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殷女帝》 作者:繁华锦世 内容简介: 一朝身死,紫金宫垂落。 一夕重生,凤华重起。 聂青婉,大殷帝国太后,一指抵定了大殷江山的女人,却因为扶持了继承人后死于非命,再次醒来,她成了晋东王府中因拒嫁入皇宫而吞食了毒药一命呜呼的华北娇。 嫁给殷皇? 聂青婉真没想到,刚醒来就遇上这等好事儿。 不用费功夫,一个婚礼就能成全她,何乐而不为? 没有嫁衣,她依然义无反顾地嫁了,自此,庙堂之上,后宫之中又多了一张翻云覆雨手。 年轻深邃的帝王:“你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聂青婉:“什么气息?” 他看着她,目光孤傲如月,面孔俊冷如刀,这个指腹沾满了鲜血的男人倏然伸出手,理了一下她的青丝,不温不热地说:“令人心动的气息。” ~ 后来,她宠冠后宫。 只可惜,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恩宠,而是他的帝王座。 PS:深情系列古文③——爱吾所爱,便是王道。 第1章 身死 聂青婉坐在金碧辉煌的九街太后凤座里,凤座一侧的紫檀木八脚奢华的桌台上摆着凤心九烛莲台,莲台里燃着息安香,香气沁人心脾带着满室紫金宫殿的奢靡华绸肆意飘荡,她一身太后仪服贵不可言,面庞若雪,染了丹香豆蔻的手自然随意地搭在龙柄上,听着外面一步一步踏来的脚步声,她轻轻地端起一旁的琉璃杯盏喝起了茶。 一杯茶还没入喉,门外的人踏了进来。 聂青婉头没抬,只面无表情地继续喝茶。 只是,茶杯的边缘刚递至嘴边,才与嘴皮擦了个边儿,另一头的杯口就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摁住。 那人笑道:“怎么偏生看朕来了就喝茶?” 聂青婉松开手,任由茶杯被人夺了去,一并的,那刚沏好的雪白毛尖也入了别人的喉,她虽然有点惋惜,但也不怒不气,只没什么情绪地问:“皇帝这个时候来哀家这里做什么?” 那人道:“看看你。” 聂青婉道:“皇帝不打算敬称哀家一声母后吗?” 那人忽地一笑,笑罢将空了的茶杯往旁边一甩,堪堪正正,压在了那凤心九烛莲台上,堵住了浓郁的往外溢出的息安香。 声音微沉,却又沉中含笑,一如这紫金宫里的奢靡华绸,肆意矜贵,他说:“从即日起,母后便不用再燃这息安香了,朕让你永远安息。” 聂青婉神情不变,只抬起头来,这头一抬,风华如圣光降临,尊贵的仪容,绝天下而不可能再有的倾色容颜,一刹时就让面前的男人心尖缩了一下。 可他没动,就看着她慢慢地看过来,漂亮的眸瞳里散发出比他这个帝王还要令人威慑三分的气势。 他忽地又一笑,下一秒,落于凤心九烛莲台上的琉璃杯盏咔的一声碎成两半。 聂青婉手指蓦地一紧,呼吸顿时陷入凝滞。 她大概知道自己中了什么,却力持镇定,一字一句道:“早知道你如此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哀家当初就不该选你。” 那人道:“可你选了我。” 聂青婉道:“哀家后悔了。” 那人慢慢走过来,伸手掳住她,将她抱在怀里,他自己坐进那宽大奢华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宝座,手指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这张让自己心动到无法克制的脸,一时心生不忍,但最终,还是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当她眼睛闭上的那一刻,他抱着她说:“朕想要你,却不是母后,而是女人。” 那一天,年仅二十八岁的缙安太后暴毙宫中,这个曾经踏遍五湖四海,一指抵定了大殷江山的传奇女子,被自己一手选中的继承人给坑死了。 大殷太后,扶皇室正统,稳江山社稷,十年来她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天意,有她在,就有神在,她是众人信奉的神,更是大殷的神。 可突然有一天,这神死了,大殷塌了半边天,全民哀痛,朝纲大乱,但年轻的帝王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短短不出三天的时间就稳住了朝纲,自此,大殷正式进入殷皇统治,而那个传奇了整个天下的女子自此埋入黄尘,成了翻篇儿的历史,再不复追忆。 第2章 重生 三年后,聂青婉从沉睡中醒来,却不是在紫金宫殿里面,而是在晋东王府中,她睁开眼的瞬间,守在床边的宫女大声喜叫:“郡主醒了!郡主醒了!” 她这一声喊,整个晋东王府就炸开了锅。 晋东王、晋东王妃、晋东世子,还有今天来此作客的谢包丞、王云峙以及谢右寒、王云瑶纷纷惊愕地起身,跟在晋东王、晋东王妃以及晋东世子身后去了福祈院。 福祈院里,聂青婉在看着帐顶发呆。 晋东王、晋东王妃、晋东世子一前一后急切切地冲进来。 冲进来后就直奔大床。 一近床畔,一看到那个昏迷了将近有半年之久,令所有王府里的人都操碎了心的女孩儿醒了,晋东王老脸一激动眼中顷刻就闪出了泪花。 晋东王妃也是高兴的想哭。 晋东世子华州看着床上的人儿,喜道:“妹妹可算是醒了!” 晋东王立马冲门口喊:“快传祝一楠!” 外面立刻有人应一声,既高兴又慌张,脚步匆忙急切地跑去喊祝一楠了。 晋东王妃往床边一坐,看着聂青婉,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抑。 缓了很久她才压下这一惊天的喜悦,冲聂青婉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聂青婉转头看着他们,慢慢的,又转头看向走进来的谢包丞、王云峙、谢右寒以及王云瑶。 看了很大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对着晋东王妃轻轻地说:“有点渴,想喝水。” 死前没喝到那杯水,回魂的时候总要喝一杯的,敬过往死者,更敬当下生者,生者是指谁,聂青婉心知肚明,她在心里冷笑,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华州的妆扮。 他已经过了弱冠,也就是说,他要么是二十岁,要么是二十一岁,不会再多了。 那么,距离她死到如今,大概有三四年了。 这三四年里,那个男人是不是活的很风光很舒坦很得意? 聂青婉觉得养一只狗也比养那个男人强,至少,狗不会反咬主人,可那个男人,在他羽翼丰满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杀她。 呵,好一个连狗都不如的畜生。 不,畜生都不如。 聂青婉说想喝水,晋东王妃自然是立刻传人去倒。 倒罢递过来,她亲手接住,要喂聂青婉。 聂青婉摇头,虚弱地道:“我能喝的。” 晋东王妃一脸慈爱温和地说:“你刚醒,身体还虚着呢,别又一个不支倒了,母妃喂你。” 聂青婉看着晋东王妃,默默地抿了一下唇,说道:“谢母妃。” 晋东王妃刹时眼眶一红,掏了帕子擦了擦眼,泪中含笑地侧身给她喂起了水。 聂青婉喝的很慢,在所有杵在这个屋内的人看来,她是身体太虚的缘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缓慢地咽下那口恶气。 终于,一杯水见底,可心中的那口气还没咽下去。 聂青婉说:“还要喝。” 晋东王妃哎一声,又让宫女倒一杯。 倒罢接着喂,连喂三杯,聂青婉终于将心中的那口浊气咽下去,这才抬起手袖擦了擦嘴,冲晋东王妃露出一抹虚弱却令人放心的笑来:“不渴了。” 第3章 曾经 晋东王妃把杯子交给宫女,让她们拿走,转过脸来看聂青婉,看着看着眼眶又红了。 晋东王拍拍她的肩膀,对她道:“女儿好不容易醒了,这是喜事,你别尽对着她哭,要是把她再哭晕过去了怎么办?” 晋东王妃立刻抬脸怒斥他:“别一张嘴就是乌鸦。” 虽是这般斥,可还是赶紧的拿帕子将眼中的泪抹去,露出笑容,对聂青婉说:“你这一躺就躺了大半年,中间是一滴米一滴水都没进过,刚喝了水,现在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你想吃什么,母妃让人给你备来,吃好后让祝一楠再瞧瞧身体,别又有哪里不适……” 说到这,忽然顿住,后面不吉利的话死活不敢开口了,她连忙转换话音儿,又问一遍:“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聂青婉想都没想,说:“玉米糕。” 晋东王妃一愣。 晋东王也一愣。 晋东世子华州、谢包丞、王云峙、谢右寒、王云瑶俱是一怔。 聂青婉看他们的表情不对,轻蹙了一下眉头问:“怎么了?” 晋东王妃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 玉米糕不是什么珍馐美食,就属五谷粗粮内的一种,原先缙安太后在世的时候,这种玉米糕可谓是天下到处皆有,而且口味不下百来十种。 因为缙安太后最爱吃这一款米糕,大家又尊她敬她爱她如神,自然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为她做出最美味的玉米糕。 可自从三年前缙安太后瓮毙,这种玉米糕就被新皇勒令禁止销售。 民间不许自产,更不许私自贩卖,只许御膳房做出进奉皇上。 若民间有谁私自产了这种糕饼,那就是诛连九族的死罪,这不是儿戏,也不是一句玩笑话,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悲惨血案,新皇虽然爱民如子,可只要牵扯到了与缙安太后相关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口小小的糕饼,都是大开杀戒的。 晋东王妃小声叹一口气,原先女儿清醒的时候,倒也还能吃得着,主要是,那个时候灭族血案没有发生,还有个别胆大的商人敢私下里贩售,以他们晋东王府的地位,想要买一些来吃还是有可能的,但那血案一发,再无一人敢私下贩售,自此,玉米糕倒真绝迹民间了。 晋东王妃不想让女儿刚醒来就知道这些遭心事,只道:“现在没有玉米糕了,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聂青婉问:“为何没有了?” 晋东王妃道:“没有就没有了,哪里还有原因,你与母妃说,还想吃什么?” 聂青婉眼珠子转了转,看看晋东王妃,又看看晋东王,再看看杵在床前的那几个人,心里不大明白,但也不继续追问,总归,她现在活了过来,往后有的是机会弄清楚所有的不明白,她唔一声,说:“那就弄点饭菜吧,我不挑食的,母妃让他们看着准备就是。” 晋东王妃见她有胃口吃饭,简直高兴的合不拢嘴,立刻哎一声,亲自去厨房通知了。 晋东王妃离开没有多大一会儿,祝一楠就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赶过来后看到屋内那么多人,立刻一一上前见礼。 见礼还没见完,晋东王就不耐烦地打断他:“哪里来那么多的礼数,快先来给郡主看看,看罢你再好好见礼。” 祝一楠立刻收起手,讪讪地道:“是。” 他拿出脉枕,又用一块薄布搭在聂青婉的手腕上,隔着布,他开始给聂青婉号脉。 第4章 身体 晋东王摒气凝神地站着,晋东世子也心口悬了一块儿大石,主要是他的妹妹为了抵抗嫁入皇宫的命运,不惜以死相抵,竟然偷偷喝下了一丈红。 一丈红是晋东区域十分凶狠的毒药,几乎是穿肠即死,还好当时有个机伶的婢女发现了妹妹的动作有异,冲上前打落了她手中的药瓶,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虽然及时打落了药瓶,可妹妹还是误食了一些进肚子里面,当时可真是吓坏了晋东王府的所有人,拒嫁入宫,本来就是大罪,她还以死相抵,那就是罪加一等。 皇上还没有追究,因为当时祝一楠匆忙赶来,做了紧急处理,喂了解药给她,她却自此昏迷不醒,一躺就躺了大半年,这突然醒来,不知道她的身体如何了? 华州忧心忡忡,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王云瑶都静静地立在一边儿,等待祝一楠号脉结果。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过后,祝一楠收回了手,晋东王华图立马出声问:“北娇怎么样了?” 华州也跟着问:“我妹妹的身体无碍了吧?” 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王云瑶也一瞬不瞬地盯向祝一楠,等待他的回复。 他们都很紧张华北娇的身体,尤其王云瑶,她与华北娇是绥晋北国众人所知的好姐妹,二人同龄,又一起玩到大,降国之前,华北娇是绥晋公主,王云瑶是公主侍读,绥晋归入大殷之后,华北娇成了郡主,可王云瑶跟华妆娇的感情却没有变。 身为好姐妹,却没有察觉到华北娇有赶死的决心,王云瑶很自责。 祝一楠抬起手臂虚虚地擦了擦额头,这才看着六个眼巴巴期待的眼睛,松下吊着的一口气,说道:“郡主的身体没有大碍了,脉象平稳,是正常人的频率,一丈红彻底清除,只是躺了大半年,身子比较虚,得养着。” 谢右寒眯了一下眼,问道:“一丈红既清除干净了,郡主为何会昏睡半年?” 祝一楠摇摇头:“不知。” 华州道:“只要养着就好了吗?” 祝一楠道:“是的。” 华图面色稍霁,却还是让祝一楠开一些补身子的药材出来,送到灶房,让厨娘们定时定餐地熬给华北娇喝。 祝一楠应是。 华图冲他摆了摆手。 等祝一楠离开,华图坐在床沿,盯着床上的聂青婉,也就是如今的华北娇说:“娇儿听到了吧?你的身子好了,只需养着,以后万不可以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若不想入宫当妃子,咱们好好与皇上说,皇上爱民如子,应该不会为难于你。” 华州也道:“是啊妹妹,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你在喝一丈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父王,想过母妃,想过哥哥?为了一个不想嫁的男人,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你说你傻不傻?” 谢包丞在一边提醒:“那个郡主不想嫁的男人,是皇上。” 谢右寒横凛了谢包丞一眼,插话道:“管他是谁,郡主不想嫁,那就不嫁。” 王云峙笑了一声,说道:“右寒年少轻狂,说话当不计后果,可如今的天下不是绥晋,能任我们恣意妄为,虽然新皇爱民如子,可到底,圣心难测,龙鳞难逆啊。” 王云峙的话语落定,所有的人面上俱是一片沉寂。 须臾,躺在床上的聂青婉轻轻抬头,问道:“皇上要招我入宫?” 华州道:“妹妹不记得了?” 第5章 失忆 聂青婉确实不记得,不,是压根不知道,她又不是华北娇,如何知道华北娇之前遭遇了什么事情? 她掩饰性地抬起手臂揉了下额头,黛眉微蹙,说道:“躺了大半年,头脑昏沉,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是不是一丈红作祟造成的呀。” 华图一听,立刻又传唤人去喊祝一楠。 祝一楠还没来,晋东王妃袁博溪已经带了三个丫环进来,丫环们手中都举着食盘,她们一跨进门聂青婉就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一时竟然真的饿了。 袁博溪落坐在床边,看她眼馋的样子,笑着说:“躺了半年,当真是饿坏了,快点儿吃吧。” 丫环们将床桌摆好,又将餐盘和碗具放在上面,华图带着众人暂时离开,让华北娇吃饭,袁博溪守在床边。 吃饭时候,祝一楠过来了,华图挡着没让他进,等里面的餐盘被丫环们端出来,一行人才又进去。 祝一楠立马在华图的示意下又去给华北娇号脉。 袁博溪轻声问:“不是说北娇的身子好了吗?” 刚在厨房,她可是听祝一楠说了。 华图沉声道:“北娇好像失忆了。” 袁博溪大惊:“什么?” 华图冲她嘘一声,让她切勿失态。 等祝一楠收回手,众人又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可这一回祝一楠也纳闷了,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按理说,华北娇不该失忆才对,一丈红并不能致人失忆。 祝一楠看着华北娇,问了她好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 祝一楠的眉头拧的越来越紧,最后一转头,对着华图汗颜道:“王爷,属下查探郡主的身子确实无碍了,实不明白为何郡主会失忆,大概是属下医术不周,为了郡主的健康着想,属下建议,上书皇上,请太医院的人过来协助看一下。” 华图还没出声,谢包丞接话道:“不妥啊,郡主拒嫁服药在前,上书请求皇上援手在后,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会让皇上没面子,皇上没了面子,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华图依然还没出声,聂青婉轻轻说:“上书吧,父王折子上可写,等太医给女儿看治了身体后,女儿就同意入宫。” 她这句话可谓是石投湖面,激起了浪花无数。 华图道:“更不妥,这样写明显在威胁皇上,他一气之下不派太医来是小事儿,治你的罪却是大事儿。” 谢包丞道:“王爷所言极是。” 王云峙道:“可以先请求皇上派个太医过来,太医在为郡主诊治完身子后,定然会回宫向皇上禀明情况,若皇上仍执意要纳你入宫,你再同意也不迟。” 聂青婉有点儿心急了,刚那话确实有些不妥,只是一想到能尽快接近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她就血液沸腾,心潮澎湃,灵魂震颤,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而凡事过急则不优。 聂青婉摁捺住心事,轻声说道:“那就照王大哥的意思办吧。” 袁博溪一直坐在床沿听着聂青婉和几个人的对话,听到后面,她的眉头扬的越来越高,眸中的诧色也越来越深。 第6章 殷皇 等到一行人讨论完,华图回书房去写请旨的折子,没空再招待客人后,谢包丞和谢右寒举礼告别,王云峙和王云瑶举礼告别。 华州去送他们,送回来,见聂青婉睡下了,他就去书房,找华图。 没想到,袁博溪也在。 华州喊了一声:“母妃。” 袁博溪指了身边的椅子,让他坐,华州撩起裤摆坐了,坐稳后,袁博溪道:“你有没有发现,北娇醒来后,说话柔中带了刚,而且,还很利索?” 华州笑道:“母妃这话是何意?妹妹以前说话不利索吗?” 袁博溪道:“利索,但从来没这样条理分析过。” 华闻执笔写着请旨的折子,闻言抬起头,看着袁博溪,说道:“是与之前不同了,但老话不是说了吗,女大十八变,吃一堑长一智,北娇经过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应该是长大了。” 华州应声道:“父王说的极是。” 袁博溪道:“但愿是这样,但她说要入宫,这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她之前可是冥顽不灵的很,宁死也不从,醒来又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还一口答应要入宫,实在是诡异。” 华图快速地写完折子,喊凃毅进来,让他挑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折子送入皇宫。 凃毅接了折子,转身就走。 华图绕过书案走过来,轻拍了一下袁博溪的肩膀,说道:“女儿能醒,于我们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儿,即便有些行为异常,也不当紧,而且,她能说出愿意入宫的话,你和我以及整个晋东都该松一口气了,这半年来,虽然皇上没有责罚我们,可自从北娇昏睡开始,我就被皇上以‘女儿生病父当竭心照顾’为由,闲置府上半年之久,这其实就是皇上的冷落。” 说完,他长长地叹一声:“这个年轻的皇上,心思诡谲,说句大不敬的话,缙安太后的死,都可能跟这个皇上有关,我们在他眼里,比一只蚂蚁还不如,他想捏死我们,易如反掌,只是现在,他没空搭理我们,我们才能偷生这么久,如今,女儿醒了,能入宫最好,不能入宫,那就得想个万全的理由,消除皇上的不满。” 晋东如履薄冰,身为晋东王府的王妃和世子,袁博溪和华州都清楚,皇上要纳华北娇入宫,并不是喜欢她爱慕她,只为了拿捏住晋东一个软肋,直白点说,华北娇入宫,就是人质。 华北娇不蠢,故而宁死不屈。 可聂青婉不是华北娇,她是无论如何要进宫的。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这是她很早以前教给年轻帝王的话,如今,她以身为教材,当面再好好地教他一遍。 晋东离大殷帝都怀城并不远,骑马一天就能到,坐马车的话,两天不足半就能到。 折子在第二天的清早出现在了殷玄的龙案上,殷玄拿着那个折子,字斟句酌地看完,然后将折子一搁,喊道:“随海。” 随海公公立刻推开门走进去,恭恭敬敬地垂头:“皇上。” 殷玄说:“宣朕旨意,去太医院调冼弼过来,让他去一趟晋东王府,给府上的郡主号号脉。” 第7章 诡谲 随海心思一怔,半年前晋东王府的郡主为了不入宫而服毒自尽的事情在晋东一带闹的沸沸扬扬的,皇上没有处置晋东遗臣们,那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但不代表能容忍这等以下犯上的事情存在。 那个郡主一昏就是半年,大臣以及后宫的妃子们都在观望。 若那个郡主死了,倒一了百了,皇上或许还能网开一面,把所有罪责都压在那个已死的郡主身上,赦免了晋东遗臣们。 可到底半年了呀,那个郡主竟然没死! 这也真是稀奇,而听皇上的意思是,他还要派太医去给那个作死的郡主给诊病? 随海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觉得皇上的心思诡谲难猜,实在惊心,一刻也不敢停留,领了口谕就往太医院赶了去。 在去太医院的途中,碰到了烟霞殿里头的一等宫女红栾。 随海是在太后死后被殷玄提拔上来的,之前伺候太后的公公叫任吉,太后薨毙后,任吉不知所踪,有人猜测他被皇上赐死了,有人猜测他尽忠陪着太后去了,也有人猜测他离了宫,逍遥四海去了,但不管怎样的猜测,任吉都从九宫深阙里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关门徒弟随海。 随海成了掌事公公,亲奉皇上,可谓威风八面,可见到了烟霞殿里头的一等宫女,立刻变得拘谨而小心翼翼,不为别的,只因为烟霞殿里的主子,正眷盛宠,独霸后宫,皇后都要避其锋芒,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太监了。 红栾见随海是往太医院的地方去的,略略小声地问:“海公公,皇上身体不爽朗吗?” 随海亦小声答道:“红栾姑姑可莫胡说,皇上身体好着呢。” 红栾道:“那你这个时候去太医院做什么?” 随海低低地咳一声,左右顾盼了一番,这才说道:“传旨。” 红栾不解,想问传什么旨会跑到太医院去,若不是皇上身子不爽朗,难道是后宫的某些嫔妃?可不对呀,没听说哪个妃子的身子不适,可不等她问出口,随海已经不愿意再多留,作了个揖,走了。 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涯,随海从任吉那里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往死里捂住,不得罪人,却也不刻意地讨好人,只尽忠一人。 随海去太医院传旨,红栾揣着不解回了烟霞殿,她一回去,同样身为一等宫女的素荷问:“怎么去这么久?娘娘已经难受的不行了,东西拿到了没有?” 红栾说:“拿到了。” 素荷道:“那就赶快进去吧,娘娘的病离不得这味药。” 红栾‘嗯’了一声,立刻掀了内帘,进到室内。 拓拔明烟歪倚在暖榻上,刚进入六月的夏天,空气燥热,室内连寒冰都撤了下去,一屋子的闷热,可拓拔明烟好像压根感觉不到那烫人的热意,身上披着厚厚的貂皮,周围还烧上了炭炉,即便如此,她还浑身发凉。 红栾走至近前,见拓拔明烟的脸一片寒霜,连眉毛都快结冰了,她心疼地喊道:“娘娘。” 拓拔明烟睁开眼,看着她,手从貂皮大被里伸出。 红栾立刻把最后一根药草递给了她。 拓拔明烟拿着,也不让人去用热水煮汤,直接张嘴吃了,等咀嚼咽下,被肠胃吸收消化,她的身子才渐渐的回暖,当感觉热意,她挥手让红栾将貂皮拿开,又让人撤走炭炉,打开窗户,她去沐浴更衣,红栾服侍她,素荷在监督宫女们做事。 给拓拔明烟搓背的时候,红栾想到刚刚碰到随海的事情,就顺口说了出来,拓拔明烟听后,微微顿了片刻,挑眉道:“派人去打听一下。” 红栾说了一声好,待伺候她沐浴更衣完毕,她就出去差了一个二等宫女,去探听情况。 宫女回来,带回来消息:“随海公公去了太医院,传皇上口谕,遣太医冼弼去一趟晋东王府,给王府里的郡主诊病,冼太医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红栾惊。 素荷惊。 拓拔明烟正欲伸出去端茶杯的手倏然停住,她诧异地问:“晋东王府的郡主?是那个半年前不愿意进宫而以死抵抗的华北娇?” 宫女道:“正是此女。” 第8章 心思 拓拔明烟猜不透殷玄这样做是何意,她闲闲地把玩着自己的手,也不再去端杯子了,素荷低头看她一眼,弯腰将水杯端起来,递到她手边。 拓拔明烟抬起头,扫了她一眼。 素荷道:“晋东郡主醒了,这听上去像是祸事,却不是福事,她若是死了,晋东之地还能安然,可她醒了,再触怒了皇上,那就是诛连之罪,晋东之地,怕要被新主替代。” 拓拔明烟接过茶杯,缓缓喝着,就是不说话。 红栾道:“若是她醒了,答应入宫呢?” 素荷一滞。 拓拔明烟品茶的动作又一停,她倏地将茶杯搁下,完全没心思喝了,仰头看了一眼屋外的阳光,说道:“出去走走吧,闷的慌。” 素荷立刻回神,扶着她。 红栾去拿了遮阳伞,出去后就为拓拔明烟遮上了,身后宫女和太监跟了一大群,慢步走了一小会儿后,拓拔明烟就去了皇后宫里。 而此刻,晋东王府的福祈院里,聂青婉睡了一觉后神清气爽,也想起来走走,她在当太后的时候,走的地方可多了,那个时候她只想歇息歇息,只是还没等她颐养天年,就被人迫不及待地害死了,大概她就是操劳的命,重活一世,还得劳心劳力。 她睁开眼睛后,伺候在床畔的浣西和浣东立马凑了上去,浣西问:“郡主,要起吗?” 浣东问:“郡主口渴吗?” 聂青婉偏头看着窗纱,问道:“几时了?” 浣西轻轻勾着帐幔,回道:“离歇黑还早,这会儿刚过未时,还没进入申时一刻,外面太阳还烈着,郡主要起的话就在屋内走走,或到院子里的凉亭里趁趁凉。” 聂青婉又继续躺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头顶的明帐,说道:“罢了,我继续躺着吧。” 浣东轻轻地笑。 聂青婉扭头瞪着她。 浣东立刻收起笑,跑去给她倒茶。 说是茶,其实是凉的水。 大夏天的,谁会真的喝热茶。 浣西依旧将两边的床幔给勾起来,在聂青婉被浣东扶起来喝水的过程里,她把晋东王写信入宫请皇上派个太医来给聂青婉看病的一事儿说了,这事儿聂青婉知道,她问:“信已经送到宫里了?” 浣西道:“送去了,是凃管家亲自挑人送去的,若皇上同意,太医此刻应该就在路上了。” 聂青婉哦了一声,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下午酉时,冼弼姗姗到达晋东王府,凃毅打开门,迎他入府。 冼弼是从宫中太医院直接出来的,马车也是宫里的官员安排的,赶马车夫是一名侍卫,名叫张堪,凃毅一并将他迎入府,又让府中家丁将马车牵进马厩,卸马喂食。 将二人迎进府后,凃毅去通知华图和袁博溪以及华州,三个人来的很快,冼弼和张堪见了礼,华州留下张堪,让凃毅照顾着,之后就带着冼弼去了福祈院。 冼弼照常规的法子给聂青婉号了脉,也没发现异常,他神色间略有疑惑,更有不解,觉得若非是这位郡主存心捉弄人,那就是这是一种罕见且极其难诊断出来的病。 他不敢乱说,却也不能这般无功而返。 正寻思着要不要拿出看家本领来的时候,躺在床上,隔着一道实质的床幔,完全不知长啥样的郡主开了口,却不是对冼弼说话,而是对着守在一旁,殷切地等待消息的晋东王、晋东王妃以及晋东世子说的。 她轻声道:“父王,母妃,哥哥,我有话想跟冼太医单独说。” 第9章 故人 华图还没出声,华州已经说话:“这不合规矩。” 聂青婉笑道,“哥哥在担心什么?怕冼太医会把妹妹怎么着了吗?”心里嘀咕一句,我把他怎么着了还差不多,又道,“你们都守在这,冼太医没办法拿出真凭实学呀。” 太医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且,都不愿意向外人展露,亦不会轻易教给别人,这是生存的技能,亦是获宠的技能,谁会轻易拿出来? 一般太医在给高官们诊病的时候,都是摒退左右的。 身在晋东王府中,华图、袁博溪、华州都知道这些人的小心思,三个人听了聂青婉的话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冼弼看了过去。 冼弼面无表情,压根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华图收回视线,看向床,对聂青婉道:“那父王和你母妃还有你哥哥到外面坐一会儿,你有什么事儿,直接喊我们就是。” 聂青婉说了一声好,让浣西和浣东也下去了。 等内室里只剩下了聂青婉和冼弼二人,冼弼直接问:“郡主要跟下官说什么?” 聂青婉道:“冼太医不必紧张,只是多年不见,觉得冼太医你缩手缩脚,完全失去了当年进太医院的雄心壮志,如果当年提携你的人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痛心疾首。” 冼弼淡如死水般的眼眸一惊,情绪顷刻间翻覆,他盯着那道床幔,紧张地问:“你是谁?” 聂青婉道:“晋东郡主。” 冼弼道:“我与你素未蒙面。” 聂青婉笑道:“今日就见面了呀。” 冼弼道:“多年不见是何意?” 聂青婉沉了沉脸,却很久不再说一个字,她就躺靠在床头,背后支了一个大软枕,青丝如瀑,根根落在繁华如织的锦缎上,因为天气热,她穿着薄薄的里衣,雪白的颜色,明明挡在厚重的床幔内,可冼弼还是看到了那寒光一样的颜色,如同那天,那个女人眼中的光芒。 那天的场景早已随着她的死而支离破碎,可眼前这个郡主一字一句,述说着那一天的邂逅。 不,不是邂逅,是恩赐。 她恩赐了他一条雄心展翅之路,因为她,他相信志可展,国可报,平生愿望可实现,但是,入太医院不久,她就殒命了。 殷太后第七年,成都新镇,全是流荒而来的逃难难民,聂青婉亲自去新镇看望这些难民,在那些难民中,她发现了一个极有才华也极有善心的郎中,他手中无钱无药,却极力帮助难民们诊病,白天不厌其烦,也不疲惫,晚上就趁大家都熟睡的时候一个人背着破医篓去城外挖药草。 聂青婉观察了他好几天后,有一天晚上,把他堵在了山上,问他这样做的意义,他当时虽瘦虽枯黄,可眼睛里的光亮若星辰,他说:“救人能让我感到快乐,他们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们。” 聂青婉问他:“不求任何回报?”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回报在这里。” 后来聂青婉跟他相处了几日,越发觉得他清奇可贵,问他愿不愿进太医院,他当时的神情,聂青婉一生都不会忘,他跪了下来,指着那矮矮低房下的难民营,说道:“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可国家的力量是无穷的,太医院是整个大殷医者的殿堂,进了太医院,我就能号召更多的人去义诊,那样的话,国民们的体魄就会越来越强健,身体健朗,再不受疾病的折磨,他们就能更好地耕耘,更好的生活,往后的大殷,就是天国般的存在。”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迄今为止,那是聂青婉头一回听一个落魄郎中说着这样的话,她果断地把他带进了皇宫,入职太医院。 第10章 信仰 聂青婉一生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冼弼又如何忘得了。 当床上披着华北娇身份的聂青婉一字不落复述了那天的情景后,冼弼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瞪下来,他蹭的一下站起身,完全顾不得身份有别,男女有别,忽地伸手,拉开了那道厚重的床幔,然后,看到了靠在床头的女子。 不是那位伟大的太后。 冼弼很失望,可又觉得理所当然,太后……太后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她若在人间,那就一定在最高的宫殿里。 她若在阴间,那就一定在最可怕的地方。 她若在天堂,那就一定在最光明的地方。 她不可能在晋东王府。 可为何,他与太后之间的话,华北娇会这般清楚,仿佛她就是那个人,站在那个场景里,与他说着话。 冼弼因为这样的想法而骇然变色,他冷盯着华北娇,紧张地问:“你到底是谁?” 聂青婉反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冼弼张张嘴,想说出那两个字,可嘴巴张了又张,就是没办法启口,聂青婉帮他说,她道:“曾经,我是大殷太后,如今,我是晋东郡主。” 冼弼目瞪口呆,完全失去了神窍,好久好久之后,他才张嘴结舌,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 聂青婉道:“你心里已经在相信了,而不管我是不是,你今天来了,就得与我站在同一条船上了,太医院太医众多,却只有你一个是太后从民间提调上去的,皇上谁也不派,偏派你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冼弼默然松开床幔,又坐回了离床一米远的椅子里。 他当然知道,太后死后,宫里但凡跟太后有关的人,全被皇上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死没死不知道,但肯定没有好的下场。 他之所有没出事,是因为他手上有药草。 可最后一根药草今日被红栾拿走了,他没了保命护生符,皇上要拿他开刀,无可厚非。 但是,她又怎么知道了? 冼弼目露惊恐,只觉得眼前的人跟记忆中的某人慢慢的重合,他的心脏抑制不住的狂跳了起来,声音几乎都变得嘶哑,他既是喜又是悲又是语无伦次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你的脉象很平稳,身体没事,虽然内理有些虚,可好吃好喝地养着,一定会养回来,皇上让我来给你诊病,我大概能猜到回去面临什么,你能帮我吗?” 聂青婉淡定道:“能。” 冼弼一愣。 聂青婉道:“相信我就听我的。” 冼弼点头,毫无迟疑地点头,眼前的华北娇就是他眼中的太后,那个伟大的谁也超越不了的太后,他的信仰支柱,她的话,不管对错,他都会听。 聂青婉扬声把华图、袁博溪、华州喊进来,冼弼已经收拾好了医用工具箱,正起身,见华图、袁博溪还有华州进来了,他淡淡地说:“郡主是失忆了,不过是暂时的,只要你们时常告知她过去发生过的事儿,她就能慢慢恢复,靠药是治不好的,得靠你们的感情。” 第11章 回复 华图问:“怎么会失忆?” 冼弼道:“这就不好说了,天下药理千奇百怪,同一毒物遇不同体质皆会发生令人料想不到的意外,一丈红只是毒药,确实不能致人失忆,但郡主体质偏燥,一丈红又是采用几味最燥烈的毒草精炼而成,两燥相撞,走火入魔也说不定。” 华图是练武的,华州也是,走火入魔会致人头脑失灵,陷入癫狂痴呆,倒是真的。 但失灵不是失忆。 只不过,华北娇不同于他们,造成失忆,或有可能。 既然有治好的办法,华图、袁博溪、华州也不紧追着不放了,而是关心起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华北娇愿意入宫之事。 床幔在搭着,又有外人在,华图不方便去掀女儿的床幔,华州也不便,那就袁博溪去了。 袁博溪掀开床幔,眼神询问聂青婉有没有对冼太医说愿意入宫的事儿,聂青婉用眼神回复了,说已经说过,袁博溪就拉紧了她的手,连连地拍了好几下,这才松开,冲华图和华州使了个眼色。 知道华北娇已经将事情说了,华图就让华州带冼弼下去,奉些酒和菜,再给冼弼收拾一间客房,也给张堪收拾一间客房,让他二人先在府上住一晚,待天明了再走。 冼弼没拒绝,张堪自也陪同留下。 第二天天一亮,冼弼就辞别了王府主人,回宫复命。 回到宫中已是第二天,冼弼来不及休息就去御书房面见殷玄,殷玄传了他进去,问他情况,冼弼说:“确实醒了,但脑子不大清醒,以前的很多事儿都不记得了,还说要入宫。” 殷玄冷星般的凤眸微微挑起一道锋利的弧度,他似笑非笑,松开手中正批着折子的狼毫,斜斜地靠在了龙椅背上,下巴微抬,看着冼弼,说道:“入宫的话,是晋东郡主亲自与你说的?” 冼弼诚惶诚恐道:“并不是,而是微臣在为晋东郡主号脉的时候,她胡言乱语说给晋东王和晋东王妃以及晋东世子的。” 殷玄道:“既是胡言乱语,你又如何能当真,还与朕说?” 冼弼垂着头道:“切实是微臣离开的时候,晋东王再三叮嘱,不要让微臣把晋东郡主的胡话告知皇上,可臣不敢私瞒,故而如实上报。” 殷玄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冼弼哎了一声,立刻退身下去。 站在了御书房门外,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虚汗,心想,这就安全了吧? 殷玄是不管冼弼何种心态的,他继续拿起狼毫,批改着折子,似乎并没有把冼弼的话放进心里,也没再提及要纳华北娇入宫之事儿,临到了晚上,他去皇后宫里头用膳,皇后问及了晋东郡主,他才攸然抬起眼皮,看了皇后一眼,漠然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皇后姓陈,是殷国最权势家族出来的。 在陈家之前,聂家才是朝廷上顶礼泰山一般的存在,谁都难以撼动。 只不过,太后一死,聂氏一族就如急流一般迅速隐退,彻底消失在了朝堂,也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聂氏从朝廷轰倒之后,陈家就起来了。 第12章 地位 陈家在殷太后那个时期是掌军权的,后来倒戈了殷玄。 殷玄称帝之后,娶了陈家的孙女做了皇后,三年下来,皇后毫无所出,后宫里的其他嫔妃们也毫无所出,虽然皇后不太受宠,但皇上也没有刻意冷落她,逢年过节都在她的宫里头过,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也都会在她的宫里头过,隔三岔五还会过来陪她用膳,但其余的时间,都在拓拔明烟那里。 旁的妃子,基本上都是摆设。 但为了平衡前朝的官员们,殷玄偶尔也会雨露均沾。 皇后叫陈德娣,兄长陈介仲是三品兵部侍郎,堂兄陈裕是从四品的刑部侍郎,父亲陈建兴是二品摩诃大统领,母亲胡培虹是四品诰命夫人,祖父陈亥是一品武太傅,祖母窦延喜是二品诰命夫人,她的身后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座山。 拓拔明烟身后没有这些山,但她有皇上的宠爱。 与拓拔明烟比起来,皇后虽然不受宠,地位却极其牢靠,无人能撼动。 陈德娣听皇上这样说,轻轻笑道:“现在宫里头的妃子,哪一个不是在说晋东郡主的事儿,不是臣妾消息灵通,是皇上并没想着隐瞒。” 殷玄笑着看她,问道:“那你觉得朕是该问罪了晋东郡主,还是依然招她入宫?” 陈德娣说:“就后宫来说,我身为皇后,理应为皇上分忧解难,皇上若喜欢晋东郡主,我肯定是赞同皇上把她招进来的,那样的话,她也好方便伺候皇上,至于问不问罪,那就不是臣妾该想的事儿了。” 殷玄道:“那就依皇后的意。” 陈德娣心想,怎么就是依妾身的意了?明明是皇上你还打算招人入宫,又怕被人说掉面,就借我的名声去招摇撞骗。 明白,却不能点破。 陈德娣笑道:“那臣妾明日就办。” 殷玄没再说话,专注地拿着筷子,填饱肚子。 饭后他又去了御书房,直到皇后的一等宫女采芳去御书房请人,殷玄才合上奏折,让随海提灯,慢腾腾地去了寿德宫。 第二天醒来,陈德娣就开始张罗封妃之事儿。 陈德娣又遣采芳去御书房,要了一张圣旨过来,有了圣旨,事情就好办多了,她的权力只在新人进了后宫之后,在这之前,她可不能越俎代庖。 圣旨有了,陈德娣就派了身边的一个掌事嬷嬷何品湘去晋东王府宣旨。 宣旨是公公的事儿,可这一回却让一个掌事嬷嬷代劳,怎么看怎么怠慢,当然,这也是殷玄的本意,他得让晋东王知道,他的女儿,也就只值这么一个待遇。 入了宫,也不是什么妃子、嫔子、贵人等,而是最低品级的美人。 圣旨是颁给华北娇的,而如今的华北娇,外表还是华北娇,可内涵已变成了聂青婉,虽然王府里的人全都跪了,但聂青婉跪在最前头,何品湘自然毫不客气地将她评头论足了一番。 读完圣旨,何品湘虚扶着聂青婉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圣旨递给她,笑着说:“华美人去收拾收拾,今天就随老奴一起进宫吧。” 聂青婉没应声,只将圣旨展开,看着上面的字迹。 那一撇一捺,刀剑分明,确实是殷玄的手笔。 第13章 入宫 聂青婉将圣旨递给身后的浣西,冲何品湘说:“有劳嬷嬷了,嬷嬷进屋等一会儿,我这就让人去收拾。” 何品湘说:“得尽快,明日就得回宫复命。” 这么赶,寻常女子肯定会吃不消,但聂青婉不是寻常女子,虽然华北娇的身子确实弱了些,但养了几天,精神气尚好,熬一两天的车程,还挺得住,就是这个何嬷嬷,连续奔波赶路,不累? 不过累也不管她的事儿。 聂青婉拉起了华图、袁博溪和华州,一起走入室内,凃毅负责招呼何品湘。 入了门,袁博溪拉住华北娇就哭。 华图也目露不舍。 华州却是抿直着唇瓣,手紧紧地攥着,他沉声说:“父王,母妃,皇上这是在打晋东王府的脸,也在给妹妹难堪,妹妹若就这样入了宫,往后指不定得被欺负成什么样,不行,今天不能就这么走了。” 袁博溪一抽一噎道:“可圣旨下了,不去就是抗旨,北娇已经抗旨一回了,皇上能不计较,已经够宽宏大量,若再抗旨,后果不堪设想。” 华图伸手揽住她,低声说道:“不要哭,会害女儿也伤心的。” 袁博溪于是掏出帕子擦眼睛,擦泪,可看着华北娇,又控制不住的眼红,她冲华北娇说:“你不要怪父王母妃狠心,把你送到那种吃人的地方去,你身为晋东郡主,这是你的使命。” 聂青婉说:“我知道,我没有怪父王和母妃,你们放心吧,有空的话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她没有多少不舍,因为她与他们也才接触不到几天,之前当太后的时候,她对这些遗臣们也不太亲厚,除了抚恤他们外,很少交心。 这几天陆陆续续地从他们三人口中知道了一些华北娇的事情,身边还有浣西和浣东两个婢女跟着,她不怕别人问什么。 当然,冼弼一进宫,向皇上说了她脑子不太清醒,以前的事儿很多不记得了,那话肯定已经在后宫里秘密传开了,知道她失忆,脑子不清醒,接不上什么话也情有可原。 聂青婉问华州:“王云瑶会武功吗?” 华州道:“怎么问这个了?” 聂青婉道:“我想让她陪我一起进宫。” 华州一愣。 袁博溪眼睛蓦地一亮。 华图拍手道:“好主意!” 聂青婉道:“父王既同意,那我就让浣东去晋东王府知会一下王云瑶,但不知,王家主会不会同意。” 华图道:“放心,晋东的所有贵族,都是为王府而生的,但凡需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帮忙,你且让浣东去。” 聂青婉不敢写信,因为她的笔法肯定跟华北娇不一样,她让浣东带口信给王云瑶。 浣东走后,浣西就开始收拾行囊。 刚收拾好,王云瑶就来了。 聂青婉上前,拉住王云瑶的手,说道:“这一趟进宫,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也有可能会一去不能返,你想清楚了,是否要跟我去?” 王云瑶反握住她的手,笑道:“这话问的奇怪,难道因为危险我就不去了吗?不说我们都是晋东遗臣了,就单凭我与你的交情,我也会义不容辞。” 聂青婉以前真的不知道这些遗臣们会这般忠诚,大概是知道的,所以,她并不喜他们。 可此刻,她不再是太后,她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感受着这样的忠,她只觉得心腔酸涩,有闷闷的胀疼从胸腔处开裂,亡国之臣尚能对主君如此忠诚,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却那般的无情无义。 聂青婉此刻心中燃烧着极为愤怒的火焰,但她忍着,没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她伸手抱了王云瑶一下,什么话都不再说,喊了浣东和浣西,走了出去。 第14章 威慑 进京的路还是聂青婉规划的,她对帝都怀城的一切皆了然于心,除了在她死的那三年里做过改动的,其它,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来,故而,坐在马车里面,她无心打量那外面的紫醉金迷,只蒙着头睡觉。 王云瑶头一回进京,作为晋东遗臣,没有皇上的准许,是不能踏出晋东,任意出入上京的,所以,她正掀着帘子,打量外面的一切。 浣东和浣西也在悄悄地打量。 见聂青婉只顾着睡觉了,浣东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道:“郡主,马上就要过城门了,你都睡了一路了,还睡呀?这进了城,想看就看不到了。” 聂青婉依然蒙着头,不顾丫环的叽叽喳喳,兀自睡的香甜。 王云瑶撤回头瞟了聂青婉一眼,有点儿无语地想,莫不是躺了大半年,躺成了一条猪?这一路上,她不是吃就是睡,进了宫,她铁定得胖个一两斤。 王云瑶没喊她,进了宫,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安眠的时候了。 晚上戌时一刻,天刚擦黑,两辆马车过了宫城禁卫的检查,进到了皇宫里面,却不是一路通行而过,而是在前瞻门,马车停住。 何品湘让聂青婉一行人下车等候,等候什么,她没说,聂青婉也没问,抖了抖长裙,怡然自得地站在那里,抬头望月去了。 王云瑶打量着四周,小声说道:“没有宫女,没在太监,只有侍卫,她把我们放在这里是何意?” 浣东有点儿紧张,总觉得四周都是冷绷的气氛。 浣西也有点儿紧张,那是因为她想到这里是大殷帝国的皇宫,皇宫嗳,曾经那个太后住的地方,她不紧张都难。 聂青婉收回望月的视线,冲面前的三人说道:“不必紧张,这是皇后想先给我一个下马威,前瞻门确实只有侍卫,因为这里曾经是绞刑台。” “啊?” 三个姑娘同时一惊。 王云瑶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别故意编故事吓我们。” 聂青婉笑道:“你有那么胆小吗?” 王云瑶指指浣东和浣西:“她们会怕。” 聂青婉就看着浣东和浣西,轻声说道:“不用怕,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好可怕的,而且有我在。” 在聂青婉她们一行人在前瞻门等候的时候,各方人马都接到了消息。 殷玄尚在御书房,听闻随海的低语,他微微挑眉:“到了?” 随海道:“是的,皇后让人在前瞻门等。” 殷玄哦了一声,便不再管这事儿。 拓拔明烟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彼此她正窝在软缎一般的贵妃榻上,吃着燕窝粥,闻着她自制的特色熏香,淡淡说道:“皇后把人放在了前瞻门?” 红栾道:“可不是,皇后这是给华美人下马威呢,前瞻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 她话没说完,素荷打断道:“那是曾经了。” 拓拔明烟柳叶般的秀眉一挑,她掷地将燕窝粥一丢,站起身,往着门外去了。 红栾一惊,连忙追出去。 素荷伸手打着自己的脸,暗骂自己怎么又说曾经二字了,娘娘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两个字,她去提了灯笼,赶紧跟上。 寿德宫里,何品湘正在跟陈德娣汇报,陈德娣问她:“一路上华美人有什么反应?” 何品湘回道:“不是吃就是睡,旁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德娣挑眉,笑道:“冼太医去了晋东王府,说这位华美人躺了大半年,脑子有点儿不大清醒,莫非是真的?” 何品湘道:“难道还是假的?冼太医不敢欺君吧?” 陈德娣歪倚进凤座里,一身华贵耀眼牡丹花,衬得她贵不可攀,她摩挲着豆蔻指甲,不温不热地说:“冼太医形单影只,背后又没有母家支撑,一介难民,哪敢欺君,若非要说有人欺君,那定然是旁人。” 何品湘一怔,好半天才反应出来陈德娣这话的意思,不免心口一凛—— 晋东郡主,欺君,她敢? 第15章 姐姐 采芳说道:“是不是欺君说脑子不好使,试一试就知道了。” 陈德娣摇头:“别急,等皇上的态度。” 新人入宫第一天,是晚上,无人来领,亦无宫殿可住,皇上不闻不问,皇后坐观其变,其他的皇宫妃嫔们更不会强出头,只有拓拔明烟,去了御书房,问殷玄可有给华美人分配宫殿。 殷玄看着她,没回答,只问:“你想做什么?” 拓拔明烟道:“不做什么,见新人可怜,就想让她跟我住一个院。” 殷玄垂眸,不咸不淡道:“分配宫殿的事儿,皇后自会安排。” 拓拔明烟道:“我就是不想让皇后安排,才来找你的。” 殷玄揉揉额头,喊一声:“随海。” 随海即刻推门进去:“皇上。” 殷玄道:“去跟皇后说,华美人住烟霞殿。” 随海愣了愣,却是立马应一声,往寿德宫去传口谕,当皇后听了口谕,什么话都没说,只让随海去回皇上,就说她知道了。 可等随海一走,皇后的脸就垮了下来。 何品湘说:“这个拓拔蛮子,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让皇上对她百依百顺,狐媚勾子一个。” 采芳道:“她的制香手艺,堪称一绝,皇上带在身上的所有荷包,都是她做的。” 陈德娣一声不吭,默然站在窗前,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外面星辰满布的天空,她冷冷地说:“蚍蜉撼大树,星辰与日争辉,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的拓拔明烟得了殷玄的首肯,带着红栾和素荷去了前瞻门。 看到拓拔明烟的那一刻,聂青婉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撕扯了一下,曾经,那个最落魄的姑娘冲她真诚地说:“姐姐,我会永远听你话的。” 可回想那天,被殷玄碰过的茶杯,置于凤心九烛莲台上,破碎之时,随着息安香一起进入她肺腑里的那一抹夺命异香,从什么时候起,她背叛了她,与殷玄勾搭在了一起?她成了他的妃子,那么,是爱慕他吗?为了他,不惜背叛她这个被她视若亲姐姐的人! 亲姐姐,呵,可悲可笑。 她素来慧眼识人,却独独识不清最亲近的人。 聂青婉看着拓拔明烟走近,嘴角沉了又沉,王云瑶不知道来人是谁,就站在那里没动,浣东和浣西一左一右护在聂青婉的身前。 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拓拔明烟停住。 红栾颐指气使道:“见了明贵妃,还不跪下见礼?” 王云瑶不动声色,笑着问:“大殷哪条律法说了,一个美人面见贵妃,要跪下见礼的?” 红栾一噎,指着她道:“你!” 素荷道:“律法没言明,但身为不待见又触了皇上逆鳞的毫无宫殿可栖的一个美人,对待收留她的主子,不就该要跪下谢礼吗?” 王云瑶被怼的一噎。 浣东和浣西感觉对面的宫女气势好强悍,她二人缩着肩膀,无助地看着聂青婉。 聂青婉只看向拓拔明烟。 不同于两个宫女的嚣张跋扈、颐指气使,拓拔明烟面含微笑,歪着头打量了聂青婉一眼,笑道:“我已经跟皇上说了,让你暂栖于我宫。” 聂青婉平静地道:“得先下跪,是吗?” 拓拔明烟一愣,笑道:“跪什么跪,别听她二人胡说。” 聂青婉笑了笑,却是扬声道:“明贵妃宠冠后宫,我刚进宫的美人,实在高攀不起,而且我手脚笨拙,脑袋也不大好使,少不得以后要惹怒明贵妃,我受罚是小事儿,要是因此而气坏了明贵妃的身子,那可就是大事儿了,我还是去见一见皇上,让皇上另外赐殿。” 第16章 见面 聂青婉说着,抬步就朝御书房的位置走去。 原本聂青婉并没想这么快见殷玄,而且分配宫殿之事,一向是后宫之主皇后的职责,但从拓拔明烟的三言两语里聂青婉听出来,分配宫殿之事儿,还是殷玄在做主,那么,她就去找他。 从前瞻门走到御书房,距离不近。 拓拔明烟来的时候是坐了撵轿的,为了不表现出恃宠而轿,她让宫人们把轿子停在了远处,漫步走过来的,不说晋东郡主走到御书房的时候殷玄还在不在,这期间,她不迷路就是好的,就算真的让她找到了御书房,殷玄也没走,她也见不到人,殷玄也不会搭理她。 拓拔明烟看着聂青婉的背影,勾起唇角,掸了掸袖子,冲那个背影长长地说道:“你拒绝了,我就再也不会收你了,你可想清楚。” 聂青婉没回话,转身没入黑暗。 王云瑶跟上。 浣东和浣西也马不停蹄地跟上。 等那一主三仆走了,红栾重重地往地上淬一口痰,哼道:“还当自己是晋东郡主呢,她不知道她进了宫,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拓拔明烟瞪着她:“闭嘴,少言。” 红栾抿嘴,不甘地哼了声,却不敢再说话了。 素荷道:“她若真找到了皇上,皇上给她赐了地方,那就是在打娘娘您的脸。” 拓拔明烟淡定道:“皇上不会搭理她的。” 事实证明,殷玄真没搭理聂青婉,聂青婉熟悉皇宫中的每一条路,王云瑶跟着她,只觉得她挑选的小路都很奇怪,可更奇怪的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她们竟然就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前。 随海上下打量了聂青婉一眼,问道:“华美人?” 聂青婉道:“是,劳烦公公帮我通传。” 随海又惊奇地打量了她几眼,说道:“华美人稍等。” 然后拉开门,走了进去,可还没张口,殷玄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殷玄道:“朕不会见她的,明烟已经收留了她,她得感激,而不是跑到朕这里来……”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殷玄倏地一怔,抬头问随海:“谁带她来的?” 随海道:“好像没人,华美人是从胡同树后面的小路穿过来的。” 殷玄眯眼,指尖轻点着桌面,随海随意一瞥,指尖即刻一麻,皇上但凡心思诡谲的时候,那指尖总是会点向桌面。 随海垂头,静等吩咐。 稍顷,殷玄道:“带她进来。” 随海一怔:“啊?” 殷玄眯眼:“让朕再说一遍?” 随海吓的屁滚尿流,立马跑出去了,请了聂青婉进去。 熟悉的书房,熟悉的摆设,唯一不再熟悉的,就是端坐在龙桌后面的那个男人了,聂青婉跨了那道高门槛后就没再近前,她只是站在那里,隔着极远的距离,看着那个身穿龙袍的男人。 他长大了,俊美健硕了很多,只可惜,他不再是她的亲人朋友乃至战友,他成了她的敌人。 聂青婉在看向殷玄的时候,殷玄也在打量她。 晋东王府的郡主,姿色自是不弱的,只不过,后宫佳丽三千,绝世美女多的是,殷玄倒也分不出来她是好看还是不好看,除了曾经的那个人,所有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 殷玄问:“你们晋东王府里有大殷帝国皇宫的地理图?” 聂青婉回答:“没有。” 殷玄道:“那你如何知道有小路能到达御书房?” 聂青婉微微笑道:“有些人天生是路痴,有些人天生是路神,而我恰好就是后一种,皇上若不信,可以考我的,只要我不出一步错,那你就让我自己选宫殿住,另外,我没承明贵妃的恩,并不是我不知好歹,而是我知道皇上并不大乐意见到我,而明贵妃是你的宠妃,你时常去她的殿里,如果一不小心看到我,影响了皇上的心情,这罪又怪谁呢?为了大家都好,我还是选个安静僻静的宫殿,谁的眼都不碍。” 殷玄道:“若你出了错呢?” 聂青婉道:“任由皇上处置。” 殷玄道:“知道朕不待见你,尚有自知之明,朕也不愿意你住到烟霞殿去,扰了明贵妃的清静,朕没时间与你玩游戏,你去荒草居呆着吧。” 荒草居,那是挨着冷宫的地方,离御书房这种权力中心很远,亦离烟霞殿和寿德宫很远。 不过,再远的地方,也有人。 第17章 打脸 聂青婉不怕远,不说是住在冷宫外面了,就是住在冷宫里面,她也有能力让自己如日冲天,她对眼前的男人只有恨,没有情,若真要说之前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可言,那就是她对他的养育栽培之恩,他对她的奉养之恩。 只可惜,他们之间的这个恩情,随着他的叛杀而消失殆尽,现在剩的,只有仇了。 既然是仇人,自然见面分外眼红,住的远,不见最好。 聂青婉福了福身,没再看殷玄一眼,告退出门。 刚转身,殷玄问:“知道怎么去吗?” 聂青婉隔着两米宽的距离看着眼前那个御书房高大又庄严的双扇木门,她没有转身,亦没有回头,就那样看着门,出声问:“这算是皇上的考验吗?” 殷玄嘴角勾起冷漠弧度:“朕说了,朕没时间跟你玩游戏。” 聂青婉无声笑了一下,说道:“那还是请皇上派个人引路吧。” 殷玄扬声喊:“随海。” 随海立马又推了门走进来:“皇上。” 殷玄道:“带华美人去荒草居。” 随海一听,愕然怔住,好半天那头才偏转过来,带着很是难以理解的眼神盯了聂青婉好一会儿,这才猛地嗻一声,带着聂青婉出了门。 再次将御书房的门合上,随海站直身子,对这个刚进宫的华美人另眼相看了。 能让皇上在这样的情形下赐殿,虽说是如同冷宫一般的宫殿,可到底,皇上让她单独住了,这不是生生地打明贵妃的脸吗? 而明贵妃,在所有人的眼中看来,那就是皇上的心肝肉。 而在后宫之中,谁敢当明贵妃的面说一个不字? 这个华美人却对明贵妃说了不,还把皇上心肝肉的脸给打了,这往后的日子,怕不好过呀。 随海心思转了几转,却不多言,提了一个灯笼过来,冲聂青婉笑道:“华美人,随老奴去吧,荒草居在宫头西苑,稍微有点儿远,得走好一会儿呢。” 聂青婉淡淡道:“无妨,走走好。” 随海又打量她一眼,心中诧奇,却是垂头默然,拎着灯笼在前引路了。 王云瑶上前挽住聂青婉。 浣西和浣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距离确实远,走了将近一个时刻钟,从戌时一刻多一些走到戌时二刻多一些,再耽误一会儿就到戌时三刻了。 荒草居虽然远,又偏僻,可到底是座宫殿,有打扫宫女三人,干粗活的太监两人,因为这个殿没有主子,平时荒废着,也无须那么多人守着,五个人足够保持这个宫殿的整洁。 因为没有主子,一到晚上,宫女和太监们就准时睡觉。 平时也没人会过来。 更没人来这么荒僻的地方查岗。 他们白日劳作,没事儿的时候就去隔壁的闲云居蹿蹿门子,闲云居里住着一位不得宠的小主子,因为不得宠,人就特别的平易近人,经常跟他们讲外面的故事,是以,这一片的奴婢们都喜欢在没事儿的时候跑到她的宫殿里去,听她讲故事。 可今天,好几年都无人打扰的荒草居来了一位新主子,睡的昏沉的五人都被拍门声给惊醒了。 奴婢们的院子在一处,宫女们住东厢阁,太监们住西厢阁。 震耳的门声猝然响起,东厢阁和西厢阁的屋灯全都点燃了起来,五个奴婢匆匆忙忙地穿了衣服,来不及洗脸,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俱是脸色惊慌,一路胆颤心惊地跑到宫殿门口,太监之一的林高伸手拉开门,然后五个人全都看清了站在殿外的人,随海公公。 来不及看别人,五人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第18章 小主 林高把头伏在地上,颤着声音道:“不知道晚上公公会来,睡的沉了,还请公公责罚。” 随海哪有心情责罚他们,对他们道:“起来吧,参见你们的小主子。” 林高一怔,剩余的四个人也停止了呼吸,另一个太监黄平虚虚地抬蒙了一下头,可又不敢把头全抬起来,抬着一半,就着门口的灯笼暗光,看见了几双绣鞋。 三个宫女按宫头西苑的宫殿第一字排名,一个叫荒柳,一个叫荒竹,一个叫荒梅。 她三人一听到来了小主子,眉头都是一皱,能被皇上安排在这个殿的小主子,那一定是不受宠的,不受宠就算了,要是为人刻薄,还虐待下人,那可如何了得?虽说他们这个殿没有主子,显得冷清了些,可没有主子他们自在呀,不受管束。 三个宫女很排斥,极不愿意有人住进来。 林高和黄平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迎新主子。 随海公公冲聂青婉道:“老奴就不随华美人进去了,还得回御书房向皇上回复,你自己进去吧,若是宫里头缺什么,你就找星宸殿里的宸妃,宸妃是西苑的主子,这里所有嫔妃以下等级的用度都是她在调办。” 聂青婉说了一声‘谢谢’,随海笑着说了声‘华美人客气了’,然后又笑着拂了个虚礼,走了。 等随海公公一走,荒柳、荒竹、荒梅三个宫婢就直起了身子,打量起聂青婉来。 聂青婉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们一眼,提起裙摆,朝着荒梅居的正大门走去。 林高和黄平连忙让开路。 王云瑶上前扶了聂青婉一把,然后随着她一起,跨过那道门槛。 浣东和浣西也跟上。 经过林高和黄平以及荒柳、荒竹和荒梅的时候,她二人朝他们看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迈过门槛。 林高反应快,连忙跟上去。 黄平朝荒柳和荒竹还有荒梅招了一下手,示意她们也赶快跟上。 三个宫女收拾好情绪,亦步亦趋地跟着。 黄平合上大门,也跟随着往正殿去。 虽说是正殿,却显得太过简陋,好在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聂青婉提起裙摆坐下去的时候,想着这几个人虽然心思各异,都有鬼,好在,挺称职,也本份,虽然这里偏僻,无人前来,也无人来苛刻检查他们,他们还是尽职尽责地完成每日该完成的手头活,把这个宫殿收拾的很妥贴。 就冲着这份尽责,聂青婉也会留下他们。 聂青婉坐好后,王云瑶站在了右手旁边,浣东和浣西站在了她的左手旁边,林高和黄平以及荒柳、荒竹和荒梅在她对面的空地上跪了下来,齐齐地喊:“参见小主。” 聂青婉问他们的名字。 五个人挨个地报上了名字。 聂青婉弄清楚谁是谁后,对他们说:“以后王云瑶就是荒梅居的大管事,你们有任何事情都可直接报她,她会再转述给我,同样的,她吩咐你们做任何事,你们都得认认真真地做好,但凡不听命或是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要么宫规处置,要么逐出荒梅居,听明白了吗?” 五个人齐齐地伏头,说:“听明白了。” 第19章 前路 聂青婉又道:“浣东和浣西是我随身丫环,往后就是荒梅居的一等宫女,她们安排你们做什么,你们也不能推诿。” 五个人又齐齐地应声。 看着都很本分老实,又极听话,但这五个人此刻心里想什么,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聂青婉也没空理他们的心思,总之进到了宫里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对聂青婉来说,却是打开了她复仇的大门。 奔波一天,她有些累,让浣东浣西去收拾主殿,又让林高、黄平、荒柳、荒竹、荒梅去休息,明早儿再来伺候,五个人低头应是,退身离开。 王云瑶扶着聂青婉,往内殿进。 王云瑶道:“应该留两个人守夜的,你第一天来,这么仁慈,往后他们会小瞧你,而且第一天入殿,本来就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这是后宫嫔妃们惯常用的手段,刚刚皇后不就对你使了吗?你也得使一使。” 聂青婉笑道:“几个宫婢,她们若能翻出我的手掌心,那我进宫就无意义了。” 王云瑶蹙眉,说道:“没听懂。” 聂青婉看她一眼,笑道:“不用听懂,你只要知道,往后这个后宫是你我的天下就行了。” 王云瑶惊愕地看她,聂青婉却低头伸手,拂了帘子,进到了内殿。 浣东浣西已经铺好床铺,点好蜡烛,把屋内的两扇窗户都关严实,桌子和墙面以及地面她二人都勘察过,很干净,就是提梁壶里没有水,见聂青婉进来,浣东就说去烧点儿水,聂青婉同意了。 浣东去找灶房,顺便把荒柳喊上。 六月的盛夏,洗澡可以用凉水,但聂青婉身子骨刚好,浣西和王云瑶都不建议她用凉水洗澡,浣西就也跟着去了灶房,烧热水。 内室里剩下聂青婉和王云瑶,因为没洗澡,二人就坐在圆桌边上聊天。 王云瑶道:“刚刚明贵妃亲自邀你去她的宫殿住,你没去,还自请见皇上,要了一个宫殿来住,这样以来,你就等于是得罪了明贵妃,这才刚进宫呢,就得罪这样一位后宫之主,实在很不明智,往后少不了要吃很多苦头。” 王云瑶实在忧心,一开始华北娇不愿意进宫,以死相抵,后来躺了半年醒了,似乎开窍了,她能同意入宫,对整个晋东来说,都是喜事一桩。 当然,用华北娇一人的终身幸福来换晋东之地的安稳和平,有点儿过分。 但她身为晋东的郡主,理当担起这样的重任。 原本想着进宫后安分守已,做个透明人就算了,可从踏进宫门开始,华北娇的举止就完全超乎了王云瑶的想像。 而深宫之中,某些暗潮汹涌也让王云瑶深感前路维艰。 后宫,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之地,多少女子白骨埋尸之地,她可不希望自己以及华北娇为这个后宫再添几根新的白骨。 不想死就得努力的活,而想活,就得有人护。 王云瑶说完,见华北娇一直盯着面前的那个提梁壶看着,她伸出手在华北娇的眼前晃了晃,说道:“看什么呢?我说的话听见了没有?” 聂青婉抬起头,虚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听见了。” 王云瑶道:“那你有什么对策没有?” 聂青婉问:“什么对策?” 王云瑶道:“让明贵妃不针对你的对策。” 聂青婉闻言一笑,提了裙摆站起身,她走到宫床一侧的那个龙烛前,仰头看着那道冉冉缠绕着烛心烧得正旺的火焰。 火焰催烛泪,昔日情难全。 聂青婉道:“没有对策。” 第20章 那时 王云瑶倏然站起身,瞪着她。 聂青婉又道:“没有对策就是最好的对策,我今日驳了明贵妃的面子,她肯定会记恨于我,就算不记恨,也定然恼我,暂且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明日请安的时候再应对吧。” 聂青婉深知拓拔明烟的脾性,她会生气,却不会发怒,这个姑娘跟在她身边多年,早就成精了。 不过,就算她不针对她,她也不会放过她。 拓拔明烟知道殷玄给华北娇赐了一个宫殿,着实气恼,她刚刚才放话说皇上不会见华美人,更不会给她赐殿,转眼华北娇就一个人住进了荒草居。 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殷玄怎么能这么做。 还有那个华北娇,她到底舌灿莲花说了什么,能让殷玄不顾她的脸面,赐殿给她? 拓拔明烟很生气,红栾和素荷怎么劝都没办法让她消气,直到殷玄来了,拓拔明烟才露出微笑,去迎接。 殷玄拉住她的手,往殿内进。 红栾和素荷连忙奉茶。 殷玄没接茶杯,只看着站在旁边的拓拔明烟,即便她的情绪藏的很好,可殷玄似乎什么都知道,他说道:“朕给华美人赐殿,是不想让她打扰你。” 拓拔明烟道:“妾身明白。” 殷玄道:“你不生气就好。” 拓拔明烟道:“皇上心疼妾身,妾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是明日请安的时候皇后肯定又要当着众妃的面拿这事儿嘲笑我一番,皇后想找我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殷玄笑道:“她不敢。” 拓拔明烟气道:“她是皇后,她有什么不敢的。” 说到底,拓拔明烟在乎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华美人,而是皇后陈德娣。 拓拔明烟生于拓拔氏,生母身份低微,十二岁的时候被父亲卖给邻国的野人羌氏,成为野人羌氏统领父亲、兄弟以及儿子的玩物。 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她一发狠,捅死了统领的弟弟,出逃。 后被整个羌氏追杀。 逃跑途中,遇到了聂青婉。 当时,聂青婉身边只有一个男子,年龄不大,站在聂青婉身边完全就是一个孩子,那个时候拓拔明烟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柔弱女子竟然是大殷的太后。 她被羌氏部族围住,只能求助于聂青婉。 虽然这个女人看上去柔弱不堪,比她还要弱,完全没办法救她,她还是出口请求了。 聂青婉问了她的名字,又问她他们为何要追杀她,她全都说了,然后她就听见那个柔弱的女子说:“全部斩杀。” 这四个字落,那个帅气又冷漠的男孩儿就手起刀落,几乎眨眼之间,屠尽了整个羌氏部。 那样的身手和实力,冰冷的杀气,让拓拔明烟何其的震惊! 男孩儿满身是血的回来,可眼神漆黑黝亮,带着邀功的神情看着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伸出手帕,帮他擦了脸上的血。 那一幕其实很正常,可就是从此定格在了拓拔明烟的心里,再也挥不去。 后来,羌氏灭,拓拔氏归入大殷,拓拔明烟才知道,那个年轻柔弱的女子竟然是大殷被百姓们奉为神一般的太后,而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孩儿,是她在殷氏挑选出来的王位继承人殷玄。 第21章 至爱 跟随在聂青婉和殷玄身边多年,拓拔明烟深深感受到了殷玄对太后那变态的爱。 只不过,太后就是太后,她大概知道,也大概不知道,她总是能让人退避三舍,即便那个人是无所不能的殷玄,也在太后面前,不敢觊觎一步。 后来,殷玄大概实在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也可能是他对太后的爱已经快要让他发疯,他杀了她。 他曾经说:“如果她不是太后,她就能成为我的女人。” 太后死了,却自此成了他真正的女人。 拓拔明烟挣不过一个死人,她很清楚,在殷玄心中,那个至爱,永远是大殷太后聂青婉,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孩儿能打动他的心。 她不能,皇后亦不能。 可是,死去的人能占据心,却占据不住身。 拓拔明烟要的,无非是为殷玄生一个皇子,这件事,她一定要比皇后先,死人挣不过,活人终要挣得过。 拓拔明烟就着这次机会,留殷玄过夜。 殷玄留下了。 跟以往一样,进了内室,殷玄要往另一个地方走,拓拔明烟伸手拉住他。 殷玄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她。 拓拔明烟道:“今晚陪我。” 殷玄脸上的神色很寡淡,这样寡淡的颜色配上他天生冷漠的侧脸以及帝王威严,可以让任何一个人惧怕。 拓拔明烟心腔抖了一下,慢慢的松开手。 下一秒,殷玄伸手拉住了她。 拓拔明烟大喜,抬起头。 殷玄把她拉到床边,坐下去,说道:“今日你又派人去冼弼那里取药草了?” 拓拔明烟道:“嗯。” 殷玄道:“那是最后一根药草了。” 拓拔明烟的脸一下子阴暗下去,她低声说:“最近冷毒的发病率越来越高,以前是一年一次,后来就是半年一次,到今年,三个月一次了。” 殷玄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朕明日让内务府去采办这种药草,朕就不信,天大地大,连药草都收不到。” 拓拔明烟道:“别的药草好收,可这一味药草,确实难收,只有太后……” 突然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什么字眼,一惊惧之下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跪了下去,她咬着唇说:“我不是故意说的,一不小心。” 殷玄按着心口,缓慢站起身,什么都没说,走了。 这一夜,他没留在烟霞殿。 等皇上仪撵从烟霞殿离开,皇后的耳目立马把消息传了过来,彼时皇后已经梳洗罢,披散着头发,穿着高贵的黄色里衣,正准备入睡。 听到何品湘传回来的消息,说皇上去了烟霞殿,原本是要留宿的,可不知何故,又突然走了。 何品湘说的幸灾乐祸,嘴里啐道:“再得宠也不能恃宠而娇,皇上这可是头一回进了她的殿又出来的呢,八成是因为今天皇上给华美人赐了殿,明贵妃心里头不高兴,跟皇上闹了,她以为她得宠,皇上就得依着她?这下好了,脸面丢尽了。” 陈德娣听着,靠在床头半晌,突然笑道:“这个华美人大概是我的福星。” 一句话,不多不少,何品湘却听的明明白白,她道:“老奴明白了。” 转眼,何品湘就给后宫里头的所有关卡都打了招呼,让他们好生伺候华美人,荒草居里的吃住用等东西,一律不能短缺,更不能克扣。 这是明显的把荒草居纳入寿德宫的势力范围了。 只一夜,就有了敌我分明的对垒。 第22章 宸妃 聂青婉并不知道一夜之间她已经被皇后拉进了战局,这一夜她睡的尚好,一个梦都没有,原来她还担心自己会睡不好,住到了宫里头,会梦到前生的一些陈年旧事,却不想,睡的如此踏实。 一大清早,王云瑶就在外面接客。 浣东和浣西进来伺候聂青婉起床,听到外面有说话声,聂青婉问:“谁在外面?” 浣东道:“西苑的宸妃带了几个小主过来,说是等小主你一起去向皇后请安,人来的早,小主还没起,王管事就先接应着了。” 聂青婉蹙眉:“怎么不喊醒我?” 浣西道:“宸妃不让喊。” 聂青婉眉头一挑。 浣东道:“这宸妃看上去是个好相与的,很体恤小主,说小主你昨夜刚到,舟车劳顿,怕没睡到几个时辰,就让你多睡会儿。” 浣西说:“怕不是笑面虎,还是警惕点。” 聂青婉听着她二人的话,没插言,只安静地任由她们伺候,待一切收拾妥当,出门前,她问:“宸妃叫什么名字?” 浣东和浣西都摇头,说不知道,聂青婉就让她们下去打听打听,打听好了再来告诉她。 浣东和浣西应了,忙扶着她往外走。 聂青婉走出去,看到有四个女子坐在前殿,其中一个坐在最上首,王云瑶正立在她的身边,亲自伺候她,聂青婉就猜出,那个女子就是宸妃。 聂青婉走上去,见礼。 宸妃笑着站起身,弯腰扶住聂青婉的手,把她拉起来,左右瞧了瞧,冲底下的三个女子说:“不愧是晋东的郡主,姿色一流。” 聂青婉道:“娘娘谬赞。” 宸妃笑道:“这西苑一直没有新人进来,如今来个妹妹,当姐姐的着实高兴,所以不请自来,还望妹妹你不要见怪。” 聂青婉道:“是我该上门拜访才对,让姐姐亲自来,实在是失礼。” 她说着,又福了福身。 宸妃笑着看她,心想这个晋东郡主不愧是以前的皇室贵胄,很有大家风范,话说的到位,礼也做的到位,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去见底下的另外三个姐妹。 彼此见了面,认识了后,宸妃就说时候不早了,得去给皇后请安了,她是四妃之一,出行可以用人抬的小轿,平时她若是单独去见皇后,确实是坐小轿的,但今天伙同妹妹们一起,她就不坐小轿了,来时就没坐,聂青婉注意到后,多打量了她几眼。 看着面生,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张脸的存在。 也对,三年的时间,朝廷能够大换血,后宫也能。 殷玄称帝的时候,因为年轻,聂青婉觉得后宫嫔妃之事可以缓一缓,就没急于给他筛选皇后以及四妃之人,殷玄自己也不上心,从不提及。 因为没筛选,聂青婉自是对各大府上的贵女们知之不祥。 有一些不认识的,倒也正常。 聂青婉收回视线,随着宸妃一起,要往外走。 王云瑶拉进她。 聂青婉回头,王云瑶道:“我随你一起。” 聂青婉说:“不用了,我带浣东和浣西去。” 王云瑶蹙眉,聂青婉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进屏风里面,小声对她说了几句话,王云瑶于是不跟着了,让浣东和浣西好生伺候着。 浣东和浣西应了,王云瑶这才送她出门,看着她跟随宸妃一起,去寿德宫,给皇后请安。 大概时间刚刚好,路上碰到很多前来请安的小主们。 而在这些小主们之后,是明贵妃的撵轿。 所有的人看到那个撵轿后立刻弯腰行礼,就连宸妃,与明贵妃是平起平坐的四妃之一,也降下身份,向明贵妃虚福了一礼。 拓拔明烟笑道:“宸妃,你我就不必多礼了。” 宸妃笑道:“明贵妃今日来的挺早。” 拓拔明烟坐直身子,看了一眼宸妃身后的聂青婉,让抬轿的侍卫们把撵轿落地,她看了聂青婉一会儿,伸手让红栾扶她下轿。 等她下轿了,她就走到聂青婉身边,笑着说:“华美人也来了。” 第23章 气病 聂青婉波澜不惊地抬眉,看着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她的脑海里似乎再也记不起来拓拔明烟狼狈跌在她脚下,请求她救她的那一幕。 是不是对她来说,有用的人,才叫亲人,无用的人,就该背叛? 起初因为她要依赖她,要仰仗她,所以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她叫的多甜啊,可转眼,她投奔了殷玄,就忘记了她是如何喊她姐姐的。 没关系,她会让她想起来的。 聂青婉福了福身,喊了一声:“明贵妃。” 拓拔明烟拉住她的手,十分亲切地说着话,然后往不远处的寿德宫走去,这一路上,拓拔明烟都拉着聂青婉没丢,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对亲姐妹呀。 众人心思各异。 宸妃眼眸微微地转了转,不动声色地跟上。 到了皇后宫里头,拓拔明烟松开了聂青婉,坐在了贵妃派头的椅子里,宸妃也坐在自己的位置,四妃和三嫔都进到最里面,贵人和美人们没有那荣幸进去,只在外头跪着,向皇后请安。 聂青婉也是外面跪着的人之一。 皇后陈德娣在掌事嬷嬷何品湘的掺扶下坐在了凤座,待坐稳,她就问西苑的宸妃:“华美人可随着宸妃一起来了?” 宸妃笑着道:“来了,虽然昨天舟车劳顿,可今天华美人还是起的早,记着给皇后请安呢。” 陈德娣转头对何品湘说:“去把华美人请进来。” 何品湘哎了一声,即刻出去,带华北娇进来。 等聂青婉随着何品湘进了内殿,陈德娣又让人搬了椅子,这明显的就是赐座了,一个刚刚进宫不足一天且不被皇上待见的不宠的美人,能得皇后如此眷顾,着实令人羡慕。 而这一举动也让四妃三嫔看清了,皇后打算罩着华美人了。 昨晚华美人才刚得罪了明贵妃,今儿皇后就罩着了,这明显的是在昨天的巴掌上面又扇了一巴掌啊。 拓拔明烟捏着帕子冷笑,等回去她就气的躺在床上,称病不起。 殷玄听说了,下了朝就来看她,太医正在给拓拔明烟号诊,诊完,殷玄问:“明贵妃的身体如何?” 太医道:“气结郁心,原本开几幅药调理调理就好了,可明贵妃的身子近一年来折腾的厉害,本身底子就不好,大概得养好久。” 殷玄冷烈的眉头弯起一抹戾气,他朝太医挥了一下手,让太医下去开药,红栾跟着去,素荷伺候在一边,小心地倒了一杯茶递给殷玄。 殷玄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茶杯,站起身往外走了。 素荷微愣,赶紧搁下茶杯,连忙跟上。 到了外头,殷玄问她:“今日皇后对明贵妃做了什么?” 素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着唇道:“什么都没有做。” 殷玄冷笑:“什么都没有做,明烟回来会气的卧床不起?” 素荷低着头。 殷玄道:“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素荷就把早上请安的时候在皇后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重点指向皇后拉拢华美人,给拓拔明烟难堪,还当着众妃嫔的面打拓拔明烟的脸。 素荷是拓拔明烟的人,自毫不客气地添油加醋了一番。 事实是事实,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气人。 第24章 分寸 殷玄眯紧双眼,那一对眼睛,坐在金銮殿的帝王座上的时候犀利洞人心,充满了鹰隼似的锐色,更清明若雪月,任何阴谋诡计阴暗算计都难潜逃,而当他看你的时候,无温无波,如冷冬湖面上的一层寒冰水,令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而当他眯起眼的时候,像蛰伏许久的野豹蓄势待发,携带着山洪爆发一般的危险,而当他杀人的时候,那双眼,就是地狱之眼。 此刻,素荷被这样一双野豹般恐怖的视线盯着,只感觉头皮发麻,头往地上一磕,不敢抬起了。 她自知她添油加醋了,往深的说,那就是欺君之罪。 素荷抖着肩膀,直接一匍匐,整个上身都趴了下去。 殷玄冷漠地收了一下龙袍的袂袖,没理会这个宫女,事实是真是假,在殷玄的心中并不重要,他只是要在后宫树起一个可对抗皇后的人。 纵观整个后宫,只有拓拔明烟最合适。 因为她曾是那个人身边的人,又无父无母,背后毫无任何势力,在大殷帝国只能依附于他。 而且,她为了他得到至爱,也牺牲了很多,故而,他有责任保她护她。 殷玄又转身,进屋。 拓拔明烟躺在床上没动。 殷玄撩了龙袍,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说道:“太医已经去开药了,一会儿记得喝,你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以后少生气,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对朕说,朕来解决。” 说完,他又站起身,走了。 等殷玄离开,拓拔明烟才睁开眼睛,把素荷喊进去,问:“皇上走了吗?” 素荷道:“走了。” 她喜不自禁地说:“娘娘,皇上往寿德宫去了。” 拓拔明烟微微勾了勾唇,却没说话,等红栾端了药汤进来,她很安静地喝着,等喝完,红栾也问道:“皇上走了吗?” 素荷道:“去皇后宫里了。” 红栾笑道:“这下皇后有得受了。” 拓拔明烟却不这样想,若陈德娣真那么好欺负,她能稳坐皇后之位这么多年?当然,她能坐稳皇后之位,是因为她身后有那么多的靠山,但若她自己不上气,再多靠山也没用,皇上压根不会搭理她。 可皇上即便不喜欢皇后,也还是会给她极大的尊重,这是因为陈德娣本身就是一个心机极重之人。 拓拔明烟今天气病卧床的举动不是争对皇后,而是针对华北娇。 皇后想拉拢一个拒绝过拓拔明烟的人,让整个后宫的人在背后耻笑拓拔明烟,那拓拔明烟就把华北娇拔掉,还是利用皇上的手,反打皇后一巴掌。 皇上不会动皇后,却会为了给拓拔明烟出气,处置华北娇。 拓拔明烟要的,无非就是这个结果。 皇上只要处置了华北娇,皇后的脸绝对难看。 一个遗臣郡主,死也就死了,谁会在乎? 殷玄去了寿德宫,陈德娣心知肚明他来干什么,她让何品湘泡了皇上最喜欢喝的茶,又拿了皇上最喜欢吃的玉米糕摆上。 玉米糕只有皇宫的御厨能做,平常只有皇上能享用,陈德娣这里有,是因为大典那天,皇上赏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就留着给殷玄。 殷玄看着那玉米糕,神情呆滞了半晌,伸手拿起叉子,叉了一半来吃。 很甜,他很不喜欢,却是那个人最喜欢的。 因为她喜欢,他也就无端的爱上了。 半块吃完,他又吃了半块,之后就不吃了。 喝完一盏茶,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的时候他低沉地说:“皇后很喜欢华美人?” 陈德娣笑道:“皇上问这话让臣妾怎么答呢?都是后宫伺候皇上的,妾若说不喜欢,皇上得怪我心胸狭窄,不识大体,若说喜欢,皇上是不是认为我拉帮接派,对付明贵妃?” 见殷玄那不冷不热的目光像剑一般射来,饶是陈德娣内心强大,处事沉稳,依然不觉心头一跳,有心惊的寒意滑过脊背。 她站起身,往地上一跪。 而随着她一跪地,整个寿德宫里的奴婢们全都跟着跪下。 一时,地上伏着齐刷刷的人头。 殷玄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将帕子甩在了桌面,目光带着睥睨而冷寒的光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皇后。 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示弱,分寸拿捏的极好。 她很清楚,她是大殷帝国的皇后,下跪这种事儿,不是随便能做的。 可她更加清楚,她在他面前,只有下跪的份。 第25章 硝烟 陈德娣低声说:“我身为皇后,从执掌凤印起就做到一视同仁,不管是新进的美人,还是独宠的贵妃,妾自问从不偏颇,华美人昨日刚进宫,殿内一用应度都不周全,今日也是头一回来给妾身请安,妾给她赐座,多关心她,那是妾的职责,皇上无从怪罪。” 殷玄不说话,也不再看她,往椅背里靠去,闭上了眼。 陈德娣瞬间就有些委屈,可她沉住气地捱着。 等又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殷玄睁开眼,伸手把她扶起来,说道:“朕知道你一视同仁,但这个华美人朕着实不喜,明贵妃的身子不好,昨夜华美人已经气了她一次,今早又气一次,你身为皇后,该知道要如何做。” 陈德娣就着殷玄的手站起身,却不敢靠他身,本分地站在一边,问道:“皇上想让臣妾怎么做呢?” 殷玄看她半晌,收回手,说道:“罢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朕来解决。” 陈德娣猛地抬起脸,看向殷玄,可殷玄已经转过身子,往台阶下迈去。 陈德娣捏紧了帕子,等殷玄离开,她气的往凤椅里一坐。 殷玄走了后,寿德宫里的奴婢们全都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然后该干嘛的去干嘛。 何品湘走到陈德娣跟前,横眉竖眼地说:“不要脸的拓拔蛮子,仗着皇上宠爱,无法无天,她这是想干什么?” 陈德娣冷笑:“干什么?” 她低头扫了一眼被殷玄用过的玉米糕盘,心脏酸涩而疼痛,太后薨毙后,玉米糕被皇上列为了私有物,除了他,谁都不许用,就是眷宠正盛的明贵妃,也不敢私自从御膳房弄这一糕点来,以往陈德娣把殷玄的这一举动归结为孝心,后来才慢慢察觉,不是孝心。 那是什么呢? 殷玄每次吃玉米糕的时候,那样的神情,甜蜜中夹着痛苦,时常带着危险的眸子下淌着浓的化不开的柔情,吃玉米糕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一丝屑沫都不愿意掉落。 他是无所不能的王呀,他的情绪从来让人琢磨不透,不管是脸上的神情还是眼中的颜色,从来都让人窥视不到半分。 可每回在吃玉米糕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那个时候,他不再是帝王,不再是无所不能的皇上,他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孤独而深情的人,一个思念爱人却永远得不到的可怜男人。 在吃玉米糕的时候,他的情绪展露无遗。 当意识到殷玄竟然对太后有那方面的感情后,陈德娣即喜又忧。 喜的是,太后死了。 忧的是,太后活着的时候,拓拔明烟形影不离地跟着,很可能因为这个,殷玄爱乌及屋,把对太后的一腔爱而不得的感情寄托在了拓拔明烟身上。 而这样的寄托,会上瘾的。 拓拔明烟孑然一身,想对付她,其实很容易,但因为她披着太后的光环,又有皇上的宠爱,陈德娣不敢触她锋芒,今天借华北娇之手,只是给她一个教训,顺便的,还是探试皇上的心思。 没想到,皇上依然纵她如此。 拓拔明烟无非是仗着皇上的宠爱,要给她这个皇后松松筋骨。 陈德娣冷笑,心中恼恨,却不得不急转大脑,想着怎么让华北娇从这一场无声的硝烟里走出来。 刚她下跪,皇上闭眼不理,其实就是在变相的惩罚她。 她贵为皇后,今天也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可拓拔明烟一气一躺,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皇上还是为她,罚了她这个皇后,可想而知,若皇上去了荒草居,华北娇焉能活命? 皇上不拿她为拓拔明烟出气,那就一定会拿这个不受宠的美人来消掉拓拔明烟的怒火。 陈德娣灵思一闪,喊了采芳来,对她道:“你现在就去一趟星宸宫,告诉宸妃,华美人刚住进荒草居,定然很多东西没用全,现在天气热,之前荒草居没有小主,那些奴才们定然也不敢去统计房支寒冰用,你让宸妃带一些过去,这一到中午,屋里不放冰,极容易中暑。” 采芳应是,立马去了。 第26章 猜疑 聂青婉从寿德宫出来后随着宸妃一起去了星宸宫,随着一起去的还有西苑的三个小主,基本都是不得宠的,像闲云居的杨仪澜杨美人,香茗居的宁思贞宁美人,半月居的袭宝珍袭贵人。 袭宝珍的品阶比聂青婉、杨仪澜和宁思贞高一级,却同样的不受宠。 几个人在宸妃的殿里坐了小半个时辰,互相了解了后,纷纷起身告退。 这个时候,烟霞殿的明贵妃身体抱恙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因为西苑离寿德宫和烟霞殿极远,她们也就是前脚刚离开而已。 聂青婉回到荒草居,王云瑶立马迎上去。 聂青婉说:“有点儿累。” 王云瑶拉着她的手,说道:“那就进屋里躺一会儿。” 聂青婉‘嗯’了一声,搭着她的手,进了正殿的内室。 浣东和浣西伺候她更衣。 荒柳、荒竹、荒梅三个宫女在外头打扫庭院,林高守在主居的门外,林平则守在大门口处,因为人手少,皇后那边也没拨派人来,他们暂时这样分配着。 进了内室,脱了衣服,聂青婉躺在床上,浣东和浣西要去开窗户,被聂青婉制止了。 浣西说:“小主,这大夏天的,屋里又没有冰,不开窗会闷坏。” 浣东也说:“吹吹风,凉爽些,不然很可能会中暑。” 聂青婉要的就是中暑。 此屋不热,因为偏僻,四周竹林倒苍茂青矗的很,但迎着盛夏,还是闷热难受,不开窗确实不好受,在这样的屋子里躺半日,正常人都会中暑,更何况她这刚刚养回来的还不算特别健康的身子。 聂青婉摆摆手,说道:“我就是要让自己中一中暑,躺一些日子。” 浣西一听,惊了。 浣东也惊愕地看着她。 王云瑶蹙着眉头,不赞成地道:“你现在的身子弱,一旦中暑,极度危险。” 聂青婉笑道:“不用担心,倘若我发热发烧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去通知宸妃,宸妃定然要帮我请太医来,到时候你就对宸妃说,冼太医曾去晋东王府给我号过脉,我刚入宫,对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很陌生,唯独对冼太医熟悉一些,让他来给我看诊,不然我会更加不舒服。” 王云瑶瞪着她,问:“为何要这样做?” 聂青婉没回答她,偏头,让浣西给她拿薄被。 浣西简直要挤掉眼珠子了,她咋咋呼呼道:“小主,你疯了,这大夏天的,不开窗就算了,你还盖薄被,嫌这屋还不够热吗?” 聂青婉道:“想活命,就听我的。” 浣西一怔。 浣东和王云瑶都不明所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聂青婉又说一遍:“拿薄被。” 不管是刚刚还是现在,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很平静,寻常的吩咐,可头一回的眼神跟这一次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前一次的眼神温和柔软,这一回的眼神带着强势的不容置喙,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感。 只那么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那样的眼神看过来,浣西不由自主的就臣服了。 等她站在席柜前,伸手抱了薄被出来,她才激灵灵地一怔,心想,刚刚是郡主在跟她说话吗?那样的气势和眼神,前所未见。 不光浣西有这样的想法,浣东和王云瑶都有。 薄被拿过来,浣东和浣西伺候着给聂青婉盖上。 聂青婉躺下去,让浣东和浣西到门外候着,若有人来上门拜访,她二人不要喊她,直接进来把她身上的薄被收起来,再把窗户打开即可,然后再去接待客人。 等她二人听懂,聂青婉就让她们出去了,独把王云瑶留了下来。 王云瑶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剃着眼看她。 聂青婉笑问:“怎么这样看我?” 王云瑶道:“从你这次醒来后,很多行为超出了我的想像,之前你宁死也不入宫,醒来却一口答应了,而你似乎对大殷帝国的皇宫很熟悉,你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现在做的事儿也越来越古怪,似乎浑身的气场也变了。” 聂青婉歪着脖颈自下而上地打量了她好几眼,笑着说:“那是因为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人总要往前看的,不是吗?为了晋东,我除了入宫,别无他选,既然我的路一定在这个皇宫里,那我就选择适者生存,而不是被挤压淘汰,甚至是枉死。” 王云瑶道:“你说的对,可怎么就忽然想明白了呢?” 聂青婉知道王云瑶已经对她的诸多行为产生了怀疑,这是好事儿,足以证明王云瑶不是匹夫逞勇之辈,至少,脑袋还挺够用。 聂青婉笑着指了指头:“开窍了。” 第27章 有用 王云瑶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有些无语地想,我在怀疑什么呢?怀疑她不是华北娇?怎么可能呢?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明白,可王云瑶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她打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曾经绥晋北国的公主,如今晋东王府里的郡主,也是她的半个主子,永远不会变。 王云瑶甩了甩头,说道:“能开窍就好,至少晋东安全了。” 聂青婉道:“未必,若这次的劫躲不过去,晋东就会完蛋。” 王云瑶愣住,问:“什么劫?” 聂青婉没说,只问她让她打探的消息打探的如何了,王云瑶并不是蠢笨之人,若不然,聂青婉也不会带她进宫了。 聂青婉早上在随宸妃一起去寿德宫给皇后请安离开的时候,把王云瑶喊到屋内,就是让她想办法去打探出拓拔明烟身边两个一等宫女的身份。 王云瑶虽然奇怪,却还是去办了。 据王云瑶所探,素荷是在三年前跟在拓拔明烟身边的,她以前只是浣衣局里一个洗衣奴,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受着非人的折磨,是明贵妃解救了她,给了她荣耀,让她扬眉吐气,因为这样的知遇之恩,素荷对拓拔明烟死忠的很。 红栾的情况稍有差异,但同样的是受了拓拔明烟天大的恩遇,红栾入宫前姓蒋,名叫蒋红栾,入宫后去掉了姓氏,成了无姓宫奴。 无姓宫奴在宫中也是低下卑贱的。 宫婢有带姓入宫与去姓入宫两种,带姓入宫的宫婢,年满三十,若无升任或是调职,想出宫者,即可出宫,去姓入宫的宫婢,终身服役于皇宫,不得外出一步,死后葬回老家,入土为安。 这两种宫婢入宫都有月钱与岁银,唯一的不同是,去姓入宫的宫婢,在入宫前,家人会得到一大笔的抚恤金,这是殷太后定下的规矩。 殷太后订这样的规矩,一来可以很轻松解决掉宫内各岗人手紧缺的情况,二来还能够减轻贫脊寒家民户们的拮据,亦能解决社会矛盾。 殷皇登基后,此项政令被废,无姓宫奴可回家探亲。 红栾在解禁后回了一趟老家,正巧碰上她哥哥杀人越狱,被当地官差缉捕,她匆匆回宫,找上了拓拔明烟,那个时候,拓拔明烟得蒙圣宠,几乎独霸后宫,不说救一个穷乡僻壤里的杀人犯了,就是救帝都怀城的一个杀人犯,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红栾去的时候是战战兢兢的,她不确定这位明贵妃会不会帮她,因为,她这么低贱,她可能连见她都不会见,可她还是得去,就算被拒绝,她也要去搏一搏。 这一搏就搏出了生机。 拓拔明烟不仅救下了她的哥哥,还帮她哥哥在宫里头安排了一个差事,自此,兄妹俩就开始尽忠为拓拔明烟办事。 事隔两月后,红栾被拓拔明烟调到了自己宫里,担任一等宫女,而红栾的哥哥,蒋庞林,进宫后去了蒋姓,对人声称叫庞林,现在烟霞殿当差,是烟霞殿里统管库房的管事,地位挺高,位分低的宫女太监们见到他都喊庞管事。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聂青婉死之后的那三年里,聂青婉听的津津有味,燥热的天气加上被子的捂盖,已经让她的身体开始冒汗,她却不挪不动,就那样生生受着。 王云瑶说完,看着她,微微顿了一会儿,问道:“你让我查这些做什么?” 聂青婉道:“有用。” 王云瑶小声道:“你要对付明贵妃?” 第28章 借刀 聂青婉勾起唇角一笑,这一笑,真真是十里桃花芙蓉渡,千秋绝色会此间。 大殷帝国地大物博,殷太后时期,南征北战,几乎灭尽周边所有小国,收纳疆土不下百千,广袤无尽,从望帝山昭告天下开始,各路使臣跪拜,自那时起,才子纷陈,美女云集,可以说,在如今的殷国,美女已成了街头巷尾的代名词,因为个个女孩儿,一出场就是争艳的。 而在这万紫千红中,还有更加绝色的。 而能挑进皇宫的,又是这些绝色里的绝色。 但那么多的绝色,都不及聂青婉这一勾唇间的散漫薄笑。 王云瑶直接看愣了。 聂青婉带着轻蔑不屑的语气淡淡的说:“她还没那资格让我亲自动手,不过,我不会让她好过就是了。” 王云瑶还没接话,聂青婉又道:“这些皇宫秘辛一般很难打听到,素荷的事情倒好说,嘴啐的宫人为了些钱财倾囊相说倒不稀奇,但蒋庞林这样的事情,涉事儿的人一定不会四处乱说,拓拔明烟也不会让自己露出这么大的把柄,她独宠三年,皇后不可能不恨她,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依皇后的能力,想要拿此事做文章,定拓拔明烟的罪,并不难,为何她没有做?” 王云瑶道:“皇后可能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呢。” 聂青婉笑道:“那你如何能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内就打探到了这等隐晦之事?你与我都是昨日才进宫,进了宫也不得宠,这宫里的人都很势力,见高踩低,若你是宠妃宫里头的人,想打探消息,多的是人对你说,可你不是,那么,既是刚入宫,又不受宠,何以能探到这样的消息呢?” 王云瑶怔住,眯眼道:“你的意思,这是皇后故意安排人说给我听的?” 聂青婉道:“正是。” 王云瑶问:“她为何这样做?” 聂青婉道:“借刀杀人。” 她轻笑了一下,说道:“别小看这个皇后。” 王云瑶想到昨天这个皇后的人去接了她们来,又把她们晾在前瞻门不管不顾,后来明贵妃来了,却阴差阳错的,她们跟明贵妃结下了梁子,皇后又在今早对她们表现的照顾有佳。 王云瑶想到这里,不觉心口一凛,她愕然抬眼,说道:“北娇,皇后一开始就打算用你来当枪使?” 聂青婉道:“并不是,只不过因为昨晚之事,皇后才有这种想法,一来我拒了明贵妃的提议,若我没拒,皇后就不会搭理我,再者,如果我拒绝了明贵妃的提议,又没有让皇上开口赐我宫殿,皇后依旧不会搭理我,偏巧,昨晚我不单单拒了明贵妃,还让皇上开口赐了我宫殿,故而,皇后觉得,我有用。” 王云瑶气道:“这后宫里头就没有一个好人!” 聂青婉笑道:“有的,宸妃就是,往后有任何事情,我若不在,你都可以去找宸妃商议。” 王云瑶道:“你怎么知道宸妃就好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我对谁都会防备的。” 聂青婉道:“防备一点儿也好。” 王云瑶忧虑道:“皇后位高权重,她母家在朝廷可是无人能撼动的,她看上了你,要让你帮她打头阵,你若不做,她肯定不会放过你,这要如何是好?” 聂青婉问:“还记得告诉你消息的是哪个人吗?” 王云瑶道:“记得,一个在烟霞殿外头洒扫的太监。” 聂青婉道:“杀了他。” 第29章 送冰 王云瑶大骇一声,惊的从座椅上弹跳而起,她睁大着眼睛瞪着她,脸庞一阵发冷,盯了她好半晌,王云瑶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刚说什么?” 聂青婉道:“杀了那个告诉你消息的人。” 王云瑶眼皮直颤,她问:“为什么要杀他?” 聂青婉道:“你不用问原因,照我话做就是。” 王云瑶道:“在宫内杀人,虽然只是杀一个不起眼的太监,还是有很大难度的,尤其这个人还是烟霞殿里面的,明贵妃正眷圣宠,殿里的太监侍卫很多,就算无声无息地杀死了他,可事后尸体被发现后,这事儿还是会惊动皇上,到时候若查到了荒草居,你我都是死罪,我们死是小事,若连累到了晋东,那就是晋东的罪人。” 说到这里,她顿住,看着聂青婉。 聂青婉无动于衷,问道:“你的武功如何?” 王云瑶说:“尚可。” 聂青婉道:“能飞檐走壁,自由出入后宫妃嫔们的宫殿吗?” 王云瑶轻蹙眉头道:“若没有大内高手,我都能应付。” 聂青婉道:“甚好,等我发热发烧,冼弼来了后,他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行动,杀人的时候该如何操作,你尽管放心,这件事永远牵扯不到我们荒草居来,你只要别让人发现就行了。” 聂青婉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往外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王云瑶看着躺在床上那个年轻稚嫩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女孩儿,想着她刚刚说出‘杀了他’这三个字时的波澜不惊,还有后面所谓的‘杀人的时候该如何操作’,她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要迸裂而出,她几乎要嘶叫着指着她说:“你不是郡主!” 可最终,王云瑶什么都没说,站起身,离开了内室。 出来后,她面白寒霜,一脸沉郁。 浣东和浣西见她面色不好,都忧心忡忡地问:“王管事,小主睡下了?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小主发烧了?” 王云瑶整理了一下神色,如常的语气说:“小主刚睡下,还没有发烧。” 浣东和浣西纷纷‘哦’了一声,王云瑶想回自己的房间静一会儿,就让浣东和浣西好好守着,她沿着阶下的道路一声不响地回房,回了房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直到庭院里有人潮声轰响,她才出来。 一出来就见宸妃带了好多宫女太监,正站在院中跟浣东和浣西说话,其中有两个太监挑着一个担子,脚边放了一个大木箱,箱四周寒气四溢。 王云瑶立刻上前见礼。 宸妃看到她,笑道:“王管事,刚浣东和浣西说华美人在睡觉,这大热的天,房内没有寒冰怎么睡得下?我刚去统计房支了份例,这些寒冰抬进去,等屋内凉爽了再让华美人歇下,她躺了有一会儿了吧?把她叫起来,陪我说说话。” 宸妃说着,就往屋内进。 王云瑶冲浣东和浣西投递了一下眼色,在得到她二人的点头后,王云瑶知道,聂青婉床上的薄被以及屋内的窗口都打开了。 王云瑶放心地去接待宸妃。 宸妃进了屋,两个太监也把箱子抬了进去。 宸妃虽是西苑的主子,却不会对荒草居指手划脚,箱子抬进去后,宸妃就让王云瑶自己分配,她提了提裙摆,坐在了椅子里。 第30章 中暑 浣东立刻上前奉茶。 宸妃没喝,太热了。 浣东见状,和浣西一起,去取寒冰,因寒冰极其珍贵,并不是每个房间都会放,通常只放卧室,但因今天宸妃也在,浣东和浣西就在前厅也放了一些。 看着箱子挺大,但其实寒冰不多,因为每个妃子的例份有限,这个月宸妃已取过一次,剩下的也只剩这些,宸妃道:“是少了点,但比没有的强,先将就着用吧。” 浣东、浣西、王云瑶自不会嫌弃,感激涕零地福了个大礼,然后浣东和浣西就用匣盒装着寒冰进了屋,没一会儿,屋内就响起两个宫女的尖叫声,还伴着浣东的哭声:“小主小主,你怎么了?” 宸妃听见了,还没起身,就见王云瑶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宸妃跟着往内室进。 进去后就觉得室内闷热的难受,看一眼窗户,在开着,近了床畔,就见聂青婉躺在那里,满头大汗,脸色红的甚是异常。 宸妃惊慌地坐下去,伸手探了一下聂青婉的额头,那温度烫的皮肤都跟着直颤,她脸色大变,急声喊:“康心,快去传御医。” 这话刚落,康心提着脚步就要往外走,她知道这事儿耽搁不得,所以动作很快,可还没转过身子,就听‘扑通’一声干脆利索的脆响,浣西跪在了宸妃面前,死死地拽着宸妃的裙摆,哭着道:“娘娘,不能传御医。” 宸妃冷喝道:“你家小主都快烧成火了,不传御医怎么能行?” 浣西哭道:“我家小主不受宠,御医来了也不会给好好治,我们伺候小主多年,知道怎么降热,我们自己来就好。” 宸妃冷瞪着她,厉喝:“胡闹!” 浣西还是哭,浣东也哭,王云瑶红着眼眶说:“如果非要传御医,就传冼太医吧,冼太医之前去晋东王府给小主看过病,多少比其他御医用心些。” 王云瑶说完,也跪了下去。 宸妃看着她们,紧绷着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她们虽然刚进宫,可她们的身份原也算是皇室里的人,她们深知皇宫里的冰冷和现实,确实,对这些不受宠品阶又低的美人,太医院往往都是敷衍着随便派个人来,治得好就治好,治不好,那就是命不强,活该,死了也没人心疼,皇上更不会过问一句,皇后也只是按规矩把程序走了,也不会多说。 这些美人,说好听点是美人,可事实上,连一个太医院打杂的仆人都不如。 三个婢女能这般为华美人考虑,宸妃还是挺欣慰的。 宸妃道:“那就请冼太医过来。” 康心应是,立马去了。 浣东和浣西以及王云瑶又是一番感激涕零,泪涌着站了起来,簇拥到聂青婉的床头前了。 康心是宸妃身边的人,而宸妃是四妃之一,即便不如明贵妃那么受宠,却也是皇上极为看重之人,宸妃的父亲是朝廷谏官,亦称言官,一张嘴就不怕得罪任何人,包括皇上。 皇上很器重他,而宸妃的弟弟李东楼,掌管着皇宫十万禁军。 宸妃本名叫李玉宸,外祖父是殷太后时期三公之一的寿公,寿公姓夏,本名叫夏谦,殷太后去世后他就辞官归田了,现居怀城别郡大名乡。 聂青婉之所以让王云瑶以后出了事儿就找宸妃,那是因为上午从星宸殿离开回荒草居的时候,跟杨仪澜、宁思贞、袭宝珍一起聊天,旁敲侧击,知道了宸妃的来历。 聂青婉不由感叹,原来竟是寿公之外孙女。 李玉宸的人去太医院请太医,院正不敢马虎,立马让冼弼去了。 第31章 看病 为数字与顽童打赏的水晶鞋加更 冼弼在路上已经从康心的嘴里得知了需要问诊的人不是宸妃,而是昨日刚进宫的华美人,而且是发热过高,有中暑之症。 冼弼一路沉默不语,到了荒草居,拎着药箱就随着康心进了内室。 先见礼,见礼完,李玉宸带着一行人退后,让冼弼上前,赶紧给聂青婉看看。 冼弼不含糊,取出备用薄纱搭在聂青婉的手腕上,给她号脉。 脉诊结束,他收回手,冲李玉宸说:“确实是中暑,而且很凶险,华美人之前因吞食一丈红而昏睡半年,身子很虚,这陡然发热发烧,一个不好,恐会丧命。” 李玉宸眯眼冷道:“大胆冼弼,一张嘴竟是咒皇上的美人死,你该当何罪!” 冼弼吓的脸一白,药箱随着人一起跪了下去。 李玉宸冷哼一声,说道:“好好治。” 冼弼头伏地,战战兢兢地回一声:“是。” 李玉宸挑了裙摆往后面的椅子坐了去,冼弼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那动作,那怂样,让王云瑶看的直蹙眉,心里暗想,这冼太医看上去是个贪生怕死的,哪里是个靠得住的人?小主非让他来看病不说,还说杀人的事情让他通知,真是匪夷所思。 王云瑶不动声色,就看冼弼怎么治。 冼弼也没怎么治,就按寻常的方法,先取针至督脉、手厥阴、阳明经穴,引针泄热,祛暑,再开辅助的药方。 等针拔出来,聂青婉就醒了。 刚刚聂青婉一直没醒,完全不省人事。 这会儿醒了,看到冼弼在收针,屋内又坐着李玉宸,她开口道:“我怎么了?” 冼弼看她一眼,说:“中暑了,很严重,你现在应该很渴,先让宫女喂你喝一些水,我下去开药方。” 李玉宸见聂青婉醒了,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起身走过来,对聂青婉道:“妹妹不要说话,先喝水,等冼太医开了方子,让人拿去煎服,喝了应该就没事儿了。” 聂青婉看着她,说道:“是姐姐帮我叫的御医吧?” 李玉宸道:“是我。” 聂青婉道:“谢谢。” 李玉宸道:“这种事情不用言谢,今天若不是你,换成旁的美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说着,又问:“好一些了吗?” 聂青婉摇摇头,只觉得头痛口渴,浑身无力,汗黏湿着衣服,很难受。 李玉宸见她唇干舌燥,立马让浣东赶紧倒水来。 浣东倒了水,坐到床边就扶起聂青婉,喂着她。 冼弼又看了聂青婉一眼,朝李玉宸福了福身,下去写药方。 王云瑶跟上。 开了药方后冼弼也没走,亲自带着王云瑶去抓药,然后回来告诉王云瑶怎么熬,火候该如何,熬多久等等,他交待的细致,几乎细致到入微。 王云瑶蹙起眉头看他。 冼弼也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王管事好像不太相信我。” 王云瑶没好气道:“你管我信不信,我家小主信你就行了。” 这句话其实是试探,王云瑶哪敢当着一个太医的面说这样的话,她敢说,无非是因为聂青婉刚刚的一番交待,而那一番的交待里,冼弼已完全被聂青婉当作自己人来看了,为什么呢?因为杀人这种事情,放在哪里来看,都是绝密,如今在宫里,那就更是绝密中的绝密了,若不是特别信任的人,哪会彼此说这件事?说就罢了,似乎,皇宫的头一次杀人事件,这个冼太医会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第32章 信她 王云瑶眯了一下眼。 冼弼笑道:“得蒙小主看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云瑶喃喃地问:“为什么?” 她若没记错,这个冼太医跟郡主素无瓜葛,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几天前他上府为郡主诊病,可那样短的时间,郡主还躺在床上,怎么能让这个冼太医为她效力呢? 王云瑶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当时,郡主已经有了进宫的打算,所以,为了以后,她就未雨绸缪,先收买了这位冼太医。 看刚刚这个冼太医的怂样,王云瑶觉得收买的这个可能性最大。 而且,当官的最爱钱。 御医们也不例外。 王云瑶不屑地撇了一下嘴。 冼弼抬头看了一眼殷国皇宫上方的天空,寂寥的声音说:“因为我信她。” 说完这句话,他走了,独留王云瑶一个人在那里云里雾里。 冼弼亲自熬了第一碗药,熬药期间,他让王云瑶看着,等王云瑶把火候和时辰都拿捏到位了,冼弼才离开,去再次给聂青婉号脉。 等王云瑶熬好药端过来,冼弼退后。 聂青婉喝了药,冼弼让她去外面透透风,中暑的人一定不能闷在屋子里,若非要呆在屋子里,四周窗户一定要打开。 李玉宸今日来是有事要与聂青婉说,皇后派人给她传话,让她送冰给华美人,可不是送冰那么简单。 这么一上午过去,李玉宸也已经知道烟霞殿里的那位主子生了病,是气病,皇上去看过,又去了皇后宫里头,从采芳的只言片语里可听出,皇上要为明贵妃出气。 皇后位高权重,皇上不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拿皇后怎么样,最多罚她跪一跪,就罢了。 可不拿个人开刀,明贵妃的气就消不掉。 明贵妃的气消不掉,皇上的气又怎么消得掉? 历来没人敢让皇上揣着气过夜,所以今夜之前,皇上必然会对华美人有所惩罚,至于什么惩罚,谁都不知道,李玉宸来就是与聂青婉说这事儿,让她心中有数,早些想应对之法。 听了冼弼说要出去透透风,李玉宸就让浣东和浣西伺候聂青婉起。 聂青婉头晕脑胀,实在不想起床,也不想去外面吹风,躺在床上装死,李玉宸无可奈何,当着王云瑶、当着浣东和浣西,当着太医冼弼,当着荒草居的所有下人们,她不可能不顾聂青婉的脸面,强行把她拎起来,再者,她还在生病中。 李玉宸道:“罢了,你躺着吧,我先回去,晚点再来看你。” 李玉宸想的是,吃晚饭前再过来瞅一瞅聂青婉,顺便跟她说一说明贵妃那边的事情,但她没想到,晚饭前她还没来,皇上就来了。 在李玉宸走之后,皇上来之前,聂青婉把浣东和浣西使派到了外面,独留王云瑶和冼弼在内室里面。 冼弼这个时候没办法不真情流露了,他看着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的聂青婉,眼里满满的都是对她此举的不赞同以及对她身体的心疼,他是太医,他自然知道她这样的高烧是因何而来,自伤身体,为何呢? 第33章 询问 冼弼还没问,聂青婉已经把他唤到了床边。 冼弼站在那里,听着她用着他曾经最熟稔的口吻问:“烈焰花你那里还有没有?” 自昨天他给她看病,她能一字不错地道出她跟他的相遇,冼弼就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他心中的太后,她死了,可她的灵魂又活了下来,这听上去很匪夷所思,可曾经那个太后所做的事儿,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的?但凡发生在太后身上的事,再诡谲奇谈,再鬼怪荒诞,那也得用稀松平常的态度去接受。 因为是她,所以不存在任何奇怪。 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冼弼回道:“没有了,昨天明贵妃派人取走了最后一根。” 聂青婉道:“没有了烈焰花,她就只能等死了,而我了解她,她这个人最怕死,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她一定会积极地想办法,殷玄宠她,自也会帮她,我了解拓拔明烟,亦了解殷玄,他从来不会坐以待毙,想必已经颁布了诏令,在广征这样的药材,可惜,不说大殷帝国了,就是其他各国,也再找不到第二株烈焰花了。” 冼弼并不知道这种花有何作用,当年他受殷太后恩遇,进了太医院,还收到了很多太后给他的药材,那些药材,据太后讲,都是她南征北战的途中命人收罗的,她不学医,亦用不上,只不过是觉得那些药材挺有名气,有些还有独特的作用,就搜集了起来,她囤了很多,又找不到合适的接手人,就一直放着,直到遇见他。 太后对他的信任与看重,冼弼十世都报答不完。 烈焰花的用途冼弼是知道的,是治冷毒最关键的一味引药,少了这味引药,再价值千金的药材都是废药。 冼弼问:“莫非明贵妃中了冷毒?” 聂青婉冷笑道:“是呀。” 当年的息安香,混进了沉檀木以及三槐果,就是致命的毒药,这还是聂青婉对拓拔明烟说的。 拓拔明烟爱制香,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拓拔明烟曾以沉檀木制香盒,装息安香,又用三槐果碾碎服用,以达到美白的效果。 因为拓拔明烟生于蛮族拓拔部,虽长的好看,可皮肤暗沉无光,蛮夷之邦不介意女子的肤色如何,可殷国的男子就很介意了。 女为悦已者容,大概在拓拔明烟偷偷服用碾碎的三槐果时就已经喜欢上了殷玄,可惜,当时的聂青婉,眼中装的是江山百姓,她的眼睛永远放在帝国大业上,忽视了这一点儿,故而,让拓拔明烟勾搭上了殷玄,继尔加害了自己。 沉檀木制香盒容易,三槐果碾碎服用也容易,但要想将这两种植物提练成香粉,无声无息地混入息安息里,还颇为功夫,而且,研制出这种专门杀她的毒物后,拓拔明烟还得配出解药,不然,殷玄那天也该死了,因为他也闻了那种香。 殷玄没事,就说明拓拔明烟还挺有才,配出解药了。 只不过,配出解药的代价就是,她会中上冷毒。 因为其中一味药是地蚕丝,地蚕丝生于地下,游走在地土里各种有毒或无毒的虫子之间,自带冷毒,一旦触碰,必然被感染。 拓拔明烟用的,定然不是地吞丝的活物,而是皇宫里的珍藏干货,可即便是干货,也无人敢用,因为不管是活物还是干货,冷毒都会感染。 唯一能克制地蚕丝的就是烈焰花,只不过,烈焰花因为长的太好看,被她老早的收囊了,然后看厌弃后,丢给了冼弼,让他做药材去了。 那天闻到那抹异香后,聂青婉还无法相信,加害她的,会是拓拔明烟,直到在宫里头看到拓拔明烟,她以明贵妃自居。 那么,为了殷玄,为了她如今的风光,她涉险制毒,倒也值得。 只不过,那么怕死的人啊。 甘愿冒死一搏,可见,她要么是爱惨了殷玄,要么就是……恨死了她。 为什么恨她? 她救她,栽培她,给她安身之所,立身之地,让她站在她的身边,光芒万丈,她还有什么不满的?人心不足就要付出代价。 第34章 布局 聂青婉双手抓紧了床单,一瞬间两眼发黑,呼吸昏沉,冼弼看她不对劲,前奔一步要去扶她,却被王云瑶抢了先。 王云瑶扶住靠在床头的聂青婉,拧紧眉头问:“不舒服吗?不舒服就先躺一会儿,刚喝完药,可能还没见效,你别说话了。” 聂青婉婉抓住她的手,说:“没有时间了。” 王云瑶一瞬间就怒了,她说的话她统统听不懂,她只知道她是在找死,不管是把自己弄的发烧病的危险还是去杀人! 王云瑶张嘴就要吼她,立在身后的冼弼却来一句:“要做什么,你只管吩咐。” 王云瑶气的呀。 聂青婉抬眉道:“我给你的药草里有一味药跟烈焰花极像,药效虽然有差,可对治冰毒也有一定的缓解作用,你拿着那株药去烟霞殿,烟霞殿外头有一个洒扫的太监,你要想办法把那株药丢在太监能看见的地方,并且,不能暴露自己,事后有人查,也不能查出你来,还有,得让烟霞殿里头管库房的庞管事也经过此地,看见那株药草。” 冼弼听完,只觉得这个任务很难办。 王云瑶道:“我可助你。” 冼弼沉着眉点头,又问聂青婉:“什么时候去办?” 聂青婉说:“就现在。” 冼弼侧转脑袋扫了一下窗户外面的天光,叹气道:“青天白日的。” 王云瑶冷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到底去不去?” 冼弼当然去,又说那株药材并不在身上,而是在太医院,聂青婉就让他先回太医院拿,拿了后再来荒草居,然后又让王云瑶给他易容,打扮成一个宫女的模样。 从后门出去后他二人就分头行动了。 王云瑶负责引庞林到门外去,冼弼负责丢药材,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这两件事儿都不好办,毕竟是大白天,又是在烟霞殿门口,烟霞殿不是普通的宫殿,那是明贵妃的宫殿,明贵妃是皇上的心头宝,她的宫殿时常有人走动,想瞅个没人的时段,还真是难。 而庞林是库房的管事,时常不在外面走动,大多数时间都守在库房,这个时间点,要把他引出来,也难。 但再难也得做。 等这两件难事办妥,还得庞林跟那个门口洒扫的太监发生口角,不发生口角,怎么死人? 这三件事都妥当后,还得那二人识得那药草才行。 不然,谁会为了一根杂草闹个脸红脖粗的? 聂青婉敢让冼弼和王云瑶去办,就知道庞林和太监一定会认识那药草,而且一定会发生口角,说不定还会打架。 一来太监能被皇后收买,就一定是见钱眼开的,常在烟霞殿伺候,哪可能不知道自己主子的病以及吃的药长啥样? 但凡有点儿眼色的,都会知道。 庞林深受拓拔明烟的恩遇,一定会想着报答她,帮她找到治病的药草,就算不为这点恩,只为邀功,他也会抢那根药草。 酉时刚过,王云瑶和冼弼无声无息地回了荒草居。 聂青婉已经在药效的作用下睡沉,浣东和浣西伺候在殿门外,她二人还以为王云瑶和冼弼还在屋内呢,其实早就翻窗走了。 冼弼没武功,可王云瑶的轻功出神入化,带他出府,轻而易举,又因荒草居地处偏僻,紧挨冷宫,下设宫女太监不足六人,仅五人,也不大尽忠的样子,何以会关注聂青婉的房中是多了个人还是少了个人,就算他们想关注,也近不到跟前,所以,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了一番。 换好衣服,王云瑶就守在了聂青婉的床前,冼弼看着时辰,准备出去喊浣东和浣西,准备开始熬晚上的药。 刚出去,还没来得及喊人,门外就响起了林平诚惶诚恐,既惊且喜,又亢奋异常的一声大喊:“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 这个词真是惊了满院哗然。 第35章 辣眼 浣东和浣西吓的屁股一踮,冲进了内室,冲王云瑶大叫道:“皇上来了!” 王云瑶愣住,很快她就把聂青婉摇醒,让浣东和浣西赶紧找衣服,打水,给聂青婉穿衣梳起。 聂青婉昏昏沉沉地被三个丫环摆布,中暑让她神智不清,脸颊发红,可眼下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顾不上这些了,就是昏死,也得起来。 冼弼在一旁看着,眉头拧的越来越紧,他想出口说,让她躺着,可外面来人是皇上,她若不去见,那就是死罪。 冼弼沉默地站着,看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一起将聂青婉穿戴整齐,两边扶着,走出了门。 出了正殿的那道门槛,皇上那明黄色的衣袍刚好从荒草居的门外飘进来。 龙靴,金身,迎着暮色晚光,很是凛人。 王云瑶是头一回见皇上,来不及细看,只扫到那龙袍襟前的飞龙她就吓的呼吸一紧,垂头跪了下去。 浣东和浣西也连忙跪下。 冼弼也跟在后面跪。 还有整个荒草居里的那五个奴才。 殷玄是坐着皇帝仪撵过来的,队伍庞大,除了随海公公外,还有禁军护卫队,宫女一大罗,持剑立在殷玄右手边的,就是禁军统领李东楼,随在李东楼身后的,就是昨天送冼弼去晋东王府的车夫张堪。 聂青婉头昏脑胀,身体发热无力,被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左右扶着跪下去后,因为腿部支撑无力,一下子由跪变成了趴,直接趴在了踏过来的殷玄的龙靴边,差一点点儿,她的唇就要吻上殷玄的靴尖了。 这么虔诚的敬礼方式,殷玄还是头一回见。 而且,华美人那扑倒的姿势,还真是……辣眼睛。 她没吻到他的靴尖,倒吻到了地面。 殷玄别过头,不忍直视。 很多年以后,殷玄回想今天,都想把当时的那块地给掀了,亦后悔的想暴打自己一顿,当年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初吻献给了大地,那可是她的初吻,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极珍贵的东西,殷玄很纠结这个,他对聂青婉的爱有多执着有多变态他自己知道,她的一切他都要拥有和占有,初吻更不能丢,可是,在他的无知无情和冷漠中,他失去了她的初吻。 王云瑶低呼一声,伸手要去扶聂青婉,可在殷玄陡然转过来的目光下,那双手愣是没敢抬起。 浣东和浣西也不敢动,伏着头,呼吸都不见了。 殷玄背手站在那里,帝袍加身,威仪由然而生,盛夏六月的日晖落在身上,铺上了淡淡金黄的漫光,渡在黄袍上面,像生了烟雨一般,缥缈的绿竹远山雾景般的衬托,满院寂静,唯有男人睥睨而低垂的眸光在幽然地绽放。 他的视线落在聂青婉的头顶。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危险。 王云瑶斗胆,低着头小声说:“皇上,小主今日身体不适,高烧不止,她并不是有意冒犯皇上,还请皇上开恩。” 说完,她又把头磕到了地面。 冼弼想说话,可不敢。 殷玄无动于衷地站着,双手负后的姿态堪称无情冷漠。 在某一个瞬间,可能是眼睛下晃出了一个龙靴,可能是聂青婉常年使用的息安香又慢慢萦绕了回来,可能是殷玄那熟悉的气息刺激到了她,总之,昏沉中的聂青婉突地就清醒了。 她双手支地,回跪于地面,仰头,看向如今凌驾在她之上的男人。 殷玄问:“病了?” 聂青婉道:“不慎中暑。” 殷玄道:“你倒很会投机取巧,明贵妃病了,你也病了。” 第36章 作死 聂青婉没应声,殷玄冲冼弼招了一下手,冼弼立刻跪着移过来,低着头,喊一声:“皇上。” 殷玄问:“华美人什么病?” 冼弼道:“中暑。” 殷玄问:“很严重?” 冼弼道:“能恢复,但是得养一些时日。” 殷玄眉头微蹙,视线往下,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她的衣服好像还是昨天的那一套,虽然她的丫环们努力地帮她打扮了,可还是难掩她一身病弱的气息,还有那脸,昨夜瞅过去,羸白赛雪,今日倒成了猴屁股了,嘴唇干燥,眼角倾火,不像是假。 殷玄收回目光,没说起,所有人都不敢起,他迈开尊贵的脚步,往主殿的门口走了去。 随海跟上。 李东楼瞅了聂青婉一眼,也跟着上前,像木桩一样,扎根在门口不动了。 张堪领着禁卫军,分散在各个地方。 殷玄刚踏进主殿的殿门,李玉宸就听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赶了来,上前见礼完,她笑着问:“皇上用膳了没有?” 殷玄看她一眼,笑着说:“你是来关心朕有没有吃饭的,还是担心朕对你西苑的小主做什么?” 李玉宸笑道:“不说西苑了,就是整个皇宫,整个大殷,都是皇上的,皇上要做什么我可管不着,我就是瞅着是饭点,问皇上吃了没有,若皇上没吃,正好去我殿里吃,我那里刚起锅。” 殷玄道:“不用了,宸妃回去吃饭吧,朕问华美人几句话,问完就走。” 李玉宸笑问:“妾能听一听吗?” 殷玄淡漠地扫她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李玉宸脸上的笑倏地一僵,脊背发寒,立刻福身退下了。 从聂青婉身边走开的时候,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殷玄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坐下就觉得闷热,想喝茶,又不愿意沾这里的一滴水,他蹙着眉头,让随海把华美人传进去,聂青婉起身进殿,还要跪,殷玄道:“站着吧,站不住就坐着,朕从不虐待病人。” 聂青婉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最近的椅子里。 殷玄坐的并不是上座,故而,聂青婉这一坐,就与他平起平坐了。 随海眉头一跳,简直为华美人的勇气折服。 这是知道要死了,所以破罐子破摔? 殷玄侧头看她,那眼神,无端的令人心惊肉跳,可聂青婉丝毫不受影响,还倒了一杯茶出来,递给殷玄,殷玄不接,手都不抬,聂青婉见状,自己将茶喝了。 喝完杯子落桌,她道:“皇上见谅,妾中暑严重,说一句话就会口渴,也着实没力气再站,皇上仁慈,体恤病人,必然不会怪我。” 说的好像他要是怪了她,他就不仁慈了? 殷玄道:“朕一直以为身为晋东郡主,不愿意进宫,宁可死也不入殷国皇宫,是因为忠于自己的国家,忠于自己的姓氏,朕以前还在想,晋东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此等雄心,选择死,也不选择活,现在,朕明白了。” 聂青婉不言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随海简直都想跳脚了,这华美人知不知道现在谁在跟她说话,她知不知道她旁边坐的人是谁?是皇上!是掌管着整个大殷帝国生杀予夺的男人,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平静,而且,还敢跟皇上平起平坐,且面不惶恐,简直不可原谅,不可饶恕! 随海瞪着眼珠子,他倒要看看,这个晋东郡主如何作死。 第37章 罚禁 聂青婉坐在那里,病体缠身,中暑让她的脸颊格外的红,那样不正常的颜色看上去很滑稽可笑,亦将她的美降低了好几格,可她好像无所无感,周身的气息沉默而从容,仿佛泰山落下来都难让她变一分脸色。 殷玄控制不住的捏紧了手腕,那一刻,他恍惚瞧见了那个人。 他的恩公,他的母后,他的至爱。 殷玄垂下眸,让自己缓缓靠坐在了椅背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没有进去陪她,所以今天会把别人看成是她的错觉。 殷玄自嘲地笑,忍着心口处砰然勃发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但凡思念她的时候,他都会切肤地感受着。 这三年他早已经习惯,所以他一动没动。 聂青婉又将一盏茶喝完之后,见殷玄闭着眼靠在椅背里,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不免失笑,他说他明白了,可他能明白什么呢? 华北娇已经死了,如今坐在他跟前的,不再是华北娇。 聂青婉轻声道:“以前是妾不懂事,如今我是大殷帝国的华美人,只忠殷国皇室,只忠皇上。” 殷玄低笑,眼睛没睁,只喉咙里发出了沉沉的笑声,那样的笑声,听上去并不友好,倒有股毛骨悚然之感,随海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腰与头同时弯下,盯着鞋尖,当个木桩。 聂青婉挑眉问:“皇上笑什么?” 殷玄睁开眼,侧过眸光看她,不冷不热地说:“华美人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信吗?” 聂青婉道:“为什么不信?” 殷玄冷笑着反问:“朕又为什么要信?” 他倏地站起身,走到她的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盯了她很大一会儿,随即眼角眯起,聂青婉双手不自禁的抓住扶手,很不甘心站起来,但如今他是帝王,她是妾,不想站也得站。 她从座椅里起身。 殷玄道:“跪下。” 聂青婉扶着椅子,跪在他的脚下。 殷玄道:“从即日起,你闭门思过,不得出荒草居一步,若有违,朕灭了整个晋东。” 说完这句话,他拂袍转身,气势凌厉地走了。 走到冼弼面前的时候,冼弼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皇上,臣还来给华美人看病吗?” 殷玄脚步微顿,眸光垂视往下睇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准你来看。” 冼弼立刻伏头应是。 随海抬步往前,经过聂青婉身边的时候不知道该为她庆幸还是该为她默哀,皇上没有要她的命,却将她永久关在了荒草居,这跟夺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即便没身在冷宫,也等同于打入了冷宫。 一个刚新进的美人,还是遗臣之子,又不得圣宠,还敢屡次招惹明贵妃,简直自找死嘛! 随海毫不同情聂青婉,立刻随着殷玄走了。 李东楼也让张堪带上禁卫军,跟上。 宫女和太监们也一蜂涌的出去了。 因殷玄的到来而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宫院,一下子空旷开来。 王云瑶站起身,冲到屋内将聂青婉扶起来,扶起来后问她:“身体怎么样?” 聂青婉道:“没事。” 冼弼走过来说:“回去躺着吧,这段时间好好养身子。” 聂青婉点头,什么都没说,让王云瑶扶着她进了屋。 第38章 药材 浣东和浣西在冼弼的使派下去厨房煎药,路上不经意地就听到了荒柳、荒竹和荒梅三个宫婢的对话,荒柳说:“哎,好不容易有了个小主,谁知不到一天,竟被皇上关了禁闭。” 荒竹道:“刚皇上来我简直吓一跳,还想着小主挺能耐,这才一天,皇上就来看她了,却不想,皇上是冲着给明贵妃出气来的。” 荒梅说:“没有小主我们尚能明哲保身,可一旦有了小主,我们的命就与她的命悬在一起了,她若出了事儿,我们也逃不掉啊,她不受宠不说,还极不长眼色,一进宫就得罪明贵妃,明贵妃是她能得罪的人吗?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随后三个宫女围在一起低声窃语,因为声音太低,浣东和浣西没听到,但一定不是好话。 浣东冷哼一声,说道:“没一个好东西。” 浣西道:“走吧,先给小主煎药,随后再把这事儿告诉王管事。” 浣东知道煎药的事儿不能耽搁,就只好先走,等煎好药,端过来,冼弼盯着聂青婉喝下,王云瑶又让浣东去厨房,做些聂青婉喜欢吃的可解暑下咽的菜肴。 正常的宫殿都配有厨娘,但因荒草居一直没小主,就没有配备。 聂青婉昨晚刚住进来,今天还没上请调拨厨娘过来,是以,只能浣东和浣西去做。 浣东去了。 浣西留下来,把刚刚听到的荒柳荒竹荒梅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给了王云瑶,王云瑶就在室内,这话也等于是当着聂青婉和冼弼的面说的,聂青婉和冼弼都听到了。 王云瑶道:“姑且不用搭理她们,小主被罚禁闭,小主不能出荒草居,她们亦不能,也不怕她们出什么幺蛾子。” 冼弼眉头轻蹙,说道:“皇上罚的是华美人,当也是荒草居的所有人,若这三个宫女私自出了殿,那不光她们要担罪,华美人也会跟着担罪,还是派人盯着点。” 聂青婉挑了挑烟雾般的黛眉,不慌不忙道:“她们没那胆量触怒皇上的禁令,最多发发牢骚,以泄心中的恐惧和不满,不用在意她们,你先回太医院去。” 冼弼也确实该回去了,皇上准他来给聂青婉看病,却没说允许他留下来。 冼弼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倒是你,晚上别再捂着了,通一晚的凉气,明天应该就会舒服不少,我明早再来看你。” 聂青婉‘嗯’了一声,冼弼拿着医用箱告退。 快走到门口了,聂青婉又道:“回去后把所有跟烈焰花相似的药草都焚毁,不管是外形相似的,还是功用相似的,全部焚毁完。” 冼弼微愣,说道:“那些药材都极其珍贵啊。” 聂青婉道:“今日能保命,往后会有更多的珍贵药材,若今日不能保命,拥有再珍贵的药材也没用,早晚也会成为敌人的囊中之物。” 冼弼道:“明白了。” 他回到太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太医院里的官员们已经早下班了,有值班的院使两名,以备应急之时宫内贵人们的差遣。 第39章 出事 值班院使各在自己的署室内,知道冼弼今日被派往荒草居,给荒草居的华美人看诊,对他的归来倒也没什么在意,彼此打了一声招呼,冼弼就回了自己的署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可关了门,他就把自己署室备的一些珍贵药材拿出来,偷偷地取火烧了。 为了不让两个值班院使闻到气味,他烧的很慢,一边烧一边用手轻扇着,所有药材都烧完后,他出了一身汗,顾不得擦,将灰沫处理干净,提着医药箱就回了家。 回到家,把家中那些珍贵的药材也一并的烧了。 自此,再无痕迹。 聂青婉在冼弼离开后没有继续躺,而是让王云瑶扶着她去了外面的凉亭,浣西跑去厨房帮忙了,等坐在了凉亭里面,聂青婉道:“以后进厨房的事情让荒柳荒竹和荒梅去做,苦力活全都让林高和黄平去做,不要老是让浣东和浣西忙。” 王云瑶道:“我不相信她们。” 聂青婉道:“有些人要用,才知道本性如何,她们暂时也不会加害于我,等哪天我飞黄腾达了,可能得防一防,但现在不用,他们最多是干活的时候啐叨几句,不服几句,不大用心,旁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多接触,也能让你们多沟通,多了解,懂吗?” 王云瑶只好点头。 等浣东和浣西把菜肴端来,一主三仆就在凉亭里吃了。 吃完聂青婉也不回屋,就让王云瑶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乘凉吹风。 浣东和浣西听了王云瑶的嘱咐,去叫荒柳荒竹和荒梅去厨房烧水,再让林高搬木桶,等水烧开,又让林高提热水注到木桶里面,再让荒柳荒竹和荒梅三个宫女去摘花,什么花都行,只要是荒草居里有的,闻着香,泡起来对身体也有用的。 一番折腾后,四个人累的够呛,都在心里把聂青婉骂个半死。 可一看到她进来了,立刻低头哈腰,福身行礼。 聂青婉扫了他们一眼,让他们退下了。 聂青婉脱衣洗澡,再次躺回床上,已经到了戌时三刻,而这个时候,殷玄刚批完今天的奏折,踩着暮色四合,在随海公公的陪侍下,去了烟霞殿。 知道今天殷玄去了寿德宫,罚了皇后跪,虽然只有一小会儿,可拓拔明烟还是高兴。 尤其,殷玄为了她,禁闭了荒草居,虽然没杀华美人,却无异于封杀了她。 拓拔明烟的气消了大半,晚上就能起床了,殷玄一来,她就迎了上去。 殷玄看她一眼,笑道:“身体利索了?” 拓拔明烟伸手拉住他的手,说道:“喝了药,晚上见好。” 殷玄心知肚明她为何就见好了,笑了笑,不点破,只任她拉着他,牵进了内室。 晚上睡到半酣,突然闻到室外一声惊恐尖叫,接着就是纷纷扰扰的脚步声,议论声,还伴有低呼和尖叫,不一会儿,红栾和素荷脸色大变的进来,红栾敲门,喊:“娘娘,出事儿了。” 拓拔明烟被惊醒,瞅了一眼通往另一边的门,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大半夜的跑来惊了皇上!” 红栾道:“娘娘,若非特殊情况,我们也不敢来惊扰皇上,可是真出事儿了,伺候在烟霞殿外头的洒扫太监,死了。” 拓拔明烟大惊失色,披了一件薄纱起身,出门前想了想,还是去喊了殷玄。 第40章 尸体 大宝贝Distance打赏水晶鞋子加更 殷玄被扰醒,脸色极度难看,他沉默着穿衣起床,等他出来了,拓拔明烟匆忙地穿好衣服,随着他一块出了门。 出来后随海也来了,殷玄问什么事儿,随海看了拓拔明烟一眼,低头说道:“有一个太监死了,看上去像是被人杀死的。” 殷玄一听,眼中立刻迸射出杀气。 原本死人是件很正常的事,人有生就有死,有些自然死亡,有些意外死亡,而不管是哪一种死亡,都应看做是一件平常之事,可这平常之事放在今天,那就不平常了,有人胆敢在宫里头杀人,还敢在宠冠后宫的明贵妃宫里头,还在皇上留宿过夜的时候。 这要么是争对明贵妃,要么就是争对皇上。 而纵观整个前朝与后宫,谁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如此做? 敢做又能做,且又能做到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皇后。 而今天,明贵妃与皇后有冲突,皇后又挨了皇上的责罚,心里愤懑,在所难免。 殷玄微眯了眯眼,抬头往屋外的夜色看去,冷笑一声,抬步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李东楼就来了,殷玄问他:“看到死尸了?” 李东楼道:“看到了。” 殷玄道:“带朕去。” 李东楼微愣,没想到皇上要亲自过去,一个太监的死不足以让皇上屈尊降贵才对,可余光扫到旁边的明贵妃,李东楼又觉得理所当然,但凡是关乎到明贵妃的事情,皇上都会特别在意。 再者,皇上不是温室里养出来的纨绔子弟,而是曾经随着太后一起南征北战,扫荡很多小国的杀人狂魔,又是太后一手带起来的人,不管是智力武力还是心思城府都远甚于任何人,断人命案子这样的小事,完全不在皇上话下。 李东楼喏了一声,在前面带路。 烟霞殿门外只有一个洒扫太监,名叫吴平,吴平的工作时间是白天,到了晚上他就收工回了下人房,要么跟玩的好的下人们一起玩玩骰子,羸点儿小钱,或是输点儿小钱,要么就一个人枕头睡觉,或者跟周边的宫女太监们打听打听八卦,嗑点瓜子,这是时下宫里头的下人们惯常的生活状态。 今天吴平跟往常一样,回去后吃了饭,就与常玩骰子的另外两个太监玩了一会儿,眼见天黑了,他就揣着羸的钱回去睡觉。 可这会儿,他不在他的房中,而是在房外,尸体横陈,两眼大睁,瞪着某一个方向,脖子上面有很清晰的刀痕,血冒了出来,大概死不瞑目,所以样子看起来甚是吓人。 周围围了很多宫女太监,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在这些太监和宫女中,庞林眉头微蹙,心里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今天他跟吴平有言语冲突,也有拳脚斗殴,不为别的,只为了一株药草。 平时他跟吴平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因为吴平是洒扫烟霞殿外头的太监,只要出门,必要会碰到,所以就会打个招呼,偶尔也会站在一起聊聊天,大概因为是在门口洒扫的原因,时常跟进进出出的人寒暄微笑打招呼,吴平的脾气很好,是那种一开口说话就必然会笑的人,而且跟他聊天很舒服,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要不是因为那株药草,他也不会跟他急眼。 但当时,他并没有抢到那根药草。 虽然他极想报答明贵妃,也想让明贵妃高兴高兴,也想讨得赏钱,但吴平似乎也认识那药草,护的极紧,他怎么抢也抢不来,又在烟霞殿的大门口,怕有人随时来,他不敢明目张胆,就没有太过动干戈。 临到吴平收工了,在吃完饭与玩骰子的这个时间段里,他又找过他,原本想和和气气地从他手里拿到那株药草,可他就是不给,一气之下他就与他动手了。 只不过被路过的宫女和太监们看到,又有人来喊吴平去玩骰子,他就没再跟他说这事儿,回去了。 没想到,转眼吴平就死了。 庞林总感觉这事儿透着一股子奇怪,眼皮突突的直跳,他站在人群中,看着吴平的死相,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没细想过来,皇上就带着人过来了,所有人都匍匐着下跪,庞林自也跟着赶紧跪下。 殷玄径自走到尸体前,拓拔明烟随后。 张堪已经率领禁卫军在搜查烟霞殿的每个角落,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李东楼忠心护主地跟在殷玄身后,随海也不掉队。 殷玄看着吴平的尸体,问李东楼:“尸体没有被挪过?” 李东楼道:“没有。” 殷玄问:“谁最先发现的?” 李东楼道:“一个宫女。” 他说着,让那个宫女上前,殷玄问那个宫女:“何时发现的?” 宫女跪在那里,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鸡鸣的时候,奴婢出来小解,因为跑的比较急,就没有看地,一下子栽倒后才发现脚下踩了一个人,就着月光一看,竟是死人。” 殷玄道:“你确定当时踩的是死人,不是活人?” 宫女一愣,听出来殷玄是在怀疑她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后吓的急忙澄清:“皇上,奴婢以性命起誓,当时踩的确实是死人。” 殷玄给李东楼使了个眼色,李东楼招手,喊了一个禁卫门来,将这个宫女带走了。 宫女大喊着自己冤枉,那样的喊声让所有匍匐在地上的下人们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拓拔明烟道:“宫女无辜,为何要抓她?” 殷玄挑眉反问道:“你如何知道她是无辜的?” 拓拔明烟眨了眨眼,说道:“她以性命起誓,难道还是假?” 殷玄侧头,淡淡无温地扫了她一眼,抿着薄唇,说道:“若是真,将她关起来,就是保护她,若是假,就不用再费一次功夫抓人,等查明真相,确实证明她说的话非虚,与这事儿无关,朕定然放她安全回来。” 拓拔明烟无话可说了。 殷玄让李东楼把下人院的所有太监和宫女们都叫出来,挨个问今天吴平都干了什么事,接触了什么人,有没有与人发生口角跟争斗等,结果,有六七个人都指证亲眼看到庞林跟吴平有口角争执,还有拳脚相加,庞林立刻被李东楼押到了殷玄的面前。 第41章 查案 殷玄还没问话,庞林就已经颤着双肩,双舌打结地喊道:“皇上,不是奴才。” 殷玄问:“今日你确实与吴平发生了争执?” 庞林颤颤巍巍的说:“有一点,但奴才真没有杀他。” 殷玄问:“因何争执?” 庞林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根药草的事情说了,他这一说,殷玄眉头一凛,拓拔明烟眼中立刻亮出希望的光,红栾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素荷则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随海相当的惊讶,李东楼寸声不语,只等殷玄的吩咐。 殷玄的眼神晦涩阴沉,好半天他才喊一句:“李东楼。” 李东楼立马上前一步:“皇上。” 殷玄道:“去吴平的房中搜。” 李东楼应声:“是。” 他亲自带上两人,去吴平房中搜那株药草,可把吴平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那根药草,他出来向殷玄回复。 殷玄道:“去庞林房中搜。” 李东楼于是又带着人去搜庞林的屋子,结果,搜到了那株药草。 药草是装在一个长型的匣盒里的,李东楼拿着匣盒,来到殷玄面前,他将匣盒打开,将里面的药草呈现给殷玄。 殷玄看着盒子里那红焰焰的花草。 拓拔明烟也紧紧地盯着,当看到这株药草与烈焰花几乎一模一样时,她喜不自胜,冲上来就要拿。 殷玄冷道:“别碰。” 拓拔明烟伸出去的手顿住,她不解地看着他。 殷玄道:“不知来历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拓拔明烟收回手,转头问跪着的庞林:“你摸过这株药草吗?” 庞林此刻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深处在什么样的急流漩涡中,明明,他并没有从吴平的手中抢到这株药草,在他回房前,这株药草还在吴平的手中,可是一转眼,吴平死了,药草出现在了他的房中,他如今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别人相信,这株药草,他压根碰都没碰过? 庞林头伏地,哭着道:“娘娘,奴才没摸过这株药草,这株药草一直都在吴平手中,奴才虽然因为这株药草的原因跟他发生了口角,还拳打脚踢了,可奴才并没有抢到这株药草,奴才不知道吴平为何会死,药草又莫名其妙跑到奴才的房中了。” 庞林冲着殷玄磕着响头,哭着喊着道:“皇上,这一切奴才都不知情啊!” 殷玄让李东楼把药草收起来,明早送到太医院,鉴定是何草药,安不安全,与烈焰花有什么相同之处,然后又让人把庞林带走,明天交由刑部问审。 红栾一听哥哥要被带走,上前就往拓拔明烟跟前一跪。 她是因为情之所至,可她忘了,在整个皇宫,甚至是烟霞殿,都无人知道她与庞林是亲兄妹。 红栾还没开口说话,拓拔明烟一个凌厉的眼神射过来,红栾当即一哆嗦,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她又站起来,垂着眉头。 殷玄扫了红栾一眼,又扫了拓拔明烟一眼,等张堪领着禁卫军回来,汇报说烟霞殿无任何可疑痕迹跟人后,殷玄就让李东楼带着庞林,走了。 第二天刑部就接手了这个案子。 本来应该是一个极小极小的案子,用不上刑部,可这事儿是皇上亲自交待的,人也是李东楼这个禁军统领亲自带来的,且此人是烟霞殿的人,还关乎到一株很重要的药草,就连太医院都惊动了,刑部的人自不敢马虎,一接到案子就立刻上手。 陈裕身为刑部侍郎,自协助刑部尚书功勇钦全力查案。 太医院也在配合着调查那株药草之事。 冼弼第二天一进太医院就被院正和院使拉着去帮忙了,冼弼没推托,帮着一起搜查资料,查那株药草的名字以及功用。 这一天他都没有离开太医院,也没再去荒草居。 烟霞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宫内的消息又是传的最快的,一大早上,皇后的寿德宫,宸妃的星宸宫全都知道了死人事件。 何品湘伺候陈德娣的时候,说了这件事,陈德娣顿时一惊,美丽的眸子圆睁,说道:“吴平死了?” 何品湘唏叹一声,忍不住说道:“无缘无故就死了,是不是明贵妃知道了吴平是娘娘的人,故意这样做的?听说那个凶手叫庞林,而庞林是谁,娘娘心里很清楚,还有,整个后宫,就属明贵妃用药最珍贵,她一发病就非得用那个烈焰花,而烈焰花据说只有冼太医手上有,也被她用完了,皇上发了广征榜,向天下征集这种药草,指不定明贵妃手上还有一株,故意瞒着皇上,却拿这株药草大做文章,铲除娘娘安插在她宫里头的眼线呢,这个拓拔蛮子,下手倒是狠。” 陈德娣安静地听着,却不发一语,她此刻正坐在铜镜前,铜镜里照出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她看着那张脸,默默地伸手,抚上了妆奁台面上的那根凤簪,她把凤簪拿在手中,摩挲着,转动着,低垂的眼睑下是死水一般的沉寒。 她身为陈家嫡女,打小苦学琴棋书画,学习宫斗权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称霸后宫,如鱼得水。 加冕凤冠,得偿所愿,却过的并不如意。 皇上并不爱她。 好在,她并不是非要爱情不可。 皇上宠幸明贵妃,于她而言,痛苦难受,嫉妒酸涩,也只是一些负面情绪罢了,知道皇上真正爱的人是已故太后,她根本没把拓拔明烟放在眼里,只等拓拔明烟一朝不受宠,她就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把她永久逐出后宫,贬为庶人,或者宫规处死。 陈德娣不着急,她有的是耐心弄死拓拔明烟。 但是,她还没动手,她倒反咬她一口了。 陈德娣冷笑,问何品湘:“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 何品湘道:“如何能不知道,皇上昨晚就歇在烟霞殿,半夜被扰醒,还亲自审理了几句,今日就移交到刑部那里去了,听说,是陈大人在办。” 陈德娣冷漠地笑道:“那就等着吧。” 第42章 风云 这一等就等了三天,此事件说来也奇怪悬疑,凶杀的最关键之物是那株药草,若无那药草,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可那株药草不能凭白无故出现在吴平的手中啊,定然有一个媒介。 媒介是什么,不知道。 吴平已死,无法从他口中得知真相,这就需要刑部去调查,这一查就查出来吴平竟然是皇后的人。 查到这个情况后,陈裕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劲了,陈皇后是他堂妹,他自不希望这件事牵扯到她,所以又去查拓拔明烟,查庞林,这一查竟然查到庞林在进宫之前杀过人,还跟拓拔明烟身边的一等宫女红栾是亲兄妹,拓拔明烟变更了庞林在入宫前的名字,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宫殿里。 陈裕摸着下巴,嘴角噙着玩味的笑。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死的吴平是皇后的眼线,嫌疑凶手是拓拔明烟从外头弄进来的一个杀人犯,而那株药草,经太医院盘查,所有药目档案里,均无记载。 查资料显示,此药材生长于极荒的漠岭寒疆地带,且早已灭绝人间,就算有人去到了漠岭寒疆,也挖掘不到这种药草了,且,如今的漠岭寒疆,早已不复存在,十年前就成了海洋中的一部分。 那么,这药草是如何来到宫中,又是如何出现在吴平手中的? 陈裕微眯着眼,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中透着诡异,他斟酌半晌,还是在向上级刑部尚书功勇钦汇报工作之前见了陈德娣。 陈裕把自己调查的所有情况都告知了陈德娣。 陈德娣听完,问他:“依你这几年刑部当差的经验,你以为,这件事牵扯到我的可能性大不大?” 陈裕道:“你实话说,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陈德娣道:“没有。” 陈裕说:“那你就不用担心,庞林既跟这件事有关,又跟明贵妃有关,进宫前还有案底,还是在逃的通缉犯,就单冲这一点儿,我也能让他进了刑部再也出不来,而且连带着让他的主子也受牵累。” 陈德娣并不担心她会有什么事儿,她的地位摆在那里,就这么一件小事,还撼动不了她,她要的是利用这件事来扳倒拓拔明烟或者说给她狠狠的一个痛击。 陈裕了解她,那最好不过。 陈德娣点了点头,让何品湘送他出去了。 陈裕去见功勇钦,把调查的所有资料全都交给功勇钦看,功勇钦看完,睇了他一眼,然后就拿着资料去了御书房,面见殷玄。 陈裕自然跟上。 当资料被殷玄一一过目审完,殷玄的脸上闪过很冰冷的戾气,他一抬手将好几本资料卷轴甩在了功勇钦的脸上。 功勇钦吓的扑通一声就跪地了。 陈裕也跟着跪地。 殷玄冷寒的眼从跪着的二人身上扫过,说道:“查了三天,就查出这么一些东西?你们是要告诉朕,朕的皇后和贵妃在互掐,而互掐的导火线是一根来历不明的药材,此药材已经绝迹民间,出产地也早已淹覆,可就是能够凭空冒出来祸乱朕的后宫,这不是人为,这是天罚,是不是?” 最后那三个字,他说的低沉而缓慢,一字一句,心惊而瘆人。 谁敢说这是天罚? 历来君主最忌讳的就是天惩天罚天遣等字眼,那意味着他这个皇帝不受上天眷顾,变相的说,就是他不该坐在皇上的位置上,他不是天选之子,这是在对皇上身份的质疑,更是对皇上权威的藐视以及公然对抗,再说严重点,那就是逆反,要诛九族的! 若是换了旁的皇帝,可能还不会如此生气。 但这事儿搁在殷玄身上,那就十足十的大不敬了。 殷玄的身份并不光彩,他并不是殷祖帝的儿子,身上流淌的也并非帝王之血,当然,殷祖帝时期,子嗣凋蔽,仅有两子,却都在半路夭折,后来就再也没能盼望到皇子出生。 殷祖帝病危时,与他同患难的手足之臣聂公述忍痛割爱,把自己年仅七岁的曾孙女聂青婉送入了皇宫,为殷祖帝冲喜。 聂青婉精灵活泼,调皮可爱,又极会说话,有她天天陪伴,倒是让殷祖帝的病情好了不少,但将死之人,再冲喜也没用,三年后,殷祖帝还是去世了。 因为没有继承人,聂青婉就在聂家人的支持下暂理朝政。 那个时候,她才年仅十岁,成为大殷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太后。 十岁的聂青婉凭借着聂家人的支持和势力以及自身的雷霆手段,很快立稳朝堂,然后就开始了版土扩充,南征北战,在这之前,她得在殷氏中选一个继承人出来,如此才能堵住悠悠纵口,亦把聂家从风口浪尖上移走,这样,她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完成殷祖帝渴望的宏图大业。 殷玄就是在这个时期撞进她眼中的。 殷太后初年,三月,聂青婉召集所有殷氏子弟进宫赏花,殷氏自殷祖帝时期就是王侯贵胄,根深庞大,族枝繁茂,殷祖帝没有亲儿子,可殷氏子弟很多,有身份高贵者,亦有低下者,殷玄就是低下者之一,他的父亲在殷氏族谱中排名六十九,而殷氏排名是按地位来的,统共排到七十,可见他的父亲低位多低,生母就更拿不出手了,是小妾中的无名氏,长的太过妖艳妩媚,据目击者称,但凡见过她的男人,无一不想霸占强掳,因为这,殷玄的生母被人骂为荡妇,老早就被折磨死了。 他的父亲在他母亲死后,也自杀了。 殷玄从小在别人的排挤、冷眼、嘲笑、轻蔑和辱骂中度过的,更有很多同年龄的人拿他当射箭的耙子,时常会出其不意地拿他的人头当练手的目标,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成长到七岁,安然无恙,然后有幸顶着殷氏的姓氏,进入了皇宫,见到了那个年轻的太后。 有人不知轻重,拿太后调戏,殷玄手起刀落,捅死了那人。 当着太后的面,当着那么多殷氏子弟以及朝堂大臣们的面,他就站在那里,手里的刀还在流着血,可他的嘴角却在笑。 他的美貌遗传了他的生母,那样的笑,冷寒、热血、勾人、妖艳。 他在看着聂青婉。 殷氏族弟群起激愤,誓要斩杀殷玄,却被聂青婉一句话给震住了,当时她说:“谁敢动他,斩。” 一个斩字落地,御林军全冲了进来。 殷氏子弟迫于太后的龙威,只得忍着。 聂青婉拿了帕子,走上前,亲自给殷玄擦着手上的血迹,那个时候,她十岁,他七岁,她是高高在上令人望尘莫及的太后,他只是殷氏一个卑微而不起眼的庶子。 可她选了他。 那个时候,十岁的聂青婉看懂了殷玄,七岁的殷玄又何尝不是看懂了她? 有些人,明明不可能有交集,犹如天与地,飞鸟与鱼,可偏偏,命中注定要相遇,那就无可幸免。 太后虽年轻,看上去温柔可人,可她的内心却装了万马奔腾,她要的继承人不是听话的傀儡,不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亦不是安邦定国之人,她要的是能征能战,杀伐无畏,冷血无情之人,因为她要扩充版土,她要完成帝国大业,所以,她需要一个战士。 殷玄的表现,正好符合她的胃口,故而,他被选中。 但殷玄杀了族亲之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殷玄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在他登基为帝后,对殷氏子弟多有抚恤,但是,已沾了罪恶之血的手,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这是殷玄心中最隐晦的伤疤,虽然在他登基为帝后再也无人敢提,可不代表不存在,不存在殷玄的心中。 如今,好像天在怒,神在惩罚他。 殷玄焉能不生气? 尤其大殷的那个神,早已被他弑杀,成了他埋藏在心中最难以拔除的爱,也成了他心口处再也不可能恢复的伤。 这样的伤,谁都提不得,暗示都不行。 只是甩了功勇钦一脸折卷,没甩他一脸刀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功勇钦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澄清道:“臣并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依据调查来的事实,呈报给皇上,那药草有两种可能,要么原本就存在吴平手里,要么是庞林手里。” 这简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极重。 如果药草一开始就在吴平手里,那昨天的一起事,就是皇后在导演,如果药草一开始就在庞林手里,那就是明贵妃在导演,而不管是皇后还是明贵妃,那都是后宫不能得罪的主,偏偏,功勇钦的一席话,把这两尊大佛都得罪了。 殷玄冷哼一声。 功勇钦又把头伏低了一些。 陈裕沉默不言。 殷玄淡淡抬首,问陈裕:“陈爱卿觉得呢?” 陈裕原本只想当个哑巴,透明地跪在一边儿就行了,可皇上指名点姓,他也不能不说话,他道:“药草的出处有多种可能,鉴于这种药草如此珍贵,拥有它的人必然非富即贵,就是功大人所说的,可能是出自皇后,也可能是出自明贵妃,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此药草来源于太医院,众所周知,太医院是后宫药材最集中之地,且囊括了天下所有奇珍异草,有此药材,当不奇怪。” 殷玄指峰轻点龙案,心中略有计较,他眉峰一转,望向伺候在一边的随海,问道:“太医院那边递交了资料没有?” 随海道:“还没有。” 殷玄道:“让他们呈上来。” 随海连忙应是,出门喊了一个太监,让他赶快去太医院,把他们这几天查的所有资料都拿过来,太监去了,太医院的人听说是皇上要看,片刻不敢马虎,把所有调查资料全都交了上去。 殷玄看完,对功勇钦说:“去查昨天太医院所有出入的人员,但凡有嫌疑,就抓到刑部先问审。” 功勇钦沉声应是,跪趴着退后,出了门。 陈裕自然也跟上。 二人出了御书房,迎着六月盛夏照过来的酷暑日头,只觉得寒意钻心,一路从脚底蹿上脊背,明明炎热至此,他二人却还是打了一个冷禁。 功勇钦道:“元允,这案子虽小,但得提着脑袋来办啊,你倒不用惧,你是陈家人,我大概得惹一身腥骚了。” 元允是陈裕的小字,功勇钦一般都是这样唤他。 陈裕道:“大人多虑了,皇上非一般人,心中自有定章。” 功勇钦扫了他一眼,没说的是,皇上执政严明,法不容情,是个难得的明君和仁君,且才能显著,未来他还会是一个圣君,太后挑选的人,哪可能是凡人?他担心的并不是皇上会对他怎么样,而是此件事所牵扯的另外两方,陈皇后和明贵妃。 这个案子除非不了了之,不然不管判哪一方罪责,那都是得罪人的。 功勇钦停住脚步,伸手拉了陈裕一下,说道:“元允,我平时对你不错吧?” 陈裕笑道:“大人一直对下官很照顾。” 功勇钦道:“谈不上照顾,但我确实很看中你,这一回,我得承蒙你照顾一下了,这个案子了结,不管我得罪了谁,都请元允在背后通融通融。” 陈家在后宫有一个皇后,在朝堂还有好几座大山,陈裕只消一句话,不管功勇钦得罪了谁,都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为官多年,陈裕当然听得懂功勇钦这话的意思,陈裕笑道:“大人尽管放心,我还指望着以后跟大人共进共退呢。” 功勇钦欣慰地收回手,说道:“这几年没白疼你。” 陈裕呵呵一笑,功勇钦也松了一口气,二人去了太医院,进去后才知道李东楼已经带禁军把守着了,就等着他俩呢。 功勇钦是刑部尚书,官居正二品,陈裕是侍郎,从四品,李东楼是禁军统领,官三品,李东楼向功勇钦见礼,陈裕向李东楼见礼,彼此见礼完,功勇钦就带着陈裕去盘查太医院里昨日当差的所有太医了。 最后锁定三个可疑人员,其中两个正是昨晚值班的院使,还有一人,就是冼弼了。 值班院使有人做证,一直没离开过,但冼弼就不行了,他从早上离开,一直到晚上才回,盘查中得知冼弼一早被星宸宫里的大丫环康心请去了荒草居,因为荒草居的小主发烧中暑,情况还特别严重,冼弼就一直呆在那里没离开。 鉴于这种情况,功勇钦派人去传荒草居里的宫女太监们,但被告知,荒草居的小主被皇上关了禁闭,里面的奴才也一律不许外出,不然,就是诛九族的死罪。 功勇钦无奈,只能让陈裕屈尊降贵跑一趟,去核实。 陈裕去了,回来手中拿着好几份口供,全是荒草居里的宫女太监们画过押的,就连荒草居的小主华美人也证明冼弼确实一直留在荒草居给她看病,还帮她煎药,没离开过。 那么,太医院的嫌疑也排除了,药草究竟何来呢? 药草是在吴平手中出现的,而吴平只是一个殿门前的洒扫太监,他哪有那个本事拥有如此珍贵的药材,不是他,那就一定是他背后的人,而他背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统领后宫的皇后。 拓拔明烟知道吴平竟是皇后安插在她宫里头的眼线后,哪能放过这次机会?等晚上殷玄来她宫里头了,她就对殷玄说:“皇后这是明显的争对我呢。” 她说的直白,殷玄听的真实,殷玄寡淡地笑了一声,往后躺在了贵妃榻上,姿势慵懒而仪容天贵,他低垂着高贵的头颅,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拇指上的龙玉扳指,声音不轻不重,说道:“你若没把柄,她又如何能争对到你?” 一句话,让拓拔明烟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面色一紧,提起裙摆就跪了下去。 素荷和红栾也立马扑通跪地。 还有门口守着的宫女和太监们,虽不明所以,却也被吓的膝盖一磕,头垂地了。 拓拔明烟颤着唇道:“庞林的事情,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皇上和皇后的,我只是想给自己宫里头安排一个做事儿的人。” 殷玄斜支着胳膊,睥睨地审视着她,似笑非笑道:“宫里的人多的是,为何非要从宫外弄?从宫外弄就罢了,还弄了一个杀人犯,你帮他洗掉了身份,可你不知道大殷的律法吗?但凡伤人命者,九世轮回也难逃记载,枉你跟在……” 殷玄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脸色跟着一变,坐了起来。 他伸手要喝茶,随海立刻倒了放凉的茶水递给他。 殷玄不再往后说了,只沉默着喝水,可拓拔明烟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他想说:“枉你跟在太后身边那么久,竟是这点儿本事都没学会。” 是,拓拔明烟承认,她跟那个太后比,简直云泥之别,即便她跟随在她身边多年,也连她的毛皮都没有学会。 她太强大了。 强大到让她冷寒生畏且嫉妒。 拓拔明烟低垂着脸,手指不自觉的捏紧。 殷玄搁下茶杯,看着她,无端的就觉得索然无味,原本她帮他,为他牺牲,他就对自己发誓,这一生都要护她周全。 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对他好的人,他会记一辈子。 而他这一辈子最铭心刻骨记着的便是那个人。 拓拔明烟从十五岁就跟随在那个人身边了,到今年整整三十岁,扣除那个人逝去的三年,拓拔明烟跟随在那个人身边也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的追随,他以为她多少能学到她的一些气魄和风姿,他也有私心,想在她的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可是,终究不能。 脑海里突然就闪出昨日暮晚他在荒草居里所看到的那一张脸,红的像猴屁股,也是病弱羸孱,药气萦身。 可同样的病体,同样的不堪容颜,她的身上却有一股心惊的锐色,那说话间姿态的从容与镇定,竟透着魄力,神似那个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华北娇曾是绥晋北地的公主吗? 殷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华北娇,眉头带着点恼意地蹙起,他对着拓拔明烟道:“起来吧。” 拓拔明烟说了谢,在红栾和素荷的掺扶下站了起来。 殷玄道:“庞林的过往被查了出来,就算吴平的死跟他没关,他也要被送入死牢,若吴平的死跟他有关,那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说完,眼神漠寒地盯了红栾一眼。 红栾的脸一下子惨白如纸,嘴唇也瞬间失了血色,可她不敢求皇上,亦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求拓拔明烟,她生生忍着,可一想到哥哥会死,说不定她也会死,眼眶都急红了。 殷玄晚上没走,就留在烟霞殿里头。 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居然还去,寿德宫里的陈德娣知道了后,气的差点打碎手上的银玉杯。 何品湘劝道:“娘娘莫气,这拓拔蛮子安稳不了多久了,弄一个杀人犯进宫里头当差,这可是要问罪的。” 陈德娣冷笑:“问罪?这大殷的罪都是谁在定?是皇上,皇上偏袒她,皇上说她无罪,就是别人说死,那都没用。” 何品湘道:“就算明贵妃能逍遥,可庞林必死无疑,皇上虽然疼明贵妃,可也不会视律法不顾,放过庞林一命,这也算顺了娘娘的一口气,往后再想法子就是。” 陈德娣能怎么办,只能生生吞下这一口不甘的气,把拓拔明烟先抛至脑后,提起了荒草居的那位。 而一说到那位小主,何品湘就忍不住砸舌,她道:“原本娘娘派人传话给宸妃,让宸妃借机送冰是假,让华美人中暑装病是真,可宸妃还没到,亦没能领会到娘娘的意思,华美人就先中暑病了,这个华美人,可真是不简单,她能事先想到与娘娘一样的对策,以病脱险,暂时明哲保身,从漩涡里抽身,着实令人意外,当刮目相看。” 陈德娣沉吟道:“我能想出这个方法是因为我知道皇上看上去冷漠,实则仁厚爱民,华美人就算有天大的罪,在生病期间,皇上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最多像今天这样,关了她禁闭,事后再找她算帐。可我能想到,是因为我熟知皇上,并非我多么的聪明,华美人则不然了,她初进宫,对皇上一无所知,却在事态还没恶化前就如此精妙算计,用一条妙计保全了自己,实在是智赛诸葛,如此能人,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一定不能留,不然,往后必成大患。” 何品湘道:“华美人被皇上关了禁闭,皇上不开口,荒草居就等同于冷宫,她再有本事也没用。” 陈德娣将手中的玉杯递给她,起身挪步到窗口前,迎着满院的夜色以及扑洒的星光月辉,她淡淡道:“你难道不明白,若是珍珠,不管放在哪里,蒙多少尘诟,也终会发光发亮吗?” 何品湘微愣,问道:“娘娘认为华美人是一颗珍珠?” 陈德娣道:“我但愿她是。” 后来证明,用珍珠比喻华美人太寒碜了,她应该是太阳,临驾在众天之上,她的出现,能为这个天下带来光明,亦能为这个天下带来毁灭。 又三天后,庞林被斩。 庞林只是烟霞殿里一个管库房的管事,死也就死了,再加上他之前还是杀人犯,如今又涉嫌命案,这个案子是皇上亲自交理的,刑部也受理了,虽然案件悬疑,那根药材到至今都没能查到出处,似乎是无头之案,但刑部能以悬疑和无头之案定案吗? 不能。 那就只能找一个人来结案。 庞林就成了最佳人选。 殷玄也全揽了整个案子的椟文,不管是太医院还是皇后还是拓拔明烟,他都没打算动,故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功勇钦的定案。 按理说庞林是烟霞殿里的人,他犯了罪,主子也得跟着遭殃,但因为皇上宠着护着,庞林虽被定罪了,可拓拔明烟没受丝毫影响,旁人也不敢说一句对她不敬的话。 此事件就这样结束在暗潮汹涌的后宫之中。 但在这之后,一直面和心不和的陈皇后和明贵妃从背地里的你我争斗升华到了明面上,现在,所有后宫之人都知道陈皇后和明贵妃不睦,且不再藏着掖着。 殷玄对此事缄默不理,他派李东楼去暗中调查那个凭空出现的药材。 虽然拓拔明烟折损了一个心腹,可得到了药草,也算得了弥补。 那药草虽不是烈焰花,却被太医院定论,几乎与烈焰花有相同的功用。 殷玄把此药材赏给了拓拔明烟,让她下回再病发的时候服用。 拓拔明烟受了此恩,更加殷勤的伺候殷玄,殷玄还是跟以前一样,夜夜留宿在烟霞殿,似乎这件杀人事件并没有在他的内心里留下任何波澜和芥蒂,他照样独宠拓拔明烟,这让皇后既气且怒,从此与拓拔明烟死嗑到底了。 后宫风云将起,而主导着这一风云的幕后黑手却关在自己的荒草居里养病、种花、弹琴、下棋、读书、写字。 盛夏的午后,聂青婉坐在树荫下面,伏桌练字,浣东和浣西伺候在左右,王云瑶带了冼弼过来,冼弼上前见礼,笑着说:“今日面色看上去极好了。” 聂青婉垂着头认真写字,不看他,只道:“有人要用我,不养好身子,怎么效力?” 她说完,笑着将毛笔搁下了。 浣西和浣东赶紧收拾,腾出位置。 冼弼提了医药箱上前,取出脉诊,给聂青婉号脉,号完,他收回手,说道:“身体恢复的极好,已不需要再喝药了。” 聂青婉道:“无人打扰,病体自然康复的快。” 冼弼收拾着脉诊,问她:“你刚说有人要用你,是指皇后?” 在院中说这些,很不妥,但荒草居被禁了,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独有的三个宫女也被王云瑶打发到后厨和外院去了,两个太监守大门,此刻这个主殿里面,只有自己的人。 王云瑶武功高强,耳力惊人,若周围有风吹草动,她立马就能察觉。 此时,院里面也就他们四人,可以任意的说话。 聂青婉笑了一声,说道:“不。” 冼弼微愣。 聂青婉收了手后,浣东端了净手的盆子来,伺候聂青婉洗手。 洗完手,浣西端了老早泡在那里然后又自然凉透的茶,可这杯茶里放的不是茶叶,不是香茗,而是新鲜的桔皮。 盖子一揭开,就有淡淡的桔香味飘荡,再轻抿一口,微甘带苦的滋味瞬间萦绕整个舌苔。 这是聂青婉还是太后的时候最爱的一种茶饮,吃玉米糕的时候必少不了它,因为玉米糕嗜甜,而这种茶略带苦味,刚好中和。 这茶是任吉泡给她的,用任吉的话说就是:“吃多了太多甜,就难以再下咽苦,太后是民生所望,万不能忘了苦为何物。” 喝着桔茶,手边却没有玉米糕,这真是人生之最大不幸。 聂青婉喝了两口就没喝了,她问冼弼,如今外头的情况如何,冼弼都与她说了,原本没有冼弼,聂青婉也能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儿,即便她被关了禁闭。 没办法,谁让她手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呢。 那七天发生的事情,除却太医院里的事情是冼弼告诉她的外,寿德宫、御书房以及烟霞殿外头的事情全是王云瑶告诉她的。 因御书房外有很多高手隐没,王云瑶并没有探到殷玄吩咐李东楼秘密调查那根药草的事情。 冼弼自也不知道。 那么,聂青婉也就不知道了。 聂青婉听了冼弼的话,知道陈皇后对拓拔明烟多有刁难,且都在明面上后,她勾了勾唇,心想,她对谁来说有用呢?对拓拔明烟来说,她有用,对皇后来说,她也有用,拓拔明烟在后宫势单力薄,除了皇上的宠爱外,她一无所有,可皇上只有在晚上才能去她那里,不能一天都保着她。 以前皇后是没瞧得上她,觉得她再受宠也威胁不到她,对她就多有忍让。 可药草和杀人事件一出,皇后就不会再容忍她了。 那么,面对皇后强有力的打压,拓拔明烟一定会找个同盟。 纵观整个后宫,谁敢与皇后做对? 即便有人,也不会傻的表现在明面上,还与拓拔明烟勾结一起,最多是坐观虎斗。 后宫之中,如今唯一的新人就是她了。 历来妃子们拉拢收买的都是新人,因为新人摸不清局势,容易误上贼船,被当枪使,且荒草居被关禁,是因为皇上在为拓拔明烟出气,那么,荒草居的解禁,也只在拓拔明烟的一句话之间。 聂青婉的身子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已经完全养好,连带着之前因为华北娇吞食一丈红而昏睡半年孱弱不堪的状态都得到了改善,这完全仰仗于冼弼事必躬亲,给聂青婉准备的每一株药,都是他细心筛选,自掏腰包花重金买的,太珍贵的药材他得向太医院申请,比较麻烦,再加上聂青婉并不受宠,如今又被关了禁闭,申请了太医院也不会批,故而他就自己准备。 好在,效果显著。 冼弼看着聂青婉白里透红的脸,一袭蓝色宫裙,没有化妆,额间贴着透明花钿,珠玉蜻蜓簪别于耳迹上方,固定住两侧垂落的秀发,面孔精致,仿若在笑,又仿若没笑,整个人透着清新脱俗又疏离冷贵的光泽。 眼前的女孩儿姿色也是上等,可与之前的太后比,还是逊色太多。 虽然容颜差异了,可太后神韵却没变。 她的一颦一笑,虽然极力隐藏,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泄出无可匹敌的神威。 冼弼的视线有些朦胧,也有些湿润,盯着聂青婉一眨不眨的,还是王云瑶看不下去了,拉了他一把,他才愕然惊醒,立刻惶恐着垂下头。 聂青婉笑道:“你回去吧。” 冼弼应声,提了药箱就走。 等他走了后,王云瑶啐骂道:“他要是敢打小主的主意,我让他好看。” 聂青婉抚额摇头,无语地笑道:“就你想的多。” 王云瑶哼道:“这宫里头的人,个个一颗心十个窍,我不多想点,往后吃亏的就是自己。” 聂青婉道:“对冼弼,不必如此。” 王云瑶不解了,问道:“你何以这般信任他?” 这个问题问的好,聂青婉为什么会这么的信任冼弼,而冼弼又为何在听了她的片面之词后就那般笃定她就是已故的太后,已死去的人怎么还会活呢?这太匪夷所思了,可冼弼什么都不问就信了,这其实没有原因,亦不需要理由,哪怕是自欺欺人,冼弼也愿意相信,因为,他需要一个信仰。 而聂青婉信任冼弼,只因曾经,他是她亲点的兵。 聂青婉回眸望着王云瑶,笑道:“直觉。” 王云瑶瞬时就翻了个大白眼,好嘛,之前她行为异常,她说她是开窍了,现在又说凭直觉相信一个呆在宫里多年又素未谋面过的太医,这样的回答很假,当她听不出来了? 王云瑶抱臂哼道:“不管你为什么信他,总之深宫险恶,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 聂青婉笑道:“我明白。” 王云瑶道:“皇后和明贵妃闹起来了,这是你一开始进宫就打算实施的计策?所以在冼太医去晋东王府为你诊病的时候,你就拉拢了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高的远见这么深的心机?” 浣东往聂青婉脸上瞟了一眼。 浣西也默默地竖起耳朵,听听小主怎么解释。 聂青婉垂头理了一下宫袖的袖口,不缓不慢道:“我当时醒来,看到父王母妃还有哥哥担忧的脸,脑海里一时晃过了什么,可又因为头疼的缘故,没能想起来,后来从你们嘴中得知我是因为不想进宫而服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初醒时脑中晃过的是什么了,是后悔。一来我不想死,二来我不愿意让父王母妃还有哥哥失望,三来我更不愿意晋东因为我而陷入恐慌,甚至是灭绝,所以我答应入宫,既然决定入宫了,那我当然是想活着,而且还要活的风光,而在后宫生存,皇上的宠爱至关重要,太医也很重要。” 王云瑶道:“这就是你拉拢冼弼的原因?” 并不是,上面一番话,全是说给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听的,真正的原因聂青婉不会跟她们说,至少,现在是不会说的,而冼弼,需要她拉拢吗? 聂青婉点头:“是的。” 王云瑶道:“难为你为晋东想这么多。” 聂青婉道:“这是我应该想的。” 王云瑶道:“你让陈皇后和明贵妃闹起来,就为了自己得利?” 聂青婉又说是,王云瑶道:“你怎么知道明贵妃中了冷毒,还知道烈焰花,知道这些就罢了,怎么还知道冼太医手上有什么药,为什么能断定那药草一出现,吴平和庞林必然会发生争执?你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步步针对。” 聂青婉伏下手臂,压在桌上,一副困顿的样子道:“倦了,你问那么多,我怎么回答你?” 王云瑶道:“你一个一个的回答。” 聂青婉道:“不想回答了。” 王云瑶一噎,瞪着她,见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回答后也不勉强,反正以后她也会慢慢明白,她道:“如今皇后是跟明贵妃闹起来了,可我们也被关了禁闭,是死是活还是未知数呢,想要风光,我看难呀。” 聂青婉把下巴枕在小臂上,睁着眼睛看向院中洒下来的日光,半晌后她道:“饿了,弄点儿饭吃吧。” 王云瑶瞪眼。 聂青婉偏了头看她:“不着急,吃饱喝足,等人上门。” 王云瑶道:“荒草居关了禁令,没人敢来的。” 聂青婉勾起唇角笑道:“会有人来的。” 王云瑶问:“谁?” 聂青婉道:“明贵妃。” 说完这句话,她又让浣东和浣西摆上笔墨纸砚,王云瑶见她又低头写字,不便打扰,就去厨房催促荒柳和荒竹赶紧做饭。 吃完饭,聂青婉继续练字,直到林高进来通报,说明贵妃来了,聂青婉执笔的手才一顿,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那个衣绯雍容,华丽饰配裹身,被众多宫女和太监簇拥着走进来的女子,她心想,明烟啊,你给了我一碗孟婆汤,我便还你一座奈何桥,今生,我不会再救你了,但请你自求多福。 第43章 挑唆 含钻石满200加更 聂青婉将笔搁下,带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上前见礼。 在拓拔明烟来之前,皇后陈德娣也在想着怎么让皇上开口解了荒草居的禁令,然后把聂青婉要到自己的院子里来。 能进寿德宫,对刚新进的一个美人来说,那是莫大的荣耀。 昨日之前华美人可能还会逞着一抹傲气不接受皇后的恩惠,但今日,她必然会接受。 只不过,还没等皇后行动,拓拔明烟已经抢先一步,来到了荒草居。 当听闻这个消息后,陈德娣冷笑着捏着香兰豆蔻的手,歪倚在凤座里面,喝着茶,既然拓拔明烟已经去了,那她就不能再去。 一盏茶喝完,何品湘将杯子接过去。 抱在怀里之后,她出声道:“娘娘,我们不做点儿什么吗?就让明贵妃如此去了荒草居,那华美人一定十分感激她,今后定会大力帮她。” 陈德娣把玩着长长的手指甲,笑的不阴不阳:“若真是如此,那就连着华美人一起拔掉,不过,就我看来,那华美人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起先拒了明贵妃一次,就说明华美人并不愿意跟明贵妃有什么牵扯,今日若接收了明贵妃的好意,那也只能说华美人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人,去了烟霞殿,明贵妃不一定降得住呢,指不定会间接的帮我除掉这个眼中钉。” 她松开手,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说:“我们就坐观其变吧。” 皇后想渔翁得利,可她不知道,以前的后宫她当家,但如今的后宫她却当不了家了。 拓拔明烟进了荒草居后,聂青婉领心腹宫女行礼。 拓拔明烟上前扶起她,笑着说:“那天去给皇后请安完,我这身子就有些不爽朗,后来听说华美人生病中暑了,极想过来看,又实在起不了床,还来不及派宫女过来,就又听说皇上禁闭了荒草居,这好不容易等身体好了,我就没办法不让自己过来看,如今,华美人可恢复了?” 聂青婉道:“已无碍了,劳明贵妃记挂。” 拓拔明烟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我哪能不惦记。” 她说着,拉着聂青婉的手往树下的那个长桌走去,走进后,看到桌面上铺着宣纸,还有文房四宝,宣纸上面零稀地排着几行小字,她没去看那小字,只转眼问聂青婉:“在练字?” 聂青婉道:“嗯,无聊就打发打发时间。” 拓拔明烟道:“我一个人住在烟霞殿,大多数时间也是无聊的,妹妹愿不愿意去烟霞殿陪我?” 聂青婉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自在羌族余部救下她开始,到至今,有十五年了,十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有形的,无形的,容颜,岁月,亦或是人心。 曾经她喊她姐姐,如今她称她妹妹,是不是很讽刺? 而风水轮流转,曾经拓拔明烟跪趴在聂青婉的脚下,祈求聂青婉的援手,如今,聂青婉需要拓拔明烟的援手,不过,可悲的是,不管是过往还是现在,拓拔明烟都是最先低头的那一个。 她屈尊降贵,就已经预示着,她已经输了。 聂青婉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明贵妃在我进宫的那一天晚上说过,驳了你的好意,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心中对我有恼,为何还要帮我?” 拓拔明烟倚靠在桌前,伸手拿起那张宣纸,看着上面的字迹。 陌生的字迹,看上去还很蹩脚。 晋东郡主的字,写的可真是难看。 不过,这句话写的倒是极有意思——没有风暴,帆船不过是一块破布。 她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一句话呢? 是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还是知道这后宫就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皇上主宰着这片海域,而她们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只只乘风破浪的船只而已,稍有不慎,就会船沉大海,尸骨无存。 拓拔明烟看着那一句话,很久都没出声。 缓缓,她搁下宣纸,仰头看了一眼树影斑驳的暮色,唇角轻勾一簇寡淡的笑容,说道:“之前邀华美人去烟霞殿住,也是我太寂寞罢了。” 这么个时候,拓拔明烟心里虽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从太后离开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拓拔明烟是曾经跟在太后身边的人,可以说,还是大红人。 太后活着的时候,众所周知,任吉和殷玄是太后的两大爱将,拓拔明烟随侍在太后身边,也跟着水涨船高,即便她的身份卑微低贱,可因为周身的太后光环,倒让她也变成了神之左右手。 太后死后,任吉不知所踪,殷玄执掌大权,拓拔明烟成了新皇的至宠,这多少让后宫里的妃子们不服和不满,但她们不服不满了也不敢当着殷玄的面说,更不敢明目张胆的当着拓拔明烟嚼舌根,只不过不亲近她罢了,即便她恩宠至甚。 后宫的妃子们,要么唯皇后马首是瞻,要么就各安其命。 拓拔明烟也降不下身份去拉拢她们,索性就成了独往独来的一个人。 这听上去很奇怪。 历来深受皇上宠爱的女人,一般在后宫之中都有很多追随者和拥护者,不管她们是真心或是假意,都会借着巴结讨好的机会来多接触皇上。 可偏偏,在大殷的后宫,不是这样。 大概是因为殷玄太冷心冷情,也或者是拓拔明烟本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故而,让一些即便想上来讨好的人也望而却步了。 久而久之,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之所以想让晋东郡主来陪她,那是因为晋东郡主跟她一样,属遗臣,唯一不一样的是晋东郡主的父母以及国人还活着,而她拓拔氏部族,早已不存在。 同为遗臣,她觉得华美人会与她亲近些。 而也因为是遗臣,拓拔明烟不怕华北娇会有什么出息。 因为在皇上眼里,遗臣,没资格获得圣宠。 加之庞林的死让拓拔明烟意识到,单凭她一人,纵然有殷玄的宠爱,也难在后宫之中长久活下去,今日死的是庞林,明日,死的可能就是她了。 华北娇是晋东郡主,就算再不得宠,她还有整个晋东作为后盾。 拓拔明烟想要从华北娇身上得的,无非也是这个后盾。 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虽然所学东西不多,但有一点儿,拓拔明烟还是学会了,那就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要,就要不惜余力的去抢夺。 太后征战多年,扫平部落不下百千,归纳疆土不下百万,用的就是这种理念——抢夺。 太后并不是善人,可她用她的刚烈,创下了一个丰功伟业的历史。 谁也不可能再超越的历史。 她真的是神,是大殷唯一的神。 拓拔明烟内心里是恨太后的,太后救了她,却又灭了她整个拓拔氏,让她彻底的成为了孤儿,成为了俘掳,可太后救了她,给了她半生荣耀,她又是感激太后的。 如今,拓拔明烟也要仿效太后,掠夺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只可惜啊,若这个人是旁人,拓拔明烟一定能成功。 不幸的是,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她曾经侍奉过的令人可望又不可及的太后。 在鲁班门前舞弄斧子,岂不是自裁? 聂青婉皱了皱眉,说道:“我地位低下,明贵妃不嫌弃,也不计前嫌,我当然很乐意陪同,但是,荒草居被禁了,皇上说过,若没他的允许,荒草居的人一律不能外出,不然,他就灭了整个晋东。” 拓拔明烟道:“这个华美人不用担心,我既来了,就定然带了皇上的口谕。” 拓拔明烟双手举起对着天。 聂青婉立刻跪下去接旨。 拓拔明烟传殷玄口谕:“从即日起,华美人可去烟霞殿陪侍明贵妃,荒草居能否长久解禁,就看华美人能不能伺候好明贵妃了。” 拓拔明烟念完口谕,又去拉聂青婉。 聂青婉就着她的手站起来,站起来后,略显的有些诚惶诚恐:“我在晋东的时候没有伺候过人,要是伺候不好明贵妃,皇上又怪罪了,可如何是好?” 拓拔明烟笑道:“华美人说笑了,皇上的总体意思就是让你去陪陪我,哪可能真的让你伺候我,我那宫里头的下人多着呢,无须你伺候,你只需要陪我说说话,聊聊天,解解乏闷就可。” 聂青婉不确定的问:“就这么简单?” 拓拔明烟笑道:“你还想有多复杂?” 聂青婉弯腰福礼:“谢明贵妃。” 拓拔明烟很高兴,她说道:“要收拾东西吗?我让他们去帮忙,咱们就往外走一走,你这一段时间一直窝在荒草居,也闷坏了吧,我已经让人在烟霞殿收拾好了院落,去了你就可以住,晚上皇上批完折子也会来,咱们可以一同伺候皇上。” 这话如果是别的美人听了,定会高兴不已。 能见皇上,多么珍贵的机会。 可聂青婉不想看到殷玄,多一眼也不愿意,多一刻也不愿意,只不过,有些事情无可避免,那就迎击而上。 聂青婉假装羞涩的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不会打扰明贵妃和皇上相处的。” 说完,又说有东西要收拾,拓拔明烟立马喊了素荷过来,让她带一些人去帮忙,聂青婉说不用,她没多少东西,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足够了。 拓拔明烟也不勉强,她本也只是随口一问。 王云瑶带浣东和浣西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拓拔明烟拉着聂青婉往外面走。 刚走出去,就与闻讯而赶来的宸妃遇上了。 李玉宸看着拓拔明烟牵着聂青婉的手,一副姐妹好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明贵妃这是要把华美人带到哪里去?” 拓拔明烟笑道:“皇上给了旨,让华美人搬去烟霞殿。” 李玉宸柳叶似的细眉稍稍勾了勾,荒草居关了禁,可她的星宸宫没有关禁,这七天外头闹的一出‘药草杀人’事件整个后宫都知道了,不说后宫了,就是前朝的官员们如今也全部知晓了。 这件事看上去只是两个下人争功抢劳而酿成的命案,但其实,这是陈皇后和明贵妃之间的争斗。 庞林死了,明贵妃技输一筹。 可皇上把药草赐给了明贵妃,又宠她依旧,似乎,皇后又技输一筹。 如今明贵妃和皇后的争斗已经在后宫拉开了,这么个时候,明贵妃要把华美人带到她的宫里头去,这不明摆着要拿华美人当枪使吗? 华美人刚进宫,对宫里的局势摸不清,荒草居又禁闭多日,外头的事情华美人也不晓得,可华美人不知道,不代表她李玉宸也不知道。 李玉宸面上含了一丝怒气,她不好得罪明贵妃,却也不能就这么看着自己宫里头的美人被人拉去当枪使,她冲聂青婉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来说话。 聂青婉提起裙摆,准备迈步,却被拓拔明烟拉住不放。 拓拔明烟看着李玉宸,笑着说:“皇上还在烟霞殿等着呢,宸妃若是无事,也可去烟霞殿坐坐,若是有事,那我们就不耽误宸妃了,先走一步。” 把皇上搬出来,李玉宸即使想拦,也没那胆子。 李玉宸眼睁睁地看着拓拔明烟在她的面前把聂青婉带走了。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收拾好东西,随着车队一起,浩浩荡荡地往烟霞殿去。 这一路车队经由西苑,穿过无人问津的冷宫,再到如今荣宠至甚的烟霞殿,几乎弄的人尽皆知。 拓拓明烟是什么个意思,聂青婉大概知道。 无非是在向皇后示威。 而她今日选择了拓拔明烟,那明日,就是皇后的死对头了。 拓拔明烟这么兴师动众,无非也在向她警示,今日选择了这条路,他日哪怕是刀山火海,腥风煞雨,她也只能咬牙往肚里吞,为她效命。 可到底,身处在这权力漩涡中心,尔虞我诈,人心难测,谁又真的能为谁挨刀子呢? 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队友,只有你死我活。 拓拔明烟还是小瞧了皇后,小瞧了她呢。 聂青婉住进了烟霞殿,殷玄晚上过去,自然看到了她。 聂青婉上前见礼,并说着感谢他的话。 殷玄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地说:“你要谢的不是朕,而是明贵妃,若不是明贵妃央求朕,朕也不会赦免你,既然搬来烟霞殿了,那就好生伺候贵妃,若有闪失,那就不是关你禁闭这么简单了。” 聂青婉福礼,郑重地道:“我一定会好好服侍明贵妃的。” 殷玄道:“你有此信念就好。” 殷玄说完,不再看她,拉了拓拔明烟到跟前,见她面色比之以前还好,心情看上去也不错,他就笑着站起身,拉着她到院子里散步。 拓拔明烟扭头,把聂青婉也喊上了。 末了又回头,问殷玄:“皇上不介意吧?” 殷玄天生勾人又带着冷冽弧度的凤眼笑着看了她一眼,又往后扫了一眼聂青婉,她穿着蓝色宫装,墨发淡挽,脸上毫无任何胭脂色彩,头微垂,身个不高,却又适量刚好,若伸手抱她,大概正是最舒服的位置,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安静地像个透明人,与之前在御书房胆大进言让他赐她宫殿的女子判若两人。 殷玄又收回视线,对拓拔明烟说:“朕无所谓,你高兴就好。” 拓拔明烟就让聂青婉跟着,别掉队。 月明星稀,六月盛夏的夜晚,即便在宫中,也有数不尽的蝉鸟在鸣叫,夜风低旋,吹拂在洒落的月光之上,满地肆意。 聂青婉抬头看着前面相携而走的两个背影,目光冰冷的一如万丈高空上的寒月。 很快她又收敛冷意,安静地跟着。 殷玄并没有走太久,跟拓拔明烟回屋吃了饭,又去了御书房,晚上本来要来烟霞殿的,可寿德宫里的一等宫女采芳去御书房,说皇后不舒服,殷玄就去了寿德宫。 这一去就没再出来。 拓拔明烟恼极气极,聂青婉坐在她下方的椅子里,看着她的样子,轻声说道:“娘娘也可借身体不舒服,让皇上来烟霞殿。” 拓拔明烟道:“不用了,这样的手段瞒不过皇上。” 聂青婉道:“那娘娘因为这个而生气,实在不明智,气坏了身子,皇后倒称心了。” 拓拔明烟捏着帕子,气的脸都歪了:“她就是故意的!” 聂青婉垂着眸子说:“就算是故意的,娘娘也只能忍着,皇后虽然不得宠,可母家强硬啊,你若是如此与皇后作对,日后怕不好过。” 拓拔明烟凛着眉子,冷冷地睃着她:“你这是在告诉我,让我依附皇后?” 聂青婉道:“这是提议。” 拓拔明烟冷笑:“你坐在我的宫里头,心却向着皇后,你就不怕死?”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皇后有强大的母家依附,而你没有,你虽然有皇上的宠爱,可你也看到了,皇上并不会因为你而怠慢了他的皇后,你在这宫里头只有皇上一个人,而对手却是整个后宫,你要如何赢呢?靠皇上那微末的一点儿宠爱?” 她略略讥笑地道:“明贵妃没有这么天真吧?” 拓拔明烟一脸阴沉地瞪着她。 聂青婉却毫无惧怕,依旧无温无波地说:“明贵妃把我从荒草居解救出来,无非也是想让我帮你一把,而我能想到的,那就是扶植朝廷势力。” 拓拔明烟朝红栾和素荷使了一个眼色,红栾和素荷立马清退了殿里面的所有宫人,只剩下红栾、素荷、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后,拓拔明烟道:“华美人有好的计策?” 聂青婉道:“明贵妃既把我从荒草居带出来了,自然有自己的方法,你先说说你的法子吧。” 拓拔明烟道:“扶植华美人的母家。” 聂青婉眉头一挑:“晋东遗臣?” 拓拔明烟道:“是。” 聂青婉道:“我很感谢明贵妃的提携,但是晋东遗臣,不可。” 拓拔明烟问:“为何?” 聂青婉心想,为何?因为他们是晋东遗臣,不单在殷玄的心里他们不能重用,在满朝文武百官的心中,他们亦不能得到重用,这无关信与忠的问题,而是大殷国策本就如此。 遗臣可在大殷享受一切荣耀与富贵,却问鼎不了权力。 聂青婉道:“你不知道大殷不允许遗臣们手握实权吗?” 拓拔明烟道:“知道,但总得试一试。” 聂青婉冷笑道:“拿什么试?拿皇上对你的宠爱来试?那你真是太看轻皇上了,在皇上心里,什么事儿都不及他的江山社稷重要,你若真这样做了,那绝对会失去皇上的宠爱。” 拓拔明烟肯定地道:“不会。” 聂青婉挑眉,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拓拔明烟笑道:“你放心,不管我做了什么,皇上都不会冷落我的。” 这句话,她说的真是有够自信! 聂青婉在心底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稍顷,她道:“我听红栾说,她的哥哥庞林,因为一株药材而卷入了一场杀人案中,最后被判了死刑,另一个相关人物吴平,虽然也死了,可他在烟霞殿里头当差,却是皇后的人,是吗?” 这件事,在如今的后宫已不是秘密,聂青婉刚出来,可能并不知道,但她只要稍出去走动,定然会知道,红栾告诉了她,倒也没什么错。 只是,红栾何时这么嘴碎了? 拓拔明烟抬头,不轻不重地看了红栾一眼,红栾垂头,压低着声音说:“奴婢知错了。” 说完,眼眶就红了。 拓拔明烟轻叹,想着庞林刚死,她正伤心难过,大概正巧被聂青婉看见了,故而就说了出来,她并不是埋怨她,她红个眼眶做什么。 拓拔明烟道:“你下去吧。” 红栾应了一声,退身下去了。 拓拔明烟对聂青婉道:“没错,是有这么一件事。” 聂青婉让王云瑶给她倒了一杯茶,她端着茶杯缓缓喝了一杯水,这才不疾不缓道:“此事件听上去悬疑,但其实仔细分析,也不难辨出其中的重点,那药材出自吴平之手,而吴平又是皇后的人,皇后身份尊贵,母家又根深庞大,想要得一株神奇药材,也不是难事,要我说,那药材很可能就是皇后用来作饵的,再加上刑部有他陈家的人,不管这事儿闹到何种程度,她都不怕收不了场,所以,我建议娘娘率先拔掉刑部的这颗钉子,就着现在事情还没冷下来,拿陈裕开刀。” 陈裕是从四品的刑部侍郎,想要拿下他,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再加上他是陈家人,那就更不容易了。 拓拔明烟蹙眉,说道:“你这个想法真是大胆,一来陈裕是陈家的人,想要拿下他,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就算拿下了,陈家也不会放过我,陈家如今在朝中是什么地位?不说动陈家本族的人了,就是动陈家护着的旁的人,那也得提着脑袋。” 聂青婉笑道:“娘娘不敢吗?” 拓拔明烟一噎,脸色不好看了,她抿唇冷声道:“你不用激我,如今的陈家不是你我能动得了的。” 聂青婉道:“可彻底解除娘娘危机的唯一方法,就是将陈家连根拔起,只有这样,娘娘您才能真的高枕无忧。” 拓拔明烟道:“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聂青婉道:“没说让娘娘去做,这样的事情,当然是置身事外最好。” 拓拔明烟拧眉,冷笑道:“纵观整个朝堂,没人敢与陈家作对。” 聂青婉笑道:“是吗?” 她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去,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这才用着不冷不热的声音说:“如今现当官的,都极为巴结逢迎,溜须拍马,而陈家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家,专权惑政什么的必诛之臣,清官不会无端挑起是非,昏官唯其马首是瞻,想要找一个敢对陈家下手又愿意对陈家下手还有那本事扳倒陈家的人,还真的没有。但是,你别忘了,在大殷,还有一个聂氏。” 聂氏二字出,拓拔明烟何其的惊恐,她直接毫无形象地从椅座里弹跳了起来,浑身冷禁直冒,目骇地瞪大了眼珠子,哆嗦着唇道:“你,你,你不要跟我说,你想起用聂家!” 比之拓拔明烟的惊骇之色,聂青婉倒是平静的很多。 她淡淡说道:“正是。” 拓拔明烟忍着咽喉处的惊恐之气,一把抓住聂青婉的手,厉声说道:“打消这种想法,先不说你有没有能力接触到聂家人了,就算有,聂家也不是你想用就能用的,就算聂家已经从朝堂上烟消云散,可聂家风骨和灵魂依然屹立不倒,不说你区区一个遗臣之女了,就是皇上,也见不到聂家现今的当家人了,你居然敢说起用聂家,你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是真的无惧生死?” 聂青婉笑出声来。 生死? 她早已经历过生死,何来惧? 聂青婉轻轻抬头,看向拓拔明烟,那一刻,明明拓拔明烟在站着,她贵为明贵妃,而坐在那里的女子只是一个刚进宫的美人,不管是如今的站姿还是她的身份,都高出坐在那里的女子很多,但她那一抬头的动作,那射过来的眼神,无端的就让拓拔明烟一阵寒意涌心。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睥睨而冷漠不屑,又令人无端敬畏的眼神……为什么这样熟悉呢。 想到那个人,拓拔明烟的眼眶一红。 可正因为想到了那个人,她的心尖又似乎被插上了荆棘。 不可能的,一个遗臣之女,怎么可能有那个神一般太后的气势! 拓拔明烟又去抓那道眼神,可聂青婉垂下了头,正从王云瑶手上接过茶杯,再抬头,那眼神就是温软而寻常的了。 难道是错觉吗? 拓拔明烟松了一口气,可想到刚刚聂青婉提到了聂家,那心又提了起来,她道:“今日是在我的宫中,我当没听见,亦不会让任何人传出去,可你切记,要想在宫中安稳活下去,就休要再提。” 她往后面的椅子里退去,挥挥手:“我乏了,你退下吧。” 聂青婉将喝了两口的茶杯搁下,站起身告退。 等她回了春明院,王云瑶一把拉住她,急冲冲地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王云瑶就甩开她,近乎逼问道:“你想干什么?” 聂青婉甩了甩衣袖,抬头笑问:“什么干什么?” 王云瑶道:“你在挑唆明贵妃。” 聂青婉挑了挑眉头,冲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浣东和浣西看了一眼,问道:“你二人也这样想?” 浣东道:“小主,你不知道聂家在大殷意味着什么吗?” 聂青婉轻支下巴,略作思考状,可似乎思考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前她知道聂家在大殷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她着实不知了,她反问道:“浣东你觉得意味着什么?” 浣东道:“意味着禁忌。” 浣西附和地点头:“是呀,小主,今日明贵妃说的没错,以后咱可别再提聂家了。” 聂青婉淡定地‘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禁忌,也对,如今的聂家,怕真的无人敢再提起,亦无人敢去打聂家人的主意。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 浣东浣西还有王云瑶见她听下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小主要真的打聂家人的主意,那比皇上冷落她还要严重呀! 眼看天色有些晚了,浣东上前问聂青婉要不要休息,聂青婉站起身,随着进了内室。 浣西没有进去,跟王云瑶站在外面。 浣西说:“小主怎么会想到让明贵妃去起用聂家呢,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把我吓了一大跳。” 王云瑶道:“我也被吓着了,你没看明贵妃吗?她都吓成什么样了。” 浣西道:“可小主似乎很平静。” 王云瑶眯了一眼,是,很平静,平静的令人诡异,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提议非常好,如今在朝堂上,能够抵挡陈家又敢抵挡陈家的,真的只有聂氏一族了。 但是,郡主何德何能,能够请得动聂氏的人? 不说请不请得动了,就是提及,那也应该是不敢的,可她却毫无顾忌,到底哪来的胆子和底气? 王云瑶觉得华北娇从醒了后就有些不对劲,从这一段时间进宫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上看,华北娇是真的很不对劲。 王云瑶蹙紧眉头,冲浣西摆手说:“我们伺候小主,不管小主说什么做什么,我们只管听着照做就是,心中有疑问的,往后小主自会给我们解答,小主是晋东郡主,她所做的一切,也全是为晋东着想,若只是不受宠,倒也没什么,可若被拿来当枪使,我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心中自有乾坤,说话做事是大胆了些,可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小主若不先发制人,就一定会被人鱼肉,到时不说你我的性命不保了,就是郡主以及整个晋东,都会有危险。” 浣西听着,心头一凛,说道:“王管事的意思是,你赞同小主挑唆明贵妃去起用聂家?” 王云瑶看着浣西。 浣西被看的莫名其妙,摸了摸头,闷闷地道:“王管事干嘛这样看我?” 王云瑶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轩廊外头悬空高挂的月光,轻喃道:“从太后去世后,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般理直气壮且明目张胆地提起聂家,还说要用聂家,我只是觉得,小主的心,有些深不可测呀。” 浣西附和地点头,心想,以前的小主可不是这样的。 聂青婉躺下去后,浣东就熄了灯,退身出门。 外头的丫环们见灯熄了,就有人去向拓拔明烟汇报。 拓拓明烟还没睡,因为聂青婉今天提及了聂家,她心绪太过波动,躺下去之后闭上眼睛就是曾经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她喊素荷进来伺候。 素荷挑了灯,掀了帘子,见拓拔明烟靠坐在床头,压根没睡,不免微惊,小声道:“娘娘怎么靠在这里了?” 拓拔明烟道:“睡不着。” 素荷问:“是太热了吗?” 拓拔明烟摇摇头,把手伸出来,素荷接着,轻轻拉着她坐到床边,先是给她穿了鞋子,然后又扶起她,见拓拔明烟要往外头去,素荷道:“娘娘,天色很晚了。” 拓拔明烟道:“无妨,只在廊前走走。” 素荷只好提个灯跟上。 站在轩廊前,拓拔明烟歪倚在柱梁上,双手轻扶木质栏杆,她问素荷:“今日听到华美人说了什么吗?” 素荷猛一低头,小声道:“娘娘。” 拓拔明烟转回身,看着她:“素荷,你与我虽为主仆,可我一直拿你当最信任的人看,旁人不敢说的,不愿意说的,我都希望你能说。” 素荷道:“娘娘既如此信任素荷,素荷自不会让娘娘失望,今日华美人说的话,奴婢确实听的清清楚楚,而奴婢觉得,华美人的话虽然大胆放肆了些,却是值得听的。” 拓拔明烟摩挲着手指,低声道:“继续说。” 素荷左右望了望,上前一步,小声道:“娘娘,这三年咱们明里暗里也跟皇后交手了很多次,每次没讨得便宜,皇上虽然很宠娘娘,可对皇后,一样的重视,这无非是因为皇后有一个强大的母族,若没了这母族,皇后的位置她就坐不稳了。” 拓拔明烟笑道:“你这样想,旁人也这样想,可陈家自殷祖帝时期就是三公之一的贵胄,与聂家和夏家共分朝堂,虽然后来聂家出了一位太后,陈家和夏家就远远赶不上了,可到底,陈家是殷祖帝时期的重臣,不说如今的朝堂上已经没了聂家和夏家,唯陈家独大,就算聂家和夏家还在,这个陈家,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素荷道:“可正因为如此,才非要拔出陈家不可呀。” 拓拔明烟明白素荷的意思,可她到底不是少不经事的二八芳龄女子,她经历过施暴、杀人、逃亡、被救、灭族、风光等人生百态,又跟随在大殷太后身边那么多年,再不济,也还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确实,陈家不倒,陈皇后就永远不倒。 可想扳倒陈家,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儿,有可能陈家没有扳倒,她自己反倒被拔除了。 这是很危险的一步棋。 不是她不敢铤而走险,想当年,她帮助殷玄杀太后,那也是一步险棋,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那个时候她敢做,现在也敢。 只不过,当时,她信得过殷玄。 可如今,她却信不过华北娇。 区区一个遗臣之女,何德何能,能够起用聂家,还能扳倒陈家? 呵,真是大言不惭。 拓拔明烟道:“我明白,但只凭一个华北娇,你以为,我们能成功吗?” 素荷抿紧嘴巴。 拓拔明烟道:“若陈家那么好铲除,那这大殷,岂非任人宰割?” 素荷低声道,“娘娘说的是。”顿了一下,又忽然皱起眉头,哼一声,说道,“若不是这个华美人刚进宫,对朝中局势不太了解,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傻劲,奴婢会以为她在想法子害娘娘呢。”她又悄声地问,“娘娘,这华美人不会是皇后的探子吧?我们是不是得提防点?” 烟霞殿发生了吴平那档子事儿后,拓拔明烟就吩咐红栾和素荷,将殿内所有宫女和太监们全都查了一遍,但凡来路不明的,或者做事散漫的,对她不够忠心的,全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安排走了,如今烟霞殿当差的宫女和太监,全都是一心忠于拓拔明烟的。 皇后想再做妖,也无从下手。 若这个华美人明着与她亲近,暗地里却帮皇后做事,那她可真就挖坑给自己跳了。 想到上一次请这个华美人来烟霞殿住,她软中带刚地拒绝,还亲自跑到御书房,找皇上赐殿,摆明了是不愿意跟她有什么攀交,可今天,她却毫不犹豫地来了。 也许今日她被困,只能依附于她。 可到底,这个女人的忠诚有待商榷。 是迫于没办法才与她住在一起,与她姐妹相称,还是她早已心向皇后,住她的殿里,只是顺水推舟,那就真的不好说了了。 拓拔明烟眯起那双带着点琥珀色的大眼睛,冷笑道:“是不是皇后的人,咱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素荷问:“怎么试?” 拓拔明烟道:“她不是想用聂家人去对付陈家吗?那就让她去做。” 素荷大惊,“啊?” 拓拔明烟不冷不热道:“不用惊讶,陈裕杀了庞林,这笔帐我确实要跟他算,既然华美人有心惩治这个陈裕,那就交给她办好了,明日一早你去春明院,就对华美人说,若她能凭自己的能力把陈裕赶出刑部,且让任何人查不到烟霞殿来,那我就会向皇上进言,让晋东遗臣们有机会来朝堂当官,建功立业,再不用做虚有徒表的王侯将相。” 素荷低声道,“是。”又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娘娘,确实很晚了,该睡了。” 拓拔明烟转身,披着夜色进了屋。 第二天天一亮素荷就去了春明院,这个时候聂青婉刚醒,尚没穿戴完整,见素荷来了,她很是诧异,问道:“娘娘醒了吗?是要我现在上前伺候?” 素荷笑道:“小主的品阶虽然低了我家娘娘很多,可到底也是半个主子,哪能让你伺候?我家娘娘还没醒,我只是来向华美人传一句我家娘娘的话,传完就走。” 聂青婉坐在梳妆镜前,浣东在为她挽发,浣西端了银盆正往洗脸架上放置,听了素荷这话,二人不约而同的朝素荷望了过去。 聂青婉没转身,只通过铜镜的反射,与素荷对望了一眼,笑道:“你说吧,娘娘有什么吩咐。” 素荷道:“吩咐倒也不算,我家娘娘说……” 素荷把昨晚拓拔明烟交待她的那番话说了出来,并没有瞒着浣东和浣西,聂青婉也没让浣东和浣西出去,等素荷说完,浣东惊的一下子没拿好梳子,梳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立刻跪下去请罪,聂青婉拂了拂手,让她捡了梳子下去,还好浣西已经将银盆搁置在洗脸架上了,不然,那银盆也得跌落,水洒一地了。 浣西立在那里,目光瞪直,锁着素荷。 素荷没看她,只看着聂青婉,笑着说:“这就是我家娘娘的原话,如今我已经传给华美人了,那我就先走了。” 聂青婉道:“告诉娘娘,我必不会让她失望。” 素荷眼眸微紧,说道:“甚好,小主的回答我也会原封不动地转告娘娘。” 素荷离开后,聂青婉又把浣东喊进来,让她继续给她梳发。 浣西回神,拿了毛巾往盆里浸。 浣东不敢乱说话。 浣西也不敢。 直到聂青婉收拾妥当,去膳堂吃饭,王云瑶知道了这件事,浣东和浣西才敢发言。 一主三仆坐在膳堂里,膳堂的门在关着,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关在了门外,王云瑶气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这明显是明贵妃的‘奸计’,小主怎么就一口应下了呢? 王云瑶冷着脸道:“不借助烟霞殿的势力,不借助明贵妃的名头,就凭你一个不得宠又没任何根基尚在夹缝里生存的遗臣之女,如何能把那陈裕赶出刑部?就算能,陈家也不可能放过你,明贵妃倒是想的美,成功了,她坐收渔翁之利,不成功,她也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这后宫的女子,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浣东也道:“小主,你怎么没犹豫就答应了呢?” 浣西道:“陈裕在刑部,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摸不到啊,更不说把他赶出去了,小主,这不是我们能办到的事情,你去跟娘娘说,这事儿还是让别人去办吧?” 聂青婉拿着勺子安静地吃着面前的瘦肉粥,见三个婢女如此担心这件事儿,她安抚道:“不用担心,我既应下了,就心中有数。” 她拿着汤勺在碗中搅了搅,抬起头来对她们说:“你们也吃吧,这关上门就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了,等吃完,我们去向娘娘请安,然后再去向皇后请安。” 王云瑶看着她,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不担心呢! 聂青婉当然不担心,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家当年敢拥兵倒戈,如今就得承受她的怒火。 陈裕只是第一步。 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她连动手的兴致都没有,但重生回来,总要活动活动手腕,让某些人忆起一些他们不敢忆起的事儿,再忆起一些不敢忆起的人,然后让他们明白,欠了的债,总要还的。 聂青婉平心静气地喝粥吃菜,完全没把今日素荷的话放在心上,可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却不得不放心上,但见聂青婉如此平静,她们好像也被感化,慢慢的静下心来,坐下吃饭。 等吃完,一行人去烟霞殿的主殿给拓拔明烟请安。 请完安又一起去向皇后请安。 殷玄已经从早朝上回来,正在寿德宫陪皇后用膳,皇后昨晚确实有点儿小疾,倒也不是大病,就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折腾了一下午,到晚上整个人虚弱不堪,殷玄去了后,见她如此模样,也不忍心离开,就在寿德宫宿下了。 一大清早,窦福泽来过一次。 那个时候殷玄刚起,准备去上朝,随海正在服侍。 窦福泽给陈德娣把了脉,又向皇上说没什么大碍了,等会儿用了早膳,看看情况,若还闹肚子,他就再开些药,若不闹了,那就彻底好了。 殷玄听了,倒也放下心来,去上朝,下了朝,他就来寿德宫陪皇后用膳。 这样就赶上了嫔妃们过来请安。 陈德娣离去接见嫔妃们前,殷玄又让窦福泽给她把了脉,待窦福泽确诊没事儿后,殷玄随陈德娣一起出去了。 嫔妃们没想到今日皇上也在,几乎诚惶诚恐又喜上眉梢。 后宫的消息一向传的快,皇后昨夜身体不舒服的事情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 李玉宸关切地问:“皇后的身子无碍了吧?” 陈德娣笑道:“多谢宸妃关心,本宫没什么大碍了。” 李玉宸道:“没事儿了就好。” 拓拔明烟冷笑地勾起了唇角,心想,什么身体不舒服,压根就是借口,见皇上又去了她的宫里头,她不高兴,就用这种小手段把皇上弄到她的宫里头去了,还皇后呢,真不识大体。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若今日殷玄没坐在这里,拓拔明烟或许还能说一些气皇后的话。 可殷玄坐在这里,拓拔明烟就不能不给皇上面子。 拓拔明烟道:“这天气热,皇后又爱吃冷果,闹了肚子倒也正常,但虽然喜欢,却也得忌着些口,毕竟,身体重要啊。” 她说着,抬头看向陈德娣。 陈德娣笑道,“昨天是贪嘴了,明贵妃说的是,虽然喜欢,却也得忌着些,不能太贪。”然后又看向屋内的一纵嫔妃们,说道,“本宫这里还有一些冷果,稍后分配给你们吧,这些都是各方上贡过来的珍稀水果,是人间绝品,但不能长期搁罢,本宫就让宫女们拿去冰窟冰着了,这大夏天拿出来吃,正爽甜可口。”说着,又问殷玄,“皇上那里也送去一些吧?” 殷玄道:“不用了,朕不爱太甜的东西,你分给她们吧。” 陈德娣说道:“是。” 众嫔妃们立刻站起身,福身谢恩。 聂青婉就站在拓拔明烟身后,也随着一起福身谢恩。 抬头的时候,目光落在殷玄身上,不冷不热,不疾不燥,如死水一般平静,可就是这样毫无份量的目光,还是让殷玄察觉出了异常,大概是天生的直觉,也大概是不管聂青婉变成什么样,只要是她的灵魂重现,就一定会让殷玄心有异样,他倏然抬头,然后就撞进了一道幽深的目光里。 四目相对,殷玄危险地眯起眼。 聂青婉淡淡一笑,错开目光。 那动作,不惊不慌,从容自然,透着难以言明的一股子不屑。 不屑? 殷玄挑眉,正欲把她唤到跟前,却被随海的一句话给阻扰了。 随海说:“皇上,李东楼求见。” 李东楼这几天不在殷玄身边伺候,因为李东楼被殷玄派去查那株药材是如何出现的,殷玄一听,站起身走了。 皇后以及众嫔妃们连忙跟着站起,福身恭送。 快踏出门槛的时候,殷玄忽然转身,冲聂青婉道:“你,过来。” 第44章 又罚 聂青婉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拓拔明烟往前一推,并听到她笑着说:“皇上唤你呢,还不快去,发什么愣。” 聂青婉于是只得上前。 殷玄没看她,转回身,声音冷淡道:“随朕来。” 殷玄这出其不意的举动,着实让所有人都没看明白,就连聂青婉,一时也有些懵,等她被殷玄带着离开了寿德宫,一路跟着宫女们走到御书房,又被殷玄丢在了门外,足足站了一整个上午,她才知道,这是殷玄在惩罚她。 因着刚刚那一个对他不敬的眼神。 呵,还真是没变。 别人稍对他一丝不敬,他就会还回去十分。 这样的性子呀,真不讨喜。 聂青婉笔直地立在御书房门前,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陪着受罚,一起站着。 随海在里面伺候。 殷玄坐在龙椅里,双手搁在龙案上,对李东楼问:“查出来了?” 李东楼拧着眉头说:“臣去调了宫防局的所有出入记名册,没有人带这种药材进宫,皇后那里,臣也查过了,亦无此药材的登记,可若说这药材是凭空冒出来的,臣也不信,所以臣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没敢直言,看了殷玄一眼。 殷玄道:“直说就是。” 李东楼道:“这药材出现的巧,正是华美人入宫之后,而华美人来自于晋东遗臣,皇上知道,晋东遗臣原住在绥晋北部,与漠岭寒疆之间只隔着一条寒茵河,若说这药材此世间已绝迹,应该并不准确,臣思来想去,问题可能就出在华美人身上,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华美人正被皇上关禁闭,可那件事发生以后,华美人就被解了禁,而皇后和明贵妃越发的不睦,虽说明贵妃最后得到了药材,可臣总觉得,最终获益的,却是这个刚新进宫的华美人。” 殷玄道:“既然有所怀疑,可有去查?” 李东楼道:“查了,但是没有任何结果,当时在荒草居当职的三个宫女和两个太监,臣都一一询问了,他们都说那段时间华美人足不出户,根本没外出过,不说华美人了,就是整个荒草居的人,也无一人踏出过,亦无人去过荒草居,吴平也从没去过荒草居,那个时候荒草居正关禁闭,摆脱了一切嫌疑。” 殷玄笑道:“照你这样说,若这件事真是华美人所为,那她就长了三头六臂了。” 李东楼道:“三头六臂倒不用,臣是怀疑,华美人或者说伺候在她身边的那三个宫女,其中有武功极高强之人,可以瞒过所有耳目以及宫中侍卫太监和出入的宫女们,去作案。” 殷玄指尖点着桌面,轻轻的缓慢有力的敲着。 随海低下头,心想,华美人可真够倒霉的,从进宫第一天起就没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又被怀疑是‘药材杀人’事件的幕后黑手。 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在刀尖上过了。 哪怕如今有明贵妃罩着,可皇上不喜欢,就是有天皇老子罩着也没用。 殷玄敲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修长指腹一收,对随海道:“传华美人进来。” 随海即刻应声,出去,唤了聂青婉进门。 聂青婉上前见礼。 殷玄看她一眼,问道:“会研墨吗?” 聂青婉微愣,回复道:“会。” 殷玄道:“那就从今日起,你每日来御书房为朕研墨。” 聂青婉稍转头,看向随海。 随海低咳一声,没好气道:“看杂家作甚,还不谢恩!” 聂青婉没谢恩,只是直直地望向殷玄,问道:“皇上为何要让臣妾来研墨?臣妾虽不才,却也知道,大殷帝国的御书房,不允许后宫之人出入,皇上这样做,会陷臣妾于非议。” 殷玄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多。” 聂青婉道:“皇上要责难臣妾,再罚臣妾禁闭就是了。” 殷玄道:“谁说朕要责难你了?” 聂青婉面不改色道:“刚刚皇上罚臣妾在御书房门外站了两个时辰,若这两个时辰还无法让皇上消气,那臣妾就再站一夜。” 殷玄道:“知道朕在罚你,那你可知为何?” 聂青婉轻抿薄唇,不言。 殷玄道:“之前冼太医进宫,说晋东郡主的脑子不好使,如今看来,你的脑子不是不好使,而是太好使了,到底是冼太医在欺君,还是你这个晋东郡主在欺君,嗯?” 欺君可是大罪,一个不慎是要诛九族的。 聂青婉微叹,跪下去,说:“臣妾的脑子确实不大好使,不然也不会一根筋,如此能得皇上宠爱,陪侍在皇上身边,这是臣妾的福气,臣妾理当二话不说,谢皇上隆恩,可因为头脑一时发热,说了应该说却又让皇上觉得刺耳的话,皇上能听忠言,却听不得刺耳之语,又让后宫女子陪侍御书房,大殷朝臣们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如何闹了,皇上若真的看臣妾很不顺眼,打发到冷宫便是,不用如此埋汰刁难我。” 她说完,头整个伏了下去。 殷玄的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在滋生,他当然不可能把她打发到冷宫,拓拔明烟如今正需要她,这个时候,他要是把她打发到冷宫去了,后宫的女子们会如何看拓拔明烟的笑话? 可不把她打发到冷宫,又实在忍不下今天的这口气。 她倒是什么都敢说。 看似说他是明君,实则在暗骂他是昏君,让后宫女子陪侍御书房,可不就是昏君! 还有刚刚在皇后那里,她不经意对上来的不屑眼神。 这让殷玄想到了她不愿意进宫而服毒自杀的事情,那件事情他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遗臣之女而已,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可如今,这个遗臣之女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 殷玄冷笑道:“滚出去。” 聂青婉跪着退到门口,然后站起身,拉开门,退了出去。 等门重新合上,殷玄的脸冷的可以掉渣了。 随海连忙上前奉茶。 李东楼往后看了一眼门,目光中饶有兴味,他转回头,双手作揖,冲殷玄道:“皇上此举,是想探一探华美人的深浅吗?” 殷玄哼道:“此一件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无脑之人。” 李东楼道:“是这样,所以臣倒是越发怀疑她了。” 殷玄接过随海递过来的茶,一股作气喝了三口之后才把那口郁气给咽下去,他搁下茶杯,缓慢说道:“不要打草惊蛇,慢慢引蛇出洞。” 李东楼笑道:“是。” 李东楼离开后,殷玄就翻开折子,认真批改。 到了中午,殷玄出御书房去吃饭,出门看到聂青婉主仆四人还站在御书房门口,虽然御书房外有很长的屋檐,正午的日头晒不过来,可到底是六月的酷暑,只单单站着,四个人已热的满头大汗了。 浣东浣西这两个丫头早已嘴唇干裂,无精打采,搭拉着头。 王云瑶也出了汗,可依旧站的笔直,脸色也比浣东和浣西好很多。 