “没事,就是对个对子。“陈琼有些慵懒地摆弄着手里的鹅毛笔,眼睛盯着刚刚画出来的思维导图,随口敷衍道:”对对子你知道吗?天对地,雨对风,发财对红中。“ 高勇继续维持目瞪口呆的形容,疑惑地追问道:“天对地、雨对风我知道,发财对红中又是什么?“ 陈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把目光从画得乱七八糟的纸上抬起来看向高勇,“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高勇都不用改变姿势,继续维持刚才的形象就行了,甚至连话都不用多说。 事实上他这次就用了一个简单的语气助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啊?”他一脸茫然地说道,很明显既不知道发财和红中是什么,也不知道孟光和梁鸿私下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怎么突然变成好奇宝宝了?”陈琼在烛光下打亮着高勇,发现前世的古人喜欢灯下看美人的确是有道理的,就像720p的时代美女比较多一样,电灯泡这种东西给黑夜带来光明的同时也破坏了隐秘的力量。 兰陵王家里用的蜡烛当然不差,不但没有烟,而且还很明亮,不过仅就照明能力来讲比陈琼前世的电灯还是颇有不如,甚至都不如tb上买十块钱包邮的电子产品时送的led灯亮。在现在这种光照条件下,每个人都自带美颜效果,特别是像高勇这种程度的人,看起来简直满分。 虽然赵煜很想,但是陈琼显然不打算搬到行宫里去住,所以她依然回到了高勇的都督府,那里有高勇一直为她保留的院子,甚至从前她住在这里时服侍她的那个侍女都还在。 不过让陈琼没想到的是,她洗浴之后不久,高勇居然就来拜访了,陈琼本来以为高勇在知道自己是女生之后会比较避嫌。 虽然性别已经暴露,但是陈琼仍然选择以男装示人,毕竟就这个时代的服饰特点来说,男装更舒服一点,而且她已经习惯了。 也正因为陈琼仍然没有把自己摆到年轻漂亮的女性位置上思考,所以她并没有介意和高勇独处一室,直接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打算同时准备明天继续和赵煜谈判的内容。 事实上现在她和赵煜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前世的企业兼并,赵煜代表的朝廷就是实力强大资本雄厚的大型垄断企业,而陈琼代表的则是潜力无限的朝阳产业。双方虽然本着合则两利的态度打算融合到一起共同发展,但是明显都想在新的企业里给自己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对于赵煜来说,这关系到政局的稳定,对于陈琼来说,这决定着实业发展的未来,都是要极力避免损失的。 陈琼以为高勇这时过来是为了讨论明天的谈判进程,尽可能维持双方的融洽,所以才把他带到书房来,没想到高勇关心的居然是自己今天和赵煜的对话,这让陈琼觉得相当莫名其妙。 在陈琼看来,当时赵煜的意思很简单,当时他问自己怎么知道丁心的想法,而他身为皇帝却不知道?陈琼的意思稍微有点绕,为了给赵煜留面子,她说自己是大侠,隐晦暗示两个人的知识结构不同。很明显丁心的存在已经触及到了赵煜的知识盲区。 所以陈琼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内容是很浅显易懂得的事,高勇完全没必要刨根问底,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推动社会进步当中去它不香吗? 高勇面对陈琼的指责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稳住了阵脚,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做了什么?“ 陈琼和冷月离开农合大院之后不久,就有人报告给了赵煜和高勇,高勇不放心陈琼,亲自赶过去查看,没想到陈琼送走冷月之后就回了行宫,高勇再回去的时候,陈琼已经走了,而赵煜看起来像是很不高兴。 陈琼皱起眉头很认真地打量着高勇,过了好一会才突然一笑,说道:“你刚才的语气听起来很像是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啊!” “你不要胡说八道。“高勇不是很了解帽子这个行当,但是他以一个正常男人的敏锐,很容易读懂了陈琼刚才话里的意思,他有些急促地辩解道:”我和陛下之间是清白的。“ “是是。“陈琼敷衍地说道:“我们可以结束这个话题了吗?” 高勇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今天那个冷月是不是很强?” 陈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了?“ “于欢说她很强。“高勇说道:“地府来了两个人恨境都不是对手,已经赶回去搬兵了。”他看着陈琼说道:“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 陈琼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担心的人是你吧?” 于欢和老刀当然知道冷月的可怕之处,问题是这两个人也都亲眼看到过自己展示实力,更明白实力到了自己这个水平,打不过总是可以跑路的,事实上鬼蜮那个黑衣人要不是遇上了自己摄魂心法这种诡异的武功,就算遇到断境也不是没有逃跑的机会。 所以陈琼不用怎么费力就能想到,担心自己的不可能是于欢和老刀,只可能是高勇,也就是高勇这种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武林高手才会担心自己。 然而陈琼心里很清楚,至少在这一次上面,高勇是正确的,反而是于欢和老刀两个人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陈琼的武功心法其实全都比较偏门,从前的十字书、柳絮因风起、甚至剑气外放,其实都有严格的适用范围。后来吊打一切的摄魂心法看起来虽然牛x,可以伤到苏秀,对抗苏显澜,然而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能够克制陈琼的办法,只能依靠本身修为硬顶。而冷月就属于这世界上少有可以克制陈琼的人。 冷月说过,她修炼的心法是铁血丹心,她先天免疫精神攻击,陈琼已经修到极处的摄魂心法拿冷月毫无办法,冷月不施展武道意境的话,十字书也用不上。她唯一可以对冷月产生威胁的手段就只有心剑。 好在冷月最终并没有打算强行带走陈琼,否则的话,陈琼还真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逃掉。 于是面对高勇的责问的时候,陈琼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甚至没敢直接否定。 第九十七章 你想吗? 经过了第一天的混乱之后,陈琼终于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每天白天去行宫见皇帝,晚上回都督府睡觉,除了偶尔处理一些自己的事之外,基本上每天的内容都是围着成邑城里仅有两个知道自己是女人的男人转。 虽然这里的描述看起来比较暧昧,而且事实上她身边的两个人也非常符合前世里女频的主流暧昧人设,但是陈琼真没有时间和精力搞这个,她每天都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处理,忙得甚至都没有心情看帅哥。 在她的前世里,两个大型企业合并都能折腾好几年,最后还可能会宣布失败。更不要说现在这个时代里的中央政权和地方政府了,考虑到已经被陈琼修改过的蜀川社会结构与中原各道之间的差别,这已经相当于融合两个国家的难度了。 更何况在陈琼的努力下,蜀川已经逐步具备了现代社会的一些特征,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联通,无论是煤铁联合体还是农业合作社都渴望无限广阔的市场,承担着这个理想的皇家水运更是天生就负担着扩张的愿望,从一开始,它们就不愿意被束缚在巴山蜀水之间,这也是陈琼主动采取和平发展道路的一个原因——打烂重建虽然很好,但是破坏实在太大了,最主要的是,陈琼不能保证重建起来的世界会不会是那个被打烂的世界。 习惯的力量是极为强大的,就像陈琼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复制前世一样,在这个世界成长起来的人很容易不自觉地重新回到从前的轨道上。 这件事最坑的地方在于,陈琼不可能事事亲历亲为,就算明知道手下的人会把事情干走样,她也没有取代的办法。、 更何况她其实一点都没有亲自上手的打算,治理天下这种事太累了,就不是人干的事。自己魂穿到武侠的世界里来当皇帝,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 正好有赵煜这个看起来很好骗的职业精神病愿意接手,陈琼当然就要理所当然的甩锅了。 只不过陈琼好歹还有一些节操,既然是自己折腾出这些事来,亲手改变了这么多人的生活,那么她也就有责任把这些人的生活继续下去,所以她在这些天里都在很尽心尽责地教导赵煜,让赵煜这个本世界最大的老板至少弄明白自己的产业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免得在陈琼放手之后把这份很有前途的实业干破产了,身为皇帝,赵煜可是没有资格带着小姨子跑路的。 看着准备被自己提拔成农林渔业部部长的张道陵鞠躬退出,赵煜回头向陈琼说道:“朕总觉得于尚书省外设国务院有叠床架屋之嫌。“ 陈琼坐在赵煜的下手,正拿着羽毛笔奋笔疾书,听到赵煜的话,想了想说道:“朕下欲裁撤六部吗?“ 赵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表示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周朝立国五百年,八王之乱前吏治就已经膨胀到了足以导致财政崩溃的地步,赵癫中兴之后,对靠财政开支养活的人群一直都很警惕,连亲王都要降等,更别说普通官员了,所以至少在明面上,朝廷各级官员的人数控制得还是不错的,当然事实上人总是有惰性的,既然朝廷不给官员们请人,那官员就干脆自己请人好了,当然这个请人干活的钱朝廷不肯出,若是官员自己也不愿意出,那最后落到谁的头上就不言而喻了。 这种事大家约定俗成,就连皇帝都屡禁不止,最后只能默认。事实上就连高勇主政蜀川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他两次开科取士,其实有一大半人的俸禄都是由蜀川财政供应的,朝廷根本不管。 这也是高勇一个地方总督可以开科,赵煜身为皇帝却办不成的原因,大臣们可以容忍自己的同僚私下雇人,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总不能因为高勇改了流程就在原则上路自己作对。但是大家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另起炉灶,那以后自己这些人可怎么办?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些对于未来毫无警惕的人更可能的原因是因为这未来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 陈琼本来没想到这件事,所以开始时的打算是按前世的办法,给国企负责人争取行政级别,但是高勇很快就提醒她,这么干相当于和正面怼整个传统官僚体系,就算李纳言都不敢站出来支持她。 陈琼不愧是多受了两千年历史熏陶过的人,脑子一转就想出了另外的办法,干脆另起一套炉灶,在三省六路之外再整一套国务院的班子,人员组成都是现成的,农合直接变成农业渔业部,煤铁联合体变工业部——陈琼考虑在相当长的时候内不可能有信息化革命,所以工信部这个牌子就没抄,皇家水运变成交通部。至于人社、教育、劳卫这些暂时先不考虑,涉及到具体职能的话完全可以在各个实业内部推行,免得以现在的应用规模弄出一帮屁事不干专门指手划脚的人来。 虽然赵煜现在表现得对陈琼言听计从,但是不代表他缺心眼,虽然觉得陈琼这个建议并没有实际增加人头,大家都还是在干从前的事,甚至都是自己养活自己,连拨款都不用,但是毕竟多出了一个可以和三省并肩的衙门,难免心中不安。 不过他也知道不可能把这些人塞进现在的官僚体系当中,所以听陈琼问他是不是要裁撤六部的时候,他立刻就萎了。 主要是他知道陈琼是的这个底气的。 在国家的主要军事实力都掌握在皇帝手里的情况下,周朝的君主们其实并不担心地方叛乱,他们最主痛的其实是用一五五炮打蚊子,地方官员叛乱,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但是如果地方官员阳奉阴违,那需要付出的成本就要大得没边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陈琼农合组织里的武装工作队杀伤力就太大了,简直就是外科手术式的精确打击。 而最可怕的地方还在于,任何一个古代农业社会里,农民和权贵之间的矛盾都是不可调和的,只要自己流露出一点放纵的意思,赵煜肯定陈琼就能把蜀川里的这把火烧遍天下。 所以陈琼可能很轻松地问一句,“你想裁撤六部吗”? 潜台词很明显,“想的话就说出来,我帮你呀!” 说实话,赵煜不是不想,他是不敢。 第九十八章 心中有剑 有赵煜的全力配合,陈琼的交接工作还算顺利,或者准确一点说,没有在这个过程当中付出额外的代价。 于是全程表示压力不大的陈琼在这段时间里,还分心处理了一些其它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和武林有关系的部分内容。 其中之一就是顾采追杀冷月回来了。 因为有陈琼在,所以顾采向赵煜请假跟随地府高手去追杀冷月,毕竟这是地府身为武林领袖的职责,不可能因为冷月主动离开就滑过去。 有鲁洪和武涛亲自回去求援之后,地府确认真有一位来自魔界的武道天人跑到了蜀川自己的地头上来了,于是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对于地府来说,这几乎已经要算是被魔界打上门来的羞辱了,和冷月在关中或者江南出现的意义完全不同,婶可忍叔也不能忍,必须表现出坚决的态度。 所以这一次地府出动了两位断境天人,每人带领两个恨境天人分头追踪冷月。果然在玉门关外的古战场附近追上了正准备返回魔界的血魔冷月。 不过这一次大家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对结局,冷月很狡猾的埋伏了两支队伍中的一支,等到顾采所在的另一队赶到的时候,遭遇冷月伏击那一队的断境天人已经被冷月杀了,他们再晚到一步,在这一队当中的鲁洪和武涛性命也要不保。 那一战开始得仓促,结束得也很迅速,冷月一击重伤了另一位地府断境之后飘然而去,按照在场众人的推测,她离开的时候应该没有受伤,但是连战两位断境之后,本身实力损耗得非常厉害,未必能打得过顾采等四位地府恨境,所以才会主动退走。不过顾采觉得她应该是没有不计代价取得胜利的决心,否则的话,以冷月表现出来的杀伤力,她完全可以拼着受伤再杀几个人,甚至可以趁着地府断境天人重伤的机会尝试一次团灭。 冷月主动退走之后,地府众人当然不敢再追,只好带着那位断境天人的尸体返回师门,顾采在师门待了一天之后就又赶回了成邑。 因为当时冷月优先攻击的目标是两位断境,所以顾采并没有正面和冷月交手,再加上他有鬼王令在手,倒是没吃什么亏,只是和陈琼说起当时情景的时候,仍然显得心有余悸。 “冷月这么强?”陈琼听了顾采的描述之后,感觉相当惊讶,脱口说道:“难道她已至绝境?” 按照正常情况来推测的话,就算冷月已经是断境高阶,两位断境初阶再加四个恨境天人也足够围杀她了,更何况顾采有鬼王令在手,当初初入恨境的时候就可以用鬼王令硬扛已经是恨境巅峰的敬一子,现在他已经到了恨境中阶,发出倾力一击的时候实力相当于恨境巅峰,足够伤到断境天人。 在这种实力对比之下,就算冷月发动突然袭击,也不可能在将两位断境天人打得一死一伤之后全身而退,什么时候断境天人这么不值钱了? 要知道如果用陈琼前世的三号字每行打印一个断境天人名字的话,当今武林中还活着的所有断境天人可能还填不满一页a4纸,居然一眨眼就少了一个。 更何况当时冷月面对的可是地府的嫡传弟子,不是段天涯这种水货。从理论上来说,因为道心感应的存在,武道天人也很难伏击武道天人——大家都是自带bg上场的,谁还能不知道谁? 顾采当然知道冷月在想什么,他摇头说道:“她应该还是断境。“ 地府身为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名门大派,领袖武林这么多年,自有领袖的气度,发现自己门下弟子损失惨重之后,并没有急着再派人去找场子,而是首先通过回来的众人还原了当时的情景,然后确认冷月应该还是断境的水平,或者准确一点说,自始至终,冷月都没有表现出超越断境水准的能力。 一般来说,恨境天人的标志是拥有武道意境,断境天人则是掌握可以互为辅助的两种意境,而到了绝境之后,武道意境就已经不是必须的了,对于一个绝境来说,本身的修为已经无限接近于道,相应的也就拥有了各种各样奇异的能力,所谓朝游北海、暮宿苍梧只是这些能力中的一种,也只有到了绝境之后,武道天人能够施展的能力才可以真正意义上被称为神通。 所以当初叶知秋从自己的枫林意境当中带出那一片树叶的时候,就曾经猜测醉道人已经晋身绝境,因为醉道人摘叶成真的手段已经可以看作是无中生有的造物手段了。 至于传说中的无境,因为从来都没有人达到过,所以更不可能有人知道无境到底能做到哪些。 地府是有绝境的,虽然只有一位,而且因为天人五衰的原因无法发扬出应该有的实力,但是他的见识仍在,所以在听取了顾采等人的报告之后就可以断定,冷月还不是断境,她最多只有断境高阶的水平,甚至还没有达到断境巅峰。 当然顾采很明白陈琼为什么会怀疑冷月会有绝境的水平,事实上如果没有弄明白这件事,他也不可能这么快离开地府。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陈琼,犹豫了一下之后才说道:“死在她手上的那位师门前辈,是死于剑伤。“ 陈琼已经从于欢和老刀口中得知了冷月在农合大院出现后和几个人交手的情景,知道冷月似乎很擅长使用剑气,不过一般来说,剑气其实就是真气外放的一种形势,因为真气外放的时候经常就是一道气流,外形很像长剑,所以被称为剑气。严格意义上来说,把它叫做刀气、斧气,甚至山气角气都没问题,至少不会有本质上的问题。 所以陈琼并没有因为冷月喜欢用剑气发动攻击就以为血魔是用剑的高手。事实上以剑气这种直来直去的发动方式,它也根本体现不出剑术的高超来。 然而听到顾采的话之后,陈琼心中一动,立刻就意识到了顾采话中的含义。 剑气当然是可以杀人的,陈琼刚刚得到青索剑的时候就很喜欢用剑气伤人,所以她很清楚,所谓剑气其实是看不出剑的痕迹的,或者说,剑气造成的伤口看起来只会是像被非常锋利的刃口切开一样,并不能说某一道剑气切出来的伤口像剑伤,而一道伤口像是刀伤。 除非有另一种情况…… “剑意?“陈琼问道。 如果冷月当时用的武器是一柄剑,那顾采这样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师门前辈死于剑伤就有脑残的嫌疑了。所以最合理的可能是,当时冷月手里没有剑,但是那位地府的断境天人死于剑伤。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心剑。 第九十九章 蜀山剑意 无论是剑气、剑意还是心剑,对于陈琼来说都不陌生,她刚刚得到青索剑之后,就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剑气,然后在善人庄大门前看轩辕烈手书的匾额时又自行领悟了剑意,要知道那块“日行一善”的匾额在善人庄大门上挂了好多年,每天人来人往,其中不乏武道天人,可是就连轩辕烈的亲传弟子高尔都没能看得出来。 一般来说,剑气在使用的过程当中没什么花头,基本上就是真气外放的应用,打架的时候biubiu地射就完了,也不用考虑什么发射的时候快速甩动胳膊剑气就能拐弯之类的高级变化,根本就不可能。 在武道应用上面,武林高手们有点类似陈琼前世的工科生,虽然脑洞大,但是对于客观规律还是会尊重一手的,毕竟不尊重和不那么尊重的很快就都挂了。 有时候陈琼也很怀疑,所谓理工生和文科生之间思维差别的产生是不是因为前者脑洞之后需要亲自试验,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才不得不严谨起来,毕竟文史财经类的从业人员再怎么发脑洞,需要面对的直接威胁也只是同样的人类,完全可以事后鞠躬,不像理工专业的人日常打交道的都是爆脾气,一个不对当场就能爆给你看,根本没有鞠躬的机会。 相比剑气的纯粹直接,剑意的应用就有很多花头可说了,陈琼曾经用这剑意给轩辕烈手书的那块“日行一善”的匾额上面加了上底纹,也曾经在江宁城救援高勇的时候用剑意把两个九品刺客碎尸万段,相比之下,给顾采演示的时候切个杯子反而不算事了。 不过从这里也能看得出来,陈琼对于剑意的应用还是很低级的,基本上停留在初级阶段,要达到有陈琼特色还需要可持续的发展。 这里最主要的原因是陈琼时间和精力都不够,没时间仔细琢磨,而且对于其他武道天人来说可以当成保命绝学的剑意对于陈琼并不怎么重要。同样级别的武功心法她还有摄魂心法和心剑。 其中的摄魂心法她已经修到了极限,九品就可以怼断境,等到她成就天人之后,基本上就可以持之横行天下了,只要别碰上冷月这种专克摄魂心法的敌人。 就算摄魂心法没用,陈琼也还有心剑。 心之所向,剑之所在,是为心剑。 陈琼第一次用心剑,就秒掉了昆仑派掌门,断境的段天涯。可以说同为武道心法,心剑的上限甚至要高于缥缈宫一脉传承的大迷魂术,真正无可抵御,杀人于无形。 按照岳铭的说法,当年创出心剑法门的常仙子根本就没进过玄门,但是以心剑斗三兄弟中的老大,打上天宫之后仍然可以全身而退,天宫一堆武道天人愣没敢追上门去找麻烦。、 心剑的强横可见一斑。 本来陈琼以为自己在漓龙洞水下面对阴影压力时领悟出的心剑应该是当世独一份,毕竟连莫愁都说过,如果没有冷月凝霜刀在侧,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抽出残阳沥血剑,当然也就领悟不了心剑,这种机缘万世难得,多少只猴子来敲键盘也写不出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么快陈琼就听说,冷月居然也能用心剑。就算她现在的心境已经历练得相当强大,仍然吃了一惊。 顾采听到陈琼脱口而出“剑意”之后,叹了一口气,向陈琼苦笑道:“我地府武功心法博大精深,无物不包,不过门下弟子毕竟自有好恶,所以遍寻门下,这一代当中竟然没有一个剑术高手。” 顾采口中的“这一代”并不是指和他平辈的地府弟子,而是指现在地府当中还活着的所有人,地府的武功风格以深沉厚重为主,和主张轻灵变化的剑法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虽然就像顾采说的那样,地府心法博大精深,的确曾经有过专修剑法的弟子,但是很明显还没多到每代都能摊上一个的程度。 所以发现自己家的高手死于剑意之后,地府当中竟然找不到能看得懂的人。 当然这也是冷月的级别太高,她身为断境天人,剑意既然能斩杀同级天人,剑法自然精妙,不是随便哪一个用剑的人就能看得明白的。要不然的话,别看顾采从来都不用剑,真给他一柄剑,他也能拿着跟同级的高手斗个有来有回,最多用着不怎么顺手,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就是这个意思。 好在地府身为武林领袖,就算有自己的擅长的事,至少也能请到人帮忙,这一次也们就请到了公认的武林第一流剑客,武当派“剑仙”柳白。 柳白一生沉醉于剑法,所以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不过在武林中用剑的武道天人当中算是无人不知,公认剑术理论第一,基本就相当于院士的级别。 不过柳白有个徒弟相当牛x,就是曾经在滴血楼下和周侗并肩斗琴魔的玉箫冷卓如,冷卓如的武器虽然是一柄玉箫,用的却是剑法,只看他以一柄易碎的玉萧纵横天下,就知道他的剑法有多高,据说他每一次出手都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对方根本就没有抵挡的机会。 能教出这种变态徒弟来,柳白在剑法上的造诣当然无可厚非,而且请他来确定问题而不是和人打架,也正好适合发挥他的专长。 顺便说一下,柳白这个“剑仙”的绰号,主要是指他老人家这一辈子的主要活动就是宅在武当山上钻研剑法,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跟仙人一个德行,所以才叫剑仙。 柳白嗜剑如命,如果是别的事,他真不未必会给地府面子,但是听说是让他去鉴定魔界天人留下的剑伤,柳剑仙立刻变身,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地府派去请他的那位恨境弟子竟然没跟上,也就是地府山门够大,又不像缥缈宫那样隐秘,柳白才没有迷路。 一个人赶到地府之后,柳白耐着性子跟地府几位鬼王打了个招呼,就跑去察看尸体,然后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地府的断境天人的确是死于剑意,而且这剑意他还认识,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走野路子领悟出来的东西。 看着自己面前那个名副其实走野路子领悟出剑意的阿猫阿狗,顾采很无奈地说道:“柳白说那是蜀山剑意。” 顾采知道当初对战林增泰的时候,陈琼曾经见过醉道人,但是怕她忘了,又很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就是醉道人的那个蜀山剑派,传说中武林最接近仙门的门派。” 陈琼着着顾采,张了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章 铁血丹心 蜀山剑派在武林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门派,当然这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如果换一个直白的说法,那就是蜀山剑派对于武林来说,它就不是一个正经的门派,或者说它就不是一个武林门派。 因为武林当中公认的一件事是,蜀山剑派不是玄门传承,不符合天下武功出玄门的定义,而且蜀山弟子修炼的是仙道,不是武道。 武道修人,就算修到极处成就天人,那也是人。相比之下,蜀山追求的是仙道,修的是仙,虽然仍然有个人字偏旁,但是已经超脱了人类,成就天人对于蜀山弟子来说只是一个小目标,人家的终极目标是修仙。 虽然从概念上来讲,蜀山剑派的修仙和陈琼前世费纸费电的修仙并不相同,但是仍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够宅。 陈琼前世修仙的人躲在大小不同的屏幕后面,蜀山剑派的人修仙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相同的地方是都不怎么见人。 所以对于武林中人来说,蜀山剑派的名声如驴贯耳,就是没人见过。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蜀山弟子到底有没有修仙有成的例子。 而在在蜀山历代弟子当中,醉道人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他也是蜀山历代弟子当中在武林当中活动最多的一个人,武林中流传的关于蜀山的故事当中,和醉道人有关的事占不到八成,至少也有七成往上。 据说醉道人少年时偶遇蜀山前辈,得传剑术,后来与几位红颜知己一起闯荡江湖,斩妖除魔,逐渐成为蜀山的一代高手的同时,也在江湖中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传说。 陈琼从前在华山的时候,就听师父和师兄提起过醉道人,前些天在峨眉山金顶,岳铭给陈琼讲武林旧事的时候,也提到过醉道人。 当时陈琼问岳铭,活了这么多年,武功是不是已经天下第一? 说实话,这个问题完全是因为前世里读的小说太多了才会随口问出来,因为绝大多数小说里的大boss都是活得够久的老妖怪。 