聂青婉的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汗顺着脸颊往衣襟处流,润湿了那一片领口,很快又被酷热的天气给蒸发干,她的唇倒没有干烈,可也出现了不正常的白。 殷玄出来,目光在这四人身上扫了一眼,然后走到聂青婉跟前,把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 聂青婉这会儿真不想看到这个人,直接一转头,拿后脑勺对着他了。 殷玄冷俊的眉头隐隐地绷跳,他虽然不喜欢她,也不待见她,而她似乎也没有争宠的心思,这让他看她倒还挺顺眼,尤其她现在住在烟霞殿,伺奉拓拔明烟,依着这份牵绊,他不会拿她怎么样,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因此而忤逆他,还敢目无君王! 殷玄冷笑道:“怎么,罚你站半天,你倒还生出脾气了?” 聂青婉冷声道:“不敢。” 殷玄道:“不敢?” 他伸出手,一下子掳住她的下巴,用力将那扭过去的头转过来,不得不说,晋东郡主长的真是好看,这么近距离的看她,眉眼水灵生动,虽然脸被晒的极红极红了,可正因为这样的红,让她看上去可爱之极,那一双唇,白的没有血色,却在这红艳艳的脸蛋中格外的醒目,然后殷玄就注意到了她的唇形十分好看,竟与曾经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时常会因为看到她而想起那个人。 殷玄喉咙一动,倏地就松开了聂青婉。 他掏出帕子,蹙着眉头擦手,擦完,嫌恶地将帕子甩了。 随海立刻去捡。 殷玄道:“扔了。” 随海只得重新扔下去,宫女们即刻捡起,不让地上的脏物亵渎了皇上的眼。 殷玄冲聂青婉道:“继续站。” 刚说完,聂青婉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聂青婉立刻伸手捂住肚子,王云瑶、浣东、浣西、随海、殷玄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聂青婉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在关键时候,肚子给她掉链子。 她捂着肚子,咬着唇道:“臣妾早上只吃了一碗粥。” 殷玄问:“饿了?” 聂青婉点头。 殷玄道:“想去吃饭?” 聂青婉又点头。 殷玄笑道:“华美人不是很有骨气吗?敢顶撞朕,还敢无视朕,区区一顿膳食,大概你也饿的起的,那就饿着,继续站。” 他说完,直接走了。 随海连忙跟上。 经过聂青婉身边的时候,余光落了一落,但很快就收回。 吃完饭殷玄没来御书房了,回龙阳宫睡了一觉,睡到申时三刻,他醒来,问随海:“华美人还在御书房门外站着?” 随海道:“站着呢。” 殷玄抿唇,起身让随海更衣。 穿好衣服,他去了烟霞殿。 拓拔明烟一见到他就连忙起身相迎,迎进去之后奉茶奉点心,殷玄一边品着茶一边吃着点心,拓拔明烟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替华北娇求了情。 拓拔明烟不知道华北娇怎么惹恼了皇上,反正早上从皇后宫里头,皇上把华北娇喊走的时候,皇后是生气了,但皇后一向心机深沉,没在众多妃嫔前失态。 但能气到皇后,拓拔明烟还是很高兴的。 至于皇上突然间喊华北娇出去,具体做什么,拓拔明烟并不知道。 后来才知道,华北娇在御书房门外罚站。 若皇上不打算赦免华北娇,今天就一定不会来她的烟霞殿。 皇上明知道华北娇是她的人,住在她的烟霞殿,却还来了,那就说明,皇上愿意听她的求情,也愿意赦免华北娇。 拓拔明烟轻声说道:“皇上,你看这大夏天的,都申时三刻了,日头还旺的像火,要是一直站在外面,人会被晒坏的。” 殷玄冷瞪着她:“你想说什么?” 拓拔明烟跪下去,说道:“不知道华美人怎么惹怒了皇上,请皇上看在明烟的情份上,赦免了她吧?我听说她已经在御书房门外站了快一天,滴水未进,滴米未入,华美人前些日子才刚中暑,这身子也才刚养好,这么站一天,怕又会倒下的。” 殷玄眉头微蹙,却是抿紧薄唇,不言。 拓拔明烟见殷玄不应声,实在揣磨不到他此刻的心思,也不敢再说话。 偌大的前厅,一时静寂无声。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殷玄道:“起来吧,朕今日罚她是因为她身为美人,却无一点儿分寸,也不知道这宫廷礼仪,她之前住在荒草居,行为如何,朕也不管,可如今她住你烟霞殿了,一言一行皆代表着你烟霞殿的颜面,今日你为她求情,朕就赦免了她,等她回来,你安排两个管教嬷嬷,好好教一教她何谓宫廷礼仪。” 拓拔明烟应道:“是,臣妾一定找人好好教她,臣妾谢皇上。” 可等聂青婉回来了,又生病了,这教礼仪的事情只好往后推,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聂青婉躺在床上,高烧不止,肚子早就饿的没有知觉了,幸好情况没之前的严重,之前是她故意为之,这次却是飞来横祸。 冼弼又被叫到了烟霞殿的春明院,给聂青婉看诊。 聂青婉这次能说话,没有晕的神谷不分,就是头疼难受,还能吃饭,回来就勉强吃了王云瑶端来的饭食。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不舒服,好在,她三人之前没害过病,也没一躺就是半年,身子骨比聂青婉能扛,冼弼开了几副药,她三人煎了服下就好的差不多了,至少,还能服侍她。 聂青婉躺在床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脸是红的,唇虽然不是惨白,却也没什么好看的颜色,整个人透着一副病恹恹的气息。 冼弼看着她,实在忍不住,就打趣道:“看来,这后宫与你很是相克。” 聂青婉笑道:“是呀,所以我不是为后宫而生。” 冼弼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若真是太后,那她回来,定是要夺君王之位,那么,她就是主宰后宫的人,冼弼觉得自己说错了,他应该说,她是来克后宫的才对。 冼弼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中暑了,一个月还没过去,就已经连着两次了,你且当心点。” 聂青婉道:“我知道,这次是个意外。” 冼弼下去写药单子,之前已经合作过一次,王云瑶不再怀疑冼弼,冼弼也不一天都呆在春明院,开了药单子,吩咐如何煎何时服后就去向拓拔明烟汇报。 知道聂青婉这次的情况没有上一次的严重,不出门,避着阳光养个四五天就可痊愈后,拓拔明烟挥手让冼弼走了。 这之后冼弼都定时的来给聂青婉把脉。 第四天拓拔明烟让素荷端了一些皇后赐的冰果送进春明院,这些冰果全是水果冰冻而成,有大殷本地的当季水果,还有来自各个封疆遗臣之地的贡果,品种都极其珍贵,且只有皇后宫里头最齐全,品种也最多,数量也最多,饶是拓拔明烟深受殷玄的宠爱,也有很多水果享受不到,毕竟贺朝岁贡之上,所有遗臣供奉的,只有皇上与皇后。 聂青婉是以前的大殷太后,什么样的水果没有吃过? 素荷送来的这些,聂青婉都吃过。 只不过,看着这些红红绿绿的果子,聂青婉忽然让王云瑶去把冼弼请了来。 今日的例诊已经结束,王云瑶来太医院找冼弼的时候冼弼还以为聂青婉又自己作妖了,加重了病情,却不想,王云瑶阴阳怪气地说:“小主今日得了明贵妃赐的冰果,她一个都还没尝呢,就让我来把冼太医请过去,我看小主是想赐你果子吃呢。” 她有点心酸又有点不是滋味地说:“小主可真是看重你。” 说完,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冼弼有些好笑,觉得这个王管事吃自己的醋真是吃的莫名其妙,她家小主是晋东郡主,却也是已故的太后,他们都是她最信赖最亲近的人,有什么好比较好吃醋的? 不就是赐个果子吃吗? 赐给了他,难道不会赐给她? 还是说,这个王管事觉得他现在对她们而言还是外人,被华美人如此看重心里不服气? 冼弼笑道:“王管事说笑了,要真说看重,王管事才是小主最看重之人。” 王云瑶冷哼:“油嘴滑舌,哪里像太医,倒像市井纨绔。” 冼弼道:“冼某一向正经,王管事还是不要挖苦我的好,我这人虽然正经,却也记仇。” 说完,提着医用箱,扬长而去,徒留一个湛青的官僚背影,让王云瑶咬牙切骂。 进了春明院,冼弼被浣东带进了内室。 彼时的聂青婉身子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整个人耳清目明,她没穿宫裙,而是穿了一件薄釉色的斜襟长裙,腰束云带,袖口宽大,堆云织锦般的盘错在腿上,她半个身子歪倚在贵妃榻上,胳膊长支额头,正从大开的窗户往外赏着院中栽植一片红锦锦的扶桑花,绿叶映红,煞是好看。 她正看的津津有味,冼弼来了。 聂青婉收回胳膊,让浣东关上窗户,又让她倒两杯凉茶过来,指了一把椅子,让冼弼坐。 冼弼没跟她客气,当真坐了。 浣东提着壶过来斟茶,见冼弼跟自家小主平起平坐,不免心里犯起嘀咕,撅着嘴,一副十分不待见的样子。 聂青婉斜瞥浣东一眼,对她道:“你去外面守着吧,王管事回来了没有?” 浣东道:“回来了。” 聂青婉道:“让她进来。” 浣东只好出去,喊了王云瑶。 等王云瑶进了屋,浣东将门关好,与浣西一起守着了。 屋内三人分不同的方向坐着,单脚四柱椅上摆着茶杯,水壶还有水果盘,水果盘里放着拓拔明烟让素荷端过来的冰果。 聂青婉伸手取了一种水果出来,问冼弼和王云瑶:“你们认识这种水果吗?” 冼弼往聂青婉手上看。 王云瑶也往聂青婉手上看。 聂青婉手上拿的是一个鹌鹑蛋般大小的水果,颜色极深,看上去像红色,却又像黑色,冼弼没吃过,王云瑶也没吃过。 在吃过的水果中,倒也有相似的,却怎么看都不是他们以前吃过的那些水果。 王云瑶摇头:“好像不认识。” 冼弼道:“这般大小的水果,我只吃过枣子,但枣子跟这个不同。” 聂青婉道:“不是枣子,是秋熘,秋熘产自南丰,是南丰国的圣果,一向很受南丰国国民们的喜爱,只不过,在殷太后三年,南丰被灭,这种圣果就成了岁贡之品,南丰遗臣以及其臣民皆不能再食这种果子,这种果子只进奉给当时的太后,现在怕是只进贡给皇上和皇后了。” 王云瑶一听这果子是南丰国的圣果,伸手翻着果盘,又找了一个出来,放在嘴里一咬,顿时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涌了出来,可那不知是红还是黑色的皮一咬开,里面竟然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而是如乳酪般的白色,仔细去闻,又会闻到很奇异的一种果香,她当即就一口咬下去,然后整个舌苔都兴奋了。 王云瑶眼眸一亮,慨叹道:“果然不愧是南丰国曾经的圣果。” 聂青婉也慢悠悠地将手中的圣果吃下。 冼弼也找了一个出来,品尝。 品尝完,他说:“你让我来,真的只是让我吃果子?” 聂青婉笑道:“当然不是。” 冼弼心想,果然如此,如今她战战兢兢,他亦战战兢兢,若无特殊事情,她断然不会召见他,以免让人产生怀疑。 召见了,那肯定是有事儿。 冼弼问:“有事情吩咐我去做?” 聂青婉点头:“嗯。” 冼弼问:“什么事儿?” 聂青婉道:“南丰国的秋熘长在旱沙里面,根底极深,能深入地表三十多米以下,常年受北荒山上的热气冲击,所以它的果皮又黑又红,有这样的果皮原本也不是稀奇事儿,但偏偏北荒山上有很多毒障,这些毒障在天冷的时候不会产生气流,可在天热的时候就会产生气流,然后气流随着北风冲进旱沙地带,渗进这些果皮里面。” 王云瑶大惊:“小主的意思是,这些果皮有毒?” 冼弼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刚刚,好像都把果皮吃了。 聂青婉道:“果皮确实有毒,但得有触发的引子,没有引子,吃进肚子就是安全的。” 王云瑶拍拍胸膛,一副惊魂落地的模样。 冼弼这个时候大概猜出来聂青婉要让他做什么事情了,他不确定地问:“你是让我找到这个触发的引子?” 聂青婉道:“不是,我知道引子是什么,我会让王管事去取这个引子,我只是让你帮个忙,把这个引子送到皇后面前。” 第45章 行动 含沐墨雪打赏水晶鞋加更 冼弼皱眉,思索一番后说道:“不是我怕涉险,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在太医院人微言轻,根本没那份量进寿德宫,每回给皇后看诊的,都是窦院正,窦院正是皇后的表叔,医术也是极其的好,除了他,皇后并不宣别人。” 聂青婉问:“你说的窦院正是不是叫窦福泽?” 冼弼道:“正是他。” 聂青婉摩挲着下巴,沉吟稍许,说道:“窦福泽的医术确实是好,也无啥缺点,就是为人比较好色,他私下里豢养了好几个外室,你回去后打探一下,看他这两天宿在哪个外室,然后来告诉我。” 冼弼不知道聂青婉要做什么,但只要是她的吩咐,他就一定办妥。 冼弼站起身,行礼说道:“那我先回太医院了。” 聂青婉道:“号个脉,去向明贵妃说一声再走,别让她起疑。” 冼弼应了,拿出脉诊,号脉,号完他去向明贵妃说明情况,明贵妃挑眉问道:“中午那会儿不是来过一次吗?” 冼弼道:“是来过,但今日天气格外的炎热,可能小主又不舒服了,就差了王管事来太医院寻臣,臣刚给小主号了脉,又开了几副降热的药方,禀复完明贵妃臣就回了。” 拓拔明烟道:“去吧,倒是辛苦你了。” 冼弼笑道:“这是臣应该做的。” 拓拔明烟给红栾使了个眼色,红栾去拿了银子来,打发了冼弼。 冼弼接了,福身告退。 到了酉时初刻,冼弼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先是吃了饭,然后就带着家仆丁耿去逛街、散步、消食,折回来的时候他沿着窦家所住的宅子周边晃了好几晃。 窦家住在风景极为怡丽的小南街,夏日时候,帝都怀城的人吃完夜饭稍有些浪漫风情的人都会相携着来这一带散步消食赏风景,偶有胆大的年轻人也会来这里约会,因此,小南街也被帝都怀城的人戏称是姻缘街。 窦家住在这一条街上,窦家子孙不好色才怪了。 冼弼穿着一身直裾,浅灰的颜色印在暮蔼四合里,险些让人瞧不见,家仆丁耿也是流民,是在成都新镇的时候被冼弼救过一命的小伙子,小伙子的家人都死在战火之下,他一人无地可去,就随着冼弼进了京,照顾他。 从殷太后第七年到至今,也有六七年光景了。 这六七年里,丁耿从没见他家少爷如此闲情逸致过。 就算真有几次闲情逸致的时候,那也不会跑来小南街,跟你侬我侬的小情人们凑热闹,而是去茶楼听戏。 这仅有的一次,却又只见少爷伸长了脖颈,目不转睛地盯着窦家的大门看,一看到窦福泽出来了,立马就跟了上去。 七拐八绕之后,看到窦福泽进了一家四合院。 院上没有府匾,院前栽种了两颗芭蕉树,树叶嫩绿,花色璀璨。 此地远离街心,亦远离富贵区,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来这里,更不说这么个晚上了。 窦福泽进去后一直没出来,丁耿随着冼弼一起蹲在不起眼的角落直到夜幕降临,弯月高悬,家家户户里的灯熄下去。 眼看冼弼还不走,丁耿实在忍不住了,就悄声问道:“少爷,我们这是做什么?” 冼弼道:“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丁耿道:“我若记得没错,窦福泽是你的上司啊。” 冼弼眼皮微掀,说道:“是,那又怎样?” 丁耿扑哧一笑,说道:“没有怎么样,我只是好奇,少爷这半夜三更的探你上司的墙脚根,不怕明日去了太医院,你上司给你吃板子啊?” 冼弼道:“他又不知道。” 丁耿道:“是哦,我们一路跟过来,他都没有发觉。” 冼弼望了望四周,清一色的普通民房,这个地方他倒是知道,之前还来这里义诊过,不过,那是在殷太后第九年的时候,距今已经有四年了,着实忘记窦福泽进的这户民房是属哪家,里头又住着谁。 过了亥时,一片夜深人静,唯有犬吠在周边时不时地蹿起,眼见着窦福泽不会出来了,冼弼便带着丁耿回了府。 回去后洗洗就睡。 第二天去给聂青婉诊脉的时候把昨晚看到的情形说了,说完他道:“是马胡同,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又是哪一个姑娘。” 聂青婉笑道:“既是马胡同,那就一定是马艳兰。” 冼弼一听,摸着头汗颜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你……” 说到一半,朝王云瑶那里看了一眼,就不再说了。 聂青婉也没问。 冼弼想说的话,她知道,无非是想说:“你对大殷,没有一处是不熟悉的。” 是呀,不说大殷帝都怀城了,就是旁的郡州或城,她也略知八九,怀城她就更加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街,她都熟记于心,在她死后的那三年里所发生的人事变动她不知晓,可那之前的,她一概知道。 马胡同在殷太后第九年的时候闹过一次瘟疫,当时聂青婉派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出动了,窦福泽那个时候还不是院正,在义诊的时候看上了马艳兰,等那场瘟疫结束,马艳兰也活了下来,后来窦福泽与马艳兰的那点儿事,聂青婉知道,却没管过。 男有情女有意的,她管什么管? 只不过,窦福泽娶妻早,家中有了正妻,妻子还极其善妒,不允许窦福泽纳妾。 窦福泽无奈,只能把马艳兰养在了外面。 他倒也大胆,不把马艳兰移出马胡同,就这样让她住在那里,倒也不怕邻居们笑话,或是背地里说什么,传到他善妒的妻子耳里,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马艳兰经过那场瘟疫后特别怕生病,恰巧窦福泽又是太医,她愿意侍候他,倒也符合常情。 怕生病就好办呀,聂青婉从匣盒里取出两个荷包,又唤王云瑶到跟前,对她说:“让冼太医给你画两张地图,一张是从皇宫通往冼太医家的,一张是从冼太医家通往马胡同马艳兰家的,这两个荷包里放的都是可触发秋熘的引子,我让你把这两个荷包交到马艳兰的手上,让马艳兰亲手把这个荷包给窦福泽带上,隔天再去悄悄取回来。” 王云瑶一听,皱眉道:“你是让我出宫?” 聂青婉道:“正是,这种事,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知道,没必要再去找一个卖荷包的人,麻烦。” 王云瑶道:“可是皇宫守卫森严,上一回能如此顺利是因为行动在皇宫里面,荒草居又被禁闭了,外人不得入,里面的宫女太监也懒怠不上心,我们算是钻了一回空子,可这一次,春明院外面每天都有明贵妃派的人监视,要想飞掠皇宫里面那么多的宫檐,少不得要惊动到皇城禁军,到时候被发现了怎么办?” 聂青婉道:“不要讲这么多,你只说你能不能做?” 一句话把王云瑶问的哑口无言,她若说不能,往后小主还会用她吗?可若说了能,她又不敢十拿九稳,毕竟皇宫禁苑内高手多不胜数,上一回能得手,这一回却不一定能呀! 王云瑶沉了沉声音,说道:“我尽量,若被发现,我就毁容自尽。” 聂青婉道:“毁容自尽也没用,他们就算不知道你是谁,可一查宫苑便知道哪个府上少了宫女,一查就能查到我,所以,你不能有闪失,你得万无一失。” 这个要求太难,也太苛刻。 王云瑶心里极不舒服,眼神带着埋怨看着聂青婉。 聂青婉却不看她,把荷包给了冼弼。 冼弼接过,藏在医用箱的最底层,那里有一个小机关,寻常人极难发现,就是出宫过检,也检查不出来。 放置后,冼弼笑着对王云瑶道:“我先去画图,晚上在府上候着王管事。” 看着冼弼的笑,王云瑶真想抡起拳头砸他两拳,他这分明就是在看她的笑话,是笑她完不成任务吗? 哼,她偏完成给他看看! 王云瑶抱起双臂,哼道:“画仔细点,若是因为你画的图太不精准而耽搁了小主的大事儿,你就以死谢罪去吧。” 冼弼道:“放心,一定画的让你无可挑剔。” 王云瑶冷哼。 聂青婉摇摇头,真拿这二人没办法,明明进宫才见面,怎么就像几世的仇人似的? 在冼弼画图的时候,聂青婉问王云瑶如何把荷包顺理成章地给马艳兰,王云瑶说她会女扮男装,扮成一个卖荷包的挑货郎,出现在马艳兰家门口,等马艳兰出来了,她就把两个荷包拿给她,说荷包里装了可避瘟疫邪祟的药草,常年佩带,还可延年益寿。 马艳兰之前经历过瘟疫,对瘟疫就特别敏感,一个荷包,偌若真能避瘟疫,那真是极好,若不能,带在身上也没什么影响。 王云瑶觉得马艳兰一定会买,而且,也会给窦福泽买。 若窦福泽今晚还去了马艳兰家,那就说明,窦福泽这几天都宿在马艳兰这里,既宿在马艳兰这里,那他一定会天天把荷包带着。 那么,只要他带着荷包进了寿德宫,接触了皇后,那皇后必然会中毒。 这几天特别热,皇后又极喜爱冷果,一定会吃秋熘。 聂青婉觉得王云瑶的法子挺好,等冼弼画好图,交给了王云瑶,冼弼就走了,又去向拓拔明烟汇报,然后回了太医院。 晚上,等夜深人静,春明院里的人歇下,看守的宫女蹲在地上打盹,王云瑶穿着夜行衣悄然离开了烟霞殿,往宫门外飞去。 大殷皇宫,宫门不下万计,屋檐不下千计,每一道宫门都有太监把守,略尊贵一点的,还有侍卫把守,再尊贵一些的,还有禁军把守。 内宫禁军十万统归李东楼带领,可惜,李东楼今日不值班,值班的是张堪。 张堪的武功没有王云瑶高,是以,王云瑶成功避开了各路禁军和侍卫的巡罗,离开了皇宫,依照冼弼给她画的图,来到了武华街的冼府。 冼弼老早等在院中,见她不敲门,翻墙而来,他笑道:“王管事果然好身手。” 王云瑶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扯掉面上的黑布,端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 丁耿目瞪口呆,指着王云瑶:“你你你——” 冼弼道:“这位是王管事,以后大概会经常出入冼府,你且当主子一样的伺候。” 王云瑶瞥过去,说道:“谁说我以后会经常出入冼府的?就来这一回。” 冼弼笑了笑,没应声,只是向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家仆,叫丁耿,是跟我一样从成都新镇活过来的流民,对我极为忠心,你可放心使唤他。” 王云瑶瞥向丁耿。 丁耿被那冰刀一样的眼睛看着,整个人后背一凉。 他连忙举手,不停地行礼:“丁耿见过女侠,女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丁耿,丁耿一定像伺候少爷一般的伺候您。” 王云瑶挑眉:“你家少爷没跟你说吗?叫我王管事。” 丁耿连忙改嘴:“王管事好。” 王云瑶不再理会这个家仆,伸手找冼弼要荷包,冼弼进屋取了,递给她的时候说:“此时天已黑,你这个时候去马胡同也见不到马艳兰,在我府上休息一晚,明早让丁耿给你准备一套男装,你出府后再易个容,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王云瑶道:“甚好。” 她将荷包揣进怀里,问哪里有客房。 丁耿要领她去,冼弼却道:“我带你去吧。” 路上冼弼有一个问题,觉得不问心里头不踏实,就问了,他道:“你今夜宿在这里,明天白天无法回宫,明贵妃若是发现了,小主要如何交待?” 王云瑶笑道:“你以为我家小主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冼弼心想,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重夺帝位? 王云瑶道:“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小主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明贵妃,小主答应了明贵妃,要把刑部的陈裕给解决了,故而,明贵妃不会揭露小主,不管以后明贵妃跟小主的关系是怎样的,但现在,她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不会出卖谁。” 冼弼惊的一怔,华美人做这一切,是为了除掉陈裕? 可陈裕远在刑部,跟后宫扯不上边啊。 想着今日事成之后,皇后大概会在窦福泽给她请平安脉的时候中毒,到那时候,刑部就会插手此案,莫非,华美人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除掉陈裕? 当真是好深的心思。 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不愧是太后! 冼弼道:“我明白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聂青婉走的每一步棋都经过缜密计算,毫无破绽,其实冼弼问的问题聂青婉早就想到了,王云瑶离了宫,夜晚倒还好,可白天不出现,定然会让人起疑,聂青婉已经想到了法子,就是让浣东和浣西分别隔时段易容,也就是说,把两人分成三人来用。 寻常的时候,她三人也不是一齐出现。 只要利用得当,就一定瞒得过拓拔明烟,毕竟,拓拔明烟每回来她这里,也只是坐一会儿就走,并不会留很长时间。 计划万无一失,可变化时常会有。 今天,拓拔明烟来的时候,殷玄也来了。 当外院奴婢们参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聂青婉心中猛地一咯噔,浣东和浣西也扣紧了手,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浣东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小声道:“小主,皇上来了。” 聂青婉镇定地道:“别慌,你就当他是明贵妃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或者直接当他是透明人,我们还按照原定的计划不变,若明贵妃问到了王管事,你便说王管事回房中取药方去了,若明贵妃坐的时间短,你就不用回去易容,若明贵妃坐的时间长,我会让你下去做事,你就借此机会,回去易容,变成王云瑶的样子,拿着我让你取的药方过来,过来后你只需请安,旁的话不用多说,今天有皇上在,明贵妃不会找王云瑶说话,你只需立在一边即可。” 浣东道:“明白,可是,我好紧张啊。” 聂青婉道:“正常,第一回做,难免会紧张,不过不用担心,就算真的被发现了,明贵妃也会替我们兜着的,所以,你只管大胆的去做,无须顾虑。” 浣东道:“我尽量不露出马脚。” 聂青婉‘嗯’了一声,看向浣西,说道:“你也一样,就当这是你们来大殷后宫的第一次历炼,失败了没关系,只要好好去做就行了。” 浣西道:“小主放心,我一定会做好。” 聂青婉道:“那就出去吧。” 一主二仆在内室里商定好,浣东和浣西扶着聂青婉走了出去,到前厅,迎接殷玄和拓拔明烟,并向二人行礼问安。 殷玄双手背后,目光落在聂青婉身上。 大概因为接二连三中暑的原因,她看上去极为羸弱,脸庞似乎也清瘦了,宫裙有些松散,却不显得邋遢难看,反而有一股清逸之美,每次见她她都素面朝天,大概也知道打扮了没用,他并不会欣赏她,所以浑身上下透着自然而纯粹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殷玄并不反感。 殷玄今日是来看拓拔明烟的,正巧碰上拓拔明烟要来看华美人,他便也顺道瞅一瞅,毕竟华美人中暑,也算他一手造成。 聂青婉和浣东浣西一起向殷玄和拓拔明烟见礼,见礼完毕,拓拔明烟把聂青婉喊到了身边,见她气色尚好,就道:“妹妹的身体看起来好了很多。” 聂青婉低声说:“是,还有两天的药,一喝应该就彻底好了。” 拓拔明烟道:“这就好,那这两日你还是安静的休养。” 聂青婉道:“谢娘娘。” 拓拔明烟道,“谢什么谢,你我姐妹相称,又住在我的殿里,我理应照顾你的。”说着,问一嘴,“王管事呢?” 聂青婉道:“让她帮我拿药方去了。” 拓拔明烟‘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她往殷玄面前推。 拓拔明烟想的是,如今华美人已是自己的人了,她若能得了殷玄的看中,于自己也是一件好事,总不能让皇上的枕边人被敌人占了去,而且,拓拔明烟有意起用晋东华府,依皇上的脾气,单凭她一人之力,无法说服皇上,那就得华美人先入了皇上的眼。 虽然皇上的心给了太后,可男人哪一个不食色的? 虽说皇上这三年来并不贪图美色,也没见他真的宠幸过谁,可他对于看得过眼的后宫女子,还是很照拂的。 只要华美人入了皇上的眼,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聂青婉被拓拔明烟推着往殷玄面前站,她大概能理解拓拔明烟想要她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心思,可她不愿意呀,不管是身为曾经的太后,还是如今的晋东郡主,她对这个男人,都没有男女方面的情爱,她以前选中他,只因当时她需要他,她培养他,辅佐他,只因他是未来的君王,她的心装的是天下,装的是苍生,并没有男女情爱。 她的曾祖父聂公述曾说,她天生就是为王权而生。 确实,她也一直这样坚信。 所以,哪怕重活一世,她也没想过任何男女情爱之事儿,明贵妃想让她去亲近皇上,那还不如让她去外面站着,再中暑一次呢。 快接近殷玄身边的时候,聂青婉忽然转身,冲拓拔明烟福了一礼,又转回来,冲近在一个手臂距离的殷玄福了一礼,然后说道:“皇上,娘娘,臣妾该喝药了。” 殷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 聂青婉垂下头。 殷玄冷笑:“果真是没规矩,朕还坐在这里呢,你竟敢退离,着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眼见殷玄生气了,拓拔明烟立刻帮聂青婉开罪:“皇上,华美人现在养身体重要,着实不能耽搁了吃药的时间。” 殷玄冷哼:“那就让她去吃药,吃完药好好学一学规矩。” 说完,站起身,冷着脸拂袖离开。 那模样,大有再也不会踏进春明院的意思。 拓拔明烟虽然帮聂青婉开罪了,可还是忍不住责备她:“皇上难得来看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伺候呢?你现在的身子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晚一些喝药有什么影响?上回皇上罚你,是不是也因为你不识好歹?我听皇上说,他本是要让你在御书房伺候研墨,可你当着李统领和随海公公的面给驳了,这是多大的恩宠,好多妃子想要都要不来,就是我与皇后以及宸妃,都没那荣幸让皇上开这等尊口,你承了这么大的恩,却不答谢,反而让皇上没脸下不来台,他不罚你才怪了,罚你站一天都还是轻的,照你如此藐视皇上的做法,早晚牵连晋东。” 聂青婉见拓拔明烟也生气了,反而一身轻松,她笑道:“娘娘只看到皇上对妾身的宠,却没看到罚,皇上让妾身到御书房伺候研墨,那并不是宠,而是罚,妾身若真应了,那才罪该万死了呢,大殷律法清清楚楚地写着,后宫女子一律不许呆在御书房,不管何因,都不能干预窃听朝堂政事,若有犯者,诛九族。” 她说着,问拓拔明烟:“娘娘在后宫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这个律法吗?” 拓拔明烟道:“知道,但是,你又不是自己去的,是皇上金口玉言让你去的。” 聂青婉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 打着宠人的幌子,干着整人的事儿,实在阴险。 拓拔明烟一时没听懂,聂青婉也不愿意再说这件事,说自己确实得吃药了,她养好身子后还得学规矩,已经惹怒过皇上一次了,不能再惹怒第二次,学规矩的事情一定得提前,不能再拖,以免皇上再借机给她穿小鞋。 拓拔明烟见她对自己的身子挺上心,不免骂了她一句胆小鬼,随即也起身走了。 聂青婉福身恭送拓拔明烟离开,等拓拔明烟走的没影儿了,她喊了浣东和浣西进屋。 一锁上门,浣东和浣西就猛地松下悬着的那颗心,均用手掌拍着胸膛,有惊无险地说道:“吓死了,还好就这么走了,不然若真问起王管事,我们还真不一定瞒得过去。” 聂青婉倒是镇定,她知道惹怒了殷玄,殷玄一定会拂袖而去,殷玄走了,拓拔明烟也会走,这样,王云瑶就不会暴露了。 她收敛心神,吩咐浣东去厨房端药。 做戏做全套,说了要喝药,就一定要喝药。 浣东道:“我这就去。” 浣东离开后,聂青婉让浣西给她更衣,她脱了外衣,着单薄的里衣窝在了贵妃榻上,等服下药,她便睡了。 睡之前她让浣东回屋,换王云瑶的样子出来,拿药方进她的卧室,呆一段时间再回去,让春明院的下人们都知道王管事在宫中,等个一两个时辰,浣西再去换王云瑶的样子,在外院里晃一圈,如此,浣东、浣西、王管事三个人就都不会被人怀疑了。 浣东和浣西听了,让聂青婉放心。 一开始确实紧张害怕,毕竟是第一回做,但面见了皇上和明贵妃后,她二人的胆子莫名的就大了。 或许是因为聂青婉一直处变不惊的样子给了她们信心,也或许是她们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她们想像的那么恐怖和艰难。 之前是自己吓自己,可现在,有什么好可怕的呢? 宫中的危机解除,宫外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王云瑶在冼府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换了丁耿准备的男装,出了府就在无人的地方易了容。 易容是一种技术活,也是一种手艺。 寻常人当然不会,可王云瑶并不是寻常人,在之前,她是王阳侯府中的嫡女郡主,后绥晋北国灭,随王族一起,成了遗臣,变的是身份,却非实力。 而王族中,跟随在公主身边的人,大多都会易容术。 有一种易容术光靠化妆和改变衣饰就能成,这就是今天浣东和浣西用的,浣东、浣西以及王云瑶,她三人的身量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通过改变发饰、衣饰和脸部妆就能让外人辨不出真假,开了口可能会暴露,但不开口就一定不会暴露。 聂青婉敢让浣东和浣西用这种易容术,那是知道殷玄对王云瑶并没有印象,很容易蒙混过去。 拓拔明烟跟王云瑶接触的比较多,但若真暴露了,拓拔明烟也不会捅到皇上那里去,最多私下里解决,而目前,拓拔明烟需要她,断不会追究,只会帮她隐瞒,然后窃喜手中握了她一个把柄,往后控制她。 所以聂青婉并不担心此事件暴露,当然,只要浣东和浣西按她的方法去做了,基本没暴露的可能。 王云瑶今天用的易容术也是最简单的,她作了男装打扮,只稍把自己画成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再贴几片假的胡子,脸上点一些黑麻痣,头上蒙一个挑货郎的布巾,说话的时候粗着嗓子就成。 帝城怀城里的挑货郎很多,形形色色,千奇百怪,马艳兰也不会去注意她。 王云瑶易容好后,挑着早就准备妥当的货担,一边吆喝一边往马胡同走了去。 窦福泽是院正,虽然好色了些,可对待工作还是极其的认真,除了休沐的时候不进宫,几乎每天他都会去太医院。 太医院里叫得上名号的太医基本都有夜值,所谓夜值,就是夜里也当差,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宫里的贵人们遇上特殊情况,比如之前的太后,突发脑血,一瞬间呜呼丧命,太后有头疼的宿疾,整个大殷帝国的人都知道,她死在脑血上面,无一人怀疑她的死有异常,更没人怀疑她是被杀,因为不可能,这个世上,没人能杀得了太后,所以,有了太后那个前车之鉴,在殷玄登基后,大臣们就上议,太医院需有夜值的御医。 殷玄同意了,如此,夜值就一年一年传了下来。 只不过,能夜值的都是资格很老的太医,像冼弼这样的,压根没资格。 而有了夜值御医,那就有白日御医,白日御医和夜值御医是轮班倒的,没资格的人就一直上白班,毕竟白班的事情还是多一些。 窦福泽一直上白班,却十分勤恳。 他从马艳兰的床上起来后,收拾妥当,陪马艳兰一起吃了饭,然后就去上朝了。 马艳兰一个人居住,窦福泽来她这里的时候她就用心伺候,他不来,她就会去市集上逛逛,买一些布,做一些衣裳,然后拿去衣铺卖。 偶尔会给窦福泽做两件,窦福泽一般不穿,不知是不是嫌她做的不好,但不管窦福泽穿不穿,马艳兰都会做。 或者去花草市场买一些能栽种的花来,养在院中,等窦福泽来了,她能拉着他一起赏她种的花,然后给他讲这些花是如何种的,又是如何活的,这样他们的话题就多的说不完。 马艳兰门前的那两株芭蕉就是她亲手栽种的。 窦福泽也会给马艳兰一些钱,不是很多,但足够她用,可马艳兰闲不住,只要窦福泽不在,她就会出门逛一逛。 今早也一样,窦福泽走后马艳兰收拾收拾也出门。 刚出门就看到一个挑货郎在扯着嗓子喊,他的挑货担上有很多小物件,街坊邻居们也有凑上去看热闹的。 马艳兰也跟着凑上去。 王云瑶见马艳兰来了,就笑着招呼,让她随便看,喜欢什么他可以打折。 马艳兰看了半天,问他:“你这里有布吗?” 王云瑶问:“姑娘要什么布?裁衣服的还是做香囊荷包的还是做鞋面的?” 马艳兰道:“都可。” 王云瑶道:“布没有,但是香囊荷包有,姑娘若是想买布做荷包,那大可在我这里买了荷包就行,我这里的荷包里面都装着药草,能避瘟疫,能安神,对晚上睡眠不好的人来说,戴上最为合适。” 王云瑶说着,拿了两个荷包过来。 马艳兰接在手里看了看,发现这两个荷包做工都十分精巧,比她的针脚好多了,想到她每回给窦福泽做衣服他都不穿,大概是真嫌她的针脚不好,穿出去掉面子,所以才不穿。 窦福泽是太医院院正,又是窦家子孙,身份自是尊贵,她若锈了荷包拿不出手,他也不会戴,那也是白绣,还不如买一个。 马艳兰这样想着,又问:“这荷包当真能避瘟疫,还能安神?” 王云瑶道:“当然啦!姑娘没看我这招牌上写着什么吗,童叟无欺。” 马艳兰问:“多少钱?” 王云瑶道:“三枚铜钱一个荷包,你要买两个的话,我就算你五枚铜钱吧,谁让我与姑娘有缘呢。” 众围观的街里乡亲一听这荷包用处多多还便宜,也要买,王云瑶道:“这荷包我卖的当真极好,昨日挑着担子出来的,今日就只剩下两个了,全被这位姑娘相中,你们若真想要,就与这位姑娘商量,看她舍不舍得割爱。” 本来马艳兰还不是非要买,可一见这么多人疯抢,她紧紧地攥着荷包,伸手从袖兜里掏了五枚铜钱往货板上一搁,说道:“这两个荷包我全买了。” 都是街里乡亲,也不可能真的抢,见马艳兰付了钱,围观的乡亲们扬了扬衣袖,呿了一声,纷纷走了。 王云瑶故作挽客的样子说:“哎,你们别走啊,虽然荷包没了,可我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啊,大婶,大嫂,大哥,大娘,再来看看啊!” 马艳兰笑道:“你别喊了,他们也只是过来看热闹。” 王云瑶叹气,扛着挑货担站起身,说道:“那我去别处转转,今日得把这些卖出去,不然回去没法向娘子交待。” 马艳兰笑了笑,走了。 王云瑶挑着货担,吆喝着,往相反的方向也走了。 到了晚上,她将挑货担藏在与丁耿约好的地方,换回自己的脸,依旧做男装打扮的模样,趁黑夜,无人的时候,翻过墙头,去了冼府。 冼弼和丁耿正在院中等她,见她回来了,冼弼问:“成功了?” 王云瑶道:“成功了,挑货担记得收回来,别让人发现,我得回宫了。” 冼弼问:“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王云瑶道:“吃过了。” 冼弼道:“那就好,你若不休息,先去换了夜行衣,挑货担子我会让丁耿去处理掉。” 王云瑶‘嗯’了一声,往昨夜住的那个客房走,刚走出一步,又折回头,问冼弼:“今日春明院没有发现我不在吧?” 冼弼道:“你放心,有小主呢。” 王云瑶便不再耽搁,回客房换了夜行衣,就往皇宫飞了去。 只不过,昨夜李东楼没当值,今夜却当值了,白日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昨夜出来也极为顺利,可回宫,就不顺利了。 大殷的城门很高,尤其出宫的那一边就更高,而出宫的那一边守卫森严,王云瑶不会傻到从那个地方出出进进,那得多显眼呀。 王云瑶昨晚出来的时候是从冷宫那一面宫墙翻出的,那一边侍卫少,禁军就更少。 回来自然也从这里回最安全。 可是,今夜李东楼当值,但凡他当值,不管皇宫哪个宫苑,即便是冷宫,他也会带着人走上几圈,这偏巧就撞上王云瑶了。 见有黑影从冷宫墙头蹿过,李东楼大喊:“谁在那里!” 喊完,抽出长剑,脚一蹬地,借力飞升而上,追王云瑶去了。 本来王云瑶跃过了冷宫的宫墙,是要往烟霞殿那个方向去的,如今被发现,只能改变方向,冷宫离荒草居最近,而荒草居又是她之前呆过的,对那个院子,她比李东楼熟悉。 王云瑶一个轻功飞落,眨眼就消失在了荒草居范围内。 李东楼紧追不放,追到荒草居,发现贼人不见了,他盯着荒草居那个门匾,眼睛深深地眯起一道极为锐利的弧度。 跟着他一起巡罗的十几个禁军也急匆匆地赶来,见他定在荒草居门前不动了,其中一人说:“统领,可是发现有可疑人出入皇宫?” 李东楼道:“一个黑衣人。” 他盯着那道门,冷声说道:“进去搜!” 说完,一人就冲上去拍门。 荒草居原来没有小主,后来住进来一个,却又不得宠,没两天就被皇上关了禁闭,整个荒草居如同死牢,好不容易等那个不得宠的小主走了,过上了之前那种轻闲平静的日子,却又在今夜,被急如雷雨般的敲门声给惊醒。 三个宫女和两个太监都匆忙穿上衣服,跑到院子里。 五个人对视一眼后,荒柳道:“不会原来的小主又回来了吧?” 荒竹道:“我听杨美人说,华美人深受明贵妃的宠爱,怕不可能再回荒草居,莫不是又来了别的小主?” 荒梅说:“或许是伺候明贵妃的时候犯了错,又被贬回来了呢?” 敲门声越来越急,似乎还夹杂着雷庭之怒,林高不敢再耽搁,说道:“不管是谁,我们先去看看。” 于是五个人一起去了。 林高拉开门,一拉开,还没等去看门外的人,就被人伸出的手重重推开,然后李统领走了进来。 林高吓的双腿一颤,立刻跪了下来。 黄平、荒柳、荒竹还有荒梅也吓的跪地。 李东楼紧沉着声音,一边用眼睛扫视着院子,一边问道:“你们可有看到一个黑衣人?” 五个人一愣,黑衣人? 林高摇头:“没有。” 黄平、荒柳、荒竹和荒梅也摇头,说道:“大人,我们入夜就睡了,并没有看到有黑衣人,听到敲门声才出来。” 李东楼抿着唇,提长剑入了院,后头的人也跟上。 李东楼眼如鹰隼,耳观八方,吩咐一人守在门口,防止黑衣人逃出去,又吩咐其他人一寸一寸的搜。 他确实看到那个黑衣人落进了荒草居,不可能有机会逃出去。 若是一般人,真逃不出去,可这个人是王云瑶,那就好逃了,王云瑶之前就从后面的小门无声无息地出过一次,这次也不难。 等到李东楼查到小门的时候,王云瑶已经成功逃了出去。 李东楼看着那道小门,差人去把守荒草居的五个奴婢喊了过去,他问林高:“这个后门,通向哪里?” 林高道:“通向冷宫外侧的一条路,极为偏僻。” 李东楼问:“那里可有侍卫把守?” 林高道:“没有。” 李东楼嘴角扯了一抹冷笑,提着长剑出了小门,顺着那条极为偏僻的路一直走,七拐八绕之后,居然到了星宸宫。 李东楼看着星宸宫,再往后去寻荒草居的方向,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亦离的极远,地上没有任何脚印。 李东楼飞上宫檐,看不到任何黑衣人的影子,想到刚刚在追那个黑衣人的时候,那个人的轻功甚至比他还好,关键是,他似乎对荒草居极为熟悉,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件悬疑的‘药草杀人’事件,再回想这个荒草居曾经住过谁,李东楼眯眼冷笑,剑一收,去了龙阳宫。 今晚,殷玄歇在龙阳宫。 李东楼去见殷玄的时候,王云瑶七绕八绕,堪堪险险地回到了烟霞殿,入了春明院,聂青婉和浣东浣西都在院里等着她呢,聂青婉已经挥退了所有不相关的下人们,王云瑶进来的时候也没被人瞧见。 一进来浣东和浣西就赶紧将门关上了。 王云瑶一身黑衣,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刚站稳就受不住腿一颤,倒了下去。 聂青婉面色微变,起身将她扶起来,问她:“怎么了?被发现了?” 王云瑶喘着声音说:“被李东楼发现了,不过小主放心,他并没有看清我是谁,但这件衣服得尽快处理了,他知道有黑衣人进了宫,一定会领兵来查,宫里头,尤其后宫里头,暗藏夜行衣,那是杀头的大罪。” 聂青婉当然知道,她当即喊道:“浣东浣西,过来帮王管事脱衣服,衣服脱下来后拿下去烧了,记得,不许留有任何痕迹。” 浣东浣西应声,赶紧上前帮王云瑶脱衣服,然后又拿去焚尸灭迹。 聂青婉将王云瑶扶起来,倒了一杯冷茶递给她,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说道:“没被发现就行,那荷包可有到了马艳兰手中?” 王云瑶喝下一杯冷茶,压压惊,回道:“已经给她了。” 聂青婉道:“那你下去休息吧。” 王云瑶搁下茶杯,问道:“我被李东楼发现了,你不担心他会怀疑什么?” 聂青婉道:“他当然会怀疑,你是在哪个地方被发现的?” 王云瑶道:“冷宫。” 她把自己出冷宫以及进冷宫的情形都说了,还把自己没办法,只能落在荒草居,又在李东楼尚没有追到的时候从荒草居后门逃跑的一事说了。 说完,聂青婉道:“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只要没看到你,他就是有所怀疑也做不了什么,你先下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明日别叫人看出来你脸色有异就行了。” 王云瑶见聂青婉并不惊慌,心也定了,她说:“那我回去睡了。” 聂青婉点点头,让她走了。 等王云瑶离开后,没多久,浣东和浣西也来了,她们说夜行衣已经处理干净,不会让任何查出端倪,聂青婉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让她们回去睡觉。 浣东要留下来伺候聂青婉,聂青婉不让,浣东只好退下。 等两个婢女离开,聂青婉站在烛火前,用火钳子轻轻拨着那一根烛芯,原本计划里明天晚上王云瑶还得再出宫一次,把那两个被马艳兰买去的荷包再拿回来,毁尸灭迹,如此就万无一失,毫无破绽,可今夜她被李东楼发现了,明夜这皇宫禁苑会不会秘密加设很多禁军? 或许会,或许不会。 她却不能再冒险了。 那要如何将那两个荷包取回来呢?或者说,怎么毁了那两个荷包? 那荷包是她亲手缝的,天下间没有第二人再有这样的手艺,或许旁人识不得她的针脚,可聂家的人,包括之前跟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是拓拔明烟,一个是殷玄,定能识出来。 聂家人倒不惧,可荷包若是落在那两人手中,不知得掀起怎样的风浪。 而现在,还不是翻江倒海的时候。 聂青婉惆怅,觉得人手不够,寸手寸脚,很难施展开。 王云瑶不能再用,浣东和浣西的功夫又达不到水准,那两个荷包又必须得毁不可,那就只能交给冼弼来做了。 目前,也只能让他来做。 聂青婉这样想着,就收了火钳子,去书房取出笔墨纸砚,铺上宣纸,写字。 写完,她将纸折叠收起来,装好,然后宽衣睡觉。 她歇下了,可龙阳宫里的那位爷却没歇下。 殷玄今日在春明院受了气,也没再去烟霞殿,他回到御书房处理折子,等折子看完,他哪里也没去,回了龙阳宫,在自己的宫里吃了晚膳。 吃完,他习惯性的去散步。 散步这样没意义的事情,他其实并不喜欢,一来觉得无聊,二来觉得浪费时间,三来觉得矫情,他之前是杀人工具,后来是统御大殷的帝王,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似乎跟散步扯不上关系。 可那十年里,不管身处何方,不管住在怎样的寒舍,那个人总会在饭后带他去走一走。 有时候是在月光高悬的河边,春风怡人,有时候是在寒雪翻滚的边城,大漠孤风,有时候是在夏日炎炎的花园旁,伴着一袭清香,有时候是秋风煞煞的栖亭,围棋话烛,可围棋的人不是他们,旁人下棋,她带他散步观赏。 散步的时候,她总会跟他说很多为君之道,征伐之策,她教会了他很多很多,带他驰骋在浴血沙场,让他领略了屠戮的快意,也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旷世明君,可唯独她没有教他如何爱,怎么爱,如何不爱她,怎么才能爱别人。 殷玄一般不一个人散步,因为那样会让他倍加的思念,也会让他备加的痛苦。 可今天,他一个人走完了御花园。 回到龙阳宫,他心情很低落,随海伺候他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好不容易把皇上伺候上了龙床,准备熄灯睡觉了,李统领又来了。 随海不想去通传,皇上今日的情绪很不稳定,他都是提着脑袋伺候的,这个时候再把皇上喊起来,他怕人头不保呀! 随海愁眉苦脸道:“李统领,皇上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禀吗?” 李东楼一脸冷凝道:“不能,你快去通传。” 随海无奈,只得进去通传。 还好,一听说是李东楼求见,殷玄二话没说,让随海伺候起身,披了外袍,宣李东楼进去了。 殷玄披着玄黄龙袍立于龙烛前,李东楼上前见了礼,随即把今夜发生的事情说了,殷玄听罢,眉目一凛,寒气骤然寸结十里,冷的李东楼都忍不住心头发瘆,还没来得及镇住心魂,就听殷玄道:“你确定那个黑衣人落在荒草居,又是从荒草居消失无踪的?” 李东楼道:“臣一直追着他,片刻都没分神过。” 殷玄眸中泄出一丝杀气,那样的杀气并不重,可就是让人毛骨悚然,他立在那里,宽背窄腰,英俊颀长,笑的格外的森冷,蓦地,他扬起声调,喊:“随海!” 随海连忙冲进去。 殷玄道:“去传华美人,让她来龙阳宫侍寝。” 第46章 恩宠 殷玄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从他登基开始,就没有一个女人有那荣幸来龙阳宫侍寝过,不管是皇后还是明贵妃还是宸妃,谁都没那荣幸,而今天,皇上居然要传华美人侍寝? 随海真正伺候在殷玄身边的时间并不长,统统也就三年。 可在三年前,他跟随在任吉身边,虽没那荣幸伺候太后,可还有那荣幸伺候过这位殿下,那个时候随海就觉得这个人不好惹。 跟在他身边三年,随海越发的小心翼翼,不敢妄揣圣心。 现在看来,圣心真是难测呀! 随海低头应道:“是,奴才现在就去烟霞殿,传华美人侍寝。” 侍寝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嘴皮子上一说就完成了的,而是需要漫长的过程,至少在进龙阳宫前,华美人得先泡澡再更衣,然后再被抬到龙阳宫。 随海下去着手办理这件事。 殷玄转身坐在龙床上,对李东楼道:“若之前‘药草杀人’事件真是出自荒草居那位的手,那现在你再去查那个穿夜行衣的人就查不到了,后宫之中没人敢藏夜行衣,但若真是那位华美人藏的,你派兵去搜也搜不到了,她定然已经毁尸灭迹,让你查不到半点可疑,那件‘药草杀人’事件做的滴水不漏,朕都忍不住对这个幕后之人产生敬服,但就算查不到,也还要派兵去查,只是得换个名头,不能让后宫人心惶惶。” 李东楼道:“臣明白。” 殷玄道:“从即日起,朕会时刻把华美人纳在眼下,但凡跟她有过接触的人,你且一一去暗查,看有没有可疑之人,若有,即刻抓捕,严加拷问。” 李东楼沉声应道:“是!” 殷玄摸摸下巴,说:“派人驻守在荒草居,冷宫周围增加兵力。” 李东楼又应了一声是,殷玄就让他带兵去搜后宫,但又不让他马上去,让他等华美人离开了烟霞殿后再去。 李东楼起初没明白,后来就明白了,这是一种心理战术,若那个黑衣人真的是华美人派出去的,那她必然会有所顾虑,她可能对自己的聪明很有自信,可这样的自信很大一种可能建立在她身处后方,稳操全局,可一旦她离开了后方,这局面还能不能受她控制,那就说不定了。 就算真的毁尸灭迹了又如何?一旦她慌神,就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 只是,这个华美人为何一进宫就这般作死呢? 这个问题李东楼没敢问殷玄,自己想想也能想出来,华美人是晋东郡主,而晋东又是大殷归属的遗臣,她心里对皇上肯定有恨,之前不愿意进宫,喝毒自尽,如今愿意进宫,怕也是为了报仇。 随海一道圣旨传进烟霞殿,惊醒了拓拔明烟,亦惊醒了聂青婉。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惊慌起身,跑到内室里,与聂青婉一起接旨。 拓拔明烟也让红栾和素荷给她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春明院,见随海已经念完了圣旨,聂青婉跪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喜,倒有一种灭顶之灾的样子,不免疑惑,可现下时间紧迫,她没空去追问,皇上竟然半夜三更的传华美人去龙阳宫侍寝! 拓拔明烟心里生了一丝嫉妒,可又知道自己不该嫉妒。 华美人是她的人,能入了皇上的眼,于她,也是一件极光彩极长脸的事情。 压下心中的那丝冒出来的嫉妒,拓拔明烟赶紧让人去伺候聂青婉洗浴,又差红栾回殿里,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丝质的,薄纱,穿在身上就像没穿一样的。 聂青婉虽然极不想去龙阳宫,可眼下,她披着华北娇的身子,不再是太后,没那能力抗旨,只得接了旨。 接了旨后,随海道:“华美人快准备吧,皇上可不等人的。” 聂青婉捧着圣旨,说道:“是,我这就下去准备,请公公稍等。” 随海笑了笑,倒是好脾气也极有耐心地等着。 以前觉得这个华美人活不长久,现在倒觉得,她的命,挺硬,惹了皇上,还能让皇上甘愿宠幸,亦不掉头,这华美人,怎就这么神奇呢! 聂青婉拿着圣旨进屋,进屋前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喊进去了。 拓拔明烟为了不让聂青婉再次惹殷玄生气,赶紧让红栾和素荷去通知厨房,马上弄热水来,给华美人沐浴。 虽然很可能华美人睡觉前是沐浴过了,现在却还得沐浴一遍。 红栾和素荷去了。 在热水弄过来的短暂时间里,聂青婉对王云瑶道:“明日我很可能回不来,皇上对我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却在今夜召我入龙阳宫侍寝,龙阳宫的龙床,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没有睡过,我何德何能,能够睡上去?皇上不是召我去侍寝,而是因为今天晚上李东楼发现了黑衣人,若我猜的没错,他定然已经汇报给了皇上,皇上由冷宫和荒草居联想到了之前吴平和庞林的死,想到了那一株凭空而出现的药草,进而,怀疑上了我。” 见王云瑶开口想要说话,聂青婉伸手制止,说道:“时间紧迫,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知道,我这一去,回来无期,后面的事情却不能不办。” 她将睡前亲笔写下的那一张折叠的纸拿出来,递给王云瑶,并说道:“明日若冼太医来春明院,你把这张纸交给他,原本我是想你明晚再出宫一趟,将那两个荷包取回来销毁,可你被发现了,明日就不能再出宫了,而我又被皇上传召,很可能会被换掉太医,就算不被换掉,我也暂时不会再接触冼弼,所以,这张纸非常重要,你一定要亲手交到冼弼手上,让他想办法把这纸送入揽胜街上的聂府。” 聂府二字着实又让王云瑶惊了一下,她还来不及多问,门外已经传来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热水弄来了。 王云瑶满腔疑惑只得咽下,接过纸,藏进胸兜里面。 整个烟霞殿的一等宫女都过来伺候了,是以,速度很快,不出一柱香的时间,聂青婉就被洗的香喷喷的,换上了那薄纱红裙,坐上了轿子。 轿子一路进到龙阳宫,王云瑶、浣东和浣西都被屏蔽下来了。 轿中只有聂青婉一人。 坐在轿子里,聂青婉不由得冷笑,宠幸她?真不怕被雷劈。 轿子从烟霞殿离开后,李东楼就领兵去搜查了。 今夜,对拓拔明烟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李东楼来查烟霞殿,拓拔明烟着实生气,却又不知道他在查什么,李东楼不说,只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翻找,尤其春明院,他找的格外的仔细。 只是,聂青婉做事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如同殷玄所猜,李东楼查遍了春明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那件可疑的夜行衣,他深邃有力的眼睛在王云瑶、浣东和浣西身上狠狠地碾过,最后领兵走了。 等李东楼也走了后,拓拔明烟回到内室,坐在床上,总觉得今夜的事情透着十足十的诡异,如同吴平死在下人院的那天,似有一股山雨欲来的雷霆之祸。 拓拔明烟心头突突的跳,转脸望向窗户,却什么都瞧不见,窗扉深锁,夜幕隆重,唯有花纸上飞簌的月光在跳跃奔腾,唱着未知凶险的夜歌。 王云瑶在李东楼走后回屋,拿出胸兜里的纸,很想打开看,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怕她看了,就再也睡不了安稳觉了。 王云瑶又将纸装到袖兜,合衣睡觉。 聂青婉去了龙阳宫,轿子一路进到龙阳宫里面,到达帝王寝殿的时候,聂青婉下了轿,抬轿子的都是侍卫,他们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聂青婉。 随海也不看,只扬声禀了一句,说华美人到了。 许久之后,里面才传来殷玄低沉却极为清冷的声音,他说:“让她进来。” 随海推开门,聂青婉提起长裙,走了进去。 随海赶紧又将门关上,然后重重地吐一口气,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聂青婉赤足薄纱,黑发长长的披散在肩后,窈窕婀娜,似扶柳一般,轻轻晃晃,慢慢悠悠的走在通往龙床的那条路上,满地的黄毯,满室的龙涎香,还有香气中夹杂的似有若无,似熟悉又陌生的息安香,让聂青婉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封帝当天,她牵着他的手,亲自送他进了这个龙阳宫,陪他走进了这座宫殿。 当时,他看到满地的黄毯,并不喜爱,他说他喜欢红色,像血,那才是他最爱的颜色。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她说,寰宇之外,见红是吉,寰宇之内,见黄是吉,征战时靠杀戮,统御时靠仁德,红乃血,黄乃善,为何帝王要着黄袍,那是在用颜色警示君王们,要做善行德惠的明君。 因那么一句话,他就没再有异义。 但是,她怎么忘了呢,他是狼,不是羊,是她用来征战天下的狼,而不是被她圈养在帝王座上的绵羊。 空旷的帝王寝殿,浓浊的御王香,一记飘尘的红衣薄纱女子,赤足踏来,红影摇摇,迷惑了谁的心? 端坐于龙床上的男人,似看到了他渴望到骨血里的女子,他有多少次梦着这样的画面,她来承他的恩宠,与他在这龙床上,极尽的交颈,极尽的缠棉,享受至极的鱼水之欢,他想与她做尽天下男女该做尽的全部情爱之事。 可她,不是她。 当聂青婉站在了龙床前,殷玄的目光由迷离转为森冷,他的目光赤骨而无情地扫视着她的身子,聂青婉除了披了一件薄纱外,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想而知,殷玄此刻看尽眼底的,是什么。 于殷玄而言,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一个女人的身子。 这三年来,不管他宿在哪一个妃子的宫里头,他都不允许她们脱衣服。 二十八岁的男人,正是血气最旺的时候,华北娇的容貌虽不及聂青婉,却也是难得的大美人,肤白肌瓷,丰满盈人,窈窕纤细,一头长发,更衬出几分飘飘欲仙之势,赤着的足,小巧玲珑,缠在红纱与黄毯之间,让人无端的就心生向往,想要让人看看那脚是何等的细腻绡魂。 可殷玄铁石心肠,一个冷硬的字倾薄而出:“脱。” 聂青婉骤然一愣,再脱她就光了! 见她没动作,殷玄抬眸,不冷不热道:“听不懂朕的话?” 聂青婉道:“皇上真要宠幸臣妾?” 殷玄勾唇,一刹间十里妖艳桃花现,他慢腾腾的从龙床上站起来,一站起来,整个海拔都临驾在了聂青婉之上,他就那般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发现面前的女子不卑不亢,不娇不燥,脸不红,气不喘,都这样穿着立在他面前了,居然没有一丝羞涩或是不好意思的样子,眼中也没有对他的一点点情愫,不像后宫的别的女子,她们看到他,恨不得把心掏给他。 不愿意入宫,服毒自杀,进宫后又肆意作妖,她是想干嘛? 杀他吗? 呵。 那他就给她机会,看她如何作为。 那么厌恶他,若真被他碰了,她会如何? 咬舌自尽? 还是投湖上吊? 殷玄原本没有宠幸聂青婉的意思,可现下,想到宠幸了她,能够膈应到她,他倒极想做了。 殷玄伸手,慢慢的伸向聂青婉的脖颈处,那动作,明显的是要去扯她那薄的不像衣服的衣服。 聂青婉原本想着殷玄并不喜欢她,对她也没那方面的意思,他传她来,或许是羞辱她,或许是故意做给后宫女子看,让她遭后宫女子们的嫉妒,然后群起攻她,让她无暇分身去做别的,也或许是他已经在怀疑她了,故而,放在身边,日夜监视。 但不管是哪一种猜测,她都坚定地相信,他瞧不上她,压根不会碰她。 可这会儿,他想干嘛? 聂青婉紧紧护住自己的衣服,往后一退。 殷玄眼眸一眯,伸出去的手忽然一收,而在他收手的时候,一股霸道强悍的内力从他的袖中飞出,打向聂青婉,却在即将要伤到她身的时候,又被殷玄收回手的动作拖住,然后那内力就像吸附住了聂青婉,被殷玄回手大力一抛,抛进了龙床。 聂青婉被摔的七晕八震,疼的大叫一声:“啊!” 聂青婉在当太后的时候就没有武功,虽然殷玄曾经很有兴致地教了她,但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赐你了精明能干的头脑,还赐你舞刀弄枪的本事。 聂青婉着实对武艺不精,说难听点,就是武功白痴。 殷玄曾经还打趣地嘲笑过她,说她很适合被男人保护,他说他就是为保护她而生的。 上一世没武功,这一世也没有。 聂青婉的身子才刚养的差不多,还有两天的药没喝完,也不算完全健全,这一摔,简直把五脏六腹都甩出来了,她疼的蜷缩着身子,黑发红裙裹了满身,那个样子,脆弱不堪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 殷玄眉头微皱,却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神色,也无任何欣赏的心情,他指峰一弹,龙床四周的黄幔便落了下来。 他上床,伸手,将蜷缩成一团的女人抱了起来。 聂青婉疼的浑身抽筋,动也不能动,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了怀里,拂开了她的头发,手掌贴着她的脸,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他看着她,眸色清冷,明明应该是厌恶极了她,却非要低头,要闻她。 那妖如桃花一般的薄唇快要贴上她的唇的时候,他陡然停住。 他其实也并不想闻她。 她不知道,他是忍着多么大的反胃要给她一个惩罚。 可是,他还没嫌弃,她倒又开始嫌弃了,她说:“不可以。” 声音很微弱。 可还是让他听见了。 殷玄一瞬间眉峰翻腾的如乌云降临,他不宠幸她是一回事,可她抵抗他的宠幸,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殷玄一发狠,把她往床上一按,闻了下去。 这一次,结结实实地闻上了。 聂青婉眸色大睁,瞳孔都瞪圆了,这个千杀的。 聂青婉不能接受,气的胸口起伏。 聂青婉在被殷玄甩在床上的时候那衣服就不见了,殷玄也穿的很薄,毕竟是大夏天,里衣也薄如蝉翼,如此近距离地贴着,殷玄明显感觉到了那无形的弧度。 他呼吸一沉,不知道是何故,他竟有些失神,动作不那么粗暴了,却也谈不上温柔,缓缓推开她,把脸别向了一边,冷冷说道:“滚下去。” 若聂青婉仔细看,会看到殷玄红起来的耳根子。 可这个时候聂青婉气的都要头顶冒烟了,只想狠狠甩他一巴掌,可又知道如今她不再是太后,她是华北娇,是遗臣之女,是晋东郡主,是一个小的能让任何人捏死的华美人,她不能扇他,扇下去的后果,有可能就是诛九族。 聂青婉忍着一肚子的气,哪里有心情去看殷玄,自也没发现他那红的十分不正常的耳根。 聂青婉抓起薄裙,往身上一裹,跳下了龙床。 殷玄道:“旁边的屏风上有一套衣服,去换上,到床前伺候。” 说完,殷玄就不再管聂青婉,一仰头,一躺身,睡了。 聂青婉找到屏风,看了一眼那衣服,是宫女的服饰,她撇撇嘴,拿起来,躲在屏风下面换上。 换好,走到龙床前,见龙床被四周的黄幔挡住,里面的男人也不知道睡了还是没睡,反正也没传唤她,她就挨着龙床靠坐着,最后实在困的不行,就直接躺在地上睡了。 还好是大夏天,不怕感冒。 殷玄一开始没有睡着,后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殷玄一时没想到昨晚的事情,拂开黄幔就下床,却听到脚下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啊!疼疼疼!” 殷玄吓一跳,慌忙收回脚,往地上看去。 这一看就看到了聂青婉。 她好像被他踩到了,捧着腹部佝偻着腰,黑发像瀑布一般围在身侧,疼的身体都在打颤。 一下子,殷玄回忆到了昨晚上的那个闻,莫名的他就哼一声:“朕让你伺候在床前,没让你睡在床下面,老是忤逆朕,被踩也活该。” 聂青婉缓过那阵疼意后,抬头,看着这个恶劣的男人,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坏,做人不积善,早晚要遭报应,就他这性子治理江山,江山早晚易手,也别怪她去夺。 聂青婉不想搭理殷玄,转回头,兀自揉着腹部。 那样疼痛和痛苦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殷玄人高马大,他知道自己的脚劲有多大,那一踩,可能真把她踩疼了。 殷玄抿了抿唇,扬声喊了随海进来。 随海进来了,却不敢近龙床跟前。 殷玄道:“去烟霞殿宣旨,就说昨夜华美人侍寝惹怒了朕,朕罚她做一个月的研墨宫女,一个月后,看她表现,重归烟霞殿。另外,传一个太医过来,给华美人看看伤。” 殷玄说完,站起身,离开了龙床。 随海这个时候才敢抬头,往龙床那个方向看,然后就看到了华北娇坐在地上,穿着宫女的服装,惨兮兮的样子。 随海心叹,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晚,没把皇上侍奉好? 不过也对,咱们这个皇帝,一般人可真伺候不好。 随海领命,下去前还是先伺候殷玄穿衣梳洗。 当圣旨再次传到烟霞殿,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 皇后陈德娣气的把水晶杯都甩了,她冷沉着声音说:“原以为这个华美人只是一个炮灰,可没想到,她居然得了皇上的圣宠,昨夜竟传她去了龙阳宫承宠!” 龙阳宫,她都没去过! 何品湘见陈德娣如此生气,宽慰道:“娘娘也别生气,华美人跟在明贵妃身边久了,难免学得了一些狐媚之气,勾引了皇上,可是她虽然在龙阳宫承宠了,却又触犯了皇上,被贬成了一个宫女,想来,她并没有得到皇上的亲睐。” 虽然是这样说,可陈德娣还是气。 这一气就多吃了几口冷果,结果,又闹肚子了。 可能真是被气的。 采芳匆匆去找窦福泽,窦福泽一听皇后又肚子疼了,赶紧提了医用箱,去了寿德宫。 冼弼看到了窦福泽挂在腰间的那个荷包,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本本分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华美人昨夜被皇上宣到了龙阳宫,那今日他还去不去烟霞殿呢? 还是要去的。 冼弼在窦福泽走后,也提了医用箱,禀明自己的去向,得到许可后,他就去了烟霞殿。 烟霞殿里头,拓拔明烟坐在贵妃椅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打水,从昨晚她就隐约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总有种风雨摧满楼的感觉,今天华美人就被皇上贬为宫女,若真的成为宫女也就算了,可这个宫女又并非真的宫女,而是陪侍在皇上身边的研墨宫女,时限还是一个月,那一个月后呢? 研墨宫女非一般宫女,若仔细论一论,那还是有品阶的,至少品阶比后宫美人要高。 好像是一件幸事,可呆在后宫三年了,是好还是坏,拓拔明烟还是看得出来的。 之前皇上就让华美人在御书房伺候,华美人拒绝了,皇上罚她在御书房门外站一天,搞的又中暑一次。 这次侍寝,按理说华美人怎么着也得抓住这次机会,讨得皇上的欢心,可又被罚了。 不知道为什么,拓拔明烟总感觉这个华美人跟皇上很是相克,而皇上,似乎也总是在针对这个华美人,即便有她的面子在,也没用。 可能是因为之前华美人在当晋东郡主的时候以死抗旨过一次,让皇上对她喜欢不上来。 可若不喜欢,干嘛又宣她侍寝?还是在龙阳宫。 拓拔明烟想不通,坐在华丽的贵妃榻里,紧拧着眉头,直到冼弼照例来烟霞殿给华北娇看诊,过来向她请安,拓拔明烟才收起眉色间的凝重和不解,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华美人如今不在烟霞殿了,她被皇上留在了龙阳宫,现在可能在御书房了,你去御书房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再请一次平安脉。” 冼弼道:“那我去找王管事,让王管事去请示吧,我贸然过去,并不合适。” 拓拔明烟道:“你考虑的周全,那就去吧。” 冼弼点了点头,行礼告退,提着医用箱去了春明院。 而此刻,王云瑶也在春明院焦急地等着他,一见他来了,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又让浣东和浣西去门外守着,看到有人来就赶紧通报。 浣东和浣西应了,王云瑶带着冼弼到了屏风后。 冼弼问:“发生了何事,皇上怎么宣小主去龙阳宫承宠了?” 王云瑶把昨夜她进宫被李东楼瞧见的事情说了,又道:“小主说皇上已经在怀疑她,宣她过去并非承宠,而是暗地里观察,小主还说她这一去,可能暂时回不来,今天的圣旨刚好与小主所说一致,她走之前还说,虽然她被皇上监视了,可后面的事情却还得做,但我们万不能再出手了,她给我了一张纸,让我交给你,还让你无论如何要把这张纸送到揽胜街的聂府。” 冼弼微惊:“聂府?” 王云瑶道:“是,聂府。” 王云瑶从袖兜里掏出那张纸,递给冼弼,冼弼接了,对于聂青婉让他找上聂府一事,冼弼并不吃惊,如果华美人所言不虚,她就是已故的大殷太后,那么这张纸就一定能调动起聂家的所有人,哪怕如今的聂家,早已不问朝政,不问俗尘。 可太后回来了,他们,亦会回归。 冼弼道:“让小主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妥,对了,今日我看到窦福泽身上戴了那个荷包,我从太医院过来的时候,窦福泽已经被寿德宫宣去了,可能过了今天,皇后就会如小主所预料一样,身中剧毒。” 王云瑶道:“甚好,那销毁荷包一事就不能再耽搁了。” 冼弼道:“我晚上回府后就立马去聂府。” 王云瑶道:“好。” 冼弼将那纸小心地收好,还是放在医用箱最底层的暗格里,然后又对王云瑶说:“我来是给小主请平安脉的,刚也向明贵妃请了安,明贵妃的意思是,让你去御书房请示一下,看今天还能不能给小主看诊,若不能,我就回去了。” 王云瑶道:“既是明贵妃的吩咐,那我必得去一趟,你在春明院等一会儿吧。” 冼弼嗯了一声,就坐下等。 王云瑶也极想知道聂青婉现在如何了,片刻不耽搁,出了春明院就往外走,只是还没走出烟霞殿,就与素荷碰上了。 素荷笑着招呼一声:“王管事。” 王云瑶福身见礼,也笑着招呼了一声:“素荷姑姑。” 素荷跟王云瑶年龄相仿,虽然王云瑶是华美人身边的王管事,素荷只是一个宫女,可素荷是跟在明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王云瑶只是华美人身边的一个管事,华美人的品阶又低了明贵妃不是一星两星,宫里头的人,除了皇后和另外三妃旁边的人不称素荷姑姑外,旁人见了,基本都会唤她一声姑姑,那是对她的尊敬。 王云瑶也这样称呼。 素荷笑问:“王管事是准备去御书房吗?” 王云瑶道:“是呀,明贵妃让我去请示一下,看今天小主还诊不诊脉。” 素荷道:“娘娘也派了我来,让我随王管事一起去。” 王云瑶微微挑眉,笑了笑,说道:“我刚还在担心我一个人去见不到小主,如今有素荷姑姑跟着,那定然能见着了。” 素荷道:“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王云瑶道:“姑姑莫谦虚,那我们就走吧?” 素荷道:“走吧。” 于是二人一起朝御书房去了。 而此刻,聂青婉确实已经随侍在殷玄身边了,殷玄早上起床,让随海宣了那道惊动整个后宫的圣旨后就去上朝了,他在上朝期间,聂青婉一个人被丢在了龙阳宫,殷玄没把她赶出来,倒也体现了一点儿仁慈之心,而来给聂青婉看病的太医,原本随海是要请窦福泽的,哪知窦福泽一早就被寿德宫请去了,随海只好请了王榆舟来。 王榆舟是王长幸和夏男君所生的嫡长子,夏男君是寿公夏谦的嫡长女,与李玉宸的娘亲夏凌惠是亲姐妹,王榆舟比李玉宸长七八岁,在家里见面,李玉宸还得喊王榆舟一声表哥。 虽然寿公夏谦在太后死后辞官归田,在怀城别郡大名乡颐养天年,可他的子孙们却还是当官的当官,建功立业的建功立业,他虽退了,却并没有强迫自己的子孙们也退。 王榆舟的医术也很好,平时给皇上看诊的两个太医,一个是窦福泽,一个就是他了。 窦福泽去了寿德宫,随海就把王榆舟请了来。 王榆舟给聂青婉看诊完,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轻微的踩伤,没伤到筋骨,擦些皮外伤的药就好了,他开了药,交给随海,随海派了宫女给聂青婉用上。 王榆舟知道聂青婉之前因为中暑还在养身体后,顺带的也为她诊了诊平安脉,在确定她的身子已养的七七八八,并不会因此而影响到皇上后,开了一天的药给她,并嘱咐随海记得让宫女按时煎了给华北娇服了。 随海听了,等王榆舟走后,立马喊了一个宫女来,让她去煎药,再伺候华北娇喝下。 身体无大碍,脚也无大碍,自然得去御书房伺候着,殷玄都已经宣旨了,聂青婉不从都不行。 再者,聂青婉很清楚殷玄留她在身边是要做什么,哪里是宠幸或是贬罚,无非是对她有所猜忌,要放在身边时刻监视罢了,她带出来的人,性子如何,做事风格如何,她能不知道吗,他想弄清楚,她便顺手推舟,摘了他的疑虑。 他能查到什么呢? 呵。 她若真让他查到了,那她就枉为太后那么多年,也枉为她当他母后那么多年了! 聂青婉嘴角微勾,垂眸垂头地立在龙桌的一侧,一手轻挽袖口,一手缓慢地磨着墨汁,随海在门外侯着,殷玄全程只认真地看着折子,一分一毫的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余光也没有。 王云瑶和素荷来了后,随海隔门禀了一声,殷玄这才抬头,不咸不淡地扫了聂青婉一眼,见她低眉顺目,一副沉静娴雅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想嘲笑嘲笑她,诋毁诋毁她,讽刺讽刺她,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嘴巴就已经动了。 殷玄道:“进宫那会儿,你似乎是极不愿意与明贵妃住一块,现在倒是相亲相爱了,明贵妃也着实看重你,求朕给你解了禁闭,又给你安排了她殿里最好的院子,上一次你倒是打了明贵妃的脸了,这一回可就真的打你自己的脸了,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呢,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好在,明贵妃是个不计前嫌的,对你巴心巴肺的好,生病了每日去看望,昨晚你侍寝,她比自己侍寝还高兴,今早听到你被贬了,还不忘派人来慰问你的身子,你说你是不是要念她的恩?” 聂青婉慢条斯理地研着墨,那动作不快不慢,每一个来回的时间都一致,堪称个中高手。 刚刚殷玄没注意看,这会儿瞧着,倒又是一阵惊叹。 他看着她,黑曜石般深邃又带着点天生冷漠的凤眸微微地眯起,也许,他想,让这个晋东郡主进宫或许真不是坏事。 三年了,他没再找到任何可以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每天固定的上朝下朝,处理国家大事,去后宫的妃子宫殿里平衡关系,晚上陪着那个人,思念、痛苦、煎熬,却又在那样难捱的夜晚,享受他独有的一点点卑微又不可得的眷恋以及甜蜜。 或许,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了。 没有快乐,没有希望,亦没有未来,他唯一让自己坚守下去的信念便是为她守好大殷,她所爱的江山,他一定让它无懈可击地繁荣下去。 他不会让任何别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因为这个江山不是他的,而是她的,他会传承她的方法,在合适的时候从殷氏子弟中挑选一个有帝王将才之人来继承王位。 过去的三年,他一直沿着这条路在走,后宫女子众多,却没有一个人能有那个人身上的气息以及神韵,他对世间女子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也不会找一个替代品,那是对她的亵渎和不敬。 可今天,不,大概从晋东郡主初进宫,驳了明贵妃的面子,亲自跑到他的御书房找他要一句圣旨时,他就看到了她的与众不同。 而正因为她的与众不同,他才对她极其的反感。 如今,在这反感之上,无端的又生出了几丝庆幸,庆幸什么呢? 大概庆幸有生之年,他还能看到一个有趣的灵魂,为他往后漫漫孤寂又孑然漆黑的人生道路增添了一丝乐趣与色彩。 因着这样的想法,殷玄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怎么陡然就生出这种心思了呢,大概是真的太寂寞了。 聂青婉不管殷玄想什么,说什么,于她而言,拓拔明烟前世背叛了她,参与了谋杀她的重要角色,她就不会放过她,拓拔明烟把她从荒草居里带出来,可不是因为她想与她相亲相爱,只因她在宫中势单力薄,需要借助她来强大势力,对付陈皇后,而她也只是顺势借着拓拔明烟,从桎梏中脱身,寻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慢慢打开复仇之路。 各取所需而已,何来姐妹情深? 前世没有,今生亦不可能。 第47章 回归 为沐墨雪打赏南瓜车加更 聂青婉低声道:“皇上说的是,奴婢在心里深刻铭记着明贵妃的恩呢,终生都不会忘。” 这话其实别有深意,只是殷玄并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华北娇已经变成了聂青婉,也就没有听出来,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头回,端坐正身子,取了狼毫,点蘸了墨汁,又翻出一本奏折看。 下笔批示前,他道:“朕听随海说,早上王榆舟已经给你诊过脉,说你身体已大好,可是真的?” 聂青婉道:“是真的。” 殷玄道:“那就不要让冼太医再跑一趟了。” 聂青婉应了声是,殷玄就让随海去传话,王云瑶和素荷得了皇上口谕,连聂青婉的一个面都没见着,就被随海请走了。 王云瑶和素荷回到烟霞殿,向拓拔明烟回复。 拓拔明烟道:“罢了,既然王太医已经给华美人诊了脉,那我们确实无须再担心了,王管事,你回春明院,打发了冼太医吧。” 王云瑶应是,立刻告退出门,回春明院,送了冼弼离开。 冼弼回了太医院,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与任何人说话都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瞧不出任何端倪。 晚上他回到家,脱下官袍换上常服后就背手在院中走来走去,丁耿从屋里头拎了提梁壶拿了茶杯出来,准备给他备水喝,见他沿着那一圈欣欣向荣的小荷池转个不停,一会儿仰头,一会儿低头,虽没有听到他的叹气声,可丁耿还是看出来,自家少爷正被一件事情困扰着,一时想不到方法,苦闷头疼着呢。 丁耿拎着提梁壶到小凉亭子里,倒了杯冷茶出来,然后喊:“少爷,你从回来就一直这样绕着圈,累不累,渴不渴啊?我倒了茶,你过来喝一口。” 冼弼确实在头疼苦闷,要去揽胜街上的聂府送信,这不难。 可想要送的神不知鬼不觉,这就难了。 聂府虽然在太后薨毙后与世隔绝,不再过问朝廷和红尘里的任何俗事,低调的像隐居的山人,可这不代表帝都怀城里的人就此淡忘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淡忘了呢,只要太后还存在人们的心中一日,聂府就存在一日。 既存在,那就少不得很多眼睛在盯着。 皇上亦在盯着。 他冼府与聂府从无往来,就算曾经太后健在,他亦没去聂府拜访过,一来避嫌,二来身份不够,所以,他贸然去聂府或者派人去聂府,一定会引起皇上的怀疑,之前华美人的病可都是他一个人在看,不管是在晋东王府的时候还在是皇宫的时候,此时华美人正受皇上猜忌,他这边若是暴露了,以皇上诡谲的心思和强大的手腕能力,一定能查出点儿什么,那样不单害了自己,亦害了华美人。 冼弼叹了一声,走到小凉亭这边来,登上台阶,随意挑了个椅子坐。 丁耿倒了水,放置在他手边,顺便的也坐了下去,坐下去之后他就问:“少爷遇到了烦心事儿?” 冼弼也不跟他隐瞒,把自己要送信到聂府的事情说了,丁耿一听,当即就吓的肩膀一缩,紧着声音说:“少爷要送信到聂府?” 冼弼道:“嗯。” 丁耿道:“无缘无故的,少爷怎么就……” 话没说完,忽然想到昨夜穿着夜行衣来到冼府的那位王管事,丁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小声道:“少爷你在帮华美人做事?” 冼弼斜了他一眼,笑道:“你看的明白,那你能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让我们把信送入聂府,且不被任何人发现吗?” 丁耿道:“少爷都没法子,我哪有什么法子。” 冼弼便不说话了,沉默地伸手端起杯子,喝着水,他只有吃晚饭这一会儿的时间,皇后若在今天中了秋熘的毒,那半夜或是明日一早定然就会被发现,到时候刑部必然要介入,皇上也定然要让人彻查,还有陈家的人,一定也不会放过稍有嫌疑的人,而直接与皇后接触的人,他们一定会盘查,到时候,窦福泽身上的荷包就会暴露出来,若不在今晚把荷包及时处理了,真的就麻烦了! 冼弼一边喝茶一边蹙眉,丁耿看他半晌,凑上头,低声说道:“少爷若不想让人发现,那我去找余三,余三深受少爷影响,如今虽在帝都怀城站稳了脚跟,开了一间药铺,可他私下里没少接济穷人和叶子巷巷尾青铜胡同里的乞丐,聂家虽然避世不出了,可但凡有乞丐上门讨食,他们还是会打开门,给乞丐一些食物和铜钱,这三年来,上聂家讨要食物和铜钱的乞丐很多,再多一个也不足为奇。” 冼弼一听,双眼顿时放亮,他搁下茶杯,拍手道:“甚好,因太后的关系,聂府从不会把讨要到门上的乞丐给轰走,不管多少人,他们都会耐心地发配食物,这一点儿,整个帝都怀城的人都知道,利用这一点儿,确实能避开一切耳目并让我们置身事外,还能成功将信送进去。” 冼弼大喜,当即就从袖兜里将那折叠的纸张递给丁耿,对他嘱咐:“还是要当心点,你就借着去三叶药铺买药材的幌子面见余三,让他务必把此事做好。” 丁耿道:“少爷放心,余三定不会让你失望。” 冼弼点点头,进屋写了一张采买的药材单子,递给了丁耿,丁耿拿着,又揣着那张‘神秘’的纸张,去了叶子巷的三叶药铺。 见到余三后,丁耿如实地把事情说了,并把那‘神秘’的纸张递给了余三,余三接过,二话不说,出去给丁耿抓药,抓完药,丁耿也不多留,像寻常的客人一样笑着说了声谢谢就告辞了,等丁耿离开后,余三照常经营着药铺,直到戌时三刻,这个时候正是夏日吃晚饭的时候,他关了门,回家吃晚饭。 回家前照往常一样,转到青铜胡同看一看,给乞丐们递些微末的碎银,让他们弄些吃的,别挨肚子。 等从青铜胡同离开,就有一个一瘸一拐的乞丐往聂府乞讨去了。 正是吃饭的时间,乞丐饿了,要乞讨,这很正常,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常年看守聂府大门的门丁岑善在打开门看到门口端着破碗一脸腊黄满眼殷盼地希望他给他一些食物的时候,岑善也没看出任何异常,他跟以往一样先领这个乞丐进了门,让他先在门廊这里等,他去给他拿食物。 等乞丐离开,沉寂了三年的聂府迎来了一场轩然大浪,当天深夜,亥时人静之后,窦福泽跟马艳兰双双睡下,一抹黑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潜入,又无声无息地离开,等这个人拿着两个荷包回归聂府,聂府主楼里已经灯火通明,而寻常时候,这里早已漆黑一片。 所有住在这个聂府里的聂家人都来了,齐聚在这里,等待着两个荷包。 是只等两个荷包吗? 不,是在等一场风暴,亦在等一个希望。 聂北一身黑衣步入主楼,所有人都凝望着他,聂家家主聂武敬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纸,视线湿润地看着聂北一步一步走过来,摸出两个荷包,呈现在众人面前,说道:“这荷包的针脚,确实是婉妹的没错,普天之下,只有婉妹一个人会这种双线绣法且绣的与寻常荷包无异,她做事素来小心谨慎,但凡出她手的东西,一定带着她独有的标志,如此就不会被任何人拿来效仿做坏事,如同祖父此刻拿在手中的信,上面的字迹,也是天下间的绝笔,除了婉妹,谁也写不出这样的字迹来。” 聂北说完,周围的人轰然而上,抢夺着他手中的荷包看。 一个一个地传递着,看着,看完,所有人都神情激动,面色潮红,目色骇然,却又在这样激动骇然里涌出无限的热泪来。 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子,全都哭出了喜极的眼泪。 聂承说:“难道婉妹真回来了吗?” 聂承的问话落定后,聂家主楼的大厅里忽然一片静寂,哭声喜声和低低的捂鼻声全都消失不见,大家都抬着眸子,看向聂承。 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与聂承的想法一致。 那就是,聂青婉回来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大殷的神倒了,他们聂家最出色的一个孩子没了。 聂武敬捏着纸,苍老的手一个劲的抖,他是殷祖帝时期三公之一聂公述的长子,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历经过殷祖帝之死,殷氏内讧,四荒八乱,太后掌权,江山洗礼,他曾手握重兵,保家卫国,血腥满身,死亡里走来,亦曾转武为文,守护天下,他今年九十七高龄,再过三年就满百岁,他膝下儿孙无数,所见世面大千,所见之人万计,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他何曾怯过场?可如今,他拿着这张纸,看着那两个荷包,心里竟然生起了一丝怯意。 怯什么呢? 大概在怯这一切都是一场午夜巡回间的梦。 等梦醒了,眼睛睁开,便是镜花水月。 聂武敬一直坐在椅子里,因为他的身子很不好了,原本还健硕,可聂青婉一死,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每天靠吃药来维系,之所以一直坚持着,就是因为他要看着殷玄亡,可他没有等来殷玄的死亡,却等来了聂青婉的归来。 这确实不可能,年轻人或许不会信,可他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事是不敢信且又不会信的? 聂武敬抖着手说:“荷包拿来我看看。” 此刻荷包在聂青婉的生母苏安娴手中,她正捧着荷包泪流满面,不管旁边的人如何劝她都没办法止住泪,这是她最小的女儿,也是最讨人喜最听话最聪明的,可也是最早离开她的。 姨娘焦茵见她哭的肝肠寸断,温柔地拿着帕子为她拭着泪,并劝解道:“姐姐不要伤心了,这信和荷包能出现,即便不是婉婉本人回来了,那也一定是跟她相关的人来到了帝都,当年婉婉的死我们都怀疑有蹊跷,因为有皇上挡着,我们查不到真相,可如今,这个人能出现,那就一定是为了婉婉而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你就不要哭了,大伯父让荷包拿给他看一看呢。” 苏安娴抬起红彤彤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看着焦茵,说道:“定然是婉婉回来了。” 焦茵为了不刺激她,无奈地附合说:“是,那姐姐就别伤心了,荷包先拿给祖父看看吧。” 苏安娴于是忍痛割爱地把荷包递给了聂武敬。 聂武敬看了,说道:“确实是婉婉独有的针脚手法。” 他将荷包又递还给苏安娴,知道她定然舍不得给他,他也不强要,等苏安娴接过了荷包,聂武敬这才把手上的信交给老仆人江慎,江慎毕恭毕敬地接过纸,询问的眼神看向他,聂武敬道:“拿给他们都看一看。” 江慎这才明白,应了一声是,就把纸先传过了辈分较大的聂竖有。 聂竖有接过信后,其余的人也都围了上来。 聂竖有打开信,然后就一目了然地看到了信的内容。 信中写:“见信如见吾,家中一切可安好?今日有事请求你们协助,吾有一对荷包丢失了,在马胡同马艳兰家,不要问吾是谁,等荷包到手你们就知道了,什么都不要问,亦不要有任何举动,保持原状,该见面的时候,吾自会跟你们见面,吾很想念你们,亦请你们珍重,等吾回来。” 与他们写信用吾的,只有聂青婉,因为她当了太后,不能再以我相称。 如果是在家中说话,她倒没有这么讲究,可但凡写书信,她都会这样讲究,因为她不能有损太后体统,亦不愿意用本宫这样的字眼来跟家人摆谱,就另辟蹊径,以吾代替。 这样的言语,足以让人震惊,更别说这信上的字迹了,还有那两个荷包,这一切,似乎都在向聂府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已薨毙的太后,回来了! 聂家人胆寒心惊,亦心生狂喜。 自那晚后,聂府照样的与世隔绝,却不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守眼前门了,他们开始关注各方动态,然后阖全家之力开始编纂朝堂之上,不,应该说是当官的每一个人的生平事迹,家庭族谱以及功业与罪行,立成册子,封进档案,形成资料库,为未来做准备。 而在聂府关门忙碌的时候,聂青婉正一步一步将复仇之路展开,而同时的,她身上渐渐透露出来的锋芒与气韵也在逐步而无声地吸引着殷玄的目光。 晚上聂青婉伺候殷玄。 说来也真是滑稽,昨晚聂青婉是殷玄后宫之中的女人之一,被他宣到龙阳宫侍寝,可谓恩宠无限,今日却变成了众多宫女中的一个,干着伺候他的卑微之事。 原本伺候殷玄这种事儿应该随海来做,殷玄从不愿意宫女近身伺候他,亦不喜宫女们碰他,除了随海。 可今晚,他偏就要让聂青婉伺候。 随海守在门外,望着星光与月光交错的漆黑天幕,只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 更不真实的是,从没有被女人睡过的龙床,昨晚被一个不起眼的美人睡了,从不让宫女近身伺候的皇上把他赶了出来,让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伺候他,尤其,这个不起眼的美人和宫女还是同一人。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从进宫起就不受人待见,多方得罪人,有作死的倾向,可屡作屡不死,活蹦乱跳不说,还混到了皇上的面前,睡在了龙床上,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随海站在那里回想,就是想不到门径,他只是觉得,这个来自晋东王府的郡主,着实让人摸不透,太神奇了! 他觉得,他以后得多多观察这个人才行。 龙阳宫里头,殷玄已经在聂青婉的服侍下沐了浴,更换了睡袍,此时他正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在看,聂青婉在检查龙烛与窗户,殷玄余光扫到那抹粉色的身影,正来来回回的忙碌,突然之间,他就觉得这冷清的如同地狱一般的龙阳宫有了人间暖色。 他索性不看书了,直接托着下巴,看她忙碌。 等她关好所有窗户,准备折身回来,殷玄又重新把目光落回书面,装作一直在认真看的样子。 聂青婉走过来,对他道:“皇上,门窗都已检查好,可以入寝了。” 殷玄眉头微蹙,抬头瞪着她:“朕有说要睡吗?” 聂青婉道:“已经子夜了,你寅时三刻不就要上朝吗?早点儿睡,这样对身体才好,你的身体好了,大殷才会好。” 她说着,不管殷玄同意与否,直接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拿走,合起来,放置在一边儿,等回头,就见殷玄正用一副凌厉而又极度危险的眼神盯着她。 聂青婉无惧无畏,只当看不见,伸手掀开龙床上的软薄衾被,半个身子俯过去,拉过衾被搭在他身上,当二人距离极近的时候,她忽然展颜一笑,温柔道:“睡吧。” 她的脸此刻正处于殷玄俊脸的正上方,两个人的脸距不超过一只手,她笑的艳若桃李,他危险的如同刀峰。 两人的视线相对,她坦然淡静,眸孔如子夜星空一般深邃,又如同大海一般望不到边,似乎装了整个浩瀚宇宙,而他的则简单的多,全是寒冰,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扭断她的脖颈,送她去见阎王。 可还不等他动手,聂青婉猝不及防地把头一低,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殷玄的心弦被波动,他蓦地伸手,扯着她,拽进了龙床,然后被他一搂,裹进了衾被里面。 殷玄什么都没做,就那样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好久之后,聂青婉见殷玄没放手的迹象,她眼眸微动,小声说道:“皇上要这样搂着奴婢睡一夜吗?” 殷玄道:“闭嘴。” 聂青婉道:“有点儿热,奴婢还是到下面去睡吧。” 殷玄冷笑,想着你故意勾引朕,想惹朕注意,是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朕在查你,所以,想用获宠的手段让朕不治你的罪,倒是心机深沉的很,可你简直就是妄想,朕才不会上你的当。 可说不上当的男人,后来巴心巴肺地要对她好。 聂青婉的头被殷玄压在了肩窝处,她看不到他唇边的冷笑,亦看不到那笑容背后的阴鸷与血腥,她只听见身后的男人用一副冷冰冰的口吻说着让人异想非非的话,他说:“嫌热就把衣服脱了,朕隔着衣服抱也不舒服。” 他说着,松开了手,大概在给她时间,让她脱衣服。 可聂青婉直接一骨碌,下了床。 殷玄大怒,这次是真的动气了,刚没他允许,擅自动他的书,后来又胆大包天的吻他,单这两项,都足够让她死上一百次,这会儿又忤逆他! 殷玄倏地坐起身子,一脸阴沉沉地盯着她。 聂青婉跪在那里,小声解释说:“奴婢睡觉不老实,会影响皇上的睡眠。” 殷玄看着她,不冷不热,嘴角微扯,无情道:“那你就跪一夜吧,明天即便把腿跪废了,你也得爬着去御书房。” 他说完,翻身就躺了下去,顺带的扬起手臂,把龙烛也给熄了。 没一会儿,就有人鬼鬼祟祟地摸索着上他的龙床,他直接毫不客气地一脚给踢飞了。 听到某女的哀嚎声,他竟然心情大好,扯唇笑了一下。 可没一会儿,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又爬上他的龙床上了,这次不等他踹飞她,她已经双手一抱,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不丢了。 殷玄冷笑,还没想好是把她再丢出去还是任由她这么的有恃无恐,就听她细细浅浅的声音穿过耳膜,沁进心肺,她可怜巴巴地说:“奴婢明日还得伺候皇上,不能把腿跪废了,奴婢还是跟皇上挤一张床吧。” 殷玄冷哼,却不知为何,十分贪恋这样的气息,贪恋她对自己的投怀送抱。 想不明白为什么,也就没推开她。 就让她那样抱着自己,然后自己像个傻逼一样盯着漆黑的龙床顶帐发呆。 很久很久之后,殷玄听到了怀中女人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他搂住她的腰,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地对着。 他看着这张脸,陌生的,压根牵动不了他的任何神经,可不知道为什么,与她相处,与她说话,看她做事,他的心总是有一股很奇迹的平静与温暖。 而这样的平静和温暖,除了他曾经的父母给过他,就只有那个女人才能给他。 站在她身边,听她说话,听她指挥,为她办事,看她高兴,看她笑,他就觉得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光明,到处都是暖意,心也满满的都是幸福。 可在她死后,他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情绪了,心也是荒凉和空寂的。 现在,他忽然又有了温暖的感觉。 婉婉,是你回来了吗? 第48章 博弈 殷玄紧紧地拥住聂青婉,英俊高贵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里,闻着那脖颈间陌生的香气,喃喃不停地说着这句话。 在这样的话语与至深的感情中,他也沉进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怀中空空,什么都没有。 殷玄不满地皱眉,还没开口喊人,聂青婉已经端了金盆过来,又拿了毛巾和衣服,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说:“皇上醒了?” 殷玄瞪着她,带着点负气的情绪将衾被踹开,两腿落地,聂青婉立刻跪下去,给他穿龙靴。 殷玄就那般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看她佝偻的头,卑微匍匐的身子,想到昨晚他竟把她误认为是自己心目中至爱的那个女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何德何能能跟他心中的女子比?她配吗? 在聂青婉给他穿好龙靴后,他满身戾气地踹开了她,然后喊了随海进来,伺候他穿衣洗脸梳发。 随海进来,见聂青婉又一次倒在地上,备为诧异,却不敢多问,只尽心伺候着殷玄。 待一切收拾妥当,殷玄背手往外走。 走出三步后他又扭头,折回来,立在聂青婉面前。 聂青婉已经坐回了地面,正轻蹙秀美好看的黛眉,揉着被甩疼的胳膊,见龙靴停在自己眼前了,她抬起头。 殷玄垂眸看着她,缓缓,他道:“跟随海一起,到殿外候着。” 这个殿外,指的是主持朝议的金銮殿。 聂青婉心知肚明殷玄这样安排的用意,无非是让她寸步不能离开他的眼线,他要把她盯的死死的。 聂青婉道:“奴婢明白。” 殷玄便不再多说,背身出门,去上朝。 但殷玄万万没想到,明明都把人看的如此的紧了,后宫还是出了事儿。 刚下朝,随海就火急火燎地冲了上来,对他急道:“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出事了!” 殷玄问:“出了什么事?” 随海面色惶惶道:“刚寿德宫的掌事嬷嬷来报,说皇后中毒了,窦太医已经带了好几个御医过去了,现在情况怎么样,还不知道。” 殷玄大惊,拂开龙袖就连忙往寿德宫去,经过聂青婉身边的时候,他有力的视线一定,冷寒地盯了她半晌,说道:“你也跟上。” 然后,就走了。 皇后中毒,后宫哗然。 一大清早,寿德宫里就拥满了人,除了太医院的御医外,还有各个品级的妃子、嫔子和贵人美人们。 人虽多,可真正能见到皇后的人少之又少。 拓拔明烟也来了,可没被皇后接见。 宸妃被皇后宣了进去。 皇后的寝宫里头,窦福泽和王榆舟都在,经过几个御医的轮番号脉检查,最后都一致确定了皇后所中之毒乃北荒山障毒。 这种毒若轻,不会致命,稍微重一点可能会造成残疾,再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致命。 但这种毒发现的及时就一定能治好,因为它并不是无解药之毒,还是有解药的。 而好巧不巧,大殷的皇宫就有此毒的解药。 只不过,北荒山障毒只肆虐在北荒山,皇后常年居住在宫中,哪可能中这种毒?不是这个途径,那就是另一个途径。 等殷玄来了后,窦福泽和王榆舟都把情况详细说了。 当殷玄问到皇后如何会中这种毒的时候,二人都沉默了。 稍顷,窦福泽拱手说道:“早期皇上曾随圣人一起去过北荒山,吃过秋熘,圣人曾说,秋熘既是养身圣品,亦是夺命之毒,食之当慎。那个时候圣人研究过秋熘之毒,又写过解毒之方,当时是皇上亲自试了这种毒,又试了解药,皇上既吃过,应该很清楚,中此毒者,要么是误入了北荒山毒障之地,要么是在带皮吃了秋熘之后,被炎芨草化解。” 圣人是在太后死后,眼下官员们对她的称呼,当然,都是当着殷玄的面这样称呼,私下里,他们还是称太后。因为知道皇上听不得太后二字,故而,当着他的面,官员们都以圣人代替。 当年殷玄随聂青婉征战南丰国,确实吃过这种圣果,在聂青婉发现此圣果暗含危险后,也做了研究。 炎芨草并不出名,可它却是性最燥的一味药材。 一般患有寒疾,冷毒,风侵,湿病等与寒字相关的病的人,得有炎芨草作为其中一味药来药到病除。 当然,性燥的药材并不是只有炎芨草,还有别的。 但唯有炎芨草能让秋熘滋生毒性,故而,在南丰国被大殷征服以后,炎芨草就被毁尸灭迹了,唯一还有的,就是曾经保留在皇室里的一些。 而这一些,如今全在拓拔明烟的烟霞殿里。 拓拔明烟为了殷玄,中了冷毒,遇到冷毒发作就深受折磨,殷玄对此深感有愧,就让太医院把炎芨草全都送到了烟霞殿去。 如今,除了烟霞殿,哪里都找不出一根炎芨草了。 那么,窦福泽这话,就颇值得人深思了。 窦福泽并不是瞎说,殷玄自己也很清楚,陈德娣不可能一夜之间飞度北荒山,染上毒,再回来陷害拓拔明烟。 可这也不能证明此事就是拓拔明烟做的。 殷玄道:“既知是中了什么毒,那就赶快去太医院给皇后拿解药。” 见殷玄将这个主题避过了,窦福泽也不敢再多说,嘱咐王榆舟去太医院取解药,等解药拿来,陈德娣服下,这才有精神与殷玄说话。 殷玄坐在床边,陈德娣拉住他的手,哭着说:“皇上,有人想害臣妾。” 殷玄拍着她的手,说道:“你才刚服下解药,得休息,有什么事儿,等明天我们再来说。” 陈德娣道:“皇上,这事臣妾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殷玄道:“自然要追查到底,胆敢谋害朕的皇后,朕也不会袖手旁观,这些事朕会交给刑部来办,你不用操心,好好养身子。” 陈德娣听了殷玄这话,心里稍定,慢慢躺下去,养身体。 有李玉宸和太医们守着皇后,殷玄也不呆在这里了,他走出去,看到拓拔明烟,把她喊走了。 到了烟霞殿,殷玄还没张口问,拓拔明烟已经先一步往地上跪,扯着他的裤腿说:“皇上,不是臣妾做的,臣妾的药草一株都没少。” 殷玄看着她,慢慢的叹息一声,他伸手将她拉起来,对她道:“你与朕说实话,你若诓骗朕,朕也无法保你。” 拓拔明烟发誓道:“臣妾说的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做假,遭天大雷劈,不得好死。” 守在殷玄一边的聂青婉听着这话,视线在拓拔明烟的背上扫了一眼,随即又面无表情地收回。 殷玄道:“若不是你做的,就不用怕。” 拓拔明烟紧紧扣着他的手,心尖拔凉,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从吴平死在她烟霞殿下人院的那天起,似乎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她后背冷汗直冒,再看眼前的男人,他眼底对她的担忧一揽无遗,他是真的信她。 拓拔明烟猛然一伸手,抱住他。 那一刻,殷玄没来由的往旁边的聂青婉看了去,有一种做了背叛她事情的错觉,心中还没因这个想法而震惊,手已经自动自发地推开了拓拔明烟。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虽说殷玄从不真正宠幸任何嫔妃,包括皇后,可拥抱牵手这样的事情,有时候是不可避免的,殷玄为了稳定朝堂上各个势力的家族们,也会对这些妃子们开放一下怀抱。 以前从没有罪恶感,现在却陡然生出了负罪之感。 推开拓拔明烟后,殷玄浓黑的眉头一直皱着。 拓拔明烟愣住,见殷玄把她推开了,她心底一慌,他可从来没把她推开过,他是不信她吗?还是在生她的气?气她又莫名其妙卷进了是非之中? 拓拔明烟眼眶一红,哆嗦着唇说:“皇上,你还是不相信臣妾,在怪臣妾吗?” 殷玄揉了揉额头,对自己刚刚的想法以及行为极为恼恨,见拓拔明烟红着眼眶一副被丢弃的可怜样子,想着她为了他,背负了多少,他就极度不忍心,可刚伸手,看到旁边站着的聂青婉,那手就是没办法再伸出去,搂住拓拔明烟,给她安慰。 殷玄气极,刚刚真是脑抽了要让这个华北娇跟上。 这会儿,逼的他里外不是人。 若真把手伸出去搂了拓拔明烟,不管华北娇怎么想,他自己就会有很深的罪恶感,若真不伸出去,就会负了一个曾经帮助他又对他一心一意的女子。 左右为难之下,殷玄只得坐了下去,对拓拔明烟道:“朕相信你,只要你不对朕撒谎,朕就一定保你平安无事。” 末了,又加一句:“朕并无责怪你。” 有了殷玄这些话,拓拔明烟的心就彻底的安了。 毕竟,皇后中毒这事儿,确实不是她做的。 她就是真的做,也不会做的这么明目张胆,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唯她一人有炎芨草,她怎么可能做的这么明显让别人怀疑呢? 可她这样想,别人却不这样想。 陈家听说皇后中了毒后,连忙遣了陈裕过来探望,陈裕见了陈德娣,陈德娣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拓拔明烟。 陈裕道:“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暴露自己的事儿,明贵妃不会做,她可不蠢。” 陈德娣冷笑道:“就因为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她才敢做。正常人的思维都觉得这件事不可能是她做的,她就是仗着这个,才这般有恃无恐,若非她做的,会是谁?炎芨草只有她的宫里头,且是治她病的关键,她断不可能拿出来给别人。” 陈裕道:“她不拿,别人会偷。” 陈德娣道:“谁会偷得着,那药材对她极为重要,她都是让自己最信任的人严加看管,旁人如何偷得着?” 陈裕提醒道:“明贵妃确实很小心谨慎,这一点儿倒是极像太后,但你别忘了,明贵妃最信任庞林,才让他去看护库房,可庞林在上一次‘药材杀人’事件中死了,现在看护库房的人,是皇上的人,可不是她的亲信或是最信任的人了。” 陈德娣道:“就因为如今是皇上的人在帮她守着库房,才更不可能被有心人盗了炎芨草去。” 陈裕想了想,说道:“也对,皇上派过去的人,身手定是极好的。” 陈德娣冷哼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她做的也好,不是她做的也罢,我都要让她背上这个罪。妄图毒害当今皇后,那可是要杀头的。” 陈裕眯眼,问道:“你想借机铲除明贵妃?” 陈德娣轻掀眼皮,眸中精光闪闪,她道:“这不是大好的机会吗?” 陈裕道:“机会是好,但这么好的机会,总有种陷阱的感觉,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陈德娣道:“也许真的是陷阱,可身在权力漩涡中,不进就只能退,任何风暴和危险都可能是制胜的关键,不铤而走险,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当年父亲、母族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不然,陈家何以有如今的风光?” 陈裕无奈地笑道:“说不过你。” 陈德娣道:“我身为皇后,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然以后难以统领后宫不说,还会遭后宫之人嗤笑,连带着让你们在朝堂上也被嗤笑,所以,这件事一定得查,还得大张旗鼓的查,最后的黑手,也一定要指向拓拔明烟。” 陈裕道:“我明白了。” 陈裕在说完那句话后并不知道他已经走上了聂青婉为他准备的死亡之路上,陈德娣更不会想到,这只是刚刚一个开始而已,在后来,陈家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连她的皇后之位都岌岌可危的时候,她才猛然回想起今天,后悔不已。 可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亦没有回头路。 你的人生,你得自己负责,好与坏,善与恶,最终,都是自己买单。 陈德娣吃了解药,休息一天后,身体就恢复过来了。 这天晚上,殷玄应该在寿德宫陪陈德娣,毕竟皇后今天中了毒,他理应关怀一下,可因为拓拔明烟的关系,殷玄就没来。 当然,这是外界以及他要做给外界之人看的,事实上,他今天没去寿德宫亦没去烟霞殿是有原因的。 殷玄留在自己的龙阳宫,旁边是李东楼。 殷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聂青婉离开他的视线一步,哪怕今夜,他在自己的龙阳宫接见李东楼,他也没让她退离。 殷玄坐在龙形贵妃榻里,听着李东楼的汇报。 当李东楼说皇后前几天赏赐给了有品级的嫔妃们一些冰果,这些冰果中就有秋熘之后,殷玄问:“明贵妃那里也有?” 李东楼说:“有。” 殷玄望向聂青婉,问她:“明贵妃可有赏你一些?” 聂青婉实话实说:“有。” 殷玄问:“有秋熘吗?” 聂青婉道:“有的。” 殷玄挑眉:“你识得秋熘?” 寻常人是不可能识得的,因为秋熘是南丰国的圣果,后来南丰国被大殷征服,秋熘就成了贡品,寻常人家更无法见到,也吃不到,那就不可能认识。 但华北娇原属绥晋北国的公主,与南丰国的皇室也有往来,在晋东王府的时候,浣东和浣西已经给聂青婉讲过很多有关华北娇以前的事情,不用细问,聂青婉也能推测出来,南丰国曾经定然也给绥晋北国送过秋熘,那么,她识得,就没什么奇怪的。 聂青婉道:“以前在绥晋北国,吃过。” 殷玄点点头:“朕差点忘了,你原是绥晋北国的公主。” 聂青婉道:“都是以前的事了,奴婢如今是伺候皇上的宫女。” 殷玄看她一眼,又问:“那你可知道秋熘的皮一旦服下,再吸收了炎芨草的药气就会滋生毒素,轻者残疾,重者丧命?” 聂青婉道:“以前不知道,但刚有幸随皇上一起去了寿德宫,听了窦太医的话,现在就知道了。” 殷玄似乎是信了,没再搭理她,继续与李东楼说话。 说到一半,随海在门外通传,说刑部尚书功勇钦和侍郎陈裕来了。 殷玄说领进来,随海就把他二人带了进去。 看到聂青婉也在,他二人稍稍愣了一下,还是上前向殷玄行了礼。 殷玄道:“堂堂大殷帝国的皇后,在自己的宫里头中了毒,这传出去会贻笑大方,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查清楚,若还是像上次烟霞殿发生的事情一样,查不到罪魁祸首,那你二人就自脱官服,回家种田去。” 功勇钦垂头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彻查清楚。” 殷玄道:“有功爱卿这话,朕就放心了,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你若查不出来,你就让出刑部尚书的位置,让别人来办。” 功勇钦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十天会不会太短了?” 殷玄问:“你想要多久?” 功勇钦道:“二十天吧。” 殷玄道:“最多十天,你若办不了,那就滚蛋。” 功勇钦只得接旨。 殷玄挥手,让他下去了。 陈裕退身离开前,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原本他只是想打量打量这个微不足道被所有人不看在眼里却能混到皇上身边来的晋东郡主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可没想到,刚一抬眼,就与那个女子的视线撞上了。 那一刻,看着那双黝黑的眼瞳,陈裕无端的感觉后脊梁骨一凉,觉得被人盯上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与这位晋东郡主素来无瓜葛,她盯自己做什么? 再抬眼,那个女子已经收回了视线。 仿佛刚刚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恍惚的一个意外。 陈裕甩甩头,随在功勇钦身后走了。 待走出龙阳宫,功勇钦才对着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声。 陈裕道:“大人怎么了?” 功勇钦看他一眼,摇摇头,背起手,往宫门外走。 陈裕加快脚步跟上,跟上后他又道:“大人在担心这次的事情还会如‘药草杀人’案那样,找不到幕后真凶?” 功勇钦道:“我在这个刑部尚书的位置坐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短,而在这之前,我是坐你如今这个位置的,那个时候,我的顶头上司是聂北,他比我年轻,却比我冷狠有迫力,且极有断案天赋,有他在,我感觉这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亦觉得断案是一件极有趣且极轻松的事情。可转眼,聂家退出了朝堂,我也算逮了个缝,占了上司的巢,成了刑部尚书。这么些年,我也算见识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案件,以我的经验来看,皇后中毒这事儿,怕也会如烟霞殿那次‘药草杀人’事件一样,找不到最终真凶,只能拉个替死鬼了。” 陈裕道:“那这个替死鬼,大人可有人选了?” 功勇钦看着他,问道:“元允觉得,什么人最合适?” 陈裕笑道:“大人觉得谁最合适,那谁就最合适。” 功勇钦道:“你我二人就不用打这种官腔了,实话说吧,打寿德宫传出皇后中毒的消息后,我就觉得这一回麻烦大了,上一回死的只是一个洒扫太监,无痛无痒,也无伤大雅,皇上也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又加上庞林还有人命案底,明贵妃理亏在先,只能哑巴吃黄莲,看着自己的人去送死顶罪,以此结案。可这回皇后的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虽然从众多条件中分析,这个幕后黑手很可能是明贵妃,但没有真凭实据,很难将她拘捕归案,尤其,皇上很是纵宠明贵妃,我就是有心治她的罪,也怕难呐。” 陈裕听着功勇钦这话,心底里笑了一笑,想着不愧是升到尚书的人,先不管能力如何,至少,这眼力见实非寻常人可比,案子一出来,立马就分析出了利弊,站稳了队伍。 陈裕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拿出真凭实据,不管是谁,皇上都不会循私,这一点儿,相信大人不会怀疑。” 功勇钦道:“当然,皇上是明君,向来依法办事。” 陈裕道:“那就好办了呀,咱们去找证据就好。” 功勇钦道:“天色已晚,找证据也不急在这一时,回家好好睡一觉,等明儿早咱们再去烟霞殿里头,盘查盘查,那炎芨草虽然在烟霞殿,可要出现在寿德宫,还接近了皇后,恰好又在皇后食了秋熘后出现,着实得经过精密的计算,就算这个人知道炎芨草能引发秋熘皮里的毒素,可他怎么能推测到皇后何时吃秋熘呢?从这点来看,皇后身边的人也有些嫌疑。” 功勇钦说着,蹙紧眉头,又往宫门外走了去。 他只觉得这一次的案子远比上一回烟霞殿里的那一起还要叫人头疼。 他有些惆怅地想,最近后宫是怎么了,有种风雨压顶之感。 功勇钦轻叹着出了宫门。 陈裕没有走,他还站在原地,想着刚刚功勇钦说的话,功勇钦说的没错,炎芨草在烟霞殿,就算能够跑到寿德宫毒害皇后,也得在皇后吃了秋溜之后,且要带皮吃下。 如果不是带皮吃下秋溜,有了炎芨草也无用。 如果皇后带皮吃下了秋溜,炎芨草没有及时出现,也无用。 那么,悬疑之处就来了,那个人是如何知道皇后吃秋溜的习惯是连皮带肉一起吃的? 当然,这事情可能并不是秘密了。 最近天气热,一大清早起床就感觉身上热夯夯的,皇后又怕热,又爱吃冷果,早上嫔妃们去请安,少不得要看到她连皮带肉地将秋溜吃下。 可就算这个人知道皇后吃秋溜的习惯,又怎么知道皇后什么时候吃呢? 除了近身伺候她的人外,旁人应该不知道吧? 陈裕眯了眯眼,心中对此有了计较后,第二天他比功勇钦早进宫,先去了寿德宫,把昨夜功勇钦的话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都说给了陈德娣听。 陈德娣听后,稍有迟疑,沉吟地说道:“你是知道的,随身伺候我的人都是从陈家带来的,不管是何品湘还是采芳,她们对我都很忠诚,绝不可能是她们要加害我,而能近我身伺候的,也就只有她二人,其余的宫女基本没那机会,就算有人被收买,也是徒劳。” 陈裕道:“若不是你身边的宫女,那这事儿就越发悬疑了,功勇钦说的没错,就算那个人什么都算计到了,可他怎么就能知道你何时吃秋熘呢?若非近身伺候你的人,万不会如此精确。” 陈德娣手指扣在凤椅的扶把上,眯起眼角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是在早上接见请安的妃嫔们的时候没耐住热,空腹吃了一颗秋溜,后来还喝了冷水,当时肚子并不难受,可等她们都散了后,肚子就开始疼痛难受,你说,会不会那个时候被人抓住了空子?” 陈裕问:“当时请安的人都有谁?” 陈德娣道:“跟寻常一样,一个没多,一个也没少。” 陈裕道:“你闹肚子是在她们离开之后,在她们离开到太医来的这个时间段里,你有没有闻到炎芨草的药香?” 陈德娣皱眉:“炎芨草一直封存在太医院,太后掌权的时候,因知道炎芨草是触发秋溜果皮毒素的引子,这药草就一直被禁着,那个时候我还没进宫呢,自没看过,亦没闻过,后来进宫了,这药草又被皇上全部赐给了拓拔明烟,我就更没机会看着摸着闻着了,你问我有没有闻到炎芨草的药香,这不是白问吗,我连炎芨草是什么香都不知道。” 陈裕微微一噎,抚着额头叹了一声:“也是。” 陈德娣道:“是不是拓拔明烟来向我请安的时候把炎芨草带在了身上,进而害得我中了毒?” 陈裕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炎芨草封存在库房,即便拓拔明烟是烟霞殿的主子,她要拿这个炎芨草,也得开库房,而如今,掌管她烟霞殿库房的人是叶准,叶准只忠皇上,若拓拔明烟真拿了药草,皇上一问便知,那她就等于自掘坟墓了,她没有这么傻。” 陈德娣蹙眉道:“那会是谁?” 总感觉这事儿扑朔迷离的很,不深想不觉得可怕,一深想心里头就生出一股无限惊恐突突直跳的感觉。 不知为何,‘药材杀人’那件事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那件案子虽然结了,但其实,幕后黑手并没有找到。 陈德娣虽然很想把那件案子也归结在拓拔明烟头上,可她心里很清楚,那件事并非拓拔明烟所为,一来那药材对拓拔明烟很重要,她断不可能拿出来作妖,如果因此而折了药材,她就得不偿失了,二来吴平是自己的人,如果拓拔明烟真那么做了,吴平定会第一时间向自己报备,三来最后拓拔明烟折损了一名最亲信的人,所以,那件事绝不是拓拔明烟所为。 而陈德娣更加清楚,那件事也不是自己做的。 那么,是谁呢? 华美人吗? 陈德娣眯眼,却没有把这个想法说给陈裕听,在药材杀人事件之前,她曾经让吴平故意传递了烟霞殿里的内幕给了聂青婉,接着吴平就死了,庞林出了事,然后凭空出现了一株药材。 要说这事不是华美人干的,陈德娣还真不信。 因为时间太凑巧了。 可若说真是华美人干的,陈德娣也不大相信。 因为她何德何能,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那么,若不是华美人,此人又会是谁? 昨日她中毒,是不是也出自于那人之手? 而在后宫之中,能在她的寿德宫下毒而不被察觉的,除了她自己,谁还做得到? 哦,不对,就连她自己也做不到,因为她没有炎芨草。 那么,能自由出入她的宫殿,又拥有炎芨草的,除了拓拔明烟,还有谁? 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陈德娣实在不敢相信。 在这宫里头,除了皇上,没人能做到如此。 虽说烟霞殿里的主子是拓拔明烟,可事实上,这后宫乃至整个大殷,都隶属皇上,再者,炎芨草被封存在库房里,如今守着那个库房的,是皇上的人。 陈德娣不敢再往深处想了,只觉得越想越诡异,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也在无限的放大,她怎么能怀疑皇上呢,皇上那几天包括今天她中毒之前,都没来过她的寿德宫。 陈德娣深吸一口气,对陈裕说道:“上一回‘药材’事件后,我与明贵妃就水火不容了,这一回似乎又是争对明贵妃的局,你说,这后宫之中,谁想让我跟明贵妃斗的你死我活?” 陈裕想了想,说道:“宸妃?” 陈德娣道:“不对,是皇上。” 陈裕大惊。 陈德娣道:“不必惊惶,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皇上有心让我与明贵妃不睦,却也不会做下此等下作之事,更加不会毒害我,他若真要对付我,一定会明明白白的,让我知道我哪里惹到他了,所以,这件事,真的是另有其人,你一定要好好查,说不定还能破了‘药材杀人’那件悬案,为我陈家争光。” 陈裕道:“我尽量。” 陈德娣点点头,听到何品湘在门外的敲门声后她挥手让陈裕走了。 陈裕先去上朝,再伙同功勇钦一起,带了一些刑部的官差,去了烟霞殿。 功勇钦先是去盘查了拓拔明烟的库房,记录拓拔明烟库房里炎芨草的数量,再拿去太医院比对,与太医院记载出库数量一致后,功勇钦就越发的头疼了。 他暂且不敢上报,又领兵去了皇后曾经赐过冰果的其她嫔妃院子里,问审,并让陈裕去查这些嫔妃们的库房,看有没有炎芨草的存在,两方忙碌下来,一无所获,这些妃子们均没有嫌疑。 惆怅地回到刑部台,功勇钦闷闷地喝着茶水,总觉得他头顶的乌纱帽要不保了。 陈裕见他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说道:“大人,虽然明贵妃库房里的炎芨草数量跟太医院出库的数量一致,但不代表明贵妃没有动过,她可以在动了炎芨草后再放回去,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我觉得,还是得审一审叶准。” 叶准是皇上的人,功勇钦着实不想传,但这是办案流程,不想也得想,功勇钦道:“你去把人带来吧。” 陈裕应了一声是,下去带叶准。 叶准来了,功勇钦就寻常的问话,问明贵妃昨日是否派人去库房取过炎芨草,叶准说没有,功勇钦又问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出入库房。 叶准道:“我值守期间没有,但在我休息的时候有没有人去过,我就不敢保证了。” 叶准虽然被殷玄使派过来看守烟霞殿的库房,但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天候守着,他也要休息的,他只是白日值班,晚上就收工休息了。 功勇钦让陈裕记下这些,挥手让叶准走了。 等叶准走了后,功勇钦一脸的垂头丧气。 陈裕看他一眼,盯着供本,缓缓说道:“大人,这听上去真的又像是一件悬案,但我们却不能再以悬案去交差了,不然这头顶乌纱帽就真的保不住了。既然此事件与明贵妃牵扯极甚,那不如就从这里突破。” 功勇钦看着他,没言语。 陈裕也不说了。 功勇钦低声道:“这才第一天,皇上给的时限是十天,还有九天,先不着急,就算要定明贵妃的罪,也得找好了证据。” 陈裕笑道:“大人说的是。” 功勇钦确实想巴结陈家,但若能查到真的幕后凶手,他倒是愿意查的,但若查不到,那也只好坑一坑明贵妃了,谁让她势单力薄呢。 一开始功勇钦并不着急,可过了三天还毫无进展后,他就有些急了。 他急的不单是没有找到真凶的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嫁祸明贵妃的证据也极难搜集出来,他一脸头疼地扶着额,将案子详情的案椟捏在手中,挣扎思考了一整个下午,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聂北。 这是他如今能看到的唯一的希望了。 在功勇钦眼里,这世上没有聂北破不了的案子。 原本,聂北是不会见他的。 只是有了那封信以及那两个荷包后,聂家已经没打算再避世,故而,借着功勇钦来请求帮忙的机会先去探探路,是一个非常好又极为恰当的开端。 于是,聂北接见了功勇钦。 功勇钦喜出望外,高兴之极,一进到凉亭,看到聂北端坐在那里,举壶倒茶,他连忙上前,像往常那般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大人!” 聂北倒茶的手微顿,下一秒,那茶壶倏地腾空而起,直往功勇钦砸去。 功勇钦吓的拔腿就撤。 茶壶凭空落下,金属撞击石板的声音刺耳的响起。 壶没破,只壶盖因为这一高空坠落的姿势而被跌开了,温凉的水汩汩地往外流,沁了湛白地板一片,很快又被夜风吹干,蒸发在发热的石板地上。 功勇钦惊魂站定后,抬头看着凉亭里沉默如山的聂北,心腔一个劲的抖。 聂北做了那件事后,仿佛没事儿人似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这才温淡地说道:“下回再叫错,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功勇钦额头冒汗,想擦又不敢,只得连连道:“是是是,我失言了。” 聂北道:“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功勇钦咽咽唾沫,小心地迈过那个茶壶,来到凉亭外沿,本来想上台阶的,可现在实在不敢了,他就站在外沿,从袖兜里掏出了案椟。 聂北蹙眉。 功勇钦道:“近日皇宫发生了一件奇案,实在悬疑,就想请聂公子看一看。” 聂北道:“你找错人了,我聂府多年不问朝堂之事,亦不可能去帮你处理后宫的奇案,天色已晚,你请回吧,我也要歇下了。” 聂北说完,站起身就走。 功勇钦一着急,提着裤蔽就追了上去,下到另一头才发现,底下还站着一人,是聂北的随从,名叫勃律,这个人跟聂北一样,不好招惹。 被勃律拦住之后,功勇钦不敢追了,他眼睁睁看着聂北从眼前离开,却无能为力。 勃律客客气气地逐客:“功大人,你请回吧。” 功勇钦无奈,只能先出去。 而不久之后,聂北手中就握着功勇钦刚刚掏出来的案椟,聂北斜倚在靠窗户的那个长榻上,一手支颌,一手翻着卷椟。 勃律站在一边,问道:“写了什么,当真是悬案?” 聂北道:“这世上没有悬案,只有破不了的案,而破不了不代表不能破,能破却又破不了,只证明不够聪明。” 他说完,把卷椟甩给了勃律:“你自己看吧。” 勃律接过手,站在那里翻看着,看完他道:“还真是悬疑,若非少爷你去截了两个荷包,知道那两个荷包里装了炎芨草,这案子交给你,你也会头疼。” 聂北道:“确实如此,这么缜密的计划,怕诸葛再世都破不了,关键是炎芨草曾挂在窦福泽身上,窦福泽身为太医院的院正,不可能分辨不出来荷包里装的东西对皇后有害,可为什么他还是戴了呢?” 勃律道:“他想害皇后。” 聂北看着他:“想法很清奇,但很蠢,窦家是窦延喜的母家,窦延喜又是陈德娣的祖母,窦家和陈家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窦福泽不会傻到干那么蹩脚的事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窦福泽的嗅觉不太正常,可他既是太医院院正,嗅觉失聪,怎么给人看诊开药分辨药材呢?” 聂北抚着下巴,左右晃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不是他的案子,想不通便也不强求,他道:“把卷椟还回去吧,这会儿功勇钦应该到家了,别让他发现。” 勃律应了声是,拿着卷椟走了。 等回来,聂北已经睡下,他也返回自己的屋子,睡觉。 李东楼奉殷玄的命令密秘调查春明院的人,主要调查对象就是王云瑶、浣东和浣西,至于聂青婉,已经被殷玄盯着,李东楼自不会管。 曾经跟春明院那个小主接触过的人李东楼都暗中查过,没什么可疑。 唯独这个王云瑶,他觉得十分的可疑。 练武之人,尤其高手看高手,那是十个看九个准。 虽然王云瑶掩藏了内功气息,走路的步子也七零八落的,完全不像一个高手的样子,行动如风,步履从容,可李东楼就是把视线盯在她身上了。 王云瑶察觉到了暗中窥视的视线,不知道此人是谁,意欲何为,就只当不知道。 李东楼暗中询问了春明院里的其她宫女和太监,问王管事最近有没有往库房里去过,所有人都说没有,李东楼又去问叶准,叶准也说没有。 李东楼道:“你好生观察这个王管事,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你都第一时间来向我汇报。” 叶准道,“嗯”又道,“莫非大人你怀疑皇后中毒之事与这位王管事有关?”他笑道,“不可能了,从我来到烟霞殿开始就发现这位王管事很规矩本分,她的主子不在了,她每天都还会带着浣东和浣西去向明贵妃请安,然后在那里陪明贵妃,再回到春明院,做着自己的事情,这件事不管是谁做我都相信,你说是她,我却是不信的。” 李东楼道:“知人知面尚不知心呢,而且,这个人,你怎么就知道你知了她的面呢?让你盯着她,你就盯着,别那么多废话。” 叶准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但见大人如此慎重,他也只好照办。 李东楼去向殷玄汇报,殷玄此刻在御书房,这已经是皇后中毒事件之后的第六天了,还有三天,若此案刑部破不了,那功勇钦和陈裕就双双要被摘了乌纱帽了。 殷玄不急,聂青婉就更不急。 这五天殷玄一直留宿在龙阳宫,而每天夜晚,随海都不再近身伺候,都是聂青婉在伺候,伺候殷玄睡下后,她自己也被当成了肉垫枕头,被殷玄搂着抱着,一夜动弹不得。 起初并不习惯,可那般同床共枕了几天后,倒也习惯了。 反正她是个随意的性子,只要能让自己睡的好,睡哪里都行,先给他点甜头吃,再来夺他的命,倒也对得起自己恶劣的本性。 聂青婉立在龙案边研墨,李东楼请旨进来后,往她脸上看了一眼,殷玄挥了挥手,让聂青婉出去了。 等门关上,殷玄问:“春明院的人查清了?” 李东楼道:“查清了,无任何嫌疑。” 殷玄道:“到目前为止,功勇钦那边也毫无进展,这么看来,这次的案子似乎跟上次一样,又会成为悬案。” 他说着,嘴角勾起了森冷又玩味的笑:“宫里来了一位高人。” 他的目光放远,望向门外。 门在关着,他看不到那个晋东郡主的倩影,可他能想像到,她此刻一定眉目低垂,温婉沉静,处变而不惊。 李东楼诧异:“高人?” 殷玄道:“是啊,她进宫,大概是想跟朕来一场博弈,朕好多年都没有遇上这样的高手了,着实兴奋,你不用管朕,去查冼弼。” 李东楼又是一阵诧异,“咦?”他道,“查冼太医?” 殷玄道:“正是,或许他是最重要的突破口。” 李东楼眯眼,应了声是,走了。 李东楼离开后,殷玄又把聂青婉叫进了御书房,他看折子批折子,她研墨,二人并不讲话,亦谁都不看谁,各自专注各自的事情。 等吃午饭的时候,殷玄让御善房上了一道点心,是聂青婉一生中最爱的点心,玉米糕。 聂青婉看着那金黄金黄令人口水直流的玉米糕,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念,要忍住,不要败给一盘玉米糕,丢太后的颜面啊。 可是,好想吃! 只闻着那样的香味,她就恨不得扑上去。 别人爱江山,爱美人,爱美男,她就只爱玉米糕,可见她的‘执爱’有多深。 殷玄起初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后来就发现了,见她频频地往那盘糕点上望去,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笑着问:“想吃?” 聂青婉确实想吃,很想很想,可她硬撑着不让自己把那个想字说出来,普天之下没人不知道这个糕点叫什么,但凡大殷帝国的人,不管是归顺的降服的还是本土的,都知道曾经的太后最爱这种糕点,虽然后来这种糕点被列为了禁品,可谁人不识呢? 身为晋东郡主,自也识得。 之前也理应吃过。 晋东郡主爱不爱吃玉米糕聂青婉不知道,殷玄更加不会知道,可她自己爱啊。 但是,当着殷玄的面,她不会说。 聂青婉摇摇头,说:“不想吃。” 殷玄道:“想吃就直说,朕会赏你一块的。” 聂青婉道:“谢皇上,但奴婢确实不想吃。” 殷玄道:“那你老是往这里看?不是想吃那糕点,莫不是在偷偷看朕?” 第49章 选择 为钻石满400加更 聂青婉无语地垂头,翻了一个大白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自恋,也没发现他居然还会开玩笑,是她只顾着培养他,忽视了他的童性吗? 聂青婉又抬起头,情绪收敛的恰到好处,一副认真无比的样子说:“奴婢若真在偷看皇上,皇上要如何治奴婢的罪?” 殷玄侧头看她,目色微微加深,他忽然抬起手臂,冲她道:“过来。” 聂青婉走过去。 殷玄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身边坐下。 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以及随海全都吓的面色惊惶,见皇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晋东郡主似乎也没觉得与皇上平起平坐有什么不恰当,不免心中越发的胆寒,这个皇上,素来心思深沉,诡谲难辨,可这个华美人,哦,不,现在已经被贬为宫女的华北娇怎也如此放肆呢? 放肆的令人不寒而栗。 众宫女和太监忙把头低了下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随海已经不能再用寻常的眼光来看待这位来自晋东的郡主了,他觉得,这个姑娘很有之前太后的胆色,大概皇上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儿,故而对她就格外的不一样。 可到底,她只是晋东郡主,并非太后。 而也正因为她只是晋东郡主,不是太后,才能得皇上如此对待,皇上爱太后如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像太后影子的人,如何会放手呢? 随海觉得,这后宫,终有一天会洗牌。 以前随海是万万瞧不上这个晋东郡主的,从她喝毒药抵制进宫开始,他就极不喜她。 但凡对皇上不敬的人,甭管男人还是女人,随海都不会好眼相待。 但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就从冷宫似的荒草居里搬了出来,住进了烟霞殿,如今又伺候在了皇上身边,还夜夜宿在龙床上。 不要问随海如何知道聂青婉夜夜睡在龙床上的,因为有一次早上,他被皇上喊进去伺候更衣,一眼就瞧见了还睡的迷里迷糊的聂青婉,她穿着雪白里衣,发丝松散,堪堪睡在床沿,险些要掉下去,那黑如瀑的发丝也大半从龙床上掉了下来,盘旋在脚蹬上。 他只扫了一眼就很惊心。 可更惊心的是,皇上转头看到她睡成那样,皱了下眉头,竟弯腰将她的长发从脚蹬上拂了起来,又将她抱到龙床正中间,用衾单盖住。 那动作,随海瞧着,倒像是熟练的很,似乎皇上做惯了这样的事情。 那么,可以想见,从那天宿在龙阳宫又被皇上贬为宫女开始,晋东郡主就已经夜夜睡在龙床上了。 这三年,她是第一个出现在龙床上的女人,还是夜夜! 随海不免在心底里感叹,觉得皇上这一辈子都无法走出太后的阴影了,哪怕她已经死了。 殷玄是不知道随海此刻想了些什么,亦不去关注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们,他把聂青婉拉到身边坐下后,把那个盛着玉米糕的盘子推到了她的面前,并说:“吃吧,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聂青婉紧紧扣着手,强迫自己忍着忍着,一定要忍住。 可下一秒,她的手就伸了出去,等她反应过来,那双手已经自动自发地塞了一块玉米糕进了嘴里。 她无奈,眼见旁边的殷玄用着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她,她也不管了。 因为实在抵抗不了这玉米糕的诱惑呀! 聂青婉默默地吃着,一块接着一块,压根停不下来。 传菜的宫女们全都垂着头,一丝声音都不敢发,等御膳摆好,殷玄挥了手,让不相干的宫女和太监们都退下,留随海一个人在旁边布碗筷夹菜。 殷玄收回那双打量着聂青婉吃玉米糕样子的视线,接过随海递来的筷子,吃自己的。 吃到一半,见聂青婉吃噎了,他就招呼随海低下头,附耳吩咐了一句话,随海一怔,余光扫了聂青婉一眼,下去泡茶了。 茶泡来,殷玄让随海放在聂青婉面前。 聂青婉吃多了,着实又渴又噎,出现了一个杯子,她先是抬头看了看,见随海对她笑着,说着:“皇上让奴才泡给你的。” 聂青婉又看向殷玄。 殷玄面色寡淡,没什么情绪地说:“喜欢吃也不能一下吃这么多,渴点茶,再吃点饭,你若喜欢,往后朕让御膳房在饭前都端一盘过来,你喜欢吃什么口胃的都有。” 他说着,看了一眼那个茶杯。 聂青婉道:“谢皇上。” 殷玄嘴角扯了扯,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没笑,可那眸底却铺着寒凉的冷光,或许别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男人在对你温柔的时候在密谋什么,可聂青婉知道。 当聂青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后,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不是普通的茶,这是桔茶。 虽然没有任吉泡的地道,也没有任吉泡的那么好喝,可实打实的,这是一杯桔茶,是大殷太后在吃玉米糕的时候唯一最爱喝的一种茶。 聂青婉眸色低垂,一口一口地将这杯桔茶喝光了。 当杯子落桌,她身后的椅子被男人的手臂撑住,携带着浓浊的龙涎香和微薄息安香气息的男子靠了过来,殷玄伸手拿起那个杯子,冲里面望了一眼,问聂青婉:“好喝吗?” 聂青婉道:“好喝。” 殷玄低笑:“玉米糕也很好吃吧?” 聂青婉道:“嗯。” 殷玄道:“吃玉米糕喝桔茶,你知道这是谁的习惯吗?” 聂青婉道:“不知。” 殷玄淡淡一笑,可笑容森冷,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捏住聂青婉的下巴,他看着这张脸,慢慢的眸光眯紧,倏然间,他俯身下来,对准她的唇吻了过去。 那甜的玉米糕味夹杂着微苦的桔茶味道一齐涌入唇齿里,令人痴迷。 殷玄眼眶微红,手臂收紧,将聂青婉抱到了怀里,加深加重了这个吻。 曾经,他多想吻她,像这样,随心所欲,拼尽爱意。 可是,他不能。 每每见她吃玉米糕,他都很憎恨。 在她眼里,玉米糕才是她的最爱,是她的唯一,是她舍不掉的一种执念。 她看不到他对她的执念。 不,也许不是看不到,只是装作视而不见。 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表露任何爱意,只能偷偷的喜欢。 他七岁跟着她,直到她二十八岁,他跟了她十八年。 十八年,生命中的五分之一他全都奉献给了她,全都陪伴着她,他很清楚,她是一个冷狠又无情的人,一旦他表露出对她的爱意,她会毫无犹豫的抛弃他并且放弃他甚至是杀了他。 殷氏子弟很多,有能者也很多,也许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个太后想要的储君是什么样的人,后来他们就知道了,所以,没了他,她还能再培养另一个殷皇。 可他怎么能让她如愿? 他知道他对她的爱会毁了自己,可他控制不住。 如果可以不爱,他宁可不爱。 可他没办法不爱。 他也许真的病态了,在每夜辗转难以入睡,夜夜梦着与她欢娱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已经无路可走。 要么被她抛弃甚至被她灭掉,要么,他杀了她。 如果被她抛弃,他会疯,他不可能看着她对别人好,把对他的一切全都转移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不能,他亦不愿意被她灭掉,从此再也见不到她,所以,他选择杀了她。 这样她就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亦不用担心会被她抛弃被她知道他的心思。 在她每回吃玉米糕的时候他都很想尝一尝那唇的味道,他自己吃玉米糕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可每每看她吃着玉米糕,一脸幸福的样子,他就极想吻住她,分享她在那一时刻的幸福。 那样的渴望,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奢侈,是妄想。 可如今,他尝到了。 纵然不是她本人,可不知为何,殷玄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这个时候的殷玄并不知道他怀中的女孩儿正是他心心念念偏执成狂痴迷成狂的太后,如果知道了,他会怎么办呢? 怎么办。 殷玄想,如果是她,那这一世,他一定要主宰她,倾尽一切也要得到她。 聂青婉被吻的出不来气,疯狂的挣扎与捶打,终于将陷入爱情魔症状态里的男人给拉了回来。 随海早就极有眼力见地跑出去了,如果让皇上看到他还杵在这里,那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不能了呀。 殷玄被推开,气息微重,焕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光芒,落在聂青婉的脸上,唇上,以及愤怒的眼睛上。 见她的唇全被咬破了,还红肿不堪,漫延着血丝,殷玄极为自责,他伸手从袖兜里掏出了龙帕,轻轻按压在聂青婉的唇上,为她擦拭着鲜血。 聂青婉愤怒的拂开他的手,说道:“别以为你是皇上我就会原谅你,如此粗鲁无礼,动手动脚,令人不齿。” 她说完,挣扎着就要下去。 殷玄按紧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声说:“朕下回不咬你了。” 聂青婉瞪大眼睛,极力挣开被他按着的头颅,愤怒地瞪着他:“你还想有下次!” 殷玄反问道:“你不想有下次?” 聂青婉被问的一时语噎,还没想到怎么应答他,殷玄又道:“得朕宠爱,你不高兴?” 见她鼓着眼睛就是不答话,殷玄知道,她当真是不高兴的,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进宫,她之前不就宁死不屈吗?为了不进宫,连毒药都喝了,可她如今已经进了宫,不管是妃子还是宫女,她都是他的女人,他想宠幸她还是冷落她,她都得受着。 殷玄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他管她高不高兴,只要他高兴就行了。 第50章 荷包 为HPLD打赏南瓜车加更 殷玄推开聂青婉,又将随海喊进来夹菜。 聂青婉嘴疼,压根吃不了任何菜肴,殷玄就只好让她再吃玉米糕,可聂青婉不愿意吃了,连桔茶也不喝了,殷玄无奈,让随海去传王榆舟。 上回在龙阳宫,是王榆舟给聂青婉看的诊,殷玄便就只喊他了。 王榆舟来了后,殷玄指了指聂青婉的嘴,他从没吻过女孩儿,更没把人的嘴巴咬破过,身边并没有任何治疗这种伤口的药膏,也不知道这样的伤对女孩儿来说算不算严重的,殷玄让王榆舟看。 王榆舟看了,大惊大奇啊,他不敢去看殷玄的脸,只余光望向一边的随海,大概在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随海也用眼神回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王榆舟震惊,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儿,皇上有没有吻过别的妃子,王榆舟不知道,可王榆舟很清楚,后宫女子,从没有被皇上这样对待过。 看那唇上的伤痕,惨不忍睹,刚刚皇上是想吃了这张唇吧? 他得有多喜欢! 王榆舟偷笑,他一直觉得这个皇上太老沉,太可怕,尤其跟随在太后身边的那些年,他简直就是所有人心中的恶魔,登基为帝后倒不再杀戮,收敛了撒旦一般的气息,可他久经沙场,浴血海,横九州,身上早已竖起了一道阎王般的影子,走到哪里,都如魔王降临。 太后归西后,皇上只用三天的时间就稳住了朝纲,也与他这样可怕的威名有关。 这三年,皇上治理国家有度,仁慈德才,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能力不可小觑,可子嗣令人堪忧。 三年的时间,后宫都一无出。 皇上也不着急。 大臣们倒是急,可谁敢在皇上面前提一嘴?就是三公之一的陈国公,他都不敢说,更遑论旁的官员了。 皇上似乎对哪一个女子都不太上心,寡淡的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可如今,皇上居然把一个宫女的嘴巴吻破了。 王榆舟很欣慰啊,笑着给聂青婉看了伤,皇上的女人他可不敢碰,就用眼睛瞅了瞅,他有妻子,也有孩子,自比皇上懂得闺中之事,对这方面的事情也算比皇上有经验,只肖一眼就知道开什么药,如何用。 末了,他还对殷玄建议:“往后床头放一盒,需用的时候拿出来用指腹涂一涂,若不严重,涂一次,睡一觉起来或是休息个两三时辰就好了,若严重,像此次这样出现伤口的,两个时辰后再涂一次,一夜涂三次,第二天伤口就会结痂,红肿也会退,伤口结了痂就不用再涂了,让它慢慢脱落就好。” 殷玄认真地听着,让王榆舟多开两盒药膏,然后就把他跟随海都赶了出去。 殷玄拿起一盒药膏,推到聂青婉面前,说道:“你自己涂还是让朕帮你?” 聂青婉道:“不劳烦皇上,奴婢自己涂。” 殷玄看她一眼,收起另两盒药膏,塞进自己的袖兜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一顿饭吃的一波三折,中间断了四次。 好在,总算吃饱了。 聂青婉虽然没吃饭,可吃了大半盘玉米糕,玉米糕属重甜食,很裹肚子,吃了大半盘,她也不饿了。 李东楼去查冼弼,拐回头的时候碰到了往太医院回的王榆舟,王榆舟拉住他,八卦地问:“东楼,你天天跟在皇上身边,有发现皇上变得不一样了吗?” 李东楼跟王榆舟是老表关系,撇除这些官职虚名,在家中,李东楼要问王榆舟喊一声表哥,二人都在宫中当差,私下里关系也极好。 被问及这个话题,李东楼眉头皱了皱,说道:“怎么忽然这样问?” 王榆舟就把刚刚他所见的一幕说了,说完,小声道:“我看皇上极喜欢那个晋东郡主。” 李东楼不言,心中想的却并非如此,但他身为皇宫禁军头领,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他还是很清楚的,他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是吗?”便把王榆舟拉到了一边,对他道:“表哥,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冼太医不正常?” 王榆舟瞪眼:“我在跟你说皇上,你却跟我扯什么冼太医。” 李东楼道:“皇上的事情,我可不敢多猜,但这个冼太医是皇上吩咐下来要查的人,所以,表哥帮我留意一下。” 王榆舟纳闷:“皇上要查冼太医,为什么?” 李东楼道:“皇上怀疑这个冼太医与之前烟霞殿里那一起‘药材杀人’事件以及这一回皇后中毒事件有关。” 王榆舟大惊:“啊?” 他眨巴着眼睛,说道:“不会吧?冼太医平时可老实了,听话本分,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他怎么会跟这两件案子有关?他虽跟表哥不亲厚,可表哥还是挺喜欢这个人的,很有正直心,你们说别人我还信,冼太医?不可能。” 王榆舟想了想,又说道:“要是真说太医院哪个人有些不正常,那就是窦太医了。” 李东楼微愣:“窦太医?窦福泽?” 王榆舟点头:“是呀。” 李东楼挺诧异,怎么又扯到窦太医了? 李东楼问:“哪里不正常?” 王榆舟摸着下巴,左右看了看,将李东楼招到跟前,小声说道:“今日清早,窦太医老早就进了太医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大概没找到,就把我们都叫到了他的官署,逐一地问了,然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在找一个荷包。” 李东楼挑眉:“荷包?” 王榆舟道:“正是。” 李东楼眯眼,问道:“他最后找到了没有?” 王榆舟道:“没有,听说我们都没见过后,窦太医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紧了一口气,脸上还带了一点儿笑,说可能落在家里了,之后他就去了药房,回来后表情有些凝重。” 李东楼问:“他去药房做什么?” 王榆舟道:“我哪知道啊,我又没跟着他。” 李东楼道:“昨日窦太医来上朝,有带荷包吗?” 王榆舟道:“有啊,那荷包非常精致,挂在腰间,那么显眼,如何看不到?他丢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荷包,以我猜呀,那荷包就是他的老相好送的,所以他昨早上来的时候一脸春风满面的,就是不知如何会丢了,可能真被贼人惦记走了吧。” 王榆舟拍拍李东楼的肩膀,说道:“这事儿倒也不是奇怪的事,唯一奇怪的就是这荷包丢的也太巧了,昨日皇后中毒,他戴了,今日就丢了,你说巧不巧?” 李东楼眯眼:“表哥怀疑窦太医昨日戴的那个荷包有问题?” 王榆舟道:“表哥只是个医生,对断案不通,也没存心去怀疑窦太医,你可别在外面乱说啊,让我跟窦太医生了嫌隙,这往后还如何相处?若不是你提起冼弼,我也不会提这茬,只是觉得这件事颇有些意思,就讲给了你听。” 李东楼道:“表哥放心吧,我不会乱说话的。” 王榆舟道:“那就好,你说的那个冼弼,我帮你盯着点就是了。” 李东楼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 王榆舟没拦他,等他走了后,王榆舟轻拍了一记自己的脑门,他是在出卖同僚吗?应该不算吧,窦福泽是皇后的表叔,他没加害她的可能,只是窦福泽以往很少戴荷包,昨日却戴了,偏就在昨日皇后闹了肚子,他去给皇后看了诊,回来皇后就中毒了,然后仅过了一夜,他的荷包就丢了,这也太巧了,巧的忍不住令人生疑,很可能窦福泽是被人利用了呀。 他身为他的同僚,不能就让他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人利用却不知呀! 李东楼知道了这事儿后肯定会禀告皇上,皇上知道了肯定会派人去彻查,事情真相如何,一查应该就能水落石出。 王榆舟觉得自己没做错,提着医用箱,回了太医院。 李东楼去了御书房,在向殷玄禀报这件事之前,还是看了聂青婉一眼,当真看到她的嘴巴红肿中带着破伤,他垂下眼,惊疑不定。 殷玄问:“事情查好了?” 李东楼欲言又止,觑了觑旁边的聂青婉,言行间有一种不能让她听的意思。 殷玄挥挥手,让聂青婉出去了。 等门合上,李东楼就把刚刚从王榆舟那里得到的重大突破口说了。 殷玄听罢,挑眉道:“荷包?” 李东楼道:“是,臣猜测,那荷包里面必然装有炎芨草,在皇后吃坏肚子宣窦太医去寿德宫的时候那炎芨草就触发了皇后体内食下的秋熘之毒,荷包里面的炎芨草应该不多,根据刑部已经掌控的信息来看,明贵妃宫里头的炎芨草没损失一株,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宫中还有人私藏了这药草,二是有人闯入了烟霞殿的库房,盗取了炎芨草的叶子。” 殷玄道:“你亲自去一趟烟霞殿,细查那些炎芨草可否真被人动过。” 李东楼应是,当即就走了,等回来,他冲殷玄道:“每一株都被人动过,此人非常小心,每一株上面都只摘取一片叶子,只是,他再小心还是没法掩饰那些新胫上的鲜迹,每一株上面都有一个极小的地方的树胫颜色是浅淡的,而炎芨草属库存之物,皮色深,明贵妃每次用都是直接拿一株,从不会摘动叶子,所以,必然是贼人所为。” 殷玄道:“烟霞殿的库房不是叶准在看守吗?他是经过重重筛选才被选入禁军中的,如此身手,还能让人无声无息地闯了进去,他是怎么当差的?” 李东楼道:“那足以证明,此人的武功远在叶准之上,更甚至,比臣还高。” 殷玄眉头一凛,指尖触上了桌面,轻捻慢挑地敲击着。 他微微抬头,望向御书房的大门外,他大概在看某个人的影子,又似乎没在看,只目光定在一个点上,慢慢说道:“朕若没记错,你发现冷宫墙头上那个黑衣人的时间恰好是皇后闹肚子的前一夜?” 李东楼想了想,回道:“正是。” 殷玄摩挲了一下手指,沉声说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情的前后发生顺序应该是贼人先是偷取了炎芨草,又装入荷包,趁夜带出皇宫,交到了窦福泽手上,当然,窦福泽不会加害皇后,不会心甘情愿将那荷包戴在身上,所以,贼人一定用了别的方法让这个荷包出现在窦福泽的面前,还让他顺利带在了身上。” 他眉眼一冷,说道:“你现在就出宫,调查窦福泽近十天的所有踪迹,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但凡去过的地方,一律严查!” 李东楼应是,出去了。 这一回出了门后他没有立马走,而是往聂青婉身上很沉地看了几眼。 若那天晚上出现在冷宫墙头上的贼人真是王云瑶,那就一切,必然就是眼前这个晋东郡主作为,她想干什么? 死了一个吴平,死了一个庞林,明贵妃没动。 皇后中毒,可这毒宫中有解药,皇后也安然无事。 她不是争对明贵妃,亦不是争对皇后,那她是争对皇上? 呵! 真是自不量力。 后来,自不量力的华美人不单摧毁了明贵妃,摧毁了皇后,亦让皇上对她言听计从,扒心扒肺,掏心掏肺地宠着。 李东楼走了后,殷玄又把聂青婉叫进了御书房。 刚进去,殷玄就问她饿不饿。 聂青婉道:“不饿。” 殷玄道:“朕有点儿饿了,休息会儿吧,让随海端盘糕点进来,还是玉米糕,朕看你挺喜欢吃的。” 聂青婉面无表情道:“奴婢不饿。” 殷玄道:“无妨,你喜欢吃,朕也喜欢吃,你不饿,朕自己吃。” 聂青婉不跟殷玄争论,出去叫了随海,随海知道皇上想吃玉米糕后立马去御膳房通知,因为不知道皇上要吃什么口味的,就每样都放了,这么一来,就成了一大盘子。 殷玄吃不完,喊聂青婉吃。 聂青婉不吃,他想试探她,她偏不让他如意。 殷玄喊了半天,见她像个木桩似的杵那里不动,他眼睛泄了一些笑意,心想,是怕她吃了玉米糕后他又吻她吗? 她嘴巴还没好,他暂且不会。 只是觉得她吃玉米糕的样子很像一个人,他很想看罢了。 聂青婉不吃,殷玄就一个人吃,吃到一半,门外传来随海的通报,说功勇钦求见。 殷玄说:“让他进来。” 殷玄放下手中的玉米糕,让聂青婉拿擦手的白巾给他,聂青婉取了白巾,给他擦了手,收回的时候殷玄指着自己没有吃完的玉米糕,说道:“赏你了。” 聂青婉的脸色当即一黑,谁要吃他的嘴头子。 殷玄瞧着她秒变的脸色,说道:“怎么,朕赏你吃的你还嫌?” 聂青婉道:“皇上要赏就赏奴婢一块完整的,你吃过的,奴婢可不敢冒犯。” 殷玄冷笑,睃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刚还直接冒犯朕的嘴了呢。” 聂青婉气噎:“那不是奴婢自愿的。” 殷玄眯眼:“你再说一遍。” 聂青婉不再说,极有脾气地端着一整盘玉米糕走了出去,压根不管身后的殷玄脸色有多沉,盯着她后背的视线有多么的冷戾。 殷玄就弄不懂了,她哪里来的底气和胆色跟自己叫板。 殷玄更弄不懂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忤逆自己,他居然没摘了她的脑袋,还任由她为非作歹下去,真是匪夷所思。 聂青婉端着糕盘往御书房门外走,跟迎面进来的功勇钦和随海碰个正着。 聂青婉没向任何人行礼,哪怕功勇钦是二品刑部尚书,她也没向他见礼问安,平时见到随海,还会打个招呼,这会儿连招呼也不打了,直挺挺地往门外走。 随海纳闷,心想,这晋东郡主怎么了,是跟皇上置气了? 不一会儿见殷玄出来了,果然脸色不太好,随海就揣着心守在了一边儿,想着功大人来的不是时候啊,皇上正在气头上,若带来的是好消息,倒还能相安无事,若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那可就遭殃了。 功勇钦来汇报查案进程,还有两天就到了皇上给他的期限。 如今他遇到了瓶颈,需要来向皇上请示。 可请示的内容他不太敢说,是以,还是先观察了一下殷玄的脸色。 见殷玄脸色不好,他就更不敢说了。 功勇钦低头沉默了片刻,将刚刚调查的新信息说给了殷玄听,而这条新信息,正巧是李东楼已经汇报过的,殷玄不管这是刑部自己查的还是李东楼告知的,他只当是第一回听,他道:“既然功爱卿已经摸到了方向,那就去查。” 功勇钦道:“已经查过了,窦太医说那荷包是住在马胡同里一个叫马艳兰的姑娘给他的,我们早上也提审了那个姑娘,那个姑娘说荷包是一个挑货郎卖给她的,当时街坊邻居都看着,我们挨家挨户问了,确实证明那两个荷包是一个挑货郎卖给马艳兰的。” 殷玄问:“那个挑货郎可找出来了?” 功勇钦道:“没有,这就是臣来找皇上的原因。” 殷玄挑眉,看着他,示意他说。 功勇钦道:“我们根据马艳兰给的挑货郎画像,已经着画师画了人头像,也贴了悬赏,可一个上午过去了,没任何消息,臣是觉得,这个人很可能是易了容,我们就是把他的画像贴满大殷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出他来,所以臣想,请求一个人协助。” 殷玄问:“谁?” 功勇钦小声道:“聂北。” 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殷玄冷笑,这一声笑简直把随海的心都笑的结了冰,随海瞪着跪在那里的功勇钦,想着他真是大胆,启用聂家人,他是想死了吧! 功勇钦不想死,正因为不想死,他才来向皇上请示。 还有两天,他若破不了案,那他就乌纱帽不保。 请聂北协助,也许会惹怒皇上,也许不会,即便惹怒了皇上,皇上也不会真的砍了他的头,最多,同样的摘掉他的乌纱帽。 所以,功勇钦思来想去,觉得最终结果都一样,为何不拼一拼呢? 只要聂北出马,这案子就一定能破。 可他不知道,请山容易送山难,一旦聂家人出了山,那就是放虎狮出洞,森林之王再现。 聂北在等的,无非也是一道圣旨。 他若真的出手,定然不会便宜别人,他得代表聂家人,先在朝堂站一席之地。 以往他们聂家确实不会理会任何朝堂之事,可如今,因为一封信,一对荷包,他们再也不能与世隔绝,壁上观局了。 他们会重新进入朝堂,等待那个人的归来。 即便归来的不是她本人,也无妨。 只要太后神威重现,那他聂家一定会再战金銮殿,蜚声朝野。 第51章 主宰 功勇钦想请聂北协助,殷玄会批吗?当然不会。 殷玄这会儿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听了功勇钦的话后,直接让随海把他轰出去了。 功勇钦狼狈地跌出门外,被守在门口的聂青婉看个正着,功勇钦面子挂不住,往她瞪了一眼,刚整理好官袍走出两步,他又折回来,一脸笑意地问她:“今天谁惹皇上了?” 聂青婉眼皮微掀,软声说道:“不知道。” 功勇钦知道最近这个晋东郡主很受皇上的宠爱,远比明贵妃还要受宠,明贵妃虽然被皇上宠着护着,可从没被皇上允许进入过龙阳宫,更没在龙阳宫的主殿里留过夜,尊贵如皇后的陈德娣,也没有,贤良温和的宸妃也没有,只有这个晋东郡主,开启了后宫女人们的先河,入住了龙阳宫。 虽然是被贬进入的,可能进到龙阳宫里面,那就是一种本事。 功勇钦心思转了几转,悄声说道:“皇后中毒一事儿你知道吧?” 聂青婉道:“知道。” 功勇钦道:“最近查到了一个疑点,需要请聂北协助,你可能不知道聂北是谁,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他能帮我们查案就行了,晚上你伺候皇上的时候,跟他说一说。” 聂青婉道:“大人刚进去没向皇上提吗?” 功勇钦叹气道:“提了,可皇上没允。” 聂青婉道:“皇上既不允,那就说明他不乐意,你却还让我去说,大人是觉得我眼睛不好使还是脑袋不好使?不说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能不能在皇上面前说这话了,就是能说,皇上也不一定会听,就算皇上听了,应不应我也干涉不了,莫不是大人还觉得,我一个小小宫女,连皇上都能左右?” 不轻不重的音调,暖暖的嗓音,不疾不缓的话语,把功勇钦说的一愣。 功勇钦是臣,很少接触后宫的女子,御书房严禁后宫女子涉入,就算每回来御书房面圣,也与皇宫女子搭不了边,唯一有见面机会的就是各种庆典大典祭拜等重要节日,可那样的日子,也只是远远地参拜,压根不会近距离接触。 所闻之事全来自于别人之口,就如同现在这个晋东郡主,知道她这段时间正受宠,却不知道她品性如何,这一接触才知道,牙尖嘴利,不好应付。 功勇钦道:“是我失言,告辞。” 功勇钦说完,正准备要走,御书房的门打开了,随海走出来,正准备喊聂青婉进去,见功勇钦还在,不免咦了一声,又见功勇钦跟聂青婉一副谈话的架势,随海就更疑惑了,他看了看功勇钦,又看了看聂青婉,还没开口问询,功勇钦就先一步走了。 等人走的没踪影,随海看向聂青婉,问道:“刚刚你在跟功大人说话?” 聂青婉道:“没有。” 随海眯眼:“我都撞见了,你还要狡辩,你若不如实说,我就进去禀告皇上。” 聂青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那你禀告吧。” 她说完,问:“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随海冷哼:“皇上宣你进去。” 聂青婉端着糕盘走了进去,进去后走到龙桌旁边,问殷玄是不是要她研墨。 殷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手中的大长盘子,见盘子上他刚刚搁在那里吃了一小半的糕饼不见了,心情奇迹般的就好了。 他以为聂青婉是吃了,但其实聂青婉出去后就把那玉米糕扔了。 殷玄道:“盘子搁着吧。” 聂青婉将大长盘子放在另一侧的桌子上,过来研墨。 研墨的途中,随海进来了,附在殷玄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完,随海看了聂青婉一眼,出去守门。 殷玄批改了三五个折子后问聂青婉:“你跟功勇钦认识?” 聂青婉道:“不认识。” 殷玄道:“那他找你说什么话?” 聂青婉道:“功大人说皇后中毒一案需要一个叫聂北的人协助,可皇上你没允,他让我晚上伺候皇上的时候说一说。” 殷玄似笑非笑,搁下御笔,兴味地问:“你应了他?” 聂青婉道:“没有。” 殷玄道:“为什么不应?” 聂青婉道:“我自知没那么大的份量,左右不了皇上,亦不会做自己不该做的事情,我如今负责给皇上研墨,只要做好这件事就行了。” 殷玄收回目光,说道:“你倒是很清醒。” 聂青婉道:“当然,我一直清醒的很,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殷玄唇角微勾,却一丝笑容都没有,他继续拿起狼毫,批改折子。 临到晚上,李东楼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跟今日白天功勇钦向殷玄汇报的一样,李东楼也查到了马胡同,查到了马艳兰,知道那两个荷包是从一个挑货郎的手中流出来的,可问遍周遭的所有人,都说不认识那个挑货郎。 李东楼道:“臣怀疑那个挑货郎就是王云瑶。” 殷玄道:“光怀疑没用,得有证据。” 李东楼道:“关押到刑部提审,就不怕她不招。” 殷玄笑了笑,没应这句话,只又问:“冼弼那边查的如何了?他家中可有任何可疑的药草?” 李东楼说:“没有,今日我去他府上搜过了,都是一些寻常的药材,备着应急之需的。” 殷玄背起双手,走到窗户边上,他伸手推开一扇窗,斜靠在金粉一样的墙壁上,看着窗户外的夜景,夜景很美,宫灯、星光、月色勾勒着宫廷飞檐,错落的花草树木,夏日漂浮的花香,一些提着灯笼缓步慢行的宫女,驻守的禁军,光与景,美女与铁戈,把眼前装饰的鲜活而生动。 殷玄靠在那里看着,长久的静默。 稍顷,他问李东楼:“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李东楼微惊,说道:“皇上为何如此问?” 殷玄道:“感觉某个人回来了,可又觉得不可能,但从烟霞殿那次的药材事件过去,到现在的皇后中毒,这一系列的前后谋划,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几乎无懈可击,凭空出现的药草,无端死亡的吴平,替罪的庞林,得到药草而息事宁人的明贵妃,这几个人的心理全被别人看穿。” “吴平效忠皇后,却只是一个洒扫太监,他为了能更接触拓拔明烟,就想用药材去邀功,反被人利用,庞林受拓拔明烟的恩,想报恩,也想得到药材,也被人利用了,而拓拔明烟,失去一个亲信,却得到了珍贵药材,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一场悬案凶杀,就此了结,但自此,皇后跟明贵妃越发不睦,接着皇后中毒,偏不是别的毒,是必须由炎芨草才能触发的毒,而炎芨草唯拓拔明烟手上有,这是明摆着把矛头指向拓拔明烟。” 李东楼挑眉,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对付明贵妃?” 殷玄道:“若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上,并非如此,皇后中毒,却是可解之毒,那么这个人就不是冲着皇后和明贵妃来的,如果是冲着这二人,她一定不会让皇后活着,一旦皇后出了事,明贵妃就算真的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可她手上有炎芨草,就必然要被陈家人强行扣上罪名,如此一来,皇后和明贵妃都被她解决了,她想要的,远不止如此,今日功勇钦的话提醒了朕,是聂家。” 李东楼大啊一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想启用聂家?” 殷玄道:“大概是这样,应该不会错。她先是以一出‘药材杀人’事件惹得皇后与明贵妃的矛盾加剧,再以炎芨草来发动第二次事件,她把皇后的心理抓的很稳,她深知皇后中毒后不会善罢甘休,又加上炎芨草唯拓拔明烟才有,那么,皇后就更加不会息事宁人,哪怕她的毒已解。” “还有窦福泽此人,窦福泽虽然是太医院院正,可在早前,他只是一个寻常的院使,那个时候炎芨草已经被封进了太医院的库房,他可能看过炎芨草,却压根接触不到,亦辨别不出来炎芨草的气味,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他的荷包里面装了可使皇后中毒的药草,这个幕后之人不单对宫中每一个人的心理掌握的很到位,且极熟悉皇宫的一切,她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 “而这起案子,查到如今,似乎还是一团迷雾,以功勇钦的能力,他完全没办法应对,所以此人对功勇钦也极为了解,应该说,她对整个大殷帝国的所有人都极熟悉了解。功勇钦曾是聂北的侍郎,对聂北的能力深信不疑,当然,聂北确实有着极为高超的断案手腕,功勇钦在走投无路之际,定然会向朕请旨,请聂北归朝,协助他。” 李东楼震惊,回味着刚刚殷玄问的‘你相信轮回转世吗’,还有他刚刚说的‘感觉某个人回来了’,以及他后面字字珠玑的分析,以及最后的那两个字‘聂家’,他眼皮陡然一跳,惊惶地想,莫不是皇上在怀疑,太后回来了?这怎么可能! 李东楼吓的脸色骇然一白,却听殷玄兀自喃喃:“除了她,朕想不到还有谁有这等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运筹帷幄,掌管风云,信手布局。” 殷玄握紧了手,转身对李东楼说:“你先退下吧。” 李东楼还处在‘太后回来了’这样可怕的问号里,听殷玄让他退下,他怔怔地离开了。 殷玄回到寝殿,一室明灯豁亮里,聂青婉正弯腰整理着龙床,殷玄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直到她整理好床铺返身,见他站在那里,上前来见礼,他亦没动。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身子僵硬着。 若她真是她,那该有多好。 那么,她是她吗? 殷玄扬声喊了随海进来,让他去传旨,让御膳房再送一些玉米糕过来,但不要太多,而且口味不必杂,只送一种口味即可。 随海问什么口味,殷玄没答,转而问聂青婉:“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聂青婉道:“我不挑,哪种口味都行。” 殷玄道:“那就雪梨味的吧,雪梨配玉米,最是香甜。” 聂青婉不动声色地按压了一下手指,‘雪梨配玉米,最是香甜。’这句话是她说的,而雪梨味的玉米糕,也是她最爱中的最爱。 聂青婉垂下眸,说道:“皇上决定就好。” 殷玄就让随海去传旨。 等雪梨味的玉米糕送到寝宫,殷玄也亲手泡了一壶桔茶来,当然,聂青婉并不知道这壶桔茶是殷玄亲手泡的,直到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之后,她才猛然一愣。 这是任吉的桔茶手法,亦是她最爱的。 殷玄见她表情有了微秒的变化,鹰隼似的目光内波澜顿现,却又瞬间消失无踪,他慢慢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抵在唇边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喝到一杯桔茶见底后,他才将杯子放下来,重新提起金镶银的玉壶,缓慢地倒着,边倒边说:“这是朕泡的,是不是特别好喝?” 聂青婉抿住唇,此茶唯任吉一人泡的出来,别人就是学,也学不来他的手艺,若这茶真是殷玄所泡,那任吉必然在他手中。 因为此茶手法,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压根学不会,得一年两年的漫长琢磨。 他跟任吉学会了这种桔茶手法,是想做什么? 他把任吉扣在了哪里? 聂青婉心中动怒,却不得不先压下火气,沉着声音说:“既是皇上亲手泡的,那定然是极好喝的。” 殷玄道:“那你喝吧。” 他将刚倒的那杯桔茶推给她,伸手将她环进了怀里,他盯着那茶杯,盯着那玉米糕,眸色深邃,嗓音低沉:“朕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聂青婉冷笑,问:“什么气息?” 殷玄低头看她,目光孤傲如月,面孔俊冷如刀,这个指腹沾满了鲜血的男人倏然伸出手,理了一下她的青丝,不温不热地说:“令人心动的气息。” 聂青婉沉着脸不应声。 殷玄也没想着她能给自己什么回应,从她刚刚喝桔茶那一瞬间的表情微妙变化里他就觉得他的猜测不会错,他的感觉也不会错,他一生所执爱的女人,即便死了,即便换了容貌,换了人,可只要是她的灵魂,但凡来到他的面前,他就一定能认出来。 普天之下,唯任吉泡的桔茶能让她特别对待。 而任吉,终其一生,只伺奉了一个她。 殷玄见她不端杯,低声问道:“不喝了?” 聂青婉道:“不想喝了。” 殷玄道:“那睡觉吧,往后你若想喝,朕再泡给你。” 他说着,抱起她就要往龙床去。 昨夜还是她在伺候他,今夜反倒变成他抱她上床了,聂青婉觉得很不妥,大大的不妥,可殷玄很强势,亦很固执,非要抱她上床不可。 把她放在床上后,殷玄掏出药膏,放在她的手边,并提醒她记得涂抹。 他很想吻一吻她,可还是忍住了。 殷玄站起身,走了,这一夜,他没在龙阳宫过夜,他去了烟霞殿。 拓拔明烟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这几天拓拔明烟也在纠结,不知道把华北娇送到殷玄面前是对还是错,拓拔明烟从没想过殷玄会如此对待一个女人,原本她坚信,这个世上,除了太后,殷玄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可这几天,殷玄对华北娇的态度猛然让她意识到了威胁,亦让她感到了恐慌。 她在皇宫能如鱼得水,靠的就是皇上的宠爱,若哪一天,她没了皇上的宠爱,那她就真的完了。 旁人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靠山,可她一个都没有。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上。 若是皇上不再宠爱她,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忽然意识到,皇后固然与她敌对,可皇后威胁不到她,因为皇后不得皇上的爱,而她虽没有后台,却一直享受着皇上的专宠。 如今,有一个女人与她分了这杯羹,向着她还行,不向着她呢?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不能让那个女人再分了,皇上的专宠,只能属于她。 拓拔明烟想去找殷玄,又不敢触犯‘后宫女子不得涉入御书房’的禁令,又加上如今皇后中毒一案,她想着殷玄定忙的不可开交,也不敢去打扰他,她只好在自己的宫里等。 焦躁地等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皇上。 她喜上眉梢,打扮的花枝招展,迎了出去。 殷玄上下将她看一眼,笑道:“怎么做这副打扮?” 拓拔明烟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殷玄眉头皱了皱,挡住了她的手,说道:“进去吧,朕有点累了。” 这样排斥的举动让拓拔明烟的心咯噔一跳,上一回他也推开了她,她却没有警觉,这一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抗拒。 他不愿意她再靠近他。 这个认知和想法对拓拔明烟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殷玄进去之后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与她同床共枕,他走向另一道门,门内连着一间如龙阳宫寝殿一般的主室,家具摆设甚至是龙床,都与龙阳宫主殿的寝室相仿。 拓拔明烟跟随在他身后进入,看到他打开了那道门。 拓拔明烟攥紧手,眼中充血一般压着沉沉的嫉妒,死死地咬着嘴唇。 殷玄经由过道,来到了一座宫殿前。 一座被永久尘封的宫殿——紫金宫。 太后生前的住所,死后灵柩封存之地。 紫金宫并不是聂青婉自己取的,而是大殷帝国的百姓们为她取的,在百姓们心中,紫是所有颜色中最尊贵大气的色彩,金是所有器皿中最奢华贵重的材质,它们都是天地间最至高至贵的东西,正如聂青婉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一样,独一无二,谁也不可替代,亦谁都不可比拟。 在殷玄心中,这座宫殿所承载的一切,也是独一无二神圣不可侵犯的。 殷玄像往前一样走进去,直接走到太后的主寝殿里面,那里,站着一个人,大约四十多岁,体宽肩阔,长的很是魁梧,一点儿也不像太监的样子,可他就是曾经伺候在太后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的大内总管任吉。 任吉看到殷玄来了,默默地动了动眼皮,退后一步。 殷玄走到床边,看着摆在龙床之上的那个冰棺,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人,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的鼻,她的眼睛,低喃地说:“你回来了吗?如果真是你,按照你的风格,你不会放过曾经害过你的人,所以,你是来寻仇的吧?陈德娣和拓拔明烟都是烟雾弹,你真正的目地是要重新启用聂家,启用你的本族,丰满你的羽翼,然后打开复仇之门。” “但其实不用这么复杂,你只要承认她就是你,朕就定然给你想要的一切。哦,朕忘了,你不喜欢给予,你只喜欢掠夺,那你要不要掠夺朕的心?你若不要,那朕只能逼你来夺了。朕的心只有你也只给你,你的心也只能装朕只能给朕,婉婉,朕希望她是你,如若她不是,她就必须得死,这个世上,不需要有第二个聂青婉,你只能是唯一。” 殷玄说完那一番话,靠在冰棺上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这才又睁开眼,眷恋不舍、爱恋痴缠地看了冰棺里的女子很久,站直身子,转身离开。 经过任吉身边的时候,任吉出声问道:“你刚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谁回来了?” 殷玄道:“你心里想着谁,那就是谁。” 任吉大惊,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龙袖,激动地问道:“她在哪儿?” 殷玄低头看了一眼他抓在自己龙袖上的手,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对殷玄而言,任吉只是一个太监,却也是他最羡慕最嫉妒的人,因为他能无时无刻陪在那个人的身边,即便是黑夜就寝的时候,每每那个时候,殷玄都极想把任吉挫骨扬灰了。 但是他不能。 那个时候不能,这个时候亦不能。 那个时候任吉也是保护她的左右手,殷玄自认自己要比任吉出色一百倍一万倍,可不能否认的是,任吉的武功也极为出色。 有任吉在,殷玄就不担心自己不在那个人的身边的时候,那个人会出事。 而现在,殷玄需要任吉守护她,所以更没法将任吉挫骨扬灰。 只是,任吉想见她,下辈子吧! 殷玄冷笑一声,提醒道:“注意你的身份。” 任吉慢慢松开手,他只想知道他的主子在哪里,他红着眼眶,用着祈求的语气说:“她真回来了吗?带我去见她一面。” 殷玄抿唇不语,双手负后的姿势是高大的,是尊贵的,是不可侵犯的,同时也是悲伤的,他呢喃着问:“你也相信生死轮回吗?” 任吉哽咽道:“我不信鬼神,但我知道,她是神一样的人物,即便被人残害,也定然会再次回来,她不是普通人,她一定会再回来,主宰这个天下,她是天生的王权,她不会倒的。” 这样的信仰,几乎深入骨髓到每一个大殷百姓们的心中。 殷玄冷笑道:“所以那天事件之后,你不闻不问,甘愿被朕驱使,守候在这里,一守就是三年,是因为你相信,她还会回来,找朕报仇,是吗?” 任吉沉着脸不应声,但那样的神情,分明就是如此想的。 殷玄又笑了,只那笑声毛骨悚然。 笑罢,他什么都没再说,走了。 任吉在他走后走到冰棺前,看着躺在冰棺里面容颜绝色,一身华丽太后凤服的女子,想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却又不敢,眼中藏着很多情义,最后都一一归于眼底。 他轻声道:“你若真的回来了,任吉这一次拼尽一切也要保护好你,不会再让殷玄害你一次,更不会让他再接近你一分,狼子野心之人,根本没伺候你的资格。” 殷玄回去后,看到拓拔明烟还站在他的睡寝里,似乎在等他,他问道:“怎么还不睡?” 拓拔明烟道:“臣妾在等皇上。” 殷玄道:“等朕做什么,你去睡你的。” 拓拔明烟壮着胆子说:“臣妾今晚想侍奉皇上。” 她说完,往他脚边的地上一跪。 殷玄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走到龙床边缘坐下,他没理她,亦没看她,只扬声把随海喊了进来,让他伺候他沐浴。 沐浴的地方在一门之隔的池汤里,在殷玄去看望聂青婉的这个时间段里已经备好了热水。 随海进来,见拓拔明烟跪在地上,皇上似乎视而不见,他也只好视而不见,伺候这位主子久了,随海多少也摸清了一些门路,皇上不愿意好好待见的人,他也不能好好待见,这是眼色。 见殷玄起身,往池汤走了去,随海也赶紧跟上。 洗完澡出来,见拓拔明烟还跪在那里,殷玄微微的就动了气,他冷冷地盯着拓拔明烟,说道:“谨守你的本分,这后宫之中唯有你最清楚朕的心思,也唯有你最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朕夜夜来你这里,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对朕有任何非份之想,可如今,你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你想让朕宠幸你,那你觉得,你有哪里比得上她,嗯?” 一句哪里比得上,生生把拓拔明烟说的脸红羞燥,无地自容,她忽然红了眼眶,扬起头,与殷玄冷煞无温的目光对上,她不躲不闪,殷玄亦没移动分毫。 可那样的对视里,他的眼中全是无情。 拓拔明烟禁不住就流了泪,她在爱上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跟那个人一样,是个冷心冷血的人。 可那个时候,她想着,没关系,她爱他,能守在他身边就好。 她得不到所爱,他亦得不到,那她就跟他一样了。 她愿意这样与他分享同样暗恋的痛苦。 可是,如今,他似乎又动了情,这怎么可以!那这三年她的坚守算什么?太后之死算什么?她这三年为他打的掩护又算什么! 拓拔明烟不甘心,很不甘心,华北娇能侍奉他,为什么她不能?她比不上那个人,难道华北娇就能比上了? 拓拔明烟深吸一口气,说道:“别人能伺候皇上,臣妾也能。” 殷玄眯眼,修长圆润的指腹扣击在了膝盖上,他穿着明黄的睡袍,右腿屈起,胳膊搭在上面自然垂落,墨发从两侧肩膀往后垂,这么个时候,褪去了帝王朝服的他看不去没那么威仪森然,可因为拓拔明烟的话,他丰神毓俊的脸上首次显现了肃杀的冷意。 他忽然落下腿,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拓拔明烟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很想服侍朕?” 拓拔明烟道:“臣妾的心思,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殷玄冷笑:“你对朕的心意,朕很清楚,但朕还真不知道,你竟怀有此等妄想,不过,朕告诉你,没有人能服侍朕,你不能,华北娇亦不能。” 拓拔明烟几乎拔高了音调,有些歇斯底里地说:“可华北娇夜夜宿在你的龙阳宫里!” 殷玄漠然道:“是吗,她宿在朕的龙阳宫,就一定是在侍奉朕吗?你怎么不说是朕在侍奉她呢?” 拓拔明烟心腔一抖,脸色骇然。 皇上在说什么? 殷玄道:“出去吧,你若不想再住烟霞殿,朕会重新换个人住进来,是走是留,你自己掂量。” 殷玄说完那句话,再也不看她,指峰一抬,熄了屋内全部的灯,然后躺回到龙床上,侧过身子,睡了。 他今夜注定没法入睡,倒与拓拔明烟没有关系,只因他有点儿相信,华北娇真的就是那个人,她回来了,任吉没见到人都能如此肯定,他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殷玄侧着身子,用手蒙住脸,挡住了那帝王眼中所流出的一丝喜极而泣的泪。 那么,你归来,想讨朕的命,而朕想要你的心,最终,谁胜谁败呢? 上一世,你主宰着朕。 而这一世,谁会主宰着谁。 第52章 歹心 含推荐票满1000加更 拓拔明烟跪了很久,久到肢体都有些麻木了,屋内一片漆黑,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压根不管她,她跪与不跪都显得极其可笑,跪下去的结果不单伤了自己的身体,亦会失去整个烟霞殿。 拓拔明烟知道,这个男人,说一不二,如果第二天醒来,看到她还跪在这里,那他绝对不会顾念旧情,顾念她帮他除掉太后的恩情而给她一念仁慈。 他本就不是仁慈之人。 他只是仁慈的君王而已,骨子里,为人还是阎王一般的冷酷无情。 拓拔明烟虽然心有不甘,心有不服,可不得不起。 刚站起来,腿根就一发软,又跌倒了下去,头部一下子就撞到了龙床边角的木柱上,撞的眼冒金星,头脑昏花,手往额头一摸,摸到了一片黏湿,大概磕破了皮,流了些血。 她瞬间就有些委屈,再抬头,看到黑夜下那个睡在龙床上的模糊轮廓,动也不动,她就更加委屈了。 她不信他真的睡着了。 可他居然如此的无动于衷。 拓拔明烟哭出声,却又不敢吵到殷玄,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勉强再次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 一出去,素荷和红栾皆看到她头上的磕伤,纷纷惊呼:“娘娘你怎么了?” 拓拔明烟终于没能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的两个宫女手忙脚乱,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去了床边,好言好语地哄了很久,才勉强将她哄住,虽然不哭了,可还是一哽一咽,伤心之极。 素荷和红栾伺候拓拔明烟也很久了,知道娘娘的心思,也知道皇上每次来都没有与娘娘同床共枕过,娘娘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为皇上生一个皇子,可皇上压根没这方面的心思,刚刚在里头,难道是因为这个,惹怒了皇上,又伤了自己? 素荷小声道:“娘娘,有些事急不得。” 红栾也道:“身子要紧,往后皇上若真的想通了,你这身子又差了,可要怎么办?” 她说着,让素荷看顾好拓拔明烟,她出去拿擦伤的药瓶。 药瓶拿来,她细心地为拓拔明烟涂抹上,又为她更衣。 红栾去开了小半窗户,再折回到床边,见拓拔明烟睁着眼看着帐顶,眼睛微微的红肿,有薄泪逸出,她叹息了一声。 素荷也很无奈,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娘娘想不通,她们也没办法,她们能做的,就是守着她。 这一夜,两个丫环都没出去。 第二天殷玄起的很早,几乎一夜没睡,门外的声音他当然听到了,也知道拓拔明烟受了伤,可他没过问,亦没去她的床边看一眼,出来的时候拓拔明烟还没醒,两个丫环也没醒,殷玄谁也没惊动,喊了随海,踩着黑灰的晨曦,先回了龙阳宫。 到达龙阳宫的那一刻,他的心竟无限的雀跃,而在这雀跃里,又滋生出一丝胆怯的紧张,腿刚迈出一步,又倏然收回,他握紧双手,抬头看着眼前的寝殿,深呼吸了好久,这才按捺住心里七上八下的各种情绪,缓缓踏进了门。 一路走到床边,看到那飘摇的龙帐,他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终于,站在龙床边上了,他默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拉开了帐子。 龙床上,女孩儿四仰八叉地躺着,姿势真不算好看,胳膊伸的老长,两腿大开,一个人几乎占据了整个宽大的龙床。 殷玄看着,忍不住就笑了,没他抱着,她竟是这样睡觉的? 殷太后时期,殷玄从来没在夜晚接近过聂青婉那张高贵的凤床,每回伺候她的,只有任吉。 殷玄酸酸地想,是不是任吉早就看过她的这个样子了? 聂青婉的头偏向另一边在睡,殷玄只好转到另一边,坐在床沿,看着她,然后伸手,将垂落在她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又看她的唇,唇上结了痂,想来昨晚她睡前抹了药膏,养一养应该就能全好了。 殷玄俯身低头,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离开龙阳宫,去了御书房。 到了上朝时辰后,他就去了金銮殿。 皇后中毒一事绝非小事,不单后宫所有人在等着查案的最终结果,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在等着查案的结果,这几天金銮殿上除了朝议各州省市以及大大小小的政务外,就是皇后中毒一事了。 这件事功勇钦在负责,很多人都在向功勇钦打探内幕。 功勇钦为了能够尽快破案,一来保乌纱帽,二来得皇后和陈家人的看重,就在今天进入金銮殿之前面见了陈亥。 跟随在陈亥身边的是陈建兴和陈介仲,当然,还有陈裕。 功勇钦来了后,陈裕冲他挑了挑眉。 昨日功勇钦去御书房请旨一事,陈裕并不知道,那件事只发生在御书房,而当时的御书房只有殷玄和随海,殷玄不会向任何人说这事,随海就更不会多舌,故而,陈家人也都不知道。 陈亥是一品武太傅,也尊享三公之一的头衔和俸禄,是如今唯一留存的三公之一的人物,在朝中,威望甚高。 陈建兴是二品摩诃大统领,陈介仲是三品兵部侍郎,功勇钦官居二品,就只向陈亥和陈建兴见了礼。 见完礼,陈亥看着他,笑问:“功大人,这是作何?” 功勇钦拱拱手,说道:“下官有一事想向大人汇报。” 陈亥捋着胡须,笑道:“这话说的我有些听不懂了,你是刑部的人,我是兵部的人,你有什么事情是要向我汇报的吗?” 功勇钦道:“确实,越职越权不能汇报工作,可这件事关乎到皇后,下官觉得还是向大人汇报一下比较妥当。” 陈亥眼睛抬起看了看四周,说道:“那就换个地方说吧。” 功勇钦应了一声好,跟着陈亥去了一个无人的空殿,陈建兴和陈介仲往陈裕脸上看了一眼,似乎在询问,你们刑部尚书要跟家主说什么。 陈裕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建兴就说:“我们也去听听吧。” 陈介仲没意见,陈裕也便跟着去了。 反正都是陈家的人,陈亥也不会说什么,就让他们站在旁边一块听了。 功勇钦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请陈亥在朝堂上向皇上请旨,让聂北协助办理此案。 功勇钦知道,在殷祖帝时期,陈家和聂家都属功臣,只不过,陈家没有聂家势大,也没有那么得殷祖帝看中,到了殷太后时期,因为太后出自聂家,聂家又世袭太多的爵位和军权,引起朝臣们的动荡不安,尤其殷氏皇族之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现象存在,就有了兵权旁落,陈家渐掌兵权的现象。 但是,陈家掌了兵权也没用,太后掌政,皇上又极听太后的话,所有人都不敢忤逆太后一句,哪怕是殷氏的那些皇族之人,他们见了太后,亦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故而,掌了兵权的陈家也在太后面前抬不起头。 在朝堂上,也远远被聂家辗压。 到了殷皇掌政,聂家从朝堂上消失无踪,一息归尘,陈家终于扬眉吐气,成了朝堂上的霸主。 这样的地位得来不易,陈亥很可能跟皇上一样,不会答应让聂北来帮这个忙。 功勇钦只得颇费些口舌地说:“这件事从发生到今天,已经查了九天了,今天一过,再有一天就到了给皇上交案的时候,而目前所查的情形,元允应该都与大人说了,大人家中人才辈出,想必也有很多人琢磨了此案,应该也是毫无头绪,此人虽然没有害到皇后,可却是在向皇后挑衅,在向陈家挑衅,若不把真凶查出来,往后指不定还会兴风作浪,他在暗,皇后在明,有些事情防不胜防,若不及早将此人捉拿,恐后面还会有别的凶险,孰轻孰重相信大人能够判定。” 陈亥笑道:“功大人极会说话,虽然这件事我陈家定不会善罢甘休,却也不见得非要请聂北协助不可,聂家的人,你敢用,皇上却不见得敢用,案子还有一天就得呈交皇上,却不是结案,你若查不出来,皇上自会派别人来查,这个真凶,一定潜逃不了。” 功勇钦被说的不知该怎么接嘴,只好向陈裕求助。 陈裕无奈地笑了笑,对陈亥道:“祖父,若一日后我与功大人交不了案,那皇上就要剥掉我与功大人的官袍了,虽然元允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件官袍,可不能建功立业,于元允而言,也是十分沮丧之事。” 陈亥看他一眼,说道:“容祖父想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上朝,皇上临政,等正经的事情奏禀完,随海问各大臣还有没有什么要讲的,没有的话就罢朝,陈亥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老臣有事参奏。” 殷玄道:“你说。” 陈亥虚虚抬头,看了一眼端坐于龙座上的男人,心里权衡了半天,还是没敢开那个口,聂家,在皇上心中,那可是禁忌。他想了想,说道:“臣想去寿德宫,看一看皇后。” 殷玄道:“这几天因皇后中毒之事闹的你们心里大概也不安生,想看就去看吧。” 陈亥垂头道:“谢皇上。” 殷玄问:“还有别的事吗?” 陈亥道:“没有了。” 殷玄点点头,站起身走了。 等他离开,陈亥放下手,带着陈家的人一行人去了龙阳宫。 功勇钦望着他的背影,真是无奈,连陈大人都不敢开口,看来这一回,他的乌纱帽真要不保了。 功勇钦垂头丧气地离开。 陈裕看了他一眼,跟着陈亥一起去了寿德宫。 而在这之前,寿德宫里去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昨夜受了委屈,受了气,哭了大半夜,眼睛红肿不说,额头还伤了一小块,她也没在宫里头养着,借口不来向皇后请安,反而来的最早。 在别的妃子们还没来之前,她已经坐在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端着玉杯,打量了她一眼,惊奇地问:“明贵妃这是怎么了?怎么满眼红肿还额头受了伤,昨夜皇上不是去你宫里头了吗?” 伺候在皇后身边的何品湘和采芳也看到了拓拔明烟的异状,但她们是下人,不敢多嘴,只眼里和心里藏着幸灾乐祸。 拓拔明烟既来了就知道她要面对这样的眼神,面对这样的询问,面对这样的嘲笑,虽然皇后没在脸上表现出幸灾乐祸来,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诧异与担忧,可面子功夫谁不会做,尤其陈德娣这个皇后,是最会做的,此刻内心里不定在怎么笑话她呢。 可知道是这样,拓拔明烟也还是要来。 既来了,就不怕她笑。 拓拔明烟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皇后的了,我们都是皇上的人,入后宫前是,入后宫后亦是,今日我来,带着这样的伤和这样的委屈,也不怕你笑话,昨夜皇上确实去了我的宫里头,却没有留宿在我的床上。” 陈德娣微惊,轻啊一声,问道:“那皇上睡在哪儿?” 拓拔明烟往后瞅了瞅不相干的宫女们,陈德娣立刻挥手,让何品湘把那些宫女们都遣出去,等宫里只剩下心腹何品湘和采芳后,陈德娣道:“你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拓拔明烟目光幽远地望向窗户的方向,说道:“皇后是聪明人,未入宫前是陈家的掌上明珠,入宫后是东宫之主,有些事情应该已经看的很明白了,殷太后健在的时候,陈家被聂家辗压的厉害,一直想翻到聂家的头上去,可慑于太后的龙威,一直俯低称小,有了翻身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而我也一样。” “我早期追随在太后身边,得她救助,逃出虎狼之窝,她对我有恩,我一直感铭在心,可她心狠手辣,毁了我的母族,灭了拓拔氏,让我无家可归,我亦是恨她的。是,她灭的小国很多很多,不是因为针对我才那样做的,也因为她要灭拓拔氏,才去到了蛮荒部落,进而搭救了我,我不该如此怪她,这一切都是命数,可我不信命,我跟在她身边享受荣耀,享受风光,可也承受着痛苦,承受着折磨,我曾经想一死了之,可因为皇上,我舍不得死,我爱他。” 陈德娣听到这里,沉静的眉头微微动了动,扣在玉杯上的手指也轻轻地敲了一下,却没有打断她。 拓拔明烟继续说:“为了皇上,我选择背叛太后,这与你们陈家的选择一致,所以,追溯到根本,我们其实是一条船上的人,之所以敌对,无非是因为入了后宫,你是皇后,我是贵妃,我们要争宠。既是为争宠而敌对,那理应也该为争宠而同盟。” 陈德娣笑了笑,说道:“明贵妃这话我听明白了,是因为最近皇上独宠华北娇的关系吧?” 拓拔明烟道:“也是,也不尽然是。” 陈德娣问:“这话如何讲?” 拓拔明烟道:“皇后难道不知道,这普天女子,除了太后,没有一人可入皇上的心吗?” 陈德娣道:“原来只是猜测,今天你这么一说,看来是真的。” 拓拔明烟道:“是呀,皇上登基了多年,太后去世后他广纳了后宫,先封了你为皇后,后又封了很多妃子与贵人和美人,可后宫佳丽这么多,皇上也经常留宿在后宫妃子们的宫里,可三年了,却无一人传出喜讯,皇后就没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吗?”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德娣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她说道:“皇上与我同床共枕的日子也不少,可他从不碰我,每次合衣就睡,亦不让我靠他的身,想来别的妃子们也是这样的吧,皇上既不宠幸,又何来喜讯传出?” 拓拔明烟道:“是这样,皇上心中装着太后,哪里看得上旁的女子,可那是以前,你是不知道昨夜皇上说了什么。” 拓拔明烟把昨天晚上殷玄与她说的话全都说给了陈德娣听,尤其是那句‘你怎么不说是朕在侍奉她呢’,这句话,拓拔明烟在昨夜琢磨了很久,最后痛苦的发现,这并不是殷玄故意说来刺激她的,他只是在陈诉一项事实。 而这样的事实,何其的惊悚,又何其的令人不安。 普天之下,能得皇上侍奉的人,会是谁?只能是他的心上人,他的挚爱,为了他所爱的女人,他才会屈尊降贵,宁可折腰。 可是,怎么可能呢,皇上爱的那个女人,早就死了。 那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只说明,华北娇在他心中,已经重要的可以与太后比拟了。 以前后宫的女子们争宠,争的都是表面的宠,可现在不是了,从皇上那句话说出来后,拓拔明烟就有预感,未来,这个华北娇会成为整个后宫的肿瘤,若不早除,她们这些后宫的女人早晚要亡。 陈德娣听了拓拔明烟的话,手一抖,冷茶泼了出来,冰了肌肤一个寒禁,她眉头一拧,将杯子递给了何品湘。 何品湘接过杯子,放在桌面,然后掏出帕子站在那里给她认真地擦拭手上以及凤袖上洒落的微薄的水渍。 陈德娣配合地摊开手,另一只手却微微的攥紧,她看着拓拔明烟,沉声说道:“昨晚皇上真是这样说的?” 拓拔明烟道:“我没心情骗你,也没必要。” 陈德娣推开何品湘的手,双手均搭在凤椅上,眼睛冷凝地眯起,她略沉吟了半晌,问道:“所以明贵妃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帮你除掉这个华北娇?” 拓拔明烟道:“不,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陈德娣道,“你既来找了我,那说明你昨晚应该已经想到了如何来对付这个华北娇,只不过靠你一人之力做不成功,得靠我才能完成,那么。”她仰了仰下巴,“你说吧。” 拓拔明烟道:“皇后中毒一事,后宫闹的沸沸扬扬,前朝的官员们应该也在翘首以望,如今事情好像理出眉目了,唯独缺一个凶手,炎芨草确实只有我的宫里头才有,可我的宫里头除了我的人外,就是华北娇了,虽然春明院里有我派去的人,可不代表她们能一直盯住她。” “我记得你闹肚子的前一夜,李东楼带人去搜了春明院,一开始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后来就知道了,他在找夜行衣。皇后也知道,后宫之中,没人敢匿藏夜行衣,一旦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的。可那天,李东楼专去春明院搜查此物,李东楼是何许人,皇后也很清楚,统领十万禁军,随身伺候皇上,若不是皇上交待或是此事件牵扯甚大,他哪可能会亲自领兵来搜后宫。既领兵来查,就说明春明院极有可能真有问题。以我猜,那一天春明院里有人蒙面出了宫,而出宫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不过,最近皇后中毒,所有悬疑点指向一个荷包,而那荷包,来自一个再也找不见的挑货郎之手。” 陈德娣挑眉:“你怀疑那个挑货郎就是春明院的人?” 拓拔明烟道:“是,因为普天之下,如今只有我的烟霞殿有炎芨草,那个荷包里装了炎芨草,就一定是从春明院流出去的。炎芨草存放在库房,看守人是叶准,只要那个人的武功在叶准之上,就一定能够悄无声息地盗取,然后去作案。” 陈德娣道:“你能猜到这些,皇上定然也猜到了,可能比你还早,在李东楼领兵去查春明院的时候就猜到了,但是,即便所有人都怀疑此事是华北娇所为,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拿不下她。” 拓拔明烟闻言,嘴角勾起了一道冷笑,她不缓不慢道:“所以,我今日来找皇后,就是让皇后转达一下陈大人,让他去一趟春明院,搜证据。我的话他不会听亦不会信,可你的话,他一定会听,也必然会信,我春明院,有破案的证据。” 陈德娣挑眉,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春明院隶属烟霞殿,而拓拔明烟又是烟霞殿的主子,以前她是护着华北娇,所以能帮衬她,可如今,她不愿意护了,那就有的是法子给她使绊子穿小鞋,甚至,伪造一份证据,进而加害她。 陈德娣收回双手,交握摩挲着,笑道:“既有证据,那当然要查。” 拓拔明烟站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既已经向皇后请安,那我也回去养伤了。” 陈德娣点了点头,拓拔明烟便带着红栾和素荷走了。 等一主两仆离开,何品湘冲陈德娣道:“娘娘真打算帮这个拓拔蛮子?” 陈德娣重新端起玉杯,低声说:“不是帮她,她说的对,我这只是在帮自己,皇上这段时间确实太过于宠幸那个晋东郡主了,龙阳宫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一律不知,拓拔明烟既想请我出手,就一定不会诓骗于我,她说的话,必然是真实的,我倒不是很在意皇上心里装着谁,可我不允许有女人怀上龙种,威胁到我的地位,这个华北娇,必然要除,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何品湘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娘娘是指你曾经说华美人是智赛诸葛,若不能为你所用,就不能留,不然,必成大患吗?” 陈德娣轻抿了一口茶水,说道:“正是。” 她合上茶盖,搁下杯子,说道:“还有那个药材杀人事件,我这段时间琢磨着,总感觉也是这个华北娇所为,可是,又觉得不可能。” 陈德娣纠结地皱起了眉心,因为怀疑却又自我推翻而难定论。 何品湘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推来推去,奴婢也觉得极可能是这个华美人所为,当时娘娘让我把王管事要打探的消息透过一个太监的嘴说给她听,无非是让她拿来对付明贵妃,可谁知道,吴平竟会死,他死的蹊跷又死的赶巧,偏就在消息透露给了王管事后死了,不让人怀疑华美人都难,只是,吴平手中的药材,如何来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陈德娣冷笑了一声,转着茶杯的柄手,看着那杯中的水随着她的转动而形成一个漩涡,慢慢的将所有叶沫杂质全吞噬进了漩涡中,她说道:“那一次事件,药材如何来的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悬疑,这一次的荷包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也成了所有人心中的悬疑,手法如此一致,必然是一人所为,而这两次事件的发生,都在华北娇入宫之后,且又挑动了我与明贵妃的肝火。” 何品湘转动眼皮道:“所以必然就是这个华美人。” 陈德娣蹙了蹙眉头:“大概是吧。” 她自己也不确定,亦不敢相信。 何品湘纳闷:“那娘娘你怎么只争对明贵妃?” 陈德娣温声道:“华北娇住在春明院,这不是顺理成章,处理掉明贵妃的好时机吗?只不过,现在看来,最对我有威胁的人并不是明贵妃,而是这位看上去好欺负实则暗怀鬼胎的晋东郡主。” 何品湘眯了眯眼,沉声说道:“娘娘打算如何做?需要老奴做什么吗?” 陈德娣道:“不着急。” 她松开手,让采芳去看请安的妃子们都到了没有,采芳出去了,回来说大部分都到了,陈德娣就在何品湘和采芳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等这些请安的妃嫔们散去,陈德娣打算好好想一想如何做,就听门外的通禀,说陈国老以及陈大统领还有陈侍郎来了,陈德娣连忙让人去请人进来,高兴地走出门外。 刚出去,就看到陈亥、陈建兴、陈介仲、陈裕进来了。 陈德娣迎上去。 陈亥道:“都当皇后了,还这么不知分寸,回去坐着。” 陈德娣只好坐回凤座里,接受他们的参拜。 参拜完,陈德娣从凤座里起身,让祖父、父亲还有大哥和堂哥一一坐下,又让何品湘和采芳分别奉茶,待一切妥当后,陈德娣问陈亥:“祖父怎么跟父亲还有二哥和七哥一块来了?” 陈介仲笑道:“我们都想妹妹了,过来看看妹妹。” 陈德娣笑道:“我也想你们,可你们一块来,着实让我吃惊,是有什么事情吧?” 陈介仲笑道:“果然是聪明伶俐的四妹呀。” 陈裕说:“是为了你中毒一事来的。” 陈德娣挑了挑眉,看向陈亥和陈建兴。 陈亥道:“确实是为这事儿。” 陈建兴道:“你娘一听说你中毒了,吓的两夜都没睡好觉,非要来宫里头看你,是我拦着她,没让她来,这个时候宫里头乱着,不想让她来再受惊,想着等这案子查利索了,把情况与她说一说,等她弄明白,不再担忧后再来,可今天功勇钦跟你祖父说了一些话,你祖父就觉得,我们都得来看一看你,所以就来了。” 陈德娣问陈亥:“祖父,发生了什么事儿?功勇钦与你说了什么?” 陈亥道:“也不是大事,功勇钦今日与祖父说,他想请聂北出来,帮助他破案。” 陈德娣大惊:“聂北?曾经的刑部尚书,断案千里眼,聂氏子弟中排名十六,人称十六阎判的聂北?” 陈亥道:“正是此人。” 陈德娣心口发冷,她问:“功勇钦怎么会想到请他协助?” 陈亥道:“功勇钦曾是此人的手下,十分崇拜他,而这一悬案,也大概真的只有他能破。” 陈德娣冷笑,她不知道怎么就牵扯出聂家人来了,但她决不允许聂家人再出来。她道:“祖父难道也想让这个聂北出山?聂家人好不容易从朝堂上退离了,再请他们回来,往后我陈氏一族还有存活的余地吗?祖父别忘了,太后是如何死的,我们是如何背叛了太后的。” 陈亥面色微变,说道:“祖父没忘,所以祖父并没有这样做。” 陈德娣道:“此案我已经找到了破解方法,但看七哥做不做的好了。” 陈裕一听她有断案方法,当即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方法?” 陈德娣就把春明院一事说了,然后道:“明贵妃已经安排好一切,七哥只要带兵去春明院搜查,定能查到证据。现在缺的不就是一个挑货郎吗?那个挑货郎的样貌在你们刑部手中,只要七哥去春明院的时候把那假面带上,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放在王管事屋中,到时候一搜,不就证据确凿了?” 陈裕道:“十妹是想嫁祸给晋东郡主?不是说嫁祸给明贵妃?” 陈德娣轻抚着手指笑道:“晋东郡主就住在烟霞殿,她犯了事,明贵妃也逃不了要被谴责,若是再添油加醋一番,她怕是也要问罪的,送上门来的两全其美,我当然不会拒绝,如此既能惩治到明贵妃,还能拿下华北娇,如此好事,我能错放吗?” 陈裕震惊,以前他只是觉得这个十妹挺聪明,现在倒觉得,她哪里只是聪明,她简直就是为后宫而生,玩弄阴谋,得心应手。 陈裕笑道:“甚好,如此既解决了两个大麻烦,也保住了乌纱帽,还不用请那个姓聂的人出山了,皆大欢喜。” 陈裕在陈氏的小辈中排行七,跟陈德娣并不是一个父母,陈介仲跟陈德娣同父母,陈介仲是二房的长子,陈德娣是二房的四女,陈介仲每次都问陈德娣喊四妹,而陈德娣在陈氏小辈中排行十,故而,陈裕问她喊十妹。 从寿德宫离开后陈裕就去刑部带了人,在这之前,他回了一趟陈家,拿了一幅人皮面具,然后就去搜查春明院了。 这一切事件的发生聂青婉都不知道,她此刻还在沉睡。 殷玄从金銮殿下了朝后又先回了一趟龙阳宫,见聂青婉还在睡,他很是无语,看了一眼时辰,还没到早膳的时候,他就没喊醒她,任她继续睡。 本来要去御书房处理奏折,可想到一会儿她要给自己研墨,得站着,他就让随海带几个公公,去御书房把折子全都搬到龙阳宫来,他打算在龙阳宫批折子,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坐着了。 龙案就摆在龙床的正对面,殷玄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睡在床上的人。 随海这个时候是万不敢伺候在跟前的,退的远远的,也不敢直接退到门外去,就怕殷玄唤他的时候他听不见,耽搁了,惹怒圣颜。 聂青婉向来嗜睡,她在当太后的时候也是。 那个时候任吉也总是对她这样贪睡的毛病头疼,好在,太后再怎么贪睡,从不会耽误正事,任吉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睁,由此也把她这贪睡的毛病养的越发的歪。 之前聂青婉是一个美人,带品阶,又隶属后宫,每天早上都得去寿德宫向皇后请安,故而,想睡也睡不成。 现在,她被贬了,成了宫女,不带品阶,亦不隶属后宫,每天的职责只是伺候皇上研墨,而皇上下朝的时辰一般都快近辰时。 不用早起,她这嗜睡的毛病就又回来了。 睡到快辰时的时候,翻了个身,幽幽转醒,然后一睁眼就对上了殷玄投过来的视线,她先是一愣,接着腾地坐起。 第53章 封妃 殷玄搁下手中的奏折,起身来到床边,看着她问:“睡好了?” 聂青婉眨眨眼,看他一眼,又看一眼不远处的龙桌,见桌子上面已经批了好一些奏折了,她说道:“皇上怎么不喊醒奴婢?奴婢要给你研墨的。” 殷玄道:“看你睡的香甜,就没叫。” 聂青婉道:“奴婢明日早点起来。” 殷玄没应这句话,只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又对着她的额头吻了一下,站起身,去将老早准备好的宫女服装拿了过来。 拿过来后他就要给她穿,聂青婉受宠若惊,哦,不,是大惊失色,她瞪着他,一把将那衣服夺过来,说道:“奴婢自己穿。” 殷玄不跟她抢,低头去拿她的鞋子。 聂青婉心惊肉跳,觉得她就是睡了一觉而已,这个男人就灵魂出窍了吗?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聂青婉又把鞋子夺过来,说:“我自己穿。” 殷玄两手空了,心也跟着一空,难受的紧,他轻轻攥紧手指,看着聂青婉背过去穿衣服的背影,很想冲上去将她抱到怀里,揉到骨血里,可他不能,他也知道自己今天太反常了,以她的精明城府,一定瞧出来了。 他也不想这么快就伺候她,可他没办法啊,他只要一想到她就是她,她是那个太后,是他的恩公,是他的至爱,是他的婉婉,是他的命根子,他就好想把之前一直渴望做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都为她做了。 殷玄垂头坐在那里,甜蜜惆怅难过,等聂青婉穿好衣服,穿好鞋子,他转头就起身,坐回了龙桌后面。 聂青婉出去洗了把脸,进来就说到了早膳时辰了,问他要不要通知御膳房那边传膳。 殷玄道:“传吧。” 聂青婉出去向随海传达,随海赶紧去通知御膳房。 等早膳摆好,殷玄就移驾过去。 聂青婉也跟着过去。 聂青婉嘴巴上的伤口都结了痂,吃饭不会再受影响,但她是宫女的身份,不能与殷玄一块用膳,昨日是因为那盘玉米糕的原因,她没有经受住诱惑,反而被殷玄轻薄,咬破了嘴,今天,她打死也不会再留下来了,她出去吃自己的小餐。 殷玄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只觉得味同嚼蜡,一点儿滋味都没有。 不管随海夹什么,他都难以下咽。 后来随海实在不敢动筷了,挟着一身冷汗勾头哈腰地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很久之后,殷玄出口道:“去看华北娇吃完了没有,她若吃完了,让她进来布菜,你去吃饭吧。” 随海一听,如蒙大赦,立马搁下筷子,出去喊聂青婉了。 聂青婉已经吃好,也就没推脱,进去伺候殷玄,让随海去吃饭。 这一回,殷玄看什么都觉得色香味俱全,一会儿指挥聂青婉夹这个,一会儿指挥聂青婉夹那个,总之,吃什么都是香的,甚至有好几次,聂青婉夹了菜还来不及放他碗中,他就已经扣住她的手,直接就着她手中的筷子,把菜送入了自己嘴里,每每那个时候聂青婉都会瞪着他,而殷玄,被她瞪着,反而甜蜜无比,嘴角扬起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淘气的笑容。 因着这样的甜蜜,他不愿意离开,就一直坐在那里,享受着心爱女人的特殊服务。 可总有些人,不知死活,来破坏殷玄难得的好心情。 陈裕带着人皮面具去了春明院,趁官兵搜查的混乱里,将人皮面具藏进了王云瑶的下人房里,不要问陈裕怎么知道王云瑶的屋子,之前发生了这件事后,他们刑部就带人来搜过一次,自然是清楚的。 拓拔明烟在春明院安排了内鬼,陈裕带人去了后,很容易就从这个内鬼嘴里问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个内鬼说王云瑶在皇后闹肚子的前一天在库房取过黑布,那黑布的数量完全够做一件夜行衣,王云瑶骂她血口喷人,她从来没在烟霞殿的库房里取过黑布,可陈裕去调库房记录,那记录里分明有一条写着某日某时春明院的王管事支取黑布一匹,最后签名的字迹,经核实比对,确实是她的亲笔,王云瑶一时哑口无言,目露寒意,瞪向站在一边被众多宫女和太监簇拥着的拓拔明烟。 浣东和浣西也极力为王云瑶脱罪,说她们一直没出过宫,也没有去库房取过黑布,她们是遭人冤枉的,可是,有什么用呢? 陈裕今天来,就是要置她们于死地的,哪容她们狡辩? 陈裕直接让刑部的人将王云瑶捆了,又以同盟罪的罪名,一并的将浣东和浣西也抓了。 功勇钦知道这件事后匆匆赶来,他对陈裕道:“元允,之前我们搜过这个王管事的屋子,没搜到人皮面具啊。” 陈裕道:“大人,我也是接到了举报,才又过来的,想来那时候她是把人皮面具揣在了身上,我们当时只收屋子,却没搜过身。” 第一次搜,确实没搜过人的身子,没想到差点儿就要错过真凶了。 功勇钦道:“既有了证据,那就向皇上禀报吧。” 陈裕应是,如此,二人就拿着证据并押着王云瑶以及浣东和浣西以及那个内鬼去见了殷玄。 殷玄还在用膳,功勇钦和陈裕都不敢去打扰,只让随海先代为通传一声。 随海进来通传了,殷玄没理会。 聂青婉却道:“功大人和陈大人这个时候来见皇上,必然是发生了大事,不然他们断不敢来打扰皇上用膳,反正皇上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如就传进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殷玄看她一眼,可聂青婉却没看他,轻盈却黝黑的如同夜幕降临一般的眼睛望向那一道门。 似乎,她就在等待这一扇门的开启。 随海轻掀眼皮睇了聂青婉一眼,心想,晋东郡主伺候皇上也有好些天了,从来不多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闷不吭声,像个哑巴,今天怎么忽然就开了腔,还是这等话语。 皇上能听她的吗? 殷玄听了,搁下筷子,端起漱口茶,喝之前让随海带人进来。 随海微怔,却不敢大意,立马出去传旨,宣功勇钦等人进去。 殷玄漱完口,聂青婉要来接杯子,殷玄没让她接,直接把杯子落在了桌上,他站起身,伸手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那一刻,聂青婉感觉他是有话要跟她说的,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殷玄松开她的手,往身后的龙椅坐了去。 聂青婉垂眸立在一边儿。 功勇钦和陈裕进来,向殷玄见了礼后,二人就将今天的事情说了,并呈上证据。 殷玄看着那张人皮面具,拿在手里摸了摸,又重新放回木盘,他半支着额头,问陈裕:“人皮面具是你搜出来的?” 陈裕道:“回皇上,是臣搜出来的。” 殷玄问:“之前怎么没搜出来?” 陈裕道:“之前我们只搜了院子和屋子,没有搜任何人的身,那个时候王管事定然把人皮面具带在了身上,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她就藏了起来,可她不管藏的有多深,只要露出了马脚,就一定能被找到。” 殷玄问:“被何人发现的?” 陈裕道:“春明院一个伺弄花草的宫女。” 殷玄问:“那宫女属烟霞殿管?” 陈裕道:“是。” 殷玄便不问了,也不传那个宫女进殿,亦不问询,他只是抬起头,看向聂青婉,问道:“王管事身上有人皮面具,你知道吗?” 聂青婉眉头轻皱,提起裙摆就往地上跪去。 殷玄脸色一寒,接着眼眶中就涌现出汹涌的戾气,那一刻,他的心口翻江倒海的疼,他的太后啊,何时给人下过跪,任吉说的没错,她是天生的王权,天生就该接受所有人的膜拜,而不是跪别人。 殷玄站起身,走过来,将她拉起。 他的手指很冷,扣着她的手,极力克制着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他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下跪,包括他。 殷玄冷硬地拉着聂青婉,去了龙椅里,坐下后,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一举动出,不,从他将聂青婉从地上拉起的那一刻,处在此殿内的所有人的面色就变了。 随海在心里哀嚎,不得了了呀! 功勇钦和陈裕心里均是一咯噔,有很不祥的预感从心头渗起。 功勇钦和陈裕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种茫然,一种惊恐,一种末路危机。 好在,二人都是当了多年官的人,定力尚可。 很快功勇钦就收敛住心神,陈裕也是。 可这件事的主谋,也就是他们要缉拿的凶手此刻正被皇上抱着,他们还该不该说? 陈裕万万没想到,晋东郡主已经如此得皇上宠爱了,这是大大的失策。 聂青婉被殷玄这一抱,觉得事情真是越来越诡异了,他是知道了什么,想护着她?可是,她需要他护吗?不需要。再者,他不是一直都在试探她,怀疑她吗?怎么就一下子反转了,要护她呢?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聂青婉推着殷玄的手,说道:“皇上,你这样抱着奴婢,不合规矩。” 殷玄不轻不重地掀起眼皮看着她,说道:“你不是奴婢。” 他扬起声调,对随海一字一句念:“即日起,封晋东郡主华北娇为婉贵妃,列四妃之上,不赐殿,永住龙阳宫,昭告天下,行封大典,着内务府即日就办,另传旨到晋东王府,宣晋东王、晋东王妃以及晋东世子入宫拜谒,见证大婚,朕要与婉贵妃行夫妻之礼。” 如果说,刚刚殷玄那一拉一抱的举动惊懵了众人,现在,他的一字一句则彻底吓傻了众人,包括聂青婉。 聂青婉看着殷玄,眼眸眯起很危险的弧度,她带了他十八年,虽然他们只相差三岁,她十岁的时候收的他,当时他七岁,她也很小,可她还是把他当她的孩子来对待,她以为她是了解他的,可从他弑了她的那天起,她似乎就看不懂他了。 是不是孩子长大了,都会让母亲们理解不了? 他的封旨,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拒绝? 如果她是一个人,她当然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整个晋东,她借着华北娇的身子重生了,不管她与晋东有没有感情,她都得感念这个人的存在,让她有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冲着这份感念,她也会保全她的族人。 可不拒绝…… 聂青婉抿直嘴角,克制着手不让自己掴他一巴掌,他不是在怀疑她是曾经的太后吗?既怀疑,又怎么能封她为妃,还要办册封大典,行夫妻之礼,这个不孝子! 不孝子殷玄说完,问随海:“都听清楚了?” 随海颤着声音道:“听清楚了。” 殷玄道:“下去通知内务府。” 随海喏了一声,晃晃悠悠的出去,站在门外,被初升的太阳一照,才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皇上竟然要封华北娇为贵妃,而且,还要举大典,行夫妻之礼!关键是,为什么是婉贵妃?不该是华贵妃吗?这个婉字,到底取之何意? 随海不敢深想,一深想就觉得要万劫不复。 他抖抖肩膀,振作精神,去内务府传口谕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大喜事。 他得替皇上高兴。 随海走了后,殷玄抱着聂青婉不丢,继续刚刚的话题,聂青婉说她不知道这件事,殷玄就又看向陈裕,说道:“婉贵妃并不知情,你只要审王云瑶就行了。” 殷玄这般明目张胆的袒护,陈裕还能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可他不说了,不代表聂青婉不说了。 聂青婉就坐在殷玄的腿上,一时退不开,她就只好坐着,双手被殷玄把玩着,她抽不回手,也就只能任他玩着,她从容镇定,声音不温不火,从上方传下来,似乎带着天生的龙威,她说:“传王云瑶进来。” 那一瞬,殷玄的目光一顿,两只手也停止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她。 可她没看他,脸摆向正殿中间,那侧脸弧度是陌生的,可那侧脸上的气势却又如此熟悉。 熟悉到令他惊心。 果然是她重现了,这样令人着迷的不可一世的气势,唯有她能够匹配,也唯有她能如此浑然天成的表现出来。 殷玄伸手,将聂青婉的腰搂了一下。 聂青婉眉头微蹙,往后瞪了他一眼,殷玄没管,只是那么搂着她,端端正正地坐着。 底下的陈裕和功勇钦听了聂青婉这话,没敢反驳,却也没动,大概在等殷玄发话。 殷玄不冷不热地睇着他们:“没听见婉贵妃在说什么?” 功勇钦立刻冲后面喊:“带王云瑶进来!” 王云瑶被带进来,跪在地上。 聂青婉问她:“你哪里来的人皮面具?” 王云瑶也百思不得其解:“娘娘,奴婢身上并没有人皮面具,不知道陈大人是从哪里弄来的,我们进宫前,从晋东王府离开的时候,收拾的行囊都让何嬷嬷看过,何嬷嬷可以作证的!进宫也经过皇宫守军的盘查,进宫后我们就再也没出去过,住的第一个宫殿是荒草居,第二个宫殿就是烟霞殿了,奴婢到哪里去弄人皮面具啊!” 聂青婉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木盘,伸手要去拿那张人皮面具,可两手都被殷玄霸占,她抽不回,就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殷玄吃痛,不甘不愿地放开了她的手,坐直身子。 聂青婉从他腿上下来,去木盘里取人皮面具。 陈裕眯着眼,说道:“这东西并不难弄,只要掏点儿钱,随便就能弄来。” 王云瑶道:“陈大人如此清楚,莫不是这东西就是你花钱弄来栽脏陷害我的?” 陈裕道:“王管事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我奉旨办案,接到举报才去的春明院,在这之前,我与王管事素无往来,也素无瓜葛,我为什么要栽脏陷害你?春明院属烟霞殿管,属后宫范畴,我一个前朝官员,是从不踏入的,若非有人举报,我也不会去,再者,今日搜查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官差,莫不是你想说,所有人都对你有仇,都想栽脏陷害你?” 王云瑶被怼的一噎,冷冷地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陈裕道:“当着皇上的面,我若真的冤枉了你,我甘愿领罪,可是该你担的罪,你也别想侥幸逃脱,毒害皇后,这是死罪。” 王云瑶咬着牙瞪着他。 陈裕这个时候像个冷酷无情的阎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功勇钦觉得今日来的或许不对,他压根不敢抬头看皇上的脸色,从皇上封妃圣旨下,功勇钦就知道,今天不管他们交上去的证据多么充分,这个婉贵妃以及王管事都不会有事。 功勇钦不吭声,那是因为他没有陈裕那样的底气。 什么底气? 一个有着雄厚背景又有着强悍家族撑腰的底气。 陈裕敢拼,可他不敢啊。 功勇钦觉得,他的官途大概要折在今日了。 聂青婉观摩了很久那个人皮面具,笑着问陈裕:“陈大人,你确定这人皮面具是从我婢女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陈裕道:“正是。” 聂青婉看着他,好久之后才又笑一声,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陈大人,你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吗?” 陈裕眯眼。 殷玄手指微微一屈,轻点了一下椅把柄,他斜起下巴,看向从容站在那里的女子,那一刻,她似乎知道了一切。 殷玄也摸了那张人皮面具,当然知道,那张人皮面具不可能出现在宫中,亦不可能出现在王云瑶的房中。 大殷帝国因为征服了很多小国的原因,居民比较混杂,大概有不下七十多个小国种族,他们进入大殷后为大殷带来了很多形形色色的工艺,其中就有制造人皮面具这种手艺,民间手艺多样化,而宫中沿袭的却一直是大殷帝国独特的制法,这样的手艺不外传,外界人基本也不会。 陈裕既要陷害王云瑶,自然不会傻到去买外界民间所卖的,他拿的,正是宫中所用。 只不过,经人改造过。 这张人皮面具做的活灵活现,跟真的似的,唯御用工匠会做,而御用工匠并不是谁都请得动的,后宫之中,只有四妃以及皇后请得动,前朝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请得动,还得是正四品,从四品都不行。 那么,曲曲一个春明院的管事,何德何能,请得动呢? 陈裕道:“婉贵妃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婉贵妃在怀疑臣欺君?” 聂青婉道:“不是怀疑,是肯定。” 陈裕恼怒,冷冷地笑了一声,如今她被皇上抬爱为婉贵妃了,倒是底气很足,什么话都敢说,可在这后宫之中,光有皇上的宠爱,没有实权,也是没用的,就如同明贵妃,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求到寿德宫去了。 陈裕道:“臣只想问婉贵妃一句,污蔑当朝大臣,知不知道是什么罪?” 聂青婉轻轻一笑,看了陈裕一眼,想着陈家能被殷玄选中,也并不是没道理的,陈家的人个个都很有城府,不管是当官的还是为后的,皆是人中之龙,只不过,龙能腾天纵地,却翻不过天地之手,他也不看看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聂青婉道:“进宫前我倒是熟读了很多大殷律典,若我记得没错,污蔑当朝大臣,尤其是功臣,查证属实,则剥夺其户籍,摘去一切荣耀与功勋,抹除生平事迹,逐出大殷,永不赦免。” 陈裕道:“婉贵妃说的一字不差,倒是很精通大殷律典。” 聂青婉道:“所以,我也知道,欺君,便要诛灭九族,陈大人做好诛灭九族的准备了吗?” 陈裕眯眼看着她。 聂青婉也看着他,缓缓说道:“这张人皮面具到底从何而来,想必陈大人不会说了,我虽不会断案,亦手无缚鸡之力,可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任人栽赃陷害却无动于衷,我绥晋北国在归附大殷之前就听过大殷有一个阎叛聂十六,断案神乎其神,几乎无案不破,陈大人一口咬定没有欺君,可我就觉得你在欺君,既然各有说辞,互不相让,那不如就让此人来断,我相信他一定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答案。” 陈裕一听聂十六三个字,眉目狠狠一沉。 功勇钦则是觉得兜兜转转,居然又转回来了,还是要请聂北出山。 聂青婉说完,转头看向殷玄。 殷玄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聂青婉走过去,说道:“皇上以为,是陈大人在污蔑我,还是我在污蔑陈大人?” 殷玄抬起头,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瞳却极黑极幽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里面藏着什么,无人看得见,只觉得危险无比。 寻常人与他这样的对视,一定瑟瑟发抖,脊背生寒,意志力稍差一些的,当即就磕头跪了下去,可聂青婉没有跪,她站的笔直,脸上也无丝毫惧意,一派风平浪静的从容坦然,那双美丽的眸子看着他,像宇宙洪荒里的星河,包容,温暖,却又含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她在问他,亦在挑衅他。 她在不满,不满什么呢?不满他封她为妃。 殷玄伸出手,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问:“你想让朕起用聂北?” 聂青婉道:“皇上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更相信谁?” 殷玄道:“朕只相信事实。” 聂青婉道:“那皇上不该起用聂北吗?” 殷玄笑了一下,把她拉到腿上坐着,抬头,看着陈裕,说道:“元允,你还是坚持说这张面具是从王管事的屋中搜出来的?” 元允二字一出,陈裕吓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他做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错了。 皇上的心思,素来诡谲难辨,令人惊心,他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从来没人知道。 陈裕扣着头说:“臣有罪。” 殷玄神色淡淡的,不轻不重地睨着他:“何罪?” 第54章 很好 为钻石满600加更 陈裕把头磕在地上,瓮着声音说:“臣怀疑这一切全是明贵妃安排的,原本臣也觉得奇怪,明明之前是搜过春明院的,那里没有可疑之人,更没有可疑之物,可怎么只过去了几天,就出现了脏物,而且罪证确凿,现在回想起来,定然是明贵妃准备了这张假的人皮面具,又在库房登记簿上动了手脚,然后差宫女前去举报,王管事从进宫起就住在荒草居,那个时候她没跟任何人接触过,后来入了春明院,时常与明贵妃走动,明贵妃能模仿出来她的字迹也很正常,臣一心想破案,当时根本没有多想,禀了功大人后,立马带人去了,这一去就中了明贵妃的计,皇上,这是明贵妃想除掉婉贵妃而对微臣设的一出奸计啊!臣有罪,臣有私心,为了贪功尽早破案,没能提早发现,还请皇上降罪。” 他说完,整个身子都俯在了地上。 功勇钦也赶紧跟着请罪。 王云瑶此刻对这些当官的、妃子们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死的能说成活的,白的能说成黑的,颠倒黑白,见风使舵,藏头摆尾,笑里藏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耍的极欢啊,着实令人又气又恨。 如果在昨夜之前,殷玄可能还不会相信陈裕所说的话,可昨夜…… 殷玄想到昨夜拓拔明烟说的话做的事,眸中戾气一闪。 拓拔明烟是个什么样的人,殷玄清楚的很。 早期能杀了凌虐她的羌氏皇室之人,后来能助他杀了太后,那么现在,她嫉恨华北娇,想除掉她也十分正常。 而好巧不巧,偏就有这么一个恰当的机会。 不费吹灰之力,还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铲除了华北娇,拉拢了皇后,得了陈氏这个靠山,一举三得。 可她怎么会知道,眼前的华北娇,早已不是华北娇了,她要如何斗得过曾经救过她栽培过她灭了她整个拓拔氏给了她荣耀又给了她痛苦的人?只怕会败的一塌糊涂。 殷玄道:“元允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明贵妃设计好的?” 陈裕道:“臣只是怀疑。” 殷玄问:“举报的宫女带来了?” 陈裕道:“带来了。” 殷玄道:“传进来。” 陈裕立刻冲殿外喊人,宫女进来了后,殷玄也没问她别的,就问是不是拓拔明烟让她去向陈裕举报的,宫女说是,殷玄就让她走了。 他没说惩治谁,也没说怪罪谁,更没有定陈裕的罪,也没说传拓拔明烟来问话,他只是拉起聂青婉,牵着她的手,往御膳房门外走。 经过王云瑶身边的时候,他往下甩了一句话:“起来吧,从今天起,回你主子身边伺候。” 王云瑶喜悦地应一声,瞪了陈裕一眼。 陈裕虽然不甘心,却还是立刻让人将王云瑶身上的捆索解了。 王云瑶得到自由,冲陈裕冷哼一声,跟在殷玄和聂青婉身后走了。 等御膳房空下来,陈裕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浑身衣服湿个透,刚刚可真是惊险,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忽然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反应快,这会儿指不定得人头落地了,人头落地还是轻的,刚刚婉贵妃可说了,诛九族。 陈裕伸手擦着额头的冷汗。 功勇钦也一屁股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叹气道:“元允啊,你今天这案子办的真叫一个糟糕。” 陈裕道:“下官失查,牵连大人了。” 功勇钦道:“你也别说牵连不牵连,你就实话跟我说,这人皮面具哪里来的?” 陈裕看他一眼,哪可能实话实说,虽然他们一起办案,同属一个部门,功勇钦还是他的上司,对他也确实照顾有佳,但有些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向任何人说。 陈裕道:“大人这话问的我心拔凉拔凉的,婉贵妃怀疑我欺君,大人莫非也在怀疑我欺君?是,一刚开始我是贪功想着明贵妃既设了局,这个华北娇在后宫又无权无势,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就帮明贵妃做了这局,如此我们刑部能破案,明贵妃也欠刑部一个人情,多好的事儿呀,可谁知道这个华北娇看着好拿捏,实则是一个牙尖嘴利,极难应付之人。” 说完,重重地叹一口气:“真是失策啊!” 功勇钦想着之前在御书房跟聂青婉仅有的第一次对话,不免也感叹:“确实牙尖嘴利,我也领教过一次。” 陈裕诧异,问:“大人也接触过婉贵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功勇钦道:“好几天前了,不想提,你这会儿想提她?” 陈裕摇头:“不想。” 功勇钦道:“那咱们就都不说了,还不知道皇上是什么个意思呢,一句话都不说,就这般走了,着实让我惶恐啊。” 谁说不是呢。 陈裕心想,我比你还惶恐。 可再惶恐也没用,皇上的心思,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猜得到的? 殷玄的心思确实没人能猜得到,原本的计划应该是百密而无一疏,对聂青婉来说是如此,对拓拔明烟来说是如此,对陈德娣来说也是如此。 可谁知道,他的一道封妃圣旨,打破了所有人的计划。 这么一来,不管是陈德娣还是拓拔明烟,想要借这次事件铲除聂青婉的计划就泡汤了。 陈裕又出卖了拓拔明烟,拓拔明烟没有一箭三雕,反而会惹一身腥。 陈德娣看似不受影响,实则,又与拓拔明烟决裂了,毕竟陈裕在最关键时刻把拓拔明烟推了出去,哪怕这并不是陈德娣授意的,也说不清了。 殷玄讳莫如深,问话截止到那个宫女,大有不再往下追讨的意思,那么,聂青婉费尽心机搅动后宫,以此让聂北浮出水面,进而引聂家回归朝堂的计划也要腰折。 这么一看,似乎,最终掌握着这一棋局的人还是皇上。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就看着这些人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随海去内务府传了旨,不久之后,就有盖着玉玺的明文圣旨发了下来,这圣旨一发,整个后宫都轰动了,不,不止是后宫,前朝,乃至民间,甚至是整个晋东地区,全都哗然惊变! 皇上要封华北娇为婉贵妃,位列四妃之上,不赐殿,永居龙阳宫,还要举行封妃大典,行夫妻之礼。 夫妻之礼这四个字是最值得推敲玩味的。 都知道皇上的正妻是皇后,而皇上与皇后,所行的,也只是君臣之礼,而并非夫妻之礼。 还有,永居龙阳宫。 这又是什么意思? 当晋东王府接到这道圣旨后,整个王府都沸腾了。 晋东王抖着手将圣旨展开,以自己的肉眼看一遍那上面的内容,怕自己老耳失聪,听错了,可是看完,发现圣旨上所写与传旨公公所念,一字不差。 华图闭了闭眼,将圣旨递给一边殷殷盼着的袁博溪以及华州,待袁博溪和华州看完,三个人俱是面上一片沉寂。 好久之后,袁博溪才道:“好了,北娇能被封为贵妃,得皇上如此宠爱,是好事,你们一副愁眉苦脸的是做什么。” 华图道:“你心里清楚,却还要问。” 袁博溪叹气,将圣旨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说道:“她原来不想进宫,是我们逼她进去的,原想着她安稳度日,不需要大富大贵,平安就好,不管怎么说,她虽不得宠,却也是晋东的郡主,皇上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可现在,她得了宠,又是如此的大恩宠,我这心里,怎么那么不踏实呢。” 华州道:“皇上让我们进宫,母妃既不踏实,就早些安排人收拾,咱们去怀城吧,总得去看一看,才能心安。” 袁博溪道:“你这话说的对,母妃现在就去安排。” 袁博溪说完,立马出了书房。 华州对华图说:“父王,我去找谢包丞,谢右寒以及王云峙,让他们陪同一起去怀城。” 华图道:“去吧。” 华州便先去了谢家,面见了谢家家主谢端后,就去见了谢包丞和谢右寒,对他二人说了圣旨一事,二人纷纷惊坐而起,谢包丞惊目道:“当真?” 华州点头。 谢右寒轻蹙眉头,说道:“郡主进宫不足一月,居然得如此圣宠,听上去不像是好事儿,倒像是坏事儿。” 华州道:“我以及父王和母妃也这样想的,所以,打算不日就动身,前往怀城,进宫看一看,你二人愿不愿意陪同一起?” 谢右寒道:“当然,晋东王府的事儿就是我谢右寒的事儿,事关郡主,我更不会置之不理。” 谢包丞看了他一眼,笑道:“早期你要是娶了郡主,她也就不用进宫了。” 谢右寒被哥哥打趣,倒也不恼,当着华州的面,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略有遗憾地道:“那个时候郡主不愿意嫁,我想着她还小,也不急,谁知道一道圣旨下来,她就进宫了,可能命中无缘吧。” 谢包丞抬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华州道:“我妹妹能嫁你,那是她的福气,而她没能嫁给你,反而被困在了宫中,大概,那也是她的命。” 三个男人一时都沉默了。 眼见气氛有点儿低落,谢包丞左右一巴掌,拍在谢右寒和华州的肩膀上,说道:“行了,别伤感了,皇上这不是封郡主为婉贵妃了吗,位份还极高,只在皇后之下,这往后,后宫之人就无人敢欺负她了,咱们去喊王云峙,带他一起去怀城,他也快有一个月没有看到他妹妹了,定然也十分想念,如今郡主高升了,那王云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啊,如今,定然不一样了吧?” 谢右寒笑道:“我猜想,着实不一样了。” 谢包丞哈哈大笑,推了一下华州的肩膀,说道:“你就不想王云瑶?” 华州道:“想也没用。” 谢包丞笑道:“那当时你为何不娶她?” 华州瞪他一眼,转身就往门外走了。 谢右寒对谢包丞说:“哥,你当真不知道华州为何不娶王云瑶?以后这话可别说了,让华州尴尬,让王云瑶尴尬,让王云峙也尴尬,有些命中的事儿,强求不来的。” 谢右寒说完,走了。 谢包丞看着他的背影,嘟一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们还较真了?” 他说完,也跟着走了。 三个人去了王府,也先面见了王府家主王启之,然后就去找王云峙,向王云峙说了进京一事,王云峙没推辞,于是,各方都收拾妥当后,一行人从晋东出发,往帝都怀城去了。 圣旨一召告,内务府就忙碌了起来。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又重新回到了聂青婉的身边,在龙阳宫伺候。 聂青婉斜靠在龙阳宫靠窗一角舒适的龙榻里面,透过一扇打开的镂空窗户,看向外面的景色,眸色里压着沉沉的阴郁,还真的是小瞧了这个臭小子,也对,她一手带大的人,她一眼就看中的最强王位继承人,心里没点笔墨,又怎敢杀她? 很好,你非要玩,那我就陪你玩个够。 第55章 调皮 为瑶璇宝贝打赏南瓜车加更 聂青婉微微眯了眯眼,想着殷玄封她为婉贵妃,到底是无心之语还是意有所指。 聂青婉这个时候心中隐隐地有了预感,那就是殷玄可能大概似乎已经在怀疑她的真身了,可是,他若知道了,不该想方设法再杀了她吗? 依照聂青婉对殷玄的了解,就算他不能确定华北娇是聂青婉的真身,可但凡有一点儿怀疑,他也不会允许华北娇活下来。 可现在,华北娇不单活了下来,还被他封为贵妃。 真是匪夷所思。 饶是聂青婉聪明绝顶,也有些想不通殷玄在干什么。 聂青婉在当太后的时候没有对殷玄产生过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因为她从来不问男女之情,自也对那方面的事情不关注,更不会浪费时间去关注。 她嫁的人是殷祖帝,十岁守寡,荣登太后,那之后,她就把男人这种生物排除在了感情之外,她的一生都在征战,在扩充版土,在完成大业,何来儿女私情?没有。 所以,这个时候的聂青婉也压根不会想到,殷玄封她为妃,只因为他对她的那变态的爱,并不是把她捆绑在身边,时时监视,别有用心。 他只是太爱她了,爱到这一次决不能再失去,不管用尽什么办法也要将她留在身边,被他宠爱,占有,甚至是让她为他传宗接代。 殷玄进来,看聂青婉坐在窗边,他眉头一蹙,想着她两次都中了暑,六月已经过了,刚到七月,天气越发的炎热,虽然龙阳宫里面所有的榻底都放置了寒冰,躺在上面不热,可那么靠着窗户,被太阳晒着了怎么办?又中暑了怎么办?她身子这么娇弱。 殷玄走过去,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立刻福身见礼,喊了一声参见皇上,殷玄淡淡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她们退身下去了。 殷玄靠近龙榻,聂青婉看都没看他,更别说给他起身行礼了,她不行礼,不起身,殷玄也不在意,更不会怪她,只是,她不看他,他这心里着实不舒坦,也不高兴。 殷玄弯腰坐下去,蹬掉龙靴,上了龙榻,挨近她身,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聂青婉这个时候才侧过脸颊,看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殷玄就无限的满足,伸手将她的小腰一搂,用坚实的胸膛去承载着她的后背,他的下巴悬空在她的头顶上方,与她看着同一处景致。 这样的相处,是殷玄梦寐了多久的,渴求了多久的。 殷玄的心滚汤如火,搂在她腰上的两只指点江山宽大似乾坤一般的手掌更是滚汤如火,他低头吻着她的发丝。 明明不是熟悉的气息,可为何会让他这么沉醉。 正准备往下,头就被一只手给推开了。 殷玄微怒,美好的福利没了,他抬头瞪着她。 聂青婉依旧保持着推开他头的动作,笑的好不冷淡:“皇上,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殷玄心想,你以前确实不喜欢别人碰你,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可那个时候,你是太后,无人敢忤逆你,即便是朕,也不敢,可现在,你不是太后了,你是朕的妃子,是朕的女人,是要与朕同床共枕,肌肤相亲的,如何就碰不得了? 你不让,朕偏就要。 殷玄拿开她的手,直接一俯身,‘闻’住她的唇。 可谁知,聂青婉眼疾手快,在他低头要吻上她的那一刹间,迅速转过头,并顺势地推开他,起身就走。 殷玄没吻到,见她又生气了,慌的伸手一捞,又将她捞进了怀里,紧紧锁住,他气息绵沉,呼出的气体比外面琉火一般七月的烈阳还要热,他道:“朕不吻了就是,你别走,坐着。” 聂青婉被他抱着,当然知道他的身子有多么的不正常,她轻睇了他一眼,说道:“皇上若是想女人了,可以先去别的妃子那里,我着实没办法在这方面伺候你。” 殷玄又有点怒了,冷冷地哼道:“朕要去哪儿,不用你管。” 聂青婉道:“确实也管不着,你松开一点儿,这样抱着我不舒服,天气热,你身上又烫,别又把我给弄中暑了。” 殷玄虽然极度不愿意松开她,可也着实不敢再害她中暑。 他对曾经害她中暑一事儿已经十分的忏悔了,哪舍得再害她一次。 殷玄松开手,靠在她的身后,望向窗户外面。 聂青婉道:“这里的景致不错。” 殷玄道:“喜欢的话晚上我们一起去散散步。” 聂青婉一听说散步,想也没想,说道:“好啊。” 她当太后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散步了,总觉得散步时候所看的景致,总是无限的好。 殷玄嘴角扬起了笑,凑过脸来,问她:“刚在看什么?” 聂青婉指了指姹紫嫣红里迎着松柏竹的万古长青之树而遥遥长着的小青苗,她道:“看到它,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殷玄眯眼,瞅了一眼那棵小青苗,心里嫉妒的不行,却是平静地问:“想到了谁?” 聂青婉道:“一个孩子。” 殷玄问:“谁的孩子?” 聂青婉没说,只是支着胳膊肘,长久的看着外面的那棵小青苗,沉默不言。 那样专注的目光,让殷玄恨的想一掌劈了那小青苗。 他抿直了唇角,绷着脸,呼吸粗重,他在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真的一掌把她正看的景致给毁了,晚上他还得带她来这里散步呢,毁了的话,哪还有散步那么浪漫的事儿了? 殷玄忍着,听到聂青婉说:“你觉得这棵树苗长大了会像什么?” 殷玄道:“一棵大树。” 聂青婉道:“是呀,他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再也不需要别人的庇佑,不需要别人的浇灌,他自己能挡住风雨,亦能替别人守护寸土,他会变。” 殷玄看她一眼,伸手将她一抱,龙袖飘起的瞬间,那扇窗户忽地一下子关上了,随着‘啪’一声重重的关窗声响起,殷玄抱着聂青婉下了榻。 聂青婉问:“你干嘛?” 殷玄没穿龙靴,就那样抱着她,往龙床那边走,不冷不热道:“他不会变,他会一直守护他该守护的,可能他确实不再需要别人的庇佑,不需要别人的浇灌,可他还需要关爱,需要关注,需要很多很多生存的营养,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会死。” 聂青婉眼眸动了动,没应声。 他听懂了。 那么,是当真知道她的真身了吗? 殷玄把聂青婉放在床上,他却不上床,就坐在床沿,看着她。 聂青婉转过身来,也看着他。 殷玄伸手抚摸着她的发丝,低声说道:“朕来是想跟你说封妃大典的事情,朕想把时间定在三天后,七月初五,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日子,我们再换一个。” 聂青婉问:“三天能把皇后中毒一案了结吗?” 殷玄微微一顿,说:“大概不能。” 聂青婉道:“案子不结,我不会与你一起行册封大典。” 殷玄皱眉,说道:“这件案子,审到今天,已经牵连太多人了,朕不打算再审了。” 聂青婉冷笑:“皇后会善罢甘休吗?” 殷玄道:“她会的。” 聂青婉道:“也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她再怎么强硬,也强硬不过你这个当皇上的,可是她善罢甘休了,我却不会,明贵妃构陷我婢女一事我会找她算到底。” 殷玄道:“她不值得,不必与她计较。” 聂青婉挑了挑眉,讽刺出声:“你想维护她,不用说的为我着想一般,好,她是你的贵妃,你宠她维护她,我无话可说,那陈裕呢?他妄图草菅人命,以冤案来定罪,你就不打算追究了?” 殷玄抿唇看着她,说道:“朕没有维护明贵妃。” 聂青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不在意这个,皇上有也好,没有也罢,与我也没什么干系,我只想知道,你要怎么来对待这个陈裕。” 殷玄心里又不舒服了,因为她毫不在意的话,可不舒服也只能受着,他是不舍得动她一分一毫的,现在也不能逼她,尤其他知道,她在当太后的时候,心里压根没有他,回来后就更加不会有了,他杀了她,她只会恨他,他想要获得她的心,大概比登天还难,可即便难,他也一定要做。 殷玄想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想朕怎么对他?” 聂青婉道:“皇上是明君。” 一句话,虽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可殷玄听懂了,她以明君警示他,按章法办事,不偏私,不偏情,做到公正无私,犯了什么事,就以什么事的律法来办。 殷玄道:“朕会按章程办事的。” 聂青婉道:“希望皇上说话算话,我若没记错,大殷律法对于这种不遵岗位规章,以已私心谋公利的害人之虫,是以革职查办,永不录用来定的,若是此人还涉及了无辜人命,那就是永生监禁。” 殷玄眯眼道:“你似乎对大殷律法甚为熟悉。” 聂青婉道:“多读点书,总有好处的。” 说完,她转过身子,闭上眼睛,装做午睡的样子。 殷玄看着她的后背,明知她是不愿意看他才装做睡觉的,他也只能受着,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他将案子进行到底,引聂北出来,进而让聂氏之人重掌朝堂,然后对付陈家,亦对付他。 他一天不同意,她就不可能给他一天好脸色。 可他怎么能让她如愿? 她可以回来,但绝不可以再凌驾他之上,让他触而不得,思而不得,他跟了她那么多年,深知她有多么恐怖的实力,但凡给她一点点机会,她都有办法翻弄风雨。 这两起事件已经足以证明,就算不给她机会,她也有办法让自己想做的事情做成功。 可是,他不允许,不允许那个太后再重现。 曾经的太后,只能是曾经。 现在,她只能是他的妃子,他的妻子,他的爱人。 殷玄站起身,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去伺候,他回御书房,继续批折子,刚丢开手中批好的,还没来得及拿起另一本,随海就传话说,内务府总管鳌姜请求参见。 殷玄宣了他。 鳌姜来也没特别重大的事情,就是问殷玄,什么时候去给婉贵妃量体裁衣,如今婉贵妃深受皇上宠爱,不赐殿,与皇上同宿龙阳宫,这是后宫女子,亦是历史以来所以后宫女子都没有享受过的尊荣,如今婉贵妃却享受了,着实让鳌姜不敢马虎大意。 封妃的仪典他都是按照最高位分来的,当然,比当初封后大典是差了一些,毕竟一个是妃,一个是后,还是不一样的。 再得宠,身份上也是比不上的。 殷玄想到晚上要散步的事情,晚上大概没时间了,早上聂青婉又起不来,等她起来,不知要到何时何辰了,就道:“明日下午吧,朕到时候让人去内务府传话,传了话你就派人过来,直接去龙阳宫,朕会在那里陪着婉贵妃。” 鳌姜听了,笑着应了一声,走了。 等鳌姜离开后,殷玄继续看奏折。 他这边似乎很安静,与寻常无异,可因为今天的一道圣旨,后宫哗然不止,皇后气的摔了东西,拓拔明烟也气的摔了东西,宸妃倒是在惊诧过后想去看看聂青婉,只不过,如今风口浪尖,明知道皇后和明贵妃这会儿定然在生气,她若去看婉贵妃了,会不会让那两位不舒服? 可李玉宸也着实很想去看看聂青婉,毕竟,她可是从西苑出去的。 于是,李玉宸就让康心去喊了李东楼,让李东楼给皇上递个话。 李东楼好不容易被姐姐叫进她的星宸宫里一次,却不是因为想看他这个弟弟,也不是关心他这个弟弟,反而是要去看婉贵妃,李东楼没好气道:“这个时候,你去凑什么热闹。” 李玉宸笑道:“婉贵妃是从姐姐的西苑出去的,她如今受了宠,姐姐当然要去给她贺贺喜,当然了,姐姐也想看看她。” 李东楼道:“她现在是麻烦人物,姐姐少沾。” 李玉宸挑了挑眉,说道:“这话怎么讲?” 李东楼左右看了看,示意她摒退左右,李玉宸就挥手让不相干的宫女们都退了出去,只有康心一个人的时候,李玉宸道:“你说吧。” 李东楼就把最近他所调查的所有事情讲了,虽然这些事情李玉宸基本上已经从外面听来,但李东楼所说的,远比她所听的要具体的多。 李东楼道:“我是怀疑皇上封这个华北娇为婉贵妃是别有目地,姐姐还是安静地呆在西苑比较好,皇上把你放在西苑,就是不想你卷入是非,你进宫的时候,皇上跟外祖父保证过的,不伤到你一分一毫,如今这个婉贵妃,她是处在漩涡中心的人,一个不好就会粉身碎骨,与她擦了边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玉宸皱着眉头,捏着帕子,难以置信道:“你是说,皇上怀疑这后宫发生的两起事件全是这个婉贵妃所为?” 李东楼道:“正是。” 李玉宸双手一拍,激动地站起来:“如此说来,我非要去看看婉贵妃不可了,这般能为,姐姐着实佩服呀!” 李东楼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他怎么忘了,他这个姐姐,心中的偶像就是太后,她之所以愿意进宫,守着冷冰冰的西苑,就是因为皇上是曾经跟在太后身边的人,因为崇拜太后,她就对皇上也带上了无比崇拜之情,但说到底,太后才是她心中的女神,但凡传奇古怪的女子,她都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的坏毛病,真得改一改! 李东楼不愿意帮李玉宸传这个话,可耐不住李玉宸的胡搅蛮缠,最后还是无奈地答应了。 李东楼去了御书房,得了通传,进去。 殷玄手中拿着狼毫,批示折子的动作没停,虚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找朕有事?” 李东楼低咳一声,说道:“臣没有事,只是宸妃想去看一看婉贵妃,说婉贵妃是从西苑出去的,如今得了大封,她着实替婉贵妃高兴,想去跟她贺贺喜。” 殷玄笑道:“你这个姐姐也真是会使派你。” 李东楼汗颜,小声道:“臣也不想替她传话,可耐不住她的折磨。” 殷玄笑道:“无妨,婉贵妃一个人在龙阳宫呆着也无聊,不过,她这会儿应该还在午睡,你让宸妃去了别惊扰了她。” 李东楼应了一声是,又说了一番谢,这才退出去。 走到门口,殷玄又喊住他,说道:“你也随宸妃一起去吧,这样旁人就知道是朕让她去的,别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另外,这一个月,你暂且搬到宫里来住,王云瑶这个人确实可疑,虽然事情过去了,可该查的事情还是得查,那株药材,朕一定要知道从哪里来的。” 李东楼沉声应道:“是。” 殷玄道:“下去吧。” 李东楼走了后,殷玄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想到若是华北娇真的是太后再生,那这株药草,必然来自她手,可又不对,她进宫不可能没经盘查,那药材绝非她带来的,那么,只能说明,药材本身就存在宫中,而宫中存药材的地方只有太医院,太医院里面,对太后最为忠诚又跟华北娇有过接触还不受关注的太医,唯冼弼一人而已。 冼弼…… 殷玄手指轻轻一点,在桌面上敲击了三下,又重新拿起折子,批了起来。 忙到晚上,他站起身,伸伸腰,活动了坐了一下午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后,他走出御书房。 随海立马喊一声:“皇上。” 殷玄道:“回龙阳宫吧。” 随海应了一声是,随着他往龙阳宫走,路上,殷玄问:“今日宸妃去龙阳宫了没有?” 随海道:“去了,但听说婉贵妃在午睡,宸妃等了半个时辰,见婉贵妃没有起的征兆,她就又回去了,说明天再来。” 殷玄淡嗯一声,几乎是带着迫切的心情回到的龙阳宫。 以往,他觉得睡哪里都一样。 龙阳宫虽是他的寝宫,却如同地狱一样,他不大爱住在这里。 可如今,因为她住了进来,他就觉得这里是最好的住处了,刚踏进龙阳宫里面,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聂青婉跟王云瑶还有浣东浣西说话的声音,他脚步微微一顿,眼眶瞬间就湿润了,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家。 那是他终其一生最渴望,却打小就没有的。 后来,因为她,他看到了希望,可希望中夹杂着的是更无力的绝望,她可以给他至高无尚的权力,却独独不会给他家。 殷玄站在那里,听着里面渐渐调皮起来的声音,他愣是没敢挪动一步。 他怕他一进去,那样的声音就没有了。 随海见皇上站着了,他也站着,头低低地垂着,盯着自己的脚尖,可耳朵却竖的老高,去听里面主子调皮的说话声。 他想,原来婉贵妃也有如此的小孩儿性格啊。 也对,婉贵妃才十六岁,可不就还是个孩子,正常人这个时候就是该调皮捣蛋的,皇后太老沉,明贵妃又太难看,而且年龄也大了,比皇上还要大两岁,皇上今年二十八,明贵妃都三十了,宸妃倒是年龄性子长相都好,关键是,皇上不喜欢呀。 如今,有一个容貌好,年龄小,性格时而沉稳,时而俏皮的姑娘来陪着皇上,这姑娘还是皇上喜欢的,那皇上应该也能快乐很多吧。 随海扎着头想着皇上何时快乐过,可想了半天,最终悲哀地发现,皇上似乎就没一天开心过。 随海不禁为皇上感到难过。 不过,现在好了,有婉贵妃来陪皇上了呀,皇上定然会开心快乐起来的。 以前随海对聂青婉有多么的不齿,现在就有多么的巴结。 他偶尔也会感慨,风水轮流转呀。 殷玄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着实忍不住,还是迈开脚步,穿过一道高大的宫门,进到了主寝室里面,进去之后才知道那四个女子为何一会儿叽叽喳喳,一会儿嘻嘻哈哈,还一会儿像一会儿不像地说个没完没了,原来他的爱妃在穿他的龙袍。 看他进来了,她吓的一骨碌钻进了龙床里面,用薄衾蒙住。 以为他没看见吗? 他全看见了。 殷玄这般突然的闯进来,还板着一张脸,着实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吓的不轻,她三个人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感觉寒芒在背。 一个妃子,不说穿皇上的龙袍了,就是穿皇后的凤袍,那都是掉脑袋的死罪。 原本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不愿意自家娘娘这般玩乐,可聂青婉说了,皇上不会这么早回来,这才几时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看看时辰,不到酉时,确实挺早,她们就任由她胡作非为了,可哪知,皇上回来这么早,而王云瑶又着实被聂青婉穿龙袍的样子惊艳,忽视了外面的脚步声,这下子,被抓了个现形。 好么,才刚封妃,就这般得瑟,龙颜不大怒才怪。 三个奴婢为主子默哀。 而被担忧的主子一钻进被窝就三下五除二地将身上的龙袍脱了,因为脱的太急,连带着把自己的里衣也打散了,可她没有注意到,见皇上近前了,她象征性地仰起脸冲他笑了一下。 殷玄看着那笑,心想,原来你做了坏事,也知道要先讨好一下,笑脸相迎的? 冲着你对朕笑,朕就不追究了。 殷玄坐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道:“怎么还在睡?” 聂青婉道:“我就起来的,只是还没起,皇上就回来了。” 殷玄淡淡地嗯一声,看她一眼,说道:“还没到晚饭的时间,朕想躺一会儿,你就先别起了,陪朕躺一会儿。” 做了亏心事的聂青婉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反正龙床很大,他躺一边,她躺另一边就行了。 聂青婉说好,殷玄就伸手掀了她的被子,正准备蹬掉龙靴,上床,可视线一触及薄衾下的风景,他整个人一愣,大脑瞬间空白,呼吸收紧,耳根子发红,血液顺着经脉逆流,他想别开眼,可又控制不住想看更多,直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情况越来越不对,聂青婉才发觉异样,她猛地低头,然后—— “啊!” 第56章 君无戏言 一声惊叫过后,聂青婉伸手就把殷玄推开,那动作快而狠,又利落迅速,殷玄正被眼前的风景刺激,大脑失灵,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了,没有防备之下一下子被她掀开,差点不雅地倒地,好在,他身子高大,又沉重如山,只晃动了一下又很快坐稳。 聂青婉用薄衾紧紧地拢住自己,气的想杀人。 殷玄这会儿无论如何不敢再看她了,只觉得身体都要暴炸了,他几乎是闪电般地起身,风一般地冲出去,带着狼狈而甜蜜的心,冲出了龙阳宫。 站在宫门外之后,他又十分的后悔,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要逃呢? 殷玄转身,打算再进去。 可一转身,看到那眺遥的层层宫门,他又无奈地叹一声,伸手摁住眉心,她刚刚惊惶失措,眼神都要把他凌迟了。 看了那样的风景,他再返回去,定然是要碰她的。 可她不愿意,他又控制不住,伤了她怎么办? 殷玄自己很清楚,他一旦碰了她,就会陷入极为可怕的魔症里,然后疯狂的占有她,她若反抗,一定会受伤,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她享受不到快乐。 殷玄叹气,又转回身子,去了御书房。 坐在了龙椅里,只觉得看什么都是那白花花的一片,完全没办法把思想挪开,更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做任何一件事。 殷玄觉得这样不行,扬声喊了随海进来,让他去备冷水,他要泡一泡冷水浴。 随海莫名其妙,想着这个时候皇上泡什么冷水浴啊,还有,皇上回龙阳宫是要陪婉贵妃吃晚饭的,怎么进去没多久就像射出去的箭一般横冲直撞地冲了出来呢? 在外头偷听那会儿,明明是听见婉贵妃心情很好呀,皇上进去了理应心情也好才是。 随海想不明白,小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殷玄的脸色,呃,以他这三年伺候皇上的经验来看,皇上没有不高兴,只是,那脸上的神色,怎么看怎么怪,还有,似乎脸红了,耳朵也红了,这是什么情况?皇上居然会脸红,我的天! 随海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心里啧啧称奇,却不敢再抬头去直视圣颜了,他揣着一肚子的疑问,低头应了一声是,立马退出去,给殷玄备冷水。 冷水以及木桶放进后面的休息室后,殷玄二话没说,起身就去了休息室,钻进了盛着冷水的木桶里。 泡了半盏茶的功夫,身上的热度以及心里的热度依然不减,只看着那环绕的冷水,都觉得是她的身子在眼前晃。 殷玄咬住唇,双手蒙住脸,吸气。 他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沉进了水底,持续了很久,直到心头的热度降下去,他才冲出水面,宽大的后背靠在木桶边缘,仰头,任水珠从额头滴落下去,滑过棱角分明的脸,滑过性感而结实的喉结,然后再从胸前,坠入木桶里。 又一个时辰后,殷玄整个身体都冷了下来,他缓缓的松一口气,喊了随海进来伺候更衣。 穿好衣服之后他坐到一边的龙榻上,让随海给他擦头发。 等发丝干了,随海梳理整齐,扣上玉冠,他起身回御书房,准备还是继续看奏折算了。 只是,还没穿过那道门,随海就提醒他,说道:“皇上,到了吃晚饭的时辰了,婉贵妃可能在等着呢。” 就这么一句话,殷玄收回腿,转身往龙阳宫去了。 聂青婉也已经换了别的衣服,坐在龙阳宫的御膳房里等着他,殷玄进去后,看到她,不可控制的又想到了那一片风景,他轻微的、略有些别扭的别开眼睛,红着耳根,走到她身边坐下。 随海已经习惯了聂青婉时常与皇上平起平坐的样子了,皇上都不介意,他介意个啥。 随海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 等膳食摆好,殷玄就拿起筷子,聂青婉也拿起筷子,各吃各的,各不理谁,随海伺候殷玄,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伺候聂青婉。 等吃完,殷玄要带她去散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呢。 可刚刚聂青婉被他一不小心看到了身子,心里不痛快,就不想去散步了,殷玄不肯,拉住她的手不丢,聂青婉道:“不想走了,有点累,我想进屋躺一会儿。” 殷玄看着她,直接伸手一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聂青婉大惊,锤着他的肩膀大吼:“你做什么!” 殷玄声音浅淡:“你不想走,那朕抱着你,说好晚上一起散步的,朕不能说话不算话,君无戏言。” 聂青婉脱口就骂道:“你怎么一根筋呢。” 骂完眼睛一闭,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说什么话不好,怎么就单捞了这句话吐出来,希望他已经忘记了。 殷玄怎么可能忘。 她与他说过的话,十句中有九句他都是记着的。 这句话几乎一字不差,是她曾经说他的。 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是他跟在她身边的第三年?第四年?还是第五年? 好像是第三年。 那个时候他十岁,已经跟着她征战了白水国,南丰国,长平大郡,三羊小镇,西土匪地坛,寿春县自立王,长曲杨道门,南桥叛军根据地,百川,巴邑,内江,勾冷渠,棠江,濮国,离国,庙王胄,三年的时间,他们攻占了十六个小国,打的战役不下千百,他身上的伤痕多的已经数不清了,十岁的他早已不再是孩子,而是杀人工具,但是他心甘情愿。 每回回来,不管带伤没带伤,只要看到他身上的血,她都会心疼的为他擦拭,那个时候,他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她对每一个小国的攻占都有极精准的推算,殷玄到现在依然对她的这种能力感到恐怖,因为连续征战,没有休息好,伤口没有处理好,那一次庙王胄战役结束后,他回到营帐,当天晚上就高烧不止,第二天要启程,但因为他的身体缘故,她被迫停留了一天。 他知道,这一天的停留,会打破她所有的计划。 所以,他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独自骑了马,去了她规划的下一个国家。 当她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烧的睁不开眼,意识也不知道烧到哪里去了,可他就是能够分辨出来她的声音,她的手。 她的手环抱住了他,低头在他耳边无奈又生气地骂了一句:“你怎么一根筋呢。” 真的是一字都不差。 所以,她其实也记得的,是吗? 殷玄站在那里,因为这一句话,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的手紧紧地环着怀中的女子,头埋进了她的后背与自己的臂弯之间,无法抑制那颗要跳出来的心。 长久的静默让聂青婉极为不舒服,而那句话她也着实不该说。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聂青婉狠狠地推着殷玄,说道:“你还散不散步了?不散步就进去,我要进去看会书。” 殷玄终于有了一点儿动静,高大的身子动了一下,手臂动了一下,头也动了一下,他轻轻地把头抬起,却不是完全抬起来,而是在她额头的地方停留,吻了下去。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不掺杂任何情慾色彩,却是长久的长久的贴在那里。 殷玄闭着眼睛,眸内滚烫而发热。 她还记得他们一起经历的一切,她还记得她与他说过的话。 殷玄扣紧怀里的女子,真的好想把她揉到骨血里,与他同生同死,与他骨灰成一,再也跟他分不开。 好久好久之后,殷玄才用着强大的自制力将自己的情绪收敛住,他轻轻抬起头,看着她,眸中涌动着星河一般的温柔波光,低声说:“朕想与你一起散步。” 聂青婉道:“那就别站着了。” 殷玄道:“嗯。” 他抱着她要起步,聂青婉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殷玄皱眉,手臂紧了紧,说道:“朕能抱你走完全程的,你不用担心朕的身子,不说这么一点儿路了,就是走完整个皇宫,朕也没问题。” 聂青婉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想自己走。” 殷玄心里又不舒服了,不让抱,还不说点好听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他不乐意松,这样抱着她,让他感觉好踏实,一种被幸福满满装载的感觉,一旦松开,会有失去她的惶恐。 殷玄抿唇,说道:“今晚朕抱你,明晚你自己走,行吗?” 聂青婉道:“明晚我不散步。” 殷玄皱眉,聂青婉已经不耐烦了,直接拍开他的手,从他的怀里跳了下去,理着裙摆,大步往前了。 殷玄只好跟上。 随海和王云瑶以及浣东浣西都在跟着呢,但四个人跟的很远,一见前面两人停了,他四人也都停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要么垂头盯地,要么看左右的风景,就是不敢去看前面的两人。 听到两人起步的声音,他四人又赶快跟上。 殷玄追上聂青婉,偷偷地又牵住了她的手,聂青婉皱起眉头,想甩开,殷玄道:“要么牵着,要么抱着,爱妃你若是还要这么为难朕,那咱们就回去,朕把今天在龙床上没有看完的风景继续看完,你要知道,朕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聪明如聂青婉如何听不懂他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她咬了咬唇,任由殷玄牵着了。 殷玄如愿以偿地牵着魂牵梦萦的那双手,笑的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般,星光与月光一同洒在他的脸上,把他脸上的笑容照的越发的生动,他眼中也含了笑,一面走一面与聂青婉说着花园里的花盆景里的树,他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可他就是很想跟她说。 一路说说停停,从龙阳宫御膳房这边的龙轩亭一直到龙阳宫主殿芜廊那边的鱼水轩,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夜幕渐深,殷玄低头看了一眼聂青婉,问她:“还进去看书吗?” 聂青婉道:“看书益脑,有助睡眠,当然要看。” 殷玄道:“那我们回去吧。” 聂青婉没拒绝,手都被他牵疼了,手心全是汗,也不知怎的,他的手怎么这么烫,是不是男人的手都是这样的? 聂青婉从没被男人这么牵过,当太后的时候,没人敢,当这个郡主的时候,还没机会。 也算是头一回,体验极差。 殷玄要是知道他第一回牵着心爱女人的手散步,被心爱的女人如此嫌弃,他一定会急的跳脚,努力做出改正和弥补。 可他不知道呀,故而,第二次的时候,他直接被聂青婉当面嫌弃了。 聂青婉不愿意再散步后二人就往主寝室回了,回去后殷玄陪聂青婉一起看书,殷玄看的是无关任何政事的闲书,聂青婉看的则是她死后三年那期间的纪闻要典。 两个时辰后,殷玄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见她还没有想睡的打算,他就搁下书,让随海先伺候他就寝了。 等聂青婉上床的时候,殷玄已经睡了一觉,被外面的动静闹醒,撑着手臂靠在了床沿,等聂青婉上床的时候,就看到他发丝松散,睡袍松散,顶着一张神鬼莫辨的英俊脸庞,慵懒骚气又一幅恹恹倦怠的颓废惺忪模样,只不过,这个模样在这样的夜色里,倒是很颠倒众生,亦十分的迷人。 聂青婉甩头,想什么呢。 聂青婉从另一头爬上龙床,刚躺下,身子就被一条手臂捞进了怀里,然后四周被热炉围住。 聂青婉感受着殷玄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的手脚,无语地想,他平时就是这样睡觉的?哪里有一点儿一个帝王该有的睡姿。 她极嫌弃他的睡姿。 当然,聂青婉不知道的是,她的睡姿殷玄也极嫌弃。 互相嫌弃对方睡姿的两个人一抱到一起,那睡姿就极为美了,只不过,两个人都看不到。 龙阳宫这边的主子歇下了,寿德宫和烟霞殿甚至是位于西棠街上的陈府都没法安睡。 今日的事情失败,对陈德娣来讲,似乎无伤大雅,也确实无伤大雅,虽然栽脏没有成功,但好歹没有扯到她的身上来,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除掉华北娇那个大患,倒让她借此高升了,好在,拓拔明烟被泼了一身脏水,想洗也洗不掉了,自此,皇上对她,也不会如先前那般宠着护着。 只是,陈德娣有一种预感,对付拓拔明烟,完全小菜一碟,可要对付这个刚晋封的婉贵妃,大概得颇费点儿手腕。 而且,皇上为何要赐她‘婉’字? 若这个婉字跟太后名字里的那个婉字是一个意思,那只能证明,这个晋东郡主在皇上的心中已经极其的重要了,重要到皇上不惜用他最挚爱女子的名字来恩赐。 陈德娣睡不着,一想到此刻的龙阳宫里睡着一个未来大患,她的心就揪着悬着。 眼见半夜三更了,陈德娣还不睡,何品湘就劝道:“娘娘,该睡了。” 陈德娣摇头,沉着眉心说:“睡不着,何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一开始我觉得我能拿捏得住这个晋东郡主,想着她进宫就进宫吧,反正皇上对谁都无心,不会宠幸任何人,亦不会爱上任何人,她进来也最多是为后宫再添一个行动的驱壳而已,入不入宫都一个样,起初这个晋东郡主还很有个性,驳了明贵妃,我想着能拉拢她,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倒也抓住了,只不过,她连我都算计了,现在,她何止是算计了我,她还算计了明贵妃,算计了陈氏,今日御膳房的那件事过后,我怕陈裕,自此与朝堂无缘了。” 确实会无缘。 但这与聂青婉要的,差的远了。 聂青婉要的是陈裕的命,可陈裕丢的只是官职以及入官的资格而已。 殷玄在最关键的时候堵住了陈裕的嘴,看似对他毫不留情,实则完全就在保他,由此可见,在殷玄的心中,陈家以及陈德娣,都十分的重要。 或许旁人看不明白殷玄那简单话语里的深意和城府,可聂青婉看的明白,陈亥也看的明白。 夜深人静,家家户户都睡下了,陈家主院的灯却还在亮着,陈亥坐在上首位置,对陈裕说:“你也别多想了,今日你能侥幸脱罪,完全是皇上在保你,你要对皇上心存感恩,而不是埋怨,知道吗?” 陈裕点头,小声说:“知道。” 陈亥道:“明日皇上定然要在金銮殿上下发对你的处罚,你这个四品侍郎的官袍是保不住了,但命能保住。” “听你阐述今日御膳房那边的情况,婉贵妃原本是打算要你以及我整个陈府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的,这个婉贵妃是个狠人,往后她的人,你都少招惹。” “若不是皇上今日拦着,真让聂北出山了,你必死无疑。” “我们陈家倒戈了太后,在聂氏一族人看来,我们就是杀害太后的帮凶,他们不会放过我们。聂氏之所以不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实质的把柄,所以按兵不动。退出朝堂,那是在保存全部实力。对聂氏之人,哪怕只是一家仆,一个奴役,也不能掉以轻心,明白吗?” 陈裕低头说道:“明白。” 陈亥又抬起头,看向座下的其他族人,说道:“你们也听清了吗?” 底下的人都应声:“听清了。” 陈氏家族没有聂氏家族兴旺,陈氏子弟排名只排到三十五,可聂氏子弟的排名,一直排到四十九,陈亥坐在家主的位置,就要对整个陈氏负责。 陈亥道:“这个婉贵妃是晋东遗臣的郡主,一进宫就似乎有针对陈氏和后宫的迹象,不知道她想搞什么鬼事,你们都暗中观察着,明日罢朝,我会先找李公谨,对他说一些婉贵妃为人狠戾的事,让他到皇上面前进言,皇上一向对他的话很重视,应该会听进去。如果只是争宠就罢了,可若是为了报绥晋北国被灭的国仇,那就绝不能容许她留在皇上身边,我们陈氏一门的荣耀,完全依赖于皇上,所以,一定不能让皇上出事。” 底下的人又应声:“明白。” 陈亥转头对陈裕说:“没了官就去学武吧,不能为朝廷效力,却可以保护家族之人。” 陈裕低头道:“是。” 陈亥又对陈建兴说:“明儿早让你夫人进宫一趟,看看皇后,转达一下我们陈府该有的态度,虽然我对皇后的能力很信任,但有些话,还是要提点提点。” 胡培虹是陈德娣的生母,是四品诰命夫人,想进宫,一句话的事儿。 又加上皇后中毒一事,她这个做母亲的进宫看看女儿,旁人也说不出个是非。 陈建兴应了一声是,陈亥就挥挥手,让底下的人都去睡觉。 他自己也回屋睡了。 现在唯一睡不下的就是拓拔明烟了,这一回她可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想螳螂捕蝉,别人也想坐收渔利,她想一箭三雕,一举三得,别人更想来个永除后患。 拓拔明烟没想到,最终她会被陈裕倒打一耙。 是陈裕,又何尝不是陈皇后? 拓拔明烟在昨夜里已经惹了殷玄的不喜,再加上今日御膳房一事,只会让殷玄更不喜,尤其,现在殷玄的身边多了一个婉贵妃,他还会再想到她吗? 拓拔明烟趴在那里痛哭流涕,只恨自己没有强大的母族,可以随心所欲。 陈裕敢反咬她,不就是仗着陈氏这个后台吗? 拓拔明烟哭的伤心欲绝,素荷和红栾急的两眼发红,最后红栾一跺脚,对素荷说道:“你在这里守着娘娘,我去找皇上。” 素荷大惊,抓住她的手,冷声道:“不能去。” 红栾急道:“皇上不来,娘娘会一直哭下去的,这样哭下去,身子会出事!” 素荷沉痛道:“你去了也没用,皇上今日是不会管娘娘了。” 红栾伸手一抹脸上的泪,咬唇说道:“就算皇上不来,我也一定要去,你照顾好娘娘。” 素荷大喊,可红栾一撒手就跑了,素荷没喊住她,又见一边的拓拔明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哪里忍心?抱着她就哄。 素荷虽然不赞同红栾这个时候去找殷玄,可私心里,她也希望皇上能来。 可是,等红栾孤零零的回来,素荷就知道,她没有成功。 素荷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的,皇上以前最宠娘娘,最见不得娘娘受罪,今日娘娘哭狠了,明日铁定会不舒服,娘娘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一哭,定然会让太医们束手无策,到时候,皇上一定会来的。” 拓拔明烟已经哭的晕了过去,完全听不到两个忠心的婢女的话了。 只不过,这样伤心一夜的身子,到了第二天,着实垮了。 本来她当时为了研制出无声无息杀死太后的那一味奇香又频频研制解药,被冷毒入侵,伤了身子,后来就一直没养好,还要受冷毒病发的折磨,这一夜伤心难过哭泣的折磨,最耗精神气,差点没能挺过当晚。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榆州就被请了过去。 殷玄这边也收到了消息,他刚醒,还没起床,随海隔着门在外面禀报的时候他正搂着聂青婉,想偷亲她一下,可一听随海说拓拔明烟不行了,他当即就松开了怀里的女孩,翻身而起,快速走到门口,打开门,沉声道:“你说什么?” 随海道,“刚烟霞殿那边递了话,说明贵妃……”他顿了一下,慢慢抿唇说道,“快不行了。” 殷玄大惊,冷着脸说道:“进来伺候朕更衣。” 随海应了一声是,连忙走进去,伺候殷玄更衣洗漱,等收拾妥当,殷玄提步就往门外走,走出去后,想了一下,对随海吩咐:“你先去喊王云瑶,让她来殿内伺候婉贵妃。” 随海又应了一声是,跑去喊王云瑶,等王云瑶来了后,殷玄就带着随海去了烟霞殿。 他进门后,看到皇后和宸妃都在。 二人见到他,都起身见礼。 殷玄问:“里面的情况如何?” 陈德娣道:“王太医还在看诊,具体情况臣妾也不知道。” 李玉宸揪着眉心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陈德娣道:“明贵妃的身子一向都不好。” 李玉宸道:“再不好也不可能一夜就……不行了呀。” 陈德娣道:“人有旦夕祸福,昨夜这一句话可真是印证了个彻底。” 这句话似乎是说给殷玄听的,旦夕祸福,指的不就是婉贵妃和明贵妃吗,一个荣宠加身,一个跌落尘埃,真的是一夕之间的事情,曾经的宠,一夜之间没了,曾经的贬,一夜之间高升。 殷玄抿着唇,没搭应陈德娣这话。 李玉宸也没搭理。 陈德娣也不尴尬,站在那里,大方端庄。 王榆州出来后看到殷玄,连忙见了礼,殷玄问他:“明贵妃怎么样了?” 王榆州道:“情况稳定了,就是昨夜伤心过度,耗费太多精气,看上去有些可怕罢了,开些药梳理,能养好,但明贵妃的身子本来就不太好,这一夜过后,情绪上怕会经受不住任何刺激,身体上就更受不了风热冷寒了,往后,需静养。” 殷玄皱眉,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开药。 殷玄进屋,去看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躺在床上,只一夜,似乎老了很多,她本来就算后宫之中年龄最大的女子,又生于拓拔氏,容颜并不上乘,皮肤也不是天生的白皙色,以前保养着还耐看,这一病下来,整个人就萎靡了,看上去着实不好看。 可殷玄没有任何嫌弃,坐在床边,关切的眼神看着她。 拓拔明烟要起身见礼,殷玄按住她,说道:“躺着吧,身体都这样了,就不要讲究了。” 拓拔明烟虚弱地笑了笑,说道:“皇上能来看臣妾,臣妾很高兴。” 殷玄道:“朕来看你,是想跟你说,好好养着身子,其它的事情都不要多想,烟霞殿的事情,谁都做不了主,唯朕能做主,只要朕不发话,谁都动不了你,烟霞殿是朕赐给你的,也是你必须得守着的地方,如果你连守住这个地方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你就真的不必呆在朕的身边了,懂吗?” 拓拔明烟红了眼眶,很想哭,可极力忍着,她别开脸,可抖动的肩膀出卖了她的隐忍。 她现在终于明白,她于他是什么了。 一个看门人。 在他眼里,烟霞殿是通往紫金宫的自由之门,这道门,唯她能守,也必须她守,若她守不了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她。 拓拔明烟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吐了一大口血。 素荷大惊。 红栾大惊。 可殷玄看着那滩喷在床铺上的血,无动于衷,这个男人,对待他不想关心亦无甚关系的人,一向是绝情冷狠又无情的。 他能给她的,除了荣耀,不可能再有别的。 他曾经答应过她,会护她一生,直到她寿终正寝,她帮他除了太后,伤了身体,他一直觉得愧对她,虽然烟霞殿的另一头藏着他的爱人,他是为了那个人才天天来烟霞殿,可到底,他每回来,陪她吃饭,陪她散步,是怀着真诚的心的。 他知道皇后不能容她,所以他给她远比皇后更多的恩宠,让她临驾在皇后之上,让她在危险的后宫之中得以安然生存。 可她想要的太多了。 她想伺候他,想上他的龙床,她犯了他的大忌。 这个世上,能上他龙床的女人,只有那一个人,除了她,谁都别想。 殷玄站起身,寡淡地说道:“朕的话希望你能听进去,你对朕有恩,朕会让人治好你的病,可你若是生了不该生的心思,那就不要怪朕无情,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来试探朕的心,朕的心,你要不起。” 第57章 侵略 说完那句无情的话,殷玄走了。 陈德娣和李玉宸都在门外,可殷玄的话她二人都听见了。 陈德娣紧了紧手心。 李玉宸首次对殷玄有些刮目相看,原以为他很宠明贵妃,但事实上,皇上宠幸明贵妃,是因为这个宫殿?这个宫殿里藏了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李玉宸连忙按住心思。 陈德娣却压根没在意这个宫殿,也不是说一点儿都不在意,一刚开始拓拔明烟宠冠后宫的时候她也确实在意过。 后来猜透了皇上的心思,她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拓拔明烟是曾经跟在太后身边的人,那个时候烟霞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宫殿,可太后去世后,拓拔明烟就被封为贵妃,住进了这座宫殿,然后这座宫殿就成了后宫之中最醒目的宫殿。 它的醒目完全掩盖了那座因太后离去而逐渐宁静下来的紫金宫。 之所以怀疑这座宫殿内暗藏玄机,是因为这三年来,殷玄去烟霞殿里的次数远远大于寿德宫以及旁的宫殿,可拓拔明烟跟她们一样,三年来肚子都没有响动。 陈德娣就知道,殷玄夜夜留宿烟霞殿,大概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 如今,听了殷玄这话,陈德娣就越发肯定心中所想,这座宫殿里面,一定藏着一些与太后有关的东西,因为只有与太后有关的东西,殷玄才会让拓拔明烟来守,且非她来守不可,而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对陈德娣而言,都只是死物。 哪怕是太后的尸身又如何? 那也只是个死物。 既是死物,她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她最在意的是殷玄最后说的那一句话——他说,朕的心,你要不起。 这是对明贵妃说的,又何尝不是对这后宫女子说的,对她说的? 她们要不起,婉贵妃就要得起吗? 陈德娣无端的感觉一阵心绞痛,她一直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说,没关系,皇上不爱她,也并不爱别人,她其实也没有输,而且她也并不是非要他的爱不可。 可是,真的不需要吗? 有哪一个女人不想得相公喜爱? 有哪一个女人不想跟相公同床共枕琴瑟和鸣? 有哪一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相公? 有哪一个女人嫁人三年还是处子之身? 她是皇后,是大殷帝国至高无尚的皇后,可是,她活的不像一个女人,不像一个妻子,反倒像一个尼姑,一台枯灯。 陈德娣呼吸喘了喘,身子往后踉跄了一大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明明生病的人是拓拔明烟,即将要死要活的人也是拓拔明烟,可这会儿,她反倒有一股濒临死亡一般的窒息感。 陈德娣不由在心底里苦笑,皇上,你打给拓拔明烟的这一巴掌,扇的也是臣妾的心。 何品湘见陈德娣不对劲,吓的连忙伸手扶她,着急地问:“娘娘,你怎么了?身子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德娣现在哪里都不舒服,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摇摇头,说道:“有点儿不舒服,回宫吧。” 采芳也在旁边搀扶着,听了这话,赶紧跟着何品湘一起,带着陈德娣回了宫。 李玉宸看着陈德娣离开的背影,心里微叹一声,想着,大概是被皇上的话给刺激了,这个皇上,长了一张可以令天下女子都倾幕痴迷的脸,有着令天下女子都甘愿臣服的能力,且不说他是皇上,手握江山,执掌生死,能够满足任何一个女人都想要的虚荣与富贵了,就算他不是皇上,只凭他这一张脸以及那一身功夫,就能令天下女子着迷,更别说他是皇上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有哪个女子抵挡的住呢? 陈德娣虽然为人沉稳,贵为皇后,可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女人,爱上皇上并不稀奇,皇上确实很容易让人动心,但是,皇上是她们能爱的吗? 李玉宸心想,我就不会爱上皇上,那是自找罪受。 李玉宸是个明白人,她把自己的心看的很牢,可后来,她没有失心于殷玄,却失心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虽不及殷玄无情,却同样的让她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 当然,这个时候的李玉宸还没遇上那个人,她只是在为陈德娣感叹,感叹完她就进去看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因为殷玄的两句话而又一次陷入昏迷,红栾和素荷都急的眼红脖粗,李玉宸见两个姑娘急的束手无策的样子,差了康心再去喊王榆舟。 王榆舟来了,又给拓拔明烟号了一次脉,然后让红栾去按照他之前开的药方去抓药材,熬汁成汤,喂拓拔明烟喝下。 红栾连忙去了。 素荷寸步不离地守在拓拔明烟的床前,生怕一眨眼她就有了个万一,连眼睛都不敢眨上。 王榆舟在收拾着脉诊,李玉宸蹙着眉头问他:“明贵妃的身体当真无碍吧?” 王榆舟笑着看她一眼,将脉诊收进布包,妥善地放回医用箱类,合上盖子,这才冲她虚拂了一礼,笑道:“无大碍,莫不是宸妃娘娘在怀疑臣的医术不行?明贵妃之前的身子确实不好,但鲜少生病,除了冷毒发作那些日子难受点,平时倒还好,这次若非她伤心过度,应该不至于如此,我给她开了安神宁气的药,每日按时煎服,避开伤心的源头,就能够好了。” 李东楼问王榆舟喊表哥,李玉宸也问王榆舟喊表哥,虽然李玉宸比李东楼大,却远比王榆舟小。 王榆舟很少问李玉宸喊宸妃娘娘,一来王榆舟在太医院当值,宸妃住在偏僻的西苑,在宫里,基本见不着,宸妃年轻,十六岁入的宫,今年十九岁,比李东楼大了一岁,她心性好,不爱慕虚荣,亦不贪恋殷玄的美色,对皇宫内的一切都无欲无求,故而,她一年上头也难得生一次病,就更加见不到王榆舟了。 王榆舟和窦福泽虽都是太医院的御医,却远比一般御医身价要高,他二人是专门给皇上看诊的人,寻常宫里的妃子,很难请得动他们。 李玉宸平时若真有个小病小痛,也不叫他,若真叫了他,私下里,他也只喊她玉宸表妹或是像唤李东楼那样直接唤名字。 这一句宸妃娘娘,一听就是打趣的腔。 李玉宸也没跟他计较,这里是烟霞殿,不是李府,不是夏府,亦不是王府和星宸宫,注意点总是好的。 李玉宸听了王榆舟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皇上不能再来了,拓拔明烟之所以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皇上,皇上就是拓拔明烟伤心的源头。 可皇上不来,拓拔明烟的病能好吗?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题。 李玉宸纠结地叹了一口气,让康心挪了一把椅子,与素荷一起坐在那里陪着拓拔明烟了。 王榆舟见李玉宸坐着不走了,挑起眉头朝她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说,拎着医用箱走了,他这个表妹,心地善良,心思纯洁,在这藏污纳垢的后宫之中,真算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纤尘的莲荷了,这么好的表妹,皇上怎么就不喜欢呢。 陈德娣从烟霞殿离开,回了寿德宫后就一直很难受,靠在凤榻上,撑着额头,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一切,只觉得缥缈如雾。 何品湘跟她说话,她不应,采芳跟她说话,她也不应,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丧了魄,这简直吓坏了何品湘和采芳,她二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宫门外传来太监的通禀,说陈二夫人来了。 何品湘一听,眼睛瞬间一亮,想着二夫人来的可真是时候。 采芳立马去寿德宫的大门口迎接。 何品湘高兴地对陈德娣说:“娘娘,二夫人来看娘娘了!” 陈德娣听见了,扶着何品湘的手臂站起来,整了整脸上的神情,她正想找个人倾诉一番,没想到母亲就来了,果然母亲就是母亲,知道她这会儿正痛苦着。 陈德娣道:“随我一起去迎迎母亲。” 何品湘高兴地点头,二人就往门外去。 只是,还没出门,采芳就已经带着胡培虹来了,胡培虹旁边跟着伺候她的老嬷嬷,姓钱,叫钱桂英,钱桂英见了陈德娣,连忙福身行礼。 胡培虹也要见礼,被陈德娣拦住了。 陈德娣拉着她的手,说道:“这里没外人,母亲无需讲究这么多,没人敢说三倒四。” 胡培虹笑着道:“该有的礼数不能废。” 陈德娣知道礼数不能废,但这人是她的生母,她哪能让她行礼,昨日陈亥他们来,她不敢忤逆陈亥,更不敢忤逆父亲,就任由他们见了礼,今天她就不依了,她拽着胡培虹的手,两手抱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进了屋。 胡培虹笑了笑,也没勉强非要行礼,顺着她进了屋。 何品湘、采芳、钱桂英跟上。 母女俩分开坐在椅子里,待坐稳,何品湘和采芳就上去奉茶,摆点心和水果。 陈德娣没心情吃东西,因中毒一事她也不吃冷果了,点心又着实吃不下,只觉得吃进去后会更堵心,她看着那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胡培虹倒是尝了些点心,觉得好吃的就拿起来递给陈德娣,让她也尝一尝。 这些点心既是从寿德宫摆上来的,那陈德娣必然吃过,胡培虹知道,可为娘的,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谁不想跟女儿分享。 可点心递出去了,陈德娣却没接。 陈德娣摇摇头:“娘吃吧,我吃不下,也没胃口。” 胡培虹微微一愣,她素来知道女儿孝顺,一向是不会拒绝她的,因为她怕她伤心,可今天怎么了? 胡培虹放下点心,钱桂英适时的拿出帕子,胡培虹就着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看向陈德娣,问道:“怎么了?” 陈德娣原本是好好的,至少情绪还托得住,可胡培虹这么一问,陈德娣就没办法再维持那假装而来的一副没事儿的样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又怕胡培虹瞧见,迅速低下头,去喝水。 可胡培虹哪能看不见? 胡培虹见陈德娣眼圈红了,吓一大跳,连忙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去瞧她,边瞧边问:“怎么了?怎么就眼红了想哭似的呢?难道是想娘想的?还是有人在宫里头给你气受了?谁给你气受了,你跟娘说,娘去找她算帐。” 陈德娣一下子破涕为笑,颇有些无奈地道:“女儿是皇后,谁能给女儿气受,若真有人给了女儿气受,娘也不敢去找人算帐的,我只是想娘罢了。” 胡培虹便笑道:“娘这不是进宫来看你了吗。” 陈德娣搁下茶杯,微微仰起脸,看上去情绪缓了很多,她笑着问:“怎么就娘一个人来了,三姐没说进宫来看看我?” 胡培虹走回自己的椅子里坐定,笑道:“你祖父没让娘带,娘敢带?没你祖父开口,你三姐也不敢来。” 陈德娣嘟嘴:“祖父就是太小心翼翼了。” 胡培虹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祖父风浪里来回那么多年,看事还是很准的,娘这次进宫就是托你祖父的这句话,说给你听。” 陈德娣佯装不满道:“原来娘进宫不是专程来看女儿的。” 胡培虹笑道:“看你说的,进了宫,不为看你,进宫干嘛?我这不就在看你吗?娘还没吃饭呢,就想在你宫里头蹭一顿,留不留娘?” 陈德娣道:“有娘陪女儿吃饭,女儿可不寂寞了。” 陈德娣让采芳去通知摆膳,又拉着胡培虹的手,去了寿德宫的膳堂,坐在了膳堂里,胡培虹又与陈德娣说了一会儿话,等早膳摆好,母女俩就不说话了,安静地吃着。 吃完,胡培虹拉着陈德娣的手,坐在那里说:“后宫寂寞,娘也不能天天来陪你,你受的苦,娘都知道,可你更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整个陈氏,若真受了委屈,一定得说。” 陈德娣闷闷不乐道:“能有什么委屈,无非是不得皇上宠爱罢了。” 说到这个,胡培虹就对那位婉贵妃很好奇了,封妃大典的圣旨一下,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如今又得了一个新宠,那就是婉贵妃,胡培虹问道:“那位婉贵妃长的很漂亮?有我的女儿漂亮?” 陈德娣抿嘴说:“长的不差,至少,在皇上眼里,她就是西施。” 胡培虹蹙眉道:“照你这么说,她倒是真的像戏文里写的那样,属祸国妖女了。” 陈德娣道:“没有娘说的那么可怕。” 胡培虹却不苟同陈德娣的话,她拧着眉头认真道:“你且当心,不管这个婉贵妃是不是祸国妖女,你都要小心地盯着,你祖父怀疑她是来谋害皇上的。” 陈德娣大惊,吓的杯子一下子跌落在地,发出嘭的一声重响,亦吓的周围的何品湘和采芳还有钱桂英一阵心颤。 何品湘反应过来,大喊:“娘娘!” 陈德娣朝她挥挥手:“我没事。” 低头瞅了一眼滚在地上的杯子,还有被残余的水打湿的那片毯子,她说:“叫人来收拾一下吧。” 何品湘应了一声是,赶紧下去喊人。 陈德娣拉着胡培虹换了个地方,这一回到了内室里面,两个人坐在凤榻上,中间摆了一张矮桌,桌上烧着香炉,四周没有旁的宫女,只有采芳和钱桂英。 陈德娣冲胡培虹问:“祖父怀疑婉贵妃心怀不轨?” 胡培虹道:“嗯,你祖父说这个婉贵妃一进宫似乎就有针对陈家以及后宫的意思,联想到她晋东遗臣郡主的身份,你祖父就不得不这样怀疑了,不说你祖父这样怀疑了,娘如今也这样怀疑呢,你也知道,如今我陈家在大殷帝国的朝堂上也算顶梁柱了,一旦我陈家倒了,先不说朝堂那边会如何,就单你这里,怕也会受牵连,到时候,皇后之位不就是她的了?她再把她的母族扶上来,再怀上龙子,加害皇上,那她就等于报了国仇了,这么一想,她着实心机歹毒,令人不寒而栗。” 陈德娣揉着帕子眯眼道:“女儿记下了,女儿会小心盯着她的。” 胡培虹道:“没事儿的时候不要惹她。” 陈德娣苦笑:“我能惹她什么,她如今住在龙阳宫,皇上又免了她一切行安问礼的规矩,这么些天她可从来没踏入过我的寿德宫,我亦不敢去龙阳宫,何来招惹?娘放心吧,就算她日日来,我也不会惹她。这宫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得宠的妃子,以前明贵妃也得宠,我不也忍了过来?” 说到拓拔明烟,陈德娣就不得不感叹:“娘你说,这后宫的女子能得宠多久呢?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以前明贵妃不也很得宠吗?可现在呢,新人一来她就惨淡了,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胡培虹一听,愣了一愣,好奇地问:“明贵妃怎么了?虽然婉贵妃得了宠,可也才刚开始,明贵妃应该没有这么快失宠吧?” 陈德娣笑了一声,把今早发生在烟霞殿里的事情说了,胡培虹听完,唏嘘不已,她道:“怎地这样快,感觉她的风光还在昨日似的。” 陈德娣道:“是呀,这后宫的风光就如同昙花一现,开的时候极美,谢的时候极惨淡,而且朝开夕枯,眨眼之间的事情。” 陈德娣说完,不由得一阵伤感。 昙花虽然只有一现,却也绽放了它的美,而她呢?连那一现都没有。 胡培虹见女儿这般伤感,想到她来那会她红了眼眶的事情,有可能是因为明贵妃的事情对影自照了,有可能真受了某种委屈,只不过,那悲伤的情绪和委屈她尚能忍受,也或者说,那悲伤和委屈她说了也没人帮得了,故而,就没跟她说。 胡培虹一共为陈家生了两子两女,最出色的一个就是陈德娣,她打小听话、聪明、乖巧,在陈家人看来,若非陈德娣生的时代不对,她也能像聂青婉那样,嫁给殷祖帝,尊列太后,只不过,殷太后十岁的时候陈德娣才三岁,殷太后是七岁嫁给的殷祖帝,那个时候,陈德娣才刚出生呢。 不过,就算陈德娣真跟聂青婉生在了同一个时代,她能不能嫁给殷祖帝还不一定呢,即便嫁了,位列太后了,她能不能把如狼似虎的殷氏皇族拿捏住,让他们甘愿俯首称臣,又令举国百姓膜拜,还征战四方,令人闻之惊怕,那就更说不定了。 大殷的聂太后,无人能敌,亦无人可替代。 陈家人总以为聂太后能够站在神之王座的顶端,靠的是聂氏一族的势力,实则相反,正因为有了太后神威,聂氏才能称霸朝堂,屹立不倒。 因为对陈德娣寄予厚望,也希望她能如聂青婉一般光宗耀祖,所以他们把陈德娣送进了宫中,这三年,陈德娣做的很好,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只是,到底是女儿家,一遇到情爱之事就会伤春悲秋。 这个世上,大概唯一不对情爱一事伤春悲秋的女子便是聂太后了。 那个人是日月,是神明,哪里懂人间情爱。 胡培虹看着陈德娣,说道:“你既知谢的时候十分惨淡,那就要保持着花开的状态,不要让它凋谢,保持良好的心态,才能花开长久。” 陈德娣道:“女儿明白。” 胡培虹道:“娘再啰嗦一句,这个婉贵妃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你务必要当心。” 陈德娣道:“女儿记下了。” 胡培虹就又陪了她一会儿话,直到把陈德娣说的笑出了声,心情欢畅了她才放心离开。 殷玄从烟霞殿离开后,回了一趟龙阳宫,见聂青婉还在睡觉,他也没打扰,带着随海先去上朝。 今日是他给刑部破皇后中毒一案的最后一天,案子没破,两个主要负责此案的两个官员却先获了罪,陈裕以渎职之罪被脱去了官袍,摘去了官帽,并依照大殷律法,往后永不录用。 功勇钦是不知者不罪,但他身为陈裕的上司,却糊里糊涂,没能发现到陈裕的失职,及时纠正,被贬了二级,从二品刑部尚书贬回原来的四品兵部侍郎,也就是原来陈裕的位置。 那么,刑部尚书的位置因此就空悬了。 殷玄让大臣们议一议,谁来胜任这个位置合适。 如果是在平时,肯定很多人抢着去坐这个位置,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一旦上任,就必须得破了皇后中毒一案,而皇后中毒一案,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一件悬案。 既是悬案,要如何破? 不能破案,顶着刑部尚书的头衔,那最终不还是要被问罪? 陈裕和功勇钦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呢! 所以,明知道上任要接一个烫手山芋,谁还敢? 大臣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就是没一个人敢出声。 殷玄直接点名:“李爱卿,你来说。” 李公谨被指名点姓,倒是什么都不怕,直接出列,说道:“站在这里的人,没一个合适。” 殷玄问:“那不在这里的人呢?有合适的吗?” 李公谨道:“聂北。” 殷玄挥了挥手,让他退回去,他看向陈亥,说道:“陈公,是启用聂北来断此案,还是此案就此作罢,你来做选择。” 陈亥连忙出列,叩首道:“臣惶恐,臣听皇上的。” 殷玄道:“那就委屈一下陈公,就此作罢。” 陈亥连忙道:“臣没觉得委屈,这样极好。” 殷玄便不再说什么,转回头,看向满殿的大臣们,说道:“大殷帝国的官员数以万计,能进到这个金銮殿里面的都是德才兼备有勇有谋之人,朕原以为,一个刑部尚书的位置完全不够瓜分,没想到,塞都塞不出去。” 他说完,站起身,一撩龙袍就走了。 那龙袍从龙椅上一扫而过,带着风驰电掣般的戾气。 大臣们一时惶恐惊惧,不安地往地上一跪,直到那抹龙威的影子消失,他们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然后都没像平时那样罢了朝就直接回家,而是聚在一起,愁眉苦脸,交头接耳。 “你说这事儿闹的,皇上不会觉得我们这些大臣都是尸位素餐吧?” “要是只这样想就好了,怕皇上并不只这样想啊。” 大臣们忧心忡忡,这个皇上的心思,着实让人摸不透。 可他这次,着实是在生气。 皇上自登基开始,从来没在金銮殿上发过脾气,即便最初太后离世,聂家人一下子退役朝堂,使得朝堂三分之二的官位空缺,朝廷大乱,江山危机,皇上也没发脾气,他可能是生气的,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发脾气,可见皇上的定力有多么的恐怖。 而拥有着这般强大定力的皇上却在今日生气了,怎能不叫人惶恐? 有人埋怨功勇钦:“功大人,你也在刑部呆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连一个案子都破不了呢。” 功勇钦埋汰他:“你能破,刚刚怎么不敢应皇上的话?” 那人噎了一下,周围的大臣们倒是哄然大笑起来。 可笑到最后看到李公谨那张古板的脸,他们就没办法不想到李公谨刚刚说的那两个字,聂北! 一提到聂家,大臣们的面皮都紧了紧,心也跟着紧了紧。 那可真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姓氏,站在这里的大臣们,虽然心里清楚,聂氏在这里,已成了禁忌,被束之高阁,可在他们心中,聂氏,依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是大殷群臣们最先顶礼膜拜的天地,虽然这个天地从头顶散去了,可依然存留在他们的记忆深处,跟着聂氏的避不出世,一起埋进了心底的最深角落,一旦提及,便是王者之路的回归。 因想到聂家,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了。 似乎,想起聂家远比惹怒皇上还要让他们惊怕。 李公谨瞅了他们一眼,直接往门外走。 刚走出去,就被陈亥喊住。 李公谨朝陈亥拱拱手,说道:“陈公找下官有事?” 陈亥道:“今日李大人在殿上举荐聂北,着实令本官感到惊讶,但想想也是,大殷帝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唯聂十六是大家公认的断案能手,他的才能,非我辈能比,但是,皇上心中在想什么,李大人也得知晓。” 李公谨道:“臣的职责就是说该说的,做该做的,至于皇上怎么想,听不听,那是皇上的事情,臣只做好臣该做的。” 陈亥笑道:“李大人的脾气当真是刚直不阿,本官佩服,那么,现如今确实有一事,需要李大人进言。” 李公谨问:“何事?” 陈亥道:“皇上册封婉贵妃一事,李大人知晓了吧?” 李公谨道:“知晓,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如何能不知晓。” 李亥忧愁阖虑道:“按理说,皇上要封妃,要宠幸谁,与我们这些大臣并无干系,我们也管不了皇上这些后宫之事,可龙阳宫是帝王之殿,素来没有后宫嫔妃入住的先例,虽然大殷没有明文律法规定这一点儿,可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龙阳宫与金銮殿和御书房一样,都属后宫不可涉足之地,皇上看上去极喜爱这个婉贵妃,想要封她,无可厚非,但却不能永居龙阳宫啊。” 李公谨听后,眉头皱了皱,他当然知道这个陈亥在鼓动他去当出头鸟,皇上如此喜爱婉贵妃,喜爱的甚至不愿意与她分开,要跟她同住龙阳宫,这个时候他去顶一嘴,皇上不得怎么恼他。 以前后宫虽然也有宠妃,可那个宠妃完全没有威胁性,至少对陈皇后而言,没什么威胁,可如今这个就不一样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对婉贵妃的宠爱,远远超过对明贵妃的,尤其,婉贵妃身后还有整个晋东,虽然晋东是遗臣,可遗臣的前身是什么?那是王室! 这样的王室一旦被重用,那势力,不可想像。 如果婉贵妃凭借着圣宠,把晋东拉入了权力的殿堂,那对陈家而言,可又是一大威胁。 陈亥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敢去进言,就让他去。 可虽然知道是这个样子,李公谨也还是得去,他身为言官,本来就是要在皇上做错事的时候大胆进言的,不管皇上听不听,恼不恼,他都得说。 如今,陈亥说的没错,皇上想独宠婉贵妃,他想怎么宠都行,但万不能让婉贵妃永居龙阳宫。 李公谨拱拱手,说道:“下官这就去御书房,面见皇上。” 陈亥捋着胡须道:“那就有劳李大人了。” 李公谨不应话,转身就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但是,殷玄不在御书房,他在龙阳宫。 殷玄上朝的时辰一般都在寅时三刻,也就是早上五点,朝议时间基本一个时辰,若有重大事件发生,会多用些时间,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等他下朝,最迟也就是辰时,但鲜少下了朝就到辰时的,一般下了朝也只是卯时三刻,也就是早上七点。 炎热夏季,卯时已经天光大亮,太阳都在爬坡了,因着天光亮的早,殷玄吃早膳的时间也会提前,他固定吃早膳的时间是辰时二刻,但在夏季,会提前一刻钟,故而,这个时候,也得要吃早饭了。 殷玄去龙阳宫喊聂青婉。 聂青婉昨夜看书看的长,多比殷玄看了两个时辰,躺下去的时候已经丑时了,这个时候压根起不来。 殷玄坐在龙床上看她,见她睡的极沉,不忍心喊她,问王云瑶中间聂青婉醒没醒过,王云瑶说没有,殷玄就更加不敢喊聂青婉了。 殷玄不想去御书房,挥手让王云瑶下去后,他脱了龙靴,又脱掉龙袍,上床,将聂青婉四仰八叉的手脚都摆好,然后拥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 聂青婉一个人睡是极舒服的,那么大的床,随她折腾。 尤其没人搂着她,浑身凉爽,舒服之极。 可一旦被人搂着,那火炉就全开,岩浆般的热度步步高升,一刚开始聂青婉没感觉,时间长了她就极不舒服了,胳膊和腿都在挣扎。 她又没醒,并不知道有人在抱着她,像个捆仙绳似的,将她捆的像个粽子,只差没一口将她吞了。 而她一挣扎,殷玄就抱的越紧,如此一来,聂青婉不想醒都难,差点都不能呼吸了。 她被迫睁开眼,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双极可怕的眼睛正盯着她,因太过猝不及防,思想还没集中前身体已经本能的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啊——!唔……” 声音刚发出来,下一秒,嘴巴就被蛰伏已久的某个人吻住。 聂青婉唇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前日涂的药,昨日结的痂,今日痂就掉了。 鲜艳的唇瓣,带着天生的嫩粉,极为诱人。 昨夜散步,聂青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已经让殷玄十足十的肯定,她就是大殷太后聂青婉,他的恩公,他的母后,他的至爱。 幸运的是,这一次,她成了他的妃子。 这是多么多么让他兴奋的事情。 这一次,他们中间没有任何隔阂了,更加没有那该死的母与儿的天堑鸿沟,她是他的妃子,他天经地义的女人。 殷玄控制不住浑身的兴奋,一刚开始聂青婉不让他进去,她心里还膈应着呢,到现在为止,她还把自己定义在太后的位置上,哪能让他如此作为,奈何,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权威可压他,只能任其为非作歹,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吻至侬深,殷玄的手就开始不老实,聂青婉毫不客气地打落他的手,他顿了一下,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她,她正双目冒着怒光,用力地瞪着他。 如果只有怒意,殷玄倒不惧,可在那怒意之中,还夹杂着她久居上位者的冰冷寒光。 那样的眼神,让殷玄下意识地就不敢放肆了。 没办法,被她龙威欺压那么多年,就算他如今已经翻身当了主人,依然会畏慑于她这样的眼神,那是本能的臣服。 殷玄松开手,把唇挪开,微微的喘息。 聂青婉也在喘息,真是又累又气。 这个千杀的不孝子,他在做什么! 聂青婉气的翻身就走,殷玄立马慌的手一伸,拉住她,一下子又把她扯进了怀里,密密匝匝地抱住,他情慾泛滥的嗓音含着磁石般的性感,低沉道:“你是朕的妃子,朕吻你或是要你,那都是人之常情,朕说过了,朕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他看着她,目光里涌动着可怕的慾望。 那样的眼神,在聂青婉看来,分明就是一种侵略。 第58章 先河 为钻石满800加更 聂青婉危险地眯起眼睛,她当了太后多年,骨子里根深蒂固一个很强烈的信念,那就是领土不可被侵犯,殷玄这样的目光,着实犯了她的大忌。 聂青婉冷冷地说道:“松开。” 殷玄薄唇动了动,很想拿出皇帝的气势压她一回,可是,他悲哀的发现,他做不到,若她是太后,他压根不敢,若她是他的女人,他又怎么舍得? 最终,殷玄还是默默地松开了手。 聂青婉冷哼一声,翻身就下了床,她正准备喊王云瑶,哪知随海的声音先一步从寝宫门外传了进来,随海高声通禀:“皇上,李公谨李大人求见。” 殷玄瞅了聂青婉一眼,慢慢地坐起身子,轻咳了一声,说道:“让他到偏殿议事厅候着。” 随海应了声是,下去传话。 传话回来,他又被殷玄叫了进去,伺候更衣。 可随海刚迈过门槛,又被殷玄冷冷地喝斥站住了,殷玄看了聂青婉一眼,见她唇色粉艳,眉如春花,一身单薄里衣虽然松散,却无端的将她的身子勾勒的越发诱人,尤其那一头长发,披在那色泽鲜明的睡衣上面,怎么看怎么勾魂。 殷玄眉头拧紧,拿了一件自己的披风将她裹的紧紧的,并说道:“你先进到里面去,等朕出去了你再出来。” 聂青婉正生他的气呢,偏不愿意听他的话,冷哼一声道:“为何?我也要唤王云瑶进来伺候的。” 殷玄道:“你这个样子,朕不愿意让别人瞧见。” 聂青婉挑眉道:“我这个样子?我什么样子了?” 她低头往身上瞅了瞅,发现衣服堪堪要保不住身子,她猛地将衣服一拢,瞪着他,气道:“我这个样子还不是被你害的!” 殷玄自知理亏,可又理亏的十分坦然,他吻她怎么了,她是他的妃子,他吻她天经地义,只是吻吻,没做更过份的事情,他已经很放纵她了。 殷玄抿嘴,说道:“进去。” 聂青婉不进,就站在那里,与他无声对抗。 殷玄什么事情都能由着她,唯独在占有权这方面,他是万万由不得她的,她的身子,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每一寸领土都是他的,别的男人,看一眼都是罪。 殷玄见她不进去,正着脸色警告她:“朕的女人只能朕看,能让王云瑶伺候你更衣,朕已经很宽宏大度了,你要是让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朕杀了他,关你禁闭。” 聂青婉倏然一愣:“啊?” 这是什么逻辑? 还没读出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殷玄就已经伸手推着她:“啊什么啊,进去。” 被推进去坐在另一道门后龙榻上的聂青婉摸着下巴琢磨着殷玄所说的话,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原来这小子心眼这么小独占欲这么强还这么霸道,她以前真没发现他这么霸道的啊,早知道她之前给他塞一些妃子,让他先开阔开阔心胸,现在也不至于把性子养成这样,着实不讨喜。 聂青婉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榻上,想着之前确实忽视了这一点儿,刚殷玄也说了,他是正常的男人,哎,那些年,她只把他当作孩子,哪当作男人看过? 不知不觉中,他长大了,有需求,可她却不知道。 聂青婉深感当母亲的失败,自责不已,也许那个时候他有了女人,心思放在女人身上后,他也不会想着杀她夺权了。 可是,难讲呐。 人心这东西,谁摸得透,又有谁看得清。 聂青婉坐在那里,目色幽沉,任思绪暂时放空,直到王云瑶推了门进来,说皇上跟随海已经走了,她来伺候她更衣,聂青婉才坐起身,下了榻。 王云瑶先是给她穿衣,然后净面洗脸,再梳发。 梳发的时候,王云瑶把昨夜烟霞殿发生的事情说了,聂青婉完全不知情,手中正拿着一方梳篦把玩,闻之眉头一挑,说道:“明贵妃昨夜悲伤过度,差点一命呜呼?” 王云瑶唏嘘道:“是呀,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不少,你说明贵妃之前多得皇上宠爱啊,可皇上今早去了烟霞殿,大概慰问了几句,就又回来了,这不,下了朝也没再去,反倒来陪着娘娘您了。” 聂青婉垂眸不语,心中却冷冷地笑了一声,拓拔明烟早不病晚不病,偏就在陈裕把脏水泼到她身上后病了,这真是病的巧病的妙啊。 是真病还是假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一病,不管殷玄有心治她的罪还是无心治她的罪,她都逃过一劫。 呵。 果然在后宫呆久了,这脑子就变得极好使了。 聂青婉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拨弄着梳篦上的横齿,不缓不慢地问:“谁去给明贵妃看的诊?” 王云瑶道:“听说是王太医。” 聂青婉问:“王榆舟?” 王云瑶道:“是呢。” 聂青婉问:“如今明贵妃的身子如何?” 王云瑶道:“听说在积极的吃药,应该是皇上的慰问起了作用,宸妃如今还在那里,陪着明贵妃。” 聂青婉道:“那我们一会儿也去看看,毕竟之前承蒙过她的恩情,如果不是她,我们也无法从荒草居出来,若不是住在她的春明院,我也无法获得如今的圣宠,她对我而言,是恩人啊。” 恩人二字,着实颇为玩味。 可王云瑶没听出来,她蹙眉道:“娘娘是好心,可别人不一定以为是好意,明贵妃昨夜为何伤心过度,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那还不是因为皇上封了娘娘您为婉贵妃,她心里难受,你今天去看她,她会以为你是向她耀武扬威去的,若因为你这一趟去而病情加重,那些人定会把罪责加在娘娘身上,要我看,等缓过这段时间,等她身子养好了,让她来看望您。” 聂青婉面无表情地将梳篦放下,说道:“我会在意别人说什么吗?” 王云瑶一愣。 聂青婉道:“一会儿你去太医院,宣冼弼过来,一块去看望明贵妃。” 王云瑶一听,笑道:“还是娘娘考虑的周到。” 聂青婉不应声,心里在想什么,无人可猜。 收拾妥当出门,看到浣东和浣西已经守着了,聂青婉喊了她们一起,去御膳房。 去了才发现,殷玄不在。 以前是太后的时候,都是他坐在这里等她,现在倒好了,都是她等他了。 行吧,等就等。 反正这一世,她不再操心那么多事情,时间一大把,等得起。 聂青婉安静地坐在那里,宫里宫外的宫女和太监们都不停地往她身上打量,却又不敢冒犯,一会儿抬头看一眼,一会儿又赶紧垂下,没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 聂青婉感觉到了,却没有搭理。 他们大概在看她有什么三头六臂,能让他们的皇上如此宠爱。 如果真是宠爱,那她真就该头疼了,殷玄对她,无非只是监视罢了。 聂青婉让王云瑶倒了一杯温水,她慢慢地喝着,等殷玄。 殷玄在龙阳宫主殿一侧的议事厅接见李公谨,李公谨从来不是一个说废话的人,见了皇上,直明来意,说出婉贵妃住在龙阳宫不合适亦不妥当的话语。 殷玄没动怒,只眼皮微掀,波澜不惊地问:“李爱卿以为,婉贵妃住在哪个宫殿既合适又妥当?” 李公谨道:“只要不是龙阳宫,哪里都行。” 殷玄笑了一声,说道:“那……紫金宫如何?” 李公谨耳根一鸣,紫金宫三个字将他吓的心脏狠狠一缩,眼皮直颤,他扑通一声狠狠地跪了下去,扣着头,颤着声音说:“皇上,不可对太后不敬。” 殷玄冷哼,对太后不敬? 他老早就想对她不敬了,而如今,他还非要对她不敬不可。 殷玄道:“朕在问你话。” 李公谨闷着声音道:“龙阳宫也挺好。” 殷玄道:“比起紫金宫,龙阳宫还差了很多。” 李公谨寒着脊背不敢应话。 紫金宫,那是大殷帝国的神殿,除了太后,谁镇得住?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都没那本事镇住,更别说这个婉贵妃了。 而皇上竟然有这等心思,简直不可原谅。 殷玄从龙椅里起身,走下来,将李公谨拉起,他看着他,说道:“李爱卿担心朕会因为婉贵妃而荒废政务吗?朕实话跟你说,有她在朕身边,朕才会更加勤勉,你不会知道,她于朕而言,是什么。” “龙阳宫在你们心里极好,让她住在这里,是抬举了她,可对朕来说,让她屈居龙阳宫,完全是委屈了她,你其实说的没错,龙阳宫确实不适合她,她应该住进紫金宫里,接受万民朝拜。” 李公谨听的心惊胆颤,普天之下,谁敢说住在龙阳宫是一种委屈? 而且皇上还说了什么?他说婉贵妃理应住在紫金宫,接受万民朝拜? 皇上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公谨一下子跳起来,完全顾不上君臣有别,寒着脸瞪着殷玄,冷凛道:“皇上,不可对太后无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子瞪的很大很圆,虎目生风,大有殷玄要是再敢说一句对太后不敬的话,他就会以下犯上似的。 殷玄看着他,笑了一下,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拍的李公谨一脸莫名其妙。 殷玄道:“朕与你们一样,此生最敬爱的人就是她,可朕又与你们不一样,朕远比你们更加的……”爱她。 后面两个字,殷玄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道:“爱卿不用担心,朕心中有数,一定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荒废政务。” 李公谨抿了抿唇,说道:“皇上在臣心里是圣德的明君,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也知一国之君之作为,臣不担心皇上会荒废政务,只是历来没有后宫妃子住帝王宫殿的先例。” 殷玄道:“那就从朕开始,开这个先河。” 第59章 心意 李公谨没话可说了,皇上如此执着,也说了自己不会荒废政务,还说不让婉贵妃住龙阳宫,那就让她住紫金宫,这怎么可以?住龙阳宫勉强能接受,住紫金宫?天下会大乱! 李公谨垂头道:“臣明白了,臣告退。” 殷玄挥了挥手,等李公谨走了后,殷玄就带着随海去了御膳房,见聂青婉已经等着了,他迈步就走了过去。 在她身旁坐下后,他赶紧让随海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 传膳的过程里,殷玄看着聂青婉,问道:“饿了吗?先上盘玉米糕吧?” 聂青婉道:“不用。” 殷玄暗自嘀咕:“你不是最喜欢吃。” 聂青婉没听到,侧头问道:“在说什么?” 殷玄摇头:“没有。” 聂青婉道:“我听王云瑶说,明贵妃身体不适,一会儿吃了早饭,我带冼太医去一趟烟霞殿,看看明贵妃。” 拓拔明烟生病的消息这会儿应该在后宫里头传遍了,聂青婉能知道,殷玄并不奇怪,只是她怎么会想着去看拓拔明烟呢? 殷玄略微不解地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想着她这一去的含义,是打着关心拓拔明烟的旗号还是打着刺激拓拔明烟的旗号,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这么仁慈,在这个时候,她只可能是去落井下石,而非去雪中送炭。 殷玄微微往后背椅里一靠,轻斜着目光看她,说道:“朕早间去过了,你就不用去了。” 聂青婉不缓不慢道:“皇上去了是皇上的心意,我去是我的心意,不能混为一谈。” 殷玄道:“朕与你同住一宫,那就是一家人,不管是朕去还是你去,代表的就是这一宫内我们两个人的心意,如果早间朕没有去,你去看看也无妨,但早间朕去过了,你就不用去了。” 聂青婉笑了一下,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去拿桌子上的提梁壶,王云瑶见了,连忙伸手提了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放下提梁壶,把杯子端起来递给她。 聂青婉伸手接了,软软糯糯地坐在那里,安静地喝着水。 她不再说话,可刚刚那一笑总让殷玄觉得不对劲,他伸手撑住她的椅背,半个身子侧过来看着她,她却不看他,哪怕被他如此近距离地盯着,龙威及御王香扑面,她亦没动分毫,捏茶杯的手稳重如山,喝水的动作徐徐从容,眉头亦挑都不挑一下,眼神毫无斜视。 一般女子,面对一个寻常男子的如此盯视,都不可能如此的面不改色,更不说还被当今的皇上如此盯视,即便内心再怎么想强装出镇定,也多多少少会在脸上显出一丝慌乱,或者内心里也会小鹿乱撞一下,可面前这个女子,平静的令人咋舌,定力强大的令人心惊,她真的能够风清云淡地无视所有人而专心地喝着自己的茶。 喝完,杯子落桌,聂青婉不轻不重地看了殷玄一眼,说道:“皇上离我这么近是要说什么话吗?你坐回去说,我听得见。” 殷玄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一抱,然后连同她一起,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里。 聂青婉蹙了蹙眉,殷玄伸手捋了一下她耳根处的发丝,手指落下的同时抬起了她的下巴,他看着她,轻声说道:“朕觉得你真的像极了一个人,很像很像。” 聂青婉问:“像谁?” 殷玄没回答,低头把玩起了她的手。 聂青婉没甩开他,亦没有离开他的怀抱,他不回答,聂青婉也不追问,在他眼里,她可能像极了已经死去的太后,他已经试探的太多了,再多一桩也无妨。 就算确定了又如何,他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他也只会怀着似是而非的态度来左右怀疑。 以殷玄的为人,但凡只有一点儿怀疑他应该也不会放过她,但如今,他似乎喜欢上了华北娇,那他就很难再下手杀她了。 于她,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聂青婉道:“我听说明贵妃的身体一向很不好,还常常受冷毒的折磨,这次生病,莫不会又是冷毒发作了?” 听到冷毒二字,殷玄的手指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她一眼,说道:“不是冷毒发作。” 聂青婉道:“听说冷毒一发作,明贵妃就会受很大的折磨,皇上如此宠爱她,为何不帮她寻求医治的药方?” 殷玄微微拧眉,说道:“能不能不说这个话题了?” 聂青婉看他一眼,眸内闪过几丝冰冷,不轻不重道:“好,不说,反正吃完饭我会带冼弼去一趟,看看明贵妃的身子到底差到何种程度了。” 殷玄微怒,瞪着她:“朕刚都说了,朕去过,你不用再去。” 聂青婉道:“我也说了,你是你,我是我。” 殷玄气的把她推了下去,这倒是真称了聂青婉的心意,她甩甩长裙,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 殷玄见她毫无眷恋地坐走了,越发的生气,他盯着她,冷声说:“就算要去,那也不该带冼弼,太医院的太医多不胜数,医术高超者也很多,品阶在冼弼之上的就更多了,为何你偏要带他?” 聂青婉道:“因为他为我看过病,用的挺顺手,他的医术,我也信得过。” 殷玄冷笑:“是信得过他的医术,还是信得过他的人?” 聂青婉骤然一掀眼皮,看着他,不缓不慢地问:“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玄很想说,朕能是什么意思,朕就是不允许你跟朕以外的任何男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这个冼弼已经成为了朕的眼中刺,你再这么事事想着他,朕会宰了他。 殷玄心里的嫉妒之火烧的很旺,他忽然意识到,晋东郡主初醒来的那一天,便就是她回来的那一天,可那一天,冼弼被他派去了晋东王府,也就是说,她回来的第一眼所看到的男人,不是他,而是那个冼弼,这让殷玄无法容忍。 后来冼弼还多次给她看诊,是不是早就摸过她的手,看过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最关键的是,她如此的信任冼弼,上一世是,这一世还是。 是不是她的眼里就只有别人,她看得见任吉,看得见冼弼,却独独看不见他。 殷玄呼吸渐渐浓浊起来,眼中充血一般填充着地狱之色,他发狂的很想杀人,他对她的爱已经变态到了他自己都没法控制的地步,杀她都做了,还有什么更变态的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有那么一刻,他居然想囚禁她,终身监禁她,让她一步都别想踏出龙阳宫,日日夜夜在他身下承宠,眼里心里只看得见他一人。 殷玄气息急促,忽然攥紧了手,站起身就往门口大踏步走了去。 来传膳的小宫女一下子没注意,撞到了急转而出的殷玄,吓的跪地就磕头,浑身瑟瑟发抖,殷玄看也没看她,直接一个袖风下去,那宫女就一命呜呼了。 其她传膳的宫女见此,吓的走路都没了声音。 这大概不是第一次殷玄这般杀人了,随海眼皮动都没动,喊了人过来把这个宫女的尸体抬走,又吩咐人通知宫防局那边,查一查这个宫女家中还有什么人,送尸体回去的时候记得给家中补银钱,处理好这件事,随海连忙跟着殷玄走了。 殷玄去了御书房,坐在那里,盯着桌面发呆。 随海站在那里,低头沉默。 不一会儿,殷玄闷闷地问:“朕是不是不该这样离开?显得朕没有君之风度。” 随海着实不明白皇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皇上很少如此杀人,刚那一袖风,明显就是出气下的杀招,宫女也是可怜,在那个时候撞到皇上。 那个时候,皇上想杀的,肯定不是她。 虽然不明白皇上为何生气,可皇上这句话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再回去。 他舍不得婉贵妃,却又无端生了气,就这般回去,脸上无光。 所以,得找个台阶下。 随海道:“刚皇上在与李大人议事的时候婉贵妃就在御膳房等着了,等了半天,皇上又走了,这会儿指不定心里正难受,可能也眼巴巴地盼着皇上回去,再者,皇上不吃早膳,会饿坏身子,还是得用些膳妥当。” 殷玄道:“她等了朕很久吗?” 随海道:“很久了,这会儿定然也还在等着。” 殷玄重新站起身,说道:“那就回去吧,让人等着终归不好。” 随海心里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敢笑,一本正经地应了声是,立刻开了门,随着他又回了御膳房。 恰好,早膳刚摆妥当。 聂青婉还没动筷,见到他又回来了,撇了撇嘴,原本他不回来,她就一个人吃了,现在他回来了,她多少还是顾忌着此刻他是皇帝她是妃子的阶级之差,坐在那里等他落座。 殷玄见她果然在等着他,一肚子的嫉妒酸涩、醋意横飞、火气怒气郁气闷气全都散了。 他还是走到她身边,落了座。 坐稳,伸手拿了筷子递给她。 聂青婉看着,没动。 殷玄道:“饿了吧?吃吧。” 聂青婉接过筷子,那一瞬,殷玄的嘴角明显的扬起了一抹笑,随海低叹,皇上这一次,很可能真的要栽在这个晋东郡主的手心里了,看他这没出息的样。 随海把眼睛别开。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守在聂青婉的身后,因为御桌很大,很多菜都夹不到,三个姑娘就轮流着走,夹不同的菜给聂青婉。 殷玄身边只有随海伺候。 聂青婉看了一眼低着头沉默地吃着饭的殷玄,对浣东道:“你为皇上布菜吧,王云瑶和浣西伺候我就足够了。” 浣东应是,还没动筷,殷玄却抬起头,说道:“不用,朕用不上那么多人,让她好好伺候你。” 聂青婉道:“皇上不需要就算了。” 殷玄其实很想说,你如果有心,不用使派下人,你亲手给朕夹菜,朕一定都吃。 但这话,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委实说不出口,他闷闷地低下头,继续沉默地吃自己的。 吃完,漱了口,他就去了御书房。 聂青婉丢了碗筷,坐在那里拿着帕子擦唇角,浣东正端漱口杯,浣西在悄声对聂青婉说刚刚殷玄杀了一个宫女之事,聂青婉面无表情地听着,放下帕子的时候,她对王云瑶说:“去太医院把冼弼喊过来。” 王云瑶刚刚也在殿内,听到了她跟皇上的对话,而皇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没同意呀。 王云瑶道:“这不妥吧?” 聂青婉伸手端过浣东手里的漱口杯,抬头看了王云瑶一眼,问道:“哪里不妥?” 王云瑶道:“皇上刚刚并没有同意。” 聂青婉挑了挑眉,说道:“你哪句话听出来他没同意了?他说了不同意三个字吗?” 王云瑶一惊,幡然一愣,眼含佩服地说道:“奴婢真是愚钝了,这就去太医院,请冼太医过来。” 聂青婉点点头,垂眸漱起口来。 等冼弼过来,聂青婉并没有立马走,而是写了三张药方给他,冼弼接手后看了一眼,没看懂,就问聂青婉:“这是什么?” 聂青婉道:“药方。” 冼弼一下子明白过来,一会儿他们是要去看明贵妃的,婉贵妃这个时候给他开药方,必然是开给明贵妃用的。 冼弼将药方拿在眼下仔细看着,把里面所有的药名都记住后,他把药方塞兜里。 聂青婉问:“都记下了?” 冼弼道:“记下了。” 聂青婉道:“三张药方,一日三餐按时按量服下,喝足十五天,即可。” 冼弼垂头道:“明白。” 聂青婉便不再多说,领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走了。 冼弼立马跟上。 陈德娣在寿德宫里跟胡培虹一起用了早饭,又经过胡培虹的开导,已完全走出了心底里那阴沉而悲伤的阴影,知道李玉宸还在烟霞殿看望拓拔明烟,她想了想,也来了。 拓拔明烟也并非全然没脑子,至少这一次生病,就病的十分的机智。 皇上素来仁慈,对后宫也一样,即便后宫女子真的犯了错,只要身体抱恙,皇上一定会格外的开恩,哪怕定罪或是施刑,都会暂缓。 上一回婉贵妃在荒草居称病,不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吗? 如今,明贵妃也用上了。 不过,上一回婉贵妃是真的中暑。 而这一次,明贵妃也似乎是真的病了。 陈德娣觉得,这后宫越来越像龙潭虎穴了,一个个哪怕作戏,也会动真格。 陈德娣身为东宫皇后,理应照拂身体抱恙的宠妃,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得让皇上知道,这个时候,她还是很关心明贵妃的。 故而,陈德娣的心情收拾好了后,也来了烟霞殿。 如此,一后三妃,齐全了。 李玉宸昨日去看了聂青婉,可她在午睡,没见着人,原本是打算避开她午睡的时间,今儿上午再去的,没想到烟霞殿出了事,就没去成。 李玉宸想着今日肯定见不着了,哪成想,聂青婉居然来了烟霞殿。 以前的每一次都是聂青婉向李玉宸见礼,现在是李玉宸向聂青婉见礼了。 虽都是妃子,可聂青婉是殷玄亲口所封的,位于四妃之上的贵妃。 原本后宫只有一个贵妃,那就是明贵妃。 不过,显然已经过气了。 即便没有过气,明贵妃见着了婉贵妃,也要行礼的。 李玉宸笑着朝聂青婉福了福身,聂青婉上前拉住她,说道:“姐姐不用跟我讲这些客套规矩。” 李玉宸道:“该讲的时候还是得讲,虽然封册大典还没举行,可你是四妃之首,我见了你不行礼,会落人口实。” 聂青婉听了这话,眼皮微掀,朝陈德娣看了去,陈德娣笑道:“婉贵妃这么看本宫,难道是在说本宫是那落人口实之人?” 聂青婉笑了笑,先上前见礼,然后才说道:“我是在看今日皇后份外好看。” 陈德娣道:“再好看也不及妹妹姿色,让皇上都鬼迷心窍了。” 聂青婉笑道:“大概还真迷上了鬼。” 陈德娣眯眼问:“这话什么意思?” 聂青婉笑道:“应皇后的话景,并没有特殊意思,我听说明贵妃身体抱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特带了冼太医过来给她看看,皇后要跟着一起进去吗?” 冼弼上前向陈德娣见礼。 陈德娣看了他一眼,说道:“冼太医自认自己医术能在王太医和窦太医之上吗?” 冼弼垂头道:“不敢跟两位院正比,却也不敢妄自菲薄。” 陈德娣冷笑,搁了手上的茶杯,站起身说:“那就一起进去看看吧,看冼太医有什么本事,治好明贵妃的心病。” 心病二字被陈德娣加重了音,可冼弼就当没有听出来一样,面色分毫未变。 聂青婉倒是低头捋了捋自己的宫袖,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冷笑。 李玉宸心想,明贵妃这心病,怕真的药石难医。 冼弼低头冲着陈德娣说了一声是,那怂样,又让王云瑶看的一阵蹙眉,可这个时候的王云瑶已经深知冼弼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了,他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卑微至此,完全是因为在这个宫里头,他没有势力傍身,没有主子可依附,只能做出如此的卑微之态,方能存活。 而他能活到今日,也委实不容易。 王云瑶忽然之间就对冼弼产生了一丝敬佩之情。 后来知道冼弼是太后提拔上来的,为了报答太后的知遇之恩,也为了坚守自己从医的最终信念,在宫中踽踽独行,险中求存,即便渺小如蚂蚁,也一样信仰不倒时,她对他又何止只是敬佩之情。 陈德娣带头在前面走,聂青婉、李玉宸和冼弼跟在后头,再后面的就是几个伺候主子的宫女。 素荷和红栾皆在屋内伺候,虽说皇后来了,宸妃也来了,可她二人实在没心情去伺候旁人,拓拔明烟的情绪很不好,虽然喝了药,可似乎陷入了某种魔怔中,她二人一直在床头守着,寸步不敢离,就怕一离开主子就会出事。 在屋外伺候的,皆是拓拔明烟身边的二等宫女,虽然显得怠慢了些,可现在的拓拔明烟,都这幅光景了,谁还会在意这个。 一行人进去后,红栾和素荷连忙起身见礼。 陈德娣挥了一下手,说道:“婉贵妃带了冼太医过来,说是要给你们娘娘看一看,你们退开吧。” 一听说婉贵妃来了,素荷和红栾没退开不说,反而还把拓拔明烟的床给护紧了,她二人防备地盯着聂青婉。 素荷说道:“婉贵妃的好意,我们娘娘心领了,今早上王太医已经看过,也开了药,就不再劳烦冼太医了。” 聂青婉笑道:“这事儿我可是禀了皇上的,你们驳了我的好意,我倒是不会计较,可你们如此拿皇上的话不当事,这传出去了,会说都是你们娘娘给惯的,你们的娘娘,现在怕经受不住这样的风言风语了吧?” 素荷一噎,胀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红栾瞪着聂青婉,仇视很明显。 陈德娣叹气,这回算真正领教了婉贵妃的本事,着实牙尖嘴利,不好对付,她看了一眼两个明显怒目而视的宫女,又看了一眼面色从容唇嘴含笑的聂青婉,心想,果然如祖父和母亲所说,这个婉贵妃很可能是个外柔内刚的狠人。 陈德娣冲素荷和红栾说道:“还不让开?你们是想让皇上亲自来?” 素荷和红栾哪敢呀,只得不甘地让开床。 聂青婉站那里没动,陈德娣也没动,李玉宸自也不动,聂青婉给冼弼使了个眼色,冼弼便上前,搁下医用箱,拿出备好的薄纱,又让素荷帮忙,把拓拔明烟的手拿出来,等手露在外面了,冼弼搭了薄纱上去,开始号脉。 号脉期间,拓拔明烟醒了一次,看到有人在给她诊脉,她也不问谁,只道:“我的病还能好吗?” 冼弼加重了手劲,按在她的脉博上,脸色渐渐的凝重,却是回道:“会好的,明贵妃要相信皇上,相信宫内的御医。” 拓拔明烟无声的笑了,笑的好不凄凉,原来她是很相信皇上的,但是现在,呵,她能相信谁呢? 拓拔明烟不说话,只又闭上了眼睛。 冼弼号完,收回手,冲陈德娣和聂青婉还有李玉宸说:“臣下去开些药方。” 陈德娣挑眉问:“号出明贵妃什么病了吗?” 冼弼道:“心病。” 陈德娣冷眸一下子射来,冼弼吓的肩膀一缩,朝地上跪了下去,聂青婉眉头微蹙,心里头不大高兴了,王云瑶看着跪在那里的冼弼,脸色也极难看,可冼弼似乎习惯了,毫无违和地低着头说:“虽然断诊为心病有些牵强,但归根究底也确实是这个病。” 陈德娣冷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那你有医治的方法?” 冼弼道:“有。” 这个有并不是他的方法,而是聂青婉的方法,聂青婉为什么让王云瑶去把冼弼叫到龙阳宫,再从龙阳宫把他带来呢?一来是打着皇上的旗号,二来是事先给冼弼写了三张药方,那三张药方是争对拓拔明烟身中的冷毒来的,旁人或许不知道冷毒怎么解,可聂青婉知道。 那药方给了冼弼,就是为了让他在这会儿开给拓拔明烟用的。 诚如殷玄所言,宫中御医多不胜数,医术远高于冼弼的人也一抓一大把,但凡开出去的药方,只需拿到太医院让那些太医们看一眼,那些人就知道是争对什么病而开。 拿寻常的病作幌子很容易暴露,但是用心病来模糊视听就不会被抓到任何可疑之处,毕竟,心病因人而异,且很难有一个标本的对症之方,又加上这种病鲜少有人能开出相应的药方,且冼弼又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太医,就算知道冼弼给拓拔明烟开了争对心病的药方,那些太医们也不会当真,只会嘲笑冼弼不自量力。 拓拔明烟怕死,但凡是太医开出来的药,她一定都会试。 那么,这药方一旦入了她的嘴,就会慢慢治好她体内的冷毒。 再者,早上王榆州来给拓拔明烟看过病,开了药方,当冼弼的药方和王榆州的药方混在了一起,就是拓拔明烟自己,也会分不清她到底是用了谁的药方才让自身冷毒得解的。 或者,所有的人会认为是两种药方合起来的药效而产生的奇迹。 就算有人觉得冼弼开的药方有问题,把他的药方抄拓了过去,可他们要验证这个药方是不是治好冷毒的药方,必然得先中上冷毒才行。 为了试一个药方而患上冷毒,谁愿意呢? 没人会愿意。 如此,冼弼就从这件事情里摘了出去,拓拔明烟身上的冷毒也会恢复的神不知鬼不觉。 而心病二字,何尝不是拓拔明烟现下光景的写照? 所有人都知道拓拔明烟为什么生病,冼弼这样说,也算合情合理,让人抓不到半点毛病,也让人抓不到半点错处。 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水到渠成,天衣无缝了。 聂青婉要让拓拔明烟好好的活着,然后再死的明明白白,送她一场全民唾弃的丧礼,杀她会脏了自己的手,那就让她接受法律审判。 冼弼说有,陈德娣无端的就笑了,她道:“头一回听说心病也有药医的。” 冼弼道:“凡病,皆有药。” 陈德娣冷哼,说道:“既然有药医治,那就下去开药方。” 冼弼说了一声是,立刻起身退了下去。 红栾跟着出去,盯着冼弼写单子。 陈德娣看聂青婉还站着不动,说道:“婉贵妃不上前看看明贵妃吗?” 聂青婉道:“要看的。” 聂青婉提起裙摆,在浣东和浣西的搀扶下,去了床畔,她站在那里,目色清凉地看着此刻躺在床上一身萎靡气息的拓拔明烟,看她发白的脸色,发白的唇色,还有那一张明显毫无生气的脸,想着你这么怕死,怎么会死呢?无非是想做给某些人看罢了,大概是想做给皇上看,也可能是想做给皇后看,更甚至是想做给现在这个婉贵妃看,而不管是做给谁看,你都不会让自己死。 聂青婉收回视线,转头朝防备地守在一边的素荷问:“明贵妃吃了早饭吗?” 素荷木着脸道:“多谢婉贵妃关心,我家娘娘用过早饭了。” 聂青婉笑了一下,想着还能吃早饭,果然是没打算死的,她提起裙摆往床沿一坐,素荷大惊,正想冲上去拦住她,被王云瑶一步挡住。 素荷微怒。 王云瑶道:“婉贵妃是代表皇上来看望你家娘娘的,你想冲上去,是想对皇上不敬,还是想对婉贵妃不敬?” 素荷一怔:“我……” 王云瑶道:“这里这么多人,有皇后还有宸妃,众目睽睽,你以为我家娘娘能对你家娘娘做什么?我家娘娘心善,一听说你家娘娘病了,吃了饭就恳请了懿旨带了冼太医过来,你却老是横眉竖目的,是觉得我家娘娘好欺负是吧?” 素荷吓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道:“奴婢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王云瑶冷哼,冷冷地自上而下地睨了她一眼,便不再管她了,任由她跪着。 李玉宸之前跟王云瑶打过交道,可从来没觉得王云瑶这么厉害过,如今瞧着,这个王管事也跟她的主子一样,是个不好惹的主呀。 李玉宸真是欣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素荷,也没管她。 陈德娣抬起眼皮多看了王云瑶一眼,想着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养什么样的奴才,她冲跪在地上的素荷道:“起来吧,好生站着就行了。” 素荷说了一声是,颤颤巍巍的起来,又向陈德娣福了一礼,说了句:“谢皇后。” 陈德娣没搭理她,只是走上前,站在聂青婉身后,也看向床上的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完全昏睡,状态很惨。 陈德娣叹息道:“真没想到,一夕之间就成这样了,看来皇上封婉贵妃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明贵妃是因为婉贵妃才落得如此凄惨,婉贵妃能来看明贵妃,也实属难得。” 聂青婉笑道:“皇后不必如此意有所指,觉得是我害了明贵妃,明贵妃心中惦记的人是皇上,伤她的人也只可能是皇上,我今日来也是代表皇上来的,皇上虽然册封了我,却并没有剥夺明贵妃的荣耀,想来皇上还是记着她的。” “明贵妃身体不好,身为姐妹,我们理当说些让她开心的话,而不是说一些让她觉得糟心堵心的话,皇后身为东宫之主,更应该和谐姐妹之间的关系,而非这样的故意挑唆。若这些话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知道皇后故意挑唆他两个宠爱妃子之间的关系,皇后以为,皇上会不会生气?” 陈德娣一噎,眯眼冷冷地盯了聂青婉一会儿,冷笑道:“婉贵妃果然牙尖嘴利,本宫说不过你。” 第60章 欺负 陈德娣怒地一拂袖,走了,她一走,何品湘和采芳自也跟着走,两个人离开的时候都朝床沿上的聂青婉看了一眼,那一眼,全都寒气四溢。 等皇后一行人走完了,李玉宸走到床边,轻拍了一下聂青婉的肩膀,笑道:“你如此不给皇后面子,小心她偷偷整你。” 聂青婉撇嘴:“我怕她啊?” 李玉宸笑道:“是是是,你不用怕她,你如今被皇上疼着宠着爱着,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皇上的手心宝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你哪用得着怕皇后啊。” 听了李玉宸这打趣的话,聂青婉忍不住翻起眼皮白了她一眼。 李玉宸道:“你翻我白眼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聂青婉道:“都对。” 李玉宸不满道:“那你翻我。” 聂青婉笑了笑,没理她。 李玉宸也不说这个了,那话本来也就是打趣,乐呵一下就过了,她也看向床上的拓拔明烟,见拓拔明烟由风光跌落至此,又禁不住看向聂青婉,想着,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从天堂跌到地狱,从金字塔的顶端跌到尘灰里。 李玉宸甩头,暗骂自己瞎想什么呢,真是不想好的,光想坏的。 李玉宸正欲开口说些话,红栾那边拿了冼弼开的药单子,走了进来,冼弼也走了进来,进来后见皇后不在了,红栾就把单子拿给李玉宸看,李玉宸道:“我又不懂,拿我看做什么,冼太医既开了,你们就赶紧下去抓药,熬了给明贵妃服下。” 红栾说了一声是,拿着药单下去抓药,冼弼也跟了上去,检查所抓之药有没有不对,完全都符合后他又陪同红栾一起去了厨房,交待红栾如何熬,火候怎么掌控等,等到红栾完全领会了,冼弼也没走,就陪她在厨房,看着第一碗药汤成形。 等药熬好,装入碗中,红栾用木托盘举着送到寝殿。 原本红栾对冼弼没什么印象,也不大认识,就是聂青婉住到了春明院后,因为中暑,冼弼来给聂青婉看诊,接触过几次,但也不熟悉。 冼弼的等级太低,拓拔明烟每回生病问诊,叫的都是王榆州,虽说窦福泽比王榆州的品级更正一些,但窦福泽是窦家的人,而窦家的人,说穿了也就是陈家的人,是皇后的人,故而拓拔明烟从不让窦福泽来给她看诊,每回都是喊王榆州。 这还是头一次用冼弼这样低下的太医来看诊。 刚开始红栾对冼弼也诸多防犯,而且没少给他甩冷眼,毕竟他是聂青婉带来的,但冼弼陪着红栾在厨房煎药又细心嘱咐她每一个环节要特别注意的事项并再三问她有没有掌握好火候等,如此的体贴用心尽职尽责,是那些高级御医们完全没法比的。 红栾一下子就对冼弼亲切了许多,路上还与他说了几句话,见冼弼一一笑着应了,她就叽叽喳喳地笑着与他说起了别的,似乎连自己娘娘的病都不担心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红栾没跟冼弼说话了,可王云瑶武功卓绝,虽然站在屋中,却能耳听八方,老早就把冼弼跟红栾一路笑着说的话听进了耳里,她不动声色,等冼弼进来后,朝他脸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他眉眼间含着笑。 王云瑶冷哼。 红栾端了药走到床前后,李玉宸往后退了,聂青婉也起身离开。 红栾喂拓拔明烟喝药的时候李玉宸和聂青婉没呆在房中,二人出了屋子,李玉宸道:“明贵妃喝了药,怕是要休息很久,我也不留了,先回去。” 聂青婉道:“嗯。” 李玉宸道:“你一会儿有事吗?” 聂青婉道:“没什么事。” 李玉宸道:“那去我那里坐坐吧,知道你封了妃,我们西苑的几个姐妹都替你高兴,昨樱花国来是去了龙阳宫想向你道喜,但你在午睡,皇上又特意交待不要让我惊扰了你,我就没敢打扰,坐了一会儿见你没醒就走了,本来今天也想再去看你的,如今碰到了,倒省了很多事。” 聂青婉笑道:“那就去姐姐的宫里坐一坐吧。” 李玉宸高兴地一挽她的胳膊,说道:“那就走吧,趁天早,咱们走一走。” 聂青婉点点头。 于是二人就胳膊挽着胳膊,往前走了。 康心、浣东和浣西在后面跟着。 王云瑶和冼弼也在后面跟着。 走了几步路后,王云瑶用着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不阴不阳地对冼弼道:“冼太医可真是敬业,不管给谁开药,都如此的尽心尽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明贵妃的心腹呢。” 冼弼微微抬眉,对于王云瑶如此阴阳怪气的话语很是不解,他有些好笑地问:“王管事,我又哪里惹着你了?” 王云瑶不冷不热地说:“冼太医好本事,走哪里都能巴结奉承,这话还用问我吗?我只是提醒你,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噎死。” 冼弼脸色一沉,拧着眉头问她:“王管事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云瑶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冼弼道:“我不清楚,你不用如此含沙射影地挖苦讽刺我,你把话挑明了说。” 王云瑶看着他,目光微眯,冼弼也看着她,目光微眯,二人之间的气势完全不对等,冼弼虽是男子,却是个柔弱的太医,站在那里,像颗温润的树,王云瑶虽是女子,却是个深不可测的武功高手,站在那里,锐气如虹。 二人对视了很久,最后王云瑶错开视线,哼了一声。 冼弼也错开视线,哼了一声。 王云瑶道:“记住你是侍奉谁的。” 说完这句话,她扬长而走。 冼弼抿唇瞪着王云瑶的背影,心想,我当然知道我是侍奉谁的,也很清楚我此刻正在侍奉着谁,倒是你,知道个屁,用得着你提醒吗? 无缘无故冲我发脾气,毛病了吧! 冼弼冷哼,提着医用箱慢腾腾地挪开步子,往前走。 等出了烟霞殿,冼弼往太医院的方向回,李玉宸带着聂青婉回了星宸宫,回去后李玉宸就让康心去喊了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过来。 几个姑娘坐在一起聊天。 原本聂青婉没进宫以前,李玉宸每次闲来无聊都会喊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过来聊天玩闹,要么下下棋,要么对对诗,要么弹弹琴,要么就打牌,偶尔听杨仪澜讲讲百蚁国的事情,那些事情虽然听过很多次了,在杨仪澜进宫后就等于隔绝在了九重宫门之外,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可李玉宸就是喜欢听,还有宁思贞和袭宝珍。 杨仪澜不是大殷帝国的人,她是百蚁国上贡的美女,属百蚁遗臣,两年前入宫,她所讲的故事,全都发生在之前的百蚁国,确实有好多年了。 百蚁国亡于殷太后第六年,距今已有七年。 那些故事,都属于尘封的传奇了。 大殷皇宫并不限制人们对遗臣之国的谈论,不管是以前的太后还是现在的殷皇,他们都不畏惧已经被降服的遗臣之邦,西苑又偏僻,平时也少有人来,小主们私下里当作乐趣聊一聊,也无伤大雅,无人会追究什么。 这些故事在李玉宸和宁思贞以及袭宝珍耳里已是老掉牙的故事了,可在聂青婉耳里,却是很新奇的。 聂青婉去过百蚁国,但呆的不久,大概就两个月,基本没接触过百蚁国的任何百姓,战争结束后,剩下的安抚工作交给了朝廷,说是交给了朝廷,其实也就是交给了三公之一的夏谦,所以,聂青婉对于百蚁国的传说基本不知。 聂青婉听的津津有味,李玉宸却意兴阑珊地托着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聂青婉问道:“宸妃怎么了?” 李玉宸道:“故事是好故事,但也不能一直讲故事听故事啊,多无聊。” 聂青婉笑了,搁下手中的杯子,问她:“那你想做什么?” 李玉宸坐正身子,问她:“你会打牌吧?大殷帝国很流行的摸方九。” 摸方九是一种牌戏,殷太后时期甚为流行,那个时候大大小小的官员,包括家中亲眷,无一人不因太后喜欢玩这个牌戏而亟亟钻研,虽然太后死了,可这个牌戏却没有从人间消失,依然繁荣在皇宫内外,大街小巷。 摸方九是聂青婉发明的,她当然会。 可以说,普天之下,玩的过她的人,还没出身。 身为太后,她会,可身为晋东郡主,她应该是不会的,聂青婉挑了挑眉头,说道:“我不会。” 李玉宸道:“没劲。” 聂青婉笑道:“但我学习能力强,你们玩着,我在旁边看着,看几局就能上手了。” 李玉宸不太相信地问:“真的?” 聂青婉道:“当然了,你要相信我的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李玉宸一下子振奋了精神,忙让宁思贞回她的香茗居去拿牌,宁思贞二话没说,带着香泽就回了香茗居,然后拿了牌盒就来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聂青婉怔住,看着面前李玉宸、宁思贞、袭宝珍、杨仪澜这四个姑娘如狼似虎的眼神,无语地想,别的后宫女子只想对皇上如狼似虎,她们倒好,窝在西苑,备受冷落,却似乎甘之如饴,对一副牌盒的热情完全超过了对皇上。 聂青婉眨了眨眼,看着李玉宸她们依次坐下,将牌摆好,一副‘我要大展拳脚,谁都别想挡我财路’的土匪样了,抿起唇角笑了。 位置都挑好坐下,李玉宸冲聂青婉说:“我们四人中,就属宁思贞最会玩,但素来我手气好,袭宝珍不上不下,杨仪澜是最不会玩的,可她又最爱玩,你看你坐哪里。” 聂青婉看了四人一眼,此时日上梢头,竹制的凉轩四周栽满了桐竹,枝叶繁茂,大片如花,挡住了一大清早就热辣辣的太阳,有少数日光的斑点洒下来,倒为清幽的凉轩增添了几许晶莹的波光,波光折射在聂青婉的一眉一眼上,酝出惊心动魄的美景,她笑着说:“就坐在杨仪澜身边吧。” 李玉宸道:“不该是坐在宁思贞身边吗?” 聂青婉道:“反正一左一右,我先跟宁思贞学,再看杨仪澜,这样就知道怎么打才能避开差牌了。” 李玉宸一怔,说道:“聪明。” 旁边的宁思贞打趣道:“娘娘,你一下子看两方的牌,切忌不许说牌啊。” 聂青婉笑道:“这是规矩吗?” 宁思贞点头。 聂青婉道:“那我坚决不说话。” 得了她的允诺后,四个人就开始玩了起来。 聂青婉安静地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观看。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伺候在身边,三个姑娘也随着她一起看向面前的牌,王云瑶负责给聂青婉添茶倒水,浣东和浣西左右各拿着圆扇,给聂青婉扇风。 康心、香泽、闲玉、半玫四个宫女也伺候在一侧,端茶倒水,递水料点心,或是也拿着扇子为自家小主扇风,同时,也帮她们清算银钱。 走完三圈,第四圈的时候,聂青婉拉了一下杨仪澜的袖子,对她说:“我来给你玩一局。” 前三局,杨仪澜都是输的那一个。 聂青婉着实对她的烂牌技感到无语了,看都看不下去了。 杨仪澜一愣,问道:“婉贵妃看会了?” 聂青婉道:“大概比你强一点。” 杨仪澜一噎,而聂青婉的这句话引的其他三个姑娘全都哄然大笑,李玉宸笑道:“杨妹妹,婉贵妃是看不下去你那烂牌技了,你就让婉贵妃帮你打一局,也许她更差,你也可以趁机嘲笑嘲笑她。” 宁思贞看着聂青婉,笑着问:“婉贵妃真的会了?这才看了三局呢!” 聂青婉道:“半斤掺八两。” 三个姑娘又噗嗤一笑,杨仪澜也忍不住笑了。 袭宝珍道:“婉贵妃想玩,咱们就让她一局吧。” 聂青婉眉梢一掀,浅浅地笑了,她说:“你们不用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的。” 说着,她提起裙摆站起身,杨仪澜只好也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她,然后自己坐在了她刚刚坐在的那个位置上,观看。 洗牌的时候宁思贞冲李玉宸道:“娘娘你手下留情啊。” 刚那三局,全是李玉宸在赢,她今日的手气似乎特别的好。 李玉宸笑道:“牌场如战场,这可是太后之前说的,你让我手下留情,莫不是想让我自杀?不行不行,都得拿出真本事。” 宁思贞笑道:“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 袭宝珍道:“那就是你今天手气太差了,不过,没关系,婉贵妃一会儿会垫底的。” 聂青婉道:“小心我让你们输到哭。” 一句话惹的三个姑娘都叽叽喳喳起来,说看谁把谁输到哭,就在这样热热闹闹你来我往的氛围里,牌声轰隆轰隆地响了一圈又一圈,然后聂青婉不单把之前杨仪澜输的钱给重新赢了回来,还额外赢了不少,对面的三个姑娘都输的锤头顿足。 李玉宸道:“婉贵妃还真是天才。” 宁思贞道:“我要拜你为师。” 袭宝珍道:“能不能手下留点情啊?我再输就真的要哭了。” 杨仪澜噗嗤一笑,说道:“我师父厉害吧?” 三个姑娘美眸一瞪,睃着她:“谁是你师父?婉贵妃都没开过口,何时收你为徒了?” 杨仪澜仰仰下巴,一脸自豪得意道:“婉贵妃在帮我打,当然就是带我的意思啊,既是带我,那必须是师徒啊。” 三个姑娘都拿袖子甩她:“歪理。” 聂青婉道:“往后有空我会多来陪你们玩的,到时候带你们一起飞。” 四个姑娘高兴之极,却不能再继续了。 太阳越来越高,凉轩里也越来越热,差不多也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又结束一局后,李玉宸说:“不打了吧,进屋里坐会儿,眼看中午了,婉贵妃留在府里吃了饭再回吧?” 聂青婉想着今日无事,也就应了她。 只不过,玩的太开心,忘记向殷玄通知这件事,殷玄压根不知道,等他从御书房离开,回了龙阳宫,发现人不在后,问了李东楼。 李东楼自昨天殷玄要求近一个月都宿在宫中暗中观察王云遥后就守在龙阳宫了。 他没得到皇上允许,时刻跟在婉贵妃身边,故而,就守在龙阳宫没动。 今早婉贵妃离开他是知道的,但没敢拦。 殷玄问起了,他就回答了,还说婉贵妃是带着冼弼一起去的烟霞殿,这会儿又去了星宸宫,大概留在星宸宫吃饭了。 殷玄眉头皱起,带冼弼一起去的烟霞殿? 他不是说了,不准她去烟霞殿的吗,她怎么还去了。 去了就算了,偏又将冼弼带上了。 他吃饭前不是表明了态度不准她带冼弼吗?她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殷玄一想到聂青婉事事都想着冼弼,把他的话视作耳边风,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又何尝不是把他当成了一股风,她的眼里,看到过他吗? 殷玄手指攥紧,呼吸又闷沉地喘了起来,他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心口撕裂般的疼,幽黑的瞳里泛起狂燥的猩红之气,这一刻,他只想囚禁她,让她永生永世只能呆在他的身边,连轮回都不能。 惊觉到自己竟然生了如此恐怖的想法,殷玄猛地抱住了头,进到宫殿里,找了个龙榻坐了下去。 他缓着内心里的情绪,闭上眼睛,压住内心汹涌而起的狂燥暴乱。 随海不明白好好的皇上怎么好像又不对劲了,似乎从今天在御膳房开始,婉贵妃跟皇上提到明贵妃,又提到冼太医,皇上就开始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这二人? 可这二人怎么能影响到皇上呢,明贵妃虽然以前受宠,可那宠也是因为烟霞殿,却并非因为她这个人,如今,明贵妃也过气了,应该影响不到皇上才是,冼太医就更加影响不到了,可早上那会儿,皇上还是为此而跟婉贵妃置气了,皇上什么时候因为别人而生气过? 那么,不是这二人,就是婉贵妃了。 是婉贵妃就好办呀。 随海心思一动,赶紧跨门进去,冲殷玄道:“皇上,婉贵妃每天一个人呆在龙阳宫里,除了眼巴巴地等着皇上外,她也没有事情可做,别的妃子也不敢来龙阳宫打扰她,她一个人,难免会苦燥寂寞,她才得了宠,自然想亲近一下后宫里的人,而后宫里头,脾气最好又最亲和的就是宸妃了,再加之婉贵妃是从西苑出来的,头一次中暑也是宸妃给她喊的御医,想来婉贵妃跟宸妃相处的挺好,这一苦燥寂寞,必然就会想着去星宸宫找宸妃聊聊天,大概是中午了,被宸妃留下了,婉贵妃又不好婉拒,就留下了呢!” 殷玄眉头微皱,单手支着额头,说道:“你不用为她说好话,她想在星宸宫用膳,不能派人通知朕一声吗?朕有说不让她四处走动吗?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前提是,她得跟朕说一声,让朕随时知道她在哪儿。” 她眼巴巴地等着朕,明明是朕眼巴巴地回来,扑了个空。 再者,他是因为这个而生气吗? 殷玄猛地一甩龙袖,起身说道:“摆驾星宸宫。” 殷玄来到星宸宫,事前没派人通知,完全让星宸宫里的宫女太监甚至是主子们都措手不及,本来五个姑娘坐在膳堂里正在有说有笑地吃着饭,被人通知说皇上来了后,五个人都是一惊,慌忙搁了筷子,擦干净嘴角,在宫女们的搀扶中慌慌张张出来,迎接圣驾。 路上,李玉宸蹙眉道:“这大中午的,还是吃饭的时候,皇上怎么跑到星宸宫来了?” 聂青婉叹气:“希望不是来找我的。” 杨仪澜小声道:“很可能是来找婉贵妃的,婉贵妃今日留在星宸宫用膳,可有跟皇上说?” 聂青婉道:“没有。” 李玉宸道:“你可真行,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派人去通知一声。” 聂青婉微皱眉,说道:“我忘了,你们也没提醒我呀。” 李玉宸一噎,她那会儿也没想起来。 宁思贞、袭宝珍和杨仪澜也没想起来,皇上从来不留宿她们殿,说是生活在宫里,其实跟独居差不多,哪里知道那么多规矩。 宁思贞见聂青婉皱眉了,连忙宽慰道:“皇上现在很宠爱婉贵妃,一会儿见了皇上,认个错,态度好一点儿,应该就没事了,你不用太担心。” 袭宝珍也道:“是呀,皇上是九五之尊,定然很爱面子,你不要让他落面子就行了。” 聂青婉道:“我倒没事,就是好好的一顿午饭,被搅扰了,扫兴。” 四个姑娘嘴巴一闭,纷纷瞪眼,心想,皇上都杀到门口了,你还在埋怨扫兴,你真是奇葩,这会儿不是该担心皇上生气,治你什么罪吗? 这才刚封妃,还没行大典呢,皇上一句话就能让你从天堂跌到地狱里去,你不想着等会儿怎么哄好皇上,还说扫兴! 别这么得瑟行不行? 看着很想让人揍一顿。 四个姑娘各自喘着气,被刺激到了。 还没走到门口,刚出主殿大门,就与已经走过来的殷玄碰上了,五个人齐齐行礼。 殷玄看着眼前的五个姑娘,视线一转,落在聂青婉身上。 原本,殷玄是该生气的,气她不听他的话,气她把冼弼看的比他还重,气她心里眼里都没有他,可所有的怒气和闷气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奇迹的就平息了。 见她低着头,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身上,他眉心一蹙,上前就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御伞下。 聂青婉还没站稳,就被他搂住了腰,按在了怀里。 李玉宸、宁思贞、袭宝珍、杨仪澜皆低着头,不敢偷看。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低着头,不敢偷看。 随海倒是飞速地看了一眼,主要是看殷玄的脸色,见他脸上的神色由冷转暖,由紧绷转为松弛,一路上过来都紧紧地抿着的彰显着怒气的薄唇也轻轻地扬起,似乎是笑了,他就知道,皇上炸起的毛又被婉贵妃给抚平了。 就那么抱一下。 哎,皇上你真是没出息到家了,至少得吻一下吧! 随海垂下头,也不敢看了。 殷玄搂住聂青婉的腰,伸出手掌在她额头擦了一下,擦到薄汗,他拧眉:“大中午的,出来怎么也不撑一把伞?”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一听,吓的立马跪了下去,磕着头说着一时没注意,请皇上恕罪的话语。 殷玄没管她们,只看着聂青婉,见她没有脸红中暑或是难受不舒服的现象,他心里才慢慢踏实,然后扭头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起身,再之后又问聂青婉:“还在吃饭吗?吃饱了没有?” 聂青婉道:“正吃着,还没吃饱,皇上来了,我们就出来迎接了。” 殷玄道:“朕也饿了,一块儿吃吧。” 李玉宸立马在前面带路。 杨仪澜、宁思贞、袭宝珍跟随在后面,丫环们又跟在小主们的后面。 再后面就是随海和李东楼,还有撑着御伞的两个禁卫军。 再之后就是宫女们了。 一行人去到膳堂,殷玄看了一眼吃到一半的饭桌,实在没胃口坐上去,就让随海到另一个厢房重新摆了一桌,他拉着聂青婉过去。 李玉宸赶紧让人去通知厨房那里摆菜,还好因为今天聂青婉在这里,厨房那里备的菜有多的,不然,皇上吃什么? 吃饭的时候殷玄什么都没说,吃完饭殷玄也没留下,带聂青婉走了。 殷玄来的时候是坐的马车,回去自然也坐马车。 靠在车厢壁上,他支着手肘看着对面的聂青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走过去将她抱起,靠在了她那一侧的龙榻上。 殷玄把玩着她的发丝,说道:“你今日去了烟霞殿?” 聂青婉道:“去了。” 殷玄问:“带冼弼去的?” 聂青婉道:“是带冼太医去的。” 殷玄道:“给明贵妃号诊了?” 聂青婉道:“号诊了。” 殷玄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没生气,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也没责备她不听他的话任意妄为,他只是倏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很久之后,他松开她。 聂青婉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嘴,瞪着他道:“以后不许吻我。” 殷玄沉着声音道:“不可能。” 聂青婉气的拿手指着他,很想吼一句:“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是你母后,还敢这么对我,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可想是想,她却不敢真这样说,她气呼呼地瞪着他,除了指着他,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聂青婉自认自己能摆平一切,却独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老是喜欢吻她的男人,当然,殷玄喜欢吻的很可能不是她,而是原本属于这个身体的主人华北娇,可她不是华北娇啊! 聂青婉真是心累。 千算万算没算到殷玄会喜欢上华北娇。 聂青婉收回手,气的一翻身躺在榻上,拿背对着殷玄,眼睛望向窗户外面了。 窗户在紧紧地闭着,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却能听到后面的动静,听到殷玄走过来的声音,她一惊,又要翻身转过来,却被胳膊一伸搂在了怀里。 殷玄低声道:“你是不喜欢朕的吻还是觉得朕的吻技不够好?若是不喜欢,那就尽快喜欢,若是觉得是朕的吻技太差,那……” 他顿了一下,呼吸似乎也跟着椯了一下,低低地带着磁性僚人的声音说:“我们多练练,好不好?每天练习十次或是二十次,朕一定会有很大的进步,到时候,你一定会喜欢的。” 聂青婉冷着声音说:“你想得美。” 殷玄低笑,把她翻转过来,面对面地抱着,搂着她柔软的娇小的身子,满满的幸福与喜悦,他的下巴压着她的肩膀,轻声说:“朕想的还有比这更美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聂青婉抿唇,不吭声,但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殷玄哈哈地笑起来,笑的好不开怀,他把她的小脑袋从怀抱里拉了出来,看她柔柔的嫩嫩的脸,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唇,还有如星辰大海一般漂亮而璀璨的眸子,那双眸子此刻正含着怒光瞪着他,嘴巴也嘟的老高,愤怒的脸彰显着一种恨不得一脚把他踹飞的样子。 可她踹不动他。 他的太后啊,无所不能,执掌天下,运筹帷幄,却手无缚鸡之力。 这一世,朕不欺负你欺负谁。 第61章 注定 殷玄低头又轻啄了一下聂青婉的唇,在她发怒前飞快地把她的头又压进了怀里,笑着说:“下午不要乱跑了,你父王母后还有哥哥昨日已经从晋东出发,张堪已经发了信来,他们一行人天黑前就会到达帝都,朕在宫里为他们接风,一会儿宁斋会带帝都怀城的房宅名录过来,你给他们挑选一处宅子,先安置,另外,内务府鳌姜也会带人来给你量身寸,赶制册封的袍服,大概要忙一下午,他们没来之前你先在龙阳宫休息。” 聂青婉没理他,但殷玄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 殷玄便不再说话,安静地拥着她,感受着马车渐渐前行,往他的龙阳宫而去,如同她回来的人生,也在慢慢的往他的怀抱里归属。 婉婉,你逃不掉的,这一次你回来了,你就注定了是朕的。 抱着心爱的女人晃了一路,殷玄心满意足,到了龙阳宫,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一脸笑意。 聂青婉铁青着脸,一下马车就冲进了龙阳宫。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一脸莫名其妙,但见主子进去了,她三人也赶快进去。 随海见殷玄高兴,他也高兴,虽然婉贵妃看上去不太高兴,但影响不到他,反正皇上高兴他就跟着高兴。 殷玄见聂青婉气哄哄地进了龙阳宫,他笑了笑,跟着进去。 穿过重重宫门,进到主寝室里,发现聂青婉已经躺下睡了,是不是真睡殷玄不知道,但他这个时候是万不敢打扰她的。 殷玄摸摸鼻子,站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去御书房算了。 虽然他极想陪她一起睡,可又怕自己会对她动手动脚,刚在马车上他已经得到了很多,忍一忍,还是忍得住的。 再者,御书房里还有很多奏折没批完,一会儿他还想陪她一起选宅子,鳌姜来了后他也要陪她一起量身寸,其实他不用量,内务府那边有他身寸的记录,但这样的事情,他都想陪着她,一个都不遗漏,晚上他想亲自接见晋东王,所以,为了心中的执念,殷玄吩咐王云瑶好生照顾聂青婉后,带着随海去了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翻看折子前,殷玄让随海把李东楼喊了来。 李东楼来了后,殷玄道:“你去一趟烟霞殿,看今日冼弼有没有给明贵妃开药方,如果开了,拓一份回来给朕。” 李东楼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走。 等回来,手里拿了三张单子。 他把三张单子都呈给殷玄,殷玄接手后放在眼下看了看,随之交给随海,让他收好。 随海不敢马虎,立刻拿来一个带锁的盒子,将这三张单子锁了进去。 李东楼问殷玄:“皇上怀疑这药方有问题?” 殷玄道:“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但肯定不是普通的药方。” 李东楼诧异,抿唇道:“冼太医的医术并不怎么好,他开出来的药方,应该是极其普通的。” 殷玄笑了一下,说道:“单一个冼弼,确实开不出什么惊天泣地的药方,但若这药方是他身后的人开的,那就必然暗藏乾坤,朕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能先保留着这药方,静观其变,你去通知王榆舟,让他每日三餐,在明贵妃将这药方服下之后,去给明贵妃号一次脉,如果发现明贵妃有危险,立刻来报朕。” 李东楼沉声应一声是,下去了。 他找到王榆舟,传达了殷玄的话,为此,王榆舟在每日三餐结束后都会去一趟烟霞殿,给拓拔明烟号脉。 到了下午未时二刻,殷玄终于将今天的折子看完,并处理完,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喊随海去内务府通知鳌姜,让鳌姜带人去龙阳宫。 随海去传旨的时候,殷玄一个人先回了龙阳宫。 聂青婉已经醒了,正坐在靠竹林那一片的花廊下看房宅名录,宁斋退守在廊下,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在聂青婉身边,陪她一起看。 殷玄来了后,三个婢女连忙退开。 殷玄往聂青婉身边一坐,伸手将她抱到腿上,问道:“选好了吗?” 聂青婉道:“还没有。” 殷玄将她圈在怀里,两手伸出去,帮她拿着房宅名录,与她一起看着。 大殷帝国的房宅名录不止一本,有好几万本,光帝都怀城的都不下一千本,宁斋不可能把一千本都拿来,房宅名录是根据州县乡排序的,每州每县每乡再按街道排,街道越多,房宅名录就比较多,或者说会比较厚,帝都怀城是上京,街道比任何一州都多,故而,房宅名录最多,也最厚,不过,很多街道都住满了,宁斋倒也轻松,就拿了二十五本尚没有住满的街道的房宅名录来。 但是,二十五本,也够多的。 好在,聂青婉刚刚随意翻了下,发现帝都怀城的街道都没有什么变化,那她选起来就容易多了。 再者,殷玄之前跟在她身边,又称帝这么多年,自也对帝都怀城的各个街道甚为熟悉。 故此,二人翻书,也只是假意翻弄,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就翻看完了十本书,剩下的十五本,正准备看,内务府那边就来了很多人。 殷玄道:“晚点再看吧,先量身寸。” 聂青婉没拒绝,搁下书,去量身寸,其实在聂青婉住进龙阳宫的时候内务府那边就来给她量过身寸,因为要给她做衣服,之所以再量一遍,那是因为后日大典对殷玄而言十分的重要,他给不了聂青婉皇后之位,那就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包括衣服。 故而,内务府就又来量一遍,以确保每个尺寸都精准到位。 殷玄也跟着去。 量完身寸,又是挑选布料的颜色、花色、材质等,这样的封妃大典,原本也只用做妃子的袍服就行,皇上就穿龙袍,可殷玄想要跟聂青婉办民间洞房的那一套礼仪,故而,还得另外做喜服,那么,就又要花时间挑选,这样下来,又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等内务府那边忙完,聂青婉和殷玄也没闲下来,他二人又继续看房宅名录。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装模作样地翻完了。 殷玄问:“看上哪一处了?” 聂青婉道:“武华街的第二十号宅子。” 殷玄伸手把登记武华街的那一本房宅名录拿过来,翻开,找到第二十号宅子的页面,看着上面的图文以及宅子框架图,看完,他道:“确实是一处空宅。” 聂青婉道:“我要买下它。” 殷玄道:“朕来处理。” 一套宅子,他难道还送不起了? 聂青婉道:“不用,我自己买办。” 殷玄眉头微蹙,不大高兴地瞪着她,说道:“你有这么多钱吗?就算有,你要怎么出宫去跟此宅的拥有户交涉?”说完,加一句:“朕不会允你出宫的,你想都别想。” 聂青婉道:“晚上我父王母妃和哥哥们不是要到了吗?让他们去交涉。” 殷玄道:“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得先把宅子买好拾掇好,不然,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到了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舍得?” 聂青婉其实想说,她真舍得,又不是她亲爹亲娘,她醒来没几天又进宫了,压根跟他们没有感情,有什么不舍得的。 可这话能说吗? 当然不能说。 聂青婉道:“他们可以先住客栈,总不会连客栈都没了落脚地。” 殷玄无语,很想大展拳脚给她办点事儿,虽然知道晋东王一家子人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可她如今用的这个华北娇身份,着实是人家的亲生女儿,他要娶她了,往后就是晋东的女婿,女婿为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买一套宅子,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再者,他想讨好她,她看不出来吗? 殷玄气的拿开房宅名录,对苦等在一边的宁斋说:“你去办,在晋东王一行人到达怀城之前办妥。” 宁斋笑着应了一声,连忙唤人将房宅名录搬走,下去办这一件大事了。 虽说买房子并不是大事,可此时在皇上眼里,这就是天大的大事,他可得办妥办漂亮了。 武华街第二十号宅子的目前拥有者姓张,叫张进涛,张进涛是张若水的大哥,张若水是陈间的妻子,陈间是陈亥的第三子,也是陈德娣的三叔,陈德娣的父亲陈建兴在家中排行老二,这么一层关系下来,陈家立马就知道了皇上派宁斋买宅子给晋东王一家人住的事情。 陈亥坐在书房里,脸上露着愁容。 陈津说:“爹,皇上当真太宠爱这个婉贵妃了,这可真不是好事儿。” 陈璘说:“宠的这么明显,有点儿像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陈间眉头微挑,问道:“做给谁看?” 陈璘道:“我哪知道皇上是想做给谁看,就是觉得他宠的太过火了,有点儿让人恐怖,他之前也十分宠幸明贵妃,却没有像这般,做的天下人尽知,似乎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婉贵妃,是他的心头宝,他愿意把一切都给她似的。” 陈建兴道:“倒没有五弟你说的那么夸张,但有一点儿五弟说的没错,皇上着实很喜爱这个婉贵妃,所以我们以后少惹她,不过,她独居后宫的时候,我们确实也惹不到她,想惹也无处下手,如今晋东一家人来了,她的软肋就来了,她可以呆在后宫里享受着皇上的宠爱,做什么事皇上都护着,可她的家人就不行了,晋东属遗臣,哪怕如今有婉贵妃护着,可一旦行了差池,那就是灭族的大罪。” 陈亥抬头,看了陈建兴一眼,说道:“你说的没错,后宫女子的命运本来就与母家牵连,婉贵妃住在宫里头,有皇上护着,我们拿她没办法,可华府一家子人就不行了,他们初来帝都,应当很多规矩都不知晓,犯错,在所难免。” 陈津、陈璘、陈间一听,一同笑了。 陈津道:“爹和二弟看的通透。” 陈亥道:“今日他们一行人到达帝都,皇上晚上还要设宴,这皇宫的宴席一散,明日不定有多少人登门拜访巴结奉承呢,虽说我们不用去巴结奉承他们,但也不能一个人也不去,少不得落人口实,这样,你回去跟长媳说,让她明日带着老二媳妇还有老三老五媳妇一起去趟华府,凑个热闹。” 陈津笑道:“儿子明白。” 陈亥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宁斋办妥宅子一事就回了宫交差,并把钥匙交到了殷玄手中,殷玄拿着钥匙,问道:“府里都打扫妥当了?” 宁斋道:“全部都收拾妥当,保准焕然一新。” 殷玄问:“府匾换了没有?” 宁斋道:“换了,以前写的张府,现在换成华府了。” 殷玄点点头,说:“办得好。” 宁斋笑道:“谢皇上夸,若没事,那臣先下去了?” 殷玄挥了挥手,宁斋见了个礼,退身出门,走出去,看到迎面走过来的聂青婉,他立刻趋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聂青婉看他一眼,问道:“你与宁思贞是什么关系?” 宁斋答:“宁美人是臣的嫡妹。” 聂青婉哦了一声,转回头,往前走了。 进到寝殿后,看到殷玄端坐在一张方榻上,手上捏着一串钥匙,极有兴致地把玩着,她没上前,绕到另一边坐在榻上,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把刚刚去御花园里摘的花都拿花瓶插上,摆在窗户和桌子上,她脱了鞋子,上榻,拿书看。 殷玄见她不搭理他,想着她定然还在恼他强硬地为她买宅子一事,他抿了抿唇,起身,朝她窝着的榻走去,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即刻见礼。 殷玄低头,看了一眼她们手中捧着的花,各色各样的都有,颜色姹紫嫣红,又鲜艳欲滴,明显是刚刚才摘过来的,原来她从寝宫离开,是去摘花了。 她以前无聊,或者说想出气的时候,也会摧残御花园,不知道今日的御花园被她摧残成什么样了。 殷玄收回视线,去到榻边。 聂青婉没看昨日的那本书了,她换了一本,殷玄又凑过来要抱她的时候她把书本一合,扭头看着他,说:“你要是再抱我,我今晚就跟我母妃一块睡,反正我很久未见她了,想她的紧,她定然也很想我,巴不得我跟她睡出去。” 殷玄伸出的手就那般的僵在了半空,幽黑的视线与她对视了半天,最终把手收回。 他闷闷地坐在床沿。 聂青婉又重新扭回头,拿起书本,继续看,翻了一页,见殷玄不起不挪,屁股扎了钉似的,她将书反扣到榻上,收腿往后坐起,说道:“你今日大半天都在陪我,等会儿我父王母妃和哥哥们进宫了,你也没时间抽身了,趁这会儿人还没来,你去看看明贵妃吧。” 殷玄猛地一抬头,瞪着她:“朕要去哪,不用你管。” 聂青婉道:“我着实也不想管,可我看到她,就想到了自己,我今日的风光大概就是她昨日的,而她今日的惨淡很可能就是我的未来,想到这里,我真没办法见你如此无动于衷,你曾经不是很宠爱她吗?” 殷玄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 聂青婉道:“所以,皇上是如此喜新厌旧的人吗?” 殷玄抿唇,面无表情道:“我与她的事情,你管不着。” 聂青婉道:“是管不着,但我总得提醒皇上一声,做人,要讲良心,如果一个人连心都没了,那他就不是人了,明贵妃伺候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曾经也那般宠爱她,没道理看都不去看她一眼,你这样做,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说完,又补充一句:“而且,太过忘恩负义。” 一句忘恩负义,让殷玄的瞳孔急遽一缩,心脏狠狠地抽痛了起来。 她是在借着拓拔明烟之事而指桑骂槐的骂他。 他听得出来。 殷玄想,朕没有忘恩,亦没有负义,朕只是自私的想要拥有你。 殷玄又想,是寒了天下人的心,还是寒了你的心? 在朕杀你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寒心了吧? 你培养朕多年,朕却恩将仇报,将你斩杀,你在骂朕没良心,在骂朕不是人,可你不知道,杀你,朕心痛难受,不杀你,朕更摧心噬骨,你永远体会不到那一种无力的绝望,爱而不得,得而即灭。 殷玄垂头,攥紧了手指,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内悲伤满溢的痛苦。 他站起身,沉默地走了,走出一步后又转身,将手中的钥匙甩给了聂青婉,本来是想拿这串钥匙讨她的欢心,可她能欢心吗? 她对他,有心吗? 聂青婉没接钥匙,钥匙从腿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因为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重响,只有轻微的声响,聂青婉听到那轻响,垂头往下看去,看到那一串钥匙,她没捡,她拿起书,继续看,可就是没办法再集中精神。 她气的将书一放,鞋子也不穿,走了出去。 走出去后让宫女们拿了剪刀,对着外面的花草树木就乱剪一通,吓的宫女们跪了一片,大气也不敢喘,不知道这位祖宗怎么就生气了。 王云瑶将地上的钥匙捡起来,收好,又把花和花瓶全都递给浣东和浣西,她跑出来,抱住聂青婉,惊道:“娘娘,你在做什么!” 聂青婉不理她,一把把她掀开,继续剪,剪剪剪。 她如今杀不了人,还剪不了这些死物了? 她发狠地剪着。 王云瑶被她推倒在地,正准备起身,旁边走来一双侍卫的靴子,王云瑶正准备抬头,身前却落下了一大片阴影,接着就有人蹲了下来,她抬头一看,是日夜守在龙阳宫的李东楼。 王云瑶微微眯眼,这几天,李东楼日夜不停地监视她,就连她熄灯睡了他也没放过,如果她感知的没错,他夜夜都宿在她的屋顶。 怎么没冷死他。 哦,正是七月的盛夏,不冷,那怎么没热死他?蚊子没咬死他? 王云瑶垂眸,撑着手臂要站起来,反倒被李东楼伸手拉住了,他攥着她的手博,一边将她拉起,一边关心地说道:“没事吧?” 男人有力的指腹不动声色地从她的手博处移动,按在了她的武脉上。 王云瑶心一惊,立刻甩开他,说道:“我没事,多谢李统领,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下回还请李统领避一下嫌。” 李东楼冷笑,武脉发达,蓬勃有力,果然是个高手,那一天在冷宫墙头上消失的黑衣人绝对是她,以他的轻功居然没追上她,可见此女,当真深藏不露。 李东楼收回手,按在佩剑上面,淡淡说道:“不会有下次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他去找殷玄,向殷玄汇报。 王云瑶却觉得大事不好了,哪里还管聂青婉在没在生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屋内狠狠地拽,拽进去之后嘭的一声将门关注,转身,一脸沉凝地说:“被李东楼摸出来了。” 聂青婉剪了好大一会儿花草树木,杀气终于降下去,她扔掉剪子,拍拍手,问道:“摸出什么了?” 王云瑶指着自己的手膊:“摸到我的武脉了。” 聂青婉挑眉。 王云瑶道:“他知道了我深藏武功,这会儿定然去向皇上汇报了,若是皇上追究下来,你我不保不说,还会连累晋东,晋东王刚到上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聂青婉一脸平静地道:“慌什么,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有证据,只凭猜测是没法抓人的。” 王云瑶蹙眉:“可以后做事就束手束脚了。” 聂青婉眯眼道:“没关系,以后多的是人为我锦上添花。” 这句话王云瑶没听懂,聂青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还跟以前一样,不要慌张,自乱阵脚,知道吗?” 王云瑶瞪了她一眼:“跟你一起进宫,就没一天安生。” 聂青婉笑道:“太安生的日子你也过不习惯吧?好了,帮浣东和浣西去插花吧,我父王母妃还有哥哥应该快来了,这么高兴的事儿,不拿花点缀一下怎么行?我想你哥哥肯定也来了,晚上好好聚一聚,难得这么团圆喜庆的日子,你可别愁着一张脸,来,笑一个。” 王云瑶拍开她的手,又瞪着她一眼,去帮浣东浣西插花了。 殷玄在御书房听礼部侍郎刑九严汇报晚上宴席的种种安排事宜,李东楼来了后,殷玄就让刑九严走了,李东楼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殷玄冷俊的眉头一掀:“哦?”他道:“果然是她。” 李东楼道:“正是此女。” 殷玄道:“朕知道了,那最后一个关键人物,定然就是冼弼,冼弼住在宫外,出入宫里又十分方便,那个荷包肯定是他带出去的,荷包带出去的当夜,王云瑶也出了宫,但那天不是你值班,她就没有暴露,第二天她易容成挑货郎,将荷包卖给了马艳兰,回来的时候被你逮着,就没敢再出宫,这件事情冼弼定然有参与,但幕后之人又不想牵连他,就没让他参与到荷包一事上来,这件事,肯定都是王云瑶在做,原本她若不暴露,肯定要再次出宫取回荷包,然后毁尸灭迹,这样完全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只是可惜,她被发现了,那么就不能再出宫,所以,荷包定然不是她取走了,而是宫外人。” 李东楼问:“会是何人,冼弼?” 殷玄屈起手指,点着桌面,摇头说道:“不是他,如果是他,深入一调查就能把他查出来,但你去查了,刑部也去查了,完全没查出他有任何异样,所以,是旁人。” 那个旁人一落地,殷玄的指尖也跟着一落。 一指重音之后,殷玄忽然闭了闭眼,茅塞顿开地说道:“聂北。” 李东楼大惊:“怎么会是他?” 殷玄也不愿意相信是他,但必然是他,太后回归,以华北娇的身份入宫,势单力薄,冼弼能为她用,是因为一开始冼弼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甘愿为她肝脑涂地,可旁人并不知道,也就不可能为她效劳,纵观整个大殷,整个帝都怀城,能被她所用之人,定然出自聂家。 她是聂家人,想要出示一种信物来让聂家相信她回来了,进而帮她,轻而易举。 而聂家四十九道排行里,唯聂北出自刑部,且位居尚书,有十六阎判之称,他很清楚如何避开所有耳目取回脏物,故而,必然是他。 那么,那一个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必然在聂家。 所以,聂家也知道她回来了吗? 也在等他的圣旨吧。 哼,朕就偏不给。 殷玄站起身,袖袍一拂,回了龙阳宫,他找到聂青婉,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榻上,吻了起来,不管她如何反抗挣扎,他都死死地箍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这一次,你休想再凌驾在朕之上,朕要你做朕的女人,而不是母后。 这一次,朕要做你的天。 聂青婉没有武功,前一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前一世她是太后,身边有任吉和殷玄两大高手,谁敢近她身?没人敢,自也没人敢对她如此。 可这一世,她不再是太后,成了殷玄的妃子,当真无力控制这样的事情发生。 殷玄是多么的爱她呀,那种爱甚至超过了一切,从他决定杀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对她的爱变态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已经没有路可走,他只能迎着黑夜无限前进,失去了她,他也失去了一切,他的世界,已没了任何光明和色彩,连生命都在枯萎,他原本是想就这样孑然一生的。 可她又回来了。 那他怎么能放手呢? 这样抱着她,吻着她,是他梦寐了多久的,期盼了多久的! 殷玄本只想惩罚一下她,可吻着吻着就不受控制,今日在马车上他就很想很想她,想占有了她。 这会就更加的想。 聂青婉大惊大骇,推着他的头,往外大喊:“王云瑶!浣东!浣西!”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平时都是近身伺候她的,但每回殷玄一来,她三人就会自觉地退下去,这会儿正在门外,听到里面聂青婉撕心裂肺的大喊,三个人面上一惊,提起裙摆就要往里冲,却被随海以及李东楼拦住了。 别看随海只是太监,可他的武功,也不弱。 王云瑶虽然也有武功,武功还挺高,可她不敢暴露啊,只能跺着脚,盯着那道门,火烧眉头。 浣东和浣西也不敢妄动,红着眼眶,喊着:“娘娘,奴婢们进不去。” 聂青婉等不来救援,又见殷玄猩红着眼,一副要生吞了她的模样,尤其,他撕扯她衣服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刚从牢笼里放出来的饿了好几年的野兽。 那副模样,着实吓到聂青婉了。 她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惊怒之下,她扬地手臂就朝殷玄的脸上狠狠地扇了去—— “啪!” 一掌过后,四周都安静了。 殷玄的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出了一道很深的五指印,可见那一掌扇的有多重! 确实够重,几乎拼尽了聂青婉浑身的力量。 她气的发抖,指着他:“滚!” 殷玄没滚,右脸被扇的别到了一边,嘴角都渗出了一丝血,但他没有动,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僵硬了半天,这才缓缓转头,伸出舌尖将唇边的血渍卷了进去,然后盯向胆敢扇他巴掌的女人。 殷玄很气,不知道是气龙威扫地还是气她抗拒他的宠幸,他一把按住她,冷冷地说道:“你搞不清你现在是谁,嗯?” 聂青婉眯起眼角,明明不是同一张脸,可眼角眯起的瞬间,殷玄还是看到了她眼中锐利腾飞的龙气。 他心腔一颤,下一秒,就听见被他摁压在床榻上的女子说:“我让你滚。” 殷玄看着她,死亡一般的冷冷的注视,很久很久之后,他突地咧开唇角,笑了,只那笑,看上去并不友好,带着绝决冰冷之意,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有本事,你就让朕挨不了你身,没本事,那就乖乖承欢,朕想要你,就一定得到,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做尽何种事。这一巴掌朕记下了,在朕掠夺你的那一天晚上,朕会加倍还回来,你打的朕有多狠,朕就让你有多疼!” 说完,他摸了摸脸,心里咒骂,混帐,还真疼。 殷玄冷着脸把聂青婉抱起来,去了龙床,见她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他起身去给她拿衣服。 聂青婉坐在龙床上,气的想拿剪刀把他的某个地方给剪了,刚刚,他是不是就用那个在抵着她? 殷玄拿了衣服来,往她脸上一扔,说道:“自己穿。” 聂青婉冷声说:“让王云瑶进来。” 殷玄抱臂站在那里,凉凉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要么自己穿,要么朕来给你穿。” 聂青婉不会自己穿衣服,可殷玄会,她出身富贵,嫁的富贵,当太后的那些年更是风光无限,穿衣服这样的事情,哪可能自己做?她一辈子都没自己穿过衣服,都是别人伺候的,但殷玄就不同了,他打小没人伺候,被聂青婉收养后前期只是一个杀人工具,所有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后来被封为帝王,有了人伺候,但穿衣服的本事却没忘。 殷玄自知聂青婉不会穿衣服,说这话,无非就是让她向他低头。 她虽回来了,却还以太后的身份隔阂着他,还想凌驾在他之上,她妄想!他就要让她认清她现在是谁,他要打落她的神骨,让她降为凡人,心甘情愿的陪着他。 聂青婉不愿意低头,殷玄就偏要让她低头,两个人一时僵持着。 好在,没有僵持多久,门外传来随海高扬的声调,他说:“皇上,晋东王一行人已经入了怀城,张堪已带人往宫中来了。” 殷玄微微蹙眉,说道:“朕知道了,让张堪先带人到会盟殿,朕稍后就带婉贵妃过去。” 随海应了一声是,下去传话。 李东楼严阵以待,继续守住门。 殷玄看了聂青婉一眼,走上前,拿起衣服要为她穿,见她又要挡,他冷道:“今日你别想谁能进来伺候你,如若你不让朕穿,那就自己穿,反正等会儿要见的又不是朕的爹娘,他们等多久都与朕无关,好好的宴席要是因此而黄了,让朕被天下人耻笑,朕就拿他们问罪。” 聂青婉咬牙狠狠地骂道:“卑鄙无耻。” 殷玄淡淡道:“知道就好,朕的本色就是这样,以后少这么惹朕。”他抖了抖衣服,说:“胳膊伸开。” 第62章 活该 为钻满1000加更 聂青婉不得不把胳膊伸出来,承受着这样惹人恼火的恩宠。 殷玄见她配合了,心情就好了,不是看她不爽他才爽,实在是她老是抗拒他的样子让他极为难受。 殷玄先是脱了聂青婉身上不成样子的衣服,做这样动作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往下看,也没瞪他,他就大胆了,脱了外衣,又脱里衣,实在是里衣刚也被他撕乱了,看着她身上的惨样,他想,他刚刚有那么……呃,饥渴可怕吗? 他不知道,他刚那个样子,何止是饥渴可怕啊。 简直就像一只吃人的野兽。 里衣脱了以后,殷玄就看清了那一片风景,他呼吸顿沉,眼睛发黑发绿发幽,盯在那雪白的肌肤上面,浑身血液逆流。 聂青婉这个时候清冷地睇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把他浑身的慾火给烧熄了。 他垂着头,一副丧气的模样给她将里衣穿好,再穿外衣。 待一切妥当,他又拿了药膏出来,给她涂抹着嘴唇,他做这些的时候聂青婉都没反抗,全程任由他服务,今日他没咬破她了,虽然那个时候他着实有些魔怔了,一心想要霸占她,好在,他伤过她的唇一次后,记忆深刻,哪怕又因为她而魔怔了,还知道不咬伤她。 没有伤口,只是有些红肿,擦了药,休息一夜明天就会好。 给聂青婉处理完,殷玄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蹙眉忧愁,这么明显的一道巴掌印,要怎么遮?不遮的话,顶着这样的脸出去,不得被笑死? 他堂堂一国之君…… 殷玄气闷地往聂青婉脸上狠狠地瞪了一眼,喊了随海进来。 随海已经把话传给张堪了,张堪正带人去会盟殿,随海进来后就向殷玄汇禀了这事儿,刚抬头想问一句:“皇上传奴才进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还没问出来,一抬头,看到殷玄蹙着眉头,一脸头疼的样子,再看他的右边脸颊,啊,那是什么,五指印! 随海大惊,一个箭步冲上前,惊恐地问:“皇上,你的脸怎么了?” 殷玄道:“没事。” 随海道:“都红了!怎么会没事!看着像是被人扇的。” 殷玄冷瞪着他:“你说有人敢扇朕?” 随海连忙道:“不不不,不是,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真的就是五指印。 皇上以为他眼瞎吗? 他眼神好着呢。 这么明显的五指印,谁看不出来? 不过,皇上说不是别人扇的,莫非是他自己扇的不成? 不可能呀。 谁这么傻,自己扇自己。 皇上更不可能了。 那不是皇上自己,定然就是别人。 想到这个屋子里还有谁,再想到刚刚婉贵妃尖叫着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的声音,随海默默地暗忖,莫不是皇上霸王硬上弓,惹怒了婉贵妃,所以,被婉贵妃扇了巴掌? 呃,极有可能。 那,皇上得逞了没有? 吃了一巴掌,却没得逞,那得多憋屈。 随海默默地转动着余光,想去看龙床,殷玄察觉到他的视线,冷声道:“往哪儿看?” 随海吓的眼神一收,垂头道:“没。” 殷玄冷道:“看了不该看的,朕挖了你的眼珠。” 随海立刻缩着肩膀,盯着自己的脚尖,哪里都不敢看了,可脑中却在想着,大概真没得逞,不然,皇上不会火气这么大,可没得逞,凭白地受了一巴掌,还没办法出气,憋着气自受,那皇上你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殷玄道:“过来给朕看看,脸上的印子怎么遮掉。” 一旁早已经收拾好,正准备出去的聂青婉听到了这话,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殷玄顿时大怒,猛地一转身,冷瞪着她:“你还敢笑,给朕闭嘴!” 聂青婉没闭嘴,她仰起下巴,冲他哼一声:“活该。” 殷玄额头青筋直蹦,那模样,似乎下一刻就会冲上去将聂青婉掐死。 可殷玄没动,就那般冷冷地看着她。 聂青婉不畏不惧,原本要往外走的身子往他的方向一转,凑上前,看了一眼殷玄右脸上的五指印,笑道:“好好涂一涂吧,也许遮的住,不过,这么重的痕迹,怕难遮呢。” 说完,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然后一路笑着走出了寝宫。 殷玄虽然生气,却又十分的无奈,只看着那么一道背影,听着那样的笑声,他就什么气都散了。 他忽然摆了摆手,冲随海说道:“罢了,不用管了。” 随海惊愕:“可是,皇上这般出去,有失体统。” 殷玄道:“无妨,今日只是家宴,又没旁人,晋东王也不敢取笑朕。” 随海强烈建议:“皇上,宣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殷玄道:“不必。” 他让随海给他换了衣服,就那样顶着一张五指印的脸,出去了。 出去后看到聂青婉在院前的御花园里摘花,侧脸印在周遭的宫灯下,柔和而美丽,她大概因为他此刻正苦恼着那个巴掌印而偷乐,唇角如那绽放的花朵一般,笑的特别放肆。 那一片御花园,已经没几朵花了,要么全被她摘了,要么全被她剪坏了,今日她拿剪刀毁他龙阳宫御花园里花草树木的事情他可是听李东楼一字不差地说了,她真是有够淘气的,当太后的时候这样坏,当妃子的时候还这样坏。 她不知道花草树木也是有生命的吗? 可她这样坏,他却爱的不行,他是不是更坏? 殷玄走过去,看了一眼聂青婉手上的花,好像是七月幽兰,他从她手中取了一朵,别在她的发髻间,又拨弄了一下那发髻上的蝶翼流苏,手从她的发梢摸上她的额头,又俯身吻了一下,这才拉住她的手,说道:“走吧,去会盟殿。” 聂青婉抬头看他的脸。 殷玄道:“晚上你亲自给朕上药。” 聂青婉咕哝:“你就是活该。” 殷玄紧了紧她的手,想着朕确实活该,七岁遇上你,朕就逃不出你的手心了,任由你这么的欺压朕。 殷玄面无表情地转头,喊随海去传御驾过来。 等御驾来了,殷玄抱着聂青婉上了马车,然后往会盟殿去了。 随海、李东楼、王云瑶、浣东和浣西都跟上。 再之后就是宫女太监以及侍卫和禁卫军,浩浩荡荡,也跟着御用的马车一起,去了会盟殿。 此时的会盟殿驻进了很多禁卫军,领头的是张堪,张堪之前跟冼弼去过一次晋东王府,那一次是随冼弼一起给晋东郡主看病,当时晋东王府的人对他很客气,晋东王、晋东王妃以及晋东世子看上去也都是极随和之人,这一趟护送他们来帝都,路上虽说是他在照拂他们,却也得了他们很多照拂。 张堪对这一家子人的印象还是挺好的。 如今,皇上又如此宠爱婉贵妃,往后这一家人,怕会水涨船高啊。 张堪一脸笑意地对晋东王说:“皇上就来了,晋东王先喝杯茶,歇一歇,这一路赶马,您肯定也累了。” 晋东王华图说:“多谢。” 张堪说了句客气,就带着人先行守在门外。 宫女们陆续上来奉茶,华图坐在那里,寸声不吭,袁博溪倒是冲端茶而来的宫女们和蔼地笑了笑,但也什么话都不说,华州正与谢包丞和谢右寒以及王云峙说话。 谢包丞小声道:“皇上传旨,让你们一家人来宫里头,却没让我们来,我们这般候在这里,会不会不妥?” 华州轻掀眼皮,说道:“你若觉得不妥,可以先行离开,反正皇上这会儿又没来。” 谢包丞一噎,小小地瞪了他一眼。 谢右寒道:“哥,你就不想看看郡主跟王云瑶妹妹吗?这么怕死,那你来怀城干嘛?” 谢包丞伸手揪他:“臭小子,让你瞎说,哥是怕死的人吗?” 谢右寒感受着手背上不轻不重的力道,笑道:“那你就喝茶赏景看美女,虽说四周都是宫女,可这些宫女也是从美女堆里千挑万选进来的,模样精致着呢,多看,少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谢包丞伸手拍打一下他的头,没好气道:“知道隔墙有耳还说这么大不敬的话,宫里的女人,就算是洗衣局的奴婢,那也是皇上的人,哥敢看啊?” 谢右寒撇撇嘴:“看看又不犯法。” 谢包丞笑着又打他一下:“那你好好看,有喜欢的让婉贵妃赐你。” 谢右寒一噎,站起身,换到王云峙旁边坐着了。 谢包丞笑。 华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云峙道:“来了。” 他说完,眼睛往门外看了去。 华州、谢包丞、谢右寒也纷纷抬眼,往门外看去。 但哪里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华州问:“皇上来了?” 王云峙道:“嗯,马车在行进,快到门口了。” 如果说王云瑶的武功深不可测,那王云峙的武功就是出神入化,只可惜,武功再好也没用,最终还是被大殷灭了。 那一场战争,王云瑶和王云峙都没有参与,当时参与的是王家家主,也就是王启之,那个时候,王启之是绥晋北国的战将,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他遇上了殷玄,便一世英名扫地,他成了殷玄的手下败将,且武功尽废,那以后,王家就从武坛上滑落下去,无人再去关注,亦无人再去搭理,像殷玄这样的大忙人,华府他都不关注,更别说王府了,故而,他并不知道,王云瑶和王云峙身怀绝学。 当然,如今,他已经知道王云瑶是个厉害的高手。 虽然知道的有点晚,却并不迟。 王云峙武功纵绝,凭内力听到了御用马车的声音,不一会儿,会盟殿的门口果然传来了骚动,然后马车穿过宫门口,一路行至主殿门前。 马车歇下的时候,随海对门外高叫:“皇上驾到,婉贵妃驾到。” 华图、袁博溪、华州、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立刻起身,到门外接驾。 他六人跪在那里,头低着。 宫女们将御用马车的帘子掀起来,因为是晚上了,没有太阳,也就没有遮御伞,帘子掀开,殷玄拉着聂青婉走下来。 走到半中,他站在那里,看着跪在马车下方的六个人。 眼睛一个一个的看过去,最后停在了华图身上。 殷玄道:“今日来的人,似乎比朕想像的要多。” 第63章 福气 华图惶恐,伏低着脑袋说:“谢家两位公子打小就跟北娇很投缘,听说北娇得了圣宠,也想跟着来贺贺喜,臣便带上了,王云峙是想进宫看一看他的妹妹,故而也来了,若皇上责怪,便怪罪臣吧,与他们无关。” 殷玄没理会他那句怪罪的话,只波澜不惊地问:“哪一个是王云峙?” 王云峙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回皇上,在下是。” 殷玄看了他一眼,冲一边的李东楼使了个眼色,李东楼上前,正欲伸手去探王云峙的武脉,一直不说话的聂青婉轻声开口,说道:“站的累。” 她扯开殷玄的手,要走下去。 殷玄眉头一皱,在她刚跨出一个脚步的时候伸手一掳,掳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拦腰抱起,挟在怀里,说道:“累的话就不用走路了,朕抱你进去。” 说完,直接抱着她下了马车。 经过那六人的时候,甩一句:“都起来吧。” 六个人慢慢站起来。 李东楼因此也错过了探测王云峙武脉的机会,不过,没关系,是龙是虫,早晚会显真身。 李东楼按住佩剑,跟着往里面进,经过王云瑶身边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道很轻很轻的轻蔑声,那声音在说:“狗奴才。” 李东楼朝王云瑶看去。 王云瑶面无表情,正抬着步子往前走,仿佛刚那三个字是他的幻听。 但是,怎么可能是幻听,定然就是她说的。 李东楼抿唇,冷冷地哼一声。 华图、袁博溪、华州、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站在那里,看着前面高大尊贵的男人抱着女人进屋的样子,六人神色各异。 随海见他们杵在了那里,笑道:“赶快进去吧,这个时辰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皇上和婉贵妃肯定都饿了。” 六人于是赶紧提步,进了门。 进去后也不敢坐,就站在那里。 头也不敢抬,就低着。 聂青婉已经被殷玄放置在了椅子里,并不是单纯的椅子,而是一个舒服的凉榻,殷玄坐在最上首的龙椅里,聂青婉在他右手下方的位置,见华图他们进来了,殷玄就让他们坐。 六个人这才敢分别坐开。 坐好后,六个人就抬起头了,这一抬,目光纷纷一惊,第一眼,先看皇上,看到了皇上右脸上血脂一般的五指印,再一眼,看到聂青婉,她的唇红肿可疑,六人震惊地一对视,脑中同时想着莫不是婉贵妃打了皇上,而皇上轻薄了婉贵妃? 不对,何来轻薄之说,皇上宠幸婉贵妃,那不是天地正道吗? 那么,皇上脸上的五指印哪里来的? 若真是婉贵妃扇的,皇上就这么的忍了? 婉贵妃为何要扇皇上巴掌,她不知道这是以下犯上吗! 华图手心开始冒汗,眼睛一对上殷玄的脸就立马错开,实在不敢看,看一眼就觉得惊心,本来要开口跟殷玄说一句恭喜的话,可因着这样的震惊,大脑一时失灵,卡壳了,故而,倒让殷玄先开了口。 殷玄道:“朕让晋东王一路颠簸过来,是想让你和王妃为朕和婉贵妃主持婚礼,这个婚礼在册封大典之后,所以,要委屈晋东王先住在帝都怀城了。” 华图连忙站起身,惶恐道:“这是臣的荣幸,哪里来委屈,皇上可别折煞老臣。” 殷玄笑道:“坐着吧,不必拘礼,也不用如此讲究,说一句话就非要跟朕见个礼,这是家宴,礼数可以作废。” 一句家宴,说的华图又是一阵心惊胆颤。 他慢慢地坐下去,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垂眸不语的聂青婉,实在想不通,女儿何德何能,能得皇上如此眷爱。 心里一百个问号,却无人给他解答。 袁博溪也是。 华州、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又何尝不是? 但他们资辈小,完全没有跟皇上讲话的资格,皇上不开口跟他们讲话,他们也不敢乱说,就坐在那里,看宫女太监们陆陆续续地往桌上摆膳。 聂青婉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安静的像块木雕。 晚膳摆好后,殷玄动筷,其余人也跟着动筷,吃饭的时候,殷玄不说话,聂青婉不说话,华图他们自也不说话,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谁都没有吃饱,唯聂青婉和殷玄吃饱了。 吃饱后殷玄拉着聂青婉,带着华图一行人出去散步,消食。 这个时候,华图他们稍微没那么紧张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皇上看上去并不是皇上,而是一个寻常的男人,牵着自己妻子的手,跟家中人一起散步聊天。 殷玄脸上一直挂着笑,虽然那神圣的右脸上出现了极不和谐的符号,可他浑身上下透着极为亲切的气息,让人紧绷的神经一散。 殷玄对华图和袁博溪说:“婉婉给你们在怀城挑选了一处宅子,出了宫让李东楼带你们去,钥匙在婉婉身上,一会儿让她把钥匙先交给李东楼,到了府上,再让李东楼把钥匙交给你们。” 华图和袁博溪一起说道:“谢皇上,谢婉贵妃。” 殷玄笑了笑,看着聂青婉,说道:“想不想与你母妃单独说会儿话?” 聂青婉眯眼,想着这话听上去怎么像是要把她支使走似的? 聂青婉看了一眼旁边的华图,大概猜到殷玄要与华图说事,便应道:“当然想的,我与母妃分开都有一个月了。” 殷玄道:“那你跟晋东王妃一起去吧,朕与晋东王也说点儿事。” 聂青婉挑挑眉头,应了一声是,带着袁博溪走了。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跟着离开。 王云峙见状,也请旨跟了去。 华州、谢包丞、谢右寒进宫都是为看聂青婉的,她一走,他三人自也请旨跟着离开,殷玄统统准了。 等身边静下来,殷玄转身,往前面的凉轩小池走。 华图惴惴不安地跟上。 到了池边,殷玄背手站在那里,看向池塘里迎着月光而万丈盛开的荷花,白的,红的,粉的,争相傲立枝头,伴着那宽大的高低错落不齐的藕叶,形成独特的夜色奇景。 月色清幽,染了一地清幽的凉色。 他站在那里,半天没吭一声。 华图心头开始冒汗,突听前方的男人来一句:“华爱卿。” 华图即刻应声,抬步上前。 殷玄道:“朕很感谢你与王妃生下了郡主,又抚养她长大,没有你们,也没有她的到来,作为父母,朕想你们定然很爱她。” 华图低声道:“自然是很爱的。” 殷玄道:“朕也很爱她。” 华图一惊,倏地抬头,就看到殷玄转过了身,那双见证了多少黄沙枯骨,俯瞰了多少江山城池,盛载了多少血腥杀戮的眼睛里此刻装着温情,坦露无遗地看着他。 华图心尖一软,轻声说:“能得皇上如此深爱,是小女的福气。” 殷玄道:“不,这是朕的福气。” 华图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皇上这么说,老臣真不知该怎么回了。” 殷玄道:“朕爱她,也不想她受任何伤害,如今她得了圣宠,必然会惹来旁人的嫉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朕自认能守护好她,可终怕有个万一,要是有你们在身后照拂就好了,可你们远居晋东,若真有了事,远水解不了近火啊。” 华图一听,当即就问:“皇上的意思是,让臣一家人搬离晋东,住在怀城?” 殷玄道:“全凭华爱卿的意愿,你们不愿意来,朕也不勉强。” 华图心情激动,一个跪地下去,说道:“臣当然愿意。” 殷玄笑着上前,把他扶起来,说道:“住了下来,也得有个差事,现在朝中正缺一位刑部尚书,以爱卿的能为,当之无愧。” 华图以前是绥晋北国的王,治理整个江山,能力还是有的,如今担任一个刑部尚书,也确实当之无愧。 华图皱眉道:“臣可以吗?” 华图虽然是遗臣,可对大殷律法还算熟悉,大殷帝国有明文律法规定,凡遗臣,皆不能入朝为官,他们可享荣耀,却掌握不了实权,但皇上刚说,让他担任刑部尚书! 华图震惊。 殷玄不浅不淡道:“朕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华图当现就跪下去,说道:“臣当然愿意,只是臣怕皇上为难,无法向朝臣们交待。” 殷玄看着他,说道:“朕无需向他们交待,若是寻常时候,朕任命你为刑部尚书,定然会遭到朝臣们的反对,但现在,不会。” 华图没听懂,殷玄也不打算给他解释,反正聂青婉也会跟他解释,他早晚会明白,这个时候,大殷帝国的大臣们都不愿意接刑部尚书的差事,能有一个人顶上来,不管这人是谁,他们都会大力赞成,在他们心里,谁这个时候担了刑部尚书的职差,谁就是倒霉蛋。 华图是华北娇的父亲,是晋东遗臣王,如今华北娇被封为婉贵妃,可谓如日中天,不管是后宫的妃子们还是前朝的大臣们,都对此颇有微词,但都不敢触怒殷玄,亦不敢说上一句大不敬的话,只能漠然接受。 这个时候再封华北娇的父亲为刑部尚书,不惹得朝臣们大乱才怪了。 再者,华图还是遗臣之王,那就更加不会被朝臣们容纳了。 可偏偏,殷玄封的不是别的官,是此刻所有大臣们都不敢接的刑部尚书,那么,即便朝臣们心中不满亦不愿意接受,也只能接受。 华图并不知道如今的大殷帝国朝中无人敢接刑部尚书的职位,也不知道皇后中毒一事,亦不知道殷玄这一个决定藏着怎样讳莫如深的心机,他见殷玄圣旨如山,又似乎完全不担心他担了这个官职后没办法面对众大臣们,华图心里只有高兴,哪可能会再拒绝? 如果华北娇不封妃,华图还不是很愿意当官,他与妻子女儿和儿子们在晋东地区享受逍遥快活在的日子就行了,可华北娇封了妃,华图就不得不为华北娇的往后打算。 后宫的女子,若无母家依附,迟早会落的一败涂地。 华图原是一国之王,深知后宫的险恶。 华图连忙叩首道:“臣愿意为皇上分忧,臣接旨,臣谢皇上。” 殷玄笑着又把华图拉了起来,说道:“华爱卿接了旨意,那往后刑部的大大小小事情,全仰仗华爱卿操劳了,爱卿一定要禀公办理,不能徇私。” 华图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守好岗位。” 殷玄拍拍他肩膀,既然事情说完了,殷玄也不跟华图在这里逗留,直接转身去找聂青婉了。 华图也跟着去。 随海暗自砸舌,心想,皇上可真是宠爱婉贵妃呀,为了婉贵妃不被伤害,竟然要培养她的母族! 皇上这又是在布什么局? 随海看不懂,亦想不通。 他当然看不懂想不通了,他那一颗普通平凡的脑袋,若是能猜透殷玄在想什么干什么,那就不用当奴才了。 聂青婉带着袁博溪去了另一处风景之地赏荷,没了皇上在身边,所有人都自在了很多,袁博溪拉着聂青婉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泪眼盈盈,却又泪中含笑,说道:“见你气色好,脸色好,想必身体已经养好了,你从晋东王府离开的时候,娘可真担心你。” 聂青婉笑道:“娘不用担心,女儿现在过的很好。” 袁博溪道:“娘看见了,皇上很宠你。” 想到皇上右脸上的惊心五指印,在看向女儿肿厚的唇,左右看了看,见华州、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都在,实在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女儿有没有跟皇上圆房这样的话来,也没敢问皇上那脸是怎么一回事。 倒是谢包丞,素来什么话都敢讲,他搓了搓手,问聂青婉:“郡主,皇上那脸上的痕迹哪里来的?不会是你给扇的吧?” 华州抬手就冲谢包丞打了一下。 谢包丞瞪他:“打我做甚?” 华州道:“饭前不是说了吗,耳目众多,别在宫里头乱说话。” 谢包丞嘿嘿笑道:“你尽管放心,若真是郡主打的,皇上没计较,就说明不计较了呀,我就只是好奇。” 谢右寒也好奇,跟着问:“当真是郡主打的?” 聂青婉哼一声,说道:“打一掌还轻了。” 袁博溪吓的立马伸手去捂她嘴。 华州蹙眉道:“你这胆子越发的大了。” 谁说不是呢,当聂青婉亲口承认殷玄右脸上的那个五指印是她打的后,不光华州认为她胆子忒大了,就是袁博溪、谢包丞和谢右寒以及王云峙都认为她的胆子大出了天了。 皇上都敢打! 如此这般恃宠而娇,早晚会死的很惨。 袁博溪是晋东王妃,可之前是一国之后,深知后宫女子太得瑟太招摇之后的下场是什么,她拉着聂青婉的手,苦口婆心地说:“你现在虽得宠,却不能太恃宠而娇,自古以来,女子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得宠的时候不笼络人心,不安已守份,大胆妄为,等失宠的时候就是千夫所指,众人都巴不得上去踩两脚,不会雪中送炭,你一个人在宫里头,娘实在是忧心,你当谨记娘的话,切勿再这般放肆。” 聂青婉挺乖,认真地道:“女儿记下了。” 袁博溪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女儿是个听话的,应该拎得清轻重,她挺欣慰。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袁博溪累了,从昨天就赶路,舟车劳顿,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今天赶到皇宫也没停歇,刚刚饭也没吃饱,浑身都不舒坦,她道:“我歇一会儿,你们年轻人去说会儿话吧。” 聂青婉见她累,也不打扰她,带着华州、谢包丞和谢右寒以及王云峙走了。 他们几个人一走到无人的地方就叽叽喳喳开了。 谢包丞一脸崇拜地看着聂青婉,说道:“郡主,你真是我的偶像,皇上都敢打!” 华州又朝他头上拍一掌。 谢包丞这次不回瞪他了,笑着摸了一下头,双眼亮睛睛地看着聂青婉,好像此刻的她在他眼中变成了巨人,那眼中的神情看的谢右寒直蹙眉头。 谢右寒伸手,将谢包丞拉过来,说道:“哥,你这样会吓着郡主。” 谢包丞道:“郡主连皇上都敢打,如何能被我吓着,你尽瞎说。” 他说着,又想朝聂青婉跟前凑,却被谢右寒拽住了胳膊。 谢包丞想着自己的二弟心仪郡主,那他就给他挪个地吧,谢包丞顺势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一个凉亭的柱子上,左右欣赏宫内的风景。 谢右寒看着聂青婉,说道:“一月不见,显得漂亮了。” 聂青婉跟谢右寒不熟,没办法与他做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样子,更加没办法像以前的华北娇那样与他打趣热闹,以前的华北娇如何与他们相处的,聂青婉也不知晓,她不会强迫自己去迎合任何人,于是说道:“大概是身体养好了的缘故吧。” 谢右寒神情微怔,眼中略有失望,大概因为她这么正经生分地与他说话。 可情绪刚低落下去,又听聂青婉说:“我本来就长的好看。” 带了点小埋怨与小自得,还有一丝不要脸的自夸,让谢右寒眼中立刻渗出了笑意,他道:“确实,郡主本来就长的好看,只不过,太自恋了不好,你要谦虚点,以前在晋东,你可以称第一美女,但入了大殷皇宫就不是了,别得了宠就认为自己的姿色天下无敌,君王的恩宠,时刻伴着凶险,你要悠着点。” 聂青婉道:“我明白的。” 谢右寒道:“听说你封妃,没什么送的,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谢右寒伸手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镯子,镯子非金非银也非玉,倒像是铁制,不过表面处理的很好,光滑细腻,还有喜庆的花纹装饰,只颜色看上去有些古怪,像褪了漆的旧铁器。 聂青婉好奇,伸手接过来看了看。 谢右寒道:“是用一把短剑做的,你把两边卡扣打开看看。” 聂青婉之前也见过很多奇形怪状的饰品,她当太后的时候很多人为了巴结她,都会绞尽脑汁地弄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来,像这种带着暗器的饰品也有很多,只是,鲜少有人用这么廉价的铁器打造送来,都是用一些极为贵重的材质。 这倒是头一回,收的礼物如此廉价。 不过,看着廉价,里面的情义大概很重。 应该是谢右寒亲手做的,而且,如果聂青婉没猜错,这把短剑,必然是他随身所携带的。 聂青婉将镯子的两边拉开,果然看到一头是鞘,一头是剑,只是处理的很微妙,让人一眼瞧去压根看不出来这是一把短剑,比以前的工匠们处理的可隐秘多了。 聂青婉走到一株大树前,拿短剑砍了一根树枝,入口锋利,一刀即断。 聂青婉挑眉,说道:“好锋利的剑。” 谢右寒道:“你当心点用,备着防身的。” 一旁边的华州道:“原本右寒给你备这个礼物,哥哥不太赞同,但宫里凶险,遇到保命时刻,这个东西确实派得上用场,你就收着吧。” 王云瑶走过去,从聂青婉手中拿过那短剑,左右看了一番,笑着抬头,瞅了谢右寒一眼,说道:“这不是你一直很宝贝的小伙伴吗?就舍得这么毁了,送给娘娘?” 谢右寒低咳一声,说道:“再宝贝也是死物,哪有活人重要。” 他说完,虚虚地看了聂青婉一眼。 聂青婉笑着从王云瑶手中重新把短剑拿过来,套在手上,卡成了手镯样子,然后说道:“我很喜欢,谢谢。” 一句‘我很喜欢’,让谢右寒精神备增,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 王云峙看着,轻挑眉梢。 华州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走上前,拉着聂青婉说:“哥还是那句话,别像在晋东王府时那般胆大妄为,这里是大殷皇宫,什么鬼魅魍魉都有,你一个人在帝都,哥哥实在不放心,所以哥哥打算留在怀城,谋个差事,若实在没办法得个一官半职,那哥哥就在上京做生意,总之,哥哥得离你近一些,时刻要知道你的消息,不然,难以安生。” 聂青婉听着华州如此担心她,又为了她做了如此多的打算,心里很感激,大概真是血缘的关系吧,她忽然眼眶一阵湿热,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素来冷心又铁面无情,可此刻看着这个一脸忧容担心着至亲妹妹的哥哥,饶是聂青婉冷心冷情,也不免心有触动,她笑道:“哥哥想留下来,妹妹当然很高兴。” 华州道:“那哥哥就留下了。” 坐在那里歇息的袁博溪道:“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同意。” 聂青婉转头看向袁博溪,说道:“这个娘不用担心,若娘和哥哥都打算留下,女儿自有办法说服皇上。” 袁博溪道:“还是不要惹事儿了吧?” 聂青婉不应。 立在一边欣赏风景的谢包丞笑道:“依郡主目前的得宠情况来看,只要她说了,皇上就一定会答应,王妃你就无须多顾虑了,难道你不想留在怀城,留在郡主所在的地方?” 袁博溪叹道:“我当然想,只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华州打断她,说道:“娘,你若怕给妹妹惹麻烦,晚上跟爹回去商量一下,儿子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袁博溪道:“也好。” 谢右寒道:“如此,我们也能留下吗?” 一直不说话的王云峙接话道:“留与不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得皇上的批示。” 这句话说的没错,大殷帝国征服了许多小国,囊括了很多遗臣,若每一个地区的遗臣之邦都来了帝都,那可能会引起骚动,故而,大殷有明文法律规定,遗臣之民,只能住在被封之地,没圣旨传召,不能入帝都,违者,以谋逆罪定论。 聂青婉道:“你们若想留,我晚上跟皇上说。” 谢右寒笑道:“我要留下。” 谢包丞一下冲过来,举手报名:“我也留下。” 王云峙看着王云瑶,说:“哥哥也留下来吧?” 王云瑶道:“那家中父母怎么办?” 王云峙道:“家中仆人众多,晋东之地有皇权守护,不会出事,父母自也是安全的。” 王云瑶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想到刚刚下马车的时候殷玄示意李东楼去探王云峙的深浅,因为怀疑了王云瑶,进而对这个王云峙也有了防备,这件事,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王云峙的武功远在王云瑶之上,想必以后用得上,留在上京,对她来讲,是一桩好事。 聂青婉道:“留下吧。” 王云峙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王云瑶的脑袋,温柔地笑了笑。 既然都打算留下了,那有些事情就不能再瞒着。 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聂青婉也就没提最近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只是陪着袁博溪在亭里坐了下来。 华州、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王云瑶都跟过去。 几个人坐在那里喝茶,聊天。 一时,笑声充斥。 殷玄和华图找到他们的时候,正看到他们在玩接掌游戏,此游戏是原绥晋北国皇室独有的乐子,称为三连拍,一来锻炼人的反应力,二来锻炼人的智力,三来就是灵活度了,这是一个集益智与休闲于一体的游戏。 开始由一人伸出一个指头说出一个字,这个字说完,参与游戏的人就可以抢着往后接,规则是,伸出两个指头,得说两个字,这两个字还得是由前一个字引申的词,伸出三个指头,就得说三个字,这三个字也得是前一个字所引申出来的词,不能随便说,字与指头不能有差,有差了就会受罚。 当然,并不是说第一个字说完,就一定得接两字,再接三字,必须是一二三这样的顺序,这没有限制,若在开头的第一个人说出了一个字,后面的人可以说三个字,也可以说两个字,但必须遵守规则,那就是说三个字的时候,你得伸三个指头,说两个字的时候,你得伸两个指头,且,不管是三个字还是两个字,都得是由第一个字引申过来的词语,不然,就是犯规,也要受罚。 那么,第二个人接了连拍之后,第三个人就必须由第二人所连拍出来的词灵活应变,若第二人接的是三个字,那第三个人就必须砍掉两个字,独留一个字作为下一步的引字,砍的那两个字不能含前一次出现的那一个字,不然也是犯规,而且指头一定得与字数相同,错了也要受罚。 反正就是一个字,两个词,三个词这样交替变化,说出来的字的个数须得与伸出来的指头一致,到三就要砍掉两个字,到二就要往上加,变成一了,就继续往后加,加二或加三,随意。 这样的益智连拍游戏一旦玩上就会上瘾,因为谁都不想输。 华北娇以前是经常玩这样的游戏的,可聂青婉从来没玩过,好在,她聪明伶俐,一开始没敢加入,看了两圈后就完全明白了,开始抢赛,她一上场,王云瑶也跟着上场,袁博溪看着心痒,也加入了游戏队伍里。 原本三个大男人玩的挺没劲,后来又加入了三个女人,游戏就变得烈火朝天。 亭子里时常传来笑声、闹声,还有幸灾乐祸的声音。 一会儿:“右寒,你又输了,你这不行呀,老是给郡主放水,该打。” 一会儿:“郡主,你也太狠了,这个字如此刁难,你让我们怎么接?” 一会儿:“哈哈哈,终于把郡主你给逮着了,来,给你画一络胡子,保准把皇上吓的心一哆嗦。” 不用看,说这话的一定是谢包丞。 殷玄站在树影遮挡的亭外,听着里头的笑声,闹声,里面还夹杂了聂青婉的咒骂以及大笑,偶尔还有几声她输了不要脸地扯皮耍赖的声音。 殷玄默默地抿了抿唇,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原来她也有这样的童性。 殷玄提步,沿着一排树影,往凉亭走去。 华图在后面跟着,真是着急呀,这些人,想玩等出了宫再玩不行,没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他们在这里胡闹吗? 华图很想弄点响动出来,让那些人警醒些,可皇上就在前方呢,旁边跟着随海,后面又不远不近地跟着李东楼,他哪敢做小动作。 如此一来,殷玄刚走过树影,能一眼瞧见那个凉亭了,就看到一幕让他十分不爽的情形。 聂青婉正被谢右寒环着,嘟着嘴,一副不乐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任由她身后的男人给她的头上插了两片绿叶子。 堪堪正正插在他出龙阳宫前,为她插兰花的那个地方。 那么一刻,殷玄深深地觉得他的领土被别人侵犯了,他寒着脸走过去,众人一惊,慌忙退身行礼,谢右寒也赶紧退离开聂青婉,垂头行礼。 殷玄满身煞气,目光阴沉可怕地盯着聂青婉头上的那两片叶子,手一伸,拔了,辗碎。 当粉末从殷玄的手掌心里飘下来,谢右寒心一惊,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他只想着快乐了,压根忘了,如今的郡主,已属皇上的女人了。 聂青婉轻蹙眉头,看了一眼殷玄怒气极盛的脸,说道:“玩游戏输了,这是惩罚,与冒不冒犯没有关系,你别怪罪谢右寒。” 殷玄看向她的脸,漂亮的嘴唇上方,鼻子下端的位置,也被他们贴上了树叶,两边对开,跟个八字胡子似的。 殷玄骤然一阵无奈,伸手将那两片叶子拿开,环着她的肩膀说:“如果真喜欢玩,下次朕陪你玩。” 聂青婉道:“就这会儿无聊,打发打发时间。” 殷玄低低地嗯了一声,余光扫向谢右寒,三分阴沉三分凉寒还有四分杀意,可他没有治谢右寒的罪,也没有口头责骂他,就如同聂青婉所言,这只是游戏,他若在这里计较,显得太小肚鸡肠也太没品,他虽然极讨厌别的男人动她一分一毫,可也不会惹她不快。 再者,他若真要动谢右寒,也不会在这里。 殷玄搂紧聂青婉,对华图道:“时候不早了,晋东王回去吧。” 华图立刻应声。 殷玄把李东楼喊来,让他送华图一家人回华府。 李东楼离开前找王云瑶拿华府的钥匙,王云瑶掏出钥匙递给他的时候,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王云瑶是练武之人,被人侵犯,本能的反应就是用内力去震开,李东楼却一下又松开了她,低笑道:“王管事,好内力啊。” 之前殷玄把钥匙甩给聂青婉的时候聂青婉没接,钥匙掉在了地上,是王云瑶捡起来收好的,她没有带在身上,就在殿里放着。 这会儿取钥匙,也在殿里。 故而,周遭只有她跟李东楼。 王云瑶眯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李统领,上一回我都说过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上回也说了,不会再有下一次,那你刚刚是做什么?你这样有意思吗?摸我脉搏就算了,现在又来摸我手,你别以为你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就能老是对我动手动脚,下回你敢再碰我,我就要告御状了。” 李东楼额头微抽,自上而下地将她打量了一遍,一脸嫌弃地说道:“你以为我想摸你。” 王云瑶哼道:“最好是没有。” 李东楼一噎,想着我摸谁也不会摸你,若不是你跟你家主子心怀不轨,我能多看你一眼吗?也不掂量掂量你是老几。 李东楼收起钥匙,抿唇说道:“你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对你这样,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使什么坏。” 说完,李东楼不再看她,转身就走了。 王云瑶掏出帕子,狠狠地擦着被他握过的那一只手。 擦完还觉得皮肤上留着被他侵犯的强烈气息,她直接舀水搓洗,洗了很久,把那股感觉洗下去之后,她擦干净手,然后出门。 本以为李东楼走了的,却没想到,他居然等在门外。 王云瑶一愣。 李东楼冷瞥她一眼,说道:“走吧。” 王云瑶抿唇,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回了会盟殿。 等他二人回了会盟殿以后,华图一行人就向殷玄和聂青婉辞别,辞别完,分分钟就走了。 宫门口早就备好了马车,一行人上了马车后,李东楼带着他们去了武华街的二十号华府。 下了马车后,李东楼将府内的所有钥匙交给了华图,并说道:“房屋的地契在婉贵妃那里,这套宅子,终身为你们所有,但是,不得转卖。” 华图接过钥匙,说了一声‘是’之后李东楼就向众人虚拂一礼,上了马,回宫复命。 殷玄知道华图一行人安全到了华府后就让李东楼下去休息,他拉着聂青婉,去沐浴。 一开始聂青婉不知道殷玄是拉她去沐浴的,直到走到了龙阳宫里面那个人工开凿的温泉池边,她才倏然一惊,扭头瞪着殷玄,说道:“皇上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殷玄倒直白,坦言道:“洗澡。” 第64章 多虑 殷玄说的波澜不惊,好像这是一件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这话听在聂青婉耳里,多么的震惊! 聂青婉倏地甩开他的手,说道:“你洗澡拉我做什么,我没有伺候过人沐浴,更加伺候不好皇上,还是让随海进来吧,我出去喊他。”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殷玄扣住手,扯进了怀里,他低笑道:“朕知道你不会伺候人,也没想让你伺候,拉你来这里,是让你陪朕一起。” 聂青婉轻轻攥紧手,说道:“不用,大热的天,泡什么温泉,没病也得泡出病了,我还是去用木桶吧,洗的凉爽些。” 说完,她又想走,又没走成,殷玄两手紧箍着她的柳腰,气息慢慢的变得灼热,他嗓音微暗,磁性地在她耳边僚起:“不会生病的,相信朕。” 聂青婉不干,挣扎着一定要出去。 殷玄哄骗了半天,见她压根一个字没听进去,只一心挣扎着逃离,殷玄哪里肯啊,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越来越不满足,想跟她共同经历更多美好的事情。 殷玄着实没办法了,只好一把抱起聂青婉,衣服也不脱,就那样跳到了温泉池里。 好在,这个温泉池殷玄泡了很多年,对这里的水深很是了解,没有撞到自己,亦没有撞到聂青婉。 只不过,衣服没脱,着实有些不舒服。 入了水,聂青婉就被殷玄丢开了,他看了她一眼,见她浑身湿透,发丝紧贴着脸,一脸的水汁四溅,她正恼恨地伸手抹开脸上的水珠,整个人立在水中央,像极了她头顶飘下来的那株美丽的幽兰。 殷玄笑着脱掉衣服,不欺她身,就怕她反感地走了。 他倚靠在一侧的池壁上,微仰起脸,说道:“今天朕跟晋东王提及了让他担任刑部尚书一职的事情,他答应了,明日朕会颁下任命召书,如此一来,你父母和哥哥就都能留在怀城了,你若想念他们,随时能宣他们入宫,若想回府看看,朕也能陪着你。” 聂青婉刚将脸上的水珠擦干,正想着是就此留下,还是直接走人,尚没决定好,就听见了殷玄的话语。 听完,她微眯起了眼睛,以她强大的信手玩弄权谋的太后之心一下子就破解了殷玄下这布棋的用意,她冷冷一笑,倒不急着走人了,也往旁边的一侧池壁上一靠,与殷玄各占据一半天地,那样的气势与从容,指点江山般的运筹帷幄之态,勾起了殷玄内心深处越发滚烫的爱。 他想,怎么办呢,你越来越让朕喜爱,也越来越让朕没办法呼吸了。 朕想从你身上获得生存的氧气,不管用什么方式。 聂青婉靠在那里,半支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殷玄:“大殷帝国律法言明,凡属遗臣,皆不能入朝为官,定月觐见,以示归服之心,除却定月觐见的日子,一律不能踏入帝都半步,如今你不单宣了我父母进京,还给他们买了宅子,如今又要封我父王为刑部尚书,你就不怕惹来朝臣们群谏,惹得朝纲大乱吗?” 殷玄笑道:“大殷帝国的朝纲,还不会因为一个遗臣而大乱。” 聂青婉抿唇,呵,真是有够自信。 聂青婉道:“皇上如此抬爱我的家人,我除了高兴还是高兴,只要皇上不为难就好。” 殷玄道:“朕不为难。” 聂青婉不应话,垂头脱着衣服。 殷玄的眼神顷刻间就变了,他倏地从池壁处起开,搅动着浪花,来到她的面前,忍着吞咽的嗓音,低沉道:“朕来脱。” 说完,不等她应答或是反抗,手伸出去就将她抱住,然后如狼似虎地……正准备上手。 却被一双小手轻轻拦住。 殷玄高贵的眉头一蹙。 聂青婉不咸不淡不急不缓道:“皇上这火气太旺了,泡温泉不合适,我倒觉得你得去冷水里浸一浸,或者,宣个宫妃过来吧。” 殷玄按住她的头,俯下去就吻。 实在是忍够了。 不吻一下他会气绝身亡。 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唇,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朕今年二十八岁。” 聂青婉眉头微掀,波澜不惊道:“皇上是想表达什么,说你年轻有为,二十八岁就当了皇上,实力卓著,令人敬佩?” 殷玄道:“不,朕想说,朕正值血气方刚。” 聂青婉往下看了一眼他的身体,颇为苟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挺刚。” 殷玄察觉到她视线落在了哪里,只觉得那里越发的疼痛难受,而且不受控制的在变大,他耳根子微红,一脸的尴尬,抱着不是,松开又舍不得,可又实在无法忍受她那样的眼神看他,最后只得狼狈转身,闷闷地趴到另一边的池壁处降温去了。 他将身子背转过去后聂青婉就方便洗澡了,她无视他此刻肯定有点儿想钻地缝的尴尬,一边给自己搓澡,一边火上浇油地说:“皇上正值年轻,有所需求很正常,后宫的女子那么多,也就不要放着当摆设了,适当的拿出来用一用,身为皇帝,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快乐或是不快乐,治国是一件大事,可为皇族绵延子嗣也是大事,两边都不能耽误。” 殷玄原本在闷闷不乐,听了她的话后双眼一亮,又猛地转过身子,这一转过来就看到了极为诱人的一幕,他越发觉得慾火焚身,但他没动,就用着强大的自制力压制着,声音沉的有如深潭:“你觉得朕该要孩子了?” 聂青婉无视他打量的视线,继续做着自己的动作,那样的风轻云淡,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直接就将殷玄的慾望给浇熄了,她总是知道该怎么让他心凉。 殷玄不满地抿嘴。 聂青婉道:“不是我觉得,而是身为帝王,就该为皇室开枝散叶,越多越好。” 殷玄目光深深地锁着她,轻声说道:“好,只要你不嫌累。” 聂青婉抬头,微微不解,正准备问他这话何意,殷玄却是转过身子,上了岸,往外去了。 他今夜是没办法再泡这个温泉了,更没办法再与她一同沐浴,本来是想让她方寸大乱,却惹得自己狼狈逃窜,当真是一遇上她,他就没了出息。 殷玄出去喊了随海,让他备冷水木桶。 勉强降下火气后,换上睡衣,他让随海给他脸上涂药。 原本是要让聂青婉给她涂的,但刚刚经过了温泉池那一遭,他怕受不了她的伺候,还是随海来妥当。 随海取了药膏,给殷玄带着五指印的那张俊脸均匀地涂好药,然后说:“皇上,可以了。” 殷玄问:“明日起来,看不到了吧?” 随海笑了笑,说道:“这是上回王太医开给婉贵妃抹唇用的,那天那么破的伤口,一夜就结了痂,想来这药效是很强的,皇上今天这张脸没破,只是有五条印子,明日起来,必然就看不见了。” 殷玄听后,放心地冲他挥了挥手,躺下睡觉。 等聂青婉洗好回来,殷玄已经睡着了,姿势偏向一边。 聂青婉便从另一边上床,合衣躺在床上,也睡了。 第二天殷玄照常在寅时三刻起来,这个时候聂青婉也一样的没醒,他睁开眼,看着被自己圈在怀里的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幸福无比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拂了帘子起身,又将帘子重新放下,把龙床遮的严严实实,不让她的半丝发丝露出来。 随海进来伺候殷玄更衣,观察了一下殷玄的脸,发现那五个痕迹果真消完了后他高兴地对殷玄说了,殷玄嗯了一声,倒没多大的意外,穿好衣服就去了金銮殿。 当封华图为刑部尚书的圣旨传遍金銮殿,金銮殿又一次轰动哗然了。 但轰动是轰动,哗然是哗然,大臣们虽然交头接耳哄哄闹闹地吵了半天,却不敢对着殷玄说一个不字。 一来他们不敢,二来也深知如今这个刑部尚书的职位是个烫手山芋,没人敢来接,皇上把这个位置给了华图,他们应该松一口气才对。 可想到华图是遗臣王,那口气没松下来就又提了起来,但提起来了也不敢往外撒啊,于是,只能怀着这样不上不下难以吐出又难以入喉的气息自个闷着。 等罢了朝后,陈亥又拦住了李公谨,说道:“李大人,你看吧,前面你不劝解皇上,皇上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了,这才刚封妃,大典还没办,就开始封荫其家人,你是知道的,大殷律法有明文规定,遗臣之地的所有人都不能入朝为官,可皇上为了婉贵妃,什么禁忌都不顾了,先是让她住在龙阳宫,这又让遗臣之王官居二品,照这样的形势走下去,这往后,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呢。” 李公谨垂头,他也为今天皇上封华图为刑部尚书一事而震惊,但震惊归震惊,他却越发觉得皇上的心思深不可测了。 如今刑部尚书没人接管,却不能让它一直空缺着,时间长了,很可能会出事。 会出什么事情李公谨不知道,但若是长久没人来顶这个职位,那么很可能到了最后,聂北会成为那个众望所归之人。 可皇上不可能让聂北出来,故而,就封了华图。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虽说华图是遗臣王,在大殷的律法上他是被禁止入朝为官的对象,可如今这个刑部尚书没人敢接啊,故而,大臣们即便对此有异议,也不敢强出头,只能认命地接受。 而封了华图,婉贵妃也会高兴,那皇上就等于博美人一笑了。 华图虽当了刑部尚书,却又不得不受制于两件悬案,是,这两件悬案如今看着被皇上下旨结案了,可说不定哪个时候皇上就又把这两个案子翻出来让华图去处理,既是悬案,又如何处理呢?所以,华图看上去是掌握了大权,实则还是被皇上攥在手里。 而婉贵妃宠冠后宫,父亲又在朝廷上露了面,如此也在无形中给陈家以及陈皇后竖起了一道制衡的高墙。 李公谨想到这些,当真为皇上的城府而心惊折服。 李公谨抬头看了看陈亥,不知道该怎么跟陈亥讲那天他去向皇上进言,皇上拿金紫宫作对比,让他无话可说的事情。 皇上那天的态度很明确,不让婉贵妃住龙阳宫,那就择紫金宫给她,可紫金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太后的神殿,是大殷帝国百姓们心中最神圣的地方,哪能让旁人玷污? 皇上年轻气盛,迷上婉贵妃,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这个时候,他们谁说也没用。 虽说婉贵妃住在龙阳宫是有些不妥,可若是住进了紫金宫,那还得了? 好在,虽然皇上极宠婉贵妃,夜夜与她宿在龙阳宫,却不沉溺,没有因为女色而耽搁早朝,每天的朝议都很准时,皇上的精神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好,心情也更好。 这于他们而言,其实是好事。 李公谨道:“陈公,那天我是劝了的,可皇上没听。” 陈亥道:“一次不行就两次啊。” 李公谨微微笑道:“咱们这个皇上,跟他提了一次的事情,他若不听或是不应,就断不可能再允许你说第二次,陈公这是想让我触怒圣颜啊。” 陈亥面色一怔,说道:“罢了,你的话皇上都不听,那这回皇上是铁了心要宠着那个女人,先是封妃,再是封官,下一个,大概就是封太子了。” 一句‘封太子’,吓的李公谨面色一白。 谁都知道,历来太子都出自东宫,除非东宫没子嗣,那才能花落别家,可如今,皇后正年轻,虽说现在无子,可不代表以后没有。 陈亥这句话,当真说的李公谨心肝直抖。 陈亥这话,是在含沙射影,说婉贵妃会威胁到东宫地位吗? 而东宫代表的是什么呢?是陈氏一门的辉煌与荣耀。 或者陈公在暗指,婉贵妃是冲着陈家来的?