其实只要用脑子想一下就能知道,即使不考虑这些故事里最终能和这些老妖怪刚正面的主角才活了多少年,只要想想现实世界里活得最久的那一批生物都长什么样就知道活得长不长和能不能打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当时岳铭虽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是同时也仅仅给出了一个可以和他肩并肩的人,暗示自己虽然未必是最能打的,但是也是最能打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另外一个人就是醉道人, 按照岳铭的说法,丁心西出玉门关的时候,醉道人也是要去追杀的,但是他被岳铭截胡,带去玄门了。结果醉道人在玄门里领悟了因果之道,岳铭却因为这件事没能及时出现在玉门关外,导致丁心被围杀。 然而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岳铭当时没有,陈琼也忘了问,那就是醉道人为什么要追杀丁心,要知道丁心不容于武林,是因为他做的事侵犯了世家大族利益的同时,也损害了武林各派的利益。但是很明显对以避世为主的蜀山弟子来说,丁心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醉道人当时的武功心性来说,他不可能不知道丁心的做法是为了平民百姓,所以他为什么也要追杀丁心? 而且陈琼本来就怀疑醉道人传给她的飞龙探云手很有因果率的味道,感觉这门心法的效果简直和小李飞刀的飞刀差不多,不同的是小李每刀必中,飞龙探云手则是出手必得。当然小李探花绝大多数时候出手都能一击必杀,除非对手太胖。而飞龙探云手每次出手之后能偷回什么来却不一定,两者在性价比方面的体现完全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觉得这个飞龙探云手用起来的实际效果远远没有听起来那么强,所以陈琼在对敌的时候才只用过一次,用它在冷月身上偷到了摄魂心法,而且还是残缺版的摄魂心法,需要岳铭改动之后再学回来。 既然陈琼并不看重这门心法,当然也不觉得它有多珍贵,在她的心目中,这门心法恐怕还不如那张记载了心法的树叶贵重,连那枚树叶她都转送给许仙儿了。 从前陈琼倒是想过为什么醉道人要送给她飞龙探云手心法,后来听岳铭说过醉道人的往事后就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既然醉道人是因为岳铭才领悟因果之道的,那么看出自己是岳铭的传人之后送自己一门心法也没什么稀奇,这是礼貌。 但是现在听顾采说起冷月竟然疑似蜀山传人之后,陈琼突然就意识到,事情的真相并不简单。 醉道人在朱家镇外施展挪移天地神通的时候,叶知秋已经一招击杀敬一子,醉道人担心的武道天人波及无辜的事情基本根本不可能发生,事实上如果他真担心这个,更应该挪移的是周侗和林增泰。 所以醉道人出现在那里,很有可能只是为了送陈琼飞龙探云手心法。 然后陈琼用飞龙探云手从冷月身上偷走了本来应该交给天魔之子的魔界摄魂心法,让岳铭将本来并不打算传授给陈琼的大迷魂术传授给了陈琼。 再然后陈琼以极快的速度修成了大迷魂术,并且在这门功法的辅助之下在蜀川大展神威,重新吸引了冷月的注意力,让她意识到陈琼就是预言中必将降临的天魔之子。 这件事认真追究起来的话,简直细思恐极,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岳铭和陈琼两个人知道那个天魔之子必将降临的预言是假的,那句歌词本来的意思和天魔之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数个念头在陈琼的心中飞快转过,她发了一会呆之后,向顾采问道:“你听说过铁血丹心心法吗?” 顾采皱眉想了想,摇头说道:“没听过,听名字好像是战阵之法。” 陈琼摇了摇头,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怀疑,而且她觉得这个怀疑很可能是真的。于是她用千里传音叫来了于欢。 大迷魂术是缥缈宫绝学,于欢虽然不修大迷魂术,但是做为门中杰出的弟子,应该知道这种专门克制自己的内功心法是哪个门派的。 结果于欢听了之后也是一脸茫然,表示自己从来都没听说过,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门心法可以完全克制大迷魂术。 看起来,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陈琼只能等冷月回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皇帝觉得你有病 冷月这件事其实跟陈琼关系不大,顾采重点提醒她,主要也是因为他知道陈琼同时认识醉道人和冷月,和这两个人之间的牵扯还挺深。 当然在这件事里,他还有另外一些担忧。当时在农合大院里,冷月曾经公开说是来找陈琼的,鲁洪武涛两个人都听见了,后来陈琼出现之后也的确是跟着冷月走了,虽然很快她又独自回来,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冷月也回玉门关外去了,看起来就像她是真的专程来见陈琼一样。 然而就因为没什么事发生才值得怀疑,而且可疑程度跟冷月的实力成正比,毕竟无论怎么样,能秒杀断境的冷月总不可能是因为在魔界待得无聊跑到成邑来找陈琼聊天,聊完就走了,她又不姓王。 也就是因为陈琼现在深得皇帝信任,天天跟赵煜在一起,同时又可以肯定是飘渺宫弟子,有这两样护身,地府的人才没有轻举妄动,要不然的话,早就有人跑来查问了。 因为陈琼跟顾采说她是莫愁的师弟,而且有于欢和大迷魂术为证。所以从地位上来说,她已经相当于地府十殿鬼王的水平了,就算地府再自负,也不能随便派个弟子来问话,别说陈琼不一定搭理,往严重点说,这已经是在蔑视飘渺宫了。试想缥缈宫派个弟子来地府对某位鬼王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会怎么?但是如果郑重其事的出动个鬼王又显得小题大做,毕竟陈琼就算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府也不可能就因为这个和缥缈宫开战,最后还是无可奈何,所以只能等着以后再找机会。 顾采现在提醒陈琼,一半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私交,不想看到陈琼吃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职责,毕竟他不但是地府嫡传弟子,同时还是羽林卫四品观察使,无论哪一个身份都有责任弄清陈琼和冷月之间的关系。 不过现在看陈琼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顾采倒不觉得陈琼会骗自己,于是也只能作罢。 但是他回来之后不久,就又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陈琼在见到冷月的时候,顺手擒下了那个鬼蜮天人,可惜之后她忙着和赵煜谈判,顾采又赶回师门去追杀冷月,也就没人管黑衣人了。于欢和老刀都不擅长逼供,其实上两个人也都没这方面的兴趣,所以这件事就算放下了,直到顾采重新回来。 徐承儒魔化这件事如果放在平日里,也是可以掀出个大波的,但是和冷月入蜀同时发生,肯定就和大新闻没关系了,连头条都上不了。 顾采回来之后需要处理这几天中积压下来的工作,这才想起黑衣人来。 黑衣人本来就有伤在身,道心破损,又被陈琼用大迷魂术在体内种下暗示,这几天日子过得混混僵僵,被顾采一问就全都说了出来,什么老虎凳美人计都不用,连拍桌子的机会都没有。 结果黑衣人的话让顾采大吃一惊。 原来当初徐承儒对张道陵说的话是真的,朝中的几个顶级门阀世家的确是准备联合起来对付陈琼,黑衣人就是受其中一家之托,到蜀中来送药的。 本来黑衣人并不认识徐承儒,这两个人能联系到一起,是因为有人答应了徐承儒可以用药物助他成就天人,黑衣人因为在赵沐身边参与过类似的试验,所以才被请来给徐承儒送药,同时在这个过程当中指导徐承儒。 从林增泰魔化开始,羽林卫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种服用后可以让人成就道心的药物,可惜一直都没能找到来源,虽然许大夫认出药丸的封装应该来自药谷,但是以药谷内部的特殊性,这个猜测就算是真的也很难得到证明,这两年里羽林卫也的确想办法找人混进过药谷,果然毫无头绪。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抓住了黑衣人这么重要的人物,大家这才发现,这种遍寻不到的药丸竟然是在江南制造的,和钱王赵沐关系极深,难道从前找不到线索。 事情到了这一步,顾采手头有什么重要的事也要放一放了,毕竟这件事同时牵涉到朝中门阀和武道天人,值得特别重视,相比之下,已经叛逃海外的钱王赵沐反而是件小事了。 朝廷里的门阀世家不是皇帝,虽然地位相对稳固,但是仍然常有变化,现在这一代把持朝政的是陈王何谢四家,去年新任的江南节度使何进就是何家的人,现在的成邑太守刘达则是王家的女婿。 朝中重臣要对付兴国公陈琼,这就算是党争了,顾采立刻就报告了赵煜,同时派人通知远在长安的赵炫。 赵煜跑到蜀川救火的时候,因为拿不定高勇的立场,所以把赵炫留在了长安,准备一旦事有不妥可以稳定后方,接应赵煜。 现在高勇明显还是站在赵煜一边,赵炫在长安的重要性也就相应减弱,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就又给赵炫找到事做了。 赵煜对于朝廷里有党争其实是比较喜闻乐见的,要不是为了扶持对立,他也用不着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培养高勇。随着高勇羽翼渐丰,又有陈琼这样的惊世奇才相助,赵煜已经要考虑制衡高勇了,现在有人主动跳出来,他倒是正中下怀。 从赵煜的角度来看,朝中有人出手撬陈琼的墙角,其实不算什么大事,至于死了个农合的高级干部……陈琼军管蜀川时杀的那些官员难道不是朝廷任命的吗?朕可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现在要仰仗陈琼的事情正多,双方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正处在蜜月期,当然也不能毫无表示,于是让李纳言替他拟旨敲打一下朝廷各家,同时以刘达身体不佳的原因免了他蜀中太守的职位,让他回长安养病,调云中郡太守程斌回蜀中接替刘达,征辟兰陵王府长史徐邈任云中郡太守。算是让徐邈完成了从高勇的私官到朝廷命官的转换。 赵煜这么做,一方面是敲打朝中重臣,另一方面也同时表明对高勇的支持,用徐邈来做云中郡太守,代表赵煜仍然准备继续向西域用兵。 可惜刘达自觉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在青城山疗养回来之后正雄心勃勃,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居然又被赵煜打发回长安养病去了。 这件事里最坑的是,让刘达回长安养病的赵煜,很明显在很长时间里他都得被病魔缠身了。 这叫做有一种病,叫做皇帝觉得你有病!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迷弟 赵煜可以觉得这是一件小事,那是因为他身为皇帝,有资格站在干岸上看热闹。然而事实上从朝争的角度上来看问题的话,门阀世家这一方主动引入武道天人其实是很犯规的,毕竟对于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的官员们来说,武道天人是他们完全无法抗衡的。 当然反过来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朝臣们会有这么大反应,从前一直明争暗斗的四大家族居然都会联合起来,毕竟高勇和陈琼都是武林高手,陈琼还是从最初露面开始就被打上了武道天人标签的人物,虽然理论上来说,羽林卫的情报只有赵煜能看到,但是考虑到这中间层层经手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就知道不可能存在真正的保密。 所以站在朝臣们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的话,肯定也不能让陈琼和高勇成长起来,真要是面对面了,这俩货要抡拳头怎么办? 所以本着安全第一、预防为主的原则,提前下手清除高勇和陈琼的羽翼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以陈琼的实力,很显然她是不可能自己想明白这件事的,所以她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有高勇充当讲解人,无论陈琼以后准备怎么选择,她现在都要算在高勇阵营内,高勇当然有义务提醒她。 这个提醒的结果就是陈琼毫不在意,对她来说,什么门阀世家、四大八大,都是弱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如果她愿意的话,只要用力看他们一眼,这些人就得排队去死了。 然而事实证明陈琼的想法太简单了一点,这世个总还是有一些事会让她在乎的,最糟糕的是,在这些事情里,很可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敌人。 陈琼回到成邑的时候,蒋青刚好去了泯江下游处理皇家水运的事,不在成邑城中,所以张道陵被徐承儒伏击的时候,皇家水运并没有高层参与。如果当时蒋青在的话,张道陵基本不太可能去向徐承儒打听消息,徐承儒就算想策反他都找不到机会。 张道陵身为农合的最高领导人,也经常需要跑到各个地方去灭火,所以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怀疑蒋青这个时候离开有什么问题。但是徐承儒事件之后,张道陵的戒心提高了不少,很快就发现蒋青离开的时机太巧了,而且他离开的时间也太长了。 以蒋青在皇家水运里的地位,除非他自己乐不思蜀,否则的话,至少在蜀川境内,是不会有什么问题需要他花几天的时间来处理的。 然而以现在蜀川三郡的紧张形势,蒋青还能有闲心留在外地的可能实在太小,张道陵觉得蒋青的心应该没有那么大。 所以他立刻就意识到蒋青也出事了。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很靠谱,很快得到张道陵提醒的倪真就找到了蒋青。不过和张道陵的猜测略有出入的地方是,蒋青并没有被人禁锢起来,正相反,他不但可以自由行动,还成就了天人。 倪真三年前得到陈琼的指点,找到了凝成道心的方法,去年终于勘破武道成就天人,所以找到蒋青之后立刻就依靠道心感应发现,几天不见,蒋青这家伙居然凝成道心了。 这让倪真觉得相当不公平,要知道蒋青从前虽然也是九品,但是一多半的本事都在水里,上了岸连八品都未必打得过,实力中的水份简直明目张胆明码实价名副其实,和倪真这种困顿九品上十来年的人完全没法比。 想不到连这家伙都天人了,这让人上哪说理去? 但是很快倪真就不羡慕蒋青了,因为蒋青告诉他,自己是中了别人的暗算,被逼吃了药丸之后才被迫成就天人的,听起来简直就是主角的待遇,不想变强都不行。 要不是倪真和蒋青共事了三年,很清楚凭蒋青的脑子编不出这么有想像力的故事来,他多半就不信了。 按照蒋青的说法,先是有皇家水运的一个舵主给他献宝,说搞到了一颗药丸,吃了可以让他成就天人。 没想到蒋青这人天生胆小,虽然被那人忽悠住了,却不肯服药,一定要回去问陈琼拿主意。 于是那个下属趁他不防下手捉住了他,然而逼他服下药丸,并且告诉他,这种药丸服下后每隔七天就必须再服一粒,连服七粒之后间隔可以延长到一个月,如果到了应该服药的时候却无药可吃,那就会走火入魔,坠入魔道。 本来这人以为蒋青胆子小,知道厉害又拿到好处之后自然会乖乖听话,却完全没有想胆小的人未必怕死,蒋青就算在三十六友当中也是陈琼第一迷弟,发现有人竟然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对付陈琼之后,立刻就抱了必死之心,凝成道心之后竟然毫不顾忌后面的药丸怎么来,径直杀了那个舵主,跑回来通知陈琼。 不过蒋青行事小心,上了这个当之后更是怀疑一切,回到成邑之后并没有直接去见陈琼,而是躲在暗中观察了一下,得知张道陵已经平息了徐承儒的背叛,陈琼也不需要自己提醒之后,就转而开始担心自己无药可服魔化后会伤害陈琼,干脆就没有现身,打算趁着神智清醒一死了之。 他投奔陈琼之前是光棍一条,但是后来跟着陈琼当上皇家水运的老大之后很快就娶妻生子,现在也算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于是打算在自尽之前最后见一眼家人,没想到正好遇到赶到他家里打听消息的倪真。 倪真和蒋青是老交情,蒋青最早去投靠陈琼还是靠倪真指点,两个人的关系自然不一般,听了蒋青的话之后,倪真立刻就带他去见陈琼。 比起蒋青这个迷弟来,倪真对陈琼更加了解,知道这位老大虽然不是奇迹师,却最擅长创造奇迹,而且就算陈琼也没办法,蒋青也不需要担心魔化后能伤到陈琼——蒋青能当上皇家水运的总经理,就是因为陈琼砍了魔化后的排帮帮主,总不见得蒋青这种水货九品魔化后就比当年的沙傲厉害。 蒋青一心求死,那是因为要报答陈琼的知遇之恩,并不是真不想活了,特别是他连道心都有了,听说还有救当然更不想死,于是立刻跟着倪真来见陈琼。 他见到陈琼的时候,已经离七天的期限只剩下十几个时辰了。 第一百零三章 神说:不许 陈琼的心思一直放在跟赵煜交接上面,在她看来,反正三大实业交给赵煜之后,自己也不打算入朝为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让赵煜去头痛好了,她完全可以躲在暗处看热闹,真要是有人敢欺负高勇,她再出面暗示对方死全家也来得及。 没想到她都打算放过对方了,对方居然还主动往自己身边凑,这次动的居然还是从青衣江防疫时就跟在自己身边的蒋青。 别看陈琼纵横蜀川一呼百应,但是实际上她发展得太快,真正有机会跟着她起于微时的人并不多,陈涉和吴叔算两个,倪真算半个,再往后数的话,就到蒋青了,如果算跟在陈琼身边的时间的话,蒋青绝对可以排到第一位。 当然在这个算法当中,高勇是必须排除在外的。 陈琼对蒋青的的印象比较复杂,按心性和能力来说,蒋青别说比不上陈涉吴叔张道陵这些人物,甚至在三十六友当中都排不上号。当年陈琼杀死沙傲之后,排帮中的上层精英几乎为之一空,这种情况下一直在泯江两岸混日子的蒋青居然完全没有把握掌握排帮,还要陈琼安插倪真去帮他。 这也就是倪真有羽林卫的官方升级路线,不稀罕蒋青国企负责人的位子,要不然的话,蒋青这个皇家水运总经理的位子根本坐不稳。 事实上就算是在陈琼体系当中,蒋青也不是什么露脸的人物,他平时干得最多的就是替陈琼看家,关键时刻还得靠张道陵拿主意。属于那种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只有要用的时候才会发现没他很不方便的人物。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琼回成邑好几天了,居然都没想起来他。 现在倪真带着蒋青找过来,陈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蒋青给忘了,还是在张道陵遇险之后,可见她有多不关心蒋青。 特别是在倪真告诉她蒋青为了赶回来提醒她,连后续的药丸都不要了,完全等于放弃治疗之后,陈琼就更生气了,不但生那些给蒋青药丸的人的气,连蒋青这种老实人都欺负,更生自己的气,如果她早一点想起蒋青来,也许就能提前阻止这件事。 于是在确定了蒋青体内药性所剩时间已经不多的情况下,她直接带着蒋青去找顾采,向他索要从黑衣人那里搜出的药丸。 黑衣人身边的药丸是给徐承儒准备的,结果徐承儒被冷月秒了,那些药丸当然也就用不上了。而且打发黑衣人过来的人也想不到堂堂天人竟然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所以现在这些药丸都落在了顾采手里,据说大概有八九枚的样子。 毕竟徐承儒已经服用了两粒,按照连服七次之后间隔就可以延长到一个月的规律,黑衣人并不需要一次给他太多。 顾采当然认识蒋青,听陈琼说了经过,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听陈琼说是来要药丸,顿时有些为难。 他这一次得到的药丸虽然不少,但是送了两枚回地府,其它的都送回长安羽林卫去了。那里有专门研究这个的部门,顾采既不通药性,又不打算自己吃,这种东西留在身边也没用。 他想了一下,说道:“送药丸的人前天才走,我现在带着蒋兄去追,应该来得及。” 陈琼知道顾采护送药丸的人武功肯定不低,这些人要赶路的话,两天时间已经快到长安了,顾采这个时候就算用缩地之术赶过去,恐怕要一直追进长安城去,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在蒋青毒发之前再赶回来,所以才要带着蒋青一起去,很明显是准备拿到药丸之后立刻给蒋青服用。 她转头看了一眼蒋青,直截了当地向顾采问道:“来得及吗?” 顾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蒋青,这才说道:“如果一切顺利,应该来得及。” 大家都是多年行走江湖的人物,当然知道一切顺利这种事通常是不存在的。顾采施展缩地之术的时候,并不能随时观察沿途上遇到的人物,在护送药丸的人没有道心的情况下,他很可能在路上错过。 而如果那几个人赶路够快,在顾采追上之前已经把药丸送进羽林卫的话,就不是顾采说拿就能拿得回来了,就算这些东西本来是他送回去的,换了主人之后再想拿回来也得走程序。以这药丸的重要程度来说,很可能最后还要赵炫来拍板。 这一套程序走下来,要多少时间不好说,不过蒋青怕是等不到了。 陈琼虽然江湖经验比不上面前这几个人,但是她前世混职场的经历可比顾采和蒋青倪真三个人加起来都多,立刻就明白了顾采的意思,很果断地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顾采吓了一跳,脱口说道:“可是陛下……” 他话刚出口就被陈琼打断了,她说道:“让他等着。” 顾采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心想敢让皇帝等着的怕是也只有您这一位了。不过想想这几天赵煜天天跟陈琼腻在一起的样子,多半还真能等。 不过顾采做事好歹要比陈琼更讲究方式方法,当然不能真让皇帝干等,于是向倪真说道:“你先去见兰陵王,请他向陛下告假。“ 倪真知道这件事的仔细过程,又不需要跟着他们去长安,这个时候正好留下来向赵煜解释。不过以倪真的职位,他是见不到赵煜的,所以顾采让他先去找高勇,再让高勇带他去见赵煜。 说实在的,也就是这里有高勇在,不然的话,以倪真在蜀川羽林卫中的身份,想求见皇帝可有得等了,没准赵煜都回长安了,还没排到机会。 陈琼没有理会顾采和倪真,向蒋青说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说来奇怪,蒋青本来已经抱定必死之心,觉得自己舍命报答陈琼无怨无悔。但是被倪真找到之后,立刻就又觉得生命可贵,舍不得死了。现在发现希望渺茫,不禁精神萎靡,向陈琼强笑道:“此皆天命,事不可为不可强求。“ 陈琼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祖宗不足法,天命不可畏,我辈武人,信我不信天。“ 蒋青一愣,本来打算劝陈琼不必跑长安的话就说不出来,下意识看向陈琼,心想您还真能吹,把我的思路都打乱了。 没想到这时陈琼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蒋青突然觉得心中一阵迷茫,耳中听到陈琼淡淡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魔化。“ 第一百零四章 将进酒 带着蒋青赶路的时候,顾采还在琢磨刚才陈琼的话,越想越觉得缥缈宫这门大迷魂术实在是太不神秘学了,居然还有不许魔化这种操作,他们家是法官途径的吧? 在峨眉山上,陈琼为了向顾采证明自己的确有缥缈宫传承,而不是被人忽悠傻了自以为是,曾经用大迷魂术给顾采上了一课,那个时候顾采就知道陈琼的这门手艺相当邪门,只是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能邪门到这程度。 在顾采想来,用这个办法来训练死士简直太容易了,完全可以让刺客在没有完成任务之间不许死。 只要想到这个应用前景,顾采就觉得不寒而栗,同时有点明白为什么历任缥缈宫宫主都能搞出大事来了,有这种大迷魂术在手,要搞事简直防不胜防。在这种情况下缥缈宫都没有被打入邪道,变得人人喊打,顾采用很质朴的哲学方式来思考,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各大门派觉得打不过,所以才不打。 顾采现在已经是恨境中阶,地府传承的特点又以沉稳厚重为主,以顾采现在的修为,带着蒋青赶路根本毫无压力,所以完全可以一边赶路一边胡思乱想,以他和陈琼两个人的实力,也不用担心会遇到埋伏,放眼当今武林,有资格同时打他俩主意的人恐怕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其中一半还是他们两个人师门的前辈。 无论是顾采的缩地成寸还是陈琼的千里闲庭,在赶路的时候都不能随时观察沿途,否则的话,顾采初见陈琼的时候,也不会被陈琼颠倒五行的阵法阴了一道,直接撞到树上。 为了避免在路上追过头,所以陈琼和顾采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下来打听一下,看看护送药丸的人有没有过去。 这些羽林卫的高手虽然不会沿途打尖,但是一路上穿州过府,总要留下痕迹。 果然这一路追下去,很快就追到了长安城外,离蒋青应该服药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虽然理论上来说,初入恨境的人魔化之后战斗能力会有很大的提高,完全有资格威胁到顾采,但是顾采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蒋青魔化发难,他担心的是过了时间之后,即使有陈琼的大迷魂术兜底,再给蒋青服药也来不及了。 显然陈琼也有这方面的担心,两个人全力摧动心法,很快就已经赶到长安城外。 顾采顾不得惊世骇俗,径直在城门前显出身形,向着城门守军出示羽林卫腰牌之后立刻问对方有没有羽林卫的人进城,然而让他觉得意外的是,那守门的军官虽然被他吓了一跳,却很肯定地说整个下午都没有羽林卫的人进城。 顾采心中大急,转身向陈琼说道:“怕是走的别的城门。” 长安城乃是当年天下第一大城,光是正式的城门就有七座,护送药丸的几个羽林卫没有走最近的城门也是可能的。 没想到陈琼并没有回应顾采,她微微侧身向着身后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你俩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消失不见。 如果说刚才他们三个人突然现身在城门前的人流当中的时候,大家还都没有注意到的话,现在陈琼说没就没,旁边的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就有好几个人当场跪倒,口中大叫神仙。 和顾采说话的城门官也吓了一跳,好歹有官职在身,跪得没那么容易,张口结舌地看着陈琼消失的地方惊叫道:“这……这……这是……是何方妖孽?” 顾采瞪了他一眼,喝道:“禁声,这是当朝兴国公。” 那军官一愣,看了顾采一眼,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腿一软差点摔倒。顾采随手拉住他,转头向陈琼刚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猜测陈琼到底看到了什么。身边的蒋青这时倒是想得开,眼看死期临近,低声笑道:“生死有命,顾贤弟不必着急。” 蒋青是独行的水贼出身,平时跟谁都客气惯了,即使领导皇家水运之后也没改过来,平时跟顾采也都是称呼顾观察,这时知道自己死期临近,倒是改口叫贤弟了。 顾采看了他一眼,也没心思计较称呼的问题,低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蒋青想了想,疑惑地摇头说道:“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点饿。