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都让人胆寒心惊呀。 李公谨小声道:“陈公多虑了。” 陈亥道:“但愿是多虑吧。” 陈亥说完那句话,扬长走了,独留李公谨站在那里,想着他的话,眉头越拧越紧,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天空一片蔚蓝,虽说是早上,可晴空烈阳,一片蒸腾。 这不像是变天的节奏啊。 可怎么有一种风雨即将到来的感觉呢。 李公谨低叹一声,甩甩官袍的袖子,也走了。 圣旨传到华府,华图带着一干家眷接了圣旨。 这件事儿在前朝传开了,自也在后宫传开了,聂青婉醒来就听见王云瑶在说这事儿,本来聂青婉还打算与殷玄吃早饭的时候说一说让华州、谢包丞、谢右寒以及王云峙留在怀城的事,一听圣旨传到了华府,她就道:“那哥哥也能留下了,因着这道圣旨,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也能留下来,原本我还想着今日吃早饭的时候跟皇上说说让他三人一并留在怀城,现在,也不用说了。” 王云瑶笑道:“是呀,没想到皇上会封王爷为刑部尚书,真是让人意外,这下子,我们就不用跟家人分开了。” 聂青婉垂眸盯着梳妆台上的各色金簪银簪,不言不语,一张脸高深莫测的让人猜不透。 王云瑶见她并无喜色,问道:“你不高兴?” 聂青婉道:“高兴,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不高兴。” 王云瑶道:“没见你有点儿高兴的样子。” 聂青婉轻叹一声,该怎么跟她说有时候眼睛所看的,也不一定是真呢,殷玄封华图为刑部尚书,着实封的很巧妙,巧妙到让她不得不怀疑殷玄的用意。 聂青婉为了不让王云瑶担心,亦不让她猜疑,便笑着说:“我是高兴的懵了,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王云瑶打趣她:“你也有懵的时候。” 聂青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挪到梳妆镜前,让王云瑶给她梳发。 王云瑶给她梳发的时候,聂青婉伸手选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珍珠发簪递给她,让她别在她耳边的发髻那里。 王云瑶接了,别上。 聂青婉又让王云瑶给自己戴了同系列的珍珠耳环,王云瑶也照做了。 后来聂青婉又让王云瑶给她画梅花额钿,涂胭脂水粉,上唇印。 王云瑶狐疑地看她一眼,一边照她的吩咐做,一边笑道:“平日里不见你打扮,怎么今日打扮的这样精致?是因为皇上封了王爷为刑部尚书,你心里头高兴,所以想打扮的如此漂亮,去向皇上谢恩?” 聂青婉笑道:“就你想的多。” 王云瑶撇嘴:“怎么会是想多了呢,这个时候你不该去向皇上谢恩吗?还有,你打扮的这么漂亮,不就是为了给皇上看的吗?” 聂青婉道:“不是。” 王云瑶越发不懂了,翻了翻白眼,说道:“不是给皇上看的,难道还是给你自己看的?” 聂青婉笑道:“我自己看也行,但今日是去给明贵妃看的。” 王云瑶一愣,脑袋一下子转动开来,想着如今的明贵妃已是那昨日黄花,惨淡之极,你打扮的如此漂亮光鲜,是去给明贵妃看的吗?是去刺激她的吧? 王云瑶失笑,她怎么没发现郡主还这么小恶毒? 不过,她怎么这么喜欢呢! 王云瑶道:“也对,这么好的消息,是应该去跟明贵妃分享分享,她之前把娘娘你从荒草居弄出来,不就是冲着你身后的晋东势力去的,如今终于如她所愿,王爷掌了权,晋东要起势了,不让她知道怎么能行,太对不起她之前的良苦用心了。” 聂青婉听的噗嗤一笑,她是真不知道王云瑶竟也这么腹黑的。 聂青婉笑着抬头,说道:“这想法深得我心,那你就去找一件最漂亮的衣服,咱们去烟霞殿,跟明贵妃说说这件大喜事。” 王云瑶笑着屁颠屁颠地去翻箱倒柜了。 浣东和浣西一个打水一个整理龙床,听着聂青婉和王云瑶一来一往的对话,都忍不住笑了,她们是觉得如今的郡主和王云瑶加在一起那就是天雷滚滚啊,惹不得,惹不得。 王云瑶去翻衣柜,龙阳宫寝宫里面的衣柜有很多,以前都只放置着殷玄的衣服,哪里有一件女人的衣服存在,没有用上的衣柜也都空着,空了很多,可自从聂青婉住进来后,女人的衣服就多如牛毛了,那些空着的衣柜全被填满,每天都有新料子往龙阳宫送,也有新衣服往龙阳宫送。 聂青婉每天穿的衣服,即便颜色一样,款式一样,那也必然是崭新的,她就没有穿过一次二手的衣服。 王云瑶翻箱倒柜了半天,挑选了一件水青色的长裙,不得不说,这个颜色选的极好,现在是炎热夏季,穿这个颜色再适合不过了,青色不浓,却又不是极淡,那恰到好处的色彩给人眼前一亮不说,还让人一眼就感觉备为清凉。 长裙内衬是丝,外浮纹纱,却并非两层,就是单薄的一层,与交襟的里衣一重叠,领口处就盘出了白与青的界线,印着那一张粉艳的红唇,相得益彰,煞为好看。 裙底四周镶了一圈凤凰羽,随着脚步的移动而翩翩起舞,宛如仙女下凡一般。 细腰束在薄纱腰带里,随着璎珞扭动,配合着那凸凹有致的身段,轻飞的发丝,当真是风华凌人。 伺候了聂青婉穿上这一套宫裙后,王云瑶笑道:“明贵妃见了你这个样,不气内伤才怪了。” 浣东和浣西也附和地点头。 浣东说:“娘娘本来就比明贵妃长的好看,再这么一打扮,她完全没法比。” 浣西说:“她能跟咱们娘娘比吗?就明贵妃那年龄,都高了咱们娘娘不止一个台阶,娘娘就是不打扮,也远比她好看。” 聂青婉提起裙摆,睃了三个姑娘一眼,没接话,往门外走了去。 王云瑶跟上。 浣东吐吐舌,跟上。 浣西也吐吐舌,跟上。 聂青婉在王云瑶的搀扶下上了小轿,等小轿的帘子落下来,一行人就带着宫女和太监,浩浩荡荡地往烟霞殿去了。 这个时辰,差不多也是殷玄下朝的时辰。 以前华北娇没进宫的时候,殷玄每次下朝就是固定的两点一线,去御膳房吃饭,回御书房批折子。 可自从聂青婉重生在华北娇身上,进住了龙阳宫,殷玄每次下朝后不再是一头扎进御书房,埋头在暗无天日的奏折里,也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吃饭,而是先回龙阳宫,看聂青婉醒了没有,她若没有醒,殷玄会陪她再睡一会儿,或是直接喊醒她,去吃饭,若是醒了,那就一起去吃饭。 只是今天,殷玄刚到龙阳宫门口,还没进去,李东楼就道:“皇上不用进去了,婉贵妃不在,去烟霞殿了。” 第65章 男人 殷玄微愣,眉头跟着皱起,说道:“又去烟霞殿了?” 李东楼道:“嗯。” 殷玄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正是吃饭的点了,她去烟霞殿做什么,去之前有没有吃饭?莫不是饿着肚子去的? 殷玄问李东楼:“婉贵妃用过早膳了没有?” 李东楼道:“没有。” 殷玄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转身就要去烟霞殿,将某个不分轻重的女人给拽回来,喂饱肚子,走出两步后又扭头,问李东楼:“婉贵妃这次去烟霞殿,带了冼弼没有?” 李东楼道:“没有。” 殷玄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扭头,对随海道:“去烟霞殿。” 随海应一声是,即刻跟着去了烟霞殿。 殷玄从龙阳宫出发的时候聂青婉刚刚到达烟霞殿,烟霞殿自从拓拔明烟一夜伤心过度而重病在床起就冷清了很多,好在,烟霞殿里的奴才们全都对拓拔明烟忠心耿耿,虽然主子失宠了,他们却还是尽职尽责,不偷懒,亦不在背后里嚼舌根,说一些让主子听了心里难受的话,即便有个别的人懒散懈怠,也患乱不了别人。 烟霞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素荷和红栾的分工很明确了,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素荷主要负责在床前伺候,红栾主要负责把关拓拔明烟的一日三餐,包括亲自煎熬冼弼开出来的那三张药方,一日三餐,得足足喝够十五天才行。 当然,除了冼弼的药方外,红栾也会监督宫女们煎熬王榆舟开出来的药方,反正都是治病的药,她一个都不会少,全部都会端给拓拔明烟,喂她喝下。 聂青婉来到烟霞殿,守门的太监见到了,立刻进门来报,这个时候拓拔明烟正在喝红栾端过来的药,旁边还摆了早饭,喝完药她就该吃早饭了。 听到太监的汇报,拓拔明烟眉头一蹙,这么一蹙,那张带着病态又略显苍白的脸就显出了一种老态,她如今重病在身,也没心情打扮化妆,本来就不是天生丽质的脸,这会儿瞧着,更难看了。 可红栾和素荷都没觉得自家娘娘难看,红栾继续喂拓拔明烟喝药。 素荷站在那里,对拓拔明烟说:“娘娘躺着,奴婢去迎迎婉贵妃。” 拓拔明烟低垂着眼睑,嘴巴一张一合,吞咽着药汁,没应话。 素荷朝着床铺那里福了一礼,出去迎聂青婉。 在大殿前的台阶走廊上,素荷看到了聂青婉,只那么一眼,她就怔了怔,一下子觉得今天的婉贵妃格外的好看,她来不及细看,见聂青婉笔直地走了过来,她赶紧下去见礼。 聂青婉道:“起来吧,我就是过来看看明贵妃,她醒了吗?” 素荷道:“醒了。” 聂青婉问:“今日明贵妃的身体有好些了吗?” 素荷低头道:“多谢婉贵妃关心,我家娘娘好着呢。” 聂青婉挑了挑眉,笑着看了素荷一眼,想着拓拔明烟即便真的就这样死了也值得了,有这么一个忠心护着她的婢女。 素荷的态度谦卑恭敬,礼数也很周到,让人抓不到半点错处,聂青婉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看上去老实之极,可那话,明眼人一听就是埋汰人的。 聂青婉聪明绝顶,如何听不出来? 聂青婉听出来了,只是懒得跟她计较,她的主子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她了。 聂青婉甩甩宫袖,双手往后一背,抬腿跨进了殿门。 王云瑶跟上,过门的时候她朝素荷的脸上看了一眼,不冷不热的。 浣东和浣西也跟上。 等到四个人进去了,素荷这才尾随着进去。 红栾已经喂拓拔明烟喝完所有的药,正在收拾着药碗,见到聂青婉一行人进来了,她连忙起身见礼。 拓拔明烟靠在床头,看着走进来的女子。 一袭水青薄裙,飞纱横逸,墨发如瀑,立于人间,仿若雪山冰莲,又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翟耀辉灿,行动间似绿柳拂风,轻盈婀娜,那脸,白皙中透着红,天生粉嫩,眼若琉璃,唇若蜜桃,额间红梅花钿似血一般,刹那倾城。 拓拔明烟呼吸一沉,埋在被褥下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床单,嫉妒的心脏绞痛。 她这一生最在意的事情不是被父亲送去了羌氏皇室,被那些皇室之人玩弄,亦非在意族人都死在了大殷国的铁骑之下,让她如今无依无靠,她在意的是她没有一张倾国倾城可以让殷玄迷恋上的脸,亦没有天生丽质的皮肤以及让人垂涎的身段。 本来就觉得自己长的不够好看的拓拔明烟在看到眼前的聂青婉时,何其的嫉妒,她嫉妒的发狂。 比她年轻就罢了,还长的如此好看,如此水嫩! 殷玄是不是早就沉溺在了她这水嫩的肌肤里,拔都拔不出来了? 果真这个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都是凭下半身思考的畜生。 她原以为殷玄是不一样的,可事实证明,他也是一样的。 拓拔明烟此刻在内心里对殷玄失望之极,可又忍不住想着,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极水嫩的,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遇上你,等我遇上你,有幸呆在你身边,我却老了。 这能责怪谁呢,只怪时光太会捉弄人了。 拓拔明烟眼眶微红,心里酸胀而难受,再抬头看聂青婉,就无端的一阵气闷,想着我都这副光景了,你还穿的花枝招展的来刺激我,你就是存心的。 聂青婉确实是存心的,让她活是一回事,不让她痛快又是另一回事了。 聂青婉走到床边,拓拔明烟要掀开被子给她行礼,被聂青婉制止了,聂青婉看着她,说道:“明贵妃身体不适,这些虚礼就不必在意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看你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拓拔明烟冷硬地抿着唇角,喊素荷过来扶起她,然后执着地起身,给聂青婉福身行了一礼。 聂青婉挑眉,笑道:“明贵妃这是做什么。” 拓拔明烟让素荷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坐稳当后,这才抬起头,看了聂青婉一说,声音虚弱地说道:“昨日我不能起,怠慢了明贵妃,可今日我起得来,就不能不行这个礼,一个礼数,我还做得来。” 聂青婉笑道:“行吧,只要明贵妃高兴。” 聂青婉看到旁边的小桌上摆着早膳,还有被红栾收拾起来的尚没来得及拿出去的药碗,说道:“明贵妃现在的身子不能饿着,你先吃饭吧。” 拓拔明烟问:“婉贵妃吃饭了吗?” 聂青婉笑着说:“吃了。” 刚说罢,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似带着一丝笑意的调侃声:“你吃过早饭了?在哪里吃的,朕怎么不知道。” 随着这句话落,殷玄走了进来。 屋内的众人赶忙起身见礼。 殷玄拂了一下手,并没有看众人,只象征性地挥了一下手,让她们都起身,这才转动眼眸,去找聂青婉,当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眸中的浅笑一怔,几乎在眨眼之间那漆黑的眸中掠出一抹意外的惊艳,然后很快又消弭平息,变得深邃平静。 他走上前,盯着聂青婉的脸,轻声问:“化妆了?” 聂青婉笑道:“嗯,好看吗?” 殷玄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声音低低地带着暗哑,呢喃道:“好看。” 简直不要太好看,殷玄都看直了,他这会儿心里又升起了邪念,想抱她,把她细如拂柳的腰狠狠地紧在怀里,肆意丈量,把她如水蜜桃般的唇函在嘴里,肆意品尝,还有那泛着胭脂色的脸蛋,他都要一一膜拜。 光这样想着,心就滚汤了起来。 殷玄猛然转身,深呼吸,他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龙威扫地。 可他一转身,拓拔明烟就看到了他来不及隐藏起来的那一张充满隐忍情慾的脸,她的心痛的越发的如刀绞,想着皇上你都坠落到如此地步了吗?向来面无表情的你,让人揣摩不到任何情绪的你竟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出这样强烈的慾望。 真就那么喜欢吗? 你当初对太后,也是这样的感情吗? 难道你忘了太后吗! 拓拔明烟气的脸色越发的白,身子也因为打击过大而一下子倒在了床铺上,吓的旁边的红栾和素荷纷纷大惊,尖叫着冲过去,把拓拔明烟抱上了床,平放在床上,用薄薄的衾被盖住,又不停的呼喊着。 殷玄拧眉,正要往床前走,素荷却猛然一转身,扑通一下子跪在了殷玄的脚边,磕着头哭道:“皇上,奴婢自知身份卑微,没法向皇上讨一个圣旨,可奴婢还是要斗胆,即便触怒了皇上,奴婢也要讨这个圣旨,恳请皇上下旨,不要让婉贵妃来烟霞殿看望我家娘娘了,我家娘娘为什么会一夜之间病倒,又为什么会被诊断为心病,这后宫里头的人哪一个不知晓,婉贵妃明知我家娘娘是因她而病,她却还打扮的如此鲜艳地过来,这不是纯粹刺激我家娘娘吗?我家娘娘就算没病也会被她气出病,更不说如今……” 她说到这里,哭出声来。 殷玄冷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刀一般锋利:“你确实很斗胆,敢这般编排婉贵妃。” 素荷依旧哭,虽然已经吓的后背生了一层汗,可话已经出口,既已经惹怒了圣颜,那就一定要把这个圣旨讨过来。 素荷道:“奴婢甘愿领罪。” 殷玄冷声道:“来人,带下去处理掉。” 门外走进来两个禁军,要押素荷下去,红栾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拓拔明烟又昏了过去,完全不知道她的婢女为了她即将人头不保,红栾倒是想拦,可她不敢呀! 红栾两头都顾不上,急的也哭了。 一时,屋内只剩下了哭声,听上去真有些悲怆。 聂青婉一直站在那里听着看着,不出声,亦不阻拦,仿佛一个看戏的局外人。 等素荷被带了下去,红栾的哭声渐渐变小,床上的拓拔明烟似乎也缓过了气,睁开了眼睛。 聂青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惬意地挑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殷玄没看她,直接走上前,站在床边看了拓拔明烟一眼,扬声喊道:“随海。” 随海立刻战战兢兢地上前:“皇上。” 殷玄道:“去传王榆舟。” 随海应了一声是,退下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处变不惊,眼皮子眨都没有眨一下的聂青婉,想着婉贵妃这是在向明贵妃动刀啊。 现在的明贵妃确实不得宠了,可不得宠不代表她在皇上的心中就没有一分重量了,只要还有重量,那皇上就绝对不会让别人动她。 婉贵妃这是做什么? 恃宠而娇也不能这么作吧! 随海低叹,赶紧退出门,去太医院,传王榆舟。 等王榆舟来了后,殷玄让他给拓拔明烟号脉。 诊完脉,殷玄问:“有无大碍?” 王榆舟一边收着脉诊一边说道:“无生命危险,就是气急攻心,服些安神定心的药就行了,但是,臣上回跟皇上说过了,明贵妃这病得静养。” 说到静养二字,王榆舟朝一旁的聂青婉看了一眼,这才冲着殷玄又说道:“不能受刺激,不然,往后什么光景,真不好说。” 殷玄背手站在那里,看着床上惨白着脸色的拓拔明烟,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把随海喊到跟前,对他道:“去把素荷再带回来,让她暂时伺候着,等明贵妃的病好了,再让她以死谢罪。” 随海应一声喏,又赶紧下去了。 红栾一听素荷得到了大赦,跪下去就朝殷玄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说着:“谢皇上。” 殷玄没搭理她,看了一眼摆放在旁边的早膳,说道:“好好伺候你家娘娘吃饭。” 拓拔明烟是醒着的,但她就躺在那里,看着殷玄,什么话都不说。 那模样,倒透着一股心死的悲哀。 殷玄大概看懂了,也可能没看懂,可不管他看懂了还是没看懂,他都没有理会,他吩咐完那些话后又冲拓拔明烟说了一句:“你好好养病,明日起,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 拓拔明烟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闭上眼睛,把头扭到了一边。 殷玄也没再看她,转身就走。 走之前,伸手把聂青婉拽了过来,一路拽着出了烟霞殿。 殿外摆着一顶小轿,一辆御撵。 殷玄问也不问聂青婉,直接拦腰将她一抱,上了御撵,等厚重的帘子落下来,御撵开始行动,朝龙阳宫走。 随海、王云瑶、浣东和浣西跟上。 后面的宫女太监们也陆续跟上。 御撵里,殷玄仰头靠在金壁辉煌的车壁上,聂青婉被他搂抱着坐在他的腿上,他没有看她,只闭着眼睛,略显冷漠地说道:“以后你不要去烟霞殿了。” 聂青婉抿唇,说道:“皇上也以为我今日是去刺激明贵妃的?” 殷玄依旧没睁眼,只面无表情道:“朕什么都没想,你是好心还是歹意,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聂青婉冷哼一声,推开他的手就下地。 殷玄猛地一睁眼,在她即将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一把按住她,死死地摁在了怀里,双臂把她搂的极紧,几乎像绳子一般缠着她,他声音里带着一股恐慌,说道:“别动,坐着。” 聂青婉被他捆的呼吸都不畅了,扯着他坚实的手臂,说道:“你松开些,你想勒死我吗!” 殷玄一听,吓的立马把手臂撤开了,低头去看她,果然看到她脸颊通红,呼吸在喘,他本应该担忧的,又想着她今日打扮的这么漂亮,明显就是故意去刺激拓拔明烟的,用这样的方法杀人于无形,他应该生气的,可这两种情绪在触及上她生动的眉眼时不可扼制地就转换成了心猿意马。 大脑还没做出抉择,整个人已经俯了下去,吻住了她。 刚刚在烟霞殿,他就好想这么做。 突如其来的勿,来的毫无征兆,让聂青婉极为郁闷,明明他在生气,怎么一下子…… 聂青婉知道凭自己的小胳膊和小腿完全推不开他,以前几次的反抗全都白搭,还把自己累的够呛,这一回她也不挣扎了,逆来顺受地接受了殷玄的勿。 以前殷玄勿她,哪一次她不是挣扎来挣扎去的,这回如此安静听话,任他为所欲为,殷玄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一勿结束,又来第二勿。 第二勿结束,越发上瘾,还想来第三次。 结果,聂青婉用小手蒙住了自己的嘴。 殷玄缓慢睁开眼,幽深且暗沉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说:“别闹。” 聂青婉蒙住嘴不丢,说道:“疼。” 一个疼字,真真是把殷玄的心都说化了,那一刻,他心尖漫过甜蜜的电流,有一股喜极而泣的泪想要夺眶而出,他的眉眼变得如云一般的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在了怀里,低声说道:“很疼吗?朕的吻技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聂青婉毫不客气地道:“极不好。” 殷玄听着聂青婉如此嫌弃的三个字,别提有多难过了,被心爱的女人嫌弃吻技差,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没关系,殷玄想,朕聪明,朕一定能学好如何吻你,让你舒服。 殷玄又把聂青婉的头抬起来,看着她说:“那我们再练一遍?” 聂青婉瞳孔大睁,瞪着他:“你敢。” 说完,她用力将他一推,翻身跳到另一面墙壁侧的龙榻上了,殷玄想捞,没捞住,想过去,被她那双冷中带煞又带着点勾魂色彩的眸子一瞪,愣是没敢起。 知足吧,殷玄想,她今天这么乖。 殷玄没再过去,克制着不让自己再把聂青婉锁到怀里来,他闭上眼睛,靠在榻上,回味刚刚那美妙的感觉。 聂青婉也不会过去讨虐,靠在一边,用帕子擦着嘴,越擦越恼火。 等御撵到了龙阳宫,聂青婉没等殷玄动手,自己先挑开帘子,喊了王云瑶,让王云瑶扶她下去。 等殷玄下了御撵,聂青婉已经带着三个婢女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转角的牌楼处。 那里是往御膳房去的,殷玄想了想,也跟上。 耽搁了这么久,她定然饿了。 殷玄对随海道:“下去传膳,先摆盘玉米糕过来,只要雪梨味的即可,婉婉肯定饿了。” 随海道了一声是,转身就下去通知御厨那边摆膳,摆膳前先上一盘雪梨味的玉米糕过来,御厨那边得了令,不敢马虎,立刻行动起来,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聂青婉的面前就摆了一盘雪梨味的玉米糕。 殷玄这个时候也坐到了她的身边,指着那盘玉米糕,说道:“吃吧。” 聂青婉抬头看他一眼。 殷玄也看着她,笑道:“想吃就吃,不用忍。” 他说完,又站起身,回头冲她说一句:“朕去给你泡一壶桔茶。” 聂青婉眼眸眯了眯,没应声,倒是干脆利索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玉米糕到碗里,然后慢慢地品尝,如今似乎没必要再故弄玄虚,不管他已经知晓了她的真身还是不知晓她的真身,她都坦然面对即可,有时候,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太过防备还容易让人觉得有问题。 殷玄见聂青婉吃了,立马去泡了一壶桔茶来。 他亲自为聂青婉倒了一杯,放在她的面前。 聂青婉端起来就喝,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聂青婉感叹,为了这样的人间美味,即便真被殷玄发现了真身,她也甘愿呀。 聂青婉吃的慢,喝的也慢,殷玄坐在一边儿看着,嘴角一直挂着宠溺的笑,眼中也装满了幸福与温柔。 宫女和太监们陆陆续续在摆膳,殷玄见聂青婉吃了两块后还要吃,立马伸手把盘子端走了,他道:“别吃了,一会儿吃点饭,这个太甜,吃多了你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聂青婉道:“这个也能当饭吃的。” 殷玄道:“不行。” 他招手把随海唤过来,让随海把装玉米糕的盘子端走,桔茶倒是放着了。 等早膳摆齐全,殷玄和聂青婉双双拿了筷子,随海和王云瑶以及浣东浣西在旁边夹菜,吃饭的时候聂青婉和殷玄一般都不说话。 吃完饭,殷玄跟往常一样,去御书房批奏折。 往常的时候聂青婉也没喊他,可今天,他刚起身,聂青婉就喊住了他,问道:“你今日在金銮殿上颁布了对我父王的任命令,大臣们没有说什么?” 殷玄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说道:“没有。” 聂青婉想了想,说道:“也是,如今这个刑部尚书,怕没人敢接,我父王接了,倒是替他们解决了一大烦恼,他们只会庆幸,确实不会说什么,那么,皇后中毒一案,你还打算让我父王继续查吗?” 提到皇后中毒一案,殷玄就觉得今天的谈话不会那么简单,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他又重新落座,手臂抻向聂青婉的椅背,笑着问:“婉婉认为呢,这个案子要不要让你父王再继续追查?” 聂青婉道:“就案子本身来说,这既是悬案,那皇上已经结了案,就没必要再翻出来了,少不得破不了案还丢了乌纱帽,可就我父王的立场来说,我还是觉得他若是能破此奇案,那定然能立稳朝堂,往后,也能更好地为皇上办事,不用缚手缚脚,也不用忍受大臣们的讽言讽语,说他这个刑部尚书是靠女儿的封妃得来的,而非他真正的实力。” 殷玄看着她,眼睛虽在笑着,可瞳孔内的波光却很幽深,天生薄冷的唇也缓缓地抿了一下,他右手屈起,在桌沿的地方轻轻敲击着,三下后,他停住,不缓不慢地道:“你考虑的很对,若无任何功勋,这种空降的官员很容易被大臣们挤兑嘲笑,尤其你父王还是遗臣,不做点功绩来,很难容于金銮殿,可是。” 他忽然顿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聂青婉挑起眉头看向他。 殷玄道:“这件悬案,你父王破不了。” 聂青婉道:“你怎么知道他破不了?” 殷玄反问道:“你觉得他能破?” 聂青婉道:“总得让他试一试。” 殷玄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很难形容,看上去像笑,又似乎不笑,可那弧度不浅不淡,挑起的瞬间确实带了笑纹,他就用那样的神态看了聂青婉很大一会儿,然后收回搭在桌面上的右手,身子往聂青婉这边倾了一个四十五度的角,右手伸过去,环住她的肩膀,左手从她的椅背落下,搭在她的腰上,微微使力,就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怀里。 他揉了揉她的发丝,说:“你知道这一试可能会有什么后果吗?” 聂青婉坐在他的腿上,不大舒服,却什么都不说,任由他环着自己,玩着自己的发丝,说道:“能有什么后果,大不了破不了案你再一道圣旨下来,强行结案。” 殷玄失笑,说道:“你以为圣旨是儿戏呢?” 聂青婉道:“我只知道你既打算用我父王了,就不能让他被人挤兑,而唯一不让他被人挤兑的方法就是破了令大殷帝国朝臣们都不敢想像且又让他们头疼的悬案,那是实力的证明。” 殷玄无奈,目色微沉地盯了她很久,说道:“你执意要让你父王破这个案子?” 聂青婉道:“我这是为他好,没有风雨,哪来彩虹?” 殷玄沉默不言,低低地品味着这句话,没有风雨,哪有彩虹,是呀,没有风雨就不会见彩虹,想要得就必须先有舍,他先舍了她,才又复得她,而她呢,想舍掉这一世的家人,来唤出上一世的家人。 第66章 华府 殷玄抿唇道:“随你吧,你若执意坚持这么做,朕也拦不住。” 殷玄说完那句话,把聂青婉抱回到她自己的椅子里,准备起身走人,但是聂青婉又喊住了他。 殷玄既答应了让华图继续查皇后中毒一案,那聂青婉就必须要回华府一趟。 聂青婉抬起头,看着他,笑着说:“今日我父王封了官,府上一定很热闹,我想回去看看,还不知道华府是什么样子的呢,光看图纸也看不到什么名堂,还是回家看一看比较踏实。” 殷玄想了想,说道:“晚上吧,晚上朕陪你一起去。” 聂青婉道:“我想白天去。” 殷玄道:“为什么非要白天去?” 聂青婉道:“白天热闹。” 殷玄失笑,直接又走过去,把她抱起来,自己坐在她的位置,他把她放在腿上,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那么喜欢热闹吗?你若喜欢,往后在宫里多办一些宴会,让大臣家眷们带着子女过来,陪你一起热闹。” 聂青婉道:“我是喜欢热闹,但不喜欢麻烦。” 殷玄道:“不会麻烦,你把这些事情交给鳌姜和宁斋就是,他们会办妥,你只要盛装出席,参与热闹就行了。” 聂青婉抬头看他,一脸不高兴地说:“你就是不允许我白日出宫是不是?” 殷玄蹙眉:“白日朕要批阅奏折,无法陪你。” 聂青婉道:“我自己去。” 殷玄沉着脸:“没朕陪同,你哪里也别想去。” 聂青婉道:“那你就把折子搬过去,让我父王给你腾个书房,你在华府批你的折子,吃饭的时候送饭给你。” 殷玄挑眉不满道:“你让朕偷偷摸摸的去?” 聂青婉道:“免得吓坏了所有人。” 殷玄气的冷眼瞪她,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被她这样的对待,不让他光明正大的去华府就算了,还不让他出来吃饭,就窝在书房里吃饭。 殷玄扭头,气的不想理她了。 可聂青婉觉得这个方法好极了,抱着他的胳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高兴地说:“反正皇上你要批折子,也不能让大臣们知道你去了华府,不然,你哪里还能批折子了?这样既清静又省事,着实很好。” 殷玄冷哼,心想,哪里好了?利用朕回到华府后就把朕塞到书房里不管不顾了,对你来说,确实是好,但对朕来说,一点儿都不好。 可看她难得高兴起来的样子,他又十分没出息了。 他抿了抿唇,说:“中午你亲自送饭给朕。” 聂青婉笑道:“好呀。” 殷玄于是屈尊降贵地去了华府,还不让任何人知晓,宫里头只知道今日婉贵妃回了华府,皇上赐了御用马车,却不知道那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人,等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里头出发,去到武华街,马车也没停,直接从华府的大门驶了进去。 今日的华府确实热闹,热闹的简直不像话。 一大清早听说华图被封了刑部尚书,就有好些人拿着贺礼登门道贺了,到了中午,不定有多少人呢,晚上可能还更多。 现在还早,刚过早膳,那些人来了又走,倒没有跟御用马车碰上。 碰上的跪在那里就磕头行礼,虽然知道里面坐的只是婉贵妃,可龙驾一出,那就等于皇上驾临呀,光是马车,他们都得跪拜。 聂青婉没下马车,一来她也不想那些人朝她跪来跪去,拜来拜去,她素来不喜欢做表面功夫,当太后的时候不喜,现在也一样。 坐在马车里,虽然也避免不了那些人的跪拜,可至少,清静了。 殷玄从坐在马车里开始就在埋头看折子,随海伺候在一边儿,也不敢露面,他一露面不就暴露皇上踪迹了吗?是以,他乖乖地守在殷玄身边,要什么伺候什么。 聂青婉和王云瑶在马车里头,浣东和浣西在外面,一行人进去后,华图、袁博溪、华州包括谢包丞、谢右寒以及王云峙都赶紧跑到马车前面,欢欢喜喜地要迎聂青婉,结果,欢喜迎出来的,确实有聂青婉,却也有皇上。 六个人看到殷玄从马车里头出来,均是吓了一大跳,先是一愣,后又赶紧行礼。 今日殷玄穿的是常服,不是非黄即黑的龙袍了,而是一件宝蓝色的直裰,腰系玉带,扣着龙佩璎珞,长身玉立,风范十足,他是跟在聂青婉后面下来的,下来后瞅了跪在地上的六人一眼,冲华图说道:“起来吧,给朕收拾个书房出来。” 华图不明所以,却还是赶紧起身,让凃毅立刻去收拾一个妥当的书房出来。 等书房准备好,殷玄让人把折子搬过去,也不喊聂青婉陪同了,直接带着随海去了。 因为是偷偷出来的,自不敢带禁军,李东楼就假模假样地守在了御书房门口,是以,殷玄身边,如今就只有随海伺候。 等书房的门关上,华图一肚子疑惑,还好这里是后院,马车一路进来到这里,没客人瞧见,华图一行人也是昨夜才到,回到府上洗漱一下就睡了,目前府上尚无伺候的婢女或是奴仆,他们来的时候倒是带了一些人,但尚不够,还需要再另外购买,这件事华图已经交给谢包丞和谢右寒办了。 华图一行人虽然刚来,府上没事,可因为聂青婉封妃,华图封官,华府自天亮起就有人上门,故而,凃毅这个管家无法分身,旁的事情就交由谢氏兄弟以及王云峙办。 没有外人,自也没人瞧见殷玄。 可是,皇上要办公,要批折子,不呆在御书房,跑来华府做什么? 来也就来了吧,为何还要这般无声无息? 华图百思不得其解,去找聂青婉。 聂青婉这个时候被袁博溪拉着高兴地入了自己的院子,华府极大,宅子也极富贵,上京的宅子,自要比旁处的宅子要好的多,再加上这是殷玄吩咐宁斋亲自办的,宁斋能不办好吗?虽然婢女仆人他没有插手安排,可这宅子里的一物一景,包括花草树木,都是他亲自督办的。 总共五进的院子,前两进是供婢女仆人们住以及待客所用,后面三进就是主人家自己用。 殷玄进的那个书房,就是第四进里头的,而华图、袁博溪、华州以及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则住在第三进。 第五进尚且空着,那里宽敞,暂且无用,后被改成了练武场,专供华州、华图、谢包丞、谢右寒以及王云峙练武所用。 三进院里的院落极多,华图、袁博溪住在恵孝院,华州住在青州阁,谢包丞住在竹风院,谢右寒住在浮惊阁,王云峙住在三蛰居。 袁博溪把聂青婉拉到了恵孝院,华州也跟了过来。 因为不在宫里头,又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聂青婉就没让王云瑶近身伺候了,她身边有浣东和浣西就够,于是王云瑶就被王云峙带走了。 谢包丞和谢右寒去为华府购买婢女和仆人,帝都管制这一片的机构称为中牙监,中牙监属户部管辖,内设一名执事,一名录员,均属从六品官职,执事姓岳,单名然字,录员姓魏,单名一个纪子,这二人掌管着帝都怀城所有宅户内的婢女仆人们的档案信息。 殷祖帝时期并没有中牙监这个机构,是后来太后掌权后添置的。 百姓们之所以这般拥护她,爱戴她,奉她为神,就是因为她思民所思,想民所想,为民所为,以前很多豪门富宅里的丫环和仆从是没有人权没有地位的,他们的生死,完全在于主人的一句话,不管有没有错,有没有罪,主人想赐你一条白绫,你就只能去上吊。 后来中牙监设置了后,他们的生命就有了保障,若并不是犯了死罪,而被主人无端致死,那主人也要锒铛入狱。 一刚开始这个机构成立后确实遭到了很多权贵们的百般阻扰,起哄闹事,什么都干,可太后连斩闹事的十三人后,所有人都噤声了,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虽不满,却不得不迫于太后的龙威,就此消停。 后来殷玄登基,延续了这个机构。 至此,再也无人敢发一句牢骚,而因此,大殷帝国的人员管制越发的健全,整个帝都怀城的秩序和安全也得到了保障,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不管是买奴婢还是卖奴婢,全都得经中牙监过手,买要从这里,卖也要从这里,如此,确保了百姓们的安全后,也增加了财政收入。 谢包丞和谢右寒去了中牙监,做了登记,付了订金,就又返回华府。 回到华府,二人去向华图汇报。 华图此时已经在恵孝院了,他看着聂青婉,小声问道:“皇上怎么会来华府批折子,今日御书房不能用了?” 聂青婉与袁博溪坐在一块,桌上摆着很多水果盘子,亦有各式糕点,这些水果和糕点都是今天清早袁博溪让嬷嬷管艺如跟大丫环曲梦去买的,桌上还摆着茶水盘,浣东在剥葡萄,浣西在剥桔子,管艺如跟曲梦也没闲着,在给袁博溪剥水果,几个女人吃的吃,伺候的伺候,忙的不可开交。 聂青婉将葡萄吞下,取出帕子擦了擦嘴,对华图笑道:“皇上要来,我也拦不住,御书房是能用,但他不想用,谁还能强迫他用,他想来就来吧,只要不给父王和母妃添麻烦就行。” 华州坐在一边,小厮桂圆在给他奉茶,听了聂青婉这话,桂圆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聂青婉一眼。 华州也觉得聂青婉这话说的太放肆了,他瞪着聂青婉,说道:“昨日在宫里都跟你说了,别恃宠而娇,你今日能得宠,明日指不定是什么光景了,说话要有个分寸,皇上能来华府,对我们来说,是蓬荜生辉,哪可能是麻烦。” 华图道:“你哥哥说的对,这话当着我们面说就算了,万不可当着皇上的面说,惹怒了皇上,有你好受的。” 袁博溪也道:“好好听你父王和哥哥的,记住没?” 聂青婉道:“记住了。” 华图道:“皇上这般来,显得悄无声息的,是不想惊动任何人?” 聂青婉道:“是啊,中午我还得去给他送饭。” 华图一愣。 华州也一愣。 袁博溪跟着愣住。 倒是,从没听过这样的事,皇上去了大臣家中,却闭不出门,吃饭都不出来,还让人送去书房的。 三个人默默地抿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还不等三人将心中五味杂陈的滋味捺下,谢包丞和谢右寒就通禀着进来了,见聂青婉也在,二人纷纷上前,虚虚见礼,然后又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向华图汇报已去过中牙监登记并付了订金,大概下午就可以去挑人的事情。 华图说知道了,正准备让他二人去看看王云瑶,结果,凃毅来报,说陈夫人来了。 陈夫人这三个字说的有些模棱两可,华图一时没听明白是谁,就问:“哪个府上的?” 凃毅道:“陈国公家的。” 华图一愣,往袁博溪看去一眼,袁博溪站起来,说:“我去迎迎吧。” 华图摆手:“陈国公是陈皇后的祖父,他府上的人金贵着呢,你且当心招待。” 袁博溪道:“王爷放心,这些事我还处理的好。” 华图便不说话了。 袁博溪接过管艺如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然后让聂青婉在家中休息一会儿,若是想出来看看院子,就让华州他们带她去逛,让她切莫一个人胡乱的逛,聂青婉应了,袁博溪就带上管艺如和曲梦,去门口,迎陈夫人。 到了门口才发现,陈夫人并不是一人,而是四人。 袁博溪初来帝都怀城,对怀城这些达官显贵家中的女眷们尚不清楚,就笑着一一问了,四个夫人倒也和蔼,笑着彼此介绍了自己,袁博溪这才知道,原来是陈家的四个媳妇,她连忙将人引进去,命管艺如和曲梦奉茶,又把今早去买的水果和点心端过来。 余菲菲笑道:“一路进来,似乎没看到多少仆人,院子挺冷清,听说宅子是皇上买的,没有分配宫女过来吗?” 袁博溪看了她一眼,不浅不淡地笑道:“宫女是宫里头用的,我们哪敢用,陈大夫人说这话,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华府拿自己跟皇宫比拟,那可是大不敬的。” 余菲菲笑道:“你看我,想着婉贵妃受宠,皇上爱乌及屋,必然也很宠爱她的家人,倒是说错了话,也是,再宠爱,那也得分君臣之别。” 袁博溪笑了一下,没声话。 胡培虹道:“我大嫂说话是个直肠子,王妃你莫介怀,今日我们来是向王妃道贺的,若是惹了王妃不快,那就是我们失礼了。” 袁博溪道:“陈二夫人严重了,我们一家子人刚进帝都,就劳四位来看望,这是华府的荣幸,我哪可能不快,自然是高兴的,吃点水果吧,这是今早我让丫环们去街头买的,全是新鲜的。” 胡培虹说了一句多谢,让丫环剥了一个桔子吃。 张若水张望了一下这个府邸,笑着说:“我与王妃还挺有缘的,这个宅子原本是我们张家所有,也算老祖宅了,后来张家举家搬到了揽胜街,这个宅子就空了,作为祖宅,本不往外卖的,但皇上要这个宅子,我父亲即便再不愿意,也还是忍痛割爱了,如今这个宅子焕然一新,倒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袁博溪微惊,说道:“这原是张家的宅子?” 张若水笑道:“是呀。” 袁博溪道:“那倒真是有缘份。” 张若水笑道:“能与王妃有缘份,这可是张家的福气。” 袁博溪笑了笑,让张若水拿水果点心吃,张若水看她一眼,想着这个华府的遗臣王妃不想回别人话的时候倒是很客气,直接塞吃的。 张若水让丫环剥葡萄吃。 翁语倩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哪里,听着大嫂、二嫂和三嫂跟这个袁博溪打嘴炮,她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糕点。 三个人也没管她,一边吃着水果,一边与袁博溪聊天。 聊着聊着凃毅又来汇报,说宁夫人来了,窦夫人来了,李夫人来了,王夫人来了,报了一大串的夫人,袁博溪一个都没听明白,这些夫人们,她一个都不认识,但人既来了,就不能不招待,她让陈家四个夫人先坐着,她去门口迎人。 陈家四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随意。 宁夫人是宁家的,宁斋的妻子,窦夫人是窦家的,除了窦福泽的妻子外,还有窦鸿的妻子,窦鸿要高窦福泽一辈,是窦福泽的三叔,接理说,不该让窦鸿的妻子来,但窦福泽的妻子,整个帝都怀城的人都知道,是个泼辣不会说话的,因此只得让窦鸿的妻子也跟着来了,李夫人就是李家的,李公谨的妻子,王夫人是王家的,王榆州的妻子。 几个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华府,被袁博溪笑着迎了进去。 后面听说这些夫人们去了华府,那些闻风跟潮的也赶紧带上礼物,纷纷上门,道贺。 一时,华府里热闹之极。 有些夫人来的时候还带了女儿的,因为这个华府明显就是得了圣眷,往后不可限量,而华府除了一个女儿外,还有一个儿子,儿子正值婚岁年龄,尚未婚配,若能看中自家女儿,那不就飞黄腾达了吗? 说是来道贺,其实也是冲着能联姻来的。 如此,华府里美女如云。 而前院的热闹,完全传不到后院来,虽然知道婉贵妃今日回了华府,可无人敢说去见上一面的话,而聂青婉也不会去见她们,她回府,可是有事做的。 袁博溪走后,聂青婉就让华州带她去看看院子。 头一次回来,当然得好好看看,虽然她真正的家在聂府,可如今,华北娇的家在这里,她以后少不得要回这里来,不能对自己的家分不清门道。 华州应了,先带她去了青州阁,又带她去了谢包丞和谢右寒住的竹风院和浮惊阁,最后又带她去了三蛰居,王云瑶和王云峙在三蛰居里,聂青婉就在那里多呆了一会儿,等出来,她仰头看了一眼天色,见时辰几近午时,想着中午要给殷玄送饭,就问殷玄批奏折的地方在哪里,华州带他去了,又指了一旁的云厢院,说:“若皇上累了,你可以让他到那个院子里歇息,已经收拾好了。” 聂青婉道:“知道了。” 聂青婉没进去,打算再去别处看看,可殷玄武功深厚,他们一来他就听到了声音,原想着她会进来看自己一眼,这都过去多久了?从早上过来,现在都快中午了,她一次都没来过,这都到门口了,还不进来看看他? 她不进,殷玄就差随海去喊。 随海打开门,冲转过身正准备走的聂青婉笑着说:“婉贵妃,皇上宣你进去呢。” 聂青婉被提名点姓,不想进去都不行,华州见她被皇上宣了,也不再带她到别处转了,他带上桂圆去找谢包丞、谢右寒以及王云峙、王云瑶,他们四个人都在三蛰居。 聂青婉往书房里面进,在门口的时候,浣东和浣西被拦下来。 聂青婉一个人进到书房里面,书房比不得皇宫的御书房,格局不大,但贵在清幽,书房两侧都开了一扇窗户,窗户所对着的方向,一边是竹林,一边是荷池,夏日闷热,屋中不放寒冰都会燥闷难受,可这个书房,一进来就感到扑面的凉爽,聂青婉心想,凃毅还真会选地方。 殷玄打从宫里头出来开始就在看奏折,在马车上的时候都没荒废时间,窝在书房里了,更是一本接着一本毫不停歇,主要是,他想早点处理完,抽出些空闲时间陪聂青婉。 原本是静心静气的,可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很想见见她,或是抱抱她,亲亲她,愣是没办法再集中注意力,故而,非得看一看她才行。 聂青婉一进来,大门就被随海从外面关上。 殷玄冲她伸出手:“过来。” 聂青婉走过去,殷玄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往后仰靠在长背椅里,下巴贴着她的发丝,脸摩蹭着她的脸,闭眼小小的休息。 第67章 分析 聂青婉心底里微叹,她轻轻伸手,要推开殷玄,反被殷玄用大掌扣住,脸一偏,往下噙住了她的唇。 吻了一会儿之后,他松开,低声说:“朕有些饿了,让他们备饭吧。” 聂青婉瞪了他一眼,起身从他腿上下来,用袖子死命擦着嘴。 那模样,明显就是十分的嫌弃。 可殷玄不恼,亦不生气,看她不乐意又不得不承他宠的憋屈样,心里无限的感怀,你也有这么一天,被朕欺负的一天。 当然,未来会有一天,你会被朕欺负的更狠。 殷玄端坐在那里,笑着道:“出去吧。” 聂青婉黑着脸,心想,你饿了,想吃饭,不会让随海去传话?偏喊我进来,喊我进来也就罢了,还非得动些手脚,我看你就是又想女人了。 聂青婉前一世确实没接触过男女情爱,亦不懂得男女感情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男人,她更不了解。 但皇宫里的小话本很多,闲来无事总还是会看一看的,多少还是知道男女间的那么一些事的。 男人到了一定程度,想要女人,那是本能。 所以那个时候,她想为殷玄选妃,可殷玄死活不要,他从来不忤逆她的话,亦不会反抗她,可那一次,他的脸很冷,目光看着她,充满了怒气,还十分大不敬地直接一拂袖走了。 现在想想,他那个时候并不是不要,只是身体还没开窍。 现在,大概是开窍了。 也对,他现在后宫佳丽三千,想必早开窍了。 开窍了勿谁不行,偏就天天抱她勿。 她是他能勿的吗? 聂青婉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了。 等门关上,殷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扬声把随海叫了进来,俯耳对他交待了几句话。 随海听罢,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着殷玄,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憋的变了形。 殷玄瞪着他:“胆敢笑朕,是想朕扒了你的皮?” 随海连忙往地上一跪,因为忍着笑,所以肩膀一直的抖,他抖着肩膀说:“皇上,这种事情得亲自做一回才能体悟,光看书,没用。” 殷玄耳根子一红,尴尬爬满整张英俊的面孔,他一抬脚踹向地面上的随海,冷道:“滚。” 随海站起身,屁颠屁颠地滚了。 滚到门口,又扭回头,说道:“等晚上回宫了,奴才为皇上找来,现在没办法出去。” 殷玄不理他。 随海默默地拉开门,守到门外去了。 殷玄蒙住脸,泄气,他难道不想做吗?他也知道实践比任何书都有用,可他不敢啊,一来他不会,怕在她面前丢脸,失了男人雄风,二来他也不敢现在对她做那事,只能先找些书研究研究,找点经验,学点这方面的本事,等以后真做了,他不丢脸,她亦能舒服。 聂青婉出去后找到华图,对他说殷玄饿了,要求做饭。 华图说:“府上的丫环和仆人都不全,根本没有烧饭的厨娘,我们今早上吃的饭还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聂青婉道:“那就派人出去买吧,母妃还在外面接客?” 华图道:“来的人可真多,我让你哥也出去了。” 聂青婉想了想,说道:“我也出去看看。” 华图拉住她,说道:“你别出去,一会儿你哥会回来,那些人应该就会走的,父王让你哥哥出去,就是让他问你母妃,中午要买多少饭。今日来府上的客人都是帝都怀城极有名望的,出自达官显贵之家,虽是女眷,却个个心思通透,你哥哥这般一问,那些人就知道家中没有开火,也就不会强行留下来,应该陆陆续续就会走光。” 果不出华图所料,等华州回来,便对他笑道:“母妃在送客了。” 华图笑道:“那你去帮忙送客吧。” 华州应了一声是,出去帮袁博溪送客。 等客人送尽,凃毅就去外面买午饭。 等午饭送过来,已经到了正午时,殷玄这个时候是真饿了,刚刚那一会儿,他是极想吃了聂青婉,忍不住,只能用饭来挡。 这会儿倒真饿了。 眼见饭没送来,他搁下毛笔,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还来不及开门,门倒先一步被打开,聂青婉提着一个食盒,正准备进来。 殷玄伸手,将她手中的食盒提过来,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进门,笑道:“朕刚准备去找你呢。” 聂青婉道:“华府没开锅,在外面买的,耽搁了一会儿。” 殷玄挑眉,问道:“怎么会没开锅?” 聂青婉道:“没有奴婢,打杂工,亦没有厨娘,不过,谢包丞跟谢右寒已经去过中牙监,想必下午就能将人挑齐全,晚上就能开锅了。” 殷玄哦了一声,将食盒摆在桌上,正准备打开,却见聂青婉转身要往门外去,他眉头一蹙,问道:“你上哪儿?” 聂青婉道:“我也要吃饭啊,给皇上的饭送到了,我得回去陪我父王和母妃一起吃饭了。” 殷玄抿嘴,看看食盒,看看她,很不想让她走,想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吃,可他也知道,这里是华府,是她要奉为家的地方,她难得回来一趟,当然要陪伴父母。 殷玄闷闷不乐地扭回头,打开食盒,一个人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走到门口,走出自己的视线,那一刻,他的手攥的很紧,差点就没有控制住,冲上去将她锁在屋里。 可他终究没有,他尚且还能控制住自己。 聂青婉出去了后,随海就赶紧进来了,见皇上一个人对着食盒发呆,一副被人丢弃了的可怜样子,他忍不住低叹了一声,想着,皇上,你想让婉贵妃陪着,金口一开就行了呀,做什么这么委屈自己,奴才都快觉得你不是皇上了。 随海打开食盒,闻到饭香,殷玄终于动了动手脚,默默地接过随海递过来的筷子,低头吃着饭。 聂青婉回到三进院的饭堂,一家人都在等着她,见她进来了,袁博溪问:“饭送去了?” 聂青婉道:“送了。” 袁博溪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那里正空着,就留给她的,聂青婉环顾了一下大堂,每个人都已经坐好,华图坐在上首,华州挨着下面坐,再接着是谢包丞、谢右寒、王云峙跟王云瑶,聂青婉提起裙摆过去,坐在了袁博溪旁边。 坐好,一家人就开始动筷。 吃饭的时候,聂青婉轻声道:“父王接了刑部尚书的官职,有些事情就不能不知道,你们没来之前,皇宫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对面的王云瑶听到这里,朝她看去一眼。 聂青婉却没看她,一股作气地将后宫里头发生的那两件大事说了出来,当然,她并没有把自己也给说出来,只是将两件事件以旁观者的叙述口吻给讲了出来,然后道:“这两起事件都很悬疑,为此原刑部尚书降了职,刑部侍郎被罢免了官职,父王接手后,悬案应该就会落在你头上,你心里先有个数,这两起案件,一个牵涉到明贵妃,一个牵涉到皇后,是很不好办的案子,你得谨慎点儿。” 华图真不知道好端端的接了一个官职,居然是如此的烫手山芋,他还没高兴到一天呢,怎就传来了这样的噩耗,未断的悬案,还事关皇后! 华图抿唇道:“父王并不知道这事儿,不然,父王肯定不接这个官职。” 袁博溪忧虑道:“这可如何是好,你已经接了呀,若是断不了案,是不是也得丢了官职?丢官职就罢了,最坏的情况是再被打发回晋东,可要是因此而连累了北娇……” 她的话没说完,聂青婉接话道:“母妃放心,什么事情都动摇不了我的地位。”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轻淡的,嘴里还在细嚼慢咽着食物,仿佛这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可这话落在了在座几个的耳里,那就理解成了各种意思了。 华州无奈地斥她:“之前跟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谢包丞哈哈笑道:“郡主能如此镇定和自信,说出此番话语,想必心中自有乾坤,谢包丞相信,郡主能说到做到。” 聂青婉云淡风轻道:“当然。” 谢包丞又哈哈大笑起来,对华图、袁博溪和华州道:“你们就别担心了,郡主如今的风采多么的令人振奋,这里没酒,有酒的话我一定与郡主喝一杯。” 谢右寒瞪他:“你别在这里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没见王爷、王妃和世子一脸愁容吗?” 他说着,放在桌子下面的腿狠狠地踢了他一记。 谢包丞瞪眼,可见华图、袁博溪还有华州着实忧虑,他只好闭紧嘴巴,埋头沉默地吃着饭。 华州对华图道:“父王就算知道了这些事情,皇上指名点姓让你接这个官,你也不能不接,现如今既然接了,那就好好办。” 他说着,又看向聂青婉:“妹妹在宫中也有些时日了,对这些事情应该知道的比较详细,多与父王说一些。” 聂青婉道:“我回家就是来向父王说这事儿的。” 华图道:“一会儿吃完饭,你来父王的书房,好好跟父王说一说。” 聂青婉点了点头。 华图道:“吃饭吧。” 一行人便不再说这个不大让人高兴的话题,而是聊起了别的,吃完饭,谢包丞和谢右寒又去了中牙监,聂青婉带着浣东和浣西去了华图的书房,华州和袁博溪也去了,王云峙和王云瑶想了想,也跟上。 几个人坐在书房里面,除却当事人聂青婉、王云峙和浣东浣西没什么表情外,华图、华州、袁博溪和王云峙都多多少少露出了一些忧色。 好在,这四个人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虽有些忧色,却并没显得慌乱。 华图坐在对称椅子的另一边,与袁博溪和华州坐一侧,聂青婉、王云瑶和王云峙坐在另一侧,浣东浣西伺候在聂青婉的身后。 不等华图开口,聂青婉先一步开口说:“父王也不用担心,女儿在宫里头听了这事,倒也觉得此案并不是不能破,只不过没找对人。” 华图眉头挑了挑,问道:“这句话是何意?” 聂青婉道:“女儿听说曾经的刑部尚书叫聂北,帝都怀城的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不法阎叛聂十六,亦称十六阎叛,他很精通断案之道,曾是功勇钦的上司,深得功勇钦的敬佩,也深得朝臣们的信服,若是能请他帮忙,此案一定能破。” “但是,聂家似乎挺让皇上忌讳,亦让朝臣们忌讳,案子都到这个份上了,皇上也不请此人出山,既便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出头来顶这个刑部尚书的职位,皇上也不开这个口,他宁可空置此位,把官职给父王,也不用聂家人,想来,聂家人也真的不太好用,但父王却非用不可。” 聂家的传说,在整个大殷帝国,无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华图自然也知道。 但聂家跟皇上的关系,华图是不清楚的。 华图道:“皇上既不愿意用此人,父王却用了,会不会惹皇上不快?” 聂青婉笑道:“父王若真要用此人,必然要先请旨,没有旨意,你就算进了聂家的门,也请不动聂北,所以,明日上朝,罢朝后,父王去书房,向皇上请一道旨,若皇上应了,那他就不会怪罪父王,若他不应,父王只当没提过,皇上此时正宠女儿,也不会怪罪父王。” 华图摸了摸下巴,问道:“无此人,案子着实破不了?” 聂青婉道:“明日父王去看了卷宗就知道了。” 华图沉吟道:“那明日父王先看看卷宗,再决定去不去向皇上请旨启用聂北。” 聂青婉道:“好。” 华州和袁博溪以及王云峙听着,俱不言语,等华图和聂青婉的话题谈完,华州才出声,他说:“这案子听着就很悬乎,大殷帝国拥有庞大的官员,入金銮殿的皆是能人将才,他们都不敢做出头鸟,可见此案是真真不好破,父王现在是左右为难,不请这个聂北出山,很可能破不了案,破不了案就没法向皇上交差,请了聂北出山,很可能又得罪皇上,但是。” 他忽然又一转话峰,说道:“虽然请聂北出山极可能会得罪皇上,但是好处很多,一来能破案,二来得一个得力的助手,三来能让那些大臣们对父王刮目相看,四来立稳朝堂。所以,儿子觉得妹妹的想法极好,这或许也是妹妹在宫里头琢磨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法子。”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没吭声的王云峙补充道:“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接触到这个神一般的家族聂家。虽然聂家从太后去世后就从朝堂上隐匿了,可聂家威名依然凌驾在众人心头,提起聂家,无一人不瘆,无一人不惧,亦无一人不敬。我们晋东属遗臣,若非郡主得了圣宠,我们也没机会来帝都,还入朝为官。虽然看似风光了,但其实我们是在走独木桥,大殷的朝官们是不会容纳我们的,现在容纳,那是因为郡主在后宫的地位以及皇上对郡主的宠爱,可若哪一天,这些宠爱和地位没了,我们也就危了,可一旦有了聂家保驾护航,这些未来的风险全都没了。” 华图点头:“分析的很对。” 袁博溪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得眼皮一动,抬头看向了聂青婉。 盯着她的脸,袁博溪内心里总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翻腾,北娇素来大大咧咧,爱恨分明,不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以当时殷皇宣她入宫,袁博溪很担心她的性子会在皇宫里生存不了,十分忧心,哪知,北娇宁死不从,这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可自从她清醒,性子就变了好多。 袁博溪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觉得很不对劲。 但是,女儿是自己的女儿,这一点是没错的。 袁博溪道:“既然你们都觉得请这个聂北出山是对的,那改天我先上门去拜访,今日府上来了很多女眷,带了礼物上了门,我也得一一上门回礼过去,既然要去,那定然一家挨着一家,哪一家也不少,哪一家也不漏,以免让别人说个是非,所以,由我先去聂家,显得既合情又合理。” 聂青婉挑了挑眉,笑道:“母妃不愧是母妃。” 华图拍手道:“如此甚好。” 华州和王云峙也觉得先由袁博溪去再恰当不过,纷纷点头。 袁博溪对着华图说:“那王爷先写一封信,等我去的时候把信带上,我们初入怀城,向聂家家主问个好也在情理之中。” 华图道:“我一会儿就写。” 聂青婉淡淡地捋了一下袖子,说:“母妃,我也写一封信,你带上,这聂家多年不入朝了,若父王当真请了旨,皇上批了倒好,可若皇上不批,我们就得私下里请这个人,父王一封信大概不够,再加上我的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最受宠的婉贵妃了,聂家多少会给些面子。” 这是保险起见的法子,袁博溪懂,她道:“也好。” 于是华图和聂青婉就纷纷各自写信去了。 写好,各自封装,交给了袁博溪,袁博溪让管艺如收好,等她们去聂府的时候带上,管艺如应了,好生收着。 袁博溪去拉聂青婉的手,想让她陪自己午睡一会儿,可刚走出书房,就看到了凃毅。 凃毅上前,冲聂青婉说:“随海公公刚来找过你,见你在忙,就没打扰,让你出来了去四进院的云厢院,皇上在那里等着你。” 聂青婉道:“我知道了。” 袁博溪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皇上似乎真的很宠爱自己的女儿,忧的是,难得女儿回来一趟,却连陪自己睡一个午觉的时间都没有,这皇上,也太粘人了吧。 他是皇上,谁都忤逆不得,他想让人去陪,那也只能去陪着。 袁博溪无奈,松开聂青婉的手,说道:“去吧,下回再陪母妃就是了。” 聂青婉便带着浣东和浣西走了,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把袁博溪一抱,说道:“女儿下回再抽个空回来,不让皇上跟着了。” 袁博溪微微一笑,心里的失落顿时被安慰了不少。 聂青婉松开她,这次是真的走了。 袁博溪看着她的背影,对管艺如和曲梦说:“小时候觉得她是不规矩的,那个时候想着她是公主,不规矩点就不规矩点吧,总归是要被人捧着宠着的,我绥晋北国的公主,就该嚣张跋扈,可长大了,亡国后,我就生怕她这样的不规矩会有一天害了她,好在,她越长大越让我放心了。” 管艺如笑道:“王爷与王妃的女儿,再不规矩,也识大体。” 曲梦道:“是啊,郡主如今的言行和举止,已完全不用让王妃您操心了。” 袁博溪道:“就是不知道她在宫里头过的到底开不开心。” 她刚说完,身后就响起了王云瑶的声音,她说:“王妃放心,郡主在宫里头过的如鱼得水,完全不用您为她担心,而且,有我在郡主身边,也一定会逗郡主开心的。” 袁博溪扭头,看着她,笑道:“也是,我其实是相信她过的好的,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即便知道她过的好,还会时时刻刻担心她过的不好。” 华图从书房里面走出来,瞪了她一眼,说道:“莫让几个小辈笑话你。” 袁博溪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以后他们当了爹娘,也会如我一样。” 华州笑了。 王云峙低咳一声,正准备告辞回三蛰居,却不想谢包丞和谢右寒回来了,带了很多婢女和仆人,于是华图、袁博溪还有华州都拉着他以及王云瑶去挑选了。 每个院里留三个洒扫的婢女,又留了四个做粗活的仆人,前后院子各留五个婢女三个仆人,门口留两门丁,厨房、马厩以及水房等地分配不等数量的婢女和仆人,统统下来,共三十多个婢女,二十多个仆人。 一一分配了院子和工作后,袁博溪就回去,记录每一个人的档案,午觉算睡不了了,华图原本想帮她记,但府上的事情都是袁博溪在管,华图也就不操那份心了,他回屋,去午睡。 谢包丞和谢右寒回来,没看到聂青婉,谢右寒问:“郡主呢?” 华州道:“被皇上喊去了。” 谢右寒语气低落地‘哦’一声,揣紧了袖兜里买给聂青婉的礼物,回到了浮惊阁。 第68章 杀意 谢包丞原本也要跟上去的,但带来的婢女和仆人还有剩余,他得先还回去,知道这会儿弟弟没心情再跟他返回一趟了,他就叫上了王云峙。 待把婢女仆人送回中牙监,谢包丞去了浮惊阁,见王云峙拐头要往三蛰居去,他手一拉,拽着他跟去了浮惊阁。 谢右寒躺在六角凉亭的亭顶,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大腿搭在二腿上,一晃一晃的,右手枕在脑后,左手手里拿着一根发绿的青玉簪子,正对着中午日晒的阳光照着,还好他的头顶有茂翠的桐树遮挡,炎烈的阳光没完全晒在他的身上,但只有斑驳零星的几点,也够他受的了。 他就不热吗? 谢包丞叉腰站在下面,仰头冲他高喊:“躺上面做什么?莫不是要摔了送给郡主的礼物?从高处摔,摔的彻底些,所以,上去了?” 谢右寒哼道:“你管我。” 谢包丞道:“我还真不想管你,但是,我得提醒你,辛辛苦苦买的礼物,不送就白费了,王云峙在这里呢,簪子给他。” 谢右寒将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吐,身子翻腾而起,目光阴沉而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好半天他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让我把簪子给王云峙?他戴得了吗?” 谢包丞哈哈大笑,伸手拍了一下王云峙的肩膀。 王云峙脸色一黑,想着我就是能戴,我也不会收你送的礼物。 一刚开始王云峙确实不知道谢包丞拉他来这里是干嘛的,但听了谢包丞的话后,王云峙就知道了,王云峙道:“你哥的意思是,簪子给我,我再给云瑶,让云瑶再给郡主,如此一来,你的礼物也算送成了。”说完,加一句:“我确实戴不了,也戴不起。” 谢右寒一跃跳下来,动作快的惊人,他把簪子往王云峙面前一放,说道:“给。” 王云峙眼皮抽了抽,斜过视线扫他一眼,说道:“你对郡主可真是有心。” 谢右寒道:“难得她出宫。” 王云峙默默地抿住唇,接过簪子,转身走了。 他回到三蛰居,找到王云瑶,把簪子给她,并说道:“右寒买给郡主的,但郡主在皇上那里,怕是送不出去了,你拿着回宫,记得给郡主。” 王云瑶笑道:“谢右寒还跟以前一样,但凡出门回来,都要给郡主带礼物。” 她伸手接过簪子,又遗憾地叹道:“可惜啊,有缘无份。” 王云峙道:“有缘无份的又何止是他二人。” 他说完,转身走了。 王云瑶没听懂她哥哥的这句话,也就当作耳边风,把簪子收进袖兜,去午睡了。 聂青婉带着浣东和浣西去了西厢院,殷玄正躺在西厢院主寝室的大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看上去是从书房里带过来的,不是折本。 聂青婉还没进门,随海就通报了,等她进去,殷玄正将书本放下,他靠在床头,看着她。 聂青婉走到床边,自觉地脱掉鞋子,上床。 殷玄伸手一挥,帐幔就无声地从挂勾上落了下来,将整个床遮挡住,隔绝了外界的所有。 殷玄转过身子,对已经上了床正侧躺在一边的聂青婉说:“衣服脱了。” 聂青婉躺着没动,拒绝声传来:“不要。” 殷玄道:“脱了睡舒服些,你不热吗?” 聂青婉道:“你别再抱着我,我就不热,睡的也舒服。” 殷玄抿唇,默默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床挂在屏风上,然后又上床,挪到她的身边,伸手去给她脱衣服。 聂青婉躺在那里,睁眼看他,手扣住自己的衣领子不让他碰,那模样,活脱脱一副小媳妇即将被夫君欺负又不乐意的样,惹的殷玄忍不住就笑了,他低下头,轻声说:“哪有不脱衣服睡觉的,这毛病不好,不能养成,你不想脱,朕帮你。” 聂青婉撑着手臂往后,说道:“不要。” 殷玄手一伸,直接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怀里,他低低的笑,胸膛震动,眉眼如花,唇角旖旎着色艳生香,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温柔的爱怜,他的太后啊,那个无所不能的神,原来也有这么小女人的时刻。 殷玄一手固定住聂青婉的腰,一手伸出去扣住她的手,弯腰去勿她。 聂青婉反应快,就在他的唇快要落到自己唇上的时候,头一偏,堪堪正正躲了过去。 殷玄的唇落在了她的侧脸下方,他笑着勿住。 聂青婉大惊,伸腿踢他:“你要不要午睡了,不睡我走了。” 殷玄勿住她,这次不偏不倚,激烈又克制。 一勿结束,她觉得整个人的呼吸都被剥尽了,喘的厉害,殷玄也不好受,可到底他的自制力惊人,强忍着,沉默地伸手,将她的外衣脱掉,然后抱着她,说道:“睡吧,躺一会儿。” 聂青婉长长地发出一声闷气,闭上眼睛。 原本一个人睡真的很美,可多一个人后,怎么躺怎么不舒坦,尤其,他像裹脚布一样的缠着她,真让她很不习惯,亦不自在舒服。 聂青婉一直都没有睡着,可殷玄睡的很快,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等他睡着,聂青婉要推开他,推不开,掰他手指头,掰不开,累的气喘吁吁,抬腿就往他身上一踹,直接把人给踹醒了。 殷玄迷迷瞪瞪,以为自己是掉到床下面了,可睁开眼看到自己还在床上,怀中的女人亦没有跑,他又闭上了眼睛,转眼就沉进了梦乡。 聂青婉还来不及说让他松手,他就又会周公去了。 聂青婉气结,仰着脸,睁着眼看着帐顶,烦燥之极。 原本聂青婉规划的是吃了晚饭再回宫,但事情已经办妥,该说的该交待的都已经向华图传达,她也就不留了。 午睡结束,等殷玄醒来,聂青婉说要回宫。 殷玄问她:“下午不跟你父王母妃和哥哥再呆一会儿了?” 聂青婉道:“不用了,只是回来看看他们,再不舍也还得回宫,又不能一直住下去。” 殷玄低头整理衣服,说道:“如今他们搬来怀城了,虽说隔了个宫闱,但距离拉近了不少,往后若想念他们,直接宣他们入宫即是。” 聂青婉不吭声,从另一头下床,喊浣东和浣西进来伺候。 等聂青婉收拾妥当,殷玄这才喊了随海进来更衣。 等他也收拾妥当,二人出屋。 殷玄让随海去将奏折搬到御用的马车上,他拉着聂青婉的手,去向华图一家人辞别。 聂青婉道:“府上已经添置了婢女和仆人,如今人多口杂,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自己去就好。” 殷玄拉着她不丢,说道:“朕想陪你一起。” 聂青婉蹙眉,十分不耐烦地说:“让人看见了不好,你呆在这。” 说完,压根不再理他,带着浣东和浣西就走了。 殷玄郁闷,却只能呆着不动。 等随海搬好了奏折,回头看到他像木桩一样站着,随海过来道:“皇上,奏折都搬好了,已经批过的和没有批过的奴才都分开了。” 殷玄点头嗯了一声,站在那里不动。 随海莫名其妙,抬头看一眼天空,阳光亮的刺眼,他伸手挡了一下,说道:“皇上,进屋里吧,这外头晒的慌。” 殷玄转头,重新进了云厢院,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聂青婉回来了,身后跟着华图、华州、袁博溪、谢包丞、谢右寒以及王云峙和王云瑶。 知道殷玄要回宫了,他们都来送行。 见完礼,殷玄拉着聂青婉上马车,随海也跟着上去,王云瑶也提了裙摆上去,浣东和浣西在外头跟着,赶马的车夫还是张堪,虽然今天华府添置了不少婢女和仆人,但都在三进院之前,四进院这里没一个,自也没人瞧见。 就这样,殷玄无声无息的来了一趟,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回到宫里,尚不足酉时,申时过半,时间尚早,今日的折子尚没有批完,殷玄就又钻进了御书房。 他虽然极想时时刻刻陪着聂青婉,可他也深知自己的职责,尤其,这个江山,这大殷的万袤寸土,都是他陪着她用一点一点的血汗打下来的,他不能让这江山毁在自己手上。 殷玄进了御书房,聂青婉回龙阳宫,补午觉,刚在华府,她压根没睡成。 王云瑶伺候她更衣,说道:“谢右寒给你买了一个礼物,是一只青玉簪,还挺好看的,他送不出手,就给了我,让我转给娘娘,娘娘收吗?” 聂青婉掀起眼皮轻瞥了她一眼,说道:“你都收了,还问我收不收,簪子呢?” 王云瑶笑着将簪子取出来,递给她。 聂青婉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跟那个手镯一样,看着挺普通。” 王云瑶笑道:“谢右寒每回送给娘娘的礼物都是这样的,以前你是公主,后来是郡主,现在是贵妃,不管哪一个身份,那都是尊贵无比的,娘娘打小吃的用的穿的玩的都是最好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啊,谢右寒想让你开心,亦让你接下他的礼物,自然不会送你看惯了的,都是费心思挑一些特别的,为了你,他什么心思都愿意花的。” 聂青婉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想暗示什么?” 王云瑶吐吐舌,说道:“也不暗示什么,就是想说,娘娘若想后宫里头有个自己的人,或者说在朝堂上安一个自己的心腹,谢右寒最合适,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王爷王妃和世子以外,最心疼你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不会背叛你。” 聂青婉笑道:“难道你会背叛我?” 王云瑶道:“当然不会,但我进不了朝廷。” 聂青婉垂眸把玩着那根青玉簪子,想着聂北若被启用了,这往后的路就很好走了,而聂北最终能不能出来,什么时候出来,这还是一个完全未知的数。 在聂北出来之前,她确实得在宫里培养另一股势力。 而这股势力,非晋东莫属。 华图虽然入了朝,担了刑部尚书,可势单力薄,若无人在朝中给他搭把手,很容易被陈家拉下水。 陈家不会允许有人在前朝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亦不会允许有人在后宫威胁到陈德娣的地位,那么,陈家必然会想办法铲除华图,亦铲除她。 上一次药材事件的发起,是陈德娣让人传递了庞林的消息,她才能那么顺利。 后一次皇后中毒,那是发生在拓拔明烟说让她除掉陈裕之后。 所以,在陈德娣心中,她肯定怀疑药材事件是她所为,只是因为没有实质的证据,便不发作。 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大概也已经在怀疑皇后中毒一事是她做的,但也苦于没证据,所以,只能按兵不动。 这两个人之前敌视,可忽然之间就合作了,虽然这个合作很短暂,以陈裕出卖拓拔明烟而结束,但她二人能合作,无非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 而这个共同的敌人,非她莫属。 而她二人的合作也向聂青婉传达了一个讯号,那就是,她们觉醒了。 那么,既要合作对付她,就一定意识到了她会对她们产生威胁,一次不行,就会来第二次,二次不行,就必然有第三次,很可能还有第四次和第五次,虽说她不怕她们在背后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些总没有错。 如今王云瑶已暴露,不能再用。 冼弼也已被殷玄怀疑,不能再用。 这么看来,她手边真的再无可用之人了,也着实得添一些新人进来,不然,后路难走。 聂青婉转动着青玉簪子,在王云瑶卸掉她的发髻后,她将青玉簪放在妆奁盒里,与之前那个手镯放一起,离开凳子上床的时候她说:“等找个机会,让谢右寒进到禁军里面吧。” 皇城禁军护卫皇城和皇室,在关键时刻,起到生死一线的作用,她一定得安个最信任的人进去。 谢右寒对晋东郡主有情,而晋东遗臣又似乎特别忠诚,那么,王云瑶应该说的没错,不管任何时候,这个谢右寒都不会背叛她。 王云瑶道:“谢右寒之前在原绥晋北国,担任的是左都尉,如今做一名禁军,那是大材小用。” 聂青婉道:“是大材,就不会小用。” 王云瑶眉梢一挑,聂青婉已经躺到龙床上去了,似乎不打算再说这件事。 王云瑶也就不再提,想着她既收了谢右寒的礼物,又说了这话,以她现在的能力,不出几日,谢右寒就该能进宫了。 只要宫里头自己的人多了,自己也不必再日日胆颤心惊了。 总觉得,郡主进宫,别有用意,王云瑶完全不敢想,亦不敢去猜测郡主到底想做什么,又会做些什么,以她一个人的能力,完全阻止不了,人多了,就能阻止了。 王云瑶放下明黄的纱幔,出去了。 殷玄偷偷地从宫里出去,虽说无声无息,可回来的时候御驾从龙阳宫绕了一圈,绕到了御书房,精明一点儿的人都猜到这里面有猫腻。 陈德娣蹙着眉头,对何品湘说:“皇上也真是太惯婉贵妃了,居然陪着她偷偷地出了宫。” 何品湘哼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迷惑皇上的,竟然让皇上如此痴迷,原来老奴觉得,皇上已经有够宠明贵妃了,可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下,以前明贵妃的那些宠爱,哪里是宠爱了,婉贵妃这样的,那才是真宠,封大典,抬母族,纵其行,同吃同住,皇上这是鬼迷心窍了呢!” 陈德娣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看她这样的风光能有多久。” 何品湘道:“就是,所以娘娘也不用担心,她再怎么得宠,还是屈居在娘娘之下,只不过,她父王担了刑部尚书,这等于是手握实权了,往后想动她,怕也没那么容易。” 陈德娣冷笑:“曲曲一个刑部尚书,无功无绩,就凭一个空壳,他坐得稳那个位置吗!” 何品湘一听,笑了:“娘娘说的是,所以娘娘也无需过多担忧,朝廷上有国公爷呢,他定不会让华图过的舒坦,不能明着整,暗里总会整一整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养着身子,等将来好给大殷帝国生一个太子。” 原本说到生孩子一事,陈德娣是会难过的。 可何品湘会说话呀,她不提皇上,避开让陈德娣难过的那个坎,只说大殷帝国,又说太子,陈德娣哪能不向往? 太子。 那是大殷帝国下一个帝王。 他若真能从自己的肚子里出来,那她就不用再惧任何人了,包括殷玄。 陈德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肚子,知道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却无端的感觉到了一阵甜蜜,她忽然对何品湘说:“怎么才能让皇上与我行夫妻之实呢?” 何品湘是陈德娣的心腹,也是从陈府带进宫的,对陈德娣极为忠诚。 采芳也是。 此时就只有她二人守在陈德娣身边,旁的宫女和太监全都被打发到了外面,每当她们主仆三人要讲一些机密的话题的时候,屋内就不会有旁人。 是以,这样的话也只有何品湘和采芳听见。 当然了,陈德娣跟殷玄并没有圆房这件事情也只有何品湘和采芳知道。 何品湘蹙了蹙眉,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 采芳轻声道:“娘娘,皇上每个月的月初都会来寿德宫,虽说就宿一晚,但一晚也足够了,娘娘以前贤德,皇上不主动,娘娘也不主动,就那般合衣而睡,可现在不能再那般做了,现在的情况不比以往,以往宫里头没有谁能得皇上真正的令眼相看,娘娘等着皇上临幸,那是可以等的,如今却不得不主动了。” 何品湘听了采芳这话,也颇觉得有道理,她语重心肠地对陈德娣说:“原本娘娘和皇上的床弟之事,老奴着实不该说,也没那胆子说,可如今情况十分不妙,我也大胆说一句,有时候女人不主动,确实很难让男人迷恋上,男人嘛,不就那么一回事,喜色,爱性,皇上虽然位列帝王,掌九五之尊,看上去冷心冷情,可到底也是男人,他如今那么迷恋婉贵妃,不就是因为婉贵妃年轻漂亮吗?大概在床上也把皇上伺候的很好,娘娘是皇后,母仪天下,端庄大方,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但在皇上面前,尤其在关了门的床内,这点儿万要不得,还是风骚一些才能惹男人怜爱。” 何品湘这话说的可真是直白,直白的让陈德娣的脸颊都泛起了红。 陈德娣虽然心机深沉,还有些少年老成,可到底也才十八岁,虽然嫁给了殷玄,当了皇后,却并没有享受过一天床弟之欢。 进宫前一晚胡培虹倒是偷偷地跟她说了很多床弟之事,也教了一些伺候男人的手段,可她从没用过。 三年过去,也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如今听何品湘这样说,只觉得心头火烧火僚,羞愤之极。 她低声道:“我做不到。” 何品湘急了脸:“怎么就做不到了?女人做这事,无师自通。” 陈德娣的脸越发的红了。 采芳笑道:“娘娘不要不好意思,只要开了头,后面就容易的多,如果娘娘真的拉不下脸,那你就只想着你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讨宠求欢,而是为大殷帝国孕育一个出色的太子,你身为皇后,理应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大殷诞生出一个太子,这么想着,你心里应该就没负担了。” 确实,只这么想着,陈德娣的心里就迸发出了一股什么都不顾的勇气。 太子二字,给了她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何品湘一眼,又看了采芳一眼,抿唇道:“我能放下矜持,可也得皇上来才行。” 何品湘和采芳一听她能豁开来,纷纷笑了。 可一想到皇上,二人又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们做的准备再多,皇上不来,也是白搭。 以往皇上在每月的初一必来寿德宫,可算算日子,今天都七月初三了,皇上也没露个面,没露面就算了,连他的一片衣衫也没见到过。 何品湘拧眉,恨恨地说道:“都是那个狐狸精!” 采芳也道:“有婉贵妃在,皇上怕是想不到寿德宫了。” 陈德娣的心底无端的就泛起了涛天的酸涩和嫉妒的情绪,就算不爱殷玄,那也极恨别的女人抢了这个男人,而话又说回来,她真的不爱殷玄吗? 陈德娣用手死命地按着心口,一股撕裂般的痛意从那里蔓延开来。 而这样的痛,让她的眉角变得格外的冷。 她狠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神漠然而冷狠,说道:“挡路者,杀了就是,在她羽翼尚没有丰满之前,除之而后快。” 第69章 新旧 何品湘道:“奴婢支持娘娘。” 采芳道:“奴婢也支持娘娘。” 陈德娣说出那一番话后,心口一下子就轻松了,是呀,这么碍眼又挡路的人,杀了就是了,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陈德娣觉得自己这两天的痛苦纠结简直就是愚蠢,也觉得自己还是太仁慈了,早在华北娇被殷玄传到龙阳宫侍寝的那一晚她就该想方设法灭了她的。 不过,现在灭,也不晚。 陈德娣松开手中的手帕,让何品湘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她端着杯子,慢慢地喝着温水,等温水滑过喉咙,渗进胃里,将胃里的寒凉都驱散开,她才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她放下杯子,说道:“既然要除掉华北娇,那就宜早不宜迟,趁皇上刚对她兴起,还没有沉迷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她的母族亦还没有崛起,早早了结了,早早安心。” 何品湘低声问:“娘娘有计划了?” 陈德娣眯了一下眼,手指扣击在凤椅上面,说道:“明日封妃大典,举国共庆,皇上也要带婉贵妃共承帝辇宣告天下,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事故也多。” 何品湘一愣,继尔说道:“娘娘是打算在明日,向婉贵妃下杀手?” 采芳道:“可婉贵妃身边有皇上,皇上的武功,普天之下,怕难有人匹敌,贸然出手,不能除掉婉贵妃不说,怕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得不偿失呢!” 陈德娣冷道:“是呀,有皇上护着,想杀她也不容易。” 何品湘蹙眉。 采芳也拧着眉毛。 陈德娣忽然问:“明贵妃今日如何了?” 何品湘立马道:“听说今日婉贵妃去看了明贵妃,把明贵妃气的又晕了过去,皇上也去了,见此就下令不让任何人去烟霞殿打扰明贵妃养病,烟霞殿借着这个圣旨,对外关了大门,如今明贵妃是个什么情况,还真不知道了。” 陈德娣冷笑道:“一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何品湘道:“谁说不是呢,明日就是封妃大典,那样的场面,后宫女子,哪一个看了不嫉妒羡慕,稍微对皇上有点儿情的,必然会抹泪难受,明贵妃对皇上用情至深,后宫女子无人比得上,她定然是最难受的那个,原本她不病,也得出席大典,可如今,她病成这样,皇上肯定不会让她出席大典了,如此一来,她就不用再受大典的刺激,倒能关门自己疗伤了。” 拓拔明烟确实是关上了门自己养伤,除了王榆舟外,烟霞殿不再对任何人敞开大门,当然,殷玄要来,那定是要开门迎接的。 但殷玄不会去呀。 故而,烟霞殿的大门,每日就只给王榆舟踩一踩,哪怕李玉宸来了,也不开。 早上受了刺激,拓拔明烟的情绪一直没缓和过来,直到中午喝药的时候她才勉强打起精神,靠在床头,认真地喝药。 喝完药,红栾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素荷递了午饭过来。 拓拔明烟看了素荷一眼,说道:“早上委屈你了。” 素荷红着眼,说道:“奴婢不委屈,委屈的是娘娘,婉贵妃早上打扮成那样来看娘娘,就是故意来刺激娘娘的,她心思歹毒,皇上却看不见,奴婢就是被赐死,也一定要为娘娘讨一句公道。” 拓拔明烟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扯了一丝笑,说道:“你做的很好,皇上既下了旨,就说明皇上也看懂了她的歹毒之心,而皇上能下旨,也说明皇上把你的话听进去了,这说明皇上并没有被任何人迷惑,他知道公理在哪里。” 说着,嘴角的笑又僵硬下来,那放在素荷头上的手也转成去握她的手,十分自责地说:“早上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皇上赐了你死罪,又因为我正在生病中,就赦免了你,可等我的病一好,你就要……”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不愿意往下说了。 拓拔明烟微红了眼眶,看着素荷,慢慢说道:“我对不起你。” 素荷连忙道:“娘娘说什么话,奴婢此生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就是死,也死的心甘情愿,娘娘可别这样想,小心又伤心过度,晕过去。” 拓拔明烟道:“不会了,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护你们周全。” 素荷一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红栾也哭了。 拓拔明烟握握素荷的手,又握握红栾的手,她看着在她床头哭的伤心欲绝的两个丫环,面容前所未有的冷静,也许在这一刻,拓拔明烟真正懂得了靠人不如靠己,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她之前依赖太后,后来依赖殷玄,再后来她想靠华北娇,亦想靠皇后,但最终,她一个都没有靠住,太后给了她荣耀亦杀了她母族,让她变成了无家无恃的孤儿,殷玄给了她地位,给了她荣宠,却任由她在后宫中沉浮,华北娇陷害她,皇后出卖她,她以为的安稳全都建议在别人身上,所以最终土崩瓦解,沦落到如今田地。 拓拔明烟笑了,这一笑可真把两个丫环吓坏了。 素荷立马抬袖擦干眼泪,担忧地看着她,哑着声音说:“娘娘,你怎么了?” 拓拔明烟心境从未有过的清明,她说:“我没事,只是想到以前的人生,觉得有些可笑,就笑了一声罢了。”说完,她又道:“有些饿了,把午饭端来吧,我自己吃,你们也去吃饭。” 素荷一惊。 红栾也火速地擦干净眼泪,说道:“还是奴婢喂娘娘吧?” 拓拔明烟道:“不用,我自己吃的好。” 红栾和素荷对望一眼,彼此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和不解,以及隐隐的欣慰,娘娘自昨日病倒,精神就特别的萎靡,虽然也吃药,也吃饭,可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着实令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如今,娘娘似乎猛然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整个精神都为之一振。 看着拓拔明烟这样子,红栾和素荷终于能够放心了。 红栾问:“娘娘是想坐在床上吃还是到桌边吃?” 拓拔明烟道:“桌边吃吧。” 红栾和素荷就伸手扶她,红栾低头给拓拔明烟穿鞋子,素荷拿了一件披风来,但拓拔明烟不披,挥了挥手,让她又挂回去,素荷想着天气热,倒也不用给娘娘捂那么紧,索性又放回去,过来搀扶拓拔明烟。 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拓拔明烟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桌边。 红栾将摆放着好几种菜肴的托盘摆在她面前,拓拔明烟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红栾和素荷看了一会儿,见拓拔明烟吃的有条不紊,完全能应付,她二人就朝她福了一礼,下去吃饭。 吃完午饭,王榆舟定时来给拓拔明烟号脉。 号完他就走了。 拓拔明烟在王榆舟走后躺下去午睡,可能因为想开的原因,这一睡竟睡的极好,醒来就酉时了,屋内略显昏暗,窗帘都紧紧地挡住窗扉,乍一看去,像夜晚似的。 红栾和素荷在贵妃榻上小憩,她二人日夜照看拓拔明烟,昨晚基本没睡觉,今日看拓拔明烟精神好,守了她一会儿,见她越睡越沉,她二人也在屋内的贵妃榻上浅眠,浅眠着浅眠着就睡着了。 拓拔明烟醒了,她二人还没醒。 拓拔明烟看了她二人一眼,掀开薄如蝉翼的衾被,走到窗户边上,把那厚重的窗帘拉开,再打开两扇窗户,看向外面日暮黄金般的天空。 再看一眼,便见那天空深处,但凡重楼高阁之上,俱挂满了囍字灯笼。 拓拔明烟一怔,忽然苦笑一声,想着,是了,马上就是封妃大典了,这两日宫里头不得忙碌成什么样了,她没出门,差点儿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虽然告诉自己得放下,可心里头还是发苦发涩,酸胀到疼。 她不愿意呆在屋里了,只觉得逼仄而难受。 拓拔明烟转身,要喊素荷和红栾,还没张口,两个丫环可能听到了拓拔明烟走动的脚步声,也可能被窗帘拉开后的亮光刺住了,纷纷醒来。 揉了揉眼睛,二人都往床上望,原本迷瞪的眼在看到床上空空如也的床铺后,吓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二人正要往床边冲,忽听身后有声音在说:“我在这呢。” 二人又猛地转头,看到窗户边上站着拓拔明烟,她二人又猛地松气。 红栾朝拓拔明烟走,一边说道:“娘娘,你怎么下床了?” 素荷道:“娘娘睡好了吗?” 拓拔明烟道:“我睡好了,觉得有些闷热,就来窗户这里乘乘凉,你二人醒了正好,帮我更衣,我们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拓拔明烟想去外面坐,红栾和素荷巴不得,二人纷纷笑着上前,伺候拓拔明烟更衣漱洗,梳发盘发,等一切收拾妥当,一主二仆往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的宫女和太监们看到娘娘出来了,脸上都露出了惊喜,连忙上前见礼。 拓拔明烟挥了挥手,说道:“忙你们的吧。” 众人又一一散去,各自忙各自的。 拓拔明烟往门口走,红栾和素荷对望一眼,赶紧跟上。 出了门,拓拔明烟没乱走了,她就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烟霞殿门头的那四个大红灯笼,灯笼上都贴上了大红囍字,十分的好看,却也……十分的刺眼。 红栾和素荷也看到了那些囍字,知道娘娘这会儿心里肯定难过,想说些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唯有默默地陪伴着。 拓拔明烟此刻心里确实不好受,她封妃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不说她了,就是皇后当年封后,也没有这么多喜庆的囍字灯笼,再抬头,看那飞龙檐壁,琉璃砖瓦,似乎连那瓦片上都贴了囍字,这得有多么的隆重,才能营造出这么喜庆的氛围。 而皇上,他得有多爱华北娇,才给她一场这么大的封妃仪式。 拓拔明烟难过的想哭,心口跟着酸涩而闷痛,她的眼睛涌上了湿意,紧紧扶着红栾的手,看着庑殿下的那四个红灯笼,看着红灯笼上面的大红囍字,声音带着悲腔地说道:“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皇上如此高调的宠幸婉贵妃,夜夜与她双宿双飞,他可曾还记得,在烟霞殿,还有一个明贵妃。” 第70章 无价 殷玄并没有忘记拓拔明烟,但是,这与爱情无关。 对殷玄而言,他这一生可以有很多朋友,有很多知己,有很多兄弟姐妹,亦有很多恩人和仇人,却唯独不会有很多爱人。 他的爱人,只有一个。 为了这一个爱人,他甘愿忍受任何人的指责,亦甘愿承担所有的不幸。 只要能与她在一起,哪怕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轮回,他也不悔。 殷玄从华府回来后就一直在御书房看奏折,虽然在马车上以及在华府处理了一些,但没处理完,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终于处理完了。 等合上最后一本奏折,他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晚,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回龙阳宫。 只是,还没走出龙桌,门外的随海隔门禀报,说鳌姜参见。 殷玄顿了一下,重新坐回龙椅里,说道:“让他进来。” 鳌姜进门之后上前见礼,见完礼,他说道:“皇上,婉贵妃大典的服装已经赶制完工,需要让婉贵妃试穿试穿吗?” 殷玄道:“试一下吧。” 鳌姜问:“什么时间合适?” 殷玄想了想,说道:“就今晚吧,等会儿吃完晚膳,你带人送到龙阳宫去。” 鳌姜说了一声好,殷玄问:“那套成亲的礼服做好了没有?” 鳌姜说:“还在赶制,大概明日能完工。” 殷玄道:“完工后不用通知朕了,直接送到龙阳宫去,让婉贵妃先收下,朕回去后再试,如若不适合,朕会派人到内务府说明。” 鳌姜又应了一声好,殷玄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情,鳌姜说没有了,殷玄就挥手让他走了,殷玄起身,带着随海,回了龙阳宫。 回去后随海照常守在门外,殷玄进到寝殿里面,找聂青婉。 找了一圈,在一处迎风的窗户边上找到人,那扇窗户是左右拉门式,虽是窗户,却又有着门的功用,此时,那圆扇似的窗门在打开着,外面的竹质走廊上摆了书桌,聂青婉正伏在那里,低头写着什么。 殷玄无比好奇地走近,王云瑶在研墨,浣东和浣西分窗门的左右两边站着,她二人最先发现殷玄,正欲出声见礼,却被殷玄抬手制止了,她二人默默地对望一眼,往后退开好几步,看着殷玄穿门而入。 王云瑶也发现了殷玄,却同样的还没出声就被殷玄制止了。 她垂眸,继续研墨。 殷玄走近聂青婉身边,伸长脖子往下看了看,再抬头,看向前方的园林石景,心想,原来在作画。 只是,这画功也太差劲了。 再看她的坐姿,完全不合格,坐的极其的扭歪,脑海里想着她之前教育他的话,殷玄不免有些郁闷,原来她只会要求别人,却不会要求自己。 以前殷玄虽然时常跟在聂青婉身边,可他从没享受过与她一起生活的待遇,能够见到她的日常之态的,只有任吉,哪怕是拓拔明烟,也有很多时候不被她召见。 在殷玄的认知里,当年那个太后,真的无所不能,是神一般的存在,似乎天下间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亦没有她不会做的事情。 可现在看来,她也有很多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说,她不会武功。 比如说,她做画这么差。 比如说,她也能坐的如此扭歪,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其实并不是神,她与他一样,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之所以让人供奉为神,是因为她高坐于紫金宫中,不被任何人了解,也就觉得她神秘如神,不食人间烟灰,不过人间的俗杂日子。 但其实,她就是人。 如今,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的妻子。 殷玄伸手,一边搭向聂青婉的椅背,一边支在聂青婉右胳膊的桌面上,微低下头。 那一瞬,龙涎香和息安香俯冲直下,聂青婉捏笔的手顿了一下,她侧头,原本是想让他别离自己这么近,影响她作画,可头一抬,一个温热的吻带着男人强烈的气息落了下来。 猛然的一个刹那间,几乎是在殷玄的唇落在她额头的瞬时里,聂青婉的心猛的一悸。 那样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陌生的电流一逝而从心房移走,带来的却是紧紧困扰着聂青婉的未知领域——那一片她从没有领略过亦从没有进入过的爱情世界,似乎在向她打开大门。 聂青婉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这一悸代表的是什么,那感觉一闪而逝,她也没放在心上。 被殷玄当着三个婢女的面吻了,聂青婉只觉得恼火,还没发作,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他笑着说:“看来回家一趟果然心情很好,都有闲情逸致作画了,只是,你这画的是什么?山不像山,树不像树,草又不像草,你会作画吗?” 聂青婉微咬着唇,说道:“你管我会不会作画,我就是鬼画符又如何了?我开心,我乐意。” 殷玄低笑,猝不及防的又在她的侧脸上吧唧了一下,实在是她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让他好喜欢。 殷玄伸手把聂青婉抱到怀里,坐在她坐的那把椅子上。 被人夺了椅子,聂青婉极为生气。 一旁伺候的王云瑶赶紧丢了研石,退到身后远远的地方去了。 殷玄没有动手脚,只是抱着聂青婉,笑着说:“朕虽然不是画师,可朕的画技也还能拿得出手,你想画什么,让朕教你。” 聂青婉嘟着嘴,哼道:“不用,我就喜欢鬼画符。” 殷玄开怀大笑,纵容地说:“好,朕的爱妃不管画什么,那都是无价之宝,等你画完了,朕让人裱了挂到御书房。” 聂青婉不满地哼道:“你这是在变相的嘲笑我?” 殷玄搂紧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处,看着她两手间的那一张画,以及那画里面奇形怪状的假山树木以及石景,心底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满足,她的这个样子,像极了与他拌嘴吵架的妻子。 妻子这个字眼,多么的熨贴和温暖,温暖的殷玄的心越发的绵软和痴迷,他压低声音道:“不,朕只是在表达,你是朕的无价之宝。” 聂青婉在前一世从没有听过殷玄说情话,当然,那个时候殷玄就是想说,也不敢,这一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只想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她,区区几句情话,压根不在话下,再者,前一世殷玄对她执着迷恋疯狂到变态,不知道有多少情话积压在了心底,原先没机会说,亦不敢说,现在,有了机会,也敢说了,那不是张口即来信手拈来? 聂青婉蹙眉,浑身极不自在。 殷玄在说完那句话后也不打扰她,只是抱着她,规规矩矩地坐着,让她继续作画。 可这样坐在他的腿上,还怎么画! 聂青婉气的把毛笔一扔,说道:“饿了。” 说完,从他的腿上下来,往窗门里面进。 王云瑶、浣东和浣西立在远处,不敢动弹,因为殷玄没动。 殷玄又坐了极小的一会儿,起身,跟着进屋。 等他进屋了,三个人才齐齐抬头,猛地松下一口气。 殷玄进去后传了随海进屋,让他去通知传膳,等晚膳摆好,殷玄便拉着聂青婉去了,吃饭的时候殷玄提及了一会儿内务府那边要送封妃大典的服装过来,让聂青婉吃了饭呆在宫里头,等衣服来了试穿,聂青婉说了一句‘知道了’后继续低头沉默地吃饭。 殷玄几次想开口与她说话,看她压根没想说话的样子,只好作罢。 吃完饭,二人刚回寝宫,鳌姜就带了人来。 殷玄把他们宣进去,来的人不少,有宫女,也有太监,大概有十几人,每个人手中都各自拿着不同的饰物,有些人捧着衣服,有些人捧着金冠,有些人捧着鞋子,还有一些人拿着衣饰、发饰、鞋饰等物件,还有一些人捧着匣子,鱼贯而入。 殷玄拉着聂青婉坐在龙床上,等到那些人进来排好队,站成两列,鳌姜走上前,向殷玄和聂青婉行了礼,这才笑着说道:“皇上,婉贵妃,衣服都拿过来了。” 殷玄点了下头,冲他挥了个手,说道:“你先下去吧,让婉贵妃先试,有不妥当的地方再传你。” 鳌姜应了一声,立刻退出门外。 殷玄扭头问聂青婉:“让宫女们给你试还是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试?” 聂青婉道:“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吧,她们时常伺候我,比较自在。” 殷玄便传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让她们把与大典相关的一连串的物什全都拿进了龙床另一侧的门内,然后让聂青婉也进去了。 殷玄没进去,就坐在外面等。 随海在旁边侍茶。 等了将近有三盏茶的功夫,王云瑶出来汇禀,说道:“皇上,已经试穿了,娘娘说一切妥当。” 殷玄正准备喝第四杯茶,闻言茶杯往随海手上一搁,站起身,走到门内。 刚进去就看到聂青婉正吩咐浣东浣西脱衣服,他伸手一拦,将浣东浣西挥退下去了。 转头,看着一身盛装的女子。 因为不是皇后,所以她这一身衣服不是大红色,而是偏粉色,这样的颜色衬着她年轻的娇颜,也极为好看,可殷玄还是觉得太委屈她了。 殷玄拉住聂青婉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又伸手,将她搂到怀里,他抱紧她,说道:“暂时委屈你了,朕给不了你后宫之主,却可以把心给你。” 聂青婉眉梢微挑,心想,我要你心干什么,我要索的是你的命,后宫之主那个位置,不用你给,我自会夺来。 穿着一身盛装,被他这样抱着,他也不嫌累赘。 聂青婉伸手推着他,说道:“皇上,我没觉得委屈。” 殷玄轻轻松开她,乌黑的眼睛锁定住她,深如古井,她不觉得委屈,可明明就很委屈,在他心里,这世间的万物都是用来为她陪衬的,可如今,她却要为陈德娣陪衬。 殷玄很想很想直接封她为后,可不能。 他虽尊为皇上,生杀予夺皆在他掌控,可也并不是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至少,废后封后就不能儿戏。 殷玄伸手理了一下聂青婉耳边的发髻,把她往外推了一步,上上下下地将她仔细瞧个清楚,这衣服着实很美,穿在她身上,那就更美了。 殷玄笑道:“朕的爱妃果然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聂青婉翻白眼,想着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情话就信手拈来了呢?一直没注意过,所以似乎也想不起来,聂青婉问:“皇上看完了吗?看完了我就换下来了,这衣服特别重,穿上不大舒服。” 殷玄道:“换下来吧,等明日婚礼的套服送过来,朕再与你一起试,然后就能举行封妃大典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大典结束,晚上朕就能与婉婉一起拜堂成亲了。” 一句拜堂成亲,让聂青婉的思绪顿了一下。 她是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执着的要与她拜堂成亲,还非得要再弄一套婚服。 难道一个大典还不够吗? 聂青婉用着面无表情的目光看着殷玄。 殷玄挑眉,轻声问:“怎么了,你不高兴?” 聂青婉收回视线,说道:“没有。” 殷玄道:“朕记得当初封后,陈德娣整张脸都笑成了花,明贵妃封妃的时候是没有封大典的,所以朕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如皇后那般,会笑成花,可朕看着,她也是极高兴的,但是你,这么高兴的事情,为什么都不对朕笑一下?” 殷玄算了算,她真正对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在那屈指可数的次数里,她笑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殷玄想,他应该知足。 如果她没有回来,他只能日夜思念,熬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晚,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做一个行尸走肉的人。 她回来了,他可以摸得着,碰得着,见得着,这已经极好。 他真该知足。 可是,怎么能知足呢? 他想要的更多,不单能够摸得着,碰得着,他还想要她的心,要她的身,要她全部的喜怒哀乐,要她的一生一世,要她的一心一意。 人都是贪的,不是吗? 殷玄的话让聂青婉的眉头挑了一下,她没理会他,自也不会回答他,当然,也没有对他露出什么笑容,她只是朝门外喊了一声,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喊进来,伺候她更衣。 殷玄一瞬间失落之极,却没有走,就坐在那里看着她。 等大典的袍服脱下来,换上了日常的宫裙,殷玄起身去拉她,出了这道小门。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负责将大典的袍服一一收理妥当。 等叠好,放好,殷玄传了鳌姜进来,对他道:“衣服婉贵妃已经试过,挺合适,就不用拿回内务府了,收在龙阳宫,你带人先退下吧。” 鳌姜笑着说了一声好,躬身行了个礼,将自己带来的人喊走了。 等龙阳宫清静下来,殷玄松开了聂青婉,一个人走了出去。 随海连忙跟上。 殷玄走到一个御用凉亭里坐下,沉默地看着周遭逐渐开始暗淡下来的昏黄景色,又看那一轮沉入西山下的烈阳,烈阳染金,已经渐渐的沉入地土,携着一地夜色,铺陈在天际。 殷玄看着,忽然出声问:“随海,朕让你找的书找了没有?” 随海一愣,眼睛眨了眨,很快就想起来今日在华府,皇上让他找有关床弟之间的书给他,当时在华府,他没办法下手,如今回了宫,也着实得去拿一些来给皇上看了。 皇上开了窍,如今食了色,知了性,想看这方面的书籍,着实不为过。 随海低头笑道:“奴才现在就去。” 殷玄一本正经地点头:“去吧。” 随海走了后,殷玄又坐了一会儿,重新进屋。 进去就看到聂青婉又在看书,坐在同一个位置。 殷玄忍不住从那个打开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夜影月景,笼罩在深宫墙阕,斑驳的宫灯,静谧的园林,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可若往远了去瞅,便发现,那个方向,深远的尽头,便是太后曾经的居所,紫金宫。 殷玄眯了一下眼。 往常他都会上前,可今天,殷玄没上前,转身穿过另一道门,进了龙阳宫里面的书房。 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随海进来了,手中捧着一个超极大的盒子,他把盒子放在龙案上面,笑着说:“皇上,我把藏书阁里面但凡有记载这方面的书全都找来了,就在盒子里装着呢,你慢慢看。” 殷玄薄唇微抿,看着那个大盒子,几乎要占尽他龙案一半了,他心想,有这么多吗?不是一本就够了吗?就那样的一件事,能写这么多本? 这个时候的殷玄没有历经过情事,他压根想不明白。 后来,历经了情事,他倒觉得,这么多本完全太少了,光是跟聂青婉在一起的一天,他都能写十本八本出来内容不同的恩爱画面,更何况日日夜夜夜了。 殷玄挥手,让随海下去,他自己打开盒子,随意拿了一本出来。 原本是带着散漫的心看的,可一掀开书页,看了两张,那眼睛就发直了。 一股作气地看了三本,他脸颊发汤,耳根发红,浑身都开始冒汗,再往下看,就觉得那书本里的人物变成了他自己跟聂青婉。 殷玄呼吸急促,眼睛充血一般地鼓起,他忽然‘啪’的一声将书本合上,站起身,跑到温泉池里泡澡去了。 泡的一身火气无法宣泄,两手趴在浴池边上,哀叹连连。 觉得自己完全是没事儿找事儿,自找罪受,可即便难受,还又控制不住的想看。 最后洗洗擦擦,随意披了一件睡袍,返回去继续看。 这一看就看到夜深人静,聂青婉那边早就睡下,随海也在门口打哈欠。 殷玄肃穆着脸出来,让随海下去休息。 随海看他一眼,觉得皇上看上去还挺正常,想着不愧是皇上,意志力果然惊人,他见皇上没事,也就下去休息了。 可殷玄没事吗? 事大了。 等随海走了后,殷玄直接走到龙床边上,掀开明黄的床幔,上了床,在床幔落下去的时候,他扬手熄灭了屋内所有的龙烛。 漆黑的床内,聂青婉睡的香沉,可她不知道,她的衣服被悄无声息的换下,然后又被某人悄无声息的从头w到脚。 这一夜,殷玄忍受着嗜骨的折磨,有多次冒出不管不顾侵占了她的念头,可最终,他忍住了。 他将聂青婉的衣服又穿好,重新抱到怀里,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勿着她的脖颈和发丝,哑声呢喃:“婉婉,洞房花烛夜,朕不会放过你的。” 这一夜殷玄完全没合过眼,只觉得度过了一个极为漫长又极为甜蜜且极为痛苦的一夜,寅时未到他就起床了,实在不敢再继续呆下去,而且,大概因为周身的热度太高了,一开始聂青婉睡的沉,没有知觉,后来实在热的不行,引起了身体本能的抗拒,要远离热源,不停的在推他,殷玄担心又把她弄醒,只好先一步起床。 有点困,但又着实不想再睡了。 殷玄让人去喊了随海过来,伺候他更衣。 随海睡的还行,虽然只眯了几个时辰,但跟在皇上身边,这样的临时叫起时常会有,他的身体机能也习惯了,并不难受。 但是见皇上一直蹙着眉头,大概是极不舒服的样子,随海就关心地问了一句:“皇上昨夜没睡好?” 昨夜。 一提到这个词,殷玄就想到了那些书籍,还有他偷偷w过的那具身体,整个人一怔,耳朵、脸颊,甚至是身体都开始噪热。 他冷冷地睃了随海一眼,冷声哼道:“多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随海立马闭上嘴巴。 等收拾妥当,殷玄转身就走了。 他先去了御书房,呆到上朝的时辰后才去金銮殿。 今日金銮殿上多了一个新进的大臣,倒不是新面孔,晋东王原来都是每月进宫例朝一次,大臣们都是识得他的。 只是,以前他披着遗臣王的头衔,却与普通人无异,手无实权,大臣们寒暄客气,也只是表面功夫,并不会真的把他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担了三公两相六部九卿之一的刑部尚书之职,就不得不让人认真对待了。 尤其,如今的刑部尚书,满朝文武皆不敢要,唯他敢。 就冲着这胆子,也值得认真对待一回。 再者,如今的婉贵妃极得皇上的宠爱,恐怕大殷帝国令所有人都万分期待的第一个小皇子就要出自这位婉贵妃的肚子了,到那时,母凭子贵,婉贵妃的地位就再也难以撼动,作为婉贵妃的生父,晋东王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还不是要巴着奉着? 反正早晚都有那么一天,还不如早些打好关系。 大臣们内心里有了小九九,见到华图后就热情地上前,寒暄问候。 华图也不像以前只与他们虚与委蛇,表面客套一番了,而是站在那里与他们攀谈,多了解一些现在的朝廷动态。 在这些大臣里面,功勇钦是最积极热情的,没办法,谁叫华图如今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呢。 如今的朝堂唯陈家独大,在殷祖帝和殷太后时期,都有三公位列,但现在,只有一公了,就是陈家,其他两公的位置至今空悬。 殷玄没说提哪一个姓氏上去,旁人也没那胆量自荐,那曾经占据两公位置的一个是聂家,一个是夏家,单一个夏家,旁人都不敢望其项背,更不说聂家了。 没了三公,只有一公,那地位就非常高贵了。 旁的大臣是凑到华图跟前,但华图就得往陈亥面前凑了,陈亥倒也客气,很是亲厚地与他说了一会儿话,显得特平易近人,但内心里在想什么,就无人知道了。 在三公之下,还有两个丞相。 但这两个丞相很少上朝,基本不来,为什么呢? 两丞相中其中一个姓殷,是殷氏皇族中辈份最高的,此人叫殷德,愈近百岁,在殷祖帝时期,封号德王,殷太后时期,封号殷忠王,到了殷皇统治,在殷忠王的封号上又追封了丞相,这个丞相是文丞相,原担任这个职位的人是聂竖有,聂青婉的大伯公。 聂竖有从朝堂隐退后,殷玄挑了殷氏皇族中辈份最高以及声望最高的人来担任文丞相,一来震慑朝臣,二来抚拢殷氏族人。 但因为殷德年岁太高,实在不宜上朝,这个文丞相也就等同于虚设。 殷玄独掌朝纲三年,除了封官当天殷德被殷氏子弟们推着来上了朝外,到至今为止,再也没进过金銮殿。 另一个丞相,属武丞相,是殷太后时期的旧臣,只奉君王。 殷太后时期此人就不大喜欢女人专权,只是看在太后威名远播,又确实没有祸乱朝纲,用心栽培殷氏正统皇室,且,她把大殷推到了一个历史上的最高峰,故而,被其折服,甘心伺奉。 此人名叫封昌,刚过四十,正是中年正旺的年龄,在殷太后时候,他虽与殷玄年龄相差悬殊,却极为敬服他,二人时常并肩作战,一个稚气未脱却冷狠如阎王,一个身经百战且智勇双全,他二人只要一出现,就一定会令敌人闻风丧胆。 那个时候,殷玄说过:“封昌是我的手足。” 可是,这个手足在他杀了太后后,也要离他而去。 殷玄没有批准,可封昌已不愿意再面对他,如果说谁最先知道殷玄对太后有那方面的心思的话,就属封昌了,封昌曾劝解过殷玄,让他不要走极端,可殷玄没有听,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 封昌是愧对太后的,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殷玄的心思和打算,可他没有举报,亦没有提醒太后,造成了太后枉死。 他觉得他是大殷的罪人,无脸再立身朝堂。 他递了辞呈,没有获批,他找殷玄,殷玄说:“你至少还能再议朝三十年,如今大殷四面稳定,不需要再进行规模性的战争,你想去散心,或是想去周游列国,朕都放你去,但你想离开朝堂,朕不会准的。” 那一天殷玄放封昌去周游列国,但武丞相的位置依然保留给他。 这三年,封昌没回来过,亦没给殷玄写过一封信。 但无人会忘记这个人。 陈亥更加不会忘记,因为他很清楚,皇上留这个武丞相在朝堂上是什么作用,无非是在向他说明,他就算帮他铲除了太后,陈家的孙女成了后宫之主,他陈家也休想威胁到他。 武丞相封昌手中,可掌握着大殷三千万兵力中的四分之一。 如今,这四分之一的兵权掌在殷玄手中,等封昌归来,殷玄会把兵权重新还给封昌,可封昌若不回来,这兵权就永远掌握在皇上手中了。 大臣们觉得皇上令人畏惧且心思诡谲,那不单是因为他曾随太后一起南征北战,打下赫赫战功,也因他从治国开始,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帝王谋略。 原本两个丞相是用来制肘三公的,权力不分上下,可如今,三公只剩下一公,两个丞相一个年岁太高,无法上朝,一个周游列国,归朝无期,那么,这两个丞相,有了等于没有。 殷德被安在了丞相的位置,殷氏子弟们就不会再对殷玄有任何异议,如此,既抚定了殷氏皇族,又减掉了朝上的一颗眼中钉。 对封昌武丞相的保留,一来能牵制陈家,二来还能让曾经跟随太后的那一些人感恩戴德,尤其,殷玄对封昌表现的这一出情意,会令他们折服,而封昌不再朝中,那些人就只能追随殷玄,如此,长久以后,他们就只认殷玄为主了。 利用殷德安定殷氏皇族,利用封昌安定太后旧部,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追随陈家以及殷玄的,如此,太后死后纷乱的朝堂,很快就得到了平息。 而两个丞相不在朝中,殷玄就更能大手大脚的做事。 却又因为尚有两个丞相的存在,朝中之人,包括陈氏在内,都不敢动弹。 如此权谋心计,着实令人恐怖。 一刚开始华图是不知道这些内幕的,只不过,既入朝为了官,有些事情就会慢慢的知晓。 朝议的时候,殷玄把陈亥叫出了列,对他道:“陈公,原本皇后中毒一案朕着实不打算再查了,但如今既有人担了刑部尚书,那还是交给刑部办一办,总得把幕后黑手抓出来,还后宫一个安静,也给皇后一个交待,你说呢?” 陈亥惶恐,立刻低头说道:“皇上说的极是,就按皇上说的办,臣没有异议。” 殷玄笑了一下,挥手让他退回去,然后喊一声:“华爱卿。” 华图即刻出列。 殷玄道:“皇后中毒一案就交给你了,这是你上任后要破的第一件大案,这件大案困惑住了朕以及大殷帝国数以万计的官员们,此案不好破,朕原先已让刑部结案,但想着你既上任了,这悬案还是继续侦破比较好,但若你不愿意,那朕也不勉强。” 华图已经从聂青婉嘴里知道了皇后一案的来龙去脉,也知这案子不好破,却也知这案子他一定得接。 为了在朝中立稳脚跟,他就必须挑战这个难题。 华图垂头道:“臣愿意为皇上和皇后分忧,查出真凶,给皇后一个交待。” 殷玄幽深的凤眸微眯,指尖点了一下龙椅,说道:“那皇后中毒一案就交由刑部重新查吧。” 华图拱手道:“臣领旨。” 一旁的功勇钦听着华图毫不迟疑地接了圣旨,急的都要跳脚了,可他不敢出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作死的案子又一次落在头上。 功勇钦真是气死了,刚刚皇上没来之前他就应该跟这个华图说一说这事儿的! 哎,真是失策。 功勇钦郁闷的想吐血。 等罢了朝,华图来到刑部署衙,功勇钦就急不可耐地对他道:“大人,你不知道皇后中毒一案是悬案吗?” 华图其实知道,却故作不知,他眨了眨眼,说道:“我还真不知道。” 见功勇钦用一副‘生无可恋’的眼神看他,他笑道:“我才来帝都,也刚上任,着实不知道皇后中毒一案是怎么回事,你能拿卷宗过来给我看看吗?” 功勇钦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不容易结了案,皇上和陈家都不追究了,他却冷不丁地又接了过来,他逞什么能呢! 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他想自掘坟墓,那也别拉着他呀! 功勇钦郁闷地盯了华图很久,却不敢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也不敢吼他,只能郁郁地去拿卷宗。 卷宗拿来,华图就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地看着。 看完,他问功勇钦:“这案子当真这么难破?” 功勇钦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大人看了卷宗,难道理不清这里面的玄妙吗?你连这里面的玄妙都看不出来,如何破案?” 华图被功勇钦埋汰加埋怨,不气也不恼,只笑着说:“你经手过这个案子,我当然是想问问你。” 功勇钦垂头丧气道:“下官是经手过,可内容也全写在卷宗里面了,大人要是能破,那就破,不能破,还是趁早向皇上说明吧,免得到时候无法交差。” 华图默了默,没应声,他又低头,看着卷宗上面的字,说道:“我很奇怪,不是说大殷帝国有一个阎判聂十六吗?这案子关乎到皇后,如此重要,为何没让他来接手?” 功勇钦道:“大人只知大殷帝国有一个聂十六,却不知这聂家在皇上心中是禁忌,提都提不得,哪可能会让聂北出来断案。” 不过,说到聂十六,功勇钦的精神就振了一振。 他轻掀眼皮,看了华图一眼,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功勇钦觉得,华图一个遗臣之王,之所以能被安在刑部尚书的位置,靠的就是婉贵妃。 婉贵妃如今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是舍不得让婉贵妃伤心一下,或是为难一下的。 华图是婉贵妃的父亲,皇上爱护婉贵妃,以爱屋及乌的论理来推断的话,皇上定然也极护着华图。 那么,让华图去皇上面前说一说,请聂北出山,有没有可能呢? 功勇钦斟酌了一小会儿,轻声道:“大人,你何不向皇上请一道旨,让聂十六来帮我们断案呢?” 华图眉头一掀,看着他:“你刚不是才说了,聂家在皇上心中是禁忌,既是禁忌,我又怎敢提?” 功勇钦道:“说是那样说,但也不是没人提过,皇上仁慈,并不会怪罪,只是皇上不愿意做的事情,没人能让他开口就是了,想着大人你是婉贵妃的父亲,看在这层面子上,皇上应该会通融一下。” 华图笑道:“我这才上任第一天,你就让我仗着女儿的宠爱去为难皇上?” 功勇钦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下官也没这么大的胆量让你去为难皇上,只是觉得大人既然拥有这个便利条件,就不妨拿出来用一用,既便皇上不同意,也不会对你怎么着,可若皇上同意了,那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呀!” 华图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功勇钦,想着,大殷帝国强恃海外,令遗臣之国闻之惊怕,可这核心里面的大臣们似乎个个精明圆滑,不务正业。 不过,这个提议深得他心。 计划里,他也须去向殷玄讨一讨这个圣旨。 华图顺坡而下,故作无奈地说道:“既然你也觉得请聂十六来帮忙比较妥当,那我就去试试吧。” 功勇钦立马道:“宜迟不宜早,大人现在就去吧!” 华图站起身,拍了拍官袍道:“行,现在去。” 功勇钦笑着目送他离开。 华图来到御书房,得了通传后,进去。 殷玄低头批着奏折,忙的不可开交,抽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华爱卿去过官衙了?” 华图道:“去过了,刚从那里过来。” 殷玄唔了一声,又问:“来找朕有事儿?” 华图道:“有。” 殷玄停住笔,喊了随海进来,把狼毫递给他,随海双手接住,然后开始涮墨,余光悄悄地看了华图一眼,又认真垂下。 殷玄收起手,往后靠在龙椅里,笑着看向华图,说道:“有什么事?” 华图道:“臣刚去了官衙,看了皇后中毒一案的卷宗,也从功勇钦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功勇钦说,皇后中毒一案不好破,最好请一个人来协助比较好,臣想着人多好办事,多一个人也无妨,就来问问皇上,准不准?” 殷玄低低地笑开,想着华图不愧是原绥晋北国的王,看看,多会说话。 这才是一国之王该有的水准。 像功勇钦,还有李公谨,完全没法比。 三言两语,精简而清晰,却又模糊而混淆。 他只说请一个人来协助,却没指名点姓,说这个人就是聂北。 殷玄想,朕如果同意了,明日聂北就定然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刑部衙门里。 殷玄双臂撑开,搭在了龙椅上,他略带威仪的眼望着华图,似笑非笑:“华爱卿,你知道功勇钦之前向朕请旨,请谁出来帮刑部办案吗?” 华图应该说不知道,但他既提了功勇钦,又说了从功勇钦那里听着需请一个人出来协助,那么,他就定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然,他请什么旨? 一句话,让华图不得不报上聂北的名讳。 华图抿唇,想着这个皇帝虽年轻,心思却十分的老辣,一眼就洞悉了他言语里包裹的糖衣,亦用一句话破了他的糖衣。 华图低声道:“据功勇钦所说,他以前的上司聂北是个断案能手,他既跟臣提了此人,那想必之前他跟皇上请旨,请的也是此人。” 殷玄点点头:“没错。” 一旁洗着狼毫的随海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华图,想着,你怎么也跟着凑这份热闹了? 提谁不行,偏要提聂北! 不知道皇上很忌讳聂家吗? 随海有点儿想不明白,怎么最近人人都在提起聂北。 好似被一股坚定不移的力量驱使似的。 好像聂北不出来,就会有前赴后继的人来到皇上面前,请这么一道旨。 华图见殷玄点头肯定了,便问道:“那皇上准不准臣的请求?” 殷玄看着他,长久的没有出声。 因为殷玄的沉默,偌大的御书房就显得沉闷而压抑起来。 随海洗笔的手也不敢动了,就维持着低头拿笔的动作,摒气凝神。 华图的后背立刻寒毛倒立,吓的膝盖一曲,跪在了地上。 殷玄看着,无动于衷,只眼眸冷冽生寒,沁了一层冰晶,他淡淡地说:“华爱卿知道聂北,知道聂家,那你可知道,聂家在太后去世后,不顾朝堂大乱,不顾江山社稷,执意退出朝堂,动摇根基,陷朕于危难,那之后,朕就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起用聂家,聂家的人,也休想再踏入朝堂半步,他们想滚,那就滚的远远的,最好滚到天涯海角去,死也别让朕听闻,如今你是想让朕打破朕的誓言,让朕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君王,嗯?” 第71章 值得 一个嗯字把华图吓的越发的冷汗冒心,华图当然不知道殷玄曾经对他自己发过什么誓言,听了殷玄这样说,华图直接把头垂了下去,一时间越发的惶恐和不安。 他伏低着头,说道:“臣失言了,还请皇上勿怪,臣再也不提这个人了。” 殷玄轻叹一声,双手撑着龙椅站起身,绕过龙桌走过来,将他从地上拉起,他看着他,说道:“朕不会怪你,你不知这里面的事情,听人说聂北可用,来向朕请旨,也只是为了案子着想,你没有私心,却不能代表别人没有歹意。” 歹意二字又让华图的心抖了抖。 华图心想,这两个字是在说功勇钦呢,还是在说华北娇呢? 跟华图提过聂北的人,除了功勇钦就是华北娇。 但华北娇提起过聂北这件事,只有华图知道,殷玄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么,皇上此语,指的应该是功勇钦吧。 华图惴惴不安,不明白殷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到底是何意。 华图低声道:“是,臣谨记皇上的叮嘱。” 殷玄道:“还有别的事吗?” 华图嘴唇动了动,摇摇头,说:“没有。” 殷玄看着他,说道:“你若是觉得此案不好破,或是破不了,可以直接跟朕说,朕不介意再下一道圣旨,了结了此案。” 华图立马道:“不用,今日皇上才重新把此案翻出来,哪有一天没过去又重新结案的,到时候害的皇上被大臣们指责就不好了。” 殷玄道:“朕不惧这些。” 华图道:“可臣不能这么难为皇上。” 殷玄轻轻扯了扯唇角,心想,你大概是真的在为朕考虑,可有些人不是,就算华图不说,殷玄也十分清楚,昨日聂青婉回华府,必然就是冲着给华图说皇后一案去的,聂北此人,聂青婉也定然对华图讲过,她想通过各种手段调聂北出来,他就偏不让她如意。 殷玄轻轻拍了拍华图的肩膀,说道:“你能念着朕,朕是很高兴的,那这案子你就着手办一办吧,实在办不下去了,再来向朕请旨。” 华图应声:“是。” 殷玄道:“去吧。” 华图行礼告退。 等华图离开之后,殷玄负手站在那里,看着被重新关上来的御书房大门,久久的没有动,稍顷,他甩了甩龙袖,松开手,重新往龙桌后面走,等坐到龙椅里了,随海立马把洗好的狼毫又递给他。 殷玄接过,翻开一个折本,又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出声问:“随海,你说朕应不应该让聂北来处理此案?” 随海吓一跳,立刻抬起了头,目骇地看向殷玄。 可殷玄没看他,依旧保持着低头看奏折的那个动作,仿佛刚那一个问话是幻听似的。 可随海知道,那不是幻听。 随海心惊胆颤,想着皇上怎么突然问这样的一句话来。 是想听肯定的答案,还是想听否定的答案?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呀,如果一不小心答错了,皇上会不会像上回杀那个宫女一样一袖风下来就将他咔嚓了? 随海心头渗了渗,低声说:“奴才不懂这些政事,但奴才觉得,既是已经走了的人,就没必要再让他回来,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殷玄呢喃:“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他忽然笑道:“是呀,人得往前看。” 殷玄忽然又搁下狼毫,站起身,说道:“回龙阳宫。” 随海一愣,还没想明白皇上怎么突然要折到龙阳宫去,见殷玄走了,他立马抬步,跟上。 殷玄今早上没有陪聂青婉吃早膳,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昨晚偷偷地干了那样的坏事,他有点儿不敢见她。 这会儿却又份外的想见她了。 可等他回了龙阳宫,却又被李东楼告知,说婉贵妃去了星宸宫。 殷玄挑眉,笑道:“婉婉似乎极喜欢宸妃。” 李东楼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这个婉贵妃就是个事儿精,也是个麻烦精,进宫就不断的惹事儿找事儿,但她想作死就自己作死,能得宠就自己享受,干嘛非要去惹我姐姐,我姐姐那么善良温柔的人,能让她这个狠辣的女人染指吗? 李东楼哼了一声,说道:“皇上得管管,婉贵妃如此三天两头的往星宸宫跑,会给星宸宫带去一身骚的。” 殷玄瞪眼:“你这说的什么话,朕的爱妃也是你能编排的。” 李东楼抿唇,垂眸说道:“皇上明明知道臣说的是什么意思。” 殷玄冷哼:“朕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敬,自己掌嘴。” 李东楼扬起手就对自己的嘴巴扇了几掌,声音还很响,听的一旁的随海想笑又不敢笑,生生地憋着,等殷玄说了一句行了后,李东楼收回手,嘴巴已经肿了。 殷玄看他一眼,说:“下去涂点药。” 李东楼喏了一声,回自己的房间去找药涂。 殷玄站了一会儿,想着聂青婉这会儿在星宸宫,若不是在跟李玉宸吃饭,那就必然又在跟那几个女人聊天玩闹,上回去打扰了她的兴致,这回他就不去了。 殷玄想了想,又回了御书房。 …… 今早上聂青婉跟寻常一样,睡到辰时才起,起来就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十分难受,宣王云瑶进来沐浴,洗澡的时候,王云瑶发现了聂青婉身上很淡很淡的牙齿痕迹,她惊异,她看了一眼聂青婉,见她似乎毫无所觉,就试探地问:“娘娘今日起来,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聂青婉道:“没有呀,就是有些热。” 王云瑶道:“你以前起来也说热,但没见你出这么多汗,昨晚做什么了?” 聂青婉回头看她一眼,笑道:“昨晚是你伺候的我,直到我躺在床上你才走的,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王云瑶道:“你睡觉的情形我又不知道。” 聂青婉道:“睡觉还能有什么情形,闭上眼睛直接挺尸。” 王云瑶轻叹,想着郡主还小,从没经历过男女之事,这虽说是得宠了,夜夜跟皇上睡一起,大概皇上也真没碰过她,所以她并不知道,所谓宠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皇上必然没忍住,碰了她,但是,又为什么没有真的了她呢? 王云瑶每天伺候聂青婉,当然知道聂青婉有没有真的跟殷玄圆过房,虽然他二人一直同床共枕,可王云瑶从来没见浣东和浣西拿过脏的单子出来。 整理龙床的事情,一直是浣东和浣西在做。 如果她二人发现了异常,定然会与王云瑶说。 故而,王云瑶知道,这一段时日来,郡主没与皇上行过房。 以前伺候聂青婉穿衣,王云瑶也没在她身上发现可疑的痕迹,但今天,却让王云瑶在聂青婉的身上看到了勿痕。 而且还不是一处,是多处。 痕迹太浅,若不是因为她瞧的仔细,还真瞧不出来。 王云瑶想了想,说道:“身体没有不舒服就好,这七月是热,比六月还要热,晚上我让随海再去弄些冰来放在榻下面,晚上睡觉就该凉爽了。” 聂青婉心想,放再多冰也没用,被那么大一个火炉抱着,冬天也得生汗,但这话她没有说,只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然后道:“快点洗吧,洗完吃饭,今天我们去星宸宫,找宸妃聊聊天。” 王云瑶便加快手上的动作。 洗好起来,换上宫裙,刚走到膳堂,随海就来传话,说皇上今早不过来用膳了,让她自己用,聂青婉表示知道了后随海就走了。 等吃完,聂青婉就带上人去了星宸宫。 李玉宸已经习惯了她老往自己宫里头跑,见她来了,差康心去叫了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过来,几个人又围在一起打牌。 呼隆呼隆的搓牌声在八角轩亭里响起,走了好几圈之后,几个姑娘们就聊到了聂青婉封妃大典的事情,李玉宸道:“听说内务府那边已经把大典的服装送去了,试过了吗?” 聂青婉道:“试过了。” 李玉宸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宫里头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的大喜事儿了。” 宁思贞也接话道:“是呀,这后宫是三年前建起来的,从封后大典过去,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喜事了,除了头一年皇上广招了一些闺秀进宫外,到现在一个新人没进,除了婉贵妃。” 袭宝珍笑道:“婉贵妃一来,就给后宫带来了新气象。” 杨仪澜今天还是没打牌,坐在聂青婉身边一边观看一边学习,闻言笑道:“封妃大典那天,我们也能去看的吧?封后的时候我还没进宫,没看到那场面。” 李玉宸笑道:“按宫规,妃嫔以下的贵人或美人是没资格参与的,但若是皇上开口,或是婉贵妃开口,那就是可以的,你要是想去看,可以求婉贵妃赐个赏。” 杨仪澜立马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毫不在意地道:“想去就去,人多热闹。” 杨仪澜激动的一下子从椅子里跳起来,去抱聂青婉的手臂,结果,因为太激动,一下子把她面前的牌给推到了,李玉宸眼尖,宁思贞也眼尖,袭宝珍更眼尖,可以说,坐在牌场上的人,没有一个人不眼尖的,三个人一下子就把聂青婉的牌看的干干净净。 李玉宸笑道:“原来你在胡饼九,哎呀,差点就掏出来了。” 她笑着将手中的牌重新放回去,换了一张。 宁思贞哈哈大笑,把手中的三张饼九拿出来在聂青婉面前晃了一晃,幸灾乐祸道:“宸妃不打,婉贵妃这回可胡不了了。” 袭宝珍笑。 杨仪澜绞着手指头,一脸我有罪的哭诉样子。 聂青婉一个一个地把牌重新扶起来,波澜不惊道:“最好你们先赢了,不然,还是我庄家,饼九没有了,我不能换别的吗?” 三个人一怔,咬牙瞪了她一眼,卯足了劲非要赢她一回不可。 最后还是聂青婉赢了。 三个人鬼哭狼嚎。 李玉宸道:“你下去,不让你玩了,玩的我都开始怀疑社会了,让仪澜妹妹来玩一会儿。” 聂青婉无所谓,扶着桌面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杨仪澜。 杨仪澜也知道这只是玩乐,当不得真,见聂青婉让了位,她就坐了过去。 聂青婉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吃水果,似不经意的语气,说道:“封妃大典那天,是举国同庆吗?” 李玉宸道:“应该是的,既是大典,就是举国同庆的,之前封后大典,帝后一同坐车绕帝都怀城走了一圈,接受百姓们的祝福,婉贵妃这回应该也一样,虽然封妃和封后有很大差别,可皇上如今宠你,定不会委屈了你,想必那天,怀城会非常的热闹。” 聂青婉哦了一声,细嚼慢咽着水果,说道:“人多确实热闹,可人多了也容易出事,若皇上真要在怀城绕圈,必然会有禁军护岗吧?” 李玉宸道:“那是自然。” 聂青婉道:“那得要多少禁军啊。” 李玉宸笑道:“皇城禁军有三十万,十万在宫内,二十万在宫外,你不用担心那天禁军人数不够,那一天宫内的十万禁军一定能守好宫门,宫外的二十万禁军也一定能够维持好秩序。” 聂青婉淡淡地嗯了一声,说:“这就好。” 提到禁军,王云瑶就想到了昨天聂青婉说的话,她说得找个机会,把谢右寒安排到禁军里面去,难道她是想利用这一次的封妃大典? 王云瑶猜的没错,聂青婉确实是要利用这一次的封妃大典把谢右寒安排到禁军中去,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操作。 一上午都在星宸宫,到了中午,李玉宸没直接留聂青婉吃饭了,可能有了上一次的阴影,这回李玉宸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句:“中午要在星宸宫用膳吗?” 聂青婉笑道:“不了,免得再给你们添麻烦。” 李玉宸道:“麻烦倒不会,你要是留下吃饭,我差个人去向皇上禀一声,皇上应该不会再找来了。” 聂青婉摇摇头,说道:“不了,我还是回去吧。” 李玉宸道:“那也行,指不定皇上中午真得找你。” 聂青婉笑道:“倒不是怕皇上找我,而是今天好像还得试一套衣服,我怕我在你这里吃了饭,午睡的时候被人搅醒。” 李玉宸微微挑眉:“还有衣服要试吗?” 聂青婉道:“嗯,皇上昨日说的。” 李玉宸不解道:“大典的衣服不是试了吗,还有什么衣服?” 聂青婉知道今日要试什么衣服,却没有说,只道:“不知道。” 李玉宸道:“那你回去吧,免得下午去了一堆人,找不见你,惹皇上生气。” 聂青婉嗯了一声,跟李玉宸、杨仪澜、宁思贞还有袭宝珍告别,回了龙阳宫,如今她是婉贵妃了,出门可以坐小轿,这几次不管是去向皇后请安,还是去烟霞殿,还是去星宸宫,她都是坐小轿去的,毕竟,那些宫殿离龙阳宫都挺远,走路得累坏了,且,七月的琉火天,太阳又热又毒,谁会傻着走路东奔西跑的。 小轿刚到龙阳宫的宫门口,就与殷玄的龙轿遇上了。 知道堵了自己路的轿子是聂青婉的,殷玄笑着下来,还不等王云瑶她们扶着聂青婉下来,他倒先一步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将帘子一挑,看着歪躺在凉榻上的女子。 聂青婉原以为掀帘的人是王云瑶,就没有收敛她懒散不成体统的坐姿,可眼睛一睁一抬,看到殷玄那张妖孽众生的脸,她明显一愕,接着动作迅速地将宫裙放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好。 殷玄笑道:“朕都看见了,你再装都没用了。” 他将帘子一甩,旁边的王云瑶立马眼疾手快地接住,转头,就看到殷玄冲里面张开双臂,带着低沉的笑意,温柔的说:“过来。” 聂青婉猫着腰起身,走过去。 殷玄双手一抱,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龙阳宫里面进。 王云瑶眼眸微转,想着,皇上这样的宠爱,看上去真是情根深种,让人难以招架,也不知道郡主挡不挡得住,这心若是失守了,以后再失了宠,那就等同于活在了人间地狱。 浣东和浣西倒没有王云瑶那么多的想法,她们只是觉得皇上这个样子真的好酷好帅,尤其疼爱她们娘娘的样子,简直帅到炸天。 随海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婉贵妃,就是皇上的心头宝啊。 皇上为了她,连小黄本都看了。 而这在以前,他打死都难以想像。 果然爱情是个奇妙的东西。 殷玄抱着聂青婉一路回到龙阳宫,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齐齐跪地伏头,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赤黄龙袍下,那风如火一般的撩起。 殷玄抱着聂青婉进了寝宫,放她下去后喊了随海进来,让他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 等随海走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不敢上前伺候,像往常一样,守在门外,等到通传了再进去。 屋内只有殷玄和聂青婉二人,聂青婉随意找了个龙榻坐了下去,殷玄看她一眼,想到今天华图在御书房说的话,他眼睛冷眯了一下,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盯了她很长时间,盯的聂青婉眉梢微挑,抬头微愠地恼着他,不冷不热道:“皇上这么看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吗?” 殷玄低笑,在她旁边坐下来,伸手拿过她的手,一边把玩一边说:“婉婉的这张脸,朕要好好的记一记。” 聂青婉挑眉:“什么意思?” 殷玄道:“就是字面意思。” 聂青婉冷哼,想着你打什么哑迷。 聂青婉没心情去猜殷玄打什么哑迷,见他玩着自己的手没完没了,不耐地一把收回手,往榻上躺了去。 殷玄看她一眼,也跟着躺下。 聂青婉额头微抽,在他要伸手抱她的时候,她又一下子起身,喊了王云瑶进来。 进来后,聂青婉让王云瑶给她拿书。 王云瑶听话地去拿书。 书拿来,聂青婉换到一把独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殷玄气闷地一个人躺在榻上,差点一个没忍住,将她坐的那个椅子给劈了。 好在,午饭很快摆好,随海进来通知,聂青婉搁下书,去了御膳房。 殷玄也收敛一身火气,去了御膳房。 吃完饭,聂青婉去午休,殷玄也去。 聂青婉一听殷玄也要午睡,立刻皱起眉头,对王云瑶道:“刚吃饱,到廊下散散步,消消食吧。” 王云瑶点了下头,刚准备去扶她,结果,手还没伸出来呢,那个说要去休息的男人立马转身,拉住聂青婉的手,笑着说:“朕也吃的有些饱,陪爱妃一起散步吧,散完步咱们一起休息。” 聂青婉用余光瞪着他。 殷玄却好像没看见似的,伸手挥退了所有人,紧紧地扣着她的手,把她拉走了。 走到阴凉的树荫里,聂青婉甩开他的手,皱眉拿帕子擦着。 殷玄问:“怎么了?” 聂青婉没好气道:“不用皇上拉着,我自己能走。” 殷玄很是无辜地说:“散步不就要手牵手吗?” 聂青婉道:“那是情侣之间。” 殷玄挑眉:“朕与爱妃,已是夫妻,不算情侣?” 聂青婉被噎了一下,收起手帕,沉着脸往前方走去了。 殷玄笑着跟上,然后看着她垂在两侧的手,挣扎半天,最终没再握上去。 因为是大中午,既便是在阴凉的地方,也难抵住这七月夏季里的滚烫热气,聂青婉也并不想散步,只是想甩开殷玄而已,眼看甩不开,她也不自找罪受了,折了个弯,又回了寝宫。 回去后她让王云瑶打了冷水,泡了个澡,舒服一些后换了干净衣裳,去睡了。 殷玄回去也泡了个冷水澡,实在是天气热,心也热,哪里都有些浮燥,一个冷水澡泡下来,所有的浮燥都没了,他也换上干净的衣裳,上了龙床。 不忙的时候殷玄也会午休,但基本很少。 但自从聂青婉住进了龙阳宫后,殷玄午休的次数就多了。 今天是因为下午要试那一套成亲的礼服,没必要再去一趟御书房,他就想着陪她睡一会儿,可她如此嫌弃,拿散步来搪塞他,洗完澡后又不到龙床睡。 殷玄本来是要上床的,可一掀帐子,发现床上空空如也,他神情一顿,松下帐子,去找人。 在龙榻上找到聂青婉,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小脸安宁,抱着一只大抱枕,睡的云里雾里。 殷玄很想把自己变成那一只大抱枕,被她如此紧密地抱着,可委实不想扰醒她,只得返回龙床,一个人躺着。 原以为睡不着,哪成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他喊了随海进去,问怎么回事,随海笑道:“内务府那边已经将皇上和婉贵妃大婚所穿的衣服送来了,婉贵妃已经醒了,正在外面看呢。” 殷玄坐起来,问:“几时了?” 随海道:“未时三刻了。” 殷玄道:“更衣。” 随海立马去拿衣服。 殷玄穿戴好,又洗漱一番后出去,就看到聂青婉正对着一件大红喜袍看着,见他出来了,她指着那袍子,说道:“这个颜色,不妥吧?” 殷玄看着那鲜艳的色泽,是正宗的大红色,照在太阳底下,份外鲜明,他明白聂青婉的意思,在后宫里头,除了皇后,旁人都不能用正宗的大红色,但是这套衣服,她并不是要穿给天下人看的,她只是要穿给他看的,大典结束,他要与她拜堂成亲,在她父母的见证下,走入洞房。 他要让她知道,她不仅是他的妃子,她更是他的妻子。 殷玄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个颜色,说道:“没有不妥,是朕让内务府用这个颜色做的。” 说着,他牵住她的手,往里面进。 鳌姜极有眼色,立刻挥手,让宫女太监们将东西送进去。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这些宫女和太监们一进去就垂眸站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去,随海也进去,他们分别伺候聂青婉和殷玄去试新服。 在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拿着东西随着聂青婉进去前,殷玄喊住聂青婉,说道:“穿好出来,让朕看看。” 聂青婉没应声,直接跨门进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出来,看到殷玄已经站在外面了。 他也是一身大红喜袍,玉冠摘了,墨发用一根红色带子缠裹,长长的带子随着发丝一起往下飘曳,高大的身子将红色喜袍支撑的极为体面,等他转身,那张脸印在这样的大红喜袍下,怎么看怎么艳丽无边。 聂青婉以前从没发现他长的如此妖孽,如今看着,倒像成了精的妖魅。 聂青婉眸光轻转,不看他。 殷玄却在她出来的那一刹间视线就黏在她身上不动了,眼前的女孩儿,窈窕纤细,衣服做的极为合身,该凸的地方凸,该细的地方细,因为只是试衣服,她并没有盘相应的发髻,可哪怕是这样,依然难掩她一身美丽的气质。 因为是夏天,喜袍开的是平领,露出了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但并不显空荡,内务府倒是费了一些心思,在那空旷的脖颈处配了一条金带,金带的花纹与喜服遥相呼应,龙与凤交缠,日与月铺垫,显得极其的贵气,喜服上的刺锈一针一线全是人工所做,大团的牡丹花在胸前、手臂和腰间绽放,缠纹枝叶全是以金线所描,当真富丽堂皇。 再看她的眉眼,虽无任何喜气之色,却让殷玄心口极为热烫。 这是她为他穿的喜服。 他们将要成为夫妻。 这个想法简直甜蜜的让殷玄承受不住,他攥紧了手,走上前,拉起聂青婉的手,把她拉到了铜镜前。 铜镜里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低,十指相扣,一个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一个脸上全是不耐,可一高一低的两个影子,裹在一个小小的铜镜里,红衣华发,多么的登对。 立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的随海、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不知道怎么了,看着这样的场景,他们居然想落泪,也真的落了泪。 随海低头,用手擦着眼中不知为何就蹿出来的眼泪,想着,他是高兴吧,替皇上高兴,皇上这三年活的行如走尸,如今才成了正常人。 王云瑶也低头,悄无声息地擦着眼中的泪,她也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就流泪了。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才幡然醒悟,为何她这个时候会哭,那是因为,她看到了一场宿命。 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哪怕生死相隔了,也依然会回到起点,重头来过。 太后的归来,无非是上天非要她还尽这一世的情缘,让皇上所等,值得。 浣东浣西双双喜极而泣,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看着那两个背影,浣东和浣西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理应就该在一起的。 殷玄看着铜镜里两人相偎的身影,实在没能控制住,一侧首,一低头,一个轻柔的勿落在了聂青婉的额头上。 聂青婉立刻怒目而视。 殷玄笑道:“朕要给你盖个章,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女人了,生要相随,死亦共穴。” 聂青婉冷哼,却只当没听见他的话一般,问道:“皇上看完了吗?” 殷玄道:“看完了。” 聂青婉道:“那我去换了,这衣服太累赘,走路都不好走。” 殷玄松开她,笑着说:“嗯。” 王云瑶立刻上前,去扶聂青婉。 浣东浣西也即刻跟上去,去伺候聂青婉更衣。 等那一行主仆进到了小门里面,殷玄转头,又看向了那一面铜镜,此刻铜镜里只有他一个人了,刚刚那一对璧人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只是一场梦。 殷玄低喃着问:“随海,朕不是在做梦吧?” 随海笑道:“皇上,不是做梦,你要与婉贵妃大婚了。” 殷玄抬起头,目光印着头顶绚烂的玺画屋檐,瞳孔纷彩而幽黑,他又是低喃一声,说道:“朕要与她大婚了。” 这一刻,殷玄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那样的宁静,是所有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是夜夜思而不得后的归宁,是他多年夙愿终于梦想成真的坦定。 他要娶她了。 这不是梦。 殷玄一瞬间喜极而泣,眼眶都红了。 内务府知道皇上很看重这一次的大典,也深知皇上对婉贵妃宠的不能再宠,亦很盼望大典的到来,故而,内务府老早就在派人装饰龙阳宫。 如今的龙阳宫,里里外外皆是红色一片。 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床幔,红色的窗帘,就是每扇窗上,也全都贴满了红色的囍字,还有每个檐下的大红宫灯,琉璃砖瓦上的红色囍字,抬头所见,无一处不透露着喜色。 殷玄看着这样的喜色,心也跟着刻了囍字。 殷玄走到桌前,看着桌面上贴的那个囍字,他伸手摸了摸,摸到那滚汤的温度,他手指攥了攥,说道:“不是梦。” 随海笑道:“当然不是梦啦!” 见殷玄一副傻傻的样子,随海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在内心里偷偷的笑,面上却一派严苟的表情,说道:“皇上是太高兴了吧?” 殷玄道:“朕确实很高兴。” 随海笑起来:“奴才也为皇上高兴呢!” 殷玄瞅他一眼,随之也笑起来。 等聂青婉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主一仆相视着傻笑的样子,聂青婉额头一抽,真心觉得这画面太辣眼了。 她低咳一声。 殷玄立马回神,转头看着她,见她已换好宫裙,他走过去,牵住她的手,还没开口说话,聂青婉道:“皇上不换衣服吗?” 殷玄低头扫了一眼自己。 他此刻还穿着那件红色喜服呢。 虽然就想这么穿着,可似乎有点傻。 殷玄抿唇,又松开聂青婉,带着随海进去,将衣服换掉。 等换好衣服出来,殷玄传了鳌姜进去,夸赞他的衣服做的很好,给内务府都赐了赏,鳌姜以及从内务府来的宫女太监们忙跪地谢恩。 殷玄道:“起来吧,衣服就不送回内务府了,后日就是大典,你们好生忙碌。” 鳌姜应了一声是,保证道:“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聂青婉往鳌姜身上看了一眼。 殷玄笑着挥手,让他退下。 等鳌姜带着内务府的一行人离开,差不多到酉时三刻了,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不到,殷玄也不去御书房了,今日的折子还没看完,他晚上再看好了,反正晚上让他睡觉他也睡不成,心里想着某个人,滋生着某种邪念,那龙床如今对他而言,完全就是洪水猛兽,而躺在那床上的女人,则是击溃他所有冷静自持的洪荒。 殷玄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没说什么话,起身带着随海走了。 殷玄到龙阳宫的书房里写了一道圣旨,写完就让随海去华府宣旨。 圣旨倒也没写什么,就是宣华府一家人进宫。 华图、袁博溪、华州三人虽不明所以,却还是接了旨,换了一身衣服,随着随海一起去了宫里头。 起先聂青婉并不知道殷玄宣华图他们进宫是做什么,后来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殷玄是让内务府给华图他们三人也做一套喜袍,说是后日大婚之用。 殷玄的原话是:“朕宣你们三个进宫,是想内务府给你们量一量身寸,做一套喜服,后日封妃大典,你三人要来,结束后也不要走,晚上在龙阳宫,还有一场婚礼要举行,这个婚礼需要你三个人见证,也需要王爷和王妃主持,朕的父母都不在了,上无长辈,下无子嗣,没人来替朕主持这个婚礼,朕想与婉贵妃成亲,那么婉贵妃的父母就是朕的父母,有王爷和王妃来主持,朕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所以,殷玄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封妃仪式吧。 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婚礼。 如民间那样,由父母主婚,对天地行拜,他要跟她做真正的夫妻。 他怎么这么敢想呢! 聂青婉眯眼,等华图一行人离开后,她起身就走,却被殷玄伸手扣住,他看着她,目光很深,嘴角却勾起了笑,他问:“你不高兴?” 聂青婉道:“没有。” 殷玄道:“让你父母来主婚,这是朕能想出来的对你最好的宠爱,也是朕能想出来的对朕最好的回馈,婉婉,婚姻只有一次,朕不想让你失望,朕亦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朕是皇上,后宫有了很多嫔妃,亦有了皇后,朕愧对你,朕给不了你皇后之位,可朕能给你一场真正的婚礼。” 他把头低下来,贴着她的额头:“只有我们二人的婚礼,你是新娘,朕是新郎,我们对天地跪拜,此生此世,永不分离,一生一世,只有彼此。” 殷玄说着,眼睛又红了。 他知道,她不会愿意与他成亲。 他知道,她不会愿意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知道,她不会原谅他。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没有办法。 在她尚没有能力反抗他的时候,他只能先把她捆绑在身边。 拜过天地之后,她就是再不愿意,她也摆脱不掉她是他殷玄妻子的身份了。 殷玄又笑起来,薄唇紧紧地贴着她的额头,印下深沉的一个勿。 只要过了后天就好。 殷玄对自己说,只要过了后天,她与他见证了天地,那往后,她想做什么,他都依着她。 可,想像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大婚,迎的到底是夫妻对拜,一念成仁,还是天地悲泣,一念成魔? …… 如果说之前聂青婉感受到殷玄对华北娇用情至深,那么现在,聂青婉觉得,用情至深四个字完全不能表达殷玄内心里真正的情感。 饶是聂青婉心中对他有仇恨,也不免被他这嗜骨深情的情话给打动了。 她想,原来他对华北娇,已爱到如此不可自拔的地步。 大概此刻,她说要他的命,他也会给的吧。 这其实是好事。 当真是好事。 聂青婉站在那里没动,任由殷玄克制而又紧张兮兮的抱住自己。 他的唇很汤,带着很坚定的力量印在她的额头上。 一如他此刻环抱着她的那只手。 宽大,雄厚,坚定不移。 聂青婉微微垂眸,一个计划在脑海里闪现出来,她忽然伸手,轻轻地揽了一下殷玄的腰身。 殷玄当即一怔,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嘴唇从她的额头上抽离,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震惊地道:“婉婉,你……” 话没说完,聂青婉就道:“皇上的心意,我听懂了。” 说完,她欲抽回手,却被殷玄按住。 殷玄道:“婉婉刚刚是想抱朕吗?” 聂青婉道:“不是。” 殷玄道:“你一定是想抱朕。” 他说着,把她的手往后腰一拉,另一只手拿起她的另一只手,往另一侧的腰上一放,又往后一拉,聂青婉往前趔趄一步,头撞上他的胸膛,被他按住,他让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又让她的两只胳膊呈一个扭曲的形态抱在他的腰上,他低头,勿着她小脑袋上的发丝,轻声说:“你想抱朕,随便抱就是,不用害羞,朕任你用各种方式的抱。” 随海听着这话,默默地走开。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默默地走开。 实在是,听的想吐。 不相干的人走了,殷玄就想吻聂青婉。 不是普通的吻。 是那种真正的吻。 可聂青婉不让,使命地推开他,掸掸宫袖,忍无可忍地吼道:“谁要抱你了!自恋过头了!” 聂青婉说完,气的甩袖就走。 殷玄:“……” 她不抱他,她摸他腰做什么? 都说了,不用害羞。 殷玄一个人站了一会儿,还是带着随海去了御书房。 直到很晚,他才踏着夜色回去,回去后就见聂青婉已经睡下了,他坐在床头,看她睡觉的样子,愣是看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困意袭来,他才上床,将她往怀里一抱,睡了。 第72章 温斩 内务府的人老是朝龙阳宫跑,陈德娣就让人关注上了,这一关注,居然打探到了殷玄让内务府的人给华图一家人做喜袍,在龙阳宫跟华北娇行拜天地的荒谬之事,陈德娣气的心口肺都疼了,她狠狠地拧着帕子,对何品湘说:“今日金銮殿上,皇上是不是把本宫中毒一事的案子又交给了华图?” 何品湘回道:“是呢。” 陈德娣冷笑:“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封了华图当刑部尚书,这明显是在抬举婉贵妃,可转眼皇上又把这么难的案子交给了华图,看着又像是在打婉贵妃的脸,明日封妃大典,他又要想跟婉贵妃拜堂成亲,一个封妃仪式还不够,还偏要办那么一场婚礼,你说,皇上是当真宠婉贵妃呢,还是做给我们后宫女人看的?”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主要是,皇上的心思,旁人就是有十个心窍,那也是猜不透的。 何品湘想了想,说道:“宠应该是真宠,而案子,皇上大概也真的想找个人来破了,你说身为皇上,这后宫出了这两起悬案,皇上能不忧心吗?他不愿意起用聂北,总得用一用旁人,看旁人有没有这个能耐,如今没人敢担刑部尚书,就怕皇上会翻这个案子让他们办,如今有一个人担了,这案子自然就要落到他的头上,这也说明,皇上一直记着皇后您呢。” 陈德娣讽刺地笑出声:“记得我?” 陈德娣垂眸,让采芳给她泡了一杯茶,等茶杯端到手上,她对何品湘说:“你去宣我母亲进一趟宫,我有话与她说。” 何品湘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时候陈德娣喊陈二夫人进宫是做什么,只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之后,就出宫了。 等回来,胡培虹就跟着进了殿。 胡培虹没带别人,还是带着钱桂英。 二人见完礼,陈德娣把胡培虹请到座位,此刻殿里已经没有不相关的宫女太监了,只有这几个自家人,说话也就不用藏着掖着。 胡培虹还没开口问陈德娣喊她进宫有什么事,陈德娣就已经先出了口,她道:“母亲,上一回你进宫,带了祖父的话,说婉贵妃此人不好惹,让我注意点,女儿一直谨记着这话,而今,女儿倒觉得,时刻防备着身后的狼会不会一下子冲过来将自己咬死,那还不如干脆利落点,将此狼斩杀,让她再也不能为祸,母亲以为呢?” 胡培虹一愣,说道:“你想杀了婉贵妃?” 陈德娣年轻却显得极为老沉的眼中迸发出极为强烈的狠意,她道:“养虎为患,这个时候的婉贵妃看着没有功击力,却让祖父给出了那个的评语,在祖父心里,婉贵妃单枪匹马都能让人如此忌惮,更不必说等她封妃之后,等华府坐大之后了,那个时候,她不单会成为虎狼,她还会成为雄狮,她会吃尽我们所有人,而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能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与其等将来被动,不如现在主动。” 胡培虹听的心一惊,她惊的不是陈德娣的冷狠,而是她所分析的话。 胡培虹道:“前日娘与你说婉贵妃的时候,你还没有对她起杀心,让你防备着她,你也应了,可今天怎么就……” 陈德娣深吸一口气,将从内务府那边打探来的消息说给了胡培虹听,胡培虹听罢,当即就挑高了眉梢,诧异道:“当真?皇上竟然想与婉贵妃拜堂成亲?” 陈德娣心口酸涩地道:“是呀,皇上如此宠她,若不尽早将她斩除,未来,哭的会是我。” 胡培虹也觉得这势头有些不对,依照皇上这么宠婉贵妃的行径来看,未来,说不定皇上会为了婉贵妃而废后! 胡培虹猛地站起来,说道:“娘现在就回去,跟你祖父他们商议此事。” 陈德娣道:“说是得说,但娘也别急着回去,少不得会让别人咬三嚼四,娘陪女儿用了晚膳吧,吃了再回去。” 胡培虹点点头,同意了。 等她在寿德宫用完饭,又陪陈德娣散步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钱桂英回去了。 等胡培虹回去,向陈亥说了陈德娣的一番话,陈亥眯起眼角,想着今日殷玄让华图重新审查皇后中毒一案的事情,在旁人眼里,这件事情可能有诸多讲法,可在陈亥眼里,这件事只有一种解法,那就是皇上想让华图建奇功,以达到让华图立稳朝堂的目地。 那么,这一层意思解读过来,那就是说,皇上已经十分看重婉贵妃的母族之人了。 这于陈府而言,当真不是好事。 现在的婉贵妃还没有起势,都把皇上迷成这样了。 若是哪一天,婉贵妃起势了,那陈德娣的后位,不用想,那是百分之百保不住的! 陈亥沉沉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与陈津他们商议,你就不用管了,也不用通知德娣,让她置身事外即可。” 胡培虹应了一声是,又问:“那德娣所说的事?” 陈亥看着她,说道:“如她所愿。” 胡培虹一听,心就宽了。 只要有爹出手,那一定能成。 胡培虹带着宽下来的心,回了轩雅院。 陈亥喊了尹忠进书房,让尹忠去把陈津、陈建兴、陈间还有陈璘都叫过来,等四个儿子都来到书房了,陈亥就向他们说起了要杀婉贵妃一事。 四个人听了,纷纷大惊,瞪着眼睛问陈亥怎么忽然起这种杀意了。 陈亥把刚刚胡培虹说的一番话说给了他们听。 四人听罢,面色皆是一沉。 陈津道:“皇上当真要与婉贵妃拜堂成亲?” 陈亥道:“德娣既这样说了,那就一定不会假。” 陈建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真的不能再留这个婉贵妃了。” 陈间道:“既是大患,就应该趁早铲除。” 陈璘道:“说一句杀人容易,可要怎么杀,那就难了,这个婉贵妃如今深得皇上宠爱,若是她出了事,皇上震怒怎么办?” 陈津冷笑:“皇上震怒又如何?人都死了,他还能怎么办?等皇上的怒气过了,也不会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了,一个女人而已。” 陈间道:“大哥说的没错,皇上是帝王,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昨日能有一个明贵妃,今日能有一个婉贵妃,后日就能有旁的不同封号的贵妃,再说了,依我陈府如今的地位,想要杀一个妃子,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就算皇上因为震怒而要彻查,依当今刑部官员的能为,他们也查不出来,那这件案子,也只能跟药草事件和皇后中毒事件一样,不了了之。” 陈建兴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原本药草事件和皇后事件让我们头疼,可现在,这两起头疼的事件却可以为我们做掩护,那个幕后之人敢向明贵妃下手,敢向皇后下手,又如何不敢向婉贵妃下手呢?我们只要把这件事有意引导给那个幕后之人,我们就彻底摘除了嫌疑,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陈亥眉头一挑,问:“老二有计策?” 陈建兴说:“需温斩帮忙。” 温斩,陈温斩,当年太后身边的另一个红人,掌宫内三十万禁军,原宫闱三十万禁军是由聂西峰在掌管,但后来殷氏皇族和满朝文武们觉得聂家掌权太甚,故而瓜分了他们手中的军权,整个大殷帝国的皇宫禁军一百二十万,三十万主内,九十万主外,基本都是聂家人在管。 为了平息殷氏皇族和满朝文武们的不满和抗议,聂青婉把内宫三十万禁军拨给了陈温斩,把聂西峰调到了宫外,掌宫外九十万禁军一半,另一半给了三公之一夏谦的儿子夏途归。 如今,夏途归依然掌宫外禁军。 而原本掌内宫禁军的陈温斩被调离了宫门,分派在了外面,聂西峰随着聂家人一起,消隐。 而内宫禁军从殷太后时期的三十万,缩成了十万,由李东楼掌管。 那个时候的陈温斩也算风云人物,比殷玄还小一岁,却也战功显赫,当年追随太后的人,何止是殷玄一个,当年敬佩太后的人,也不止殷玄一个,而当年爱慕太后的人,那就更多更多了,这其中就包括陈温斩。 但陈温斩爱慕太后,却从来没想过叛她,杀她。 殷玄杀太后的那一天,他并不当职。 可陈温斩还是觉得自己有罪。 他有失职之罪。 他负了那个祖宗对他的信任,他应该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都守在紫金宫,寸步不离的。 陈温斩一直觉得太后的死有蹊跷,他怀疑殷玄,却又没有证据。 后来,殷玄封了紫金宫,聂家人也跟着一起尘埋在九重宫阕内,成了过往的历史,陈家人自此称霸朝堂,陈温斩就知道,这一切,都跟陈家有关。 陈温斩虽然极力想为太后讨一个公道,却又受制于亲情,只能作罢。 他心里痛苦难受,却没办法向任何人说。 备受相思折磨的时候,他潜入了紫金宫,原是想缅怀那个人,虽然她死了,可他只要能闻一闻她曾经的气息,他就知足了。 却不想,让他看到了她的尸身,看到了守着她尸身的任吉。 然后,他知道了一切真相。 殷玄! 当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陈温斩有多么想一刀斩了殷玄。 任吉劝住了他,任吉说:“你不是他的对手。” 是,这天下间的所有人,除了封昌,大概谁都不是殷玄的对手。 他就自恃自己天下无敌,所以敢对太后出手! 而封昌,他执意离去,又何尝不是在纵容殷玄,封昌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殷玄对太后的心思,亦知道殷玄想杀太后,可他没有阻止。 封昌也自觉自己是个罪人,所以,他一走了之。 可陈温斩没有走。 陈温斩在聂青婉的冰棺前站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就去向殷玄请旨,自动调离宫门,陈温斩很清楚,他不主动提,殷玄也会使用下作的手段,逼他离开。 果然,殷玄听了他的话,二话没反驳,直接同意了。 离开前,陈温斩又转身,看着那个端坐于龙桌后面的男人,冷冷说道:“既然爱她,又为何要杀她,杀了她,你不心痛吗?” 殷玄眼眸危险一眯,手往龙桌一拍,一股凌厉的杀气伴着掌风而来,陈温斩冷笑,单手往后一背,身子一转,躲了过去,可下一秒,原本端坐在龙桌后面的男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的后方,带着杀意的掌风再次打向他的肩头,陈温斩心头一寒,当即往下一缩,避过了那个杀招,可刚躲下去,就听到上方传来一道冷蔑不屑的讥俏声:“你以为你今日躲得过去?” 陈温斩一个后背伏地式,两手往后一撑,脚跟点地,倒飞出去。 等他立身站定,殷玄甩手掸了一下龙袖。 这一掸,威风八扫,内力全开,整个御书房都浸在了一股可怕的死亡阴影里。 陈温斩不畏不惧,任由这浩瀚的内力冲击着身子,他嘴角渗出了血,却缓缓勾起唇角,笑的妖艳无比:“你今日杀了我,一来没办法向陈家交待,二来也算全了我一片心意,你杀吧,她活着的时候你没办法陪她,死了你亦没办法陪她,可我能。我活着的时候能陪她,死了亦能。你就算天下无敌,坐拥江山又如何,你得不到她!” 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殷玄逐渐扭曲而阴沉起来的那一张脸,他特别快意,他道:“你杀了我吧,成全我到地狱黄泉去陪她,生前我是她的禁军,死后亦是,不管她去了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她的。可是你不能,生前她是你的母后,死后她亦是,你就是下了地狱黄泉,你依然得不到她,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特别畅快,特别恶毒。 殷玄猛地一收袖,陈温斩整个人就像被内力吸住了似的,一直往殷玄身前冲,直到冲到殷玄跟前了,殷玄一把掐住他的脖颈,目眦尽裂地说:“你想到地下陪她?就凭你,也想爱她?有朕在,你妄想!你想死,朕就偏不让你死,从明天起,你滚到宫外去,不许踏入金銮殿一步,亦不许再去紫金宫,还得长命百岁,若是有反以上三件事之一,朕就让整个陈氏陪葬,不要妄图考验朕的良心,朕能杀她,亦敢诛你陈氏。记着!” 殷玄又猛地甩开他,掸了掸龙袖,不缓不慢地道:“知道是朕杀的她又如何?你的话,天下人信吗?” 陈温斩冷冷地看着殷玄,半秒后,他冷笑了一声,抬起袖子擦干净嘴角,走了。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进过宫,亦没再见过殷玄一面。 他每天跟宫外的禁军们喝酒玩牌逛花楼,吃住睡都在外面,不再踏足皇宫,亦不进陈家半步。 陈家人一开始不知道为何,后来知道了,也就不管他了。 他如果觉得那样的日子快乐,那就随他去。 在陈家被聂家压制之前,陈温斩是陈家的荣耀,那个时候的陈家人,没有一个如他风光,也没有一个人敢与他相比,就是陈亥,也不敢跟陈温斩相比。 可如今,陈温斩活成了什么样子呢? 他活成了一个纨绔,一个醉鬼,一个寻花问柳之人。 提起陈温斩,陈亥心头一阵难过。 陈津更难过,那是他的儿子,更是他最引为骄傲的儿子,可如今…… 陈津老眼顿红。 陈建兴说:“抱歉,惹得大哥伤心了,但这件事非得温斩不行,如果说这天下间还有谁最能避开皇上杀人于无形,只有温斩了。要杀婉贵妃,大典上不行,因为宫门森严,宫内之人,上至禁军,下至御林军,全是皇上的人,我们压根没机会,只能等皇上带着婉贵妃出了宫,我们才有机会下手。而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就一定得是最了解皇上的人,这世上,了解皇上的人并不是只有温斩一个,可对我们陈府而言,却只有温斩一个人可用。” 陈津不说话,还在因为那个名字而悲伤。 陈建兴低叹了一声,看向陈亥。 陈亥道:“是这样没错,如果温斩肯出手,那定然万无一失,可是,温斩他……” 陈亥顿了一下,似乎又跟着叹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温斩他最忠太后,那件事之后,他就怪罪上我们了,这么些年,他连家门都不进,家里人去看他,他也拒不见,如何才能让他帮忙呢?” 陈津擦了擦眼睛,说:“他拒其他人,却从没拒过他娘,我让菲菲去,定能见到他。” 陈间和陈璘都觉得这样不妥。 陈间说:“大哥,温斩这么些年愿意见的人就只有大嫂,你让大嫂去说这话,温斩若因此把大嫂也记恨上了,那往后谁还能去他院里,说一句知心暖心话呢?没人去关心他,他一个人活成那样,你忍心吗?” 陈津当然不忍心,可有什么办法呢? 陈璘道:“我去吧。” 陈亥当即就摇头:“不行。” 陈璘道:“我带琪琪去,温斩最疼琪琪了,他就是不见我,也会见琪琪的。” 陈建兴道:“这三年,去他那院子里的家人还少了?琪琪也去过好多次了,他有见过一次吗?他那性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既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见我们,那就决不会见的,除了他娘,谁也进不了他那个院子。” 众人想着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便全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陈津说道:“还是让菲菲去吧,此事事关重大,很可能会影响到陈氏的未来,温斩虽忠太后,却也很爱家人,若不然,他也不会隐忍这么多年,宁可自己疼着,也不为难家人,他不愿意见我们,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太后,可他并没有说要与我们陈家断绝关系,他只是不愿意回来,如果他真要与我们断绝关系,早就在太后一事出了之后就断绝了,那么,菲菲过去,即便说了这样的事,他也不会赶菲菲的,亦不会不再见她,那可是他的亲娘。” 陈亥觉得陈津说的有道理,天下之情,当属母子之情最难断,也最难割舍。 当年那件事,跟闺中女子无关。 陈温斩要怪,也怪不了。 再者,余菲菲是他亲娘,自古孝子都不会跟自己的娘亲翻脸。 陈亥道:“那就这么办吧。” 陈建兴也觉得这方法妥当。 陈间和陈璘虽然还有些担忧,却也没办法说反对的话,比之一个陈温斩,比之一个余菲菲,陈家的根基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婉贵妃不除,未来的陈家,必然会步聂府之后,可能会比聂府更惨,聂府能全身而退,他们陈家却不一定退得了,而要杀婉贵妃,着实非陈温斩莫属。 定下最关键的人物后,陈建兴就把自己的计策说了出来。 几个人听完,没有异议。 于是,从书房散了后,陈津回到宝宁院,收拾收拾上床,在余菲菲躺到身边的时候,他对她说:“明日你去看看温斩吧,与他说一些事。” 余菲菲微愣,侧头看着陈津,问道:“什么事?” 陈津就把今日在陈亥的书房议的事情说了,刚说完,余菲菲就气的翻身坐起,瞪着眼睛道:“我不去!” 她说着,下床就要走。 陈津立马腾地坐起,拉住她,厉声道:“我知道你心疼他,难道我不心疼他?可这是爹做下的决定,你想违抗爹?就算这事儿不是爹交待的,此事关乎到陈府上下三百多条人命,亦关乎到你我二人的性命,包括温斩的,温斩即便现在不出手,未来等婉贵妃势大欺陈的时候,温斩也照样躲不过!你若真关心他,就该去走这一趟,让他早点铲除了这个婉贵妃,还大殷一个太平,还陈氏一个健康,亦还温斩一个安康!” 余菲菲紧紧地攥着手,红着睛眶看他:“你说的都有道理,你们都会说大道理,可我怎么跟温斩说!我说,儿呀,现在婉贵妃对陈府有威胁,你去帮陈府杀了她。这话我怎么说的出口!当年因为太后的事,他已经恨极了陈家人,你以为他不恨你?他只是念着你是他的父亲,他不愿意去恨你罢了!” “他虽征战四方,可他是个心软又孝顺的人,我想着他这样也好,他心纯粹,跟你们不一样,他一生只忠太后,他喜欢太后,可太后是他此生都得不到的女人,原来我还忧愁,后来见他愿意去接触别的女子了,我是欣慰的。” “我每次去看他,见他活的肆意,哪怕是醉,也醉的高兴,我就对自己说,就让他这样吧,或许,他并不再适合回到陈氏了,他已经有了他自己的未来,他亦找到了他的快乐人生,这样就极好,我这个当娘的看到他不再醉生梦死,每天潇潇洒洒的,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开心!” 余菲菲捣着自己的心口,含泪说道:“可是,你们为什么又非要拽他回到这个泥潭呢!你们又想利用他!你们又想伤害他!” 余菲菲说到后面,情绪激动到不行,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出声。 陈津抱住她,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别激动。” 余菲菲抱紧他,哭着道:“相公,不要再伤害他了,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要活了!” 陈津冷斥:“胡说什么。” 他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半哄半叹道:“别哭了,是你自己想的多,你们妇人就是心肠软,见识短,鼠目寸光,你怎知温斩不愿意做这件事?你又怎知这件事会害他?你只看到他表面的快乐,可你有没有看到他内心里的困兽?我只是让你去跟他说一说,没让你去逼他,他若不愿意,谁也不会逼他。” 见余菲菲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陈津把她抱到床上,二人双双坐着,面对面。 陈津道:“他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儿子,我对他的关心不比你少,若非陈家此刻处在十分为难的地位,我又怎舍得让你去跟他说这些?不管他是恼陈家也好,恨陈家也罢,他的身上流的都是陈家的血,他是陈家的一份子,就理应为陈家尽心尽力,若我们陈家做什么事情都撇除了他,那他还算什么陈家人?那样的话,你真的欣慰吗?” 余菲菲抿唇一噎,闷闷地道:“别讲大道理,讲大道理我讲不过你。” 陈津道:“行,不讲大道理,那就来说说感情,他这三年寻花问柳,可有真的跟哪个女人好过?” 余菲菲想了想,说:“没有。” 陈津道:“他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成亲了?” 余菲菲道:“是该成亲了。” 陈津道:“可他心中有结,此结不解开,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亲,而解开此结的方法,就是让他回归陈氏,不管你说他如何的好,可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胆小鬼!” 余菲菲一听,当即抬头,虎目着眼睛瞪他。 陈津道:“你瞪我做什么?他不是胆小鬼?那他逃避什么?他不愿意回家,不是他不愿意原谅我们,是他打心底里承受不起那样的打击,失去太后的打击,家人背叛了太后的打击,说到底,他就是胆小鬼。” 余菲菲大怒:“不许你说儿子是胆小鬼!” 陈津见妻子上勾了,慢悠悠道:“不让我说也行,那你就让他回来,证明他有胆。” 余菲菲气道:“我明天就去,你看儿子敢不敢回来。” 陈津偷笑,想着你就这点儿心思,他伸手将她抱住,躺下去,忍着笑,说道:“好,明天你就去,我在家等着他。” 余菲菲道:“等着你自己打脸。” 陈津低头亲了她一下,笑道:“好,只要他敢回来,我倒不惧打脸的。” 余菲菲哼一声,钻到他怀里,睡了。 陈津却没办法睡,他如何不担心温斩呢?他是担心的,怕他真的回来,又怕他不回来,他若真回来了,必然要刺杀婉贵妃,成功了,还得担心他被查出来,不成功,又怕他会暴露,可他若不回来,他就走不出心里的阴霾,不走出心里的阴霾,他如何获得新生呢? 他每天这样的醉生梦死,是他这个当爹的很不愿意看见的。 所以,为什么他的儿子会被逼着活成了这样呢! 是陈府。 是他。 是陈府对不起他。 是他这个当爹的愧对他。 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人的荣辱,如何能跟一个家族的荣辱相比? 陈津垂下眼,痛苦地在心里说一声:“温斩,不要怪爹。” 余菲菲睡了一觉,起来后让徐秀伺候更衣,陈津已经去上朝了,不在家中,陈津是二品礼部尚书,如今因为婉贵妃大典的事情,他忙的很,一般早上去了宫里头,晚上才能回来,他这一走,余菲菲昨晚鼓起的势头就有些瘪下去的倾向,可又自知当着相公的面夸了海口,这若是不去,往后指不定相公得怎么嘲笑她了。 余菲菲叹一声。 徐秀立马问:“夫人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余菲菲道:“没什么,就是想着昨晚跟老爷吵架了,心情不好。” 徐秀垂头笑起来:“哎呀,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又是因为老爷!” 余菲菲一耳听出来徐秀是在打趣她,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哼道:“老的不疼我,小的总是疼我的,你去找尹忠,让他给我备一些好酒和好肉,我要去看温斩。” 徐秀笑道:“好,老的不疼,小的疼,我这就下去找尹管家,给二少爷备酒菜。” 余菲菲一共为陈家生了三子一女,陈裕是老四,陈温斩是老二,老三是女儿,叫陈温窈,已经嫁了人,常年不在身边,老大也是儿子,叫陈温浙,娶了妻,已分了院子出去,平时老大媳妇会过来请安,陪她说说话,这还没到请安的时辰,自然还没来。 等徐秀找到尹忠,说了余菲菲的交待后,尹忠片刻不耽搁,立马备了好酒和好肉,且,是陈温斩最喜爱的烈马酒和手刀牛肉。 尹忠虽是管家,却也是跟在陈亥身边的人,昨晚书房的议事,他也是知道的。 尹忠知道余菲菲今日去看陈温斩是为何,故而,多备了两斤酒和三斤牛肉。 徐秀回到宝宁院后,余菲菲让她去一趟世浙院,通知老大媳妇今日不用来请安了,等徐秀去了,返回来,余菲菲又带着徐秀去延拙院给老夫人窦延喜请安,请安完毕,余菲菲就带着徐秀出了府。 今天陈家的所有人都知道余菲菲要去看陈温斩,出门的时候窦延喜也捎了一壶老花浆酒,让余菲菲带上,余菲菲笑着接纳了。 陈温斩住在小南街与花柳街的交汇处,一户二进的民居房。 房子是他用自己的俸禄买的,与陈家人没有丝毫关系,他的门上只悬了一块高匾,匾上什么刻字都没有,是个无字匾府。 余菲菲来的早,通常这个时候陈温斩还没醒。 余菲菲跟徐秀下了马车后,徐秀上前敲门。 门刚敲过一声,就有一个脑袋从高高的墙头探了出来,那个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踢了踢从墙头上长出来的杂草,视线望着下方,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后,他一下子纵跳下来,青衣黑发,在空中肆意飞扬,帅气的脸,伴着颓靡的邪气,印在了初升的晨曦中。 第73章 大典 余菲菲眼见有人贸然从墙头跳了下来,吓了一大跳,可看清落下来的人的面容后,她又是气又是心疼,她指着他:“你又睡墙头,不知道会感冒吗!” 陈温斩噗嗤一笑,说道:“大夏天的,感什么冒。” 他说着,脸往旁边一侧,一个内气吹出,狗尾巴像如射出去的箭一般,插在了十米之远的空地上,那狗尾巴迎着淡薄的日光,一晃一晃。 像他此刻毛燥的头,一晃一晃。 余菲菲郁闷:“你都不能好好地梳理一下吗?我儿子这么帅,别糟蹋这么一张脸。” 陈温斩伸手,将余菲菲往怀里一揽,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搂着她往门口进,到了门口,扬脚一踹,将门踹开了。 余菲菲额头一抽。 徐秀也额头一抽。 负责搬运酒和肉的车夫也是额头一抽。 陈温斩却似乎早就习惯了用脚踹门似的,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等所有人进门了,他薄袖往后一扫,那门就自动关上了。 余菲菲道:“你后面长眼睛了?” 陈温斩松开她,一屁股坐在石板地上,笑道:“娘每回来都问同一个问题,儿子实在不想辱没你的智慧,可好歹你换个问题吧?” 余菲菲气的上前就打他:“贫嘴。” 陈温斩笑了一下,往后一仰,竟是躺在了地上,他自下而上地看了余菲菲一眼,又看了眼旁边的徐秀,再看一眼车夫,最后视线停在了那么些酒坛和封装好的肉上。 他鼻子特别灵,一下子就闻出来那酒是什么酒,那肉是什么肉了。 没见他动,可那酒坛子就离地而飞了,他一抬手,那包装着肉的线绳也倏地破开,然后肉也离地而飞了,眨眼之间,他左手拿着酒坛,右手拿着肉,翘着二郎腿,晃着,晃着,就像刚刚插在地上的狗尾巴一样,一晃一晃。 余菲菲又郁闷了,伸手挡住陈温斩就那般躺在那里喝酒吃肉的动作,说道:“娘也还没吃早饭呢,你不能光顾着自己呀,起来陪娘一起吃。” 陈温斩一愣,看了余菲菲一眼,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酒和肉,眉心拢起,天人交战半天,最后无奈,坐起身子,瞪着余菲菲:“娘也真是的,你想来看我,吃了饭再来也不迟,干嘛饿着肚子。” 余菲菲道:“娘想陪你一起吃嘛。” 陈温斩撇嘴:“尽找借口。” 虽是这样说,他还是离地而起,将酒坛和肉拿到了桌边,徐秀立马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拿了碗和盘子,还有菜刀,又把另一个箱盒里装的各式早餐都摆了出来,又摆上酒杯,摆上筷子和碗,摆上各式蘸酱,又熟练地操起刀,切着牛肉片。 徐秀在做这些的时候,陈温斩一直懒洋洋地坐着,可手没安份,拿着酒坛子,给自己倒酒。 牛肉还没切好,他就先端起酒杯喝起了酒。 余菲菲道:“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陈温斩面无表情,说道:“反正儿子也习惯了,这几年,胃也被我强化的无坚不摧了。” 余菲菲听着一阵心酸,却又不想当着儿子的面露出一丝一毫的伤心来,她强打起精神,笑道:“娘也陪你喝一杯吧。” 陈温斩道:“不用。” 余菲菲却不听他的,让旁边的车夫帮她倒了一杯酒,陈温斩想拦,没拦住,只能看着车夫给他娘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好在,余菲菲并没有空腹喝。 她也知道得言传身教。 刚刚才说了不能空腹喝,她自然不会当着儿子的面自扇嘴巴子。 余菲菲在徐秀切好牛肉,一一端了盘子摆在她跟陈温斩面前的时候吃了三两口牛肉,这才端起酒杯,跟陈温斩碰了一杯。 陈温斩显得有些吊儿郎当,亦豪气千丈,等牛肉上了桌,他就不用杯子喝了,直接抡起酒坛子,对着酒坛子喝。 余菲菲劝了好几声,见他不听,也不劝了。 他那样喝痛快,就让他那样喝吧。 反正他的酒量在这三年里也早已练到了千坛不醉的地步。 几杯酒下肚,余菲菲问他:“怎么又睡墙头了?昨夜回来很晚?” 陈温斩淡笑:“昨夜……” 他嗤一声,嘴角的笑又淡淡消弭,变得散漫不羁:“跟肖左还有二狗子去了趟花楼,听了一出戏,觉得挺好听,就听到很晚,回来懒得进屋,就直接睡墙头了。” 余菲菲:“既去了花楼,为何不宿在那里,好歹是个床呀。” 陈温斩漫不经心:“花楼么,有床没女人的地方,不好找。” 余菲菲噗嗤一笑:“你既去了花楼,还怕跟女人睡呀。” 陈温斩立马正色道:“娘,你好歹是为人母的,说话能不能讲究点,我倒没什么,你让旁边的这两人怎么看你?” 徐秀立马道:“奴婢习惯了。” 车夫立马道:“奴才什么都没有听见。” 陈温斩:“……” 墙头草! 刚怎么没踢死你们! 陈温斩抿唇:“不想睡,你以为儿子是什么女人都能睡的?” 余菲菲大笑:“说的很好,我儿子可金贵着呢,那些胭脂水粉,哪有资格碰我儿子,那你往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陈温斩不吭声,又掂起酒坛,咕哝咕哝地大口喝着酒了。 余菲菲低叹,心想,还是没走过那个槛。 也对,事关太后的槛,谁过得去呢。 余菲菲端起小酒杯,一口一口地抿着酒,她酒量不行,可不能在这里喝醉了,正经事还没说呢。 余菲菲想着怎么跟儿子开口,她就怕儿子恼她,以后连她都不见了,儿子若不见她,那可比杀了她还要叫她绝望。 可不说,也不行。 其实今早起来,坐在那里静心想一下,陈津的话说的也没错。 儿子可以不回陈家,但不能不娶妻,也不能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 而想让他娶妻,必然得过了太后的那道槛。 而太后的那道槛,说白了,不也是陈家的门槛? 余菲菲低头,放下酒杯,慢吞吞地吃着牛肉。 陈温斩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到她有事情要与自己说,可又顾及着他的心情,不敢说。 以往她来看他,可从不会这样。 那么,今日所说之事,定然很重要,而且,一定跟他有关。 陈温斩搁下酒坛,指尖伸过去,点了点余菲菲面前的桌面,说道:“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余菲菲一愣。 陈温斩:“有事就说吧。” 余菲菲抿抿唇,先找他要一张保证书:“娘说了,你可别恼娘。” 陈温斩:“不会。” 虽然陈温斩说不会,可余菲菲还是斟酌了很大一会儿,而在她斟酌的时候,陈温斩又掂起酒坛子,一边喝酒一边吃牛肉了。 他不着急,他娘如此难以开口的事情,必然跟陈家有关。 只有跟陈家有关的事情,她才觉得难以对他开口。 陈家又想做什么? 或者说,皇宫又发生了何事? 他这三年,对任何事不闻不问,虽担着宫外禁军头领的名衔,却从没管过禁军之事,每天处理日常事务的都是肖左,当然了,偶尔肖左也会把夏途归的儿子夏班拉来,陪他受罪。 既不再管禁军之事,自也对皇宫之事不再加以理会。 所以,这三年,皇宫里头发生了何事,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跟殷玄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 恶人自会有天收,他一直这样坚信,不是不收,只是时间没到。 等时间到了,他也会添上一笔。 所以,是时间到了吗? 陈温斩邪气又幽黑的眼睛垂在酒坛深处,冷寒锋利,如一把既将出鞘的寒刀,将要砍在恶人的头颅上。 陈温斩不着急,三年都等了,还会急在这一时吗? 他等着余菲菲开口。 余菲菲斟酌了很久,伴着低低的叹息声,还是开口,将昨晚陈津说于她的话说给了陈温斩听。 陈温斩听后,寒眸一眯,邪气卷着冷气,随着酒坛的落地而一瞬间迸射开来。 他冷冷地道:“娘是说,殷玄爱上了一个叫华北娇的女子?” 余菲菲瞪着他:“你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陈温斩冷哼:“直呼的就是他,娘只要告诉儿子,殷玄是不是爱上了一个叫华北娇的女子?” 余菲菲蹙眉:“从种种迹象上来看,皇上确实深爱这个婉贵妃。” 陈温斩一瞬间怒气冲天:“他竟然敢爱上别人!” 随着话语落地,他手中的酒坛跟着猛地掷摔在地上,哐啷一声巨响过后,又传来‘啪’的一声破裂声,整个酒坛四分五裂,惨不忍睹地躺在地上,那尚没有喝完的酒正从各个碎片中流过,又流向周遭的石缝,慢慢没进草丛里、土地里,再被风一吹,酒香飘逸,却也寒意惊心。 余菲菲倏地站起,看着他:“你——” 陈温斩:“娘说的事,儿子一定会办好,儿子是不知道殷玄会爱上别人,不然,儿子早就将那人杀了,这一生,儿子可以无所作为,但有一件事,儿子却非做不可,那就是殷玄爱上谁,儿子就杀谁,儿子要让他,此生此世——爱而不得,永生孤苦!” 陈温斩的话着实把余菲菲吓坏了,不说陈温斩一口一个殷玄已实属大不敬了,他还说,皇上爱上谁,他就杀谁,还说让皇上此生此世,爱而不得永生孤苦! 听听,这是什么话!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呀! 喝糊涂了吧! 只让他杀婉贵妃而已,没让他触怒皇上! 余菲菲深吸呼,左右看了看徐秀和车夫。 徐秀立马擦了擦手,走了。 车夫也赶紧走,再晚走一会儿,他怕自己得自戳耳朵。 等这方凉亭里没外人了,余菲菲拉住陈温斩的手。 陈温斩的手,冰冷。 余菲菲的手,颤的如糠筛。 余菲菲把陈温斩拉着坐下去,等陈温斩坐了,她伸手就朝他肩头一打,骂道:“你个混小子,刚在说什么呀!你是喝的脑袋发晕了是吧!” 陈温斩:“儿子没晕,儿子很清醒。” 余菲菲:“你还犟嘴!” 陈温斩抿抿唇,抬头看了余菲菲一眼,又别过头去,看向那个被他甩破的酒坛子,他声音幽慢地道:“这事儿娘来找儿子做,找对人了,明日是封妃大典是吧?” 余菲菲:“是呀。” 陈温斩:“儿子知道了,娘回去吧。” 余菲菲:“……不让娘多坐一会儿吗?” 陈温斩:“儿子没心情再接待娘了,娘的正事儿也说完了,无需再留。” 说完这句话,陈温斩直接起身,回了屋。 余菲菲想追上去,最终还是在走出三步后停住,她叹了一声,喊来徐秀,让她把没吃完的牛肉和酒再装好,放到厨房,先用锅温着,中午再过来给他做饭。 徐秀应了一声是,忙碌起来。 余菲菲走到陈温斩的门前,抬起手想敲门,最终也没敲门,她隔着门说:“那娘走了,酒和牛肉娘让徐秀收起来了,中午让她过来给你做顿饭,这酒和肉是娘精心为你备的,都是你的最爱,不要浪费了。” 屋里递出一句沉闷的声音:“嗯,儿子知道了。” 余菲菲:“娘走了。” 里面没人再应声。 余菲菲:“娘真的走了!” 里面还是没人应声。 余菲菲气的抬腿就要踢门,可想着自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陈家大夫人,这踢门动作实在太不雅,也不符合她的身份,她只好又收回腿,然后盯着自己的腿看了半天,感叹,她都快被儿子带到阴沟里去了。 余菲菲提提裙摆,摆出陈家大夫人该有的仪态,走了下来。 等徐秀收拾好所有酒和牛肉,余菲菲就带着车夫,出了门。 等门关上,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空牌匾,怅然一叹,在徐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然后马车一路往陈府赶了去。 陈温斩坐在室内,双腿盘坐在靠窗的一个榻上,正低着头,擦拭着手中的宽刀,他一边擦一边痛心疾首地说:“为什么他会爱上别人,为什么他要爱上别人,他对得起你吗!” “他对不起你!” “我原以为他杀你已经很十恶不赦了,可他居然还可以更可恶,他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如此的狼心狗肺!任吉说的没错,他这样的人,该死!” 陈温斩要杀的人是婉贵妃吗? 不。 他要杀殷玄。 …… 聂青婉在看到殷玄对华北娇用情如此深之后,也想到了用自己为计,来引聂北出来,只是,她还没用上计谋呢,就有人先迫不及待了。 …… 七月五号,这是一个十分喜庆的日子。 封妃大典,举国同庆。 这一天,帝都怀城的人全都跑到街头去看热闹了。 皇宫里面一大清早就迎来了喜悦的奏歌,聂青婉昨晚歇的早,不是她想睡那么早的,而是殷玄非要说今日会劳累,不让她熬夜看夜,强制性地拉着她去了龙床,抱着她就不丢。 她无奈,那般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睡得早,自也起的早。 当然,也是被那些奏歌给扰醒的。 殷玄也醒了,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他与她面对着面,双手捆抱着她的腰,腿也缠着她的,那么近的距离,一低头就能吻上她。 殷玄喉咙动了动,不愿意放过早上这么好的福利,当真一低头,函住了她的唇。 不等聂青婉退开和挣扎,他直接亚住她,刎了进去。 这些日子与她同床共枕,殷玄已经十分明白,什么叫男人的晨起,就这么一个w,就让他差点崩溃。 他猛地松开聂青婉,翻身而起,撩开床幔,下了龙床。 等幔子落定,他暗哑着声音说:“你先别出来,等朕收拾好了再出来。” 聂青婉直接甩出一个枕头砸向他的腿。 殷玄低笑,弯腰将那枕头捡起来,单手拂开床幔,看着她,眸间含着温柔的宠溺:“拿枕头撒什么气,你是在抱怨朕吻的太短了吗?那朕再陪你睡一会儿,咱们好好练练如何接……” 吻字还没出口,又一个枕头砸过来。 这一回,直接砸向了殷玄的脑袋。 殷玄笑出声,他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样的顽性呢! 他接住砸过来的枕头,又将两个枕头重新放回床上,俯身抱住她,爱恋地蹭着她的发丝,轻声说:“婉婉,晚上朕会好好伺候你的。” 说完这句话,怕再被某个小女人砸枕头,殷玄立马一闪身,轻功卓绝地逃了。 聂青婉坐起身,盯着飘起又落下的床幔,咬牙切齿:“晚上你敢碰我,我砍了你!” 殷玄:“……” 要不要这么暴力? 大喜见血,不好的。 殷玄默默地抿唇,想着晚上朕要是让你舒服了,你应该就不会气朕了吧? 殷玄这两天已经‘刻苦钻研’了随海抱过来的所有的小黄本,他虽然还没有真刀真枪地实战,但他觉得,他不会让聂青婉失望的。 殷玄笑着喊来随海,让他更衣。 今日穿的还是龙袍,却不是用于去金銮殿开早朝,而是一会儿登临万丈城门,接受满朝文武大臣以及整个帝都怀城百姓们的恭贺。 龙袍比平时所穿的要喜庆,腰腹中间的腾龙是用红线绣的,特别醒目撩人,玉冠的带子不再是黑色,而也换成了红色,袖口和领口全镶着一圈红金线,端庄大气中透着富贵逼人之色。 殷玄穿好衣服后,挥手让随海出去了,等随海出去,殷玄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让她三人一同伺候聂青婉起更。 今日聂青婉要穿封妃大典的袍服,那袍服委实不好穿,繁琐又累赘,平常伺候聂青婉穿衣的就只有王云瑶,今日加派了浣东和浣西,还花费了比寻常更多的时间。 好在,忙碌大半个时辰后,衣服总算穿妥当。 而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行动就十分的不便了。 于是聂青婉走路只能被人搀扶着,往椅子里坐的时候也得被人搀扶着,好在,她当太后那么些年,早已经练就了一身驾驭衣服的本领,华北娇纤细柔弱,身子骨跟她当太后用的那副身子差不多,这两个月宫内的生活也让她游刃有余,故而,衣服虽累赘,却没有影响到她,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依旧彰显着行云流水般的贵气与神威。 殷玄站在那里看着她,看她慢慢的朝他走近,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眨一下,就把她给眨没了。 等到聂青婉走到身边了,殷玄伸手,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说道:“先吃饭吧,吃完饭乘御辇去城门,等从龙阳宫到了城门,时辰也到了。” 聂青婉:“确实得吃饭,但我这衣服不大好走路。” 殷玄低头看了她一眼,衣服着实很繁琐,一层又一层的,而且配饰极多,外纱上面还绣有珍珠玛瑙,连鞋子上都有,走一步路都会环佩叮咚,头上的凤冠看上去也很重。 殷玄原本是想抱她的,可想着这衣服大概不太好抱,也就作罢。 殷玄说:“那就坐车去,或者,把早膳传到这里来。” 聂青婉道:“传这里吧,懒得动。” 殷玄低笑,伸手摸了摸她凤冠上的那只凤鸟的眼睛,眼睛很漂亮,是用黑珍珠做的,就像她的眼睛一样,漂亮幽深。 殷玄说了一声好,扶着她坐在了不远处的龙榻上,然后扬声喊了随海进来,让他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到龙阳宫的寝殿来。 随海应一声是,立刻跑去御厨,传达殷玄的命令。 御厨那边不敢马虎,分分钟就有宫女太监陆续走出,端着各式各样的早膳,来了龙阳宫的寝殿。 等早膳摆好,殷玄拉了聂青婉去吃。 吃饭的时候,聂青婉问:“一会儿御辇要绕皇宫走一圈吗?” 殷玄道:“是要走一圈,但凡大典,都有这个规矩,内务府那边已安排好了路线,时间刚刚好,从宫内绕一圈到城门,正是良辰,而这一圈会经过很多个宫殿,到时候,你还要接受其她妃子们的恭贺和见礼。” 聂青婉挑挑眉:“会经过很多宫殿?” 殷玄道:“嗯。” 聂青婉问:“会经过寿德宫吗?” 殷玄道:“不会。”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不经过挺好,免得我还得下御辇向她行礼,那,会经过烟霞殿吗?” 殷玄看她一眼,笑道:“也不会。” 聂青婉轻哼。 殷玄伸手夹了一筷子肉给她,温声道:“吃吧,反正你又不愿意见到明贵妃,何必要从她的殿门前绕一圈呢,好好的心情,凭白地给弄的不好了。” 聂青婉低头专注地吃菜吃饭,不应他的话。 殷玄也不再多说。 殷玄十分清楚聂青婉最不想见谁了,一不想见他,二不想见陈德娣,三不想见拓拔明烟,她不想见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不想见陈德娣和拓拔明烟,他总还能满足她。 殷玄见聂青婉垂头不语了,也不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饭菜。 吃饱,二人擦嘴漱口,然后双双被扶着站起来。 御辇已停在了龙阳宫的门口,殷玄拉着聂青婉出去,抬头,就看到浩浩荡荡的阵容把整个龙阳宫的宫门口堵严了。 御辇在中间,前后都有宫女太监御林军和禁军林立,宫女们的手中都捧着花篮,太监们的手中都举着囍字红幡杖,御林军骑高马,马尾巴上绑着喜色红带,马头也绑了红色大花,禁军们挨近御辇,也骑着高头大马,御辇的黄帘黄纱外面加盖了一层红帘红纱,玳瑁的位置坐落着一个宛若大灯笼一般的大红花,好看之极。 聂青婉叹道:“铺张浪费,奢侈。” 殷玄抿了抿唇,说道:“为你就是倾尽天下财富,朕也愿意,区区这些,又算什么。” 殷玄说完,不等聂青婉回话,一马当先地拦腰将她抱起,利落帅气地一脚蹬地,飞上了御辇。 黄帘起,红帘开,龙袍佳人,随着御辇的起程而迎向新的人生。 而这个新的人生,到底是福祉,还是祸端? 御辇往前开路后,殷玄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聂青婉放在了榻上,放好后又将她的裙摆理了理,那模样认真而虔诚,似乎在他眼里,聂青婉身上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块布,也值得他如此虔诚的对待。 聂青婉眼眸微垂,看着面前这张一丝不苟,认真帮她理着裙摆的男人的脸。 有时候,聂青婉真的看不懂殷玄。 以前她觉得她懂。 可后来证明,她不懂。 如今,似乎也不需要懂了。 聂青婉坐在那里没动,就安静地享受着殷玄的服务。 他服务她,也是应该的。 等殷玄将聂青婉的裙摆理好了,他返身坐回去,挨着聂青婉,伸手拉住她的手,十指相牵。 殷玄没说话,聂青婉也没说话,殷玄不说话是因为他太激动了,而聂青婉不说话是因为她压根不想说话,她听着外面的喜庆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 七岁那年,曾祖父聂公述对她说:“婉婉,我们聂家如今就你最小,也属你最聪明活泼,你还是个孩子,而这个世上,唯孩子最能讨老人的欢心,也只有孩子,会用最纯粹的心来照顾一个老人,曾祖父想让你入宫,嫁给殷祖帝,帮他度过这次危难,你愿意吗?” 那个时候,她七岁。 聂青婉记得,那一天,天很蓝,阳光很美,是个春天。 满院的桃花开的鲜艳如绸,她正从秋千上下来,玩的满头大汗,周围的哥哥们都笑话她恨不得飞到天上去。 那个时候她想,飞天上吗? 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时候她是抱着顽劣的心答应了曾祖父的。 她想,她还小嘛,等照顾完殷祖帝,她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走,也不一定非得留在宫里头,反正她们聂家在大殷等同于第二个君王了,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奈何不了她。 入宫那天,她穿着七岁孩童定制的凤袍,跨进了那道深宫大门。 那个时候,她心中的丘壑还没有觉醒。 直到她一个人站在万丈城门之上,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那一刻,山呼海应,百鸟朝贺,她站在高高的城门之上,俯瞰着底下的众生,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孩子。 是的,从那一刻起,她成了大殷皇后,殷祖帝的妻子,正统的皇权。 虽然那一天,殷祖帝没有来迎接她。 虽然那一天,她一个人完成了全套婚礼流程。 虽然那一天,她有些失落。 可她并没有伤心,那个时候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情爱,她对殷祖帝也没有爱,她只是为了进宫照顾他,所以她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那一天的皇宫也不喜庆,因为殷祖帝病危,虽说是打着让她进宫冲喜的名号,可殷氏皇族不准许宫内尤其是殷祖帝的帝宫挂一切碍眼的红色东西,殷氏皇族迫于曾祖父的威势,不能阻止她进宫,却坚决捍卫殷氏皇族的脸面,他们不愿意一个七岁的女娃进宫为后,尤其,这个女娃还来自于聂氏。 所以那一天,除了她的喜服,除了那朝拜的万民,没人知道那是大婚。 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听到喜庆的号子,没有感受到婚庆的喜悦,身边没有一个为自己整理裙摆的男人,手边没有一双坚实而有力量的手掌,旁边,没有人陪伴。 她独自一人,踩着万民朝拜,走入帝宫。 后来的后来,她独掌大权,从七岁俯瞰万民开始,走到二十八岁的皇权巅峰,二十一年的岁月,她早已把那旧时一幕忘记在了九霄云外,也早已不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似乎连那天的景象,也模糊了。 可如今,那一幕一幕忘记的,却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个时候她没有哭。 她没有觉得她是可怜的。 可这个时候,聂青婉忍不住就流了泪。 她想,原来那个时候,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奋不顾身的孤苦路,只是,她尚不知罢了。 如果她没有入宫,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或许在某个庭院里,与相公下棋对诗,与友人喝酒谈天,与一院子的丫环们追闹嬉戏,拿着一支笔,作一幅画,撑着额头,发呆半天,燃上一柱香,抚琴高歌,穿上长裙,踏青游湖,与看不顺眼的女子们斗嘴,气的她们鸡飞狗跳,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或者,她已经有了孩子,正在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摇头晃脑。 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形,都好过困在这个深宫里,每天机关算尽,尔虞我诈。 谁说她是天生的王权呢? 她只是让自己活的无懈可击罢了,亦让自己所选,不悔。 …… 聂青婉不知不觉地流了泪,可哪怕是流泪,她也安静的像个瓷娃娃,但殷玄还是察觉到了,殷玄眉头一皱,手掌瞬间攥紧,他偏过脸,幽深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 明亮的眼睛里沁着水珠。 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那样的水珠,印在殷玄的眼中,完全就是腐蚀他内心的琉酸。 殷玄伸手,克制而颤抖地擦着她脸上的泪,她为什么会哭?他跟了她那么久,他从没见她哭过,为什么在这里,她会哭了? 她是真的很不愿意嫁给他吗? 殷玄呼吸闷疼,伸手揽住聂青婉的腰,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他低头w着她的脸,w着她的眼睛,哪怕今日因为大典的缘故,聂青婉涂了满脸的胭脂,他也丝毫没犹豫,吻了下去。 直到把那眼中的泪全部吻完,他才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嘶哑,痛苦地问:“嫁给朕,让你这么难受吗?难受到哭?” 聂青婉没说话,却也没再哭了。 她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小手无端的攥紧了他的袖袍,那样一个细小的动作,完全暴露出了她内心里此刻本能所发出来的一种失去的惶恐。 她大概也是怕寂寞的,所以当太后的时候,她日夜要让任吉陪着。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是个寂寞而孤苦的人。 殷玄被聂青婉那双小手一拽,当即就越发的搂紧了她,低声说:“怕朕走吗?朕不会走的,朕会一直在你身边,生死都相随。” 聂青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反手抱住了他。 这一刻,她需要他的陪伴。 难得被人需要的殷玄这个时候甜蜜又惆怅,甜蜜的是她又抱了他,惆怅的是,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哭了?她为什么会哭,她为什么要哭? 殷玄纠结死了,这个世上,任何女人都可能会哭,但唯独她不能呀! 殷玄用脸去贴着聂青婉的脸,低低地道:“你不开心吗?”可朕很高兴呀,朕是不是也被你带坏了,看你哭,朕却想着,你就是哭,今天也非得嫁朕不可。 聂青婉摇摇头:“不要说话,让我靠一会儿。” 殷玄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你靠吧,不许再哭了。” 聂青婉没有再哭,她只是靠在殷玄的怀里,感受着这个男人身上传递过来的热量和温暖,听着外面一直持续不断的喜乐声,那尘埋在灵魂深处的冰冷记忆也在慢慢消散。 聂青婉想,往后她记住的,大概就是今天了吧,这吵吵闹闹的,让人无法安静下来的喜乐声。 聂青婉难得愿意安静的靠在殷玄的怀里,殷玄受宠若惊,一路上胳膊没动一下,腿也没动一下,就连脖颈都不敢动,她靠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是什么姿势,等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什么姿势。 原本殷玄想的是,聂青婉跟西苑的几个小主感情好,这一路绕皇宫走,他是安排了内务府那边把线路延长到西苑这边的,可刚刚,聂青婉哭过了,情绪又不太好,靠在他的怀里动也不动,殷玄也不敢喊她,故而,到了西苑,御辇倒是停了一下,西苑的几个小主也都出来了,可聂青婉没有露面,殷玄就传话给随海,让随海备轿子,抬几位小主去城门,近距离看聂青婉的封妃大典。 随海得了命令,即刻去办。 如此,西苑的几个小主全都去了封妃大典的城头上。 等到了封妃登高台,聂青婉从殷玄怀里退出来,拿出帕子擦了擦脸,她长的好看,虽然将脸上的脂粉擦去了,却依然不影响她的美。 经过一路的情绪沉淀,聂青婉又恢复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看上去完全没事儿了。 殷玄抿了抿唇,只感觉腿在发酸,胳膊在发酸,就是脖子,也酸的厉害。 刚起身,就又猛的跌坐了下去。 殷玄吸气,想着,你真是天生克朕的祸害。 殷玄坐在那里,缓着身体各处的不适。 聂青婉见他一直不起,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殷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没事。” 聂青婉:“没事你坐着不动?那我让王云瑶先扶我下去了?” 殷玄愤懑,想着朕为了你,身体好几个部位都在发麻,你让朕缓一缓,等一会儿朕怎么了?这么个关键时刻,朕能让你一个人先下吗?不管任何时候,朕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落单。 殷玄伸出手,在聂青婉朝外走的时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他深吸口气,忍着腿根处那麻遍神经的酸意,缓慢地站了起来,站起来后眉头就紧紧地拧着,可脸上却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他先是看了聂青婉一眼,见她衣服发饰以及脸都没有什么不妥当后,这才拉着她,步出了御辇。 这是第三次,聂青婉登临万丈城门。 第一次,她七岁,封后。 第二次,她十岁,荣登太后。 第三次,她的灵魂带着她二十八岁的年月,她的肉体带着她十六岁的驱壳,站在了这里,被封婉贵妃。 当殷玄拉着聂青婉站在城门之上后,城下的满朝文武大臣,以及跟在大臣们后面来看把皇上迷的团团转的婉贵妃是何等的倾国倾城的帝都百姓们全都匍匐着跪了下去,高喊:“我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恭贺我皇和娘娘大婚之喜,早生贵子,绵延大殷皇室。” 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迎着冉冉而生的七月琉阳,照耀在这片山河大地上。 那一天,有谁看到,婉贵妃的眸底,铺着什么。 那一天,有谁看到,皇上的眸底,铺着什么。 殷玄的手臂虽然有些酸,却坚定不移地握着聂青婉,没有松过一刻,当万民朝拜结束,殷玄看着底下热闹的众人,默默地在内心里说:“婉婉,这是朕的臣民,而朕,是你的裙下之臣。” …… 没有人知道在殷玄心中,这个场面想像了好久。 没有人知道在殷玄心中,这个仪式代表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在殷玄心中,江山与国,皆没她重要。 爱吾所爱,便是王道。 你在朕心里,才是真正的王道。 …… 第74章 惊变 钻石满1200加更 城门的仪式结束后,殷玄就十分的开心了,这是十分庄重的时刻,亦是十分有意义的时刻,过了这万民朝拜,天下人就都知道他殷玄有一个婉贵妃了,这也相当于是把他俩的关系公之于众了。 殷玄很乐意让别人知道他有一个宠妃。 这个宠妃,是他的最爱。 从城门下来后,御辇就往城门口走了去,还是那么骚包又强大的阵容,在宫里的时候,那些宫女们没有把手中花篮里的花抛洒出来,可一出皇宫的大门,那些宫女们就前前后后地从花篮里掏花,往外抛洒,一时,整个皇城街道全沐浴在各色各样以及各种香气的花片中。 聂青婉坐在御辇里,看着这一幕,额头顿抽,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殷玄,问道:“你安排的?” 殷玄极有兴致地把玩着她的手,笑着说:“喜欢吗?” 聂青婉问:“哪里来的花?” 殷玄道:“外面采摘的。” 聂青婉撇嘴:“我还以为是从宫里的御花园里摘的。” 殷玄低笑:“御花园里的花是留你出气的时候剪的,哪能让旁人去摘。” 聂青婉翻了个大白眼,心想,我谢谢你,拐着弯损我是摧花圣手是吧? 二人坐在御辇内,有一搭没一搭地绊着嘴,聂青婉不下辇车,殷玄也不下,围观而来的众人虽然是围来了,可近不了御辇,因为有宫外禁军们两边站岗,维持秩序,百姓们想越过禁军冲到御辇前,那是不可能的。 百姓们只能扬手打招呼,或是跟宫女们一样,抛花吆喝。 底下闹哄哄,一片热烈喜庆,头顶一家客栈的窗户边上,陈温斩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当御辇从眼皮底下慢慢走过的时候,他食指一抬一弹,原本还安安静静地摆在桌上的酒杯咻的一下子离桌而飞,穿过打开的轩窗,飞向天外,又倏地从高空坠落,砸向御辇。 酒杯极小,来势如电,殷玄当即把聂青婉往怀里一抱,单手一举,挡住那一股势如破竹的内力之后,两指稳稳地将酒杯夹住。 夹住的同时,一个声音带着滚滚的热浪和冷意不远不近地传来:“大喜之日,当喝一杯。” 殷玄眉头微转,眼梢微挑,透过飘起的红黄纱幔,冰冷的眼尾扫向了左前方的一个酒楼的三楼窗户处。 缓缓,他收回视线,看向外面。 外面的人,皆没发现这一异象,可见此人,武功多么的高。 那一瞬从头顶砸下来的酒杯大概也疾如闪电,让近在咫尺的禁军们都没能察觉。 包括,李东楼。 那么,有此功力者,胆敢向他挑衅者,此世间,还有谁呢? 殷玄冷笑,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聂青婉眨眼,看了一眼殷玄手中的酒杯,又看了一眼外面,又抬头往头顶看了看,随之震惊出声:“哪里来的酒杯?你从上面摘下来的?” 殷玄低笑,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一遍,问道:“你没事吧?” 聂青婉摇摇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指着殷玄手上的酒杯:“哪里来的?” 殷玄抿唇,不咸不淡道:“故人敬的喜酒。” 聂青婉问:“什么故人?” 殷玄看着她,心想,什么故人?一个跟朕一样,爱慕你,想得到你,却最终被朕驱逐出宫誓要找朕为你报仇的故人。 这个故人,是朕的敌人,却是你的盟友。 殷玄淡淡道:“一个不怎么让朕待见的故人。” 聂青婉哦了一声,又盯向那酒:“这是喜酒,那你喝吗?” 殷玄又笑了:“喝?” 他忽然冲外面喊一声:“李东楼。” 李东楼立马驱马近前。 殷玄道:“给朕抓一只兔子来。” 李东楼立刻下去,找人买了一只兔子,兔子送进御辇,殷玄把那酒喂给了兔子喝,兔子当下就死了。 聂青婉眉目一沉,眼睛盯向那个酒杯:“酒有毒?” 殷玄道:“嗯。” 聂青婉眯眼,心里冷冷地想,看来想要你命的人,不止我一个。 聂青婉道:“这个人是谁?皇上好像知道,你们之前有恩怨?他怎么连皇上都敢杀?” 殷玄甩开酒杯,没有喊李东楼进来把死兔子拿走,亦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只是伸手抚摸着聂青婉的脸,低头去吻她。 聂青婉把脸别开了。 殷玄没吻到她的唇,这回连脸都没吻到,聂青婉直接往后一退,坐到了他的对面去。 殷玄低笑,往后靠在了装潢贵气的车壁上,他闭着眼睛,没有回答聂青婉的话,亦不再抱她,只是眼睛闭上了,耳朵却份外的灵敏。 咻的一声,气流穿风,殷玄右手一抬,挡住了强大的内力的同时,手中又攥住了一个东西,他睁开眼睛,打开右手,看到手中躺了一枚纸钱。 白色的纸钱,带着阴森的气息。 那个声音又穿过重重的人群,不远不近地传来:“这是喜钱,送你上路。” 殷玄脸色一沉,正欲用内力将此枚纸钱震碎,可忽然间他面色大变,猛的冲上前将聂青婉提起来往外面一扔,厉喊:“王云瑶!” 王云瑶脚尖一踮,再也不隐藏自己的一身绝世武功,飞升而上,抱住聂青婉。 抱住后也没落地,而是踩着马车的轮子,往上一纵,飞到了一个二层的屋檐上,就在她扶着聂青婉刚刚站稳的同时,地下的御辇轰的一声巨响,四五分裂,如同昨天陈温斩甩出去的那一个酒坛,碎的惊心。 前后宫女太监大惊失色,御林军和禁卫军立马回头护驾,围观的百姓们更是尖叫着逃蹿,维持着秩序的宫外禁军们也纷纷挡住殷玄,警觉地盯着四周。 殷玄站在一片废墟中,眼神沉寒,衣衫整洁,从头到脚,一丝灰尘都没有。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处的聂青婉,见她被王云瑶护着,并没有出事,他的心缓缓一定。 然后眉目一冷,冲李东楼道:“搜!” 李东楼领禁军开路,去搜这个胆敢对皇上的御辇动手的贼人。 等李东楼走了后,殷玄喊随海:“带朕旨意,传宫外禁军统领陈温斩、夏途归即刻来见!” 随海沉声应是,带着口谕去传旨。 等随海走了后,殷玄冲围上来的宫外禁军们说:“去疏散百姓,不要让百姓们忙着逃蹿,踩伤了人,朕没事。” 禁军们听令,赶紧将周围的百姓们安全疏散走。 等这里安静下来,殷玄走到檐下,伸出双臂,冲聂青婉说:“下来。” 聂青婉摇头,紧紧抓着王云瑶不丢:“不要,你身边有危险。” 殷玄失笑:“朕会护着你,乖,过来陪着朕。” 聂青婉不去,抓着王云瑶的手换成了抱着她,王云瑶无奈,推了推聂青婉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你想让皇上视我为眼中钉吗?你再不下去,皇上会把我记恨上的,往后我还如何在宫里伺候你?” 聂青婉嘟嘴,却也知道王云瑶说的对,殷玄是个十足十小心眼且极记仇的人。 聂青婉抿唇,不甘不愿地松开王云瑶,殷玄见了,笑着道:“跳下来就是,朕能接住你。” 他伸开双臂,一双眼望着她,温柔而自信。 聂青婉闭了闭眼,心想,豁出去了,就当是……荡秋千了。 聂青婉走到瓦边,往下一跳。 就在那一个瞬间里。 就在那短暂的不能再短暂的眨眼一瞬里。 三根箭,势如破竹,射向了王云瑶、殷玄以及聂青婉。 王云瑶能挡得住那内力浑厚的箭。 殷玄也挡得住那内力浑厚的箭。 可聂青婉挡不住。 当箭穿透她身体的那一刻,殷玄目眦尽裂地大喊:“婉婉!” “北娇!” “娇娇!” 王云瑶扑上去。 殷玄扑上去。 谢右寒也扑上去,谢右寒今日很早就到皇宫的城墙下了,他应该是第一个到的人,他到达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天尚黑,他抬头看着那一面高耸入天的城墙,想着华北娇在里面是一幅什么光景,她可能还在睡,可能还在做梦,今日是她的封妃大典,她一定极高兴。 等她与皇上站在城墙之上了,他却看不到她的脸。 他不知道她是在笑着,还是在愁着。 但谢右寒想,一定是笑着的吧。 今天这个日子,今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见证着她的荣耀。 她应该是开心的。 而他,也为她开心。 等她坐着皇上的御辇出来了,他发现她果然是笑着的,他也就心安了,若她不开心,那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他一直追随着御辇往前走,他知道,他这样追随她的日子已经没有了,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 等她这回回了宫,他与她就真的很难见了。 即便见,也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在绥晋北国的时候,他是左都尉,他每天都能见到她,还能每天带她出宫玩,给她带礼物,陪她念书,教她一些皮毛的防身功夫,他参与了她整个青春,却参与不了她的未来以及她的另一半喜怒哀乐,那么他想,就让他陪她走完她最辉煌的这一天吧。 可是,她忽然被皇上甩出了御辇,在他惊诧之时,御辇四五分裂了。 他当时大惊失色,想要飞奔到她身边去,可周围百姓暴动,他没能及时上前,但好在,有王云瑶护着她。 等一切平息了,皇上想抱她,他黯然神伤地想,这里应该没他的事了,下面的路,他也陪她走不了了,自有皇上陪着她。 他正要走,却听到空中隐秘地传来了摩擦声,尚没来得及抓住那个声音从哪里来,又是因什么而发出的,她就被一箭穿心了。 谢右寒当时只觉得大脑翁的一声,什么都顾不得了,扑上去就将她抱住,防止她坠地加重伤势,进而真的没救了。 王云瑶和殷玄都因为挡了一箭而比他迟了一秒。 而依王云瑶和殷玄的武功,竟然没有事先察觉到这危险的三只箭,可想而知,那一个射箭之人,多么的武艺通天。 而一箭三射,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只有身经百战的浴血战士才做得到。 不,即便是浴血战士,怕也没这么好的身手。 那么,此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杀北娇? 是冲着皇上来的吗? 谢右寒抱住聂青婉,还没落地,殷玄就已经冲了过来,他想伸手把聂青婉抱过来,可看到她心口上的那一柄箭,愣是没敢动,他红着眼眶,想伸手去摸聂青婉,又不敢,只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到怀里,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一直避着那柄箭。 箭入了心,血很快渗了出来。 殷玄看着那血,眼睛慢慢的也裂出了血丝,一丝一丝全是灭顶的绝望,他颤着声音说:“不会有事的,婉婉,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能有事,朕不许你再离开朕,不能,你不能离开朕。” 聂青婉有点疼,慢慢的就是剧疼,然后是全身的疼,她看到了插在心口上的那柄箭,她看到了慢慢流出来的血,一开始很少,慢慢的就越来越多。 上一回死,她没有感觉,她死的很安详。 她也没有疼。 可这一回,好疼呀。 她看着殷玄,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想着上一回,你是舍不得让我疼的吧,所以让我死的安详宁静,这一回,你没有杀我,可我好像又是因你而死。 这个仇,大概也报不了了。 那也就算了吧,看到你这么痛苦,我也能走的安心了。 可手臂没有一丝力气,眼前的男人也越来越模糊,他好像哭了,又好像没哭,她抬起头,看到漫天飞舞的花片在空中散落盘旋,看到每一个屋檐下的大红囍字灯笼摇摆轻晃,看到王云瑶痛苦哭泣的脸,看到谢右寒撕心裂肺般的眼神,她想说一句:“我没事,你们不用哭。” 可说不出来了。 闭上眼睛前,她好像还看到了一个人,青衣黑发,邪气的眼尾,冰冷的眉角,恍似那个在雪地里跪在她脚下戏称她为祖宗的少年。 陈温斩,是你。 …… 第75章 帝怒 为一片宁静打赏水晶鞋加更 好好的封妃大典,皇上遭歹徒行凶,婉贵妃遇刺,命悬一线,生死不明,帝王震怒! 聂青婉被送入龙阳宫,御医们被全部紧急调入,冼弼也在其中。 聂青婉已经晕了过去,殷玄坐在龙床边上,一直攥着她的手,他的手在发抖,脸上有泪,明显哭过,而此刻,这双令多少人胆颤心惊的眸子通红地默默地淌着泪,透着悲伤的绝望。 他一动不动地握着聂青婉的双手,这让以窦福泽为首的太医们完全没办法号诊。 窦福泽说:“皇上,你这么握着婉贵妃,臣等怎么号脉啊?” 王榆舟也道:“臣等都能明白皇上此刻的心情,但婉贵妃这伤,耽搁不得呀,浪费一妙那就多一妙的生命危险!” 王云瑶也在旁边劝。 还有谢右寒。 还有后面的所有太医们。 他们都清楚,皇上能为婉贵妃哭,可见皇上对婉贵妃用情有多深,若是他们治不好婉贵妃,以皇上的脾性,他们保准人头不保,所以,他们想要活命,就必然得让婉贵妃活命,既要让婉贵妃活命,那就得争分夺妙呀! 皇上这么握着不丢,着实会坏事! 所有人都劝谏,殷玄无法,只得松开了聂青婉,但却坐在床边不走。 以窦福泽为首的太医们也不敢劝他走,就让他坐着,盯着。 聂青婉躺在床上,眼睛已经闭上了,气息微弱,脸色发白,唇色发白,看的殷玄揪心闷疼,他想,都是他的错,他干嘛要让她下来呢,就为了满足他的私欲,就为了他对她的独占欲,所以,他害了她。 她好不容易回来了。 她好不容易回到他身边来了。 他不能忍受她再一次离去。 不能。 不能离开他。 不能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人间炼狱里。 不能的。 婉婉,你不要这么对朕。 你不能走。 想到会再一次失去她,殷玄的眼眶发红,都要渗出血来了,呼吸也一下子喘的厉害,他猛地伸手按住心口,那里疼的撕裂着神经,他的脑皮突突的跳,神经突突的跳,额头青筋突突的跳,他只觉得这一刻他要透不过气,他也要死了。 有人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大惊地喊一声:“皇上,你怎么了!” 殷玄此刻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那就是她不能离开他,她若死了,他也跟着赴黄泉,这一次,他一定要陪着她,人间地狱,他都不会跟她分开的,他说过,生要相随,死要共穴,就是轮回,他也要追着她去。 殷玄没理会那个人,就那般绝望地坐着。 以窦福泽为首的御医们给聂青婉诊了脉,又看了一眼那箭伤,纷纷退下去,交头接耳。 治箭伤,对大殷帝国的御医们来讲,并不难。 因为大殷帝国是个南征北战的国家,殷太后时期,战士们频繁受伤,什么伤都有,箭伤更是寻常,宫中御医,但凡有点名衔,都对治箭伤极有经验。 但这回这个有点棘手。 一来,箭入心脏,不偏不倚,贼人的箭术着实忒好了。 二来,中箭人是婉贵妃,要拔箭,得脱衣服呀!而且,拔了箭,清洗,上药,包扎,也得裸着上身,这……他们谁敢呢。没人敢呀! 御医们议论纷纷,又纷纷叹息。 最后,还是窦福泽领头,去向殷玄汇报这两件棘手的问题。 殷玄这回脑袋清醒了,他大概想通了,聂青婉生,他生,聂青婉死,他死,反正不管她是生还是死,他都会陪着她。 故而,当窦福泽向他汇报这两件棘手的问题时,他想都没想,说道:“你都都退出去,王云瑶留下,再留两个女御医,另外,备热水,火,钳子,还有消毒的水,纱布和箭伤药。” 他镇定地吩咐完,便挥手将一行人都赶了出去。 御医们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放下心来,他们差点忘了,他们的王,是身经百战的英雄,亦是战神,他上过的战场,他屠戮过人的,大概比他们吃的盐还多,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箭伤就更数不清了,他对治箭伤,应该极有一手。 御医们赶紧退下,把空间和时间留给殷玄。 殷玄让王云瑶帮忙,把聂青婉的上衣褪掉,王云瑶红着眼睛,擦了一把泪,嗯了一声,小心地去脱聂青婉的衣服。 那些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快就被宫女们送进来,然后又摒气凝神地退出去。 等龙阳宫寝殿的大门合上,御医们守在那里,议论纷纷。 有人说:“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对皇上动手,还敢刺杀婉贵妃,向天借胆了吧!” 有人说:“就是向天借了胆,那也没那个胆子敢向皇上下手才对,还伤婉贵妃至此,此人,一定不能轻饶!” 众御医附和:“对对对!不能轻饶!” “一定不能轻饶!” “如此贼人,应该五马分尸,诛其九族!以泄官民之愤!” 御医们义愤填膺,朝廷还没抓住这个贼人,他们已经在嘴上和在心里把这个人凌迟处死了。 冼弼在一边站着听着,一句话不说,一声腔不发,他只是紧紧地抿着唇,素来温和的眼睛在慢慢的裂开缝隙,随着缝隙炸开的,是他眸底掩藏的深深的绝望以及……担忧。 旁人不知道这个婉贵妃是谁,可他知道。 她是他们的神。 她是大殷的神。 大殷的神回来了,他们心中的神回来了,可是……他们的神如今被人一箭穿心,命悬一线,很可能会如那流沙一般,再次逝去。 不能啊。 你不能逝去。 你不能就这般消失的。 冼弼痛苦掩面,又怕自己哭出声音引起旁人的打量和询问,他赶紧转身,快步走到拐角,肩膀往另一个折角一缩,默默地流起了眼泪。 这一幕旁人没瞧见,但谢右寒瞧见了。 谢右寒也站在门外,冼弼的异常他全都看在眼里,但他却什么都没说,他虽然心头有疑惑,可现在,他哪里有心情去管别人? 他忧心华北娇。 屋内,紧张的救援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 殷玄虽然看着聂青婉这个样子心痛到难以呼吸,可他还是很稳很镇定,他知道他这个时候不能慌,他一慌,她就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他能救活她的,他一定能救活她的。 殷玄垂着眼,在聂青婉的上衣被王云瑶脱下来后,他也没看那白花花的皮肤一眼,只盯着那伤口看着,用消毒水洗了一下伤口的位置,细致一看,猛的就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真的是穿心而过,现在看来,并不是。 伤口略偏上,以殷玄丰富的受伤经验来看,这一伤,是避过了心脏位置的。 以殷玄对陈温斩的了解,以陈温斩的身手,他的箭一出,那就必然箭不虚发,他若真想杀聂青婉,聂青婉必死。 那么这一箭,为什么会偏了? 是故意射偏的还是因为陈温斩一人连御三箭,分割了内力,这箭在接近聂青婉的时候被自己以及王云瑶挥出去的内力影响而偏斜了位置?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陈温斩都该死! 胆敢伤朕的女人,朕让你到了地狱都不得安生! 因为并没有真的一箭穿心,殷玄总算可以控制住情绪了,他低头,在聂青婉的额头吻了一下,又在她泛白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才开始动手给她拔箭。 拔箭是最危险的一关,好在,殷玄经验丰富,又有王云瑶在旁边协助,总算有惊无险地将箭拔了出来,又止住了往外流蹿的血。 最后上药,包扎。 等一切处理妥当,殷玄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个金盆里的血,那些血,都是从她身上流下来的。 那本是她身体里最滚汤的东西,如今,冷冰冰的混在水里。 殷玄攥紧了手,眸底阴鸷而泛滥,他忽然出口说:“再去换一盆清水进来。” 王云瑶立马起身,将这个血盆端走,重新打了一盆清水进来。 进来后,殷玄拿干净的毛巾给聂青婉擦脸,擦身子。 擦好,他又让王云瑶去拿干净的衣服。 王云瑶拿了。 拿过来后殷玄就把她以及另两个女御医赶了出去,殷玄亲自给聂青婉换衣服,包括最里面的袛衣和袛裤,换的时候他任何旖旎心思都没有,动作小心翼翼又胆颤心惊,就怕扯到她的伤口,让她伤上加伤。 好在,殷玄打小就不是尊贵的命,又是练武之人,手头还是很麻利的,前几天他也给聂青婉穿过衣服,还算上手,这一次就越发熟练利索。 动作虽然慢,但最终穿好衣服后,没有扯到她的伤口,包扎好的纱布上也没有渗出血。 殷玄将染了血的脏衣服丢开,用薄衾将聂青婉盖住,这才去洗了洗手,又返回来,坐在床沿看着她。 她双目合着,安静的像个瓷娃娃。 脸色发白,唇色发白,白的刺目。 殷玄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把手伸进薄衾,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说道:“你痛一分,朕痛十分,箭射在了你身上,远比射在朕身上还要痛,陈温斩是不想让朕好过,可他恨朕,他想杀朕,他冲着朕来就好了,他偏要伤你,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仇恨转到你身上,他更不应该挑战朕的底线,朕这一回,不会放过他。” 他又把她的手拿出来,放在唇边吻着:“婉婉,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朕不能失去你。” 他说着,眼泪涮的一下掉了下来。 上一回,他知道他得不到她。 上一回,他知道他跟她之间隔的是母子鸿沟。 上一回,他只能拥有她的尸体。 可这一回,他实打实的拥有了她,没有任何鸿沟,没有任何隔阂,没有任何不可能,他从来没这么庆幸过,庆幸她重生回来是用了别人的身子而非她自己的,若她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他要如何与她相爱呢?那么,他只能再杀她一次。 他想着,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相爱了,你恨朕,没关系,朕用一辈子来偿还,你让朕做牛做马,朕就做牛做马,你想要朕的命,朕给你就是,只要能与你相爱,只要你愿意接受朕,朕愿意奉上一切。 朕想与你琴瑟和鸣,儿女成群。 朕想与你双宿双飞,不离不弃。 这不再是妄想,这是理想。 是可以成真的理想。 所以,你不能来了一趟,给了朕希望,又给朕一次绝望。 你不能这么狠心的。 殷玄俯下脸,把脸紧紧地贴在聂青婉的手掌心上,感受着她掌心里的那一点点温暖,再用那微末的一点点温暖来让自己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若你真的自此不醒,那朕也活不下去了。 婉婉,活下来。 …… 王云瑶和那两个女御医出了龙阳宫寝殿的大门后,御医们猛地转头,齐刷刷地看着她们,不敢开口说话,可眼神里都强烈地表达着一种询问:“如何了?” 王云瑶道:“各位大人们先回去吧,婉贵妃身上的箭伤已经处理好,皇上在屋内守着,有需要的时候自会传你们。” 众御医们一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稳稳落地,一一转过脸,对着那道关上的高大木门,说道:“婉贵妃吉人天相,皇上龙威浩荡,臣等先告退了。” 说完,一一有序地往下走。 谢右寒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色缓下来。 王云瑶看着他,说道:“郡主不会有事的。” 谢右寒道:“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有事。” 王云瑶眼眶还在红着,谢右寒也是,二人对望了一眼,皆伸手抹了抹眼睛,最后又自我笑起来。 王云瑶道:“我以前没发现自己这么爱哭。” 谢右寒道:“我也是。” 二人说着,心中一酸。 谢右寒望着那道门,王云瑶也望着那道门。 门内的人可知道,他们有多担心她。 冼弼在另一个墙壁,听到了王云瑶对御医们说的话,也听到了王云瑶跟谢右寒说的话,他终于也不再流泪,他擦干净眼眶,看到所有人都走完了,他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 王云瑶跟谢右寒就守在门口,他一出来他们就看到了。 谢右寒睇了冼弼一眼。 王云瑶见冼弼眼睛通红,想着他为了郡主,也哭了吧?没想到他对郡主竟然用情如此之深。 王云瑶没嘲笑他,这一片赤胆忠心,值得她敬重。 王云瑶对冼弼说:“娘娘应该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冼弼道:“我听见了。” 王云瑶道:“娘娘之前生病都是你在看诊,这回你还是辛苦一些吧,虽然箭拔了出来,血也止住了,伤口也包扎了,但药却不能落下,这一日三顿的药,你要亲手熬煮,不要假手任何人。” 冼弼道:“我倒是想衣不解带地伺候,可皇上不一定允许。” 王云瑶道:“你放心吧,你当皇上是什么人?娘娘无缘无故中箭,这定然有蹊跷,这个时候,宫中御医能让皇上信得过的少之又少,皇上定然会用你。” 冼弼道:“若是如此,我一定会把关好每一碗药。” 王云瑶点了点头,没跟他客气地说那些谢的虚礼,她指了指旁边的谢右寒,说道:“谢家二公子,你之前应该在晋东王府见过。” 冼弼冲谢右寒做了个拱手礼。 谢右寒回了个礼。 之后冼弼就走了。 谢右寒和王云瑶一直守在门外,浣东和浣西也在门外,随海带着圣谕去传陈温斩和夏途归,李东楼带着此刻城内的所有禁军在大肆搜捕那个贼人。 城中闹哄哄的,聂青婉中箭的时候谢包丞和王云峙都在,只是他二人没有谢右寒去的早,亦没有谢右寒那么好的运气挤在最前头,他二人被很多人群隔着,在人群疯乱的时候,他二人被推的就更远了,等他们赶到事发现场,聂青婉早不在了,宫门也再次锁上,他二人没能进去,只能着急地等在宫门口,也不敢去向华图、华州还有袁博溪说。 起初一大早的时候,华州去过城门一次,看到聂青婉站在城头之上了,他连忙回府,喊了袁博溪和华图,等聂青婉被殷玄带着下了城门,袁博溪和华州还有华图就回去了。 袁博溪打算今日带华州一起去拜访聂家,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街上的皇上和婉贵妃吸引走,她跟华州去聂家的这一行就越发的不落口实。 袁博溪计算过时间,觉得聂家人不会待客太久,故而,她是想着,等从聂家回来,再跟儿子和夫君一起,在自家的阁楼里看聂青婉。 华图是觉得外面人太多了,他年纪也大了,实在不方便在人群堆里挤来挤去,他就在家里等着,反正皇上的御辇也会从武华街上过,就与妻子和儿子达成商量,让他们先去聂府,他在家里等着,并让凃毅时刻关注皇上和婉贵妃的辇车行进情况,快到武华街了就赶快回来报。 最后,凃毅是回来报了。 可报的,却是噩耗。 华图听凃毅一脸冷凝地说皇上遭伏,婉贵妃遇刺,如今街上全是森严的禁军,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们全被遣散,李东楼正带着禁军挨家挨户的搜查,宫门深锁,一律不许进,亦一律不许外出,如今宫内是什么情况,完全不知后,华图的眼皮狠狠一颤,他张了张嘴,艰难地说:“你说,北娇出事了?” 凃毅道:“身中一箭。” 华图一下子瘫软在了椅子里,红着眼道:“怎么会这样!” 凃毅也难过,他说:“不知道,大好的喜事,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皇上可能都没料到。” 华图哆嗦着唇,说道:“是不是有人想……” 说到这里,他死活不往下说了。 他伸手蒙住脸,心想,定然是有人想害皇上,北娇没有武功,没有避过,所以,遭此大劫。 华图悲痛,可宫门深锁,如今外面全是禁军,他想出去,想进宫,也无法,只得干坐在家里,等,袁博溪和华州都没有回来,他想派人去喊回他们,又实在不想让他们听到此等噩耗,想着,晚一点听到,他们也能晚一点伤心,所以,也没有派人去传。 袁博溪原以为来聂家拜访只是走个过场,可当她把华图写给她的信以及聂青婉写给她的信交给了岑善,岑善客客气气地让她先坐一会儿,他说要拿信进屋,给家主看看,袁博溪想着这其实也是客气的礼数,想着等这位家丁出来了,她就能走了,她便笑着说了一声有劳,后就坐着等。 可这一等,等的不是家丁出来客气的送客,而是一个妇人。 …… 随海找到陈温斩和夏途归,他二人正一丝不苟严阵以待地配合李东楼,带着禁军,挨家挨户的搜查。 随海说皇上要见他们。 他二人一愣,却二话没说,跟着随海进宫了。 来到龙阳宫门前,随海隔门禀报,说陈温斩和夏途归到了,殷玄眼眸一眯,松开聂青婉的手,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去,他出来,关上门,看向陈温斩和夏途归。 陈温斩和夏途归向他见礼。 殷玄眯眼,视线完全没在夏途归身上停留,直接森冷地盯向陈温斩,声音不冷不热,带着睥睨而沉闷的威压,说道:“陈温斩,出手前你可曾想到,你会给陈家,带去什么?” 陈温斩垂头,眼梢邪挑,嘴角逸出冷笑,却是不痛不痒地道:“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殷玄冷笑:“一杯毒酒,一枚纸钱,这不是送朕上路,这是在送你们陈家上路。” 陈温斩依旧垂着头,表示出不解:“臣着实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殷玄看着他:“不知道没关系,朕会让人把事实送到你的面前,朕会让你知道,惹怒朕的下场。” 陈温斩忽地抬起头,冷笑地瞪着他:“敢问皇上,你这么争对臣,是为何?” 殷玄眯眼,看着陈温斩那一张邪气英俊的脸就觉得十分的刺眼。 殷玄有几年没见陈温斩了? 三年多了。 从那一天陈温斩在御书房对殷玄大大出手后,陈温斩就被这个皇宫遗弃了。 殷玄知道,陈温斩过的不好。 殷玄也知道,陈温斩这三年从没踏过陈家的门槛,听说他喝酒玩牌宿花楼,纨绔而风流。 殷玄想,情之一字,着实害人。 原本殷玄在听了这些后还为陈温斩有过一丝遗憾,觉得可惜了这么一个人才。 可如今,瞧着陈温斩的样子,依旧是那幅样貌,依旧是那样春风含花的邪气眼神,依旧是端着那样的欠揍风姿。 殷玄想,陈温斩并没有活成鬼,他还是人。 是人,就有死穴。 有死穴,还怕扎不死你! 你让朕痛十倍,朕就还你一百倍。 殷玄忽然转脸,问夏途归:“今日御辇出事之时,陈温斩在哪儿?” 夏途归道:“跟臣在一起。” 殷玄眯眼,看着夏途归:“知道欺君罔上,什么罪吗?” 夏途归吓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着头说:“老臣着实不敢欺瞒皇上,御辇出事的时候,陈温斩着实跟臣在一块,这有很多禁军能作证的呀,老臣哪敢瞎说,请皇上明察!” 殷玄冷哼:“明察?当然要查!” 他忽然厉声喊:“随海!” 随海即刻上前一步:“皇上。” 殷玄道:“传旨,宣聂北进宫!” 一句聂北进宫,惊的众人皆是一颤,随海的心肝抖了好几抖,他往下望了一眼陈温斩,往前望了一眼那道龙阳宫寝殿的大门,往上望了一眼天空,此时烈阳升空,寸寸抚触在宫檐、瓦楞、嶙石和众生之上,似还有越发高升的势头。 随海忽然就一阵感叹,这日头烈阳,东升西落,谁知哪一日会变天。 天,要变了。 …… 第76章 聂北出山 随海低头应了一声是,即刻下去传旨。 当圣旨传入聂家,惊的何止是聂家人,还有满朝文武百官,整个帝都怀城的百姓,整片山河万里的疆土,整个后宫,以及整个大殷帝国。 聂家出,意味着什么。 无人敢想。 …… 袁博溪坐在前厅的小客厅等了半天,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了,她就想着该走了,搁下茶杯,给华州使了个眼色,华州也放下了茶杯,做出一副安静等着的模样,想着一会儿回去了,他得去街上瞅一瞅,看妹妹是何等的漂亮。 正这样想着,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他下意识的就抬头望了去,随之一愣。 袁博溪也在听到了脚步声后往门口望去,这一望,她也一愣。 来的人不是刚刚的门丁,而是一位妇人,还有一位极为年轻的小姐。 当然,后面还跟了两个嬷嬷,两个丫环。 袁博溪看着那妇人,眼睛眨了眨,慢慢地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华州也跟着站起来。 站在袁博溪身边的管艺如和曲梦虽不知道面前的妇人是谁,还是纷纷弯腰,见了一礼。 妇人压根没看她二人,只眼睛盯着袁博溪,好一会儿打量,之后笑着开口说:“聂家好久没待客了,晋东王妃初来帝都,能想着来聂家坐坐,我着实高兴。” 妇人在打量袁博溪的时候,袁博溪也在打量她,听了她的话,袁博溪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夫人是?” 妇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看了她一眼,说道:“晋东王妃坐吧,你是聂府的贵客。”说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华州,眼中含着笑,说道:“这位应该是晋东王府的世子吧?” 华州道:“正是。” 妇人道:“坐吧。” 华州微蹙眉头,看了一眼袁博溪。 袁博溪虽然心头纳闷,却还是坐了。 华州见母妃坐了,他也跟着坐下。 妇人走到袁博溪旁边的那一个椅子坐下,跟在后面的那一个小姐立马跟上,站在了她的身后,两个嬷嬷各自忙碌着去拉四周的门扇,两个丫环端了银盆进来,净手,然后点灯,燃香,煮酒,妇人又对旁边的女子低声说了一些话,女子下去,不一会上来,手中端着精致的糕点,还有水果。 袁博溪微微不解,看了一眼妇人。 妇人道:“头一回见贵客,实在不能失礼,点灯、燃香、煮酒是我聂府招待贵客的首要之礼,是有些繁冗了,但这是聂家多年的老规矩了,不能废,希望晋东王妃不要在意,刚刚你问我是谁,我没回答,是想着晋东王妃刚入怀城,对这怀城每一户大家里的名字应该是极陌生的,我说了,你可能还是云里雾里,就想着坐下与你慢慢说。” 袁博溪挑了挑眉,心里漫过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很怪异。 传闻中的聂家从不会把上门拜访的客人给轰走,但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主子出来迎过客,听说,都是门丁迎的,然后就客客气气地打发了。 袁博溪以为她也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当然了,袁博溪并不在意自己受不受冷落,她来聂府,最关键的任务就是送那两封信,希望能请聂北协助夫君办案。 信送到了,后续如何,她也管不了。 袁博溪从没想过真跟聂家攀上关系,可这个妇人的出现,以及从她所说的话语里推断,她竟是觉得她是贵客! 还用聂家迎贵客的礼俗来迎她,这是为何? 袁博溪纳闷,瞅着妇人。 妇人笑道:“我姓苏,双字安娴,本家在苏城,离怀城不远,虽然不及怀城繁华,却是个风景秀丽之都,比邻大名乡,有北乡南苏一线桥的美誉,得空了我带晋东王妃去转转,我在苏家排行五,嫁到聂家来了,就成了三房下面的二媳妇,但聂家门庭广,大房、二房、四房均有二媳妇,故而,为了区分,我们就按同辈分的长幼来排,排到我这里,算六了,所以家中人都称我为六夫人。” 说完,顿了一下,又道:“实不相瞒,大殷的聂太后,就是我的女儿。” 袁博溪一愣,慌忙站起身行礼。 华州也赶忙行礼。 只觉得聂太后三个字过目,那就是泰山压顶。 苏安娴见袁博溪站起来行礼,想着是因为她说的聂太后三个字,因着聂太后是她的女儿,袁博溪才又行了一礼,苏安娴忍不住在心底里感叹,想着,太后如今,也是你的女儿了。 苏安娴冲袁博溪摆摆手:“坐吧,不必要这么拘谨,让我夫君知道了,会说我待客不周。” 袁博溪讪讪一笑,心里七上八下的,但还是坐下了。 苏安娴道:“给你介绍介绍我身边的人,往后大抵要时常见的。” 苏安娴指了指身边的那个姑娘,说:“她叫聂海裳,今年十四岁,是四房下面老大的女儿,老大成亲晚,却是个短命鬼,老早不在了,她娘亲身体不好,没两年也随着老大去了,我是因为失了个女儿,心里难过,就把她过继到我的名下来了,现在陪伴着我。” 又指了指已经将四周门扇拉开,让阳光缓慢舒展进来照亮尘封已久的聂家大厅的每个角落而后又安静地退守在一边的两个嬷嬷,说道:“这两个是跟我从苏城本家过来的,一个叫赵以冬,一个叫邹安白。” 在说到赵以冬三个字的时候,其中一个穿蓝色花格子绸缎衣服的中年妇人朝袁博溪行了一礼,在说到邹安白的时候,一个穿亚青色铺地娟花绸缎衣服的中年妇人朝袁博溪行了一礼。 袁博溪朝她二人看了一眼,笑着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苏安娴又介绍了旁边的两个丫环,那两个丫环不是伺候她的,而是伺候聂海裳的,一个叫雪卉,一个叫书文,她二人在苏安娴介绍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也朝袁博溪行了一礼,行完礼,又朝着对面的华州行了一礼,华州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聂海裳。 聂海裳却没看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垂眸静目地给袁博溪倒放凉的水果酒。 袁博溪其实很受宠若惊,不,是胆颤心惊,聂海裳是聂氏子孙,那就是主子,如今又过继在苏安娴名下,苏安娴是谁,是太后的生母,太后的生母,那是什么概念?虽然太后不在了,可这个母亲的头衔依旧让人听之胆颤呀,而聂海裳成了苏安娴的女儿,那就是太后的姐妹,太后的妹妹,那又意味着什么? 即便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都比袁博溪有份量。 袁博溪心想,我哪能让你给我倒酒,简直折煞我呀! 可聂海裳却觉得理所应当,苏安娴也觉得理所应当,确实理所应当,袁博溪不知道,可苏安娴,聂海裳,包括此刻聂家主楼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曾经的太后,变成了如今的华北娇,而袁博溪是华北娇的母亲,那就是曾经那个太后的母亲,袁博溪之于聂府,何止是贵客,那是再造恩人,没有袁博溪的养育,如何能有如今的华北娇,没有如今的华北娇,焉在现在的太后。 苏安娴介绍完了自己身边的人,袁博溪出于礼貌,也把管艺如和曲梦介绍了一遍,华州也把桂圆向苏安娴和聂海裳介绍了。 聂海裳眨了眨眼,抬起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华州一眼,大概听到桂圆二字,备觉好笑,就不由笑了一下。 这一笑就把华州看愣了。 华州脸一红,连忙把脸别开,拿酒杯,低头喝着,掩饰。 华州心想,好歹我也是曾经绥晋北国的太子,见过的美女不计其数,怎么会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脸红,被她看一眼就觉得羞涩,真是丢人。 华州低头喝着果酒,桂圆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聂海裳,心里笑开了花,想着,少爷,人家小姑娘只看你一眼,你杂就跟情窦初开了似的呢。 聂海裳是不知道华州和桂圆此刻内心里的想法的,她只是那么一笑,那么一看,就又垂下头,安静宁怡地伺候着袁博溪。 袁博溪实在受宠若惊,坐立难安,整个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险险绷不住脸上神色的时候,圣旨来了。 随海在门外高呼:“聂北接旨!” 岑善没开门,立马跑进去,苏安娴已经站起来了,可她似乎没惊也没慌,只眼睛眯了一下,对岑善说:“你进去通知府上众人,我来送送贵客。” 岑善说了一声是,立刻去聂家主楼。 苏安娴笑着对袁博溪道:“今日聂府似乎有大事要发生,我就不招呼你了,改天我亲自登门拜访。” 袁博溪立马道:“哪能让你屈尊降贵,改天我再来拜访就是。” 苏安娴笑着看她,说道:“也好。” 苏安娴伸手拉着袁博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如今你的女儿深得宠上恩宠,又被封为四妃之首,福气大着呢,你的福气,也在后头,往后咱们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死了的荣耀远没有活着的荣耀尊贵,而死了的人也远没有活着的人重要。” 这句话说的袁博溪内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还不等她作出反应,苏安娴又道:“婉贵妃回家探过亲吗?” 袁博溪此时的大脑已经被刺激的忘记怎么思考怎么反应,脱口而出就说:“回来过。” 苏安娴笑道:“真好,好想见一见婉贵妃长的何等模样,往后她再回家探亲,晋东王妃差人来聂府通知一声吧,我也去沾沾婉贵妃的富气。” 如果苏安娴不说沾沾婉贵妃的富气这种话,袁博溪还不一定会答应,可苏安娴说沾沾福气,袁博溪若是不答应,显得她小气巴拉的。 袁博溪不由得深看了苏安娴一眼,想着,不愧是聂家的媳妇,不愧是太后的母亲,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且客气有礼,让人真心说不出一个不字。 袁博溪点了点头,说道:“夫人有心了。” 苏安娴笑了笑,没应话,等把袁博溪带到门口了,就看到了随海,那一刻,随海带着圣谕,却无端的眼皮一跳。 随海看了一眼苏安娴,又看了一眼袁博溪。 在随海心里,苏安娴是大殷之神的母亲,袁博溪是皇上宠妃的母亲,一个随着聂家的归隐而尘埋进了历史,一个随着婉贵妃的荣耀而崛起东升,她们两个人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如今,二人手牵着手,一脸笑着出来,看上去感情极好。 感情极好? 随海因为脑中冒出这样的词而震惊。 但震惊归震惊,该见礼还是得见,虽然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可面对这两个女人,他压根直不起腰板,只有屈膝行礼的份。 一个敬太后之母。 一个敬婉贵妃之母。 随海带着圣旨,本应该如同皇上降临,别人向他行礼才对,若是旁人,二话不说也就跪了,可苏安娴不跪,袁博溪要跪,被苏安娴拉住了。 苏安娴没看随海,完全把他当空气一样晾着,她只是笑着对袁博溪说:“以后常来。” 袁博溪看看她,看看随海,觉得头皮发麻,赶紧带着华州走了。 等袁博溪一行人离开,苏安娴转身就走。 随海立马喊:“聂北接旨!” 声音落,鼻尖钻心一疼,那道历史久远的大门嘭的一声被人关上,力气之大,都要把门板甩在他脸上了! 随海郁闷,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我得罪你们了! 他伸手,揉了揉鼻尖。 揉完,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府匾,只觉得岁月如梭,风景易逝,物是人非,那压在心头上的卑微本能却如这风霜不侵的府匾一样,亘古不朽,长存心间。 曾经的聂府,金贵华庭,他没有机会踏入,现在的聂府,洗尽钻华,徒留尘埃,他亦没机会踏入。 太后,果然是所有人心中无法跨越的槛。 在她面前,哪怕只是她母家的一个小小门槛,都让人不敢造次。 随海想,聂北的出山,将意味着神之王座,归位。 …… 随海等了有半个时辰,聂北才姗姗出来。 当聂家的大门打开,随海是想进去的,可被聂北堵了出来,聂北的身后跟着勃律,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就是门丁,也没有再露面。 聂北带着勃律在门外接了旨。 聂北单膝跪地,勃律也单膝跪地,二人的动作一致,表情一致,本来接旨这样的事情是要双膝跪地的,可面前这二人,只跪单膝。 随海手上拿的是空旨,看了二人一眼,也没计较了,他传了殷玄的话,让聂北即刻进宫。 聂北没问何事,说了一句:“走吧。”就率先站起身,往前走了。 勃律跟上。 随海懵了一下,赶紧转头,也跟上去。 跟上去之后随海就把今日所发生的大概之事先说给了聂北听,好让他先心中有数,聂北一听,当即脚步一停,他转身,眸色若黑色玻璃球,带着清澈又幽深的波光看着他:“你说,婉贵妃在街上遇刺,命中一箭?” 随海终于等到这位大爷开口跟他说一句话了,表情微妙地惊了一下,连忙说:“是呢,皇上坐的御辇也被歹人击碎了。” 聂北没关心殷玄,只问:“婉贵妃如今如何?” 随海道:“我不清楚,出了事儿后皇上就让我去传陈温斩统领和夏途归统领了,等我带了两位统领进宫,皇上就差了我来传唤你,还不知道婉贵妃如何了。” 聂北没应话,又转回身子,继续往前走,只那周身的气势,似乎冷了不止十度。 随海想着,这聂家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进了宫,聂北被随海带着去了龙阳宫,在龙阳宫外头,他看到了陈温斩,看到了夏途归,却没见到殷玄。 也是,他如今是帝王,怎么可能会在外面。 聂北立定不动,勃律也跟着立定不动。 随海去通报。 陈温斩见到聂北来了,原本散漫不羁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他就斜倚在雕龙画玺的宫柱上,微微仰头看着视线可见的前方的那一片天空。 阳光太烈了,刺的他的眼睛眯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他的眼睛竟然酸疼了起来。 …… 大殷国历七百六十五年,冬。 太后初登大宝,始称殷太后初年。 太后回府探亲,那一年太后只有十岁,而那一年,陈温斩只有六岁。 六岁的陈温斩长的精致琉璃,双眼如十里桃花一般灼灼醉人,他打小调皮捣蛋,且武功猖獗,六岁就已经练会了出神入化的轻功。 他每天都会练功,可那一天的雪实在太大了,他就没出去。 他爹也不让他出去,把他拉到书房读书,可他委实又读不进去,捧着脸对着书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把小厮二狗子绑在了椅子里,他偷偷跑出去玩了。 他本没想翻聂家的墙头,可听到路人说太后回聂家了,他心思一动,三蹦两跳地施展轻功,跃了聂家的一面墙,当时年岁小,聂家又大,他根本不知道那一面墙里面会是什么,反正轻功一纵,上去了,他就直接跳下去了。 结果,好像压到了什么。 有人惊呼:“啊——” 他以为压到了人,慌忙从雪堆里爬起来,却闻到了一身臭味,低头一看,他的胸前正贴着一大坨狗屎。 陈温斩当即就黑了一张嫩脸,他抬头,寻着声音,望到了一个小姑娘,长的白白嫩嫩的,披着狐裘,头上戴着一顶大红雪帽,手捧暖炉,炉中的火一闪一闪,如同她此刻眼中闪烁的笑意,而被那狐裘遮挡住的身子,苗条纤细,隐有明黄织纹飞出。 他当时哪想那么多了,见她长的好看,他本来是想对她客气点的,可她明显的笑话他,他怎么客气得起来? 他当下就抓了一大团雪,朝她砸去,并恶狠狠道:“你明知道下面有狗屎,你还让我跳!” 雪没有打到她身上,在半道被风吹走了,她站在那里,盈着笑意,歪头蹙了一下眉,说道:“是我让你跳的吗?” 陈温斩一噎:“你——” 那小姑娘又说:“如果是我让你跳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你压狗屎啊,那多没劲,我应该会让你……唔,”她想了一会儿,大概想到了好主意,笑着跳起来,她脚下的那一片雪花,随海她那飘起的矜贵狐裘一起,肆意纷飞,她嚷嚷道,“要不你再站上去,让我看看你怎么样跳才符合我的审美。” 陈温斩:“我呸,还你的审美呢!” 他直接冲过去,要抓她。 结果,她又说话了:“等等。” 陈温斩鬼使神差的站住了。 小姑娘:“你不觉得臭吗?” 陈温斩:“……”妈的,当然臭! 看他一脸猪肝色,小姑娘又道:“我带你去处理处理吧,然后你再跳给我看。” 陈温斩心想,带我去处理处理,可以,但让我再跳给你看,没门! 他哼一声。 着实忍受不了胸前一大坨屎的臭味和不爽,应了小姑娘的话。 陈温斩以为小姑娘是要带他去换身衣服。 她说帮他处理处理,处理处理的意思不就是换身衣服的意思吗? 结果,小姑娘把他领到了一个假山石边。 陈温斩:“什么意思?” 小姑娘:“帮你处理啊,呐,你进去。” 小姑娘指着假山石。 陈温斩瞥了一眼那个假山石,石头太高,他太小,看不见里面有啥子。 陈温斩狐疑:“里面有衣服?” 小姑娘好像愣了一下,忍着笑,跺脚:“你进去就知道了呀!” 陈温斩自我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武功不错,这小姑娘一眼看过去就是没有武功的白痴,要骗他,或是要害他,不可能。 陈温斩哼一声,直接脚尖一点,小小的身板一纵,飞过假山石,往里一跳。 结果——“啊!” 陈温斩结结实实的跳到了一个深坑里,坑里全是雪,不对,全是冰,不对,全是水。 上面是水,中间是雪,下面是冰。 他用的内力太猛,直接穿过水,穿过雪,砸在了冰上。 疼的他呀! 那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他穿的本来就不多,这一下子,冻的滚瓜烂熟。 于此同时,假山石外——“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可能听到了他的哀嚎声,笑的可欢了! 陈温斩气死了,一个绝地起飞势,飞了上来,正怒气冲冲地要找她算帐,结果,她指着他:“干净了。” 陈温斩不想再上她的当,像恶狼一样朝她冲去。 小姑娘站在那里不动,一点儿惊怕的样子都没有,在他快靠近的时候,她说:“你不臭了。” 陈温斩一愣,鼻子嗅了嗅,还真不臭了。 他低头一瞧,胸前的那坨狗屎没了。 一瞬间,陈温斩就内伤了。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小姑娘喊住他:“要换衣服吗?这么冷的天,小心感冒。” 陈温斩忍无可忍,刚刚不给他换,戏耍他一番后再给他换,当他属柿子的,好捏呀! 陈温斩怒地转身,瞪着她:“滚!” 小姑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把手中的暖炉递给他。 那一刻,他看着她,内心微微一动,正准备没好气地甩她一脸:“干嘛!” 小姑娘先开口了:“你不换衣服的话,就拿去暖一暖吧。” 陈温斩无语地抬头,看了一眼尚还在飘雪的天空,心想,老子是很记仇的!可脑中刚这样想,手就贱逼地伸了出去。 结果,那小姑娘又把手一缩,把暖炉抱到怀里不丢了。 陈温斩:“……” 他好想杀人! 他扭头就走。 结果,刚走出三步,小姑娘又说:“你踩到狗屎了。” 陈温斩这回抓住了关键词:踩。 他抬起脚,果然看到湿漉漉的脚上黏了一大坨屎。 因为鞋子全湿了,感觉那屎就黏自己的皮肤上,那滋味,着实……酸爽。 陈温斩无语凝噎,对天发誓——老资,想死,死之前,掐死她。 陈温斩努力地吸一口气,不让自己真的掐死她,扭头,瞪着小姑娘:“你特么不能早点说吗?!” 小姑娘:“我是想说来着,是你走的急呀。” 陈温斩:“……又是我的错?!” 小姑娘挺惊讶:“原来你不笨呀。” 陈温斩一瞬间泪流满面,这哪里蹦出来的死妖精! 陈温斩转头往她面前一跪,忍着通红的鼻尖和满身瑟瑟发抖的冷意,求饶:“祖宗,你饶了我吧!我换衣服,行吗!换完衣服,以你的审美跳一百次墙头给你看,行吗!” 小姑娘得了便宜还卖乖:“早点听话不就好了嘛。” 陈温斩:“……”老资换完衣服,非扒了你的皮。 结果,换完衣服的陈温斩喝了人家小姑娘一杯参茶,吃了小姑娘一碗暖心暖肺的鸡肉煲,就屁颠屁颠地跳墙头去了。 那一年,他才六岁。 跳了十八次墙头,以她所喜欢的千奇百怪的审美姿势,惹得小姑娘笑的乐不可支,头发上的雪帽落了下来,那一头飞扬的黑发,那一张完全暴露在雪景下的绝色容颜,彻底烙印在了陈温斩的心里。 他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年仅十岁的太后。 他冲上去就把她吻了。 当然,吻的是她的脸。 小姑娘愣了一下,等回神,陈温斩已经跑了。 后来,陈温斩又去翻过那一面墙,可再也没有见到她,她就如同那一天的大雪一般,消失在了寒冷的冬季。 陈温斩想,她或许真的是妖精,活在雪地里的妖精。 春暖花开,她会走。 那行吧,我在下一个冬天,等你。 可是,他没有在冬天等到她,他在大殷帝国的皇宫里见到了她。 原来她是,太后。 太后。 陈温斩咀嚼着这个词,任眼中的酸涩发酵,那阳光洒下的一片一片晶莹的亮光如同那一天从天而落的雪光,似乎情景依旧,可他的祖宗,再也回不来了。 他等不到她了。 这一次,是真的等不到了。 陈温斩忽然笑起来,抽回那眷恋而酸涩的目光,望向聂北:“你能来,挺好,送我去见她吧。” …… 殷玄不会知道,最先认识太后的人,是陈温斩。 殷玄也不会知道,最先爱上太后的人,也是陈温斩。 殷玄更不会知道,最先吻了太后的人,还是陈温斩。 若是殷玄知道这一切,陈温斩还能不能活? 大概不能了。 这正合陈温斩之意。 而聂北的到来,预示着历史风云将会重现,十六阎叛的刀,会砍向任何一个曾经负了太后的人。 太后不仁慈。 聂家人,更不仁慈。 殷玄,我在地狱等你。 …… 第77章 各方情绪 为懿魅儿打赏南瓜马车加更 聂北并没有理会陈温斩的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体的两侧,黑衣黑发,面容冷静而淡漠,对于陈温斩,对于夏途归,对于这两个可以称之为旧友的男人,聂北表现的十分的冷漠,仿若从来不认识他们似的,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陈温斩也不再说话,回忆已经用尽了他一生力量,他知道殷玄这个时候请聂北出山是干什么,无非是想致他于死地罢了,死就死吧,他怕什么呢?他已经无惧于生死了,如果下到地狱能见她,他倒觉得地狱才是天堂。之前殷玄不让他死,那是因为殷玄不愿意他到地狱去陪她,可如今,殷玄有了新欢,大概也不记得那个太后了吧,所以,他准他死了。 夏途归是殷太后时期三公之一夏谦的儿子,如今已经四十多岁,有一个儿子叫夏班,刚满二十,对夏途归来说,聂太后、聂北、聂家……但凡跟聂家有关的字眼,好像都成了历史。 这三年,没人敢提聂家,亦没人再见过聂家的任何一个主子。 他们似乎活在了历史长河里,被时光掩埋。 可如今,有人踏着历史长河而来,逆着掩埋的时光,站在了阳光底下。 夏途归激动的老眼一片通红,他看着聂北,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大殷的那片天上蒸腾的霞蔚,看到了霞蔚之下蒸腾奔哮的山河,看到了临驾在山河之上指点江山的女子。 太后,你在天有灵应该也能安息了,聂家,终于又一次踏进了宫门。 …… 随海去传了话,没多久,殷玄就走了出来。 那一刻,多少往事翻滚,多少记忆倒流,多少仇恨交织,聂北看着那个三年未见的男人,眉眼更显幽深,脸庞更显俊美,个子似乎更加的高,气势更显磅礴,一身金袍刺红龙,于皑皑日光下,贵气逼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浑然天成的霸气。 三年没见而已,他竟已成长至此。 神之右手,果然不同凡响。 聂北恍惚了一下,脚步一动,上前见礼。 殷玄看着他,眸底微微的翻腾,但很快又被一股幽深取代,他淡淡道:“聂北,接旨。” 聂北垂头,静默了一瞬,然后裤蔽一撩,单膝跪地。 殷玄似乎没瞧见他跪的是单膝似的,一字一句慢慢地开口:“即日起,封聂北为提刑司,掌管刑部一切事务,断刑部未断之一切悬案,年俸五万,位同三公,即刻上任,彻查今日怀城街道上的扰民刺杀,婉贵妃中箭,御辇破碎一事,朕要相关人等,一个都不能逃!” 聂北丝毫没犹豫,开口说道:“臣,接旨。” 殷玄又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话,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挥了一下手:“谢右寒留下,其余人,全部退下。” 说完那句话,殷玄又进了殿。 谢右寒守在门口不动。 聂北缓缓站起,看着那道又被关上的门,很想进去看一眼,他的妹妹,如今活在别人的躯体里,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现在的伤势如何?她知不知道,家人都在担心她,她知不知道,家人都在喜极而泣,她知不知道,家人多么的思念她。 为了家人,你也一定要撑下去呀,婉婉。 聂北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用力地攥了攥,在陈温斩和夏途归走过来的时候又缓缓松开,陈温斩看着他:“我没想到他会宣你出来,我没想到他竟然敢封你为官,我更没想到,你居然接了。” 聂北神情很淡漠:“为什么不接?” 陈温斩:“为什么?呵。” 他低笑一声:“也是,你为什么不接呢。”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夏途归吓的立马拉住他,可拉住了他,却没能阻止他的笑声,他就这样一路笑着走出了皇宫。 聂北走的很慢,一步一步,似乎在弥补这三年来欠缺在这里的每一个脚印,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 勃律也跟着一停。 聂北道:“好像是朝紫金宫方向去的。” 勃律抬起头看了一眼,说道:“嗯。” 聂北苦笑一声:“走习惯了,大概这一辈子都改不了了,但还是得改,如今,她住在了龙阳宫。” 勃律眼皮一掀,耳朵动了动,没有听到周围有人,他轻声提醒:“少爷,这里是宫里面,说话还是当防着点。” 聂北:“无妨,我还没老,知道周围到底有没有人。” 勃律道:“是。” 聂北又转个方向,朝宫外去。 殷玄进到龙阳宫里面后,去龙床前看了一眼聂青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在床前寸步不离地守着,等殷玄进去了,王云瑶道:“娘娘这个样子,怕是吃不下药了。” 殷玄道:“吃不下也得喂,你刚说,让冼弼亲手熬药?” 王云瑶道:“娘娘之前用冼太医用的顺手,冼太医看着也是个尽忠老实的,奴婢说句不当的话,娘娘身中此箭,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想着要借此……” 她的话还没说完,殷玄伸手打断了她:“不该说的话就不用说,朕心中有数。” 王云瑶垂头,想着这个皇上当真什么事情都知道。 殷玄道:“那就让煎药的事交给冼弼吧,不必去太医院了,就在龙阳宫里面,每日的药都得筛查,你去传冼弼过来。” 王云瑶说了一声是,慌忙起身,去太医院喊冼弼。 冼弼来了龙阳宫,殷玄让随海辟了一个医房给他,每日煎药都在那个医房里面,不假手任何人,太医院里的人殷玄也不用,下旨到华府,让华府里的家医祝一楠进宫,帮衬冼弼。 有一个人帮忙,冼弼轻松多了,祝一楠是原绥晋北国的御医,医术也是顶好的,号脉问诊完全不在话下,每日都是他去给聂青婉请脉。 圣旨还未到达华府之前,袁博溪和华州就已经入了府,而且,谢包丞和王云峙也回去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聂青婉遇刺一事。 袁博溪脸色一白,当即就站起身,要冲进皇宫,她得看看她的女儿如何了,不然,她寝室难安。 可是,刚起身,还没冲出家门呢,就被华图、华州还有谢包丞和王云峙拦住了。 华图道:“你急什么,宫门深锁,你就是去了也看不见人。” 袁博溪红着眼睛道:“她生死不明,我能不急吗!” 华图抱住她,安慰:“女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宫里的御医,相信皇上。” 袁博溪倚着他的肩膀就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好的大喜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想着她今日一定很漂亮,我还想着那一日她进宫,只一个嬷嬷来,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终于算是扬眉吐气了,我还让艺如和曲梦准备了好多花,等到御辇过来的时候,我要亲自洒花给她,我要看着我的女儿风风光光地从这条街上过去,这一天她是幸福的,我也是,可是……” 说着说着,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怎么扯都扯不住,流个不停。 严艺如和曲梦也在旁边抹眼泪。 华图见这会儿指望不上这两个人了,只好自己劝,可劝了半天,实在劝不住,只好先扶着袁博溪进屋了。 严艺如和曲梦跟着进了屋。 华州和谢包丞还有王云峙没有跟进去,可他三人的脸上也全都挂满了忧伤和担心,华州到底是男子,没有像袁博溪那样哭出眼泪来,可他一听说华北娇身中一箭,眼睛也泛起了红,谢包丞和王云峙都无声地拍了拍他,二人皆搭住他的肩膀,给他无声的安慰。 华州哽着声音说:“一直没看到右寒,他是跟进宫里去了吗?” 谢包丞道:“应该是,他最关心郡主,知道郡主今天封妃,他老早就出了门,后来大概一直跟在郡主身后,出了事应该也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华州揉了揉眼,控制住鼻音,说道:“他既跟着,却还是让郡主受了一箭,可见那人,武功远在他之上。” 王云峙道:“我们虽然离的远,但一直知道郡主在车上,由皇上陪护,虽然后来可能御辇遭到了袭击,皇上把郡主抛了出来,可皇上没离开,王云瑶那会儿也赶到了郡主身边,周围还有那么多的禁军,就不说别的人了,单一个皇上,都不可能让这个歹人得手,但此人一箭三发,阻扰住了王云瑶不说,连皇上也阻扰住了,由此可见,此人武功,远远不止在谁之上这么简单,此人,必血浴过九海。” 谢包丞脸色一变。 华州也脸色一变。 血浴九海这个词是所有遗臣之国送给大殷帝国那几位如魔鬼一般无往而不胜的大统领们的称号,这其中有封昌,有陈温斩,有聂不为,有聂西峰,还有殷天野,当然,还有远远凌驾在他们之上的殷玄。 那么,若真是血浴过九海的人,这事情就玄妙了。 那些人,可都是大殷帝国的功臣。 他们奉的,是殷太后。 而今,这些人,全都不在朝野。 也就是说,他们不奉殷玄这个君王。 华州和谢包丞都抬起脸来,看了王云峙一眼。 华州道:“这事儿我们管不着,也不用去管,我现在只担心北娇的情况,至于凶手,皇上一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今日我陪母妃从聂家出来的时候,皇上传旨宣了聂北进宫,大概此刻,这件案子已经落在聂北手上了,而有聂北查案,这个凶手,就算藏到人间地府,也一定会被揪出来。” 王云峙皱眉:“皇上宣了聂北?” 华州道:“是呀。” 王云峙眯了眯眼:“皇上此人,心思诡谲的着实令人难猜。” 谢包丞向来马大哈,拍了一下王云峙的肩膀,说道:“行了,皇上的心思岂是我等凡夫俗子猜得到的,我跟华州一样,只盼着郡主能好,然后抓到那个凶手,立地正法,旁的,我们无需去想。” 王云峙看了他一眼,没应声。 华州闷叹,头抬起来,看向皇宫的方向:“也不知道北娇如何了。” 就在几个人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又陷入悲伤的氛围中的时候,圣旨来了,圣旨一来,所有人皆收拾好心情,包括华图和袁博溪,也赶紧收拾好心情,出来,接旨。 传旨的人还是随海,圣旨就一句话:“传祝一楠进宫。” 跪在前头的华图一愣,没敢问为何,赶紧让凃毅去带祝一楠过来,等凃毅去喊人了,华图才带着众人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问随海一句婉贵妃如何了,随海先开了口,他看了一眼面前几个人极力隐藏却依旧显得悲伤的眼睛,心里叹一声,想着,到底是血亲,听到了这样的噩耗,不伤心担忧才怪。 随海道:“晋东王和王妃不用太过担心,婉贵妃身上的箭已经安全拔出来了,伤口也已经包扎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皇上让奴才来传祝一楠,就是想让祝一楠进宫照看娘娘,娘娘是晋东王府的人,祝一楠亦是晋东王府的人,皇上信得过。” 随海没有多说别的,但一句信得过,已经暗示了一切。 华图、袁博溪、华州、谢包丞、王云峙皆不是愚笨之人,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大概已经知道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了,也可能猜到是何人所为,只是没有证据,就暂时没有发作,但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 华图低声道:“是,皇上英明,考虑的是。” 而听到华北娇没有生命危险了,袁博溪终于也松了一口气,她拿帕子擦了擦眼,又揉了揉心口,对随海说了一句:“我能进宫去看看娘娘吗?” 随海道:“今天大概不能,娘娘还在昏迷,宫里宫外各方严禁,龙阳宫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踏入,奴才不是说晋东王妃是闲杂人等,只是娘娘昏迷着,你去了只会伤心,皇上原本也在伤心,你这一去,会让皇上更伤心,还是等娘娘醒了吧?” 袁博溪听着这话,也不敢再强烈要求了,只得闷闷地点了一下头。 等祝一楠来了,提了医药箱,随海带着人就走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寿德宫不可能不知道,烟霞殿不可能不知道,陈府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怀城内的人都知道了,也许旁人还不知道聂北已经被召见,可陈德娣知道了,拓拔明烟知道了,陈亥也知道了,包括殷氏皇族。 但殷氏皇族素来不干预皇室之事,若非发生动摇国本的事情,他们都不会出。 故而,他们虽听说了这事,却没有人出来掺和一脚。 当今掌权的人是殷玄,只要殷玄没事,那旁人,跟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是聂氏,他们亦不管。 殷氏皇族信奉的是强者为王,有人称了王,他们就不会再动乱,亦不会再去争抢,除非这个王死,大权无主,或者大权旁落,他们才会崛起而抢之。 现在,不管发生任何事,那都是皇上的事。 既是皇上的事,就让皇上自己解决。 殷氏皇族之人对聂北的出山反应淡淡,可陈家就不能反应淡淡了,陈德娣就更不能反应淡淡了,还有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自那天陈裕反咬她一口,又经晚上被殷玄的一番话打击而病下之后就基本不出殿了,后又因为受了聂青婉的刺激,加上素荷为了她而获罪,当天出门看到满宫的封妃喜色,心情越发的悲痛后就更不出门了,哪怕今日是封妃大典,哪怕今日她是该去好好看一看的,可是,她没去。 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拓拔明烟的身子经过这几天的调理,加上她决心要好起来的积极心态的帮助,如今,她的气色看上去倒是好了很多,至少没再带着一身颓靡的气息,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整个人看上去倒又年轻了几岁。 本来王榆舟今天要来给她看诊的,但因为婉贵妃出了事,王榆舟中午就没来。 王榆舟不来,也不派人知会一声,这事儿就奇怪了。 王榆舟是奉殷玄的命令来给她看诊的,王榆舟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来,就算他有急事,也只能等给她看诊完了再去办。 可今天,他没来不说,连通知都不通知。 拓拔明烟觉得事有蹊跷,就派红栾去打听了,结果,红栾打听回来,说婉贵妃出事了,在怀城街上跟皇上一起巡视百姓们的时候被一箭射中心口,大概活不成了,此刻太医院的人全都在龙阳宫。 拓拔明烟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着实被吓着了,她大惊:“皇上呢?皇上如何了?” 红栾道:“娘娘莫急,皇上好好的。” 拓拔明烟一瞬间提起的心口就落了下去,落下去之后这才关注起华北娇,问红栾:“当真被一箭射中心口?” 红栾道:“是呀,现在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们都在底下议论着这事儿呢。” 拓拔明烟眸底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冷冷说道:“这就叫活该,就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她如此高调得宠了,所以要派人来夺她的命,没那个命,却非要享那个富,不死即残。” 她又对红栾说:“再出去打探,但凡有消息就来报。” 红栾说了一声是,立马又出去了。 等再回来,红栾的脸色就有些奇怪,她走到拓拔明烟面前,抿了抿唇,说道:“娘娘,婉贵妃好像度过危险了,太医们都回去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见拓拔明烟的脸色明显又沉了下来,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皇上宣了聂北进宫。” 本来听到婉贵妃度过了危险拓拔明烟就不舒服,想着,怎么就没射死她,后面又听到红栾说殷玄宣了聂北进宫,她当即眼皮子一跳,眸上掠过心惊之色,不知为何,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就一下子砸了出去,她此刻就坐在屋外的凉亭里,这杯子一砸下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硬石板地上,发出很重的一道咔嚓声,她被这咔嚓声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红栾和素荷都在旁边惊呼,可她好像没听到似的,低头盯着那被砸碎的杯子,杯子破了,四分五裂,碎片飞的到处都是,还有那一摊微小的水渍,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刺目的光,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聂北的那一双眼睛,如兽王一般盯着她,在说:“你是凶手,我会让你死的跟这个杯子一样壮烈。” 拓拔明烟吓的大叫。 红栾和素荷纷纷冲去抱住她。 红栾大惊:“娘娘,您怎么了!” 素荷道:“娘娘,您小心些,不要踩到碎片了!” 拓拔明烟双手颤抖地扶着她二人,脸色又一阵一阵发白,她低喃着:“聂北,聂北……他怎么出来了,皇上怎么把他叫来了!” 红栾道:“好像是查婉贵妃中箭一事的,娘娘,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拓拔明烟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心想,是为了婉贵妃,又是为了她! 皇上为了她,竟然不惜出动聂家人! 好哇,真是好极了呀! 皇上,你怎么能这么做! 你明明知道太后是如何死的,你明明知道聂家人为何在太后死后一下子退出朝堂,你明明知道聂家人一旦出来,势力要追究太后的死因,他们不是旁人,他们是聂家人,在大殷帝国所有人都惊怕的聂家人,他们一旦盯上某件事,那就会不死不休,尤其,聂北是断案神手,他若要执意调查太后死因,那就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凶手! 你这是在把我们所有人都往死路上赶呀! 拓拔明烟一瞬间眼泪又流出来了,她心口起伏,险些要喘不过来气,红栾和素荷吓的尖叫,不停地喊着:“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们呀!来人!快来人!” 王榆舟又被紧急地请了过来。 好在现在龙阳宫不需要他,他来的很快,来了就给拓拔明烟号诊,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情绪已经平定了下来,她只是悲戚地哭着。 她觉得,华北娇就是她的天敌,是进宫来克死她的。 她这样想,陈德娣又如何不这样想? 陈德娣也已经知道了今天所发生的全部事情,而陈德娣担忧的远比拓拔明烟所担忧的还甚! 陈德娣很清楚今日这起事件是谁做的。 是她陈家人。 这下好了,人没有杀死,惊动了皇上不说,连聂北……都被惊动了。 陈德娣眉心很沉,手脚冰凉,可她素来沉稳,遇事很能稳住自己,她告诉自己不用担忧,不用惊慌,聂北出来了又如何,他不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凶手,别人说他是十六阎判,他还真能是阎判了不成? 最多是断案有一手罢了,不管是之前太后之案,还是今天婉贵妃之案,他就算再有本事,也定然查不到真正的幕后之人。 若真让他查去了,那她陈家人就白混了这么多年了。 陈德娣立定心神,问何品湘:“有人去龙阳宫看过婉贵妃吗?” 何品湘摇头:“没有。” 陈德娣冷笑:“宸妃不是素来跟婉贵妃很交好吗?今日婉贵妃遭此大难,她没去看一眼?” 何品湘道:“宸妃是跟婉贵妃交好,可宸妃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个时候她可能知道去了也见不到人,而且,皇上此刻忧心忡忡,大概也极为暴躁,这个时候皇上的眼里没有别人,去了龙阳宫,不管是好心还是假意,都得不到皇上的喜欢,再者,皇上也下了旨,闲杂人等一律不能去龙阳宫扰了婉贵妃养病,宸妃就是想去,也不会去了。” 陈德娣心里泛酸,此刻心里有跟拓拔明烟一样歹毒的想法:怎么没一箭射死她。 说到这个,陈德娣就朝何品湘使了个眼色,何品湘赶紧遣退了所有不相干的宫女和太监们,等屋内只剩下她们一主二仆了,陈德娣才又开口:“这回事没有成功,又打草惊了蛇,恐有祸患啊。” 不得不说,陈德娣的担忧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聂北出来,接的明旨是调查婉贵妃中箭一事,可事实上,聂北是只查这一个案子吗? 当然,皇上封聂北为提刑司,掌管刑部一切,包括破刑部未破的一切悬案,所以,聂北有义务去查刑部未断的所有案子。 可在聂北心里,他要查的案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后之死。 而在所有聂家人心里,聂北要查的,也必须是太后之死,其它的案子,可有可无,只是生活调剂品罢了。 既出来了,那总要活动活动筋骨。 聂北带着勃律从皇宫里出来后没有回聂家,而是背着双手,往今日御辇出事以及聂青婉出事的地方去了。 而在他往那个地方去的时候,李东楼还在领禁军挨家挨户的搜贼人。 陈温斩回了自己的无字匾府。 夏途归回了家,可没有坐住,又骑了马,千里疾行,去了怀城别郡大名乡,他一路风尘仆仆跑到夏谦住的临水舍居,把马往门口的马桩一栓,上前嘭通嘭通的拍门。 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来了来了,别敲了,哎哟,谁呀这是,门都要被你敲坏了,我虽然老了,但耳朵尚听得见。” 听着这抱怨的声音,夏途归就知道来人是义铭。 夏途归大喊:“义叔!” 义铭一听是二少爷的声音,当即迈开老腿,加快速度,来到门口,将门打开,定睛一瞅,还真是二少爷,义铭赶紧见礼:“二少爷。” 夏途归回礼:“义叔。” 义铭问:“二少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途归没跟他多说,只问:“我爹呢?” 义铭道:“跟芬玉表小姐在里头下棋呢。” 王芬玉是王榆舟的妹妹,是夏男君跟王长幸的二女儿,年方二十,从十岁起就在跟着夏谦学习,三年前,夏谦辞官归田,隐居怀城别郡大名乡,王芬玉也就跟着过来了,这三年没离开过,偶尔会回家看看娘亲父亲和大哥,但基本都在临水舍居,要说夏谦这几个儿女以及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中有谁最像他,就属王芬玉了。 王芬玉并不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当然,每一样都会,世家子女,打小就浸润这些,没有不会的,只是有所长,有所短罢了,王芬玉擅长的是文理,这点儿确实很像夏谦,太后健在的时候,还夸过王芬玉生了一双慧心,所谓慧心,就是看人看物,哪怕是看书,都有自己很独特的见解,那个时候,王芬玉也深得太后喜欢。 王芬玉不爱钱财,不爱名利,男人嘛,大概跟太后一样,也不大上心的。 王芬玉最爱的就是读书消遣。 夏谦爱下棋,王芬玉跟在他身边,自也被熏染的爱上了这一文雅之物。 夏途归被义铭带着进来的时候王芬玉正笑着跟夏谦说话,夏谦八十七岁了,虽说比聂武敬小了十岁,可也到了高龄之年,胡须一大把,眉毛都白了,穿着日常近石灰色的直裾,歪坐在竹篾编制的藤席里,一手拿着羽扇轻轻晃晃地扇着,一面笑着看棋盘。 义铭在木质台阶下向里面喊了一声,夏谦没理,王芬玉接了一句话:“义伯,何事?” 义铭说:“表小姐,二少爷来了,说是要见老爷。” 王芬玉一听是二舅来了,当即脸色一怔,想着二舅在京中当差,当的还是禁军的差,如今这大殷帝国朝里朝外,皇城内外全都知道今日是婉贵妃的封妃大典,这个时候二舅定然忙的脚不沾地,怎么还有空跑到大名乡来呢! 王芬玉看了一眼夏谦,夏谦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多年,平时不出门,除了下棋就是逗鸟,或者种花,听义铭弹琴,自不知如今的帝都发生了何事,可他不知道,王芬玉知道,王芬玉前段时间还回过一次怀城看望父母呢。 王芬玉将拿起来预备往棋盘里放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盒里,对着夏谦道:“外公,这棋晚点再下吧,二舅来找您,肯定是有事。” 夏谦叹一口气,虽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似乎知道一切窗外之事。 他朝王芬玉招了招手,王芬玉立刻站起来,去扶他。 扶起来后,夏谦朝门外说:“让他进来吧。” 义铭便带着夏途归进了凉阁。 凉阁里铺的到处都是篾席,上去前,义铭和夏途归都脱了鞋子,走在篾席上面,晾爽、平坦、舒适,园中的风带着花香阵阵铺来,带起檐下的风铃跟着轻响,响声如一曲高山流水的音乐,传入耳里,再烦燥的心似乎都能静下来。 夏途归缓缓呼了一口气,想着,还是爹的地方好。 夏途归因为聂北的出山而惊起的心瞬间归位,他挺了挺肩膀,进了屋。 屋中依旧很凉爽,夏谦还是盘坐在篾席上,王芬玉在旁边给他扇扇子,夏途归进来后朝夏谦行了一礼,王芬玉又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见完礼,夏谦让夏途归坐,夏途归坐了,夏谦还没开口说话,王芬玉先笑着打趣说:“二舅,你这个时候来找外公,莫不是要带外公去看封妃大典的?” 夏途归笑着接话:“要是爹想看,我肯定带他去。” 夏谦笑道:“你们俩说哑迷,我可听不懂。” 王芬玉用羽扇蒙住嘴,嘻嘻地笑。 夏途归无奈,抬眼佯装着怒地瞪了王芬玉一眼,他这个大侄女啊,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洞悉所有事,大概知道他来是要说封妃大典之事,故而,先一步帮他说了,以免他不好开口。 夏途归道:“爹住在怀城之外,不知道怀城之事是正常的,最近封妃大典闹的沸沸扬扬的,你不知,芬玉肯定知,她都没跟你说?” 夏谦摇头:“没有。” 王芬玉只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夏谦扇风,压根不接话。 夏途归道:“芬玉没说,儿子来说。” 夏谦睇了他一眼,伸手要喝水。 夏途归立马倒了一杯温水给了他,杯子移接过去的时候,夏谦指了指屋外:“知道爹这个房子叫什么名字吗?” 夏途归道:“知道呀,舍居。” 夏谦点点头:“没错,叫舍居,爹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有舍才有居,这是太后去世后爹悟出来的,那一刻,爹什么都放下了。” 他将杯中的水抬起来喝了,喝完,杯子递给夏途归。 夏途归接着,盯着喝空了的杯子,蹙眉。 他是没有听明白夏谦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都放下了,是在向他表达,他今日来了也白来吗?以前的事,爹已经不会再去关注了? 夏途归拧着眉头将杯子放下,抬头看了一眼王芬玉。 王芬玉翻了翻白眼,想着二舅杂就这么笨呢。 哎。 外公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什么都放下了,那也就是什么都不在意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会都听,也会都不听。 夏途归原本是很想跟夏谦说聂北出来了,可听了夏谦这话,他又犹豫了,他想着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打扰他,岂非不孝? 夏途归闷闷地坐在那里,想着是走呢,还是留下来吃顿饭。 琢磨了半天,还没琢磨出决定,夏谦开口了,他不耐:“怎么哑巴了,说呀。” 夏途归一愣:“啊?” 夏谦惆怅地看着他,心里叹道:我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儿子。 夏谦没好气:“你大老远跑来,不是找爹说事儿的?” 夏途归:“是有事要跟爹说。” 夏谦:“那说呀。” 夏途归显然一愣,却立马就重新摆了个姿势,精神一振,说道:“爹,聂北出来了。” 聂北二字听在夏谦耳里,有那么一刻恍惚,他上了年岁的混沌眼睛原本盯在夏途归的身上,他看到夏途归穿的是官袍,想着他定然是急冲冲来的,连衣服都不知道换,他这个儿子就是性子急,一点儿都不像他,完全遗传了他娘,好在,他娘虽然性子急,却总是会急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所以,儿子这回急冲冲的来,要与他说的事情,在他看来,可能也很关键,或许,很重要,但是,在我心里,却不一定重要,也不一定关键。 这样的想法还没有完全展露完,就听到了儿子嘴里吐出了一个词:聂北。 夏谦慢慢的把视线从夏途归的衣服上抽开,看向夏途归的脸,又问一遍:“你刚说谁?” 夏途归道:“聂北。” 夏谦这回确定自己没听错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掠向屋檐下那一排错落有致的风铃,看它们被风轻轻的吹,又被风轻轻的荡,然后奏出美妙的音符,它们的美,掌握在风的手中,没有风,它们就只是一个摆设,曾经的太后,就是这样的风,而他,就是那个风铃。 夏谦收回目光,十分平静的给了一个字:“哦。” 夏途归:“爹你这反应太平淡了吧?” 夏谦:“你想让爹多激动?” 夏途归:“儿子很激动呀。” 夏谦笑了一下,混沌老烛的眼睛却幽沉了下来:“太后的死,已经让爹把所有情绪都用完了,爹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神都能死,何况凡人呢?聂北又没死,早晚会出来,这有什么可激动可稀奇的。” 夏途归佩服:“果然爹就是爹。” 夏谦没应话。 王芬玉笑着插话道:“二舅,聂北怎么会出来了呢?聂家不是三年没出了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得不说,王芬玉总是能抓住最关键。 夏途归道:“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夏途归把今日皇上御辇遭袭,婉贵妃中箭的事情说了,还说聂北是皇上的圣旨招出来的,皇上让聂北查今日之案,又想到什么,他眉头忧心地蹙起,叹道:“爹是不知道,皇上今日传了儿子和陈温斩进宫,问了一些话,让儿子心惊胆颤呀。” 这话是对夏谦说的,可夏谦没应声,王芬玉问道:“问了什么话?” 夏途归抿了抿唇,把今日殷玄问他的关于陈温斩的那几句话说了出来,说完,又道:“儿子听得出来,皇上在怀疑,今日之事,是陈温斩所为,可儿子非常清楚,陈温斩从一大清早开始就跟儿子在值勤,没有离开过,怎么会是他呢?皇上是不是借着这次的事,想……” 他的话没说完,夏谦忽然开口:“芬玉。” 王芬玉立马道:“外公。” 夏谦道:“有点饿了,中午吃什么?” 王芬玉笑道:“外公想吃什么?” 夏谦看向夏途归:“你想吃什么?” 夏途归知道他爹听懂了他话的意思,而从中打断他,无非是不想让他再说,夏途归觉得他爹虽然辞官归田三年了,可那颗精明的脑袋却没有退役,很可能不用他说,他爹也知道这是皇上设的一出局,皇上可能真的很爱婉贵妃,也可能不爱,那些做出来的对婉贵妃的宠爱只是给别人看的障眼法,为的就是斩除陈家,也可能这一事故着实不是皇上所为,是个意外,可皇上定然会借着这个意外,把矛头指向陈家。 为什么呢? 因为如今的陈家,快变成第二个聂家了。 皇上怎么可能容许呢? 皇上不会容许,所以,抬举了婉贵妃的家人,陈家落败后,那就是华家上台了。 而华家,最终也会如聂家和陈家一样,变成历史上的枯骨。 能笑到最后的,只有皇上。 所以,即便聂北出来了,大概也翻不出皇上的五指山。 但是,聂家呀! 夏途归抿了抿唇,总觉得这未来的大殷,将会风雨飘摇,而这样的风雨飘摇,皆因为一个女人。 夏谦打断了夏途归的话后夏途归也不说了,夏谦要留他吃午饭,他是乐意的,夏途归想了想,说道:“吃米吧,耐饿。” 夏谦便让王芬玉去准备。 王芬玉下去了,夏谦让夏途归来陪他下棋。 夏途归应了。 王芬玉下去准备午饭,夏谦身边没了人伺候,义铭就留了下来。 下棋的时候,夏谦一字不提宫中之事以及今日之事还有聂北、婉贵妃、皇上、陈温斩等人,他只是问夏途归:“家里都好吧?” 夏途归:“一切都好。” 夏谦:“还能好的时候就不要把日子过坏,班儿大了,也能接你的班了。” 夏谦口中的班儿,指的是夏班。 夏班打小在禁军中长大,如今二十岁,也成了禁军一员,虽然大殷帝国如今国强民富,远离了战争,但能进到禁军中的人,那也都是十分了不得的人,夏途归属武臣,一身武艺全都教给了夏班,夏班自也武艺超群,虽然还没上阵杀过敌,但担一个禁军统领的头衔,护卫皇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来夏途归也是要向皇上请旨,希望夏班能来接自己的班,但不是现在,怎么爹的意思是,让他辞官? 夏途归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夏谦,问道:“爹,你觉得我得退下来了?” 夏谦:“爹什么都没说。” 夏途归:“可你那话明明就是那个意思呀。” 夏谦掀起老眼看了他一眼,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提点这个傻儿子了,他将棋子一扔,没心情下了,让义铭扶他出去走走。 夏途归要跟,被夏谦抬手制止了。 夏途归于是只能郁闷地坐着。 不一会儿,王芬玉做了简单的午饭过来,见只有夏途归一个人坐着,她就纳闷,问道:“二舅,怎么就你一人,外公和义伯呢?” 夏途归抿唇说道:“爹说想走走,义叔带着爹出去了。” 王芬玉哦了一声,说:“饭好了,我去喊外公和义伯,二舅先去饭堂吧。” 王芬玉说完就要走,被夏途归喊住了,夏途归招手让她先坐下,然后把王芬玉离开之后他跟夏谦说的话说了一遍,尤其是夏谦最后说的那句话,夏途归反复地说给了王芬玉听,问她:“爹是什么意思?” 王芬玉笑道:“二舅,你在怀疑皇上借婉贵妃中箭一事牵扯进陈家,进而拔除了陈家,那你既怀疑皇上有这样的心思,那又怎么能帮陈温斩作证呢?你作了证,皇上还如何治陈温斩的罪呢?不能治陈温斩的罪,又如何治陈家的罪呢?聂北的复出,在你的回答之后,那就说明,婉贵妃中箭一事,皇上一定会追查到底,不管凶手是何人。那么,若皇上没有除掉陈家的心思,而你又如此怀疑了,只能说明你这么些年在朝为官,连皇上的半片心思都琢磨不到,外公说,能好的时候就不要坏,指的就是适当抽退。” 王芬玉说完,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站起身,去找夏谦和义铭了,找到人,又过来喊夏途归,一起去饭堂吃完。 吃完饭,夏途归就走了。 他回到怀城,没有直接进家门,而是去找陈温斩。 第78章 称王的狼 为陈世雯打赏水晶鞋加更 陈温斩没有见夏途归,不止没见夏途归,今天陈温斩谁也不见,他躺在凉椅上,一坛接着一坛地喝酒,大有一醉不醒的架势。 从中午喝到晚上,月上树梢,照的院中一片静谧,他躺在那里,看着月光,等着死亡来临。 他在等死亡,陈家却不等。 陈家人在知道婉贵妃中了一箭,却没有死,进而皇上还把聂北请出来了后,陈家人就聚集在了主楼里,议论起了这件事。 陈亥不想责怪陈温斩,想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动刀子,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陈温斩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原本陈亥觉得一箭射不死婉贵妃也不打紧,只要在她养伤的时候,让窦福泽稍微动点手脚,那婉贵妃必然死的无声无息。 只是,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龙阳宫被皇上封了,不说窦福泽了,就是旁的御医,也无一人能近龙阳宫,那么,想要彻底弄死婉贵妃,只能再另想法子,而这个法子,还不能太久,一定得在婉贵妃清醒之前,这次的主楼议事,议的也有这件事。 当然,还有一件事,就是聂北的出山。 聂北一出,聂家人必然会跟着陆陆续续的出,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不,是相当相当糟糕! 陈亥已经位列三公之一,浸润官场不止四十年,如今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一想到聂家人,他内心依旧不免颤了一下,他尚且如此,可何况其他的陈家人了。 陈津皱眉,说道:“爹,聂北要是查到这件事是温斩所为,温斩不能活不说,我们陈家怕也会受牵连呀!” 陈璘带着侥幸的心理说:“虽然聂北厉害,可温斩也不弱,温斩跟在太后身边很多年,对聂北也算极了解了,聂北是断案能手,温斩就一定是作案能手,温斩既出了手,就肯定不会让人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也不会让人逮到把柄。” 陈建兴微蹙眉头说:“对于温斩的能力,我也深信不疑,但聂北这个人,当真不能小视了。” 陈间冷哼道:“聂家人出,我陈家必然要受威胁,这是必然的,而且,你们不要忘了,太后是如何死的,聂北出来,可能不单单只查婉贵妃今日一案的。” 他的这句话说完,整个主楼里一静。 陈亥眯眼:“老三的意思是,聂北借圣旨出来,是要查太后之死?” 陈间道:“爹,聂家人当年全体退出朝堂,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保存实力,他们肯定不相信太后就那般死了,虽然当时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太后的尸体,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聂家人倒是想,却被皇上挡下了,聂家人不怀疑太后之死有问题吗?他们怀疑,但因为当时殷氏皇族的出面,他聂氏再强势,也不敢冒犯殷氏皇族,他们大概也知道,再继续留在朝堂,他聂家人会跟太后一样,一个一个相继死去,故而,就全体退出,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出来了,一定不会再让太后含冤而死。” 这些道理陈家人都懂。 陈亥又如何不懂? 可陈亥想的是,聂家人一直不出,怎么忽然之间就出了。 是,皇上是下了旨,可在陈亥的印象里,聂家人若是不愿意出来,皇上就是下十道圣旨,他们也会稳然不动。 聂家人想查太后之死,这是很正常的,三年前应该就要查了,可三年前他们不查,一息隐退,为何三年后却又毫不迟疑地接了圣旨,入了朝堂呢? 若皇上有心铲除他们,隔了三年,还是会铲除的。 那么,为什么非要出来? 就不怕出来了再也保全不了家族了吗? 皇上能杀太后,敢杀太后,亦敢诛他聂府的呀。 陈亥想不明白,但转而想到聂北若当真破了这个案子,抓到凶手是陈温斩的话,陈家就彻底完了,敢对皇上御辇动手,敢刺杀婉贵妃,只怕陈家要面临灭族之危。 陈亥沉着声音说:“老三说的对,不管是之前的太后之死,还是今日的婉贵妃中箭,都跟我陈家有关,聂北但凡查出一点儿可疑,就定然会咬住我陈家不放,虽然太后之死是皇上主谋,我等只是帮凶,可皇上九五之尊,聂北不敢拿皇上怎么样,却一定会对我陈府穷追不舍,这是一个大患。” 陈津冷冽道:“简单,杀了聂北,一了百了。” 陈津的话一落定,四周越发的静了。 陈亥坐在那里,两手都扣紧了椅把,情绪显然因为陈津的话而陷入了紧绷。 陈建兴张嘴结舌,大概没想到陈津会说出这几个字来,一下子被吓住了。 陈间一瞬间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陈璘哈哈大笑,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冲众人说道:“大哥这方法好哇!” 他说完,站起身,目光冷毅地对陈亥说:“爹,聂家人的荣耀早已随着太后的离去而离去了,他们已经从朝堂上消失了三年,早已没办法再融入这个朝堂,而这三年的岁月磨砺,我陈家已今非昔比,就算聂家人出来了又如何,我陈家人还怕他们不成!大哥说的没错,既然聂北如此碍事,那就……杀了!” “聂家还当现在是太后当政呢,以前的聂家,确实没人敢动。” 说到这里,他攸地一顿,阴险地笑道:“也不是无人敢动,皇上不就动了那个神一样的人物,若聂家没有及时退离,尚在朝廷,那这三年下来,他们大概也如同那个太后一样,横死在了皇上之手呢!” “如今的聂家,又有何惧?” 他的话说完,屋内又是一阵窒闷的沉静。 陈亥抬起头,看了陈璘一眼,又看了陈津、陈建兴和陈间一眼,问他们:“你们都认为杀了聂北比较妥当?” 四个人皆面色昏黄地点了一下头。 现在不是妥当不妥当的问题,而是他不死,有可能就是我亡。 陈亥仰了仰脖子,那一瞬,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又低下头来,看着底下的四个人,说道:“杀了一个聂北,还有第二个聂北,聂家人是杀不完的。” 陈津这个时候接话道:“不,杀得完,既然一定得有个你死我活,那我们就不遗余力,铲除了聂家,反正就算我们不动手,聂家人也不会放过我们,与其被诛,不如早点拿起屠刀,这个道理,我们陈家应该老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缓缓,陈建兴道:“大哥说的有道理。” 陈间抿了抿唇,说道:“虽然听上去有点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意思,可我也觉得,聂家人一出,我们陈家的好日子大概不会太久了。” 陈璘也道:“既知是敌人,确实该先下手为强,聂家不是善人,我们不要心存侥幸,对待这样的敌人,一定得比他还要狠。” 陈亥听着四个儿子的言语,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一旦动了手,那就不能让聂北抓到任何把柄,杀他的人,得是死士,且,不能是陈府的人,而且,一旦动手,必让他到阎王面前报到才行,一口气都不能留给他,不然……” 不然什么,他没有说。 但坐在那里的四个男人都懂。 不然,聂家人的报复,怕会毁了整个帝都。 陈璘道:“这事交给儿子吧,儿子会找江湖人去做。” 陈亥点了点头,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聂家人了,那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聂家人要死,婉贵妃也得死。 陈亥阴毒着一双眼睛,问四个人:“如今龙阳宫被皇上下了禁止令,窦福泽没办法进去,要如何让这个婉贵妃死的无声无息?” 这个问题真的把四个男人问住了。 如今的龙阳宫,大概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陈建兴道:“婉贵妃中箭,后宫的嫔妃们应该都会去看望的吧?” 陈亥道:“去了也没用。” 陈建兴道:“没用也得去,这个时候,身为皇后,应该要带着后宫嫔妃们一起,去看望一下,哪怕被拦在外面了,也要去尽一份心。” 这话说的没错,陈亥道:“那就让德娣去看看,如今也只有她能正儿八经的去看了。” 陈建兴道:“明日上完早朝,我去见见皇后。” 陈亥嗯了一声,又说到陈温斩。 而提到陈温斩,陈津就红了眼眶。 陈亥看他一眼,说道:“让菲菲再去看看他吧,这小子现在大概也不会回家,他一个人在外面,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什么样子,我也着实不放心。” 陈津立刻站起来,回了宝宁院,去找余菲菲,只不过这会儿余菲菲并不在宝宁院,今天街上发生了那事之后余菲菲就一整天心神不宁,她坐不住,中间出去了一趟,见街上全被禁军包围,她又退了回来,原本想去看看陈温斩,最终没能去成,她也不想呆在宝宁院里胡思乱想,就去了延拙院,找窦延喜说话。 窦延喜见她来了,把老二媳妇,老三媳妇,老五媳妇也都叫了来。 人多话题聊的广,能宽心。 窦延喜当然知道余菲菲这个时候在担心什么,她也担心,但担心也没用,既做出决定走出这一步,那后面的苦果,就得自己咽下。 窦延喜对余菲菲说:“你也不用操心,温斩这孩子素来叫人放心,虽然之前因为太后的事情弄的不愉快,可到底他愿意做这件事,说明他还念着家人亲情的,他既念着,就一定不会让这件事暴露了自己,进而牵连到陈家,既不暴露,那他就不会有事,你也不用忧思愁虑,把自己身体弄坏了。” 余菲菲接话道:“娘说的是没错,可我哪能不担心呢。” 窦延喜叹一声,想着也是,当娘的,哪一个不为儿女担心。 胡培虹说:“大嫂,担心的话就去看看他吧?我跟三弟妹和五弟妹陪你一起。” 余菲菲轻叹道:“我刚出过门了,外面街道上全是禁军,我不敢出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看他。” 胡培虹皱眉:“街道全被禁军包围了?” 余菲菲点头:“嗯。” 张若水说:“这么一包围,大概好几天不会撤离,那得好几天不能去看温斩了。” 余菲菲越发忧愁起来。 翁语倩道:“大嫂也别着急,禁军们不撤离,说明他们并没有找到可疑之人,那温斩就是安全的。” 余菲菲一听,紧皱着的眉心稍微松了一下。 窦延喜笑道:“老五媳妇说的对,这话也说的贴心,所以老大媳妇,你也别自我忧愁了,等禁军撤了,娘跟老二媳妇,老三媳妇,老五媳妇一起,去看温斩,他要是愿意回来,我们就接他回来,不愿意回来就让他还在外面住着,他怎么高兴就怎么来,行不行?” 余菲菲只得点了点头。 妇人们坐在一起聊天,不会聊国家大事,聊的都是闺里闺外的事情,关于陈温斩的话题聊过去之后,窦延喜提起了华府给她递了拜贴之事,窦延喜说:“晋东王妃昨日让他府上的管家递了拜贴过来,说是明日来府上走动走动,我还没回她贴子呢,你们说,是推辞她一日呢还是就应了明日?” 胡培虹问:“娘为何会想着推辞她一日?” 窦延喜道:“挫一挫她的气焰。” 余菲菲道:“媳妇觉得,还是应了明日吧。” 张若水道:“媳妇也觉得,应了明日较妥,我们前脚刚从她府里回来,她转头就递了拜贴,想必我们府上的贴子是第一个送出来的,可见这个晋东王妃是个极会看事的人,那天去她府上,三言两语也瞧得出来,这个晋东王妃是个有材料的,娘推辞她一日,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定然能想明白,往后若真等华府飞黄腾达了,指不定她会拿这个来埋汰陈府。” 翁语倩道:“其实也没三嫂说的那么严重,但既打定了要见,就没必要推辞一日。” 窦延喜见四个媳妇都不赞同推辞一日,她也没坚持,就派身边的嬷嬷孙丹去回了贴子,这个时候华府上下全都因为知道华北娇中箭而死气沉沉,哪怕知道华北娇已经没了生命危险,可她人没醒,华府上下老少加主仆都高兴不起来。 接到陈府的贴子,袁博溪原本应该高兴一下的,或者说安排凃毅去准备一些能拿得出手的礼物,明日去陈府,不能失了礼,可现在她哪里还有心情去想明天去陈府如何了,她随便把贴子甩给了管艺如,又忧心忡忡去了。 管艺如小心地将贴子接着,看了袁博溪一眼,轻叹一口气,下去了。 王妃不管明日之事,她却不能不管。 聂北带着勃律去了御辇出事的地方,那个地方被禁军严密把守着,李东楼在外面搜查,这个地方的保护工作就交给了张堪。 张堪看到聂北,明显神情一怔,他在外面当值,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殷玄已经重新起用了聂北,还封聂北为提刑司,全权管理刑部一切事务,包括今天御辇出事以及婉贵妃中箭一事。 可哪怕不知道,乍一看到聂北,他还是吓了一大跳。 跟着他吓了一大跳的还有那些禁军们。 这些禁军有年岁大的,也有年轻的,而不管是年岁大的还是年轻的,都在二十岁以上,三年前宫中禁军属陈温斩管,在陈温斩之前,禁军是属聂西峰管的,聂西峰是聂北的五哥,在那个时期,不管是聂西峰还是聂北,都是风云人物。 聂西峰是血浴九州的人物之一,身上的战功可以写出另一个历史,聂北没有上过战场,可不代表他不让人敬畏,十六阎判的威名,无一人敢小视,因为聂西峰跟聂北的关系,宫中禁军鲜少不认识他,后来聂西峰被调离宫中,担了宫外禁军统领,那宫外的那些禁军就也全认识了聂北,哪怕没有聂西峰这层关系,这些禁军又如何不认识当年叱咤政坛的人物? 所有人都看着聂北,一下子傻在了那里。 聂北神情很淡,黑衣裹着瘦峭却并不显单薄的身子,站在那里,如一株幽沉的大树,他看了张堪一眼,淡静地说:“奉皇上之命,来查御辇之事和婉贵妃中箭一事,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形。” 张堪当即回神,两腿机械地往旁边一跨,让开路。 禁军们也赶紧跟着撤开,让出一条路。 聂北说了句“多谢”,就带着勃律走了进去。 等他跟勃律穿过禁军,张堪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冲旁边一人问:“我刚看到了聂北?” 那人道:“头没看错,确实是聂北。” 张堪好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原来,真是聂北。 他出来了。 聂北,竟然出来了。 他刚刚还说,奉皇上之命,查御辇之事和婉贵妃中箭一事。 那么,这一回,十六阎判,会审判谁。 张堪顿了顿,冲两边的人招了招手,让他们守好,他往里去,看聂北如何查案。 聂北看到了几乎快碎成渣渣的御辇,再往外围看,没有看到因御辇坍塌而应该飞射而出的木梢或是破碎物,又往头顶两侧建筑物的屋檐看,屋檐上似乎也没有。 为了保险起见,聂北让勃律飞上去全都检查了一遍。 勃律下来,摇头说:“没有木梢,也没有跟御辇有关的任何飞出物。” 聂北背起手:“一般情况下像御辇这样的庞然大物,暴炸或是被意外撞毁,都会产生惯性的飞出物,而且飞出物还不会少,这里既是现场,又被禁军如此严密看护,应该没人动过这里的一屑一物,那么,这就说明,当时有人用内力控制住了飞出物的射出。” 勃律挑眉:“是皇上?” 聂北道:“有可能是皇上,还有可能是那个凶手。” 勃律不解:“他既出了手,又何故会多此一举再浪费自己的内力呢?” 聂北没回答,转头问走过来的张堪:“当时御辇出事,周边的人有没有受伤?” 张堪摇头:“没有。” 当时李东楼在前,张堪在后,御辇出事的时候他压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几乎就是在某个瞬间,御辇行进的好好的,却乍然听见了皇上的厉喝声,他当时刚抬头,就看到了从御辇内飞离而出的婉贵妃,他当时心一惊,还没来得及想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御辇就在眼前变成了粉齑,完全是闪电般的速度,那一刻,大概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是懵的,等反应过来,御辇早已成了废墟,皇上立在那片废墟中,面色铁青,但是,皇上没有受伤,别说伤了,他的脸上哪怕是发丝上或是龙袍上,都没沾上一片灰尘。 后来群众暴乱,禁军就出动了,他也再没机会去看皇上。 但那一幕,就像做梦似的。 张堪到现在还觉得那是一场梦,但瞅着眼前活生生的废墟,他知道,那不是梦,当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皇上的御辇出手,想谋害皇上,还动了婉贵妃。 张堪深吸一口气,觉得此人要么是太胆大包天了,要么就是嫌活的太长了。 聂北听了张堪的话,点了点头说:“如此,就是为了不伤害周围的百姓,不管是皇上用内力控制住了带着杀伤力的飞出物还是那个凶手,都说明,此人是很爱惜大殷百姓的。” “我们现在把皇上排除,就假设这些飞出物是凶手用内力控制住的,那么,你们可以想一下,什么人想杀皇上,却又不愿意伤害百姓,而且此人能在御辇短暂坍塌的眨眼之间里用内力控制住所有飞出物,武功一定非我等能想像的,这个世上,有谁能有如此超绝的武功和如此强大的内力呢?” 聂北说完,没管陷入深思的勃律和张堪,他又蹲下身子,去一片一片地看那些废墟。 废墟全是木梢,还有破碎的车轮,五颜六色的碎布,被碾成粉末的一些金银粉,铁屑,马匹的毛。 马已经受惊被控制住拉下去了,这里存在的东西,全是御辇上的。 聂北喊了一声:“张堪。” 张堪立刻过去,一句‘大人’还没出口,聂北朝他招了一下手,他就屁颠屁颠地蹲下去了,蹲下去后他以为聂北要给他看什么‘惊天动地’的可疑物,结果,聂北让他把今日御辇遭袭的前后细节给他详细说一遍。 张堪郁闷,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聂北听后没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在废墟里捏了一摞白色的东西,他在指腹间搓了搓,问张堪:“你当时没看到有东西击向御辇?” 张堪道:“没有,完全没东西。” 聂北唔一声:“或许是你的道行太浅,而妖怪太厉害。” 张堪一愣,反应过来聂北在打趣他实力不行时,一脸郁闷,但想着十六阎判也会打趣人,着实稀奇,就又笑了。 聂北喊勃律过来,让他在他刚刚捏那摞白色东西的地方刨东西,勃律不知道刨什么,但少爷吩咐了刨,那这个地方就一定有可疑的东西。 勃律动手刨的时候,聂北冲张堪看一眼,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张堪看一眼正在费力刨东西的勃律,抿了抿唇说:“是有什么东西吗?” 聂北微微一笑:“张大人想看吗?” 明明,他是在笑着的,可张堪冷不丁的就觉得心头瘆的慌,他连忙道:“不不不,不想看。” 聂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堪不甘不愿地走了。 等张堪退出去,聂北收起脸上的笑,于炙热的阳光底下,那一张脸寒成了一块冰,他站在那里没动,也没回身看勃律,可他的后脑勺上似乎长了另一只眼睛,等勃律刨到底,他抬手一扬,黑袍里飞出一小股内力,当即就把那东西卷到了手上。 勃律一愣,还没来得及看那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就从眼前消失了。 勃律抬头:“少爷。” 聂北转身,冲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勃律眼珠转了转,立刻会意,说道:“少爷,没东西呀!” 聂北道:“再看看别的地方。” 勃律‘哦’一声,去别的地方继续刨。 聂北也没看手上的东西,直接卷进了袖兜里。 将每个地方都刨了一遍后,勃律拍拍手,说道:“少爷,什么东西都没有。” 聂北‘嗯’一声,说:“看一看婉贵妃出事的地方。” 于是二人又挪到聂青婉出事的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也被禁军把守着。 只不过,没什么可用的东西。 首先是血,血是婉贵妃的血,没什么作用。 其次是箭,但是,三只箭,一只插在了婉贵妃的身上,如今在皇宫里,另两只,一只被皇上震碎了,另一只被王云瑶震断了,被皇上震碎的那一只显然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聂北捡起被王云瑶震断的那只,箭断成了三半,拼凑起来,是一只很寻常的箭,没有标记,没有标识,观此木,也不是高档硬木,更不是军制,就是寻常猎户们打猎用的箭,这样的箭,大殷百姓,几乎每人都会做。 聂北看着手中的箭,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的天空。 一箭三发,这对普通人而言,是难人企及的梦,可对武功高强者来说,那是信手拈来之事,尤其对那些曾经跟随着太后征战南北的战士们,以及,领导那些千百万战士们的大统领们。 血浴九海的大统领,每一个人都拥有十分高超的箭技。 一箭三发,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 而用内力控制住飞出物,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百姓,那么,此人定然是随着太后从血浴九海里走出来的大统领。 拥有高强的武功,不愿意伤害百姓,从血浴九海走出来的大统领,想杀殷玄。 当今天下,只有一人,符合条件。 聂北垂眸,手指轻轻攥紧了衣袖,他慢慢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内心里静静地说:婉婉,你是想让这个人活呢,还是想让他死呢? 殷玄让我出来,是因为他心里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他是要借我的手,来审判这个人,进而让我聂府来承担陈家的怒火,让我聂府和陈府自相残杀。 他想把不该存在的历史全部毁去。 他想重建历史。 他想给你荣华,建立属于他与婉贵妃的历史。 殷皇的统治里,已不再需要有聂府,也不再需要有陈府了。 婉婉,你带大的孩子,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成了狼。 一个早已称王的狼。 第79章 是我的人 聂北看完,将三根断箭交给了勃律,让勃律好生收着,等勃律收好,聂北就带着勃律回宫,向殷玄复命。 殷玄这个时候还在龙阳宫里,本来今日封妃大典,就停了一天朝议,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殷玄更不可能离开。 从上午到中午,再到下午,殷玄没离开过龙床,眼睛也没有合一下,连饭都没有吃,他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聂青婉苍白而毫无生气的样子。 殷玄想,他这一辈子所经历过的可以称之为痛苦的事情很少,一个是他娘亲死的时候,一个是太后死的时候,而那两件事留在他生命深处的痛苦加起来也没有现在痛。 隔壁的房里还挂着他与她的喜服呢,他想着晚上他拉着她的手,像寻常的夫妻那样,跪拜父母,行天地之礼,再像所有恩爱夫妻那样,享鱼水之欢,儿女成群,举案齐眉。 他能想到的都想了,他能做的也都做了。 他只是渴求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 他只是想跟她做一对寻常夫妻而已。 可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他。 因为他曾经杀了她,所以,连老天爷都不放过他吗? 他们派陈温斩来,毁了他的梦。 他们是不是想告诉他,他有罪,不配得到幸福? 那为什么还要让她回来。 那为什么还要让她回到他的身边来。 天能主宰一切吗? 神真的能主宰一切吗? 不是的。 大殷的神早就没了。 这个天下,是他主宰的。 殷玄紧紧地扣着聂青婉的手,一根一根地吻着,随海在门外守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在门外守着,聂青婉已经喝过药,祝一楠已经来请过脉,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呆在这里跟皇上分享婉贵妃,所以,此刻的寝宫里面,只有躺着的聂青婉和坐着的殷玄。 殷玄低声道:“朕知道,你回来是要向朕索命的,你素来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你打算要了朕的命就一定会贯彻到底,所以,你不会半途而废的,你不能悔了你太后的威名,是不是?你要醒来,不然,你如何向朕索命呢?” 他眼眶红了一圈,又道:“这个宫殿是你当初给朕建的,你告诫朕,为王者,需善行天下,这才撑得起龙袍,你说龙袍以黄示君,就是在告诉帝君们,治国需仁,不能滥造杀戮,这些年,朕一直谨记着你的教导,努力做一个仁君,善待你最爱的百姓,朕什么都听你的,你是不是该奖励一下,朕不要别的,朕只要活着。” “以前跟你一起征战,朕从没有败过,每回建了功回来,你问朕要什么赏,朕当时想,朕要什么呢,大概想要你的一个微笑,或是你的一个拥抱,或者,你的一个吻,更甚至,是你的人。可那个时候,朕不敢说,朕也不敢要,如今,朕敢了呀,朕想要你活着,从十岁算起,到二十五岁结束,十五年的战功,朕累积起来的奖励足够要回你的命了,你不能不给,这是朕用命换回来的奖励,你不能不给的。” 殷玄一个人坐在那里说着话,时而哭,时而笑。 他在想,他七岁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样的场景,又是什么样的心情,那天的皇宫热闹的像过年,所有殷氏皇族的人都来了,他跟在最后面,看着天堂缓慢显现在眼前。 那个时候他想,活在这里的太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有十岁。 应该还是个孩子吧。 他没有见过她,但传闻说,她极好看。 那个时候他想,好看是什么概念呢?跟他娘一样吗?长了一张祸国妖颜的脸,令男人垂涎,令男人滋生邪念,进而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那个时候他想,可千万别长成那样。 事实证明,她远比他娘好看。 那种好看,不是魅,不是妖,不是让男人见了就想像蜜蜂一样黏上去,她的美像天上的彩蔚,灿烂锋芒,却又如雾如烟。 那一天的她从人群中走来,前后宫女太监无数,殷氏皇族中有一半以上的人用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可她好像无所察觉,嘴角淡淡地抿着笑,十岁的姑娘,穿着得体的凤袍,一步一步,走的有如帝王,她的眼睛又黑又亮,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地抬起,她在看周围的殷氏皇族之人,那眼睛,柔和温静,像抚尉大地的春风,可那漆黑的眸底,猝然飞起的却是绝然不容侵犯的太后威仪。 那一刻,殷氏皇族之人的面色都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那一刻,殷玄想,这就是太后,一个撑起了殷氏天下的十岁女孩。 她走到龙椅里坐下来,当着所有殷氏皇族的面,那么的理所当然。 坐下后的她小的软成一团,像块糯米,那个时候殷玄看着她,都想上去捏捏她的脸,更何况旁人了。 殷山是殷氏皇族中最好色的,殷玄娘亲的死,就有他的手笔。 殷山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眉梢挑了挑,大概仗着有殷氏皇族撑腰,完全没把这个小太后看在眼里,当然,不止是他没有把这个小太后看在眼里,殷氏皇族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没有把这个小太后看在眼里。 殷山抱臂笑了一声,调笑道:“太后娘娘,你今天吃奶了吗?我看你似乎没力气,坐都坐不稳,还是回去吃奶吧。” 这句话一出,整个周遭倏地一静。 这句话,听着是调戏,可聪明人听了,就知道这不单单是调戏,还有,以下犯上。 可,到底谁是下,谁是上呢。 殷玄一开始没打算出手,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今天来皇宫也只是尽一尽殷氏血脉的责任,再者,太后说了,要宴请所有殷氏皇族之人,他虽然不算嫡出,但也姓殷,身上流的是殷氏皇族的血,所以,他也来了。 殷玄虽然恨殷山,也讨厌殷山,可能有机会杀他的时候,殷玄也不会犹豫,更不会手下留情,因为殷玄娘亲的死,就有殷山的手笔。 但这个时候,殷玄并没打算出手,他只是漠然地看着。 女孩儿眯了一下眼,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抬起了下巴。 那一刻,殷玄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于女孩儿身上淡沉的灭意。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殷玄读懂了她,读懂了她压在眸底深处的血腥。 她不是糯米。 殷玄想,她是屠刀。 就在那个时候,殷玄抽出了腰中的短刀,冲到殷山的面前,从后面连捅五刀,将殷山捅死了。 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殷山就大敕敕地倒在了血泊里,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死,倒下去的时候两眼大睁,死不瞑目地往某个方向看,他大概想看一看,是谁敢捅他。 可他看不见了。 他的视线转到一半,就那样不甘地被阎王拽走了。 殷玄站在那里,手中的刀滴着浓稠的血,可他的嘴角却在笑着,那样的笑,印在那样的初春寒风里,冷邪,妖艳,惊心。 殷氏皇族之人反应过来,当下就要拿他问罪,可坐在那里的女孩风纹不动,只掀起嘴皮子,说了一句:“谁敢动他,斩。” 一个斩字落,所有的御林军,禁军全都围了上来,将殷氏皇族之人团团围住。 那个时候殷德还没老得走不动路,他盯着殷玄看了很久,又盯向女孩儿,说道:“我殷氏子弟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女孩轻描淡写地看着他:“在殷氏,你们殷氏的事情,你说了算,可在这皇宫,在这王座前,所有的事,我说了算。” 殷德冷冷地笑:“这皇宫,这王座,难道不是属于我殷氏的?” 女孩亦笑:“那么,你敢来坐吗?” 说完那句话,女孩抬高了下巴。 殷德跟她对视了很久,最后看了一眼左边凶神恶煞的御林军,又看了一眼右边凶神恶煞的禁军,再看一眼垂着眼眸,站在那里让人瞧不出深浅的任吉。 殷德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敢,难道你敢?” 说完这句话,殷德拂袖就走。 殷德是殷氏最德高望重的人,他一走,众人也纷纷跟着走。 虽然不甘心,可殷德都不敢对抗的人,他们亦不敢。 把殷山的尸体抱走后,这里就安静了。 殷玄也要走,被女孩喊住了。 女孩一下子跳下龙椅,蹦跳着来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说道:“别走呀,你今天立了大功,知道不?” 殷玄额头一抽,想着她刚刚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简直跌破他七岁深机的眼。 殷玄抿唇,没理她,只看向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 女孩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失了仪态,她轻咳一声,松开他的袖子,背起双手,努力做出太后该有的仪态来,但没有维持到一秒,她就破了功,伸手又扯住他的衣袖,开始叽叽喳喳:“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敢杀殷氏皇族之人呢?你不是殷氏皇族的人?不对呀,刚殷德已经承认你的身份了,那你跟殷山有仇?他杀过你全家?哦,不对,你还活着,你全家应该没死完,那是他欺负过你?” 她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问的殷玄一脸黑线。 殷玄正准备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至少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 可正准备开口呢,手就被人一抓,他猛的一惊,下一秒,就看到女孩在拿帕子给他擦手上的血,目光怜惜,动作温柔,她低声说:“你不杀他,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里,但是你杀了他,就等于帮我承了这个业债,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要护着你。” 你是我的人了。 我要护着你。 那一刻,殷玄听着这两句话,心弦猛的一悸。 她的人? 她要护着? 殷玄垂头问她:“你要怎么护?” 她抬头,眼瞳清亮,笑容闪闪,她说:“给你太子之位,给你帝王之尊,给你大殷天下。” …… 你给了朕一切,可唯独,没有把朕最想要的给朕。 …… 婉婉,这一次,朕给你想要的一切。 所以,你一定得活着。 …… 殷玄将聂青婉的手捧在脸上,温柔贴着,他的眸底铺着极为柔软的深情,大概是想起了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大概又听到了她说:“你是我的人了,我要护着你。” …… 婉婉,这一次,朕会护着你,直到你平安终老。 朕一直一直都是你的人,从来没变过。 …… 殷玄正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门外忽传来随海的高声奏禀:“皇上,聂大人求见!” 一句话,把殷玄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他又把聂青婉的手拿在唇下吻了吻,吻到最后,长久的停在那里,没有动。 他眼中闪着泪,有一滴滴在了聂青婉的指缝里,那一刻,沉睡中的聂青婉似乎眼皮动了一下,可也仅仅只是一下,随即又变成了一滩死水。 殷玄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恋恋不舍地将聂青婉的手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到衾被里,这才拢了拢龙袍,走到铜镜前,看自己的眼睛。 都哭肿了。 真心不想让聂北看到。 但聂北此时来,应该是去现场看过,来向他汇报一些情况的,也不能不见。 殷玄扬声道:“让他先到偏殿候着。” 随海应了一声是,把聂北和勃律都带到了偏殿,又回来,就被殷玄叫进了寝殿,殷玄让他去拿冰,随海去拿了,拿过来殷玄让他帮他敷眼,随海安静地敷着,但看到皇上为了婉贵妃哭成这样,随海又十分的心疼。 随海这会儿是想不明白,皇上明明很爱太后的,可为何对这个华北娇如此的…… 用爱字已完全不能形容了。 那是命。 随海拿着冰给殷玄敷了一柱香的时间,红肿消下去了,殷玄这才出门,离开寝宫前,他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去看顾着聂青婉,等她三人进去了,殷玄才带着随海去偏殿。 聂北看到他来了,拱手行了一礼。 殷玄问:“去过事发现场了?” 聂北道:“嗯。” 殷玄问:“有了发现?” 聂北道:“臣惭愧,还没有发现破案的疑点。” 殷玄看着他,无声的眸光,似乎带了那么一些冷意:“十六阎判的威名,不是拿来戏弄朕和天下人的。” 聂北垂头,不语。 殷玄道:“没有发现,你进宫作何?” 聂北依旧垂着头,说道:“臣想看一看婉贵妃身中的那一支箭。” 殷玄薄唇冷讥:“在现场你没有看到吗?” 聂北道:“看了一支。” 殷玄道:“还需再看一支?” 聂北低声:“是的。” 殷玄冷笑,心想,你是想看箭,还是想看人?你们聂家之所以出来,你之所以敢接朕的旨,愿意接朕的旨,是因为你们聂家人也知道她回来了,你们为了她,想回归朝堂。 行,这次来了,就休想再走了。 殷玄转头,对随海道:“去把箭拿来。” 那支箭被殷玄收了起来,他没有扔,但也没打算放在一眼可看的地方,他之所以留着,是因为他要提醒自己,他的梦,是谁毁的,他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殷玄吩咐完,随海就下去拿箭。 箭拿来,聂北看了看。 箭上沾着血,大概因为要取箭的原因,也被折成了三断。 聂北将那三断连起来看了一下,跟刚刚在外面看的一模一样,长短,大小,粗细,分毫不差。 聂北看完,将断箭重新放下。 殷玄挑眉:“可有发现?” 聂北道:“没有。” 殷玄冷笑,却是道:“那你继续查吧,明日刑部的人会配合你一起调查。” 聂北垂头:“是。” 殷玄不再看他,转身又走了。 殷玄回到龙阳宫,随海捧着那把箭跟上,进了屋,殷玄让随海重新将箭放回匣盒里,锁住,放到了储物柜里,等随海放好回来,见殷玄又坐到龙床边上去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跟着往后退开,想着从上午出事到现在,皇上连一粒米都没进,随海叹了一声,上前问殷玄:“皇上,这马上要晚上了,您不饿吗?” 殷玄看着床上的聂青婉,摇头。 随海也看了床上的聂青婉一眼,对殷玄劝道:“奴才知道你担心婉贵妃,奴才也担心婉贵妃,可皇上你也不能不吃饭呀,中午没吃就算了,可晚上不吃就不行了,这一夜的时间可长着呢,你要是不吃饭,晚上如何照顾婉贵妃呢?要是婉贵妃还没醒,皇上你先饿垮了身子,那婉贵妃要怎么办呀!” 不得不说,随海真的太了解殷玄了,对现在的殷玄来说,聂青婉是一切,照顾她远胜过一切。 殷玄听了随海的话,其实不是饿不饿的问题,是真的吃不下,他的婉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哪有心情吃饭。 可随海也没说错,他若不吃饭,饿坏了,又怎么照顾她。 虽然一天一夜的时间压根饿不坏他,可他也得勉强让自己吃一点。 殷玄道:“晚上传膳吧。” 随海当即一喜,笑道:“哎!奴才这就去通知御厨,让他们备皇上最爱吃的。” 殷玄道:“朕想吃玉米糕。” 随海顿了下:“雪梨味的吗?” 殷玄点头:“嗯。” 随海喏了一声,缓缓退出去。 等他出去了,王云瑶看了殷玄一眼,轻叹一声,也出去了,浣东和浣西也出去了。 御厨那边的动作很快,不出两柱香的时间,随海就端着玉米糕的盘子进来,等殷玄开始吃的时候,随海问要不要泡茶,殷玄摇头,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吃着玉米糕,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苦的,这是她平生最爱吃的东西,她的东西他都爱,可是他的东西,她爱不爱呢?她不爱。 殷玄吃完晚饭后把谢右寒喊进了寝殿里面,先是问谢右寒有没有用过晚饭,谢右寒说用过了,殷玄就把他叫到了床边,让他看看聂青婉。 在谢右寒看聂青婉的时候,殷玄说:“朕要谢谢你。” 谢右寒不解地转头看他。 殷玄没看他,只目光落在聂青婉的身上,说道:“朕谢谢你今日及时接住了她,没让她摔落在地,避过了可能会致命的一摔,原本朕觉得有朕在她身边就够了,这世上没有朕护不住的人,也没有朕解决不了的事情,可现在朕发现,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朕也会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朕也会失手,这一次的事对朕来说是个很沉痛的教训,朕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右寒眸光垂下,忧伤地看着床上的聂青婉。 殷玄道:“你是晋东之人,在她的心里,你就是她的母家人,是她最信赖的亲人,她亦是你的家人,既是家人,就一定会彼此照顾,不会背弃,对吗?” 谢右寒道:“当然。” 殷玄道:“接旨。” 谢右寒一愣,却是当即就跪了下去,不知道接什么旨,但还是说了一句:“草民接旨。” 殷玄道:“封晋东遗臣谢右寒为御林左卫统领,统管御林左卫军,负责婉贵妃在皇宫内外一切安全之职,冒犯婉贵妃者,朕予你有当场缉拿之权,妄图伤婉贵妃性命者,朕予你有当场格杀之权,听清了吗?” 谢右寒内心震惊,面上更是惶恐,皇上这是赐给了他可先斩后奏之权呀! 这种权力,如今的三公都不一定有。 谢右寒知道,这种权力,只有在遇到婉贵妃的事情的时候才起作用,但仅仅是这样,也够令他不知所措了。 不过,能呆在她身边,这又未偿不是一件幸事! 谢右寒沉声道:“臣接旨,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殷玄道:“起来吧,时间也晚了,你回去吧,今日你也守了一天,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你就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了。” 谢右寒一听,倏地抬头,看向殷玄。 殷玄也在看他,那幽黑的眼印在屋内猩红一般的烛火里,散发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泽,光泽深处,一片浩瀚穷宇,探进去,便是深渊。 谢右寒猛的一惊,快速收回视线,心口急促的跳,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皇上什么都知道。 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这是皇上说给他听的,却是需得他自己想明白的——他于婉贵妃,只是守的本份。 谢右寒低声道:“臣告退。” 殷玄没再看他,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第80章 新的征途 等谢右寒离开,殷玄脱了鞋子上床,靠在床头,他一只手牵着聂青婉的手,一只手从她的头顶绕过去,抚摸着她的发丝。 他看着满屋子的喜庆装饰,看着龙床四周的红幔,看着那些红幔上用红线刺绣的大红囍字,这些囍字,有红色的,有金色的,还有黄色的,那么的喜庆显眼富贵,就是床单,也换成了红色,被面也是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美景图。 原本这个时候,他应该跟她正行天地跪拜,原本再晚一点,他应该正跟她在这满目喜庆的龙床上行夫妻之乐。 为了今晚,他苦读了那么多本书,就想给她一个幸福的夜晚。 可是…… 殷玄蓦地攥紧了聂青婉的手,眸底阴沉地压着暴怒的杀气,总有一些人不想让朕好过,他想杀朕,冲朕来就好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冲着你来,还毁了朕与你这么美好的一夜! 殷玄这一夜没睡,他就怕聂青婉半夜里醒了,他却睡着了,她要是渴了饿了怎么办,她今天就只吃了一顿饭。 她醒了,伤口要是不舒服,他睡着了,谁来给她处理? 殷玄一夜都不敢合眼,就那样靠坐在床头,看着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孩。 聂青婉走在一片云雾里,云雾之上有很多仙鹤,仙鹤之上又有一座宫殿,她的眼睛刚落在那个宫殿上,人就猛然一下子站在了里面。 眼睛一抬,便是一怔。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花草树木,熟悉的殿门,熟悉的……人。 这里是紫金宫。 金座华庭的紫金宫。 秋天的紫金宫是极美极美的,有红蓝相间的花,有姹紫嫣红的树,有一个青藤秋千,秋千之下是一望无垠的花海,花海里各色花都有,颜色不下百八十种,十岁的聂青婉坐在秋千架上,飞的可高了。 她的笑声咯咯咯地响彻在天地之间。 任吉站在底上看着她。 殷玄也站在底下看着她。 那个时候的殷玄看着那样的太后,简直难以置信,可转念想着,她也才十岁,据传她是个活泼淘气的姑娘,既然活泼淘气,自然也是贪玩的。 只是这样的太后,让他觉得陌生。 太陌生了。 头顶的姑娘飞的很高很高,恨不得飞到天上去,站在秋千后方推着她的宫女们都一脸谨慎胆颤,她却好像无所知似的,长长的黑发也散了下来,穿着随意的长裙,裙子的颜色也很花哨,随着她的高飞,裙摆大张,印在蓝天白云之间,像极了一只展翅傲笑的彩蝶。 可彩蝶太调皮了,她想飞到天上去,所以一下子折翼了。 “啊——” 长长的尖叫声响起,女孩从高空中坠落,长发长裙,在空中划过最美的弧度,直坠而下。 殷玄当时脑袋一嗡,想着你才刚刚说了我是你的人,你要护着我,怎么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一命呜呼了呢,不能的。 几乎在眨眼之间,殷玄脚尖一踮,小小的身板像飞出去的箭,在半空将她接住了,又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一刻,他明显感受到了女孩轻颤的身子,她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抱他,把他的脖子都快勒变形了,明明应该是怕的,她却对着他的耳朵嬉嬉地笑说:“啊,小玄儿,你可真快,任吉都还没接住我呢!” 小玄儿…… 特么的,谁准许她这么叫他的! 殷玄抿唇,落地后沉默地将她放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她笑着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脸老沉的样子。 发现她没有受伤之后,殷玄抬头,对她说:“我不叫小玄儿。” 女孩歪着头:“你叫殷玄,现在是我儿了,我叫你小玄儿,有什么不对吗?” 殷玄当即眼眸瞪大,她说什么! 她的儿?! 谁是她的儿! 她没照照镜子看看她才多屁大点! 殷玄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好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没有这么小的娘!” 殷玄说完,气的转身就走了。 身后的小姑娘大概怔了一会儿,之后才——“哈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的可欢了。 殷玄头一回觉得,这个太后是个神经病。 聂青婉看着这一幕,虽然事隔很久了,可是看到殷玄听到她问他喊儿的时候那一脸吃了大便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 他以为她当时是没抓稳吗? 她是故意的。 也是测试他的武功、反应、应变能力,以及忠诚度。 如果他没有及时接住她,任吉也会接住她。 不过,她原想着,第一个接住她的人应该是任吉,可谁想,会是他。 聂青婉不会知道,在殿外,她执起了他的手,在殿内,他抱住了她,就织起了他与她之间再难以剪断的情缘。 情缘生起,缘不尽,情不灭,便永世追随。 聂青婉刚准备抬腿往紫金宫里面走,这座承载了她几乎一生光辉和荣耀的地方,她有三年多没来了呢。 可腿刚抬,景场猝然一换。 眼前变成了一座高院,漫天飞雪直簌而下,她站在雪地里,黑发狐裘,红帽暖炉,笑的花枝乱颤,对面的男孩从墙头跳下,激起飞雪无数,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竟是那样的无奈与纵容。 就在那一刻,聂青婉读懂了她一辈子都没能读懂的一种情义,那就是爱情。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看着他跳,而你却跳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这就是你们的命途,也是你的情劫。” 情劫二字刚过耳,聂青婉心脏骤然一缩,她蓦地睁眼,要去看是谁在跟她说话。 可眼睛睁开,看到的不是浮云,不是仙鹤,不是紫金宫,不是聂家的那座高墙,而是红色的鸾帐,雪白的衣衫,一双疲惫幽深却显然融纳了太多情绪的眸子。 那眸子看着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一点点的惊讶欢喜,随即又溢出了眼泪。 她还没说话,他已覆下身,将她密密地裹住。 疲惫的嗓音逸出干涩的哽咽:“婉婉。” 这两个字刚出,就有冰凉的液体滑进脖颈里,聂青婉睁眼看着头顶的红色鸾帐,心想,情劫,她跟他吗? 怎么可能呢。 她跟他除了母子之情外,还有什么情? 聂青婉眨了眨眼,因为刚醒,身体还很虚,嗓子也不舒服,手臂也没力气抬起,她没有武功,身子又弱,受此一箭,没一命呜呼真的很幸运了。 殷玄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委实觉得自己哭的太不应该,她都醒了,他还哭什么呢。 再者,他怎么能让她看见他哭了。 会让她觉得他没出息。 也有些丢人。 殷玄偷偷地用手袖擦了擦眼睛,这才抬起头,看着她,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伤口的位置疼吗?” 聂青婉摇头:“没有不舒服,伤口不疼。” 殷玄明显的松一口气。 聂青婉又道:“有点渴。” 殷玄立马放开她,去倒水。 倒了水过来,亲自喂她。 聂青婉躺着喝不方便,殷玄轻轻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他的怀里,他拿着金汤钥,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她。 将一杯水喂完,他将杯子一放,低头看了一眼她唇边的水渍,薄唇抿了抿,还是帖上去,将那水渍全部卷完,然后他一点一点地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高兴的笑出声来:“婉婉,谢谢你,没有将朕一个人丢下。” 聂青婉蹙眉,听着这话不大舒服,却什么都没说。 她想到闭眼之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个人。 陈温斩,真的是你吧。 当年我的死,是否有你的手笔。 我死之后,你跟任吉一样,从宫中绝迹,又是为何? 你回来了,是冲着我,还是冲着殷玄? 聂青婉缓缓压住眼,靠在殷玄怀里,似又有要昏过去的迹象,吓的殷玄脸色大变,急急地冲外面大喊:“随海!传冼弼!传祝一楠!快!” 随海原本正靠在墙壁上打盹,听到这个声音,激灵灵地一怔,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没离开,三个姑娘陪着随海一起守在门外,王云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她的第一反应是郡主定然醒了,还不等随海有所行动,她已经风一样冲了出去,去医房里喊冼弼和祝一楠。 这二人已经睡下了,被敲门声惊响,纷纷穿衣起来。 冼弼还一脸困顿,祝一楠也一脸困顿,但二人都知道这个时候门被敲响意味着什么,要么意味着婉贵妃醒了,要么意味着婉贵妃危了。 他二人强打起精神,冲到门口。 冼弼打开门,看到王云瑶气喘吁吁,伸手将他一拉,急道:“快,皇上传你们,婉贵妃定然醒了,你们快去看看!” 冼弼一愣,却是道:“别急,我去拿药箱。” 说着,他把王云瑶拽进来,一路急行着去拿医用箱,祝一楠也立马进去将医用箱提起来,一马当先地先出去了,冼弼拿了医用箱,这才发现自己还拽着王云瑶的手,他脸上一尬,缓缓松开,说了句:“抱歉,听到婉贵妃醒了的消息,我有点高兴过头了。” 王云瑶甩甩手:“没事。” 冼弼看她一眼,也没多说,抬步就往外走了。 王云瑶也赶紧跟上。 三个人一前一后进到寝殿里面,殷玄已经将聂青婉放下去了,聂青婉闭着眼,殷玄几次探她的鼻息,都有气息,他告诉自己她是好好的,她刚已经醒了,她不会再有事了,可她闭着眼的样子着实让他提心吊胆,惊恐害怕。 祝一楠先进来,殷玄看到他,立马让他赶快给聂青婉号脉。 祝一楠号了,沉重的心终于一缓,他笑着对殷玄道:“皇上,婉贵妃已经度过来了,脉象很稳,没大碍了,往后好好调理,保准能养到跟没受伤前一样的状态。” 殷玄听他说没大碍了,没有放松,反而更凝重:“可婉婉又昏过去了!” 祝一楠笑道:“不是昏过去,是睡了。” 殷玄一愣,见冼弼来了,他又让冼弼给聂青婉号脉,冼弼号完脉,那颗沉闷了一天的心也终于松开来,他的说法跟祝一楠的一样,都说聂青婉没事了,这是睡着的状态。 殷玄一阵无语,低喃道:“你们是说,婉婉睡了?” 冼弼道:“婉贵妃可能是困了,这都半夜三更了,正常情况下,也该困了。” 殷玄木讷了好一会儿,这才闷闷地‘哦’了一声,挥手,让他们滚蛋,殷玄现在严重怀疑他们的医术到底行不行。 可怀疑是怀疑,他心里也接受了这样的说辞。 她的气息是绵长的,呼吸是均与的,他其实也知道她既醒了,那就没事了,他只是太害怕失去她了,才一定得让别人也确定一下。 把不相干的人都挥退之后,殷玄放心地躺了下去,闭眼睛之前,他看着身边的女子,贴过去,在她的脸上啄了一下。 从早上出事到晚上,一路兵荒马乱,几乎折腾了一天和晚上,于此时,终于一切陷入了宁静。 屋内的人睡下了,屋外的冼弼、祝一楠、随海、王云瑶、浣东、浣西却没有睡,她们全部站在门口,对着月光,静静地将心中提起的大石头放下。 冼弼道:“没事了。” 祝一楠也道:“没事了。” 随海高兴道:“这下皇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明天还得早朝呢。” 王云瑶看向他,缓缓,又抬头看向那轮残月:“没事了,我也能向王爷和王妃交待了,不然,我以死难谢罪。” 冼弼看她一眼。 浣东和浣西纷纷拉了拉她的袖子。 王云瑶又笑起来:“折腾一天,知道婉贵妃没事了,我也放心了,去睡觉吧。” 这话是对浣东和浣西说的。 浣东浣西点头,明天还得来伺候,知道人没事了,她们也能放心了,不然,就是睡觉,那也睡不着。 三个姑娘踩着月色回了自己的屋子,冼弼和祝一楠也回去睡了,随海想了想,觉得这会儿也没他的事儿了,他也回去睡了,明早还得伺候皇上,不能一夜不睡呀! 宫里因为婉贵妃的清醒而个个心定神安,可聂府,此刻却没那么平静。 聂北回到聂府,找到聂西峰和聂不为,把今日勃律在御辇出事的地方刨出来的东西从袖兜里翻出来,给他二人看。 聂西峰看了一眼,精准地道出:“像是一个动物的心脏。” 聂不为更厉害,直接说:“兔子的心脏。” 聂北微微沉着脸:“五哥和九哥都是高人,十六弟知道你们肯定能看出来,那你二人可有看出来,此心脏,为何会变成了这么一颗石头?” 聂不为伸手,将那石头拿在手里摩挲了一阵,眉头微微挑起,他倏地将石头一指弹起,落在了聂西峰面前。 聂西峰好笑:“嗯?九弟是觉得我该知晓?” 聂不为道:“五哥一看便知。” 聂西峰挑眉,拿起石头,就在指腹刚刚触上石头的瞬间,他惊咦了一声,皱着眉头将石头又一圈一圈地摩挲了一遍,这才沉着一张脸慢慢地将石头放下。 聂不为问:“明白了?” 聂西峰没理他,看向聂北:“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不正常?又怎么知道这东西其实是一个动物的心脏?” 聂北笑道:“五哥是小瞧了十六弟不是,十六弟被人称为阎判,那可不是徒有虚名得来的,为何猜测此物是动物的心脏,因为当时十六弟摸到了兔毛。” 他正了正脸色,说道:“你们可以想一下,御辇之上,怎么会有兔子?宫中并没有传说皇上喜爱兔子喜爱的寸步不能离,亦没有说婉贵妃有养兔子,而今日是婉贵妃的封妃大典,皇上亦不会在御辇上放这么一个东西,那么,这兔毛是因何而来的呢?一定是半路中,皇上让人拿进御辇的。” “今日张堪也说了,御辇轰倒之前,他有看到李东楼给御辇内递了一个东西,因为离的远,他没有看到是什么,依我猜,那必然就是兔子,当然,一只无辜的兔子,承不起这样大的罪名,但御辇无故粉碎,确实是这只兔子所为,或者,正确的说,是被这只兔子喝进肚子里的东西。” “大概是一杯酒。” “带毒的酒。” “而这毒,是极其稀罕的百蚁吞虫,专吃动物心脏,寄缩以卵,卵破,心脏结石,缩主会以雷击的速度爆炸。” “这是百蚊国最讳忌的宫中密宝,除了百蚊国皇室之人,谁都不知,但偏偏,那年大破百蚊国,是五哥和陈温斩一起,踏进了那道神秘国门,如今在五哥的三宝盒里,还锁着一颗百蚊吞虫之丸吧?” 聂西峰默了一瞬,说道:“十六弟分析的很到位,所以你怀疑,今日这起事件,是陈温斩所为?” 聂北道:“不是怀疑,是肯定。” 聂西峰轻点着桌面,不语了。 聂不为横了聂北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做?” 聂北抬头,看向窗户处那一圈漆黑的光影,眯眼道:“陈温斩今日的目标看似是殷玄,实则却是婉贵妃,那杯酒一定是他用内力射给殷玄又被殷玄接住,进而被殷玄发现酒中有毒,然后拿兔子来测试。” “可殷玄不知道,那毒不是一般的毒。” “陈温斩极其了解殷玄,用一杯明显带了毒的酒去引起他的警觉,一旦吞虫爆炸,他定然会把婉贵妃送出御辇,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此,正好中了陈温斩的分离技,只要婉贵妃身边没有殷玄,那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以陈温斩的武功,当时那个地方,没有一人能抵他的功力。” “所以,他要杀的人,是婉贵妃,也就是重新回来的太后,咱们的婉妹妹。” 聂西峰猛地一拍桌:“这个混账!” 聂不为冷笑:“那就不要放过他,之前太后的死,指不定就有他的一腿。” 聂北面色沉重,说道:“当年太后大驾之后,拓拔明烟高升了,陈德娣高升了,陈家高升了,唯独陈温斩,跟我们聂家一样,没落了,十六弟想,当年的事,或许跟陈温斩没关,而他沉寂了三年,又为何忽然之间有这么大的一个动作,十六弟还得细察,所以,怎么来处置这个人,十六弟还没想好,十六弟也没那权力来断这个人的生死,此人的生死,只有太后能断。” 聂西峰沉沉地道:“十六弟说的对。” 聂不为轻叹:“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婉妹妹。” 聂北垂眸,将那颗石头收起来,心里想着,陈温斩,你没想到殷玄会重新起用我吧?聂北不出,就没有人知道此事件是你所为,就算殷玄知道,他也抓不到你的任何把柄,只能憋着这一肚子火气,自伤肝脏。 而你,逍遥法外,冷眼看着殷玄自伤自痛,却又拿你无可奈何。 你要让他疼,所以,杀他最爱的女子,可你知不知道,你又一次伤害了太后! 你现在在院中等着我吧。 你知道,我一出手,就定然能发现这个关键的证物。 那么,你是想生,还是想死呢? 聂北又看向皇宫的方向,想着,婉婉,你想怎么来审判这个人。 太后神威是不容侵犯的。 犯者,当诛的吧? 十六哥出来,就是要诛尽这些所有对你忘恩负义的人。 聂北没有去找陈温斩,陈温斩在做了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又窝在自己的无字匾府里醉生梦死了,他的日子似乎还是那样,每日值勤,跟肖左和二狗子逛花楼,偶尔听夏途归说教几句,又将他灌醉,然后拉着夏班出门赛马。 他似乎又忘记了皇宫,忘记了殷玄,忘记了那个身中一箭的婉贵妃。 他在等死,却又在积极的活。 他要把这一世的风花雪月看完,去了地下,讲给聂青婉听。 陈温斩想,七岁进宫的太后,她没有见过这人间的繁华,她没有见过这市井之乐,她没有见过她所统治的大殷多么的祥乐。 没关系,你没见过,我帮你看,然后一一讲给你听。 陈温斩也没有回陈府,从看到聂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这次逃不掉了。 既然已经三年没回去过了,那往后,也就不必回了吧。 他每日看尽东升西落,记录这世间每一寸的天堂,晚上回到家,一个人躺在墙头上,双手枕脑,仰头望月,想着这样也好,然后伴着莫名的甜蜜,在酒乡中沉睡。 他以为,日子应该就这样了,直到死亡来临。 可突然有一天,一个太监上门,对他说:“陈统领,婉贵妃传见。” 婉贵妃传见。 那个女人要见他,为何? 知道杀她的人是他了? 不可能呀。 而且,那一箭没射死她吗? 他的功力退化了? 也不可能呀! 陈温斩挑着邪气又冷漠的眼,说了句“知道了”,就扭头进去收拾了一番,换上了得体的官袍,随着太监进了宫。 踩进宫门门槛的那一刻,陈温斩不会知道,他踏进的不再是旧梦,而是新的征途。 第81章 提升实力 为星黛露打赏水晶鞋加更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不管昨日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太阳都不会殒落,平时殷玄都要上早朝,寅时三刻前随海就会到达寝宫外面,等殷玄的通传,但今日,随海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里面的通传声,随海也不敢擅自进去,就立在门外等。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没来,聂青婉平时醒的晚,她三人也就来的晚,昨天又因为聂青婉中箭,她三人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聂青婉半夜醒了,她三人松下心,这回去一睡就又习惯性的晚起,当然,她们也知道聂青婉身边有殷玄照顾,这才能睡的如此踏实。 大臣们老早就来了,昨日因为封妃大典,休了一天朝,今日皇上并没有通知罢朝,所以都准时准点的来,有些人还提前了。 金銮殿外面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官员,华图和谢右寒站在金銮殿下方的石板地上,没有上前,功勇钦看到了华图,即刻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 看到旁边的谢右寒,功勇钦打量了一眼,问道:“这位是?” 昨日殷玄封谢右寒为御林左卫军统领的时候是晚上,那消息也没有传出去,所有人都不知道,又加上谢右寒刚来帝都怀城,还没露过脸,功勇钦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华图介绍说:“谢右寒,我华府的人。” 功勇钦立刻拍马屁道:“谢公子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 功勇钦是官场里的老人了,虽然年龄不老,可混了这么多年的官场,自然知道谢右寒不会无缘无故进宫,亦不会无缘无故等在金銮殿,今日站在这里,必然是等着封官呀! 有了华图那一起先例,功勇钦觉得,这位谢公子的官,也可能不小。 谢公子是华府的人,如今,华图又是功勇钦的上司,功勇钦自然得巴着结着。 平时华图可能还会跟功勇钦有说有笑,可今天,他无论如何是笑不起来的,因为他的女儿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好或是不好,他压根不知道。 华图没心情聊天,谢右寒又蹙着眉头站在一边儿,看上去有些难以亲近,功勇钦也不敢说笑,昨日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他可清楚着呢。 功勇钦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这个时候也知道不能提婉贵妃,便也不说话。 三个人安静地站着,上面金銮殿门前的大臣们却议论纷纷,议论的都是昨日御辇出事和婉贵妃中箭的事情,陈家人站在那里,一个字都不说,只有众大臣们的纷纷议论声。 原本声音挺哄,可忽然某个瞬间,那声音全都戛然而止了。 华图不解,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最底下的台阶处,走上来一个男人,一身黑衣,身后跟了一个男人,也是一身黑衣。 谢右寒也看到了那人。 功勇钦也看到了。 功勇钦眼眸大睁,激动的老泪纵横,昨天他已经知道皇上起用了聂北,亦知聂北已经掌管了整个刑部,在聂北走上台阶的时候,他立马冲上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大人。” 这一回,聂北没甩他茶杯了。 这一回,聂北也没说那些警告的话,聂北淡淡看他一眼,又淡淡地‘嗯’一声,说道:“过来吧。” 功勇钦喜笑颜开地跟上。 等来到华图和谢右寒二人跟前了,功勇钦立马为他们介绍,当彼此认识了之后,华图看着聂北,聂北也看着华图。 华图心想,原来此人就是聂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聂北心想,原来他就是婉婉现在的父亲,晋东遗臣王,二品刑部尚书,往后他们就在一个衙门共事了,当真那句老话说的很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聂北淡淡颔首:“往后刑部的事情,要仰赖各位了。” 功勇钦立马屁精地说:“应该的,能为大人效劳,是功勇钦的福气。” 华图道:“人多力量大,有聂大人来掌管刑部,我也能有个主心骨了,往后也能跟大人一起学习探讨,着实是一桩喜事。” 聂北正欲说话,那些原本站在金銮殿门前议论纷纷的大臣们看到他后都冲了下来,用着激动震惊兴奋惊讶甚至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他,纷纷朝他见礼,不管是比他官大的还是比他官小的。 当然,如今的聂北,虽只是提刑司,可殷玄昨日说了,他在朝中的地位,等同三公,也就是说,纵观这里的所有大臣,只有陈亥能与他平起平座了,旁的大臣,都没他官大,全都要向他行礼。 陈亥领头在前,笑着冲聂北说:“当真是好久没见了,聂大人的风采不减当年呀。” 聂北淡淡一笑:“不及陈公如今的威风。” 陈亥笑道:“什么威风不威风的,就是鞠躬尽瘁,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 聂北不温不热地说:“是,陈公是为皇上分忧的。” 一句话,把陈亥说的面色稍变。 若旁的人说这话,陈亥不会多想。 可聂北说这话,陈亥就不得不多想。 陈亥窒了一会儿,又笑道:“当然,如今聂大人也要为皇上分忧了。” 聂北轻轻抿唇,不冷不热地扯了一个冷笑,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好几个台阶之上的金銮殿,不再搭理陈亥。 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不给陈亥面子。 陈亥位列三公之一,如今的三公又只有他一个人,他在朝中自然是尊贵的。 这三年来,没一人敢这么甩他的脸子。 但聂家人一出来就这么当着众大臣的面打他的脸。 陈亥能不气吗。 陈亥是气的。 可这么多大臣在呢,他又不好对着聂北发脾气,只能忍着哼一声,怒拂了一下袖子,走了。 他一走,很多大臣也跟着。 也有很多大臣看看陈亥的方向,看看聂北,犹豫不定地要站在哪一边。 最后,很多人选择了去金銮殿的门口,哪个队都不站。 谁说如今的陈家独大,可面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聂北呀! 聂北进了朝廷,那就等于聂家人要重出江湖了,聂家人一出,陈家人还能不能安稳,不好说呀。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透明人。 等了没一会儿,随海过来了,说今日皇上不朝议,让他们先散了。 众人一愣,想着大概是婉贵妃还没醒,皇上没心思早朝,纷纷低叹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陆陆续续地出宫。 华图没走。 聂北没走。 谢右寒没走。 随海看了他们一眼,在大臣们都离开后,他走到华图面前,笑着见了个礼,悄声说:“婉贵妃昨晚已经醒了,晋东王不用担心了。” 华图一听,当即大喜,问道:“当真?” 随海道:“晋东王这话说的,奴才哪敢拿这事来糊弄你。” 随海把昨夜婉贵妃醒来殷玄传祝一楠和冼弼的一事说了,又道:“放心吧,今日这罢朝的话就是婉贵妃传出来的,奴才想着,婉贵妃确实没无大碍了。” 华图喜极而泣,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谢右寒也松了一口气,想着醒了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聂北道:“人既醒了,我们能去看看吗?” 随海道:“皇上没传话,奴才不敢带你们去呀。” 聂北抿唇,不言了。 华图想着人醒了就好,这一时半刻看不到也不当紧,就对随海说:“谢谢公公。” 随海说了句“晋东王客气了”就向三个人行了个礼,退回去了。 他回龙阳宫,向聂青婉复命。 为什么向聂青婉复命,而不是向殷玄复命? 因为殷玄还没醒。 昨天聂青婉中箭,在生死边缘徘徊,殷玄也在生死边缘徘徊,他伤心欲绝了一天,半夜里见到聂青婉醒了,没事了,整个人一松,躺下去就睡了个昏天暗地,寅时没醒,辰时也没醒。 聂青婉在卯正的时候醒了,不是自然醒的,是被饿醒的。 醒了就往外喊人,随海听见了,立马推门进去,进去了也不敢靠近龙床,站在很远的地方开口问:“婉贵妃有什么吩咐?” 聂青婉说:“饿了。” 随海立马道:“奴才去让御厨那边传膳。” 聂青婉道:“先端一盘玉米糕来吧,我着实饿的不行。” 随海听她说饿的不行,哪里敢耽搁啊,冲出去就一路跑到御厨,亲自从御厨那边端了玉米糕过来,还是雪梨味的,御厨是全天候备菜的,尤其玉米糕,最近皇上吃的频繁,又特别爱吃雪梨味的,御厨每天都会备着,所以随海去了,拿了现成的就走。 拿来后聂青婉又让随海去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来了,见聂青婉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三个姑娘总算可以彻彻底底地将心放下来了。 浣东和浣西上前伺候,给聂青婉倒茶水,又伺候她洗脸洗手。 王云瑶去喊冼弼和祝一楠。 聂青婉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问随海:“今日有早朝吗?” 随海说:“有。” 聂青婉往旁边看了一眼兀自昏睡的殷玄,对随海说道:“那你把皇上喊起来吧,如果你不喊,他大概能睡到中午。” 随海虚虚地抬起眼皮,往远处的龙床看了一眼,离的远,实在瞧不清楚,又有帐幔阻扰,就越发看不清楚了,但是,不管看得清还是看不清,他都不敢上前。 至于把皇上喊醒这样以下犯上的事情,他更不会做。 随海低头道:“还是婉贵妃喊吧。” 聂青婉道:“不要。” 随海心想,你是不要还是也不敢呀。 你都不敢,奴才就更不敢了。 随海想了想,说道:“不然,先让大臣们回去吧?若皇上醒了,要上朝,再传?” 聂青婉点头:“也行。” 于是随海就打着婉贵妃的口谕,将大臣们遣回去了。 等随海回到龙阳宫,冼弼和祝一楠已经给聂青婉号完脉,冼弼下去熬药,祝一楠下去开药,今日聂青婉伤口要换药,亦要换纱布。 换药这种事情,旁人当然不会做,亦不敢。 祝一楠只负责开药,开完药,什么时候换,那就是皇上的事儿了。 随海进去汇禀,聂青婉表示知道了后,随海问了一嘴:“婉贵妃,皇上醒了吗?” 聂青婉又往旁边那人看了一眼,说道:“没有。” 随海于是无奈,退出去。 吃完玉米糕,聂青婉舒服了,浣东浣西已经给她洗过脸,也给她洗过手,她吃东西的时候是靠在软枕上的。 早上那会儿王云瑶没来,浣东和浣西也没来,她一个人支着手臂坐起来,稍微扯到了伤口,这个时候,伤口正缓慢地渗着血,但她穿着衣服,一时瞧不见。 隐约感到有疼意的时候,聂青婉让浣东和浣西把她衣服解了,看一看伤口。 浣东和浣西照做,等衣服解开,果然看到纱布见了红。 王云瑶皱眉:“得换药了。” 聂青婉道:“等祝一楠的药开来,你给我换吧。” 王云瑶是练武之人,对包扎伤口这样的事情也算司空见惯,又加之她伺候聂青婉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什么不能做的,就点头道:“行。” 说完,看了一眼一旁的殷玄,又道:“会不会影响到皇上休息?” 聂青婉抿了抿唇,让浣东和浣西再将她的衣服穿好,等衣服穿好,聂青婉用余光扫了殷玄一眼,在王云瑶的注视下,在浣东和浣西的注视下,聂青婉抬起一只脚往殷玄的身上一踹。 睡的正香的男人猛然受袭,惊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眼睛睁开的刹那,伸手就往旁边去捞,他想捞聂青婉,把她护在身下。 可聂青婉抄手甩给他一个大抱枕,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 殷玄默默地把脸上的抱枕拿开,幽幽的抬头,带着哀怨的眼神看她。 见她靠在那里,气色尚好,他又默默地坐起来,问道:“怎么醒这么早?” 聂青婉没理他,只道:“我要让王云瑶给我换药,你收拾收拾出去吧。” 殷玄一听,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睛咻的一下如箭一般射向了王云瑶。 王云瑶被那样的眼神冰的浑身冒冷汗,她扎下头,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娘娘出卖了:“娘娘是见皇上还在睡着,不忍心吵醒您,就让奴婢来换,既然皇上醒了,那奴婢就先下去了,冼太医和祝一楠已经来给娘娘号过脉,冼太医已经下去熬药了,祝一楠也去开药了,大概等换完药也能喝药了。” 听到王云瑶这样说,殷玄收回那双冷戾的眼,挥了挥手:“下去吧。” 王云瑶福了福身,立马转身走了。 浣东浣西也不敢再留,跟着快速地离开了寝殿。 等龙床两侧没别人了,聂青婉瞪着殷玄:“别拿你的龙威吓唬我的人。” 殷玄不理她,她想让别人给她换药,她想把他撇到一边,他只是吓唬吓唬她的婢女而没吓唬她已经很慈悲为怀了,别以为她受伤了她就可以在他怀里横着行了,别以为她受伤了他就什么都不闻不问地依着她,旁的什么事情都行,唯独侵犯他美好福利的事情,一件都不行! 殷玄见旁边摆了玉米糕盘,问道:“吃过早饭了?” 聂青婉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 殷玄坐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小心翼翼地搂到怀里,跟昨天一样,让她躺靠在他的怀里,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服,被她轻微的用手按住。 殷玄道:“我看看伤口。” 聂青婉道:“你既醒了就去上朝吧,这些事情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能做。” 殷玄皱眉,这才想到今日是要上朝的,他往外面看了一眼,扬声把随海喊了进来,问他什么时辰了,随海叹气啊,想着皇上您今天可真能睡,这都快到辰时了。 随海站在门口的位置,压根不敢进去,远远地说:“快辰时了。” 殷玄问:“大臣们还在等着?” 随海道:“早上那会儿婉贵妃醒了,见您还没醒,就先让大臣们回去,想着皇上您要是醒了,若要议朝,再传。” 殷玄‘哦’了一声,余光看了聂青婉一眼,又把随海赶出去了。 等门合上,殷玄将聂青婉的小手拿开,一边解她的衣服一边说:“你心疼朕,朕也心疼你,乖,让朕看看伤口。” 聂青婉的力气挣不过殷玄,索性也不争了。 他想伺候她,那就让他伺候吧。 殷玄是真心担心她的伤口,没有任何非份之想,即便脱了上衣,看到了那副白花花的身子,他也没有任何旖旎心思,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片染了血的纱布上,眉心狠狠地拧起,俊脸原本因为见她气色转好而露出的淡淡欣慰的神情也猝然不见,他的薄唇紧紧地抿着,显然在克制着莫大的暴躁和戾气。 他低声问:“疼吗?” 聂青婉实话实说:“有点疼。” 殷玄道:“换了药就好了,你今日起来,乱动了?” 聂青婉咬了咬唇,说:“吃玉米糕的时候,我往床头靠,大概扯到了伤口。” 殷玄道:“都怪朕,朕应该守着你到天亮的。” 殷玄这会儿很后悔,他昨晚怎么就那样睡了呢,他要是一直守着她,就不会让她一个人撑着往床头靠,那也不会扯到伤口了,不扯到伤口,她也不会疼了。 殷玄很自责,可聂青婉觉得这点伤又不要紧,便道:“一点儿疼,我还受得了。” 殷玄想说,芝麻大点的疼朕都不想让你受,更不说这样的一点疼了,可他最终没说,只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今晚上就不睡了,免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又扯到伤口了。 殷玄拿薄衾将聂青婉盖住,等祝一楠拿了药和纱布来,殷玄下床取东西,又把祝一楠赶出去后他又上龙床,换药之前还是让浣东和浣西打了干净的温水进来,给聂青婉的伤口清冼了一遍,又用消毒的药洗了一遍,这才换上新药,又重新包扎。 换药和包扎的时候浣东浣西不在,就殷玄一个人亲力亲为。 包扎好,殷玄又去重新拿了一件衣裳,要给聂青婉换上。 聂青婉不要换,殷玄道:“换个干净的衣裳躺的舒服些,那件已经染血了,有血腥味,会不舒服。” 聂青婉抿了抿唇,为了不自己受罪,还是接受了。 等换好衣服,殷玄将她小心放平,又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伺候,他传了随海去另一个殿里更衣。 收拾好,他去吃饭。 吃完饭问随海今日有没有见到谢右寒。 随海说见到了,殷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又问:“李东楼今早可有来过?” 随海道:“没有。” 殷玄道:“去把他叫回来。” 随海有点儿不明所以,但还是下去找李东楼,等李东楼进宫,殷玄已经去了御书房,进了御书房,殷玄见李东楼一脸的青色,就猜到他昨夜没休息,殷玄道:“不用搜查了,朕知道这个凶手是谁,你下去休息休息,让禁军们也休息休息,劳累了一天一夜,不睡可不行。” 李东楼昨夜确实没睡觉,凶手没抓到,他何以睡得着? 他作为禁军,护卫皇上安危,却在青天白日里让凶手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动了御辇,动就动了吧,他若有所察觉倒还好,至少证明他还有点能为,可关键是,他连一点儿察觉都没有,直到御辇出事后,他都没有发现哪里有危险,亦不知道御辇是怎么遭袭的,也不知道凶手在哪个方向。 李东楼很惭愧,原本他想,不抓到凶手,他誓不收队。 可皇上刚说,他知道凶手是谁! 李东楼一愣,抬头看着殷玄,问道:“皇上知道凶手是谁?” 殷玄道:“嗯,这个凶手聂北自会追查,你只需配合他就行了。” 李东楼垂眸,想着皇上不愧是皇上,什么事情都知道,他也不勉强自己了,低低地说了一声好后就行了个礼,下去了。 等他站在御书房门外,他想,他得提升自己了。 李东楼先去通知禁军们收队,各回各家休息一天,然后又回龙阳宫,他最近住在龙阳宫的下人院子里,这会儿也是返回龙阳宫的下人院子里补眠。 因为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回屋倒床就睡了。 睡到晚上,他起来梳洗梳洗,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出门,刚出去就看到了王云瑶,她大概刚伺候完婉贵妃,正跟浣东浣西一起往隔壁的院子进。 李东楼站在那里看着,等到三个姑娘进去了,他眼眸一转,一个纵飞而上,上了高墙,三五下掠到了王云瑶所住的那个房屋的屋顶。 李东楼之所以留在龙阳宫,那是因为奉殷玄之命来监视这个王云瑶。 之前经常宿在王云瑶的屋顶,也算轻车熟路了。 以前是监视,如今,也不用监视了。 他是来切磋武艺的。 李东楼上了房顶之后王云瑶就察觉出来了,她冷哼一声,白天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暴露了武功,现在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之前隐忍的脾气一下子暴发开来,只见她手指一弹,原本放在桌面上的茶杯就像被打了鸡血似的猛的弹起,又像一把疾如闪电的箭,咻地砸向李东楼正站的那块屋檐。 李东楼暗惊,想着这王管事果然一身好武功,他翻个跟头下去,落在了她的窗户边上,伸手敲窗。 王云瑶又哼一声,见李东楼从房顶下来了,手一伸,巨大内力涌出,将堪堪要砸向屋顶的水杯又收了回来。 水杯急猝落手,那下坠的势头很猛,若是真砸到了手,那必非伤即残。 李东楼推开一扇窗,看着水杯落势砸向王云瑶手婉的一幕。 想像的非伤即残没有,水杯入手,好像水滴入潭,一点儿涟漪都没有。 王云瑶接住杯子,潇洒地一撩裙摆,坐在桌边,喝起了茶。 李东楼在窗户处拍手笑赞:“王管事果然好武艺呀!” 他说着,单手一支窗台,一个轻功走起,潇洒而入。 王云瑶搁下杯子,冷眼看着他:“李统领,好好的大门你不进,偏要走房梁屋檐窗户狗栅,完全是小人作为。” 李东楼额头抽了抽,大敕敕地往她旁边一坐,瞪着她:“什么叫窗户狗栅?难道你的窗户是狗栅?” 王云瑶气的一拍桌,内力绝然向李东楼扫去。 李东楼连忙伸出两腿,内力一输,人以及凳子就好像风一般眨眼转到了王云瑶的后面,避开了那股强大的内力后肩膀也稳稳地搭向王云瑶。 王云瑶斜着肩上的那一只手臂:“拿开。” 李东楼没拿开,像对待好哥们那样还故意把她往身边搂了搂,他笑道:“王管事别动怒,今日来只是想跟王管事切磋切磋武艺,提升点修为。” 王云瑶翻白眼,心想,你一个眼睛长在天上的人,还跟我来讨切磋?开玩笑的吧! 王云瑶道:“没空。” 见他不自觉,手不从肩膀上拿开,她就伸手去拍。 李东楼抓住她的手,神色十分的认真:“王管事,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虽然东楼不愿意妄自菲薄,但东楼自知武功在你之下,说来找你切磋,其实是想跟王管事学习学习。” 王云瑶看着他,翻旧帐:“就你之前做的那些事,还好意思来找我学习?” 李东楼心想,我之前做什么事了?不就是宿了你的屋顶,探过你的武脉,摸过你的手,监视过你?但那些又非我想做的,是皇上让我做的,那不能怪我。 李东楼道:“你若介意,我给你道歉。” 王云瑶挑眉,想着这人今天当真是转了性,居然会说道歉,王云瑶盯着李东楼看了半天,最后吐一句:“你要怎么道歉?” 李东楼一愣,没好气道:“我就是跟你说说客气话,你还真让我道歉?” 王云瑶翻白眼:“谁跟你客气。” 李东楼看着王云瑶的小白眼样,忍不住笑出声:“行,不跟我客气,那你说,你想让我怎么道歉,我之前宿过你的屋顶,不然你也去宿宿我的屋顶?我之前探过你的武脉,你也探回来?或者。”他看了一眼她的手:“我之前摸过你的手,你也……摸回来?” 王云瑶恶心:“谁要摸你的手。” 李东楼却将大掌往她面前一放:“你摸吧。” 王云瑶:“……”李统领是个神经病。 王云瑶拍开他的手:“我没你那么变态。” 李东楼低咳一声:“我给你机会了呀,是你自己不要的,那往后就不要再提道歉的事儿了,以前的事,翻过了。” 王云瑶道:“你可真心机。” 李东楼嘿嘿一笑:“那,王女侠,咱们以后能经常切磋了吧?” 王女侠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怎么会这么想要切磋了,以前你也没这么积极吧。” 李东楼面色一沉,缓缓地抿了抿嘴,把椅子挪到一边,沉默地提起她桌子上的提梁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低头喝着。 李东楼是不想跟王云瑶说昨日御辇出事之后他内心的那一种崩溃。 以前你或许认为自己已经很出色了,可在某一个瞬间,你突然发现,你弱的不堪一击。 那种心情的反差,天堂与地狱的碰撞,大概没几个人能懂。 李东楼将一杯水喝完,这才捧着水杯,低低地说:“因为忽然觉得,我若连本职的保护工作都做不好,那我就白活了。” 王云瑶一听,当即就明白李东楼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昨日在街上,御辇出事,身为禁军统领的他没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护着皇上。 当然,咱们的这个皇上武功超凡,不用人护。 可身为禁军统领,当时的那个状态下,让皇上自保,确实是他这个禁军统领的失职。 王云瑶抿了抿唇,虽然李东楼是忠皇上的,不是忠她家娘娘的,他尽不尽忠跟她都没有关系,可一个人能表现出这样的忠诚来,足以证明这个人高尚的品质。 他想提升自己,他不想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失职之人。 遇挫折不退缩,反而愈发的勇往无前,亦知该怎么做,不拘泥与她之间的一些小过节,坦荡直言,可见此人又是一个正直率真之人。 王云瑶从进宫开始跟这个李统领就不大接触,后来因为聂青婉住到龙阳宫了,二人碰面的机会增多,但鲜少深交,在王云瑶看来,李统领就是个随时随地盯梢她的探子,她鄙视他。 可如今,她倒觉得,此人其实还挺可爱的。 王云瑶想了想,说道:“李统领想要的并非只是简单的切磋,你是想增进实力,但我的武功跟你不差上下,就算比你高,也高不到多少,并不能助你真正提升,若是你真想要提升的话,那……让我哥进宫来教你。” 李东楼一愣:“王云峙?” 王云瑶道:“是呀,别小看我哥,我哥的实力你压根想像不到。” 李东楼道:“我没有小看他,但是,他要怎么进宫来教我呢?” 王云瑶唔了半晌,说道:“不如让他担个禁军教头,这样他能教你,也能教一教禁军,有我哥当这个禁军教头,你们可赚到了,整体实力肯定突飞猛进。” 李东楼觉得此提议好是好,但是:“皇上不一定会同意。” 王云瑶道:“跟婉贵妃说就行了。” 李东楼眼睛一亮,笑道:“是这个理,婉贵妃同意了,那皇上也必会同意。” 王云瑶笑着看他:“李统领算是个明白人。” 李东楼撇嘴,心想,我比你明白着呢,以前觉得皇上宠这个婉贵妃是监视她,可现在他不那样想了,但不可否认,烟霞殿那一起‘药材杀人’事件还有寿德宫‘皇后中毒’一事着实跟这个婉贵妃有很大的牵扯。 这两起案子如今依旧是悬案,悬在刑部,悬在众人心头。 不过,好在,聂北如今掌管了刑部。 那么,此两件悬案,必然也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了就能真正看清楚,皇上到底是真宠这个婉贵妃,还是假宠了。 李东楼道:“那我们就这样说了,你睡觉吧,明早去伺候婉贵妃的时候你提一提,我也向皇上提一提。” 王云瑶说了一声好,李东楼就走了。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你当真不来我的屋顶宿一宿?” 回答他的是一个疾射而出的茶杯。 李东楼接住:“……”不宿就不宿,用得着如此送客吗?没礼貌! 李东楼拿着茶杯,走了。 第82章 不能夺走 华图早上带着谢右寒从金銮殿离开之后就直接回了华府,回去后就把聂青婉已经醒来的好消息告诉了袁博溪和华州还有王云峙和谢包丞。 他四人听了,皆是喜极而泣呀。 袁博溪终于不再日夜担心了,她昨夜一整夜都没睡,唉声叹气了一夜,搅扰的华图也没能睡好。 华州和谢包丞还有王云峙以及谢右寒倒没有说一夜没睡,但也翻来覆去的担心,今早在金銮殿外面听了随海说华北娇醒了,当时谢右寒的心就松了,如今华州和谢包丞还有王云峙也纷纷的落下心来,那颗悬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能踏实地搬开。 华州道:“醒了就好。” 谢包丞道:“郡主是有福气的,这往后,福泽必长。” 王云峙道:“福泽不福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能醒就是吉。” 谢右寒点头:“云峙说的对。” 袁博溪喜极而笑地说:“人既然醒了,那我能进宫看看了吧?她现在是什么样,伤势如何,我全然不知,我还是想去看看她。” 华图这次不拦她了,拉住她的手,说:“走,我陪你一起进宫。” 华州也要去,谢包丞、王云峙和谢右寒也要去,华图看看他们,说道:“别急,我跟博溪先去看看情况,明日你们再去看不迟,北娇初醒,身子可能还虚着,去的人多了,她得花力气一一应付,对她不好,而且人去多了,皇上不一定让见,还是我们先去看吧,看完回来就告诉你们详情。” 华州虽然很想跟上去,但觉得父王说的也对,只好忍着没跟。 谢包丞和王云峙说了一声:“好。” 谢右寒想的是,他已经被皇上封为御林右卫统领了,以后就专门护卫华北娇,看的时日多着呢,不急这一时,便也不言语。 华图让袁博溪进屋收拾一下,袁博溪进去了,可是刚转身,管艺如提醒她说:“王妃,昨日接了陈府的贴子,今天要去陈府拜会,这一进宫,怕一时半刻出不来,这拜贴要怎么办?” 管艺如不提醒,袁博溪还真忘记了这件事。 但是,拜会陈府跟看自己的女儿,当然是后者重要。 袁博溪想了想,把凃毅喊过来,对他道:“你亲自带着赔礼去一趟,就说今日华府有事,无法如约去陈府拜会,等改天必登门致歉,望他们勿怪,去的时候多备些厚礼。” 凃毅说了一声“是”,转身就下去备礼了。 袁博溪带着管艺如和曲梦进屋重新换衣服,收拾妥当后出来,跟着华图进了宫。 清早的时候,殷玄帮聂青婉换好衣服,又去吃了饭,去御书房传了李东楼,之后又回了龙阳宫,今日的大臣都被潜退回家了,殷玄也就没再多此一举地喊回来,他现在也没心情去听政,他只想陪着聂青婉,哪怕她不理他,他都乐意坐在她身边,当个木桩。 殷玄又回到龙阳宫后,冼弼那边的药也熬好了,王云瑶正在喂,聂青婉伤的是左胸口上方的位置,堪堪险险地擦着心口而过,虽然人是醒了,可伤口还得长时间的养着,这药也得长时间地喝着,顾忌到聂青婉的伤口位置特殊,王云瑶每次扶她往床头靠的时候都特别的小心翼翼。 浣东和浣西在旁边打下手,时不时地递下巾帕。 殷玄一进来,她二人就赶紧先行了个礼。 王云瑶因为在喂聂青婉吃药,就没能来得及行礼,等喂完手中的这一汤匙,准备起来见礼,殷玄伸手制止她,说道:“碗给朕,你下去吧。” 王云瑶把碗递给他,退身下去。 殷玄端着碗,往床沿一坐,看了一眼聂青婉,又默默地往前挪了挪,直到他快挨着床头坐了,这才停住。 这药很苦,聂青婉每喝一口都会皱半天眉,浣东和浣西倒是备了甜梅和甜枣,但在一边放着,没给她吃。 殷玄坐下去之后也看到了那些甜的梅子和枣子,他也没给聂青婉吃。 殷玄一勺一勺地往聂青婉嘴里喂着药,聂青婉喝的很慢,殷玄耐心十足地一点一点地喂着,偶尔,他还会像哄孩子似的哄她几句。 一会:“乖,喝了药伤口就不疼了。” 一会:“药很苦吗,朕尝尝看。” 尝完他没反应,再看聂青婉,小脸都快苦成了苦瓜,他就觉得她怎么这么娇气。 一会:“等喝完,朕让随海端一盘雪梨味的玉米糕来,朕再给你泡一壶桔茶,你吃了玉米糕,再喝了桔茶,就不会觉得苦了。” 一会:“朕没觉得苦,要不,朕用嘴喂你?” 得来聂青婉一个大白眼后,他又笑,冲着她的额头吻一下。 可眼睛在笑着,那幽深的眸底却涌上了湿泪。 她不知道,那一箭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他的命。 还好,她醒了。 殷玄又退开,继续喂聂青婉吃药。 聂青婉看着他,他坐那么近,她当然看到了他眼瞳里晶莹的东西,聂青婉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在中箭后,她以为生命即将逝去的那一刻,她就想摸一摸他。 这个孩子,七岁跟着她,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和艰辛,他所走的路跟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同,旁的孩子们在父母的怀抱里长大,而他,每一个脚印都走在刀尖上,一个不稳,要么伤,要么死。 她其实知道,她不该这么对他。 可她选择了他,他亦选择了跟随她,那他只能走这一条路。 她其实有些愧对他的。 若她没有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他或许不会变成这样。 他或许会有另一番人生,或许活的没有这么辉煌,或许活的没有这么如意,可他总能活出自己的快乐来。 他可能会找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孩,相亲相爱,偶尔为家庭琐事争吵,但晚上又会相拥取暖;他可能会有孩子,他会教他孩子骑马打猎,牵着夫人的手,带孩子在夜晚里散步;他或许依然不被殷氏皇族之人待见,可依然能活出自己的天地;他或许结交了另外的朋友,一起畅笑喝酒,切磋武艺,高声大笑;他或许会长寿,或许会短命,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形,他都会活的洒脱而幸福。 可如今,他不幸福。 他亦不洒脱。 是呀,当帝王的人,哪一个能洒脱,又有哪一个敢洒脱的。 当帝王的人,每天都应该是幸福的,可细究过去,好像哪一天都不幸福。 聂青婉眸光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这一刻,她似乎能理解他的痛苦,因为他难得遇上一个这么爱的女子,却差点丧命。 可你不知道,这个你爱的女子,不是华北娇,是你的母后。 你也不会知道,你的母后,要回来索你的命。 小玄儿,或许我当时真的不该选你。 若真是劫,那我就在这一世,将劫度化,你不要恨母后。 聂青婉突然伸手摸殷玄的脸,把殷玄吓了好大一跳,他着实没想到她会……殷玄激动又紧张地抬起头,看着她,此刻她眼里的温柔跟那一天军帐里的一模一样。 殷玄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在这样的眼神下,他愣是不敢张嘴,他不敢打破这么美好的一幕。 他将汤勺放下,伸出手,坚定不移地按在了聂青婉的手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突然而来的幸福,他想,婉婉,你其实什么都记得,你记得我们的一切,所以,你在心疼我是吗? 你还是很关心朕的,你还是爱朕的。 聂青婉的手被殷玄按住了,她没动,任由他像捧着心爱的宝贝一样的捧着。 长久长久之后,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我没事了,你别哭,一个大男人,老是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还是个皇上,少不得让天下人嗤笑。” 殷玄抿唇,低声说:“嗤笑就嗤笑。” 聂青婉翻白眼,现在还知道顶嘴了,她伸出另一只手:“药碗给我,剩下的药我能自己喝,你去泡桔茶。” 殷玄松开她的这只手,却没有立马放开,而是放在唇边吻了好几下,这才慢腾腾地将她的手放回去,然后看她一眼,又迅速垂下,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药给她喂完。 喂完,他拿出龙帕,帮她擦了擦嘴角,这才将碗放下,去泡桔茶。 泡桔茶前他还是让随海去端了一盘玉米糕来。 如此,聂青婉一边吃玉米糕,一边喝桔茶,着实舒爽幸福。 殷玄去翻了一本书,蹬掉龙靴,爬上龙床,靠到她边上,给她讲故事听。 故事刚开个头,讲的是一千年前的殷氏先祖们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繁衍生存,这是一本很古老的书,殷玄前几天偷偷地一个人跑到藏书阁,找那种小黄本的时候,翻出来的。 他觉得聂青婉应该没看过,所以就想给她念念听听。 他正读到:“黎祖大喝一声,身子矫健地跃上大树,又悬空而下,利落地扬起手中的三戟叉,猛的叉下,野猪便被一戟分二,当场毙命,旁边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门外随海就扬声禀报,说华图跟袁博溪来了。 殷玄的声音一顿。 聂青婉道:“我父王和母妃可能知道我已经醒了,进宫来看我的。” 殷玄拿书的手没动,扭头冲门口说:“让他们进来。” 说完,他将书收起来,还做了标记,下次他再继续从这里给她讲,书放一边,殷玄起身下床,穿了龙靴,拿起书,对聂青婉说:“朕去隔壁的书房,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伺候你,你父王和母妃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朕就不陪你了。” 聂青婉点了点头。 殷玄弯腰,冲她的额头又吻了一下。 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她唇角沾的玉米糕屑,他想也没想的,低下去,用唇卷走,稍稍滞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函住她的唇,允了几口,这才松开,猛地转身走了。 走的那叫个急。 步子都有些乱了。 聂青婉掏出帕子,擦嘴。 等华图和袁博溪以及管艺如、曲梦还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后,她刚刚擦好,正将帕子往袖兜里塞。 袁博溪一进来就冲到龙床,看到聂青婉安然地靠在那里,她简直高兴坏了,她提着裙摆就冲上前,拉住聂青婉的手,左右看了看,笑着说:“好像瞧着气色挺好。” 聂青婉反握住她的手,说道:“母妃怎么来了?” 袁博溪轻轻斥她:“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母妃能不来看看你吗?若不是昨日宫中禁严,母妃昨日就来了。” 华图在后面接话说:“是呀,你不知道你母妃昨日一整夜都没睡,担心你的伤势,她今日若是不看看你,她今晚还得揪着心,睡不下,吃不下。” 聂青婉自责地道:“对不起,女儿让你们担心了。” 袁博溪佯装生气地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要你没事就行。” 聂青婉道:“我没事了,母妃不用担心了。” 袁博溪见她确实挺好,从发丝到气色再到衣服,都很光鲜亮丽,她也就放心了,她问:“伤口在哪里?严重吗?娘能看看吗?” 身后的王云瑶笑着道:“王妃,伤口已经包扎了,而且要看的话,得解衣服,不方便。” 袁博溪道:“那就算了,有你照顾北娇,我也放心。” 王云瑶笑道:“从昨天开始,照顾娘娘的人就是皇上,帮娘娘拔箭处理伤口的人也是皇上,药也是皇上喂的,这份功劳和苦功我可不敢跟皇上抢。” 袁博溪一愣,眼睛盯着聂青婉,询问:“当真如此?” 聂青婉道:“我是因为他才受伤的,他理应这么照顾我。” 袁博溪瞪她:“说的什么话。” 她左右瞅瞅,见殷玄不在,又伸手,小小地揪了一下聂青婉的脸蛋:“在宫里,说话最忌讳这么张狂,之前跟你千叮嘱万叮嘱的话我看你完全忘记了,娘再跟你说一说……” 为了防止袁博溪又开始长篇大论,聂青婉立马打住她:“母妃,哥哥没来吗?” 袁博溪被这么一问,改口就道:“原也是要来的,还有谢包丞,谢右寒和王云峙,他们都想进宫来看看你,但你父王怕来的人太多,打扰你养伤,就没让他们来,想着你今日养一天,明日精神好些了,让他们再来看你,娘也能搭着边,再来看你呀。” 聂青婉笑道:“娘真是聪明。” 袁博溪笑了,见女儿还能打趣,想着这伤是真没碍了,她这回可真真的放心了。 实在不愿意走,袁博溪就又坐在那里陪聂青婉。 华图看了一眼龙床,没敢坐,让王云瑶搬了一把椅子,他坐在床边,跟聂青婉聊话。 王云瑶去备了一些点心和水果来。 浣东和浣西去倒茶水。 屋中没外人,袁博溪和华图就什么都跟聂青婉聊,袁博溪说了昨日去聂府拜访聂家人的一事,当袁博溪提到苏安娴的时候,一直面目含着微笑的聂青婉一顿,她慢慢地抬眼,问袁博溪:“聂六夫人身体看上去好吗?” 袁博溪想了想,说:“看上去挺健朗。” 聂青婉低低地‘哦’一声,垂下眼,不应声了。 袁博溪道:“昨日这位聂六夫人出来,着实把母妃吓了一大跳,她还说母妃是她聂府的贵客,你说奇不奇怪,哦,对了,母妃走的时候聂六夫人还说,等下回你回家探亲了,差人去通知她,她想来沾沾你的福气呢。” 聂青婉笑道:“聂六夫人当真那样说?” 袁博溪点头:“当真,娘还能骗你。” 聂青婉道:“那下回女儿再回去,娘就派人去说一声,女儿也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聂六夫人呢。” 袁博溪想到这位聂六夫人是谁的娘亲,脸色僵了一下,她悄声说:“聂六夫人是聂太后的亲母。” 聂青婉故作恍然道:“哦。” 袁博溪道:“跟她说话,你得想着说,可不能像在我们面前这般,胡乱说。” 聂青婉笑了笑,心想,我在聂六夫人面前说话,比在你们说话还要胡言乱语,好久没见了呢,不知道娘亲是什么样子了,应该没变吧,身体还健朗,那身体应该还挺好,不知道父亲他们还好不好。 袁博溪既跟聂青婉说了去聂府拜访一事,自然也说了随海传旨到聂府,宣聂北进宫一事。 聂青婉是昨晚半夜醒的,到今早还没来得及得知昨天和今天的事情,故而,她并不知道聂北有没有被封官,被封了什么官,今日早朝的时候有没有来,便问华图:“今日父王看到聂北了吗?” 华图道:“看到了。” 聂青婉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图想了想,说道:“俊朗有型,看上去有点难以亲近,但说话客气有礼,很有教养,一身风度不凡,不愧是被大殷帝国赞为阎判一般的人物,还有他身后跟的那个小厮,也不似平凡人。” 华图啧啧感叹:“当真传言不假,从聂府出来的,哪怕只是一个奴才,都风骨清奇。” 聂青婉想,勃律么,是勃氏后人,这个古老大陆上最早一个种族的人,他们起初是王,后来子嗣渐凋,再后来,勃姓慢慢被分化,如今还存留下来的,便是少之又少的后人,这一类后人,真正拥有勃氏血脉的很少,基本没有了,但勃律却是,风骨当然清奇。 聂青婉道:“皇上昨日宣了聂北进宫,今日聂北又去了金銮殿,那必然是封了官,封了什么官?” 华图道:“提刑司,管刑部一切事务,也主管昨日御辇出事和你中箭一事。”说着,笑道,“皇上还说了,让聂北处理刑部一切未断的悬案,如此一来,皇后中毒一案,想必也能破了,这样以来,父王也不用愁了。” 聂青婉道:“是好事。” 王云瑶抬起头来,看了聂青婉一眼,又默默地将眼皮垂下。 她着实越来越弄不懂郡主了。 浣东和浣西也什么都不说,却跟王云瑶一样,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聂青婉一眼。 旁人不知道皇后中毒一案是怎么回事,可她三人却知。 所以,聂北出来了,若是查到皇后中毒一案是郡主所谓,可要怎么办! 郡主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呢! 浣东和浣西急呀! 可急也没用,主子又不急。 浣东和浣西抿唇,时不时地给华图和袁博溪添加些茶水。 华图听聂青婉说是好事,他也跟着点了点头,笑道:“爹有生之年也能跟在这样的传奇人物身边学习办案,着实很幸运。” 聂青婉道:“那爹就好好学习。” 华图点头:“自然。” 袁博溪道:“我是不管那聂北能不能破什么悬案,他只要能抓到射你一箭的人,母妃就觉得他确实名不虚传,他若抓不到伤你的人,那破了悬案又有什么用。” 华图道:“定然能抓到那个凶手,你放心。” 袁博溪嗔了他一眼:“此事关乎到女儿,你不许懈怠。” 华图道:“这还用你提醒吗?必然的。” 袁博溪便不说话了。 聂青婉挑了挑眉,心想,凶手么。 她眼睛落向远方,穿过四处喜红的装饰,望向了窗户,窗户上还贴着大红色的囍字,囍字贴在两扇窗户中间,挡住了外面大片的天光,被挡住的天光在囍字两边覆下浓沉的暗影,暗影里,那双邪气又泛着冷气的眼似乎又显现了出来。 陈温斩,你可真的好的很! 聂青婉收回视线,有点疲惫地对袁博溪说:“母妃,我想休息一会儿。” 袁博溪一愣,立马自我拍了一下头,说道:“你看我,只顾着自己高兴与你说话,却没想到你还在养伤,得休息。” 袁博溪站起身,说道:“你休息吧,母妃跟你父王先回去了,明日你父王要来上朝,罢了朝让他再来看看你,母妃明日也陪你哥哥还有谢包丞和王云峙他们也来看你。” 说着,想到什么,又笑道:“还有谢右寒,他被皇上封为御林左卫统领了,以后会时刻保护着你,明日他也会来上朝,罢了朝,他应该就会来了,明日人多,你今天好好休息,好好养伤,该吃饭时候吃饭,该喝药的时候喝药,不要嫌药苦,苦口才良药呢,也不许挑食,现在这个时候,吃什么最能让伤口恢复就吃什么……” 眼见袁博溪要絮叨个没完没了,华图连忙扯住她,一脸无奈地说道:“走吧,这些事情还用你说吗,女儿是大人了,这些事情她知道,再说了,还有王云瑶跟浣东浣西在呢,再不济,皇上也还在呢,总不会让女儿受罪的。” 袁博溪嘟嘴:“我不叨叨她几句,我心里不踏实。” 华图笑,却是拉着她,向聂青婉告辞,走了。 等从宫中回到华府,也到了中午,在家吃了饭,管艺如问袁博溪下午要不要去陈府,袁博溪把凃毅传过来,问他有没有把话以及赔礼带到陈府去,凃毅说带去了,袁博溪就问他:“陈府是什么态度?” 凃毅道:“说王妃若有事,下回拜访也不迟,这点儿小事,王妃不用放在心上。” 袁博溪听了点点头:“陈府是大富大贵之家,府上还出了一个皇后,素质自然是好的,她们既这样说了,那就改天再去吧,免得来回的言而无信,败坏自己的信誉。” 袁博溪挥手让凃毅下去了。 袁博溪既这样说了,管艺如也不再多嘴,昨夜袁博溪一整夜没睡,华图也被她影响的没睡好,中午吃了饭,二人双双回了屋补眠。 上午袁博溪和华图从龙阳宫离开后殷玄就又去陪着聂青婉了,原本殷玄还想给聂青婉讲那些尘封的故事,可聂青婉不听了,跟他问了一些谢右寒的事情。 殷玄眉头微挑,薄唇轻抿了一下,将书往旁边一搁,伸手揽住她,不扯到她的伤口,却又将她完完整整的搂在了怀里。 他双手环抱着她,避开她受伤的位置,下巴枕在她的肩头,低声说:“朕封他为御林左卫统领,让他护卫你。” 聂青婉道:“御林军有左卫和右卫之分吗?” 殷玄道:“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聂青婉没问御林军右统领是谁,以前不管是御林军还是禁军,统归聂家人管,后来陈温斩担了禁军统领后,御林军统领还是聂不为,但现在不是了,没分左右之前,御林军统领好像并没有人担着,只有一个副统领,是封昌手下的副从,叫戚虏,想来这个御林军统领的位置殷玄一直空悬着,是要留给封昌的,那么,现在分了左和右,那右统领必然也会是封昌,只不过,封昌不在朝,这个位置就悬着了,代职的应该还是戚虏。 聂青婉原本是想让谢右寒进到禁军里面去,不过,殷玄封他当了御林左卫统领,这也挺好。 聂青婉没说什么,拿开殷玄环抱着她腰的手,说:“我想睡一会儿。” 殷玄立马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自己脱了衣服,也跟着躺下。 躺下后睡不着,他一只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龙与凤相戏的鸾图,一只手在衾被底下拉住聂青婉的手,低声说:“婉婉,朕的上一世定然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做尽了丧尽天良之事,所以这一世,老天爷要让朕尝尽人间所有的苦,受尽人间所有的罪,以此来偿还上一世欠下的恶债,不管老天爷要从朕身边夺走什么,夺走朕的母亲,夺走朕的父亲,夺走朕的童年,夺走朕的快乐,朕都能让自己忍下,可是,他不能从朕身边夺走你。” 第83章 他不是累 殷玄说完,手掌加重了握着聂青婉手的力道,身子侧向她,脸也侧向她,眼睛对上了她的眼睛。 聂青婉躺下后并没有立马睡着,听了殷玄的话后就把脸偏过来看向他,跟他的眼睛对上后她没有挪开,亦没有动,就那般看着。 他说他的上一世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做尽了丧尽天良之事,是呀,是挺丧尽天良的,但那是她与他的那一世,至于他自己的上一世,谁知道呢。 或者过之不及,或者也有善行。 但跟她没有关系。 他说老天爷能从他身边夺走他任何东西,唯独不能夺走她。 如此深情呀。 聂青婉感叹,眼睛落在他的一眉一眼上,想着,原来他是如此深情的人,她还着实不知道,只不过,他这样的深情,似乎用错了人。 他开口闭口的喊她婉婉,从来没听他喊过北娇或是娇娇,他是知道了吧? 知道了为何还要表现出这么情深的样子呢? 他真正喜欢的人是她? 不可能。 聂青婉从来没把殷玄放在男人的位置上去考虑过关系,她一直把他放在儿子的位置上去定位亲情,这样的想法没错,可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而她的想法,远不能代表殷玄的。 到现在为止,聂青婉还觉得殷玄是应该爱着华北娇的。 聂青婉看着他,正准备开口说话,可殷玄太痴迷她了,那样的痴迷无时无刻不在煽动着他的神经,只要视线一黏上她,他就恨不得整个人都黏上去。 她还没开口,殷玄已经受蛊惑般的靠近了她,薄唇贴上了她的。 聂青婉一怔,殷玄没有动,他浅浅地呼吸着,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样静谧的幸福。 如果她不推他,他就吻她,殷玄这样想。 他克制着自己,等了一会儿,见聂青婉没推他,他就大胆了,手往她腰上一楼,侵了进去。 很深长很深情的一刎结束后,殷玄把脸埋在聂青婉没有受伤的这一边的肩头处,他微微地喘息着,手爱恋地抚莫着她的脸和她的发。 聂青婉虽然对爱情之事不懂,也压根没渴望过这种不存在于她生命中的东西,但重生回来,被殷玄三番五次的这样那样的,再不懂也该懂了,况且,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若她没有死,现在的她大概也在思椿了。 聂青婉其实并不讨厌殷玄的文,虽然他的文技实在称不上好,没冲进来的时候还好,一冲进来那就无法无天,像个强盗,非掠夺尽她的呼吸才罢休。 她排斥他,不是因为他不好,是因为他曾经是她的儿,如今,又隔着生死之仇。 聂青婉伸手推了推殷玄。 殷玄实在不想起来,他太贪恋她的气息了,他太贪恋她的温暖了,他太贪恋她了,这种贪恋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控制,可他不起来,她会生气,她如今还在养伤,不能生气。 殷玄慢腾腾地撑起自己,往旁边躺过去。 聂青婉问他:“你为什么要封我为婉贵妃,还每次都喊我婉婉,我明明是叫华北娇。” 殷玄垂眸,又拿起她的手把玩起来,他没看她,只不咸不淡地说:“朕喜欢这个婉字,朕也觉得爱妃跟这个字很相称。” 聂青婉眼眸微微转了转,心底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可我不喜欢,皇上以后还是不要叫了吧。” 殷玄抿唇:“不行。” 聂青婉道:“我不喜欢这个婉字。” 殷玄道:“朕喜欢。” 聂青婉皱眉,加重语气:“我不喜欢。” 殷玄道:“朕喊朕的,你不喜欢不爱听那你就不要听。” 他说着,气的抬头瞪了她一眼,瞪一眼还不甘心,瞅一眼手中把玩的那只小手,眷恋了一会儿,虽然万般的不舍,却还是毫不客气地给甩开了。 他翻身躺下,肩膀一侧,留给她一个好大的背影。 聂青婉:“……”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跟她闹这种脾气,明明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了,还是皇上呢,简直幼稚鬼! 聂青婉收回手,在衾被上擦了擦,闭上眼睛,睡了。 等她睡着,殷玄又翻过身子,侧着看她。 为什么不让朕叫你婉婉,你听的不舒服,还是听的别扭,还是你已经猜到,朕知道了你的身份? 他伸手将衾被往上提了提,脸贴着她的肩膀,轻声说:“朕爱的不是华北娇,哪怕你顶着她的身子,你也只是朕的婉婉,朕不可能对着你喊别人的名字,婉婉,朕爱你,很爱很爱,你可否知道,朕爱了你好久好久,你又可否知道,为了爱你,朕甘愿活在地狱里。” 他忽然一阵惆怅:“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拿起她的手,按在心口,喃喃道:“没关系,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要好好享受朕的爱就行了,朕不用你付出,朕一个人付出就好了,你只要呆在朕身边,陪朕走完这一生。” …… 早上那会儿,殷玄没上朝,随海遣退了大臣们后就走了,陈府一家人也没有逗留,跟着走了,但走出大臣们的包围圈后,陈建兴就朝寿德宫去了。 陈德娣昨夜没睡好,早上老早就醒了,脸色不好,原本上了浓妆,可后来想想又没人来看自己,皇上不来,她遮与不遮都无意义,索性又让采芳把脸洗了,随便点了些胭脂,就去吃饭。 吃完早饭,她想到院儿里走走,何品湘扶着她,采芳撑了一把伞跟着。 婉贵妃没有被一箭射死,聂北又出来了,这事一想一个闹心,散步也散的秀眉紧拧,十分不安,等坐在凉椅里了,她觉得还是得传她娘进宫来说说话,只是,她还没行动,陈建兴就来了。 陈德娣当即高兴地站起来,让何品湘快去把她爹迎进来。 何品湘去了。 等何品湘带着陈建兴进来,陈德娣已经回了屋。 她坐在凤椅里,看着陈建兴朝她行了礼。 等陈建兴直起身板,陈德娣挥挥手,让不相干的宫女和太监们都退出去,等屋内没外人了,陈德娣站起来,走下凤椅,来到陈建兴面前,问道:“爹今日没上早朝吗?” 这个时辰点,往常都是上朝的时候,她爹断不可能出现在她的宫里才对。 陈建兴道:“皇上没来,随海遣散了大臣们,想来婉贵妃还没醒,皇上没心情来上朝。” 聂青婉昨天晚上半夜里醒来的事情外面的人都不知晓,随海只对华图、谢右寒以及聂北说了,陈府的人自然不知道,而龙阳宫禁严,里面的消息也一丝一毫传不到外面来,故而,陈建兴并不知道昨晚聂青婉已经醒了,陈德娣也不知道。 陈德娣听了陈建兴这样说,手中的帕子狠狠地揉了一下,在自己爹面前,陈德娣也无须隐藏自己的情绪,她恨恨地道:“早先娘跟我说,这个婉贵妃是红颜祸国般的人,女儿还说没那么严重,现在看来,何止是红颜祸国,简直就是妖女!” 陈德娣说着,气的不行,眼睛又红了,她想到她封后的时候,那个时候太后死了不足三个月,殷玄原本没想那么快封后,虽然陈家提了很多次,可他都以尚在太后孝期,不宜纳喜为由婉拒了。 他倒不会食言,只不过,他要等太后孝满三年之后再封后,然后再充实后宫。 那个时候陈德娣并不知道那是殷玄的借口,那个时候陈德娣也不知道殷玄爱着太后,那个时候陈德娣也不知道,殷玄是真的不想封后,亦不想充实后宫。 他只想陪着太后。 他只想陪着那个被他奉为挚爱的女子。 只是陈家人怕夜长梦多,眼见自己多次进言皇上不听,就鼓动了大臣们。 大臣们联名上奏请皇上封后,那个时候因为聂家人的忽然抽离而惹得朝堂大乱,殷玄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稳住朝堂,自不可能再因为封后一事而惹得朝纲大乱,迫于无奈,他同意了。 可因为是太后孝期,大典一切从简。 那个时候,太后是整个大殷帝国的神呀,大殷的神刚殁,宫中却要办喜事,这要是让百姓们知道了,一定会暴乱,故而,那一场大典,进行的无声无息。 哪里有举国同庆,哪里有皇宫内苑囍字连贴,哪里有帝后同临万丈城门,哪里有共承御辇一起行街,哪里有那么多的恩宠。 什么都没有。 可她还是高兴的。 披上凤冠霞帔的那一刻,她是多么的高兴。 她想,就算什么都没有又如何,就算什么都没有,她也成了大殷皇后,成了殷玄的妻子。 当天,殷玄喝了很多酒,因为醉了,他没有在寿德宫陪她。 她想,没关系,皇上大概也是高兴的,一高兴就喝多了,来不了,她就体谅他。 可现在想想,那天晚上,他哪里是喝多了呀,他是不想进她的寿德宫,那天晚上,他定然陪在太后身边,而那天晚上,他或许真的喝醉了,也或许没有,如果真的喝醉了,那也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痛苦。 痛苦的他找不到东西来排解和发泄,就借酒消愁。 隔天一早,他来陪她用膳,她还高兴的眉飞色舞,可吃饭的时候,他用一副很平静的语气跟她说,他要封妃。 第一个封的,便是拓拔明烟。 新婚第一夜,丈夫没陪自己,第二天来陪自己用饭,却说要纳妃纳妾。 陈德娣想,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三年了呀,每每想到那一个场景,她的心口还会痛。 她记得她当时的笑容僵了一下,却还是很快变得自然,笑着应了。 殷玄什么都没说,似乎她笑还是不笑,僵还是不僵,笑容背后是真笑还是在哭,他都不关心,他表现的很像一个合格的丈夫,陪她用饭,吃完饭又陪她在院中走了一会儿,还说昨晚因为喝多了,没来,委屈她了,晚上他会过来。 一听他说晚上会过来,陈德娣因为他要封妃的事情而沉闷的心一下子又飞上了眉梢。 当天夜里,他宿在了寿德宫,可没等她更衣拆发梳洗完毕,他就已经合衣躺在贵妃榻上睡了,看他那样,她真是一肚子的气,虽然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不要生气,他是皇上,是她的丈夫,她要以他为天,可还是忍不住扯了他一下。 大概睡的不太安稳,一扯就把他扯醒了。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迷离涣散,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在看她,就那样朦胧涣散地看了她很久,然后似乎看清了她,他的眼睛一点点的变回了深沉,他说:“朕有些累,先靠一会儿,皇后先去睡。”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皇上累了就去床上睡,舒服些,这榻虽能躺,却没有床舒服,这样窝一夜,明日早上起来皇上会浑身酸疼。” 他没理她,只慢慢收回目光,盯着窗沿发了一会儿呆,这才站起身,去了床边。 那一晚,她睡里面,他睡外面。 他躺下就直接睡了,别说洞房了,就是一个吻,或是一个拥抱,或是一个触摸都没有。 盯着他侧过去的背影,她想,他应该是极累极累的,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要忙太后之事,要忙朝里朝外之事,大概连喝一口茶的功夫都没有,累成这样,没心情跟她圆房也正常。 那她就等等。 等他忙过这段时间。 反正时日长着呢。 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可这一等就等了三年。 三年! 这后宫的女子,有几个三年可以荒废! 这后宫的女子,三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最美好的青春! 而她最美好的青春,葬在了宫中,葬在了他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的照顾下。 若这个人是婉贵妃,三年的时间,他们定然儿女成群了吧? 若这个人是婉贵妃,他再累也定然会缠着她闹洞房。 若这个人是婉贵妃,他舍得让她独守空房这么多年吗?大概一日都不舍得。 他不是累,他只是不爱她。 陈德娣眼睛发红发胀发酸,她原本没想要哭的,一来在陈建兴面前,她哭了怕他担心,二来她觉得眼泪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哭来何益?三来她认为自己能受得住这样的磨难,哪一个人的心不是在千锤磨炼之后变得坚不可摧的? 她自认为她能。 可事实证明,她还是高看自己了。 陈德娣扶着一个椅子缓慢坐下,用帕子狠狠地揉着眼睛。 何品湘看了,轻叹一口气。 采芳看了,也轻叹一口气。 但她二人却什么都不说,这几日,娘娘已经忍到极限了,这一回,怕是忍不住了,等陈建兴一走,怕会哭的昏天暗地。 陈建兴看着陈德娣,虽然她用帕子按住了眼睛,可陈建兴知道,女儿在哭。 陈建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只是轻声道:“心里不痛快,想哭就哭,不用压抑,人生本就多苦难,没有谁会一帆风顺到底,你十八岁以前没历大风大浪,活的风光无限,这一回让人挫一挫也是好事,老话不是说了吗,经一堑长一智,活的太顺遂,其实并不好。” 陈德娣止住眼泪,低声说:“女儿都明白的。” 陈建兴还是看着她,叹道:“你后悔了吗?” 陈德娣一愣,抬头看他。 陈建兴道:“后不后悔进宫,后不后悔当这个皇后?” 陈德娣摇头,表示不后悔。 陈建兴道:“既不后悔,那就做你应该做的,在家可以哭,但出了门,眼泪擦干,就得狠。” 陈德娣又抹抹眼睛,说道:“父亲教训的是。” 陈建兴道:“爹今天来是想对你说,婉贵妃这次一定不能醒,如果她真的醒了,那也得想办法让她再次睡过去,如今龙阳宫禁严,任何人进不去,可你身为皇后,要去慰问一个妃子,还是很正当的。” 陈德娣是聪明人,一听陈建兴的话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陈家既出了手,那这个婉贵妃就一定得死。 没有死在箭下,那就必然要死在阴谋鬼计之下。 陈德娣道:“女儿听明白了,爹放心吧,该狠的时候女儿也不会心慈手软。” 陈建兴点点头:“你做事素来让我们都放心,但还是务必小心。” 陈德娣道:“女儿心中有数。” 陈建兴便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走了,走出两步,陈德娣又喊住他,问:“这次出手的人是谁?” 陈家选定陈温斩来杀聂青婉,这事没有特意进宫告知陈德娣,陈德娣只知道今日一事必然是陈家人所为,却不知是谁。 陈建兴转头看她,说道:“你三哥,陈温斩。” 这个名字出,陈德娣愕然一怔,她大惊:“是三哥?” 陈建兴道:“是呀。” 陈德娣难以相信:“怎么会是三哥,三哥他……” 陈建兴抬了抬头,语气里微微有一叹,没等陈德娣说完他就打断了她:“当今天下,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杀人的人,你以为还有谁?有谁有这个胆量,又有谁有这个能耐?原本我们都觉得请不动你三哥,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他又转过身,看着陈德娣,说道:“虽然那一箭没有直接夺了婉贵妃的命,打草惊了蛇,惹的聂北也出来了,但也没什么要紧,你三哥这三年活在自我的世界里,这次一出手,那就必然没法再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对我陈府来说,也是好事,整个陈府就你三哥的战功能与聂家比肩,也唯他有能力与聂不为和聂西峰对上,所以,在诛灭聂家的路上,他将担负着很重要的使命和责任。” 陈德娣又大吃一惊,瞪着眼睛道:“父亲说,诛灭聂家?” 陈建兴道:“嗯。” 陈建兴又走回来,将陈家人打算杀了聂北一事告诉了她,并道:“你不用担心,跟聂家的这一仗早晚要打,聂北既出来了,不管婉贵妃中箭一事是不是我陈府所为,他也不会放过我陈府,因为太后的死,我们是帮凶,以聂家人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不管有没有今天这事,不管温斩有没有暴露,我陈府与聂府也早晚要对上,既知是不可避免的敌人,那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陈德娣十分担忧,说道:“聂北并不是等闲之辈。” 陈建兴道:“是。” 他微微眯了眯眼,说道:“我们陈府,也不是等闲之辈。” 陈德娣心想,那倒是。 陈建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这些外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有陈府这么多人呢,你只要照顾好自己,送婉贵妃无声无息去见阎王就行了。” 陈德娣点头:“女儿明白。” 陈建兴收回手,走了,这一次是真走了。 等陈建兴离开,陈德娣坐在那里一个人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对何品湘说:“下午我们去看看婉贵妃,带上窦太医和王太医,顺便再带上拓拔明烟和宸妃。” 何品湘纳闷:“带上窦太医和王太医奴婢明白,但为什么要带上拓拔明烟跟宸妃?” 陈德娣冷冷勾唇道:“要是我一个人去,皇上百分百会将我拒之门外,带上窦太医和王太医,皇上可能还能宣我进去,但若是带上了拓拔明烟和宸妃,那皇上就百分百会宣我进去了,我既打算去看婉贵妃,那就一定不会无功而返,如果真被拒在了门外,丢了脸面不说,还徒增笑话,最重要的是,还办不成事情,太医是一定要带的,名正言顺嘛,去看受伤的人,带两个太医,显得真诚,这招婉贵妃不是才用过吗,至于为什么要带拓拔明烟跟宸妃,那是因为拓拔明烟心里可能也想看一看婉贵妃如今的惨样吧,而宸妃素来跟婉贵妃交好,宸妃去了,皇上即便不愿意,但看在婉贵妃的面子上也会让我们进去的。” 何品湘笑道:“还是娘娘考虑的周全。” 采芳道:“只要这次能进去,那往后想去看婉贵妃,就容易的多了。” 陈德娣冷笑道:“是呀,所以这头一回的看望,一定得成功。” 何品湘立马说:“我这就去太医院找窦太医和王太医。” 陈德娣道:“不急,吃完午饭再去不迟,但有件事情却非得提前去做。” 何品湘问:“什么事?” 陈德娣道:“打听一下窦太医今日值不值班,以及他这最近几天的值班情况,我要知道他哪一天不值班。” 何品湘唔了一声,说:“奴婢这就下去打听。” 陈德娣点点头,任由何品湘下去了,等何品湘离开,陈德娣对采芳道:“你亲自去一趟烟霞殿和星宸宫,对里面的小主说下午一起去龙阳宫看婉贵妃,让她们腾出时间。” 采芳应了一声是,下去了。 采芳先去烟霞殿,再去星宸宫,在烟霞殿里她没有多留,因为殷玄有下旨,任何人不得去烟霞殿搅扰明贵妃养病,故而,她去了也没能进去,就让门口的太监去里面通传了一声,素荷出来见的她,她把陈德娣的话带到后就走了。 去星宸宫稍微坐了一会儿,宸妃素来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旁边的康心也长了一张随时随地都冲着你笑的阳光脸,不管这星宸宫里的人内心里是好还是坏,至少,这面上的笑容让你见了就想亲近。 采芳对李玉宸说了下午皇后想去探望婉贵妃,让她陪同,李玉宸一听,当即就说:“好呀,我老早就想去看婉贵妃了,奈何龙阳宫禁严,我这位份低,想去也进不去,可皇后是东宫之主,她去了定然放行,太好了,等下午吃完饭,我带上西苑的几个姐妹去寿德宫向皇后请安,顺便跟她一块过去。” 采芳想的是,皇后只吩咐让你跟上,可没说让西苑的那几个小主也跟上。 不过,这话她没说。 跟在皇后身边,这点为人处事的眼力见还是有的,宸妃想带就带,等人去了寿德宫,能不能跟去龙阳宫,还不是皇后的一句话。 采芳笑了笑,又福了个身,回寿德宫复命了。 没多久,何品湘也回来了,何品湘把最近几日窦福泽的值班情况对陈德娣说了,陈德娣听后,挑眉问:“明日窦太医不当值?” 何品湘说:“是呀,窦太医明日休沐。” 陈德娣哦了一声,慢慢转动着手上的凤樽玉杯,她看着玉杯壁上刻着的那些动物的触角,手指摸过去,一点一点地描绘,声音近乎呢喃:“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不管我中毒那件事是不是她在幕后指使,但这一招着实让我受益匪浅,医者可医人,亦可杀人。” 第84章 每日勤恳 伺候陈德娣多年,何品湘当然知道陈德娣这话是什么意思,采芳也听懂了,她二人对望了一眼,这才又双双看向陈德娣,何品湘低声说:“娘娘是想借窦太医之手除掉婉贵妃?” 陈德娣漫不经心道:“苞包这么管用,不用用岂不浪费了?” 采芳道:“可是上一回娘娘中毒,是因为娘娘吃了秋熘,而那荷包里又装了炎芨草,这才害得娘娘中毒的,婉贵妃没有吃秋熘,我们手上也没有炎芨草,如何使用荷包?” 陈德娣看她一眼,笑道:“你傻呀,班门弄斧也不是这么搬的,荷包要用,但方法就不一样了,吃什么秋熘。” 她冷笑一声:“婉贵妃中了箭伤,要养伤,而治箭伤的药来来回回也就那几种,拓拔明烟是制香高手,选一味可以跟治箭伤的药产生毒性的香不就行了?” 采芳一听,当即就笑道:“娘娘高明。” 何品湘也道:“娘娘高明。” 但是,何品湘还是有点担心,她说:“娘娘的意思是,要那个拓拔蛮子也参与这件事?” 陈德娣挑了挑眉,说道:“我们都不会制香,就算从外面找一个会制香的人,这荷包我们也送不到皇上身上去,只有拓拔明烟可以,而且,我也不能让她置身事外呀,总得找个人来背黑锅,淌一淌浑水呀,就算不让她背黑锅,我也不能让她逍遥地窝在自己的烟霞殿,坐观虎斗,这件事,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会把她拉扯进来。” 何品湘对陈德娣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她道:“娘娘真是绝了,确实不能让拓拔蛮子捡便宜。” 采芳微微地惊讶,小声问陈德娣:“娘娘的意思是,你要让这个荷包戴在皇上身上?” 陈德娣嘴角勾着笑,可那笑阴险歹毒,细细去看,还有一股恨意,她不浅不淡道:“是呀,皇上不是很宠爱婉贵妃吗?日夜作陪,长相厮守,那荷包戴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这香呢不致命,但得每时每刻在婉贵妃的鼻前绕,绕的久了,那就致命了。” “不管她醒还是没醒,只要她喝药,这香就会寸寸吞噬她的生命,皇上宠她至极,那药想必也是皇上亲自喂的,皇上在喂她解药的时候,也把毒药一并送入了她的嘴里,你们说,这样的爱是不是更适合皇上?” 她说完,抬头看向那道紧闭的大门,缓缓地在内心说:皇上,当你得知是你自己亲手杀死了你心爱的宠妃,你是不是也会疼? 你可知道,你的皇后现在心中的疼,就是那样的。 是你亲手杀死了我心中的爱。 陈德娣说完,何品湘和采芳都被吓住了,她们看着自家娘娘,心里头一瞬间就发冷发寒,娘娘着实心思稹密,可也着实……太可怕了。 竟然要借皇上的手,杀了婉贵妃。 皇上是要知道了…… 何品湘和采芳立马打住那样恐怖的猜想,她二人纷纷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往下去想,但身为奴婢,就要为主子分忧,何品湘说:“这事听上去很是惊险,娘娘让拓拔蛮子参与进来,她要是借此机会反咬娘娘一口,或者出卖了娘娘,那可当真是被鸡啄了眼了。” 陈德娣冷笑道:“她不会。” 何品湘蹙眉:“老奴还是觉得不妥当。” 陈德娣轻轻看着她,说道:“我无法容忍婉贵妃活着霸占圣宠,拓拔明烟就更无法容忍,如果说要杀婉贵妃,这后宫谁是最佳同盟,那就绝对非拓拔明烟莫属。” “在这一件事情上,你不用担心她的忠诚度和可信度,亦不用担心她的狠劲,至于婉贵妃死后,拓拔明烟会不会反咬我一口,当然会,但是,这件事有她的参与,她敢说吗?她不敢,所以,这件事情她只会烂到肚子里。” 何品湘听了陈德娣这话,想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稍微安定了,她道:“娘娘若真觉得妥当,那便依此计行。” 采芳道:“要让皇上戴上这个荷包,怕不容易。” 陈德娣道:“这就要看明贵妃的本事了。” 不得不说,陈德娣对拓拔明烟的心理抓的很准,如果给拓拔明烟一个机会杀婉贵妃,她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 这不单单是为了她,还为了素荷,为了庞林,为了红栾。 不管药材杀人事件是不是婉贵妃在背后搞的鬼,拓拔明烟都预备把这笔帐算在她头上了。 素荷也因为婉贵妃的关系而获了罪,还不是轻罪,而是死罪。 虽说因为素荷要照顾拓拔明烟暂时保住了命,可拓拔明烟很清楚,殷玄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等她病好,素荷再领罪,那就一定会要了素荷的命。 再者,聂北出来了。 拓拔明烟知道,聂北不会放过她。 在杀太后那一件事情上,她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聂家人也不会放过她的。 那么,她已经预知到自己的结局了,既然结局是死,那死之前为什么不拉几个垫背的呢? 婉贵妃也好,皇后也罢,她都不会让她们活着。 采芳去烟霞殿告诉了素荷下午皇后要带拓拔明烟去龙阳宫看望婉贵妃,素荷进去传了话,拓拔明烟想都没想就应了。 等吃完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她就带上红栾去了寿德宫。 因为素荷是戴罪之身,拓拔明烟就没带。 拓拔明烟去寿德宫的时候李玉宸也带上西苑的几个小主来了,一大群人在寿德宫里寒暄问候,说着言不由心的话,等陈德娣出来了,一行人就坐着辇轿,去了龙阳宫。 这个时候聂青婉刚醒,殷玄也刚醒。 聂青婉躺了一天一夜,实在不想再躺了,想起来走走,可殷玄不让。 不单殷玄不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不让。 聂青婉打着商量:“就在屋子里走几步,不去外面。” 殷玄态度很坚决:“不行。” 聂青婉也知道撒娇,伸手扯了一下殷玄的袖口,见他目光微动,她又扯一下,然后又扯一下,像个淘气的小孩似的,扯啊扯,扯的殷玄好笑又无奈,同时,心口又涌上难以言喻的甜蜜,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笑问:“非得走一走吗?” 聂青婉道:“嗯,我都快躺成酥骨头了。” 殷玄笑:“才躺多久。” 他拿开她扯着他衣袖的手,倾身将她身上的薄衾拿开,嘴巴抵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你刎朕一下,朕就让你走一走。” 说完,看着她那雪白的耳骨,喉咙艰难地咽一下。 好想一口吃了。 他收住心中奔腾的野兽,退回去坐稳,笑着看她,让她自己选择。 聂青婉眯了一下眼,直接伸手揪住他一边耳朵,狠狠地拧了拧:“这样算不算吻?手吻。” 殷玄懵住:“……”她怎么能这么机智,他确实没说一定要嘴w。 不过,手吻? 她可真想得出来。 聂青婉见殷玄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说道:“怎么,不算?那我再来一回。” 眼见她想抬起另一只受伤那边的肩膀的手,殷玄连忙出声:“算算算。” 聂青婉哼一声,收回手,小样,治不服你。 敢拿她消遣了。 还文你一下你才让我走一走呢。 下次再说这话,我拧死你。 聂青婉把手收回去之后,没有讨得便宜,还被人拧了耳朵的殷玄默默地垂眸,无限委屈地伸手揉了揉耳朵,她是真没客气,‘吻’的可重了。 殷玄想,你这个手劲不错,但用错了地方,下回嘴对嘴文朕的时候,可以这么狠。 殷玄把被她拧疼的耳朵揉了好几遍,这才下床穿鞋子,他也不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上前伺候,他穿好鞋子之后,拿起聂青婉的鞋子给她穿。 这回聂青婉没拒绝了,任由他拿着自己的小脚,慢慢的往鞋子里放。 男人低头蹲在那里,满身贵气,哪怕他此刻没有穿龙袍,只是穿着里衣,可那单调的颜色并没有减损他的龙威。 聂青婉从上方看着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她的脚,又小心翼翼地往鞋子里放,时不时地说一句:“穿进去了吗?” “朕没有弄疼你的脚吧?” “你乖乖坐在那里不要动,小心扯到伤口,等朕穿好了,朕扶你。” 说着,抬头看她一眼,生怕她会动一样。 那抬起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笑。 那永久深邃难以捉摸的眸中也挂着笑。 而那笑,怎么看怎么生动。 这一刻,他浑身都洋溢着幸福。 聂青婉垂眸,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无人得知,在殷玄为她穿好鞋子之后,她在殷玄的搀扶下下了床,又在殷玄的半搂半抱中走了几步。 殷玄半搂半抱着她,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嘴角幸福的都要翘上天了。 原来这样也可以。 明天再拉她下床走走吧。 殷玄觉得这样抱着她搂着她远比在床上有用,在床上只能看着她,牵牵手,可下床了能做的就多了。 殷玄高兴,慢腾腾地搂抱着聂青婉,在寝宫里走着,指着满宫室里的喜庆装饰,说个不停,这些装饰老早就布置了,聂青婉是知道的,可殷玄就是想跟她说。 殷玄道:“这次的意外让朕跟婉婉没能拜到堂,但没关系,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再办一次婚礼。” 聂青婉道:“你不嫌麻烦吗?” 殷玄道:“不麻烦。” 他扣紧她的腰,将她安安然然的环在怀里,薄唇落下去,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嫌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 聂青婉在内心里低叹,想着这人肯定着魔了。 聂青婉没再说什么。 跟一个入了魔的人能说清什么? 什么都说不清。 聂青婉道:“皇上不嫌麻烦,大臣们也会嫌。” 殷玄道:“朕跟婉婉的婚礼,他们没那资格参与,朕也不会喊他们,他们嫌不嫌,跟朕没关。”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她:“婉婉上回说,朕该要孩子了,你还说,身为帝王,就该为皇室开枝散叶,越多越好,昨日那些大臣和百姓们也说了,要绵延大殷皇室,所以,等婉婉的伤养好了,咱们再办一次婚礼,然后,这个重担就交给你了。” 聂青婉眨眼,尾音一扬:“重担?” 殷玄道:“是呀,为朕以及大殷诞下皇儿,这就是你的重担,不过你不用担心,朕会每日勤勤恳恳,不偷懒亦不懈怠,必然让大殷皇室的子嗣绵延不断。” 聂青婉总算听懂了,就是让她给他生孩子。 聂青婉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没理他。 殷玄兀自低笑,想到他与聂青婉儿女成群的那一幕,着实激动的不行。 正高兴着呢,门外忽然传来随海的声音,随海隔着门禀:“皇上,皇后带着明贵妃和宸妃还有西苑的一些小主以及窦太医和王太医来看望婉贵妃了,传还是不传?” 殷玄嘴角的笑一收,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聂青婉,问她:“还走吗?伤口有没有疼?” 聂青婉说:“伤口不疼。” 殷玄道:“那还走吗?” 聂青婉道:“不走了,歇歇,让他们都进来吧。” 殷玄眉头一皱,没应声,只弯腰下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大步走向龙床,将她平放在床上,他喊王云瑶打了盆水过来,然后亲自搓湿毛巾,给聂青婉擦手,再擦脸。 擦完,他将毛巾扔在盆里,挥手让王云瑶下去了。 他坐在床沿,胳膊支在聂青婉的身体两侧,俯下去文她。 函住她的唇后,他着迷地允了很久,也攻城与里面的小淘气缠了很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帖着她的脸说:“你还在养病,朕不想让她们叨扰了你。” 聂青婉缓慢地掏出帕子,当着殷玄的面,擦着嘴。 殷玄一下子脸就黑了,等她擦完,收回帕子,他恶劣地又钻进她的嘴里,搅弄一番,然后抬头看着她:“你再擦。” 聂青婉:“……” 殷玄道:“你擦吧,你擦了朕再继续。” 见她鼓着眼瞪他,不动,他慢条斯理地掏出自己的帕子,往她嘴上招呼:“朕发现这个游戏朕十分喜爱,以后婉婉擦一次,朕就多吻一次,擦两次,朕就多吻两次,朕不介意你擦个十次八次的,那朕就能一直吻你了。” 聂青婉骂道:“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皇帝。” 殷玄笑道:“朕也没见过像你这么矫情的妃子,不给朕碰就算了,还不让朕文,不过,朕乐意你这么矫情,朕也愿意惯着你宠着你,但你却不能太任性。” 他说着,帕子已经挨近她的嘴边了,他挑眉,问:“擦还是不擦,嗯?” 聂青婉别过脸不理他。 殷玄把脸凑过去,吃住她的耳朵,哑声问:“你还擦不擦了?” 聂青婉伸手就要推他,他一下子退开,深吸一口气,虽然跟她这样亲亲闹闹很甜蜜,可身体太难受了,殷玄见聂青婉不回答,他低下去又要文她,聂青婉立马道:“不擦了。” 殷玄一愣,继尔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大笑,然后不可扼制的抱住生气的她,左亲右亲:“娘子太可爱了。” 聂青婉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枕头就往他身上砸:“谁是你娘子,滚。” 殷玄没滚,反而笑的越发的欢了,他蹭蹭她脖劲,任由枕头从他身上跌下去,他又腻了她一会儿,这才笑着起身,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 把枕头放回到床上的时候,看她气的脸都红了,殷玄摸摸鼻子,识趣地不往前凑了,笑着说:“朕去给你拿套外裳。” 说完,大步走到衣柜前,挑了一套颜色很花的裳裙,过来给她穿。 聂青婉嫌弃那花哨的颜色,不断的找茬,殷玄理都不理她,她是看颜色不顺眼吗?她是看他不顺眼。不过,不顺眼也得受着,他是不可能离开她的。 小心翼翼地将心肝宝贝伺候穿好,殷玄已经是满头满身大汗。 主要是现在天气就热,她受了伤,还不停的捣蛋,他刚刚跟她亲亲闹闹已经唤醒了身体里的猛兽。 要哄着她,还得照顾着她的伤,还得忍受着身体里的怪兽,不出汗才怪。 殷玄已经不敢再碰聂青婉一下了,给她穿好,他立马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又让随海去传话,说婉贵妃宣见,但御医们就不必进来了。 聂青婉挑眉看他。 殷玄道:“除了冼弼和祝一楠,朕都谁都不放心,本来朕也不会允许皇后一行人进来,但你想见一见她们,朕就依了你,但御医们是万不能进来的。” 他说完,见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了,就站起身,说道:“朕去隔壁,有事让王云瑶来喊朕,你想跟她们聊聊天就聊一会儿,不要太久,伤口要紧。” 聂青婉道:“我知道了。” 殷玄嗯了一声,等随海传话回来,他带着随海去了隔壁,在隔壁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后,他坐在龙案后面,翻看昨日交上来却没有处理的奏折。 皇上不让御医们进去,窦福泽和王榆舟只好又打道回府,回了太医院。 陈德娣带着拓拔明烟和李玉宸还有西苑的几个小主进去。 站在龙阳宫的寝殿门口,陈德娣、拓拔明烟、李玉宸、杨仪澜、宁思贞、袭宝珍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她们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金龙牌匾。 进宫三年,整个后宫的妃子,上至皇后,下至美人,不管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皆没有踏进过这里。 一道门,隔的是皇权,阻的却是荣宠。 以前的后宫女子皆渴望能来到这里,即便只有一天,即便只有一夜,也死而无憾了,可后来她们深知,这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可如今,一个婉贵妃,横空出世,住进了她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陪在了她们渴望而不可及的人的身边,成为人人艳羡且嫉妒的女人。 天下女子,大抵没一个人能有她幸运了。 而如此的运气,如何能不让人暗恨。 陈德娣想,站的越高,往往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疼,婉贵妃,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的幸运。 拓拔明烟想,原来你也不是非太后不可,原来你也会爱上别人,原来男人真的都是一样的,这个世上,没有特例,我成不了你的特例,你亦成不了我的了。 李玉宸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好奇,皇帝的寝宫是个什么样的。 杨仪澜和宁思贞还有袭宝珍也一样,十分好奇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四个女人兴奋的不得了,压根没看到陈德娣和拓拔明烟渐渐暗沉下来的脸色。 随海去伺候殷玄了,不在这里,浣东和浣西在里头,王云瑶也在里头,门外的太监向里通传后王云瑶就出来了,她打开门,冲门口的几位小主福了福身,一一见礼,见完礼,领着众人进去了。 寝宫里到处都布置的十分喜庆,比外面要喜庆多了,每走一步,陈德娣的心就疼一分,每走一步,拓拔明烟的心也疼一分,这满目的喜庆,这满殿的龙涎香,这个令天下女子都趋之若鹜的男人,跟另一个女人在这里独享二人世界。 还好,屋内除了喜庆的气息,除了浓郁的龙涎香和淡淡的苦药味外,没有其它不好的气息。 也是,陈德娣想,就算皇上再宠爱婉贵妃,如今她受伤,皇上也不会碰她。 来之前陈德娣她们都不知道聂青婉已经醒了,来之后才知道她已经醒了,陈德娣想,她的运气着实好的过份。 聂青婉因为养伤的关系,躺在床上没动,可看到陈德娣进来了,她还是让浣东和浣西扶她起来,她要上前见礼。 