“ 顾采看了他一眼,心想看不出来这还是个吃货,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吃,这心啥这么大呢? 不过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干,他四下看了看,指着城门旁边的一家酒肆说道:“去那里等吧。“ 长安城既然是首善之地,繁华当然与别处不同,不说城内,就是这城门外也是酒肆林立,很是热闹。两个人都不是差钱的主,挑了一家看起来热闹的进去,让店家只管捡拿手的酒菜送上来。 顾采心中有事,倒了一杯酒却没心思喝,蒋青眼看陈琼一去不回,算算自己时间已经不多,倒是放下心来,自己一个人吃菜喝酒,好歹要做个饱死鬼。 顾采因为要等陈琼,所以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此时已经入冬,虽然是白天,室外温度也不高,这酒肆用不起白纸,为了透光,把窗户支起半截,所以窗边的位置比较冷,没人愿意坐,以顾采和蒋青两个人的武功修为自然不怕。 蒋青正吃喝之际,突然看到窗外冒出一张老脸来,看打扮像是个道人,脸上皱纹油污堆积,也看不出实际的年纪,身上的道袍破烂不堪,背后倒背着个油光锃亮的大葫芦,身边还跟着一个布衣少年,看衣服倒还干净。 那道人与蒋青四目相对,道人笑道:“这位官人请了。“ 蒋青久在江湖打混,眼中识人无数,隔着窗户就发现道人虽然在跟自己说话,两只眼睛却盯着桌子上的菜肴,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伸手拿起桌上酒壶隔着窗子递过去说道:“可是要这个?“ 那道人顿时大喜,接过酒壶向蒋青笑道:“官人好豪情,不瞒官人,贫道此生唯好饮酒,简直无酒不欢。“ 蒋青酒量本来就说不上好,这时心情又不好,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些醉了,拍手笑道:“既是酒中朋友,正好同桌共饮,怎么不进屋来?“ 说着便招呼道人进店来。 酒肆的伙计本待不许,但是看顾采气度不凡,这道人又是蒋青邀请,也就不敢阻拦,看着道人带着少年进到店里,和蒋青顾采坐了一桌,蒋青催促伙计送酒送菜,又自己拍桌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正是陈琼当年在王健府中喝过的那首将进酒,蒋青不喜读书,却特别喜欢这首诗,背得滚瓜烂熟。 唱一句喝一杯,转眼又是半壶酒灌进肚子里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都死了 别看陈琼喜欢抄诗,但是要考虑到她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华山顶上耍猴,下山后的三年里也没什么机会跟文化人泡在一起,真正兴之所致想到抄诗的机会寥寥无几,就知道从她手上流传出来的诗作不多。 以赵煜皇帝之尊,要给她集结文集出版也就凑了一本小册子,可以让宋玉揣在怀里带在身上捧在心中的那种。 宋航真要是弄出一本新汉语大辞典那种规格的,估计宋玉就没这么爱了,原因无它,实力所限,这份爱太沉重了,宋玉扛不动。 具体到蒋青这种人身上,他是不能理解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这对他来说属于没事找事的代名词。同样的,他也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要把“为往圣继绝学”专门提出来,自己学了一身本事教徒弟往下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就这个还当个事说出来?文化人真是不要脸,还真是缺什么宣传什么。 当然以蒋青对陈琼的忠心程度,他是不可能指责陈琼是文化人的,想都不会想,更何况他其实还是挺喜欢陈琼的诗的,觉得有一些读起来特别顺口,意思也很容易懂,就像这首《将进酒》。 所以他一面喝一面唱,转眼间就把自己喝多了,摇晃几下之后扑倒在桌子上,连菜盘子都推翻了几个,桌子上菜汤狼藉,一片凌乱。 顾采看到道人进店的时候就吃了一惊,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当面说破,蒋青自知死期,平时的谨慎精明都不见了,根本就没注意到道人过来的时候,顾采居然起身相迎,执礼甚恭。 直到蒋青把自己喝趴了,顾采这才小心地看着道人,低声说道:“前辈……” 道人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继续吃菜喝酒,酒到杯干,那个少年在旁边给他斟酒,还要抽时间自己吃,忙得不亦乐乎。 转眼间满桌菜品都吃得差不多了,酒都补了几回,道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向少年问道:“吃饱了吗?” 少年摸了摸已经明显鼓起来的肚子,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从道人背上解下葫芦,自己去柜台旁边灌酒。 这时道人才向顾采说道:“你可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不让你说话?” 顾采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道:“前辈自有深意……” 道人摆手打断顾采,摇头说道:“深意是没有的,浅意到是有一点。“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既然认出我来,我就不好继续胡闹,总要摆个前辈高人的架子,这架子端起来,酒也不好喝了,菜也不好吃了,就算心里再高兴,肚子总要受罪。“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向顾采说道:“等你年纪大了就会明白,人世虚名,终究只能换了浅斟低唱。“ 顾采目瞪口呆地看着道人,心想您这是打算把天聊死吗?这让我怎么接?我能不能出去换陈琼回来? 然后他就看到道人站起身来,看了蒋青一眼说道:“他没事了,你们也不用等陈琼了,先回蜀川去吧。“ 顾采一惊,脱口说道:“陈琼可是有危险?“ 道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对他来说,危险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顾采看他要走,心中大急,想了想说道:“还请前辈援手。“ 道人摇了摇头,指着趴在桌子上的蒋青说道:“所谓一缘一啄,皆有因果,只是这因果与因果也不一样,我能替他担了这份因果,却替不了陈琼的因果,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就不再理会顾采,转身招呼少年出店而去,转眼间就已经消失在人群当中。 顾采默然坐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天色,招呼伙计结帐,然后扶着醉倒的蒋青施展缩地成寸之术来到了长安城外的一处山洼里。 把蒋青放到地上之后,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嘟囔了几句之后,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顾采看了看天色,自己盘膝坐到蒋青身边,沉默地看着他,这一看,就是一夜! 朝阳初升之后,蒋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先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然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身边看去,一眼就看到坐在树下的顾采。 他先是疑惑地看了看顾采,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跳了起来。 “恭喜蒋兄。“顾采一夜没睡,却丝毫看不出疲惫感来。他很平静地看着蒋青笑道:”又一天了。“ “国公呢?“蒋青也是老江湖,就算没有顾采提醒,也能简单分辨出朝阳与落日之间的区别,当然知道又是新的一天,按照当初给他吃药的那个舵主的说法,不继续服药的话,他应该是用魔化后的身体看到今天的太阳。 “国公把药找回来了?”惊喜之余,蒋青想起七天之后又七天,心情难免一阵黯然。 顾采摇了摇头,把昨天见到醉道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道:“蒋兄以后应该不用再担心这件事了,此次因祸得福,可喜可贺。” 蒋青服用了那枚药丸之后,果然凝成了道心,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反杀那个舵主。现在药丸的毒性被醉道人去掉,道心却保留下来,就算以后难有进步,状态假冒伪劣到了极点,那假冒伪劣的也是武道天人,和从前九品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顾采才说他因祸得福。 不提蒋青如何高光,只说陈琼在长安城下心有所感,离开顾采和蒋青之后,很快就追到了大路旁边的一处树林当中,看到三个紧衣劲装的汉子正在树下吃饭,三匹带着驿站军马标志的战马被拴在一边,正咀嚼着树上枯黄的树叶。 陈琼在树林外停了下来,看着树林里毫无察觉的三个人皱起了眉头,很明显这就是她和顾采正在追的那三个护送药丸的人,从一路上的轨迹来看,他们离开成邑之后一直都在赶路,然而现在即将到达长安的时候,他们却停了下来,居然在这里吃饭休息,不知道再跑半个时辰就能进城了吗? 陈琼想了一下,迈步走进树林当中,这时那三个人才注意到她,一个人抬头茫然说道:“你来了!” “我来了。“陈琼停下脚步,很平静地回答道。 “你不该来。“另一个人说道。 “可是我已经来了。“ “既然来了……”第三个说道。 但是这时陈琼突然说道:“你们不许死。“ 那三个人的神情突然变得恍惚起来,一起露出诡异的表情看向陈琼。 “我们能吗?”第一个人说道。 “我们不能!”第二个人说道。 “我们死了。”第三个人说道。 然后他们就都死了。 第一百零六章 真假 看着三个保持坐姿垂首死去的羽林卫士兵,陈琼心中又惊又怒。这是她修成摄魂心法之后的第一次失败,从前就算是在面对强敌摄魂无功的时候,至少也能让对方感觉到威胁,从来都没有败得这么惨过。 她沉默了一下,突然扬声说道:“是谁?出来!” 一直以来,陈琼虽然也会遗憾自己没有成就天人,但是事实上很多武道天人固有的神通她其实都可以用得出来,特别是摄魂心法大成之后,陈琼对于自己能不能凝成道心成就天人就已经不那么重视了。 没有道心,她一样有摄魂心法,有无双剑意,还有心剑可用。有这三样绝技傍身,陈琼单挑断境毫无压力。 然而此时此刻,陈琼突然无比痛恨自己迟迟不能凝成道心,如果有道心的话,她就可以感应附近的武道天人是否存在,知道那个暗中和自己作对的人躲在哪里。 既然没有道心可用,陈琼就只能和在漓龙洞竹屋旁对付隐藏起来的鬼蜮黑衣人一样,采用无差别的范围攻击,逼对方显身这一个办法了。 现在陈琼已经可以做到言由心生,直接震动一定范围内所有人的精神,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用这个办法杀死作用范围内的所有人。 然而陈琼终究还是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无怨无悔杀伤无辜者的性命,所以她虽然含恨出声,效果却只是震动附近人的心底,本身并没有攻击力。 当然以这种效果来说,如果敌人刻意隐藏的话,自然也不会被逼显身。 陈琼说完之后就安静下来,侧耳细听附近的声音,果然毫无动静。 陈琼沉沉吸了一口气,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心中一动,转身向树木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素色衣裙,手提长剑的妙龄少女显身出首发 两个人同时看到对方,顿时都愣了一下,陈琼脱口叫道:“三小姐?“ 来的人正是云薏,她看到陈琼在这里也觉得意外,向树林中打量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他们是你杀的?” 陈琼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然后询问云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薏倒是没想到陈琼会怀疑自己,说自己本来赶回馨香园去问赵子平关于彼岸花的事,现在打算回江南去找陈琼,因为担心陈琼已经离开,所以才专程来长安,准备去洛阳楼询问陈琼的消息,没想到刚刚来到这里,就听到陈琼传声入魂,这才赶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真是陈琼。 她说完之后,很好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琼犹豫了一下,把刚才发生的事向云薏说了一遍,然后皱眉说道:“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感觉到附近还有别的武道天人吗?” 云薏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然后她仔细看了看那三个羽林卫的样子,皱眉说道:“刚才你说不是你杀死他们,我还以为这里有你师门的前辈呢。“ 陈琼听到这句话,心中突然一震,盯着云薏问道:“你说什么?“ 云薏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以为他们是死于大迷魂术。“ 陈琼的样子如同被棒棒当头打了一棒棒一样,陡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那么惊怒,本来她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摄魂失败后产生的挫败情绪,直到被陈琼提醒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三个人应该是先中了别人的摄魂心法,所以才会排斥自己施法,让自己的摄魂心法无效,毕竟摄魂不是斗邪恶,已经有人加倍的情况不能再加倍,所以她才会显得束手无策。 云薏看到陈琼的样子,脸上流露出担心的神态,走到陈琼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说道:“你怎么了?“ 陈琼定了定神,勉强一笑,摇头说道:“没事,还要多谢你的及时提醒。“ 云薏嫣然一笑,向陈琼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她慢慢伸手抚在陈琼的脸上,盯住陈琼的双眼柔声说道:“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两个人的眼神同时变得深邃奥妙,四目相对,目光一触之后,陈琼和云薏同时闷哼一声,陈琼身形疾退,人在半空,口鼻七窍中已经渗出血丝。 虽然已经受伤,陈琼却毫不慌乱,人在空中,右手一握,低喝一声,两人之间的空中突然变得朦胧起来,就好像笼罩到了一层细纱当中,正是她在善人庄领悟的无双剑意。 剑意刚刚展开,一抹黯淡的红光就已经一头撞在了无形的剑网上。 西斜的夕阳照耀下,红光与剑网一触,就各自无声消散,这时两个人的身体都还没有落在地上。 陈琼剑意出手,左手在脸上一抹,擦掉眼角渗出的鲜血,右手再次张开向前一送,同时身体终于落在了地上。 下一秒中,陈琼落地的身影瞬间消失,一步跨过数丈的距离,伸手的右手握住了凭空出现的一柄透体绯红,外形奇特的长剑。 残阳沥血剑入手之后,陈琼突然停了下来,只是微微侧身,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 因为就在她落地前扑的同时,刚刚和她对拼了一记摄魂心法的云薏竟然已经消失了。就连心之所想,剑之所在的心剑都没来得及追上。 “你是谁?”陈琼低声喝道,声音中已经加上了震魂之力。 大概过了片刻功夫,一个柔美的声音在陈琼心底响起,她说道:“我就是云薏啊,想不到陈公子竟然如此绝情。” 陈琼嗯了一声,当初她被苏秀打伤带回善人庄的时候,云薏就已经发现她是个女子,所以才不避嫌疑彻夜看守,还不许李达和高尔两人轮换。 所以云薏绝对不可能做出刚才那样一幅情意绵绵的样子,陈琼看到她的样子,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可惜仍然晚了一步,两个人同时发动摄魂心法,结果差点拼个两败俱伤。 确认这个假冒云薏的人还在附近,陈琼右手一放,已经具现在手里的残阳沥血剑再次消失不见,她左手抽出铁笛,横笛就唇,低声吹奏起来。 那个声音笑道:“这种程度的笛声是伤不到我的……”话音未落,这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陈琼笛声中断,身形一闪就已经出现在树林边缘,伸手接住从头顶坠落下来的残阳沥血剑,发现剑上一点殷红正在迅速淡去,就像是渗入剑中一样。 要论攻击力,她的传声入魂已经不逊色于笛声,但是有一件事是传声入魂代替不了笛声的,那就是她用铁笛传音的时候,可以通过感受笛声的传播来判断周围的情况,只不过这个办法受地形和周边复杂程度的限制太大,只有先确定了对方的大概范围之后才能用。 于是陈琼先用笛声确定对方的藏身之处,然后立刻施展心剑,果然伤到了这个神秘的敌人。 第一百零七章 因果与时间 看着残阳沥血剑上迅速缩小的血痕,陈琼一阵沉默。自从领悟心剑之后,她一向都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最强手段,因为从心剑的本质上来说,只要她锁定了敌人的位置,就可以让敌人避无可避,毕竟没有什么能比想的更快了。 然而这一次,她的心剑居然失手了,而且连续失手两次。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对方早有准备的话,那么第二次这个人明显没有料到陈琼能这么快找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躲开心剑的袭击,对于身法的要求非常高,至少从意识到不妙到完成闪开的过程,不能比心剑出现的速度慢。 当然最终结果是对方还是慢了一点,所以残阳沥血剑上才会有血迹,但是也仅仅是有血迹,不但没能杀死对方,甚至连重伤都办不到。 陈琼提剑茫然四顾,知道对方上了自己一次当之后,这次不可能再被笛声找出来。 说实在的,她现在很担心云薏。如果只是简单地模仿云薏的相貌,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一个擅长模拟别人的人必须也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三小姐在江南也没有深居简出,有意观察她并且加以模仿的话并不困难。 但是从刚才两个人之间的聊聊数语中可以发现,这个人对云薏很了解,知道云薏回馨香园是为了替陈琼向赵子平打听彼岸花的事,云薏又不是大嘴巴,需要请更多的人帮自己一起保密,所以这件事应该只有几个当事人才知道,陈琼确定自己没跟任何人说起来,相信云薏也不会到处乱说,那么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陈琼想了一下,终于决定还是先顾眼前人,云薏一身武道修为已经是恨境巅峰,家里还有个断境的师父,就算有人想暗算她也不容易。蒋青可是马上就到了要魔化的时间,她虽然在蒋青心中种下了暗示,但是并不能预料结果会怎么样,需要尽快把药丸送回去。 想到这里,她飞快检查了一下那三个羽林卫,然后很不意外地发现,别人是吃枣药丸,他们是没有药丸。 果然那个用摄魂心法控制住他们的人是冲着药丸来的。 确定自己没有疏漏之后,陈琼立刻转身就想回去找顾采和蒋青,刚一回头,突然觉得脑中一晕,四周的影像都变得模糊起来,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打了薄码的小电影,虽然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但是一点都不耽误看不清关键的细节。 陈琼心中一惊,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状态,然后看到一个背个大葫芦的邋遢道人出现在面前。 “前辈?”陈琼愕然说道:“这是您的武道意境?” 她这三年里已经遇到了很多次武道天人施展武道意境,知道的确有人的武道意境并不构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而是直接利用所在的环境,代表人物就是那个禅宗的有意和尚。从理论上来说,这些需要及时演算的武道意境和需要提前建模读写存储的武道意境哪个更强还真不好说,只能说各有千秋。 当然就跟所有在陈琼面前施展武道意境的恨境天人一样,风格另类的有意和尚也没捞到便宜,被陈琼加料版的摄魂心法弄瞎了眼睛,只能黯然被无名带走。 陈琼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又遇到了一次,面对的还是岳铭亲口承认不在自己之下的醉道人。 看着突兀出现在面前的醉道人,陈琼一面在心里迅速估计战而胜之的可能,一面很恭敬地打了个招呼,实力是硬道理,打不过的时候客气一点没毛病。 醉道人看着陈琼笑了一下,开口说道:“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留下的痕迹,所以不要说话,听我说就行了,你说话我也不会回答,因为我听不到。” 陈琼大吃一惊,刚才她以为自己陷入了醉道人的武道意境,那还有挣扎的可能,但是如果这是醉道人在时间轴上留下的痕迹,难道自己还能打穿时间?咱也没练过时间大炮啊。 醉道人并没有给陈琼留出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我修的本是因果之道,一因一果,缘由前定,所以我才能透过时间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说道:“但是这世上的事总有无数可能,不可能条条尽溯,而且总有一些是我看不清的,其中就包括你。” 他看着陈琼,似乎真能看到陈琼一样,继续说道:“我只能看到,即将发生的一件事与你有关,但是却可能因为你的选择出现意外。所以才专门留下这个景象。” 他说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长安城里的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说完之后,还没等陈琼反应过来,身边朦胧的景色已经瞬间破碎,显露出原本的样子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刚才发生的只是陈琼在做白日梦。 陈琼愕然盯着醉道人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或者说他曾经留下景象的地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想时间还能这么玩?说好的武侠呢?怎么一秒变玄幻了?男频变女频已经够惨了,居然还要武侠变玄幻?本来就已经够惨了,给彼此一条活路吧。 不过要说起来,陈琼其实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相应的疑惑,别的不说,她经常用来赶路的千里闲庭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就是某种折叠空间的办法,至于传说中绝境天人可以朝游北海暮宿苍梧,除了利用空间之外,恐怕就只能坐火箭了。 只要一想到绝境天人出门的时候一溜火花带冒烟,陈琼就觉得惨不忍睹,不寒而栗。比起这种情况来,不动声色的折叠空间似乎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既然空间可以利用,那么根据对称原则,时间当然也是可以利用的,只是陈琼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因果之道居然就是对时间的利用。 当然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果由因生,如果真有人能顺着时间线看到未来,当然也就可以按照结果来寻找起因。 所以不是因为有了因才有果,而是先有果然后才有因,这是做作业和抄作业之间的区别,当然也不能否认有拿了别人主动送过来的作业之后就是不抄的。 陈琼发了一会呆,终于下定了决心,把顾采和蒋青交给醉道人,自己展开心法向西而去。 一面赶路,陈琼一面在心里忍不住琢磨,醉道人都能穿过时间线看未来了,那么自己家师父的传统艺能又是什么呢? 考虑到自己家师父已经活了好几百年,陈琼想到,难道是死而复生? 第一百零八章 龙门客栈 醉道人既然用这么高新的技术手段专门给陈琼留言,说要接手解决蒋青的问题,陈琼也就选择相信他,毕竟这是岳铭亲口承认和自己实力相当的人,应该不至于信口开河,拿陈琼开心。 特别是在陈琼本人并没有特别的好办法解决蒋青的问题的情况下,显然交给比自己实力更强大的人是最好的办法。 不需要考虑蒋青之后,陈琼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人是下落不明的云薏,相比之下,在成邑独守空房的赵煜连前三都排不进去。 于是打定了主意的陈琼立刻展开身法,向西而去。 陈琼曾经从云薏口中得知过馨香园的大概位置。云薏说馨香园坐落西域,出玉门关百里的百花谷中。 当时陈琼听到云薏的话之后,就意识馨香园和飘香城离得不远,本来以为是赵子平得到彼岸花之后创立,但是云薏说馨香园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赵子平并不是第一代园主。据云薏所知,赵子平之前的馨香园主人似乎是一位女子,不过赵子平很少提起她,云薏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隐隐猜测她在中原武林当中没什么名气,不然的话,赵子平不会完全没有提到。 陈琼想去西域,除了担心云薏之外,她也想顺便去拜访一下赵子平,希望能够弄清楚彼岸花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大夫说那种蓝色小药丸的主材料就是彼岸花,但是彼岸花只在飘香城里生长开花,一旦离开飘香城立刻会枯萎,失去药效。 从前陈琼一直觉得既然这种药丸的主料如此珍贵难得,产量自然不高,但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药丸出现得居然越来越多,这让陈琼觉得很不妙,有一种某件事情正在逐渐失去控制的危机感,很显然要么是制造药丸的人找到了培育彼岸花的办法,要么就是他们找到了代替彼岸花的办法。 可惜许大夫这时应该在青衣江医院里,陈琼手里又没有药丸,也没办法请许大夫辨别。 反正陈琼应该交待的事情都已经和赵煜交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细节,总不能什么事都指望自己去教,那赵煜这个老板当得也太轻松了。 而且夹在赵煜和高勇中间,陈琼还有另外一个烦恼,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脱身跑路,免得被人当成第三者。 从长安到玉门关的距离可比从成邑到长安远得多了,陈琼就算有千里闲庭身法,仍然不眠不休地跑了两天,这才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玉门关下。 此时距离高勇出玉门关西征刚过五年,大周兵锋所向,西域诸国无不伏首称臣,政治稳定,社会环境安定的情况下,各种商旅自然应运而生,据说春秋气温最好的时候,进出玉门关的商队络绎不绝。甚至在玉门关外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市集。 