陈德娣立马冲上去,将她按住,笑着说:“婉贵妃可千万别乱动,这要是扯到伤口了,我就是皇上眼中的罪人了,你躺着,这点虚礼只是做给外面那些奴才们看的,咱们姐妹之间,无须介怀。” 聂青婉听了,笑了笑,倒真没再坚持起身,让浣东和浣西在背后垫了宽枕,她靠在那里,看了此刻已经坐在了床沿的陈德娣一眼,又抬起头,看着跟在陈德娣身后站在床前的拓拔明烟一眼,再之后就是看向李玉宸,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 李玉宸冲她亲和一笑。 杨仪澜和宁思贞还有袭宝珍就调皮多了,在后面,冲她扮着各种鬼脸。 聂青婉笑着收回视线,目光从拓拔明烟身上收回的时候,她对王云瑶吩咐:“搬把椅子来给明贵妃坐,明贵妃也在养病呢,她能带病来看我,着实诚意可佳,可不能让明贵妃累着了。” 王云瑶轻掀眼皮,看了拓拔明烟一眼,下去搬椅子。 在王云瑶搬椅子的时候,拓拔明烟看着床上的聂青婉,没什么情绪地说:“能来看婉贵妃,借婉贵妃的光看一看龙阳宫,这是我的荣兴,累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虽是这样说着,可等王云瑶搬了椅子来,她也是毫不客气地坐了。 李玉宸走到床前,看着聂青婉,满含关切地问:“伤口还疼吗?” 聂青婉笑道:“不疼了。” 因为陈德娣在床沿坐着,李玉宸不敢逾矩,想坐不敢坐,只得站着,聂青婉又让王云瑶去给李玉宸搬椅子,李玉宸爽爽快快地坐了,不知道王云瑶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那椅子堪堪正正摆在拓拔明烟的前面,将拓拔明烟挡住了。 李玉宸一屁股坐下去,杨仪澜和宁思贞还有袭宝珍纷纷挤上去,围在李玉宸身边,这下子,完全把拓拔明烟挤到天边了。 拓拔明烟的视线完全被阻,连龙床都隐约看不见了,她暗恨,狠狠地攥紧了五指,却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了。 当然,她没有离开龙阳宫,她只是带着红栾在龙阳宫里面走动。 曾经跟随在太后身边的时候,她随太后来过龙阳宫,但没机会进过这个寝宫,殷玄每日休息的地方呢,那张床也是殷玄每天睡觉的床呢。 可惜,如今躺在那上面的女人不是她,而是华北娇! 拓拔明烟心中的嫉妒如毒蛇一般慢慢的吐出了信子,这一刻,她有多想杀了她。 陈德娣用余光看了一眼拓拔明烟的背影,默默的又收回视线,笑着与聂青婉说话。 陈德娣道:“看婉贵妃的气色挺好,这一箭想必没伤中要害。” 聂青婉道:“差一点射中心口,见阎王了。” 李玉宸斥她一句:“乌鸦嘴,这不好好的了吗?什么见不见阎王的,养着伤呢,不吉利的话可别胡说。” 聂青婉笑道:“好,不胡说,听姐姐的。” 李玉宸就笑了。 杨仪澜道:“没事就好,往后养好了身子,婉贵妃还得教我打牌呢。” 李玉宸又斥她:“婉贵妃还没下病床呢,你就再想着她病好后教你的事了,真是不懂规矩。” 杨仪澜捂唇,眼睛却看向聂青婉,调皮地眨啊眨啊,分明在说:“不要理宸妃。” 聂青婉笑道:“其实养病也能玩,我伤的又不是手。” 杨仪澜皱眉:“不行。” 李玉宸也道:“不行。” 宁思贞把头往前伸了伸,说道:“要是我们真陪你打牌了,皇上会削了我们脑袋的。” 袭宝珍跟着附和:“是的,你就是馋了牌瘾,我们也不会陪你的。” 可没过两天,龙阳宫的寝殿里就传出了搓牌声。 殷玄听到了后…… 第85章 荷包又现 陈德娣原本也不想跟聂青婉说话,自古情敌见面都份外眼红,若不是要来看看聂青婉是什么个情况,她能坐在这里一面笑着一面又疼着吗? 眼见李玉宸还有杨仪澜和袭宝珍以及宁思贞几个人跟聂青婉说个没完没了,陈德娣也不插话了,她跟聂青婉着实也没话可说,反正该问的问完了,该看的也看完了,陈德娣就站起身,掸了掸凤袍的袖子,也去参观皇上住的这个寝宫了。 李玉宸她们还在叽叽喳喳。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龙阳宫,陈德娣不想那么早回去,拓拔明烟也不想,虽然站在这里,看到床上的那个女人会让自己呼吸闷疼,可这里是殷玄住的地方啊,她只想能多留一会儿就多留一会儿,李玉宸倒不是冲着这个寝殿,她就是想多陪陪聂青婉,杨仪澜和宁思贞以及袭宝珍一样。 可她们想留,殷玄却不乐意。 殷玄批了二十几本奏折后,一边拿下一本,一边问随海:“皇后还没走?” 随海道:“没呢。” 殷玄皱眉,看一眼时辰,说道:“两个多时辰了吧?” 随海道:“快三个时辰了。” 殷玄当即把奏折一甩,搁下御笔,一脸冷沉地站起身,穿过门槛,去了寝宫。 寝宫里的姑娘们看到他,立马福身见礼。 殷玄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一路往龙床走,走到龙床边上了,看了一眼摆在床前的那两把椅子,此时李玉宸已经站起来了,陈德娣和拓拔明烟也走了过来,杨仪澜和宁思贞还有袭宝珍全部垂着头,跟在李玉宸身后。 殷玄的视线从椅子上收回,看向聂青婉:“已经聊很久了,你还在养伤,得多休息。” 聂青婉笑道:“我没事。” 殷玄拂开裤蔽,往床沿一坐,拉住她的手,低问:“还想聊?” 聂青婉抿了抿唇,她知道殷玄既来了,就不会再允许她继续聊下去,问她是因为他尊重她,爱戴她,不想用帝王的独断专行对她,不然,他一句话都不会问,直接将人给轰走。 聂青婉微微叹道:“不聊了,也确实有点累。” 殷玄立马抬起头,看向陈德娣一行人:“皇后带人回去吧,呆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累了。” 陈德娣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拓拔明烟跟着福身:“臣妾告退。” 李玉宸、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也纷纷跟着告退。 等人陆陆续续地走完,殷玄扭头,瞪着聂青婉:“朕不来,你就这么不顾身体,要聊到黑?” 聂青婉不理他,自己撑着手臂要躺下去。 殷玄立马撑起上半身,伸手从她两肩窝下穿过去,抱着她,轻轻地把她放平在床上。 等她躺好了,他蹬掉龙靴也要上床,被聂青婉喝住,她问:“你干嘛?” 殷玄道:“朕陪你躺一会儿。” 聂青婉道:“不用。” 殷玄道:“那你陪朕躺一会儿。” 说完,不由分说地将外衣脱了,挤到她的身边去。 随海低咳一声,走了。 王云瑶忍着笑,也走了。 浣东和浣西压根不敢看龙床上的情形,沉默地垂着头,也走了。 等某个不要脸的男人欺到身边后,聂青婉翻了个大白眼,殷玄整个人都侧到了她这一边,看看她的脸色,看看她的衣服,伸手,要去解她的衣带。 聂青婉伸手拍开,一脸怒恼:“做什么。” 殷玄笑道:“朕看看你的伤口。” 聂青婉不干。 殷玄道:“看看有没有渗血。” 聂青婉还是不干。 殷玄轻哄道:“乖,不要任性,朕真的只是看看伤口。” 聂青婉伸手把薄衾一捞,蒙住身子。 殷玄:“……” 顿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哈哈”地大笑出声,笑的聂青婉拿眼刀片子割他。 意识到自己笑的太过份了,殷玄收敛了一下,但依旧忍不住那样开心的笑,他低下头,吻着她的小鼻尖,笑道:“婉婉真是幼稚,朕要是想碰你,你蒙一百张床单也没用。” 他又对着她的唇啄了一下,笑着哄:“乖了,手拿开,朕不看一眼不放心,你今日聊的时间太久了。” 聂青婉咬住唇,不动。 殷玄伸手,把她的手拿开,这次她没固执了,任由殷玄托了她的衣服,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 见绷带上没有血渗出来后,殷玄放心了,又把她的里衣穿上,外裳就没穿了,他半拥着她,说:“朕也知道你一个人在龙阳宫养伤无聊,明日朕要上朝,没法陪你,就让宸妃过来吧,朕看你极喜欢她。” 聂青婉道:“西苑的几个小主我都喜欢。” 殷玄笑道:“那就让她们几个都来,只要你高兴就行了。” ——被驳回的分割线—— 聂青婉问:“你刚在做什么?” 殷玄很是餍足,脸贴在她的肩头,呼吸喷在她的脖间,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 他只是静静地贴在那里,自己撑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平复内心里的噪热。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低低哑哑地开口:“往后娘子就知道了。” 他松开她的手,起身到旁边穿衣服,再穿鞋子,穿好喊了随海进来,让他去打水。 水端进来,殷玄蹲在脚蹬处,解了聂青婉身上的定身穴,然后垂眸认真地给她洗手。 洗手的时候,看到她手上的东西,他还是扼制不住地红了脸,红了耳,他有些尴尬的别开眼睛,想着他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刚那一会儿,他觉得他不用一用,他会死。 他真的已经忍到了极限。 把聂青婉的手清洗干净,殷玄喊了王云瑶进来,让王云瑶把盆子端出去,等王云瑶出去了,殷玄又喊了浣东和浣西进来,让她二人换床单。 浣东和浣西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找床单,找床单的时候,殷玄让她们还挑红色的,浣东和浣西不敢马虎,选了一张正宗的大红床单过来铺。 殷玄将聂青婉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让浣东和浣西换床单。 大红的床单上原本应该什么都没有,可此刻却多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浣东和浣西只匆忙一瞥就赶紧收回了视线,动作麻利地将脏的床单一卷,换上干净的。 等干净的床单铺好,殷玄又将聂青婉放回床上,他没再上床了,蹲在床边,低声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朕再去看看奏折,晚上过来陪你吃饭。” 聂青婉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慢慢往下,还没触及到某个位置,殷玄忽地一下子站起身,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那离开的脚步,明显的有些慌乱。 细看之下,还有几丝狼狈。 等坐到龙椅里了,殷玄蒙住脸,哎叹一声,想到刚刚……殷玄痛苦地往桌面上一趴,什么时候才能……才能随时都可以…… 殷玄闭了闭眼,一个人去了温泉池。 说好看会儿奏折再陪聂青婉吃饭,可这么一泡到温泉池里,殷玄就没能起来,洗尽了身体,却洗不尽满脑子的玉望。 虽然没看奏折,但到了吃饭的点,殷玄还是收拾收拾,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去寝宫陪聂青婉睡觉了。 这个时候聂青婉已经想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了。 她看着殷玄,眼神很是古怪。 殷玄低咳一声,俊脸上慢慢爬满尴尬的红,见她一直盯着他看,他微微愠怒,抬头轻瞪了她一眼,说道:“好好吃饭。” 聂青婉忽然把身子往他跟前一凑,低声问:“那样会舒服些吗?” 殷玄一下子被呛噎住了,不住地咳嗽着,脸和脖子跟着蹿起青筋似的红,聂青婉吓了一大跳,连忙端了一杯水递给他,他迅速接过,往嘴里灌,等一杯水下肚,嗓子眼好多了,但还是难受,殷玄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脸色十分的不淡定了。 他看着她,说道:“吃饭。” 聂青婉却很执着,非要盯着他问:“真的会舒服些?” 殷玄抿紧唇瓣,着实不明白她怎么就纠结这个话题了,那种事情,能不能不要说出来,她好意思,他不好意思行不行,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想着,朕要怎么跟你讲,朕又没跟你真的来过,朕哪里知道哪一种更舒服,他没理她,垂头吃自己的。 聂青婉还是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他,然后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吐一句:“难怪你后宫佳丽那么多,却没一个人怀孕,原来你一直都用……” 手还没说出来,殷玄就夹了一筷子菜堵住了她的嘴。 聂青婉:“……” 她眨巴着眼睛,看向他。 殷玄也看着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吃饭。” 聂青婉默默地嘟嘴,将一筷子菜吃了。 殷玄收回筷子,心想,朕就只用过你一个人的手,往后也只用你一个人的身子,能怀孕的人只有你,能为朕诞生皇子的人也只有你,朕从来没用过别人的。 殷玄怕聂青婉又问东问西,吃了饭就赶紧逃了。 聂青婉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巴,在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的伺候下躺在了床上,祝一楠过来号了脉,又把晚上要换的药和纱布也拿来了,冼弼那头熬好药也送了过来。 虽然王云瑶很想动手帮聂青婉把药和纱布换了,可她实在不敢,只好去喊殷玄。 殷玄来了后,先喂了聂青婉吃药,然后给她换药换纱布。 等一切弄好,殷玄让随海把剩下没有批改完的奏折搬过来,在床前摆一张桌子,他在这里批,随海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东西就摆好了。 殷玄挥挥手,让他还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走了。 殷玄是打定主意今晚不睡觉,因为昨晚他睡着了,害的早上聂青婉起来的时候扯到了伤口,纱布上渗了血,故而,他忙完手上的奏折后,就又去拿了一些书籍看。 聂青婉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殷玄在龙烛下看她,看着看着就失神了。 这样的场景,他幻想过好久,如今,终于成真。 …… 下午从龙阳宫出来,陈德娣直接回了寿德宫,她没有邀请拓拔明烟去寿德宫坐坐,也没有邀请李玉宸去寿德宫坐坐,拓拔明烟和李玉宸也没说要去她的宫殿,故而,各回各的宫。 陈德娣回去了后心情看上去挺平静,何品湘给她奉茶的时候小心地观察了一眼她的脸色,低声说:“娘娘怎么不寻着这个机会让拓拔蛮子来坐坐,商量一下荷包的事?” 陈德娣垂眸接过茶杯,慢慢地喝着,喝了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再也喝不下,她将茶杯递给何品湘,掏了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不着急。” 何品湘便不吭声了。 采芳不明白,说道:“娘娘怎么能不着急呢,今日看婉贵妃的状态,好的不得了,我们如果不快点动手,她的病养好了,我们就没机会再动手了。” 陈德娣冷笑道:“皇上心疼她,虽然她今日气色看上去是挺好,可她那身板,中了那样的箭伤,不养个半月一月的,皇上是不会撤了她的药的。” 她又垂眸,缓慢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凤戒,阴毒地道:“放心,时间足够用。” 采芳笑了笑,亦不吭声了,想着娘娘是东宫皇后,论心机,那华北娇不一定比得上,论谋略,那华北娇也不一定比得上,论权势,那华北娇更比不上,她担心什么呢,她应该相信娘娘,更应该相信陈家。 再看一何品湘,老沉静稳,一点儿都不担忧,采芳就觉得自己是瞎操心了。 采芳道:“娘娘说的是。” 陈德娣看了她一眼,说道:“虽然不用着急,但该准备的工作还是得做,我们得弄到婉贵妃喝药的那张单子,龙阳宫里里外外全是皇上的人,想要在那里偷东西,十分困难,不过,万幸的是,婉贵妃中的是箭伤,而治箭伤的药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应该都知道,所以,晚上让我母亲进宫一趟,我与她一起吃顿饭,然后让她明日去一趟窦府,找窦太医要药方。” 采芳道:“奴婢这就派人去陈府,请陈二夫人进宫。” 陈德娣道:“不急,得太阳落山了再去。” 采芳虽不明白,却还是点头:“是。” 陈德娣要找拓拔明烟,但也不急一时,至少今天是不能去的,而且在找上拓拔明烟之前,她这边得先把那个能引发聂青婉药中的毒香找出来。 拓拔明烟虽然擅制香,可她无权无势,就算有心要致聂青婉于死地,也没那个能力。 她只能等时机。 陈德娣就是要拓拔明烟等的不耐烦了,等的所有情绪都用尽,然后再找上她,到那时候,你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做什么。 不得不说,陈德娣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人,把拓拔明烟的心理抓的准准的。 拓拔明烟回到烟霞殿,着实被嫉妒冲昏了头,回去就把屋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等砸完,坐在那里,气喘吁吁,极为痛苦。 红栾和素荷都劝她。 可劝不住。 拓拔明烟太爱殷玄了,哪怕她告诉自己,她应该死心,可怎么能死心呢? 她若能死心,当初能背叛太后吗? 她若能死心,还用如此折磨自己吗? 她不能死心,她亦没办法不爱他。 拓拔明烟红着眼眶,只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哪怕早年被父亲无情地卖给羌氏,任羌氏之人蹂躏践踏,她也没有这么痛过。 拓拔明烟抓住红栾的手,哭道:“红栾,你说华北娇为什么就有这么好的命,她凭什么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她凭什么!” 红栾心疼地抱着她,说道:“娘娘,这只是一时的,你别又被她刺激了。” 素荷冷着声音道:“我今日没去,不知道龙阳宫是什么情形,但猜也猜得到,龙阳宫在禁严,那个华北娇又受了伤,按理说她该静养,不该宣你们进去才对,可她宣了,这就说明她就是要故意刺激你们的,娘娘,你别又被她的小心机给刺激了,这个婉贵妃就是歹毒的,面上端着一幅笑,在皇上面前表现的仁慈善良跟后宫妃嫔们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可转眼她就让你们看她在龙阳宫有多风光,有多受宠,天下女子,哪一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素荷道:“娘娘,你已经上过她一次当了,万不能再上第二次。” 拓拔明烟戚悲道:“我心理明白,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她戳着自己的心口:“这里很疼,你们能明白吗?” 素荷神情悲痛地看着她,默默地也红了眼眶。 娘娘做错了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做错。 她唯一错的就是爱上了皇上。 素荷走过去,轻声说道:“我们都能明白,可娘娘需要振作,你这身体刚养好,若是中了婉贵妃的歹计,那就真的让她趁心了!” 拓拔明烟垂了垂眼,睫毛上的泪珠滴落在衣襟上,迅速将衣裳浸湿了一大片,红栾拿帕子为她拭泪,素荷也掏帕子。 拓拔明烟挡开红栾的手,轻声说:“我没事。” 红栾道:“娘娘别哭了,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身子。” 拓拔明烟细细地哽咽道:“我知道。” 她又抬起头,快速地伸手,就那般用袖子擦了擦眼,一手握住红栾的手,一手握住素荷的手,说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好像除了哭,我也做不了别的。” 红栾道:“娘娘是身子不好,若身子养好了,旁人想欺负你也得掂量掂量。” 素荷也道:“就是,所以娘娘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身子,其它的事情都不要想,如今婉贵妃风头正盛,我们避着就是了,只要皇上还念着娘娘,那娘娘总有翻身机会的。” 是后一句话说到拓拔明烟的心坎里去了。 拓拔明烟知道,殷玄虽是帝王,看上去冷酷无情,可他对恩人却很看重,不然,也不会事事都牵就着她。 想到这里,拓拔明烟的心情好了一些,她问素荷:“离上次冷毒的发作,快一个月了吧?” 素荷想了想,皱眉说道:“快了,娘娘是要奴婢去拿那株药草吗?” 拓拔明烟摇头:“不,我是在想,冷毒发作的时候,婉贵妃的伤有没有好,那个时候,皇上是来陪我,还是陪她。” 红栾道:“皇上定然是来陪娘娘的。” 素荷也道:“这点娘娘就不用多想了,每一回皇上都是陪着娘娘的。” 拓拔明烟心想,以前他能陪我,现在却不一定能了。 拓拔明烟垂头,说有些累,红栾和素荷对望一眼,其实知道娘娘不是累,她只是心情不好,想躺着罢了。 红栾和素荷扶起拓拔明烟,伺候她躺下。 想比较陈德娣和拓拔明烟想杀婉贵妃的心思,李玉宸就完全是希望婉贵妃好了,杨仪澜和宁思贞还有袭宝珍也是,她们四个女人回去了讨论了一番,就一致决定明天再去龙阳宫陪聂青婉,悄悄地带上牌盒,若她想玩,就陪她玩一会儿。 临到黄昏了,采芳派人去陈府,请了胡培虹进宫。 胡培虹来到寿德宫,陈德娣与她吃了一顿晚饭,说了要用香毒杀聂青婉,回去后胡培虹就把这话告诉给了陈亥。 陈亥听了,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一来荷包经由拓拔明烟之手,他们陈府就能置身事外。 二来荷包里装的也只是普通的香,就算聂北是阎判,也不可能把普通的香料判成是毒香,枉加罪名。 三来此荷包是戴在皇上身上的,也就等于说,杀害婉贵妃的人是皇上自己,皇上能怪别人吗? 四来拓拔明烟于皇上而言,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旁人不知,可陈亥最清楚,当年太后的死,可是拓拔明烟一手绝香造成的,她对皇上有极大的恩情,有这个恩情在,就算聂北当真查出那荷包有问题,判了拓拔明烟的罪,皇上也不会真的杀了她,最多冷落她。 五来拓拔明烟也不是好鸟,如果真被聂北查出那香能跟婉贵妃喝的药产生致命的毒素,她也可以说自己并不知情,把此事推脱的一干二净,毕竟,她只是好意给皇上缝个荷包而已,谁知道那香料能害婉贵妃呢?只能怪婉贵妃自己倒霉。 当然,还有一点陈亥是一定要考虑的,那就是拓拔明烟会不会反咬陈府一口。 这其实不用想,如果有这个机会,拓拔明烟必定会反咬陈府。 之前陈裕临阵出卖她的事情她一定没有忘怀。 陈亥沉默地敲着桌面,对胡培虹说:“爹知道了,德娣这方法极好,她要的香料我们陈府会找来,到时候你缝制进荷包里,带给她。” 胡培虹应了一声是,下去了。 等胡培虹走了后,陈亥回了延拙院,找到窦延喜,把她拉到了室内,摒退一切随仆,关上门,把这件事情对窦延喜说了。 窦延喜一愣,看着他道:“所以老爷的意思是,让我回趟娘家?” 陈亥道:“嗯,明日窦福泽不值班,你明日去窦府一定能见到他,由你去最合适,这个时候是最紧要的关头,也是最紧张的关头,聂北还在调查婉贵妃中箭一事,他眼睛毒辣,往往由一件事情能分析出十件阴谋,旁人去,很容易让他警觉,你是窦府的人,回去看看娘家人,别人不会多想。” 窦延喜蹙了蹙眉:“可这个时候是比较敏感的时候。” 陈亥道:“确实敏感,但是,我们有做什么吗?” 窦延喜又是一愣,继尔就笑了,她笑拍了一下陈亥的手,说道:“还是老爷英明,我明日就备些礼物,回家探探亲。” 陈亥点头:“嗯,反正你隔三岔五都会回去一趟,这怀城的达官显贵们都知道。” 窦延喜第二天清早起床,收拾收拾就带着嬷嬷孙丹还有很多礼物回了窦家,果然在窦家看到了窦福泽,她把窦福泽单独喊到一边,对他问了治箭伤的一些药方。 窦福泽纳闷地看着她,问道:“姑姑,你要治箭伤的药方做什么?府中有人中箭了?” 窦延喜道:“府中没人中箭,姑姑是想去配些香料挂在身上。” 窦福泽越发纳闷了,不解地问:“姑姑想配香料,去香料坊,自有人给你配妥当,怎么跟到侄儿这里要药方呢?还是箭伤的药方,着实奇怪。” 窦延喜笑了笑,说道:“你我姑侄,有些话倒也不必瞒着,姑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香料得是跟治箭伤起冲突的,能致命的。” 窦福泽大吃一惊,瞪着她:“姑姑你是想……” 窦延喜看着他,不说话。 窦福泽心中咯噔一声,四处瞅了瞅,没人,他把窦延喜带到他的院中书房,关上门,他凝重地道:“姑姑,不可呀。” 他又压低了声音:“皇上十分宠爱婉贵妃,若是我们害了婉贵妃,这是要抄家灭族的。” 窦延喜淡定地挑了一把椅子坐,平静地说:“怕什么,虽然香料是我们找的,但真正害死婉贵妃的人却是皇上,而送给皇上荷包的人又是明贵妃,与我陈府何干呢?就算退一万步讲,明贵妃反咬我们一口,说那香料是皇后给她的,有什么证据呢?不管是之前宫中发生的‘药材杀人’事件,还是后来的‘皇后中毒’事件,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明贵妃与皇后不和了,明贵妃想借此陷害皇后,也是很在情在理的,是不是?” 窦福泽张了张嘴,目骇地看着窦延喜。 他们是想借皇上的手,来害死婉贵妃。 天呀! 他们怎么这么敢呀! 皇上要是知道了,那何止是抄家灭族,会血洗江山的。 窦福泽心口拔凉,劝道:“姑姑,这事做不得。” 窦延喜道:“这事没让你做,姑姑只是让你开一副药方,不会牵扯到你,亦不会牵扯到窦府,你放心,姑姑姓窦,不会害窦府的人。” 窦福泽道:“不是谁害谁的问题,而是如今聂北出来了,皇上此人又深不可测,这个时候在聂北眼皮子底下,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十有八九会被逮个现形。” 窦延喜掸了掸裙摆,笑道:“会逮个现形吗?都说聂北是阎判,那姑姑也领教一下,他是否真是阎判。” 窦福泽眼见劝不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窦延喜道:“你去开药方,再帮姑姑分析一下哪些香料可与这些药产生相克,姑姑来一趟不容易,你不能让姑姑无功而返。” 窦福泽看她半晌,终是摇了摇头,没再多劝,他下去帮她开药方,再分析药材的成份,推出几种相克的香料,然后把药方和写有香料名称的纸张一并交给她。 窦延喜笑着接了。 窦福泽道:“姑姑还是再考虑考虑。” 窦延喜道:“你放心吧,陈府做事,什么时候失手过。” 窦福泽想说,怎么没有失手,这次暗杀婉贵妃一事不就失手了,可想是这样想,他却没有说出来,历代大家族之间都很少信息互通,即便窦家与陈家是亲家,关系一直极好,陈府派人暗杀婉贵妃一事窦家也不知情,但陈亥为了防止有个万一,还是派人对窦福泽说了,无非是考虑到万一失手,还能让窦福泽出一下面,来把聂青婉致于死地,只不过,窦福泽没答应罢了,但陈府要杀婉贵妃这件事,窦福泽还是知道的。 窦福泽送走了窦延喜,去见了窦尉,把刚刚窦延喜来他这里要的东西说了,还说陈府这次是非要杀死婉贵妃不可。 窦尉听了,没言语。 窦福泽道:“爹,你不去劝劝姑姑吗?” 窦尉睨他一眼,说:“你这个姑姑,单不说她在当姑娘的时候就是个不听劝的,如今嫁到了陈府,那就更不可能再听我的劝了,再者,既是陈府的事情,我窦府也不会去掺和。” 窦福泽闷闷地道:“可儿子已经掺和了呀!” 窦尉冷眼瞪他:“当了院正多年,脑子还这样笨,谁说你掺和了?有谁看见了?你以为你姑姑是傻子吗?她会逢人就说这香料是你配给她的?” 窦尉拿起书往窦福泽脑袋上一拍:“猪脑子,出去。” 窦福泽揉着被他拍疼的脑门,站起身,闷哦一声,出去了。 不得不说,自家妹妹还是自家哥哥了解,窦延喜从窦府出去后没有直接回陈府,而是带着孙丹去逛街了,今日街头没了禁军,各个商铺又陆陆续续地开了门迎客,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虽然街头巷尾依然充斥着喜庆的氛围,那些大红囍字也还满街头的贴着,可似乎,人们早就忘了前日的那一场惊心动乱,吆喝着,谈笑着,街头巷尾人声鼎沸,繁华依旧。 窦延喜带着孙丹还有几个家仆去了香料坊,在那里选了几种香料,然后回了陈府。 回去后,陈亥还没下朝,窦延喜换了一套衣衫,接见过来请安的媳妇和儿孙们。 等陈亥下朝回来了,窦延喜就挥退了媳妇和儿孙们,把陈亥领进屋,将香料拿出来给他看。 陈亥不识香,只问:“是窦福泽开的?” 窦延喜道:“是他开的。” 陈亥道:“那就交给老二媳妇吧,让她缝制进荷包里,送入宫中,给皇后。” 窦延喜点了点头,去找胡培虹。 胡培虹接了香,也不让丫环们帮忙,自己用一天的时间将这些香料缝入了荷包里面,然后晚上又进了宫,把荷包给了陈德娣。 昨天晚上殷玄一直撑着没有睡,天灰蒙蒙亮的时候他让随海去御厨传话,备早膳,顺便带一盘玉米糕过来,随海没问要什么口味的,就端了雪梨味的。 殷玄净了手,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吃着。 吃着吃着就觉得床上的姑娘醒了,他将吃了一半的玉米糕一放,拿手帕擦了擦手,走到床边,两膝往床上一跪,低头去看床上的人,果然看到她眼皮子蠕动了几下,然后睁开了。 殷玄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醒了?” 聂青婉被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笑脸吓了一跳,受惊地啊了一声,然后用手拍着胸口,瞪着他:“离这么近做什么,你想吓死我呀!” 殷玄皱眉:“不许说死。” 聂青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撑着胳膊要起来,却被殷玄轻轻地按住,他拿了靠枕垫在床头,又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让她靠过去。 等她靠稳了,他伸手就去解她的衣衫,聂青婉知道他又想看她伤口有没有渗血,聂青婉也不阻止了,任他解了衣裳,看个仔细。 见纱布上没有血后,殷玄又将她的里衣穿好,问她:“饿不饿?” 聂青婉道:“有些渴。” 殷玄立马去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喂她。 喂完,把他刚吃的玉米糕也端了过来,对她道:“你先吃这个垫垫,朕已经让御厨那里传膳了,一会儿就能吃饭。” 聂青婉没拒绝,玉米糕是她的最爱,她拒绝谁都不可能拒绝玉米糕的,她伸手就要拿。 殷玄笑了笑,倏地把盘子一撤,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他笑道:“先洗手。” 殷玄让随海打了一盆净水进来,他亲自给聂青婉洗了手,这才又把玉米糕端给她,让她尽情的吃。 在聂青婉吃玉米糕的时候,殷玄让随海去传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过来,他去隔壁换衣服,然后上朝。 昨日没上早朝,前日也没有,今日却不能再旷废了。 殷玄没吃早饭,就垫了一些玉米糕,去了金銮殿。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伺候聂青婉吃早饭,吃早饭的时候王云瑶对聂青婉说了昨夜李东楼去她房间想找她切磋的事,还说了她想让王去峙进宫,担禁军教头的事。 聂青婉一听,眉梢一挑,看着王云瑶:“是你向李东楼举荐的王云峙?” 王云瑶道:“是呀,我念他一片忠心,觉得如果是我哥哥进来教他和禁军的话,一定会让他跟禁军们更上一层楼。”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李东楼同意了?” 王云瑶道:“他能不同意吗?你没见他昨晚那个样,他说今天他也会向皇上提一提这件事。” 聂青婉道:“嗯,不错,以王云峙的武功,来教他们,没什么困难,只不过,这禁军教头一当,想摘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云瑶问:“什么意思?” 聂青婉道:“没什么,这是好事,等皇上回来了,我也会向他说一说的。” 王云瑶看着她,微微蹙了蹙眉。 聂青婉却没看她,只是说:“今日皇上去上朝了,没人给我换药,你来换吧。” 王云瑶当然不推辞,等聂青婉吃饱,收拾了碗筷,就传冼弼和祝一楠过来诊脉,等诊完脉,确定聂青婉的脉象越来越好,祝一楠就去开药拿纱布,冼弼去熬药。 药和纱布拿来,祝一楠就走了。 王云瑶给聂青婉换药换纱布,浣东和浣西在旁边伺候清洗。 等换好,穿上衣服,冼弼的药也端了过来,王云瑶要喂聂青婉喝,聂青婉不让,她自己端过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边喝边问:“知道聂北查案查的如何了吗?” 王云瑶道:“没去打探,不过聂北既被大殷帝国的百姓们称为阎判,那一定有真本事,娘娘不用担心那个凶手会逍遥法外。” 聂青婉嘴角勾了一丝笑,心想,担心凶手会逍遥法外吗?不担心,有聂北出马,这个凶手怎么有逍遥法外的本事? 她在意的是,陈温斩要如何逃过这一劫。 聂青婉没应王云瑶的话,低垂下眸子,静静地喝着药。 虽然药很苦,可还是一滴不漏地喝完了。 当空碗递给王云瑶的时候,聂青婉十分想念任吉。 虽说她当太后的时候不用受苦受累,可她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偶尔也会生个小病小痛,喝药的时候,任吉总会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笑,一边给她加油打气,一边说:“嫌苦下次就别把自己搞生病,你受罪我也受累,每回得想不同的笑话给你听,我也很头疼的,小祖宗,越苦的滋味,越要记清楚了,记清楚了,下次咱就不再去尝了。” 任吉的笑话都很狗血,但好在,他的笑话一讲,聂青婉倒真乐意喝那么苦的药了。 只是现在,没人给她讲笑话了,她却还得喝这么苦的药。 第86章 兄妹见面 聂青婉喝完药之后心情就突然之间很不好,王云瑶纳闷之极,想着难道今日是我给你换的药和纱布,不是皇上,心里生气了?怨皇上没有把你放在第一位? 王云瑶想了很多种可能,就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等殷玄下朝了,她连忙跑去了御书房,可此刻的御书房不是她能进的,就算现在御书房里没有聂北,没有谢右寒,没有华图,没有李东楼,这个御书房也不是她能进的。 随海拦住她,皱眉道:“王管事,你不在龙阳宫伺候婉贵妃,跑这里做什么?” 王云瑶道:“娘娘心情不好,我觉得皇上去了,娘娘心情会好些。” 随海一听婉贵妃心情不好,吓的眉头一跳,胆颤心惊地说:“啊?!婉贵妃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情了?!哎呀天呐!这位娘娘如今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呀!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让娘娘心情不好!” 随海跺了跺脚:“你在门外等着,我进去通报。” 王云瑶说了一声“好”,又说了一声“有劳”,就满含期盼地看着随海推了门进去。 屋内的几个人正在说话,说的都是案情,随海忽然之间进来,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殷玄问:“有事?” 随海不敢往前进,只站在门口,垂头道:“王管事说婉贵妃心情不好,想让皇上去龙阳宫看看。” 殷玄一听,猛地站起身,走下来,拧着眉头问他:“婉婉心情不好?” 随海道:“王管事是这样说的。” 殷玄冷声:“王管事人呢?” 随海道:“在外面。” 殷玄道:“宣她进来。” 随海哎一声,赶紧出去,把王云瑶带了进来,王云瑶没敢抬头,就对着有龙袍的地方行了个礼。 殷玄问她:“婉婉怎么了?” 王云瑶抿了抿唇,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到他身后站了很多人,有李东楼,有功勇钦,有谢右寒,还有华图,还有一个面生的男人,人太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小声道:“皇上能出来说么?” 殷玄一愣,但还是迈开腿,走了出去。 王云瑶跟出去,把她的猜测说了。 殷玄听后,表情微妙地顿了顿:“你是说,早上朕没给婉婉换药和纱布,婉婉生气了?” 王云瑶点头:“除了这个,奴婢实在想不到娘娘为何会突然生气了。” 殷玄抿唇,笑道:“那朕去哄哄她。” 他说完,转身,对里面的几个人说:“你们先回衙门,晚点朕再传你们。” 说完,脚步迈开就走,显得很是急切。 可刚走出三步,身后就有声音喊住了他:“皇上。” 殷玄停住,转身,看到聂北走了上来。 聂北拱手道:“臣也想去看看婉贵妃,婉贵妃既醒了,又是当天的受害人,臣得去问一问情况。” 殷玄眯眼,嘴角的笑意慢慢的隐掉,他看着聂北,不冷不热地说:“当天的情况如何,你不是都看过现场了吗?这两天你不也在宫外禁军处暗查过了吗?为什么还要问婉婉?当时事发突然,她什么都不知道,问她能问什么。” 聂北面色淡淡道:“基于婉贵妃是当事人,不管能不能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臣也得去问一问。” 殷玄道:“她身子不好,被你这么一问受了惊吓怎么办,等她养好伤了再说。”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而殷玄排斥聂北去见聂青婉的意思也表达的十分强烈,正常人听到这里应该就不会再坚持了,可聂北很坚持,一张刚硬不阿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执着沉静地说:“皇上心疼婉贵妃的心情臣能理解,但臣想说,皇上若真的为婉贵妃着想,就应该趁早让臣去问一问情况,以便利于早日抓到真凶,这样才是对婉贵妃真正的疼爱。” 殷玄听后,嘴角勾起冷笑,幽沉冰冷的目光看向他,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去看太后,自他从聂家大门出来的那一刻就极想了吧? 他心心念念的是破案吗? 难道他已经查了两天,还没查出来凶手是谁吗? 十六阎判的能力,何时这般无用了? 他早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只不过是要等见到太后之后再来定夺该不该要处决这个人。 殷玄负手站在那里,眸底压着很深的戾气,他抬头看着这一片大殷帝国的天空,想着,在聂家人的心目中,这片天空是属于他殷玄的吗?是属于殷氏皇族吗?不,这片天空在聂家人的心中是属于太后的,他们聂家对大殷确实很忠,可这样的忠,从殷祖帝去世之后就变了。 聂公述当年让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入宫为后,抱的是什么样的心,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么多年了,聂家早就成了不规之臣。 这样的不规不臣之心早就当诛了,殷祖帝时期就该当诛。 殷玄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既想去看,那就去看吧。” 说完,他猛地一拂龙袖,走了。 随海战战兢兢地跟上。 王云瑶看了聂北一眼,如果说之前在御书房里面看到这个人不知道他是谁,如今也知道了,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十六阎判被皇上召进了宫,彻查婉贵妃中箭一事。 所以,此人应该就是聂北没错了。 果然聂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呀,完全不给皇上面子。 是好,也不好。 王云瑶垂头,一声不吭地跟在随海身后走了。 华图和谢右寒也想去看聂青婉呢,见聂北跟着去了,他二人对望一眼,也眼巴巴地跟了去。 李东楼是随侍殷玄的,殷玄往哪,他就往哪,是以,他也跟着往龙阳宫去。 路上,他把王云瑶拉到最后面,小声问她:“跟婉贵妃说了吗?” 王云瑶也小声回他:“说了。” 李东楼笑道:“你动作倒快,我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说呢。” 王云瑶小声打探:“你们刚在御书房里说什么?” 李东楼道:“能说什么,还不是在说婉贵妃中箭一事。” 王云瑶挑眉:“查出凶手了?” 李东楼道:“还没有。” 王云瑶啧一声,往前看了一眼聂北峻瘦的身子,打趣道:“不是说十六阎判很厉害吗?这查案进度,似乎有点不符合他的威名呀。” 李东楼翻白眼:“你以为这案子是这么好查的,若当真好查,皇上又怎么会起用聂北,既然起用了聂北,就证明这个案子很难查,即便知道凶手是谁,也很难找出证据,从出事到现在,还不到两天的时间呢,就算聂北再神,也没这么快破案。” 王云瑶点点头:“也对。” 殷玄因为担心聂青婉,所以步子走的又快又大,御书房虽然离龙阳宫不远,可要走路的话,也得一会儿,半路上殷玄还是坐了御辇,所以先后面的所有人到达龙阳宫。 一下御辇他就直奔寝宫。 聂青婉心情确实不大好,因为想到了任吉,不知道任吉现在在哪里,是生还是死,她从喝完药就在琢磨这个问题,觉得以殷玄的手段和脾性,任吉八成已经被灭了口,尸骨无存了,可她又止不住在内心里存在着侥幸,希望殷玄良心没有泯灭尽,放任吉一条生路。 可任吉不管是生还是死,都只是她两方天平上的猜测。 事实如何,只有殷玄知道。 但现在,她还不能当面找他质问。 聂青婉沉闷地蹙着眉头,心情无端的就极为烦燥,她让浣东和浣西扶她起来,她要去御花园转转。 浣东原本是要来扶她的,一听她说要去御花园,吓的手一抖,连忙道:“娘娘,你这身子哪能去御花园里转呀,在寝殿里面转都悬。” 浣西也是忧心忡忡:“从这里到御花园,还有好多路走,扯到伤口了怎么办?” 聂青婉郁闷,没好气地瞪了浣东一眼,又没好气地瞪了浣西一眼:“你们当我是什么了?蒲公英吗?风一吹就会散架的?” 浣东抿唇,嘀咕地说:“你现在可不就等于蒲公英一样娇贵。” 聂青婉听到了,瞪她。 浣东低下头。 浣西笑道:“娘娘也别怪我们大惊小怪,实在是你这伤可折腾不得,你还是好好躺着吧,饿了我们拿吃的,喝了我们给你倒水,无聊了我们就给你讲故事。” 聂青婉道:“我这会儿想出气,你们谁来?” 浣东一愣,浣西也一愣,二人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复呢,身后就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笑声,然后她们就听见了皇上无奈又宠溺的声音:“朕来吧,拿下人出什么气,出了气你也不爽快。” 殷玄一走过来,浣东和浣西纷纷站起来行礼。 殷玄不看她们,直接一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浣东和浣西赶紧走。 等门关上,殷玄走到床边坐下,笑着看向聂青婉,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眉眼,发现她着实在生气后,大为吃惊,他半是疑惑半是不解半是担忧地问:“是谁惹朕的爱妃了?” 聂青婉哼一声,没理他。 殷玄笑道:“看来王管事没说错,早上朕没亲自给你换药换纱布,所以婉婉生气了?” 他伸手用薄衾将她一裹,搂进怀里,搂的时候特别的小心,就怕扯到她的伤口,将整个人抱到怀里后,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叹道:“朕旷了两天朝了,今日不能再旷朝,而两天不上朝,事情就比较多,所以罢朝比较晚,罢了朝朕又在跟聂北讨论案情,没能回来陪婉婉,你若生气,打朕好了。” 他拿起她的小手,对着他的脸拍了一下。 聂青婉皱眉:“跟你没关。” 她说着,往回抽着手。 可殷玄不丢,拿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又吻,这才丢开,说道:“不是因为朕没亲自给你换药换纱布而生气?” 聂青婉取出帕子,正要擦手,看到殷玄投过来的那一副‘你擦吧,你擦了朕再继续吻’的眼神,她又默默地将帕子塞起来,郁闷地说:“不是。” 以前都是她用气势压他,现在好了,变成他用气势压她了。 殷玄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那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聂青婉挣脱开他的手:“养病的人,心情本来就一阵阴一阵晴,哪要什么原因。” 殷玄低声问:“是吗?” 聂青婉掀起眼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高兴?” 殷玄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笑了:“朕要是知道,朕就……”不怕你逃得开了,朕倒是很想当你肚子里的蛔虫,能够随时随刻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后面的话他没说。 他只是道:“你刚说你想去御花园,是想剪花吗?这会儿虽说有些热,但阳光还不是很烈,朕陪你去逛逛。” 聂青婉道:“不想去了。” 殷玄道:“朕知道你想剪花,既然不想去了,那就让人搬花进来在屋内剪吧,你要是不高兴,朕一天都坐立难安。” 他搂紧她的腰,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婉婉,不要生气,在朕这里,你也无须隐藏你的脾气,你若不高兴,尽管向朕发泄就是。” 聂青婉无奈呀,被他捧着宠着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聂青婉闷闷地道:“我想躺一会儿。” 殷玄抱着她身子的手微僵,不过很快他就松开了她,摆了一个软枕在床头,再把她小心地放回床上,让她靠在床头,见她要往下躺,他按住她,轻声说:“朕带了几个人来,你见了一定会高兴。” 聂青婉挑眉。 殷玄去衣柜挑了一套宫裙,过来给她换上。 换好,他对门外喊:“都进来吧。” 华图一听,率先走进去。 谢右寒跟在后面。 聂北顿了一下,这才慢慢挪步,走了进去。 这个龙阳宫他来过很多次,殷玄没住进来以前他就来过,当时设计这座宫殿的时候,他们聂家的人都有参与,这里的一砖一瓦哪有他不熟悉的? 他早已熟悉了龙阳宫,熟悉了这里的一景一物。 可如今,看在眼底的,全是陌生。 陌生的红毯,陌生的红帐,陌生的红字囍贴,陌生的龙床,以及,陌生的那个她。 当脚步一步一步挪近,聂北看清了那个女孩,不同于她妹妹的美,却也一样的国色天香,一眼看过去,柔弱娇小,再一眼看过去,温静恬然,三眼看过去,那就彻底不一样了。 乌黑的眼闪着水波辚辚的光,那光看着不浅不淡,不急不缓,可在眼眸轻转间,那眸底的光盛似日月,俯瞰着这片大地,淡扉的唇抿着,似乎带了笑,又似乎没笑,看上去亲切,却又看上去极为疏离,她穿着粉色的宫裙,衬得皮肤润如玉,压根看不到一点病患的苍白之色,想来殷玄把她照顾的极好。 看到他进来了,她直接毫不客气地将视线兜了过来,罩在他身上,那样的放肆。 聂北抿唇,目光却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这就是他的婉妹,曾经的太后,如今的婉贵妃。 原来,是如此模样。 聂北心情很激动,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此刻内心里的沸腾,他很想上前去抱一抱她,问一问她是如何又回来的,她明明是死了的,这毫无疑问。 可她写的信,那两个荷包,通过晋东王妃的手转过来的那张纸笺,都在血淋淋地证明着目前躺在龙床的这个陌生的女子,就是太后,是他聂家的聂青婉,是他的婉妹妹。 聂北虽然激动,可面上表现的很是冷漠,在华图和谢右寒见完礼后,他也走上前,拱手朝聂青婉拱了一礼,并自报姓名说道:“聂北参见婉贵妃。” 聂青婉眉梢一挑,没有理他,而是扭头看向坐在身边的殷玄,问他:“聂北?” 殷玄在垂着头把玩着她的玉手,长长的睫毛挡住了那深渊一般暗不可见的眸子,听到她的疑问声,他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唇,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聂北一眼,再转过脸看向她,笑道:“你没听错,是聂北。” 聂青婉表现的很像头一回听聂北大名的震惊样子,眼眸大睁,极为震撼,可很快她就眨巴着眼,朝聂北伸了一下手:“过来。” 聂北一愣。 殷玄也一愣。 殷玄眯了眯眼,往后狠狠地瞪了聂北一眼,见聂北站那里不动,他冷哼道:“还不过来?让朕的爱妃下床请你?” 聂北慌忙抬脚,走到龙床边上,直到大腿贴到龙床的床沿了,他才停住。 他低头,又冲聂青婉行了一礼:“婉贵妃万安。” 聂青婉笑道:“不太安,这伤口还没养好呢。” 聂北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想着婉妹妹还是这般淘气,他低声道:“臣这次来就是想问娘娘一些中箭当时的事情,此案子臣既接了,就一定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聂青婉点点头:“素来传闻大殷的聂十六断案极厉害,那这凶手,你可一定得为我找出来。” 很寻常的对话,没什么不对劲,可以殷玄的深沉心思如何听不出来这一对兄妹在打什么哑迷,果然聂北不是没查出来凶手是谁,他是一定要先见到婉婉,探明婉婉的意思后再继续下面的动作,而她说“找出来”,却没说“绳之以法”,可见她是什么心思了。 殷玄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就跟聂青婉靠在一起,垂着头,把玩着她的手。 他什么都不说,也不插嘴,就听着聂北本分冷淡地询问着聂青婉中箭当时的前后细节,聂青婉也很本分疏离地回答了,最后聂北可能问清楚了,也可能终于得到了他心中想要的答案,他朝聂青婉拱拱手,又朝殷玄拱拱手,说:“臣先告退。” 殷玄没理他,任他走了。 等聂北离开,华图和谢右寒才能近身与她说话,但碍着皇上在场,他二人也不敢多说,就问了问她的身子,饮食和伤口等,其实不用问,光看聂青婉这么好的气色就知道她恢复的极好,皇上把她照顾的极好。 华图欣慰之极,对殷玄是打心底里喜欢和敬重了。 这样的喜欢和敬重不是站在臣与君的立场,而是站在老丈人与女媳的立场。 殷玄不会知道,他对聂青婉的悉心呵护换来的是什么,是华图以及华府所有人一门心思的忠诚,这样的忠是绝对的,是没有私心的,而晋东人的忠心,一旦刻上标签,那就是至死不渝。 知道谢右寒担了御林左卫军统领,聂青婉对他说了恭喜,同时也很高兴,打趣地说以后就不用担心有人再害她了。 殷玄伸手就往她细嫩的额头轻弹了一下:“胡说什么,谁敢打着害你的心思,朕扒了他的皮。” 聂青婉挑眉笑道:“皇上一言九鼎,说话可得算话。” 殷玄抿唇:“当然,你以为朕的话都是儿戏?” 聂青婉道:“不是儿戏就好。” 她又看了华图一眼,问道:“父王,母妃不是说今日带哥哥和王云峙和谢包丞来看我吗?怎么还没来呀。” 华图瞅一眼殷玄,低声说:“大概还没拾掇罢。” 聂青婉嘟嘴,小脸明显的又不高兴了。 殷玄连忙让随海去传人,现在他的宝贝一不高兴他就浑身不舒爽。 等人来的时间段里,聂青婉对殷玄说了李东楼想请王云峙进宫教他学武以及教禁军们学武的事情。 殷玄一愣,说道:“李东楼没跟朕提这事。” 聂青婉道:“他昨日去找王云瑶切磋,想让王云瑶教他武功,但王云瑶的武功跟他不差上下,教也教不了什么,他因为御辇出事而十分自责,大概心里也很愧疚,可能也觉得没脸面跟你说,就耽滞了,你传他进来问问,他若还想让王云峙进宫,那皇上就给王云峙封个禁军教头,若李东楼打消了这个想法,皇上就当我没说过。” 殷玄冲门口说:“李东楼进来。” 李东楼推了门进去,却没上前,就站在门口,喊了一声:“皇上。” 殷玄问他:“你想让王云峙进宫来教你武功?” 李东楼一听,当即往地上一跪,他垂着头,说道:“臣护驾有误,自知能力尚且不足,臣想提升自己,也想提升整个禁军的实力。” 殷玄看着他,没应声,亦没喊他起来,半晌后,他转头看向华图,问他:“华爱卿以为,王云峙担得起这个禁军教头的职衔吗?” 华图原本听了聂青婉忽然提起王云峙就有些懵,听了她说要让王云峙教李东楼以及整个禁军后就更懵了,如今被皇上这么一问,脑子就越发不知道该怎么转了,不过到底是坐过龙座的男人,很快就镇定下来,想着皇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前后思索一番后垂头答道:“王家是原绥晋北国的将门世家,祖上传承的王家剑法亦十分了得,早年皇上与王启之交过手,应该领教过王家剑法,若非对手是皇上,王启之不会败,所以这王家剑法也不是浪得虚名的,王云峙打小根骨奇特,早年云游江湖,也结交了很多江湖豪杰,亦积攥了很深厚的修为,连我都看不出来他的修为深浅,想必教李统领,应该绰绰有余。” 殷玄早年确实亲身领教过王家剑法,对战绥晋北国,是他领兵前往的。 王家剑法的厉害,他也深记于心。 就因为那剑法太厉害,他才废了王启之。 原以为王启之被他废了,这王家剑法也差不多废了,却没想到,有一天,它会出现在他大殷帝国的宫中,更有可能会从这里传承下去。 殷玄感叹,果然事世难料啊。 这人间之事,当真没个定数。 殷玄忍不住扭头,看向了聂青婉,她就是一个很鲜活的例子,死了的人又回来了,让人感觉很不可思议,这世上有灵魂重生之说吗? 好像没听过。 但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了他的面前。 这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 第87章 禁军教头 钻满1400加更 殷玄又收回视线,看向华图,说道:“华爱卿所言不差,王家剑法朕确实领教过,也知那是极为厉害的武学,既然王云峙有此等能力,不用也着实可惜,如果王家剑法能在大殷帝国的宫中传承下去,想必王启之也会欣慰,但是,朕没异议,就是不知道王云峙会不会愿意被困于宫中。” 华图道:“能为皇上分忧,他没什么不愿意的。” 殷玄笑了笑,没应,看向李东楼:“一会儿王云峙来了,朕与他说一说,你出去吧。” 李东楼先说了一句“谢皇上”,然后才站起身,退着出了门。 等门关上,他朝王云瑶看了一眼。 王云瑶问:“怎么了?” 李东楼道:“婉贵妃向皇上提让你哥哥担禁军教头的事了,皇上看来是同意了,就看你哥哥一会儿接不接了。” 王云瑶道:“他肯定接的,他还能抗旨不成?” 李东楼道:“若不是下旨,而是让你哥哥自己选呢?你觉得,他会不会应?依我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不会强行下旨,他会先征询你哥的意见。” 这下子王云瑶也不敢肯定了,王云瑶深知她这个哥哥性子洒脱,不喜拘束,若非绥晋北国被大殷帝国收为臣国,王云峙也不会从江湖上撤离,回了王家,担起王家的家业。 但他既担了家业,这些年又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想必早已忘记江湖上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情了。 他虽洒脱,却也为了家人收敛了羽翼,进宫的好处多多,一来可以照顾她这个妹妹,二来可以照顾到郡主,三来还能跟谢右寒彼此帮衬,亦能在禁军中站稳脚跟,王爷若是有什么小忙小祸的,他也能兜着一二。 这么分析着,王云瑶又觉得王云峙会应。 她这个哥哥可不是草包。 王云瑶沉吟道:“放心吧,这么好的差事,他怎么可能不应呢。” 李东楼想了想,觉得也是,便也不担心了。 随海马不停蹄地跑到华府,正撞上袁博溪带着华州和谢包丞以及王云峙出来,他赶紧迎上去,笑着冲袁博溪见了个礼,又朝华州见了个礼,这才说道:“晋东王妃,晋东世子,你们可真是磨叽,婉贵妃都等的不耐烦了,想念你们想的紧,皇上传奴才过来,快点带你们进宫呢!” 袁博溪一听,哪里还敢耽搁啊,赶紧上了马车,一路往皇宫奔了去,到了宫门口,马车原本要被拦下的,可随海递了一张腰牌,那些人就不敢拦了,马车一路驶往龙阳宫,那么的显眼,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了。 陈德娣虽然气的不行,可到底忍住了,她在等时机,什么时机?拓拔明烟冷毒发作的时机,算算时间,也快发作了,她也在等陈家人送东西进宫,故而,她努力地喝茶,咽下自己心中的酸意与妒意。 她告诉自己,忍一时之气,才能得终身通畅。 袁博溪和华州以及谢包丞和王云峙来到龙阳宫后,随海直接带他们进去了。 昨日来,殷玄不在,袁博溪以为今日殷玄还不在,进了宫就直奔龙床,可一看清龙床上躺了谁,她急急一刹脚,赶紧垂头向殷玄行礼。 殷玄免了她的礼,也免了华州和谢包丞以及王云峙的。 袁博溪瞅着聂青婉,那眼巴巴想冲上去的眼神全都落在了殷玄的眼中,但他没动,也没起,亦没让袁博溪上前,而是把王云峙唤到跟前,看了他两眼,问他:“如今禁军上下需要有一个教头领他们增进武艺,王云瑶向朕推荐了你,李东楼也向朕推荐了你,还有婉贵妃和华爱卿,他们都觉得你最合适,朕也觉得有你王家剑法的加入,前日之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但不知你是什么意愿,你愿意担下这个差事吗?” 王云峙眉头一蹙,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淡淡道:“学以致用,才是对国家的贡献,也是对自身能力的证明,更能名扬晋东能为。” 她说着,眉梢一挑,看向他:“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王云峙道:“说的很对。” 聂青婉道:“那就接旨吧。” 王云峙不是很愿意,可皇上意在指明这是婉贵妃和王爷的意思,也在指明这是王云瑶的意思,那就是势必要让他担下这个差事,而婉贵妃的态度也很明确,话也说的很正,他是晋东之人,来自晋东,自当为晋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云峙撩起裤蔽,跪下去接旨:“臣王云峙接旨。” 殷玄松开聂青婉的手,笑着站起来,走到王云峙面前,亲自将他拉起来,笑着说:“以后禁军就劳烦王教头多多教导了,李统领擅剑,你可以传授他王家剑法,有你带他,朕很放心。” 王云峙垂眸道:“臣自当竭尽全力。” 殷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返回龙床边上,这回他没坐了,只看着聂青婉,说道:“朕去御书房,你与你母妃和你哥哥说会话,你父王朕就带走了。” 聂青婉道:“你去忙吧,有母妃和哥哥陪我就好了。” 殷玄:“……”小没良心的。 殷玄低头,没有避讳任何人,对着她额头吻了一下,离开的时候,他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低沉声音说:“朕晚上好好陪你。” 说完,他直起身,走了。 走的时候把华图喊走了,把谢右寒喊走了,把李东楼也喊走了。 没有皇上坐在那里挡着,袁博溪和华州都冲到了床边,谢包丞和王云峙也近了床畔,还有门外守着的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都进来,围近了床畔。 伺候的伺候,奉茶的奉茶,挪椅子的挪椅子,聊天的聊天,一时,龙阳宫的寝宫倒是无限热闹。 拓拔明烟听到华府一家子人又进宫来看聂青婉后心里是又痛又恨又羡慕,她若还有母族,那也能时常见面,还能在朝中安插靠山,可她没有。 当到了晚上,听说陈府的二夫人又进了宫,陪陈德娣的时候,她对母族的思念就更甚。 虽然她的母族对她并不好,可到底是母族呀,这个时候,她把太后恨到了极致,亦把华北娇和陈德娣恨到了极致,她们怎么能这么好命! 李玉宸听到华府一家子人来了,连忙让康心去喊杨仪澜和宁思贞还有袭宝珍,问她们还去不去龙阳宫,杨仪澜和宁思贞还有袭宝珍都摇头,说不去了,三个人考虑的是婉贵妃正在养伤,她们去的太勤快,皇上会不喜。 李玉宸琢磨半天,觉得这话说的也对,原本是想去看看华北娇的家人,索性也不去了,让宁思贞摆上牌桌,在香茗居搓起了牌。 殷玄回到御书房,又把聂北传唤过去了。 殷玄道:“该问的你也都问了,该看的也都看了,凶手有眉目没有?” 聂北道:“臣昨日倒是寻了一些禁军,问了一些话,但还有很多人臣还没有问到口供,等臣问完这些人,臣再给皇上答复。” 殷玄不问他要找哪些人问话,只道:“聂北,虽然三年过去了,但朕希望,你十六阎判的威名,依旧响亮。” 聂北垂头道:“定然不会让皇上失望。” 殷玄冷冷地看了他很久,挥手说:“去吧。” 聂北说了一声是,然后退出去,离开之前,华图问了一句:“需要我跟着吗?” 聂北脚步一顿,他没应话,而是看向了殷玄。 殷玄道:“虽然华爱卿年辈大,聂北年辈小,但在断案这方面,聂北是前辈,你是后辈,你当然是跟在前辈身边多向前辈学习。” 华图应声:“是。”又看向聂北,笑道:“我就跟在聂大人身边学习吧。” 聂北低低地嗯了一声,说道:“走吧。” 聂北带着华图离开御书房,下了台阶之后,勃律跟了上来,勃律看到跟在自家少爷身边的华图,眉心一拢,多瞅了华图两眼。 华图冲他笑着拱了一个手礼。 勃律还了一个手礼。 聂北余光看到了,没管,他只是忽然一转身,眼睛望向了龙阳宫的方向,心中想着,婉婉,你是要让我把这个凶手带到你面前吧? 你放心,十六哥一定让他出现在你的面前。 要杀要剐,由你主刀。 聂北离开皇宫之后没有回聂府,而是带着华图和勃律去了小南街和花柳街交汇处的那一座没有字匾的二进民居房,他背手站在民居房门前,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又看向那门,门是从外面锁住的。 聂北收回视线,眼神示意勃律去敲门。 勃律敲了,没人来开。 聂北道:“进去看看。” 勃律应一声是,轻功一纵,眨眼跃上墙头,又很快跳下去,没一会儿,他又从墙头飞下来,对聂北道:“屋内没人。” 聂北道:“进屋里等。” 勃律先是一愣,看了一旁的华图一眼,华图看懂了那个眼神的意思,这门明显是从外面锁的,聂北却说进去等,那分明是要翻墙头嘛,虽然老是老了,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华图道:“放心,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他说着,内力稍稍一提,也是一个轻松的跃起,人就翻进去了。 聂北和勃律跟着进去。 进去后聂北就在院子里走,转一圈后双手往后一背,一个腾地飞起,人稳稳地落在了墙头上,他在墙头上走了一圈,又下来,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正堂屋大门的石板地上。 勃律眉头一皱,问聂北:“少爷何故坐这里,那边有凉亭的。” 聂北没理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正对着的门,以及门上的墙头,还有墙头外的那一片天,他闭了闭眼,脑中涌出很多画面,醉酒的,惆怅的,暗夜里哭泣的,大笑的,一个从天子骄子堕落成尘泥的少年模样。 陈温斩,太后的死,与你无关吧? 可这次又为什么要出手。 为了陈家吗? 三年前你因为太后的死而脱离了陈家,那说明你是怪罪陈家的,可三年后你又为什么要为了陈家而陷自己于如此险境? 我得问明白了,才能知道该送你前往何方。 第88章 她回来了 聂北在陈温斩正堂屋的门前坐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带着华图和勃律走了。 走的时候,勃律问:“不等了?” 聂北道:“他不会回来这么早,我们再去宫外禁军圈里走一走,问问口供。” 勃律哦了一声,往后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华图,三个人又翻过墙头走了。 这一走就到晚上才又折回来。 三个人吃过晚饭,不怕等,见大门上的锁依然没有打开,聂北就知道,陈温斩果然一天都没有回来过。 聂北一马当先地先翻过了墙头,勃律和华图随后。 陈温斩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习惯了晚归,也习惯了睡墙头,他虽然活成了纨绔,可他从不亏待自己,喝自己最喜欢喝的酒,吃自己最喜欢吃的肉,不饿肚子,不虐待自己,心情好了就去花楼听听戏,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卖弄风情,心情不好了就找肖左和二狗子还有夏班去打猎,总之,他能让自己活的很快乐。 但一进了这个屋,躺在了墙头上,他就不快乐了。 那些积压在内心里的思念和痛苦,那些仇恨和无奈就像埋在地底里的树根一样,开始疯狂的生长,然后那些枝叶就像无数只的蚂蚁一样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腹,让他痛不欲生。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又觉得他是最幸福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时候没人能打扰他想她。 可今晚,似乎有人要扰了他的清梦。 还在门口的时候陈温斩就察觉到屋里面有人了,他提着酒坛没进,高大的身子立在门口,那青衣印着夜色,显得特别的沉,那微眯起的眼迎着月光,显得格外的冷。 他仰起脖颈,踮起酒坛,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酒。 一鼓作气将坛中的酒饮尽,他才大喝一声,手臂一扬,五指齐齐一掸,那足有半根老树粗的酒坛就咻的一声跃过高高的门墙,飞向了屋内,精准地往聂北砸来。 聂北坐着没动。 勃律一马当先的跃起,像鹰一般的虎口一伸一抓一捏,就将那个空酒坛稳稳地接住。 门外的陈温斩一声冷笑,勃律尚未闻见,就见那原本被他握住的酒坛忽然之间暴怒了,猛的一下挣脱开他的手,飞向高空,又从高空重重地砸下来,往聂北砸去。 聂北抬眼,他知道他不是陈温斩的对手,不说他不是了,勃律和华图都不是,他们三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是陈温斩的对手,他来这里也不是找他打架的。 就在酒坛快砸下来的时候,勃律大喊:“少爷!” 华图也冲上去要拦那个酒坛。 可聂北不惊不慌,还抽空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酒坛下落的速度极快,眨眼就到眼前,聂北淡定地一撩裤摆,一个起身跨越,往前一走,酒坛在他背后两步的地面炸裂。 华图:“……”这样也行? 勃律:“……”还是少爷机智。 聂北对着门说:“不用这么凶悍,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听到这个声音,调动了浑身杀气的陈温斩一下子熄火,他哼一声,左手带着袖风往后一掸,掸出强大的气场,眨眼他就如一颗流星般,闪电入院。 进了院,看到聂北,他浓眉一凛,再看一眼勃律,再看一眼华图。 不认识华图,就多看了两眼。 华图也看着他。 从没有见过的男人,一身潦草冷清的气息,可那双眼睛,桃花满溢绝色,绝色中透出冰冷的绝杀,可一眨眼,那双眼就变成了讥俏与戏谑,风凉与薄骨,满身酒气,长发卷衣,印在满月与星辉之中,如同横空出世的狂仙。 正心惊于这男人是何方神圣的时候,他忽然一个倾斜,已经轻轻松松地卧倒在了地上,被黑夜滋润,脸庞若出鞘的刃,透着月光的下颌,雕出冷而魅的弧度。 华图一惊,想着这人是谁,怎么会有如此让人胆寒畏惧的风姿,比之皇上,竟是毫不输色。 华图原是绥晋北国之人,当年领兵灭绥晋北国的人是殷玄和封昌,所以这两人他是认得的。 大殷帝国有六个一等战将,这六个将战从不会同时出现,亦不会同地出现,如果他们同时亦同地出现了,那就意味着绝对没有战争,只有和平。 为什么呢? 因为六人同时同地出现的时候,一定是太后出现的时候。 而太后一旦出现,那就是烽火熄,和平降。 绥晋北国灭亡后,兼并入了大殷帝国,改为晋东区,奉遗臣,无传召不得入皇城,虽然华图定月有去金銮殿表忠心,可那个时候陈温斩已经被调离了皇宫,华图不认识陈温斩,陈温斩也不认识华图。 华图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就看向聂北,眼神询问。 聂北好心地给了解释:“宫外禁军统领陈温斩。” 华图一愣,接着面色大变,陈温斩! 虽然华图没那荣兴见过曾经血浴九海的全部六人,可名字他听过,不单他听过,这些活在大殷帝国版土上的本土之人亦或是遗臣土地上面的归属之人,有哪一个没听过的? 陈温斩,陈斩刀,亦称辟邪屠龙。 他是用刀的男人,他的刀被称为辟邪刀,他曾一刀斩下百蚁国国王的头颅。 华图原以为有着那样响亮名头的男人一定是个彪髯大汉,张嘴就是气吞山河的虎啸,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个峻瘦少年。 华图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真是长见识了。 这大殷帝国的水土,果然是神喂养的。 华图的眼睛黏在陈温斩身上,一动不动的。 那样的眼神惹得陈温斩一个眉头紧蹙,不耐烦地扫来,冷道:“看什么看,我脸上长了花还是长了金,让你看的挪不开眼?” 若不是这人是跟聂北一块来的,他非挖了他的眼珠子。 华图一噎,老脸跟着变红。 勃律素来冷持,闻言止不住地扯起唇角笑了。 聂北低咳一声,对陈温斩道:“华大人没见过你,听闻你的大名,多看你两眼而已,用得着这么疾言厉色吗?” 陈温斩上上下下地用眼神将华图凌迟了个遍,这才问聂北:“这人谁啊?” 聂北道:“婉贵妃的父亲,晋东遗臣王,如今是二品刑部尚书,协助我断御辇出事一案以及婉贵妃中箭一案。” 陈温斩一愣:“婉贵妃的父亲?” 聂北道:“是。” 陈温斩冷笑,想着殷玄倒真是心机,派这么一个卧底过来,是怕聂北背着他干什么还是想让这个婉贵妃的父亲趁机建个功立个业,然后好给他一路高升? 陈温斩一听眼前这个男人是婉贵妃的父亲,就没再给他好脸色。 华图摸了摸鼻子,感受到陈温斩排斥的冷气压后,也没往前凑,他跟他也不熟,而且,知道他叫陈温斩后,他也不敢往前凑。 华图挪步到聂北后面,跟勃律一起站着了。 勃律瞅了他一眼,默默地抿住唇角。 聂北对陈温斩道:“屋里说还是院里说?” 陈温斩瞅了他两眼,转身往门口一踏,进了屋。 聂北跟上。 勃律和华图也跟上。 进了屋,陈温斩指了指椅子,让他们坐,几个人坐下后,陈温斩道:“家里没茶水,不要嫌弃招待不周。” 聂北没应。 勃律和华图自也不说话。 聂北道:“喝不喝茶无所谓,你只要能说清楚御辇出事那天你在哪里就行了。” 陈温斩嘴角勾了一丝笑,不显,却显得那么的冷廖,他指尖轻触椅把,不疾不缓地敲着,声音随着指尖的一抬一落而缓慢逸出:“那天因为是大典,为了防止御辇在路上会出意外,我这个宫外禁军统领跟另一个宫外禁军统领夏途归老早就去巡视街道了,当然,跟我们一起巡视街道的还有肖左和二狗子以及夏班。” “我们卯时在宫外禁军衙门集合,从宫外禁宫衙门前的双鹤路开始,绕皇宫城前的天子路,这一路检查下来,没发现任何地方有问题,我们就先回了家,那个时候不到辰时,皇上跟婉贵妃还没登临万丈城墙。” “吃完饭出来,辰时已经过了,百姓们都在往街道上涌,为了维持秩序,也怕发生人员踩伤事件,我就跟夏途归一起去人口最为繁密的小南街等着,因为怀城就属小南街人口最多,御辇一来,指不定这里得挤成什么样了,也就在那里等待的时候,御辇出事了。” 聂北问:“等待的时候,你跟夏途归一直在一起?” 陈温斩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哪里?” 聂北道:“我没有任何认为。” 陈温斩挑眉:“是么,你没有任何认为,会来问我?你若不怀疑我,又何故要来问我?” 聂北道:“断案不分先后,我不是只问你一个人,我昨日和今日已经问过很多宫外禁军了,几乎快走访完了宫外所有禁军们的家门,只差你们几个领头的了,问完你,我还会去问夏途归以及夏班。” 陈温斩道:“问过肖左和二狗子了?” 聂北道:“问过了,他二人说出事的时候并不跟你在一起。” 陈温斩唔道:“是呀,并不在一起,我一直跟夏途归在一起呢。” 聂北没应话,又从另一个方向问了陈温斩几句,问的是御辇没来之前,他跟夏途归在小南街的什么地方,二人是一直都在一起,还是中间分开过,若二人一直在一起,是在做什么,聊天还是喝酒还是其他的,若是聊天,又聊了一些什么内容,大概聊了多久,若是喝酒,又是在哪里喝的,呆了多久,等等。 问完,聂北走了。 出了这个无字匾府后,聂北对华图道:“回去让功勇钦做详细的卷宗,记录昨日以及今日所了解的一切信息,包括每一个禁军的口供。” 华图道:“明白。” 聂北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很晚了,回去睡吧。” 说完,一马当先,迈步往前。 勃律跟上。 华图也跟上。 聂府坐落在揽胜街,华府坐落在武华街,聂北和勃律跟华图不同路,但聂北还是一路陪着华图,送他先回了华府。 路上华图倒说了不用送,可聂北以天黑路暗,凶手还没有查出来,一切皆得小心为由,执意送他,华图没话可说,只得应了。 到达华府门口,聂北看着华图进去之后,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华府的门匾。 勃律小声道:“少爷是想看一看太后如今住的地方吗?” 聂北道:“这里原是张家的宅子。” 勃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聂北道:“张家祖上有训,主宅不卖,因为主宅里住着张家的祖辈英魂,他们的英魂集聚于此,守护张家,一旦宅子卖掉,这里就不再是张家的地盘,亦不再属于张家,那那些英魂就会散去,再也庇护不了张家。” “以前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宅子好,想买,可都没成功买成,这事儿皇上是知道的,可他为了一个婉贵妃,不惜以皇权压人,买了这个宅子,给华府一家人住。” 顿了顿,他问:“你说,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婉贵妃就是太后?” 勃律激灵灵一怔:“啊?” 聂北轻叹:“当我没说,只是习惯使然,喜欢推论,走吧,再去会一会陈温斩。” 陈温斩似乎知道聂北会去而复返,在家中摆好了酒,就专门等他。 见他跟勃律又翻墙而入了,他将酒坛往桌面一放,掂起酒杯,一边喝一边笑:“都说十六阎判如何的威风,可最喜欢干这种翻墙头的事儿的就只有你了,以前是,现在还是。” 聂北没理会他的话,单手背后走过来,往他对面的石墩圆椅里一坐,垂眉看着眼前的那杯酒,问道:“知道我会来?” 陈温斩道:“你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你自然会再来。” 聂北拿起酒杯,递在唇边抿了一口:“我心中有何疑问?” 陈温斩丢开酒杯,双手往脑后一枕,靠在了身后的大柱子上,他轻功卓绝地支撑着身子,就那样抬着头,望着天,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吐一句:“太后之死。” 聂北拿酒杯的手微微的攥紧。 勃律锐眼冷沉地盯了陈温斩一眼。 聂北缓缓松开手,搁下酒杯,轻掀眼皮看着他:“你果然知道。” 陈温斩道:“怎么能不知道,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你聂家既出来了,就一定会查太后一案,想必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聂北抿唇,却是道:“我说的你知道指的不是这个。” 陈温斩斜靠在石柱上,斜着眼睛看他:“那是指?” 聂北道:“太后的死亡真相。” 陈温斩听了这话,脚尖往地上一支,往后仰的身子咻地一下子反弹坐稳,他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端起来喝着,喝完才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了一丝讽笑,不知道是讽笑谁,他漫不经心地说:“太后的死亡真相,我若知道,或者说我有证据,我会隐忍三年不发,让自己脱离一切吗?” 聂北皱眉:“你不知道?” 在聂北看来,太后死了陈家就起势了,陈温斩作为陈家人,也该跟着起势才对,可偏偏,他没有,他从以前的辉煌过成了现在的潦倒,这样的反差很诡异,而且很不符合常规。 聂北想了想,说道:“当年太后的事情,我心中有我的猜测,不管御医们怎么说,我还是坚持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他们欲盖弥彰向天人掩饰的那个突发脑风,是,太后有头疼的毛病,这个毛病整个天下的人都知晓,她死在这个病上,似乎天衣无缝,可事实上,她真的是自然死亡吗?” 陈温斩抿了抿唇,说:“不是。” 聂北深吸一口气,说道:“凶手是殷玄。” 陈温斩沉闷地嗯一声,嗯声过,他直接抄起石桌上的酒坛,仰起脖子就汹涌地喝了起来。 聂北看着,没劝。 勃律看着,没动。 等陈温斩喝尽兴了,喝爽快了,他把手往外一推,强大的内力从掌心中打出,那原本被握在手中的酒坛就咻的一下离射而去,堪堪快砸到院墙上了,又被他用内力收住,猛的跌落而下,碎在了墙角。 勃律往那个地方看了一眼,发现那里已经有很多碎酒坛了。 聂北注意的却是陈温斩收酒坛的那个手势,脑海里拼凑起御辇暴炸时那些飞出物被强大的内力收住的场景。 聂北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把自己这三年所推敲的猜测说了出来:“殷玄杀太后那天你不当职,所以你不知晓,可后来你定然从旁的地方得知了太后是殷玄杀的,所以,你被他放逐了,这件事陈家也有参与,而你身为陈家人,无法忍受陈家人的做法,又觉得对不起太后,所以,这三年,你脱离了陈家,亦远离了皇宫,你在赎罪,为陈家人赎罪,为自己的心赎罪,那么,当年,你知道了怎样的真相?” 陈温斩没回答他,只是问:“若你查到了证据,发现当年杀害太后的刽子手有陈家一手,你会对付陈家吗?” 聂北道:“会。” 陈温斩自我嗤笑:“我问的什么傻问题,你当然会。” 聂北道:“你应该知道,太后之死,是我聂氏一族所有人心头的梗刺,这根刺不拔出来,聂氏人就永远没有喘息的那一天。” 陈温斩凉凉地白他:“既如此,当年为何不查。” 聂北冷笑:“当年么。” 他的目光抬起来,望向掠在凉亭上方的那一轮半月,因为到了七月份了,月亮在往圆的方向膨胀,努力赶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变圆,故而,这个时候的月亮,像鸡蛋壳的一半,透着圆弧的美,又被凉亭的屋檐遮住了一小半,故而,成了个小人儿帽,显得特别的亮,周围的星星一簇一簇,似乎都在迎着它的光而闪烁,但其实,星星是被太阳照亮的,而不是月亮。 但黑夜,是被月亮主宰的。 所以,太阳在那个黑夜里,被月亮扼杀了。 那一天的夜很闷很闷,也是个酷夏,家里好多人都睡不着觉,在院子里乘凉,聂北也觉得屋里太闷热,就拿了一把扇子,穿着单薄的里衣,去院子里跟家人们一起分享晚风,分享着分享着天空就乍然炸出一道惊雷,接着黑云滚滚,闪电撕扯着云层,像一只恶兽一般在空中狰狞地怒吼。 当时家里的小孩子们都吓的叫了起来,大人们一面照顾着小孩子一面赶紧往屋里撤。 人还没撤完,大雨就倾盆而下,砸的人额头生疼。 聂北急急地赶到屋檐下,却还是淋湿了衣衫,他抖抖袖子上的水,仰头看着那雨,只觉得雨帘如浓雾,竟是如此汹涌,无端的,他的眼皮子一跳。 第二天一大早,宫中就传来太后薨毙的噩耗。 当时的聂北,听着这样的噩耗,大脑当即就空了,他不相信,不止他不相信,所有聂家人都不信,整个大殷帝国的百姓们也都不信。 所有人都疯狂地往皇宫的大门涌去,所有人都在撕喊,所有人都在呐叫,所有人都在哭。 聂北看着,木呆呆地想,那一场大雨,是苍天送给她的悲泣吧。 因为她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禁军们全都出动,护卫在皇城周边,聂北去了紫金宫,看到了她的尸身,还是那个美丽雍容的样子,还是那套华贵的凤袍,只是,她闭着眼睛,躺在凤床上,凤床周围全是御医,还有好多大臣,有拓拔明烟,有任吉,有殷玄。 殷玄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 任吉站在那里,神色冰冷。 拓拔明烟跪在床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御医们也都在抹泪。 大臣们也都在抹泪。 这样的泪水让聂北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倾盆大雨,可他不相信她死了,他要去看她的尸身,被殷玄拦住了,他说:“御医们已经瞧过,是脑风发作,死在昨天后半夜。” 聂北手脚冰凉,他一字一句道:“臣不信。” 聂北执意要去探聂青婉的手脉,殷玄拦了几次没拦住,就给他看了,聂北是探过脉的,知道她不是中毒,那么,不是毒杀就定然是他杀。 聂北是十六阎判,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他一定要检查聂青婉的身体,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殷玄坚决不让。 聂北对抗了好几次,殷玄说他是以下犯上,太后的身体岂能是他碰的。 聂北宁可死也一定要弄清楚,所以他不惧,就在他跟殷玄几乎要真刀真枪地打起来的时候,任吉出声了,他说:“聂大人,节哀吧,太后确实是死于脑风,奴才一直伺候着,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发现,太后近期睡的不太安稳,晚上用的息安香就比较沉,脑风发作的快,太后还没来得及呼叫就一口气过去了,这是老奴的失职,老奴愿以死谢罪。” 他说着,跪了下去。 那一瞬间,聂北看到了他身上死去的灵魂,可又看到了他身上坚韧生长的躯骨。 息安香么? 脑风,睡的不太安稳,没来及呼叫一口,息安香…… 聂北听后没有再坚持去看聂青婉的身体,可转眼他就开始着手调查息安香来,只是,不管他如何查,都感觉有人会比他先一步,铺好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他,那个时候他就猜测,太后之死,定不寻常,而那个时候他也知道了,他的调查,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背地里的,都会被人一手掌控。 聂家虽能只手遮天,却真的大不过天去。 有天压着,他们想查太后的死因,那是无论如何查不出来的,后来陈家一跃而上,聂家所有人在主楼里议事了一夜,最后决定退离朝堂。 那之后,封后封妃,陈家成了另一个朝廷霸主,跟太后有关的任何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就连任吉,也不知去了哪里,聂家就更加确信,太后的死,有阴谋。 聂北收起回忆,低沉着声音说:“当年有人拦着,我聂家就算倾尽全府之力,也不一定查得到真相,可如今,他想拦也拦不住了。” 陈温斩知道聂北所说的当年有人拦着是指谁,可当年他能拦,如今就更能拦了,当年的他还没有完全坐稳那个帝座,可如今,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坐稳了帝座,就算聂家重归朝堂,他也不会畏惧了,可聂北却说,现在他想拦也拦不住了。 陈温斩挑眉:“当年殷玄能拦,如今也能拦,莫不是你说的当年那人不是指殷玄?” 聂北道:“是他。” 陈温斩道:“那你说他现在想拦也拦不住了,为何?” 聂北看了他一眼,没应声。 陈温斩道:“你既与我说这事了,还有什么要跟我隐瞒的吗?” 聂北道:“你还没把你所知道的真相告诉我呢。” 陈温斩叹息一声,眸中沉沉地压着悲痛,他所知道的真相么,他呢喃道:“紫金宫里藏着太后的尸身,任吉在那里守着她,殷玄亲口承认,太后,是他杀的。” 这句话落,周遭倏然一静。 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聂北一点一点地攥紧手,又一点一点地裂开眼眸,他的眸中有泪在闪动,又有恨在翻滚,他的肩膀因为愤怒而像癫痫一样颤了起来,猛然间他扬手一锤,竟生生将坚硬的石块桌面锤出了一条缝隙,但就在缝隙欲往四周炸烈的瞬间,陈温斩单手一拍,那缝隙又以眨眼间的速度迅速愈合,最后,稳稳当当地合住了。 勃律听了那话,面庞也是极冷,眼眶也泛起了红。 尸身还在紫金宫,那就是说,太后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安息! 殷玄怎么敢。 他又怎么忍心! 太后可是一直扶持着他长大的! 对比着聂北和勃律的情绪,陈温斩算是很平静了,可只要一想到紫金宫里的那具尸体,他就控制不住心口上泛起的疼意,他用手按了近心口,低声说:“我知道的真相就是这些,正因为我知道了这些,所以殷玄把我逐出了宫。” 聂北消化掉这个震惊的消息后,面庞回归了冷静,他问:“你当年没参与吧?” 陈温斩怒道:“没有。” 似乎被人这样问,被人这样怀疑,他极为生气。 聂北道:“就算你没有,你陈家也一定有,百分之百的。” 陈温斩抿唇,不吭声,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可以帮你们把殷玄这个凶手手刃了,以此为陈家减刑。” 聂北看着他,缓缓说道:“能不能减刑,不是我说的算的,也不是旁人说的算的,而是当事人说的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忠你所忠的主子,还是护你该护的家人?” 陈温斩垂眸:“没有机会了,我的祖宗不在了,我的家人……根本不需要我护。” 聂北没应声,从袖兜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你的祖宗,她回来了。” 第89章 案子进展 聂北说完那句话,喊上勃律走了,他今日知道的信息有点多,而且,最后说给陈温斩的那句话,足够让陈温斩癫狂,所以聂北离开的速度很快。 陈温斩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后,拿着荷包就来追赶,他一边追一边吼:“聂北,你给劳资站住!你说清楚,谁回来了,你要是骗我,我宰了你!” 勃律听着这近在咫尺的声音,看了聂北一眼。 聂北道:“不用管他,他追不上来。” 说着,内力一提,身子一纵,转眼没入黑夜里。 勃律跟上,眨眼消失。 陈温斩这会儿像个困兽,他不是追不上他们,他是被那几个字弄的脚步迟缓了。 他拿着那个荷包,那个只有她才能绣得出来的荷包,呼吸急促,眼睛发烫,他对自己说:不可能。可他又对自己说:她回来了。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手中的荷包一会儿就成了她的脸,然后他整个就顿住不动了,然后眼泪和笑以及表情全都消失不见。 他想,她回来了。 他想,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她已经死了,他亲自确认过她的尸体,任吉也确认过,大殷皇宫里的御医们都确认过,她不在了。 他忽然一下子又哭了,像个小孩,哭的蹲在了地上,然后这一夜就没再起来过。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可为什么聂北要那样说呢? 是故意刺激他吗? 还是在试探他会不会为了陈家而跟聂家对着干? 他已经不再管这些恩恩怨怨了,他只想杀了殷玄,哦,不,他死了又该阴魂不散地缠着他的祖宗了,像殷玄那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就该一生孤苦地活在人间炼狱,他只要杀了他的爱人就行了,对,杀了婉贵妃,让殷玄那个狗皇帝孤独终老,永生不得所爱! 陈温斩抹掉眼泪,回了屋,抱着荷包,躺在了墙头。 第二天他没去找聂北,他跟往常一样洗澡换衣服吃饭去衙门,然后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他的腰间挂了一个很别致的荷包,所有人都起哄:“是哪个姑娘送的?哪个姑娘送的?我操,头,你啥时候勾搭了姑娘,还让人家姑娘给你绣了一个这么精致的荷包,你太不够意思了,是嫂子就得拉出来溜一圈啊,露露脸,下回咱们见了嫂子也好问候啊!” 说着,就哈哈大笑着要去抢,却被陈温斩毫不客气一脚踹飞,甩一句:“谁敢碰老资的宝贝一下,老资剁了谁的手!” 那语气,不像玩笑。 那神态,不像假的。 宝贝…… 所有人都被这词惊的懵了,然后,反应过来——“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哄笑声淹没了整个衙门。 肖左挤眉弄眼地问他:“当真……有了心仪的姑娘?” 陈温斩睃他一眼,没理。 陈温斩喜欢太后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就算那些少数的几个人猜到了,也不会点破,毕竟那个人是太后,强大如殷玄都不敢露出自己的心思,藏了那么多年,更何况别人了,谁敢对太后表露爱意呢?不想活了吧! 陈温斩之前是宫内禁军统领,护卫太后,跟宫外禁军打的交道很少。 后来被驱赶出宫了,担了宫外禁军统领的差事,从此就没跟皇宫沾过一星点的关系,太后也薨了,那就更没人知道他的心思了。 三年多的时间,虽然与宫外这些禁军们处成了勾肩搭背的兄弟,但他的感情,他们谁也不知道,包括肖左。 但是,二狗子知道。 二狗子是打小伺候陈温斩的,那一年大雪,陈温斩撞见了那个雪地里的精灵,回去后还眉飞色舞地对二狗子吹捧了一番,二狗子还打趣过他,说他定然是做梦了,这个世上哪里有妖精,哪里有精灵。 是,没有。 因为她不是精灵,她是太后。 在大殷皇宫见到她的那一天,陈温斩就知道,自己这一生完了。 爱上太后,意味着什么。 殷玄的所做所为很透彻地做了回答,那就是……绝望以及绝境。 陈温斩这些年的绝望二狗子都看在眼里,作为忠仆,对主子的事情自然十分清楚。 二狗子垂眸看着那个荷包,拉了陈温斩一把。 陈温斩问他:“怎么了?” 二狗子看了看周围那么多的人,拽着把陈温斩拽走了,等到了无人的地方,二狗子指着那荷包:“少爷,哪里来的?” 陈温斩倒没有隐瞒二狗子,抿唇说道:“聂北给的。” 二狗子愣了愣:“聂北?” 陈温斩道:“嗯。” 他的手触上荷包摸了摸,一瞬间眸底涌上嗜骨的柔情,他低低道:“是她的。” 她? 二狗子一时没想明白这个她是谁,可一看自家少爷那失魂的神色,立马就想明白了,他神色大变,惊呼出声:“太……唔……” 太后的后字还没说出来,嘴巴就被一只大掌狠狠捂住。 陈温斩看着他,厉声道:“闭嘴。” 二狗子瞪大着眼珠子点头,意思是:我闭嘴。 陈温斩冷瞪他一眼,松开手,转身走了。 二狗子怔愣当场,好半天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可眼睛望向前方,看着随着陈温斩的走动而一点一点飘飞起来的那个荷包,他的心瞬间坠进了谷底。 少爷这是……着魔了呀。 二狗子跺了跺脚,立马跟上去,小声说道:“昨天聂北来找过我了。” 陈温斩踏进自己的房门,歪进临窗的一个榻上,手肘支着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那个荷包,桃花潭似的邪气眼眸漆黑沉寂地望向窗外,他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之后他才来一句:“问你御辇出事的时候在哪?” 二狗子道:“嗯。” 陈温斩道:“是按照我交待的话回答的?” 二狗子道:“一字不差。” 陈温斩道:“那就不用担心。” 二狗子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夏统领会不会说一些让聂北抓住把柄的话?毕竟当时是我跟他呆在一起,我虽然能学会少爷的八分神韵,可若是让他仔细去想细节,很可能还会察觉出什么来。” 陈温斩抿唇,不浅不淡地道:“夏途归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也不是那种能计较细枝末节的性子,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引导他说话,他就发现不出有问题,哪怕他真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也不会说,如果真有什么疑问,他会直接来问我的,倒是肖左那边,要防一防。” 二狗子惊异:“少爷是怀疑肖左会出卖你?” 陈温斩道:“不是,肖左是个实诚人,有问必定有答,聂北的断案手法任何人都摸不到边际,他向来特别能出奇制胜,从哪里撕开案子的一角谁也猜不到,那天你跟夏途归在一起,一直没离开过,有明显的人证,聂北也拿你没办法,但那天我换成你的模样跟肖左在巡街,中间我二人有分开过,这就是漏洞,一般人可能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个漏洞,亦不会去关注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但聂北不是寻常人,他很可能会从这里入手。” 二狗子着急了,他问:“那要怎么办?” 陈温斩垂眸:“不用慌,虽然中间我跟肖左有分开过,但也只有两次,一次是肖左要去解手,一次是我要去解手,这两个时段分开的理由都很正常,且分开的时间都不长,聂北就算抓住了这点漏洞,也找不到可靠的证据,没有证据,他就算再怀疑我也没用。” 二狗子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我是极相信少爷的。” 陈温斩撇了撇嘴,没应。 聂北昨晚从陈温斩家中离开后没有直接回聂府,而是绕去了夏府,找夏途归问了一些话,又找夏班问了一些话,问清楚后他才回家,然后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上完早朝,他去了龙阳宫,找聂青婉。 偏巧今天殷玄也没耽搁,罢了朝就直奔龙阳宫,昨日没给聂青婉换药换纱布,她都不高兴了,今日殷玄片刻不敢耽搁,比聂北还要早一步回到龙阳宫,回去的时候聂青婉已经醒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正在床前伺候,聂青婉大概想起,王云瑶正在给她比划衣服。 殷玄走进去,直奔龙床,三个姑娘看到他,连忙见礼。 殷玄挥了挥手,让她们起,又看向王云瑶手中的衣服,问:“做什么?” 王云瑶道:“娘娘说想起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奴婢打算带娘娘到竹林走一圈,回来就能用早膳了。” 殷玄皱眉,走到床前,问聂青婉:“很想走动?” 聂青婉道:“也不是极想,就是觉得走走可能更有助于伤口的恢复。” 殷玄道:“瞎说,运动会扯到伤口。” 聂青婉想怼他一句:“那你之前受伤了还练武骑马。” 但这句怼他的话,她在内心里肺腑可以,却万不能讲出来的。 聂青婉抿唇:“就走一小会儿。” 殷玄想到昨天她在屋内走的时候他所享受到的福利,眼眸转了转,轻声道:“那朕陪你。” 聂青婉原本想说不用,但想着说了也没用,就没拒绝,说:“也好,让王云瑶先给我穿了衣服。” 殷玄道:“朕来穿。” 王云瑶立马把衣服递给殷玄,然后赶紧出去。 浣东和浣西也出去,顺便打水。 殷玄接过王云瑶递过来的衣服后就轻扶起聂青婉,给她穿,穿习惯了,动作都利索了,但在穿衣服前他还是将她的里衣解开,看了一眼伤口上的纱布,发现纱布没渗血后,又将她的里衣穿好,宫裙穿好,再为她穿鞋子。 穿好这一切,殷玄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 浣东浣西在收拾龙床上的床单,换一套新的,难得聂青婉起来了,这床单当然得换一换,王云瑶在给聂青婉净脸净手。 洗好,殷玄拉着聂青婉出去了。 走了两步路后,殷玄问她:“伤口不疼吧?” 聂青婉道:“不疼。” 殷玄道:“疼了就说,朕抱着你。” 聂青婉没理他,等站在门外面了,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的心旷神怡,她都有三天没有踏出过门了,一抬眼看到天,觉得天好蓝,看到树,觉得树好绿,看到花,觉得花好美,看到云,觉得云好白,看到什么都觉得是好的,连空气都格外的甜,再对上旁边男人的脸,倒也没那么排斥了。 殷玄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他想,以后每天都带她出来走走吧。 她喜欢散步,当太后的时候就喜欢,更不说现在了。 窝在龙阳宫三天,她可能真的窝烦燥了。 殷玄轻轻扣紧聂青婉的手,问了好几次用不用他抱,聂青婉都说不用后殷玄也不勉强了,虽然他很想抱着她,但她想走,他就依她。 二人手牵着手从芜廊下往竹林里去,这个时候还早,曙光自地平线崛起,染了半边天红,横架在竹林四周,把一地清幽的绿色染的如霞光仙境。 七月盛夏的热风从竹林里穿行而过,拂在脸上,变成了清爽的凉风。 殷玄伸手,拢了拢聂青婉的肩头,问她:“冷吗?” 聂青婉抬头,看怪物一样的看他:“这大七月的天,哪里会冷。” 殷玄道:“这竹林清冷,风也清冷,朕怕你冷。” 聂青婉道:“不冷。” 殷玄默然叹气,心里埋怨地肺腑,一点儿风情都没有,朕是想抱你,听不出来?你说你冷,朕会毫不客气地把你抱到怀里,给你温暖的,你就不能说你冷吗?不冷也装一下呀! 殷玄真心觉得跟这个太后谈恋爱很累,别的方面是厉害,但在情爱方面,简直就是白痴。 殷玄抿住唇,手既搭上了她的肩,那就不可能再收回来,总得讨点福利,他眼眸转了转,看到前方有一个翠屏石峦,石峦上方建了一座凉亭,他指着那凉亭:“上去看看?” 聂青婉抬头看了一眼,摇头:“好高,上不去。” 殷玄笑道:“有朕在呢,再高朕也能带你上去。” 他说着,也不管聂青婉想不想看,直接弯腰,打横将她抱起来,脚步轻点地面,一个纵飞就稳稳地落在了石峦上,他没进那个凉亭,就站在石峦上,拥紧聂青婉,让她看远处腾红的天以及地上清幽的绿,在这个地方看景致,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聂青婉道:“远观山有色,近看林有影。” 殷玄在心里接话:远看山景,近看吾爱,你观山色,朕观你。 二人各观各的景,似乎心情都不错,殷玄是暗藏了心机的,这一处山峦比较陡峭,也不容易站人,聂青婉没武功,就更加没办法保持平衡,故而,一上来殷玄就缠紧了她的腰,一来防止她掉落,二来他是极想把她揉到骨血里去的。 聂青婉为了保持平衡也紧紧依附着他。 二人的身子紧紧地相帖着,气息浮在一起,殷玄一低头就能吻住她。 殷玄默默地看了一眼女孩带笑的唇角,闭了闭眼,压了压那深重的呼吸,想着忍一忍吧。 可怎么忍得住。 如果可以,他只想天天与她…… 想法刚冒出来,嘴巴就像是被罂粟迷惑住了一般,黏上了她的。 这一黏上就不得了。 把怀里的女孩吻到差点不能呼吸,他才彻开,搂着她到了凉亭里,继续。 直到快要失空,他才立马抱起她,三两下飞回龙阳宫,把她放在了床上,禁止任何人进来。 殷玄拿起她的手。 聂青婉大惊,眉骨一跳,大概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她张嘴就道:“不……唔……” 剩下的话没机会说了。 这次的时间有点长,结束后聂青婉气的眼睛都红了,只想用那只脏的手甩他一脸,但她又被点了穴道了,动不了。 混账东西,聂青婉在心里低骂。 殷玄的脑袋枕在她肩膀后侧的枕头上,整个人舒服的不想动,就想这么抱着她,过一辈子算了。 可他也知道,她得吃饭了,也得换药了。 他撑着手臂支起身体,于半空中看着她,她的眼睛有些红,迸发着极为凶悍的光,大概此刻给她一把刀子,她真的会捅了他。 殷玄摸摸鼻子,低下去亲了亲她的眼睛,轻声说:“等你伤好了,朕也会让你快乐的,少你的次数,朕一定会足份的给你,你不要生气。” 他明知道聂青婉不是在生这样的气,偏还要这样说。 说着,声音低下去,带着哑意呢喃:“朕发现,朕的自制力越来越不行了,婉婉,你一定要养好身子。” 他说完,又对她一通亲。 亲过瘾了他才翻身起来,喊了王云瑶,让她打盆水进来。 水端进来了,殷玄没让王云瑶近龙床,就让她把水放在门口。 殷玄亲自去端水,给聂青婉清洗着。 洗干净,他将她抱起来,让浣东和浣西进来收拾床单,床单收拾好,他又将聂青婉放回去,这才解了她的穴道,对她道:“朕去换套衣服,早膳来了你先吃。” 聂青婉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可等早膳摆了过来,等玉米糕摆了过来,她还是没能忍住,夹了玉米糕就吃。 吃了三块,殷玄一身清爽地出来了,随海抬头瞧了一眼,只觉得皇上眼里眉梢都压着春情,真是荡漾的人尽皆知。 随海又垂下头,默默地想:皇上,婉贵妃可是病体,你怎么能这么噙兽! 某噙兽不知道底下人的心思,见早膳摆来了,见聂青婉在吃着玉米糕,他就坐过去,只是刚坐稳,想到什么,他又起身,去泡了一壶桔茶来,倒一杯放在聂青婉手边。 聂青婉看都不看。 殷玄也不在意,敛了龙袍,坐在她旁边,拿筷子给她夹菜,刚夹了一筷子,门外就传来了谢右寒的声音,谢右寒说:“皇上,婉贵妃,聂大人请见。” 殷玄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虚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 聂青婉道:“让他进来。” 殷玄垂眸,没吱声,只静默地拿起筷子,吃自己的早膳。 一般大臣要是知道皇上正在跟心爱的妃子吃早膳,一定不会进来打扰,可聂北不是一般大臣,他很高兴亦非常乐意能打扰到殷玄跟聂青婉的用餐。 听了婉贵妃的传见,他一秒钟都没迟疑,推了门就进去。 进去后大敕敕地往龙床前走,走近,能看到聂青婉了他才站住,拱手行了一礼:“臣参见皇上,参见婉贵妃。” 殷玄不理他,要不是刚刚爽了,心情好,他会直接让人把他轰出去。 殷玄沉默地吃自己的饭,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聂北也不管他,眼睛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问他:“聂大人吃过早饭了吗?” 聂北其实吃了,他素来不会饿着肚子上朝,一般都会先垫点食物,下了朝再补吃一些,但看着聂青婉,大概是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聂北竟然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她此刻是想让他坐下来陪她吃饭的。 聂北顿了顿,说道:“臣还没吃。” 聂青婉扬声喊:“王云瑶。” 王云瑶立马进来:“娘娘。” 聂青婉道:“帮聂大人搬一把椅子来,再添加一幅碗筷。” 王云瑶一愣:“啊?” 聂青婉道:“啊什么啊,让你搬椅子,添加碗筷。” 王云瑶木呆呆的:“哦。” 王云瑶转身,虽然满脑子的问号,却还是赶紧去搬了把椅子,又添加了一幅新的碗筷,退开的时候,看到桌子旁边的殷玄,再看一眼兀自如松柏一般站在那里挺拔傲然的聂北,只感觉头皮发麻,这聂大人是瞎子吗?没看见那里坐着皇上!他凑什么热闹!娘娘也是,怎么会这样吩咐,还有皇上,怎么一声不吭的? 王云瑶自打跟在聂青婉身边以来,所经之事是她这十八年来从没有经历过的,也算长了很多见识了,但如今,似乎还远远不够。 王云瑶退出去。 门口守着谢右寒,昨日王云峙应了禁军教头的差事之后今日就上任了,李东楼便也没再来龙阳宫,而是带着禁军们跟王云峙学习了,如今换岗在龙阳宫的不再是禁军,而是御林左卫军,由谢右寒带领,守护整个龙阳宫。 王云瑶退出来后,谢右寒看到她脸上一副难以描绘的神色,低声问:“怎么了?” 他眼睛往门口瞟了瞟,问:“里面发生了何事?” 浣东和浣西也一脸疑惑地瞅着王云瑶。 王云瑶轻叹道:“没事。” 也确实没事,就是一个妃子邀请一个臣子跟皇帝坐一起吃饭的事,真不是大事。 随海不问话,可他能想像到里面是一幅什么情景,刚刚王管事可是拿了碗筷进去的,不用想,那碗筷定然是给聂北用的,而以皇上对聂家人的憎恶程度来说,皇上是万万不可能允许聂北在里头吃饭的,那么,这碗筷就是婉贵妃让备的了。 也就是说,婉贵妃当着皇上的面,留聂北吃饭。 皇上大概会生气,可面对婉贵妃,皇上又实在气不起来,那就只能自个受着。 随海想,皇上,有婉贵妃在的地方,你的龙威,就离家出走了。 屋内的情形着实如随海所想,殷玄是极不愿意跟聂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若不是因为有聂青婉在,殷玄会直接掀了桌子,当然,聂北也极不愿意跟殷玄坐在一起吃饭,自打昨夜从陈温斩的嘴里知道了那些从不知道的事情后,他对殷玄,完全没有任何耐心与好脸色了,若不是因为有聂青婉在,他也会直接掀了他的龙桌。 为了同一个女人,两个男人都在忍。 聂北坐下之后,聂青婉就让他随意,不要拘束,换来殷玄重重的一个冷哼。 聂青婉没理他。 聂北也没理他。 殷玄不想失了帝王颜面,就白了聂北一眼:“朕跟婉贵妃用饭,你坐这里不觉得碍眼?再说了,你能与朕平起平坐吃饭吗?” 聂北动都不动,只眼皮微掀:“臣是没资格跟皇上平起平坐,但婉贵妃的好意,臣也不能拂了,那皇上你是想照顾婉贵妃的情绪呢,还是想照顾你自己的情绪?你若介意我坐在这里,那我现在就走,一个吃饭的位置而已,臣还不至于舍不得,但皇上舍得让婉贵妃不高兴吗?” 一句话,把殷玄问的哑口无言了。 他当然舍不得。 殷玄抿了抿唇,恨恨地抬头瞪了聂青婉一眼,想着,就是你故意搞事,让朕在大臣面前丢脸。 殷玄埋头不吭声了。 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坐在一起吃过饭,跟随在太后身边的那么些年里,殷玄跟聂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还少吗?多的数都数不清。 只是时光掩埋了那些岁月,沧海带走了温情,加冕为帝之后,他就没有再被她带过跟聂家人吃过一顿饭,那个时候,他自己可能也在排斥着,而她,看的明白。 坐在那个位置之前,坐在那个位置之后,人的心境是不一样的。 殷玄有点难过,他一直谨记着她的话,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可他忘记了,一个合格的帝王,需无情无义,需六亲不认,他的职责是守护江山,守护百姓,而非守护亲情,守护真爱。 殷玄一瞬间心里堵得慌,嘴里的食物再难以下咽,他轻叹一口气,搁下了筷子。 对面的聂青婉见他不吃了,问道:“吃饱了?” 殷玄闷声道:“嗯。” 他手支着额头,眼眶微微发红,可他闭着眼睛,聂青婉看不到他眸底涌动的悲痛,聂北也没看到,聂北只往他脸上瞅了一眼,又平静地收回目光,吃自己的。 聂青婉问聂北:“聂大人来找我,是有事说吧?” 聂北道:“嗯,关于案情的。” 聂青婉挑眉:“有进展了?” 聂北道:“从前天接了提刑司的圣旨那天臣就在着手调查了,这两天又了解了一些信息,过来跟婉贵妃说一说。” 殷玄嘴角抿紧,想着朕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这,你不向朕报备,倒去向一个后宫妃子报备了。 他在心底里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忽地收起手,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他其实没吃饱,没必要饿自己。 聂青婉见他又吃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殷玄没搭理她,也没看她,只冷瞥了聂北一眼,说:“既有进展,今日在金銮殿的朝会上就该说的。” 聂北道:“不是很肯定,也没有证据,亦没有把握,臣不能打草惊蛇。” 殷玄问:“查出什么了?” 聂北道:“有一个人,有些可疑。” 殷玄挑眉问:“谁?” 聂北道:“肖左。” 殷玄问:“哪里可疑?” 聂北道:“我这两天几乎把大典那天所有在怀城街道值勤的禁军们都问了一遍,御辇出事的时候,离御辇最近的人中就只有肖左消失了一会儿,有人看到他进了一个酒楼,我问过肖左了,肖左说他当时是尿急,正好值勤的地方有个酒楼,他就进去了,可他进去解了个手又出来了,丝毫没耽搁,倒也有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可以证明他的话,但偏偏,他进的那个酒楼,就在御辇出事的右前方五米远的地方,我抽空去了一趟那个酒楼,从最高层的三楼窗户往下看了看,对比着御辇出事的位置,我觉得,若有人从那里偷袭,一定能成功。” 殷玄想到那个突然而来的酒杯,还没说出口,聂青婉恍然大悟,咦一声,道:“那天确实有东西砸向了御辇,是一个酒杯,还是皇上接的,那酒有毒。” 她说完,看向殷玄:“对不对?” 殷玄道:“嗯。” 聂北道:“那臣的推测就没有错。” 他说完,顿了一会儿,想着那个石卵要不要当着殷玄的面拿出来,最后权衡一番,觉得还是暂时不要拿出来,他又接着说:“当时跟肖左一起值勤的是二狗子,他是宫外禁军统领陈温斩的小厮,我也问过二狗子了,他也证明当时肖左确实消失了一会儿,说是去撒尿。” 听到陈温斩这三个字,殷玄眼眸一眯,忽然之间脑子里堵塞的思路就全部打开了。 他一直在想,陈温斩到底是如何作案的。 夏途归没那个胆子骗他,那么,御辇出事的时候,陈温斩确实在夏途归的身边,他有很有力的人证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亦没机会作案。 殷玄从八岁开始跟陈温斩打交道,到如今二十八岁,扣除那不相见的三年,也相识有十七年了,打交道有十七年了,十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深刻地认识一个人。 陈温斩有勇有谋,心细如发,这个人若非心性洒脱,不喜权势,那定然是一个逐鹿霸主的人物,他既沉默了三年,这忽然出手,就一定让人抓不到半丝嫌疑。 确实抓不到,他跟二狗子是主仆,且是一起长大的主仆,二人之间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深,二人对彼此的熟悉也比任何人都深,二狗子要扮成陈温斩,混淆夏途归的视听,陈温斩要扮成二狗子,混淆肖左的视听,很容易。 毕竟,这三年,陈温斩,二狗子,肖左,还有夏途归以及夏班,几乎是穿一条裤腿的兄弟,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格以及脾性,长久的扮演肯定会让人发现不对,可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谁又能发现呢? 当时正是大典最热闹的时候,御辇行街,老百姓们全都围拢了上去,包括那些值勤的禁军们,眼睛都恨不得黏到御辇上去,谁还会特别去注意身边的人? 如此,陈温斩和二狗子就钻了空子。 如此一来,不管是陈温斩还是二狗子,他二人都有人证,证明他们出事的时候是在站岗值勤的。 殷玄冷笑,想着聂北其实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却还非得用肖左来挡一挡,他是想做什么呢? 殷玄道:“你说当时跟肖左一起值勤的人是二狗子,那肖左离开去入厕的时候二狗子也单下了,那么,那个时候二狗子在做什么?” 聂北道:“在酒楼里等肖左。” 殷玄问:“有人能证明吗?” 聂北道:“有,那天因为是大典,酒楼里的人很多,不单掌柜的能证明,就是小二还有食客们都能证明,等待的时候他要了一壶酒,只喝了两杯,肖左就出来了,然后他就走了。” 殷玄问:“二狗子喝酒的地方是几楼?” 聂北道:“一楼。” 殷玄眸光一眯,一楼?那酒杯绝对不是从一楼打下来的,必然是三楼,那么,扮演成二狗子的陈温斩一定趁人不备的时候上了三楼。 当时御辇正行到那个酒楼,一楼肯定没人了,要么都跑了出来看热闹,要么都涌到了楼上看热闹,一楼定然是冷清的,而说不定,连酒楼掌柜以及小二都抽空往外瞅了,陈温斩的武功十分了得,他定然能寻到机会上三楼,亦不让任何人发现。 就算问了酒楼的掌柜和小二,他们也会说二狗子当时就在一楼,一直没离开过。 呵。 殷玄冷笑,能被太后任命为六将之一且战功卓著的男人,果然不能轻视。 殷玄道:“所以这个二狗子有足够的人证可以证明他跟此事件无关,但是肖左就不能了,肖左入厕的那个时间段里,没人能证明他就在茅厕里。” 聂北道:“正是,这也是臣怀疑他的原因。” 殷玄抿唇:“那就传肖左,严加拷问。” 聂北道:“眼中所见,不一定为真,耳之所听,也不一定为实,还得综合各种因素考虑,这才不会判错案子,虽然听上去这个肖左十分有嫌疑,但仔细推敲,他的嫌疑也只是表面的,一来他只是一个禁军统领的副手,年不过二十五,武功虽能得上一声好,却离出神入化的境界还差太远,当时御辇里坐的人是皇人,周围跟着的人是宫内禁军还有御林军,就算宫内禁军和御林军们都眼瞎了,耳聋了,看不到危险,听不到危险,可皇上必然能,我想问一下,皇上当时可有发现哪里有危险?” 殷玄道:“没有,酒杯从御辇上方砸下来的时候朕才发现的。” 聂北道:“那么,此人的武功定然与皇上不相上下,十个肖左加起来都没那份量。” 聂青婉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缓慢地吃着饭菜,听到这里,她挑了挑眉,说道:“聂大人一会儿说肖左可疑,一会儿又说他不是,那你究竟是怀疑他呢还是不怀疑他呢?” 聂北垂眸,看了她一眼,说:“臣断案一向不喜欢拘向格局,亦喜欢推一演三,臣说这个关键人物是肖左,是因为他牵连着二狗子,而二狗子又牵连着陈温斩,陈温斩又牵连着夏途归,为什么臣会往这方面想,因为夏途归和陈温斩都是宫外禁军统领,有足够的权力将盯在身上的眼睛们打发走,当然,那一天,也没眼睛盯他们,都去盯御辇了,但这二人,一个曾血浴九州,武功深不可测,一个……” 他顿了一下,视线落在殷玄身上,带着讥讽的冷意说:“一个是夏公的儿子,而夏公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这辈子唯一忠的人就是太后,太后去世后,夏公走了,皇上当年恳求挽留,可夏公没有给皇上面子,差点还赐了他死。” 他说着,问殷玄:“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皇上?” 殷玄抿唇,手中的筷子无端的攥紧,他缓慢地抬头,眯眼冷扫着聂北,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所以你认为是陈温斩联合夏途归要置朕于死地?” 聂北道:“一个当人证,一个当杀手,天衣无缝啊,这样的配合皇上应该十分清楚才对。” 话中带话,又带着冰刀,一下子插进了殷玄的心脏。 殷玄如何听不懂聂北的话外之意,天衣无缝,他这个当皇上的十分清楚,暗指的不就是太后之死吗? 殷玄没应声,只脸色无端的阴沉了很多。 聂北没管他,心底里冷冷地笑一声,想着这些话就让你不舒服了吗?以后还有更多呢,你好好受着吧! 聂北说完,看向聂青婉,说道:“臣来见婉贵妃,就是想让婉贵妃出面,宣夏途归和陈温斩进殿,他二人的目标看似是皇上,实则是婉贵妃,所以,他二人若真要杀婉贵妃,就一定会再出手,到时候就能抓个现形,就算他二人不在宫内对婉贵妃动手,若他二人心中有鬼,被你一宣,也必然会露出一些马脚,再退一万步讲,若此事件跟他二人无关,那么,也只是宣一趟进宫之事,亦不会让人揣度。” 聂青婉还没应话,殷玄当即就道:“不行。” 他大概听懂什么意思了,瞪着聂北:“查案是你的事情,休要拿朕的爱妃来冒险。” 聂北不理他,只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挑挑眉,也不管殷玄,只看着聂北,说道:“这件事情跟我有关,我也极想知道幕后凶手到底是谁,既然聂大人有我帮忙的地方,我当然不会推辞,就这么办吧。” 殷玄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朕不同意。” 聂青婉道:“难道皇上不想及早抓到这个凶手吗?” 殷玄冷声道:“朕说了,断案是聂北的事情,跟你无关。” 聂青婉道:“可这件事情跟我有关。” 殷玄瞪着她,还是那句话:“朕不允许任何人拿你冒险。” 殷玄其实知道,以聂北的能力,既已经查到这个程度了,那他定然有了足够的证据能够定陈温斩的罪,可他不拿证据,反而要用聂青婉来冒险,打的什么鬼心思,殷玄心知肚明。 聂北想让陈温斩见太后。 聂北要让陈温斩知道,他的祖宗回来了。 聂北想让陈温斩跟他的祖宗相认。 而为什么聂北要这么做,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这对兄妹当着他的面玩阴谋,当他死的吗? 殷玄冷着脸喊:“随海!” 随海精神一抖擞,立马进去,却不敢近龙床,就站在门边,应了一声:“皇上。” 殷玄道:“把聂北给朕轰出去!” 第90章 沆瀣一气 推荐满3000加更 随海一愣,还没惊愕地啊出声,聂北已经淡定地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冲聂青婉说:“臣先告退。” 聂北没有向殷玄行礼,直接一拂袖走了。 殷玄气的脸都白了。 聂青婉看了他一眼,也搁下筷子,不吃了,她喊了王云瑶进来,说要出去走一走,王云瑶胆颤心惊地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兀自生着闷气脸色看上去极度可怕的皇上,想着,这个时候出去走一走,适合吗? 王云瑶是想劝一句的,可话刚要出口,触及到聂青婉那一张柔嫩中掺满冷锐戾气的脸,她到嘴的话就又一咕噜地咽进了肚子里。 她低头说了一声“好”,然后扶着她,往外走了去。 随海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本是要轰聂北的,可聂北自己走了,他走也就走了呗,可婉贵妃为什么也走了?走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似乎跟皇上生气了。 这么一想,随海立马三五步地奔到龙床边上,去看殷玄,果然看见殷玄脸色极度不好地坐在那里,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那一双筷子上面,一动不动的,眼里压着翻滚的痛意。 随海想开口问一句“皇上怎么了”,可张了口,唇瓣上下翕动半天,愣是没能发出一个字,因为他看到皇上忽然把脸埋进了双臂之间,那一刻,他看到了他的脆弱。 随海眼眶泛红,想着别人眼中的皇上是不可一世的,是无所不能的,是能够呼风唤雨,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可事实上,皇上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他承受着这天底下最悲伤的事,他过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日子,却日日夜夜,不得好眠。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婉贵妃,终于能让皇上笑了开心了,可不知道为何,随海总觉得这个婉贵妃诡异的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她的到来不像是好事,倒像是灾难,针对皇上的另一场灾难,因为她太能牵动皇上的情绪了。 随海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虽然极尽忠皇上,可也知道皇上的情绪是极难捉摸的,他不敢冒失地开口,亦不敢冒失地打扰他。 过了好久,殷玄才抬起头,站起身,再也不看那一桌的饭菜,面无表情地说:“撤了。” 随海应了一声是,殷玄转身走了。 他去了御书房。 坐在龙桌后面,他盯着上面的好几排奏折,想着聂北非要让聂青婉跟陈温斩见面的目地在哪里,毫无疑问,聂北已经知道这个华北娇是曾经的太后,可陈温斩并不知道,不然,他也不会射她一箭,那么,聂北是想让陈温斩知道这件事吗? 华图说,昨晚他们去过陈温斩的院子,也做了寻常的问询,录了口供,之后他们就走了,聂北并没有对陈温斩暗示这件事。 后来说没说,殷玄就不知道了。 但从今天聂北与聂青婉对话的信息来看,聂北是没说的,他的意图是让聂青婉自己说,或者说,让陈温斩在最不能接受的情况下来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报陈温斩给予聂青婉那一箭的惩罚。 如果这是聂北的打算,那么殷玄不得不怀疑这对兄妹,或者说怀疑整个聂家,打算利用陈温斩来牵制整个陈府,然后联合起来对付他这个皇上。 陈温斩对太后是什么心,又是什么样的忠诚,此世间,没人比殷玄更懂了。 一旦陈温斩知道如今的婉贵妃就是他放在心上的祖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她站哨护岗,为她冲锋陷阵。 殷玄手指轻点桌面,脑袋里快速地想着如何让陈温斩以及陈家在被利用之前彻底消失。 陈家是从殷祖帝时期就绵延下来的庞大家族,如今又手握各方大权,想要拔除,十分困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原本殷玄是想利用聂家来对抗这样的世家,但很多事情想像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聂家肯定不会放过陈家,这是毫无疑问的。 而婉贵妃一案发生后,陈家也断不会再容忍聂北的存在,因为聂北的存在会让他们惊恐害怕,亦可能会让他们万劫不复,所以,他们定会对聂北下手,一旦这个梁子结了起来,聂家和陈家就真的成了水火不融。 到时候,聂陈两家互相撕咬,再庞大的世家也会倾覆。 等聂家彻底倒了,聂青婉就别想再利用聂家翻身,脱离他,或者诛灭他,她这一世,只能呆在他身边,承他恩宠,得他庇护,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绵延皇室子嗣。 他用一生来赎罪,他也要给她后位,所以,陈德娣就必须要跟陈家一起消亡。 但显然,陈温斩会是一个变数。 殷玄现在十分的后悔,早知道聂青婉能够回来,当年真该一刀了结了此人的。 殷玄皱眉,收起手,打开一本奏折,喊了随海进来伺候研墨,原本护卫在龙阳宫外面的人是李东楼,还有李东楼所统领的禁军,现在李东楼和禁军们去了练武场后,这里就换了人,换成了御林右卫军,原封昌的兵,如今虎符握在殷玄手中,这些兵就成了殷玄的兵。 这些兵远比禁军厉害多了,全都是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个个人的手上都攥着数十万的人命,封昌不在,戚虏暂管着这些兵,守在御书房门口。 快到中午的时候,戚虏敲了一下御书房的门,说道:“皇上,烟霞殿来了一个宫女,说明贵妃身体抱恙,似乎是冷毒发作了。” 殷玄正批着折子的手一顿,他扭头问随海:“距离上次冷毒发作,是多久了?” 随海掐着指头算了算,说道:“快有两个月了。” 殷玄呢喃:“两个月。” 原来是一年一次,后来是半年一次,再后来是三个月一次,如今变成两个月了吗? 如果照这样的情形下去,若没有找到治疗冷毒的根本解药,那是不是意味着,终有一天,拓拔明烟会死,死在这个冷毒上。 殷玄没心情批折子了,他把狼毫递给随海,起身出门。 门外站着红栾,正焦急地等待着,一见门打开了,出来的人是殷玄,她扑通一下子跪了下去,哭道:“皇上去看看我家娘娘吧,娘娘今日一直喊冷,可能是冷毒又犯了。” 殷玄脚步一抬,说:“去烟霞殿。” 红栾一听,连忙擦干眼泪,站起身,跟了上去。 随海也赶紧跟上。 戚虏领御林右卫军也跟上。 殷玄是坐御辇过去的,在他还没到达烟霞殿的期间,陈德娣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拓拔明烟也得到了消息。 拓拔明烟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默默地将冰块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咽。 自打计谋形成之后,陈德娣就一直在暗地里注视着龙阳宫的一切,虽然龙阳宫被皇上保护的很好,可陈家混了这么多年朝堂,她陈德娣混了这么多年的后宫,如果连一个打探消息的探子都弄不出来,那她陈家,那她陈德娣,就真的白混了。 知道今日皇上跟婉贵妃起了某种冲突后,陈德娣就觉得时机来了。 虽然不知道聂北去龙阳宫说了什么,亦不知道殷玄跟聂青婉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了冲突,但两人置气了倒是真的。 陈德娣从胡培虹手中拿到了那些香料后就让人找了拓拔明烟,当然不是明目张胆的找,而是跟上次一样,通知拓拔明烟去看婉贵妃,拓拔明烟照样的应了,可等她来到寿德宫,陈德娣却没带她去龙阳宫见聂青婉,而是与她说了一条毒计。 拓拔明烟正想铲除了聂青婉,亦想铲除了陈德娣呢,这样一条毒计出来,倒让她既拿捏住了聂青婉,又拿捏住了陈德娣。 有这个把柄在手,她还怕折腾不死陈家,折腾不死陈德娣吗? 拓拔明烟同意了,但是这一回她也多长了一个心眼,这香不是她弄来的,她只是负责送到皇上身上,所以这香的来历她得问明白了。 她是聪明人,陈德娣比她更聪明,陈德娣笑了笑,说:“香是如何来的?难道不是明贵妃自己制的吗?” 一句话,把拓拔明烟问的怔愣在了当场。 陈德娣轻轻抿着茶水,笑道:“今天本来是要去看婉贵妃的,但我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就不去看了,改天再去吧,明贵妃也回去继续养病,改天我们多在婉贵妃那里坐坐。” 拓拔明烟坐在那里没动。 陈德娣挑眉看她。 拓拔明烟冷声道:“皇后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极好利用,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你用我一次,捅我一次,你觉得我还会当你的炮灰吗?” 拓拔明烟将那个荷包一扔,站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没能成功走出去。 大门被关上了。 陈德娣不疾不缓地放下茶杯,当茶杯落桌,她的声音带着肃杀之气传来:“明贵妃既知道了这件事,却不掺和一脚,想置身事外,你觉得我会允许你活着离开这里吗?” 拓拔明烟冷笑,回身看她:“你想在这里杀我?你敢吗?” 陈德娣轻掀眼皮,眸里一点温度都没有:“说实在的,以前是不敢,毕竟皇上那么宠你,可现在嘛,杀你还不是手起刀落一下子就解决的,如今皇上眼里可没你了,你是生是死他可能都不关注,我今日杀了你,自有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你以为我陈府在朝廷的地位是白瞎的吗?你若不信,大可试一试,当你跨出这道门槛,迎接你的是生还是死。” 她说完,手一挥,那大门又被人打开了。 拓拔明烟看着门外的天光,那脚愣是没敢往外踏一步。 她不敢堵。 一来不敢堵殷玄的心。 二来不敢堵自己的死。 三来她很清楚,陈德娣把话摞在这了,就一定会说到做到,这个皇后,狠起来的时候,跟那个太后如出一辙。 拓拔明烟深吸一口气,又转回去,将那个荷包拿了起来。 陈德娣道:“既做了选择,那我就希望明贵妃可以安然无恙,毕竟你一旦出了事,指不定会胡乱攀咬,让我跟着受累,所以,为了我们都健康,这事不能急,得等时机,你好好养你的病,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么一件事,等时机到了,我自会派人通知你,还以看望婉贵妃为通知口号。” 拓拔明烟没应声,一脸铁青地走了。 等了两天,今日才等到寿德宫的采芳来传话,拓拔明烟就用了冷毒的借口,把殷玄喊到了烟霞殿。 红栾不在,素荷陪在拓拔明烟身边,看她不停地吃冰,心疼的不行,她说:“娘娘,做什么你要受这样的罪,皇后想使计,她怎么不自己去,非要使派娘娘。” 拓拔明烟讽刺地道:“为什么?因为她是皇后,纵然不得皇上的宠爱,可她是东宫之主。” 说完,眼睛又红了:“她还有强大的陈家可以肆意妄为,我没有。” 她哭道:“我什么都没有。” 素荷忍着悲痛去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已经极冰极冰了,她立马道:“娘娘,不能再吃了,可以了。” 拓拔明烟道:“不,要装就要装的像,一会儿皇上来了,肯定要传御医给我号脉,我不能让王榆舟发现端倪。” 她拍开素荷的手,继续吃冰。 一大灌的冰,被她吃了个精光,吃的浑身打冷战,这才躺回床上,盖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子,又让素荷将门窗都关严实,不要让风透进来。 她以前冷毒发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殷玄看到她这个样子,不会怀疑的。 素荷看着这样的娘娘,很是难过,可也没办法,只能照吩咐办事。 殷玄来了,当真没有发现异样。 殷玄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来烟霞殿了,踏进烟霞殿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恍惚,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门槛,想着以前他好像一天都得踏好多次。 进了门,感觉里面冷冷清清的,以前他进来,里面都是热热闹闹的声音,他其实不喜欢热闹,但太后喜欢热闹,她还活着的时候,紫金宫里每天都有欢笑声,所以,他也喜欢听烟霞殿里头的笑声和闹声,可如今,这样的声音没了。 殷玄一路沉默地走进去,进了卧室,只感觉心中越发的沉闷,紧闭的窗户,漆黑的屋子,那个缩在床上盖了不止两床被子的女人都让他的心口沉闷,喘不过气。 可他还是走到了床边,坐在了床沿。 第91章 移花接木 为一片宁静水晶鞋加更 拓拔明烟看着他,明明只是几天没见,却觉得过去了几年几十年,她眼眶湿润,有点儿想哭,但她努力地挤出笑,说道:“我其实没事,就是红栾大惊小怪,可能是昨晚吹了风,着了凉,怕冷罢了,冷毒是三个月发作一次的,我记得还没到时间,应该不是,你不用担心。” 殷玄垂眸没应话,从被子里将她的手拿出来,摸了摸,摸到一片冰凉后他皱眉,对随海说:“去传王榆舟。” 随海即刻应声,跑出去冲到太医院,把王榆舟喊了来。 王榆舟匆匆忙忙地赶来,给拓拔明烟号脉,号脉的时候殷玄问他:“早上有没有请过脉?” 王榆舟道:“请过了,那个时候没发现明贵妃的冷毒有发作。” 殷玄道:“认真请一次。” 王榆舟嗯了一声,专心地请脉,请脉的时候他看着拓拔明烟,眉头一会皱起一会儿拧起,这几日他给她请脉,明明是发现她体内的冷毒有慢慢消散的迹象,怎么忽然之间又发作了呢?脉象确实有些不好,虚弱而无力,与之前的冷毒脉象倒是有些符合,但是,这不应该呀。 王榆舟松开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殷玄看到了他凝重的脸色,问道:“情况很不好?” 王榆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身体确实有问题,本来明贵妃的身体就不大好,又受冷毒折磨了三年,身体能保养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经上一回明贵妃一蹶不振之后,王榆舟还想着明贵妃大概撑不了多久了,再发一次冷毒,她可能就要与世长辞了,可哪知,近期她的身体恢复速度超极的快,就好像一朵枯萎的花被观音菩萨的仙露滋润了,开始蓬勃的生长。 既开始了生长,那应该会一直向着太阳无畏地延伸才对。 怎么就又折萎了? 王榆舟想不通,但殷玄问了,他也不能不回答,王榆舟一边收着脉枕,一边斟酌着说:“据号脉的情况来看,是有些像冷毒发作,但又偏向于受冷而引发的身体不适,但为了保险起见,臣还是建议服用之前能压制冷毒的药妥当些。” 殷玄把随海又喊了过来,让他去传窦福泽。 不是殷玄不相信王榆舟的医术,而是王榆舟很少这般吞吐,这让殷玄觉得拓拔明烟的身体定然有别的问题,他得确定是什么问题。 窦福泽从没为拓拔明烟看过诊,头一回来烟霞殿,心里头惊了一惊,但好在他老早就知道该说什么,故而,来了后,请了脉,就断定这是冷毒发作。 听到了窦福泽肯定的诊断后,殷玄的脸色显而易见的沉重了,他挥了挥手,让窦福泽和王榆舟都走了,既是冷毒,那他二人留在这里也没用,他二人又不会解。 等他二人走了后,殷玄把拓拔明烟的手放回被子里,他坐在那里,问她:“上回那株跟烈焰花有着相同药效的药草还在的吧?让宫女取来,按照以前的药方去熬夜,先治好这一次。” 拓拔明烟放在被子底下的手轻轻地攥紧,以往他都是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焦虑忧心,从不会把她的手推开,现在连握一下都不愿意了。 拓拔明烟心里难受,可也知道不能胡乱说话,亦不能再惹他生气,她忍着酸涩,带着哭一般的笑说:“还在的,喝了药应该就好些了,皇上不用担心。” 殷玄道:“朕担心你是应该的。” 殷玄让随海陪着红栾下去取药,再煎药,他坐在床边陪拓拔明烟,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也没走,看着拓拔明烟喝完了药,他才让随海去龙阳宫传话,说他今天中午不回去吃饭了,让聂青婉不用等他。 随海回了龙阳宫,向聂青婉说了这事,聂青婉微微惊疑:“明贵妃的冷毒又发作了?” 随海忧愁道:“是呀,你也别怪皇上不回来陪你,实在是明贵妃每回冷毒发作,皇上都很自责,他没办法不陪在明贵妃身边,陪她一起度过这一关。” 聂青婉道:“我没怪他。” 随海松了一口气,想着果然还是婉贵妃大度,还很善解人意,但想着早上她在跟皇上置气,皇上中午又不来陪她,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又觉得这大度的有点过份了。 随海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 聂青婉却没看他,站在窗台前插着五颜六色的花,问他:“那皇上晚上回来吗?” 随海道:“应该会回来的。” 聂青婉道:“下午也不会回龙阳宫了吧?” 随海垂头,不敢应话了,这当然是回不来的,至于晚上,他也不知道皇上是会继续留在烟霞殿,还是回龙阳宫,搁以往,他肯定认为皇上会回龙阳宫的,但今天,说不定呀。 聂青婉见他不答,只低着头,心中就有数了,这下午和晚上大概都回不来了,那她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她说:“你去回复皇上,就说我知道了。” 随海低头嗯了一声,赶紧走了。 等他离开,聂青婉喊了谢右寒进来,对他道:“你去一趟刑部衙门,带聂北过来。” 谢右寒也不问原因,领了命令就去了。 不一会儿,聂北就来了。 聂青婉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退出去,又让谢右寒守好门,这才看着聂北,喊了一声:“十六哥。” 这一声十六哥,喊的聂北眼泪涮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激动地走上前,将她抱进怀里,声音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久之后他才松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顺了顺她的发,这才抹干净脸上的泪,笑着说:“这张脸没你之前的好看。” 聂青婉也摸了摸脸,眼中也闪着泪花,但没有落下来,她笑道:“是吧?我也觉得没我原来的脸好看,但是能回来就极好了。” 聂北又将她往怀里一抱,低声道:“嗯,能回来就好。” 聂青婉反手抱住他,也是极高兴的。 兄妹俩抱了一会儿后分开,聂北问她怎么又活了,聂青婉说她也不知道,反正睁开眼就在晋东王府里头,变成了晋东郡主,她对这一件事也十分的迷惑。 聂北见她也解释不清楚就不问了,他说这件往后再慢慢探索,毕竟像这种灵魂附体之事他们都不了解,亦不精通,空想也无用。 聂北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查你当年的死因。” 聂青婉道:“一种毒。” 聂北一愣:“毒?”他道:“不可能呀,当年十六哥亲自摸过你的脉,你没有中毒。” 聂青婉道:“确实是毒,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混进息安香里面后会消散与无,不说你了,就是神医下凡,也查不出来我是中毒而死。” 聂北道:“这世上还有这种毒?” 聂青婉道:“有,十六哥知道,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毒也是我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当时只说给过一个人。” 聂北问:“殷玄?” 聂青婉道:“不,拓拔明烟。” 聂北眼眸一冷:“果然她也有参与。” 聂青婉道:“她这几年一直受冷毒折磨,就是因为破出了那毒的解药,所以,要查当年事情的真相,就要从拓拔明烟下手,所以,我不会让她死,她死了,这件事就真的成了意外,成了太后自然死亡。” 聂北一听就明白了,他道:“你曾经有机会能置她于死地,但你没有?” 聂青婉笑道:“想置她于死地,随时都可以,拿她的命没什么用,查出太后之死才是最有用的,如此才能连根带筋地拔断那些忘恩负义的人。” 聂北道:“主谋是殷玄。” 聂青婉道:“是。” 聂北叹道:“我们聂府一门都觉得你当年的死有蹊跷,但奈何,你带大的孩子,继承了你的手段,把当年的事闷的滴水不漏,我们查不到,又深感有人在从中作梗,为了保存实力,我们就退了。” 聂青婉道:“这种做法是对的。” 聂北道:“拓拔明烟既是突破口,那十六哥就从她入手,你既知道当年你中的是什么毒,就应该知道那毒的材料,你告诉十六哥,十六哥来破此案。” 聂青婉把那三种材料说了,聂北记下后,又说了昨晚面见陈温斩之事,又道:“你中箭一事是陈温斩做的。” 聂青婉道:“我猜得到。” 聂北道:“殷玄也知道。” 聂青婉冷笑了一声,说道:“他若不知道,就不会把你请出来了,这其实挺好,正中我意,不然,我何时才能见到你?” 聂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不怪陈温斩吗?” 聂青婉道:“当年的事,他没有参与的话,我就不会怪他。” 聂北道:“他说了,没参与。” 聂青婉轻叹一声,问道:“他这三年,过的好吗?” 聂北道:“不好。” 聂青婉垂眸,起身将她刚刚摆弄的花盆捧过来,放在手中把玩,她低声问:“你有没有打探到任吉在哪里?” 聂北道:“我不知道,但陈温斩说任吉在紫金宫,在守着你的尸身。” 见聂青婉在听到了这话后眼眸瞬间瞪大,他道:“我一刚开始听到这个的时候也被惊住了,弑母不孝,这已经是罪大恶极了,可他居然还把你的尸身藏在紫金宫里,不让你入土为安,不让你与殷祖帝合墓,他这种人若不遭天打雷劈,不打入十八层地狱,那就天地就没有世道了。” 最后,聂北道:“你有没有想过,殷玄为何要杀你?” 聂青婉逗弄着花朵的手一顿,睫毛轻颤了一下,她看着手中那朵娇艳的凤莲花,指腹触上去,摩挲着,一片一片地扯着,如果以前不知道,当听到殷玄把她的尸体藏在紫金宫后就明白了,她还想着殷玄为何对华北娇这么深情呢,原来因为他心中那丑陋不堪的邪念。 他想要她。 呵。 聂青婉道:“我一开始以为他杀我是为了夺权,毕竟那个时候,他虽登基了,可大权依然在我手中,那些人奉太后为尊,把他那个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他心里不满,想杀了我,正常,但现在,我倒觉得,他杀我,是因为他怕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思。” 聂北问:“什么心思?” 聂青婉道:“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聂北一愣:“啊?” 昨晚陈温斩是说殷玄亲口承认太后是他杀的,但陈温斩并没有说殷玄是因为爱太后才杀太后的,当然,聂北也不会想到,殷玄对比他大三岁的太后竟然会存有那样的心思。 曾经的太后,可是他的母后! 大概所有人都不会往那方面想,而所有人不朝那方面想是因为他们觉得不可能,亦是因为殷玄藏的太深藏的太好了。 聂北冷道:“你带大的这个孩子,他就是一头喂不饱的白眼狼,你什么都给了他,他还不满足,还想要你!” 聂青婉没吱声,只指腹一用力,将那些花全都捏碎了,她低声说:“任吉一直都在紫金宫里?” 聂北道:“应该是吧,他既选择了守护你,那就一定在紫金宫里。” 聂青婉道:“那他也一定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聂北想到当年任吉在紫金宫里说的那一番话,他当时打断了他,那一番话听上去像是在向他请罪,实则是在向他道出内幕,任吉也提起了息安香。 聂北垂了垂眸,说道:“他应该是事发后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需要十六哥去一趟紫金宫吗?” 聂青婉道:“不必,殷玄既不动他,那就不会再动他了,等查找到证据的那一天,再去见他也不迟。” 聂北道:“也好。” 聂青婉没兴趣再赏玩这一盆花了,她把王云瑶喊进来,让她把花盆拿出去,再也不要让她看见,王云瑶接过花盆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聂北一眼,什么都没问,垂头退了下去。 等门关上,王云瑶站在门口,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谢右寒看着王云瑶手中被摧残的不像样的花,眉头微拧,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问:“娘娘怎么了?” 王云瑶道:“不知道。” 谢右寒眼眸微顿,又盯着门口了。 浣东小声说:“娘娘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摧残花。” 浣西道:“郡主以前没有这样的嗜好。” 王云瑶眼神沉了沉,没应话,喊了一个宫女过来,把这盆花给了她,让她处置。 等宫女离开后,王云瑶看着那道门,说道:“她自打进宫后,很多习惯都与以往不同,做的事亦超出了我们的想像,这样的郡主,着实陌生。” 谢右寒并不知道起初进宫的时候聂青婉吩咐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做过什么事,那些事情只存在她们三人的心中,谁也没说过。 谢右寒并不在意那些话,自也不会去探究以前的事情,他只是在听了浣东的话后想到了刚那一盆花,心情不好就会摧残花? 郡主心情不好? 想到早上皇上好像是生气离开的龙阳宫,谢右寒薄唇抿了抿,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儿怎么逗她开心一下。 花盆被王云瑶拿出去后,聂青婉掏出帕子擦着手指。 聂北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了他对你的心思,还要这般与他相处下去吗?” 说着,头抬起来了,看了一眼远处的龙床,意思非常明显。 聂青婉将擦过手指的帕子收起来,一点一点地往宫袖里塞,慢腾腾地道:“既入了宫门,又被封了妃,还办了封妃大典,想走是不可能了,再者,我现在这个身躯是华北娇,华府因此也从晋东进入了怀城,且进军了朝廷,想脱离就更不可能了,既来之则安之,他既想要我,就不会伤我害我,原来我想不明白的事,如今也算能想明白了,因为之前我是太后,他跟我不可能,所以,他宁可杀了我,也不要让我发现他的心思,进而诛了他,那一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所以,他选择杀了我,可这一次,我是华北娇,是他的妃子,中间没有任何隔阂,他就以为,他能得到我。” 聂北挑眉,很不客气地说:“他会得到你的。” 聂青婉伸手揉着眉心,一副很是无力的样子说:“当真是孽缘。” 聂北听到她这样说,笑了笑,伸手捣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说道:“只要他不再伤害你,别的事情十六哥倒都能忍的,其实这也不是坏事。” 聂青婉皱眉:“不说这个了,烦心,说说陈温斩吧,你今日早饭时候说的话,是想让我见陈温斩?” 聂北道:“嗯,我把你的荷包给了他。” 聂青婉一愣:“荷包?” 聂北道:“皇后中毒一案中神秘出现在马艳兰身上又神秘出现在窦福泽身上,最后神秘消失的荷包。” 聂青婉眨了眨眼:“咦?”她笑道:“你这是移花接木呀。” 聂北笑道:“如此不是轻松解决了皇后中毒一案吗?” 聂青婉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站起来,双手抱拳冲他做了个很是夸张的弯腰九十度鞠躬的动作,捏着嗓子道:“小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失礼啊,公子太厉害了!” 聂北笑着冲她的小脑袋瓜又拍了一下,说道:“又在打趣十六哥了。” 聂青婉哈哈一笑,又坐回椅子里,说道:“移花接木不错,但是,那木头接了吗?” 聂北道:“接了。” 聂青婉:“……”果然是个笨憨。 正在巡街的某个笨憨猛的打了一个喷嚏,他看看天:“……”娘的,谁在骂劳资。 聂北道:“十六哥让你见她,一来知道你极想见他,至少昨日的时候,你肯定很想知道这个凶手是不是真的是他,如今知道了,倒也确实得见一见,他若能为你所用,在诛杀殷玄的路上,就多了一个很有份量的帮手。” 聂青婉深知聂北的恶劣性,她支着下巴笑道:“也没这么简单吧?虽说他射我那一箭的时候并不知道我就是他的祖宗,但伤了我是事实,所以,你是想让他也疼一下吧?他沉寂了三年,不闻不问,却在我封妃大典的时候来这么一手,想必是恨极了殷玄,恨得他不得好死,恨得他不得所爱,所以,他要杀我,这个意念不会因为失误而停手,他一旦进宫,见了我,就必然会痛下杀手,而我若是在那个时候对他说,我就是他的祖宗,他大概会自戳心窝。” 聂青婉叹一声:“十六哥,你太坏了,要我猜,你在给他荷包的时候,肯定说我回来了,但又没说我在哪里,是不是?” 聂北笑道:“还是太后英明呀。” 聂青婉笑着掸了掸宫袖,说道:“不错,这个方法我喜欢,符合我有仇必报的性格,一会儿你走了,我就传他来。” 聂北道:“在他来之前,十六哥给你看一样东西。” 聂青婉问:“什么东西?” 聂北从袖兜里掏出那个已经成石卵的兔子心脏,放在聂青婉的手边,见聂青婉拿起来看了,他说道:“这是一颗兔子的心脏,当时你跟殷玄坐在御辇上的时候,李东楼有给御辇里面递过一只兔子吧?” 聂青婉道:“递过。” 她把当时的情况给聂北详细地说了一遍。 聂北听后,点头道:“那就跟十六哥的推测一致了,这个兔子喝了那杯毒酒,变成了百蚁吞虫寄宿的对象,当百蚁吞虫吃了这颗心脏,寄宿成功后,它的宿主,也就是那个兔子,便以雷击般的速度爆炸了,那也是为何殷玄会忽然之间脸色大变,把你抛出御辇的原因,他有深厚的内功护体,那点伤害完全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可你没有内力,轻微的一个飞屑都可能伤害到你,所以他把你抛出去了。” “而这也恰好中了陈温斩的计,陈温斩就是要让你跟殷玄分开,如此他才好一箭射死你,但是因为当时殷玄离你很近,王云瑶也离你很近,三箭近身的时候,王云瑶和殷玄都用内力去挡了,故而,他二人挥出来的内力影响了那一只射向你的箭,所以,没能一箭插心,你惊险地避过死劫,捡回了一条人命。” “这个百蚁的虫卵,寄居于心,化尸成毒,结成了丸子,这丸子入了水会与水融为一体,入了酒,会与酒融为一体,一旦相融,毒气就会四溢,但凡练武之人只稍稍一闻就能闻到这种毒味,所以当时殷玄接住酒杯后就知道那酒有毒。” 聂青婉吓了一大跳,猛地将那石卵丢开,问道:“这石卵有毒?” 聂北笑道:“看你吓的,既是石头,又哪来的毒?它的外表是心脏的保护膜,无毒的,只里面有吞虫丝,一只吞虫丸只有一条吞虫丝,肉眼看不见,一旦进入宿主,它会直逼心脏,不管这个宿主是人还是动物,不管这个宿主是强大还是弱小,它都能将其吞噬,一旦吞噬成功,那个宿主就算法力无边,也会自爆,这是百蚁国皇室豢养的最毒之物,但因为此物很难养活,早期是用帝王之心养的,后来就成了百蚁皇室的秘辛,亦是秘宝。” 聂青婉眨了眨眼,说道:“这我知道,当年是五哥和陈温斩领兵去剿灭的百蚁国,亦毁了这些邪祟之物,不是说全毁了吗?怎么还有呢?” 聂北道:“毁是毁了,但五哥和陈温斩各自私藏了一个,毕竟,如此神奇之物,着实令人心动,但五哥和陈温斩都不是贪心之人,他们私藏这个也只是为了收藏,并没想着拿出来害人,若非陈温斩恨极了殷玄,怕也不会拿这个出来。” “当年除了五哥,没人知道陈温斩手上有这个东西,而我能一下子猜到,是因为五哥给我讲过百蚁吞虫的故事,陈温斩敢用这个,那是因为他知道除了聂家人,这天下间再也无人能识得此物,虽说百蚁皇室的人全识得此物,但他们又不会参与此案,所以就无人能怀疑到陈温斩身上去,就算殷玄能猜到杀他的人是陈温斩,他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那么,陈温斩就彻底逍遥了。” 聂青婉挑了挑眉,砸巴着嘴说:“就算知道这个是百蚁吞虫,那照样抓不到陈温斩啊,他可以不承认。” 聂北道:“五哥可以作证。” 聂青婉道:“那陈温斩可以说是五哥在陷害他。” 聂北笑道:“确实,单凭一个百蚁吞虫的丸子,不能一举指证陈温斩就是杀人凶手,而有可能,他还会反咬一口,说这事是五哥做的,百蚁吞虫的丸子都有气味,旁人可能闻不出来,但百蚁皇室之人就能闻出来,要想知道这个丸子是不是经了陈温斩之手,只需让一个人闻一闻即可。” 聂青婉眯眼道:“杨仪澜?” 聂北道:“是她,她是百蚁国供奉的美人,亦是百蚁国的皇室成员。” 聂青婉点了点手指,说道:“我知道了。” 聂北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石卵,说道:“是你收着还是十六哥收着?” 聂青婉抿唇,想了想说:“毁了吧。” 聂北眉头一挑,看着她,半天后笑着伸手,将那石卵收了起来:“那就毁了,陈温斩这个人对你还算忠义,原谅他一次也行。” 聂青婉没应话,聂北又瞅她一眼,问道:“还有事吗?没事十六哥就走了,如今刑部里的案子挺多,还有烟霞殿里头的一件悬案呢,十六哥也得去好好查查。” 聂青婉一听,忍不住翻白眼瞪他:“我做的。” 聂北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十六哥就知道是你做的,好了,我真得走了,不与你说了,往后若找十六哥,让谢右寒再去刑部喊我,你现在还在养伤,要多休息。” 聂青婉道:“你要小心些,我怕陈家会对你不利,还有殷玄,他也不怀好意。” 聂北微蹙眉头起身,整理着官袍,淡声说:“放心吧,聂家基业,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聂家人也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再者,如今你也回来了,那我们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聂青婉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敌人,还是当心些。” 聂北道:“嗯,十六哥记下了,你也保护好自己。” 聂青婉起身,又走到他身边将他手臂抱住。 聂北神色一怔,缓缓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声说:“家里人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你母亲和爹爹都在等你回家,聂府的人也都在等你回家,从朝堂退下去三年,聂家人早就把权力看淡了,若不是挂念着你的死因不明,我们早就退出怀城,世外隐居了,如今你回来了,真的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等查明你的死因,等手刃了那些仇人,咱们就回家,四海去逍遥,你走过的地方,可以带十六哥也走走,带家人们也走走,然后再给你挑一个挨打挨骂的夫君,任劳任怨地天天伺候你。” 听到前面的话,聂青婉是极高兴的,亦是极向往的,可听到后面一句——给你挑个挨打挨骂的夫君,天天伺候你。她就不高兴了,这说的什么话嘛,说的她跟母老虎似的,会虐待自己的夫君,她才不会,若有人有幸成了她的夫君,肯定会被她疼着宠着的呀。 聂青婉推开聂北,没好气道:“十六哥真讨厌。” 聂北抿唇笑,故作伤心地说:“好吧,讨厌的十六哥就不碍婉妹妹的眼了,我走就是。” 说着,当真走了。 聂青婉没留他,亦没喊他,等他走出去了,聂青婉才忍不住笑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龙阳宫,突然就觉得它不再是一座辉煌的宫殿,而是一座冰冷的牢笼。 曾经,她被困在了帝宫。 曾经,她被困在了紫金宫。 如今,她又被困在了龙阳宫。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第92章 伤了祖宗 聂青婉垂眸,走到龙床边上躺了下去,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有些累,也有些渴,早上所有的东西都撤了,包括殷玄为聂青婉泡的那壶桔茶。 聂青婉喊王云瑶进来,让她去泡一壶茶。 王云瑶泡了,端过来,吹凉了才给她。 聂青婉靠在床头喝着,她的伤口虽然还没有完全养好,但养了两三天,那些疼意都没了,没受伤的那只手可以随意的活动,受伤这边的手臂只要不大力拉扯,也能随意活动,喝茶这样简单的事情,她还是能自己做的。 她自己捧着水杯,一边喝着水,一边环视着这偌大的龙阳宫,视线触及到满室的大红喜色,只觉得无比的刺眼,她皱眉说道:“让人把这里的所有红色东西都换了,看着很不舒服。” 王云瑶一愣:“啊?” 她瞅瞅四周,确实是一片大红,可娘娘不喜欢,不代表皇上不喜欢呀,若是皇上喜欢,她却换了,那不又惹皇上生气了? 早上那会她都惹皇上生气了,这不,皇上中午都不回来陪她了。 她杂还没自觉性呢? 王云瑶嘟嘴道:“虽然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唠叨的人,但伺候你这么不长记性的主子,我也不得不唠叨了,王妃和世子多次强调如今我们是在大殷帝国的宫中,不是在原绥晋北国,也不是在自己的王府里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在这龙阳宫,这话说做事总得顾忌着,你倒好,天天不顾忌,早上惹怒了皇上,把皇上推到明贵妃身边去了,你没想着怎么把皇上哄回来,倒要擅自作主换了这龙阳宫的喜屋,你就不担心皇上一怒之下把你轰出去吗?” 说完,加一句:“就像早上轰聂大人那样。” 聂青婉眉头微掀,看着她:“我若真失了宠,你是不是就要弃了我?” 王云瑶一噎,气的拿指尖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怎么听人说话的,我是那个意思吗?” 聂青婉道:“嗯,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王云瑶翻白眼,本来就不是那个意思。 聂青婉将喝空了的茶杯递在她面前,道:“再倒一杯,刚说的话有些多,口渴的厉害。” 王云瑶郁闷地拿起水壶继续给她倒水,倒了差不多了,她收起壶,又苦口婆心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龙阳宫是皇上作主的,不是你。而且,你的荣辱也是皇上给的,不要老是惹皇上生气。万一哪一天你当真触怒了皇上,被……” 后面的话太不吉利,她就没说了。 但聂青婉听懂了,后宫不得宠的女子,被皇上遗弃的女子,要么死,要么送进了冷宫。 聂青婉点头:“我知道。” 她安静地喝着茶,不再说话了。 王云瑶也不再说。 喝了三杯茶下肚,聂青婉又说饿了,那模样,哪里有一点将王云瑶的话听进去的样子?但好在,她没坚持让人换掉这寝宫里的东西了。 王云瑶松一口气,下去让人传膳。 午饭传来,聂青婉就一个人吃着。 而这个时候,殷玄在陪拓拔明烟,因为拓拔明烟不能起床,故而饭桌就摆在了屋子里面。 随海伺候在一侧。 红栾和素荷都在伺候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要起床,被殷玄制止了,殷玄道:“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起来,让红栾和素荷伺候你。” 拓拔明烟原本想说:“我想跟你坐在一起吃,不想离你这么远。” 可想想这话说了他一定又不高兴了,索性就不说了,靠坐在床头,任由红栾和素荷伺候着。 殷玄坐在桌边,低头沉默地吃饭。 其实没什么胃口,肚子里是饿的,就是吃不下,早上因为生气的关系,他也没有吃饱,他有点味同嚼腊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菜。 随海瞧着,内心里低叹,想着没有婉贵妃在身边,皇上似乎吃什么都不香。 再看一眼床上被红栾和素荷围着伺候的拓拔明烟,随海又想,若这个人是婉贵妃,现在伺候在床边的就不是这两个宫女了,而是皇上自己。 这么一对比,谁在皇上心中的位置重,那就显而易见了。 简单地吃了几口后殷玄就放下了筷子,拓拔明烟因为他来的原因心情好,就吃的多,她还没吃完,见殷玄不吃了,她立马问:“皇上吃饱了吗?” 殷玄道:“饱了。” 看一眼红栾和素荷碗中的饭菜,他说:“你吃你的,吃完记得喝药,再让王榆舟过来号号脉,朕去御书房,晚上再过来。” 一听他要走,拓拔明烟立马推开红栾和素荷,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冲过去将他抱住:“皇上,就今天陪着臣妾,好吗?” 殷玄要推她,被她抱的越发的紧,她浑身发抖,手脚冰冷,殷玄刚拉开她的手就不可控制的拧紧了眉头,他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想到她是为谁才变成了这样,他又实在没办法不管她,他说:“朕不走了,你回床上好好躺着。” 他说着,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虽然距离极短极短,虽然被他抱在怀里的时间极短极短,可拓拔明烟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贪婪地闻着他的气息,想着那三年她是如何快乐地跟这个男人相处的,虽然他从不碰她,可他待她温柔,一日三餐陪她,牵手更是家常便饭,虽然他也不常抱她,可她每天都能闻到他的气息,可如今,她似乎有好久好久没有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了。 拓拔明烟被殷玄放回床上,在殷玄要收回手的时候她一把抓住。 殷玄皱眉。 拓拔明烟道伸手往床上摸:“我前几天养病,实在无聊,就缝了一个荷包,我知道你不一定喜欢,我知道你也不一定会要,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带上。” 她摸着摸着就摸到了,然后把荷包拿起来,递给殷玄。 殷玄看着,没接。 拓拔明烟红着眼眶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要。” 她失落地把荷包收起来,准备扔了,可下一秒,殷玄就将那荷包接了过来,说道:“吃饭吧。” 他接了荷包,看也没看,原本是想直接甩给随海的,可想到这样做会刺激到拓拔明烟,他就往腰间系了一下。 拓拔明烟见他把荷包系在腰上了,十分的高兴,一下子就整个人放松了,安静地吃着饭,吃完饭又喝药,然后又喊了王榆舟过来号脉。 请完脉,殷玄把王榆舟喊出去了。 殷玄问王榆舟:“你实话说,她身体如何了?” 王榆舟道:“渐好。” 殷玄抿唇,瞪了他一眼:“你不用宽慰朕,她身上的冷毒若不解,就不可能渐好。” 说到冷毒,王榆舟也是纳闷,他总觉得前几天明贵妃的身子是真的恢复的好,那冷毒也有瓦解的迹象,但终究没有瓦解,王榆舟也不敢乱说,虽然他极想对殷玄说,若是明贵妃的身子跟前几天那样恢复,冷毒必解,但…… 王榆舟道:“冷毒当真没有解药吗?” 殷玄脸色冷沉地道:“不知道怎么解,至少这几年来,问询天下名医,都没有一个解得出来。” 王榆舟道:“大殷帝国的名医不行,那就到别国问一问。” 殷玄道:“朕也有派人去别的国家寻医问诊,但给来的单子只能治标,治不了根本。” 殷玄没说的是,这毒怕只有太后才知道怎么解。 太后…… 殷玄的目光看向龙阳宫的方向。 她是不可能为拓拔明烟解这个毒的。 而他,也不会为了拓拔明烟,冲她张这个口。 殷玄曾经发誓,要照顾拓拔明烟安稳到老,但冷毒折磨的她很可能无法安老,这个世间,唯一能解此毒的人他又没法张口,那他能做的,就是在拓拔明烟发病的时候陪她照顾她。 殷玄挥了挥手,让王榆舟走了。 殷玄进去,一直陪着拓拔明烟,等拓拔明烟睡着了,殷玄才带着随海还有戚虏回了御书房。 这一下午他都在御书房里忙碌批奏折,没有去烟霞殿,也没有回龙阳宫。 聂青婉吃完午饭,等了一小会儿,冼弼把亲自盯着熬的药端了过来,前几天殷玄都黏着聂青婉,早饭陪着,午饭陪着,晚饭陪着,冼弼每回送了药都没机会近聂青婉的身,今天中午殷玄不在,他终于可以近到龙床边上跟她说说话了。 可王云瑶像防贼一样的盯着他,这让冼弼好多话都没法说。 当然,冼弼也没什么见不得的话不能让王云瑶听,主要是,王云瑶这么盯着,冼弼就没法用对太后的语气来跟聂青婉说话。 药有些烫,聂青婉一勺一勺缓慢地喝着。 王云瑶拿着帕子伺候在一旁。 冼弼看着聂青婉,说道:“药有些烫,你慢慢喝。” 聂青婉道:“我喝的不快。” 王云瑶瞪了冼弼一眼,鼻孔里重重地哼一声,想着你对我家郡主那心思都快昭然若揭了,再不收敛,皇上会砍了你的头。 王云瑶抿嘴,非常鄙视冼弼。 冼弼倒不知道王云瑶此刻在内心里疯狂地鄙视着他,他只是在听了聂青婉的话后笑了笑,说道:“习惯了,娘娘莫要见怪。” 习惯什么了,他没说,可聂青婉听得懂。 习惯了关心她。 聂青婉嗯了一声,说道:“今日中午皇上没回龙阳宫,听说是明贵妃的冷毒发作了。” 冼弼一愣:“冷毒?” 聂青婉抬头看他一眼,强调:“是,冷毒。” 冼弼皱眉:“不可能呀,上回娘娘让我开给她的药方,不是能够治愈她体内的冷毒吗?最近也没听闻过她的消息,倒是不知道她恢复的如何了,没想到,又发作了,是那药方没起作用?” 可冼弼又觉得不可能,那药方既是太后开的,就一定能治好明贵妃身上的冷毒,那怎么会又发作了? 冼弼不理解。 聂青婉道:“她若按时地服用药方,她身上的冷毒必解,而她怕死,就一定会按时服用,所以,她不是冷毒发作了,她是又想搞事了。” 冼弼眯眼:“她想对娘娘不利?” 王云瑶一下子就炸了:“她又想做什么?” 聂青婉将最后一口药喝完,把空药碗递给王云瑶,王云瑶接了,聂青婉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之前庞林的死,她一定还在记着呢,再加上后来素荷为了进言而获罪,她又记恨上了我,如今我得宠,她失宠,她心里不平衡,想杀我,很正常,她擅制香,在宫中没有势力,在前朝也没有势力,她能利用的人只有皇上,所以,她定然是要通过皇上的手来害我,就是不知,她这一次要耍什么手段。” 王云瑶道:“庞林的死,她不知道是娘娘所为。” 冼弼也点头,那件事到现在还是悬案,聂北虽接管了刑部,可现在忙着查婉贵妃中箭一事,还没来得及查那一件案子,故而,除了他们几个人外,没人知道那件事是娘娘所为。 聂青婉道:“她确实不知,但皇后会旁敲侧击地让她以为那件事是我做的,纵然只是猜测,她也会恨上我。” 聂青婉有点讽刺地说:“谁让我抢了她的宠爱呢。” 王云瑶拧紧了眉头,忧虑地说:“她若真利用皇上来害你,那我们可真就难以防范啊,谁知道她会做什么呀!” 王云瑶急死了,郡主现在还在养伤呢。 聂青婉看她一眼,劝道:“不用着急,皇上不是谁都能利用的,若真能被她利用了,那只能说明皇上确实很看中她,或者说,她在皇上心里,着实有着很重的份量,不过,她一没武力,二没势力,三没后台,想利用皇上杀我,也只有一个地方可钻空子了,那就是我的伤。” 王云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青婉眯了眯眼,看一眼她手中的药碗,没什么情绪地说:“拓拔明烟擅制香,她对香气的了解超过任何人,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相生相克的,包括香,包括药,如果利用得当,一味普通的香,会成为夺命刀,一味普通的药,也会成为孟婆汤,那么,她杀我的手段,必然是她最擅长的东西。” 王云瑶冷沉着声音说:“香?” 聂青婉道:“很可能是,但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就看皇上回来,身上会不会多出奇怪的东西,或者,多出奇怪的味道。” 她说着,对冼弼交待:“你回去医房后跟祝一楠两个人找出跟我所喝的药的相克之物,再推出那些相克之物所制出的香是什么香,找出破解之药。” 冼弼抿着唇道:“我这就回去办。” 聂青婉点了点头,在他转头要离开的时候,聂青婉又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解药找出来后直接给我。” 冼弼道:“明白。” 他说完,要走,又被聂青婉喊住了:“找出那些可与我的药产生相克的香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讲,你们想办法调出那些香,我有用。” 冼弼没问她要怎么用,用在哪里,他只是点了点头,走了。 等门关上,聂青婉又对王云瑶说:“这回,我可能真要冒一次险了,你要助我。” 王云瑶一听她这话,心里猛一咯噔,眼皮子跳了一跳,这才问道:“冒什么险?我要怎么助你?” 聂青婉冲她招了一下手,让她附耳过来。 王云瑶将手中的药碗放回桌面,这才把耳朵贴过去,听她说话,等听完,王云瑶眼眸一瞪,厉声道:“不行!” 聂青婉面色不变,只道:“照我的吩咐做。” 王云瑶红了眼眶,轻扶着她的肩膀说:“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们不做好不好?要是一个不小心,那你……” 她咬住唇,死活不说后面的话了。 聂青婉伸手,笑着揉了揉她发苦的脸颊,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做事一向有分寸,你只要按我的吩咐去做,就一定不会有事。” 王云瑶俯下去抱住她,轻叹一声:“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是郡主,郡主虽淘气,可她没有这么可怕。” 聂青婉任由她抱着,没动,只眼睛落在不知明的某一个点上,无温无波地说:“在晋东王府的时候,我是郡主,可进了宫,我就不是了。” 王云瑶道:“我明白,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狠就活不下去。可是……” 她又松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聂青婉心想,你不明白,我确实不是你家郡主,但又确实是,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拓拔明烟确实很擅制香,可她在宫中没势力,她想拿到治箭伤的药方,或是拿到对应药方的相克之物,都很难,这件事她若做成了,背后一定有陈德娣的相助,我能放过陈温斩,却不会放过陈德娣,亦不会放过陈家,他们送上门找死,我不成全,不是凭白地浪费了人家的一番美意吗,还败坏我的名声,太后是心慈手软之人吗?太后是有仇不报的性子吗?太后是这么不给别人面子的人吗? 聂青婉道:“你能明白就好,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不一定会发生,但该提防的时候还是要提防。” 王云瑶站起身,如今心绪也算平静了,从进宫之后郡主说出“杀了他”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就该知道,这后宫之路,会走的越来越血腥,亦会走的越来越艰难,万幸的是,她们没有被别人踩在脚下成为尸骨,而是走出了一条风光之路。 那么,想要维持这样的风光,就不得不继续前行。 我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 王云瑶深吸一口气,说道:“放心吧,配合你那么多次了,这次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聂青婉道:“这就好。” 王云瑶道:“你睡一会儿吧,若真如你所猜,皇上被拓拔明烟利用了,那你就只有这一天好好养伤的时间了,别浪费。” 聂青婉道:“不想睡,你去西苑喊宸妃,让她过来陪陪我,也让西苑的几个小主过来,让宁思贞把牌盒也带来,我想搓搓牌。” 王云瑶原本还在纠结着她那一条“毒计”呢,似乎生杀之路还没过去,她就转眼要玩牌了,王云瑶一时没忍住,呛她一句:“你真是心大。” 聂青婉笑道:“我是对自己很自信。” 王云瑶翻白眼,懒得理她,端了药碗出去,走到门口,聂青婉又道:“若她们在午睡,你就别喊了,交待一声,让她们起了再过来,反正晚上皇上应该不会回来,咱们可以多玩一会儿。” 王云瑶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走了,她把药碗递给浣东,自己亲自跑到西苑,喊西苑的几个小主们,知道她们都在午睡后,她谁也没惊动,给四个宫里都留了话,说等她们的小主醒了,来龙阳宫陪婉贵妃解闷,又特意让香茗居的人转告宁思贞,带上牌盒。 众人都应下后,她回龙阳宫向聂青婉复命。 聂青婉知道后什么都没说,让她派个太监出去,宣夏途归和陈温斩进宫。 王云瑶愣了愣,说道:“夏途归和陈温斩都是宫外禁军统领,你一个后宫妃子见他们做什么?” 聂青婉道:“他二人可能跟我中箭一事有关,我想传进来看看,是何等人物。” 王云瑶一怔,倒没有劝什么,想着早上那会儿聂北来过,定然跟娘娘分析过案情,肯定也指出了这二人,所以娘娘想见一见。 见是可以见,但是,不向皇上说一声,妥吗? 王云瑶问:“要不要向皇上禀报一声?” 聂青婉道:“不用。” 王云瑶哦了一声,就不管了,可后来她就后悔了,王云瑶并不知道早上聂北被轰走,聂青婉气的没吃早饭,殷玄也气的没吃早饭,就因为这么一件事,若她知道,哪里还会去传这个旨呀! 但现在,她不知道,所以她派了一个太监去传旨了。 夏途归听到太监说婉贵妃传见,愣了好久,但很快他就进屋换了官袍,出来,进了宫。 陈温斩也一样,虽然不明白婉贵妃为何见他,但他也换了得体官袍,进了宫。 夏途归先到,陈温斩后到。 他二人到了龙阳宫,进去之后,在寝殿门口,被谢右寒拦下。 谢右寒瞅了一眼夏途归腰间的佩剑,又瞅了一眼陈温斩腰间的佩刀,说:“兵器卸下来,我为二人保管,等出来,我再奉还。” 陈温斩挑了挑眉头,嗤笑一声,目光落在那一道门上,锐利地眯起,他直接往后一退,没有解刀,只是拍了拍夏途归的肩膀,说道:“你先进去。” 夏途归一愣,瞪着他:“为何让我先进?一起进。” 陈温斩摇头:“不了,我实在对这后宫的女子不感冒,尤其她还是皇上最宠的妃子,虽然我一直隐约记得大殷帝国后宫的女子不得干政,她这么宣我二人,不怎么合适,但可能是得了皇上的允许的,但即便这样,我也还是心里发怵,还是你先进去吧,出来与我说说这个婉贵妃好不好说话,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没有把门,什么都说,要是不一小心惹到了这位贵人,我这颗美丽的脑袋不就没了?你先进。” 陈温斩推着夏途归。 夏途归气道:“你这臭小子,你怕惹到这位贵人,难道我不怕?” 陈温斩揉了一下鼻尖,笑道:“你是哥,这种事情当然你先,难道你让弟弟为你打头阵?” 夏途归比陈温斩大,平时陈温斩是从不问夏途归喊哥的,只是偶尔在一起玩闹的时候这样打趣地喊几声,夏途归听了这声哥,鼻孔里哼一声:“就知道你喊我哥的时候准没好事!” 陈温斩哈哈大笑,双手环肩,脚往后面一移,谢右寒还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形动的,他整个人就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了极远地方的一个假山石的高顶上,他盘坐在那里,看着某个方向,什么神色什么脸色,谢右寒看不见。 谢右寒收回目光,冲夏途归伸了一只手。 夏途归抿抿唇,解下腰中的佩剑,递给了他。 谢右寒收好剑,打开门,让他进去了。 大概两柱香的时间,他又出来,神色有些古怪,但什么都没说,谢右寒也不问,只把他的剑又还给他,夏途归接了后挂在腰间,走向院中,冲陈温斩大喊:“下来。” 陈温斩收回望向紫金宫的视线,一个翻身众跳,落了下来,他笑着走到夏途归面前,上下扫了一眼,问:“婉贵妃传你进去说了什么?” 夏途归低声道:“婉贵妃问我知不知道百蚁国吞虫的故事,你说她奇怪不奇怪,无缘无故问我这干什么,最关键的是,她为什么要问我?这大殷帝国有那么多人,怎么会专门把我宣进宫来问呢?” 陈温斩眯眼:“你怎么回答的?” 夏途归道:“当然说没听过呀,我本来也没听过,就后来听你讲了一些,但也不全面,我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胡乱诌,所以,她让你进去,一定也会问你这个,你想着回答。” 陈温斩拍拍他的肩:“知道了,你先回去。” 夏途归道:“不让我等你?” 陈温斩笑了笑,突然伸手握拳,抵了一下他的肩膀,又眼睛抬起来,朝紫金宫的方向望着,他想,不用等我了,到这里便是我的人生终点了,陪我的祖宗死在一块,死在这个宫里,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尤其,还拉上殷玄最爱的妃子,呃,就算是给她的见面礼吧,希望她能喜欢。 陈温斩收回手,收回视线,往后推了夏途归一把,示意他走。 陈温斩来到谢右寒面前,解佩刀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想着这也是一个使刀的人,他忽然笑了笑,说道:“便宜你了。” 他将自己身上那把陪着他历过血戮历过腥杀历过千千万万个战场,染满血腥气,亦染满丰功伟绩的佩刀解了下来,往谢右寒怀里一塞:“送你了。” 说完,官袍一撩,义无反顾地推开了那道生死之门。 谢右寒愣了愣,抱着怀里的刀,看一眼那推开的门,想着这人有毛病吧,谁要你的刀! 谢右寒将那刀拿好,又关上门。 陈温斩进来,看到满室的红,眉心一皱,只觉得殷玄着实是个变态的人,睡在这么红的屋子里,他不觉得刺眼吗?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他抿紧唇,一步一步走到龙床边上,然后看着靠在床上的那个女子,上一次离的远,没看真切,这一回倒看真切了,软白细嫩,穿着宝蓝色的宫裙,倒是透着极为华贵气质,她正在看书,听到声音了,这才抬起头,然后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就落在他身上不动了。 不,不是落在他身上,是落在他腰间的荷包上。 陈温斩立马就觉得他的宝贝被人侵犯了,被人觊觎了,他大掌朝荷包上一蒙,冷声道:“看什么看,你就是喜欢我也不会送给你,别拿你贵妃的头衔压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聂青婉噗嗤一笑,视线收回,看向他的脸。 略带着点生气的愤怒的脸庞,薄冷锐利,明明是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却凶悍的很,透着满目的煞气,跟小时候翻她聂家墙头后砸在了狗屎上被她嘲笑后一样的想上前揍她一顿的样子,真是不长进,难怪会被殷玄逐出宫了,活该呀。 聂青婉将书一倒扣,冲他伸出手:“给我。” 陈温斩护紧荷包,瞪着她:“都说了,你就是要我也不给。” 聂青婉不理他,起身要去抢,结果她的手刚伸出来呢,就有一道冰冷的戾气从陈温斩的眸中射出来,他身上就只有一把刀,刀给了谢右寒后,他其实没有利器了,但以他的功力,想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女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陈温斩站着没动,在聂青婉的手快要够着那个荷包的时候,他一掌劈向了她的脑袋。 这一掌劈下去,她的脑袋大概得变成渣渣了。 聂青婉感受到了内力的冲击,伤口隐隐一疼,她轻啊一声,接着哇一声,嘴里迸射而出一大口鲜血,她整个人不支地倒在了地上,伤口的血洇湿了湛蓝的宫裙,很是刺目和显眼,她就倒在陈温斩的脚下,一头乌黑的发挽着,簪子跌在了地上,面色苍白,那不是装出来的病态,那是真正的病态。 陈温斩一时有些不忍,想着她是无辜的,她只是被殷玄看中了,她其实没有错,可她最大的错就是被殷玄看中了,这世间的事,哪有什么对错可言,哪有什么道理可言,不是因为你没有错就可以免受责罚,也不是因为你有了道理就可以理直气壮。 陈温斩低声说:“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殷玄看上了你。” 他说完,蹲了下来,伸手将地上的女孩子抱起来,他原想着,念着她无辜,就给她一场好走,让她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走。 只是,他刚抱起她,她就轻叹了一声,嘴上还流着血,看上去真的极难看,可那一刻,她的眼睛看着他,说了一句:“还是这么的笨。” 陈温斩正欲将她放在床上的手一顿,他低头瞧她。 女孩子也正看着他,眼神中闪着促狭的无奈,像极了那个大雪里她捉弄他的样子,猛然一个瞬间,陈温斩脑海里晃出了聂北的那句话:“你的祖宗,她回来了。” 陈温斩呼吸急促,他想,不,不可能,不会,她……是他的祖宗? 不可能的! 她怎么可能是她呢!不可能啊!! 可又想到殷玄对她的宠爱,他又颤抖地想,莫不会……真的是她?不然,殷玄怎么会移情别恋呢!殷玄那种人,很难得能爱上个人,爱上了,就很难再改变,他头几年一直往烟霞殿跑,陈温斩知道,殷玄为何要往烟霞殿跑,因为太后的尸身在紫金宫,紫金宫被封了后,只有通过烟霞殿才能进去,所以,殷玄是冲着太后去的。 可忽然间,他把所有的宠爱给了另一个女人。 这本身就很诡异。 也很匪夷所思。 但若这个人是太后,是他的祖宗,这一切就变得很理所当然了。 陈温斩哆嗦着唇,盯在聂青婉脸上的目光一下变得复杂而震惊,他颤抖着试探着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唤道:“小祖宗?” 第93章 笨的可以 钻满1600加更 聂青婉忍着伤口处钻心的疼意,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还没笨到家,知道我还是你的祖宗,你刚是想亲手杀了你的祖宗吗?” 一句话,彻底把陈温斩说的眼前一黑,身子趔趄了一下,整个身子随着怀里的女孩一起栽倒在了床上。 亲手杀了他的祖宗? 不,不,不! 他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只有殷玄才会做那样的事。 陈温斩伸手搂紧怀里的女孩,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聂青婉伸手推他,感觉他浑身都在颤抖,他在呢喃:“怎么会呢,你真的是她,你一定是假的,你一定是骗我的,你知道我要杀你,所以你故意诱惑我,我都说了,我不吃你这一套,不吃你这一套的。”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的没了。 他在哭。 聂青婉被他压的很疼,尤其是伤口的位置,她推着他:“陈温斩,小刀子,你压疼我了。” 小刀子这三个字一出,陈温斩猛的一怔。 他手肘支着身子,慢慢的抬起头来,眼中充血一般地鼓着晶莹的泪,他的呼吸是急促的,那种急促像濒临死亡时的喘息,那么的沉闷,他盯着她的眼睛,慢慢的,视线往下,看向她受伤的地方,一片血渍,把他的眼睛熏染的越发的红。 可他没有动,他浑身的血液和细胞都在充斥叫嚣:他一箭射伤了她的祖宗,差点射死了她,他刚刚还用那么大的内力伤了她,差点又了结了她。 陈温斩眼前阵阵发黑,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确实笨的可以。 像殷玄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没有心,怎么会移情别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才对,他怎么不查查就下手了呢! 陈温斩自责的要死,呼吸快喘成粗炮桶子了,他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我不知道你是她,我不知道……” 聂青婉赶紧打住他,再让他这么自责下去,她真要去见阎王了,她道:“没怪你,你去把王云瑶喊进来,我得换药,包扎,快点。” 陈温斩伸手擦掉她唇上的血,将她小心放好,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拉开门,喊:“王云瑶!” 王云瑶立马从一侧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她就脸色大变,急急地推开他,往屋内奔。 王云瑶在陈温斩的身上看到了血迹。 谢右寒也闻到了陈温斩身上的血腥味,他眉头蹙了蹙,但他没进去。 不一会儿,王云瑶出来了,见她急匆匆地要往医房里跑,谢右寒拉住她,问:“怎么了?” 王云瑶跺脚:“娘娘的伤口流血了。” 谢右寒一愣,王云瑶挣脱了他的手,一股烟地冲到医房,拽了冼弼和祝一楠,让他二人都过来给聂青婉瞧伤,他二人慌忙松开手头上的事情,纷纷提了医药箱,赶紧来了,一进到龙床就看到聂青婉躺在那里,胸口前的衣衫染了很多血,冼弼大惊失色,祝一楠仓皇地冲上去,一把扣住聂青婉的手,给她号脉。 号完脉,他浑身的冷汗一散,七月盛暑的天,他竟感觉到了冷意。 还好,没事。 祝一楠松开聂青婉的手博,对她道:“我下去给你开药,再拿新纱布来,虽然受到了外力冲击,但好在这几日休养的不错,没大影响,伤口再重新包扎一下,再服一剂药,多休息,就又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 冼弼在祝一楠丢开聂青婉的手后也拿起来号了一次脉,号完,他松开手,问王云瑶:“娘娘如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她中午还好好的。” 王云瑶往旁边看了陈温斩一眼。 这个时候冼弼和祝一楠才注意到室内多了个人,冼弼认识陈温斩,可祝一楠不认识。 冼弼看到陈温斩,明显的很是惊愕。 他看看陈温斩,又看看聂青婉,最后抿了抿唇,什么都不问。 祝一楠不认识陈温斩,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陈温斩立在那里,官袍将他那张峻冷又邪美的脸拉的十分的庄严,他的神情一片木呆,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聂青婉的身上,他似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看不见外界的任何人,他此刻的一片世界里面全是面前的女孩,脑中充斥的全是她刚喊他的那一句小刀子,然后万马奔腾而过的就是他一箭命中她心口的场景,是她从高空坠落的场景,是她刚刚吐血倒地的场景,是她衣襟前染满鲜血的场景。 陈温斩只觉得浑身冰凉,血液都被抽干了,他竟然……干下了如此该死之事。 几个人的目光在陈温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但没有停留很长,因为冼弼要去熬药,祝一楠要去开药,还要拿纱布,拿清洗伤口的药,没时间在这里磨叽,也没时间去关注不该关注的人。 他二人收回视线,立马下去忙该忙的事情。 王云瑶怒瞪着陈温斩,要找他算帐,被聂青婉喊住了。 聂青婉说:“不用管他。” 王云瑶不甘地道:“可他伤了娘娘。” 聂青婉道:“反正我也没事,他这会儿怕已经被后悔给凌迟了,你不用找他算帐,他自己就会给自己算帐。” 王云瑶哼一声,收回视线,准备问一问聂青婉,刚刚发生了何事。 可是,视线收回的瞬间,她一下子就看到了挂在陈温斩腰间的那一个荷包,她目光一惊一疑,又仔细地瞅了很久,觉得甚为熟悉,她就走过去,很近很近地看了好几眼,这才倏地一转身,望向聂青婉,指着那个荷包:“娘娘,这是?” 聂青婉冲她嘘了一声,让她过来。 王云瑶狐疑不解,但见聂青婉唤她,她只好走回床边,往边沿一坐,用眼神询问:“荷包怎么会在他的身上?” 聂青婉摇摇头,没说话。 王云瑶又转过脸,去看了一眼陈温斩,他还跟个木头似的,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家娘娘。 王云瑶撇嘴,想着这人神经病吧! 王云瑶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位娘娘是曾经的聂太后,也不知道陈温斩就是那一天射箭的人,亦不知道聂北今日与聂青婉说了什么话,更不知道聂青婉宣夏途归和陈温斩进宫是做什么,虽然王云瑶来帝都怀城的时间不长,又一直呆在宫中,但这些时日过去了,宫外禁军们统领的名字她还是听过的。 陈温斩的威名,她亦听过。 而陈温斩姓陈,跟陈皇后是一姓,也是出自陈府。 那么,这个陈温斩就不得不让她防备了。 尤其,那个装了炎芨草害了皇后中毒的荷包居然戴在了他的身上。 王云瑶感觉这事蹊跷而诡异,她收回放在陈温斩身上的视线,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知道她有很多疑问,亦知道她的内心此刻定然在翻江倒海,但有些事情解释不清,亦说不清,现在也不是跟她说的时候。 聂青婉道:“今日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讲,交待浣东浣西和谢右寒还有冼弼跟祝一楠,嘴巴闭紧一点,不该让皇上知道的事情,一律不能说。” 王云瑶皱眉:“这些人不打紧,娘娘怎么交待,他们就会怎么做,可外面那些御林军……” 聂青婉道:“不用管他们,他们守在外面,顶多对皇上说我今日见了两个宫外禁军统领,却不会知道我又伤着了的事情,不用担心。” 王云瑶不解,低声问:“娘娘为何要包庇这个人?” 她又压低了声音:“这个人可是皇后母家的呢。” 聂青婉轻掀眼皮,扭头往陈温斩看去,视线一对上他的,他就立马一动,两条大长腿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往前挪动,可还没近床畔,王云瑶就喝住了他:“站远点,不许近床。” 陈温斩一瞬间眼眶就红了,他看着聂青婉,低低地沉哑地说:“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一滴泪从他眼眶中滴落,砸在了还泛着淡淡血腥气的地毯上,转瞬渗进地毯里,消失无痕。 聂青婉没理他,只说:“你先出去吧,守在门口,我一会儿再唤你。” 陈温斩双手攥紧,眼下压着崩溃的疼意,薄唇抿的死紧,一脸惨白的痛苦,他是极想极想上前,跪在她的床前,对她请罪的,可她说:让他出去。 她在怪他吗? 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呀。 他真的不知道她是她呀。 陈温斩什么都没说,只失魂落魄地踩着轻飘飘的步伐,走了出去。 等门关上,谢右寒往他脸上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他身上染了鲜血的宫袍,眉心拧成一道川沟。 谢右寒拿起陈温斩的大刀,对着他官袍染血的地方戳了一下:“是你伤的娘娘?” 陈温斩毫无焦距的视线对上了他的。 当看清陈温斩眼中的眼泪和血红后,谢右寒一愣。 陈温斩低声道:“我有罪。” 谢右寒冷哼:“果然是你伤的。” 陈温斩抿唇不言,只心脏被一刀一刀地凌迟着,血肉模糊的疼。 大概疼的没有知觉了,他麻木的站在那里,一双鲜艳的桃花眼盯着门,一动不动。 第94章 乌龙之事 为大宝贝沐墨雪生日加更 王云瑶一直在屋内伺候,等祝一楠把药和纱布以及一些清洗消毒的药拿来后,浣东和浣西也进来了。 王云瑶要给聂青婉换药和纱布,祝一楠不方便留下,就又回了医房,浣东端着一盆净水,在龙床边上打下手,浣西去衣柜里给聂青婉拿新的衣服。 当把伤口那里的鲜血清洗干净,王云瑶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伤口其实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的时候,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裂开的不严重,只是结的痂破了,都是表面的血,里头还好好的。”说着,她又问:“疼吗?” 聂青婉说:“疼。” 王云瑶道:“那我轻点,你忍着些,要不要上点麻药?” 第一次拔箭跟第一次包扎的时候殷玄是给聂青婉上了麻药的,因为那个时候伤口真的太深了,虽然她已经昏了过去,没了知觉,可殷玄还是用了麻药。 殷玄是舍不得让她受一点点疼的。 后来她的伤口渐好,殷玄就没用麻药了。 聂青婉道:“这点疼我还能受得住,你尽管包扎吧,不用弄麻药。” 她说不用,王云瑶也不勉强,哦了一声就认真包扎,好在做过一次,倒也顺手,约摸半个时辰后,王云瑶将聂青婉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了,然后她起身洗手。 浣西拿着衣服去给聂青婉换。 换好又去拿床单,把床单也换了。 收走脏衣服和床单的时候,聂青婉看了一眼地毯处的油渍,轻声说道:“把地毯洗洗吧,染着血总是不好。” 王云瑶垂眸朝那一处染血的地毯上看了看,然后眼尖地看到地上掉落的簪子,刚刚只顾担心她了,哪里有时间往地上瞅,倒都没发现地上的簪子。 王云瑶收回视线,往聂青婉的头上看去,果然发现她头上的素簪没了。 王云瑶弯腰,将那簪子捡起来,站起身的时候说道:“反正你也看不惯这样的红,不如就撒了,换别的颜色吧。” 聂青婉笑道:“刚不让我换,这会儿倒积极了。” 王云瑶没好气道:“我还不是怕你看着心烦,不利于养伤,为了让你舒服,我宁可得罪皇上。” 她说完,走到梳妆镜前,将簪子放好,想了想,又问她:“还别簪子吗?” 聂青婉摇头。 王云瑶就不拿别的簪子了,她过来喊浣东和浣西,去忙换地毯的事情。 只换寝宫里面的,倒也不费功夫,反正龙阳宫里宫女太监一大箩,随便使用,大概又花了一个时辰,这才将地毯换完。 换地毯的时候聂青婉挪到了隔壁去,等地毯换完,王云瑶过来扶她,聂青婉问:“床单那些也一并换了吧,我不喜欢红色。” 王云瑶道:“浣西刚刚才换的。” 聂青婉非常执着:“不要红色。” 王云瑶瞪她:“你怎么这么多事。” 聂青婉拧眉:“反正不要红色,既然地毯换了,那别的都换了吧,红绡帐也撤了。” 王云瑶翻白眼,但见自家娘娘那么坚持,她只好又拐回去,让浣东和浣西再喊几个宫女进来,把不必要的红东西都清了。 待一切都弄好,王云瑶终于把这位小祖宗给请回到了龙床上。 屋内没了刺目碍眼的红色,躺在明黄的龙床上,聂青婉的心情舒坦了很多。 王云瑶去开了窗,聂青婉又让浣东和浣西去摘花,插一些盆景摆在窗台上,掩住那些隐约可见的红色囍字,浣东和浣西去了。 王云瑶开了几扇窗子,透透风后来到床边,问她:“你要怎么处置这个陈温斩?” 王云瑶现在有点想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聂青婉差王云瑶传人的时候只说夏途归和陈温斩跟她中箭的案子有关,她想看一看这两人是什么样儿的,那个时候王云瑶并没有把夏途归或者陈温斩往凶手上面想,可现在就不得不想了。 这个陈温斩一进宫就对娘娘下手,着实很奇怪,尤其,此人姓陈,那就更不得不让王云瑶多想了,但王云瑶又觉得陈温斩没那么傻,他若真是凶手,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在龙阳宫伤人?他伤了人还走得了吗?最主要的是,他这一出手,连累的可不是自个,还有整个陈府,甚至是陈皇后,他就是再蠢也不会这么做呀! 王云瑶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事实在怪异,她看着聂青婉,希望聂青婉可以给她解答。 但聂青婉不给她解答,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她一眼,问:“宸妃她们快来了吧?”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王云瑶怎么会听不出来? 王云瑶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瞪她:“我在问你要不要治陈温斩的罪,你提什么宸妃,他伤了你,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聂青婉笑道:“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王云瑶道:“有什么数,跟我说说。” 聂青婉默了一小会儿,这才看着她,说道:“有些事不是不对你说,只是还不到时候,等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该说的时候我会毫无隐瞒地对你说,现在只需要听我的就行了。” 王云瑶撇了撇嘴,倒真的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提起宸妃,王云瑶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想到聂青婉盼着宸妃是来干嘛的,她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今日你就别想着能打牌了,好好躺床上养伤。” 聂青婉笑道:“不打不打,我这个样子还打什么牌呀,看你紧张的样,我看她们玩不行吗?躺床上很无聊的,看她们打打牌,我心情会好很多。” 王云瑶抿唇,正想说一句:“你要是骗我,我就不理你了。” 结果,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屋外就传来谢右寒的声音,谢右寒说:“娘娘,宸妃和西苑的几个小主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聂青婉高兴地说:“让她们进来。” 王云瑶看看时辰,也确实该来了,王云瑶去开门,看到门口的四个小主后,她福身一一见了礼。 李玉宸笑着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到陈温斩身上。 李玉宸今年十九岁,陈温斩今年二十七岁,陈温斩比李玉宸大了八岁,陈温斩六岁初见太后的时候李玉宸还没出生,陈温斩九岁随着太后出征的时候李玉宸刚满一岁,还在呀呀学语,从出征到回归,帝都怀城真正见到那几位战将的人很少,尤其闺阁女子。 李玉宸早年并不在帝都怀城,她的母亲是本土的怀城人,但她的父亲不是,李公谨是怀城别郡大名乡人,娶了夏凌恵后一直住在大名乡,直到那年太后死,夏谦请辞归田,殷玄不放,身为女婿的李公谨忍无可忍,直闯金銮殿,骂殷玄不知尊老,不体恤老臣,非要把老臣的最后一滴血榨干才甘心,就是那一次的金銮殿指骂,殷玄放了夏谦,但留下了李公谨,自那起,李府就搬到了怀城,一直在怀城定居下来。 但那时,陈温斩早已远离皇宫。 李玉宸其实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兵刀一横行的男人,只是李东楼对那些人极为敬佩,早先在大名乡的时候没机会见,来了帝都怀城,李东楼就带着她偷偷地看过陈温斩。 那时的陈温斩已经很潦倒了,李玉宸觉得,也不杂嘀嘛。 可李东楼心潮澎湃,冲到陈温斩面前,要找他拜师学艺,可陈温斩看都没看他,那个时候陈温斩可能在想,哪里来的白痴。 曾经随太后血浴九州的人物有六个,殷玄已登基为帝,李东楼自不敢找殷玄去学艺切磋,聂不为和聂西峰是聂家人,李东楼倒是上门拜访过几次,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也没办法拜师学艺,封昌四国游历去了,更见不着人,另一个人是殷天野,李东楼更不敢找,殷氏皇族中辈分最高的人是殷德,可身份最尊贵者却是殷天野,当然,殷玄称帝后,殷玄就是身份最高贵者了,但这样的人物,李东楼自知他连那人的门槛都迈不进去,所以,能找的只有陈温斩了。 但是陈温斩这人太冷血了,也太可恶了,每次看到李东楼,都拿他当空气,完全的视而不见。 李东楼愁啊,没办法,为了接近偶像,也为了能够跟偶像切磋学习,他也进了禁军,但悲催的是,他没有被分到宫外,而是被分到了宫内,还被殷玄提拔到了身边,成了宫内禁军统领。 因着李东楼的关系,李玉宸对陈温斩并不陌生,只是,在外面看到他,李玉宸不会觉得奇怪,可在龙阳宫的寝殿门口看到他,这就十分的诡异了。 李玉宸眨了眨眼,上上下下地将陈温斩打量了一遍,见他胸前官袍上有血渍,她显然一愣,盯了那血渍半晌,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收回视线,抬腿进了门。 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也多看了陈温斩几眼,但她三人什么反应都没有,跟着李玉宸往门内走。 就在经过陈温斩身边的时候,杨仪澜忽地一顿,眼眸陡然一缩,内心里惊惶地想,他手上有百蚁国的邪心吞虫,且是使用过的。 杨仪澜既是百蚁国皇室之人,就一定见过陈温斩,当年大败百蚁国,是陈温斩和聂西峰领兵的,而斩下百蚁国国王头颅的人,也是面前这个男人。 事隔多年,如今的百蚁国早已归属大殷,成为大殷版土的一部分,百蚁遗臣们在封地上安居乐业,谁都不再提当年之事,杨仪澜自也不会提。 后代的人不知道国破家亡的滋味,他们活的无忧无虑,即便听先辈们谈论了那一场城破,那一场国亡,他们可能心里会感慨一下唏嘘一下幻想一下若没有国破家亡,他们现在过的是哪一种日子,但却不会影响他们现在的生活脚步,他们依然会在大殷帝国的庇护下,健康的成长,追求自己所追求的,努力争取自己想争取的。 而历经过的人虽然知道那些故事,尝遍那样的滋味,心里可能装了千疮百孔,却也早被现如今安稳的日子给抚平。 不说百蚁遗臣们心中早就没恨了,就是其他遗臣们,心中也早就没恨了。 天命所归之下,所有弱者,皆心甘情愿的臣服。 杨仪澜愿意进宫,心中自然也没了恨,面对陈温斩,也是很平静的。 但是,百蚁国国破之后,那些邪物就被毁了,这个男人身上怎么会有呢?他当年……偷藏了?偷藏就偷藏吧,他怎么还用了呢。 用来做什么了?杀人? 再定睛一看,发现陈温斩的官袍上有血,杨仪澜惊的脸一白,慌忙抬脚往门内迈,可因为太慌太着急也太害怕了,一个没跨好,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像冲锋枪一样地往前面栽倒了去。 李玉宸在前,宁思贞在后,袭宝珍又在宁思贞的后面,眼看着杨仪澜要往李玉宸的身上扑去了,宁思贞吓一跳,几乎是想都没想的伸手往杨仪澜的腰间一抓,将她抓回来,却因为动作太猛,下手太重,一个没控制好,杨仪澜尖叫着往后跌来,一下子撞在了宁思贞身上,宁思贞又撞在了袭宝珍身上,然后噗通噗通噗通好几个重响过后,李玉宸安然无恙,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都摔了个狗吃屎。 三个小主被摔的眼冒金星,宁思贞砸在了陈温斩身上,袭宝珍砸在了谢右寒身上,杨仪澜砸在了宁思贞脚上。 宁思贞疼的呲牙咧嘴,感觉脚都断了。 袭宝珍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尼股都开了花,但偏偏,开了花的尼股压在了一个男人的脚上,她当下就红了脸,吸气都是疼的。 门口传来持续不断的哎哟喂的申吟声,聂青婉听见了,掀了衾被就下床,去看杂回事。 李玉宸反应过来,立马奔出来。 在前头带路的王云瑶也赶紧跑到门口,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看,脸都变了。 她急急地冲上去,要扶宁思贞,被宁思贞止住了,宁思贞的婢女香泽是远远跟在后面的,小主摔过来的时候她压根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小主也已经摔了个人仰马翻,她连忙搁下牌盒去扶她,也被宁思贞止住了。 宁思贞倒吸着冷气,对王云瑶道:“先扶杨仪澜起来,她压死我啦!”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应该要忧心一下的,可瞅着这三个姑娘呲牙咧嘴的样,王云瑶愣是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 宁思贞瞪她:“王管事,你太不够意思了,你还在幸灾乐祸!” 王云瑶一面弯腰去扶杨仪澜,一面笑着说:“我可没幸灾乐祸,我就是觉得三个小主这样的姿势,极美。” 宁思贞无语。 杨仪澜虽说砸在了宁思贞身上,可也摔的浑身酸疼,王云瑶拉着她的手臂,扶起她的时候,她一个劲的叫嚷着疼,婢女闲玉哭着道:“小主,都怪奴婢,奴婢扶着你过门槛就好了。” 杨仪澜心想,怪得着你吗,要怪就怪那个男人呀! 不是他吓我,我能摔着吗! 还连累了众姐妹。 李玉宸和康心也帮着去扶杨仪澜。 等把杨仪澜扶起来了,聂青婉也出来了,聂青婉看着门口的场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问:“出什么事了?” 几个姑娘一看到她,哀声更大。 谢右寒低头,看着那个砸在自己脚上,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腿上和脚上的女人,无语的很,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还好她砸到了他的身上,不然,她在最后头,依刚刚她们三人跌出来的那个冲劲,她不摔个七残八残才怪了。 她的婢女在扶她,可她好像摔的不轻,腰一抬就说疼疼疼,然后又一尼股坐在了他的脚上。 谢右寒感受着脚尖处的那个肉垫,一会儿起一会儿落,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可她老是这样起起落落,他就算是块铁也被她坐别扭了,更何况他不是铁。 谢右寒内心里很是尴尬。 袭宝珍也尴尬,她觉得她以后可以不用见人了,尤其不用见这个男人了,丢脸丢大发了。 她红着脸,差点要哭。 聂青婉见了,让谢右寒抱她起来,先放到屋里榻上,一会儿让冼弼和祝一楠进屋来给看看。 谢右寒听了聂青婉的吩咐,虽然不愿意,却还是将陈温斩的刀放在了一边,弯腰将老是起不来喊疼的袭宝珍抱了起来,进屋,找了一个榻放上去,又退出来。 自家小主都进去了,半玫自然也跟着进去。 杨仪澜已经被李玉宸还有康心以及闲玉扶着也进了屋,朝袭宝珍的那个榻上去了。 王云瑶和香泽在扶宁思贞。 宁思贞摔的最惨,双重伤害,后面一重,前面一重。 宁思贞觉得自己的老腰闪了,尼股也开了花,腿也断了,脚也断了,哪怕有王云瑶和香泽两个人的搀扶,她也起不来。 整个过程中,陈温斩都面无表情,似乎眼前发生的事儿压根没过他的眼,只是在聂青婉出来后,他的目光才稍稍有了一点聚焦,看向了她。 聂青婉却没看他,一直揪着眉心看宁思贞哎嚎连连的样子,眼见她确实起不来,聂青婉就让陈温斩把她抱起来。 陈温斩抿唇,眸底露出十分抵触的神色,可面对聂青婉的吩咐,他又做不到无动于衷,他有罪,如果这是惩罚,那他也认了。 陈温斩弯腰,将地上的宁思贞轻松抱起来,进了屋,找了个榻,放了上去。 聂青婉跟着进去。 王云瑶和香泽也跟进去。 香泽匆匆忙忙跑到宁思贞身边,王云瑶将地上的牌盒拿起来,找了个地方放,这才问聂青婉,是去太医院请女御医过来,还是先让冼弼跟祝一楠来看。 聂青婉还没应声,李玉宸道:“还是宣女御医吧,我看她们疼的那样,大概得脱衣服检查。” 聂青婉道:“那就去太医院传女御医。” 王云瑶说了一声好,亲自去太医院,传女御医。 来了三个女御医,一个人负责一个小主,确实是脱了衣服检查的,寻常人这样摔一下其实也没多大的问题,但她们三个都是金贵的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细皮嫩肉,养尊处优,这么一摔,骨头都散了架。 杨仪澜是摔的最轻的,宁思贞最重,袭宝珍不好不坏。 三个女御医分别开了擦伤药,摔伤药,又开了药方,争对宁思贞的脚裸被压轻微的骨折,女御医建议宁思贞回宫疗养,于是,聂青婉让人传了辇轿来,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去了香茗居。 杨仪澜被送回闲云居,袭宝珍被送回半月居,聂青婉先是在宁思贞的地方呆了一会儿,在女御医给宁思贞的脚伤做了固定后这才离开,又去半月居看袭宝珍,再之后才去看杨仪澜。 坐在杨仪澜的床边,聂青婉问她:“刚刚怎么那么不小心,是受惊了?” 杨仪澜抿了抿唇,摇摇头。 聂青婉其实知道杨仪澜刚刚为什么会摔跤,是因为她在陈温斩身上闻到了百蚁吞虫的气息,然后一股脑的联想,故而自己被自己吓坏了。 聂青婉知道,却不点明,见她不说,聂青婉也不追问,让她好好养着,短期内别下床就行了。 杨仪澜嗯了一声,聂青婉又坐了一会儿,因为有点累,便先回去了。 出来就看到天色已经黑了,这么一折腾,一个下午给折腾没了。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随身伺候她,谢右寒领了几个御林左卫军在外面,陈温斩也在外面,看到聂青婉出来了,陈温斩率先一步抬脚,挡在了她的面前,他低头,看向她受箭伤的那个地方,低声问:“疼吗?” 聂青婉顺着他的视线看,看到他是在看她伤口的那个位置,知道他问她伤口疼不疼,她说道:“不疼了,当时是挺疼的。” 陈温斩伸手,默默无声地将她往怀里一抱,低声说:“对不起。” 聂青婉道:“我没怪你了,你不用再自责。” 可陈温斩哪能不自责,他双手搂紧她,将娇小的她紧紧搂在怀里,又十分小心的不压着她的伤口,他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感受着她鲜活的生命,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在内心里对自己说:我的祖宗,她回来了。 这一刻,无人能明白他心底里是一种何等失而复得的心情。 这一刻,他无限感激上苍,让她还能回到人间。 这一刻,他对自己说,陈温斩,不可再负祖宗第二次,这一回,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这一刻,他也是无限庆幸的,庆幸什么呢?大抵与殷玄一样,他在庆幸这个归来的太后不再是聂青婉,而是华北娇,一个再也不会与任何人产生身份隔阂的女子。 陈温斩的泪,陈温斩的欣喜,陈温斩的高兴,陈温斩的幸福,陈温斩搂着婉贵妃的样子,全都印在了周遭一众人的眼中。 所有围在外面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直直地锁定着眼前的一幕,包括王云瑶,包括浣东和浣西,包括谢右寒,包括那几个御林左卫军,包括一大箩的宫女和太监们。 忽然之间,那几个御林左卫军和宫女以及太监们才反应过来他们看到了什么,吓的眼睛狠狠一闭,只当自己什么没看见。 这可不得了了,皇上的宠妃被一个男臣给抱了,要是让皇上知道了,皇上会暴怒的! 那些人赶紧把眼睛给闭上了,生怕闭晚一会儿他们就得自戳双眼。 那些人的眼睛是闭上了,可谢右寒没闭,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没闭,他们四个人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胆敢拥抱皇上宠妃的男人,心想,他要死了,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还有娘娘,她怎么没反应呢!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治的不单单是这个臣子的罪,还有你的罪! 王云瑶急的上前就要拉开陈温斩和聂青婉,可她还没行动,谢右寒就先一步行动了。 谢右寒是殷玄提拔上来专门保护聂青婉的,他有先斩后奏之权,皇上说了,但凡敢冒犯加害和欲图加害婉贵妃的人,他都可以当场格杀。 刚刚在龙阳宫的寝殿里面,这个男人就伤了婉贵妃,现在,又做出如此以下犯上之事,谢右寒眼眸狠狠一眯,当即抽出腰间佩刀,兵刃出哨,带起铿锵一声巨响,巨响过,寒光乍现。 聂青婉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谢右寒拔到一半的刀就拔不动了。 他抽抽抽,用力地抽了好久,可那刀就如同被强大的内力卡住了似的,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他正心惊,就听到前方传来男人慵懒冷调的声音:“在我面前用刀,得问我准不准。” 说着,单指一抬,谢右寒顿感泰山压顶,体内气血翻滚,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只感觉肩膀都要被一股大力给压断了,他目眦尽裂,正欲卯足劲提升内力来对抗,可他还没来得及挣脱这一股窒息的威压,他手中的刀便蹭的一声被无声的力量打入了刀鞘里,然后威压散去,他整个人一松。 谢右寒只感觉心跳骤急,手臂虚软无力,汗扑了满身,惊愕地抬头,就看到那个搂着郡主的男人侧过脸来,对着他说:“不要在我面前胡乱拔刀,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第95章 这会急了 谢右寒一瞬间就崩溃了,心想,是你不跟我计较吗?是我要跟你计较,把你的臭爪子拿开! 看到陈温斩这样搂着聂青婉,谢右寒真想一刀戳了他,但是,技不如人。 谢右寒恨的牙痒痒的,眼看快气的吐血了,聂青婉无奈地轻叹一声,用力拍开陈温斩的手,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往前走去。 陈温斩一愣,看了一眼被她拍开的手,默默地抿了抿唇,立马抬腿跟上。 王云瑶担忧地看着谢右寒,问道:“你没事吧?” 谢右寒的脸色异常难看,却是道:“没事。” 王云瑶道:“这人是陈温斩,旁人给他的外号可多了,一刀斩,一刀屠龙,刀狂,刀癫,刀痴,不管是哪一个称号,都说明此人刀功深不可测,不管是比刀法还是比内力,你都比上不他,以后少惹他。” 谢右寒绷着脸道:“那我就看着他对郡主动手动脚的?” 说到这里,王云瑶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她抬头,朝前方并肩走着的两个人的身影上看了一眼,总觉得十分的诡异。 陈温斩伤了郡主,郡主不追究不说,还要让人给保密,不让皇上知道。 而且郡主对这个陈统领似乎格外的纵容,而这个陈统领前脚刚伤了郡主,后脚就极为熟稔似的搂抱郡主,郡主似也没觉得怪异,显得很是稀疏平常。 不管怎么看,这个陈统领跟郡主之间都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可明明郡主自打进宫以来,这是头一回见陈温斩。 那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呢。 王云瑶想不通,眼见着聂青婉和陈温斩越走越远,后面的宫女和太监们抬着辇轿跟了上去,御林左卫军们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王云瑶道:“先走吧,路上再说。” 谢右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佩刀,想到刚那一瞬间被强大的内力笼罩着近乎死亡一般的感觉,他的手无声的攥紧,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蹦了出来。 他抿紧唇,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了。 他一走,御林左卫军们也跟着走。 王云瑶微微叹息一声,也跟着去追聂青婉,只是,不管后面的人怎么跟怎么追,他们跟聂青婉和陈温斩之间的距离都是那么远,走不近,也拉不长,自也听不见前面二人的说话声。 陈温斩看着身侧的女孩儿,跟记忆中的容颜完全不一样,年龄也不一样,是呀,这个姑娘叫华北娇,来自晋东遗臣之地,今年只有十六岁,而太后若还活着,应该三十一岁了,三十一岁的太后风华正茂,魅力无缰,她单单往那里一站就能让天下所有人卑躬屈膝俯跪磕头,那是不由自主的一种臣服,来自于她身上的太后神威,可面前这个女孩,太软太嫩,完全没有当年太后的气势,也完全没有太后身上那种可怕的神威。 陈温斩忽地一顿,停住不前了。 而就在他停住的时候,他的袖风底下飞出一小股内力,不着痕迹地打向后面,后面所有的人便全都静止不动了。 聂青婉先是往后扫了一眼,这才眼眸微转,看向陈温斩。 陈温斩也在看她。 无人的宫苑行道里,夕阳染着金黄的余晖往西山滑落,途径宫殿上方的时候拉扯出一道美丽的弧度,再辐射出火花一般的璀璨光焰,照的四周如梦似幻,盛夏暮晚的风悄然无声地从裙底飞过,掠起美丽惊鸿,裙摆落地之时,陈温斩的手抬了起来,轻轻摸上了聂青婉的脸。 聂青婉眉梢瞬间一皱,伸手打他。 陈温斩撇嘴:“摸一下怎么了?你现在又不是太后。” 聂青婉没好气道:“我就算不再是太后了,可我也是贵妃,是你能摸的吗?” 陈温斩冷哼:“妃子?” 他直接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抱,低声说:“我杀了他,你做我的娘子。” 说出来,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她不再是太后,那他们就能成亲了。 杀了殷玄,她的仇也报了。 那往后他们就能快活地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陈温斩又松开她,说道:“我去斩了他。” 聂青婉好笑地道:“你打得过他?” 陈温斩轻哼:“我跟他的实力本来就不相上下,以前他可能是比我强一些,但现在嘛,他坐在皇帝宝座上面多年,忙着朝里朝外,哪有时间精进武艺,可我这些年一直在变强,就是为了手刃他,若真对上,他还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了。” 聂青婉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杀了他,你就要被殷氏一族追杀,且要被天下人唾骂,到时候不说你能不能活着离开怀城了,就是陈府,也得被夷为平地,所有陈氏之人全都得为他陪葬,因你一己之念而害了这么多人,还都是你的家人,你舍得?不后悔?未来不自责?” 陈温斩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说道:“你不用试探我。” 聂青婉轻轻甩了甩宫袖,笑着说:“这不是试探,这是正常人都会考虑的问题。” 陈温斩垂眸,眸底挣扎半天,还是坚定不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把她的手按在了心口,缓缓说:“上一次我没有护好你,这一次我一定会护好你,你想报仇,你想杀殷玄,我一定会助你,关于我的家人,关于陈氏一脉,我希望你能网开一面,用我的功来抵他们的过,把他们发配到永无可回之地就行,不要诛灭,可以吗?” 聂青婉收回手,冷漠地说:“不可以。” 她挣脱开他的手,又掏出帕子,擦着被他莫过的地方,往前走了。 陈温斩轻微地攥紧手,想着我摸你一下怎么了?你擦什么擦!殷玄就没模过你?难不成他模你一回你也擦一回,以殷玄对你的变态心思,在知道你就是太后后,那不得天天欺负你,你擦得过来吗? 他抿起一边唇角,哼了一声,转而想到她说的无情的话,一瞬间又难过之极,为什么爱人和家人之间就只能选一个,不能两个同时选吗?他们是有罪,可是……他来赎不行吗? 眼见聂青婉走了,陈温斩只好把后面人的穴道都解了,立马跟上去。 跟上去之后他闷闷不乐,盯着她的侧颜,咕哝:“你就非得杀光所有人。” 聂青婉道:“我只杀该杀之人。” 陈温斩道:“主谋是殷玄,杀了他就行了。” 聂青婉道:“放心吧,他的命,我也会取,但别人,也逃不掉。” 说来说去就是不放过任何人。 陈温斩无奈,知道说不通便也不说了,太后要是能被别人劝,那就不是太后了,她认为该做的事情,从来没人能劝得动,谁也不行。 陈温斩叹气,可想着她能回来,他还看得见够得着,他又万分的庆幸,他低声问:“你怎么会跑到华北娇身上的?我确认过你的尸体,你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聂青婉摇头:“我也不知。” 陈温斩问:“你对这个身体有排斥吗?” 聂青婉蹙眉,不解地看向他:“排斥?” 陈温斩道:“是呀,像这种灵魂寄宿别人肉体的话本不是很多吗?茶楼里也有说这种戏本的先生,就是灵魂附体,鬼怪荒诞的那种,我有听过。” 聂青婉好笑,问他:“你还听那些话本?” 陈温斩摸摸头,笑道:“无聊的时候就会去听一听,打发时间。” 聂青婉问:“那你信吗?” 陈温斩道:“以前是不信,但现在嘛。”他看着她,说:“我信了。” 聂青婉没再接话,只沉默地往前走,陈温斩看了看她的背影,还是默默地跟上,跟上去,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她说:“我以前也不信,但现在也信了。” 陈温斩道:“这种事情听上去着实有些离谱,但也不是不存在,既存在,那说明那戏本上所言的也有一定依据,那你的灵魂会跟这个身体产生排斥吗?” 聂青婉蹙了蹙眉,说:“暂时没有。” 陈温斩默了一会儿,说道:“改明儿我找个精通这种事情的术师详细问一问。” 聂青婉睃他一眼:“不必。” 陈温斩不理她,她既回来了,那他就要让她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个华北娇的身体里,不能出任何意外。 陈温斩看一眼她的手,又偷偷地伸过去要牵,却被聂青婉躲过去了。 陈温斩抿抿嘴:“你不让我牵,那有没有让殷玄牵过?” 聂青婉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陈温斩想到她是殷玄的妃子,还住在殷玄的龙阳宫里,跟殷玄睡一张床,那他们应该不止牵过手,甚至…… 陈温斩血气翻涌,手骨捏的咯嘣咯嘣作响,他刺红着眼说:“他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能让他碰你呢,你还住他的龙阳宫。” 陈温斩受不了了,只要一想到她跟殷玄睡在一张床上,他就觉得呼吸都要死了,他扯着她的衣袖:“你搬出来住,自己住一个宫殿,我守护你,一定让他近不了你的身。” 聂青婉凉薄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温斩一噎,不甘地拧了她一下。 聂青婉吃疼,瞪着他:“我让你进宫,让你知道我是谁,不是让你争风吃醋的,我不会喜欢任何人,更不会爱上任何人,当太后的时候是,当贵妃的时候还是,我是为大殷帝国而生的,不是为任何男人而生的,我的职责是守卫国家,守卫国民,而不是守卫某个男人,你可以尽忠,却不能为私爱而博,若你是报着这样的心思来护我,那你可以滚了。” 聂青婉说完,猛地甩开他的手,冲身后喊:“王云瑶!” 王云瑶立马提气上前。 陈温斩收起他在脚步后面下的阻扰的功力,王云瑶这才能赶到聂青婉身边来,谢右寒见状,也带着御林左卫军冲了上来,仇视地瞪着陈温斩。 王云瑶将聂青婉往身后一挡,防备地盯了陈温斩几眼,这才问聂青婉:“娘娘,怎么了?” 聂青婉道:“累了。” 王云瑶立马道:“我扶你上辇轿。” 聂青婉嗯了一声,在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的搀扶下上了辇轿,帘子垂下的时候,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光影以及人影。 陈温斩紧了紧手,心想,我只能尽忠,却不能为爱你而博,那么殷玄就能吗?他为了爱你,不惜杀你,这次为了爱你,不惜搅动朝堂,引聂陈两府自相残杀,他为了爱你,做了那么多十恶不赦之事,可你为何还要偏袒他! 因为他是你带大的孩子,因为他姓殷吗? 陈温斩狠狠地闭上眼睛,任痛苦在眸底深处扩散,婉婉,你的心里只有江山,只有社稷,只有国民,上一次,你是殷祖帝的妻子,你要为他守好这个江山,守好他的殷氏族人,所以你成了人人称颂的太后,如今,你成了殷玄的妃子,是不是,你也要为他,竭力来守护这个江山,不许任何人打这个江山的主意,亦不许任何人打他帝王宝座的主意,即便他死,那个再次坐在帝王宝座上的男人也只能姓殷? 谁说这个江山就一定非得姓殷的! 你说要杀他,那就必然不会有假,可你…… 陈温斩想到某个可能性,只觉得心又一次被狠狠地撕绞着,他抬头,看着辇轿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里,他又转过头,看向紫金宫的方向,半天都没有动。 直到这条行道里的所有人都走完了,直到那辇轿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视线,一脸冷气沉沉地回了龙阳宫。 他走到寝宫门前,但没进。 当然了,他就是想进也进不去,因为谢右寒会拦着他。 谢右寒抱臂守在门口,看到他后就用极为仇视的眼光瞪着他,陈温斩完全视而不见,搞不过我还瞪我,瞪毛啊。 陈温斩弯腰,将自己的佩刀拿起来。 本来谢右寒是不稀罕他的刀的,管他有什么威名,管他有多么厉害的武功,管他手上拿的这把刀有多么厉害,他都不稀罕,可想到刚刚在闲云居外面的行道里他对自己所做的事,还有他对郡主所做的事情,还有之前在这个寝宫里面他伤了郡主一事,谢右寒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在陈温斩弯腰即将拿上刀的时候,他抬起脚利落一勾,将那刀勾了起来,抱在了怀里,他冷哼:“刚陈统领进屋前可说了,这刀送我了,现在是怎么着,想言而无信?” 