可惜陈琼来的时机不巧,这时已经是初冬,玉门关外虽然没有达玛高原上那么冷,但是也已经寒风凛冽,只是这里水气不如达玛高原上丰富,平原地区风势又大,存不往水分,所以入冬到现在只下过一场小雪,被风吹过之后,积雪连地表都没能完全覆盖。 虽然不是战时状态,但是出入关口的人仍然要接受检查,特别是在这种几乎没人会出门的情况下,陈琼这个准备出关的人就显得太特殊了,更惹人注意的是,她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看着就觉得很冷的长衫,随身连行李都没带,也就显得更可疑了。 陈琼离开成邑的时候,就考虑过可能要追到长安城里去,所以随身带着兴国公的印信。再加上她最近一直都在跟赵煜打交道,对自己的定位不再像从前那么无法无天,于是打算按照规矩接受检查。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玉门关的守军根本不相信一位国公竟然会只身跑到玉门关这里来,而且对于他们来说,陈琼的年纪相貌打扮也实在没办法和国公联系起来,反而嘲笑她想象力太丰富。 于是没什么兴趣和这几个家伙扯蛋的陈琼直接运起摄魂心法强行出关,顺手带走了拴在城门边的两匹军马,还有士兵们身上的干粮。 她估计自己离开之后,这几个士兵就得在让上官相信一位路边的国公征用了他们的战马和承认自己一时疏忽被人顺手了战马之间做一个艰难的选择了。希望到时候他们的上官不会嘲笑他们的想象力。 千里闲庭这种身法虽然适用于长途跋涉,但是本身的体验并不舒服,因为处在施展身法的状态当中的时候是不能观察外界情况的,所以从道理上来说,施展类似武功的人很可能会在赶路的过程当中掉下悬崖摔死或者掉进水里淹死甚至直接撞到墙上撞死。 为了安全起见,施展身法的时候无论多急都必须不停地中断身法来观察前方的障碍物,它和换影移形比起来,只是一次可以移动的距离比较远,相对切出状态观察的次数比较少而已。 事实上当初陈琼带着宋玉施展换影移形从楼船上离开的时候,没闪出多远宋玉就受不了了,停下来之后吐得一塌糊涂,几乎行去了行动能力,别人是晕船晕车,他是晕闪。 后来陈琼带着高勇从江宁赶到苏州的时候,以高勇九品上的修为都对陈琼的换影移形敬谢不敏,宁可骑马,可见这玩意的体验感有多差。 虽然千里闲庭的感觉比换影移形强,陈琼主动施展又比被人带着好,但是也没舒服到可以长时间使用的程度,陈琼其实早就想弄一匹马来代步了。 只是她从来都没到过河东道,既找不到卖马的地方,也不知道买马的手续,又不想强抢,这才没顾得上,出关时遇到士兵们刁难,倒是正好可以让她毫无愧疚地顺手牵羊。 玉门关附近地势平坦,这个时代降水量也还算不错,所以沙漠化并不明显,不过刮风的时候,干燥空气当中的的沙砾也已经可以感觉得很明显了。陈琼觉得这应该是活跃的贸易活动加剧了这一带的水土流失,让本来就吹脆弱的本地生态环境变得更加恶劣。如果不尽快进行人工干预的话,恐怕沙漠化很快就会来临了。 她策马在寒风中奔驰了一阵,远远看到在夕阳的戈壁滩上尽然显出一座客栈的轮廓,客栈门前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布幌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四个大字“龙门客栈”。 第一百零九章 玉老板 陈琼看到龙门客栈的时候,同时也听到了一阵从风中传来的歌声,夕阳西下,寒风肆虐的时候,居然有人在旷野上唱歌。 在陈琼的前世,有很多人喜欢在浴室喝歌,除了这种时候嘴比较闲之外,据说还因为浴室空间小,自然兼具混音效果,所以歌声听起来比较好听。 当然在这个结论当中并不包括八十平米以上浴室的拥有者,一般来说,光是在这么大的浴室里装浴霸就能让人崩溃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唱歌的心情。 由此可以反向推出,在旷野上唱歌的效果通常不会很好,因为没有混音效果,这也是绝大多数民歌都喜欢高音,就算没有高音也要强上高音的原因。 就算是在武侠的世界里,很多日常事物仍然需要遵守基本法,所以在陈琼听来,这个随风飘来的歌声说不上有多好听,唱歌的人声音甚至有些嘶哑,只是在这夕阳西下,漫天风沙当中,让人感觉到有一丝别样的风情。 她策马缓步走近客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唱歌的人,一方面是因为陈琼的眼神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方的位置比较突出——她就坐在客栈木质结构三楼的楼顶上,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引吭高歌,要不是看着就显冷,倒也说得上骄傲得像一只孔雀,公的,能开屏的那种。 寒风当中的客栈院子里看不到人影,不过从停留在院里的车辆来看,这里应该是有人投宿。 陈琼在这个世界上有过一些住店的经验,知道无论住宿条件有多差,商贾们也都习惯跟自己带的货物同吃同睡,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们甚至不介意把运货的车子都弄进房间里去。 一方面是因为出门在外,一家一当无论贵贱都有用处,另一方面谁也不能保证遇到的贼都见过世面,万一来个贼不空手,就算把车上的木板顺走,那也没地方找补去。 所以一般来说,如果一家客栈的院子里有空着的车辆,就说明这里有客商住宿,更何况陈琼还听到了晚风当中传来的牲畜嘶鸣声,应该是从客栈的马棚中传来的。 陈琼看到唱歌女子的时候,女子也看到了她,于是女人停住了歌声,低头看着陈琼走进客栈。 陈琼站在院子里,很好奇的扬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唱歌。“女子纵身从楼顶上跳了下来,衣裙翻飞,姿势美妙。 她稳稳落在地上,听到陈琼赞叹道:“好雅兴。“ 这是个二三十岁的女子,看不出实际的年龄,生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一双眼睛大大的,忍不住让人担心会很容易眯眼睛。 她打量了一下陈琼,吃惊地说道:“你长得真漂亮。”然后又问道:“你为什么低头?“ “这是礼貌。“ “那你刚才说‘好雅兴’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我说好白吗?“陈琼很无奈地说道:“既然穿裙子,就不要在别人头顶上跳来跳去。” 女子看了看她,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她说道:“小弟弟你很不老实哟!” “我没有小弟弟。“陈琼很认真地解释了一句,然后问道:“还有空房吗?” “有,有。“女子说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弟弟来,永远都有空房。“她微微侧头打量着陈琼,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 “舒服一点的。“陈琼一面回答,一面翻身下马,毕竟坐在马上跟人说话很不礼貌,然后很不意外地发现这女子比自己高了差不多半头,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怀疑起师父的判断,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再长高了? 女子显然对陈琼的个头没什么意见,当然也可以说,这证明她对陈琼的相貌非常满意,所以对其它的条件都不在意了。 她很刻意地娇笑道:“其实我的房间最舒服,小弟弟要不要考虑一下?可以给你打个大大的折扣。” 陈琼往她脖子下面不可描述的地方看了一眼,果断摇头说道:“我已经赶了好几天路了,不想再干体力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女子用明显失望的语气感叹了一句,然后突然抬高声音喊道:”都死哪去了?没看到有客人来了吗!“ 随着她的喊声,两个伙计打扮的人从客栈里跑了出来,接过陈琼牵着的两匹马,一个伙计好奇地问道:“客官没有行李吗?“ “出门匆忙,没带。“陈琼很随意地说道,然后跟着女子向客栈里走去,听到女子问道:“客人怎么称呼?”看起来有伙计在旁边的时候,她要比刚才正经一点,至少不再继续关心小弟弟了。 “陈琼。“陈琼说道:”老板可是姓金?“ 那女子咦了一声,向陈琼说道:“客人认识我?“ 陈琼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既然桃花真人姓唐,那么龙门客栈的老板当然要姓金,没想到自己居然猜到了,顿时吃了一惊,反问道:“你真姓金?“ “奴家其实姓玉。“女子娇笑道:”不过客人若是喜欢奴家姓金,那奴家在客人面前就姓金好了。“ 陈琼愣了一下,拱手说道:“原来是玉老板,您还真是……” “什么?”玉老板美目斜撩,一面走一面看向陈琼,娇笑道:“陈兄弟小心门槛,我真是什么?” “随和。“陈琼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客栈,发现里面果然不出所料的简陋,连装修都没做,一水的原始风格,木板墙上抹的灰泥都已经斑驳剥落,寒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吹得大厅里摆放的几个火盆里的火焰摇曳多姿。 “难道玉老板要到楼顶上去唱歌”。陈琼心想,“这里面不但不比外面暖和,烟还大。” 玉老板的客栈既然开在玉门关外,基本上就算是没王法的地方了,所以并不需要登记住宿,她径直带陈琼走上三楼,然后指着中间靠楼梯的那个房间低声笑道:“我就住在那个房间,有事情就要找我啊。” “需要的时候,我会的。“陈琼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听到声音开门出来察看的人脸上,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那人向陈琼立掌低头,关上了房门。 陈琼愣了一下,向玉老板笑道:“你这里还真是热闹,连和尚都有。“ 第一百一十章 多谢解惑 就像骑白马的未必是唐僧一样,光头的也未必是和尚,很可能是程序员。 这个世界上的佛教徒没有陈琼前世那么活跃,彼此之间的竞争也不激烈,当然也就没有那些五花八门的分类,主要只分为心宗和禅宗,相比之下,心宗的和尚比较有职业道德,习惯守着寺庙发展信徒,发展得好会所按摩,发展得不好工地搬砖,全看个人手艺,不论其它。 而禅宗则游走四方,宣扬自己的哲学思想,号称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全程靠脑补。 比起坐家派的心宗弟子来,云游派的禅宗弟子生活条件显然要艰苦得多,不但经常缺衣少食,更没条件收拾个人卫生,甚至连衣服都没办法换,一身衣服穿半辈子的事时有发生,只所以不穿一辈子,不是因为经济条件有改善,很可能就是因为衣服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在这个世界上,禅宗还有一个“苦行僧”的绰号,一般来说,能受得了这个苦的人去扛大包半辈子都能买套房了。 所以对于禅宗弟子来说,穿一身破衣服顶一脑袋头发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人家洗心的同时也不是不想革脸,主要是没有条件。 当然无论心宗还是禅宗,正经的佛门弟子入教的时候都是要受戒的,一般来说就是在脑袋上面烫点,因为被烫过的地方不长头发,所以和尚们即使不经常理发,只要头发不是长到一定程度,达到顺风扯旗的地步,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 不过这个方法对于陈琼来说有点难度,因为除非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和尚,不然陈琼想观察对方头顶的话,要么跳起来居高临下,要么就得让对方低下头来。 所以陈琼判断出对面房间里出来的那个人是和尚,除了他未加掩饰地单手施礼之外,更主要的是从这个身上感觉到了禅宗心法的痕迹。 要说起来,当世禅宗的两大高手无名和有意都曾经和她交过手,她吃了无名一个大亏,顺手又还给了有意,也算礼尚往来,互不亏欠。 看着那个穿着厚厚棉衣的和尚退回到房间里去,陈琼向玉老板笑道:“你这里连和尚都有?” 玉老板轻轻一笑,“和尚也是人,自然也要吃饭睡觉?” 陈琼点了点头,问道:“那他们花钱吗?” 玉老板娇笑道:“我也是要吃饭睡觉的。” 陈琼深以为然,点头称赞道:“看不出来玉老板还是个经济学家。” 虽然玉老板看起来很想介绍自己的床给陈琼认识,不过在陈琼坚定坚决地表示自己更喜欢自产自销之后,玉老板终于还是在陈琼的房门外止步,满脸不舍地看着陈琼在自己面前关上了房门。 陈琼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和思想这么开发的人在一起实在是有压力,然后她才发现,玉老板的客栈里条件实在是不怎么样,别的不说,房间里明显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到处都是灰尘,桌子上的灰都能写字了。 陈琼本来就有洁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之后,连坐下来的欲望都没了,想了想还是先办正事,于是拉开房门打算下楼去打听馨香园的消息。 没想到她刚刚走出房门,就看到旁边那间房的房门也被拉开了,一个无发闭眼的和尚迈步走了出来。 陈琼看到对方之后顿时一愣,脱口说道:“有意!” 这个开门出来的人正是在达玛王城外被陈琼用报魂心法弄瞎了眼睛的有意和尚。 陈琼刚才看到那个出门探看的和尚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禅宗心法的迹象,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房间里真有自己认识的人。 有意虽然双目失明,但是看起来并不怎么影响行动,他向着陈琼合什行礼,很平静地说道:“原来果然是陈檀越。” 听到有意的话之后,陈琼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当初在达玛王城外曾经产生过的一个疑惑,她问道:“为什么是檀越?不应该是施主吗?” 有意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施主是局外人,檀越是局中人。” 陈琼脸色顿时就变了,她沉着脸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有意叹了一口气,神情竟然有些萧瑟,他说道:“从前我也不知道啊。” 他很严肃地向陈琼说道:“檀越当时给我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陈琼愣了一下,疑惑地反问道:“我给你看到了什么?” 当初在达玛王城外,陈琼急着救援高勇,因为担心十字书破不了有意的武道意境,所以才用摄魂心法给有意的武道意境里加了料,让有意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结果直接瞎了眼睛。 从表面上来看,有意是在与陈琼对抗的过程当中落败,这才被毁去了双目。很明显的技不如人。 但是有意自己知道,他的眼睛并不是毁于陈琼的攻击,但是被陈琼用不知道什么办法引导到了某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所以才会双目失明。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有意并不怨恨陈琼害得他失去双眼,反而对那个匆匆看了一眼的世界感到极为好奇,毕竟他身为禅宗弟子,本身的追求就与众不同,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当然更加着迷。 但是事实上陈琼还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毕竟她当时根本就没想到摄魂心法和禅宗心法碰撞之后居然会产生这种异像,虽然她可以通过反馈回来的景象猜到一些,但是要让她回答有意的问题,那就完全不够了。 所以听到有意的问题之后,陈琼才会下意识地反问回去。 话一出口,陈琼就知道自己秀逗了,于是立刻改口说道:“你能看到的,自然是你能看到的。”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只怕要跳起来指着陈琼的鼻子让她说人话,不过有意毕竟是禅宗高僧,禅宗不立文字,全靠脑补,本来就习惯了各种云山雾罩的说法,所以听到陈琼的回答,他不以为忤,反而恍然说道:“原来如此,多谢檀越解惑。”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哪我就解惑了?我说什么了?你又知道了什么?“ 然后就看到有意向着她深施一礼,转身回房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化身千万 陈琼目瞪口呆地看着有意转身走回房间,还在心里反省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有意好像是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看上去心满意足? 片刻之后,陈琼很确定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唯一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对方的脑补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可能他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脑补的机会。 陈琼下楼之后,意外发现住在客栈里的居然不止有意这一伙和尚,她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仔细看了一回,这才确定正坐在一楼大厅里吃饭的那三个人只是光头,并不是和尚。 她一面下楼,一面在心里嘀咕,有意这正牌的和尚脑袋上有头发,楼下这几个明明不是和尚却又留个大光头,这是打算不是和尚胜似和尚吗?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风格? 看到陈琼这么快就下楼来,玉老板很高兴地迎了上来,惹得在楼下吃饭喝酒的另一伙人一阵哄笑。 从这些人的打扮上来看,他们应该是陈琼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些推车和马车的主人。 陈琼和玉老板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看到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了。 他慢吞吞走下楼梯,坐到一张空着的桌子旁边,看着店里的伙计殷勤地跑过来擦试,玉板板则站在一旁向自己说笑,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又有人来了。和陈琼一样是一人一马,马上的人仪表轩昂,气度不凡。 玉老板眼睛一亮,向陈琼道了个恼,转身迎上前去。 进来的人四下看了看,便径直走到陈琼面前,轻声问道:“这里可以坐吗?” 陈琼笑了一下,抬手示意他请便,自然有人送上茶来。 玉老板在旁边笑道:“也不知道外面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来了这么多贵客,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从到陈琼对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琼就已经开口了。 “我知道。”陈琼淡淡说道:“他叫周淮安,是个假人。” 话音刚落,眼前的情景瞬间破碎,无论是客栈还是客人,玉老板或者周淮安全都消失不见,四周风沙重现,夕阳西垂。 陈琼仍然坐在马上,冷静看着面前残破废弃的客栈遗址,那里既没有大旗,也没有车辆,倒是摇摇欲坠的木楼顶上真的站着一个人,刚刚停下了口中的歌声,低头看了过来。 “果然不愧是太清宫传人。”那个人说道:“竟然这么快就能堪破太虚幻境。” “是你?”陈琼扬头看着对面的人,心中惊异程度爆表,这个人竟然可以只凭歌声就把自己拖入幻境当中,要不是自己及时醒悟,现在已经任人宰割。 她淡淡说道:“因为你编的幻境太假了。” 楼顶上的人沉默了一会,这才摇头说道:“幻境中所显皆是你自己心中所想,何来真假?” 这人叹息着说道:“只怪我太贪心,想借有意之口问出我想知道的事。” 陈琼沉默下来,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她既然能把大迷魂术修到极致,当然对人心很有研究,知道人心最是难测,并不是一套心法就能打遍天下的,除了像老刀那样心志特别坚毅的人之外,还有一些人心意特别发散,这种人也很难控制,很容易就能把摄魂的人给带跑偏了,很显然在对方眼中,自己就属于后者。 就像这人承认的那样,这里并没有真正的有意,对方只是想借有意的口问自己到底让有意看到了什么,也正因为自己是在幻境里回答的,所以对方才会接受那个看起来充满哲学思想但是实际上屁用没有的答案。 这世界上很多人看起来很容易被人忽悠,其实只是因为他们愿意被人忽悠而已,因为很多时候,这些被人忽悠的人同时也能态度坚决地拒绝想把他们从忽悠当中拉出来的人,显然并不是真的不懂拒绝或者就是简单的缺心眼,否则的话不可能这样态度分明。 陈琼能够这么快识破对方幻境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思维发散得太快,对方明显有点跟不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方没有想到自己的见识有多广阔。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他们的人生其实是很简单的,就算是一辈子浪迹江湖的人,其实绝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在浪迹而已,在江湖上晃荡一辈子一件大事都没遇到的才是真正普通武林人物的境遇,他们日常最大的威胁不是卷进某个大事件里,而是下一顿用什么填饱肚子。 所以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们完全无法想像陈琼这种经历过影音媒体轰炸的人看到过多少迥然不同的场景,脑子里记忆了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 所以这个人以为龙门客栈是陈琼想像出来的,而正常人在自己想像出来的场景当中总会下意识忽略很多细节。当然事实上就算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替别人补完幻想出来的细节。 但是这个完全没有想到,陈琼幻境当中的龙门客栈并不完全是她想出来的,事实上她完整看到过龙门客栈的存在,其中就包括很多细节。 这才是她能够在意识到不对之后迅速挣脱的原因。 一个人陷入自己的想像当中当然很难自拔,但是看电影的时候却很突然出戏,不需要太多的条件,也许是演员的一个表情,一句台词,甚至只是观众本人尿急都可以。 于是陈琼就醒了,从真实的时间上来看,她只是在面对对方幻境的时候愣了一下,浅尝辄止之后就识破了。 她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轻声问道:“你是谁?” “我?“那人想了想,说道:”我化身千万,无处不在。“ “这么厉害?“陈琼符合社会期待地点了个赞,然后问道:“意思就是说你也不知道你是谁吗?” 那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陈琼会这么想,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分身无数。” “那你可比大多数男人强多了。“陈琼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那我一个一个问。“ “你是有意吗?“她说道:“我猜你不是,那么有意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的逻辑很简单,如果这个人不是有意,那么他怎么会知道有意瞎眼是因为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那人沉默了一下,说道:“他死了。“他说道:”杀他很不容易,无名的确很强。“ 他笑着说道:“现在禅宗没有天人了。“ 陈琼心中一沉,缓缓点了点头,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那么云薏呢?她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秘密交换 听到陈琼的问题,那人居然笑了一下,看着陈琼说道:“想不到兴国公倒是多情种子,我本来还以为你无情无欲,正奇怪一个少年人怎么可能做到。” 陈琼冷冷看着站得高高在上的对手,并不接话,显然这个人并不知道她的性别,这让陈琼心中有了一些猜测,如果操作得好,这也许是出奇制胜的关键。 那人停了一会,见陈琼摆出一幅没有答案就不再继续的架势,终于说道:“她很好,还在馨香园中。” “你也是馨香园中人?“陈琼心中一动,脱口说道:”你是百炼金刚赵子平?“ 那人愣了一下,皱眉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陈琼当然不会解释,只是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 从这个人可以装扮成云薏接近自己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应该很熟悉云薏,知道她的很多事情,当然对于某一些人来说,这也代表这个人并不排斥女装。 虽然从这个人展现出的实力来判断,如果操作得好的话,的确可以摄取云薏心神,得到想知道的秘密。但是既然这个人不知道陈琼的性别,那就说明并不是通摄魂了解到的云薏。 毕竟云薏是恨境巅峰的武道修为,再进一步就能开辟第二个意境,道心圆满之下,心神很难被迷惑,就算一时不防中招,也能很快挣脱出来,对她使用摄魂心法的效率并不高,反而一旦被她察觉之后,很难再次取得成功。 所以陈琼猜测这个人应该是在现实生活当中和云薏很亲密的人。考虑到云薏的性格以及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武道修为,基本上也就只有赵子平能有这个本事了。 那个人等了一下,看到陈琼不肯解释,想了一下之后纵身从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房顶上一跃而下,人在空中飘然落下的时候,身后曾经立足的三层小楼已经无声崩塌,碎于地上。 陈琼心中一惊,看着落在面前的人,皱眉说道:“绝境?“ “不错。“那人慢吞吞地说道:“你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陈琼反问道:”我又不是没见过绝境。“ 那人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不愧是从玄门中走出来的人。“ 陈琼的目光一凝,看着面前的人说道:“你说什么?“ “我们做个交易。“那人说道:“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他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碰巧我也有很多秘密,而且我们都想知道对方的秘密,那么公平起见,我们用秘密来交换好了。” 陈琼深深看着他,皱眉说道:“怎么保证对方说的是真话?看征信吗?我可跳过槽。” 那人愣了一下,摇头说道:“征信是什么?”然后他摇头说道:“我们俩都把大迷魂术修到了极处,当然能知道对方说的是不是真话。” 他看着陈琼,轻笑说道:“为了表示诚意,我送你一个秘密,你不觉得自己学习大迷魂术有点太快了吗?” 陈琼一愣,戒备地看着对方,等待他说出自己的故事。 “因为我在你的心里留下了修习的方法和经验。”那人说道:“不用谢我,我只是想看看李逍遥选中的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看起来他没有选错人。” 陈琼心中一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修习摄魂心法的速度的确太快了,而且快得不是一点半点。本来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足够天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居然是因为有人在自己心里种下了暗示。毕竟在峨眉山金顶上遇到岳铭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对自己学习摄魂心法的速度提出异议。 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因为岳铭被陈琼一掌震破金顶上水缸的事吸引了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陈琼的摄魂心法修练到什么程度了,毕竟当初他教给陈琼摄魂心法的时候只是兴之所致,对于一个能把歌词翻译成预言的人来说,考较徒弟功课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 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陈琼有心不信,却又本能地觉得对方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说谎,这是一种很很玄妙的感觉,很难说得清楚,也许就是面前这人说的修习大迷魂术之后获得的被动能力。 陈琼不甘心,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叫道:“你是唐道人?” 那人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当中,笼罩在黑暗当中的面庞突然蠕动起来,然后变成了一个鹤发长髯,仙风道骨的道人,正是陈琼在江南见过的桃花真人。 “果然是你。”陈琼心中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点头说道:“我早就觉得你出现得太奇怪了,专程出现,却什么都没作,简直就是明目张胆来灌水的。” “我当然是为了你去的。”那人淡淡说道:“我说过,我化身千万,无处不在,就算不在武林,留在武林中的传说也足够多了,没有必要的话,当然不会主动增加。” “所以你真是赵子平?”陈琼暗中运功自查,并没有发现心神中有暗藏的暗示,心中更惊,向那人说道:“你就是馨香园之主?云薏的师父?” “那只是我的一个身份而已。“那人说着话,已经撤销了桃花真人的形象,再一次将自己隐藏到黑暗当中,轻声笑道:”也是我主要身份中的一个,我还有一个身份,你可以称呼我为八臂鬼王。“ “什么?“陈琼这次实实在在地大吃了一惊,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强装镇定都忘了,她指着这人说道:”你……你是鬼蜮……鬼蜮的……” “不错。”那人点头说道:“鬼蜮就是我创立的,你从没奇怪过,为什么八臂鬼王会反出地府自立鬼蜮?” “所以你其实是地府弟子?“陈琼吃惊地说道。 那人看着陈琼,温和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的确曾在地府学艺,却不是地府弟子,这是我的另一个秘密了。“ 他看着陈琼说道:“我已经说出了两个秘密,现在是不是应该到你了?“ 陈琼愣了一下,皱眉想了想,说道:“好吧,我不是从玄门里出来的,我是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那人愣了一下,仔细审视着陈琼,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道:“竟然是真的?”他有些失神地说道:“可是这不可能,你身上明明有玄门的气息。” 陈琼轻轻一笑,点头说道:“那就是另一个大秘密了,你想知道吗?我不会告诉你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前身后名 陈琼虽然经常听云薏提起赵子平,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虽然明知道并不是这个“赵子平”本人真正的模样,但是仍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毕竟帅哥人人爱看,再套上一层神秘学的色彩,就算老了也很有吸引力。 传说中赵子平前半生闯荡江湖浪迹天涯的时候,身边红颜知己无数,虽然未必都是看中他的这幅皮囊,不过想来颜值上的加成也功不可没。 在客栈遗址上,赵子平看起来还想再交换一些秘密,但是陈琼在知道对方同时有好几个身份之后就不想玩了,因为毫无疑问对方的秘密可以换到自己破产,这么干太不公平。 赵子平明显没想到陈琼居然能够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只好转而提议一起去飘香城,陈琼本来不想答应,不过转念想过之后还是答应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连好奇心都没有了,岂不是了无生趣?” 赵子平骑在陈琼带来的另一匹马上,与陈琼并肩而行。看起来活得久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会得东西也多,很明显他骑术相当好,应该比陈琼更好。 “好奇心害死猫。”陈琼懒洋洋地说道:“我可没有活几百年。” “我也没活几百年。“赵子平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活了几百年,这个人你也认识。“ “你说我师父还是蜀山的醉道人?“陈琼很好奇地问道。 赵子平很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跟李逍遥不熟,而且我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外孙女,他未必会愿意活这么久。” 陈琼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脱口说道:“你是说冷月?” 赵子平大笑起来,抚掌说道:“你倒是不笨。” 他笑道:“大家都说江珊是巾帼第一剑,却不知道要论武道修为,当世女子当以冷月为尊。即使单论剑法,江珊也不是冷月蜀山剑决的对手,我虽然从没见过,不过猜想冷月应该已经修成御剑术了, “而且你不知道吧?“ 他瞥了陈琼一眼,轻声说道:“江珊的剑法是我教的。“ 陈琼身子一晃,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她转过头看着赵子平那张看不出多少岁月感的假脸,半是嘲笑半是感叹地说道:“怎么哪都有你?“ “没办法。“赵子平说道:“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 他说道:“人活一世,总要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像师……你师父那样随遇而安地混日子,我可受不了。” 陈琼心中一动,瞄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八臂鬼王是你的第一个身份?” 赵子平朗声大笑起来,摇头说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活了多久吗?” 他笑道:“想知道就问啊,男人的年纪又不是秘密,你这拐弯抹角的样子倒像女人。“ 他看到陈琼愠怒地看着自己,摇头笑道:“好吧,我今年七十三岁。“ 陈琼早在听他自承就是八臂鬼王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但是这个时候仍然吓了一跳,皱眉说道:“可是据说八臂鬼王当年对抗东天青帝的时候就已经是断境了。“ 赵子平大笑起来,摇头说道:“那你为什么没想过,为什么武林传说中是四大公子战江南,而不是八臂鬼王带领四大公子抗青帝?“ 陈琼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忽略了很多问题,就像赵子平说的那样,仅仅是在江南武林对抗东天青帝这件事情上就有很多疑点。 既然传说中对抗东天青帝的武林人物当中以八臂鬼王实力最强,为什么在与东天青帝大战的时候,主力会是四大公子。 如果说这是因为八臂鬼王出身地府,江南武林觉得说实话没面子的话,后来八臂鬼王反出地府自立鬼蜮,江南武林当中有大批高手追随,连四大公子之一的沉舟公子陈乘风都投身鬼蜮,愿意承八臂鬼王为鬼蜮之主,可完全看不出大家排斥这么八臂鬼王这个地府叛徒。 而且单以鬼蜮这个名称而论,也太不好听了,就算武林高手没文化,名字好不好听总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为什么要给自己的组织取名鬼蜮呢?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当中简直疑点重重,然而让陈琼后悔的是,她以前居然从来都没有起过疑心。 不用心理医生帮忙,陈琼也能猜到原因,她到这个世界虽然已经十多年了,但是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也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本故事书,一个rpg游戏,她观看、她参与,但是从来都没有把这个世界当成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部分,当然也就从来都没有生起过探索的兴趣,就连这次去飘香城,也只是因为牵涉到那种可以让人成就天人的蓝色小药丸,所以才当成谜题来解,并不是因为自己想要探索当年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赵子平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连好奇心都没有,岂不是了无生趣?“ 赵子平发现陈琼陷入沉默之后,也没有出言催促,而是很默契地和她一起闭嘴,很悠闲地坐在马上观赏身边的风景。 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陈琼说道:“你对我说的这些难道不应该是秘密吗?为什么不用交换?“ “因为啊!”赵子平叹了一口气,“当然是因为我找不到人可以说啊。“ 他很感慨地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从前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是给我自己过的,只要我自己经历过就足够了。可是年纪越来越大,作过的事越来越多,然后发现明明很多惊天动地的事都是我做的,或者是我推动的,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心里就越来越觉得憋闷,想要找个人告诉他,这些都是我做的,是我,是我,还是我,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说完之后,他摊手向陈琼说道:“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著书立说了。” 说到这里,他饶有兴味地看了陈琼一眼,笑道:“我记得你也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说道:“口气虽然大,不过意思是一样的,不就是想留名吗?跟给自己写传往脸上贴金只是说得好不好听的分别。“ 陈琼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说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替你传播出去?“ “不。“赵子平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说道:“我有一个预感,这次去飘香城会很危险。” 他说道:“我承认我有赌的心理,不过我们两个之间有很大可能会死一个,不是你就是我, “如果死的是你,这些话自然不会流传出去, “如果死的是我,这些话流传出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大笑着说道:“人死如灯灭,管它生前身后名?” 说完之后,他指着远处的戈壁说道:“我们到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所有的付出都有代价 “你觉得这次会很危险?我们两个至少要死一个?“陈琼无法置信地看着赵子平说道:“所以你是想问我有什么遗言吗?” 赵子平愣了一下,很无奈地看着陈琼说道:“你的遗言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陈琼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有遗言的话也可以告诉我。那么你有什么遗言要告诉我吗?” 赵子平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遗言想告诉你。” “那你不想问问我吗?“陈琼说道:”我已经问过你了,虽然你不需要,但是也应该问问我啊,这是礼貌。“ “如果我没死的话,我会试着礼貌的。“赵子平说着,然后他就催马向着远方跑去,很明显是不想跟她说话,所以只给了她一个背影。 这已经是陈琼遇到赵子平之后又一天的上午,阳光照耀下,前面的戈壁滩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如果没有赵子平在身边,陈琼觉得自己肯定会与这个地方擦肩而过。事实上就算是赵子平已经说过那里就是飘香城,陈琼仍然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 看着赵子平摧马向前,陈琼想了想,觉得这个人不至于无聊到把自己骗到这里寻开心,于是也摧马跟了上去。 当某一时刻的马蹄踏上那片地面的时候,陈琼突然发现身边的景像变了,变得像是加了一层昏黄的滤镜,天空中的太阳,马蹄下的砂砾都笼罩上了一层衰败的色彩,远处被阳光照耀下的戈壁也变得朦胧起来,似乎隐藏着危险的陷阱。 陈琼下意识地耸了耸鼻子,疑惑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铁与血的味道。“赵子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策马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陈琼。 他解释道:”当血足够多的时候,就会产生出这种气味。“ 陈琼愣了一下,低头向下看了看。如果没有赵子平的解释,她只会觉得脚下的砂砾颜色有点脏,但是这时听了赵子平的话之后,她突然觉得地面上正是被鲜血浸染之后的颜色。 她想了一下,抬起头很平静地向赵子平说道:“大迷魂术?“ 一般来说,大迷魂术作用在对手身上的时候,可以直接改变对方的思维,模拟出自己让对方看到的景象,但是对于陈琼和赵子平这样同样精通大迷魂术的人来说,这种效率最高的办法根本不可能取得效果,毕竟他们本身同样具备迷魂的能力。 所以就像赵子平在玉门关外给陈琼下套建造龙门客栈一样,最可能成功的办法就是像构造武道意境一样构造出真实的景象,让对方不知不觉间身陷其中。 但是和武道意境不同的是,这种真实景象来源于对方心中的反馈,需要即时生成,对于施术者的要求要高得多。所以已经不能再称为意境,而是幻境。 这也是陈琼虽然看破了赵子平布下的幻境,却没办法还以颜色的原因,别说她没有这么强的构造能力,就算有,也没有足够的真气用于构造场景。 单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陈琼的武道修为是比不上赵子平的。当然考虑到陈琼那一身开挂的武功以及自从她下山之后就一路越级打怪甚至都养成了习惯,赵子平的武道修为高也未必能吃得下陈琼,要知道两个人谁更厉害一点,那就只有打过才能知道了。 然而至少就目前为止,这两个人都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赵子平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就算做回答。 陈琼看了他一眼,又再重新看向地面,刚才那种血浓到马上就要溢出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虽然砂砾仍然是那种暗红的颜色,但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悚感觉却再也不见。 陈琼哼了一声,有些愠怒地向赵子平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正常来说,陈琼对自己的观察能力都是很有信心的,就算一时想不到,前后的感觉也不可能变化那么明显。所以她能够轻易认破赵子平的暗示,完全可以说是因为赵子平用力过猛。 虽然轻易破除了对方的诡计,但是陈琼心中并没有感到放松,反而生起了怒意。如果要说哪一种情况是比探索危险的地方更危险的话,那一点是和需要提防的人一起探索。 她勒住战马,看着赵子平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过,这次会很危险。“赵子平似乎没有诡计被戳穿之后的尴尬,他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他说道:“你以为为什么传说中飘香城只有断境以上才能进来?” 陈琼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一些猜测,皱眉说道:“这就是你想办法让我这么快修成大迷魂术的原因?” 除非赵子平仍然是在骗陈琼按照赵子平的说法,修成大迷魂术的人对于谎言会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在这种直觉面前,很难被谎言迷惑。那么赵子平在这个时候提到他在江南的时候在陈琼心底种下大迷魂术的事就完全没有必首发 果然赵子平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模糊的景色说道:“如果你不能抵抗这种程度的暗示的话,那么到这里就必须停下了。” 陈琼想了想,问道:“如果再往前走呢?” “如果再往前?“赵子平回忆着说道:”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觉得,应该和每个人内心的想法有关,有些人会直接穿过去,回到飘香城外,但是更多的人则会永远徘徊在飘香城里,成为彼岸花的养分。“ 陈琼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眉说道:“彼岸花的传说是真的?“ “你说哪一个?“赵子平似乎谈兴很浓,并不急着向飘香城深处前进,他说道:“你对彼岸花都知道什么?” “以血肉为泥,以血水灌溉,生于黑暗之间,开出纯白无暇的花朵。“ 陈琼严肃地说道:“这是真的吗?” 赵子平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那你一定听说过,我把一朵彼岸花种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说道:“你觉得那是真的吗?“ 然后他没有等待陈琼的回答,自顾说道:“这当然是真的,否则的话,我又变不成泥土,怎么养活一朵花?“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朵花,我才能随时找到飘香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所有的付出,都是有代价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老的秘密 结合自己的观察和赵子平的话。陈琼总结出了一些关于飘香城的事情。 首先如果没有特别的办法,类似于赵子平移植到体内的彼岸花这种,那么即使距离飘香城近在咫尺,只要没有踏足其中,就完全无法发现飘香城的存在。当然或许真到了断境修为以上的时候,会有一些特别的感应,就像武道天人可以互相感觉到道心一样。但是至少现在的陈琼感应不到。 这也就解释了高勇从前遣人在玉门关外搜寻无果的原因。 而因为没有断境天人的修为,即使偶然进入飘香城中,也会因为抵御不了飘香城自带的迷惑效果,要么直接走出去,要么再也走不出去。所以生活在玉门关附近的人当中同样没有流传着飘香城的传说,因为有幸见识到飘香城存在的人都死了…… “可是如果飘香城不可探寻的话,又是怎么被人发现的呢?”陈琼疑惑地问道:“那些传说都是你传出去的?” ”从婴儿算起,我在这个世上也才活了七十三年。“赵子平很不满意地说道:”那些传说比我老多了。要我来制造那些传说的话,我恐怕得活过几辈子才行。“ “这就太谦虚了,其实你一点都不年轻了。“陈琼说道。 赵子平没有理会她的挑衅,淡淡说道:“你连彼岸花的传说都知道,当然也应该知道和飘香城有关的那些,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魔教教主丁心战死的地方?“陈琼不太确定地说道。她知道这是事实,但不知道这是不是答案,人多的地方就可能出现奇葩,同样的道理,人活得久了变奇葩的概率也会增加,这又不是高考,不能指望每一个问题都有合乎逻辑的答案。 “这是当年丁心率领魔界高手和中原武林决战的地方。“赵子平说道:”这里至少曾经战死过五六位断境、二三十位恨境天人。绝大多数人的尸骨都没能带回去,你觉得这些人的门人弟子会不会回来凭吊?“ 陈琼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那些关于飘香城的传说究竟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但是同时,她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很多人的尸骨都没有带走?“她皱眉说道:”不是说中原武林高手们赢了吗?他们不打扫战场吗?“ 赵子平淡淡笑了一下,悠然说道:“如果能打扫战场,又怎么可能会有飘香城?”他说道:“等一会你就会明白了。” 陈琼沉默了一会,看着不远处的昏黄迷蒙,轻声说道:“既然我们当中很可能会死一个,有些事你不想提前告诉我吗?” “我说过要交换秘密。“赵子平说道:”拒绝的人可是你。“他看了陈琼一眼,说道:“你现在改主意了吗?“ “我只是猜到了一些事情。“陈琼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未知的远方转回到面前,说道:“我是应该叫你凌宫主?还是凌师兄?” 赵子平玩味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展颜一笑,说道:“你猜到了?” 他抬起双手,慢慢地揉了揉脸,再放下手的时候,面容已经改变了,这一次陈琼面前的是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的中年男人,有挺直的眉毛和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 如果说刚才赵子平的形象充满了男性魅力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样子就有些偏中性了,如果不是气质完全不同,倒是和高勇有七八分相似。 陈琼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别,因为就长像来说,这应该也是一个深受相貌之苦的,长得像女人的男人何必为难长得像女人的女人? “你是怎么猜到的?“凌宵说道:“大迷魂术?我已经很注意不提到和飘渺宫有关的事情了。” “大迷魂术、易容术。这两样都是飘渺宫绝学。我师父说过,这一代中修成大迷魂术的人只有你和我。“陈琼说道:”如果不够的话……你提起活过几百年的人时,说过你和醉道人不熟,那就是说你很熟悉我师父, “莫师姐说过,太清宫主同时也是上清玉清两宫宫主的师父,你当然熟悉他, “而且还有玄门。“ 陈琼有些惆怅地说道:“你说在我身上感觉到了玄门的气息,从前唯一说过类似话的只有师父。” 她看着凌宵很认真地说道:“师兄,你这样坑小师妹,难道是笑傲看多了有了逆反心理?” 听到陈琼的话之后,凌宵看着她愣了一会,叹息着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 他说道:“我单知道有些男人有可能不喜欢女人,却没想到绝大多数的女人也都不喜欢女人。难怪我扮成云薏会失败。“ 他看着陈琼,很遗憾地说道:“亏我竟然会以为你已经堪破情欲,无欲无求,早知道的话,我就扮成高勇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一顿,说道:“你希望我扮成高勇还是赵煜?或者是叶知秋?” 陈琼板着脸看着他说道:“你这个年纪还学人八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这是我减缓衰老的办法。“凌霄说道:”你觉得为什么有些人天人五衰来得特别早,有些人却一直不来?“ 陈琼想了一下,结合前世的一些知识,试探地说道:“因为内分泌失调?“ “是因为不懂得保持心情。“凌霄很崩溃地说道:”当你觉得自己老了的时候,那就真的老了。而且内分泌是什么?“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陈琼,“我有点明白师父为什么能活这么多年了!” “不是因为玄门吗?“陈琼好奇地问道。 “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凌霄说道:”但是现在我觉得,如果我有这么多奇葩的徒弟,怕是也没心情琢磨自己什么时候老。“ 陈琼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凌霄的话好有道理。虽然她不知道从前历代缥缈宫中上清玉清两宫宫主都长什么样的,但是只从岳铭的自述当中推断,前有赵癫、丁心,后有凌霄、叶知秋,当然还有自己。 凌霄说得对,如果自己的徒弟个个是奇葩,说话办事总能让人觉得提心吊胆,每天早上醒过来都想不到徒弟又惹出什么祸来,怕是换成谁都没空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变老了。 然而问题又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变老真的那么重要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工具人 越是了解自己家师父,陈琼就越觉得蛋痛。 在大多数人眼中,岳铭是个悬壶济世,妙手仁心的游方郎中,行走世间、治病救人就是他最常干的事。 而在一些稍微了解内情的人眼中,岳铭是一个生活简朴的前辈高人,无欲无求、游戏人间而且还乐于助人,所以当年聂隐娘为了许大夫反出华山,岳铭替她说了一句话,陆鸣渊就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一半是因为陆鸣渊这个人比较厚道,并不愿意为难这对有情人,另一半也是因为岳铭的面子不能不给。 但是要问他对岳铭都有多少了解,那还真不好说,恐怕连岳铭是太清宫主、玄门看门人都不知道,最多也就是觉得岳铭来历神秘,武道修为深不可测而已。 实际上陈琼下山后第一次见到叶知秋的时候,叶知秋就曾经提醒过她,他们的师父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为了救治陈琼,岳铭耗费的天材地宝堆一个武道天人出来都够用了,更不要说,他还为此花费了十年的时间。