陈温斩一愣,大概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这么一脚,扣他的刀?他哪来的胆子?还敢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 陈温斩挑挑眉,融满烟花似的迷人桃花眼里逸出了一丝笑,他站直身子,很有意思地打量了一眼谢右寒,说道:“看在你是她家臣的面上,我不打你,刀给我。” 谢右寒倔着脸道:“不给。” 陈温斩:“……”这鬼小子可真是欠揍。 陈温斩扬起手就朝谢右寒的脸上呼了过去,谢右寒显然一愕,心想,这什么男人啊!他还当真打他,还扇脸,有没有格调,有没有品了! 谢右寒正要把脸转过去,避免真被陈温斩给扇了,可脸还没转过去,那风已经疾速一转,兜进他的怀里,眨眼间那把被他锁在怀里的刀就落入了对面男人的怀里。 他抱着刀,帅气一转身,荡起轻尘无数,袖袍随风而起,他的声音伴着清浅的风懒洋洋地传来:“不是我不送你,实在是你的功力太差了,简直侮辱我的刀,想继承我刀的意志,你还得再练练,念在你跟我有缘,我可以破例收你为徒,你只要叫我一声师傅,我就传你刀法,再传你刀。” 声音响起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已经不见了。 传进耳里的只有那不远不近的声音。 这轻蔑又轻狂的声音让谢右寒气的又吐血了,他是真没见过这么猖狂不要脸的男人! 你才侮辱我的刀! 谢右寒气闷,可想着陈温斩只抬一个手指头就让他动弹不得,他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他低头瞧着自己的手,闭了闭眼,心想,大概真得需要再增进。 聂青婉回了寝宫躺下就休息了,今日几乎折腾了一天,中午那会儿又被陈温斩伤了一次,实在精疲力尽,躺下就睡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醒,王云瑶也不敢打扰她。 一个下午皇上也没回来,到了吃饭的点,殷玄还没回来,王云瑶就想着皇上不会再回来了,她松一口气,让浣东和浣西先去吃饭,她守着,等她们过来,她再去吃。 浣东和浣西应了,双双下去。 王云瑶一个人守在聂青婉的床前。 殷玄中午在烟霞殿用了饭,但就胡乱扒了两口,压根没吃饱,早上也没吃饱,在戴了那个荷包又见拓拔明烟睡着后,殷玄去了御书房,批了几本折子就饿的不行,让随海弄了一盘玉米糕来,吃玉米糕的时候他问随海,聂青婉用饭了没有,随海说用了,殷玄就放心了,专心地将一盘子玉米糕吃完,吃完就心无旁骛地看着奏折。 这一看就看到了晚上。 他其实不累,也不困,也不饿,那一盘玉米糕吃进肚子里,特别顶饿。 但到了晚上吃饭的点,随海还是尽职尽责地问了一句,问他去哪里吃饭,殷玄想都没想,张嘴就要说回龙阳宫,可还没等他开口,门外又传来戚虏的声音,戚虏说:“皇上,烟霞殿的宫女来了。” 殷玄眉头皱了皱,知道这会儿烟霞殿的宫女来是干嘛,无非是让他去陪拓拔明烟用饭,可他不想去,但想到也许拓拔明烟活不到多少时日了,这次冷毒发作的时间缩短到了两个月,下回可能就是一个月或者是半个月,或者几天,再然后她就会死,终身不用再受这样的苦,他又没办法不去。 殷玄站起身,说:“去烟霞殿。” 随海应了一声是,跟着往门外走,走到半道,殷玄又停住,对他说:“你去龙阳宫传话,说朕吃完晚饭就回。” 随海又应了一声是,殷玄便不再停留,出门,上了御辇,带着戚虏和御林右卫军,去了烟霞殿。 随海去龙阳宫传话,没有见到聂青婉,是王云瑶出来听的圣谕,随海想着,中午那会儿婉贵妃还把他宣进去了,可这会儿居然闭门不见,莫不是真生气了? 生气了好哇,生气了说明婉贵妃是惦记皇上的。 随海伸长了脖颈往里面瞅,想知道这会儿婉贵妃在干嘛,又是怎么生气的,他回去了好邀功啊,可王云瑶没让他进,也没说婉贵妃在做什么,他也不能一直呆在这儿,只得不甘心地走了。 回到烟霞殿的时候殷玄已经在用饭了,随海本份地立在一边,但眼睛扫到坐在对面的拓拔明烟身上,还是不免一愣。 拓拔明烟今晚上穿的特别好看,也打扮的十分好看,再被烛光一照,妥妥一副仙女下凡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勾人心魄的美。 随海垂头,默默地想,冷毒发作的症过去了? 中午那会还要死不活的,一个下午过去,怎就这么精神了。 随海想不通,便也不多想,只沉默地站着。 殷玄压根没看拓拔明烟的装扮,只拿着筷子戳着碗中的饭,显然胃口不好的样子,拓拔明烟发现他坐了半天,其实没吃进去几粒米,她问:“这些饭菜不合皇上的胃口吗?” 她说着,看了一眼桌面上摆的菜肴,都是他最爱吃的,不该食不下咽啊。 拓拔明烟蹙了蹙眉。 殷玄道:“朕不是很饿,下午那会吃过点心。” 说着,他也不挣扎了,索性把筷子放下,他确实吃不下,虽然真的很饿,但不知为何,坐在这里就是吞不下去。 殷玄抬头,看着拓拔明烟,说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朕,你身子不好,不能挨饿,快吃吧,朕坐在这里陪你。” 拓拔明烟看了一眼他腰上的荷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努力填饱肚子。 吃饱,她搁下碗筷,红栾和素荷赶紧让人进来收拾,然后她二人去奉茶,奉茶的时候,殷玄已经坐不住了,他见拓拔明烟气色挺好,还能有说有笑,想着她今晚应该不会有事,就站起身,对她道:“很晚了,你休息吧,朕也回了。” 拓拔明烟嘴角的笑一滞,站起身说:“皇上晚上不陪臣妾吗?” 殷玄看她一眼,那一眼有些凉,但他什么都没说,走了。 拓拔明烟倒是想拦,可她不敢,跟在后面送他出了殿门,见他迎着月光走了出去,她是伤心的,她微红着眼眶,想着以前不用她留,赶都赶不走,吃完饭他总会陪她散散步,一整夜都不离开,可如今呢,留都留不住了。 眼泪逸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随着他的走动而飘起来的荷包,她又扣紧了手,想着,你回去吧,你越是宠她,她就死的越快。 拓拔明烟的眼中露出了歹毒的恨意,看着殷玄走出殿门,走出她的视线。 殷玄出了烟霞殿,拂起龙袍上御辇,脚刚踏上去,又退出来,问随海:“婉婉今晚吃的什么饭?” 随海摇头:“不知道。” 殷玄蹙眉:“你去的时候她还没吃饭?” 随海还是摇头:“奴才真不知道,奴才没见到婉贵妃。” 殷玄一愣:“你没见到她?” 随海道:“是呀,晚上是王管事出来听的圣谕,婉贵妃没出来,也没宣奴才进去,婉贵妃在里面做什么奴才也不晓得。” 说着,顿了顿,眼皮掀了掀,好心地给主子提个醒:“皇上,不是奴才多心,奴才觉得婉贵妃大概是生气了,中午去传话,婉贵妃还把奴才宣进去了,带着笑跟奴才说的话,可晚上就不召见了,这很显然是生……咦,皇上,你不坐御辇了?” 话还没说完呢,眼前的男人就已经一脚起飞,眨眼消失不见。 随海:“……” 戚虏:“……” 一众宫女太监以及御林右卫军:“……” 这会儿知道着急了。 第96章 十分喜爱 随海和戚虏对望了一眼,二人眼中皆露出一丝无奈的茫然,随海想着,用不用这么着急,奴才只是怀疑婉贵妃可能是生气了,但不一定啊,你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就这么穿着龙袍在皇宫里飞檐走壁的好么,被人瞧见了多掉面,坐御辇又不会多花多少时间,紧张个啥。 戚虏想的是,皇上坐在帝王座上多年,早已不再历经杀场,但武功还是如此了得呀,一眨眼就不见了,这轻功,实在不是我辈能够赶得上的。 皇上不坐御辇了,随海和戚虏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只好让人抬着空御辇回了龙阳宫。 他们赶回到龙阳宫的时候殷玄早就到了。 殷玄当真是急了,听到随海说聂青婉生气了,他哪里还有心情坐御辇,飞的时候都足足地提起了全身功力,几乎真的是眨眼时间便落在了龙阳宫的门口,然后一股作气地冲到寝殿门前,推开了门。 一进去,整个人一顿。 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进错了门,又退出去,看到门口守着谢右寒,再看一眼寝殿上方悬挂着的红底金编的‘寝宫’两个大字,想着自己没进错。 他又一脚跨进去,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眼周围的装潢,默默地抿住唇角,想着,不是生气了,是十分的生气,都气的把寝宫里头一切喜色的东西都换下了。 待走进内室,能看到那一张龙床了,他就更肯定某个小女人气的不行,床上所有肉眼可见的红色东西都不见了,没有了红绡帐,没有了红床单,也没有了红枕头和红被面,就连地毯,也全部都换上了黄色的,瞅一眼窗户,大红囍字也看不见了,窗台上摆着满满的绿植和五颜六色的花。 她这么擅作主张,他应该要生气一下的,可偏偏就没办法生气。 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自己的寝宫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而她也乐意摆置这屋内的一切,虽然他最喜欢的红没了,可这样的摆饰,莫名的增添了独属于她的生活痕迹,独属于她的喜好,独属于她的细腻,又让他觉得心潮澎湃,为什么心潮澎湃?因为这样的龙阳宫不再是冰冷的宫殿,而是他们共同经营的爱巢。 殷玄走过来,看到聂青婉一个人坐在桌边吃饭,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在边上伺候着,他又一愣,想着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吃饭? 四个女人没想到他还会回来,也跟着一愣。 很快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就反应过来,连忙福身见礼。 视线从他身上抽走的时候,王云瑶看到了他腰间多出来的荷包,那一顷刻间,王云瑶的眼眸骤然一冷,接着满目结了冰,她垂下头。 聂青婉也看到了那不合适宜的荷包,但是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垂下眸子,继续有条不紊地拿着筷子吃饭。 别说搭理他了,就是一个眼神都不再给他。 王云瑶拿起筷子,继续给聂青婉夹菜。 浣东和浣西拘谨地站了会儿,被聂青婉喊着夹菜的时候她二人也顾不上殷玄了,连忙投入到伺候聂青婉的行列里去。 殷玄站在那里,无端的就觉得自己被遗弃了,明明他没有做亏心事,若真论起来,早上是她跟聂北合谋害他生气了,不是应该他甩她脸色吗?怎么这会儿倒有一种自己很对不起她的感觉。 殷玄抿了抿唇,走过去将她抱起来,然后他自己坐在她的椅子里。 熟悉的场景一回来,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就立马要退,被聂青婉喊住:“我还没吃完呢,你们走什么走。” 王云瑶一愣,看看聂青婉,看看殷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浣东和浣西也是左右为难。 殷玄心想,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他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低声说:“朕来伺候你,不用她们。” 聂青婉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抬眸对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说:“愣那里做什么,过来夹菜啊,我还没吃饱。” 王云瑶哦一声,但却站在那里没动,实在是皇上身上的气场太强了,她怀疑她要是敢往前挪一步,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浣东和浣西也不敢动。 殷玄眼皮轻垂,拿起筷子和碗,夹了她最喜欢的菜在碗里,然后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亲自喂她。 聂青婉张嘴吃了一口,算是敷衍他,然后就说不吃了,要起,被殷玄按住,殷玄搁下碗和筷子,眼睛锁定在她的脸上,话却是对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说的:“都出去。” 王云瑶立马拔腿就跑。 浣东和浣西也卯足了劲往外奔。 等出去了,合上门,浣东和浣西甚至是王云瑶,都控制不住一阵胆寒,刚刚皇上那样子,当真可怕啊。 王云瑶有点担心聂青婉,但是,她更怕皇上,所以,郡主你自求多福吧。 浣东和浣西双双绷着小脸,站在那里,缓着紧张的心。 谢右寒见她三人面色有异,就问:“怎么了?娘娘换了寝宫里面的东西,皇上生气了?” 王云瑶摇摇头:“不是。” 谢右寒道:“看你脸色,不像没事的样子。” 王云瑶轻叹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她想到皇上腰间戴的那个荷包,脸色又一沉,说了句:“我去一趟医房,你守好门。” 谢右寒点了点头:“你去吧。” 王云瑶去医房找冼弼,原本有些事情只有冼弼知道,祝一楠是没掺和的,但这次的事件,祝一楠不掺和也不行了,一来他跟冼弼就住在一个医房里,瞒不住,二来聂青婉吩咐冼弼找能够跟箭伤起冲突的香料,并将此香料制出来给她,单凭冼弼一个人有些吃力,故而祝一楠也加了进来,三来祝一楠是晋东王府的家臣,所忠就是晋东王府的主子,对华北娇更是忠心耿耿,如此一来,也就没必要瞒着他了。 王云瑶过来,冼弼和祝一楠都很忙,没功夫管她,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蹙着眉头。 冼弼抽出空扫了她几眼,最后发现她很不对劲,就丢开手上的香粉,去净了净手,过来往她对面的椅子里坐去,问她:“有事?” 祝一楠往这里扫了一眼,耳朵听着,手上却没闲着,继续研制香料,两边儿都不耽误。 王云瑶抬头看着冼弼,嘴巴张了张,最后又闭上。 冼弼道:“有事就说呀,吞吞吐吐,一点儿都不像你的作风。” 王云瑶心想,我也不想吞吐,这件事郡主并没有让我跟你们说,但我实在憋不住,就怕说了郡主会怪。 王云瑶沉思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跟冼弼说了。 聂青婉让王云瑶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可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却关乎着好多人的生死,聂青婉断定拓拔明烟今日冷毒发作是假的,也知拓拔明烟会利用殷玄来害她,聂青婉能想到的就是香,因为拓拔明烟只有这个东西可用了。 聂青婉对王云瑶说,如果殷玄回来,身上当真多了东西或者多了不该存在的其他异香,那么,殷玄就成功被拓拔明烟利用了。 聂青婉又对王云瑶说,如果殷玄身上多了荷包,那那个荷包里装的必然就是致她中毒的香料,只不过,那香料不会有很多,因为装太多,她会突然之间中毒,这样拓拔明烟就等于暴露了。 所以殷玄那荷包里的香料必然很少。 聂青婉让王云瑶做的,就是在殷玄晚上歇下的时候,把那个荷包拿走,往里面添加香料。 香料一多,聂青婉中毒的速度就会加快。 如此,拓拔明烟的一番心计就白费了。 当然,聂青婉十分清楚那香料不是拓拔明烟弄来的,而是陈德娣这个皇后,那么,东窗事发后,依拓拔明烟和陈德娣面和心不和的状态以及之前陈裕出卖过拓拔明烟的过节,拓拔明烟一定会反咬上陈德娣,这么一来,二人就都逃不掉了。 只不过,聂青婉十分了解殷玄。 殷玄这个人,心机深沉,做事诡谲,这么一件事出来,他会立马保拓拔明烟而弃陈德娣,如此,一切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当然,给荷包里添加香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可这简单的事情后面,藏着多么心惊的阴谋。 原本王云瑶还存在着侥幸,希望皇上不要真的被拓拔明烟利用了,可刚刚看到殷玄腰上的荷包,王云瑶知道,这一步棋,非走不可了。 王云瑶觉得这一步棋太险,搞不好真的会出事,事先跟冼弼和祝一楠说了,他二人还能及时抢救,为什么说他二人能及时抢救,因为郡主想将计就计,用中毒这一计让拓拔明烟和陈德娣一起完蛋。 冼弼听完,倒没有惊慌。 祝一楠手一抖,冼弼回来让他帮忙找郡主所喝箭伤药的相克之物并制成香,然后再找对症的解药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但他什么都没问,因为这是郡主的吩咐,所以他不问,可不问不代表不疑惑,如今,终于不用再疑惑了,他听懂了。 祝一楠也丢开手上的香料,去净了净手,走过来,对王云瑶道:“这一步棋着实很险,皇上是何等人啊,你去偷荷包的时候,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冼弼沉默着没说话,稍顷,他道:“不用担心,娘娘既敢用此计,就定然不会让皇上发现。” 王云瑶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就是担心那毒,郡主之前中过一次毒,还是十分厉害的一丈红,这要是一不小心……”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可冼弼和祝一楠同时凝重了脸色。 冼弼想的是,晋东郡主因为那个毒而死了,太后活了过来,若是太后再因为这个毒而消失了,那可如何是好? 冼弼立马站起身,拉着祝一楠,说:“我们赶快把香料制出来,再抓紧时间制出解药,交给王管事,至少在娘娘当真毒发的时候,王管事可以给她服下解药,皇上不放心别的御医,到时候一定会传我二人过去,只要我二人不说娘娘服了解药,皇上也就不知道,那样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娘娘的计谋成了,她还能避过一劫。” 祝一楠连连道:“说的对。” 冼弼似乎有经验了,看一眼那些磨下来的废品香料,蹙眉道:“一会儿得想办法把这些香料都处理掉,再用药材来中和掉这些气味。” 祝一楠佩服地道:“还是冼太医想的周到。” 王云瑶见冼弼有条不紊镇定异常,她的心也缓缓一定,她又坐了一会儿,拍拍衣服,出去了,回到寝宫门口,她往门上看了一眼,问浣东和浣西:“娘娘用完膳了吗?” 浣东摇头。 浣西也摇头。 王云瑶蹙眉,看着那门,想着,怎么吃这么久。 不是聂青婉吃的久,是殷玄。 殷玄把三个姑娘赶出去后就抱着聂青婉左亲右亲,亲的她怒火中烧他才停住,他贴住她耳朵,笑着说:“你吃饭朕就不亲了,你若不吃,咱们就到床上亲。” 他说着,抱起她就要往床边走。 聂青婉立马道:“我吃。” 殷玄忍不住笑出声,又坐回去,亲自喂她。 聂青婉面无表情地吃着,吃饱,殷玄也不放开她,就那般抱着她,用她的筷子,用她的碗,开始风云残卷,扫荡着桌面上的饭菜。 聂青婉十分嫌弃地皱眉:“难道你一天没吃饭?中午陪明贵妃吃了饭,晚上也陪她吃了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她很不客气地低头,瞅着他,鄙夷出声:“只顾着爽了吧?” 殷玄听出来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后,默默的抿了抿唇,在她的视线盯视下,莫名的深吸一紧,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口水,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闷声说:“朕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除了你,朕没有碰任何人。” 他说着,搂紧她,解释:“今天明贵妃身体不适,冷毒发作了,朕是念着她可能活不长久了,就去看了看她,但朕没有陪她,吃完饭朕就走了,下午在御书房,晚上陪她吃完饭朕就立刻回来了。” 说着,声音又渐渐低下去,有点可怜兮兮地说:“虽然朕中午和晚上都在烟霞殿吃饭,可朕实在吃不下,基本上等于没吃,早上朕也没吃饱,朕饿了一天了。” 聂青婉丝毫不同情他,说道:“活该。” 殷玄一下子被箭插了心脏,默默地流着血,想着你不关心朕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落井下石。 殷玄闷闷不乐地重新拿起碗和筷子,将剩下的饭菜全部吃光。 聂青婉实在不想坐他怀里,也不想看他吃饭,她要去躺床上,殷玄不让,油腻腻的嘴凑过来在她脸上吧唧了一下,低声说:“朕马上就吃饱了。” 聂青婉掏出帕子恶狠狠地擦着脸。 殷玄看着,无端的就笑了,等她擦完,他又冲着她的另一边脸吧唧了一口,见她又要擦,他看向了她的嘴,眸光微眯,带着赤骨的锓略:“你擦吧,擦了一会儿我们在床上好好玩一玩这个游戏,朕说了,这个游戏,朕十分喜爱。” 说完,对上她的唇轻啄了一下,这才认认真真地开始吃饭。 聂青婉一瞬间气闷窒心,从来没觉得被人威胁是这么难受的事,这个混球! 某混球不知道他多遭人嫌,见怀里的女孩安份了,他心情十分畅快地将满桌子的饭菜吃了个精光,把早上和中午以及晚上欠的全都补了回来。 然后,吃撑了。 再然后,他就十分理所当然地要抱着聂青婉去散步。 聂青婉不去,挣扎着要去休息,可她身娇体软又有伤在身,哪里是殷玄的对手,殷玄轻轻松松就将她制伏了,一路抱着出了门。 门外守着谢右寒,还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以及赶回来的随海和戚虏。 本来几个人在门口闲适的聊天,可一听到门声响,几个人就纷纷往门口看了去,看到殷玄抱着聂青婉出来了,几个人先是一愣,继尔齐齐地垂头,不敢看了。 殷玄抱着聂青婉往台阶处走,经过那些人的时候也不指名点姓,只随口说道:“进去收拾了,该回去休息的就回去休息,天色也挺晚了。”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劲。 可细细一琢磨,就很不对劲。 随海虚虚地抬头,用余光扫了殷玄一眼,但可惜,殷玄走开了,他只扫到一个背影,光看背影也看不出来什么,随海又收回视线,斟酌着是跟上去呢还是跟上去呢? 最后,他选择回屋睡觉。 戚虏朝御林右卫军们一挥手,带着兄弟们走了,走之前还是跟谢右寒以及御林左卫军们一一招了个手,算是打了招呼。 王云瑶跟浣东和浣西带了一些宫女进去收拾残桌冷盘。 谢右寒往门内扫了一眼,也带着御林左卫军们走了。 谢右寒原先住在华府,但担了御林左卫军统领后就住进了宫里,跟王云瑶和李东楼一个殿门,只是院子不同,王云峙也住进了宫里,跟李东楼一个院。 谢右寒回去的时候王云峙和李东楼正在月光下的凉亭里乘凉饮酒,这两人虽然才接触两天,似乎还挺臭味相同,谢右寒今天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也不回屋了,往凉亭的方向一折,凑上去讨酒喝。 两三杯酒喝下肚,他就把今天陈温斩的事情说了,当然,关于陈温斩伤了聂青婉那件事以及陈温斩抱了聂青婉那事他是没有说的,他只是提了拔刀那一幕的事情。 李东楼当下就跳了起来,大呼小叫的:“你见了陈温斩?还跟他对过招?” 他无比兴奋地道:“说说,说说,快说说,他的刀功是不是特别厉害?” 谢右寒没好气地瞪他:“厉不厉害你不会亲自去试试?” 李东楼兴奋的神色一下子萎靡,他抱着酒杯,惆怅叹气:“我倒是想,可你不知道陈温斩那人,简直可恶之极,我堵过他多少次了,他每次都对我视而不见,反正不管我怎么堵他,他都能顺利地从我眼前走开,你说邪不邪门?要是他用过轻功从我面前飞走我还能接受,可他每回就是大敕敕地从我身边走过的,你说气不气人?” 谢右寒想到自己今天遭受的耻辱,猛地灌一口酒,说:“不气人。” 酒杯落下去的时候,他又说:“其实你该庆幸,庆幸他对你视而不见了,若他真的应了你一招半式,你会开始怀疑人生。” 这话一落,王云峙就朝谢右寒看了过去,他笑道:“看来你今天被他虐的很惨,惨的开始怀疑人生了。” 李东楼搂着酒坛子,凑到谢右寒面前,不敢相信地问:“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谢右寒不理他,只闷着头喝酒。 王云峙微挑眉梢,淡定地端起酒杯,趁着饮下去的功夫说:“被打击很正常,曾经血浴九州的人物,在殷太后年代,提起这几个人有哪一个不闻风丧胆的?不说你了,就是我跟陈温斩对上,那都是被虐的对象,行了,你也别垂头丧气了,有差距是好事,证明你还有提升的空间。” 在晋东遗臣的那几个人年轻人中,武功最好的就是王云峙了,其次是华州,再之后才是谢右寒,后面再跟着王云瑶,谢包丞是最差劲的。 王云峙对上陈温斩都会被虐,更不说谢右寒了。 可谢右寒听了这话没有舒坦,反而更糟心,反正今天被打击的太惨了,不管怎么宽解,他还是糟心。 他闷闷地喝酒。 李东楼看着他这个状态,很能体会他此刻内心的崩溃,因为,他也经受过。 李东楼感同深受地陪着谢右寒喝酒,最后,二人都喝醉了。 王云峙没管烂醉如泥的二人,淡定地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酒赏月,只是,抬头望月,脑海里就无法不想起那个女人,他淡淡扯唇,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 正欲起身,打算练一套剑法思念一下故人,结果王云瑶来了。 王云峙这才刚住进宫里头,王云瑶怕他不习惯,几乎每晚都要来一趟,陪陪他。 王云峙确实不习惯住在这皇宫大苑内,但自从回归王家,收敛了在江湖上的生活习性,他也算适应了,倒也不那么难受,看到王云瑶在朝这里走,他就扭过头,冲她问一声:“忙完了?郡主歇下了?” 王云瑶边走边说:“忙是忙完了,但郡主有没有歇下我就不知道了,皇上把我们都打发走了,带郡主散步去了。” 王云峙哦了一声,没再多说。 王云瑶走过来,这才看到凉亭里还有两个人,且喝的醉醺醺的。 王云瑶眨了眨眼,指了指李东楼,又指了指谢右寒,笑道:“拼酒吗?这么不经喝?” 王云峙笑道:“不是拼酒,是拼谁的心更崩溃。” 王云瑶一愣,显然没听懂,她走上前拍了谢右寒的脑袋一下,又拍了李东楼的脑袋一下,然后绕个圈,坐在了王云峙旁边的石凳上,瞅了瞅石桌上的酒坛子和酒杯,拿了一个空杯,问王云峙有没有人用过,王云峙指了一下李东楼,王云瑶就把杯子放下了。 谢右寒面前还摆了一个杯子,不用想,也被用了。 王云瑶无奈,拿了王云峙的酒杯要来用,王云峙立马把酒杯一掂,站起身说:“哥先回了,你把他二人送回去吧。” 说着,脚步一移,人已飞到了他的屋檐下。 王云瑶大吼大叫:“王云峙,你太过份了!” 回应她的是王云峙的关门声。 王云瑶:“……”亏我还来关心你,什么哥呀! 王云瑶的那一吼,直接把身边的李东楼给吼醒了,他睁开眼,看了看面前的人,忽然一伸手,把她勾到了怀里,伸手揉着她的脸,醉醺醺的说:“咦?王教头,是我眼花了还是你毁容了,怎么刚刚还是男的,这会儿变成了女的了?” 他说着,头往王云瑶的脖间一蹭,闻了闻,大笑:“女人味。” 第97章 人比花娇 王云瑶额头抽了抽,一巴掌呼到他的脑袋上,低骂道:“你才毁容了,看清楚我是谁!看不清我拿水泼你!” 李东楼听了,当真认真地看起她来。 王云瑶哼着鼻孔,任由他寸目寸光地看着。 李东楼也不知道是真看清了还是真没看清,他忽然涌出一个酒嗝,整个人便像失去重量的千斤坠一般倒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不醒人事。 王云瑶翻了个大白眼,心想,醉鬼。 她伸手推他,可他的两只手不知怎么的就搂在了她的腰上,怎么推都推不开。 王云瑶无奈,只得反手抱住他,将他支撑起来,踉踉跄跄地将他半搂半抱连扶带搀地给弄进了屋,幸亏王云瑶是内力高强之人,不然,她得被他压死或者干脆陪着他宿一夜亭子算了。 将人弄进去之后往床上一摔,可她忘了她的腰还被男人搂着呢,这么一摔,连自己也给摔了下去,毫无防备之下忍不住尖叫出声:“啊……唔!” 好巧不巧的,她的唇压在了男人的唇上。 伴随着一阵刺痛而来的是男人带着酒气的唇,温热的,又带着极为陌生的棉软,王云瑶惊的眼眸瞬间瞪圆。 李东楼似乎也被嗑疼了,缓慢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空气有半秒的凝窒,又有半秒的紧张,还有半秒的尴尬。 王云瑶的大脑完全的当机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想着你是醉着的,你是醉着的,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可她的祈祷没用,李东楼感受到唇上有东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用力吸了一下。 大概想弄清楚贴在他唇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一下没有分辨出来,又吸了一下,然后又一下,直到三五下之后,他好像分辨出来了,然后他的眸子蹭的一下子瞪大,再然后就迅速伸手把身上的人一推,大吼:“王云峙,你这个混蛋,你竟然偷吻我!” 王云瑶被他推开,就着内力往后一飞,撞开门就跑了出去。 一路急冲冲地奔到自己的院里,冲进屋将门一关,她趴在床上,急促地喘气,大脑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都是懵的——刚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蒙着脑袋,像鸵鸟一般的安慰自己。 可摸着唇,那滚汤又陌生的温度生生地灼了自己的心。 冷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王云瑶才让自己勉强接受这样一个不堪的事实,她被李东楼吻了,好吧,那也不能叫吻,他是醉着的,压根不知道,算是意外。 王云瑶深吸一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开了门又出去,把谢右寒搀扶着进了屋,摔在他的床上。 拍拍手,她也不管谢右寒有没有没脱衣服,有没有脱鞋子,直接转身出了门。 站在门外,王云瑶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呆呆地立了半晌,然后振了振精神,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自己的房屋,关上门,如常的梳洗拆发脱衣睡觉。 但以往躺下就能直接睡着的,可今晚愣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才在不知不觉的困意中睡了。 浣东和浣西也早已歇下。 王云峙回到屋,把那一杯酒喝完,也洗洗睡了。 随海也很早歇下。 他们倒是睡了,可殷玄和聂青婉还没睡。 殷玄今日一天没见聂青婉,实在想念的紧,又加上刚刚他一个人把桌子上摆的七八盘菜全部吃了个精光,着实撑的不行,这会儿牵着聂青婉的手,丢都不丢。 殷玄是很想抱着聂青婉散步的,但她不让,殷玄也不想惹她生气,不让抱就不抱吧,牵手也一样。 但聂青婉也很排斥被他牵,老是甩手,殷玄被甩的烦了,盯着她说:“再甩朕就直接抱你,不会再顾着你的意见了,不让抱还不让牵手,你是想翻天了。” 聂青婉冷着脸道:“热。” 殷玄把手松开搓了搓,确实有汗,他道:“这是七月份,热是正常的。”说着,又将她的手往掌中一攥,不管不顾地扣着:“一会儿回去洗洗就好了。” 聂青婉无语,看了一眼被他霸道地据为己有的自己的手,又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说:“不牵不行吗?” 殷玄坚决道:“不行。” 聂青婉不再多言了,多说无用,浪费口舌,只能任由他牵着。 二人从寝殿门前的芜廊走,路线与前几次差不多,后面不相干的人全都让殷玄打发走了,没有人跟着,二人随着皇家园林一起笼罩在静谧的月光下,男人穿着龙袍,女人穿着宫裙,一高一低的影子,牵着手,漫步在花红柳绿中,怎么看怎么的和谐与登对。 走到荷花台,殷玄拉着聂青婉进去坐一会儿。 聂青婉没拒绝。 但进去了,她还没来得及选中一个可坐的椅子,腰身就被殷玄搂住了,他直接抱着她,靠在了亭台四周的木质贵妃榻上。 风从荷池里吹来,带起满鼻的幽香。 殷玄小心翼翼地将聂青婉护在怀里,手指往后一伸,一朵开的正旺的红艳艳的荷花就到了他的手上,他看了看她的脸,她脸垂着,长睫毛像羽翼一般轻轻地眨,眨的殷玄的心一下一下的痒。 他又看看她的头,头发上什么都没插,乌黑黑的发,不觉得单调,只觉得似墨似雾,渲染了他整个视线。 殷玄在聂青婉的头上找了个位置,将手中鲜艳欲滴的荷花插了上去,插在她左耳处的发髻上。 插好,他将她的头抬起来,左右看了看,笑着说:“人比花娇。” 聂青婉抿唇,伸手去摸那朵花,殷玄以为她要摘,慌忙将她的手一拉,说道:“别摘,真的好看。” 聂青婉道:“无聊。” 殷玄懒洋洋地往后面的栏杆一倚,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靠着,他闭着眼,享受着周围荷花的清香,享受着这夏夜微凉的清风,享受着这静谧的月色,享受着心爱女人在怀的幸福。 殷玄的下巴抵在聂青婉的头顶,肌肤感受着她发丝的细腻,手掌感受着她腰间的柔软,鼻翼里萦绕的是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这香气在以前很陌生,可在现在,是如此的让他着迷。 殷玄低声道:“婉婉,朕如果能与你一直过这样的时光就好了。” 没有外人的打扰,没有仇恨的阻扰,没有权谋心计,只有我与你,只有天与地,只有我们。 聂青婉兀自翻了个大白眼,觉得聂北说的对,殷玄太贪心了,想要皇权,想要江山,还想要她,他就不怕撑死! 聂青婉纯粹是不想让殷玄舒服,很没有眼色地道:“明贵妃的冷毒发作了,你晚上不陪她好吗?” 殷玄美好的心情因为她不解风情的话而荡然无存,他忽地睁开眼,瞪着她:“这会儿不提她行不行?” 聂青婉道:“既听说了,哪能不提,若不是皇上心疼她,不让任何人去烟霞殿扰她养病,我今日也想去看看的。” 殷玄抿唇,没好气道:“她挺好,不用你担心。” 聂青婉道:“当然不用我担心,她有皇上担心就行了。” 殷玄一噎,想着她在秋后算帐了,他正了正脸色,坐直身子,双手环着她,把她抱起来呈面对面的姿势坐着,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这话是说给太后听的。 聂青婉听得懂,却装作听不懂,蹙眉道:“因为冷毒吗?” 殷玄道:“嗯。” 聂青婉道:“就治不好吗?” 殷玄看了她一眼,想着如果你愿意伸以援手,那就治得好,但朕知道,你不会,殷玄道:“治不好。” 聂青婉道:“一直没问你,明贵妃是怎么染上这种怪毒的?” 殷玄没回答,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又看了一眼她左耳发髻上的那朵花,真的极好看,他低头往那花上吻了一下,又冲着她的脸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她的下巴,啄了一下她的唇,这才将她搂紧,低低地道:“我们不说她好不好,朕也不想提她,时辰不早了,我们再坐一会儿,然后从龙轩亭转过去,回寝殿。” 聂青婉道:“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吗?” 殷玄皱眉,明显的有点生气了:“朕说了不要提她。” 聂青婉瞥了他一眼,内心里冷哼了一声,想着你不敢说,你也说不出来,不提就不提,她推开他,要下去,被殷玄扣紧手。 殷玄狠狠地瞪了聂青婉一眼,想着你就老是想逃离朕,你越是要逃离,朕越是要禁锢你。 殷玄这回强势地抱着聂青婉,不管她如何挣扎如何怒骂,他都不丢,就一路抱着她绕了大半个龙阳宫,见时辰着实太晚了,考虑到怀中的女孩得休息,得睡觉,殷玄恋恋不舍地抱着她回了寝宫。 进去后也没有直接把她抱到床上,而是去了温泉池殿。 聂青婉的伤口还没好,不能洗澡,殷玄脱了她的鞋子,给她洗了洗脚,又给她洗手洗脸,他做这些的时候聂青婉一直看着。 要说殷玄对聂青婉好不好,很好。 殷玄跟在聂青婉身边的那些年,真的把她当亲娘一般地供着奉着伺候着。 当然,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觉得殷玄是把她当娘一样供着奉着伺候着,知道真相后,聂青婉就知道,殷玄是把她当作心爱的女人在供着奉着伺候着,如同此刻。 聂青婉轻垂下眸光,看殷玄拿着她的脚认真的擦拭,她低声道:“堂堂大殷帝国的皇上,给一个女人洗脚,龙威何在。” 殷玄笑道:“在你面前,朕不需要有龙威。” 聂青婉抿唇:“你很会说情话。” 殷玄一愣,接着就哈哈大笑,很会说情话吗?其实他真的不会,他只是想什么就说什么,而他对她所说的,就是他所想的。 殷玄笑着将她的小月却握在手里看了看,好小,她都是怎么走路的,这般想着,心弦一动,然后猝不及防的就冲着她的月却心吻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聂青婉的心猛的一悸。 殷玄吻了一下就退开了,可那温热的唇如同他滚汤的手心一般,一下子打在了她的灵魂上,感觉那唇从脚底一路飞蹿,强势地吻在了她的心上,烙上了专属于他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聂青婉很不适应地拧紧了眉。 殷玄吻完那一下后就退开了,眉眼低垂荡漾,笑的像一只偷吃了腥的猫,以前都是偷偷的吻,今天光明正大了,她好像也没气,殷玄有些洋洋得意,也有些窃窃欢喜,想着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跟她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因为一会儿就要睡觉了,这屋里也不冷,大夏天的,就算不是温泉池殿,也不会冷,殷玄也没再给聂青婉穿里袜,给她洗完脸洗完手,他抱起她,把她放在了一边的榻上,轻声说:“你先躺一会儿,朕洗个澡。” 聂青婉道:“你洗你的,我回床上睡。” 说着就要起,被殷玄按住,殷玄道:“坐着。”又看一眼她的脚:“刚洗干净呢,你别又踩地,浪费朕一番辛苦。” 聂青婉很干脆地朝他伸手:“那你抱我,我要回床上睡,不睡这。” 殷玄听着一愣,两眼瞬间瞪大了,他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刚说什么?她说“你抱我”。 殷玄的呼吸一下子变沉,眸底涌出暗流,他缓缓伸手,将她往怀里狠狠一抱。 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微喘,高兴地说:“你等朕一会儿,朕洗的很快,等朕洗干净了就抱你,我们一起回去睡。” 他说着,艰难地推开她,转身就快速地脱了衣服跳到温泉池里十分有效率地清洗着身子,短短不足两盏茶的功夫他就洗好了,上来拿毛巾擦干身体,套上衣服,过去将翻过身,拿背对着温泉池的聂青婉抱起来,回了龙床。 躺下去之后他还是解了她的衣服,看了看她的伤口。 见纱布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血迹渗出来,他又放心地给她穿好衣服,拥着她躺下。 忽然之间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猛地侧头,看着她。 聂青婉已经闭上了眼睛,殷玄眉头微皱,看一眼她受伤的地方,又默默地伸手,再次去解她的衣衫,只是,手刚触上她的衣服就被她一掌拍开,她睁开眼,侧头瞪他:“做什么。” 殷玄问:“你晚上换药换纱布了?” 聂青婉道:“换了,你回来之前我就喝过药了。” 殷玄问:“王云瑶给你换的?” 聂青婉道:“嗯。” 殷玄道:“这药一天就换一次,早上朕给你换过了,晚上怎么又换?” 想到某种可能性,他一惊,手臂撑着半个身子支起,紧张地看着她,问:“你今日又扯到伤口了?” 聂青婉摇头:“没有。” 殷玄道:“那你干嘛又换一次药?” 聂青婉道:“养伤养的心烦,想快点好。” 殷玄听了不疑有他,很是心疼地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低声说:“真无聊的话明日朕让宸妃还有西苑的小主们每日都过来,陪你解闷。” 聂青婉叹气:“她们陪不了了。” 殷玄一愣,下巴往下蹭了蹭她的脸,不解地问:“怎么陪不了了?你不用管,朕明日下旨,她们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搁着,陪你解闷最重要。” 聂青婉抿了抿唇,没说今日杨仪澜和宁思贞以及袭宝珍受伤一事,她闭上眼睛,又睡了。 殷玄也不再多话,偷偷地吻了吻她的脸和唇角,也睡了。 拓拔明烟没睡,一是因为成功地把荷包送出去了,心情激动,那种激动夹杂着隐秘的兴奋,只要一想到华北娇会死在殷玄手上,拓拔明烟就觉得十分的解气,伴着这样的兴奋与成功的喜悦,她如何睡得着? 二是想到殷玄对自己的冷落,对自己的冷淡,她又极为伤心。 这两种压根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情绪一下子积攒在了心中,她就更加睡不着了。 拓拔明烟坐在院子里,因为夜已经很深了,烟霞殿里的宫女和太监们早都已经睡下,只有红栾和素荷忍着困意陪着她。 见她坐在凉椅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头顶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情绪也看不出来是悲还是喜,总之,有点难以猜测。 红栾和素荷对望了一眼,二人眼里纷纷有着不解,却又不敢多问。 红栾低头道:“娘娘,很晚了,该睡觉了。” 素荷道:“你这身子不好,不能熬夜。” 拓拔明烟没有收回视线,还是那般看着高空上的月亮,轻声道:“今天只是假意扮演冷毒发作,但其实我身子好着呢,你二人也知道,我最近的身子越来越好,此时也没外人,不用说那些话。” 素荷叹道:“就算娘娘的身子养好了,也经不得这样熬夜的,还是得早睡。” 拓拔明烟道:“睡不着。” 红栾道:“是在想皇上吗?” 拓拔明烟听到皇上二字,眼眸微微一转,落在红栾身上,红栾自知失言,讪讪地吐了吐舌,跪下去说:“奴婢不是成心要提皇上的。” 拓拔明烟伸手拉起她,说道:“没事,我确实是在想皇上,皇上这会儿大概已经跟婉贵妃睡下了,那荷包不知道他还戴没戴,有没有起作用,我很期待呀。” 说着,嘴角逸出一丝阴毒的笑。 红栾道:“荷包是娘娘送给皇上的,皇上肯定会一直戴着的。” 素荷道:“明日奴婢差人去瞅瞅,看皇上是否还戴着那个荷包。” 拓拔明烟垂眸,漫不经心地道:“不用我们费功夫,既已经跟皇后说荷包成功送出去了,皇后自然派人盯着,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红栾和素荷一听,觉得拓拔明烟说的也对,就不再言了,继续劝她回屋睡觉,拓拔明烟不困,可看身边的两个婢女,困的不行,她也不连累她们了,明日她们还得起来伺候,熬一夜肯定顶不住。 拓拔明烟站起身,说道:“回屋吧。” 红栾和素荷笑着点头,进去伺候了。 诚如拓拔明烟所猜,晚上她派人去向陈德娣告知了荷包成功送入到皇上手上后,陈德娣就派人盯着了。 当然,陈德娣知道的事情远比她多。 今日发生在龙阳宫寝殿外面的事情陈德娣是知道的,既知那些事情,就知道聂青婉传唤夏途归和陈温斩的事,也知道聂北在聂青婉传唤夏途归和陈温斩之前,又面见过聂青婉。 陈府做过什么事儿,陈德娣知道。 陈温斩做过什么事儿,陈德娣也知道。 陈德娣今晚是无论如何时睡不着的,一来因为那个荷包成功送到皇上身上的喜悦,二来因为聂青婉忽然传见陈温斩的担忧。 陈德娣蹙着眉头问何品湘:“你说,婉贵妃为什么会忽然传见夏途归跟三哥?莫非她已经知道了三哥就是那天射她一箭的人?” 何品湘道:“不该的,娘娘别瞎想,自己吓自己。” 陈德娣道:“不是我要自己吓自己,而是聂北这个人,不能不防,他前脚刚见完婉贵妃,后脚婉贵妃就传了夏途归和三哥,要说这两件事没有干系,我还真不信。” 何品湘惊道:“娘娘是怀疑聂北已经查出来了真凶?” 陈德娣面色凝重道:“极有可能。” 采芳眸中跟着一慌,低声道:“那可怎么办?聂北若真查到了证据,明日他要是在金銮殿上当着百官们指出凶手是谁,那国公爷还有娘娘……不都得受累?聂北一定会抓着这件事不遗余力地对付陈府。” 陈德娣非常冷静,今日一天她都在想要如何处置这事儿,之前陈建兴进宫也说了,陈府已经打定主意要致聂北于死地,大概还没有找到可靠的杀手,所以这几天放任聂北查案,但若是凶手找好了,聂北一定凶多吉少,可在那之前,万不能让聂北成功掌握到证据。 而聂北到底有没有掌握到有力的证据,问一问陈温斩就知道了。 这件事情是陈温斩做的,以陈德娣对陈温斩的了解,她觉得陈温斩既出手了,就一定不会让人查到他的头上去,而早期陈温斩是太后麾下的人,跟聂北相当的熟悉,也算很了解聂北的破案手法了。 再者,今日婉贵妃传陈温斩去龙阳宫说了什么,也只有陈温斩清楚。 还有,荷包成功送到了皇上身上,她也要写封信告知家人,让家人们心安。 陈德娣想了想,对何品湘道:“摆墨纸,我要写信。” 何品湘立马去铺纸研墨,备好,陈德娣拿了羊笔就开始写信,她写了两封信,一封信给陈温斩,一封信给胡培虹。 写完,她亲自把两封信装起来,交给何品湘,说道:“找个可靠的人送出宫,记好标志,别送错了,一个送给我三哥,一个送给我娘,切记,一定要在今夜送到。” 何品湘也知道陈德娣这会儿写的信十分重要,郑重道:“娘娘放心,一定不会失误。” 陈德娣点了点头,挥手让她去了。 何品湘拿着信,下去喊人。 信送到陈温斩手上的时候他正在陈府的主楼里面。 今日陈温斩从皇宫离开后,先回了衙门,夏途归听到他回来了,赶紧去找他,想问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婉贵妃跟他说啥了。 结果,他一去,就看到陈温斩在脱官袍。 夏途归眸底惊疑,问他:“好好的脱什么官袍?怎么,婉贵妃罢了你的官?” 陈温斩低笑,想到婉贵妃,眸底涌上嗜骨的柔情,连脱衣服的动作都带着温柔的弧度,他是背对着门的,又有一道屏风挡着,夏途归就倚在屏风上面,没上前,自没看到他这一副陷入爱河里的模样,也没看到那官袍上的血渍。 陈温斩有条不紊地脱着官袍,淡声道:“我热行不行?你什么时候看我在官衙里穿过官袍了,不巡街,谁会穿这玩意。” 说着,一把挎下腰带,利落地将解了暗扣的官袍抹了下来,然后帅气地一卷,将官袍卷成了一个圆石滚,往旁边的榻上一扔,屁股坐了上去,抬眼,看向夏途归,问他:“来找我有事?” 夏途归站起腿,走过来,笑着道:“也没大事,就问你在龙阳宫婉贵妃问你什么话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跟婉贵妃聊的很嗨?” 陈温斩翻他白眼,懒洋洋地往榻背上一靠,扬眉道:“你真鸡婆,能聊什么,不就是你说的那个事儿。” 夏途归道:“百蚁吞虫的故事?” 陈温斩嘴角扯起淡笑,漫不经心道:“是呀。” 夏途归道:“她当真也问了你这个问题?” 陈温斩点头:“嗯。” 夏途归纳闷地摸了摸下巴,心里嘀咕着,这婉贵妃真是奇怪,怎么对这个故事这么感兴趣了,还有,她问谁不行,怎么偏就要传我跟陈温斩呢? 夏途归问:“你与她说了?” 陈温斩道:“说了呀,不说我能回来这么晚?那故事很长的,下回我讲完整版的给你听,你就知道有多长了。”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哈欠:“困,平时中午都是睡觉的,偏生今天跑去给婉贵妃讲故事了,耽误我睡觉的功夫,行了,我知道你来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出事,放心吧,我好好的,就那细皮嫩肉的婉贵妃,她还为难不到我。” 夏途归见他大言不惭的样子,打趣:“没真为难你,真为难你了,你武功再好也没用。” 打趣完,他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睡吧,看你没掉肉,我也放心了。” 夏途归离开后陈温斩并没有睡觉,但他着实躺在了榻上,他拿出腰间的荷包,笑着放在唇间吻了一下,然后又吻一下,然后侧身,将荷包放在心口的位置,不丢了。 可慢慢的,他眼角的笑以及唇角的笑甚至是脸上的笑都一一消失,想到聂青婉冷漠地说着‘不可以’那三个字的样子,他的心又开始闷疼起来。 陈温斩跟随在聂青婉身边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她是个多么无情又狠辣的女人,她要索殷玄的命,他不会怀疑,她要索陈家人的命,他亦不会怀疑。 可是,他怎么能在知道了这件事后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走向死亡呢? 不能。 陈温斩又坐起来,冲门外喊:“狗子!” 二狗子立马进来,应声:“少爷。” 陈温斩道:“给我备套衣服来,咱们回家。” 二狗子眼睛一眨,咦一声:“回家?”他挠挠头:“少爷,你不是说那个院是你一个人住的吗?不许我去,去了就打断我的腿,这怎么又……” 话没说完,陈温斩隔空甩给他一个暴粟,嫌弃道:“叫什么二狗子,你直接叫二傻子得了,我说回家自然是回陈家,你以为我的家在哪儿?” 二狗子一愣,吓的不轻:“什么!少爷要回陈府?” 陈温斩眼皮微掀:“怎么?我回不得?” 二狗子连忙摆手,高兴的手舞足蹈:“不不不,少爷当然回得,回得,我现在就去拿衣服,拿最好看的衣服!” 说着,拔腿就跑,去翻箱倒柜找衣服。 等衣服找来,二狗子很郑重地为陈温斩换上。 等陈温斩换好衣服,他看了一眼那个官袍,让二狗子收起来,回家洗了。 二狗子还沉浸在他忽然要回陈府的激动情绪里,见他扬手把官袍拿起来甩他怀里了,他伸出手就一抱,然后木呆呆地跟着,出了官衙,往陈府去了。 陈温斩的忽然归来,惊的何止是二狗子,还有整个陈府三百多号人物,从主子到奴仆,无一不吃惊骇然。 聂北回归了朝堂,而沉寂三年的陈温斩回归了陈家,历史,似乎真的在重演。 第98章 回归陈府 陈温斩是赶在晚饭前回到陈府的,这段时间陈府的每个人都在忙,陈亥在暗地里跟亲陈的一些官员们互动,意在形成坚固的堡垒,防备着聂氏一族的忽然发难,陈津和陈建兴在默默地关注着聂北查案的动态,陈间在关注华图以及华府那一家子人,陈璘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联系江湖杀手这件事上面,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买家,但因为他有官职在身,每天都得上朝,离不开,亦不方便出面,故而,去与江湖人交涉的事情就交给了陈裕。 陈裕在被罢免了官职且失去了永久当官的资格后就在家里苦练武学,所有人都淡忘了他,他亦深居简出,不再与任何外人结交,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更没人会去关注,他有没有离开帝都怀城,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无人知道。 窦延喜在让胡培虹把香送到宫里头后也一直关注上这件事了,胡培虹也是,她二人都在等陈德娣那边成功的喜报。 今晚,等到了。 送信的人是先就着陈府这边送的,后来才往那个无字匾府去,可去了没人,他就找了一个乞丐去打探,然后探到陈温斩回了陈府,他也就去了,把信送到后就走了。 故而,在陈温斩尚没有回到陈府之前,陈府的所有主人们就已经知道那个荷包的计策已经成功了。 胡培虹先是把信给陈建兴看了,这才拿到延拙院,给窦延喜和陈亥看。 窦延喜看了,高兴地道:“这下就能放心了。” 陈亥道:“还不能完全放心,等陈裕那边的杀手到位,等婉贵妃死的无声无息,这才能真正的放心。” 窦延喜道:“也对。” 可不管怎么说,成功一个也是喜事,窦延喜将信收起来,对胡培虹道:“这下你也能放心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咱们给老大和老三还有老五说一说,让他们也喜一喜,松松心,这几天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呢。” 胡培虹说了一声“好”,便没多留,回了轩雅院。 余菲菲打从禁军们从街头撤下后就三天两头往陈温斩的院子跑,一开始陈温斩还露露面,后来干脆就不露面了,他这娘亲,真是没事给他找事,跑这么勤,生怕别人不知道凶手就是他似的。 余菲菲后来几次没见到陈温斩,回去就老向陈津抱怨,生气地说:“都是你出的騷主意,这下好了,儿子没回家,我现在见也见不到他了,他是好是坏完全不知道,你这哪是他的爹,纯粹是他的债主!” 陈津听着她的碎叨,不理她,但心里在暗戳戳地想,到底谁才是他的债主! 真是妇人愚钝。 陈津耳不听心不烦,跑到外头躲清静。 张若水因着祖宅的原因,就跟袁博溪走动上了,加之如今婉贵妃宠冠后宫,很多帝都怀城里的人都去华府巴结,虽然张若水不用赶这个潮流,但也不能落人口实。 以陈府如今的名望和地位,完全不用去华府巴结,但是偶尔走动走动,好处还是很多的。 走动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窦延喜去做,他是陈国公的妻子,亦是二品诰命夫人,怎么可能会降低身份去跟袁博溪走动,胡培虹是当今皇后的娘亲,自也不会去,那么这走动的任务就落在了张若水身上,恰好现在华府住的宅子又是张家主宅,那就更水到渠成了。 张若水每回去的时候都会带上翁语倩,有个伴,好说话啊,故而,张若水和翁语倩跟袁博溪的关系处的倒是挺好了。 一大家子人各干各的事,分工极为明确。 原本这样的分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改变,亦不会产生什么变故,可今天,突然回来的人,生生打断了他们所有人前进的脚步。 晚饭备好后,一大家子人都往主楼的饭堂去,丫环仆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在那边忙碌,陈亥带着窦延喜,陈津带着余菲菲,陈建兴带着胡培虹,陈间带着张若水,陈璘带着翁语倩,还有家里的孩子们,纷纷走来。 到了主楼,一家子人见了面,彼此笑着说话,然后就往门内进。 只是,还没进去,管家尹忠就匆匆忙忙地奔过来,一脸骇然惊喜且激动颤抖地冲陈亥道:“老爷,三小公子回来了!” 三小公子是陈家下人们对陈温斩的称呼,因为陈家老爷健在,少爷们健在,这小辈们就都按排名的顺序冠以小公子之称,但官员之间对陈温斩的称呼就是陈统领,离了官衙,在外面与朋友们相聚或是寻花问柳时,那些人都称他为陈三少。 陈亥一听,刚抬起来的脚步倏然一落,他扭头看向尹忠,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说谁?” 尹忠大声道:“三小公子!三小公子回来了,就在门口!” 陈亥震惊:“真的?” 尹忠喜笑道:“真的。” 窦延喜连忙道:“快,快,快带进来呀。” 陈津也是震惊地看着尹忠,余菲菲已经往门口奔了去,还没奔到门口,就看到陈温斩已经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二狗子。 二狗子看到她,连忙见了个礼:“大太太好。” 陈温斩冲余菲菲笑着喊:“娘。” 余菲菲眼眶一红,冲上去就将他抱住,身后跟来的陈津、陈建兴、陈间、陈璘、陈亥、窦延喜、胡培虹、张若水、翁语倩以及其他陈氏小辈的子弟和孩子们均用着喜极而泣的目光看着他。 陈温斩无奈地任由余菲菲抱着,眼睛抬起来,看向对面那么多的家人,这一大家子人,目前正在悬崖上走钢丝,一着不慎,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陈温斩收回视线,单手搂住余菲菲,往前向每个人打招呼,招呼完,众人眼睛都红了,陈亥道:“回来了就好。” 窦延喜冲他伸手:“来,温斩,让祖母抱抱。” 陈温斩走过去,将窦延喜抱在怀里,说道:“祖母身体健朗,温斩也放心了。” 窦延喜道:“祖母好着呢,你不用担心,倒是你,瘦了。” 这一句瘦了一出来,余菲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胡培虹和张若水还有翁语倩也高兴,但没有高兴到落泪,见余菲菲哭了,她三人忙着劝慰,陈津、陈建兴、陈间、陈璘以及那些陈氏子弟和孩子们都围拢过来,高兴地叽叽喳喳,也有因为高兴而眼眶泛红,喜极而泣者,但难掩这一大家人脸上的喜色。 最后高兴完,一家子人就进了主楼。 恰好晚饭也摆好了,就纷纷入座。 原来并没有准备陈温斩的碗和筷子,现在又加上了。 陈温斩坐在陈津的下手,在陈温斩拿筷子的时候,陈津的手抬起来,把他的手握住了,陈温斩一愣,看向陈津。 陈津却没看他,松开手,又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三下,说道:“吃饭吧。” 陈温斩道:“我就来吃的。” 他说着,拿起筷子,当真吃了起来。 陈津看着他,忍不住又喜又惊同时又是满腹的疑惑,想着他怎么就回来了呢?是真的放下了吗? 看他的神情,倒像是真的放下的样子。 那么,是不追究太后的死因了,也不再怪家人了吗? 所有人对陈温斩的忽然归来都不明白,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陈温斩是真的已经走过了太后的那道槛,而不是有别的原因。 吃完饭,陈温斩就被陈亥叫进了书房。 就算陈亥不叫陈温斩,陈温斩也要去找他的。 书房里几个人男人分别而坐,陈温斩沉默地喝着二狗子倒给他的茶,陈亥、陈津、陈建兴、陈间、陈璘都看着他。 陈温斩被看的实在喝不下去了,将茶杯一搁,抬头,看向陈亥,说道:“我知道祖父在想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其实没什么原因,就是回来跟祖父说一句话。” 陈亥问:“什么话。” 陈温斩道:“辞官。” 陈亥一愣,压根没想到他会吐出这两个字来。 陈津、陈建兴、陈间和陈璘也相继愣住,他四人都转头看向陈温斩,眼睛里表露出不懂以及不解。 陈津道:“为何你要跟你祖父说让你祖父辞官?” 陈温斩看着他,淡淡说道:“我不是只让祖父辞官,我还要让爹和二叔、三叔、五叔一起辞官。”说着,顿了一下,又道:“除了你们,所有陈氏在朝人员,也全都辞官,如此才能保住陈府全族人的性命。” 五个男人对望了一眼,渐渐的都表情凝重起来。 陈温斩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而让陈氏所有人从朝堂退出,这也不是一句可以拿来开玩笑的话。 陈氏虽不及聂氏门庭大,可族下之人也不少,在朝为官的就更不少,这要是一下子全都辞官,那跟当年聂氏一门退出朝堂的情形有何不同?最多是影响小一些罢了,但这着实不是一件小事,亦不是一件可开玩笑的事。 陈亥沉吟了片刻,先是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跟祖父说这话?” 陈温斩道:“嗯。” 陈亥道:“不搬回来住?” 陈温斩道:“搬的,我既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陈亥松一口气,面上松了松,陈津也在听到陈温斩的话后喜上眉梢,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面上都露出了笑,想着有陈温斩的回归,那陈氏就等同如虎添翼了。 可陈温斩回来,让他们统统辞官,着实奇怪。 陈津道:“温斩,是因为聂北查到了证据,发现你是毁御辇和伤婉贵妃一箭的凶手,所以,为了陈氏能够自保,你就让我们都辞官?” 陈温斩笑道:“爹这话说颠倒了,若聂北真查到了无法翻案的证据,那我只会一力承担,更不会回来。” 说到这,陈建兴插话问:“那你为何会有这等想法?辞官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整个陈氏一脉全部辞官,不说皇上准不准了,就是准,皇上也会先问明缘由,那我们该要如何说?总不能跟皇上说辞了官我们才能保命吧?” 陈温斩还没应话,陈间就抓住了陈温斩话中的很重要一条信息,他道:“温斩的意思是,聂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到可以治你罪的证据?” 陈温斩想着今日聂青婉忽然之间宣他进宫的原因,她没有单独宣他,而是加了夏途归一起,这大概就是她想混淆视听以此来保全他的考量,而她向他毫无保留地坦白了自己的真身,想来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追究他。 那不管聂北查没查出来,他都不会有事。 陈温斩心思转了几转,轻声说道:“是没有查到,如果查到了,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家里了。” 陈间拍了拍胸口:“还好,来得及。” 陈温斩一瞬间眉头掠向他,问道:“三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间刚预备说他们陈府已经联系好了江湖杀手,派陈裕去交涉了,应该要不了多久,那些杀手们就会到达帝都怀城,取聂北的项上人头,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陈亥便低咳了一声,陈间就立马把到嘴的话咽下,不说了。 陈温斩眯眼看向陈亥,问道:“祖父,有什么话是温斩不能听的吗?” 陈亥道:“你是陈府一员,陈府所有的事都不会避着你,这件事祖父可以跟你说,但你不能管。” 陈温斩伸出手指轻点着桌面,一双邪艳的桃花眼里敛着幽沉的波光,他问:“什么事?” 陈亥道:“也不是大事,就是找人去杀了聂北。” 陈温斩眸底一惊,蹭地愕然抬头,语气微沉:“杀聂北?” 陈亥道:“嗯。” 陈温斩转头看向陈津和陈建兴还有陈间以及陈璘,见他四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了,陈温斩就知道,他们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也已经行动了吧? 陈温斩蹙眉,问:“找什么人杀?” 他没反对,这倒有点出乎陈亥的意外,但陈亥什么都没说,只道:“江湖人。” 陈温斩道:“你们倒是想的周全。” 陈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陈建兴道:“不然等他查出什么了,你怎么办?陈府怎么办?” 陈间道:“温斩,你既回来了,那三叔也不避着你谈以前的事了,聂府一出,势必要查当年太后死亡的真相,我们是帮凶,聂家不会放过我们,不管有没有刺杀婉贵妃这件事,聂北也一定会把矛头指向我陈府,所以,与其被诛,不如诛别人。” 陈璘道:“是呀,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你应该最懂。” 陈温斩确实最懂,跟在太后身边那么多年,他如何能不懂这样的道理?他们要杀掉聂北,以此来断了所有隐患,还能激起聂家人的愤怒,彻底将聂家人全部激出来,进而进行最终对决,或许会胜,或许会败,但总好过日日提防,心不得安。 利用江湖人,让人查不到幕后黑手,也着实是一步好计,干这种事情的江湖人向来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要杀聂北这样的隐藏高手,陈家自然不会找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虚有其名之辈,找的定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暗杀机构,这样的机构一旦接了这桩买卖,就决不会出卖买家,因为这是规矩。 而江湖人的规矩,就是江湖人行走世间的信誉,这样的信誉,他们就是死,也一定会扛在荣耀的墓碑上。 那么,一旦击杀聂北成功,陈家就彻底能够放下一条心了,至少,再无人能破婉贵妃中箭的案子,亦无人能破太后之死的案子,就算有后辈绝才者出类拔萃,破了婉贵妃中箭一案,也定然在太后之死的案子上止步。 而只要不牵扯到太后之死,陈家根基,无人可动摇。 但是,他们不知道,太后……已重返人间。 陈温斩伸手摁了摁眉心,声音粗重地问道:“已经找好江湖上的暗杀组织了吗?” 陈璘道:“找好了。” 陈温斩松开手,看着他,问:“什么组织?” 陈璘道:“暗月楼。” 陈温斩挑眉:“我还以为是玉刹阁。” 陈璘道:“玉刹阁里的杀手确实很厉害,只是玉刹阁的寒云公子消弭于江湖,很多年没出来了,后来倒是听说他又回归了江湖,可那一次的回归,造成玉刹阁的殒落,如今听江湖人说玉刹阁又重现了江湖,我有派人去联系,但一直找不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牛人,只得作罢,暗月楼就好找多了,而且近几年,暗月令是江湖上另一个闻风丧胆的存在,提起暗月令,江湖人无一不谈之色变,所以,那里面的杀手并不比玉刹阁差,只是,要价比较高就是了。” 陈温斩问:“谈好价格了?” 陈璘道:“谈好了。” 陈温斩问:“谁去接洽的?” 陈璘道:“元允。” 陈温斩一愣:“四弟?” 陈璘道:“是。” 陈温斩在年轻一辈的排行里排三,陈裕排七,可在陈津这个大房家里陈温斩排二,陈裕排四,他兄弟二人只喊大房这边的称谓,故而,陈温斩问陈裕喊四弟。 陈温斩拧眉,一时什么话都不说了。 陈亥道:“元允已经出发了,如果路上没有耽搁,这会儿应该快到暗月楼了,江湖人的规矩你应该也知道,谈好的买卖,一定会贯彻到底,买主和卖主达成了交易后,这交易就一定得有个收尾,若买主半路毁约,连累卖主被江湖人耻笑,或是有损他们在江湖人中的声威,那卖主定然会取买主的项上人头,以祭此辱,如今元允去了,我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陈温斩揉揉额头,想着我还是回来晚了,他轻叹一口气,说:“等这些杀手来了帝都怀城,我去找他们重新交涉,这事儿祖父就不用管了。” 陈亥眯眼:“你要阻止?” 陈温斩道:“杀聂北不是万全之法,万全之法就是退出朝堂。” 陈亥老脸沉了沉,没说话。 陈津见父亲不高兴了,连忙站起身,拉了陈温斩就走,一路把陈温斩拉到轩雅院,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斥责他几句,余菲菲就奔了出来,高兴地将陈温斩半道劫走。 进了屋,余菲菲将陈温斩按进椅子里,笑着对他道:“回来了就说明你想通了,那娘明天去给你订个亲事。” 陈温斩一愣,立马回道:“不用。” 余菲菲道:“怎么能不用,你都多大了,二十七了!你爹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低咳声。 余菲菲撇了撇嘴,瞪了门口缓慢垮进来的男人一眼,倒不继续说了,只又兴冲冲地对陈温斩道:“娘明日去罗列一些世家女子的名单,再附以画像,拿给你看,你尽情的挑。” 陈温斩无语,翻白眼想,我的祖宗回来了,我还看得上别人么,瞎折腾。 但这话只在心里想,却没对余菲菲说,陈温斩道:“娘,很晚了,儿子刚回来,你有没有给我收拾院子?” 余菲菲道:“收拾了呀,还是你原来的院子。” 陈温斩哦了一声,眼见把他娘的注意力给转走了,他就站起身:“那儿子回去睡了啊,头一天回家,我得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儿,明日说吧!” 说完,他脚步一移,竟是瞬间就落在了庭院里,一个转身,人不见了。 余菲菲:“……”儿子的武功还是如此的帅,颜值又这么的高,一定能迷晕那些世家女子们,这下可不愁没媳妇娶了。 余菲菲兴奋的不行,喊了徐秀进来,在那里叽叽咕咕。 陈津:“……”果然是妇人,就只想着那些肤浅的东西。 陈温斩离开轩雅院,一路去他之前住的那个院子,二狗子跟在他身后,兴奋的指指这里,又指指那里,一个劲地感叹,哪里哪里变了,哪里哪里还跟以前一样,又说哪个地方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玩的,一路上那话匣子就没停过。 陈温斩一路都是沉默的,他走的不疾不缓,中间没有任何停顿,直到站在了熟悉的院门前,他这才停住脚步,抬头,看着那道匾门。 匾门上挂了一个横牌,牌上写着辟邪院三个大字。 原来这个院子并不叫辟邪院,而是有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叫一揽风月阁,后来被他的小祖宗嘲笑了,他就改了,小祖宗说,他的刀是万王之首,可斩人间一切邪祟,取意辟邪,相得益彰,他听了,就缠着她让她给他题匾,她没能架住他的胡搅蛮缠,最终还是题了,后来,他的刀也因此而命名。 这道匾,是她亲赐的。 这匾上的字,是她亲手写的。 陈温斩在内心里静静地说:小祖宗,我也回来了,为你,我离开三年,为你,我再归故里,重回巅峰。 第99章 查出真凶 陈温斩收回视线,进屋。 二狗子连忙跟上。 屋里面已收拾妥当,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口守了两个丫环,看到他走过来,皆落落大方地行礼,陈温斩谁也没看,直接一脚跨进那道熟悉的堂屋门,折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举目一望,所有的景物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书房书柜,摆刀台,窗边倚榻,四合桌,雕线石针,都与以前所摆位置相同,而三年多过去了,上面竟一丝灰尘也没有,大概是刚刚收拾过了吧。 陈温斩收回视线,将腰间的佩刀取下来,摆在了刀台,这才走到书桌后面,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让二狗子去吩咐门外的丫环泡茶,他掏出袖兜里的信封,拆出信,看。 二狗子出去吩咐丫环们泡茶,进来,看到他在看信,二狗子道:“少爷,皇后娘娘怎么忽然给你写信了?她知道你今天回府?这么神的呀?她有千里眼么,少爷酉时三刻才回到官衙,也是临时起意要回陈府的,皇后娘娘这信来的真是及时,信里说了什么?是不是表达喜悦之情?” 陈温斩一字一句地看着信里面的内容,看完,掀起眼皮瞅了二狗子一眼,说道:“你真是那窗户外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蝉虫,都不能闭会儿嘴?” 他说着,将信往他面前一扔:“看吧。” 二狗子嘿嘿一笑,接住信展开,看。 看完,眉头一拧。 二狗子看着支着额头,拧眉沉思的陈温斩,说道:“皇后娘娘也在担心你会被聂北查出来。” 陈温斩道:“她担心的远不只这一件。” 二狗子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陈温斩看了他一眼,低头扫那信,片刻后他说:“把信烧了。” 二狗子哦了一声,见陈温斩站了起来,他又问:“不回信吗?” 陈温斩道:“明日我进宫,亲自见她。” 二狗子便不说了,把信拿下去烧掉,烧掉后过来,看到两个丫环在陆陆续续地往卧室里面抬东西,还有陈温斩要的茶。 陈温斩不让丫环们伺候,她们也不勉强,放下洗澡所用的东西,退出去了。 二狗子要给陈温斩洗澡,也被陈温斩赶出去了。 二狗子撇撇嘴,心想,小时候可都是我天天伺候你,你的身子我哪里没见过?小鸡鸡我都伺候过,那时候怎么不嫌?越长大越龟毛。 二狗子翻了翻白眼,一脸沮丧地退到门口,守着。 陈温斩脱了衣服钻进浴桶里,闭着眼靠在偌大的桶壁上,桃花眼一敛上,那浑身的气息就似乎冷了好几度,他的薄唇轻抿着,英俊的脸上沾了些许的水滴,温热的水没有热气腾腾的雾,自也挡不住他那清晰的面孔,面孔印在烛光下,弧线分明,立体感十足。 陈温斩此刻的脑子有点乱,小祖宗回来了,那陈家唯一能全身而退的法子就是全体辞官,还得在小祖宗彻底一锅端之前,若是晚了,就是想退也退不成了,他今日才知道小祖宗回来了,但在这之前,小祖宗做过什么事情他完全不知道,既不知道,就没办推断出如今的陈府走在哪一步惊心险境。 而刚刚看祖父的样子,他并不愿意辞官,或者说,他并不愿意让风光无限的陈家一夕隐匿,甚至是永不再进军朝堂,变得籍籍无名。 也是,陈家百年世家,以前受聂家白眼,现在终于扬眉吐气,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勋与荣耀,哪能舍得丢弃。 可是,不舍也得舍呀。 不然,哪有命享受? 陈温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手一伸,毛巾自空中飞来,落进了浴桶里,他拿着毛巾,搓澡,搓澡的时候想到陈璘说的话,眉头又拧了起来。 暗月楼的杀手么。 江湖人确实有江湖人的规矩,但他陈温斩也有陈温斩的规矩。 他们若不服,打的他们服。 陈温斩想通后,快速地将压根不脏就有点汗的身子清洗干净,起身,去衣柜前找了一套干净的里衣穿上,然后冲门口喊:“进来。” 一秒钟都没迟疑,二狗子推了门帘又推开门进来。 陈温斩已经倒在了床上,一副慵懒困倦的样子,他听到脚步声,眼没睁,也没回头看,扬手将床幔打下来,困声道:“我睡了,你收拾收拾也去睡,让门外两个姑娘也去睡觉,我这里还跟以前一样,不需要守夜。” 二狗子道:“哦。” 他没打扰陈温斩休息,轻手轻脚地将浴桶弄了出去,他的武功虽然没有陈温斩的好,但打小陪着陈温斩,陈温斩练武功的时候他都在陪着练,又在禁军中混了那么多年,武功也勉强拿得出手,挪这么一个木桶,完全不在话下。 轻松搞定后,二狗子让两个丫环进去将地面上的水擦一擦,再将陈温斩脱下来的脏衣服拿下去洗了,这才关上门,回了自己原先的下人房睡觉。 第二天清早随海准时的来龙阳宫伺候,昨夜他被殷玄赶走了,没有贴身伺候,殷玄洗澡的时候他也不在,当然,别的宫女也不在,但殷玄洗完,自然有人去收拾,收拾的时候发现了那个荷包,因为是皇上身上戴的,宫女也不敢擅自作主扔掉,等随海来了,宫女就把荷包交给了随海。 随海瞅了一眼,发现是明贵妃送给皇上的,他想了想,接住,塞进了袖兜里。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殷玄传了他进去。 殷玄也就刚醒,醒来望了一眼怀里的女孩,见她睡的沉,他也没惊扰她,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摆平正,又将缠在她脸颊两边的发丝给细心地理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薄汗,掀起薄衾,让随海去开两扇窗户。 随海开了窗后又本分地回到了门口,做个木桩人,哪里也不看。 殷玄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了龙靴,放下龙床四周的纱帐,这才让随海过来更衣。 穿好,随海将袖兜里的荷包拿了出来,问他还戴不戴。 殷玄垂头看着那个荷包,眉心微微地蹙起,本来脱口而出就要说‘不戴了,你收起来吧’,可余光扫到那张宽大的龙床,心思一转,想着昨天她定然瞧见了,可不闻不问,就那么不在乎吗? 又想到他跟了她多年,她好像从没给他缝过荷包,殷玄的心又隐隐的闷闷不乐,以前她是太后,他不敢要,亦不敢说,但现在她是他的妃子,送一个荷包这样的要求,不过份吧? 为了能够刺激刺激一下聂青婉,殷玄抿唇道:“戴吧。” 但在戴之前,他还是让随海去传了王榆舟过来,让王榆舟认真地检查一下这个荷包,之前皇后因为一个荷包而中毒的事情殷玄还没忘,他万不能让他的宝贝也受这样的折腾。 殷玄不喊冼弼,亦不喊祝一楠,也不喊窦福泽,是因为他对这三个人从来就没信任过,当然,冼弼和祝一楠对聂青婉忠心耿耿,不会背叛,窦福泽对陈德娣也忠心耿耿,不会背叛,可对他这个皇上,那就不一定了。 殷玄可以放心地把聂青婉交给冼弼和祝一楠看病,可在别的时候,殷玄是不会用他们的。 王榆舟来了后,掂了掂荷包,又拿到鼻间闻了闻,没闻出什么有损身体的气味,再加上这荷包极轻,那香也只是用来熏荷包的,份量不多,造不成任何伤害,大概是明贵妃念着皇上,又担心皇上因为婉贵妃中箭而夜不能寐,就给他缝了一个安神的荷包,让他戴着。 王榆舟检查完,把荷包递回给随海,向殷玄道:“荷包没问题,皇上可放心佩戴。” 殷玄嗯了一声,让他走之前又交待:“早饭后去给明贵妃号脉,什么情况,过来向朕汇报。” 王榆舟应道:“是。” 殷玄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等王榆舟离开,殷玄便出了寝宫,出去后只看到戚虏和御林右卫军,没看到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殷玄就让随海差个宫女去喊,然后又把戚虏唤到跟前,对他道:“你去星宸宫,传朕话,让宸妃过来陪婉贵妃解闷,可带上西苑的三个小主。”想了想,又说:“再派人去华府一趟,让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有空也常来,在婉贵妃养病的时候多陪陪她。” 戚虏听了令,立马带了两个人,下去传旨。 等戚虏走了后,殷玄也没走,他就站在门口,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 平时这三个姑娘都起的晚,因为聂青婉起的晚,以往也没见宫女来喊门,今天却来喊了,王云瑶不敢耽搁,立马起床。 收拾好后正常的打开门,去龙阳宫,结果刚走出院门,就跟李东楼碰了个正着。 王云瑶一愣,昨晚那一幕画面不期然的就如潮水一般汹涌地打了过来,打的王云瑶浑身僵直,一下子怔呆在原地,完全失去了反应。 李东楼看到她,也有一丝意外,眉梢微挑,眼眸很细微地眯了一下,然后视线缓慢挪移,挪向了她的唇,半秒或更久的盯视后,他又缓慢把眼睛挪开,像以往的每一天与她碰面时的状态一样,自然而然地跟她打招呼:“早啊,王管事。” 王云瑶被他的声音拉的回过神,很镇定地回了一句:“早,李统领。” 李东楼笑道:“我刚听你哥说,昨晚是你把我送回房的,谢谢啊。” 王云瑶僵硬地说:“不用,顺手的事。” 李东楼又笑了一下,在王云峙走了出来后,他就没再跟王云瑶说话了,也没再看她,低着头无聊地抠着自己腰间那把剑鞘上的掐金花纹,听着王云瑶语气如常地跟王云峙打招呼,等兄妹二人打完招呼,他便跟着王云峙去了练武场。 王云瑶站在那里看着李东楼和王云峙走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着李东楼昨晚喝醉了,应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意外之事,如果他还记得,就不会这么平静地跟她打招呼,如果他还记得,更不可能不找王云峙算帐,因为他昨晚好像把她错认成了王云峙,而不管他是不是弄错了,只要他还记得,就一定不会这么平静。 那么,应该是真的不记得。 王云瑶这样想着,整个人就一松,她甩甩头,往龙阳宫的方向去了。 而她不知道,在李东楼转身的时候,那只原本按在剑鞘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抬起来摩挲了一下唇,随即又自然垂落,眸底隐着笑。 王云瑶抬步,浣东和浣西追上来,与她一起朝龙阳宫去了。 殷玄看到她三人来了,这才放心地去金銮殿。 今日的金銮殿又比以往多了更多的骚动,为什么呢?因为三年没踏过皇宫大门,亦三年没出现在金銮殿上的男人忽然之间出现了,一身规整的官袍,笔直地立在金銮殿的一角。 若这个人是一般人,大臣们最多看一眼也就罢了,可这个人不是旁人,他是殷太后年代跟随着太后一起南征北战的浴血将士,且是六将之一,太后归天后,六将散朝,三公散位,这个朝堂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朝堂了。 殷太后年代的那个朝堂,那是何等的盛况,随便一个人走出来,都能让这个天下抖上三抖,可如今,那些人都不在了。 以前想见也见不到,可今年,奇事频频地发生,聂北归了朝,陈温斩居然也归了朝,大臣们不震惊才怪了! 聂北看到陈温斩,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眼梢微微眯了一下。 陈温斩身边有很多人,都是慕他的大名而来仰拜的,他不怎么搭理,却也不拽的一个不理,还是客气地与众大臣们寒暄了一番,看到聂北来了,他就挥了挥手,把大臣们都挥退,他走到聂北跟前,随意地冲他见了个礼,这才笑着看他,然后小声地用着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聂十六,你猜,我昨天见到了谁?” 聂北在内心里翻白眼,心想,能见到了谁,你的小祖宗,不然,你能这么得瑟,还愿意站在你厌恶唾弃的金銮殿里? 聂北面无表情道:“不管你见了谁,都跟我无关。” 陈温斩懒洋洋地笑道:“我还以为你怎么就愿意出来了呢,原来是因为她回来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那样的话我也能早点站在这里,气一气某人。” 正说着,某人一身至尊的龙袍,从过道里走了过来,然后坐进了帝王宝座里。 坐下去的时候还没发现不对劲,当眼睛往下一望,瞳孔瞬间一缩,薄唇狠狠一抿,视线有力地碾压在陈温斩的身上,不冷不热地说:“陈统领,朕何时传你进金銮殿了?” 陈温斩掸掸官袍,上前见礼,一副君亲臣恭的模样:“皇上没传臣,但今日夏统领身体不适,不能来进朝,我就只好来了,大殷帝国的禁军属三品正衔官,宫内禁军统领随侍皇上,可免朝例,但宫外禁军统领却得每日列朝,汇报帝都怀城的安全情况,宫外禁军统领有二,皇上只说只一人列朝即可,却没具体说是哪一个人,以往的三年都是夏统领进朝议,我这个搭档也享了三年清福,臣实在有愧,臣比夏统领年轻,理应多分担这些重务的,却让夏统领操劳了那么多年,皇上可能也在怪臣,不过皇上放心,从今天起,臣会每日都来,担起宫外禁军统领该担的所有事务,让夏统领享享清福,皇上多年没见臣了,看到臣来拜谒你,是不是很高兴?往后天天都能看到臣,是不是更高兴?” 他说着,还故意抬头,冲着殷玄笑了一下。 殷玄被这一个笑膈应的啊,俊脸当下就青了,想着朕高兴?朕高兴个屁,你还天天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宫外禁军统领有二,当年殷玄确实是下旨说一人列朝即可,那个时候殷玄跟陈温斩都心知肚明,殷玄为何会下那样的圣旨。 不指名点姓,那是不戳破二人关系下所埋伏的暗流涌波,也是给陈府面子。 而殷玄也知道,那旨意一下,陈温斩定然不会再进宫,事实也确实如此,三年多了,陈温斩没踏进过皇宫一步。 可今天,他突然出现在了金銮殿里,没鬼才怪了! 殷玄眯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挥手让他入列,等他站到列队里了,他这才看向他,说道:“陈统领即有心,那就好好肩负起你该肩负的责任。” 陈温斩道:“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到底这话是什么意思,殷玄懂的不能再懂了,殷玄知道,陈温斩忽然进宫,必不是为他分忧来的,而是专为堵他心来的,可为什么三年不进宫门,宁可不堵他心,也不见他,今日却来了呢? 殷玄隐隐地有些不安,他昨天一整天都没在龙阳宫,以他对聂青婉的了解,保准是她在背地里干了什么坏事! 昨天早上他被她跟聂北气的连饭都没吃成,聂北要让她见陈温斩,他没允许,可转眼她就背着他见了吧? 不用想,肯定是。 那么,见了陈温斩,以陈温斩的坏心思,肯定也对她说了她的尸身藏在紫金宫以及任吉在紫金宫的事情,那么,她要重开紫金宫,接任吉出来吗? 殷玄眉头皱了皱,目光又扫了陈温斩一眼,真是多看一眼就想在他的身上多割一刀,看你那得意的样,以为有婉婉护着你就高枕无忧了吗?你做的那件事,朕一定会追查到底,就算找不到证据,朕也一定会弄一个证据出来,让你死无全尸。 殷玄沉声喊:“聂北!” 聂北立马出列:“皇上。” 殷玄问:“御辇被毁以及婉贵妃中箭一案可查清楚了?” 聂北垂头想了想,说:“查清楚了。” 这四个字一落,大臣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耳边响过‘查清楚了’这四个字之后一下子全都哗然了—— “查清楚了?聂大人,是谁?” “就是,到底这个人到底是谁,居然敢对皇上的御辇下手,还敢伤婉贵妃,当真可诛!” “聂大人,快说,这个人是谁?” “他是怎么做到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的?” “聂大人……” “聂大人……” “聂大人……” 一时间,金銮殿里面全是闹哄哄的人声。 所有人都很急切,所有人都很激动,所有人都充满了疑惑,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地望着聂北,紧盯着他的唇,等待着他吐出那个凶手的名字,包括陈氏一族人,也全都望向了聂北,神情肃穆,眸光危险。 但是,不显眼的位置,却有一个人不看聂北,似乎对聂北的话也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直直地盯在陈温斩腰间的荷包上面,从注意到陈温斩腰间的荷包跟他之前以及马艳兰之前丢失的那个荷包一模一样时,他的心就爬满了惊惶和害怕。 他的脸色发白,唇色发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更是抖的不能再抖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窦福泽。 窦福泽压根没想到,那个荷包,会出现在陈温斩身上! 怎么回事! 窦福泽恨不得立马冲到陈温斩面前,问他这个荷包是哪里来的,他怎么会有这个荷包,还挂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可面前的大臣太多了,皇上也在龙座里坐着呢,他不敢去,亦不敢问,他只期盼着朝议快点结束,他好去问一问,不然,他何以安心? 可是,聂北的话一出口,窦福泽就知道,今日的朝议,不会那快就散场。 窦福泽的心被时间煎熬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陈温斩腰间的那个荷包,按理说,殷玄也该看到了的,是,他确实看到了,殷玄虽然没有戴过聂青婉缝过的荷包,但他看过她的针脚,若是把荷包拿到近前看,殷玄一定认得出来,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殷玄只看到陈温斩腰间挂了一个荷包,却并不清楚荷包是什么花纹又是什么针脚,他也就没在意。 真正见过那个荷包样子的人少之又少,这满殿的大臣里,唯窦福泽一人认得。 聂北说完那句话后,感受到所有大臣们投过来的视线,他没管,只抬头看着殷玄,说道:“臣先把证据给皇上看一看。” 殷玄挑眉,朝随海挥了一下手。 随海立刻下去,从聂北手中接过三截断箭,一颗石头,一卷案椟,不多不少,就只有这三样东西。 随海转身把这三样东西呈给殷玄。 殷玄看着摆在龙案上的三样东西,三截断箭,应该是王云瑶当时挥断的那支,石头倒是有些奇怪,殷玄伸手,将那颗石头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然后去拿一边的案椟,手刚将案椟拿起来,还没翻开看,聂北开口了。 聂北说:“策划这一切的人是夏途归夏统领。” 殷玄正欲翻案椟的手一顿,他微掀眼皮,看了聂北一眼,嘴角冷冷地勾起一抹笑,却什么都没说,继续将案椟翻开。 陈温斩猛的一下子转头,看向聂北,眸色里压着阴鸷的戾气,他说谁?夏途归?那个有勇却无脑的男人?就他?策划一切?聂北在搞什么!他说这话他自己信么? 陈氏一族人都显然一惊,没想到聂北查来查去,会查到夏途归头上。 李公谨一听自己的亲家二哥被冠上如此大的罪名,眼睛瞪大,眼珠子都惊的要突出来了,他素来直言,敢在金銮殿上指骂殷玄,就不怕聂北,他豁的一下子往前迈开一大步,站在聂北跟前,瞪着他道:“聂大人,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你得查明白了再说,不能冤枉好人。” 聂北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负责查案,证据指向谁,我就定谁,李大人说的对,这案子不是小事,自然得查明白了,你放心,证据都已经交给了皇上,皇上自会分辨我说的是真还是假,有没有冤枉好人。” 李公谨一噎,蹙眉看向龙座上的殷玄。 殷玄沉默不语,英俊深邃的脸掩在冕冠后面,有些看不真切,一双犀利的能洞穿任何阴谋诡计的眼睛落在那一卷案椟上,戏谑而又兴味地将其看完,然后手一扬,案椟毫无预警地砸向了底下的陈温斩。 第100章 案情分析 陈温斩单手一接,稳稳当当地将案椟接在了手,还没翻开看,殷玄冷漠的声音就从金銮殿上方传了过来。 殷玄道:“看看吧,夏途归早不舒服晚不舒服,偏就在今天不舒服了,是因为他知道今日是他的死期,所以逃命去了吧?身为搭档,为他兜罪,你有什么话可说?” 陈温斩眼神沉冷,不应殷玄的话,只飞快地打开案椟,看着。 案椟很长,里面的字又小又规整,写的密密麻麻,全是那一天当值的禁军们的口供,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既是断案,录口供就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口供的录入方式十分奇特,陈温斩虽不是刑部的人,可他曾跟在聂青婉身边,经常骚扰聂北,也时常蹿刑部的大门,自然也偷看过刑部的卷椟,亦看过聂北记卷椟。 刑部正常的录口供的方式都是按正时间顺序来写的,偏生这一个不是,眼前的卷椟是按反的时间来写的,字迹是聂北的亲笔字,那这卷椟就是聂北又腾挪整理的。 时间轴是从出事那个点开始记起,然后倒退着往后记,看到末尾,聂北着重写了夏途归三个大字。 这三个大字不是用黑色的墨笔写的,而是用红色的朱笔写的。 夏途归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是夏途归的口供以及他的指纹画押痕迹,这样的痕迹一画押上,就说明他所说的所有话语,他都会负责。 陈温斩的视线挪向后面,看夏途归的口供。 夏途归的口供很简单,并不复杂,聂北记录的十分清楚,有他的提问,亦有夏途归的回答,这是聂北掌管刑部的时候所有刑部之人记口供的方法,利索简单,又让人一目了然,当然,这也是聂北式口供。 聂北:“御辇出事的时候你本人在哪?” 夏途归:“小南街104号等风酒楼。” 聂北:“旁边有谁?” 夏途归:“陈温斩。” 聂北:“没旁人了?” 夏途归:“没有了。” 聂北:“你二人在等风酒楼做什么?” 夏途归:“喝酒聊天。” 聂北:“在几楼喝酒,喝的什么酒,聊了什么?” 夏途归:“三楼,因为要随时关注到街上的动态,我们就上了三楼,那里视线好,看的广,也看的远,喝的酒么,就是等风酒楼里的一风坡,聊的话题就比较多了,有花柳街的姑娘们,还有今日的大典以及婉贵妃,还有其他的一些打趣的话。” 聂北:“期间你二人有没有离开过?” 夏途归:“没有。” 聂北:“二人都没有离开过,还是只你没有,还是只陈温斩没有?” 夏途归:“我二人都没离开过。” 聂北:“你跟陈温斩是一起进的酒楼?” 夏途归:“是呀。” 聂北:“什么时辰进的?” 夏途归:“辰时一刻,御辇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 聂北:“你们坐的三楼位置是靠窗的吗?” 夏途归:“靠窗。” 聂北:“窗户是开着的吗?” 夏途归:“开着呀,不开怎么能瞅到街上的情形。” 聂北:“你跟陈温斩有没有分工,比如说你们一个人负责注意上方的动静,一个人负责注意下方的动静?” 夏途归:“没有,不过陈温斩是宫外禁军中武功最好的,既是武功最好,他自然就要能者多劳呀,他看的肯定比我看的远,那他肯定多一些注意下方的动静,毕竟当时御辇是从下面的街道上过的。” 聂北:“陈温斩的武功既是宫外禁军中最好的,那就理应在御辇前护岗,为什么你要让他陪你一起巡街喝酒?” 夏途归:“习惯了,再说了御辇有那么多人护着,有宫内禁军和御林军,也用不上陈温斩,我们这些宫外禁军也凑不到边上去。” 聂北:“你怎么知道用不上?” 夏途归:“一直以来都是呀,护卫皇上的职责,从来不是宫外禁军的事儿。” 对话式的口供写到这里就没有了,陈温斩看完,眉头拧紧,聂北问的这些问题,着实很普通,似乎问的也很有道理,看上去真的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但从这个口供里怎么看怎么也推演不出来夏途归就是那个幕后策划人。 陈温斩将案椟合起来,问聂北:“聂大人,就凭这么一张纸,你就说夏统领是策划那么惊心动魄事件的人,未免太武断了吧?你不是一向讲求证据的吗?这样的证据如何让人信服?” 聂北没回答,只问陈温斩:“小南街104号等风酒楼的正对面是什么?” 陈温斩想了想,说:“一家客栈。” 聂北道:“确实是一家客栈,还是叫迎运客栈,比肩福满星楼,而福满星楼坐落在天子西街,正是御辇出事的那条街,我从婉贵妃口中以及皇上口中得知,当时凶手从福满星楼的三楼往御辇砸过酒杯,福满星楼的三楼与迎运客栈的三楼以及等风酒楼的三楼是齐平的,我问过这三家店面的掌柜,也问过里面的所有小二,还有当时在那三个店面周边巡岗的禁军们,他们都说,因为当时是御辇行街,所以店面里的所有窗户都打开了,那么,坐在等风酒楼的三楼就能清楚地看到福满星楼三楼的情况,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你与夏途归十分有嫌疑,当然,只凭这点分析是有点强人所难,那就看证据。” 聂北让随海把另两样证据拿下来,他拿起三截断箭,又拿起那颗石头,拿起后就走到陈温斩面前,让他看,然后又让每一个大臣都看,然后他道:“这箭很普通,当时在现场研究的时候确实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后来日日把玩,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将那些嫌疑的地方拿到龙座前,让殷玄看了,又拿到陈温斩面前,让陈温斩看了,又一一拿到每一位大臣面前,让大臣们也看了,然后道:“现在是七月的夏天,就算时时洗手,手也会出汗,寻常的糙木,被这样时时染汗的手摸来摸去,用肉眼看,一时看不到什么,可等风一吹,细灰一落,木头就会变黑,可这个没有,没变黑不说,还显出一股胶香,遇汗而滋胶香的树木,称为南胶木,种在帝都怀城的通巷河畔,用以护卫河堤,而住在那一片的居民中,唯夏途归一个带了官衔。” “再说这石头,看上去也极为寻常,却是做案的凶器。” 聂北把石头又拿到殷玄面前,让殷玄看了看,又拿到陈温斩面前,让陈温斩看,陈温斩看着那石头,心里有一股怪异感在滋生,他手一伸,将那石头从聂北的手中夺了过来,仔细摸了一遍,然后眸色一凛,望向聂北。 聂北面无表情地问:“陈统领摸出什么不对劲了吗?” 陈温斩冷哼一声,心想,这明明应该是百蚁吞虫寄宿成功的虫卵才对,为何变成了普通的石头,形状还如此相像,难道聂北没有发现那个虫卵?不应该呀,他若发现不了,那他还称什么十六阎判,回家种田得了!他定然发现了的,那怎么换了? 陈温斩能想到的原因就是聂北并不打算指证他,可不指证他也不能指证夏途归啊,这事儿本来就跟夏途归没关,这样的罪名一旦坐实,夏途归必死无疑,就连夏家,也得受到牵连,夏谦是太后时期的三公之一,当时不顾殷玄的挽留,执意辞官,本就惹的殷玄不快,殷玄要是借着这件事大发龙威,为难夏谦,那夏家会成为曾经的三公里最先覆灭的那个。 陈温斩蹙眉,当真不知道聂北在搞什么了。 他冷着脸,把石头递还给聂北,就看他要怎么将这事进行下去。 聂北接过石头,又拿给其他的大臣们,让所有大臣们都过目看一遍,然后道:“这石头就是一块很小的鹅卵石,没什么特别的,任意找个小溪,随便刨一刨,就能刨出一个这样的石头来,可它不寻常的地方就是上面有内力撞击的裂纹。” 这次,他让殷玄亲自看。 殷玄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刚随海把证物拿上去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那个裂纹,那个裂纹到底是撞击而产生的还是人为的,他心知肚明。 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他也心知肚明。 他眉梢微挑,薄唇逸出讽刺的弧度,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在那里冷眼看着聂北自导自演,这个时候殷玄倒跟陈温斩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同仇敌忾了,他倒要看看聂北一会儿怎么收场,把夏途归推了出来,若这一出戏唱不好,那死的可不仅仅是夏途归,而是夏氏九族! 殷玄装模作样地瞅了一眼,说:“确实有内力撞击的裂纹。” 聂北又让陈温斩看,又让其他大臣们看,然后又道:“这石头是击碎御辇的凶器,是我在御辇的废墟里找到的,为什么单说它是凶器,而不说别的,因为御辇击毁后的废墟里全是灰尘碎梢以及木屑,唯这一个石头安然无恙。” 大臣们听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听到这里,有大臣问:“那这也不能说此事件就是夏统领所为呀!” 聂北道:“出手之人不是夏统领,是武功高强者,有可能他的武功还在皇上之上,而他不露面,是因为他不是我朝中人,他是江湖人。” 一句江湖人,生生把所有人都说呆了,包括陈亥,包括陈津和陈建兴,包括陈间和陈璘,亦包括陈温斩。 江湖人? 这个词出现在这里,不能不让陈氏一族人多想,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陈氏一族人想用江湖人杀聂北,这还没行动呢,聂北就在金銮殿上说有江湖人想杀皇上,这听上去真的有点让人心惊肉跳。 陈亥眯了眯眼,锐利地盯着聂北,心想,他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所以在这里先把江湖人提出来,往后当真有江湖人在帝都怀城兴风作乱,他就可以一语咬定这些人又是冲着皇上来的,进而顺藤摸瓜,再把矛头指他陈府? 不管是有意刺杀皇上,还是有意害婉贵妃,这都是死罪。 陈亥冷冷地在内心里笑了一声,想着聂北就是聂北,十六阎判的威名也着实不是白给的,但你今日放了陈温斩一马,我陈府亦不会放过你。 陈亥收敛神情,站在一边,也看聂北怎么将这出戏唱下去。 聂北是不管任何人的想法的,他将那两件证据一一解释清楚了后,又将证据放回去,随海拿着又摆在了殷玄面前的龙案上。 聂北冲殷玄拱了拱手,说道:“皇上派人去夏途归的屋中搜一搜,看能不能搜到这种箭。” 殷玄转头对随海道:“让戚虏带人去。” 随海说了一声是,连忙出去通知戚虏,戚虏听了,二话不说,带着御林右卫军们就去了夏途归的家中,待回来,戚虏怀里抱了十几根那样的箭,大臣们都冲上来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还伴随着很多大臣们的惊叹声和不可置信的声音:“真的是夏统领?当真没看出来呀,他平时老实憨厚的,还是夏公家的嫡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有人低应道:“你不知道夏公当年跟皇上闹的有多不愉快吗?或许是心里一直忍着一口气,没机会撒,就趁着这次大典呗,他是宫外禁军统领,这机会对他来说,难能可贵呀!” 有人点头:“说的挺有道理。” 有人低声:“可这胆子也太大了,谋害皇上,谋害婉贵妃,这是要诛九族的呀!” 众人不应声了,这事儿还真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也不是敢插言的。 陈温斩才不理会那些人的嘀嘀咕咕呢,他也不管戚虏怀里的箭,只对着聂北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压根没办法让人信服。” 聂北道:“一双背后的眼,一个行踪缥缈的江湖人,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石头,屋中藏着与射杀婉贵妃时所用一模一样的箭,你以为,这是巧合?” 陈温斩心想,行踪缥缈的江湖人?瞎掰!一双背后的眼?更是瞎掰!还有石头和箭,那也是瞎掰!明明事情是我做的,明明御辇的暴炸是因为百蚁吞虫,明明他的小祖宗是他射伤的,聂北为什么要冤枉夏途归! 陈温斩深吸一口气,他不能让聂北把罪名扣到夏途归身上去,虽然陈温斩知道,这是聂北把他置身事外,保他的法子,但如果是这样的保法,他宁可不要。 陈温斩抬脚,正欲往前跨一步,却被陈津拽住了手。 陈津瞪着他,小声说:“做什么去?” 陈温斩看着陈津,那一刻,他举步维艰,心灵被重重地切割着,一边是至亲的家人,一边是兄弟,他这一脚踏出去,解救了兄弟,却又害了家人,可不踏出去,保全了家人,却又连累了兄弟,似乎,怎么选都不对。 原本陈温斩想,以聂北的能为,一定能把这件事圆过去,可陈温斩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聂北会拉夏途归来垫背! 为什么? 陈温斩死死地瞪着聂北,可聂北不看他,只看向龙座上的男人,殷玄凤眸浅眯,修长指腹轻敲着龙椅的扶手,看着聂北,问道:“哪里来的江湖人?什么江湖人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来去无踪?就算真有这样的人,以夏途归的能力,何以请得动?” 聂北不缓不慢道:“那就要传夏统领进殿一问了。” 殷玄冷笑,却是扬声道:“戚虏。” 戚虏松开箭上前:“皇上。” 殷玄道:“你亲自带人去夏宅,将夏途归带过来。” 戚虏沉声:“是。” 走之前他指了指地上的箭,问殷玄:“这些要带走吗?” 殷玄道:“不用,放着吧,一会儿也让夏途归看看。” 戚虏哦了一声,转身出殿,带上御林右卫军,去了夏宅,可夏途归不在夏宅,他一大早收拾好起来要去上朝,刚收拾好出门,就碰到了二狗子,应该也不是碰到,看二狗子的样子,像是等了很久了,二狗子跟他说,今日他不用上朝了,他家少爷会去,让他歇歇,今日也给自己放一天假,禁军里面的事情,今日他家少爷全包了。 夏途归听了,频频吸气,打趣二狗子:“平时不见他心疼我,今儿怎么心疼了?三年多都不管宫外禁军的事儿,让我一个人操劳,回家一趟,就知道心疼人了,行,看他心情好,我给他机会显摆,那我今日就不去了,让你家少爷好好忙吧。” 二狗子笑道:“我家少爷说,以前劳累了你,现在他要补回来,往后上朝奏议,全都他包揽了,你以后就不用起这么早了,享享福。” 夏途归挑眉,轻笑,抬起头来看了看初显曙光之气的朝阳,说道:“这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 二狗子噗嗤一乐,拘了个躬:“我把少爷的话带到了,夏统领今日真的可以闲下来享享福了,我还要回去伺候少爷,就不留了。” 夏途归冲他挥了挥手:“去吧。” 等二狗子离开,夏途归站了一会儿,回屋,脱掉衣服又睡了个回笼觉,等起来夏班已经走了,夏途归就夏班一个儿子,平时跟儿子最亲,跟媳妇都不是很亲,儿子不在了,夏途归无聊,就带上媳妇去看夏谦,上一回去,夏途归觉得夏谦的地方极好,逮着空自然就想再来坐坐。 夏谦倒也没拒他,只是这一回夏谦看到他,止不住地直叹气摇头。 夏谦什么都没说,就坐在那里沉默地摆棋,他不让夏途归陪,也不让王芬玉陪,就一个人一颗一颗地摆着。 王芬玉立在一边,看看夏谦,看看夏途归,秀丽却略显英气的眉紧紧地拧着,可夏途归好像无所察觉似的,他只是在想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儿子带媳妇来看你,你不高兴个啥子啊?给儿子摆脸色可以,你给你媳妇摆脸色,让你媳妇怎么想?下回还敢来看你么? 夏途归轻咳一声,脸色不大好地喊一声:“爹。” 王芬玉立马道:“二舅,外公一个人下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看二舅妈这么坐着也挺无聊,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说着,不管夏途归应不应,伸手就把他的胳膊一拉,又把二舅妈的胳膊一拉,强硬地拉着他们出去了。 义铭抬了抬眼,没动,就安静地守在夏谦身边。 王芬玉将人拉出去后,二舅妈问她:“公爹今日心情不好?” 王芬玉道:“二舅妈可别往心里去,外公不是对你呢,是对二舅。” 夏途归一听,不乐意了,虎着眼睛问道:“怎么又是我了?我今日可没有惹爹。” 王芬玉叹一口气,停住不走了,问他:“你今日休沐?” 夏途归道:“不是朝规休沐,但也差不多,我们宫外禁军向来比较随意,你也知道宫外禁军有两个统领,平时管事儿的也就一个,以前陈温斩不管事儿,就我多劳,现在他管事儿了,我就清闲了呀,以往那三年,他可是经常翘班不去官衙,如今他愿意顶事儿了,我也翘翘班呀!” 王芬玉没好气道:“你这班翘的极好,等着吧。” 说完,不再搭理他,拉了二舅妈就走。 夏途归没听懂,耙了耙头,左右望望,没人,也无人可解惑,只是站在那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着,大侄女那话是啥意思?什么叫‘极好,等着吧’?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戚虏在夏宅没有找到他,经打听,知道他去了大名乡后戚虏就带人来了,夏谦的住处戚虏是不敢闯的,叫了一个人去敲门,来开门的不是义铭,也不是王芬玉,就是夏途归。 夏途归被爹嫌弃了,被大侄女嫌弃了,一个人摸着脑袋想着大侄女那话是什么意思,没想明白,索性就坐在木楼的台榭上想着,不想通他都不好意思去找人。 可还没想通呢,就有人敲门了,他离门最近,也就拍了拍衣衫,穿上鞋子,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御林右卫军,他一愣,还没开口问你是不是敲错了门,那人就冲他喊了一声“夏统领好”,然后扭头,对一个人道:“头,夏统领在这。” 戚虏走过来,冲夏途归道:“夏统领,皇上要见你,你随我进宫吧。” 夏途归一愣:“皇上要见我?” 戚虏道:“是。” 夏途归心想糟了,我就翘了一天班而已,怎么就被皇上给抓着了呢,他苦瓜着一张脸,说道:“我这就去,但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跟媳妇说一声。” 戚虏朝门内扫了一眼,说道:“我在门口等你。” 夏途归说了一声好,也不关门了,返身回去,找到媳妇,跟她说他要先回怀城,让她先在这里陪着夏谦,晚上他再来接她,媳妇点了点头,夏途归就去找夏谦。 王芬玉在旁边听着,没吭声,在夏途归去向夏谦请辞的时候,她起身,去了门口,看到门口站了很多穿着御林军服饰的官兵,她眉心一沉,也去找夏谦。 这个时候夏途归已经从夏谦那里离开了,半路上夏途归跟王芬玉碰上了,王芬玉瞅了夏途归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留下一声叹息,走了。 夏途归是不明白今日的爹跟大侄女怎么都怪怪的,他不就是翘了一天班么,他们用得着这么愁眉苦脸么,他又没杀人放火。 夏途归撇撇嘴,走了。 王芬玉去见夏谦,夏谦已经甩了棋子,站在沿廊前看着那些风铃,余光看到王芬玉来了,他问:“门口来的是什么人?” 王芬玉道:“看服饰,像是御林军。” 夏谦道:“御林军归皇上管,向来也只听皇上指派,这也就是说,是皇上要见他。” 王芬玉道:“嗯,这应该不会有错。” 夏谦道:“你这个二舅,就是心大,上回他来,说皇上御辇出了事,婉贵妃中了箭,又说聂北被皇上的圣旨召了出来,还说皇上当着他的面问御辇出事的时候陈温斩在哪里,这么明显的事情,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王芬玉道:“现在怎么办?虽不知道今日的朝堂发生了什么事,但皇上派御林军跑到大名乡来找他,这事儿一定不小。” 夏谦道:“是不小,关乎生死。” 王芬玉皱眉,语气略显着急:“那外公你还不动,我们快进宫啊!” 夏谦哼一声:“进什么宫,上回都跟他说那么清楚了,他那个猪脑袋就是一窍不通,这回就让他长长记性,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他不是很喜欢我这个院儿吗?没事儿老往我这里跑,不知道长点心去揣摩圣意,那以后就让他天天住这里。” 说着,对义铭道:“去将我枕头底下的那个盒子拿出来。” 王芬玉眼皮一跳,那个盒子外公睡觉天天压着,当稀世宝贝似的,也不让她碰,她十分好奇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等义铭将盒子拿来了,夏谦看都不看,直接让义铭交给了王芬玉。 王芬玉接了,打开看了一眼,吓的立马又合上,她抬头,震惊地看向夏谦,薄唇微颤:“外公,这……” 夏谦叹道:“拿去吧,太后生平赐给外公的东西并不多,也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可总还有一两件是能拿得出手的,带上我的印信,把那猪脑袋带回来,往后就让他陪我在这里下棋吧,反正不虐他都对不起他那笨样。” 王芬玉想笑,可笑不出来,因为这不是一件能笑得起来的事情,她面色郑重,说道:“外公放心,我一定会将二舅平安带回来。” 夏谦没应话,让义铭拿了他的印信来,给了王芬玉。 王芬玉接过,又将手中的盒子扣紧,一同塞进袖兜,回去换衣服,然后往帝都怀城赶去,她一人骑马,跑的很快,就怕赶不上。 第101章 刺激自己 钻满1800加更 大名乡是帝都怀城别郡,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戚虏原本是去夏宅找夏途归,花不到多少时间,顶多一柱香的功夫,所以殷玄以及大臣们就都在金銮殿里等,可没等多久,就有一个御林右卫军进来禀报,说夏途归去了夏谦的住处,戚虏带人去了大名乡,可能得一两个时辰后才能赶回来,殷玄听了,就让随海去通知御厨那边,给大臣们一一备早饭,让他们就在宫里用饭,用完饭再来金銮殿候着,那语气让满殿的大臣们都听出来一股‘今日事情不弄清楚,朕决不会罢朝’的意味,大臣们面面相觑,却不敢二话,在殷玄离开金銮殿之后,他们才敢大声喧哗,交头接耳。 陈温斩一下子冲到聂北面前,狠狠抓住他的手,要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问清楚他想干什么,可不等他把聂北抓住,就有一个人猛的一下子蹿到了他面前,将他急冲冲地拉走了,可刚走了两步,他又被聂北拉住了,陈温斩怒目而视着他。 聂北没看陈温斩,只用着他那一双被誉为阎判般的解剖刀的目光看着窦福泽,皮笑肉不笑地说:“窦太医,这么急着拉陈统领要去哪儿?” 窦福泽讪讪道:“我想与陈统领说会儿话。” 聂北点了点头:“我也想与陈统领说会儿话呢,不如一起?” 窦福泽哪敢跟聂北一起啊,听了聂北的话,手一抖,就松开了陈温斩的胳膊,陈温斩看了窦福泽一眼,不明白他抓他干嘛,他现在也没功夫搭理他,陈温斩拽住聂北的官袖,一路把聂北拽着出了门。 窦福泽看着,焦心忧虑啊,聂北挡着,他可要怎么跟陈温斩问那荷包一事! 他确实没机会问,因为聂北不会给他机会。 殷玄从金銮殿离开,直奔龙阳宫,路上,他的眉头一直在紧紧地蹙着,片刻都没松展,快到龙阳宫的时候,他让御辇停下,让随海去传一个御林左卫军,他要问话。 随海去了,很快就带了一个御林左卫军来。 殷玄问那个御林左卫军,昨日龙阳宫发生了什么事情,婉贵妃接见了什么人,都在哪里见的,用了多少时间等等。 御林左卫军没有隐瞒,全都说了,包括聂青婉传见聂北一事,包括聂青婉传见夏途归和陈温斩一事,包括西苑的几个小主在龙阳宫前阶摔的七仰八叉一事,昨天他没有跟出去,自也不知道陈温斩拥抱聂青婉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向殷玄说。 但只听到这些,殷玄的脸色就已经十分的阴沉无比了,他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随海在一边听着,心头直冒汗,想着婉贵妃也忒大胆了吧!背着皇上见臣子,而且这臣子除了夏途归外,另两个可是皇上十分讨厌的,她当真以为她被皇上宠着,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这个小祖宗可真是能作呀! 随海为婉贵妃默哀一分钟,想着婉贵妃你真的要自求多福了,再虚虚抬眼,看殷玄那张英俊的脸上阴云密布,随海当真觉得这事态似乎有点严重了,这次,婉贵妃会不会挨板子?从天堂跌到地狱? 随海想多了。 虽然殷玄很恼很气亦很火,可他进了龙阳宫,进了寝殿,便什么表情都没了。 聂青婉每天起的晚,不到辰时一般不醒,偶尔会提前醒,但不是很多,殷玄寅时三刻去上朝,朝议时间长的话,他到辰时或是晚一点才会回来,今日的朝议只进行到一半就中断了,他回来的时候是卯时二刻,聂青婉还没醒。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在屋内伺候,因为眼见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她三人怕聂青婉提前醒,就早早地来屋里面伺候,看到殷玄进来了,三人连忙行礼,又自觉地退下。 殷玄往床上看一眼聂青婉,脱了龙靴,没脱龙袍,上床将聂青婉抱到怀里,密密地吻住,他是故意的,吻的她不能呼吸,故意把她弄醒。 聂青婉睁开眼,推着他。 殷玄扣住她的手,目光幽冷地盯着她。 聂青婉也看着他,她尚迷糊,一双乌黑的眼卷着困倦的光,半是朦胧半是缱绻,像远雾遮霞,又似云隐薄釉,长长的睫毛从那云雾里穿过,似鸿毛掠过浮水,一下一下打在殷玄的心上。 殷玄心口一热,滚汤的唇就落在了她的眼睛上,用力的碾允。 聂青婉吃疼,尖叫着推他踢他,却又被他禁锢住全身,唇一挪,压在了她的唇上,趁机攻占。 吻的她近乎窒息,他才松开她,喉咙里逸出笑声,亲亲她发怒的脸,亲亲她发怒的鼻头,亲亲她棉香的唇,亲亲她仇恨似的眼睛,哑着声音说道:“饿不饿?不饿陪朕再睡一会儿,朕想抱你睡一会儿。” 聂青婉推他手:“不睡了!” 殷玄道:“那就起来吃饭吧,吃完饭你母妃跟哥哥就该进宫了,李玉宸也应该会来了,朕已经让人去向他们传了旨,以后他们每日都会来陪你,你不会再无聊了。” 聂青婉道:“算你有良心。” 殷玄低笑,咬着她的唇,小声抗议:“是你没良心。” 聂青婉看着他,目光微微的冷。 殷玄没看她,只垂着眼睛,认真地吻她。 他只要能每天这样与她在一起,不管是打闹争吵也好,是生气搞事儿也罢,他都认了,总归现在,她不管做什么,都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殷玄松开,睁眼看到那张嫣红的唇,还是受不住秀惑,又攫住。 在床上厮磨了好久,直到把某个女孩欺负的近乎要暴炸,他才淡定地轻咳一声,遮住嚣张的某个地方,抱起她,去衣柜前拿衣服,拿衣服的时候他问她要穿什么颜色的什么款式的,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那一排排的裙摆上划过,最后落在了柜子一角的红色喜服上面,他说:“就这件吧。” 聂青婉不要穿那件,随意指了一件浅色的。 殷玄道:“今日有大喜事,咱们穿红点,应应景。” 聂青婉问:“什么大喜事?” 殷玄道:“射你一箭的幕后黑手抓到了,朕很高兴,这是值得庆祝的,所以就穿红的吧。”说着,伸手去拿那件喜服,拿出来后又对她道:“你要不要去看一眼?或者说,你要不要去射他一箭,伤了朕的爱妃,这个人难逃死罪,死之前给你出出气。” 聂青婉问:“幕后黑手是谁?” 殷玄道:“夏途归。” 聂青婉眉梢一挑,却是淡漠地应一声:“哦。” 殷玄将她抱回到龙床,坐在那里给她穿衣服,穿到一半他就让随海去传膳,等衣服穿好,早膳也摆好了。 王云瑶进来伺候给聂青婉梳妆,浣东和浣西负责整理龙床换床单。 做完这些,三个姑娘又出去了。 殷玄和聂青婉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桌前吃饭,吃饭的时候聂青婉问:“证据确凿吗?” 殷玄道:“聂北查的案子,没有证据不确凿的。” 聂青婉道:“也是。” 殷玄看她一眼,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 聂青婉想都不想,摇头:“没有。” 殷玄垂眸,什么都不问了。 等吃完,殷玄还是亲自给她换药换纱布,只是在喝药的时候,聂青婉眉头蹙了一下,扫了一眼挂在殷玄腰间的那个荷包。 就那么一眼,就被殷玄捕捉到了,殷玄知道,自己不主动说,她又要当作没看见了,殷玄道:“这是昨日明贵妃送朕的。” 聂青婉道:“很好看。” 殷玄道:“朕没有看过别人缝的,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看,婉婉会缝吗?” 聂青婉正准备张口说不会,殷玄又道:“爱妃原是绥晋北国的公主,这女红定然十分了得,区区一个荷包,定然难不倒爱妃,那不如爱妃也给朕缝一个吧,朕比较比较到底哪个好看。” 聂青婉翻白眼:“我女工不好。” 殷玄笑道:“你不缝,朕怎么知道好还是不好?再说了,好还是不好,是朕说的,不是你说的。” 聂青婉道:“你已经戴了一个了,没必要再弄第二个。” 殷玄道:“衣服都还要每日换呢,更何况荷包了,朕有得挑,才能有得换,就这一个,想换也没得换。” 聂青婉淡声道:“你后宫女人那么多,想要不能让她们缝?你只要开口,她们都乐意。” 殷玄道:“她们想缝,也得让朕乐意开口,还得让朕乐意戴才行,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你养病也闲着,正好晋东王妃这几日都会进宫,你不会的,可以请教她,让她教你,朕就不信,晋东王妃连一个荷包都不会绣。” 聂青婉嘟了嘟嘴,倒没说什么了,只是瞅着他腰间的荷包,再吞着碗中的药,就觉得药越发的苦了,这个时候也越发的想念任吉了。 如果任吉在身边就好了,她可以抱着他撒娇,让他给她讲故事,还能让他带她飞到高空中,坐在树上,看宫外的车水马龙。 想着,脸上的所有情绪就都淡了下来,神采奕奕的眼也失去了光彩,喝完药她就恹恹地躺回到床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仔细看去,竟有几分要哭出来的委屈。 殷玄吓了一大跳,连忙把药碗搁下,抱住她,扳过她的脸,看向她的眼睛。 见她眼底微红,薄泪轻淌,他的心狠狠地揪起,轻哄道:“你不想缝就不缝了,朕没有强迫你,不哭。” 殷玄有些手足无措,又责备自己为什么非要让她缝荷包,非要惹她不高兴,他低头吻着她的眼睛,声音闷闷而生疼:“不哭,婉婉,朕只想让你快乐,只想让你高兴,你不愿意缝就不缝了。” 他说着,伸手就把腰间的那个荷包拽了下来,扔到了地上,又搂着她,低声说:“朕不戴了,谁的都不戴。” 这个时候殷玄又十分的后悔,他做什么要戴那荷包来刺激她?是刺激她吗?明明就是刺激自己!她难受了,他更难受。 第102章 惊心动魄 殷玄蹙眉,千哄万哄终于把怀里的女孩哄的不落泪了,虽然她的眼底还有一些薄红,可到底没哭,这让殷玄紧绷的心终于松驰了下来,他亲亲她的眼睛,又去吻她,蹭着她的气息,贪恋的不愿意离开。 可是门外响起了随海的声音,随海道:“皇上,戚统领回来了。” 戚虏回来了,那就意味着夏途归也被带进了宫,聂北的这一出戏,还要继续唱下去。 殷玄呼吸急促,缓缓松开聂青婉,搂着她的腰,把她搂到怀里,轻声问:“要不要跟朕一起去金銮殿?” 聂青婉被他吻的呼吸也缓缓的急,脸颊绯红,薄唇绯红,眼底的红色早就散了,换上了微薄的愠怒,听了他的话,她理都没理,直接扭头,看向被他甩在地上的荷包,说道:“你把那荷包捡来。” 殷玄一愣,低头瞧她。 聂青婉道:“好歹是明贵妃的一番心意,别浪费了,你先戴上,抽空我缝一个给你,你再把她的换下来。” 殷玄怔了怔,盯着她说:“你要给朕缝荷包?” 聂青婉道:“反正无聊。” 殷玄立马就高兴了,温柔地松开她,迈步走过去,将那个荷包捡起来,然后又返回,将荷包递给她:“你保管,朕不戴了。” 聂青婉不保管,接住荷包,起身给他戴上。 殷玄低头看她,她个子小,又柔弱棉软,这么站在他面前给他戴荷包,真的像个孩子,不,像曾经的她,那个时候她虽然是太后,她虽然比他大三岁,可她不肯长啊,她十岁的时候他七岁,那个时候她稍稍比他高一点,可后来她就远远赶不上他了,他长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俯视十三岁的她了,后来两个人的身高差距越来越大,在他眼里,她的身高顶多就是个孩子。 殷玄伸手,揉了揉聂青婉的发顶,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聂青婉帮他把荷包系好,抬手烦燥地拍开他的手,瞪着他道:“忙你的去。” 殷玄笑道:“你真不跟朕一起去?” 聂青婉道:“不去。” 殷玄露出可惜的表情:“那你看不到好戏了。” 聂青婉在心底里冷笑,心想,确实是好戏,就怕你看到结尾的时候会气的吐血,她甩甩衣袖,甩出一片红,眉头一皱,低头瞅着身上红艳艳的衣服,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她折回到龙床上,靠在那里,取出一本书看。 殷玄看着靠在龙床上的姑娘,红衣黑发,金黄暖帐,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他实在不想再去金銮殿了,也不想再去御书房里,只想跟她厮混在这张床上。 可是不去又不行。 殷玄忍着往龙床扑过去的冲动,艰难地挪步,往门口走了去。 出了门,他脸上所有晴欲表情一敛而尽,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去伺候,这才带着随海,回了金銮殿。 这个时候的金銮殿,气氛比较紧绷了。 大臣们都在宫里头用了饭,可用饭的时候一个一个心情都十分的紧张激动,亦十分的担忧害怕,害怕什么?害怕真相真如聂北所调查出来的那样,夏途归的官虽不大,可他身后的人不可小觑啊。 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看着站在金銮殿中间尚不明情况的夏途归。 夏途归确实有点儿不大明白情况,可不明白情况不代表他一点儿警觉都没有,他原以为他今日偷偷地翘班了,被殷玄发现了,殷玄要把他喊到御书房里批评一通,却没想到,戚虏没带他去御书房,而是来了金銮殿。 更奇怪的是,金銮殿里还有这么多大臣,再看一眼地面上摆着的箭,那么的眼熟,那是他跟陈温斩还有肖左还有夏班以及二狗子还有其他一些禁军在休沐或是不当差的时候出去打猎用的,一直放在他的家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夏途归朝陈温斩看去,陈温斩也在看他,目光里克制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无奈。 再扫一眼别的官员,都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看着他。 夏途归再傻也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而且,还不是小事儿,是大事儿,等殷玄来了后,夏途归才知道,他摊上的是怎样的大事儿! 袭击御辇,伤婉贵妃! 这样的罪名一旦落实,必然诛连九族。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那天殷玄问他的话,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他爹与他说的话,就在这生死交替的悬崖边上,他一下子醍醐灌顶,想明白了一切。 聂途归眼眸震惊地看着陈温斩,那眼中有绷裂的情意,有不甘,有委屈,有不解,有痛疼,他又忽然狠狠地闭上眼睛,阻止眼中的疼痛溢出来,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狠狠地攥紧,耳边是殷玄的声音,他说:“夏途归,你承认聂北分析一切吗?” 承认吗? 承认了就是死罪。 不承认吗? 那这件事谁来背呢?陈温斩吗? 夏途归忽然意识到昨天婉贵妃同时传他跟陈温斩进宫是干嘛了,夏途归又想到昨天去见婉贵妃前陈温斩跟他打趣的话,他说:“你是哥,这种事情当然你先,难道你让弟弟为你打头阵?” 是呀,他是他的哥。 虽没有血缘关系,可他真的拿他当弟弟看的。 夏途归没有弟弟,他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却唯独没有弟弟,陈温斩就是夏途归的弟弟,没有二话的。 为陈温斩背这个罪,他也没什么不能背的。 而且,以聂北的能力,不可能把案子查这么偏,夏途归不相信聂北没有查到陈温斩身上,可他偏偏把罪定在了自己身上,这个时候的夏途归大脑上线了,他十分清楚,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聂北都能定他的罪。 夏途归忽然精疲力尽,浑身血液抽尽,他应该早点听爹的话的,应该早点辞官的,可他没有,他这样的笨脑袋,是真的不适合当官,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可惜,他要连累家人了。 夏途归老眼通红,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头磕在石板地上,发出很沉闷的一声重响,重响落地,他闷闷的声音跟着响起:“臣有罪。” 殷玄眯眼。 陈温斩的眼眸也要裂开了,他攥成拳头的手上青筋一根一根地绷起,这个时候的他恨极了自己,也恨极了聂北。 可他也不敢冒险,聂北刚刚说了:放心,有太后在的地方,从来没有枉死。可她要如何救夏途归呢? 这里是金銮殿,这里站着大殷帝国所有的朝臣,这里坐着九五之尊的皇帝,夏途归在这个地方承认了罪行,那他就逃不过一死,就算她神通广大,她又要如何救呢? 陈温斩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面上一片冰寒。 殷玄问夏途归:“你是策划御辇一案和婉贵妃一案的黑手?” 夏途归依旧把头磕在石板地上,哑声道:“是的。” 殷玄问:“如何做到的?” 夏途归道:“细节臣不知道,臣只是买了杀手,让他们去杀了婉贵妃,臣也没让他们击碎御辇,是他们擅作主张的。” 殷玄挑眉:“杀手?” 他看向陈温斩,嘴角勾着不冷不热的笑,缓缓,他又看向夏途归,冷沉地道:“你倒是跟朕好好说说,你从哪里买的杀手,花了多少钱,又是为何要杀婉贵妃,你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为人敦厚,老实,本分,又乐于助人,这都是优点,但千万别把优点当成是卖点,见人就卖,有些人不值得你为他卖命,更不值得你替他顶罪,明白吗?” 可以说,殷玄的这话说的很直白了,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听得懂这话的话外音,而能站在金銮殿这个地方的大臣,有几个笨人? 听了殷玄这话,有不少大臣都在纷纷地朝陈温斩望了。 他们想到以前都是夏途归来朝议汇报宫外禁军的情况,可今天,变成了陈温斩,又在今天,夏途归被问罪,又在刚刚,皇上说,为别人顶罪,不值得。 夏途归常年在宫外禁军里带队,唯一关系好的便是陈温斩了,而陈温斩是谁?那是随太后一起浴血九州的人物,曾经赫赫有名的六大战将之一,武功跟皇上不差相上,他们更愿意相信那天的事情是陈温斩所为,而不会相信那天的事情是夏途归所为。 再者,夏途归跟婉贵妃又没有矛盾冲突,也没杀婉贵妃的理由,唯陈府最可疑,为什么呢?因为陈皇后出自陈府,而婉贵妃获宠,宠冠后宫,严重威胁到了陈皇后的地位,这么一想,大臣们的心就更惊了,似乎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明白是明白,谁敢说呀! 一个一个都不敢说,憋着一口气,大气不敢喘,只想把自己当成透明人,缩在角落里。 夏途归道:“皇上说的对,我这个人是敦厚老实,所以见不得有人迷惑皇上,这个婉贵妃来自晋东遗臣,如此迷惑皇上,定不怀好意,我虽然官职不大,能力不足,可我尽忠尽职,只要有人威胁到皇上,威胁到大殷帝国的江山社稷,我就不会容忍,杀了她就没人能够再迷惑皇上了,至于皇上说的杀手,那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只要给钱,要多少有多少,但我不能跟皇上说名字,这是江湖人的规矩,这事是我做的,他们只是拿钱替我办事,跟他们都无关,皇上要治罪,便治我的罪,不要牵累别人。” 殷玄冷冷地瞪了他一会儿,见他打定主意要一扛到底,他揉揉眉头,往后靠在了龙椅里,闭着眼睛,不说话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道:“你知道认了这个罪,下场是什么吗?” 夏途归抿住唇,不言。 殷玄睁开眼看着他:“你一个人死不足惜,可你会连累到夏公。” 夏途归一下子就激动了,他猛地抬起头,急急地道:“这事与我爹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殷玄见他急了,面色稍缓,他道:“想想你爹,你想清楚,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夏途归眼眶赤红,双拳狠狠地抵着冰凉的石板地,他呼吸沉闷,只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活这么大,这大概是夏途归命运上的最惊险一战。 力气快要抽尽的时候,夏途归又伏倒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说道:“皇上,你念在臣一直尽忠尽主的份上,就赐臣一个利索的死吧,臣买人杀婉贵妃,也只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殷帝国的江山社稷,臣没有任何私心,臣也不想连累任何人。” 他说着,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个四十五岁的大男人,在金銮殿上哭的声嘶力竭。 大臣们纷纷动容,曾经受过夏公恩惠的大臣们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惹殷玄生气,会不会触怒圣颜了,一一站出来,求情。 殷玄一张英俊高贵的脸寒气四射,真想冲下去把夏途归掐死,坏朕好事!诛你九族都是轻的,还敢哭! 殷玄气的扬声喊:“来人!把夏途归拖下去,斩!” 一个斩字落,所有人的心脏都被重重的一击,陈温斩当下就要冲出去,被陈津狠狠地摁住手,聂北一直面无表情地站着,看着,陈氏一族人也事不关己地看着,李公谨原是要冲出去说两句的,可面对这一个斩字,他当真没那勇气,还有,他的亲家二哥一口咬定那件事是他做的,他就是冲出去了又能说什么呢?李公谨眼睛通红,万般口才也解不了眼前的危机。 戚虏带了两个御林右卫军进来,架起夏途归就走。 这一走便是阴阳相隔。 陈温斩积蓄起浑身的力量将陈津往后狠狠一甩,抬腿就要出去,可是,他的脚还没落地,门口就传来一个太监急急的高叫声:“夏公觐见!” 夏公! 这个词一落,殷玄当下就站了起来,戚虏一愣,就那般停住不动了,大臣们纷纷燥动,陈温斩迈出去的腿又缓慢收回,聂北隐隐地笑了一下,李公谨双眼一亮,望向门口,夏途归快速地去擦脸上的泪,不能让爹看到,他会嘲笑死我的,陈亥的脸微微的抖了一下,沧桑的眼带着难以激动的情绪望向门口,等待着那个人的入殿。 所有人都在望着门口,包括殷玄。 那个人影从模糊到清晰,渐渐在门口显出轮廓来,一袭长裙,满头大汗,走的笔直而稳,略显英气的眉映出几分熟悉的影子,很有夏公的风范。 但,不是夏公。 殷玄眯眼,又缓缓坐了下去,大臣们纷纷瞪眼,看着王芬玉手执夏公印信进来,心里很是失望,陈温斩眉头微蹙,陈亥一双期盼的眼也落了空,僵硬地收回,李公谨看到王芬玉,愣了一下,再看到她手上执的那个印信,心又猛地一松,夏途归蒙住脸,觉得丢死人了,让小辈看到他这副模样,他以后不用带脸出门了,又想到自己可能没有以后了,他又一下子萎靡了,聂北看了一眼王芬玉手上的印信,然后面色无常地收回视线。 王芬玉走到大殿中间,屈膝向殷玄行礼:“芬玉见过皇上。” 殷玄道:“手执夏公信印进宫,王姑娘有什么事?” 王芬玉往后看了一眼几乎快被拖到门口的夏途归,又转头看向殷玄,笑道:“外公说二舅今日有大劫,他身为亲爹,不能看着不管,又说二舅的人品皇上是知道的,这次二舅惹了祸,皇上定然很为难,身为臣子,让君王为难,是臣子的罪过,身为爹,没有教导好孩子,是他这个当爹的过失,等二舅回去了,他定会好好收拾二舅,帮皇上出气,外公还说他多年没见皇上了,很想亲自来,可他身子老了,这一路骑马颠过来,他的身子就该散架了,到时候不能为皇上解忧,还得害皇上落下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故而,差了芬玉过来。” 殷玄问:“夏公的身子还好吗?” 王芬玉道:“都挺好,就是年纪大了,不经折腾。” 殷玄点点头:“既然不经折腾,那就好好的颐养天年,不该操心的事就不要操心。” 王芬玉笑道:“这话芬玉会转达给外公,皇上能如此关爱外公,外公定然很高兴,不过,今日虽说外公没来,却差芬玉带了礼物给皇上,外公说他有幸得太后垂爱,得过太后几件御赐之物,太后生平赐给外公的东西并不多,也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可总还有一两件是能拿得出手的。” 她说着,伸手将袖兜里的盒子拿了出来。 殷玄让随海下去接。 随海接了,转头拿上去,递给殷玄。 殷玄没接,只看了一眼盒子,很普通,也不是值钱的,认真去看,这盒子还很廉价,他又转头,看向王芬玉:“这盒子是太后赐给夏公的?” 王芬玉笑道:“盒子不是,里面的东西是。” 殷玄眼神示意随海打开。 随海当即就伸手,将盒子打开,只扫了一眼,他就双眼一惊,手一抖,那盒子里面的东西就抖了出来,随海吓的立刻跪了下去,喊着:“皇上恕罪。” 殷玄没理他,也没看他,只沉默着伸手,将跌落在桌面上的东西拿起来,他这一拿,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什么。 众人骇然大惊,想着太后赐的东西,果然是宝贝啊,也唯有夏公能得太后如此青睐,拿得出如此神物,众人眼皮打颤,看看夏途归,又看看殷玄,不知为何,心忽然一松。 有这个东西在,十个夏途归也被阎王拽不走了。 殷玄伸手缓慢摩挲着那个令牌上的字迹和纹路,低低地叹气,原来这才是聂北把案子的证据指向夏途归的原因,免死令牌! 呵!真是唱的一出好戏! 殷玄一瞬间怒火中烧,只觉得自己被聂北耍的团团转,不,不是聂北,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她为了救下陈温斩,倒真是不遗余力! 殷玄气的扬手就想将那个免死令牌给摔了,可手刚扬起来,所有大臣们都厉声出口:“皇上,不可对太后不敬!” 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召示着他们对太后有多爱,有多敬,有多崇拜! 殷玄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生生地卡在心间,疼的难受,他哪里舍得甩了她的东西,他只是气不过而已,为什么陈温斩能得她如此费心费力的救! 殷玄深吸一口气,将免死令牌收起来,冷声说:“剥去夏途归宫外禁军统领的官职,永生不被录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三十军棍,扔回他的老家去。” 王芬玉一听,紧提着的心终于一松,三十军棍对普通人而言或许太重,但对夏途归而言,已经很轻很轻了,她跪下谢恩:“谢皇上。” 殷玄压根没心情搭理她,挥手不耐烦地道:“你也退出去。” 王芬玉不二话,快速退出去,到宫外等夏途归。 殷玄没心情再上朝了,今日的事情让他很窝火,也让他很闹心,他得回去找那个小女人好好算算帐,不欺负到她哭才怪了,非把她吻哭不可。 本来今天他势必要将陈温斩拿下,可被她这么摆一道,他没气的当场吐血就很不错了,殷玄冷着一张俊脸,沉声道:“退朝!” 他说完,站起身就要走,大臣们也正准备高喊“恭送皇上”,可是殷玄刚起身到一半,大臣们也还没打开嗓门,一直站在那里从侦破完案件到传唤夏途归上金銮殿以后就没怎么说过话的聂北忽然来一句:“等等。” 他的声音不大,却内力十足,一下子就传遍整个金銮殿,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大臣们一顿,殷玄直起一半的身子也一顿,他缓缓站直,目光睥睨而下,盯着聂北:“聂爱卿还有事情要奏?” 聂北道:“是的。” 殷玄问:“何事?” 聂北道:“皇后中毒一案。” 殷玄眼眸一眯,兴味即刻涌上眼眶,他嘴角勾起冷淡的弧度,笑的似讥不讥,下巴微抬,问道:“聂爱卿查出皇后中毒一案的幕后黑手了?” 聂北道:“是。” 殷玄问:“是谁?” 聂北道:“陈温斩。” 这个名字出,又震的满朝文武百官们频频倒抽凉气,眼珠子倏的一下子凸出来,我的天,他们没听错吧?聂大人说谁?陈温斩! 今天聂大人破的两起案子,真真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大臣们鼓着腮帮子,那惊心的程度不亚于地球毁灭,火星撞月球,太阳打西边出来! 殷玄想着刚刚的那一个案子已经让他刷新了对聂北断案的认知,他确实是阎判,死的能说成是活的,活的能说成是死的,只要他想,他就能让任何人获罪,亦能让任何人脱罪,可再高的认知也高不过他这个时候一脸正派不苟严谨刻板地说着‘陈温斩’这三个字的情形了。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原来戏还没唱完。 殷玄又敛了敛龙袍,重新坐回龙椅里。 第103章 一波三折 大臣们见皇上又重新坐了,均纷纷站回自己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他们闭嘴不言了,可内心里却没法平静,一直在翻江倒海、呼喝咆哮着呢。 聂北离开朝堂三年,聂家人离开朝堂三年,这三年新进朝堂的官员没见识过聂家人的厉害,亦没见识过聂北的厉害,哪怕不是这三年新进的官员,就是原殷太后时期的旧有官员,那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进金銮殿,可一瞻聂家人的风采以及聂北的风采的,今日一朝,当真让他们开了眼界,所谓十六阎判,果然名不虚传。 皇后中毒一案早先就在朝堂上闹过,所有大臣们都很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刑部的人就更加清楚了,华图和功勇钦也清楚,陈氏之人也清楚,悬案的最大症结就在于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荷包。 陈温斩离开陈府三年,这三年也从不关注皇宫的任何事,旁人也不敢在他耳边提,就算提了,他也会打断,所以这三年来,他对皇宫的一切都是闭塞的,既是闭塞的,他自然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当聂北提到他的名字的时候,陈温斩心下还是猛地一咯噔,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华图一直协助聂北断案,功勇钦也在聂北的手下勤勤恳恳,但悲催的是,华图和功勇钦都不知道聂北已经一个人将这两件大案给办完了,当然,聂北不跟他们说,不是因为聂北想自己邀功,也不是防备他们什么,而是这两件事情实在不能让他们插手。 断第一件案子的时候华图和功勇钦就震惊莫名了,这第二件案子的凶手名字一从聂北嘴里说出来,他二人就更加震惊了,他二人目呆呆地看着聂北,大概在想,怎么会扯到陈温斩身上去了? 陈亥原本因为陈温斩逃过一劫而内心窃喜呢,可听到聂北说皇后中毒一案的幕后黑手是陈温斩,他当即老脸一沉,冷声道:“聂大人,你说这话的时候你信吗?皇后是我陈府一员,陈温斩也是我陈府一员,且兄妹关系历来和睦,从没急过眼,你是想跟皇上以及满殿的大臣们说,我陈氏人闲的没事,自己人害自己人?” 聂北面无表情道:“陈公不用动怒,我只负责查案,证据指向哪里,我就说到哪里,证据指向谁,我就断谁。” 他说着,转过身子,看向华图:“华大人,你来再跟大臣们说说皇后中毒一案是怎么回事,我怕他们都忘记了。” 华图往上看了一眼殷玄,等殷玄指示。 殷玄兴味十足,慵懒地歪坐在龙座里,明黄色的龙袍配着冕冠,显得贵气逼人又威仪凛然,他的薄唇微勾,曳出十分揶揄的弧度,深邃的眼淡淡眯着,刀刻的脸型印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份外英气,他像一只窝在王座里看戏的雄狮,那么的闲情逸致,见华图看了过来,他淡淡道:“说吧。” 华图便出列,站在大殿中间将之前的事情重复一遍。 其实大臣们压根没忘,哪可能会忘。 华图又重复了一遍后,聂北道:“皇后中毒前一天吃了秋熘,第二天闹肚子,窦太医去跟皇后请了脉,之后皇后就中毒了,这事情就这么简单,而不简单的是,炎芨草的出现,以及荷包的出现。” 聂北朝满殿的大臣们看了一圈,问:“你们有几个人是识得炎芨草的?” 有一半以上的大臣们都摇头,表示不识得。 聂北又问那些识得炎芨草的大臣们:“你们见过真正的炎芨草,闻过其气味,摸过其根叶吗?” 这下子所有大臣们都摇头了。 是,炎芨草在太后时期就被封存在了库房,看是能远远地看一眼,可摸的话就摸不着了,闻气味就更闻不到了,再后来连看都没机会看,因为被皇上全部赐给了拓拔明烟,也唯有拓拔明烟识得认得且知其味。 聂北道:“不知其形,不知其味,那就更不会知道炎芨草会引发秋熘之毒,唯一知道这个秘方的就是曾经跟随在太后身边的人,如今瞅一瞅,也没几个人了,除了皇上,就是陈温斩,还有后宫的明贵妃。那么,到底是谁,咱们先不下结论。再来说那荷包,据刑部记载,荷包是马艳兰从一个挑货郎的手中买的,接触过荷包的人有三人,挑货郎,马艳兰,窦福泽,马艳兰不识炎芨草,亦没机会进宫,跟陈皇后八竿子打不着,没害她的可能,窦福泽戴了荷包,却不知荷包里面是何物,说他没有加害皇后,这也说得过去,现在唯一不明朗的人物就是挑货郎,以及荷包下落。” 聂北说到了这里,陈温斩眉头一皱,目光不自禁的瞥向了自己腰间的荷包,他眼皮打颤,心里突突地想,不会就是我腰间戴的这个吧!聂北,不带你这么搞事的啊!小祖宗,你也太坏了!这么搞我! 陈温斩几乎已经十分确信,自己是被聂北跟聂青婉这一对兄妹给坑了,他眼角抽搐,额头抽搐,无奈又憋闷。 殷玄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看戏的模样,但聂北说到这里后,他的视线倏的一下子就落在了陈温斩腰间的荷包上,那一顷刻间,他真想把某个小女人狠狠地抽一顿。 皇后中毒一案具体是怎么回事,殷玄心知肚明,那个荷包是从哪里出来的,又是在哪里消失的,他也心知肚明,从聂青婉手中出来的,又在聂北手上消失,所以,如果陈温斩腰间的荷包当真是那个证物,那就是说,聂青婉把自己缝的荷包送给了陈温斩! 殷玄气死了,早上他让她给他缝个荷包,她还给他闹别扭,哭给他看,现在是怎么着,那么重要的东西,她居然给了陈温斩! 她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送荷包是什么意思! 殷玄觉得他早上就不该心疼她,哭死也得给他缝。 殷玄被气的胸膛起伏,薄唇抿的死紧,冷冷地盯着那个荷包,恨不得把那个荷包抽筋扒皮、生吞活剥了。 窦福泽听到这里已经冷汗涔涔了,他手脚冰凉,四肢麻木,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那个荷包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会到了陈温斩身上,那天晚上是他去偷的荷包?他怎么知道他跟马艳兰有这么一个荷包?他又怎么会去偷呢!他就是闲的没事儿干了也不该去干这事儿呀! 窦福泽一颗心被急流碾的粉碎,惨白着脸站在那里,看着聂北的嘴一张一合,最后,那唇瓣停了,正看着他。 窦福泽吓一跳,侧边有大臣推他:“窦太医,你怎么了?聂大人在喊你呢!” 窦福泽猛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麻木机械地挪开腿,往前走了一大步,朝聂北见了一礼,问道:“聂大人在喊我?” 聂北道:“嗯,去认认陈统领身上的荷包。” 窦福泽喉脖一紧,狠狠地闭了闭眼,闷了一口气,赶鸭子上架似的去了陈温斩身边,拿起他腰间的荷包看,看完,快哭了。 他轻轻地抬头,看着陈温斩,那表情,五味杂陈。 陈温斩看到窦福泽的这幅表情就知道那皇后一案的最关键证物,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荷包就是身上这个无疑了。 陈温斩抿嘴,心想,刚那会儿,戚虏去喊夏途归,因为时间比较久,殷玄就中断了朝议,中断之后,窦福泽一步冲到他面前,想把他拉走,那会儿他肯定就已经认出了这个荷包,想把他拉到一边询问,可那个时候他哪有心情理他! 陈温斩郁闷地揉了揉眉心。 窦福泽看完,所有人都很紧张地看着他,虽然嘴上没说话,可眼神里却透着极为好奇的光,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不是?” 聂北问:“窦太医,看清楚了吗?” 窦福泽闷声:“嗯。” 聂北问:“是不是你当初丢掉的那一个?” 窦福泽抿了抿唇,低声说:“很像。” 聂北眯眼:“像?” 聂北没有多说,朝殷玄道:“臣今日早朝来的时候让勃律去带了马艳兰,那个荷包是马艳兰买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荷包到底是什么样子,此刻马艳兰就在殿门外候着,臣请旨,传马艳兰进殿。” 殷玄微顿,却是兴味地扬眉:“准。” 随海立马扬声高喊:“传马艳兰进殿!” 马艳兰被勃律带着进了金銮殿,她不敢乱看,头一直低着,就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前进,在殿门外的时候勃律就跟她说了,进去了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进去之后先向皇上跪安,然后聂大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马艳兰走到殿中,往地上一跪,也不看头顶上的男人,只磕头行礼:“草民马艳兰,参见皇上。” 殷玄不理她,只视线看向聂北,示意他继续。 聂北道:“马姑娘,那天你买的荷包还记得吗?就是从一个挑货郎手上买来的,后来又忽然不见的那一个。” 马艳兰把身子转身聂北的方向,低声回道:“还记得。” 聂北唔了一声,亲自走到陈温斩面前,伸手,将挂在陈温斩腰间的荷包一拽,拽了下来,陈温斩伸手就要夺,却被聂北轻巧地躲了过去。 聂北淡淡一笑,目光看着他,明显在说:“再宝贝也不属于你了,我当时给你荷包就是为了今日,你以为真送你呀?心里没点数。” 陈温斩气死了,抢他宝贝者,他非搞死他不可! 聂北拿着荷包转身,走到马艳兰面前,递给她:“看一看,是不是这个。” 马艳兰将荷包拿在手里左右上下前后地看了好几遍,最后确定:“嗯,就是这个!” 她又把荷包拿在鼻间闻了闻,说:“就是这个味儿,当时那个挑货郎说这荷包里装了可避瘟疫邪祟的药草,常年佩带,还可延年益寿,我闻着这味有药香,也就信了。” 聂北将荷包收起来,朝殷玄道:“臣问完了。” 殷玄挑眉,看向陈温斩:“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温斩抿唇,眉骨突突地跳,眼睛盯在聂北手上的那一个荷包上面,咬牙切齿地道:“臣无话可说。” 殷玄挥手,让马艳兰下去了。 勃律带着人离开。 聂北道:“荷包是找到了,但荷包里面装的是不是炎芨草,也得找人验证,臣请王太医和李大人以及华大人还有随海公公四人一起,拿着这个荷包去一趟烟霞殿,请明贵妃确认,整个大殷皇宫,就属明贵妃对炎芨草最为熟悉了。” 殷玄眯了眯眼,说:“准。” 于是王榆舟出列,李公谨出列,华图出列,随海也走了下来,接过聂北手上的荷包,接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聂北一眼,又漠然垂下,领着王榆舟和李公谨以及华图去了烟霞殿,让拓拔明烟闻一闻荷包里是不是装的炎芨草,等拓拔明烟确认后,随海又领着王榆舟和李公谨以及华图回到金銮殿,如实向殷玄汇报。 殷玄没应声,只看着随海手上的荷包,说道:“给朕看一看。” 随海连忙把荷包递给他。 殷玄坐直身子,双手捧着把荷包接了过来,他摸了摸那上面的针脚,眸底盈着暖波,又盈着柔情,真的是她亲手缝的。 虽然极气她把荷包给了陈温斩,可这会儿摸着这么熟悉的东西,他又扼制不住的欢喜,她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棋,是打算不再对他隐藏身份了吗? 那么,她是预备接受他了,还是预备大刀阔斧地开始收拾曾经所有负了她的人呢。 殷玄将荷包攥在手心,喜爱的都不想丢。 陈温斩看的实在是气恼,一步移到大殿中间,冷声道:“皇上,那荷包是臣的!” 殷玄抬眼,不温不热地看着他,讽刺:“这是你的荷包?” 陈温斩斩钉截铁道:“是臣的!” 陈亥大惊,想着陈温斩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承认这荷包是你的!那不就等于承认你是那个幕后黑手了吗! 陈亥急的剁脚,可在金銮殿前,他也不敢放肆,只得噎了又噎,在陈温斩还要说出什么惊天之语的时候一步出列,冲着殷玄道:“皇上,那荷包是温斩在外面寻花问柳的时候一个姑娘送的,并不是他的。” 陈温斩却坚持道:“这个荷包一直在我身上,就是我的。” 陈亥瞪着他:“祖父从没见你戴过荷包!” 陈温斩道:“没戴过不代表没有,这个荷包本来就一直在我身上,我只是不想带出来显摆,但它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殷玄冷笑,抢不走?到底是谁在抢!现在的聂青婉是朕的妃子,是朕的女人! 殷玄压根不理他,直接将荷包往袖兜里一塞。 陈温斩气的抬腿就要冲上去,却被陈亥急急一拉,殷玄挑眉,不冷不热地睨着陈温斩:“怎么?你想在金銮殿上对朕动手?” 陈温斩目光阴凉地瞪着他:“荷包是臣的,皇上你当众抢臣子的东西,你羞不羞!” 殷玄脸皮极厚,波澜不惊地甩俩字:“不羞。” 陈温斩一噎,气的都想拔刀去砍了他。 殷玄道:“你既承认这荷包是你的,那皇后中毒一案就是你在幕后所为了,大殷律法严明,从不徇私任何人,犯了什么事,就担什么罪。” 他扬声一喊:“聂北!” 聂北立马上前一步:“皇上。” 殷玄道:“谋害皇后,什么罪?” 聂北道:“并不是谋害皇后,而是嫁祸明贵妃,炎芨草只有明贵妃有,陈温斩偷了炎芨草放在荷包里让窦福泽带进宫,看似是害皇后中毒,实则意在嫁祸明贵妃,因为那毒只是个幌子,且皇后中毒后立马就有解药可解,这明显不是争对皇后来的,而是争对明贵妃,大殷律法对待这种意图加害或是妄图陷害后宫妃子却没有加害成功的刑事案件的处刑是永生监禁,但陈温斩是大殷帝国功德录上的功臣之一,他有一次免刑之权,故而,臣觉得判他永生监禁无用,这件事既对明贵妃造成了伤害,那就让陈统领到明贵妃跟前请罪吧,罚他去伺候明贵妃,也跟永生监禁没什么区别了,皇上以为如何?” 殷玄能有什么以为,他倒是真的想判了陈温斩死罪,可比起死,让陈温斩去伺候拓拔明烟似乎更能让他生不如死。 殷玄冷哼,说道:“准了!” 陈温斩张嘴就要说话,被陈亥伸手一按,紧紧地拽着退下了,退下去之后陈津也摁住了陈温斩,甚至还用手蒙了上他的嘴,不让他再胡说八道。 大臣们悻忪,一时间呆呆的,没想到事态竟是这样的急剧转折,但反应过来之后又不禁为聂北的能为折服。 一下子解决了两大悬案,还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就连皇上,似乎都无话可说,犯事儿的人更是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前一个夏途归,很肯定地承认自己有罪,这一个陈温斩,很肯定地说那荷包就是他的,聂北到底是如何做到让凶手们这么甘愿伏法的呢!一句狡辩都没有! 大臣们的内心惊涛骇浪啊,风靡在殷太后时期的那个十六阎判,果然相当的可怕,大臣们真是对聂北佩服的五体投地! 华图看了聂北一眼。 功勇钦看了聂北一眼。 聂北谁也没看,朝殷玄拱了拱手,退进了自己的列队里。 殷玄问:“各爱卿还有没有要奏的事情?” 众大臣纷纷摇头,说没有。 既然都没事了,那肯定就是退朝了,今日的朝议时间太久了,眼瞅着都快中午了,大臣们做好退朝的准备,可殷玄却又坐在那里不动了,他看着聂北,说:“聂爱卿。” 聂北轻掀眼皮,往上看了他一眼,出列,行礼:“皇上。” 殷玄道:“聂爱卿为朝廷侦破了两大难案,着实值得嘉奖,聂爱卿想要什么奖励?” 聂北不疾不缓道:“臣身为提刑司,破案是职责,为朝廷分忧也是职责,为皇上分忧更是份内的事情,不需要任何嘉奖。” 殷玄笑道:“即是职责,那就一职到底,这后宫还有一件悬案未破呢。” 聂北眼眸一动。 大臣们又纷纷燥动了,还有一件悬案?皇上指的莫不是烟霞殿里面的那一起‘药材杀人’事件?那起事件着实诡异,而事件本身又牵扯到了皇后和明贵妃,皇后中毒那一起事件的最悬疑之物是荷包,而明贵妃这边案子的最悬疑之物则是一株凭空而出的药草。 聂大人若真能查到那药草的出处,破了此案,那他可就真的是神人了!何止是十六阎判啊,简直就是神判! 大臣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聂北,看他如何应话。 聂北道:“臣这几日忙着破御辇出事和婉贵妃中箭以及皇后中毒这两个大案子,实在精力有限,倒还没顾得上去看另一桩悬案,等臣休息一日,就会翻看那件药材杀人事件的卷宗,尽力破案。” 殷玄道:“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聂北道:“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殷玄没应声,站起来,挥挥手:“退朝吧。” 殷玄离开之后,大臣们纷纷往门外走,聂北掸了掸官袍,站在那里没动,陈温斩甩开陈津和陈亥的手,也站在那里没动。 陈津看看陈温斩,又看看聂北,陈亥看看陈温斩,又看看聂北,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走过来,拉了陈津和陈亥走。 陈建兴低声说:“让温斩自己跟聂北算帐吧,这荷包的事情着实诡异,我们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温斩回去了我们再好好问他,这会儿大臣太多了,我们不好过问。” 陈亥和陈津以及陈建兴还有陈间和陈璘都知道,聂北的头脑虽然厉害,可在武功方面,他远远比不上陈温斩,论打架,聂北完全不是陈温斩的对手,这会儿皇上走了,大臣们也走了,周遭没人,以陈温斩的个性,定然要揍聂北一顿的。 陈亥想了想,往后看一眼,没管,走了。 陈津也往后看了一眼,没管,走了。 陈建兴、陈间、陈璘也跟着往外走。 等大臣们全部走光,整个金銮殿空下来,陈温斩怒气冲冲地冲到聂北面前,手一伸:“把荷包还我!” 聂北笑道:“那荷包真的是罪证,你还要戴?” 陈温斩怒目:“你他妈算计我在先,这会儿问我戴不戴?老资戴都戴了,罪也认了,凭什么不要!” 聂北说:“荷包在皇上那里呢,我从哪里给你弄?” 陈温斩气的撩起袖子就要揍他,是真揍,那架势饶是聂北看了都忍不住惊了一下,陈温斩阴森沉沉地道:“聂十六,老资今天忍了你一个上午了,你害夏途归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又抢我荷包,你信不信我揍得你哭爹喊娘!” 聂北笑道:“信。” 陈温斩抡起拳头就朝他砸来,谁跟他开玩笑,他还笑,笑毛! 眼看拳头要砸过来了,聂北连忙伸手往袖兜里一掏,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来,往面前一挡。 陈温斩的拳头堪堪要打在那个荷包上面了,又立马收住。 聂北举着荷包,一脸无奈的样子:“哎,服了你了,不就一个荷包吗?至于在金銮殿里大动干戈,喏,给你,里面的炎芨草我已经全部弄出来了,这个不是罪证了,你放心佩戴。” 陈温斩冷哼一声,夺过荷包就四下打量,见真的是聂青婉亲手缝的针脚,他这才收起满身杀气,撇嘴道:“你早点拿出来不就好了,非得让我动粗!” 聂北翻白眼:“你想戴,难道我不想?” 陈温斩一愣:“你特么觊觎你妹妹?” 聂北被他的话呛的猛的一咳,急急道:“你别瞎说,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什么叫觊觎妹妹,你真是被气昏头了,我想戴是因为这荷包是婉妹妹回来第一次动手绣的,也就只绣了两个,一个被殷玄拿走了,这一个我肯定是想自己保管的,我妹妹的东西,难道我不稀罕,就你们稀罕?” 陈温斩听聂北这样说,立马把荷包往怀兜里狠狠一塞,生怕被他抢走似的:“你想要也没了,让你妹妹再给你绣,这个是我的。” 聂北笑道:“看你那小气八拉的样,我给都给了,还能抢吗?” 陈温斩抿了抿嘴,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你可以自己藏起来的。” 聂北掸了掸眉:“为什么?” 他的目光扫向金銮殿,懒洋洋地道:“因为我也很想气一气殷玄啊,他以为他把荷包收走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他不知道,你手里还有呢,你说,等他看到你腰间又挂着婉妹妹亲手缝的荷包后,他会不会被气死?” 陈温斩一听,张嘴就笑了,这种方法非常好,他十分乐意配合,能气死殷玄的事情,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陈温斩伸手,哥俩好地搁住聂北的肩膀,低声问:“把我使派到拓拔明烟跟前,是不是有重大任务给我?” 聂北轻笑,余光睨了他一眼,说道:“皇上不是说了吗,让我查烟霞殿里头的药材杀人事件,往后我可能就要经常出入烟霞殿了,到时候,你给我开点后门就行了。” 陈温斩眨眼:“后门?” 聂北眼眸微垂,幽光沁进暗潭底部,莫测高深道:“总之,你在烟霞殿好好当差就行了。” 陈温斩蹙眉:“我讨厌拓拔明烟,你说,这是不是小祖宗故意的?她还在惦记着我误伤了她的事情呢,故意这么折磨我。” 聂北笑道:“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啊。” 说完这句话,聂北拍开他的手,走了。 陈温斩愣了愣,想着这话着实是有深意的,用夏途归来顶他的死罪,又用一张免死令牌救下夏途归的命,顺便破掉皇后中毒一案,顺理成章的把他送进烟霞殿,那么,拓拔明烟那个女人身上,定然有什么鬼怪,而且,烟霞殿是直通紫金宫的,小祖宗把他放到烟霞殿,是想做什么呢? 陈温斩忍不住唏嘘感叹,那个小女人虽然娇滴滴地窝在龙阳宫的床上养伤,可依然能够翻云覆雨,掌控一切,真是让人又气又恨又敬又怕,也是,太后的手,那是凡人的手吗?她只稍稍一抬指尖,那便是樯橹灰飞烟灭。 陈温斩收回视线,揣着荷包走了。 殷玄手中也拿着那个荷包,到了龙阳宫后,他没有立马进去,而是站在那里,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她不仅摆了他一道,她还摆了陈温斩一道,摆了所有人一道,她真的有够坏的,谁也不放过,非得让每一个人都气一气才甘心。 见聂青婉把陈温斩也算计了,殷玄是很高兴的,可是,心里的那股子憋闷劲就是没办法消散,他还是很想把她吻哭,怎么办! 第104章 红的碍眼 殷玄重新将荷包塞进兜里,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进了龙阳宫。 早上那会儿戚虏派人去星宸宫传达殷玄的圣旨,让李玉宸带西苑的几个小主到龙阳宫去陪聂青婉,戚虏亲自去了一趟华府,传殷玄的口谕,让袁博溪和华州没事儿的时候就进宫,多陪陪聂青婉,这两边的人听了圣旨,丝毫不耽搁,吃了早饭就来了。 大臣们在金銮殿享受着过山车般惊心破案过程的时候,聂青婉这边在其乐融融,当然,在其乐融融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是让王云瑶以及冼弼和祝一楠都很担心的,那就是聂青婉今早上在将药喝进肚子里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中毒了。 聂青婉养伤的这些天,每天早上必做的三件事情就是换药换纱布,然后再喝药,然后再让祝一楠请脉,吃饭那些日常的事情就不多说了,但换药换纱布以及喝药这两件事情,殷玄必定亲力亲为,在祝一楠给聂青婉请脉的时候殷玄也必定在跟前。 今天也一样,待一切事情做妥当,殷玄才离开。 但他前脚离开,后脚冼弼就来了。 王云瑶也赶紧推开门进去。 祝一楠已经号完脉,在收脉枕,冼弼来了后问他:“还没有中毒吧?” 祝一楠道:“还没有。” 冼弼顿时松了一口气。 王云瑶问:“这得什么时候才会显出中毒的症状来?” 祝一楠道:“我刚号脉的时候看到了皇上腰间带的那个荷包,目测下来荷包不大,看上去也不饱满,想必里面装的香料并不多。” 说到这,聂青婉插话道:“是不多,我早上摸过,以那荷包里的香料来算,没有半月以上,我的毒症发现不了。” 王云瑶蹙眉:“需要那么久?” 聂青婉道:“这一计对我们来说十分凶险,对皇后和明贵妃来说亦十分凶险,一个弄不好我会死,她们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自然是小心又小心,这香料里的份量大概也是经过极精密的计算的,你们都不清楚拓拔明烟对香料使用的精准度,但我最清楚。” 她说到这里,王云瑶很是不解地朝她看了去,心里想着,郡主怎么会最清楚呢?你跟拓拔明烟又不熟,最多是进了宫,打交道多一些罢了,但真称不上熟,可郡主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王云瑶心底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但她强力压下,没表现,亦没问,她听着聂青婉继续说道:“我身上的这一箭是穿膛而过的,要真正养好,没有一个月完全不可能,而照目前伤口恢复的情况来看,半个月的时间,我基本上会恢复到七七八八,那个时候皇上的警惕性也会变小,我中箭一事的阴影也会从朝堂上散去,所有的人也都差不多不会过多的关注我了,那个时候,时机正好。” 这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冼弼是十分相信的。 别人不知道眼前这个华北娇是谁,冼弼却十分清楚。 冼弼道:“那个时候毒发,皇上也想不到那个荷包上面去,可能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戴那个荷包了,早就将那个荷包忘在了九霄云外。” 聂青婉道:“是这样的,今天早上皇上还让我给他缝个荷包,若不是为了刺激我,他可能戴都不会戴,所以,在皇上换掉荷包之前,这事情一定得办成。” 王云瑶问:“若是皇上明日就不戴了呢?” 聂青婉道:“不会的。” 王云瑶问:“你怎么能确定?” 聂青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道:“皇上既想刺激我,就一定会时时地提醒我,所以,那个荷包他会一直戴在身上,直到换上我的为止。” 王云瑶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不言了。 聂青婉又吩咐她:“你去拿纸墨给我。” 王云瑶虽然不知道这会儿她让她拿纸墨做什么,但还是去了。 备了文房四宝过来,聂青婉就下了床,下床的时候瞅着自己身上红艳艳的衣服,眉头又是一蹙,想着等会儿还是换了吧,这颜色看着还真是不舒服。 聂青婉走到桌边,让王云瑶铺纸研墨,然后她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字。 写完,她喊了冼弼和祝一楠,把纸递给他二人。 冼弼接的纸。 纸接到手上后,聂青婉道:“这是我今日给皇上戴那个荷包的时候辨出来的香料的名字,大体有三种,你们回去瞅一瞅,你们所研制出来的香料里面有没有这三种香料,若有,就留下,若没有,再想办法研制出来,实在研制不出来也不打紧,只用其中的一味或是两味也无妨,但其它不相关的香料就得及早毁尸灭迹,不能让人查出任何痕迹。” 冼弼道:“明白。” 祝一楠也道:“明白。” 聂青婉挥挥手:“回去办吧,今日一定要办妥,晚饭之前这香得送到王云瑶手上,还有那解药,最迟明天也得送到王云瑶手上,等王云瑶拿到这些东西后,你们那里就不必再进行这件事了。” 二人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后朝她行了个礼,然后回去拿起自己的医药箱,走了。 等屋内没了别人,王云瑶问聂青婉:“今晚就动手?” 聂青婉道:“嗯,今日朝议之后所有人的视线会关注到烟霞殿,烟霞殿的明贵妃是个制香高手,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赶一趟冤家路窄。” 王云瑶没听懂。 聂青婉也不跟她解释,说完就让王云瑶去衣柜里重新找一套衣服出来,她要把身上这套红艳艳的衣服给换掉。 王云瑶的注意力被她的衣服转走,笑着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眼,说道:“挺好看的,换掉做什么?” 聂青婉嫌弃道:“红的碍眼。” 王云瑶笑道:“那是你觉着,皇上一定觉得十分好看。” 聂青婉心想,他是觉得好看,他凭生最爱的颜色就是红色,他自然也想让她天天穿红衣给他看,可她不喜欢。 聂青婉坚持要换,王云瑶也没法,只得去衣柜里找了一套稍微浅淡的玫红宫裙,给聂青婉换上。 换好,聂青婉问:“什么时辰了?” 王云瑶道:“早着呢,辰时不到三刻。” 聂青婉却不觉得早,她蹙眉道:“这么晚了,宸妃怎么还没来呢,还有母妃和哥哥,怎么也没个人影。” 王云瑶一愣:“今日王妃和世子要进宫?” 聂青婉道:“嗯,皇上说我无聊,让他们进宫陪我,往后也会天天来的。” 王云瑶一听,高兴道:“太好了!皇上是真的疼娘娘呢。” 聂青婉撇撇嘴,没应,提了提裙摆,往门口走。 王云瑶问:“要出去吗?” 聂青婉道:“看看清晨的景色,等母妃和哥哥,顺便让浣东和浣西去西苑一趟,看看杨仪澜和宁思贞以及袭宝珍如何了。” 王云瑶道:“昨天三个小主看上去摔的挺惨,但其实只是皮肉伤,就宁小主严重些,但也好养,过一夜之后应该无甚大碍了。” 聂青婉道:“还是得去看一看才放心。” 王云瑶点了点头,扶着她往外走。 等走出去,聂青婉就差了浣东和浣西去了西苑,等她二人离开,聂青婉就站在廊前,一边儿看清晨景色,一边儿等袁博溪和华州以及李玉宸。 王云瑶往谢右寒的脸上看了一眼,发现他眼下一片青影后,她笑着问:“昨晚怎么喝那么多酒?你跟李东楼在比谁的酒量好吗?” 忽然想到王云峙的话,她又笑道:“哦,不是比谁的酒量好,是比谁的心更崩溃,那比出来了没有?” 说完,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莫名觉得谢右寒跟李东楼都幼稚的不行。 谢右寒没好气地瞪着她:“这有什么好笑的。” 说完,余光往聂青婉扫去,见她在听了王云瑶的话后也转头看了过来,谢右寒一霎间就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他又往王云瑶的脸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聂青婉把身子斜倚在雕花攥金的木质栏杆边上,问谢右寒:“昨晚喝酒了?” 谢右寒闷闷地道:“嗯。” 聂青婉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笑问:“是因为被陈温斩打击的太狠了吧?” 谢右寒额头一抽,虽然很掉面儿,但是他什么事情都不会隐瞒她,于是又老老实实地甩出一个郁闷的字:“嗯。” 王云瑶想到那天李东楼跑到她的屋里,要跟她切磋,要跟她学武,也是十分崩溃的样子,又想到昨天谢右寒在陈温斩面前所受到的打击,一下子就能明白为何昨晚这二人都能醉成那样了,还真如哥哥所说,他们是在比谁的心更崩溃呢。 王云瑶忍不住啧叹了一声。 聂青婉扬了扬眉,对谢右寒道:“陈温斩的武功你确实比不上,他的刀法你亦比不上,不过,你若有心学,倒可以让他教你。” 谢右寒当即就道:“不要。” 聂青婉道:“这大殷帝国,论刀法,陈温斩占第二,没人敢占第一,这么好的师傅,你不要?” 谢右寒很有骨气地道:“就是不要。” 聂青婉笑了笑,倒没勉强他,昨天被打击的那么惨,一时半刻接受不了是正常的,聂青婉耸耸肩膀,不管他了,反正等他心里头的气火散了,他也还是会去找陈温斩学武的。 聂青婉转身,喊了王云瑶,打算往花池那边走走,喂一喂鱼,结果,刚下了一个阶梯,李玉宸就来了。 聂青婉笑着冲李玉宸道:“怎么来这么晚,这都过了辰时几刻了。” 李玉宸上前拉她的手,见她气色越来越好,她笑道:“你可别提了,戚统领去星宸宫通知那会儿我在宁思贞那里呢,耽搁了会功夫,等回来,吃完饭,我又被杨仪澜和袭宝珍喊了去,非要我陪着她们聊聊天,聊天的时候我说我要来你这儿,她们就都想来,你也知道她们昨天受了伤,今天哪能起床,我劝了半天,让她们再养一天,明儿来找你玩,好不容易将她们劝住了,我就赶紧来了,这不,还是来晚了。” 聂青婉笑道:“我也让浣东和浣西去看她们了呢,有碰到你没有?” 李玉宸道:“没有。” 聂青婉道:“没事儿,听你这样说,我知道那三个姑娘状态挺好,那我也放心了,我们先进屋吧,等会儿我母妃和哥哥也要来,我们先在屋里等他们,等他们来了,我们再去别处转转。” 李玉宸一听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要来,立马高兴地道:“上一回我听说婉贵妃的母妃和哥哥来了,我就想来看看,但那个时候龙阳宫禁严,我又不敢闯,就没来,今儿总算能见到了,我可是仰慕了他们好久。” 聂青婉挑眉:“仰慕他们?” 李玉宸道:“是呀,能养出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儿和妹妹,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不就很让人仰慕吗?” 聂青婉哑然失笑,拉着她进了屋。 没一会儿浣东和浣西就回来了,汇报了西苑那三个受伤小主的情况,大致与李玉宸说的差不多,也与王云瑶猜测的差不多,除了宁思贞还稍微严重点外,杨仪澜和袭宝珍都挺好,再养一天就能活蹦乱跳地下床了。 聂青婉听了后,彻底地放心了。 虽然聂青婉的气色很好,可李玉宸还是关心地多问了几嘴她的伤口情况,听到聂青婉说伤口恢复的很好,现在也不影响她起来走动后,李玉宸就没问了,话题跑到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身上,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晋东遗臣之地。 关于晋东遗臣之地,聂青婉知道的并不多,对华北娇而言,她是土生土长的原绥晋北国之人,可对聂青婉来说,那个地方,代表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既不熟悉,又不亲切,谈起来总会漏洞百出,虽然她之前为了保险起见有说自己暂时失忆了,可这么久了,那暂时性失忆大概也该好了,总是对不上话,难免会让人感觉奇怪。 聂青婉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刚说了一会儿,门外宫人就传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来了,聂青婉立刻笑着起身,带着李玉宸一起去门口迎接。 袁博溪和华州一前一后的进来,见聂青婉跑出来了,袁博溪立刻轻斥:“养伤呢,出来做什么。” 聂青婉上前拉她手,笑说:“听说母妃来了,我高兴激动。” 袁博溪笑道:“再激动也得顾着伤。” 聂青婉道:“伤口不碍事了,母妃放心。” 袁博溪听她这样说,又看她的脸色比上一次来还好,倒真的放宽了心,这才看向一边儿的李玉宸,问道:“这位是?” 聂青婉道:“西苑的娘娘,星宸宫里的宸妃。” 袁博溪一愣,连忙见礼。 李玉宸笑着扶起她,说道:“晋东王妃不用客气。” 华州看了李玉宸一眼,向她轻轻地颔首,算是拜见打招呼。 李玉宸看着华州,问道:“这位就是晋东世子吧?” 华州道:“正是。” 李玉宸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呀,难怪婉贵妃如此出色了,竟是因为她有这么高贵的母亲和如此风度翩翩的哥哥。” 聪明人都听得出来这是打趣的话,而头一回见面,李玉宸就这般打趣华北娇的家人,可以想见,她跟华北娇的关系有多好,只有关系好的人才会这般肆意地打趣对方的家人。 华州眼眸微动,多看了李玉宸几眼。 跟在华州身后的桂圆也不由多看了李玉宸几眼。 袁博溪见李玉宸说话这么随意,她也不拘谨了,像对待寻常人一样的开始跟李玉宸说话,门外热,几个人就进屋说话,在过门口的时候,华州停住了,他见三个女人还有宫女丫环们都进了屋后,侧头与谢右寒说话:“在宫内当职,还适应么?” 谢右寒道:“不适应也得适应,再说了,我以前也在宫内当职,没什么不适应的。” 华州笑道:“以前当职可不住宫里头,现在是住宫里头了,说说,大殷帝国的皇宫内苑是不是特别气派,你住的院儿在哪里,带我去瞅瞅。” 谢右寒道:“那得晚上了,我白天站岗,不能走,正巧你也有几天没见王云峙了,不如就留下来,晚上咱们一起喝酒。” 华州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我能留下来吗?” 谢右寒反问:“为什么不能留?” 华州道:“我一没官职二没功勋,留下来会遭人非议。” 谢右寒想了想,觉得也对,便愁眉叹道:“那就算了吧,不要给郡主惹麻烦。” 华州点了点头,进了屋,原本华州说的去看看谢右寒住的地方指的是中午,华州觉得以母妃担心妹妹的心情来看,这一趟进宫大概要磨蹭到中午了,谢右寒中午肯定要回去吃饭,到时候他跟他去看看就行了,但又不确定是不是会停留到中午,就不再多言。 聂青婉和袁博溪以及李玉宸进了屋后,三个人在榻桌前坐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以及康心在旁边伺候,管艺如和曲梦本分地站在袁博溪后面,奉茶奉点心。 华州进去后没有跟三个姑娘坐一个榻,他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时不时地插一些话,当然,这些话大多都是跟李玉宸说的,毕竟二人头一回见面,彼此都陌生,话题多一些也正常。 袁博溪跟李玉宸聊的也多。 故而,这一上午,四个人坐在那里,聊的十分的投机。 殷玄回来的时候快中午了,他下了朝没去御书房,直接回了龙阳宫,踩进宫门的时候恰好到了午时一刻,还有一刻钟就是吃午饭的点。 殷玄想到今日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来了,不知道他们走没走,若走了这午饭就不用备他们的了,若没走,这午饭就得再加份量。 他没有吩咐随海去御厨通知,待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先问谢右寒:“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来了吗?” 谢右寒道:“来了的,还在屋内。” 殷玄哦了一声,又问:“宸妃也还在?” 谢右寒道:“在的。” 殷玄点点头,往后交待随海:“你去御厨那边通知,午饭多备三人的份。” 随海应声,立马去了。 殷玄进门,听到某个方向有说话声,他就往那里去了,待走近,几个人看到他,纷纷一愣。 聂青婉眨了眨眼,心想,散朝了? 聊的太投入,压根忘了时辰。 袁博溪和华州以及李玉宸连忙起身见礼,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以及康心、管艺如、曲梦也纷纷屈膝见礼。 殷玄挥了挥手,让她们起,他走到聂青婉身边,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见她脸上表情松软,唇角微微的轻扬,虽然弧度很小很小,可还是不难看出她的心情是好的,眼梢和眉角里也都淌着舒心的微笑,在他来之前,这样的笑容一定十分明显,只不过他来了后,她稍微敛了一些,但即便敛了,依旧掩不住她满身喜悦的气息。 殷玄想,她果然是耐不住闷的,有人陪着就高兴了。 而她高兴,他也高兴。 殷玄伸手轻捋了一下聂青婉耳边的长发,手落下去的时候顺势的搂住她的腰,占有欲十足,他转头看向袁博溪和华州以及李玉宸,说道:“已经到中午了,你三人就留下吃饭吧。” 三人自然不推辞,笑着应了。 吃完饭,冼弼那边送来了药,还是殷玄亲自喂的,虽然现在的聂青婉已经不需要殷玄亲自喂药了,可殷玄还是照样坚持。 在殷玄看来,这是他目前所拥有的美好福利中的一种,不能被剥夺。 喝药的时候,聂青婉的余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殷玄腰间的那一个荷包上面,再垂头看向碗里的药汤,眸底波光幽深敛过。 袁博溪和华州以及李玉宸在吃完饭后就走了,走的时候袁博溪有对聂青婉说她明天再来,聂青婉听后十分高兴,亲自送她出了殿门。 等人都走完,药也喝了,殷玄就拉着聂青婉去午睡。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自然极有眼色地退到了门外,本分地守着。 聂青婉靠在床头,不大乐意睡,伸手去拿书,被殷玄按住了手,他看着她,笑着问:“不困?” 聂青婉道:“不大困,我看会书,你想睡你先睡。” 殷玄道:“朕也不是很困,既然都睡不着,那我们就做点有助于睡眠的事情。” 聂青婉挑眉,不解地看着殷玄:“什么助眠的事情?” 殷玄没回答,只笑着将她搂到怀里,去剥她的里衣,聂青婉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殷玄笑道:“朕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聂青婉道:“不用,我自己感觉得出来,伤口没任何问题。” 殷玄强势地拿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那朕也得看看,不看一眼朕不放心。” 聂青婉翻了个大白眼,鉴于之前他都挺老实,真的只是扫一眼受伤的地方就将她的衣服又穿上了,聂青婉也就没再坚持,任由他脱了衣服去看伤口。 只是这一回,殷玄看完伤口,却没立马把她的衣服穿上。 聂青婉要自己穿,被殷玄拦住了。 聂青婉要拿薄衾来盖,也被殷玄拦住了。 聂青婉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眼神几乎都要将他凌迟处死了。 殷玄挑眉,波澜不惊地点了她的穴道,又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自己的里衣,他一边脱一边说:“今日朕很不爽,有人暗地里摆了朕一道,让朕吃了一个很大的闷亏,朕若不发泄出来,朕会憋的内伤,那就只好委屈一下婉婉了,帮朕泄泄火。” 第105章 得不偿失 钻满2000加更 聂青婉一听,眼皮子一跳,眼见殷玄的衣服要没了,聂青婉吓一跳,连忙出声说:“你心里有气,你不能拿我撒啊,我是无辜的。” 殷玄低笑,性感而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明黄的里衣之间,彰显着一股很强悍的王权力量,指尖一点,内力绝然飞出,不出须臾,身上的所有东西便全都不见了,那四周挑起来的黄帘也咻的一下从天顶垂落,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大床内的一切。 聂青婉猛地闭上眼睛,实在不敢看他。 可眼睛闭上了,感管特别的敏锐,她感受到男人捱过来的审子,大声喊道:“殷玄,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谁让你受气,你找谁去呀,你不能碰……唔。” 本来要说:“你不能碰我!” 但是,话没说完,就被男人吻住。 殷玄道:“你说的都对,婉婉,可朕总觉得,你是朕的女人,这么个时候,理所应当要为朕排忧解难的,是不是,嗯?” 他把忧和难咬的特别重,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指的是什么,聂青婉大概猜得到,无非就是今日在金銮殿上,夏途归恶心了他一把,陈温斩又恶心了他一把,这两件事,一个让他计划落空,一个让他怒气横生,今早上他还让她给他缝荷包,她不大乐意,转眼就在陈温斩身上看到了她亲手缝的荷包,他不窝火才怪,这便是朝堂上他所言的忧和难。 另一个忧和难,大概就是他此刻的身子了。 聂青婉在内心里哀嚎,赢了战场,失了保垒,得不偿失呀。 聂青婉在殷玄的唇从嘴上挪开,进军别的地方的时候小声道:“我困了。” 殷玄这会儿满脑子装都是眼前的景致,已经容纳不下任何别的东西了,他心不在焉地应道:“你睡。” 聂青婉深吸一口气,忍着四肢百骸深处传上来的陌生的酥麻感,艰难地开口说:“你解了我的穴道,不然我睡的不舒服。” 殷玄没理她,这会儿也没心情理她了,他只想尽情享受眼前的一切。 至于解穴道,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时辰之后,聂青婉轻咬着唇,泪水蒙着双眼。 殷玄低头亲着她的泪水,亲着亲着就笑了,那低沉的又带着华丽龙涎香的嗓音,怎么听怎么欠揍。 殷玄伸手解了聂青婉的穴道,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他了。 穴道解开之后,殷玄小心地抱起她,往温泉池殿去了。 这回他抱着她一起下了水,下水前他将她胸膛前的白色纱布撤了,看了一眼那已经从外面结了痂的如同小拇指粗细般的伤口,低声说:“再养半个月就应该完全好了。” 聂青婉一个字都不想说,更不想理他,只闷着脸,闭着眼。 殷玄低头瞧她,见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睁,忍不住就笑了,从刚刚,他脱了衣服后,她就把眼睛闭的像蚌壳似的,撬都撬不开。 中间好几次都哭了,她也没睁眼。 殷玄忍不住想,她就这么羞涩吗?连他的身子都不敢看? 殷玄笑着伸手,那远处搭在屏风上的毛巾就自动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把毛巾浸湿,给她擦洗着身子。 因为聂青婉的伤口在肩膀下面的位置,殷玄为了不让她的伤口染到水,胳膊有力地支持着她,耐心而细致地避过伤口,把她清洗干净,然后也不松开她,就那般抱着她,清洗自己。 等洗好,他抱起她,去拿干燥的毛巾擦身体。 给两个人都擦干,他抱着她回了寝殿,把床单扯了,换了一床新的上去,又去拿新的里衣,给二人都换上。 给聂青婉穿衣服前,他还是将那个白色纱布拿过来,重新给她包扎好。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聂青婉一直紧闭着眼睛,睁都没睁,直到衣服穿好了,被殷玄小心地放平在了床上,她这才睁开眼,愤怒地盯着他:“你就是混蛋!” 殷玄挑眉,满眼荡漾的风情里倒映着她愤怒却白里透红的脸,他低笑:“就刚刚那事,还称不上混蛋。” 他说着,往她身边一倒,搂住她的腰,把她捱到怀里,温柔地说:“睡吧。” 聂青婉拍开他的爪子,翻过身子,拿背对着他。 殷玄想着,闹脾气了,他笑着跟着翻过身子,从后面拥住她,两手穿过她的腰,紧紧地将她锁在怀里,下巴枕着她的肩头,浓烈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劲,他什么都没再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载满了幸福。 聂青婉着实生气,可自从知道殷玄对她的心思后她就知道早晚她会成为他的人,如同聂北所言,殷玄早晚会得到她,这其实没有任何悬疑,她现在的身份是晋东郡主华北娇,是殷玄的婉贵妃,一个皇帝要宠幸一个妃子,谁也阻止不了,就连她自己,也阻止不了。 聂北看的透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的透彻? 只是透彻归透彻,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聂青婉闭着眼,十分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不想被他搂,亦不想被他抱,拿开他的手,往前挪了很长一个距离,再用薄衾挡住后背,阻止他欺上来。 殷玄默默地撇了撇嘴,大手将薄衾一捞,毫不留情地甩出了床外,然后长胳膊一伸,将某个恨不得滚到地上去睡的小女人给扯到怀里,八爪鱼般的捆住,在她还要扑腾挣扎的时候,他压着她的耳廓,强势霸道又野心勃勃地说:“婉婉,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的,乖乖跟着朕,不要再瞎折腾了,不管你怎么折腾,你都别想挣脱朕的怀抱。” 这句话一语双关,聪明如聂青婉自然听懂了。 她倏地转过身,面对着他。 殷玄垂眸,看着她平静下来的脸,那一刻,他看着她幽黑的如同无底洞一般的眼睛,不知为何,眉骨隐隐一跳,总觉得这样的她有些不对劲。 下一秒,他就听见她说:“你说的对。” 她把手伸了过来,环住他的腰,说道:“睡吧,就睡你怀里。” 说完,又往他跟前凑了凑,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枕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殷玄被她蹭的难受,却又万不敢再扰她了,不然,她真得跟他拼命。 殷玄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细胞又在逐层逐层的苏醒,他闭了闭眼,心想,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折磨朕! 虽然知道聂青婉是故意的,可殷玄还是认命地被虐。 没办法,谁让他宁可不要命,也想要她呢。 殷玄伸手,轻轻环着聂青婉的腰,与她紧密地拥着,也睡了。 第106章 各走各的 为周周宝贝生日加更 陈温斩跟聂北一同走出金銮殿,往宫门外去了,原本今日陈温斩进宫是要找陈德娣的,告诉陈德娣,聂北并没有查到是他伤了婉贵妃,亦不会把罪安在他身上,让她不用担心。 但现在,不需要了。 今日金銮殿上发生的事情,不到中午,大概就会传遍整个皇宫,而身在后宫的那些有权有势的嫔妃们,自也会相继知晓,那也就不用陈温斩再多此一举的跑一趟了。 陈温斩随聂北一同出宫门口,在宫门口,碰到了刚刚领罚完出来的夏途归,还有送夏途归到门口的戚虏,以及焦心地等在门口的李公谨以及王芬玉。 夏途归被施以三十军棍,官袍也被御林右卫军们收回,他此刻一身白色单衣,衣服上溅满了鲜血。 李公谨和王芬玉心疼的不行,双双红着眼睛,但想着夏途归虽然受了皮肉之苦,命却保住了,他二人又喜极而泣。 在戚虏送了人过来后,李公谨立马上前,将夏途归抱住。 戚虏不再多留,彼此打了一声招呼后就转身走了。 李公谨将夏途归抱住后,夏途归缓了一下,这才轻轻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将他推开,声音略显虚弱,却是说道:“我没事,不用扶,三十军棍而已,我还走得动。” 李公谨道:“逞什么强,刚刚在金銮殿里逞强还没逞够吗?要不是亲家爹拿免死令牌救了你,你现在就在去见阎王的路上了,你在那些鬼差们面前逞强试试?” 夏途归垂眸,低声说:“我对不起爹。” 李公谨道:“行了,知道对不起,你就亲自到他老人家跟前去认错,往后就在那里好好的尽孝。” 夏途归沉默不言,只心里闷闷的疼,想到陈温斩,想到夏谦,他没办法不疼。 王芬玉来的时候只骑了马,可在等夏途归行军刑的过程里她还是去租了一辆马车,想着一会儿夏途归受了刑,定然走不动路,得躺在马车里面才行。 王芬玉见李公谨扶着夏途归过来了,她就掀开帘子,让李公谨扶着夏途归上马车。 夏途归朝她望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忍着身体和心上的疼痛,抬腿登马架。 只是,还没登上去,陈温斩和聂北就出来了。 几个人一罩面,这场景就尴尬了。 你说夏途归怪不怪陈温斩?当然是怪的。 你说李公谨和王芬玉怪不怪聂北?自然也是怪的。 到现在为止,夏途归以及李公谨还有王芬玉都清楚,真正破坏御辇,伤了婉贵妃的人是陈温斩,以聂北的断案能为,定不会把案子判这么歪,错判在夏途归头上,那就只说明,聂北是故意的。 王芬玉眯了眯眼,想到那一张免死令牌,总觉得这件事蹊跷中透着诡异,不由得又多看了聂北几眼。 聂北拱手上前,不理会怒目而视的李公谨,亦不理会面色沉寒的夏途归,他只是冲着面色不好不坏的王芬玉说:“王姑娘,今日夏公在家吗?” 王芬玉不咸不淡道:“在家。” 聂北道:“三年没见夏公了,一出来就忙的脚不沾地,没抽出来空去拜见,实在失礼,现在案子结了,我也能松一口气了,今日就与王姑娘一起,去拜见一下夏公。” 王芬玉道:“我今日暂且不回大名乡,托聂大人的福,我二舅伤的不轻,我得在怀城照顾他,就不与聂大人同路了,若聂大人有心,自己去即可。” 说完,冲聂北拂了个礼,催促李公谨上马车。 陈温斩在李公谨上马车前一个脚步走飞,眨眼落在马架上,他伸手去扶夏途归,被夏途归狠狠甩开。 夏途归抿紧薄唇看着他:“不用你扶了,往后的路,也不用你在陪着,各走各的吧。” 陈温斩一听心就抽搐了,眼睛里像滚了沙一般的疼,他用力攥紧手,闷声道:“对不起。” 夏途归没理他,帘子一撩,钻进了马车里。 等坐下了,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本来三十军棍是打在肩膀和屁股上的,那是一体下来的,他整个后背和屁股都疼,可这么坐着,除了心口泛起的疼意外,他倒感觉不到一点儿肉体的疼痛了。 夏途归其实知道这件事并不是陈温斩的错,他们搭档了三年,他深知陈温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会出卖兄弟,亦如他不会出卖他一样。 最多是陈温斩也被聂北算计了,在金銮殿上,陈温斩的反应,夏途归看在眼里,陈温斩当时也是疼的。 可就算与他无关,他也不会再与他同行了。 李公谨瞅了陈温斩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跟着进了马车里面。 王芬玉上马车的时候陈温斩下来了,他站在车窗外,看着那道紧闭着的窗户,想像着夏途归如何的恼他气他,甚至是怨恨他。 陈温斩这个时候又恨极了聂北,可想到这一切其实是他的小祖宗搞的鬼,他又如困兽一般不知该如何才好了,他舍得怪小祖宗吗?不舍得,那就只好自己哑巴吃黄连,独自承受兄弟的误解,赴一场恩断义绝之路。 马车是租来的,没有车夫,夏途归全身带伤,李公谨是文臣,本来就不会舞刀弄枪,赶马车更是蹩脚,这会儿又在马车里面照顾着夏途归,那就更不可能让他来赶马车了。 王芬玉其实也不大会,但好歹会骑马,于是她就当起了车夫,她从大名乡过来的时候骑的那个马在租车的时候就寄在了租车店里,倒也不用去管那牲口了。 念在夏途归身上有伤,还是三十军棍这样的重伤,王芬玉不打算这么颠簸着去大名乡,赶了一小会儿路后,王芬玉提高声音对车内的李公谨说:“三姨父,先去你家里吧,喊个郎中给二舅看看,等二舅身上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再带二舅回大名乡,让他到外公面前请罪去。” 李公谨看了一眼趴在榻上,死气沉沉的夏途归,说道:“也好,你三姨在家,有她照顾你二舅,我也放心。” 王芬玉便没再说什么了,控制着马车行进的方向,朝揽胜街去了。 第107章 惊恐害怕 李府座落在揽胜街471号,聂府座落在揽胜街18号,这中间隔的距离还是挺远的,马车从18号门前驶过的时候,王芬玉不由得朝那边望了一眼,也就一眼,她便收回,小心地驾驶着马车,去了471号的李府。 李府不大,院门是中等格局,三进的官居,夏凌惠一个人在家,眼瞅着没事可做,她就让舒仁喊上几个丫环拿上簸箕和背篓以及雨伞一起去西城郊的桂花林里摘桂花,回去之后做桂花月饼以及制桂花酒,这已经到七月中旬了,马上就要到八月,在八月仲秋节到来之前,怀城一半以上的妇人们都会带上丫环们去西城郊的桂花林里摘新鲜的桂花,回家给夫君们酿桂花酒,再给孩子们做桂花月饼。 李东楼和李玉宸都喜欢吃夏凌惠亲手做的桂花月饼,也爱喝夏凌惠亲手酿制的桂花酒,当然,李公谨也爱。 每年的这个时候夏凌惠都会提前去摘桂花,以免去晚了,摘的桂花不鲜活。 仲秋节那天所有为大殷帝国当职的官员们全都休假一日,回家团圆,那一天李东楼和李玉宸也会回来。 李玉宸自从进宫后,回来的次数少之又数,夏凌惠能盼的就是十五仲秋以及大年夜了,李东楼那小子虽在宫中当差,但每天都会回来,就近一个月他住到宫里去了,少见面,可夏凌惠也不想他。 夏凌惠正跟丫环们在院子里忙碌,管家文纪匆匆跑进来,对她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夏凌惠站在晒架前折着簸箕里的桂花,挑选最好的腾到另一个簸箕里,然后晒上一日,明日就可以拿出来制桂花酒了,她听了文纪的话,头都不抬,只道:“回来就回来了,他还让我去门口迎接他不成?让他进屋歇歇,你去伺候着,我在忙,没空搭理他。” 文纪道:“不是老爷一个人,还有王芬玉表小姐跟夏二爷,夏二爷浑身是血,正被老爷扶进来,老爷让你赶快过去呢!” 夏凌惠一听,手上的桂花当下就被她甩了出去,她震惊地扭头,问文纪:“你说什么?” 文纪又重复了一遍。 夏凌惠猛地收手,抬步,一脸急冲冲地往门口走了去,文纪立马跟上,后头的舒仁嘱咐丫环们好生伺候着这些桂花后也抬腿跟上,三个人往门口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在大院里碰到了已经走进来的王芬玉以及李公谨和夏途归。 李公谨搀扶着夏途归在往堂屋里进。 这恰时快到中午了,七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把夏途归那一身的鲜血照的特别恐怖,夏凌惠狠狠一怔,冲上去就问:“怎么回事?” 李公谨看她一眼,道:“进去说。” 夏凌惠当下伸手,搀扶着夏途归的另一边,王芬玉冲夏凌惠喊了一声三姨,夏凌惠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因为担心夏途归,夏凌惠也没心思跟她寒暄客气,等把夏途归扶到了堂屋里,放在了凉榻上,李公谨这才把今日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说完,李公谨道:“先让二哥在我们府上养养伤吧,等他伤养好,芬玉会带他去大名乡见爹。” 夏凌惠蹙眉,看着夏途归趴在榻上,脸埋在薄褥里,一声不吭却浑身是血的样子,低声道:“好。” 李公谨喊来文纪,让他去请个郎中过来,文纪应了,取了一些钱就出门,请郎中。 王芬玉对夏凌惠道:“三姨,我这段时间也住这里,陪你一起照顾二舅。” 夏凌惠高兴地拉着她的手,笑说:“有你陪我刚好,最近东楼也住到宫里去了,晚上吃饭都没个说话的人了。” 李公谨瞪她:“我没陪你说话?” 夏凌惠压根不理他,拉着王芬玉坐在了椅子里,问她她爹的身体状况,得知夏谦的身体还不错后,夏凌惠就放心了,但余光一扫到趴在榻上满身是血的夏途归,夏凌惠又忧心了,她轻叹道:“得给爹写封信,对爹说二哥已经平安出来了,不然他老人家肯定会一直揪着心。” 王芬玉道:“是得写信,二舅妈也还在大名乡,我一时半刻回不去,还得劳二舅妈先住在大名乡,照顾外公了。” 夏凌惠道:“她照顾几日也是应该,那便写信吧。” 王芬玉点了点头,夏凌惠让舒仁去备纸墨,备好,李公谨带着王芬玉去了书房,李公谨不代笔,信是王芬玉亲手写的,写好,李公谨喊了一个家仆,让他去送信。 家仆前脚走,后脚文纪就带了一个郎中进来,这个郎中不是别人,正是三叶药铺的余三。 余三也住在揽胜街,只不过,是街尾,恰巧与叶子巷交接,余三开的药铺就在叶子巷上,他是个大善人,时常接济叶子巷巷尾青铜胡同里的乞丐,在叶子巷一带口碑极好,李公谨一家人但凡有个小痛小病,需要买药或是需要郎中来看诊,都会找他。 余三跟李公谨一家人也算极熟悉了,文纪一去三叶药铺请他,他二话没说,把药铺交给坐堂看着,他提了诊问箱就来了。 余三给夏途归看了伤,又开了药。 虽说打的是三十军棍,好在夏途归是练武之人,皮糙肉厚,又有内力护身,这血看着是可怕,可实际上,并没有伤到根骨,也就皮外伤,休养个三五日就好了,想来施刑的人是手下留情了的。 余三来的时候没有备药,文纪只好又跟他回三叶药铺,去取药,取的只是一天的药,用余三的话说,每日伤口都会恢复,用量也就不同,得日日新开才合适,文纪是极相信他的医术的,就听他的。 文纪取了药回去,舒仁拿下去让丫环们煎煮,煮好拿过来,夏途归自己接着喝了,喝完就又躺下去,继续养着。 聂北今日连破两大悬疑案件,不仅轰动了金銮殿,亦轰动了整个后宫,等消息传到寿德宫,陈德娣当下就觉得匪夷所思,她挑眉问何品湘:“聂北查出来毁御辇伤婉贵妃的真凶是夏途归?” 何品湘唏嘘道:“是呀,娘娘,你说这聂大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呢?那件事明明不是夏途归所为,可聂大人就偏要说是夏途归所为,而更奇怪的是,夏途归居然也不辩驳,就一口咬定那件事当真是他所做,若不是后来王芬玉拿了太后赐给夏公的免死令牌,这夏途归难逃一死不说,就是夏公,怕也要受牵连。” 采芳在一旁道:“这事儿听上去确实很奇怪,以十六阎判的断案威名来看,聂大人不可能错判这么大的冤情,更怪的是娘娘你中毒一案所牵系的那个荷包,居然戴在陈统领身上,那荷包明明是马艳兰买的,又送给了窦太医,窦太医并不知道那荷包里装了炎芨草,戴在身上,惹得娘娘意外中毒,那挑货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可今日,陈统领一口咬定那荷包就是他的,且一直在他的身上,那这么说来,那个挑货郎就是陈统领了?潜入烟霞殿盗取炎芨草的也是陈统领了?” 陈德娣沉着眉心没应话。 何品湘道:“单从武功来说,我是相信陈统领有那能耐无声无息潜入烟霞殿,盗取炎芨草的,可陈统领没道理这么做呀,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他是为何呀!” 采芳道:“聂大人不是说了吗,嫁祸明贵妃。” 何品湘撇嘴,但想到陈温斩经此一案之后被发配到了拓拔明烟跟前伺候,她又暗生欣喜,她对陈德娣道:“娘娘,陈统领去了烟霞殿后,那那个拓拔蛮子就彻底落在陈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往后想拿捏她,那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 陈德娣缓慢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何品湘一愣。 采芳也一愣。 采芳问:“娘娘是什么意思?” 陈德娣蹙紧眉心,掏出帕子在手心里沉默地把玩,帕子是上等的丝绢,看上去精致可人,此刻被陈德娣揉的皱成了老树皮,以此可见陈德娣此刻的内心有多么的纠结,不,也不能说是纠结,而是被眼前的事情困扰的一时解不开的焦虑。 在陈德娣看来,这件事有很多诡异之处。 比如说聂北为何会把御辇出事以及婉贵妃出事一案判给夏途归,还有怎么就那么巧了,夏公知道这件事,且,手上还有太后赐的免死令牌,好巧不巧的又赶上了,救了夏途归一命。 且夏途归跟陈温斩是三年搭档,昨日才刚被婉贵妃宣见,今日这二人就成了两件案子的幕后黑手。 且皇后中毒案的荷包出现在了陈温斩身上,陈温斩明知自己承认了那个荷包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还是当着皇上,当着整个金銮殿的大臣们斩钉截铁地承认了,如同夏途归承认自己有罪一样,毫不推诿。 而最后,风风火火的两件大案子,一个以夏途归丢官而结束,一个以陈温斩被罚去烟霞殿而结束。 这样的处罚,真的离陈德娣原本想的差太远了。 大概离所有人想像的结尾也差的极远极远。 而陈温斩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一个荷包,他又为何要一口咬定那个荷包就是他的呢! 聂北既出来了,不管是逮着御辇出事还是婉贵妃中箭还是皇后中毒一案,只要聂北查到这些事情跟陈温斩有关,他一定会借题发挥,咬住陈家不放,势必要把陈家拉下水才甘心,可他没有。 单这一点就让陈德娣觉得十分可疑了。 另外就是,陈温斩被罚去了烟霞殿,皇上又让聂北继续追查烟霞殿里面那一起悬疑的‘药材杀人’事件。 陈德娣真不敢深想,一想就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聂北的本意应该不是只查烟霞殿的‘药材杀人’事件,而是太后之死。 太后当年就是死在拓拔明烟所制的香粉上面,聂北定然知道了,所以,要寻个正当的理由,正当的手段,正当的途径,光明正大且堂而皇之的在烟霞殿调查。 那么,皇上把三哥罚去烟霞殿,是监督聂北吗? 可明明把三哥罚去烟霞殿的提议是聂北提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陈德娣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聂北断的这两件案子,十分的诡异,且比案子本身更叫人悬疑,可以说,聂北断的这两个案子,层层迭进,滴水不漏,水到渠成地将自己与烟霞殿连接了起来,亦为他查太后之死铺好了桥梁。 陈德娣陡然一阵心惊,莫名的心头又冒出一阵寒意来,总觉得背后有一只十分有力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在掌控着这一切,而所有的事件的源头,都是婉贵妃。 陈德娣眉头拢紧,问何品湘:“皇上身上的那个荷包,还在戴着吗?” 何品湘不知道陈德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不是明明在说聂北断案的事情吗?她不解地看了陈德娣一眼,却没有多问,而是认真地答道:“戴着呢。” 陈德娣道:“随时关注着,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松。” 何品湘道:“娘娘放心,不会松懈。” 陈德娣点了点头,可眉心依旧聚集着阴云,消散不去。 陈德娣不再提朝堂上的两件大案,何品湘和采芳便也不再多说,总觉得娘娘这会儿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二人不敢再扰她,皆安静地候在一边。 陈德娣这边听到了消息,拓拔明烟那边自然也听到了,应该说拓拔明烟比陈德娣要更早了解朝堂动态,毕竟刚刚随海有带着王榆舟和李公谨以及华图来找她辩明那个荷包里的炎芨草香味。 陈德娣靠大脑推测,推出心惊胆颤的意味,拓拔明烟却不需要,她只用一双眼,就看到了让她惊恐莫名的东西。 什么东西? 太后亲手缝制的荷包! 随海既拿了荷包让拓拔明烟去辨气味,自然得把荷包给拓拔明烟,拓拔明烟拿了荷包,出于好奇,她多多少少会多看几眼的,这一看就不得了了哇,她居然看到了独属于太后的绣荷包的针脚。 等随海一行人走了后,拓拔明烟手脚冰凉地坐在榻上,一张脸惨白如纸,额头冷汗直冒,失去血色的唇哆嗦着、抖动着,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不可能是她……” 可想到烟霞殿里头那一株凭空出现的药材,又想到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荷包,这个荷包不是旁的荷包,是太后亲手缝的荷包! 居然是太后的荷包! 是她的荷包! 一个死人的荷包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出来兴风作乱呢? 只这么想着,拓拔明烟就感觉头皮发麻,如芒在背,她猛的一下攥紧旁边红栾的手,攥紧素荷的手,急急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快!快去备轿!我们去龙阳宫!快点!” 素荷和红栾见拓拔明烟的神情不太对劲,她二人一人陪着拓拔明烟,一人去备轿,轿子备好,拓拔明烟不等她二人搀扶,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去,上了轿子,然后轿子一路往龙阳宫驶去。 只是这个时候殷玄还在睡觉,谢右寒不敢打扰,就让拓拔明烟先在外面等,可拓拔明烟哪里等得住,她说:“我有很紧急的事,你快进去通传!” 谢右寒道:“明贵妃,不是我不给你通传,只是皇上在午睡,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进去。” 谢右寒是在龙阳宫门外拦住的拓拔明烟,随海在寝宫门口候着,拓拔明烟被谢右寒拦下,就在门口大闹了起来,随海听到了动静,蹙着眉头走出来,看到拓拔明烟,他先是见了个礼,这才笑着问:“明贵妃,怎么了?” 拓拔明烟道:“我要见皇上。” 随海笑了笑,说道:“皇上正在午睡,有什么事情,得等皇上醒了才能禀报。” 拓拔明烟狠狠地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内心里的急切和燥动,一字一句问:“皇上要何时才能醒?” 随海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拓拔明烟扣紧手指甲,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向龙阳宫的大门,沉声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到皇上午睡起。” 拓拔明烟要在外头等,随海不会拦,谢右寒也不会拦,他二人看拓拔明烟进了轿子,收回视线对望一眼,又回到了龙阳宫里面,安静地候在寝殿门口。 而在殷玄陪着聂青婉睡午觉,拓拔明烟等在龙阳宫的外头焦躁难安的时候,陈温斩回了陈府,聂北回了聂府。 陈温斩刚一脚踏进陈府的大门就被管家尹忠请到了书房。 书房里坐着陈亥、陈津、陈建兴、陈间和陈璘,陈温斩进去后,五个人的目光就朝他兜了过去。 陈温斩轻抿了一下薄唇,心里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今日他若不把荷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他大概都出不了这个书房。 书房的门在身后被尹忠关上。 二狗子被拦在了门外。 二狗子平日里伺候陈温斩,但在陈温斩住在小南街和花柳街交汇处的那个无字匾的二居民房的时候,二狗子就没随身伺候了,最多去了官衙,二狗子在陈温斩的面前晃晃,但陈温斩并不让二狗子在身边伺候。 如今陈温斩回了陈家,二狗子就又成了陈温斩的贴身小厮,陈温斩去哪,他就跟哪。 陈温斩今日上朝,二狗子也跟了,只不过,他没有资格进金銮殿,就在外面等着。 这一路回来,二狗子自然从陈温斩的嘴里打探到了今日发生在金銮殿里面的事情,当听到聂北定案说是夏途归破坏的御辇和伤的婉贵妃后,二狗子何其的惊讶。 二狗子扫扫四周,发现没人后就小声地问陈温斩:“少爷,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跟聂北合谋了?不然,怎么就这么巧了,你三年不去金銮殿议朝,偏就今日要去,聂北早不定案晚不定案,偏就今日定案了,要说你俩没合谋,我都不信的!” 陈温斩冷眼瞥他:“你的意思是,我跟一个外人联合,出卖自己的兄弟?” 二狗子咕哝:“聂北在你眼里,是外人吗?” 陈温斩扬手就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哼道:“鸡贼的你,跟夏途归比起来,聂北就是外人,只不过。”他摸了摸腰兜里的那一个荷包,笑道:“现在也是自己人了。” 二狗子不解。 陈温斩又忽的一下子收了笑,垂眸叹气道:“我没有跟聂北联合来坑害夏途归,今日聂北判的两起案子,让我也大吃一惊,可不管我有没有,夏途归都是因我而遭罪,我对不起他,他怪我或是怨我更甚到是恨我,我也只能受着。” 二狗子见自家少爷垂头丧气,他也顾不得后脑勺上的疼意了,他宽慰道:“夏统领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也不是记仇之人,少爷放心,等这事儿过去了,咱们带点好酒再带些好肉去他府上请罪,跟他说清楚,他一定能理解少爷,不会再怨少爷了。” 陈温斩低声说:“好。” 但陈温斩知道,夏途归不会再见他了。 而他,也不会再带好酒好肉像以前那样去与他大快朵颐,一醉方休。 陈温斩勉强让自己振作精神,手指扣在腰间那个鼓起的荷包上面,想着,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我没有时间去伤心难过。 当转到西棠路,可以看见陈府的门檐了,他又告诉自己,陈府一家大大小小好几百口人的性命全捏在他的手上,他不能消沉,他也没有时间消沉。 小祖宗把他安排到了烟霞殿,必然有她的用意。 他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在这一件事情中获得功绩,然后功过相抵,还陈府一家几百口人一个全身而退。 他要的,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陈温斩站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五个人,他没办法跟他们说太后已经回来了,他没办法跟他们说婉贵妃就是太后,她是回来惩罚你们的,他亦没办法跟他们说,他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他们赎罪。 陈温斩只能一个人怀揣着这样的秘密,甜蜜且痛着。 陈温斩站在书房里之后,书房里有短暂的沉默,几个人只是看着他,皆没有说话。 第108章 打算撤离 陈温斩率先打破沉默,向陈亥喊了一声祖父,向陈津喊了一声爹,向陈建兴喊了一声二叔,向陈间喊了一声四叔,向陈璘喊了一声五叔。 他这一喊,几个人的面容都松了松,陈亥叹道:“坐吧。” 陈温斩找了一把空椅子,坐下去。 等他坐稳,陈亥问他:“那个荷包是怎么回事?” 陈温斩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追问荷包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他若不说出个明堂来,让他们听的满意,听的放心,那这件事情就甭想过去。 可这件事情能说清楚吗? 不能。 陈温斩眼眸转了转,说道:“祖父,这事儿能不问吗?等时间到了,我全部都讲给你们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亥问:“现在不能说?” 陈温斩道:“不能。” 陈津看着他,脸色不大好地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很凶险?” 陈温斩抿唇,不吭声。 陈建兴看了陈温斩一眼,说道:“皇后中毒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后虽然中了毒,却又立马解了,这件事并没有对皇后造成伤害,要说这幕后黑手是打着什么样的目地,倒真有点像今日聂北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嫁祸给明贵妃,这个人知道炎芨草的用处,还有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身手,亦知道每日去给皇后请脉的人是窦福泽,且知道窦福泽那几日正宿在马艳兰家里。”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问陈亥、陈津、陈间和陈璘:“你们说,这个人除了温斩,还能有旁人么?不外乎聂北把他抓个现形。” 陈温斩苦笑,听着陈建兴的这一番分析,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难怪今日在大殿上,没有一个人怀疑聂北是错判,当然,他当时一口咬定那荷包就是他的,旁人也无从怀疑,但就算他没有一口咬定,聂北也能让人从这一切的事实猜测里指证他,看吧,连二叔都觉得这一切很像他做的。 陈建兴的话说完,偌大的书房又一次陷入了寂静里。 须臾之后,陈亥望着陈建兴,说道:“你不用帮他打掩护。” 陈建兴笑道:“儿子没有。” 陈间望了陈温斩一眼,没说话。 陈璘也望了陈温斩一眼,没说话。 陈津问陈温斩:“当时窦福泽跟马艳兰丢的是两个荷包,你非说那荷包是你的,今日皇上收走了一个,那还有一个呢,也在你哪里?” 陈温斩道:“嗯,在我身上。” 陈津道:“拿出来看看。” 陈温斩抿抿唇,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往腰兜里一掏,掏出那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今日在金銮殿上,陈亥一等人其实并没有看清那荷包的样子,当然,昨天陈温斩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他们只顾着高兴了,也没去注意陈温斩的腰间有没有戴荷包,就算真注意到了陈温斩的腰间多挂了一个荷包出来,他们也不会去关注。 若非今日这件事情,谁会去在意一个荷包? 那是妇道人家才会干的事儿。 陈津就坐在陈温斩的旁边,陈温斩的荷包递出来后,陈津W W W . T X T 8 0 . C O M是第一个拿在手上看的,看完不确定是不是跟今日皇上收上去的那一个一样,他又把荷包递给了旁边的陈建兴,陈建兴看完,又递给了陈间,陈间看完,又递给了陈璘。 陈璘看完,站起身,把荷包递给了陈亥。 陈亥把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捏了捏,又仔细地瞅了好几眼,没瞅出什么名堂。 女人家的东西,陈亥自然不太懂,那荷包上面的针脚、花纹什么的,他亦不是十分精钻,聂青婉当太后的时候陈亥是没那机会得聂青婉赏赐荷包的,当然,就算真有赏,也不可能赏荷包。 而荷包这么私密的东西,身为太后,哪可能随意给人瞧了去。 除了近身的几个人外,旁人谁也不识得她的针脚。 陈亥自然也不识。 陈亥看完,喊来尹忠,让他去窦府,把窦福泽喊过来。 尹忠不含糊,应声之后就立马亲自去了趟窦府,喊窦福泽,窦福泽一听是陈亥喊他,分秒都没迟疑,立马来了。 窦福泽很清楚这个时候陈亥喊他来陈府是干嘛的,就是冲着那荷包的事情来的,恰好,他也对那个荷包莫名其妙出现在陈温斩身上一事极为纳闷,需要陈温斩的开解。 窦福泽来的很快,敲了门,进了书房,向每个人问候见安了之后目光就落在了陈温斩身上。 他的目光众人都捕捉到了,陈亥朝他招手,说道:“你先什么都不要问,过来看看这个荷包是不是你跟马艳兰丢失的另一个?” 窦福泽一听,眸底顿惊,立马转身朝陈亥走去,伸手就将陈亥递过来的荷包接住了,接住了后就前前后后地翻转看着,看完,他抬头,对陈亥道:“是!就是我们丢的另一个,怎么会在你手上?” 说到这,忽然想到今日皇上拿走的那个荷包是从陈温斩身上搜走的,他又猛地一转身,惊目地盯着陈温斩,说道:“又是你拿出来的?” 陈温斩抿抿唇,低声道:“嗯。” 窦福泽难以扼制地往前猛踏一大步,瞪着他道:“怎么会在你手上,那天晚上偷我们荷包的人当真是你?” 陈温斩在内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谁有闲情逸致去偷你的荷包,还是在你偷情的相好的屋里,除了聂北会干这样的事外,谁还会干! 陈温斩憋着气道:“这事不大好说。” 窦福泽道:“怎么就不好说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做了就不要不认。” 陈温斩怎么跟他们解释得清楚呢?解释不清楚,就算解释的清楚,他也不会解释,这事儿牵连着小祖宗,亦牵连着整个陈府,看着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可这件事情背后所隐藏的阴谋却令人心惊。 陈温斩抿唇道:“你就当是我偷的。” 窦福泽道:“什么叫就当,若是你偷的,那你就得还我,这是马艳兰买给我的。” 陈温斩一听,立马伸手一夺,把荷包从窦福泽的手上夺了过来,宝贝似的塞进腰兜里,然后抬眼瞪着他,没好气道:“你还想要?真不怕折寿。” 窦福泽没听明白,这荷包本来就是他的,怎么不能要了?还是马艳兰买给他的,他折什么寿?他的女人买给他的东西,他有什么不能要的? 窦福泽瞪着陈温斩:“我不管你拿这个荷包做了什么事情,现在事情也过了,案子也已经结了,那这个荷包你就得物归原主。” 陈温斩冷哼:“我的东西我凭什么给你?” 他说着,站起身,冲着陈亥道:“祖父,我先回屋了,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问题弄不明白,也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我还是那句话,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全盘说出,但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你们若相信我就不要问我。” 说完,向众人施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等书房的门关上,屋内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的叹了口气。 陈亥对窦福泽道:“这荷包的事情就此打住吧,你也看到了,温斩不乐意把荷包拿出来,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愿意拿出来的东西,谁也拿他没辄,好在事情水落石出了,没牵扯到窦府,亦没酿成大的灾难,这事就这么着吧。” 说着,对他道:“既来了,那就去看看你姑姑再走吧。” 窦福泽应了一声是,只得先出去,由尹忠带着,去看窦延喜了。 陈亥几人坐在书房里,议论着今日之事,陈德娣能想到的事情,陈亥自然也想得到,陈亥对几个儿子说:“这后宫,来了一只狼。” 几个儿子都很清楚陈亥说的这只狼是指谁。 除了婉贵妃,还能有谁? 陈津皱眉道:“昨日婉贵妃宣了夏途归和温斩进宫,转眼温斩就回了家,第二天聂北就破了案,若说这事跟她没关,我还真不信。” 陈建兴道:“总觉得这个婉贵妃很邪门。” 陈间道:“现在想想,不管是烟霞殿发生的那起药材杀人事件还是后来皇后中毒事件,全都在这个女人入宫以后,而今日的案子,到最终,结果居然是罚温斩到烟霞殿折罪,怎么想都觉得有鬼。” 陈璘拧着眉心道:“皇上让聂北再继续追查烟霞殿的那起药材杀人事件,这会不会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东西来?你们别忘了,当初是谁制了一手好香,将太后无声无息害死的。” 陈璘的这话一落,包括陈亥在内的其他四人皆是面色一震。 陈亥沉声道:“这应该就是聂北的真正目地,查烟霞殿,今日的两起案子,只是他冠冕堂皇地给皇上给大臣们的一个交待而已,他真正要查的大案,就是太后之死,而今,他也能明正言顺且大刀阔斧地去查了。” 陈津眯眼:“这么明显的意图,我不信皇上都看不出来,那皇上为何还特意强调让聂北去查这一个悬案呢?” 提到殷玄,几个人的心头又是几番震荡,陈亥紧紧地抿着嘴唇,苍老的目光落在桌沿一角,他想到了夏谦辞官时的坚决,想到了聂氏一门退出的干脆,想到了殷玄在杀太后一事上的狠辣,这个皇上,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人。 陈亥重重地叹一口气,双手支撑着桌面,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窗户边上,他立在那里,威严的官袍也似乎挡不住他一下子坍下来的肩膀,他看着那窗户外面开的满地鲜红的夏花,闻着空气里飘浮着的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闭着眼睛也依然能感受到的那七月烈阳灼烫的温度,他负手而立,这么一刻间,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陈温斩那么急迫地想让陈府一门辞官归隐了。 因为风起了,因为天变了,因为皇上不再需要他们了。 陈亥睁开眼,慢慢转过身子,看着书房里的四人,说道:“我们都没有温斩看的明白,他三年没进过宫,就昨日被婉贵妃宣了一次,他就看到了我们陈府的未来,他让我们全体辞官,那是因为他知道,陈府已不被皇上所容,不管是为了掩藏之前杀害太后的恶行,还是为了给婉贵妃腾路,陈府都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只怕不退出,早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陈津大吃一惊。 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也大吃一惊。 四个男人皆瞪大了眸子,看着陈亥,轻颤着唇瓣,抖着声音说:“爹的意思是,皇上要……除我陈府?” 陈亥低沉道:“皇上如此宠爱婉贵妃,又不惜余力封其家族,自然想把后位也给她,你们自己也看得见,华图被封了二品刑部尚书,谢右寒被封为三品御林左卫军统领,王云峙又被封为了禁军教头,虽然尚没有定官品,可他这个禁军教头,教的是整个禁军,如此一来,他就成了整个禁军的师傅,这样的声威,远比任何一个官职更有震慑力,虽然华州跟谢包丞尚没有给任何封赏,可我总觉得,他二人也会在不久之后,进军朝堂,分割一席之地。” 四个男人一听,皆沉默不言了。 稍顷后,陈璘道:“那我们还杀聂北吗?” 陈建兴道:“那婉贵妃那边的计划还进行吗?” 陈津道:“爹是打算听从温斩的建议,辞官了?” 陈间没说话,只面色凝重地坐着。 陈亥道:“今天之前我可能还会坚持立身朝堂不动,可今天之后我就不那样想了,我是陈氏一族的当家人,我得为陈氏一族人负责,既知道再呆下去很可能会粉身碎骨,那为何还要坚持呢?” 陈津道:“所以爹是真打算辞官归田了?” 陈亥道:“嗯,但这事得做的无声无息,不能让皇上警觉,等皇上反应过来的时候,我陈氏已经安全撤离才行。