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叶知秋当时只是在吐槽浪费在陈琼身上的资源,并不是说武林中真有人用资源武道天人,这种武道天人中看不中用,就算财大气粗的名门大派也是不会干的,所以顾采很容易就能为许仙儿弄到可以补充先天灵气的物品,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多弄一点替许仙儿洗髓锻体,就是因为这么干太败家,效果也未必能好。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叶知秋明知道岳铭花在陈琼身上的投资取得了成功,但是仍然忍不住要吐槽,就是因为这种干法归根结底就是一场豪赌。 也就是岳铭从陈琼身上感觉到了玄门的气息,又知道她不可能进过玄门,所以才愿意赌一下,更重要的是,他恐怕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赌得起的人。 在叶知秋看来,对于一个武道天人来说,最多到七八十岁就要面临天人五衰了,十年时间绝对不能算少。 花费十年时间只为救一个捡来的小孩子,值得吗? 而且叶知秋当时还指出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师兄弟三个人,修炼的武道心法竟然完全不一样,不但不一样,而且效果简直就像是为了他们三个人量身定做的一样。 除非是照着功法收徒弟,否则的话,就算是两宫一府都没有这么败家的干法,他们的弟子入门也就只有那么几套功法可以选择,只有成就天人之后,才能真正有机会选择最契合自己的心法。 所以像水若柔和老刀这样能在接触武道之初就有契合自己的心法可供修炼是相当难得的,这也是他们能以极快的速度勘破武道晋身天人的原因。 可惜陈琼一直都忽视了这些事情,即使心中偶尔升起过相关的怀疑,也从来都没有探寻过,要不是她在蜀川搞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已经到了可以搅动天下的地步,逼得岳铭主动揭穿自己的身份,没准陈琼还在拿岳铭当自己的npc好师父。 即使是在知道了岳铭真正的身份,知道岳铭不但已经活过几百年,而且还是现今武道体系的创始人之一,一手创立了两宫一府之一的缥缈宫之后,陈琼仍然没有多想。对于她来说,既然这只是一个rpg游戏,那么所有牛x的人物当然都是设定。看多了网文之后的人都知道,设定这种东西不需要推敲,无脑接受就好了,否则的话容易书荒一被子。 直到现在遇到自己在当代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兄,陈琼才突然意识到,既然凌宵才活了七十多年就耐不住寂寞,一个人折腾出这么多事,那岳铭是怎么保持数百年如一日爱生活爱拉网的? 套一个时髦一点的说法,岳铭活了这么多年之后都没有发疯,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够宅,毕竟在这个没有网络的世界里,就算号称能把马桶坐穿的宅男用了几个马桶也得发疯。 “你觉得师父他为什么要收这么多徒弟?” 陈琼发了一会呆之后,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一口人,这个人好歹认识岳铭几十年了,这种问题问他总没错。 于是她问道:“难道是为了解闷?” “教徒弟可不会解闷。“凌霄对陈琼的猜测嗤之以鼻,好像谁没教过徒弟一样……不对,好像陈琼真没教过徒弟,祝家兄弟现在还在徐邈身边打工呢,他路过成邑的时候曾经去看过,那就是两块朽木,根本没地方下手,要是自己的徒弟,早就直接捏死了。 他摇头说道:“要是可以起死回生,每个师父都会捏死几次徒弟。“ 陈琼果然还没有为人师的自觉,身为别人的徒弟,有心辩解几句,但是看到凌霄身受其害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毕竟按照于欢的说法,上清宫虽然人丁不旺,老猫小猫还是有几只的,显然凌霄搞事之余,本职工作还是有作的。 然后她又听凌霄说道:“我觉得他收徒弟只有一个目地。“他有些感叹地说道:”他应该就是想看自己培养出来的人能干出什么事来。“ 陈琼一愣,脱口说道:“这是玩的养成类游戏吗?“ 这次凌霄听懂了,他想了想,点头说道:“难怪师父这么看重你,果然有过人之处。“ 陈琼看了他一眼,心想任何不以射门为目地的过人都是耍流氓。 然后她才突然意识到凌霄话中的意思,皱眉说道:“你是说师父收我们为徒,是为了看我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没错。“凌霄说道:“一个人活得久了,最害怕的就是一成不变。但是变化不是想要就有的,至少你得知道做了什么才能引起变化。” “所以教出能力强大的徒弟给这个世界增加变量才是最容易的?”陈琼说道:“这手笔也太大了吧?“ 凌霄哼了一声,说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缥缈宫历任宫主都有一个必须在江湖中搞出大事的规矩,这个规矩就是我们的师父定的。“ 陈琼听了不禁心中疑惑,她倒是早就知道这个规矩,但是据她所知,莫愁身为玉清宫主,好像也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人家的宫主之位坐得也很稳固。所以这个所谓缥缈宫主必须搞事的说法多半是倒因为果,并不可靠。没想到竟然还是真的! 凌霄见陈琼不信,很平静地说道:“在武林中人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足够惊才绝艳,然而事实上,我们都只是师父培养出的工具人而已。“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飘香城 陈琼对“工具人”这个说法并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因为她前世的工作其实就是“工具人”的性质。 虽然很多工科生都可以鄙视理科生的夸夸其谈,但是所有人都不能无视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理科生毕业后真是可能毕生坐在试验室里刷成就的,而所有工作与专业对口的工科生,无论所学的专业有多牛x,都是要下现场的,就算成了大牛,有了一大堆打下手的人,要想维持自己的学术地位,也依然是离不开现场的。 换一个说法也就是,每一个工科生都是要当工具人的,甚至是当一生的工具人,只有初级和资深之间的区别,没有能不能不当的选择。 所以陈琼对于沦为工具人没什么想法,但是在听了凌霄的话之后,她发现自己和师父之间的差距实在有点大。 同样是把这个世界当成游戏来玩,她自己的玩法是沉浸式的体验,虽然也有疏离感,但是却一直在不自觉在融入其中,尝试用自己的努力改变世界,甚至因为某些人某些事主动做出选择。 相比之下,岳铭的玩法却是养成系的,人家直接培养主角,然后躲在幕后看自己培养出的主角搅动天下风云。 这样一来,叶知秋无法理解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当岳铭通过陈琼身上的玄门气息确定她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后,他就不需要考虑花费的代价,因为他已经确认过眼神,这就是对的那个人。 她很同情地看了一眼凌霄,轻叹了一声说道:“所以你其实一直在按照他的期望在江湖上做事?” 凌霄笑了一下,同样轻叹了一声,“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谁让我也喜欢享受这个过程呢?” 他抬头看着前方的迷蒙,轻声说道:“师父给了我搅动风云的能力,我为什么不能乐在其间?” 陈琼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化身桃花真人,是为了在我心中留下修习大迷魂术的经验和法门,然后有能力陪着你一起探索飘香城?“ 她皱眉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师父会传我大迷魂术?醉道人和你商量好了?“ 凌霄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和我商量?他不会和任何人商量。“ 他有些惆怅地说道:“我只是顺势而为,他才是种因为果。” 他看了一眼陈琼,淡淡说道:“正因为我知道你开始修习大迷魂术,所以才想到要帮你提高修习的速度,要说起来,这世上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我了,连师父都不能。” “师父不会大迷魂术?“陈琼吃了一惊,脱口问道。 凌宵笑了起来,“你以为他是全知全能的吗?“ 他说道:“当然不是,否则的话,他为什么要培养我们这些人?事实就连他亲手创造出的那些功法,很多他都没有修炼过。“ “什么?“陈琼大吃一惊,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前世的博导们的确也有对自己的研究生研究的领域不熟悉但是仍然可以给出指导的,但是那毕竟不是常态,而且从理论上来说,起码每一个研究生追随导师的时候,他选择的课题是不应该超纲的。186中文网186 “很难相信是吧?”凌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很难相信,然而这是真的,师父亲口承认过。” “他是怎么做到的?“陈琼虽然只能选择相信,但是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你能相信一个不懂发动机的人编写的ws20手册吗?然而神奇的是,岳铭教出的徒弟们显然每一个都很成功。 凌霄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困惑,他摇了摇了头,“别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他说道:“不过也许你可以有机会去问别人。“ 他没有等待陈琼询问这个“别人“是谁,突然勒住战马,向陈琼说道:”在这里下马吧。”他说道:“再往前,马就不能走了。“ “连马都受不了了?“陈琼习惯性地吐了个槽,翻身下马,打量着凌霄立足之外的前方,那里的确显得朦胧一些,但是看起来和自己身处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知道为什么凌霄说人可以马不行。 就陈琼自己的感觉,飘香城的广阔程度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这里看起来相当大。不过只要想到这里曾经是高达两位数的武道天人决战的战场,其中甚至有近十位的断境天人,占地面积大一点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武道天人之间的混战究竟是什么样的?“陈琼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很好奇,通常来说,武道天人对敌时最主要的武器当然是自己的武道意境,这不仅仅是提高杀伤力那么简单,同时还可以当成自己的预设战场,无形中提高自己的战斗力水平。 然而当一堆武道天人群殴的时候,这种情况就比较尴尬了,因为从理论上来说,武道意境是互斥的,就算武道天人们主动放开自己的意境,让同伴进入,他自己的武道意境也会限制同伴的实力发挥,而且两个人的武道修为越相近,武道性质相差越大,这种排斥就越大,甚至可能会因为同伴的武道修为比自己高出太多,性质又相反,直接导致自己的武道意境受损。 这也是陈琼可以随意进出别人的武道意境时,被入侵的人都会很吃惊的原因,因为从理论上来说,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敌人,就算是友军的武道意境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这玩意又不是公共厕所。 陈琼从前倒是没想过这么多,现在想起当年的那场大战,这才突然好奇起来。去年织女岛上面对苏显澜的时候,同样是恨境巅峰的孤鸿子和云薏虽然展开了武道意境,但是可并没有联手对敌,显然是不觉得联手的效果能够更好,至少不觉得一加一能大于一。 果然凌霄研究过这个问题,他淡淡说道:“当时并没有人展开武道意境。“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陈琼,淡淡说道:“因为天魔引克制一切武道意境,当天魔琴鸣响的时候,没有人能展开武道意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一步踏出,身影骤然消失,只有声音还回荡在陈琼的耳边。 “也可以说,天魔引就是一种武道意境,而且可以压制所有的武道意境,就像这里一样。” 陈琼愣了一下,凝视着凌霄消失的地方,沉吟了一下之后,才学着凌霄的样子迈步走了进去。 一步落下,身边景象突变,风沙不在,阳光消失,所在之处只有无边的黑暗。 《剑履江湖》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履江湖请大家收藏:剑履江湖。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血海滔天 一步前是光明,一步后是黑暗。 陈琼从前绝对没有想到过,飘香城里的情景竟然是这样的一片黑暗。真要是这样,为什么要叫飘香城?直接叫黑暗领域它不香吗? 陷入黑暗当中后,陈琼并没有乱动,当然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向后退。虽然凌霄并没有提醒过她,但是陈琼本能地感觉到,这里的空间应该有什么问题,不是简单地后退就可以退出去的,否则的话,为什么断境以下的人会迷失在这里面?总不至于没到断境就不会后退了,向后转再冲锋这么简单的事用不着断境修为。 她安静地站在黑暗当中,仔细辨别了一会,很快就发现这里的黑暗非常纯粹,是那种完全没有一丝光明的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个手指,而不是藏在鞋里的脚趾,她可以在夜间视物的能力都被屏蔽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不远处突然有光芒一闪,然后凭空出现了一团淡淡的光晕,初看时似乎漂浮在空中,但是很快陈琼就发现,点起光晕的人是凌霄,那团光此时就在他的手掌上。 “三味真火?”陈琼脱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哪怕凌霄手里拎个从历史孔隙里拖出来的人皮灯笼都比现在更合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号称玄门正宗,专破一切罡气的三味真火竟然真能拿来当火把照明,虽然凌霄手中的火焰朦胧剔透,光线暗淡,但是毫无疑问正在散发光芒驱逐黑暗,就是不知道那朦胧的火光有没有热量,能不能拿来抵御寒冷。 想到这里,陈琼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更古怪的是,她感觉这种寒意并不是从外界产生的,似乎来自自己的心底。 凌霄拖着掌心的火光,慢慢转头看向陈琼,三味真火跳动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投下重重阴影,让凌霄的脸色看起来阴晴不定。 陈琼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有意思吗?” 摇曳的阴影和彻骨的寒意都消失了,身边仍然是无法穿透的黑暗,凌霄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显得苍凉悠远。 “你进来了吗?” 陈琼张了张嘴,突然醒悟过来。她本来以为刚才又是中了凌霄的大迷魂术,但是这时突然想到凌霄踏入飘香城时说过的最后一句,当时他正提到武道意境,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就像这里一样”。 “武道意境?”陈琼喃喃说道。 如果飘香城的本质其实就是武道意境的话,那么需要断境修为才能进入就很容易理解了,断境之后可以拥有两个武道意境,也就具备了区分武道意境的能力。当然如果没有断境修为,也可以用大迷魂术来弥补,这就是凌霄要暗中帮助她修成大迷魂术的原因。而从成邑城外开始,凌霄一直试图用大迷魂术来迷惑她,应该也是在试探她对大迷魂术掌握的程度。 就连刚刚踏入飘香城外围时的那一次,也可以解释为凌霄在提醒自己,时刻小心,以免陷入大迷魂术当中而不自知。 “这是谁的武道意境?”陈琼问道。 凌霄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陈琼猜测他应该就在自己的身边,但是声音的来源听起来却飘忽不定,就好像凌霄正在运用千里传音功法一样。 他说道:“你觉得是谁的?” 如果说刚才陈琼询问的时候还只是随口说说,那么在凌宵回答之后,她终于可以确认,这的确是某个人的武道意境幻化而成。然而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么这个答案就实在太惊悚了,因为没有人可以长时间维持武道意境,更不要说数百年如一日了。 “丁心?”陈琼说道:“那为什么要叫做飘香城?” “当然是因为这里的味道。“凌霄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回荡着,他说道:”你闻不到吗?这是血海的味道,飘香城的意思,指的是血海飘香。“ 听到这个声音里提到味道的时候,陈琼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闻到什么,然而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她什么都没有闻到,置身黑暗当中后,就连在飘香城边缘曾经闻到过的那种铁锈味道都消失了,如果没有凌霄的声音,这里简直就只剩下了黑暗。 凌霄沉默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说道:“你真闻不到这么浓烈的味道?“他的声音突然升高,声音当中带着浓烈的惊讶,”你是谁,你身后血海滔天,你……你怎么可能杀过那么多人?“ “你不是凌霄?“陈琼又惊又怒,高声喝道:“你又是谁?” 发现说话的人并不是凌霄之后,陈琼突然从这个声音传递的内容当中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里的味道应该是存在的,但是因为自己闻过的血腥味道太多,所以才闻不到。 发现那个声音沉默下去之后,陈琼冷笑道:“区区上百人的血就算多了吗?谁还没上过几次战场?” 这个倒不是吹牛,陈琼下山第一年就跟着高勇征战青衣江北岸,阵斩白麓蛮王,那一次她催动双龙锁蛟枪,击杀库帕塔的同时,至少还杀死了上百蛮军。 后来她亲自带领西征军进入达玛高原救援高勇,更是经历了几场杀伐血战,加在一起,见过的死者起码上万有余,要说见识过的血腥之多,她还真不用客气。 没想到听到她的话之后,刚才那个缥缈不定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他说道:“只是战场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说道:“需要更多的人因你而死才行。” 听到“因你而死”这句话的时候,陈琼心中突然一凛,猛然意识到,这里的武道意境很可能和当年天魔丁心有关,虽然传说中丁心没有成就天人,但是凌霄说过,当丁心奏响天魔琴的时候,天魔引就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武道意境,其实可以从本源上排斥限制其他人的武道意境,让当中中原武林和魔教的诸位武道天人只能凭借武功相搏。 按照陈琼这几年来总结出的经验,武道意境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诡异难言的东西,武道意境当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当然也包括和自己有关的经历。 说陈琼身后血海滔天还真不算冤枉,因为从她下山开始,就一直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各种事件当中去。如果认真因她而死的人数的话,那么陈涉吴叔起义,蜀川土改,甚至江南道天地会势力膨胀,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就绝对不仅仅是繁荣与进步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社会的每一次进步,代价都是累累白骨,这个声音说她身后血海滔天,还真不算说错。 第一百一十九章 魔道余孽 飘香血海,白骨如山。 陈琼驻足黑暗当中,沉吟了很久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她淡淡说道:“天人尚有五衰,世人皆有一死。死于贫病还是死于抗争,有区别吗? “有希望的牺牲,总好过没有希望的苟且。” 她很坚定地说道:“这是变革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必须沾染因果,我愿意承担。”她说道:“我心无愧。“ 黑暗当中重新安静了下来,那个声音消失了,真正凌霄的声音也没有出现。陈琼等了一会,终于觉得不耐烦,正想要不要像刚才幻境中看到的那样,自己凝出三昧真火当成灯笼用,突然听到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代价是正确的,若有希望,前路怎么会没有光明?” 陈琼愣了一下,突然展颜一笑,说道:“这就是这里一片黑暗的原因?“ 她淡淡说道:“希望自在我心,我心有希望,心向光明。你心中只有黑暗,当然前路黑暗。” 她停了一下,轻声说道:“你要希望,我可以给你希望,你要光明,我也可以给你光明。” 她高声喝道:“要有光……” “别这样……” “唉……” 就在陈琼说“要有光”的同时,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其中一个充满了意外,另一个则意义复杂。 但是无论说话的人是不是真心实意想要阻止陈琼,显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陈琼的声音,黑暗中突然有光明绽放,一瞬间就充满了天地之间。 凌霄的身影终于显露出来,他就站在距离陈琼不远的地方,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摇头叹惜道:“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他说道:“不要轻易让别人看到光明。” 凌霄说话的时候,陈琼的注意力却并没有集中在他的身上,她终于看清了这里的一切。 这是一片荒原,天幕低垂,大地龟裂,入目之中一片苍凉,然而在陈琼的感觉当中,荒凉当中却又有勃勃生机孕育其间。 就在她心中疑惑,奇怪勃勃生机从何而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干涸龟裂的地面上飞快地钻出很多小草来,这些小草看起来柔弱纤细,颜色肮脏斑驳,令人心生厌恶,但是体内却偏偏蕴含着蓬勃的生机,嫩芽刚刚钻出地面,就努力推开一切阻拦,在光明当中伸展舒卷。 陈琼慢慢蹲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从脚边钻出的一棵小草迅速成长起来,根茎逐渐变粗,扭转出八道螺线,然后在末端长出交叠排列内二外三的五片叶子。 在这个过程当中,有肉眼可见的细小光点沿着叶片向根茎输送,深入红褐色的土壤当中,通过大地上龟裂的缝隙,可以看到土壤下有光芒在闪动聚结,然后在这光芒曾经闪烁过的地方,又有更多的小草从附近生长出来,它们迎着光芒舒展枝叶,努力壮大,试图连接成片。 生机当中,陈琼看到脚边的第一朵小草上已经凝结出一朵纯白色的花苞,然后迅速绽放。 内三外五,八片花开,异香扑鼻! 这是一座城镇,有房屋,有道路,有行人……还有很多看起来造型简陋高耸入云的圆柱型建筑物直插天际,充满了陈琼前世二十世纪初的工业风格。 陈琼一眼就能判断得出,这是一座近代化的城市,因为那些大烟筒正是初级工业化时代的标志,和现在泯江工业带的样子差不多,只是数量更多,规模更大而已。 弥漫空中的浓烈花香当中,陈琼发现自己和凌宵置身于一座城市当中,身边人来车往,只是不但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有人看他们一眼。就好像彼此置身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除了影像之外互不干扰。 陈琼愕然看着面前的景象,转头去看凌霄,发现他同样也是一脸愕然,神情极为复杂。 “这是怎么回事?”陈琼问道。 “我怎么知道?”凌霄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我可从来没有搞出过这么大的动静。” 凌霄的确知道彼岸花迎花开放,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过,陈琼虽然能弄出这么大的一片光,如果说他从前在飘香城里点燃过的火光算是烛光的话,陈琼现在简直相当于把太阳搬出来了。 停了一下之后,他才又补充说道:“我从前只看过彼岸花开。”他看着那些高耸入云的圆筒型建筑物,皱眉说道:“那是什么?” 陈琼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凌霄的问题,心想连烟筒都不认识,你基本上也就告别环保党了。 不用施展大迷魂术,陈琼也能知道凌霄说的是真话,仅凭他的见识,是不可能想像出面前这种风格的城市的,所以面前出现的这一切应该和凌霄无关。 然而那样的话,问题就来了,这一切和凌霄无关,又和谁有关呢?至少陈琼觉得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这个锅自己也不能背,她又没有扭曲的心理,可没有随时随地“真诚说对不起”的背锅兴趣。 而且如果这一切来自她的想像的话,无论如何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大烟筒,天际线上取而代之的应该是摩天大楼、高架立交,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应该穿得这么多…… 对于一个纯正的工科生来说,要不要工业化从来都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宁可不要蓝天绿水,也必须有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对任何人说不的实力。 想到这里,陈琼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座城市中的行人装束不对,他们穿的仍然是符合现在这个时代的衣物,长衫布衣,色彩单调。 陈琼下山三年,对这个世界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古代人穿衣并不是不喜欢鲜艳的色彩,只是因为没有成熟的化工产业,不但缺乏染料,印染技术也不行,弄出的布料不但染色不均,而且还容易掉色,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这个成本支出。 所以不是大家不想穿,而是穿不起。 从这个角度出发,可以认为一个时代的衣饰风格体现的是这个时代的工业能力,先有能力,才有审美。 于是陈琼一眼就看出来这座城市当中不协调的地方。 她心中一动,皱眉说道:“丁心?“ 没想到话刚出口,街道上漠然行走的人群突然都转头向着陈琼看了过不,就好像是陈琼念出什么不得了的咒语。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魔道余孽!” 第一百二十章 至刚至阳 陈琼猜测这个城市的来历与丁心有关系,是因为这个城市的影像绝对不属于这个时代,她可以用全部龙币来打赌,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出现过近代工业化的城市,就算是她一手建立起的泯江工业带,没有十年的开挂速度也不可能发展到这个水平。 在这里唯一真正了解那个时代的人只有陈琼自己。 但是这个影像同样不可能来自于陈琼,因为对于陈琼来说,这种风格的城市又太落后了,她虽然对所谓的减排减耗,清洁能源不感兴趣,但是也绝对不至于对这种污染严重效率低下的时代缩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就算走蒸汽朋克风格,这能源利用效率也有点太低了。 所以在陈琼的猜测当中,最可能的来源应该是丁心,毕竟岳铭亲口告诉她,丁心进过玄门,还从里面带出了五卷天书,他也是唯一一个从玄门带出实物的人。 岳铭提到玄门的时候看起来说了很多,但是其实对于门内的情景语焉不详,按岳铭的说法,他在玄门当中困顿数十年,出来的时候,和他一起探索玄门的两位兄长都已经建立起了天宫和地府。 但是岳铭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可以长生不死,甚至都看不出衰老的迹象,而其他进入过玄门的人当中,同样长生不死的似乎只有醉道人一个。而且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醉道人是蜀山弟子,人家本来就是修仙的,五年之后再五年,活得长一点根本不值得奇怪,就算没进过玄门,恐怕也能活很久。 所以按照陈琼的猜测,玄门当中的经历应该不是有系统性的,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得到的收获也不一样,所以岳铭才没有办法给她讲解。鬼知道丁心拿到五卷天书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也许他同时也看到了类似的影像,然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个,所以她才会脱口说出丁心的名字,并不是期望得到回应,更像是穷极无聊的时候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然而让陈琼没有想到的,这两个字出口之后,本来与她完全没有交集的幻境突然就活了过来,身边街道上的人纷纷转头看向她,流露出意义难明的神情。 “竟有魔道余孽在此!”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陈琼看到一个长须老者从人群当中越众而出,手中提着的武器竟然是一柄造型夸张的玉如意。 他向陈琼喝道:“纳命来。“ 陈琼一向信奉的是先下手为强,最多赢了之后鞠个躬了事,毕竟要是因为下手晚打输了,那可就连鞠躬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看到老者杀气腾腾地向着自己扑了过来,她右手一握,已经很轻松地凝出了残阳沥血剑。 她第一次用残阳沥血剑击退漓龙洞中的黑影的时候,一剑就耗尽了自己全身真气,不过也顺便找到了让体内近乎凝固的先天灵气运行起来的方法。 后来用心剑秒杀段天涯,以及两次出剑伤到凌霄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像第一次出剑的时候消耗那么大了,不过虽然不至于出招之后就进行漫长的冷却期,但是每次凝剑出手的时候,对于心神的消耗仍然是很大的,并不轻松,否则的话,她要是能施展心剑连绵追杀,以心剑神妙无影的特性,这世上还有谁能逃得掉? 但是现在她心念刚动,心剑已成,轻松得简直就像是真的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长剑一样,这让陈琼自己都吓了一跳。 残阳沥血剑是普通的剑,它甚至都不是剑,所以出剑的时候也就是由陈琼握在心里,它从来都是直接出现在敌人的身体里,当它出现的时候,就是分出生死的时候。 但是这里是飘香城,一个充满了古怪的地方,血红剔透的残阳沥血剑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手执玉如意的老者心脏位置,但是那个老者却毫不在意地向着陈琼扑了过来,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陈琼吃了一惊,还不及变招,下意识地挥掌迎了上去,双掌相交,陈琼顿时感觉到一股极为雄厚凝重的力量从对方掌上传了过来,完全超过了当初苏秀的掌力。 双掌相交,陈琼被打得半身酸软,凌空飞退。人在空中,她双目一凝,运起摄魂心法向那老者看了过去,四目相对,却发现那老者丝毫不受影响,身子只是一顿,又已经纵身追了上来。 他一面纵身追敌,一面口中叫道:“先天无极真气?竟然是玄门叛逆,今日更要取你性命。“ 陈琼心中一凛,岳铭传授她的心法是太上无极神通,修炼的的确是正宗的无极真气,但是她行走江湖,就算有些人注意到她的真气特殊,最多也就认成玄门正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一口叫破。 她心剑无功,摄魂心法无效,拼掌力又不是对手,面对老者的追杀顿时相当狼狈,更糟糕的是,目光所及之处,她发现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帮助自己的,偏偏她发现自己的千里闲庭身法在这里也已经失效了,只有移形换位身法可用。 正窘迫之际,陈琼听到身边响起凌霄的声音,他喝道:“此乃纯阴之躯,为从前武道天人意念遗留,需以至阳至刚之力破除。“ 说话之间,凌霄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一掌向着那老者拍去。 老者清喝一声,同样挥掌迎上,双掌相交之际,只见掌间火花一闪,刚刚一掌击飞陈琼的老者怒喝一声,向后疾退,手掌上黯淡的火焰缭绕不息,竟然已经伤在了凌霄的百炼金钢掌下。 “三昧真火?“老者又惊又怒,看着手上缭绕的火焰,脱口叫道:”这不可能,三昧真火怎么可能伤得到我?“ 凌霄虽然一掌建功,看起来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意思,叹了一口气说道:“前辈,你已经死了。“ 听这老者的意思,他从前应该也是武林中名门大派中的前辈高人,生前肯定也修成了三昧真火,所以才会发现自己被三昧真火所伤之后又惊又怒。 凌霄说完之后,低声向陈琼说道:“快想办法,这些人一起上,我可挡不住。” 没想到陈琼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至刚至阳就能克制他们,那人造太阳行不行?” 她说道:“闭上眼睛,我带躺。” 话音未落,飘香城中突然有强光闪过,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悄然升起,然后才有声音和冲击波出现传到面前。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重新 凌霄曾经有过很多身份,馨香园主赵子平算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至少比偶尔客串过的邮差、报童之类的路人有存在感多了。 赵子平闯荡江湖的时候人称百炼金刚,一手百炼金刚掌威猛无铸,号称天下至刚,这个可不是他自己吹出来的,而是真才实料打出来的名头。 别看凌霄化身千万看起来很不靠谱,其实他扮演每个人物的时候都很认真,基本上就相当于作家写好设定之后无论怎么想吐槽,也必须按照人设来安排人物活动一样,只要他决定了要执掌的人物的人格特点,就一定会按照这个特点来扮演。 所以在扮演八臂鬼王的时候,他就真的拜入地府,修炼地府心法。扮演赵子平的时候,当然也会苦练百炼金刚掌,把这所谓的天下至刚掌法真的练到了极限。 武林传说中他把彼岸花纳入体内平衡百炼金刚掌的至阳属性,所以才找到了在武道途径上继续前进的办法,事实上他虽然不需要靠这种办法来继续前进,但是容纳彼岸花也的确是平衡百炼金刚掌的一个办法,并不只是为了方便寻找飘香城。 当然这个问题也可以解释成,正因为凌霄不需要靠百炼金刚掌心法来成就天人,所以他才能找到如此使用彼岸花的办法,如果他真是赵子平的话,恐怕穷一生精力也想不出这种办法来,就算能想得出来也办不到。 凌霄兼修缥缈宫和地府两大武林胜地绝学,一身所学极杂,所以看到陈琼在老者手下吃憋之后,立刻就找到了应对的办法,然后最有针对性的百炼金刚掌出手,果然一掌就伤了对方。 可惜这里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对手,眼着着街道上的行人都已经被吸引过来,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就连凌霄也急了。 他一心谋划,只为了把陈琼吸引进来,本来是因为觉得既然岳铭如此看重陈琼,说不定她有办法破解飘香城的秘密,解决他的一件心事。 没想到办法陈琼倒是真有,但是能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实在不好说了,凌霄现在只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论搞事的能力,陈琼绝对够资格在缥缈宫担任一宫之主了,说不定以后盖柜定论,成就能排进前三那种。 别的不说,这飘香城他也进过好几次了,最多也就只见过彼岸花开,然后在浸人身心的花香当中看到一些飘忽的影像,这次托陈琼的福,不但看到了一座宏大神秘的城市,居然还遇到了类似活人的生魂。 说实在的,要不是自己身陷险地,凌霄一定要给陈琼点个赞,可惜现在他没工夫,就算有工夫,也只有给陈琼点根蜡的心情。 所以他一掌击退老者之后,立刻低声催促陈琼快想办法,别看百炼金刚掌克制阴魂,真要是多来几个老者这个级别的高手,凌霄把自己炼成刚都应付不过来。 如果是他的话,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是赶紧把陈琼弄出来的光熄灭掉。彼岸花应光而生,只要没了光源,很快就会枯萎。凌霄猜测眼前的景象应该和彼岸花大有关系,没了彼岸花,这一切自然也就都消失了。 没想到了陈琼听了他的话之后,不但没有冥思苦想,反而看起来像是如释重负,她展颜笑道:“不就是至刚至阳吗?我带躺。” 陈琼扮做男装的时候虽然美貌,毕竟偏于柔弱,但是如果用看女人的目光来看她的话,立刻就能感觉到那种摄人的美貌与凌人的气质结合之后产生的巨大杀伤力。就算是凌霄已经七十多岁,早就对美色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时听到陈琼的话,仍然觉得心中一动。 正因为这一下心动,他的思绪就慢了半拍,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远处已经腾起一道仿佛能熔融万物的强光,强光绽放之后,一朵巨大的形似蘑菇的黑云悄然升起。 陈琼已经提醒过凌霄闭上眼睛,所以凌霄虽然没有真按陈琼的吩咐紧闭双眼,但是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减少了光源的摄入。 但是即使这样,他仍然感觉到了那强光的杀伤力,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双眼剧痛,泪光迷离,几乎无法视物。 凌宵心中又惊又喜,脱口叫道:“这就是有意看到过的东西?” 话刚出口,他就感觉到身前的空气突然一变,一股巨大的气流夹杂着热流迎面袭来,耳中听到细密的噼啪之声,却完全猜不到这是什么。 灼热的气流袭来之际,陈琼心念一动,已经在自己和凌霄面前叠起厚厚的铅层,不但让他们免于热风的侵袭,同时也避免可能的辐射伤害。 无论前世今生,她一向是比较鄙视某些人的想像力的,所以领悟心剑之后,直接跨过了心中有剑的阶段,不用人教就能做到剑由心生,心想剑在。听凌霄说飘香城类似于武道意境之后,她就直接想像出了光明。 除了轻易得到的光明之外,她刚才出剑的时候也发现,如果说飘香城是一种武道意境的话,那么这个武道意境倒是有点像没有主人的意境,也就是说,在这个意境当中,它对于所有人的加成和限制都是一样的,在这个武道意境当中,所有人都既是主人也是敌人。 换个简单明了的描述就是,在这个武道意境当中,完全可以把自己当成意境的主人,调动其中浓郁的真气,至于能不能心想事成,那就要看自己的实力了。 所以当凌霄说需要至刚至阳的功法来克制对方的时候,陈琼先想到的是太阳,然后觉得这脑洞有点大,自己又不是盘古,再说自己现在身为政府官员,也应该避免大操大办,于是退而求其次,弄个人造小太阳出来意思一下。 然后果然她随便想了一下,大蘑菇就种出来了,瞬间达成蘑菇丰收成就。 核爆之下,万物熔融,就连眼前的影像都开始破碎模糊,更不要说街道上的行人,那个追着陈琼打的老者在强光闪过之后,连挣扎的动作都没做出来,就消散在随之而来的热浪当中。 陈琼想像出来的铅块不但隔绝了外界的危险,同时也隔绝了她和凌霄的感知,好在也不知道是陈琼下意识地保留了光源,还是想像空间里的光源有特殊的性质,所以铅围里竟然也有光线,凌霄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琼,问道:“这是什么?” “科技。“陈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有神功,还有科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然后她心中一动,挥手撤去铅围,发现面前的景色正在飞速变化,已经充斥整个空间的强光与热浪正在迅速消退,被融化成千奇百怪形象的建筑物重新竖立起来,然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再次突兀出现行人,当一切停止的时候,又已经恢复到两个人刚刚看到这里影像时的样子。 陈琼和凌霄互相看了一眼,陈琼试探地叫道:“丁心?“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老者怒喝道:“魔道余孽!” 一面说,一面越众而出。 陈琼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强光闪显。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清亡了 据说有个老师为了让学生们感受“幸运“这个词,于是在课堂上举例说如果有个人从高高的楼上掉下来却毫发无伤,应该叫什么? 学生们稀稀拉拉地回答说是“奇迹“。 然后老师不打算放弃,想给同学们一个机会,于是说这个人又从高高的楼上掉下来却又毫发无伤,这个应该叫什么? 学生们犹豫了一下说是“偶然“。 不想放弃的老师还不死心,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于是说还是这个人,还是那个楼,他又双掉下来,还是毫无无伤,这个应该叫什么? 这次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是“习惯“。 这一章的开始讲故事并不是作者觉得快完本了所以丧心病狂地灌水,只是为了说明习惯在个人认知中的强大,我这里明明在努力结尾,仍然有人觉得是在烂尾。 当然这个故事里迅速习惯的人是学生,本来就是善于接受新事物的人群,相比之下,七十多岁的凌霄就要固执一些了,至少他没那么快习惯。 于是当强光再一次闪过之后,凌霄放弃了观察那已经开始习惯的灼热和危险,向着陈琼问道:“又爆?“ 陈琼不屑地撇了他一眼,心想你就说好不好使吧?好使就完事了。 当然看在凌霄刚才主动帮助她出手御敌的份上,她也不好怼得这么直接,于是在逐渐消逝的热浪当中,她看着面前再次重新凝聚出来的城市景象,淡淡说道:“俗话说,没有什么麻烦是一颗核弹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颗。“ 然后她沉吟了一下,在凌霄“别以为我不识数“的目光当中很真诚地说道:”当然,这次的麻烦有点大!不过我还能应付。” 她说还能应付的时候,说得真心实意,的确是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爆下去。 一般来说,武道意境虽然是想象出来的,但是要化虚为实仍然需要通过武道天人的真气才能实现,而且通常来说,威力越强,范围越广的杀招,消耗的真气也就越多,这也是即使是武道天人也没办法长时间维持自身武道意境的原因,时间长了,就算武道天人能够直接从外界补充真气也跟不上。更不要说现在还没有成就天人的陈琼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琼发现自己在飘香城的意境当中模拟核弹的感觉却相当轻松,几乎感觉不到消耗。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爆下去呢?虽然过程无聊了一点,但是反正不是自己消费,就当买票看烂片就图意个热闹了。 凌霄听了陈琼的话,简直觉得槽多无口,不过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既然陈琼这个办法有用,他也只好看着陈琼一次又一次地用核爆来摧毁这个能够自行复原的城市,直到…… “你有没有发现它恢复的速度变慢了?“陈琼是最先发现不对的,因为这次她说出“丁心”这个名字的时候,和平常一样顺手直接放出了核弹。但是直到强光闪过,城市开始重新恢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本来应该出现的对话少了一句——那个老者没有出现,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出现,陈琼这边就爆了。没办法,实在是太顺手了。 凌霄愣了一下,想了想之后,很诚恳地说道:“我没注意。” “那我们再来一次。“陈琼果断说道:”这次你注意一点。“ 其实不需要她提醒,凌霄也已经注意到,城市影像的恢复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了,甚至还出现了一些闪烁,不复从前那种由远及近的坚定。 “我们要等一下吗?“陈琼问道,听起来语气并不是那么肯定。 凌霄刚想说“好”,就看到远处强光一闪,然后听到陈琼充满歉意的声音,“糟糕,不好意思,手滑了。” 凌霄很想问问,这都能手滑?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惜现实不允许,因为这次核爆之后,两个人都发现本来应该复原的影像消失了。 或者严格一点来说,整个意境当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变成了苍茫一片的乳白色,这种光芒看不出来源,似乎从每一个地方放散出来,然后充斥在整个意境当中,令人完全失去了空间和方位感觉。 然后光芒当中走出一个穿着带兜帽的白袍人,从外形上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的身材相当魁梧高大。 看着这个人下巴上挂着的长长胡须,陈琼愣了一下,脱口叫道:“邓……” 好在她及时醒悟过来,立刻闭上了嘴巴,自己不戴眼镜,脑门上也没画闪电,面前这个人当然也不姓邓,她皱眉说道:“你是谁?“ 那个人走到陈琼和凌霄的面前,缓缓抬手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很普通的脸来,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不过有岳铭和凌霄这些人以身作证,陈琼现在已经不太相信看相貌识年纪这种事了,误差实在太大。 这个人很平静地看了两个人一会,这才开口说道:“我是高志。” 凌霄愣了一下,在心里飞快回忆武林历史,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哪个门派有过一个叫做高志的武道天人,当然没有成就天人的那些人里有没有他就不知道了,这个人群基数太大,凌霄实在没有挑战的信心。 陈琼也愣了一下,然后她迅速就反应过来,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皱眉说道:“你是丁心?“ 她说道:“看着不像啊。“ 说实话,这个人的相貌和高勇的确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如果一定要找相同的话,也只能说基本特征差不多,很明显高志要比高勇更强壮,长得也更像男人。 当然这并不是说高志的后代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已经间隔了一百多年,高志子孙都已经传承了十几代,有世袭兰陵王的先天条件,这些高家子孙娶的老婆都相当漂亮,一代一代积累下来,到了高勇这一代,相貌当然已经大有不同,如果真有人和十几代前的老祖宗长得一模一样那才真是有问题。 高志看上去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至少反应速度不快。他疑惑地看着陈琼,过一会才说道:“你见过我?我自己不记得了,你是我教中弟子?“ 陈琼心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念头,很无奈地说道:“王爷,大清已经亡了。“ 然后她听到高志问道:“丁心是谁?” 陈琼当时的感觉就是“完球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听到高志询问“丁心是谁”的时候,陈琼就意识到坏菜,果然再说几句之后,陈琼就可以确定,这位老人家是精分了。 很明显现在的高志和刚才被陈琼爆了一遍又一遍的那些人一样,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而是从前战死在这里的武道天人们神魂依托此地的武道意境凝聚而成,这些神魂秉执念而生,仅仅保留了前世最重要的念头,勉强可以算是此前人生的一部分。 就像那个执着于除魔卫道的老者一样,高志的神魂显然也有放不下的东西,所以才会在飘香城意境被陈琼消耗得摇摇欲坠之后才出现,很明显这个意境和他大有关系。 不过看起来高志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丁心是谁,更想不起来自己还有子孙后人留存于世。 但是高志想不起来自己是谁,陈琼却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看在高勇的面子上,她也不能忽悠高家的老祖宗,于是很直截了当地跟高志说,“不好意思你已经死了,现在和我对话的应该是你遗留下的魂魄,不知道什么时候哪阵风刮得不对,您老人家怕是也得散伙,如果有遗言抓紧跟我说吧“。 当然陈琼好歹两世为人,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并没有说得这么露骨,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首发 高志听了陈琼的话,发了一会呆之后,摇头说道:“我死了?没听说啊。“ “您都让光给泡透了,你琢磨琢磨。“ 高志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我真的死了,难怪感觉这么古怪。”他皱眉看了陈琼一眼,说道:“原来人死之后会变成这样。”他很好奇地向陈琼问道:“你们两个也死了吗?” “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抢救一下。“陈琼很谦虚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 高志点了点头,随口道了一句“遗憾“,然后就开始皱眉思索,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亲切,我们是亲戚吗?“ 陈琼愣了一下,心想“重重重重孙媳妇算亲戚吗”?她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凌霄一眼,在心里猜测高志的感觉到底来自于师出同门还是所谓的玄门气息。 要说起来,陈琼还真没弄清楚过自己所谓的玄门气息到底是什么,无论是看岳铬还是醉道人,甚至现在的高志,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同,要说特别之处倒是也有,那就是这几个人都不肯老老实实地死去。 高志没有等到陈琼的回答,倒也并不气馁,想了想之后又说道:“既然我已经死了,此灵不昧,应该是有余愿未了。“ 他向陈琼说道:“高某一生纵横沙场,快意恩仇,虽然难说趁意,却也不至于如此执着于不死。此时思之,唯有偶然所得的天书五卷无人可传,当为憾事。“ 说着话,他空着的手向前一伸,手掌上居然就显出五本书来。 陈琼心中一动,一眼就看出这五本书都是前世的装订风格,而且还不是她最熟悉的那种,整体风格偏于朴实,纸张的质量看起来也不怎么样,淡黄色的封面上只有简单的一行红字,再加一颗红星,安全谈不上什么设计感,看起来纸质也和书里面的纸质没什么差别,和她见惯了的那些精装版本大相径庭。 当然最能让陈琼确定这套书出版年代比较早的原因是,这套书它没有腰封。 陈琼沉浸在对五卷天书印刷质量的诟病当中,对于高志明显表现出来的意图就没什么反应,这让高志感到很疑惑。 他看了陈琼一眼,开口问道:“此天书包罗万象,可以之经国治世,你不想要吗?“ 陈琼沉吟了一下,摇头说道:“这书好是好,可是我觉得不适合流传。“ 她向高志拱手说道:“前辈既然读过这套书,应该很清楚它里面的内容。“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套书里,对人民的期望太高了。“ 高志的神魂不全,思维反应当然和本人也有极大的差距,疑惑地问道:“发动群众不好吗?” “有强敌外患时,发动群众集中力量当然好。”陈琼明显有些犹豫,她迟疑着说道:“矛盾必然存在的情况下,群众和政府的利益迟早会发生冲突,那个时候,群众的力量太强大就不好了。” 高志显然不能理解陈琼的话,他流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道:“所以才要让更多的人参与到决策中来啊。” 陈琼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摇头说道:“当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自己的主见的时候,越多人参与就越容易变成善于煽动者的工具。”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撇嘴说道:“我不是说善于煽动不好,但是当利益明显大于损害的时候,煽动就会变成单纯的嘴炮。如果人们发现,可以依靠说大多数人爱听的话就能获得好处,却不用担心由此带来的惩罚的时候,当然是越会放嘴炮的人能拉到的支持也就越多。” 她摊手说道:“像我这样的人,是最看不起嘴炮的。” 随着这些话说完,她的思路也终于完成,于是向高志说道:“这套书可以用来结束乱世,但是并不适合治理国家,人民有愚蠢的权力,他们只要听话就可以了。所以我不需要这套书,现在这个世界也不需要。当一个国家需要人民支持的时候,一定是已经到了国家无能为力的时候,所以我希望我的后人们永远都不需要这套书。” 说完之后,陈琼和高志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这时在高志出现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凌霄突然上前一步,向高志拱手说道:“不知此书可否传与在下?“ 高志一愣,问道:“你想要?” “是。“凌霄说道:”天书现世,自当传承。我愿意保存它,等待能够使用的机会。“ 高志迟疑了一下,终于转向凌霄,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他说得不对,先有民才有国,愚民何能强国?” “是。“凌霄神情复杂地看了陈琼一眼,伸手接过高志手中的书,向高志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高志放开手,很轻松地笑了起来,他向凌霄说道:“无论你们谁是对的,我都看不到了。“ 他环视着身边弥漫的乳白色光芒,轻声说道:“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执念所化,如今此念尽去,当不复生矣。“ 说完之后,他向两个人拱了拱手,神色复杂地看了陈琼一眼,转身向着光芒深处走去,转眼不见。 陈琼沉吟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我们也走吧。“ 凌霄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册,这个时候才抬头向陈琼摇头说道:“高志神魂将散,如果我们也走了,这里没有支持,飘香城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陈琼愣了一下,疑惑地说道:“难道你还想留下来?“ 凌霄轻轻一笑,摇头说道:“不是我留下来,是你留下来。“ 说着话,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看着陈琼笑道:“你觉得我既然可以在你心中留下大迷魂术的修炼心得,为什么不会留下点别的东西呢?“ 陈琼又惊又怒地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凌霄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的确没有看错人,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拿到这五卷天书?当年丁心执此天书做不到的事,焉知我不能做到?“ 他笑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得个天下就回来。“说完身影一闪,就此不见。 《剑履江湖》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剑履江湖请大家收藏:剑履江湖。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想到的结局 陈琼沉默看着凌霄的身影消失,在心里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大迷魂术的确很强大。 第二件事是凌霄的本事也很强大……不对,这两个应该是同一件事,陈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气糊涂了。 第二件事应该是,原来凌霄煞费苦心带自己来到这里,目地是为了丁心的五卷天书。 事实上陈琼的确是被凌霄从前丰富多彩的经历迷惑了,以为这个人真是那种喜欢享受不同生活带来乐趣的人。特别是在凌霄明显表现出对飘香城的陌生感之后。陈琼以为他既然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真正的飘香城,当然也就对这以后出现的事物毫无准备,完全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目地相当明确,甚至早在江南见到自己的时候已经留下了伏笔。 要怪也就只能怪陈琼自己戒心太少,以为凌宵既然是自己同门师兄,应该不会害自己。却没想到两人虽然同门,却没什么情谊,和一起长大的叶知秋完全不同。巨利当前,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就已经不在凌宵的考虑范围内了。 看起来已经当过鬼蜮之主的凌霄是真想再试试人家帝王是什么感觉。 想到这里,陈琼突然觉得好笑,心想你做过皇帝之后又想干什么呢难道还能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光芒深处。看高志和凌霄的意思,高志执念完成之后,飘香城意境应该会消散,所以凌霄才要把自己留在这首发 陈琼的武道修为虽然不如凌宵,但是一些基本常识还是明白的,很明显凌霄没憋好屁,他切断了陈琼思维和身体之间的联系,让她无法离开,死后自然会有执念产生。以陈琼摄魂心法之高,执念当然也就足够接替高志,维持飘香城。 而且和从前没人知道飘香城源自高志的执念不同,凌霄很了解陈琼,到时候自然可以轻松出入飘香城,撺取其中的好处。 想明白这些之后,陈琼倒也没有因为自己和别人之间巨大的智力差距就感到自卑,她思索了一会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充斥了整个意境的乳白色光芒就开始搅动起来。 凌霄长得不错,想得也很美,可惜他的问题在于想得太远了一点,并没有考虑到陈琼陷入飘香城意境之后到她自然死亡化为执念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然这也可以解释成凌霄对于自己的大迷魂术有信心,相信陈琼绝对不可能解开自己留下的限制,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然而他要指望陈琼死后留下执念,当然也不能禁锢陈琼的思想,所以只能把失去身体控制权的陈琼留在这里。 凌霄虽然老谋深算,但是很明显他对思想的强大一无所知,竟然从来都没有意识到,陈琼最强大的力量正是来源于她的思想。 浓厚的光晕在陈琼的注视下搅动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在达到某一个顶点之后,一个人形被孕育了出来。 这是一个长相平凡的青年男人,留着精干的短发,穿一件暗红色的冲锋衣和有好多口袋的战术裤,脚下踩着一双看起来又大又笨的溯溪鞋,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十指修长,手背上青筋突起,显然平时经常需要动手用力。 他沉默站在光芒当中,用极为复杂的神色看着陈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陈琼淡淡一笑,向青年说道:“道友请了。” 青年男人沉默了一会,摇头说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的道也不是我的道。” 陈琼愣了一下,终于叹了一口,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就离开吧。“ 于是青年男人向着陈琼点了点头,转身毫不留恋地向着光芒深处走去,转眼之间就融入其中再也不见。 陈琼沉吟了一会,有些不甘心地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光芒深处。 光芒再一次被搅动起来,不一会,一个身穿素色衣裙的俏丽少女走了出来。她有着和陈琼一模一样的面容,穿着打扮和云薏的日常很相似,只是在某些细节上略有不同。 这一次两个人四目相对,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过了好久,陈琼才说道:“你是谁?“ 那少女展颜一笑,似乎本来就已经充满了光芒的世界又变得明亮了很多,然后她向陈琼笑着说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怎么还问我是谁?” “既然你就是我,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很陌生?“陈琼问道。 少女灵动的双眼眨了眨,轻声笑道:“对于任何人来说,自己都是最陌生的人。“ 陈琼再次沉默下来,少女则安静地等待着,看起来毫不着急。 过了好一会,陈琼才说道:“换一个行不行?“ 少女笑了起来,“能换成什么呢?“她说道:“高志已经离开了,你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每一个镜像都是你内心的真实反应,上一个已经走了,现在除了我之外,你又能换成什么呢?” 陈琼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涩声说道:“总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少女笑了起来,她很欢乐地说道:“那就想啊,你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包括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于是陈琼就真的开始思索起来。少女也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真可以等待陈琼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陈琼终于咳了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向面前呆立的少女说道:“你准备好了吗?离开这里之后,这一切都将消散,也就再没有机会改回来了。“ 少女温柔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很显然,她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当然既然她就是陈琼,那么这些话也可以认为是陈琼对陈琼自己说的。 陈琼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闭上了眼睛。下一时刻,少女的眼神变得灵动起来,她伸展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呆立在面前,已经失去生机的那具躯体,挥了挥手。 挥手之间,云开雾散,看起来无边无际的乳白色光芒迅速翻腾起来,向着陈琼聚拢之后就消失不见。 很快,陈琼身穿素色衣裙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既没有充满时代风格的城市,也没有宁静缥缈的光雾,出现在她身边的是荒凉的戈壁,显然她又回重新到了玉门前外。 陈琼伏下身,看着脚边一朵正在迅速枯萎的白色小花,伸手将它拈了起来,抬头向着站在远处的那个人说道:“师父?“ 岳铭神情复杂地看着陈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别慌,明天才是大结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结局 “凌师兄呢?“陈琼向四下看了看,说道:“他跑得倒快。” 岳铭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复杂,很难简单说是不是高兴,他看着陈琼皱眉说道:“我来晚了一步,发生了什么事?” 陈琼身为岳铭最小最受宠的徒弟,这个时候本来是应趁机告状的,问题是陈琼现在好歹已经算是有资格竞争这个世界武力排行榜前三的人了,这个娇就没那么好撒。想了想之后才说道:“凌师兄是不是你最好的徒弟?” 岳铭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喜欢搞事啊。“陈琼很惆怅地说道:“你看他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从前弄出个鬼蜮来搅风搅雨,现在又想争霸天下。” 她很认真地问道:“他说过你喜欢看自己的弟子搅动天下风云才创立的缥缈宫,所以他才一心一意地折腾……” 说到这里,陈琼突然愣了一下,深思着说道:“这是真爱啊。” 岳铭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拂然不悦,“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说道:”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师父和师兄?” 陈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嬉皮笑脸地说道:”师父你脾气变坏了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凝视着岳铭慢吞吞地说道:“师父你平时都叫我什么?” 岳铭愣了一下,摇头说道:“你这孩子精灵古怪,总有许多花头。” 陈琼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兄,做人要有节操,不能可着一只羊捋毛,你都拿到了天书,为什么还不走?你再这样,我都要以为你暗恋我了。” 岳铭看着她,摇头说道:“你在说些什么?凌宵早就走了。” 陈琼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向岳铭说道:“第一,师父平时都叫我猴子。第二,我给师父配cp的次数多了,他从来都没让我尊重一手。” 她看着面前的人,摇头说道:“最重要的是,你刚才既然问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又毫不奇怪凌宵拿走了五卷天书?” 她看着凌宵,淡淡说道:“师兄,别装了,再装b格都没了。” 凌宵深深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展颜一笑,说道:“你变聪明了啊。” “其实我本来也很聪明。“陈琼说道:“我只是不愿意把人心想得那么险恶而已。” 说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裙,叹了一口气,说道:“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又何必对自己那么苛刻呢?” 她向凌宵问道:“所以你不拿着书回中原去,是想看我能不能出得来吗?” 说完之后,她向着凌宵挥了挥手说道:“麻烦你可做个人吧,用自己的脸不好吗?” 凌宵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肌肉一动,转眼间恢复了自己的相貌,向陈琼说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说我是从外面来的,于是他们就让我回家隔离了。“陈琼说道:“对了,我还抽空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没让你久等吧?” 凌宵一脸蒙蔽地看着她,似乎在琢磨她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时没有说话。 陈琼当然并不在意凌宵是不是相信,她向凌宵说道:“该你了,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的衣服。“凌宵突然说道:”这身衣服是从里面带出来的?不是你随身带着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陈琼说道:“我又不是出来见基友,随身带套女装干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愣,皱眉说道:“等一下,你问的是我这套衣服是不是从里面带出来的?” 她说道:“那五卷天书也是从里面带出来的,它们怎么了?” 凌宵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平静地说道:“消失了。”他说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武道意境里的东西是带不出来的,却没想到这五卷天书竟然也是武道真气所化,没有梦想成真的无境神通,根本不可能把它带出来。” 陈琼看着凌宵平静下隐藏着极度扭曲的表情,觉得一股寒意从身体里直透出来,要说起来,她也忘记了武道意境里的东西是带不出来的,按道理来说,她现在这具在飘香城意境当中创造的身体本来是应该在那些光芒消散之后就化为虚无的。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离开飘香城意境时最后看到的影像,本来她以为自己离开之后,那些充斥了整个意境的乳白色光芒会直接消散,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它们最后却归入自己的身体当中,也许这才是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凌宵谈笑风生的原因。 她沉默了一会,向凌宵说道:“这真是太遗憾了。” 凌宵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他说道:“如果你真觉得遗憾,那就把你出来前发生的事都告诉我。” 陈琼摇了摇头,“告诉你也没用,五卷天书已经回不来了。” “你当时和高志说过的那些话。”凌宵说道:“你读过五卷天书对不对?” “虽然有人说女人像本书,不看到结局不知道有什么反转。”陈琼说道:”问题是说这句话的人是个文科生,你学这个就有点东施效颦了。 她说道:“难道你还想把我留在身边?你那不是想要五卷天书,你那是馋我身子,你下贱。” 就算凌宵活得够久,脸皮够厚,面对陈琼的指责也有点汗颜,毕竟万恶淫为首,杀死一个美女和强抢一个美女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倒霉的是陈琼不但是个美女,而且现在换上女装从飘香城意境里走出来之后,简直明艳不要方物。凌宵自己的两个徒弟就是万中挑一的美女,但是面对此时的陈琼,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为得天书,那就只能得罪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脸上的表情都慢慢归于严肃,陈琼摇头说道:“没用的,你从前能在我心中留下暗示,那是因为我修为不足,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 凌宵点了点头,缓缓抬起手来,向着陈琼说道:“看来只能出手了。”他说道:“唐突莫怪。” 然而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陈琼慢慢抬起了手,向着旁边的空中一抓,然后手里就出现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内三外五,八片花瓣。 小白花出现在陈琼手中之后,立刻开始枯萎收缩,转眼间已经和陈琼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朵从脚下土地上拔出来的小花变得一模一样。 陈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朵小花,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就看到两朵已经枯萎变干的花朵在陈琼手中重新绽放开来。 凌宵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理论上来说,彼岸花都是一样的,但是当陈琼伸手从虚空中拿出那朵花的时候,凌宵突然发现自己对现在这片土地的感觉变了,变得平凡普通。 然后他立刻明白过来,陈琼手中的第二朵彼岸花就是他移植到自己体内的那朵,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被陈琼摘走了。 凌霄身负地宫和缥缈宫两家绝学,当然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需要彼岸花来中和百炼金刚掌的至阳属性,所以失去彼岸花对于他的武道修为来说没什么影响。但是由此带来的心理压力就大了。 凌宵少年时也是实打实的天才人物,三十岁就已经晋身断境,手创鬼蜮。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领导鬼蜮并不能帮助自己晋身绝境,于是毅然离开江南,化身赵子平游戏人间。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他身兼缥缈宫上清宫主、鬼蜮之主、馨香园主等等多个身份,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就连陈琼这种看惯了天才的人在知道实情之后都要礼貌性地惊叹一下。 然而只有凌宵自己知道,他在武道修为上已经裹足不前几十年了,四十出头就已经断境巅峰的他,现在还是断境巅峰。 凌宵当然不甘心就此老去,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研制小药丸摧生武道天人就是其中的一个办法,现在取得五卷天书,准备继承天魔衣钵则是另外一个。 然而现在,飘香城意境已经消失了,好不容易到手的五卷天书也没了,就连能够继续制造蓝瓶小药丸的彼岸花都被陈琼偷走了,就算凌宵久历红尘,脸厚心黑也有点遭不住这种程度的打击,所以立刻就急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完全不明白陈琼是怎么把他藏在身体里的彼岸花偷走的,这种做法简直匪夷所思。 凌宵闯荡江湖数十年,吃过的猪肉比别人家里得过流感的猪都多,很清楚武林中有各种古怪心法,就算是无境天人,站在那里任人插也受不了,所以他发现自己看不透陈琼的武功法门之后,立刻就决定先发制人,无论多厉害的武功都要有人来用,人死了再厉害的武功心法就没用。 凌宵武功驳杂,虽然最厉害的大迷魂术对陈琼没有效果,但是仍然有诸般手段可以用来伤敌,于是心念一动,已经向着陈琼扑了过去,同时武道意境瞬间展开…… 然后凌宵就发现不对了,这里展开的并不是他的武道意境。 凌宵身为断境巅峰的武道天人,至少可以完善利用两个武道意境,事实上以凌宵的才智,他已经同时拥有三种完全不同的武道意境,馨香园只是其中一种。 然而现在他意境展开之后却赫然发现,自己置身其中的并不是自己的武道意境,他现在置身于一个长长的通道当中,上下左右都是泛着神秘光泽的墙壁,身后是一扇似乎由某种从未见过的金属制成的门,只有前方通向黑暗当中,完全看不到尽头。 凌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打算收回意境,然而随着心念转动,身边的意境不但纹丝不动,前方的黑暗当中却突然闪出一道耀眼的蓝色光芒,沿着两侧墙壁的中间平行于地面向着他飞速划来。 凌宵不认识那是什么,本能地伏下身子,那光芒转瞬即至,无声从他头上滑过。凌宵转身回头望去,发现那光芒已经消失在金属门前,只剩下身边飘散在空中的一团发丝和淡淡的焦糊气味。 看着空中飞舞飘落的发丝,凌宵心中一凛,意识到这是他低头时甩起的头发,那团光芒竟然在无声无息之间,将他的头发割掉了一团。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心中突然一动,转身回头看去,只见黑暗当中,又有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光芒出现,不同于上一次只有中间一道光芒,这次是上中下三条平行的光线一起划了出来。 凌宵吃惊之际,三道光芒转眼之间已经到了面前,他身子一动,已经头前脚后漂了起来,刚好从上中两道光芒当中穿了过去,只有垂落的长袍下摆被下方的光线切掉。 这一次凌霄亲眼看到了光线烧蚀长袍的景象,简直就如果热刀切油一般毫无阻滞感,空气中焦糊的气味也更加浓郁,似乎自己真的置身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连气味都散发不出去。 凌宵心中大惊,如果说陈琼的武道意境能够做到和真实世界一样这件事令人惊讶的话,那么他自己的武道意境完全发挥不出来,那就是更加令人绝望的事实。 凌宵还没来得及想出破解的办法,只见前方的黑暗当中又有一团光芒凝聚出来,然后化为两道交叉成十字形的光线向着他迎面扑来。 凌宵已经有了前两次躲避的经验,虽然心中惊惧,但是并不慌张,看准了十字光线上下左右的四个空当,正想和刚才一样闪身躲避,突然看到已经来到面前的十字形光线一闪,瞬间分裂成无数条光线,在他的面前组成了一张闪烁的光网,虽然网格当中仍有空隙,但是除非他能化身飞虫,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通过。 凌宵大吃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已经靠在了身后的金属门上,感觉到那冰冷的寒意,看着面前瞬息即至的光网,他不甘心束手待毙,运起双掌向前拍了出去,试图阻挡住死光的进袭。 耳边一声叹息响起,凌宵面前豁然开朗,光网和通道都已经消失不见,陈琼依然还站在他的对面,身边却已经多了一老一少两个道人。 凌宵愣了一下,看到老道人背后油光湛亮的大葫芦,顿时明白过来,向醉道人拱手说道:“多谢前辈。” 醉道人摆了摆手,向陈琼说道:“想不到当初一念之差,造化弄人一径如是。” 陈琼呸了一声,摇头说道:“我可是女人,关皂滑屁事。” 醉道人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没事。”这次轮到陈琼摆手了,她向醉道人说道:“前辈又是专程路过?” 就算醉道人久历江湖,脸皮够厚,这时也觉得尴尬,只好咳了一声,向陈琼说道:“此子与我有缘,还请手下留情。” 陈琼笑了一下,向醉道人说道:“辈既然修的是因果之道,当然知道因果玄幻,报应不爽。凌师兄先来招惹我,现在打不过我,您老人家却出来与他有缘,这也是因果吗?" 醉道人想了想,摆手笑道:“我当初传你飞龙探云手是因,今日带走他是果,此亦为因果。” 陈琼面露恍然,点头说道:“原来因果是这么算的。”她问道:“您当时种因的时候,知道会是这个果吗?” 醉道人想了想,摇头说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我辈凡人怎能看破?” 然后他向陈琼点了点,带着凌宵和文仇二人瞬间不见。 陈琼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会之后才摇头说道:“原来这就是因果?”她说道:“这和指哪打哪有什么不同?我看这不是因果之道,这是神棍之道。幸好我不信因果,只信科学。” 她屈起右臂,握掌成拳,轻声说道:“这是我的世界,属于我的时代,就是现在。” (全书完。) (附一) 醉道人施展挪移天地神通,瞬息之间已经远离陈琼,重新显出身形,向凌宵说道:“如何?”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凌宵并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胸膛上的那柄长剑。认得那是曾经被陈琼变成残阳沥血剑的芝兰剑,现在它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刺穿了凌宵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凌宵低声说道,然后迎面倒了下去。 醉道人并没有伸手去扶,他看着凌宵倒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又带着文仇施展挪移天地之术离开了,把凌霄的尸体留在了原地。 (附二) 赵煜接收蜀川三大实业后改元共和,以兰陵王高勇为兵部尚书,以兴国公陈琼为蜀川提督,都督蜀川三郡。 共和一年,尤典房奉陈琼命率三百刀客出达玛高原北上,以半官半商的身份穿过中亚。 共和二年,霍无病尽收藏地,兵锋直达达玛高原极西大雪山下。次年,朝廷置达玛高原为西州,霍无病为第一任西州节度使。 共和四年,赵煜以张正为帅,取道陇右进入中亚,尽收中亚十六国,直达里海岸边。 共和七年,张正回京述职,晋爵平西王,迎娶新安君主李弦为妻。婚后携妻重返中亚,从此征战西方,终生未回中原。晚年病逝于君士坦丁堡。当时手指西方,向子孙后辈大叫“向西,向西”而死。 共和五年,陈琼辞官南下,乘坐皇家水运的远洋船队渡过白令海峡,沿海岸线南下,绕过南美洲,横渡大西洋、印度洋,历时四年返回江南道。 共和十年,陈琼以周游世界之功封海贼王,同年与一直等待她归来的高勇成婚。 共和十六年,赵炫交卸羽林卫差事,倾尽家财买舟南下,登陆澳州,从此开启周朝皇室封建南海的序幕……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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