晚上的时候在主楼开一次家族大会吧,所有人都到场,我们议一议,这事情该怎么做。” 陈津点头。 陈建兴点头。 陈间和陈璘也点头。 点完头,却没走,陈璘和陈建兴还是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陈亥想了想,说道:“继续吧,用这两件事来牵住皇上的注意力,我们慢慢抽退。” 一直不说话的陈间忽然插一句:“我们抽退了,那皇后怎么办?” 皇后要怎么办。 她深居后宫,要怎么撤离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难倒了陈亥和陈津以及陈建兴和陈璘等人。 陈亥蹙了蹙眉,对陈建兴说:“明日你让你媳妇进宫一趟,把这事跟德娣说清楚,以她的聪慧,想要借着婉贵妃中毒一事安全抽退并不难,况且,现在还有温斩在宫内帮衬呢,让她尽管放心去做,只要能安全离开就行。” 陈建兴点了点头,说道:“我一会儿回去了就跟培虹说。” 陈亥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儿子们都散了。 他也离开书房,回了延拙院。 今日朝堂里的消息传到了寿德宫,传到了烟霞殿,自也传到了星宸宫,一整个上午李玉宸一直在龙阳宫陪聂青婉,在龙阳宫用了午饭后她就回了星宸宫,回去没多久,康心就在外面听到了金銮殿里的劲爆消息,她赶紧跑回去,向李玉宸说了。 李玉宸一听,惊的差点弹跳而起,她抓着康心的手问:“我二舅被打了三十军棍?” 康心担忧道:“是呀,不过好在性命是保住了。” 李玉宸蹙眉:“怎么会这样,就我二舅那性子,怎么做得出伤御辇以及伤婉贵妃的事呢!” 康心也想不通,但还是劝道:“娘娘你也别担心了,不管是不是夏二爷做的,如今案子也结了,夏二爷也保住了命,只是丢了官,挨了三十军棍,这对夏二爷来说,也许是好事。” 李玉宸当真想管呢,可她管得着吗? 知道人没事,她也就放了心,她对康心道:“你去找李东楼,让他回家一趟,看看二舅在没在我家,他伤的重,定然要先养伤的,芬玉是个有分寸的人,断不会让二舅顶着重伤去大名乡。” 康心哎一声,立马去练武场找人。 李东楼今天一直在练武场练武,没离开过,中午吃饭也在练武场,还有很多禁军们,不到晚上,他们不会离开,自也不知道今天的金銮殿发生了何等大事。 等康心来了,找到李东楼,向李东楼说了这件事后,李东楼的第一反就是聂北绝对判错了,欺负他二舅老实本分,就这么栽脏嫁祸! 李东楼心想着等找个机会,他得亲自上门去找聂北讨教讨教。 虽然内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他什么都没表现,也没对康心说,只道:“你去跟我姐回复,就我说知道了,我晚上就回去,看看情况,明早去找她。” 康心应了一声,又回星宸宫回复。 李东楼重返练武场,继续练武,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 王云峙发现他状态不对,就把他喊到一边,问他:“怎么了?宸妃娘娘出事了?” 李东楼摇摇头:“不是我姐,是我二舅。” 王云峙挑眉,问:“夏统领?” 李东楼嗯了一声,把刚刚康心说的事情说给了王云峙听,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等王云峙晚上回去了,自也能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事,倒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东楼说完,王云峙相当的惊讶,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半天憋一句:“袭击御辇和伤婉贵妃的幕后指使人是你二舅?” 李东楼轻掀眼皮,瞅着他,说道:“你也不信吧?” 王云峙慢声道:“确实不敢相信。” 李东楼轻哼:“我得寻个空找聂北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判断是我二舅成了幕后指使人的,晚上我要回家一趟,吃饭前赶回去,就不与你们一同吃饭了。” 王云峙道:“要不要我与你一起回去?” 李东楼道:“不用了。” 王云峙便不多说了,知道李东楼没心情再练武后,也没勉强他,王云峙拍了拍李东楼的肩膀,给予了点安慰,便又去练武场教习。 殷玄陪着聂青婉睡了一觉,这一觉睡的沉,醒来都寅时一刻了,怀里的女孩枕在肩头,睡的脸颊绯红,薄汗贴面,香甜的呼吸清浅的喷在劲间,樱红的唇淡淡开合,诱人之极。 殷玄先是抬手,用袖子轻轻擦了擦聂青婉额头上的细汗,这才用手腹去揩她脸上的薄汗。 等把那些汗擦完,他盯着她的唇,看了很久,然后吻了上去。 聂青婉虽然没醒,却也快醒了,被他这一口勿,一下子就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又在轻泊自己的男人,扬手就朝他的脑袋上挥了一巴掌。 殷玄吃痛,缓慢松开她,呼吸闷沉地笑道:“起床气真大。” 聂青婉又气的给他一巴掌:“混帐!” 只可惜,这一巴掌没成功打到男人的头上,也没打到男人的脸上,被殷玄轻轻松松地挡住,然后扣紧她的小手,攥在掌心内。 殷玄低头看聂青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两个人的长睫毛都要黏到一起了。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她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口处,痒痒的,一直痒到心底。 殷玄亲着聂青婉的脸,一边亲一边笑:“谁是混帐?嗯?说朕?朕做什么了?你一睁开眼就冲朕扇巴掌,你才是混帐,有这么对皇上嚣张的妃子吗?” 殷玄边说边亲,反正逮到哪里就亲哪里,亲的聂青婉火冒三丈,拼命躲闪,可不管她怎么躲怎么闪,她都稳稳地被男人抱着动弹不得。 殷玄十分享受她的瞎折腾,身体份外享受。 他嘴角微勾,笑的像只千年狐狸,终于等她累了,挣扎不动了,累的气喘吁吁的时候,他扣住她的下巴,又口勿了下去。 等结束,他蹭着她的脸,舒服的轻哼:“下午就不起了吧,朕在这里陪你。” 聂青婉推着他的脸,不让他拿脸压她脸,冲门外大喊:“王云瑶!” 王云瑶一听聂青婉喊她,推了门就要进去,却被另一道声音拦住,殷玄用他那电磁似的沉喑嗓音不轻不重道:“不准进来。” 王云瑶愣了下,默默地收回腿,又将门关上了。 聂青婉又要张嘴喊,却又被殷玄吻住。 这么一来二往,身体就发生了变化。 殷玄呼吸艰难,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孩,一边平复,一边沉喑着声音说:“婉婉,不要再动了,乖,朕会受不住的。” 聂青婉才不管他受得住还是受不住呢,两个胳膊推不开他,就加上两只腿,简直像个母老虎,把殷玄折腾的浑身冒汗,狼狈不堪,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只好闭眼叹一声,松开了对她的挟制。 不是他认输,是他舍不得她受伤。 聂青婉一骨碌翻下床,弯腰抓了鞋子就朝床上的男人脸上狠狠砸去,气的直骂:“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砸死你!” 殷玄满脸大笑地看着她发飙,胳膊一伸,轻松地将她砸来的鞋子捏在手里,看了一眼,见是自己的鞋子,他好笑地道:“拿朕鞋子干嘛,要砸就拿你自己的呀,那样不是更解气?” 第109章 得寸进尺 聂青婉看殷玄坐在床上笑的那得瑟的样,她都不想拿鞋子砸了,她想拿刀去砍,可她没刀,就算真有刀,她也拿不动,就算拿得动刀,她也砍不动他,聂青婉这样想着就越发的生气,气着气着眼睛就红了,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殷玄脸上的笑戛然一收,瞳孔狠狠一缩,一步蹦下龙床,将她抱起坐到怀里,见她泪珠子从脸上滑落,他的心狠狠一抽,眼睛也跟着红了,他轻声道:“别哭,朕没有欺负你,那样的欺负不叫欺负,婉婉,那是男女情爱。” 聂青婉才不听他胡诌,抬眼,雨雾蒙蒙道:“你就欺负我了!” 殷玄抿唇,一双眼幽幽沉沉地盯着她脸上的泪珠子,他伸手去擦,边擦边说:“好,是朕欺负了你,你别哭了。” 聂青婉道:“你道歉!” 殷玄抿了抿唇,不甘不愿地道:“对不起,朕道歉。” 聂青婉道:“你发誓以后不会再碰我了!” 殷玄立刻虎着凤眼瞪着她:“你别得寸进尺!信不信朕现在就把你办了。” 聂青婉咬着唇,可哭腔更大了,她只哭,不说话,把殷玄哭的一颗心都碎了,他千哄万哄,可怀里的女孩一个字都不听,反正他不发誓,她就哭个不停,到最后,都变成嚎啕大哭了。 殷玄的心揪成一团,被她的眼泪折磨的心如刀割,他磨牙愤恨道:“你就想用你的眼泪来要挟朕,不让朕碰你,你休想!”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回到了龙床上,拿手帕为她拭泪,可手帕都擦湿了,女孩的眼泪还没有止住,殷玄想,可真能哭。 殷玄无奈,扔掉帕子,用嘴巴去吻。 可把泪吻进肚子里了,身体又噪热了,他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能投降地低叹:“好好好,朕发誓,以后都不会再碰你了,你乖,不哭了。” 聂青婉的哭腔一停,咬唇看着他:“你是皇上,说话得算话。” 殷玄瞪着她:“你别哭了,朕就说话算话。” 聂青婉立马抓起殷玄的衣袖,把脸上的泪抹干净,然后冲他眨眨眼:“我不哭了,你说话算话,那你晚上搬到隔壁去睡吧,你晚上老是抱着我,我也睡不舒服,你既答应了不碰我了,那就不能再跟我睡一张床了。” 殷玄一噎,敢情她搞这么大的阵仗是想跟他分床睡! 为了把他赶走,哭的可真卖力。 殷玄沉着脸不吭声,只抬起手,将她眼角四周的水印子擦干,闷声道:“就这么不想跟朕睡一起吗?” 聂青婉道:“天热,两个人挤一张床不舒服。” 殷玄道:“朕可以不抱着你睡,但朕不能跟你分开睡,婉婉,你不要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聂青婉嘴角一撇,立马又要哭了,殷玄吸气,将她往怀里狠狠一抱,有气无力道:“好,分开睡,你别哭,朕答应你,分开睡。” 聂青婉道:“皇上一言九鼎,不能食言。” 殷玄闭眼叹气:“不食言。” 聂青婉高兴了,很干脆地脸上的假泪给擦干净,推开他就下了床,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伺候穿衣服。 殷玄坐在宽大的龙床上,看她像孔雀一般笑的花枝招展,他憋闷地想,朕一点儿都不高兴,你的快乐是建立在朕的痛苦之上的,你怎么就不愧疚!良心何安! 聂青婉一点儿都不愧疚,而且,良心安的很。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守在门外那会是听见聂青婉的哭声了的,聂青婉故意哭的惊天动地,不说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听见了,就是谢右寒和随海也听见了,听到了那样的声音后五个人就齐齐地拧起了眉头,朝着门缝里瞧。 可门缝太小了,他们什么都瞧不见。 虽然王云瑶很担心,虽然浣东和浣西也很担心,虽然谢右寒也很担心,虽然随海也很担心,可他们五个人再担心也不敢乱闯,只得干着急地立在门外。 好不容易进来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自是十分用心地将聂青婉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又悄悄地用余光去看龙床上的殷玄。 这会儿倒觉得,皇上似有要哭出来的迹象。 再看眼前的娘娘,笑的眉眼开阖,大有畅快之极之意,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纳闷了,刚不是哭的挺歇斯底里吗? 有殷玄坐在龙床上,王云瑶也不敢开口问,只沉默地去衣柜里取衣服,浣东和浣西也不敢近龙床,就分头去打水拿帕子,给聂青婉擦脸擦手。 三个姑娘服侍聂青婉的时候殷玄就坐在龙床上看着,越看心越闷,想着自己为了不让她哭,丢失了什么领地,他又暗暗磨牙,但转念又一想,她说不让他碰,他就不碰了吗?她说要分床睡他就必须分床睡吗? 谁说当皇上的就会一言九鼎的?就她信。 殷玄一想到自己可以耍赖皮不承认,晚上趁她睡着了照样可以抱她搂她甚至是亲她,他又释然了。 殷玄这会儿才想起来,主动权一直在他手上呢,他做什么这么自己气自己。 殷玄轻抿薄唇,在聂青婉被三个姑娘伺候好了之后,他也喊了随海进来伺候。 随海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聂青婉的身影,这个很细微的动作被殷玄抓到了,殷玄当即甩给他一掌内力:“看什么?眼珠子不想要了!” 随海激灵灵一怔,立马垂头,小声道:“奴才什么都没看。” 殷玄冷哼:“最好什么都没看。” 随海低叹,想着皇上你今儿这起床气有点大呀,以前我进来伺候你,也有看婉贵妃啊,怎不见你这么横眉竖目的? 随海虽然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来,眼观鼻鼻观心,本本分分地伺候着殷玄,啥话也不再说,眼神也不敢乱瞟了。 等给殷玄穿好拾掇完,随海道:“皇上,明贵妃过来了,说是有事儿找你,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殷玄一听,英俊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睛抬起来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坐在一边的榻上,正在喝茶,王云瑶正在从书柜里给她取书,浣东和浣西在收拾着中午那会他扯下来的床单。 聂青婉穿的不是早上他给她穿的那件大红色的喜裙,罢朝回来殷玄就看到她将那裙子换下来了,这会儿穿的也是素色宫裙,浅浅的黄色,倒衬的她的脸越发的白皙娇嫩。 大概因为答应了她的无理取闹的原因,她喝茶的唇角都是上扬的。 殷玄收回视线,对随海道:“去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朕晚上睡那里。” 随海一听,当即惊啊出声,不解道:“皇上你要睡隔壁偏殿?” 殷玄道:“嗯。” 随海惊讶的嘴巴大张,都能塞进一颗鸭蛋了,他眨眨眼,震惊道:“好好的龙床不睡,皇上你干嘛……”要睡偏殿。 话还没说完,殷玄就打断他:“让你去收拾就去收拾,怎么那么多废话!” 随海猛咽一口气,这下子忽然就想到了刚刚在门外听到的哭声,莫不是皇上把婉贵妃欺负的太惨,婉贵妃受不了了,所以罚皇上睡偏殿? 这么想着,随海就又不受控制的用眼角余光去瞅聂青婉。 见婉贵妃一脸怡然自得地坐在那里喝茶,妥妥一幅被男人狠狠滋润过的貌美如花样,随海忍不住闭眼轻叹。 皇上,你不能这么惯着婉贵妃啊,享受是享受了,但也不能为了这就依了她吧?这龙阳宫是你的,龙床也是你的,真要搬偏殿的话也是她搬呀,怎么主次颠倒了呢? 哪有妃子睡龙床,皇上睡偏殿的? 这大殷历史上几百年几千年来都没听说过这种奇葩的事儿! 还有,早上那会儿,你听到婉贵妃背着你传了朝臣,不是气的脸都黑了吗? 你应该打她一顿板子,再把她逐出龙阳宫的呀! 没把她逐出去也就算了,可你怎么反而还把自己逐出去了呢! 随海想不通呀,就这么一件小事,他都觉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随海低低地应道:“是,奴才立马去办。” 殷玄道:“明贵妃有没有说找朕什么事?” 说着,看了聂青婉一眼。 聂青婉轻轻扬眉,听到殷玄和随海的对话了,可她没朝殷玄看,也没搭理那样的话音儿,在王云瑶拿了书给她后,她就窝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了起来。 随海道:“没说什么事,只说有很急的事。” 殷玄收回落在聂青婉身上的视线,唔了一声,抬腿往门口走:“朕去外面见她,你记得差人收拾隔壁的偏殿。” 随海哎了一声,跟着往门口走。 只是,走到一半,他就停住了,因为殷玄停住了。 殷玄顿了顿,还是折回来,往聂青婉那边走了去,聂青婉和王云瑶都没防备着他还会折回来,一人手上拿着书,一人手上拎着茶壶,王云瑶还没反应过来见礼,聂青婉也还没反应过来把目光从书页上抽离,她的额头就攸地一热,殷玄的唇落了下来,一吻之后就离开,低声道:“朕晚上回来陪你吃饭,你若无聊,可以出去走走,或者再差人去喊李玉宸过来,若想让你母妃进宫陪你,你也可以差人去喊,不然,你也可以陪朕去御书房。” 聂青婉道:“不去。” 殷玄沉沉一笑,伸手揉揉她的脸,走了。 这一回他没停顿了,一股作气走出龙阳宫,刚站稳,就看到门口不远处停着的那顶小轿子,轿子边上站着红栾和素荷,还有烟霞殿的一些宫女和太监,虽然他们极力找阴凉的地方挡阳光了,可还是晒的焉不拉几的,也是,这酷暑七月的天,大中午的在外面生生站了近两个时辰,没晒的冒烟儿就不错了。 看着他们的那个模样,殷玄一霎时就想到了之前聂青婉被她罚站在御书房门外,晒的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样子。 殷玄真心为以前所做的蠢事而自责,他当时怎么那么蠢呢,怎么舍得把她晾在御书房门外晒那么久!还害她中暑生病,不愿意跟他睡也正常,谁让他曾经那么对她。 殷玄抿抿唇。 红栾和素荷都很热,这么晒一中午,她二人的脸都红的像猴儿屁股了,嗓子也干的生疼,可二人一看到殷玄出来,立马振作精神,上前见礼。 即便嗓子干哑,也还是清晰地见了礼,又说明贵妃还在轿子里等着他,可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红栾和素荷以及周边的宫女和太监们的见礼声的拓拔明烟就自个掀了帘子,急急地走了下来。 看到殷玄站在那里,她眼睛一红,冲了上去。 眼看着就要扑到殷玄怀里了,殷玄眉头一蹙,立马抬手,挡住她飞过来的身子,让红栾和素荷把拓拔明烟扶稳。 等二个姑娘扶住拓拔明烟了,殷玄这才问道:“怎么了?” 拓拔明烟呼吸急促,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她颤着唇问:“今日早朝的时候皇上让随海公公拿给臣妾让臣妾辨识炎芨草的那个荷包,皇上看过了吗?” 殷玄眼眸微顿,提起荷包,他这才明白过来拓拔明烟为何会在龙阳宫外头苦等一个多时辰也非要见他了。 那个荷包是太后缝的,拓拔明烟一定认出来了,然后她肯定在想是太后回来找他们索命了。 这样想也没错。 太后确实回来了,却不是亡灵的鬼,而是真实的人。 她也的确是回来找他们索命的。 殷玄抿了抿唇,对拓拔明烟道:“你先回去休息,身体不好就不要瞎折腾,朕晚饭前去烟霞殿,跟你说这件事。” 拓拔明烟郑重道:“你一定要来。” 殷玄道:“朕一定会去的,你不要乱想,好好睡一觉,今日王榆舟去给你号脉了吗?” 拓拔明烟道:“号了。” 殷玄问:“身体如何?” 拓拔明烟道:“我很好。” 殷玄道:“那就好。”他下巴微指远处的小轿:“上去吧,这天气热,别又晒坏了。” 拓拔明烟嗯了一声,被红栾和素荷搀扶着往小轿那边去,到了小轿边上,上轿前,她还是拐回头朝殷玄望去。 这个时候殷玄没功夫看她了,御辇过来了,他正上御辇,往御书房去。 等殷玄坐上御辇之后,脑海里想的也全是聂青婉。 当御辇从龙阳宫门口驶过的时候,殷玄想的是,什么时候他才能卸下这一身重担,跟她每日厮混在床上,不用每日早起去上朝,不用每日花费大把的时间在国事上,也不用担心国民们吃不饱穿不暖或是睡不安稳,他只要日日陪她,日日想她就够了。 自从爱上她后,他的终极目标就是娶她占有她爱她,而从她回来,他的心思就再也无法全部用在国事上了。 殷玄侧头,从窗户口处看着拓拔明烟坐的小轿渐行渐远,他低低地在心里面说:“明烟,对不起,朕打算还她一命,来换她这一世的倾心相付,不离不弃,所以,朕不能再保你了,也保不住了,朕答应过你的事情,给你的承诺,朕无法再做到了,这辈子朕不爱你,下辈子也不会爱,那就下辈子当你的哥哥,照顾你。” 殷玄收回视线,阖着眼,靠在了明黄镶壁上。 聂青婉在殷玄走了后又看了一会儿书,等外面的太阳没有那么烈了,她搁下书,让王云瑶陪她出去走走。 出了寝宫大门,聂青婉问谢右寒:“中午明贵妃来过?” 谢右寒道:“来过。” 聂青婉问:“有说来找皇上什么事吗?” 谢右寒道:“没有,但看她十分着急,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聂青婉唔了一声,对王云瑶道:“去打探一下今日早朝都发生了什么事,打探清楚,回来详细跟我说。” 王云瑶领命,把聂青婉交给浣东和浣西照顾后她就出去打探消息,大概花了半个时辰,她又回来,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 说完,聂青婉没什么反应,谢右寒却是陡然一惊,浣东和浣西也是双双惊目。 谢右寒道:“陈温斩被罚去了烟霞殿,当了明贵妃身边的侍卫?” 王云瑶唏嘘道:“是呀,聂大人这案子断的可真是跌宕起伏。” 谢右寒黑着脸:“这么说,往后我可能要时常与陈温斩见面了?” 王云瑶一听,笑道:“也是,你在婉贵妃身边当差,陈温斩在明贵妃身边当差,这若是都住在宫里头了,那还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呢。” 谢右寒听王云瑶这么说,脸色越发的黑。 聂青婉一直没说话,半晌后,她道:“夏途归被罢了官,又被打了三十军棍,想必这会正在帝都怀城养伤,我们既能探到这个消息,宸妃也能,宸妃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可能不担心,但她出不了宫,一定会遣李东楼出宫,云瑶,你现在就去找李东楼,随他一起出宫,出了宫买些礼物,代我去看一看夏途归。” 王云瑶一愣,不解地道:“我们跟夏途归又没有关系,干什么还要特意出宫买礼物去看他?” 聂青婉心想,夏途归跟华北娇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可夏途归跟聂青婉有关,跟太后有关,跟夏公有关,这一回借用夏公的人摆了一步天险关,害得夏途归丢官挨打,夏公也因此而失去了免死令牌这张护身符,她理所应当得派人去慰问看望的。 她现在抽不开身,等她能抽开身的时候,她也会当面向夏公说一声对不起的。 但这话聂青婉只是在心里想,却不可能对王云瑶说的,聂青婉笑了笑,说道:“好歹跟宸妃姐妹一场,她的二舅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怎么能不去看看呢,去吧,帮我尽一尽心意。” 王云瑶听着,心里头那股怪异的感觉又起来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哦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出两步后又回头,问道:“这事要不要跟皇上说一声?” 聂青婉道:“不必。” 王云瑶便什么都不说了,去练武场找李东楼。 李东楼也正准备离开,下午就一直心不在焉,若不是因为他是宫内禁军统领,不能擅自旷岗,他下午就偷溜出去了。 这会儿太阳正趋西山,眼见不到一个时辰就是下班的时间了,他也不勉强自己硬撑,跟王云峙说了一声,跟禁军们说了一声,他就打算先走。 刚走出练武场,就看到了王云瑶。 李东楼一愣。 王云瑶抱臂站在那里,看李东楼一副要出宫的架势,想着郡主果然猜对了,她扬了扬眉,冲李东楼道:“出宫吗?” 李东楼笑道:“是。” 他走过来,往她面前一站,阴影覆住了她的脸,亦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自己的怀里,那一霎间,李东楼的心尖漫过一丝无人可说的柔情,再想到昨晚他被她吻了,她夺了他的初吻,虽然那不是她本意,可到底,他的初吻给了她,而她给他的,也是她的初吻吧? 这么想着,眸光不自禁的就柔软了,他问道:“来找你哥?” 王云瑶道:“不是。” 李东楼眉色一挑:“那是?” 王云瑶道:“找你的,娘娘听说夏途归被罢了官,还受了三十军棍的罚,想着宸妃娘娘一定十分担心,会差你出宫,所以娘娘就派我来,随你一块出宫,去看一看夏途归。” 李东楼不解,问道:“婉贵妃为什么要派你去看我二舅?” 王云瑶唔道:“娘娘说她跟宸妃是姐妹,宸妃的二舅出了事,她这个当姐妹的怎么说也得去瞧一瞧。” 李东楼笑道:“没想到婉贵妃还挺重情的。” 王云瑶白他:“这是什么话,在你眼里,我家娘娘是不重情的人?” 李东楼立马道:“没有,我可没有这么想。” 王云瑶哼道:“最好是没有,前面带路,快点,眼瞅着天色要暗了,我晚上还得回来呢。” 李东楼笑着看她一眼,说道:“走吧,你不知道路,也真的只有我能带你去了。” 说着,大步往前走了去。 王云瑶跟上。 出了宫,李东楼却没有立马带她回家或是去夏途归的家,而是带她去了西市街。 帝都怀城虽然又大又繁华,但一天之中只有两个集市,一是东市,一是西市,这两个集市是十二个时辰穿插的,日初东升,称东市,日落西山,称西市,也就是说,东市的时间是从日头东升开始到日头西落结束,西市的时间是从日头西落开始到日初东升结束,更直白点说,东市是白市,西市是夜市。 这个时候已过了酉时,所以正是西市开张的时间。 李东楼带王云瑶去买衣服。 王云瑶不明所以,问他:“为什么要买衣服?” 李东楼看一眼她身上的宫装,指了指周围的人,小声在她耳边说:“你没看到很多人都在打量你吗?你不换套日常的裙子的话,这一路会惹很多议论的。” 王云瑶皱眉,眼睛扫了一圈,果然看到很多人在瞅她,再看李东楼,他也穿着官服呢,怎么不见他换常服? 王云瑶翻白眼:“是看我还是看你?” 李东楼笑道:“自然是看你,我有什么好看的。” 王云瑶撇嘴:“我看就是看你的,那些人里面,女子最多。” 第110章 十分漂亮 推荐票满4000加更 李东楼哑然失笑,一瞬间倒觉得这个王管事还真是可爱,若不是知道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他会以为她在吃醋。 李东楼拿剑抵了抵官袍,说道:“你没在帝都怀城生活过,不知道这帝都怀城的百姓们最不稀罕的就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了,尤其是禁军,因为宫外有二十万禁军,时常巡街,故而,老百姓们对禁军压根不感冒了,倒是你这个宫女,他们大概极稀罕。” 王云瑶听着觉得挺有道理,就抓着他的手臂,说道:“那快点吧,衣铺子在哪里?赶快买,顺便买点礼物。” 李东楼往下看一眼她抓在他肩膀上的手,默默地伸腿把她绊了一下,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顺便扶住她,扶她的时候大掌扣住她的手,就那般不丢了。 要说王云瑶武功不错,有人故意绊她,她肯定能警觉,但西市人太多了,又加上她压根对李东楼不设防,所以着了道。 但着了道她也不知道是李东楼绊的她,李东楼将她扶稳后,低声说:“人多,你跟着我走。” 王云瑶本来是要甩开李东楼的手的,一听李东楼这样说,又加上刚刚自己真的趔趄了一下,索性把他的手捏紧了,跟着他在人流里挤。 终于挤到一家衣铺前了,李东楼拉着她就走了进去。 进去后李东楼松开她,让她自己选。 等她选好,李东楼掏钱。 王云瑶说:“我带钱了,我自己付。” 李东楼不理她,推着她把她推进了试衣间里面,让她把衣服换下来。 见她还要坚持出来付钱,李东楼道:“抓紧时间,一会儿还要去买礼物呢,这耽搁来耽搁去,小心晚了进不去宫门,那你就要在外面住客栈,真到那时候了,你身上的钱就很有用了。” 王云瑶脱口就说:“区区宫门拦得住我吗,我又不是没翻过……” 李东楼豁地一抬眉,眼角眉梢都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看着她,想着那晚的人果然是你,这是不是就叫不打自招? 王云瑶还算反应快,刚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嘴巴猛地一闭,用力将李东楼推出去,关上门。 等门关上了,王云瑶胆颤心惊地拍着胸口,想着差点说溜了嘴,她抬起手就对着自己的嘴打了一下,得意忘形。 王云瑶深吸一口气,开始换衣服。 李东楼掏钱给掌柜,然后视线又在满屋子的衣服上扫了扫,又选了两套他自己喜欢的款式花形和颜色,一并的结了帐,让掌柜的包好,拿在了手中。 等王云瑶换了衣服出来,李东楼欣赏地打量了一眼,又沉默地收回,让掌柜把王云瑶换下来的衣服包好,然后李东楼一并拿着,出了铺子。 王云瑶要自己拿衣服,李东楼不让,李东楼侧头看她,左右望望,上下望望,前后望望,笑着说:“头一回见王管事穿这么日常的裙子呢,呃,十分漂亮。” 王云瑶虽然不喜欢李东楼,对他也没有男女方面的感情,但身为女人,被一个男人夸赞说漂亮,多少还是有一丝自得和一丝窍喜的小甜蜜的。 王云瑶觑了李东楼一眼,说道:“多谢李统领夸赞,我倒是不知道,李统领也挺会哄女孩子的,知道说人漂亮。” 李东楼笑道:“我就只说过你漂亮。” 王云瑶抬头。 李东楼低咳一声,别开眼睛,岔开话题道:“你想给我二舅买什么礼物?这西市的物品很多,一一逛的话,逛到明天都逛不完。” 王云瑶道:“你帮我挑吧,我也不知道你二舅喜欢什么,你挑的应该能让他喜欢,你挑好了我来付钱。” 李东楼道:“也好。” 夏途归喜欢打猎,喜欢喝酒,但这两件事情他现在都做不成,他在养伤,李东楼就选了一些药材和补品,这回李东楼没抢着付钱了,全是王云瑶付的。 等东西都买妥当,二人就去了夏府。 只不过,夏府大门深锁,一个人影都没有。 李东楼猜测道:“二舅不在他自己府上,那就很可能在我家了,今日我爹也在朝上,二舅受了军刑出来,肯定被我爹带到府上了,我们去我家。” 李东楼说完,转身就走。 王云瑶跟上。 本来一开始是李东楼拿着那些衣服盒子,等给夏途归买完礼品,那些衣服李东楼就让王云瑶拿着了,李东楼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王云瑶的手上拿着衣服的盒子,这么走在街上,真的像一对夫妻似的。 一开始王云瑶还没觉出来,直到被李东楼带着回了李府,众人看到她,看到李东楼,又看向他二人手中的东西,那表情……王云瑶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府里面人很多,并不是李东楼在路上说的那样,只有他爹跟他娘,还有好些个人。 李东楼也没想到今天家里来了客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旁边的王云瑶,见王云瑶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镇定,他猛地松了一口气。 王榆舟兴味地挑眉,看看王云瑶,又看看李东楼,在这么多人中,唯王榆舟见过王云瑶。 虽然都知道婉贵妃身边有个王管事叫王云瑶,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就是李公谨,他都没见过王云瑶。 虽然大典那天,王云瑶也出列了,但那天李公谨离的远,没看到。 夏凌惠和夏男君就更没见过王云瑶,大典那天,她二人压根没出来,王长幸不在宫中当职,自也认不出来。 王芬玉也不认识王云瑶,见王云瑶是跟李东楼一起回来的,还手上拿着礼物盒子,王芬玉眼睛一亮,笑道:“东楼,这位姑娘是?” 李东楼一看王芬玉的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李东楼赶紧解释:“她是婉贵妃身边的王管事,是奉婉贵妃的意思,来看望二舅的,见你们都在,想来二舅确实在我们家养伤?那我们赶快进去吧,王管事看完人后还要回宫向婉贵妃复命。” 众人听了他的话后,皆愕愣在当场。 婉贵妃? 婉贵妃身边的王管事? 她怎么会想到来看夏途归? 众人不解,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李东楼一把推开众人,把王云瑶领了进去。 第111章 情不知起 夏凌惠回过神,扭头看儿子殷勤地领着那位王管事进堂屋的样子,她想,这小子心里绝对有鬼。 不得不说,当娘的没有一个人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李东楼心里确实有鬼呢。 李公谨有些摸不着头脑,与同样摸不着头脑的王长幸对望了一眼,纷纷抬腿,也跟着往堂屋里迈。 夏男君冲夏凌惠嘀咕:“这位婉贵妃是个不得了的主,皇上前脚打了二弟的板子,后脚她就派人来慰问看望了,还是身边的一个管事,足见她对二弟的重视程度,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她,这样的贤内助,哪个男人不爱?” 夏凌惠道:“皇家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但大姐说的也不对,二哥是触怒了皇上才挨的这一记板子,婉贵妃若聪明,就不该派人来看望。” 王芬玉笑着说:“三姨,婉贵妃的聪明不在于表面,而在于内里,今日一事,皇上看上去非常恼二舅,但事实上,皇上恼的是聂北,今日我上朝,皇上慰问了外公,由此可以知道,皇上还是很敬重外公的,婉贵妃的这一个探望,修补的是君与臣的关系,亦修补了外公对皇上的怨气,皇上能疼爱她,也着实不屈。” 夏凌惠道:“这些妃子们是什么心思,我是懒得多猜多想,只是听东楼说这个婉贵妃跟玉宸的感情挺好,我想她也是看在玉宸的面子上来看二哥的吧。” 王芬玉道:“也有这个可能。” 夏男君道:“不管是哪种可能,她既派了人来,那就说明她还有一片心意的,我们不要拂了这样的心意。” 夏凌惠撇撇嘴,不言,进了屋。 夏男君和王芬玉也跟着进屋。 王榆舟也跟着进屋。 夏班在卧室里照顾夏途归,等一行人都进了屋后,夏班就听到了李东楼的声音,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李东楼看到他,就知道夏途归在那屋里养伤,他将手上的物品放在桌子上,又拿过王云瑶手上的东西一并放在桌子上,然后对她指了指,说道:“我二舅应该就在那屋里养伤,我带你进去看吧。” 王云瑶点了点头,跟着李东楼一起进了屋,在经过夏班的时候,还是冲他客气地虚拂了一个礼,夏班还了一个礼,看着李东楼跟王云瑶进去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 等李公谨和王长幸以及夏凌惠和夏男君还有王榆舟和王芬玉进来了后,夏班问李公谨:“三姨父,东楼表弟带的这个女子是谁?” 李公谨道:“婉贵妃身边的王管事。” 夏班一愣。 王榆舟拍了拍夏班的肩膀,笑着说:“不用管东楼表弟,也不要管王管事,这些人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也猜不透,晚上你要留下来照顾你爹吗?” 夏班道:“我留下来。” 王榆舟道:“那我也留下来。” 夏凌惠笑道:“正好东楼也回来了,你们晚上就上他那院去睡吧,他那院还有两个厢房,省得我再拾掇院子。” 王榆舟打趣道:“三姨,你真是太懒了,回回来都让我们跟东楼表弟挤一个院儿,你就没说为我们折腾过。” 夏凌惠笑道:“折腾啥,折腾了你们不还是要跑到东楼的院里,跟他挤铺床睡?别以为三姨不知道。” 王榆舟一听,哑然失笑。 确实,李东楼最小,18岁,夏班20岁,比李东楼大两岁,王榆舟就更大了,媳妇娶了,孩子也有了,他是大哥,没结婚以前就以照顾这两个弟弟为己任,来到李东楼这里了,但凡过夜,不管夏凌惠腾不腾院,王榆舟都会跟夏班一起,挤李东楼的床铺。 但那是以前了,王榆舟自从结了婚后就不跟李东楼挤一张床了,他有媳妇可搂,还跟表弟挤什么挤。 只是媳妇这两天赶巧带孩子回娘家探亲,不在。 王榆舟想到以前,笑了笑,倒没再说什么了,只眼睛往门口瞟了瞟,觉得晚上得找东楼表弟好好唠唠嗑。 多年没跟表弟挤床铺了,今晚可以好好的挤一挤。 李东楼跟王云瑶在屋内看夏途归,夏途归见过聂青婉一次,自也见过王云瑶一次,见王云瑶来了,吓的立马就要扑腾起来。 王云瑶连忙上前按住他,说道:“夏二爷有伤就不要起了,婉贵妃派我来是让我来看你的伤势,你要是因为我的到来而折腾的伤势加重,那我不但不能向娘娘交差,还是罪人了!” 夏途归听王云瑶这样说,倒也不勉强起来了,他本来也起不来,出宫那会儿是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散下来,真的浑身都疼。 夏途归又躺下去,整个人趴在床上,侧头看王云瑶,说道:“替我谢谢婉贵妃,婉贵妃能派你来看我,着实让我很意外。” 王云瑶笑道:“娘娘说夏二爷是宸妃的二舅,而她与宸妃又亲如姐妹,想着你出了这样的事儿,宸妃定然很担心,她作为姐妹,不能视而不见,就差我来了。” 夏途归真诚地道:“婉贵妃是个重情的。” 王云瑶笑了笑,又问了他一些伤势情况,夏途归:“虽然挨了三十军棍,但没事,回来就找郎中看过,刚刚榆舟也给看了,榆舟是太医院里的院使,是给皇上看病的人,医术很好,有他在,我也不会有事,让婉贵妃放心,也让宸妃放心。” 李东楼什么都没问,也没说话,进来后就一直安静地站在王云瑶身后,听她跟夏途归交谈,只是眼睛一刻也没从夏途归的身上离开过。 见夏途归虽然面白脸虚,精神似也不大好,但说话还挺有中气,想着他没伤到根本,又有王榆舟在,应该不会有大事,李东楼稍稍松了一口气。 王云瑶是奉聂青婉的命令来的,若不是聂青婉的吩咐,王云瑶压根不会来,王云瑶跟夏途归并不熟悉,可以说近乎陌生,王云瑶能跟夏途归说的话题就是他的伤势,眼见着看也看了,问也问了,说也说完了,再坐下去就显得十分尴尬,王云瑶站起身,冲夏途归道:“夏二爷养伤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回宫向娘娘复命去。” 夏途归见她要走,挣扎着又要起,又被王云瑶拦下了,夏途归默默地趴好,十分歉意地说:“那我就不起来送你了。” 王云瑶道:“不用,你躺着。” 说完,她转身就出去了。 李东楼朝床上看了一眼夏途归,眼神与他对视了一秒之后又收回,他抬腿往外去,本来是要送一送王云瑶的,可一出去就看到王云瑶在与家人们说话。 李东楼一怔,正欲往前迈出去的脚步缓缓收起,他站在那里,看着王云瑶与家人们谈话的一幕,内心莫名的一阵激宕翻滚。 这样的感情不知道是从何时起的,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开始的,总之,自昨夜那一吻之后,李东楼就没办法再把心思从王云瑶的身上挪开了。 看着王云瑶跟家人们自如说话的样子,唇角带着笑,虽然李东楼知道,那样的笑其实只是一种形式,只是一种客套,但李东楼就是高兴。 大概说完了,王云瑶转过头找他,似要与他互别。 李东楼收起满心思潮,走过去。 王云瑶道:“我得回宫了。” 李东楼嗯了一声,说道:“我送你。” 王云瑶道:“不用。” 李东楼却不听她的,走到桌边将那三个装衣服的盒子抱起来,然后手一伸,将王云瑶的手拉住,一个扯力,将她拽了出去。 直到出了院门,李东楼才松开王云瑶的手。 王云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往后瞅了一眼李府的大门,想到李东楼刚刚拉她手的那股子毛燥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做什么这么拉我,我自己能走的。” 李东楼笑着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不放心,就又伸手,将她的手拿起来,放在掌心看了看,见没扯出痕迹,他又松开,大长腿往前迈,声音伴着昏黄的夜色,从前方传来,带着清凉的笑意:“我怕我不拉你,我娘又该要找你问东问西了。” 王云瑶揉揉手,撇撇嘴,跟上他:“你娘一开始看我的眼神,好像看你媳妇似的,好在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后也没有多问了,你是多此一举。” 李东楼心想,媳妇么? 李东楼侧头,往旁边的王云瑶看了看,觉得还真像媳妇。 这么想着,他兀自笑了。 王云瑶问:“笑什么?” 李东楼嘴角隐着笑,低声道:“没有,是你想多了。” 王云瑶道:“确实想多了。”她看看前面的路,又道:“我自己能回去,你不用送了。” 李东楼道:“送你到宫门口,我再回去。” 王云瑶道:“我认得路。” 李东楼道:“嗯。” 但却坚持送她到宫门口,到了宫门口后,李东楼把手上的三个盒子塞给她:“你的。” 王云瑶挑眉,说道:“我只有一个,另两个不是你买的吗?” 李东楼道:“是我买的,但也是送你的。” 见她不接,他强硬地将盒子塞给她,又把她的肩膀一转,往宫门口推去:“快进去吧,回宫后也跟我姐说一声,二舅很好,让她不要担心,不然她今晚铁定睡不着。” 王云瑶还没应话,李东楼就已经走了。 等王云瑶回头,已经看不见李东楼的影子了。 王云瑶蹙眉,看向怀里的三个盒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三个盒子进了宫门。 等她进去后,李东楼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那里傻笑。 王云瑶进了宫,一路回龙阳宫,这个时候已到酉时二刻,立马就要吃晚饭了,聂青婉拿着鱼食,站在鲤塘前的一个八角龙亭的白玉栏杆处喂鱼,浣东和浣西伺候在边上,谢右寒领御林左卫军守在龙亭四周。 王云瑶回了宫,进屋没见到人,她把三个盒子放下,找了一个宫女打听聂青婉在哪里,宫女说了地点后,王云瑶抬步就往那里走。 谢右寒看到她,眉梢一挑,把她衣服打量了一遍,没言语,放她进了亭子。 王云瑶进去后喊了一声:“娘娘。” 聂青婉拿着鱼食转身,看到她,笑道:“回来了。” 王云瑶道:“嗯。” 聂青婉也看了一眼她的衣服,眉梢微挑,也什么都没说,问道:“夏途归的伤势如何?” 王云瑶道:“挺好,并不严重,跟奴婢说话中气十足。” 聂青婉点点头:“那就好。” 她又转身,继续去喂鱼。 王云瑶道:“李统领委托我去跟宸妃也说一声,告诉宸妃娘娘夏二爷的伤势无碍,不然,怕宸妃娘娘晚上睡不下。” 聂青婉道:“那你去吧,先把衣服换了。” 王云瑶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笑道:“出宫为了方便换的,进宫忘记换了,我现在就去换,换好去一趟星宸宫。” 聂青婉又点了点头,挥挥手:“去吧。” 等王云瑶离开后,聂青婉看了一眼天色,将手中的鱼食喂完,喊浣东和浣西过来擦手,然后往亭子外面走,经过谢右寒的时候,她对谢右寒说:“去打探一下皇上是不是去了烟霞殿。” 谢右寒什么都不问,亲自去打探。 打探回来聂青婉已经回了寝殿,谢右寒去寝殿复命,谢右寒对她道:“是去了烟霞殿。” 聂青婉垂眸:“知道了。”又问:“下午我午睡的时候,王云瑶去了医房没有?” 谢右寒道:“没有。” 聂青婉挑眉,眼神问他怎么回事?谢右寒低声道:“中午那会儿随海公公一直都在,王云瑶怕他起疑,就没去。” 聂青婉道:“考虑的对,那等她回来,让她不必进屋,先去医房,皇上既去了烟霞殿,一时半会回不来的,让她动作快点。” 谢右寒点了点头,聂青婉进屋。 等王云瑶从星宸宫回来了,谢右寒就让她先去医房,王云瑶很清楚自己晚上要做什么事情,二话不多说,立马折到医房去,找冼弼。 冼弼和祝一楠老早就准备好了聂青婉所写的那三种香料,然后把其余不相干的全都毁尸灭迹了,香料交到王云瑶手上的时候,冼弼道:“解药得明天了,你明天再过来取。” 王云瑶嗯了一声,将香料揣进袖兜,走了。 走之前冼弼又给了她一个香包,见她不解,冼弼解释说:“这香包里放的都是中药,是压制那三味香料气味的,这样就不会被皇上察觉出来。” 王云瑶笑道:“你做事倒极小心谨慎。” 冼弼道:“那当然了,不然怎么在宫里混。” 王云瑶看他一眼,没接话,揣着香料和香包,走了。 殷玄今天午睡的时间太长,中午光跟聂青婉厮混都混了一个多时辰,又睡了那么久,出龙阳宫的时候都申时二刻了,到了御书房,坐下没翻几本奏折,就到了酉时一刻,眼瞅着没多久就得回龙阳宫吃晚饭,殷玄也不再耽搁时间,起身带着随海和戚虏以及御林右卫军和太监宫女们去了烟霞殿。 拓拔明烟从下午那会儿自龙阳宫离开回到殿里后就坐立难安,时不时地遣红栾去门口,看殷玄来了没有,她这么焦虑,红栾和素荷都看出来了。 红栾和素荷都很不解,问了拓拔明烟,拓拔明烟也不说,她只是强调:“我一定得等到皇上。” 红栾和素荷都知道自家娘娘对皇上爱的有多深,她们也想不到其他事情上面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娘娘太情根深种了。 二人无奈,知道今日娘娘不等到皇上誓不罢休,红栾也不折腾自己老是两头跑了,她让素荷在屋内好好伺候拓拔明烟,她去门口守着,候皇上龙驾。 等了两个多时辰,接近酉时二刻的时候,皇上的御辇过来了,红栾喜上眉梢,一溜烟地冲进屋,对焦躁难安的拓拔明烟说:“娘娘,皇上来了!” 拓拔明烟一听,立马站起来,推开红栾和素荷就跑了出去。 还没跑到门口,殷玄就已经走了进来。 拓拔明烟眼眶泛红,想要冲上去扑到他怀里,可想到午后那会儿他推开了她,不愿意她靠近,拓拔明烟只好生生地忍着扑进他怀里的冲动,隐忍着惊恐忐忑高兴酸涩等各种复杂交织的情绪,站在那里,看他走近。 殷玄走到她面前,看到她又一幅要哭的样子,他低叹:“进屋吧,朕午后那会儿都跟你说了,不要多想。” 殷玄没有扶她,亦没有抱她,也没安慰她,说完那句话后他率先进了屋。 拓拔明烟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跟上。 随海默默地抬起头,看了拓拔明烟一眼,又沉默地垂下头。 戚虏领御林右卫军,严密地守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殷玄进了屋,随意挑了一把椅子坐。 随海跟过去。 红栾和素荷连忙奉茶奉点心。 殷玄没心情吃,也没心情喝,见拓拔明烟站在那里,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过来坐吧。” 拓拔明烟走过去,却没坐。 殷玄也不想浪费时间,让随海把殿内不相关的所有宫女太监们都清理走,包括红栾和素荷,也被随海给赶出去了。 等屋内只剩下殷玄、拓拔明烟和随海三人的时候,殷玄道:“那个荷包是在陈温斩身上搜出来的,你也知道陈温斩以前是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人,太后赏他一个荷包,也很正常。” 拓拔明烟紧着声音问:“不是太后化成厉鬼回来索命的吗?” 殷玄眉头微皱,事实是怎么样的,他心里很清楚,但他却不能对拓拔明烟说,殷玄道:“不是,你不要想太多,那个荷包是一开始就在陈温斩身上的,他今日在金銮殿上也亲口说了,那荷包一直为他所有,他用那个荷包去害皇后,无非是故意吓你,你不要中了他的计。” 拓拔明烟听着殷玄这样说,心口微微一松,她身子软下来,想着不是太后化成厉鬼回来找她索命的,若真是太后化成厉鬼回来了,那她就是有十条命也抵不住。 拓拔明烟扶着椅子坐下去,刚要坐,忽然想到烟霞殿的另一头是紫金宫,而那个女人的尸身就放在那里,她又陡然感觉脚底蹿起一股惊恐的寒气,她颤着唇说:“皇上,臣妾能不能换个宫殿?” 殷玄抬眼,凛厉地扫向她:“你说呢?” 拓拔明烟往他跟前跪下去,扯着他的龙袍哭着说:“可臣妾害怕呀!臣妾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虽说那荷包是一开始就在陈温斩身上的,可臣妾眼皮子一直跳,到现在心里还惶恐难安,以前臣妾是不信这些鬼神的,可今日一见那荷包,臣妾就觉得这世上大抵是真的有鬼的,而太后,她若化成了鬼,那一定是极为可怕的厉鬼,皇上!臣妾镇不住她的,镇不住的!” 拓拔明烟一边说一边哭,那眼中以及脸上的骇然之色那么的明显。 殷玄看着她,心想,你确实镇不住,连朕都镇不住,何况你了,但她没有化成厉鬼,她的灵魂寄宿在了另一个女子身上,这个紫金宫里的尸体,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罢了,没什么镇得住镇不住的。 殷玄弯腰,将拓拔明烟拉起来,说道:“朕说了,不用害怕,那都是你一个人的胡思乱想。” 拓拔明烟拿出帕子擦眼泪,一边哽咽道:“臣妾没办法不胡思乱想。” 殷玄道:“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不会变成鬼,你若真害怕,那就让陈温斩日夜守在烟霞殿,一步都不离,他是跟朕一样曾经浴血九州的将领,他的身上有很浓的煞气,再厉的鬼见了他都得绕行,有他守着你,你完全不用怕。” 拓拔明烟本来就够糟心的了,听到这件事,越发的糟心,她啜泣道:“陈温斩是陈皇后的人,皇上你把他安插在烟霞殿,是真的在为臣妾着想吗?” 殷玄道:“朕知道你看了那个荷包后会多想,而那个荷包既是从陈温斩身上流出来的,又是他在背有搞鬼,朕自然要把他罚到你这里来,任由你处置。” 拓拔明烟一愣,说道:“任由臣妾处置?” 殷玄道:“嗯,任由你处置,你想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朕不会过问一句,皇后那边你也放心,陈温斩既入了你的殿,那就是你烟霞殿的人,是杀是剐,自然由你作主,皇后也说不上半句不是,就算她来找朕,朕也不会偏袒她,如此,你能放心了?” 拓拔明烟虽不是聪明绝顶的女子,比不上聂青婉,比不上陈德娣,可跟在聂青婉身边那么多年,又与陈德娣斗了三年,那思想和头脑,也非一般人可比。 听了殷玄这话,拓拔明烟立马就明白了殷玄是什么意思了,他是要让她代他去折磨陈温斩。 而折磨陈温斩,变相的说又何尝不是在折磨陈德娣,折磨陈氏? 皇上这是不打算给陈德娣面子,亦不打算再给陈氏的面子了。 皇上为何要这样做呢? 唯一的原因就是,皇上不打算再容忍陈氏了。 也就是说,皇上打算对陈氏动手了。 拓拔明烟眼珠子转了转,想着殷玄为何要这样做,脑海里晃出婉贵妃的那一张脸,似乎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皇上想给华北娇后位,所以,想废了陈德娣,废了陈家,扶华北娇上台,扶华氏一门上台。 而历来皇上一旦想废掉某个人或是想废掉某个家族,那就一定会成功,也就是说,陈德娣的风光,持续不了多久了。 第112章 一心一命 为懿魅儿打赏南瓜车加更 拓拔明烟内心狂喜,抵制不住地想要迫切地看陈德娣从凤座上跌下来的狼狈样子了,可想到走了一个陈德娣,又来一个华北娇,拓拔明烟的眉头又瞬间揪紧,不过很快她就松开了眉头,她觉得,华北娇再得宠也没用,她最终也会跟陈德娣一样,成为昙花一现的过往,再受宠又如何,早晚也会是皇上手中的弃子。 拓拓明烟这会儿倒又觉得自己没有母族是一件万幸的事儿了。 没有母族势力,皇上就不会忌惮,不会忌惮就不会想到毁灭,而不管是陈德娣还是华北娇,她们身后的母族起了势就是非常可怕的存在,皇上一定不会容忍。 拓拔明烟又觉得自己对皇上有恩,且没有母族,亦不会威胁到皇上,而皇上也发誓承诺过会护她一生,故而,她才是那个能一直陪着皇上走到底的人,旁的人,再受宠,再风光,再得势,也最终会半路夭折,而最能笑到最后的人,必然是她。 这么想着,拓拔明烟内心里的所有惊恐害怕都没了,全都被喜悦填满,她抽了抽鼻子,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又擦了擦鼻子,这才看向殷玄,说道:“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臣妾不会让陈温斩好过的。” 殷玄点点头,又看她一眼,问道:“这下不害怕了吧?” 拓拔明烟道:“既然有陈温斩守着,那臣妾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殷玄道:“这就好。” 殷玄见她情绪恢复了,他站起身,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拓拔明烟立马伸手拉他:“皇上,马上就吃晚饭了,你不留下来跟臣妾一起用饭吗?” 殷玄看向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默默的抿住唇角,目光慢慢的抬起,看着她,那一刻,他的眼神沉黑无定,却让拓拔明烟感受到了死亡一般的凝视。 拓拔明烟吓的手一松,委屈道:“臣妾只是想留皇上吃饭。” 殷玄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朕回龙阳宫,你自己吃吧。” 说完这句话,殷玄没再停留,大步往门口走了去。 拓拔明烟站在那里,看着随着殷玄的走动而在他的腰间处晃来晃去的那个荷包,不甘和委屈的心缓缓咽下。 她拧紧帕子,想着,皇上你但凡分担一点儿爱给臣妾,婉贵妃就不会那么快赴黄泉路了,你为什么非要急着去陪她呢! 殷玄走了,随海自然跟上,戚虏也手一扬,振臂一挥,带着御林右卫军们收队跟上,大队人马围着御辇,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 烟霞殿一下子从热闹转入冷清,拓拔明烟的心也从沸腾转入了冰冷,她转身,对红栾道:“饿了,摆膳吧。” 聂青婉让冼弼开给拓拔明烟的那三张药方足足是十五天的份,到今天为止,刚好终止,王榆舟的使命也算结束了,拓拔明烟只剩今日晚上一次的药量,王榆舟因为担心夏途归,老早过来一趟给拓拔明烟号了脉,走之前跟拓拔明烟说,他晚上不来了。 拓拔明烟准了。 而王榆舟不会知道,他错过的这最后一次号脉机会,是探清拓拔明烟冷毒解开的最关键时候。 只可惜,他错过了。 故而,所有人都不知道拓拔明烟的冷毒已经解了。 拓拔明烟自己也不知道。 拓拔明烟自冷毒解了之后身体就越来越好,不生病不吃药,也就不传太医,所以直到她死,她才知道,她的冷毒被人解掉了。 而这个世上,能解此毒的人,唯有太后。 拓拔明烟因此也错过了弄清真相的最好时机,若她知道自己身上的冷毒解了,又是在吃了冼弼的药方后解的,而冼弼又是华北娇带来的人,再联想到殷玄对华北娇的无敌宠爱,拓拔明烟再笨也该察觉出来事有诡异,这个婉贵妃,有问题。 可惜的是,她错过这样的机会了。 王榆舟第二天来了太医院后也没去给她请平安脉,因为王榆舟没义务给她请平安脉,皇上也没吩咐,王榆舟自不会多事,他的使命截止到昨晚就已经结束了。 殷玄坐御辇回到龙阳宫,下御辇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见要过酉时三刻了,他立马对随海吩咐:“去传膳。” 随海应一声是,丝毫不敢耽搁,撒开腿就往御用厨房跑了去。 殷玄直奔寝殿,进了门,眼睛迫不及待的就在屋内搜索聂青婉的影子,看她在窗台前插花,他笑着抬步,走了过去。 走近之后,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纷纷朝他见礼。 殷玄看了一眼王云瑶手上正打开的书,书页上显示的正是聂青婉此刻所插的这种盆花的形态,又看一眼旁边浣东手上拿的剪子,再看一眼浣西手上拿的圆嘴喷壶,他额头微微一抽,看着聂青婉,说道:“你倒是闲情逸致的很。” 聂青婉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又转下视线,认真且精心地插着面前的花盆,声音清浅道:“反正无聊没事。” 殷玄挥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走上前将聂青婉搂到怀里,抢过她手中的花,看了一眼,觉得还挺好看,他就辣手摧花地用内力将那朵花的花茎给震断了,然后将只留一小截花茎的紫色鸢尾插在了聂青婉的头上。 插好,把她的脸抬起来看了看,笑道:“着实好看。” 聂青婉翻白眼,伸手去拽那花,被殷玄拉住手,殷玄道:“是真的好看,朕现在发现,婉婉不适合戴那些俗气的金簪银簪,很适合戴这种天地自然之物,呃,明日让王云瑶摘新鲜的花朵,为你佩戴。” 聂青婉还是要伸手去拽那花,嫌弃道:“你觉得好看的东西,都不好看。” 殷玄一怔,接着就哈哈大笑,他道:“哦,原来如此,那朕觉得婉婉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好看的姑娘呢。” 聂青婉噎住。 殷玄见她吃瘪了,心情极好,低头在她额头吻了吻,又捏住她的下巴去吻她的唇,被聂青婉往后一退,避开了。 聂青婉瞪着他:“中午皇上才刚刚发完誓,这么快就忘了?” 殷玄没吻到,一阵可惜,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他笑道:“朕下午在御书房忙的一口水都没喝到,着实有点忙糊涂了,是朕不对,好,不吻你了,咱们去吃饭。” 他说着,上前拉住她的手,往门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聂青婉又伸手去拽头上的花,被殷玄伸手拍开,殷玄不满道:“你拽了,朕就不遵守中午的誓言了。” 聂青婉无奈,只好收回发痒的手,不甘不愿地顶着一朵花,去了御膳房。 聂青婉顶着那么大一朵花出来的时候王云瑶看见了,浣东和浣西看见了,谢右寒看见了,随海看见了,戚虏看见了,还有很多御林右卫军以及宫女和太监们,全都看见了。 然后他们一致觉得,婉贵妃戴着这么一朵大花,真的好贵气,好漂亮。 再看皇上,一双权贵深邃的眼黏在婉贵妃身上,抠都抠不走,他们又感叹,果然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连皇上都不能免俗。 殷玄一路高兴地拉着聂青婉去了御膳房,扶她坐下去之后他就挨着她坐了。 晚饭摆了一半,还在陆陆续续的摆。 作为惯例,玉米糕是每一顿餐前最先摆上桌的,殷玄心情好的时候就会亲自泡一壶桔茶,跟聂青婉一起,品尝玉米糕,品尝桔茶,品尝这两种味道融入嘴中的甜蜜。 今日殷玄心情好,坐下没一会儿他又起身,去泡桔茶了。 泡来,他亲自给聂青婉倒了一杯。 以往聂青婉只喝,不说话,可今天,她吃着玉米糕,喝着桔茶,忽然扭头问殷玄一句:“这桔茶的味道很特别,是皇上你亲手研制的吗?” 殷玄道:“不是。” 聂青婉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是皇上亲手研制的呢,这茶很好喝,配合玉米糕,极为爽口。” 殷玄看着她,目光里压着一股波澜不惊的暗潮汹涌,声音淡淡道:“是别人泡的,朕也觉得好喝,想跟那人学艺呢,可他就是不教,后来,他被朕拿捏了,就教了朕,婉婉也很喜欢喝?” 聂青婉道:“嗯,很喜欢。” 殷玄笑道:“婉婉喜欢就好。” 聂青婉问:“教你的师傅呢?” 殷玄垂眸,不惊不慌道:“他脾气古怪,朕不喜欢他,就把他关起来了。” 聂青婉挑眉,似笑非笑道:“皇上这作法,似乎有些忘恩负义。” 殷玄轻掀眼皮,不缓不慢道:“婉婉以前就说过朕是忘恩负义的人,那时候是因为明贵妃,如今又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很可能并不存在的人又这么说朕。”他顿了顿,轻叹道:“或许朕真是。” 聂青婉沉默地喝着桔茶,不应声了。 殷玄也不再作声,他的心因为她的话而疼痛。 等晚饭全部摆好,聂青婉沉默地拿起筷子,吃,殷玄也沉默地拿起筷子,吃,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以及随海都在跟前伺候,为他二人布菜夹菜,感觉到餐桌上的窒息一般的沉默,四个人皆大气都不敢喘。 顶着莫大压力伺候完了两个主子,随海还来不及擦一擦额头的汗,就见殷玄搁下了筷子,站起身,说道:“朕去御书房看折子,晚上不回龙阳宫了,就歇在御书房。” 这话不用想,自是说给聂青婉听的。 聂青婉喊住他:“陪我喝完药了再去。” 殷玄刚站起的身子一顿,眸底掩着一丝狂喜,他忽的一下子转过身,灼灼地看着她,见她不是开玩笑,他一下子就激动地伸手将她抱了起来,紧紧地按在怀里,低问:“让朕陪你吗?” 聂青婉道:“嗯。” 殷玄伤痛的心霎间被滚汤的情感覆盖,他低头吻着她的发丝,轻声说:“朕陪着你,朕哪里都不去,我们回房,我们喝药。” 他说着,就那样激动地贴着她的脸,抱着她回了寝宫。 回去后他将聂青婉放在床上,让王云瑶去传冼弼端药,又让随海带着戚虏一起,再带几个御林右卫军,去把御书房里的折子都搬到寝殿里来,他今夜在寝殿里批奏折,随海和戚虏听令,转身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御林右卫军,去御书房,搬折子。 折子不少,上午几乎整个半天都在金銮殿,下午又在龙阳宫荒废太久,折子几乎没动,成山一般堆在了龙案上,殷玄今晚是别想睡觉了。 王云瑶将药端过来后,殷玄亲自喂聂青婉喝。 聂青婉看了一眼挂在殷玄腰间的那个荷包,不动声色地一口一口地喝着药。 喝完,王云瑶将碗收下去。 殷玄拿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拭嘴,擦干净后,他问她:“要睡吗?” 聂青婉摇摇头:“不困。” 殷玄想着中午他陪她睡了好久,她应该是不困的,就问:“想出去散散步吗?” 聂青婉又摇头,说道:“你不用管我了,你忙你的去,我一会儿让浣东浣西去备绣荷包的材料,我来绣荷包,打发时间。” 殷玄微微怔住,没想到她这么积极,他问:“是给朕绣吗?” 聂青婉低声道:“嗯。” 殷玄原本是坐在床沿的,他没想上床,也没想吻她,可听到她这么肯定的回答后,他完全没办法抑制住自己激动喜悦的心情,一脚蹬掉龙靴,上了床,将聂青婉抱在怀里,低头将她吻住。 聂青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就怒火中烧,正准备伸手给他狠狠地一拳头,他却又松开了她,用下巴压着她脑袋,笑着说:“朕很高兴。” 他又抬起下巴,将她的脑袋放出来,看着她的脸,说道:“朕这里有个样板,早上从金銮殿上收上来的,朕很喜欢,婉婉就照这个模样给朕绣一个吧!” 他说着,伸手就从袖兜里掏出了早上的那个荷包,递给了她。 聂青婉看了一眼,默默接过来,低头把玩着,看着。 殷玄又从袖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说道:“这个也送给你,放在朕这里无用。” 聂青婉抬头,看到殷玄手中拿着黄灿灿的一个免死令牌,她睫毛微微眨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丝毫不好奇地把玩着,看着。 一般女子是没机会看到免死令牌的,甫一看到,必然惊喜莫名,可聂青婉不是一般女子,她现在用的这个华北娇的身子也不是一般女子,华北娇是原绥晋北国的公主,自也见过免死令牌,聂青婉看到这个东西,丝毫不惊奇,也实属正常。 殷玄看着聂青婉的小脑袋窝在自己的胸前,又顺着她的小脑袋下去,看向她白皙粉嫩的脸,然后又看向她手上把玩着的两件东西,低声道:“朕送了你两样东西,你不表示一下感谢么?” 聂青婉撇嘴,心想,你是送给了我两样东西,可这两样东西都是我的,这叫物归原主,谢什么谢,你可真好意思说。 聂青婉嘟哝:“皇上坐拥万里河山,坐拥金银财福,坐拥美女权贵,什么都有了,压根不缺东西,我也拿不出让你看得入眼的谢礼,那就算了吧。” 殷玄道:“怎么能算了呢?你有一样朕十分稀罕的东西。” 聂青婉抬了抬眼,问道:“什么?” 殷玄拿手指戳上她心口的位置,一字一句郑重而缓慢:“你的心。” 聂青婉眯眼。 殷玄用手指在她心口的位置又戳了戳,低声说:“朕想要这个,你拿这个当谢礼就行了,现在不给,晚点给也没关系。” 他说完,松开手,也不让聂青婉答话,又起身,自己动手将龙靴穿上,去了随海临时在寝殿内摆的龙案前。 龙案就摆在龙床不远处,跟上一回所摆的距离差不多,那个时候聂青婉还没封妃,殷玄怀疑她是太后,却不敢十分确信,如今,龙案依然摆在这里,可她已是他的贵妃了,而他,亦十分确认,她就是大殷太后。 殷玄坐进龙椅里后就喊了随海进来伺候,随海进来后,殷玄又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了,让她三人去伺候聂青婉。 聂青婉靠坐在床头,看着离床一丈之远的殷玄,说道:“你要批奏折,不能到隔壁吗?” 殷玄伸手翻着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不能。” 聂青婉道:“你中午可是答应了我,要去隔壁睡的。” 殷玄道:“朕是答应了你去隔壁睡,可没答应你去隔壁处理公务,朕今晚要在这里看折子。” 聂青婉蹙眉:“你这样会影响我睡觉。” 殷玄道:“朕不说话,等你困了,想睡了,把帘子放下来,那样你就看不到朕了,也就打扰不到你。” 聂青婉无语,却显然有些生气了。 王云瑶在旁边听着,想着皇上今晚上要在这里办公,那就很可能不会睡觉,不睡觉也就不会脱衣服,不脱衣服也就不会取下荷包,那她就没办法偷走他身上的荷包,亦没办法往荷包里添加香料了。 王云瑶微微垂眸,看了聂青婉一眼。 浣东和浣西像木雕人一般站在那里听着,眼睛不往殷玄那边看,只垂首立在龙床边上,等聂青婉传唤。 随海倒是听着这样的对话听出明堂了,敢情下午皇上一觉起来,让他去收拾偏殿,真是因为婉贵妃。 因为婉贵妃让皇上去隔壁睡,皇上就去了。 随海低叹,皇上你在奴才心里的龙威真是碎的连渣渣都没了。 随海忧愁啊,再这样下去,皇上失的何止是龙威,大概连尊严都没了。 殷玄完全不知道随海多么的替他担忧,当然,就算殷玄知道了,殷玄也只会波澜不惊地白他两眼,再甩给他四个字:“多管闲事。” 殷玄坐在那里翻看奏折,聂青婉赶不走他,也不赶了。 聂青婉若真要赶殷玄走,那定然赶得走,她之所以不赶,那是因为她也需要殷玄坐在这里,确切的说,是需要殷玄腰间的那个荷包一直留在这个房间里面。 殷玄今夜要批奏折,晚上还睡不睡,不好说,有可能不睡了,也有可能会睡,但不管他睡还是不睡,王云瑶都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聂青婉虽然让王云瑶今晚上动手,但也不会让王云瑶这么不确定的等一夜,所以,聂青婉会让王云瑶去睡,但殷玄以及他的荷包,今晚务必要留下。 聂青婉撇撇嘴,不理殷玄了,她不困,下午睡的太充足,她从床上坐起身,把那个免死令牌给了王云瑶,让她好生收好。 王云瑶看着那张免死令牌,想到今日早朝金銮殿里发生的事情,她眨了眨眼,眼神询问聂青婉:“哪里来的?” 聂青婉倒不避讳,直接回答:“皇上送的。” 王云瑶噎了一下,不言语了,拿着免死令牌走了,等放好,她又过来,看到聂青婉已经坐去了一个挨窗的榻前,那窗户在开着,有微凉的夏风淡淡吹进来,吹的窗沿周边的金镶饰坠缓缓的飘。 浣东浣西已经在聂青婉的吩咐下去准备绣荷包用的东西。 等东西备好,过来,聂青婉让她仨人也坐下一起绣。 绣蓝子有好几个,里面放着好多线,五颜六色的,还有不同颜色和不同款式的布丝帛,还有剪刀、绣针等各种工具。 聂青婉将殷玄给她的那个荷包扔给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在她们三人轮流看的过程里,她开口说道:“皇上让照这个样子绣,你们也学学,我若绣的不好,就拿你们的来用。” 三个姑娘还没应声呢,远处的殷玄听见了,扬声道:“朕只要你绣的。” 明明聂青婉已经坐到旮旯角落里去了,声音又轻又小,想着殷玄听不见,却没成想,他还是听见了。 聂青婉也不加大声音,就如常的说:“我不一定学的会。” 殷玄用内力将声音又加大了一些,就怕她听不见,他坚定地说道:“朕就只要你缝的,你学到什么程度就缝什么程度,不管缝成什么样,朕都不嫌。” 聂青婉嘟嘴:“你不嫌我嫌。” 殷玄轻笑,想着她说这五个字时的样子,嘟着嘴,翘着眉,一幅他欠了十万八万的样子,呃,他没欠她钱,就是欠她一命,她大概觉得很憋屈。 她不是嫌弃她缝的不好。 她是嫌弃他。 大概她觉得,她缝的荷包戴在他身上,就是一种折磨。 可不乐意缝,却没办法反抗,不得不给他缝,那生着气的小模样,一定可爱又欠吻。 殷玄没说话了,只眼角和嘴角的笑一直没停,连翻奏折的动作都变得欢快起来,而且精神奕奕,不一会儿他就处理掉了十几本。 另一头的姑娘们低低地聊着天,时不时地说一句:“缝错了。” 又时不时地来一句轻呼:“哎呀,扎到手了。” 殷玄听到这句,眉头会微微蹙起来,然后抬头往某个角落里望,然后又差随海过去看,看是不是聂青婉扎到了,等随海回来,说不是婉贵妃后,他才又松开眉头,继续批奏折。 这样温馨的氛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姑娘们的聊天声音由小渐大,由开始的‘缝错了’‘扎到手了’渐渐变成—— “啊,我怎么这么聪明,瞧瞧,瞧瞧,我缝的像不像?” “不像,我缝的更像。” “看看我的,看看我的,我觉得我的才像呢。” 然后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殷玄勾唇,笑着对随海道:“去把婉贵妃的拿过来,朕看看。” 随海应了一声是,过去找聂青婉拿成品。 其实还不是成品,是半成品。 殷玄要看,聂青婉也不藏,把半成品给了随海,随海双手捧着,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捧到了殷玄面前,双手举高,递给他。 殷玄扫了一眼,蹙眉,拿起来。 荷包上线绳繁琐,多不胜数,还有好几个针同时穿着线挂在不同的地方,半成品的东西,殷玄看不出明堂,扫了几眼后又让随海拿给聂青婉。 等随海回来了,殷玄问他:“什么时辰了?” 随海去看了一眼滴漏,回来说:“快亥时了。” 殷玄唔了一声,看了一眼批过的三分之二的折子,又看一眼还剩下的那十几本,搁下狼毫,站起身,往聂青婉这边的榻前来了。 绣荷包是闺阁女子的必备技能,但王云瑶不大擅长,因为王云瑶是武刀弄枪的人,小时候别人窝在闺中刺绣的时候她在外面练剑,所以老是说扎到手的人就是她了。 浣东和浣西是一直伺候在华北娇身边的人,华北娇原是绥晋北国的公主,浣东和浣西也算公主跟前的红人了,什么女工不会呀? 只是这个荷包上的刺绣手法着实奇特,她二人还是颇费工夫地研究了一番。 所以前头频频地说缝错的,就是她二人了。 聂青婉一直不吭声,纤细的肩头靠在挨窗的墙壁上,长发被全部挽起绑在了身后,那一朵被殷玄插在头上的紫色大鸢尾花早被聂青婉拿了下来,此刻她的头发上毫无簪饰,素净乌黑。 她低着头,很认真地缝着手上的荷包。 王云瑶是最笨的,怎么缝都缝不好,等成品出来了,跟浣东和浣西的一比,简直不忍直视,她一气之下就用内力给震碎了。 浣东笑道:“王管事,你以前都是武刀弄剑的,不会绣荷包很正常,慢慢来,别急。” 浣西也跟着笑道:“反正皇上只要娘娘的,我们就当陪娘娘练练手,好坏都无所谓了。” 王云瑶抿唇,看了一眼浣东手上的成品荷包,又看一眼浣西手上的成品荷包,不服气地又伸手往绣蓝子里拿布线针,开始从头来,一边动手一边说道:“我就不信,这么一个玩意,我会缝不好!” 聂青婉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管她。 聂青婉缝的很认真,一个针脚都没有错,浣东和浣西熟练地完成了一个后就歇下不继续了,她二人虽然缝出来了,但针脚差的远,错的离谱,她二人也不计较,反正就是陪娘娘打发时间的,还真缝出来给皇上啊? 皇上不会要,她们也不敢给。 浣东将自己的荷包收起来。 浣西也将自己的荷包收起来。 浣东问聂青婉:“娘娘饿了吗?要不要去拿些糕饼过来?” 聂青婉道:“端盘玉米糕来。” 浣东问:“还是雪梨口味的?” 聂青婉没抬头,就低嗯了一声。 浣东立马拍拍身上的线头,下了榻,去御厨那边端玉米糕。 浣西下去备茶水。 二人刚走出五步,看到殷玄过来了,连连屈膝见礼。 殷玄挑眉问:“做什么去?” 浣东答:“娘娘说饿,奴婢去拿些玉米糕。” 殷玄道:“那你快去。” 浣东应了一声是,立马走了。 浣西也赶紧去备茶。 殷玄走到榻前,看一眼榻上垂眉安静地绣着荷包的女孩,他眉眼染了一丝柔软的笑,屁股挪过去,坐在榻沿。 王云瑶赶紧起身,先是见了个礼,这才退到远远的地方,站定。 随海也在那个地方站着呢。 二人很有默契地保持远距离地待命。 殷玄坐在了榻沿,没有近聂青婉的身,就那般含笑地看着她。 聂青婉被看的不耐烦了,抬头瞪他:“不批你的奏折,凑我这里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让你看的一眨不眨的。” 殷玄笑着踢掉龙靴,上了榻,挨她身边靠着,他不影响她,只是那般靠在她的身边,肩膀之间还留了一个拳头般大小的距离,他微微阖着眼,笑着说:“你缝你的吧,朕不打扰你,朕就在这里靠一会儿。” 说是靠一会儿,也就真的只是靠一会儿。 说不打扰她,也就真的没打扰她。 聂青婉自不会多管殷玄,也不搭理他,见他当真老老实实地靠在那里浅寐,聂青婉就继续一针一线慢条斯理却又分理不差地缝着针脚。 浣东和浣西把吃的喝的端过来后,二人福了福身,也退到王云瑶和随海那个地方,远远地候着了。 聂青婉放下手中的荷包,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拿起一块雪梨味的玉米糕,细嚼慢咽起来。 殷玄睁开眼,看着她。 聂青婉轻掀眼皮,说道:“要吃自己拿。” 殷玄侧身,高大阴影覆过来,聂青婉以为他要拿玉米糕,就往后让开了一些位置,结果,男人一转头,快速地吻住她的唇角,将她唇边的玉米糕碎渍卷到了嘴里,低喃道:“这样吃才最香。” 聂青婉皱眉,抬手狠狠地擦着嘴。 殷玄道:“你又忘记朕的话了。” 聂青婉正懵,男人又吻了下来,吻完,退开,似笑非笑道:“你再擦。” 聂青婉深呼吸,这下子倒真明白过来他说的那句‘忘记朕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聂青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倒不再擦了。 殷玄见她乖了,心情极好地也拿了一块玉米糕,陪她安静地吃着。 吃完,他倒了一杯茶给她。 聂青婉接了,小口小口地喝着。 殷玄看她一眼,笑着也给自己倒一杯,喝着。 虽然不是桔茶,但这么坐在这里陪她,吃着她最爱吃的玉米糕,享受着这夜晚屋檐下独处的温馨,殷玄的心还是莫名的酸甜。 一杯茶喝完,殷玄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对身边的女孩道:“吃完就歇一歇,不要缝了,晚上烛光暗,对眼睛不好。” 聂青婉道:“我还不困。” 殷玄道:“朕带你出去散散步,等回来应该就困了。” 聂青婉道:“大半夜的,散什么步。” 殷玄道:“这个时候外面凉爽,也安静,正适合散步。” 他说完,率先下了榻,穿上龙靴,站在榻前等她。 聂青婉不急不缓地吃掉三块玉米糕,又喝了两杯茶,这才掏出帕子,擦擦手,擦擦嘴,撑着榻几下床。 等脚挨地了,殷玄蹲身,帮她穿鞋子。 聂青婉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也不阻止。 等殷玄给她穿好鞋子,他起身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牵着聂青婉的手,往门外去了。 随海赶紧提了灯笼跟上。 王云瑶去拿了一件薄披风,虽然知道此刻是夏天,但这半夜三更的,她就怕聂青婉会冷。 浣东和浣西也去提了灯笼,远远地跟上。 随海这回不跟在后面了,因为时辰晚了,四周都一片漆黑,他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 殷玄拉着聂青婉的手,安静地走在幽篁的林景小道上,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后,殷玄侧头问她:“累吗?” 聂青婉摇摇头:“不累。” 殷玄道:“累了就去龙轩亭里坐坐。” 聂青婉道:“不坐了,再走一会儿就回去吧。” 殷玄点点头:“嗯,也好。” 他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前方是一片静谧的园林,雕龙画栋的建筑,曲径幽深的花园,错落有致的假山,潺潺有声的溪泉,空气中飘浮着百花的香气,耳边是窝在草丛里的不知名的夏虫的鸣叫。 这周围的一切,在之前的三年里,于殷玄而言,是一片死物。 可于如今,倒变成了最鲜活的存在。 果然,决定着这个世界是多彩还是单调的并不是外界本身的色彩,而是内在的心情。 殷玄低叹道:“朕从来没觉得这园林里的景致这般好看过。” 聂青婉侧头扫了他一眼,又去看这周围的景致,抿唇道:“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是平平。” 殷玄道:“不是的。” 聂青婉挑眉。 殷玄看着她,说道:“朕对你就百看不厌。” 聂青婉额头一抽,想着你这情话真是越说越溜了,到底谁教你的,无师自通也没这么快。 聂青婉轻哼一声,甩开殷玄的手,自己背起手来,往前走了。 殷玄一愣,连忙追上去又扣住她的手,说道:“怎么又生气了,朕哪里又说错了?” 聂青婉白他一眼,不吭声。 殷玄心知肚明她是为何生气,却故作不知,也不点破,笑着晃了晃她的手,像个淘气的小孩似的,说道:“今日早朝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聂青婉顿了顿,说道:“听说了。” 殷玄道:“虽然朕很想把伤你的人挫骨扬灰了,可夏公把太后赏他的免死令牌拿了出来,有这个令牌在,朕着实没办法为你出气,你不要怪朕。” 聂青婉道:“不会怪你。” 殷玄道:“朕刚刚送你的免死令牌,就是夏公拿出来的那个,也算是朕对你的补偿了。” 聂青婉道:“既是补偿,那你就不能当礼物,也不能找我要谢礼。” 殷玄一噎,闷闷地瞪着她:“还有一个礼物呢。” 聂青婉撇嘴:“一个荷包想换一颗心,你觉得公平吗?” 殷玄道:“有什么不公平的,一物换一物。” 聂青婉哼道:“很不公平。” 殷玄问:“那怎么样才叫公平?” 聂青婉收住腿,站在那里看着他,夜色深黑,篁篁的黑影照的她的眼睛也漆黑透底,她轻声说道:“一心一命,我拿我的心,皇上你拿你的命。” 殷玄呼吸一沉,眸孔缓慢收缩,心脏那里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狠狠地拉扯着,他震惊地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打算向他坦露自己的真身了?还是她已经不打算再隐藏她的意图,打算向仇人索命了? 哦,从她踏进皇宫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精心布局了。 如今,所有人员到位,她倒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以前她决不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么直白的话,现在,怕真的不惧了。 是呀,还有什么可惧的呢? 聂北成功出山,且水到渠成地破掉两桩大案,进军烟霞殿,如此他就能很方便地查太后的死因了。 当然,既然太后活了过来,那她自然很清楚当年自己是怎么死的。 无外乎是拓拔明烟制的香。 那香早已毁尸灭迹,与之相关的材料也全部毁去,聂北想调查,着实比登天还难。 虽然依太后的能为,很可能有希望查出来。 可是,谁会相信太后是中毒而死呢? 当年的御医查不出来,现在的御医就更查不出来。 那么,她把陈温斩安排到烟霞殿的用意就不单单是助聂北查案那么简单了,或许还有别的。 殷玄眯了眯眼,扣紧聂青婉的手说:“一心一命,确实很公平,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朕拿朕的命,换你的心。” 两个人皆知道今天的这一通对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却都不点破,聂青婉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殷玄看着她,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说道:“不能食言。” 聂青婉道:“绝不食言。” 殷玄道:“很好,那咱们就交命交心。” 聂青婉没再应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过去,殷玄微微的动容,垂着眼皮把她抱了起来,他压着她的脸,低问:“是从现在开始吗?” 聂青婉低声道:“嗯,从现在开始。” 殷玄趁机说道:“那晚上朕不去偏殿睡了吧?咱们不睡一起,怎么交命交心?朕不想跟你分开。” 聂青婉挑眉,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下巴上的纹路,说道:“一码事归一码事,该去偏殿睡还是要去的,谁让你中午那么对我,罚你睡十天。” 殷玄无奈地轻叹,不甘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闷闷地道:“小心眼,斤斤计较的女孩很不讨男人喜欢。” 第113章 风水轮流 聂青婉道:“那你别抱我了。” 她说着,伸手就推他。 殷玄一慌,按紧她,急声道:“别,朕又没说朕不喜欢。” 殷玄将她抱的更紧了,聂青婉撇撇嘴,没再推他,小脑袋在他的肩窝处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殷玄往下瞅了她一眼,见她窝在他的怀里睡了,他就不打算再呆在外面了,夜深了,凉气会下来的,虽然是夏天,可过了亥时,气温还是会低下来。 殷玄站在那里不走了,随海也就不敢再往前走,他提着灯笼过来,见婉贵妃窝在皇上的怀里睡着了,随海道:“皇上,要回吗?” 殷玄看着聂青婉在怀里露出来的半边小脸,目光温柔,低声说道:“嗯。” 随海问:“从哪个方向回?” 殷玄指了指来时的那条路,随海看了一眼,见浣东和浣西提着灯笼站在那里,他就不往前凑前了,他还是跟在殷玄后面,在后面提灯。 王云瑶见殷玄抱着聂青婉过来了,连忙上前一步,问:“娘娘睡了?” 殷玄轻声说:“嗯。” 王云瑶要把手上的薄披风给聂青婉盖上,殷玄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 殷玄抱着聂青婉,从原路返回。 回到寝殿,发现聂青婉已经睡熟了,呼吸清浅而均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在床上,然后脱了她的鞋子,解了她的外裳,却没有翻腾她去脱衣服,就让她先那样睡着,他让王云瑶去打水,等水打来,殷玄接过浣东递过来的毛巾,搓了搓,亲自为聂青婉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然后把毛巾扔进盆里,对她们挥手:“先出去吧,等婉婉睡沉了你们再进来,这会儿不要打扰她。” 三个人应声,端了盆子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殷玄低头在聂青婉的额头吻了一下,放下四周的帐子,回到龙案前,继续把剩下的折子批改完。 等全部改完,隐约都能听到鸡叫声了,殷玄侧头问随海:“几时了?” 随海又去看了一眼滴漏,过来说:“刚到丑时,皇上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殷玄伸手揉揉眉头,又指指自己的肩头,让随海过来捏捏,随海笑着上前,给他捏肩头,捏肩头的时候,随海忍不住说道:“这些折子都是中午那会送过来的,皇上不用这么着急批改,明日批不影响呢,干嘛要熬夜伤身子呢。” 殷玄心想,确实可以明日再处理,他也没有熬夜批折子的习惯,但是他若不拿批折子的理由赖在这里,他能陪她一起睡龙床吗? 殷玄抿了抿唇,说道:“反正都是要处理的,是今夜处理还是明天处理,并不影响。”他又往御案上看了一眼,说道:“好在,都处理完了。” 随海往那个遮的严严实实的龙床看了一眼,笑道:“皇上是想陪着婉贵妃吧?” 殷玄掉头瞪他,没好气道:“嘴贱。” 随海笑着抬手对着嘴巴就拍了一巴掌,还挺响亮,殷玄额头抽了抽,随海道:“奴才是觉得皇上没必要这么宠着婉贵妃,你是皇上,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婉贵妃就算不乐意,她也不能赶你走呀,这龙阳宫是皇上的,龙床也是皇上的,皇上疼爱婉贵妃,奴才知道,但也得有所保留,什么都依着她,那以后她会骑到皇上头上去的。” 殷玄扬扬眉,问道:“你觉得朕宠她宠的太过分了?” 随海道:“这话奴才可不敢说,奴才只是觉得婉贵妃把皇上赶去偏殿很不合理,也有些无理取闹。” 殷玄垂眸,没应这话,半晌后,他幽幽地抬头,问随海:“你相信人死能复生吗?” 随海一愣,轻呼道:“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殷玄喃喃道:“人死确实不能复生,可是她的灵魂回来了,朕只是很害怕,怕她哪一天又走了,朕只是想在她留在朕身边的时候把所有的宠爱都给她,朕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何况这些微不足道的宠爱,朕可以先去阴曹地府等她,但在这之前,朕只想好好爱她一回,像一个男人,像一个丈夫。” 随海没听懂,但听着殷玄这话,他的心底里惶然就生出一股十分可怕的念头,咻的一下,他将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龙床上,随海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皇上心中爱的人是谁,是太后,可太后已经死了呀!那么皇上这一番话又是何意呢?如此宠婉贵妃,只因婉贵妃是……噢!天!不会的!不可能的! 随海胆颤心惊,脸皮急遽一抖,眼皮子也跳了好几跳,他噎住气息,惊慌道:“皇上你是说……” 话没说完,殷玄就打断他:“朕累了。” 随海立马将未出口的话一收,咬死在腹中,他收回手,对殷玄道:“奴才伺候皇上更衣。” 殷玄道:“不用了,你出去吧,看王云瑶跟浣东浣西还有没有守在外面,若是她三人还在外面守着,你就让她们回去睡,清早再来伺候,朕去陪婉婉躺一会儿。” 随海纳纳地应了一声是,见殷玄起身往龙床去了,他连忙拐头,往门口去了。 伸手拉门的时候,想到皇上从封了华北娇之后,从来没有喊过华北娇的名字,皇上对这位婉贵妃的称呼从来都是婉婉,或者是爱妃,从来没有第三个称谓,再想到已死的太后叫什么名字,再想到刚刚殷玄所说的话,再想到自从这个华北娇进宫,宫里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事情,然后聂北出来了,然后陈温斩回来了,然后…… 随海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你都猜对了。” 随海吓死了,头皮发麻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迎着月光站在门外,随海只觉得大概真的是夜深的缘故吧,凉气透了心,整个身体如浸入冰窖般冷的直哆嗦。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确实还在外面守着,谢右寒也还在外面守着,见随海出来了,谢右寒朝随海脸上看一眼,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张着眼睛看着随海。 王云瑶问:“随公公,皇上歇下了?” 随海被王云瑶的声音一打扰,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怔怔地看了她好半天,这才像个正常人一样,缓了缓脸色,笑道:“皇上歇下了,说你们不用进去伺候了,都回去睡吧。” 王云瑶听着,哦了一声,却没走。 随海把话带到后也不管她们了,他得回去缓一缓,总觉得皇上今日跟他说这话不是一时兴起,而他伺候这位圣上多年,哪里不知这个皇上是个心思诡谲之人呢。 皇上是在告诉他,太后回来了吗? 皇上是在告诉他,婉贵妃就是太后吗? 随海只觉得大脑鸣鸣作响,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龙阳宫,再等回过魂,他竟然站在了紫金宫的外面,他抬头看着那座尘封的神殿,默默地在内心里问:“师傅,皇上是什么意思呢?他是打算放你出来了吗?” 殷玄当然不会放任吉出来,而为什么要对随海说那样的一番话,那是因为殷玄知道,聂青婉已经开始向他们亮出锋刃,殷玄不知道这样的锋刃会不会伤害到随海,可随海忠心耿耿地伺候了他三年,他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太后的死跟随海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前期随海还是为了他这个主子而隐瞒了他的师傅,他虽没背叛,却也做了选择,随海选择了他,那就等于是背叛了任吉,背叛了太后。 殷玄也心存侥幸,希望随海能机灵点,在知道华北娇的真实身份后,可以在她面前,趁机赎罪。 殷玄走到龙床前,撩开床幔,脱了鞋子上床,又脱掉外裳,往外面一扔,他侧身,看了聂青婉一眼,见她睡的沉实,他就将她抱起来,将她的外裳脱掉,又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处冒出来的薄汗,将龙床四周的帘子拂开,又扬手用内力开了最近的一扇窗,让夜风吹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将她搂在怀里,闭上眼睛,浅寐一会儿。 殷玄搂着心爱的女人睡了,可随海这一夜没办法合眼,陈家人这一夜也没有合眼,聂家人这一夜也没有合眼。 陈家主楼这一夜的灯光一直亮着,直到早上才渐渐熄灭。 聂家主楼这一夜的灯光也一直亮着,直到早上才熄灭。 随海在惊恐的猜测里翻天覆去地胆颤心惊着的时候,陈家全体成员都在主楼里争议退出朝堂一事,聂家主楼里一夜都在缜密计划如何揭发太后死亡真相的策略。 聂北作为目前聂家与聂青婉之间交流信息的纽带,日日在向聂家传达聂青婉的旨意,说到查太后之死,聂北道:“我已经顺利得到了允许去查烟霞殿的悬案,而陈温斩也被派到了烟霞殿去,那么,想要通过烟霞殿进入紫金宫,查探太后的尸身就十分容易了,关键是,缺一个验毒高手,据婉妹妹所说,她当年中的毒并不是医学界里有名有姓的毒,也不是世人皆知的毒,这一种毒是她在意外之下发现的,材料有三种,三槐果和沉檀木以及息安香。” 聂不为听了,微微挑眉:“三槐果长在三鬼坡,三鬼坡是祁门要塞,当年领兵大败祁门匠国的人是殷玄跟封昌,祁门有言,三鬼有三槐,三槐有三枝,三枝有三魂,一魂通地,二魂通天,三魂易颜,若拓拔明烟真用了三槐果害人,那必然是通地枝。” 聂西峰接话道:“应该是这样,三槐果我见过,一黑一红一白,一枝三果,被祁门人奉为三头通,黑枝接地,通阎王,红枝接天,趋天堂,白枝易人,换妆颜,祁门人对此说法十分笃信,他们从不摘食三槐果,亦不冒犯黑果和红果,他们只是摘白果制成商品,卖给闺中女子们,以达到驻颜美颜甚至是换肤色的效果,具体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祁门当年被殷玄和封昌领兵收了后,三鬼坡就毁了,三槐果也绝迹了,若不是婉妹妹爱收藏奇珍异宝,这三槐果怕也不会在大殷帝国的皇宫出现。” 聂北道:“或许传言并不虚,那黑果确实可致人死,到地府去拜阎王。” 坐在女眷席位上的苏安娴听了这话,轻叹道:“应该不假的,婉婉当太后的时候,赏过三槐果给拓拔明烟,拓拔明烟用白果制香,敷以脸面,用以改善肤色,她还拉我去看过,着实效果显著。” 聂北道:“那么,三槐果我们知道了,当年拓拔明烟用的应该就是这个通地枝黑果,等我进了烟霞殿,我好好找一找,看烟霞殿还有没有这种黑果的存在,若没有,那我们就得去一趟祁门匠国的遗臣之地,向当地人打探了。” 一直坐在主位上不吭声的聂武敬道:“明天就让小五去。” 聂西峰眉梢一挑,笑道:“曾祖父,怎么是我呀?” 聂武敬道:“既是之前血浴九州之地的东西,自然你跟小九去,旁人去我还不放心呢,你若不去,那就让小九去,你二人商量。” 聂不为很是积极,摸着下巴道:“我去吧,这三槐果的传言听上去倒是真的,当地人既知这个传言,那一定也知道中了此毒后如何解,我去问一问。” 聂西峰觑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聂北道:“有可能这些东西都被殷玄毁尸灭迹了,九哥去祁门匠国的遗臣之地打探也好,那剩下的沉檀木就要劳五哥去找了。” 聂西峰粗糙的指尖点了点椅把,说道:“沉檀木,这个可不好弄。” 聂北道:“确实,婉妹妹当年收集的东西,全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有珍品,沉檀木以沉潭不朽,檀木浮水而出名,此潭在舀舟,得渡江,听说飘摇不定,时而有,时而无,但好在,当年你们六人带着太后去过一次,在那里探过险,这沉檀木也是那时候被婉妹妹带回来的,想必事隔多年后再去一次,五哥还识得路。” 聂西峰轻抚着下巴,叹道:“那不是飘摇不定,那是很不定,那岛是在海上飘着的,我怎么知道它飘了这么多年后飘到哪个地方去了?有可能早已沉到大海里了呢!” 聂北眼皮微掀:“那五哥的意思是,你不找了?” 聂西峰一噎,无语道:“找肯定得找,有可能皇宫里还有呢。” 聂北道:“这个可能性很低,以殷玄的为人,他定然将这些证据之物早毁了,唯一能留下来的,大概只有息安香了,而息安香也是拓拔明烟制出来的,所以,我会好好会一会这个拓拔明烟,以前没把她当成个人物,如今,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聂西峰叹道:“好吧,为了婉妹妹,刀山火海我也会去闯一闯的。” 事关当年杀害太后的重要罪证东西,聂西峰不会轻视,聂不为也不会轻视,聂家人更不会轻视,知道了这三件凶杀物,又知道他的出处,现如今也出动了聂家最出色的人物去搜寻后,聂武敬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但是,想到聂北刚刚说的话,他又道:“十六,你刚说,还差一个验毒高手?” 聂北道:“嗯,婉妹妹当年中的那个毒,进入身体后就自动挥发了,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奇毒,当年大殷帝国的所有御医们都出动了,却没有一个人查出来太后是中毒而死,只认为太后是脑风发作而死,所以,那毒到如今还存不存在太后的身体里面,不好说,如果存在,那就必然得找验毒高手来验才行,如果不存在了,那恐怕就得找神医了。” 聂北顿了顿,又微微一叹:“若那毒不存在太后的身体里了,就是神医下凡,怕也验不出来了。若验不出,就无法向世人宣布,太后是中毒而死,是被人谋害而死,而不是皇室给出的冠冕堂皇的脑风发作而死,那也就没办法揭露殷玄的罪行了。” 聂武敬沉了沉眉心,说道:“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聂家人听了聂北这样说,纷纷议论开了。 聂竖有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要找这样的一位高人,应该不难,就是得颇费些功夫。” 聂千总道:“大哥说的对。”他冲主座上的聂武敬道:“爹,我们派人去各国问询,一定能找出这样的一位高人来。” 聂金华道:“大殷帝国地大物博,我不信没有人能识得出这样的毒来。” 聂汝成皱着眉头道:“这三年拓拔明烟受冷毒折磨,怕就是因为研制当年害太后之物而造成的,这三年皇上没少广征高人,也没见有谁能破了此毒的,不管是三槐果还是沉檀木,那都是世间极稀罕之物,这样的东西所制出来的毒物,不见得有人能识得出来。” 聂宗道:“四叔所虑没错,但就算倾其聂家所有人,倾其聂家所有势力,也必得找出这样一位高人来,不然,殷玄就彻底逍遥法外了。” 聂义道:“我赞同大哥的话,不管这个人多难找,也一定得找。” 聂豪、聂正、聂继也说赞同大哥的话,不管这个人多难找,一定得找,还有小辈们也纷纷开口附和,分分表态,一定得找出这样一位高人来,查探太后尸身,查出太后体内的毒,严惩殷玄。 包括妇眷席位上的媳妇和女儿们,也扬声要求,不管这人多难找,聂家也要倾其全力去找。 哄哄闹闹里,苏安娴出声说:“昨天下午跟晋东王妃聊天,聊到晋东王妃的祖籍,又说到原绥晋北国之地的风光,华氏皇族一门等等。晋东王妃说,华氏除了皇族一门外,还有一个分支,就是药门。当年华氏征战天下,一门主武,一门主药,一个负责在前杀敌,一个负责在后医人,虽是两个分支,却同是一家人,配合十分默契,这才得以建立王权,统合绥地、晋地、北地三个小国,建立了华氏江山。” “但晋东王妃又说,当年在封帝的时候,华氏两个分支产生了分歧,还发生了内斗,最终医药世家惨败远走,自此华门药学就在绥晋北地失传。但华氏药门并没有没落,他们在轩辕王朝落家,如今,华氏药门传人在轩辕王朝三太子手下谋事,或者,我们可以请这个人来瞧一瞧,指不定能瞧出个一二呢。” 苏安娴说完,主楼里短暂地静了几分钟。 关于华氏药门的传说,聂氏稍有威望的人都听过,聂武敬听过,聂西峰听过,聂不为听过,聂北也听过,还有聂竖有、聂千总、聂金华、聂汝成,他们也都听过。 小辈们可能因为聂氏突然隐匿而没机会听过这个华氏药门,但华氏药门确实存在。 传言,他们曾让将士死而返生,有着回春之术,他们的医术确实响当当的,但是从没听过华氏药门还会辨毒。 当然,医毒素来相辅相成,医术了得的人,毒术自也不弱。 华氏药门在轩辕王朝定居后就十分的低调,那些传说只在原绥晋北国流传,去了轩辕王朝后他们侍奉了轩辕皇室,目前只忠三太子,到底毒术如何,着实得探探。 聂武敬沉吟了片刻,说道:“华氏皇门跟药门有以前的恩怨,请晋东王妃帮忙给华氏药门递信,怕会弄巧成拙,不然,咱们派个人亲自去一趟轩辕王朝,拜见一下华氏药门的掌门人,再拜见一下轩辕王朝的三太子,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听后默了默,稍顷,聂北出声说:“我觉得可行,但是,派谁去呢?” 众人听着聂北这样问,又全体沉默了,确实,派谁去似乎是个难题,这去一趟容易,可想请动华氏药门如今的掌门人,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白跑一趟,无功而返的事情,聂氏人不会做。 那么,既去了,就非得请这个人来一趟帝都怀城不可。 聂武敬最德高望重,他觉得,就算是他亲自去了,也不一定请得动,更不说下面的小辈们了。 聂武敬道:“既是轩辕王朝的三太子,那便由婉婉出面好了,她如今是大殷帝国的婉贵妃,属皇上的人,她的份量远比我们任何人都重,加之她刚封妃,大典也举行了,虽然皇上没有宴请其他国家的皇室成员,但信入了三太子之手,他一定会奉上贺礼,大殷帝国是九州最强之国,武力可以碾压任何其他八国,这么一封信过去,有可能三太子还会亲自来呢,再稍微在信中提一下婉婉命中一箭之事,那么,三太子定会亲自带着华氏药门的掌门人过来,到时候,慕名再去拜见,就十分水到渠成了。” 聂北笑道:“曾祖父这个方法极好。” 聂西峰和聂不为也为聂武敬这想法点赞。 底下的所有聂氏之人也纷纷点头,觉得这个方法极好。 聂武敬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白天进宫,十六你就与婉婉说一说这事儿。” 聂北道:“嗯。” 聂武敬又冲聂竖有、聂千总、聂金华、聂汝诚道:“虽然华氏药门听上去很厉害,但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他们身上,我们还得去其他地方寻觅一下识毒高人,你们四个下去后就着手办这件事情吧。” 四个人点头应声,聂武敬便不多说了,挥手让大家伙都散了。 今日主楼一聚,就是为了太后一死而议的,如今该议的事情都议完了,该吩咐的也吩咐完了,那也不用再呆着了。 聂西峰去舀舟,寻沉檀木。 聂不为去祁门匠国的遗臣之地,寻三槐果。 聂竖有、聂千总、聂金华、聂汝诚去分派聂氏子弟们到全国各地甚至是其他各国去寻找识毒高人。 这些事情都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的,聂西峰的离去无人知道,聂不为的离去亦无人知道,聂氏一门的出动,更加无人知道。 这一夜,沉寂多年的聂氏之人全部出动,而同一时刻,风光了三年之久的陈氏之人正打算抽离朝堂,步聂家人的归隐之路。 所谓风水轮流转,不信都不行。 而另一边,陈裕也在跟暗月楼的楼主交涉成功之后,看到了风靡在武林上数一数二的暗月楼杀手。 陈裕原以为至少有个三四人,结果,就一人。 陈裕不满的目光一下子就望向歪倚在凳子上的女人,抿唇道:“元楼主,十万两真金百银给你了,你就只给我一个人?” 元令月抬头,皮笑肉不笑地道:“陈公子,十万两真金白银也只买得到我暗月楼九字辈的杀手一个,你既来了我暗月楼,不知道我暗月楼的杀手是按什么排名的吗?” 陈裕着实不清楚,说道:“没研究过。” 元令月倒也挺有耐性,好心地解答说:“按数字的辈分,九字辈的杀手,放眼整个江湖,没有几人能是对手,杀区区一个聂北,完全不在话下。” 陈裕蹙了蹙眉,看了那个杀手一眼,杀手也看了他一眼,报上名讳,完全不像一个杀手,斯文有礼的倒像一个书生:“在下九井,见过陈公子。” 陈裕蹙着眉头还了一礼。 虽然心底有些不满意,但暗月楼能在江湖上蜚声鹊起,成为可与玉刹阁比肩的存在,这个元楼主又说暗月楼的杀手是按数字的辈分排名的,那这个叫九井的男人,排在九字辈上,实力定然很强。 陈裕是瞧不出这个人的深浅的,听了元令月这样的解释,他也无话可说,拘了一礼,说:“那在下就先回了。” 元令月道:“陈公子请,十日之期为限,超过十日,九井没有拿下聂北的项上人头,就按暗月楼的规矩办事,陈公子不用担心我会徇私。” 陈裕道:“我自是相信元楼主的信誉的。” 元令月笑道:“当然,暗月楼的存在就是信誉的存在。” 陈裕点点头,又告了一个礼,走了。 等陈裕离开后,元令月对九井道:“你也去吧,拿了钱就要办事,利索些。” 九井嗯了一声,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暗月令,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就有另一个影子跟了上去,那人一身紫衣,形如鬼魅,当月光一照,那张英俊高贵的脸印着星河,宛如神邸。 九井没有发现他,可元令月发现了他,元令月也想去大殷帝国凑凑热闹呢,这个聂北可不是一般人物,而这位陈公子也不是一般人物,大殷帝国的两大权臣世家内斗,她怎么能缺场呢?这么精彩的戏她一定得去掺和一脚的,她向来都是个不嫌事儿大的主。 这一出来就看到了寒云公子。 元令月喊住他:“喂,寒云。” 云苏脚步一停,单手负后,俊漠雍容地转身,那潇洒飘逸的墨发,迎着泠泠月色而灿若星河的凤眸,一撇一捺间全是睥睨山河般的气势,万物风华尽敛于眉间,眉梢一挑,便是星陨天地,神鬼皆伏,他淡淡道:“喊我有事?” 元令月虽然自认自己长的美,可每回看到这个寒云公子,还是忍不住会被帅倒,她愣了一下,从他的气场里回过神,笑道:“堂堂玉刹阁阁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寒云公子,来到我的暗月楼了,没说跟我这个楼主打个招呼,却背地里偷听,你好意思么?” 云苏淡漠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听了?我就在你们头顶一边喝茶一边听的,是你们自己没发现,不能怪我。” 他说着,转身,继续往大殷帝国的方向去。 元令月撇撇嘴,心想,真的假的?在我们的头顶?我怎么没察觉出来?都说寒云公子武功天下第一,万人莫敌,元令月倒还真没领教过,她风靡江湖的时候这个寒云公子早就消失匿迹了,可不知道为何,最近又忽然出现了。 不过,他若真在她的头顶,她却分毫未察,那就真的说明他的武功远在她之上。 元令月哼了一声,跟上他,问道:“你也要去大殷帝国凑热闹?” 云苏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应话,他不是去凑热闹,他本来就是要去大殷帝国的,只不过半道在暗月楼借了一杯茶水,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他答应过宋繁花不去望帝山,却没答应过她不去大殷帝国,望帝山是进入大殷帝国的门户,她既跟段萧去了那里,就一定会来大殷帝国逛逛的,他只是想看她一眼而已。 云苏不搭话,元令月也不好再问,虽然同是混江湖的,可这个寒云公子给人的感觉就是让人不敢造次,再说了,她跟他又熟,套什么近乎。 元令月从另一边追上九井,跟在九井后面,去看热闹了。 这一夜聂青婉睡的还算安稳,但早上起来有点不大舒服,头晕了一下,胃里有点恶心,但因为那感觉很短,一坐起来就全都没了,她也没当回事。 殷玄昨晚歇的晚,只是搂着聂青婉浅寐了一会儿,到了寅时二刻他就醒了。 那个时候聂青婉睡的酣甜,双手搭在他的腰上,整个头都拱到了他的胸口去。 微热的呼吸喷在他的心间。 双腿也毫无意识地缠上了他的。 殷玄看着聂青婉这样的睡姿,额头隐隐地抽了一下,以往她都是大敕敕地睡个四仰八叉,如今被他搂习惯了,也知道往他怀里钻了。 殷玄份外享受地将聂青婉又往怀里搂了搂。 他低头偷亲她。 把她亲的哼哼唧唧了,两手胡乱的在空中挥来挥去,完全就是想打人的架势后才松开。 睡的沉,也没醒,只不过大概觉得这一边不安全,索性翻了个身。 殷玄看着她纤细的背,笑了笑,没再闹她,将她平平整整地放好后从另一边下床,去昨晚她绣荷包的那个榻前,翻出她绣的那个半成品荷包。 仔细地摸了摸上面的针脚,看出来完全是她本人的针脚手法后,殷玄抿唇,想着她果然已经不打算再隐藏了。 殷玄又将荷包放下去,扬手将龙床四周的帘子放下来,喊随海进来伺候更衣。 第114章 不如舍了 随海一夜没睡,不到寅时二刻他就来了,进屋后顶着一对熊猫眼,哈欠连天。 殷玄皱眉,瞪着他说:“不是让你回去睡了吗?怎么还这么困。” 随海闷声道:“昨夜里皇上故意说那些话吓奴才,奴才睡得着吗。” 殷玄挑眉:“朕说什么了?” 随海努努嘴,冲龙床看了一眼,小声说:“关于婉贵妃很有可能就是已亡太后这件诡谲奇谈的事儿。” 确实很诡谲奇谈,要不是真正接触了,殷玄也不会相信。 但这就是真的。 殷玄漠然地抿了抿唇,没应声,却也没反驳,他只是睨了随海一眼,说道:“没睡好就回去再睡,把李东楼叫过来,今日让他陪侍。” 随海当真没跟他客气,做了个退礼就下去了。 随海今天确实没办法伺候殷玄,一来昨晚整宿没睡,着实困,二来随海还没有完全消化过来婉贵妃就是太后这样的惊天大消息,刚刚那句话殷玄没回答,随海就知道,他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因为答案就在皇上的缄默不言里。 随海跨出门后,天外还一片灰蒙蒙,虽然是夏天,可这才清早寅时二刻的光景,地平线上压着斑斓交错的暮色,晨蔼挽苍山,泽泽蒙蒙,蓝天透着灰白的云层,浮在整座宫殿的上方,周围没有人,谢右寒还没来,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还没来,御林左卫军们也没有来,周遭静寂,连枝丫或是草丛里的夏虫也没了聒噪声。 在这样的一片天地沉静里,随海忽然就想到了婉贵妃头一天进宫的情形,不,确切的说,是婉贵妃猛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刹。 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御书房周围是守了很多禁军的,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怕都难飞进来。 可她却一下子避开了所有人,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前,那么的突兀。 随海当时并没有多想,因为她是皇后的人带来的,有可能是问了何品湘御书房如何走,也有可能是问了嘴巴不把门的宫女或是太监们,这大殷帝国的皇宫,上上下下统计下来,宫女太监不下万计,她能问出御书房如何走并不奇怪。 可现在想来,她哪里是问了别人呀,她是十分清楚怎么避开周围的巡逻或禁军,轻松走到御书房的门前来,因为这个御书房,在太后掌权的那个年代,不知道被太后来来回回地走过多少回了。 随海又想到这个婉贵妃进宫后,初为华美人,看似不争不宠,可自打她入宫,烟霞殿就发生了怪事,出现了一株神秘的药草,那药草早已绝迹,却凭空出现在宫中,令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无措,令皇上无措,令刑部官员们无措,更令大臣们无措。 现在想来,那药草哪里就是凭空出现的呀,定然是太后所为,除了太后,谁有这等本事弄来那种绝迹的药草? 而后来皇后中毒,又出现了神秘的荷包,那荷包今日被皇上收了,看皇上对那荷包的稀罕劲,不用想,定然也跟太后有关。 再后来,皇上一改从前对后宫女子们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的状态,忽然高调地宠极了婉贵妃,赐龙床,封大典,婉贵妃出事那天,皇上眼睛都红肿了,在随海看来,太后不是皇上的命,这个婉贵妃才是。 但其实,不管是太后还是婉贵妃,她们本就是一人,皇上在赐华北娇这一个婉字封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婉婉。 想到殷玄每回对华北娇喊的这个称呼,随海竟然出奇地又平静了,皇上打一开始就知道,只是自己太笨了,居然没反应过来。 随海低叹,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看向紫金宫的方向,那个方位,坐东朝阳,恍然一瞬间,随海似乎看到了紫金宫的再一次开启,紫气东来,金光普照,神威临地。 太后,居然回来了。 随海艰难地消化掉这个惊天动地的信息后,勉强振了振精神,去喊李东楼,知道李东楼昨晚回了府后他就又重回龙阳宫。 殷玄在自己穿衣服,基本上快穿好了,见随海又进来了,他眉梢一挑,瞪了他两眼,没理。 随海赶紧上前,接过殷玄手头上的动作,帮他把龙袍扣好,再将冕冠戴好,然后去打水拿毛巾,给殷玄擦脸。 殷玄不让他擦,毛巾蘸了水后他自己擦。 擦完,随海伸手接毛巾的时候殷玄问他:“不是让你去喊李东楼吗?” 随海道:“李统领昨晚回府上去了,不在宫里面,不吃完早饭应该不会来了,还是奴才随侍皇上吧。” 殷玄听着,想到昨天夏途归挨了板子,差点摊上人命官司,险些丧命,李东楼听说了之后肯定不放心,一定得回去瞧一瞧。 殷玄嗯了一声,说道:“那就不喊他了,让戚虏过来,你回去睡觉。” 随海道:“奴才伺候完皇上,中午再回去补觉。” 殷玄斜着眼看他:“撑得住?” 随海默默地往遮的严严实实的龙床看了一眼,心想,为了太后的回归,奴才就是撑不住也必须得撑住,他又抬头,看着殷玄,坚定地说道:“奴才撑得住。” 而随海没有说出来的是,皇上你都撑得住,奴才又怎么能撑不住。 殷玄道:“那走吧。” 出了殿门,走出龙阳宫,已经看到戚虏领御林右卫军们守在御辇旁边了,殷玄掸了掸龙袍,上了御辇。 临走之前,他还是让人去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还有谢右寒,让他们去守着聂青婉,等宫人去了,殷玄这才放心地让御辇起行。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以及谢右寒昨晚睡的也晚,昨晚随海出来让她们回去睡的时候王云瑶又多留了一会儿,她原想着没两个时辰又得来,索性不睡了算了,可最终没能捱住困意,还是回去眯了一会儿,其他三人也是,这么一眯就眯的极沉,虽然时间短,却充分地补足了睡眠,宫人一喊,他四人就麻利地收拾好,来寝殿外候着了。 刚站稳,聂北就来了。 聂北要上朝,没时间耽搁,知道聂青婉还在睡,他却还是让王云瑶进去,将人喊醒。 王云瑶瞥了聂北一眼,见他眉目清冷,态度坚决,王云瑶再不愿意也还是推了门进去,将聂青婉喊醒。 等聂青婉醒了,听王云瑶说是聂北要见她,她连忙把聂北传唤了进去。 王云瑶要在边上守着,被聂青婉挥手赶出去了。 聂青婉跟聂北的对话是不可能让王云瑶听的,聂青婉真正的身份,现在也不能让王云瑶知道。 聂北站在龙床前,看了聂青婉一眼,见她迷迷瞪瞪的,一副困倦未醒的样,他笑着说:“十六哥真不想把你从周公梦里拉出来,但今天的事情比较着急,我就顾不得了。” 聂青婉打着轻浅的哈欠,惺忪着眼问他:“什么事情?” 聂北把昨晚聂氏一族人在主楼所议的相关之事全部讲给了她听,聂青婉听完,困意顿消,她眼眸倏地一睁,整个上半身都坐直了,她挑眉道:“写信给轩辕王朝的三太子?” 聂北道:“嗯,我们要用的人不是三太子,而是华氏药门的掌门人。”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原本我也是打算找华氏药门的人来验紫金宫里的那个尸身的,那些传唱在原绥晋北国的传言都不假,华氏药门之人确实能起死回生,有回春之术,只不过,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那些上古医术还有没有传承下来就不知道了,但找这一族的人辨毒,确实最有效,因为他们的毒术比医术还厉害。” 聂北道:“哦?婉妹妹似乎对这个华氏药门极为了解。” 聂青婉道:“早年伺候殷祖帝的时候,殷祖帝讲给我听的,殷祖帝说,殷氏先祖上就有记载华氏一族人起死回生的惊天药方,只不过,在千百年的王朝动荡中,遗失了。” 聂北道:“殷祖帝既知有这种上古医术,他为何不请华氏药门的人来给他医治呢?” 聂青婉轻轻掀了掀眼皮,说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 聂北挑眉:“殷祖帝如何回答的?” 聂青婉道:“他说,有些死,得面对,有些人,不可用。” 聂北细细地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所蕴含的深意,叹道:“殷祖帝是个智人。” 聂青婉道:“是啊,不然怎么是一代圣王呢。” 聂北短暂的静默,殷祖帝那个年代的辉煌,他是没怎么参与,他只关心眼下的事情,他道:“婉妹妹既也有此打算,那你就多劳,动手写一封信给轩辕王朝的三太子。” 聂青婉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板,眯眼说道:“这事交给我是对的,但是通过我的手写信,以大殷帝国婉贵妃的身份给轩辕王朝的三太子递信,这必须得有皇上的授可,不然很容易被人误解成别的意思,毕竟,一国太子,一国贵妃,私通互信,怎么听怎么不正常,而要得到殷玄授可,就必然要与他说这件事,而他一旦知道了,以他的诡异心思,立马就能想到我们要干什么。” 聂北道:“谨慎一点儿是对的,但是不通过你的手写信,那要如何请得动轩辕王朝的三太子?” 聂青婉道:“轩辕王朝的三太子是一个商人,还是个九国共融的大商人,他的商业王国遍布九州,在我们大殷帝国,他的产业链也不少,而帝都怀城,也有数十家,其中就有等风酒楼和迎运客栈。” 聂北眉梢一挑,愕了愕,有点无言道:“等风酒楼?迎运客栈?” 聂青婉笑道:“是呀。” 聂北看着她,对上她的视线后,一下子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聂北笑道:“有婉妹妹在的地方,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再难办,十六哥知道怎么做了,回去了我就去好好会一会这两家店面的掌柜,哎,他们也真是倒霉,怎么就牵扯上御辇被毁和婉贵妃遇刺的事了呢?这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着,顿住,又道:“这样确实能把三太子逼到大殷帝国来,但是,他来了,华氏药门的人却不一定会来呀。” 聂青婉笑道:“寻常情况下这个三太子确实不会带上华氏药门的人,但遇上这等事,他一定会带,因为他不确定他的人在大殷帝国受到的是何等刑狱,又是何等伤害,能把商业帝国延展到九州的人物,他一定极爱惜自己的羽翼,所以,他不会允许他的羽翼受到伤害,那他就会在来的时候做万全的准备,必然会带上华氏药门最厉害的人。” 聂北道:“婉妹妹既这般肯定,那十六哥就不担心了。” 聂青婉道:“嗯,你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聂北点了点头,看她一眼,说道:“那我去上朝了,这会儿去差不多得迟到了,你再睡一会儿。” 聂青婉嗯了一声,聂北便不再多留,转身往门外走,刚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冲床上的女孩说:“昨天那荷包过了拓拔明烟的手,她肯定认出来是你的针脚了。” 聂青婉笑道:“确实,她昨天中午跑来龙阳宫找殷玄了。” 聂北的嘴角勾了一丝冷意,说道:“她定然十分惊慌,亦十分惊恐。” 聂青婉道:“我没见到人,不知道她是一副什么样的状态,但受惊肯定会有,这才刚开始呢,往后的每个夜晚她都会受惊,让陈温斩手下留情点,她体内的冷毒刚解,受不起太大的惊吓,把人吓死了这罪谁来担呢?” 聂北道:“殷玄不是护她护的紧吗,那就让殷玄来担。” 聂青婉笑了声:“十六哥可别试探我,我这个人,向来对敌人不会仁慈。” 聂北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婉妹妹这话是不打自招,露出了你心底里的仁慈之念了,不过,看他这么配合你,大有赎罪之意,给他一念仁慈也未偿不可。” 聂青婉想到昨晚殷玄说的拿一心换一命的交易,心里其实很清楚,殷玄已经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他把他的命给了她,任由她定夺。 聂青婉抿了抿唇,说道:“我心中有数。” 聂北耸耸肩,笑着又看她一眼,倒什么都不再说了,他转回身子,出了龙阳宫,这回是真走了。 一离开龙阳宫他就立马赶去了金銮殿,但还是迟到了。 殷玄没给他冷脸,装作视而不见地让他入了队列。 昨日两个宫外禁军都被剥去了官职,夏途归走了,陈温斩被罚派到烟霞殿,成了拓拔明烟身边的带刀侍卫,那么宫外两个禁军统领的职位就空了下来,殷玄让大臣们议一议,挑谁上去担任比较合适。 最后大臣们一致商议的结果是肖左和夏班,为什么是这二人?因为他二人自打入伍开始就在宫外禁军里面,对宫外禁军的事务非常了解,亦跟宫外禁军的人非常熟络,且之前是跟随在夏途归和陈温斩身边的,在宫外禁军中的威望也很高,由他二人上任担宫外禁军统领一职,无人二话,宫外禁军们也会信服。 至于夏班为什么没有受他父亲的影响被剥去兵籍,还能高升接替了他父亲的岗位,那当然是因为大殷律法并没有父罪子连的规定,再者,夏途归是夏途归,夏班是夏班,就不提夏公的颜面还摆在朝堂上了,就单说昨日的案子,大臣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夏途归并非真正的凶手,那又为何要连罪人家夏班呢? 大臣们将提议说出来后,殷玄没反对,颁了任命诏书,自此,由夏途归和陈温斩统领的宫外禁军就变成了由夏班和肖左统领。夏班和肖左轮月进金銮殿参与朝议,向皇上汇报宫外禁军以及皇城的情况。 聂北从龙阳宫离开后,聂青婉一个人坐在床上支着下巴微微的蹙眉沉思,华氏皇门与药门之间有宿怨,原本于她而言,华氏皇门与她无关,华氏药门也与她无关,但谁叫她就偏偏重生在了这个华北娇身上呢。 借用了她的身子,多少得为她做些事情,来报达这一对养育过她的二老。 没有这二老,就没有华北娇,没有华北娇,也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就……帮他们解决了这百年来存在的宿怨吧。 聂青婉琢磨着该怎么做,但一时半刻也着实没头绪,就暂时不想了,喊了王云瑶进来。 王云瑶没停顿,推了门就进去。 进去后看到聂青婉靠坐在床头,眉头微蹙,脸有沉思,王云瑶想着聂北这么早来见娘娘,还不惜惊扰娘娘的睡眠,定然是跟娘娘说了大事,不然娘娘不会这么一脸沉思。 又想着娘娘作为皇上的宠妃,似乎对这个聂北太过放纵。 后宫妃子面见大臣,本来就不是一件妥当的事情,娘娘见就见吧,但召见之前一定得穿好衣服,梳妆好,洗漱好,仪态规整才行。 偏偏娘娘起都没起,就那样坐在龙床上,衣衫不整地接见了聂北。 这又让王云瑶倍为不解,心里头对聂青婉的做法颇有微词,对聂北也颇有微词。 但就算有微词她也没有说,也不敢说,只酝酿在心里面。 王云瑶走近龙床,看了聂青婉一眼,轻声问道:“娘娘还睡吗?” 聂青婉收回看向空中某一个点上的视线,扭头扫了王云瑶一眼,说道:“不睡了。” 王云瑶道:“那我给你穿起来。” 聂青婉道:“不着急,让浣东去御厨端盘玉米糕过来,让浣西打水,我洗把脸,再洗把手,你去把我昨天没缝完的荷包篮子提过来,我坐床上缝一会儿。” 王云瑶哦了一声,出去分别通知浣东和浣西,等浣东和浣西行动了,她又进屋,去昨晚的那个榻前,将聂青婉缝荷包所用的那个篮子提起来扫了一眼,检查里面的东西没有少后就提到了床前,放在了聂青婉手边。 聂青婉没有立马动手去拿,而是对王云瑶道:“你让谢右寒差个人去星宸宫,就说今日不用宸妃娘娘来陪我了,她昨晚上可能没睡好,又担心夏途归,一颗心难定,她自己都心神不宁,就更没办法陪我,今日让她好好在星宸宫休息,明日杨仪澜和袭宝珍的伤大概养好了,让宸妃带上她二人,再带上牌盒,来龙阳宫陪我玩。” 王云瑶小声道:“昨晚我已经把夏途归的伤势情况带给宸妃了,她应该不会过多担忧了,晚上定能睡好。” 聂青婉道:“虽是这样说,但遇到这样的事情,怎可能不心神不宁呢?你只管让谢右寒派人去,宸妃能明白我的心意。” 王云瑶抿了抿唇,什么都不再多问,出去向谢右寒传达聂青婉的吩咐,谢右寒听了,亲自去了一趟星宸宫,说明聂青婉的意思,李玉宸知道了后,今日就没来龙阳宫。 浣东端了糕点盘子,又泡了一壶茶,浣西端盆子进来为聂青婉擦脸擦手,洗漱罢,聂青婉先喝水,再吃玉米糕,垫了垫肚子后她就靠在龙床的床头,垂头认真地缝着荷包。 王云瑶不打扰她,守在一边。 浣东和浣西也不打扰她,守在一边。 缝了半个时辰后,聂青婉搁下半成品的荷包,揉一揉眼皮,问王云瑶:“几时了?” 王云瑶瞅了一眼天光,预估道:“可能卯时了。” 聂青婉道:“今天我想跟母妃一起吃早饭,你亲自去一趟华府,接我母妃和哥哥进宫,现在就去。” 王云瑶微微一愣,虽然不明白聂青婉为什么非要遣她回去,但她很高兴能亲自跑一趟华府,去接袁博溪和华州。 王云瑶笑着应道:“好,我现在就去。” 聂青婉嗯了一声,在王云瑶走了后,聂青婉喊了浣西又去打了一盆净水,洗了洗手,这才让浣东和浣西伺候更衣。 袁博溪和华州在昨日早上接到了殷玄的口谕让他们无事的时候多进宫陪陪聂青婉后就打定了主意每日都来,倒不敢一整天都呆在龙阳宫,一来怕聂青婉劳神,二来怕殷玄不快,所以他二人的计划就是每日早上去,中午回来,下午让聂青婉休息,如此她既不闷,又能健康地养伤。 今日一早二人也打算进宫,但是他二人是预计吃了早饭再去,却没想到,才刚刚起床收拾好,凃毅就兴冲冲地跑到了恵孝院里,向袁博溪高兴地说:“王妃,王云瑶来了。” 华图已经上朝去了,他担的是刑部尚书的官,这官职不轻闲,刑部是个劳累的部门,从华图担了这个官后就极少准时回家,时常中午或晚上不回来吃饭,加上聂北是个勤快的人,又对刑部的人极为苛刻,要求也甚高,那里的人个个忙的如陀螺。 如今刑部的案子也不少,虽然刚破了两大悬案,可还有一件悬案以及那么多刑部滞留的案子没破呢,华图自忙的无暇顾及家里。 家里的事情,全是袁博溪一肩担,不管是府里的还是府外的。 好在,袁博溪是原绥晋北国的国母,应付一国的妇人都游刃有余,何况这一府的家长里短了。 府里的大小事务,凃毅现在都不往华图那里报了,全报给袁博溪。 袁博溪刚刚收拾好,从内厢房里往外迈,管艺如和曲梦都跟在后头,听了凃毅从门外传进来的声音后,袁博溪笑着提起裙摆,走出来说道:“这一大早的,云瑶从宫里回来,定然是北娇让她来唤我们的。” 凃毅笑道:“王妃猜的是,王云瑶确实是来喊你跟世子进宫的,说郡主想让你们进宫陪她一块吃早饭。” 袁博溪问:“云瑶人呢?” 凃毅道:“在前厅。” 袁博溪点点头:“我去陪她说会儿话,你去喊华州过来。” 凃毅嗯了一声,立刻去青州阁喊华州,华州也刚起,桂圆正在一旁伺候他洗脸,听了凃毅说王云瑶来了后,华州愣了一下,接着就笑道:“婉妹妹这是一刻都等不了呢,云瑶是来喊我跟母妃进宫的吧?” 凃毅笑道:“是呢,让你跟王妃进宫陪郡主吃饭。” 华州拿毛巾擦了擦脸,擦干净水后把毛巾甩给桂圆,一撩裤蔽,潇洒地走出来,笑道:“那就去陪她,她最不喜闷,这皇宫大苑美是美,就是不自在,她现在又在养伤,不能四处走动,肯定憋坏了,昨天去看她,她都依依不舍的紧。” 凃毅笑道:“郡主之前在原绥晋北国的时候就老爱出宫玩,性子顽皮,能这么乖巧地呆在大殷帝国的宫中,已十分不易了。” 华州道:“是这样,以前有谢右寒带她,现在没了。”说着,话峰一转,又道:“不过北娇现在的性子也沉稳了。” 凃毅道:“郡主长大了。” 华州没应声,心想,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她能不长大吗? 华州背起手,问凃毅王云瑶在哪儿,凃毅说在前厅,还说袁博溪已经过去了,华州就不耽搁,大步如飞地往前厅去了。 到了前厅,果然看到袁博溪正与王云瑶说话,华州上前向袁博溪问了安,这才看了一眼王云瑶,说道:“走吧,不要让妹妹久等。” 王云瑶点点头,也不耽搁,都是自家人,倒不用那么客套的话,也不用摆一些虚礼,直接往门口走了。 王云瑶来的时候是步行,说是步行,其实也是用了轻功的,她哪可能真的走到华府来。 袁博溪和华州去皇宫必然要坐马车,王云瑶也跟他们一起坐马车。 凃毅要看家,不能赶车,昨日赶车的是家中的车夫,可今天谢包丞起的早,老早的去街上溜达了一圈,他嘴馋,经常不在府上用饭,都是跑出去吃的。 西市的小吃特别多,当然,东市也多,只是这个时辰东市还没开张,他便去了西市,吃了早食。 刚回到府,就看到袁博溪和华州还有王云瑶出来了,他立马凑上去。 谢包丞看到王云瑶特别惊奇,问她:“你怎么出宫了?” 王云瑶笑道:“我来带王妃和世子进宫,郡主想跟王妃和世子一块吃早饭。” 谢包丞哦了一声,想到好久没看到弟弟了,谢包丞道:“我能去吗?” 王云瑶道:“郡主没喊你。” 谢包丞道:“我想看看右寒,他在宫里怎么样了?” 王云瑶道:“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有我们这么多人呢,能让他吃了亏去吗?” 谢包丞想想也有道理,但是他还是很想去,眼睛往马架子前一瞅,见有一个车夫已经坐着了,他上前就把车夫赶下来,自己坐上去,说道:“我来当车夫,马车能驶进宫里头吧?” 王云瑶额头抽了抽:“不能。” 谢包丞道:“肯定能,依郡主目前受宠的程度来看,你只要报了龙阳宫,那宫门守卫还敢拦吗?” 他拿起马鞭,冲袁博溪和华州道:“你们快上来。” 袁博溪笑着摇了摇头,倒没有喝斥他,任由他自作主张了。 袁博溪扶着管艺如和曲梦的手,又在王云瑶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华州跟着上去,然后王云瑶也上去,管艺如和曲梦也上去,几个人在马车内坐稳后,谢包丞就扬起马鞭,往皇宫赶了去。 因为谢包丞想进去看谢右寒,王云瑶不得不拿出龙阳宫的腰牌,这才一路通畅无阻地进了皇宫,但马车不能驶到后宫,所以在半道停住了。 马车留在小黄门,一行人包括谢包丞都往龙阳宫走了去。 但是,好巧不巧的,在去往后宫的路上,碰到了一大早上也从家里出发来寿德宫陪陈德娣用早饭的胡培虹。 两方人马不期而遇,袁博溪愣了一下,胡培虹也愣了一下,很快二人都回过神,纷纷上前,彼此客气打招呼,见礼问候。 管艺如和曲梦冲胡培虹施了一礼,钱桂英也向袁博溪施了一礼,华州远远地站着,不上前,亦不见礼,王云瑶更不可能向胡培虹见礼,也远远地站着,谢包丞跟在华州身后,跟桂圆排在一起,打量着大殷帝国的皇宫,亦不上前见礼。 袁博溪问胡培虹:“陈二夫人是来陪皇后用早饭的?” 胡培虹笑道:“是呢,晋东王妃也是进宫来陪婉贵妃用早饭的吗?” 袁博溪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袁博溪道:“那我就不耽误陈二夫人了,我往这边走。” 袁博溪往左边指了指。 胡培虹笑道:“我往右边,那就在此别过吧。” 袁博溪点了点头,示意胡培虹先,胡培虹也没推三阻四,带着钱桂英转身,往皇后的寿德宫去了。 等转个弯,彻底与袁博溪一行人隔远了,胡培虹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想到今早上陈建兴跟她说的话,说这个婉贵妃就是一头狼的话,还让她进宫告知女儿,想办法安全抽身,她就无端的暗恨,确实是一头狼,都把自己女儿,不,不单只有自己的女儿,还有整个陈府,一个小小的婉贵妃,就把整个陈府逼的走上如此下下之路。 胡培虹捏紧了帕子,心里闷着一口恶气。 等去了寿德宫,她就把这一口恶气吐露给了陈德娣听,包括陈家所有人昨夜在主楼议事一夜最后以少数人服从多数人的意见达成抽离的事情,还有让她想办法抽身的事情,都对她说了。 陈德娣听后,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表现出震惊来,她只是异常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胡培虹很是担忧,她抓住陈德娣的手,宽慰说道:“你也别伤心,如果能够成功退离,这也不错,你尚没有跟皇上圆房,还是黄花大闺女,这出了宫,还能找个正经的人家夫妻和鸣,你也算年轻,十八岁并不大,以你的容貌和才情以及智慧,想找个好夫婿,完全没问题。” 她又抬头,瞅了瞅这满室金贵的凤鸣东宫,叹道:“富贵荣华,总比不得颐养天年的好,身外之物,光鲜亮丽一时,却终身受其折苦,比如就此舍了,一了百了。” 陈德娣听后,看着胡培虹,幽幽说道:“娘很看得开。” 胡培虹道:“活到娘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总不能跟命过不去,年轻的岁月谁都有一腔孤勇的时候,谁都有奋不顾身的时候,谁都有硬气地非要撞一撞南墙才罢休的时候,若搁以往,以你祖父的脾气,他决不会做出这般算计,就算玉石俱焚,他也一定会往前冲,可这回,他不愿意冲了,为什么呢?因为他看的太明白了。” 她又看向陈德娣,说道:“德娣,这一回,必须退,聪明人要懂得何时取何时舍,而不是一味地执着于不甘。” 陈德娣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明白是明白,真正去接受,那就是一件极痛苦且又极艰难的事情了,让她让出后位,给华北娇吗? 她怎么甘心! 陈德娣攥紧手指,眸底压着很沉很沉的戾气。 第115章 世之无双 为沐墨雪打赏水晶鞋加更 胡培虹又看了陈德娣一眼,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胡培虹如何能不知道。 胡培虹见陈德娣满脸满眼的不甘心,知道劝了也无用,她也不劝,让她自己去想清楚,她不想清楚,别人的话就算入了耳,也过不了心,等于白搭。 胡培虹道:“退出朝堂不是小事,这是经过陈氏一族人在主楼议一夜之后共同商议的结果,这不是你外公一个人的想法,也不是娘看得开还是看不开的问题,亦不是你甘不甘心的问题,而是大势所趋,在这样的大势下,我们只能顺应而为,不能逆势较真,不然后果非常严重。” 陈德娣深吸一口气,想着我倒是想逆势较真一下呢,可家族不会允许,外公不会允许,若她当真任性而为连累了家族,那家族人会比任何人都干脆利索地抛弃她,外公也会抛弃她,到时候,她就真的成了众判亲离之人了。 陈德娣能被整个陈氏选中送入宫中,就代表她是一个十分清醒而理智的人,亦知道她的使命在哪里,她的荣耀,她的辉煌,她的跌倒,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陈氏的事情,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她亦不能任性。 陈德娣咽下心中不甘的委屈,说道:“女儿知道,女儿不会胡来的。” 胡培虹坐直了身子,拿过她的手一边叹着一边轻拍着:“知道你委屈,但相比于你的委屈,娘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爹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外公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还有陈氏的全有人,他们也都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明白吗?” 陈德娣点点头:“女儿明白。” 胡培虹见她听进去了,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胡培虹站起身,拉着陈德娣的手,把她拉起来,说道:“吃饭吧,有什么话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陈德娣没有拒绝,让采芳去传膳,她拉着胡培虹的手,去了寿德宫里的膳堂。 母女俩坐下后就一边聊天一边等早膳摆好,这会儿聊的就是跟宫内任何事情没关的了,都是宫外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气氛倒是轻松。 等膳食摆好,宫女太监一律被遣退出去,胡培虹就又与陈德娣说起了正事,说到那个加害婉贵妃的香料荷包,胡培虹问:“还在皇上身上带着没?” 陈德娣道:“在带着呢。” 胡培虹道:“你外公的意思是,害一害婉贵妃中毒就行了,不必把人害死,原先咱们没想抽退,迎难而上或是迎刃而上都不惧,婉贵妃对你的威胁太大,而且她的心也太狠了,连陈府都想对付,所以非得把她弄死才行,但现在陈府既打算退了,就没必要再惹怒皇上。” “害了婉贵妃,再给婉贵妃解药,皇上就算追查了下来,算上我们陈府一份,那也念在婉贵妃没有真正大碍,念在陈府之前为他所做的事情的份上,念在陈温斩为大殷帝国所建的功勋上面,念在陈府一脉为大殷帝国所建的贡献上面,也会网开一面,那时候,趁那机会,你再自请废后,皇上肯定会二话不说就应了,如此,既消了皇上心中的怒气,也让这个婉贵妃受尽了折磨,也算解了你心头之气了,最后你还能安全抽退,皆大欢喜。” 陈德娣抿了抿唇说:“这个方法不错。” 胡培虹道:“那你就自个瞅准时机吧。” 陈德娣点了点头:“嗯。” 胡培虹拿起筷子给陈德娣夹菜,边夹边说:“这段时间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娘不能天天进宫来看你,你一定自己把自己照顾好了,风雨飘摇之时,身子最为重要。” 陈德娣又点头:“女儿知道。” 胡培虹瞅她一眼,见她谈话的兴致不高,想着她心里可能还有怨言呢,便索性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了,安静地吃饭。 这一头寿德宫的母女坐在一起吃了早饭,另一头龙阳宫里面的母女也团聚在一起,正准备往御膳房走。 只是刚出来,就遇上了殷玄。 今日朝议没什么大事,也就不耽搁功夫,殷玄回来得还算早,卯时一刻就回来了,原本聂青婉的睡眠习惯是不睡到辰时定然不会醒,殷玄昨晚几乎没睡,想着回来再搂着聂青婉睡两个钟头,补一补眠,等她醒了他就起,可没想到,一回来就见聂青婉拉着袁博溪出来了,后头还跟着华州跟桂圆以及管艺如和曲梦,再瞅旁边,谢右寒正与谢包丞含笑地聊天。 殷玄微微一愣,几个人看到他,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袁博溪就松开了聂青婉的手,上前见礼,华州也提了裤摆,上前见礼,桂圆跟在后面,管艺如和曲梦又跟在袁博溪后面,齐齐地上前,诚惶诚恐地见礼,谢包丞也收起笑,收起腔,赶紧走下去见礼,谢右寒拢了拢御林左卫军统领的军袍,严肃地立着了。 殷玄看着面前一大堆屈膝见礼的人,慢慢的回过神,冲台阶上面的聂青婉招了一下手。 聂青婉走下来。 殷玄搂住她,问:“怎么醒这么早?睡好了?” 聂青婉道:“睡好了。” 殷玄哦了一声,看她是准备往御膳房的方向走的,就问:“饿了?” 聂青婉道:“是有些饿了,我娘和我哥也有些饿了,我们就打算先吃,想着皇上回来了再摆一桌新的。” 殷玄道:“嗯,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朕。” 他说着,让袁博溪一行人起,又拉着聂青婉的手,往御膳房的方向去,起步前还是扭头,让袁博溪一行人跟上。 袁博溪一行人应声,亦步亦趋地跟着。 殷玄在前头问聂青婉:“已经让御厨那边摆膳了?” 聂青婉道:“摆了。” 殷玄便不再说什么,安静地牵着她的手。 随海跟在后头,频频地往聂青婉的背影上看,看着看着眼眶就发热了,这个人可是太后哇,太后呢!大殷之神!他以前真没那幸运伺候在这个人的身边,如今,他竟然天天在看着、在伺候着,这让随海异常的激动,熊猫眼都挡不住他眸底的亮光。 但想到皇上杀了太后,太后这阴魂附体地回来了,是不是得找皇上索命呀!他又纠结忧心,可千万别,皇上都够苦的了! 还有,太后这样的回来了,还会不会再走?这魂魄住在人家华北娇的身体里,没事吧?那她能离魂吗?能变成鬼吗?晚上睡觉的时候到底是人还是鬼呀!皇上夜夜与她睡在一起,不会被她吸食着阳寿吧?她莫不是要靠这样的方法害死皇上? 随海一想到这个太后可能是鬼,后背就冷汗直冒,可余光扫到一旁跟着的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又觉得太后是人,为什么呢?因为太后若是鬼的话,这三个姑娘绝对会发现的,且不说王云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伺候华北娇的,就是浣东和浣西,她二人可是一直伺候着华北娇的,是人是鬼,多少分辨的出来。 再往后瞅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袁博溪一行人,想着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可是华北娇的母妃和哥哥,这二人从没怀疑过华北娇有问题,那就绝对没问题。 再想到两个多月前,晋东郡主沉睡了半年忽然醒来,那时候他就觉得诡异,一个人中了毒,活脱脱地昏迷了半年,怎么还能醒呢?原来不是华北娇醒了,而是太后醒了。 那么,眼前的这个太后,应该就是人,不是鬼。 不是鬼就不用怕了。 随海伸手,不动声色地擦了一下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可转念想到哪怕太后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那也是个极其可怕的存在,她回来的目地,进宫的目地,绝逼是来找皇上报仇的。 原来的晋东郡主宁可死也不进宫,她一醒来就毫不犹豫地进了宫,不是冲着皇上来的是什么呢?定然是! 想到这里,随海刚松下去的心又紧紧地一提,这么一提就没放下来过,直到进了御膳房,那心还在悬着。 殷玄拉着聂青婉坐下,让跟进来的袁博溪和华州也坐。 谢包丞就算了,殷玄让他去陪着谢右寒,一会儿跟谢右寒一块吃饭。 谢包丞听了,巴不得,见了个礼,高兴地退了。 袁博溪和华州不是头一回跟殷玄坐在一张饭桌前吃饭了,仔细想来,这算是第四次,头一回是刚入帝都怀城,皇上在会盟殿为他们接风洗尘,第二回是封妃大典前,殷玄传他们一家三口进宫,让内务府给量身寸,做喜服,第三回就是前日中午了。 想到那一套挂在屋里还没来得及穿上的喜服,袁博溪不由得就朝殷玄身上看了去。 见殷玄正在亲手给女儿倒茶,女儿也没觉得不妥,很自然地接了,然后皇上就看着女儿笑,女儿有些不冷不热地瞪了他一眼,皇上没气,反而心情更好。 袁博溪垂眸,想着这样的恩宠,当真是世之无双了。 只是,有些事情,过极必折,过刚必断呀! 袁博溪在内心里低叹,面上却不表现,撩起裙摆,坐了下去。 反正不是头一回了,心里也没什么惶恐了,果然世间所有的事情,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华州见她坐了,也在一旁坐下。 宫女和太监们陆陆续续地传膳,因为多了几个人,这早膳就比往日的要丰富些,传的时间也久些。 等全部摆好,宫女和太监们又陆陆续续地退离,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等人都退走,屋内静下来,殷玄说:“动筷吧。” 袁博溪和华州都没动,看了一眼聂青婉,等聂青婉拿起了筷子,他二人才拿筷子,管艺如和曲梦在旁边伺候袁博溪,桂圆在后面伺候华州,随海伺候殷玄,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伺候聂青婉。 跟聂青婉以及聂青婉的家人吃饭,殷玄素来不拘束,也不遵守食不言的狗屁规矩,他一边吃一边与华州说话。 殷玄问道:“世子来帝都怀城也有些时日了,住的还习惯吗?” 华州道:“挺习惯。” 殷玄道:“习惯就好,世子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事,要一直这么赋闲在家里吗?” 华州微微一愣,抬头看着他,大概一时没想明白殷玄问这话是何意。 袁博溪听了这话,抬起头,朝殷玄看去一眼,但很快又垂下,什么话都不插言,安静地继续吃饭。 聂青婉眉梢挑起,用余光横了殷玄一眼,也什么都不说,继续吃自己的。 华州笑道:“没想过要去做些什么,我觉得现在挺好。” 殷玄便什么都不再说了,扬了扬眉道:“吃饭吧。” 谁都不知道殷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肯定不是凭白无故地问,华州只当没听懂,垂头继续吃饭,袁博溪不吭声,聂青婉也不吭声。 早饭吃完,殷玄照例带聂青婉回去喝药,还是殷玄喂的,袁博溪和华州都不敢近前,也不敢进屋,在外头跟谢右寒和王云瑶以及浣东浣西聊天。 喂聂青婉喝完药之后,殷玄拿帕子给她擦嘴,擦嘴的时候余光扫向龙床,抿唇说道:“朕昨夜没睡,想补会觉,就在这里睡一会儿,行不行?” 聂青婉道:“偏殿不能睡吗?” 殷玄道:“随海昨夜也没睡呢,朕想让他先到偏殿眯会儿,一会儿起来还要跟朕去御书房,不想让他两头跑了,朕就只在这里睡一会儿,不打扰你。” 聂青婉蹙了蹙眉,看他满眼的期盼,她努了努嘴,说道:“你睡吧,我带母妃和哥哥去凉亭里坐坐,老呆在屋里我也闷。” 殷玄一听,当即高兴地将她一抱,按在怀里胡乱的一通亲,亲完,松开她,蹬掉龙靴就上了床,枕在满是她的气息的枕头上,殷玄只觉得一阵眩晕,困意排山倒海地袭来,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挥手道:“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朕了。” 聂青婉道:“要睡就好好睡,把外衣脱了,穿着龙袍睡你不累赘吗?” 殷玄实在是困,但听了聂青婉的话,他还是忍着莫大的倦意,坐起身脱衣服,但大概因为太困,大脑跟不上节奏,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迟钝,脱了半天也没把龙袍脱下来,还见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差点要栽倒下去。 聂青婉无奈,也不脱鞋子,爬上龙床,帮他脱。 殷玄感觉到她的手在他的衣服间穿梭,他勉力地睁了睁眼,见她在帮自己脱衣服,霎时间他的心腔炸出一片沸腾的火光,烫的他的身心全都跟着软了起来。 他一下子倒在她的肩头,用脸蹭着她的脖劲,无意识地笑起来,嘴里近乎失魂地呢喃:“婉婉,帮朕脱完,朕想跟你……” 话没说完,聂青婉伸手将他一推,龙袍一扯,衣服扒拉了下来,同时也把得寸进尺的某个恶劣的男人给推倒在了床上。 殷玄人高马大,猛的往床上一砸,瞬间被砸醒。 睁眼瞅瞅,见聂青婉气呼呼地下了床,周围还残留着她身上香甜的气息,枕头上泅满了她的发香,意识到自己还在龙床上,没有被人挪走,他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聂青婉没管床上的男人了,把龙袍往屏风上一甩,拿了荷包,塞在袖兜里,拍拍手,出去。 出去后对随海道:“皇上歇了,你去偏殿睡一会儿,等皇上醒了你再过来伺候。” 随海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对于她的吩咐,他哪敢有置疑,诚惶诚恐地点了一下头,立马去偏殿找个榻,脱了鞋子,也不脱衣服,躺下就睡。 等随海走了后,袁博溪迎上去,往门口望了望,说:“皇上在里面睡下了?” 聂青婉道:“嗯,他昨晚熬了一夜批奏折,这会大概坚持不住了,让他睡吧,我带母妃和哥哥去别处转转,这龙阳宫还有好多景致你们没看过。” 袁博溪笑着拿起她的手,轻拍了一下,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平时事务繁多,你多体恤他是应该的,那就让他睡吧,为人妻者,就是要多为夫君着想的,虽然皇上的妃子无数,但他如今最宠你,你就要多想着他。” 聂青婉抿了抿唇,说道:“女儿明白。” 袁博溪笑道:“那带母妃去别处转转。” 聂青婉嗯了一声,反拉住她的手,往抄手游廊走去,再从抄手游廊绕到另一个殿门,但在这之前,聂青婉把从龙袍里拿出来的荷包给了王云瑶,王云瑶接到后怔了怔,眯了眯眼,又塞在袖兜,对聂青婉和袁博溪以及华州道:“娘娘和王妃还有世子先去,奴婢先去一趟医房,一会儿再跟过来。” 聂青婉不等袁博溪和华州开口,冲王云瑶道:“去吧。” 王云瑶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了。 袁博溪和华州都不多问,只是听了王云瑶说去医房,袁博溪还是忍不住往聂青婉的伤口处瞅了瞅,问道:“伤口没又怎么着吧?” 聂青婉笑道:“没有,母妃不用担心。” 华州道:“见你气色日渐好,药也喝的准时,应该到月底,这伤口就彻底恢复了,你好好养着,等到了仲秋,回来陪哥哥陪母妃陪父王喝几杯,我们一家人好久没聚在一起喝酒了。” 确实很久了,快有一年了。 自从华北娇吞食一丈红而被及时抢救下来却又导致昏睡半年后,他们一家人就没有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喝过酒了。 虽然后来聂青婉活了过来,可她一醒就进了宫,就算陪家人吃饭,也都不大尽兴,总有外人在场。 聂青婉听了后,无端的就想到了自己的亲娘和亲爹,仲秋节呀,她能不能见他们一面呢? 聂青婉垂了垂眸,压下心中的思念,再抬头,脸上就盈了笑,说道:“哥哥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养身体,到了仲秋节,回去陪你们不醉不休。” 谢右寒接一嘴:“那天我也要回去。” 谢包丞道:“你有假期吗?” 谢右寒道:“当然有了,仲秋节放一天假的。” 谢包丞高兴道:“那行,哥回去了就去买东西酿酒,酿我们晋东之地的白雪三窖。”说着,又道:“王云峙那天应该也能回来吧?” 谢右寒道:“嗯。” 谢包丞就摩拳擦掌了。 袁博溪笑道:“等回去了让华州跟你一块去,你们酿酒,我就做团圆吧,再做一些晋东的吃食。” 谢包丞、谢右寒、华州都点头。 聂青婉挑了挑眉,不说话,晋东的吃食,她不太了解,少说少错,多听就行了。 几个人说着闹着往前走了。 浣东和浣西以及管艺如和曲梦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地也插几句,桂圆跟在华州后面,也会穿插几句,身后的御林左卫军们以及宫女和太监们远远地跟着,眼观鼻鼻观心,只听不言。 王云瑶拿着荷包去了药房,将原本带在身上的香料掏出来,往荷包里装。 冼弼在一旁看着,提醒她注意份量。 祝一楠也关注着王云瑶放入荷包里的份量。 其实冼弼给王云瑶香包的时候就核算过份量,只不过冼弼素来小心谨慎,这香又关乎到太后的生死,他当然不敢马虎。 等王云瑶放好了,冼弼点点头,说:“份量刚好。” 王云瑶抬头,看着他说:“是你自己调好的份量,还能有错了吗?” 冼弼道:“多确认几次,总不会错。” 祝一楠道:“是这个理。” 王云瑶将荷包重新收起来,问他们:“解药呢?” 冼弼转身,去拿了一个小青花瓷的瓶子,递给王云瑶,说道:“药在里面,等娘娘毒发了,一定得及时喂她服下。” 王云瑶郑重地点头,接过小青花瓷瓶,塞进袖兜,说道:“那我走了,我得趁皇上没醒之前再把这荷包还回去,你们记得把所有相关的材料全部毁掉,不要让人抓到了蛛丝马迹。” 冼弼道:“放心吧,你快去。” 王云瑶嗯了一声,不再耽搁,迅速地出门,朝着龙阳宫的寝殿去了。 寝殿外没有人,谢右寒已经领御林左卫军去护卫聂青婉了,但远处还是守着很多宫女和太监以及一些零散的御林左卫军,因为离的远,王云瑶又有很高的武功,故而,她很轻松地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线,潜进了寝室里面。 戚虏领御林右卫军护卫皇上,但很少入龙阳宫里面,一般都在外面护卫,因为龙阳宫里面有谢右寒带领的御林左卫军,虽然殷玄没言明,但戚虏和谢右寒都默认了这样的分工,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出了龙阳宫后,戚虏就随时驻扎在殷玄的旁边了。 王云瑶轻手轻脚,用内力控制住脚步声以及呼吸声,走到屏风前,看到了甩在屏风上面的龙袍,她掏出荷包,将荷包塞在了龙袍的袖筒里,然后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龙床,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似乎睡的极沉,王云瑶又轻手轻脚地往后退,悄然无声地关上门。 等做好这一切,她站在门外深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然后振作振作精神,去找聂青婉了。 第116章 荷包有异 聂青婉带着袁博溪和华州在抄手游廊下绕了一圈后找了一处迎风的凉亭,凉亭很大,坐落在荷池中央,亭子四周挂着极为贵气的黄幔,还有遮阳的拦幅,亭内一用设备齐全,有桌有榻,还有一个小型书柜,还摆有琴,跟个闺房似的。 越走天越热,太阳也越来越烈,这荷池凉爽,迎风招展着荷香,又迎光招展着翠叶红花,池塘里的各种鱼在四处游荡嬉戏,一尾一尾地穿棱在碧波池水之间,煞是好看。 风景怡人,凉风袭面,袁博溪一坐下就不想再走了。 正好,聂青婉也想歇歇,就让浣东浣西备了点心和茶,一家三口人坐在这里聊起了天。 袁博溪今日没见到李玉宸,就问聂青婉:“宸妃娘娘今日没来?” 聂青婉道:“嗯,她二舅出了事,我怕她心神不宁,就让她不来了。” 关于昨日金銮殿上发生的事情,袁博溪和华州是知道的,这样的消息在宫内传的快,在宫外其实传的慢,但因为华图就是刑部尚书,昨日也在金銮殿上参与了这件案子,故而知道的非常清楚,又加上昨日聂北断的这两件案子在华图看来实属奇中之奇,回去了哪能不向家人吹嘘一番呢? 华图回去就说了,故而袁博溪和华州都知道昨日金銮殿上发生了何等的大事,亦知道夏途归是如何惊心地躲过一场断头之路。 袁博溪和华州都是才搬进帝城怀城的,他们对帝都怀城的认识还不多,对当官的人的认识就更不是很清楚了。 夏途归为人如何,袁博溪不知道,袁博溪只知道,差点害了自己女儿一命的人逃过了一劫,昨日她还气愤呢,对着华图发了好大一通抱怨和牢骚。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夏途归跟这个宸妃娘娘还有亲戚关系,如今听了聂青婉的话,她当即一愣,惊道:“夏途归是宸妃的二舅?” 聂青婉应道:“是呀。” 袁博溪蹙眉:“虽然母妃就接触了这个宸妃一次,可母妃看得出来,这个宸妃是个心纯和善的人,看她昨日与你聊天说话,亲切真诚如姐妹,不似作假,那她二舅怎么会做下如此害你之事呢?莫不是这个宸妃嫉妒你得宠,表面与你和善,背地里却怂恿她二舅去杀你?” 聂青婉是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的,那件事跟夏途归无关,夏途归只是替罪的羔羊而已,他没有害她,亦没有害她之心,聂青婉笑道:“娘可真能想像。” 袁博溪斥她:“笑什么笑,什么叫真能想像,这后宫的女人,伪善之人多着呢,你可得当心点。” 聂青婉道:“女儿都这么大了,分辨的清楚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宸妃是个四不争的主,她之所以窝在西苑,大概是迫于当年夏公辞官一事,她是为了夏公能安享晚年,所以进宫当个人质,她本人其实没什么雄心壮志,亦不会怂恿她二舅来害我。” 袁博溪道:“说的你有多了解她似的,你才进宫多久,这后宫的女人可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防备点总是好的。” 聂青婉道:“女儿知道,母妃放心。” 袁博溪小声道:“她既不争不抢,那她二舅做什么要买杀手杀你?” 聂青婉还没作出应答,一直坐在那里不吭声的华州来一句:“爹昨晚不是说了吗?夏途归买杀手杀妹妹的原因是因为妹妹来自晋东遗臣之地,如今又备受皇上宠爱,夏途归是担心妹妹会迷惑了皇上,祸乱了大殷江山。” 袁博溪冷哼:“这些大殷的朝臣们就是喜欢以己度人,他们喜欢凌侵别人,就把别人也想的跟他们一样。” 聂青婉听着这话,微微地眯了眯眼,眸中冷光乍然一现,却又很快的遮掩掉。 她轻抬眼皮,看了袁博溪一眼,心想,虽然原绥晋北国被大殷灭掉了多年,虽然这些晋东遗臣们也安份守己地呆在了封地之上,过着不争不愤的日子,但其实心里还是存在着怨气和怒气的。 聂青婉垂眸,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杯茶水起来,慢慢地抿唇喝着。 华州往四周看了一眼,还好这里是荷池凉亭,御林左卫军们和太监宫女们都驻扎在外面,不然,让他们听到了母妃这话,那还得了? 华州冲袁博溪道:“母妃,这里是大殷帝国的皇宫呢,你说话忌着点。” 袁博溪道:“母妃只是气愤,没别的意思,夏途归买凶手刺杀北娇,还好北娇命大,活了下来,不然,谁来赔我女儿的命呢?一个免死令牌救了夏途归,可这口气母妃咽不下去呀,受罪的是北娇,旁人又不会管的,是定罪还是免罪,他们也只是看个热闹,我作为娘,自然想看到这个罪魁祸首被伏诛,如今没有被伏诛,我心里不舒坦,发发牢骚还不行?” 华州一见袁博溪的情绪上来了,连忙道:“行行行,这牢骚发了咱们就不要再去计较了。” 袁博溪道:“母妃倒是想计较,但现在事已成定局,我还能计较什么。” 她又看向聂青婉,说道:“不管夏途归是不是宸妃怂恿的,但他买凶伤了你,这是不争的事实,就冲着这份债,你也最好与宸妃隔着点,别什么话都与她说,真好的跟姐妹似的,人心隔肚皮。” 聂青婉将茶杯放在桌面,很是听话地应道:“嗯,女儿记下了。” 现在这些事情她还跟袁博溪说不清,真正想杀她的人是陈府的人,不是夏途归,跟李玉宸就更没有关系了。 聂青婉为了让袁博溪安心,只能先应下。 袁博溪见她听了,面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便不再提这件事情了,也不再提李玉宸,案子已经结了,祸首也已经遭到处罚,若不是今日听自己女儿说夏途归跟宸妃是亲戚关系,袁博溪也不打算提这个话茬,以免让女儿堵心。 袁博溪端起桌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杯子落下去的时候,聂青婉冲她道:“母妃,我还想听一听我们华氏祖上的那些开天辟地的故事,关于华氏皇门与药门的,还有后来决裂的故事,你都再给我讲一讲吧,上一回女儿吞了一丈红,按理说活不下来的,就算被院里的婢女瞧见了,及时拦了下来,可一丈红属晋东地区最致命的毒药,那毒但凡穿肠,就一定会死,跟喝进去了多少没有关系,可女儿没死,被救下来后又昏睡了半年,是不是就是用了华氏药门的医术?” 袁博溪没想到好端端的她怎么又想听这万年老陈的故事了,小时候就时常讲给她听,她总是听不够,明明听过百八十遍了,可心血一来潮,还是会让她再讲给她听。 袁博溪也没有多想,笑着说:“看来养伤着实把你养闷了,拿母妃来消遣消遣,这故事你从小听到大,也听不腻,隔三岔五就非得让母妃再给你讲一遍。” 华州接话道:“这故事别说妹妹听不腻,就连我也是听不腻的。” 袁博溪无奈道:“那行吧,既然你兄妹二人都喜欢听,那母妃就再费费嘴皮子,反正是打发时间。” 聂青婉立刻让浣东浣西再去备两个壶来,装一些夏日冷饮。 既是讲故事,那就少不得要口渴。 浣东和浣西去了。 管艺如和曲梦也跟着去了。 四个丫环回来了后手上都拎了壶,摆在桌子上之后,袁博溪就开始再讲那些老陈的故事。 聂青婉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会插几句。 华州也坐在那里听,时不时地也插几句。 不然,袁博溪一个人讲,定会枯燥无聊。 关于华氏定江山的故事,聂青婉其实不大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后来华氏皇门与药门的决裂。 根据袁博溪所讲述的话来说,这应该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经过三百多年的岁月消散,那些恩怨其实也全都被时光磨灭了,临到现在,所剩无几。 只是两门之间长久没有联系过,华氏药门当年是带着仇恨与怨念离开的,虽然一辈又一辈的老人们先逝,后代繁衍出来,那些仇恨和怨念也早已随着当事人的离开而沉埋地土,可到底,陌生的距离和隔阂的防备架在这两门之间,想要消解,大概还得费些功夫。 不过,幸运的是,现在的华氏药门,不管是当家的掌门人还是打杂的奴仆,他们都没历经过当年之事,心中所积的仇恨与怨念也没有前辈们高,和解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故事很长,这边还没讲完,那边殷玄已经睡了一觉醒来。 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聂青婉的影子,扫到屏风上挂着他的龙袍,脑海里不可扼制地想到了睡之前聂青婉帮他脱衣服的一幕。 殷玄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他把脸在枕被上蹭了蹭,蹭出满鼻属于她身上的香气,殷玄嘴角的笑容又加大,他着迷地把脸埋进了深深的枕被里,想像着他此刻正埋在她的身体里。 这么想着,无端的就情动了。 殷玄无奈地叹一口气,默默地把脸抬起来,翻身,痛苦地想,以前是抱着她才会这样,现在不抱她都这样了。 什么时候他才能愉快地、无所顾忌地与她行欢。 殷玄坐起身,揉揉眉头,扬声冲偏殿的那道门喊:“随海!” 随海一刚开始没敢睡,后来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这么一睡就睡的极沉,也到了快醒的时候了,故而,殷玄这一喊就把他喊醒了。 随海立刻起身,穿好鞋子,整整衣服,推开偏殿的门跑进来。 一进来,看到殷玄坐在床上,他连忙走上前,先福了一礼,然后笑着说:“皇上醒了?” 殷玄看他一眼,打趣道:“熊猫眼没了。” 随海摸摸眼睛,笑着说:“皇上心疼奴才,让奴才睡,奴才当然要好好睡,不然岂不糟蹋了皇上的心意,而且,下午奴才还要伺候皇上呢,自然得睡好。” 殷玄哼一声,冲他抬抬下巴:“更衣吧。” 随海哎一声,立马去屏风前去拿龙袍。 龙袍拿来,殷玄下了床。 随海先伺候殷玄穿鞋子,再伺候他穿衣服。 穿完衣服,挂那个荷包。 殷玄蹙着眉头看着,原本戴这个荷包是为了刺激聂青婉,现在也不用刺激了,因为她答应了帮他绣荷包,而且,也正式地开始了实际行动。 当初戴这个荷包是因为拓拔明烟的冷毒又发作了,他不想让她多想,以免影响她养病,现在,她的冷毒暂时压制住了,身体也似乎没啥问题,那这个荷包就没必要再戴着了。 本来他也不愿意戴。 他只想戴婉婉的。 殷玄伸手,将刚刚挂好的荷包一把扯了下来,正准备丢给随海,让他找个地方收着就好。 可荷包一入手,他眉心就骤然一拧。 殷玄危险地眯起眼角,垂头盯着手上的那个荷包,五指收紧,捏了捏,然后又松开五指,提着荷包上的绳扣掂了掂,最后面庞一冷,冲随海说道:“去传王榆舟!” 随海虽然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皇上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而且盯着荷包的目光极其的可怕,听到他说传王榆舟,他片刻不敢耽搁,立马跑到太医院,喊了王榆舟过来。 殷玄坐在龙床上,一双深邃的眼阴翳难辨,不停地掂量着手中的荷包,等王榆舟走了进来,上前见了礼,他扬手就把荷包甩给他,说道:“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王榆舟双手捧着将荷包接住,然后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不是上一回皇上让臣看过的那个荷包吗?” 殷玄道:“正是那一个。” 王榆舟不解:“上回臣看过了呀,没问题的。” 殷玄道:“再仔细看看。” 王榆舟狐疑地盯了殷玄一眼,见他脸色沉寒,不似开玩笑,王榆舟虽然内心里犯嘀咕,可还是又认真地看了一遍,还把荷包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说道:“皇上,确实没问题呀。” 殷玄眯起眼角,修长的指腹扣击在床板上,一下又一下的,虽然无声,可无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随海眼皮子隐隐地一跳,他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了,十分清楚皇上但凡心思诡谲的时候这个动作就一定会出的,那么,这个荷包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随海忍不住斜了斜眼,朝王榆舟拿着的那个荷包上望去。 刚刚是他给皇上戴的这个荷包,他也没发现有问题呀。 随海和王榆舟当然发现不了问题,冼弼在加那些香料的时候预估过份量,冼弼做事小心且谨慎,他缜密计算过份量,那就定然不会让人察觉出来有任何异样,可殷玄不是一般人,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到哪种程度,无人能想像。 寻常人发现不了荷包的重量变了,可殷玄能发现。 香味一样,可份量不一样了,那他的荷包必然被人动过。 殷玄想到刚刚睡觉前是聂青婉帮他脱的衣服,那么,是她动了他的荷包? 她往荷包里加了同样的香,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荷包是拓拔明烟给他的,那里面的香自然也是拓拔明烟制的,拓拔明烟跟在她身边多年,她对拓拔明烟的香有着相当高的辨识度,她能轻松识出这荷包里面的香料,殷玄并不奇怪,可殷玄奇怪的是,聂青婉为何要在这个荷包里增加份量,还有,这些香她是从哪里来的? 她这些天一直在龙阳宫养伤,并没有听人汇报说她去了烟霞殿。 那么,又是让王云瑶去烟霞殿偷的? 有这个可能性。 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这香是冼弼和祝一楠一起研制出来的,冼弼忠她不移,祝一楠也忠她不移,她想让他们制出点香料,只需要一句话,他二人就屁颠屁颠地去做了。 而冼弼和祝一楠平日里除了给她熬药开药外,一整天不出医房,他们在医房里做什么,外人也不知道,故而,他们想要避过所有人研制出这样的香料来,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殷玄眉头紧蹙,一时猜不透聂青婉增加荷包里面香料份量的用意,但殷玄知道,聂青婉这么做必然是怀了某种目地,而她回来的目地能有什么呢?无非是向他们索命,再想到这荷包是谁给他的,殷玄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殷玄仔细地想着这几天聂青婉在哪些方面表现的有些不太正常,想来想去就只有昨天晚上了。 昨天晚上吃饭时候他因为她的话而心痛,又因为她把他赶到偏殿去了,他知道他晚上无法再拥抱她,所以宁可睡到御书房。 起身的时候,她把他喊住,说让他陪她喝完药了再走。 殷玄闭眼想,正常情况下聂青婉会不会喊住他? 不会。 殷玄可以很肯定地给出答案,她不会。 那么,昨晚她喊住他的行为就非常诡异。 陪她喝药。 药? 殷玄豁地睁开眼,冲随海问:“冼弼给婉贵妃开的治箭伤的药方还在不在?” 随海道:“在冼太医那里,皇上要看吗?奴才去拿过来。” 殷玄沉着脸说:“不必。”他转头对王榆舟吩咐:“你去把治箭伤的所有药方都开出来,朕要看一看。” 王榆舟虽然不明所以,但见皇上一脸凝重,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把手上的荷包递给了随海后就要回太医院。 哪成想,殷玄又喊住了他。 殷玄道:“就在这里写。” 殷玄对随海道:“带王榆舟去偏殿的书房。” 随海应了一声是,看看手上的荷包,又看看殷玄,皇上这会儿的脸色着实不大好看,比刚刚还要恐怖,他还是别上前凑了。 随海一咬牙,把荷包揣进了袖兜里,带着王榆舟去了偏殿的书房。 王榆舟并不是笨人,可以说,能在宫中混到带品衔地位的人,都不是笨人,可能一刚开始王榆舟确实可以肯定那个荷包没问题,但现在,手上写着药方,随着药方上那些药材名字的一个一个显现,王榆舟的脑袋里也在渐渐地匹配着与这些药材可以产生相克的其他药材的名字,然后越写越心惊,越写脸越沉,最后,所有的药材名字写完,他才知道,皇上刚刚的脸色为何那般难看了。 因为,有人要害婉贵妃。 还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还是用皇上的手。 这个人可真是胆大包天! 但又不得不承认,这计谋真是歹毒,且高明之极! 若非香料的份量突然增加,皇上压根发现不出来。 而皇上发现不出来,那婉贵妃就真的要等死了。 王榆舟沉着脸将写好的所有药材方子拿起来,扭头问随海:“皇上刚刚戴的那个荷包是谁送的?” 随海道:“明贵妃。” 王榆舟嘴角一扯,扯出极为淡冷的笑,他什么都不再说,拿着方子去见了殷玄。 殷玄一边伸手将方子接过来,一边问:“这会儿可发现有问题了?” 王榆舟沉声道:“确实有问题。” 殷玄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垂头看着方子,不疾不缓地道:“什么问题?” 王榆舟道:“单单隔开药方,没问题,单单隔开荷包里的香,亦没有问题,但把这两者碰撞在了一起,那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之前皇上让臣检查荷包的时候臣并没有想太多,而且那个时候臣也没把这香跟那药方联系到一起,只是单纯的辨识香味,故而,臣并没有发现问题。” 殷玄漠然地抿住唇,认真地将药方上所罗列的所有药材名字看完,然后抬头问道:“现在是什么问题?” 王榆舟紧了紧声音,说道:“致命的问题,若皇上今日没有发现这荷包有问题,你日日戴着这荷包,陪伴在婉贵妃身边,那婉贵妃早晚有一天……”他顿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吐出两字:“会死。” 殷玄呼吸一窒,眸孔瞬间狠狠的一缩,心脏也骤然失去了频率,他眼前一黑,差点要倒,随海吓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地道:“皇上,你没事吧?” 殷玄怎么可能没事,只要一想到他会间接的害死他的婉婉,他就一阵后怕。 殷玄五指扣紧,内力绝然而出眨眼就将手中那张写了药方的纸张给毁的粉碎,连渣子都没有。 随海眼皮子狠狠一跳,想着,皇上又怒了。 这明贵妃杂就这么作呢! 好好的安养在烟霞殿不行吗! 没有宠爱,至少还有命! 现在好了,非要跟婉贵妃斗!你知不知道婉贵妃是谁!那是太后!这个世上,能斗得过太后的人,还没有出生,连皇上都斗不过,何况你了! 就你那小命,等着祭太后亡尸吧! 随海压根不同情拓拔明烟。 随海觉得,这一次,拓拔明烟完全是在挖坟埋自己。 殷玄眼神阴寒,浑身都迸射着极为可怕的杀气,他一掸龙袖,沉声说道:“去传李东楼,让他速来见朕!” 随海不敢马虎,知道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后,他哪敢马虎呀,飞一般地跑出去,去练武场,把李东楼喊了过来。 李东楼莫名其妙,路上问了随海皇上这么个时候喊他是何事,这段时间宫内禁军全在操练,御林军护卫皇上,按理说,没他事儿了呀,皇上就是有吩咐,应该也是吩咐戚虏才对,怎么会喊他呢? 李东楼不解,可问了随海,随海除了一阵叹气外,啥都不说,只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对你有什么吩咐呀!” 李东楼问不出来名堂,也不问了。 去了龙阳宫后,到殷玄面前见礼,见完礼,殷玄让随海把荷包给李东楼。 李东楼纳闷地接过,看了看,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殷玄:“皇上给臣荷包,是啥意思?” 殷玄道:“这荷包里的香有问题,这香掺和着婉贵妃喝的药,可致人死,荷包是明贵妃给朕的,但这香到底是不是出自明贵妃之手,朕需要弄清楚。” 李东楼听着,骇然惊目,可致人死?也就是说,明贵妃在借皇上之手除掉婉贵妃?李东楼莫名心惊,突然就觉得这后宫的女人真是可怕,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皇上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这香的来处。” 殷玄道:“重点查皇后。” 李东楼眼眸一眯,说道:“是。” 殷玄又对王榆舟道:“把刚刚的药方再写一遍,再把荷包里的香料名字也写出来,交给李东楼。” 王榆舟应了一声是,又跟着随海去了隔壁的偏殿,将药方再写一遍,然后把荷包里的三种香料名字都写出来,交给李东楼。 李东楼接过手后把荷包还给殷玄,殷玄道:“你拿着,必要的时候可拿出来对比香味。” 李东楼想了想,觉得也对,就连同那些纸张一起揣进了袖兜,又冲殷玄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出去。 李东楼走了后,殷玄挥手让王榆舟也走了。 随海安静地守在殷玄身边。 殷玄斜靠在龙床的床头,伸手狠狠地摁着眉心,他不怕别人使坏,他就怕聂青婉自己使坏,这后宫的女人,不管是谁,想跟她斗,都没那本事,他不担心别人怎么作死,他就只担心聂青婉自己作死。 她那么坏的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刻意加重荷包里面香料的份量,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是为了早日中毒? 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她知道他爱她爱的不可自拔,所以非要利用自己,让他再疼一场吗?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狠心拿自己下手,狠心让他痛! 殷玄气的握拳就朝床上狠狠地打了一拳,一拳就将龙床给打散架了,随着“啪”的一声巨响传来,龙床霎时四分五裂。 虽然床毁了,可殷玄坐的那个方尺见大的地方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四周俱簌,唯他周身仿若被强大的内力笼罩,枝沫灰尘都难近一分。 随海被那道巨大的碎裂声吓的心惊肉跳,眼皮子翻了又翻,悄然地打量了一眼殷玄,见殷玄坐在那里,面目沉冷,煞气凛身,他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喘一下了,他摒着气息,扎着头,静默地立在一边。 殷玄缓了很久,这才勉强忍下心中的闷痛以及那有可能在自己失察的情况而害了他的婉婉一命的后怕劲,他放下腿,站起身,冲随海问:“婉贵妃在哪里?” 随海道:“奴才还没来得及去问,奴才下去问问。” 殷玄道:“去问。” 随海连忙下去,向宫女和太监们打探聂青婉的去处,打探好,他进去向殷玄回复,殷玄道:“你安排人把龙床换了,朕一个人过去,你不必跟上。” 随海应了一声是,垂着头送他离开。 殷玄背着手往前走,走出四五步后又顿住,他转过身,对随海道:“对龙阳宫里的所有宫人们讲,朕的荷包丢了,让他们四处找找,找到的,朕重重有赏。” 随海一愣,很快就明白殷玄这样吩咐是何意了,那个荷包既是有心人放在皇上身上的,那就必然会被人暗中窥视,皇上每日戴着还好,一旦不戴了,就必然会引起那些人的警觉,指不定还会有后招呢。 再者,婉贵妃也利用了这个荷包,至于行什么计,随海不知道。 但随海知道,皇上这样的吩咐不是应付那些暗中使坏的人,是为了能在婉贵妃问起的时候他能给出合情合理且不会让婉贵妃起疑的理由。 当然,这个理由也很完美地应付了那些暗中窥视的人。 一句荷包丢了,轻松解决所有问题。 随海忍不住为皇上的智慧折服呀,皇上就是皇上,城府之深简直令人发指,而这样心思诡谲老谋深算的皇上,这一回,能算计得过太后吗? 第117章 避暑养伤 钻满2200加更 随海不敢想,等殷玄彻底走出了寝殿了,他这才敢直起身子,直起腰板,然后发现浑身都闪出了一身冷汗,伸手往额头一擦,更是擦出满手的虚汗,再看向那被破坏的四分五裂的龙床,随海只感觉这回事情真大条了,皇上这一回一定会拿某些人开刀,就是不知道,遭受皇上龙怒的人,会是谁。 随海低叹,想着太后一回来,这后宫就没一天是安生的。 随海这个时候倒真希望这个太后不回来才好,她不回来,皇上虽然每日行尸走肉,可皇宫里前至朝堂后至后宫都安安宁宁。 皇上每日不喜不怒,按时上朝,按时下朝,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又按不同的节日,不同的节令,不同的日子去不同的妃子殿里面。 纵然皇上不真的宠幸她们,可皇上知道怎么平衡她们,她们亦乖乖矩矩,从不生事。 哪像现在,每日都胆颤心惊。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上自从封了婉贵妃后,笑容多了,精神好了,脾气也多了,每日精神抖擞,时而怒,时而乐,时而喜上眉梢,时而阴云密布,又在大多数时候春风得意,满眼荡漾,这样的皇上才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感情有生命的人。 随海是希望皇上能快乐的,而婉贵妃带给皇上的快乐,那是任何女人都给不了的,也是任何女人都满足不了的,但婉贵妃所带给皇上的痛苦同样也是任何女人都不敢给的。 随海也不知道太后回来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大抵还是坏的吧,随海想,太后回来了,能不向皇上索命么? 随海一时纠结无比,又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皇上都不急,他急啥?果然应了那句老话,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随海收回落在龙床上的目光,出去喊人,来收拾那一大片狼藉,他亲自跑一趟内务府,让鳌姜赶紧再备一张新的龙床过来。 鳌姜一听说龙床被皇上气怒砸坏了,吓的心肝一抖,就向随海打听了原委,随海只瞪着他,不说话,鳌姜便讪讪地摸摸头,走开,忙着新龙床的大事了。 殷玄一个人去荷花池间的凉亭找聂青婉,龙阳宫的荷花池很多,不止一处,那天晚上陪聂青婉去的那个荷花台在西墙,今日这个在东墙。 殷玄没有直接进凉亭,而是上了一个高楼,站在阁楼的栏杆边上往下看着凉亭。 凉亭四周的黄帘在开着,他能清晰地看清亭子里的情况。 聂青婉一开始没有发现他,但时间久了,她就算没有武功,察觉不到异样,也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盯着自己,带着压迫的力量碾压在她的身上,那种感觉很不好,仿佛是被人盯在案板上的肉,等待宰割。 聂青婉忽地一起身,正在说话的袁博溪一愣,华州也一愣,二人还没出口问她怎么了,就见她寒着一张脸走了出去,然后四处张望,找着什么。 袁博溪跟着走出来,到处都看了看,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问她:“怎么了?” 华州也跟着走出来,问聂青婉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忽然就出来了。 聂青婉没应声,四面八方都瞅了一圈,没瞅到可疑人物,她就提起裙摆,沿着水上的木质走廊找到谢右寒。 谢右寒正在跟谢包丞聊天,看到她来了,立马问:“怎么了?” 聂青婉问:“刚有人来过没有?” 谢右寒道:“没人来,只不过皇上刚刚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 谢右寒说着,往离荷花亭有个一百多米距离的榭楼指了指,又道:“不过皇上也就站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谢包丞道:“嗯,我也看见了。” 聂青婉正预备冷哼一声,结果,右侧的幽径里就传来了殷玄的声音,殷玄道:“在说朕?”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振了振精神,齐齐行礼,包括追过来的袁博溪和华州以及浣东和浣西还有管艺如和曲梦以及回归到聂青婉身边的王云瑶。 王云瑶找到聂青婉后就对着聂青婉的耳朵压低了声音,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一切都办妥。 故而,殷玄一过来,聂青婉就自然而然的把视线落向了他的腰间,惯性的要看一眼才踏实,以往每回都看得见,可这回却瞧不见了。 聂青婉眉头一挑,却没惊慌,她走到殷玄面前,看着他问:“睡好了?” 殷玄淡声应道:“嗯。” 他伸手从龙袍的袖兜里掏出丝帕,垂眸给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擦一边说:“往后出门记得让王云瑶给你撑伞,别顶着太阳走出来,会晒伤。” 聂青婉道:“平时都撑的,我一般也不到太阳底下晒,就刚刚感觉有人在盯着我,我就出来瞧了瞧,那个人是皇上吗?” 殷玄没隐藏,直言道:“是朕。” 聂青婉道:“皇上做什么站那么远,我还以为是某些心思歹毒之人呢。” 殷玄抿唇,动作粗鲁地在她娇嫩的脸上擦出一片红印,哼道:“就你敢这么说朕。” 虽然气的给她的脸上擦出了一片红印,可也没用力,殷玄又舍不得伤她,更见不得她疼,哪可能真使劲,聂青婉没感觉到疼,自也不知道她的脸颊一处红的诱人,她只是在听了殷玄的话后嘟了嘟嘴:“你不做,别人也说不了,做了还不让人说,土匪。” 殷玄眯眼:“你再说一遍,谁是土匪?” 聂青婉不说了,拍开他的手道:“你既然醒了,那就去忙吧,我陪母妃和哥哥再坐一会儿。” 殷玄这才抬头,看向远处的袁博溪和华州。 看了一眼,他又收回,看着面前的女孩,看到那脸颊上的胭脂红色后,他的眸色加深。 他收回帕子重新装进袖兜里,扣住聂青婉的手,冲远处的袁博溪和华州道:“朕想跟婉婉走一会儿,晋东王妃带世子自己转一转吧,让谢右寒领着你们去,免得迷路,谢包丞也是头一回进宫,你们也带他去转转。” 袁博溪当然不敢跟殷玄抢着霸占聂青婉,就顺势应了下来,而且这话也是客客气气的驱赶他们,袁博溪听得懂,袁博溪笑着说了一声好。 殷玄便不再管他们了,拉了聂青婉就走。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连忙跟上。 跟上了也不敢近前,保持着极远的距离,亦步亦趋。 聂青婉侧下视线,又在殷玄腰间的位置看了看,问他:“你的荷包呢?” 殷玄道:“出门的时候丢了。” 聂青婉不解:“怎么会丢了?我给你脱衣服的时候那荷包还在的。” 殷玄道:“也不知道怎么就丢了,可能是随海在伺候朕穿衣服的时候没有挂好,走着走着就掉了,不过掉了就掉了,朕也不是很想带,等婉婉的荷包缝好了朕再戴。” 聂青婉道:“那是明贵妃的一片心意,你倒是马虎的很。” 殷玄笑了笑,说道:“婉婉很清楚,朕要的是你的一片心意。” 聂青婉不应这话,只问:“派人去找了吗?” 殷玄点头:“让龙阳宫的所有宫人们都去找了,应该会找到的。”顿了顿,又道:“咱们不说那个荷包了,又不是很重要的东西,能找到就找到,不能找到就算了,朕又不是没有戴的。” 聂青婉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把那荷包晾一边了,真替拓拔明烟不值。 不过,丢了? 听上去有点不大可靠。 聂青婉道:“反正是明贵妃送给皇上的东西,又不是送给我的,皇上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那等我缝好了荷包,皇上可得看紧了,如果你弄丢了,我不会再给你缝第二个。” 殷玄无声地攥紧她的手,暖笑道:“嗯,婉婉送给朕的东西,朕会用生命去守护,绝不会弄丢的。” 聂青婉翻白眼,心想,你的命都给我了,还拿什么去守?白瞎了这一番好话。 聂青婉哼一声,不理他,低着头踩着从浓密树荫里蹿进来的星星点点的斑驳的阳光,殷玄牵着她的手,时不时的被她的胳膊扯一下,看她淘气调皮地蹦蹦跳跳,眼眶微微的发热。 她虽是太后,可她并不是那种沉闷性子的人,相反,她的性格很活泼,极讨人喜欢,难怪那个时候聂公述要把她送进宫了,她确实能让人心情愉快,想必那个时候的殷祖帝也极喜欢她,不然,殷祖帝也不会因为有她的陪伴而又多活了三年,但那种喜欢应该不是男女间的喜爱,而是对女儿般的喜爱。 她在当太后的时候屠戮了太多城镇,也屠戮了太多人,她是女人中的最蛇蝎心肠,可她又是女人中的最倾国倾城。 殷玄想,他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好像无从追溯,等回神,他就已经爱上她了。 或许是某个瞬间,她带着淘气调皮的一笑,或许是某个瞬间,她狠辣无情眼皮眨都不眨地说屠尽城中所有人包括牲口,或者是在他受伤的时候,她在他床前日夜的守护,对他嘘寒问暖,或许是她每回在他浴血归来时都会第一时间朝他奔来,为他拭着满目血气。 殷玄的目光由滚烫转为温柔,他轻轻地一使力,将还在蹦蹦跳跳的女孩扯了过来,搂在了怀里,他蹭着她香腻的发丝,低声道:“朕琢磨着婉婉怕热,这酷暑季至少还有两个月才能过去,你身上还有伤,不太适合在宫里面养,所以朕想带你去大名乡,咱们一边避暑一边养伤,婉婉觉得好吗?” 聂青婉正蹦的兴高采烈,被他这么一拽一抱,本是要生气的,呼哧呼哧地要骂他两句,结果,他话一出口,她就张嘴结舌了,不过很快她就冷然地眯起了眼眸,心想,去大名乡避暑养伤? 为何突然有了这等奇思异想? 聂青婉把头稍稍从殷玄的怀抱里探出来,仰着头瞧他。 殷玄也低下头,看着她。 第118章 坐观虎斗 聂青婉问:“怎么会想到去大名乡避暑了?大名乡有避暑之地吗?” 殷玄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轻声道:“这皇宫里太闷热了,不利于你养伤,大名乡虽然没有开辟避暑之地,可大名乡风景怡人,植被和水湖都比帝都怀城多,挑个临水的宅子,一定十分凉爽,主要是那里僻静,无人打扰,十日的时间基本可以将你的伤全部养好,等养好了咱们再回来。” 聂青婉听着这样的话,再垂头看向殷玄的腰间,想着那个荷包应该不是丢了,而是被他发现出了异样,故而,被他收了起来,或者,他已经知道那个荷包里面装的香与她一日三餐所喝的药会产生冲突,两者相掺,会在体内产生毒素,进而威胁到她的生命,所以,他把荷包甩了。 但因为他不想引起她的警觉,就说荷包是丢了。 还有可能是,他把荷包给了别人,让别人去查那香的来源。 总之,荷包弄丢是假,他发现荷包里有猫腻才是真。 那么,他应该不会放过妄图加害她的人。 聂青婉猜测着,那个荷包有可能是被李东楼拿走了,殷玄但凡要派人去暗中调查,那就必然会派李东楼,李东楼跟李公谨是新进的官员,亦是十分忠君的性子,一旦忠了皇上,那就会鞠躬尽瘁忠其一生。 聂青婉眼眸转了转,觉得半道出现了这档子意外,着实有点防备不及,不过,这样的意外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影响,无外乎那香害不了她了。 殷玄发现了那荷包有问题,若查到了幕后之人,定然也不会轻饶,只不过,因为没能切实地对她造成生命的伤害,那打击力度可能不太大。 聂青婉之所以要冒中毒的危险以身犯险,就是要让陈氏之人以及陈皇后没有一丁点翻身的机会,陈氏必须得亡,以殷玄对她的在意程度,她若真出了什么事,又查到那香跟陈皇后有关系,跟陈氏有关系,那陈皇后和陈氏就真的难逃一死了。 这计划本来很缜密,也很好,应该说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殷玄会这么精明,是因为今天上午王云瑶给荷包里加了香料,被殷玄察觉出份量不对进而怀疑荷包有问题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聂青婉忍不住闷叹,想着她一手带大的人,真不能小瞧了。 如今提早的被殷玄发现荷包有问题,那她原本的计策就行不通了,而就算殷玄查出来这香跟陈皇后有关,跟陈氏有关,他也不会赐他们灭族之罪,因为本来就没达到灭族之罪的标准,再者,陈氏在助他杀太后的一事上有功劳,殷玄念在这个功劳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 那么,最多废了皇后,罢黜陈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将陈家逐出朝堂,但他们的身家性命却可保。 这才是殷玄最想要的。 他既想让陈德娣走,也不想在朝堂上再看到陈氏之人,更不想对他们赶尽杀绝,所以,这一盘棋,在意外之中,被他全盘接了过去。 他定然交待了李东楼,严查皇后,肯定只字没提过拓拔明烟。 而他这个时候提出要带她去大名乡避暑,一方面可能着实在为她的身体着想,因为他怕那些人一计不成会再施一计,倒不是他防备不来,只是他不敢拿她的安全来赌,他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在她身上发生,所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先离宫。 另一方面他离了宫,也就不会再面对陈德娣和拓拔明烟,关于这二人,以及这香料的案子,他可能会交给聂北,那么,他就完全的置身事外了,就算拓拔明烟去找他求情,或是陈德娣去找他求情,也都找不到他的人了,如此成功的让聂家跟陈家鲜明的对上。 至于他后面还有没有别的打算,聂青婉已经不打算猜了,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有一点他绝对要办,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想与她…… 聂青婉蹙眉,只觉得面前摆了一道很大的难关,就算她拒绝了,殷玄也定然会贯彻到底,在他不想将就她的时候,她的话,他不会听的。 聂青婉轻掀眼皮,说道:“去大名乡避暑养伤也可以,不过皇上不用去,你是一国之君,不能擅离朝堂的。” 殷玄道:“只去十日,不会影响。” 聂青婉不满道:“你这样荒废朝务陪我去养伤,看着是恩宠,可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祸国之罪,皇上莫不是忘记了夏途归是怎么说我的了?他说我是郡东遗臣的郡主,进宫就是来迷惑皇上的,他就怕我会把皇上迷惑了,会把大殷害了,所以才找人杀我的。那件事也才刚过去呢,你又要让我顶着祸乱君王的罪再被人杀一回吗?” 殷玄眼眸一缩,想到那天她被一箭射中身体的场景,心口一阵撕疼,手也完全不受控制地将她抱的更紧了,他低斥道:“你别瞎说,上次朕是没想到有人胆敢对你动手,往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有朕日夜守护你,你不会再有事的。” 聂青婉道:“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一件是绝对的。” 殷玄道:“是,朕知道,不过你放心,朕失策一回,不会失策第二回。” 聂青婉砸了砸嘴,问道:“你一定要跟着吗?” 殷玄低头吻着她的脸,刚就好想吻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慾调,混沌不堪地传来:“嗯,朕不能跟你分开。” 殷玄对聂青婉的爱到底有多变态,变态到了何种程度,聂青婉完全想像不到,这个时候的殷玄还谨记自己是个帝王,又不想让她对他失望,他就努力做好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可等去了大名乡,聂青婉就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他有多变态了。 不过,这是后话了。 聂青婉在确定以及肯定了殷玄不会单独让她一个人去大名乡后也不多费口舌了,这种无用之争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聂青婉无奈道:“皇上想去,那就去吧。” 她说着,用力地推着殷玄的头,不让他再去肆虐她的脸。 殷玄不甘不愿地被她推开,恼怒地瞪着她。 聂青婉恶心地掏出帕子擦着脸,擦出一帕子他的口水,她就更恶心了,直接把帕子往他脸上一甩:“给我洗干净。” 殷玄抿抿唇,伸手将落在脸上的帕子抓住,看一眼,塞进袖兜,冲着她的唇就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搅动一番后,他微喘着气息退开,笑道:“嫌朕脏,嗯?” 聂青婉瞪眼,红唇俏眸,激的殷玄又是一阵心神荡漾,他闭闭眼,深呼吸,心想,忍着点殷玄,等去了大名乡,把她欺负到哭都行,可现在不行。 殷玄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抱着她,他怎么缓解和自我催眠都没办法压下心头的渴望,最后索性松开她,只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了。 他得用风散散这满头的邪念。 在林荫小道里又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殷玄彻底平复,他往外瞅了一眼时辰,又冲身边的女孩说:“婉婉既同意,那我们明早就走吧。” 聂青婉既顺从了这个主意,就不会在意何时出发,她道:“可以。” 殷玄道:“那我们今日早点吃午饭,吃完饭你休息一会儿,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给你收拾一些换洗的衣服,朕去御书房将今日的折子都批阅完。” 聂青婉道:“嗯。” 殷玄指了指前面的路:“等走出这片林荫,我们就回去。” 聂青婉没反对,还没走出林荫,谢右寒就来了,对聂青婉说袁博溪一行人已经走了,聂青婉没说什么,但想到明日袁博溪可能还要来,而她明日要去大名乡,可能会错开,就让谢右寒去刑部找华图,让华图带话给袁博溪,让她明日不要来了。 谢右寒微微挑眉,不解聂青婉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但碍于殷玄在场,他也不好过问,就点了点头,应声离开,去刑部,找华图,然后传达聂青婉的话。 殷玄拉着聂青婉,继续往外面走。 刚走出去,还没来得及折个弯,随海就来了。 随海已经向龙阳宫里面所有伺候着的宫女和太监们传达了殷玄的话,让他们找皇上丢失的荷包,还描绘了一下那个荷包的形状和样子,又从内务府走了一趟,路上压根没耽搁,等回来,没在寝殿里看到殷玄,随海就想着皇上定然来荷亭了。 撞见了殷玄和聂青婉后,随海上前见礼,见完礼,刚直起身子,殷玄就问:“荷包找到了没有?” 随海愣了一下,余光稍稍在聂青婉的脸上转了一圈,这才回答:“还没有。” 殷玄道:“继续找。” 随海道:“是。” 殷玄道:“朕今日想跟婉婉早些吃饭,你去御厨那边通知,让他们现在就摆膳。” 随海轻啊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这还没到午时呀。” 殷玄冷眼瞥他:“让你去就去,废话真多!” 随海立刻不敢再说二话,扭头就走了,实在是今日皇上的脾气不好,龙床都砸了,他再多说一嘴,指不定皇上会把他也给砸成碎渣了。 随海一路小跑着跑去御厨,通知厨子们做饭传膳,传好又赶紧回荷亭,可殷玄和聂青婉已经不在了,随海沿路朝宫女和太监们打听了一下,知道殷玄和聂青婉去了御膳房后他就赶紧过去,在旁边伺候着。 平时都是正午时吃饭,御厨那边会掌握着时间来备饭,可今日殷玄提前吃了,那边就没能及时做好,殷玄怕聂青婉饿,又喊了随海进去,让他去端盘玉米糕过来,随海听了,又匆匆跑到御厨,亲自端了一盘玉米糕过来,口味自然是聂青婉最喜欢的雪梨味。 等盘子摆上桌,殷玄起身,去泡桔茶,壶提过来就给聂青婉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就坐在那里陪聂青婉一起吃着玉米糕。 等午饭摆了过来,二人就安静地吃着。 吃完殷玄也没回寝殿,拉着聂青婉起身,坐在了旁边休息的榻上,扭头对王云瑶吩咐:“去医房通知冼弼,让他把药送到这里来。” 王云瑶瞅了一眼殷玄的腰间,她也发现那个荷包不见了,她收回眼皮,轻应了一声是,退出去。 王云瑶去了医房,冼弼正在熬着药,平时的时候他都是这个时候开始熬药,到午时聂青婉吃完饭,刚好送过去,但今天聂青婉跟殷玄提前吃饭了,故而,冼弼的药还没熬好,王云瑶就在旁边等着。 其实王云瑶也不用等,她只要来通知一声就行,等药煎好,冼弼自会送过去,而之所以非要在这里等着是因为她心有千千结,不吐不快。 王云瑶对冼弼说:“皇上腰间的那个荷包丢了。” 冼弼正盯着面前的药罐子,一面掌控着火候一面小幅度地往里面均匀地加水,视线非常专注,这里是煎药的地方,在后院,祝一楠在前院,就没来,目前这里只有王云瑶和冼弼二人。 冼弼自然知道王云瑶是在对他说话,而王云瑶口中的皇上腰间的那个荷包,不用想,定然是装香料的那一个,不然她没必要跟他说这事。 荷包丢了? 冼弼眉头一拧,侧过脸看着王云瑶,惊疑不定地道:“荷包丢了?怎么这么巧呢!你不是才刚刚把香料装进去的吗?” 王云瑶凝重着一张脸点头:“是呀,我也觉得太巧了,巧的我的心里七上八下,那荷包戴在皇上身上也有好几天了,他早不丢晚不丢,偏就在今天我动了那个荷包里的香之后丢了,不让人多想都难。” 冼弼问:“你在还回荷包的时候被皇上发现了?” 王云瑶想了想当时的情景,蹙着眉头道:“应该没有,当时四周没有人,不可能有人瞧见,而我进屋后是用内力控制了呼吸和脚步声的,皇上就算耳力惊人,可他睡下了,就算睡的不是很沉,在我刻意的内力控制之下,他也发现不了,再者,我放回荷包后往龙床上看过,皇上睡的极沉,所以,并不是我的问题。” 冼弼纳闷道:“那这就奇怪了,莫非皇上发现了荷包里面的香料份量不对?” 说着,他重重地叹道:“我就担心会出现这种意外,所以把那香料的份量记算了一遍又一遍,推测着以皇上的功力应该不会发现出来,可说不定,还真被发现了!” 冼弼两手一拍,忧心忡忡道:“这就麻烦了。” 王云瑶道:“你也别慌,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娘娘也知道皇上的荷包丢了,可娘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皇上这会儿在陪着娘娘,我们无法去问情况,等皇上走了,我们去问一问,等问完再忧也不迟。” 冼弼一听,心中的紧张感顿时一松,是呀,他怎么忘记了,有太后在呢,他紧张担忧个啥,这天底下没有太后解决不了的事情,亦没有太后处理不了的难题。 冼弼松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又道:“你走吧,你留在这里的时间过长会引起皇上的怀疑,你大概就是想与我说这事吧?现在说完了,就别逗留了。” 王云瑶点头:“那我先走了。” 冼弼嗯一声,又转回头继续认真地盯着药罐。 王云瑶回到御膳房后向殷玄说药还在煎,大概得等一会儿。 殷玄眉头蹙了蹙,却什么都没说,只低头问聂青婉:“要不要先到偏殿里眯一会儿?” 聂青婉摇头:“不困,也不想睡。”她对王云瑶道:“去把绣荷包的篮子提来,我在这里绣一会儿。” 王云瑶哦了一声,拐回寝殿,去拿绣荷包的篮子,进去的时候没瞅龙床,也就没发现龙床变得不一样了,篮子也不在龙床四周放着,她提了篮子就又走了,自也没注意。 聂青婉见王云瑶将绣荷包的篮子提了过来,她就推开殷玄的手,要坐到另一个榻上去绣。 殷玄抱住她不丢,让王云瑶把篮子提过来,放在他的手边,然后他又挥手,让王云瑶、浣东、浣西、随海都退出去。 四个人福了个礼,纷纷退到门外。 殷玄把篮子提到聂青婉的腿上,对她道:“绣吧,朕也看一看。” 聂青婉无语地抿唇:“绣个荷包你也要抱,你都不能让我坐到榻上安安稳稳地绣吗?” 殷玄反问道:“坐朕腿上不安稳吗?” 聂青婉道:“不安稳。” 殷玄极为无赖地道:“不安稳你也给朕坐着,哪里都别去。” 聂青婉道:“这样会热,热了手就出汗,出了汗就握不住针了,针一打滑就容易扎到手,你是想让我扎到手?” 殷玄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当然不舍得让她扎到手。 殷玄抿唇,一时纠结之极,松开她吧,他不舍,不松开她吧,她有可能真的会扎到手,而他也不舍得她的手被针给扎了。 殷玄坐在那里,天人交战了半天,最终还是投降地松开了她。 他宁可不抱,也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聂青婉成功坐到一边的榻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一丝笑意,她垂下脸,垂下眼,拿过篮子里的半成品荷包,认真地绣了起来。 殷玄坐在榻上看她,一眨不眨的。 聂青婉抬了抬头,说道:“你去忙你的吧,一会儿我自己喝药。” 殷玄道:“朕陪着你喝完了药再去忙,反正不急在这一时。” 聂青婉心想,你哪是想陪着我喝药啊,你是监督我,怕我又生幺蛾子吧?聂青婉努了努嘴,说道:“随便你。” 殷玄就不说话了,端着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看着她。 聂青婉丝毫不受他强烈视线的干扰,很淡定地绣着荷包。 等药煎好端过来,殷玄要喂聂青婉,被聂青婉拦下,她自己喝,殷玄也没勉强非要动手喂,把药碗给了她,看着她将药全部喝完,又陪她坐了一会儿,发现她没有哪里不舒服后就走了。 聂青婉其实猜的不对,殷玄执意要留下来的目地不是监督她使幺蛾子,而是要确认她的身体无碍。 那荷包殷玄带了两天,殷玄不确定这两天的时间那香有没有对聂青婉的身体造成伤害。 殷玄现在不好让王榆舟来给聂青婉请脉,等去了大名乡,殷玄会让王榆舟好好地给聂青婉请一请脉的,至于冼弼和祝一楠,就不必跟去了。 殷玄去了御书房,随海跟上,戚虏带御林右卫军们也跟上。 等坐在龙案后面了,殷玄对随海道:“去把宁斋传来。” 随海佝头应是,立刻去户部把宁斋带了过来。 宁斋来了后,先见礼,然后问:“皇上宣臣过来有事吩咐?” 殷玄正在批改奏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朕明日带婉贵妃去大名乡避暑,你去大名乡为朕挑一处宅子,要凉爽且安静的,婉贵妃的伤还没养好,朕想让她在那里把伤养好,不想有人去打扰。” 宁斋一愣,啊了一声道:“皇上明日要去大名乡避暑?” 殷玄道:“嗯。” 宁斋道:“这,这大名乡又不是避暑之地,皇上真想避暑,为何不去避暑山庄?” 殷玄道:“太远。” 宁斋心想,其实也不是很远,但跟大名乡比起来,倒是远了一些,可大名乡的宅子就算再凉爽,也没有避暑山庄凉爽,既是为了避暑,又为何嫌远呢? 宁斋虽然心有疑问,却也不敢过多打探,知道皇上这趟避暑是冲着给婉贵妃养伤去的,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拦。 宁斋道:“臣立马下去查看房宅名录,找一处合适的宅子出来。” 殷玄道:“去吧,宅子挑好后,买下来,户名写朕与婉贵妃的,钥匙直接给随海,不必来报朕了,朕明日就要住进去,今日一定得收拾妥当。” 宁斋低头应了一声是,告退出门,走到一半他又折身,问道:“皇上去的时候带宫女吗?” 殷玄道:“不带。” 宁斋道:“那臣要不要安排几个婢女过去?” 殷玄道:“不用。” 宁斋道:“府门上挂的匾要如何写?” 殷玄想了想,说道:“不用写,朕去了自己写。” 宁斋便不问了,转回身子,这次是真的出了门,然后风风火火地去办这一件大事了。 等宁斋走了后,殷玄又对随海道:“你去准备一辆朴素的马车,把上一回内务府做给朕和婉婉的喜服收妥当放进去,明日一并带到大名乡。” 随海当真不知道皇上是作了要去大名乡避暑的打算,他早上伺候的时候他没说,睡了一觉起来后又被荷包一事搅了,等回到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又在吃饭,吃完饭就忽然传了宁斋。 随海懵了一瞬,这才慢半拍地问:“皇上要带婉贵妃去大名乡?” 殷玄道:“嗯。” 随海小声道:“皇上去了大名乡,这朝议怎么办?” 殷玄想都没想,直接道:“由聂北代理。” 随海一惊,眼皮子猝然一跳:“啊?”他惊道:“聂北?” 殷玄道:“嗯,聂北。” 随海着实想不通皇上的心思是怎么样的,为什么要由聂北代理?就算真要找人代理,那不也该找陈亥吗?想到陈家跟聂家之间的恩怨,随海的心又抖的不成样子了。 皇上这是……坐观山虎斗? 以随海对眼前这位皇帝的认知来看,皇上绝逼是准备坐观山虎斗,让聂北代政,杠上陈府,他则稳坐后方,一来掌控全局,二来跟婉贵妃逍遥快活,三来不用再应付后宫的妃子们,亦不用再应付朝堂之事,这些全都由聂北做了。 一个由后宫女人们暗箱操作的阴谋被皇上意外发现了,然后,就被皇上妥妥地利用了,化为手上一步好棋,制肘聂陈两家,就算不能把这两个对皇权有太大威胁的权贵之家一举铲除,也能让他们抽筋扒皮,枝叶枯败,痛上一痛。 随海不由得在心里为皇上点个赞。 高明! 太高明了! 随海忍不住为陈府、为聂府默哀啊,撞上皇上这等心机深沉的帝王,也真是你们倒霉了。 随海低应道:“是,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殷玄挥了挥手,继续翻阅奏折。 第119章 帝王之刃 李东楼去查荷包里香料的来源,这个荷包是拓拔明烟送给殷玄的,李东楼第一个查的人就是拓拔明烟,然后顺藤摸瓜,摸到了陈德娣身上。 可李东楼在寿德宫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陈德娣有什么问题,故而,李东楼就出宫了。 李东楼拿着王榆舟写给他的那三种香料的名字,一一去帝都怀城的各大香料商铺里去调查。 原本李东楼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帝都怀城的集市分二,现在是白天,只是东市的开市时间,西市尚没开,也许那个人是在西市买的这些香料,如果真是西市,那他就得等晚上。 不过,东市还是得查。 这一查就查到了窦延喜。 李东楼查遍东市香铺各个铺子里近一个月的购买记录,唯有窦延喜一个人买过这三种香。 当然了,窦延喜那天买的香不止这三种,还有别的,但唯有她所买的香种中,恰好含了这三种香。 再加上窦延喜是陈亥的妻子,与陈府有关,而窦延喜又是窦家女儿,偏巧窦家就有那么一位医术相当了得的人物在太医院任职,想要经过这个太医的手知道跟治箭伤的药有冲突的香很容易。 最关键的是,如今的大殷,只有陈府跟婉贵妃之间的利益冲突最大,害婉贵妃的可能性也最大。 偏巧皇上身上出现了这三种香,而窦延喜就买了这三种香。 世上有这么赶巧的事么? 没有。 那么,问题定然就出在窦延喜身上。 那么,知道了香的来源,那就要查这香是如何到达了陈德娣之手。 李东楼去宫防局翻看了记名册,看到在四天前,胡培虹进过宫,而胡培虹进宫的前一天,恰巧就是窦延喜买香料的那一天。 只不过,宫防局的登记物品栏里并没有写胡培虹带了香料。 那么,香料是如何进入宫中的? 李东楼一时想不明白,就先进宫,向殷玄汇报已经调查到的事情。 这个时候随海也回来了,他已经吩咐了下面的人去准备马车,也让人去龙阳宫小心地装好那两套喜服,刚站回殷玄身边,李东楼就进来了。 李东楼把调查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后,殷玄想都没想,说道:“香是通过荷包带进来的,那香不多,装在荷包里面也不打眼,且闺中女子,不管是待字闺中的,还是已嫁人妇的,腰间都会戴荷包,进宫也不会盘查那么小的东西,所以,胡培虹就很轻松地把香带给了皇后。” 李东楼道:“若真是陈二夫人用荷包带进宫里面来的,那现在就查不到了,那荷包定然已经不见了,而宫防局没有记载这么小的荷包,那也就拿捏不到证据,没有证据,这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殷玄道:“找证据这种事情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朕做的,朕只是要知道这个香料的来源在哪儿,现在知道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聂北要操心的了。” 李东楼眉梢一挑,笑道:“皇上要把这件事情交给聂北来办?” 殷玄道:“有人想谋害朕的婉贵妃,还用如此歹毒的作为,把朕也算计进去了,朕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聂北的能力众所周知,经他手的案子,无人会怀疑有错判,而这件事情既牵扯到了皇后,还牵扯到了明贵妃,亦牵扯到了陈府,那也唯有聂北能断。” 随海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听到这里,越发肯定皇上这是预备拿聂陈两府开刀了,所谓伴君如伴虎,着实不假呀。 随海忍不住在内心里冒冷汗,还好他只是一个太监,也素来只忠皇上,不会被皇上这么拿刀子暗戳,不然,十个随海都不够皇上砍的。 随海正庆幸,殷玄冷不丁地冲他喊了一声,吓的他差点没站稳,从台阶上摔下去。 殷玄皱眉,看着他,问道:“怎么?不会在打瞌睡吧?” 随海连忙站稳,解释道:“没有,奴才就是一时没站稳。” 李东楼看他一眼,想着随海可能是被吓的,李东楼自己越查也越害怕,因为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了,而这些牵扯进来的人还一个一个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而皇上这次的态度强势且极具攻击性,似乎不打算再息事宁人,那也就是说,帝王之刃开始面向大臣,展露出它血腥的一面。 李东楼眼眸转了转,收回视线。 殷玄也不知道相没相信随海的话,他没苛责他,只是淡淡地道:“去刑部一趟,把聂北带过来。” 随海赶紧应了一声是,撒开腿跑出御书房,去刑部,喊聂北。 但是,聂北不在刑部。 随海从刑部官差的嘴里知道聂北带着华图去了烟霞殿,他顿了顿,又折到烟霞殿,去喊聂北。 聂北今早上去龙阳宫见了聂青婉,罢了朝后就回了刑部衙门,写了抓捕令和查封令。 本来他要把抓捕令和查封令给华图,让华图带人去抓等风酒楼和迎运客栈的所有相关的管事掌柜们,并查封这两家铺子,逼轩辕王朝的三太子来大殷帝国。 可想到华图跟轩辕王朝的华氏药门是同宗,这一回还得借用华氏药门的人办事,就不能让矛盾太过激化,索性把抓捕令和查封令给了功勇钦,让功勇钦去办这件事了。 聂北带上华图去烟霞殿,了解那一件悬疑的‘药材杀人’事件。 其实,事情过去了两个多月了,那一株相关的药材也已经被拓拔明烟在前两天的假冷毒发作中吃掉了,吴平死了,庞林也死了,所有与之相关的人证和物证全都没了,要想查清这件案子,除非大罗神仙下凡,哦,就算大罗神仙下凡可能也查不出来了。 刑部有这件案子的详细记载,还有庞林的画押和口供,聂北没必要再跑一趟烟霞殿,可聂北就是要来。 烟霞殿自婉贵妃得宠明贵妃失宠后就冷清了,原先还有少数的嫔妃过来探望,后来殷玄下达了那道任何人都不许到烟霞殿打扰明贵妃养伤的圣旨后,就没人敢再来,烟霞殿从那以后就越发的冷清。 但今日,陈温斩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冷清,聂北和华图的到来,亦将这份冷清打的支离破碎。 拓拔明烟有很久没见聂北了,聂北也有很久没见拓拔明烟了,原本在聂北眼里,拓拔明烟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跳梁小丑。 在殷太后那个年代,拓拔明烟完全没被聂北放在眼里看过。 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被聂北看在眼里的跳梁小丑,胆大包天的谋害了大殷之神。 聂北不得不对这个拓拔明烟刮目相看了,之前在忙御辇出事和婉贵妃中箭一案,聂北没来得及到拓拔明烟面前露露脸,今日非得要在拓拔明烟晃一晃,看一看这个女人的丑陋面目,然后撕破她那一张丑陋的脸,让她为她所做的罪孽之事偿债。 当然,聂北也很想通过烟霞殿,进一次紫金宫,看一看聂青婉的尸体,看一看任吉。 所以,这趟烟霞殿之行,刻不容缓,在功勇钦拿了抓捕令和查封令带了刑部的官差走了之后聂北就带着华图来了。 陈温斩看到他,挑了挑眉,架在腰间大刀上的手拍了拍刀柄,一副主人迎客般的姿态笑着说:“来查案啊?” 聂北看他一眼,没理。 华图倒是应了陈温斩,说道:“聂大人说他来看看吴平和庞林的房间,看能不能搜索出来有用的信息。” 陈温斩挑眉,客气地对着华图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这才又看向聂北,笑着问:“要我带路吗?” 聂北这回愿意搭理他了,却是道:“不用。” 陈温斩道:“跟我不用客气。” 聂北冷瞥他一眼:“谁跟你客气,我是避嫌,你进去通知明贵妃,让她带我过去,这件事情既然是在她的烟霞殿发生的,我过来办案,自然得有她的首肯,而且这件事情过去了两个多月了,当时明贵妃是直接目击证人,我得找她问一些话。” 陈温斩见聂北说的煞有介事,倒没再吊儿郎当了,他嗯了一声道:“你先等着,我进去喊她。” 陈温斩是极不愿意进拓拔明烟的内寝的,早上他来报道,也只是在门外见了安,没进去,拓拔明烟也没出来,只差了一个叫红栾的宫女出来,对他说:“陈侍卫既是来烟霞殿当差的,那就好好当差吧,娘娘说了,陈侍卫是跟皇上一起血浴过九州的人物,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有你来烟霞殿当差,娘娘心里很踏实,往后这烟霞殿里的安全就一律交给陈侍卫了,若是有任何差池,娘娘也不会顾着陈侍卫跟皇上交情的份上,对你开恩的。” 陈温斩嘴角微勾,想着早上那个红栾说这话时的严肃样子,止不住地在内心里冷笑,这便是殷玄的打算吧? 殷玄那个混蛋想讨好他的小祖宗,顺应而为同意了让他到烟霞殿当差,以此让小祖宗高兴,可又实在咽不下让他凭白无故躲过一场浩劫的闷气,故而就鼓动了他的妃子来对付他,这个小心眼又睚眦必报且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喜欢耍这种阴谋诡计! 不过,到底谁对付谁,还真说不定呢! 陈温斩又拍了一下腰间的大刀,眸底压着嗜血的冷意,他大步走到拓拔明烟内室的那个门口,冲里面道:“聂北过来了,说要见明贵妃。” 拓拔明烟在屋内坐着,她早起起床听到守门的宫女进来汇报说陈温斩来了后她就没出过门,虽然昨天殷玄的话已经给她的内心上了一道定心丸,可拓拔明烟还是时不时地心慌,乍一听到陈温斩来了,那慌意就越甚。 陈温斩曾是太后的守护神,这尊神忽然驾临到她的身边了,她没感觉到一丁点的荣兴,她只觉得惊恐害怕。 不过,现在不是太后统治的年代了,现在是殷皇统治,所以陈温斩这尊神也只是由令箭变成了鸡毛罢了,她不用害怕。 拓拔明烟不停的为自己构架勇气,几番催眠后她倒也能平心静气了,只是,实在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看到陈温斩那双邪气又卷着腥风暗雨的眼睛。 早膳是在屋里面吃的,拓拔明烟没出去。 拓拔明烟吃的所有药截止到昨晚就没了,她的身体好的不能再好了,故而她也没再宣太医来,就一个人呆在屋里面,做着她最爱做的一件事,制香。 红栾和素荷伺候在她的身边。 那天殷玄定了素荷的死罪,只是因为拓拔明烟尚在养病,殷玄就暂缓了对素荷行刑的时间,等拓拔明烟的病好了,素荷还是得赴死。 拓拔明烟坐在那里,一边忙碌一边想着怎么样才能让素荷不死。 这宫里的人,上至主子下至奴婢,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而且个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想要找一个真心对待自己且忠贞不二的奴婢,十分不易,她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红栾和素荷的,她不能让她们出事。 拓拔明烟想的是,殷玄把陈温斩放到烟霞殿,又在昨日说了那一番话,看得出来皇上对陈温斩是极其憎恶的,憎恶的大概想让他去死。 可陈温斩是陈府的人,又是陈皇后的三哥,皇上不方便杀此人,那么,她若是帮皇上做成了这件事,那是不是就能替素荷将功折罪? 拓拔明烟眸底闪过阴狠的波光,盯在手上的香料上面,一个恶毒的计策就形成了。 她正高兴,忽听门外传来陈温斩的声音,她吓的心肝一惊,手跟着一滑,摆在手边的香料以及好几个调和所用的瓷圆小碟就呼啦一下子全砸在了地上,发出稀里哗啦一阵绵长的脆响,还好室内的地上都铺了厚厚的地毯,不然瓷器必到处飞溅,不伤人才怪了。 虽然瓷器没破,就在地上胡乱地滚了几圈,最后散落在不同的角落,可那香却飞的到处都是,砸入地上之后跟着就腾起万层粉末,一时屋内就只剩下了三个女人捂鼻的咳咳声。 拓拔明烟被呛的不行,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红栾和素荷也赶紧先出去,等屋内的香粉散了再进来。 拓拔明烟一冲出去就看到了聂北。 三个姑娘冲出来的时候带起满身的香粉,把正站在门口的陈温斩也刺激的不行,他眉头拧紧,几乎在香粉的碎沫被三个女人带着飞扑过来的霎那间他内力一提,又猛然一放,那些香料就犹如炸开的烟花般,四射而去,片沫不沾身。 陈温斩掸掸衣服,冷哼一声,转身。 拓拔明烟冲出来看到聂北,又猛然一怔,不过很快她就松开捂在鼻子上的手,朝聂北走来,向他见了一礼。 红栾和素荷见状,也纷纷上前见礼。 聂北如今是刑部提刑司,在朝堂上的地位等同三公,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拓拔明烟再受宠,看到他,也得向他行礼,而且,殷太后那个年代,拓拔明烟见了聂北,那就是奴婢见了主子,惯性的就会先福上一礼再说,这大概是多年养成的奴性了,想改也改不掉。 见完礼,起身,拓拔明烟的眉头蹙了一下。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在见到聂北时,身体本能的就猝发了一种奴性。 聂北站在那里没动,他穿着官袍,面目淡静,乌黑的眼一平如洗,他看着面前的拓拔明烟,想比较一下今时的她与往昔的她有什么不同,但遗憾的是,聂北搜刮了半天那颗聪明的大脑也没能搜刮出来往昔的拓拔明烟是什么样。 他以前真没把她当成个人物,何时记过她是什么样。 聂北在心里微叹一声,只好作罢。 聂北也不向拓拔明烟还礼,就站在那里,说道:“我想看一看吴平的房间,还有庞林的房间,明贵妃带我去吧。” 聂北后面跟着华图和勃律,聂北可以不用向拓拔明烟还礼,可华图得还,勃律得还,但奇怪的是,勃律没动,华图原是想还一礼的,但见聂北不动,勃律也不动,他左右权衡之后也不还礼了,就安静地呆在聂北身后。 拓拔明烟听了聂北的话,笑着说道:“聂大人要查案子,只管差遣这烟霞殿里头的宫人便是,吴平和庞林的房间,下面的人都知道。” 聂北道:“那明贵妃喊上一个人,随我去吧。” 拓拔明烟怔了怔,不明白聂北为何非要带上她,但她什么也没说,倒十分配合地让红栾去喊了一个太监,然后让这个太监领着,去了吴平的房间,然后又去了庞林的房间。 陈温斩是拓拔明烟的贴身侍卫,自然也跟上的。 烟霞殿里面的下人们住一个院,院是四合形式的,中间有口井,供下人们饮水和洗澡用,聂北进了院后四处瞅了瞅,问了拓拔明烟吴平的尸体当时是横陈在哪个地方,拓拔明烟带他过去了,聂北在那个地方转了转,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然后就去了吴平的房间,又去了庞林的房间。 这期间拓拔明烟一直跟着。 见聂北看完,什么都不说,只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去了,拓拔明烟就问他:“聂大人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聂北没理她,问道:“那株很重要的药材呢?” 拓拔明烟道:“前两天冷毒发作,皇上让我用了,我便用掉了。” 聂北勾唇笑了一下,甩甩手,大步往前走了。 勃律跟上。 华图跟上。 陈温斩也跟上。 陈温斩听着拓拔明烟和聂北的对话,总觉得聂北最后那一个笑特么的不正常,他正准备打算跟上去问个究竟呢,随海就来了。 随海看到聂北,连忙迎上去,说道:“聂大人,皇上宣,让你现在就去御书房。” 聂北面目怔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走吧。” 走之前他让华图先回刑部,登记一下今日来烟霞殿的行程,华图应了之后,聂北带上勃律,跟着随海,去了御书房。 得了通传,进去之后,看到龙案旁边站着李东楼,聂北侦探一般的大脑立刻做出了反应,意识到殷玄宣他,绝非小事。 果然,当见完礼,殷玄让李东楼给了他一个荷包。 等聂北拿到荷包,殷玄道:“李东楼,把详细情况说给聂北听。” 李东楼应了一声是,就把聂北手上的荷包所牵连的一件新的案情说了,说完,殷玄补充道:“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加害朕的爱妃,还利用朕的手,这件事情朕不打算善罢甘休,只要证据确凿,所有相关人等都按大殷律法来判,这是朕对这件事情的唯一要求,而断案是你们刑部的事情,这件案子,朕就交由聂爱卿了,你可得好好办。” 聂北拿着那个荷包,嘴角隐隐地抽搐了一下,心想,皇上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这香是来自于陈府的,且跟陈皇后有关,跟明贵妃有关,再计较一下,就连窦家也得被牵连进来。 这些人随便一个提拎出来那都不是简单之人。 再说句不当的话,皇后是你的媳妇,明贵妃是你的妾,皇后的母家就是你的岳丈家,这么算下来,这件案子就是你自家的家务事,你也让李东楼查出来这香的来源了,你完全可以自己作主,来处理自己的家务事。 可你偏不自己处理,非得交给一个外臣,这么明显的心思,你当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要做也做含蓄点,做这么明显,臣不拒绝,显得臣蠢,睁着眼上你的贼船,臣若拒绝,你又得往臣头上胡乱地扣屎帽子了。 聂北抿唇,说道:“臣领旨。” 聂北想的是,接就接吧,有殷玄这番话,有这个案子在手,那拔除陈府就完全不在话下了,虽然殷玄这么明显的让聂府对上陈府,对聂府而言,也不是幸事,陈府虽然没有聂府强大,但聂府引退了三年,如今的朝堂是陈府一家独大,所谓落魄的凤凰不如山鸡,这斗不斗得过,还真不好说。 但幸运的是,还有婉妹妹坐镇呢! 聂北一想到聂青婉,就没有任何担忧了,他接旨接的挺利索。 殷玄看了他一眼,眸底兴味地掩着计中诡计。 殷玄大概也猜到了聂北此刻内心里在打着何种小算盘,他偏不让聂北的这个算盘打的响,殷玄道:“这件案子直接关系到婉婉的生命安全,所以朕打算带婉婉暂离皇宫,去大名乡避暑养伤,等案子了结了,朕再带她回来,那个时候她的伤也养好了,朕也能完全放心,这期间的朝议,也要劳烦聂爱卿担一担了,能者不怕多劳,你也不要拒朕。” 聂北猛然一怔,倏地抬头,震惊地问道:“皇上要带婉贵妃离宫?” 殷玄勾唇笑道:“是呀,婉婉也答应了,明日就走。” 聂北一腔为什么的话语就被殷玄这一句‘婉婉也答应了’给憋闷地打了回去,他缓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心想,婉妹妹为什么会答应,她是不知道殷玄的心思还是另有所谋? 聂北见聂青婉都答应了,他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用说了,他狠狠地咽了咽嗓子,睁开眼睛,说道:“臣领旨。” 殷玄便将手上刚刚写好的代政的圣旨往李东楼的怀中一扔,沉声说道:“明日你亲自带着禁军去金銮殿宣读,不服者,当场拿下。” 李东楼稳稳地将圣旨一接,拱手道:“是!” 殷玄又道:“明日起,你带着禁军协助聂北办理此案,宫内宫外禁军全部由你调动,反抗者,一律格杀。” 李东楼面皮一紧,虚虚地抬眼,看了殷玄一眼,见皇上波澜不惊,说这话的时候眉梢都是风轻云淡的,他一时间就觉得皇上太可怕了。 李东楼垂头,应道:“臣明白。” 聂北一直站在那里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得也紧了紧脸皮,殷玄这是破釜沉舟了呀。 聂北不语,等李东楼领旨下来,殷玄把他二人都赶出去了。 等屋内只剩下了随海一人的时候,殷玄说:“去把王榆舟传来。” 随海这个时候已经木讷了,殷玄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是一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想了,随海应一声是,下去喊王榆舟。 王榆舟来了后,殷玄让他明日清早自己从家里动身,去大名乡,负责聂青婉一日三餐的药理,至于到了大名乡去哪里找他跟聂青婉,殷玄让他晚上等随海的通知。 王榆舟眼眸转了转,心想,皇上要带婉贵妃去大名乡? 心中惊疑,却不敢问,只本本分分地应道:“是。” 殷玄喊他也没别的事情,就这一件事情,说完就让他走了,等王榆舟离开后,殷玄对随海道:“晚上等婉婉睡下了,你去医房找冼弼和祝一楠,把婉婉剩下时日所用的药和纱布全部备妥,放到马车上去。” 随海立马哎了一声,殷玄便什么都不再说,继续看奏折。 聂北出了御书房后想了想还是折去了龙阳宫,他得问一问聂青婉,这事是怎么整的。 这一个下午发生在御书房里的事情聂青婉都不知道,聂青婉在殷玄走了之后继续绣了一会儿荷包,然后就回寝殿午睡。 进去之后才发现龙床被换掉了。 站在新龙床前,聂青婉想像着殷玄一怒之下砸坏旧龙床的情景,大概像头暴怒的狮子,她默默地抿了抿唇,对同样看到龙床被换掉而露出惊奇表情的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说:“来更衣吧,然后打盆水,我洗把脸。” 王云瑶回神,去给她宽衣。 浣东和浣西分别去打水拿毛巾,再过来伺候她。 等聂青婉洗好擦好,她就躺在新龙床上睡了。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聂青婉睡了一小会儿又坐起身,穿了鞋子下床,去把绣篮子拿来,靠在龙床的床头一针一线地绣着那个没有完成的荷包。 她凭心静气,专等聂北。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聂北就来了。 谢右寒知道聂青婉在睡觉,不想通传,可聂青婉一直在听着门口的动静呢,一听到聂北的声音,她就搁下手中的半成品荷包,起身走到门口,对门外说:“让他进来。” 谢右寒抿抿嘴,看着聂北,很不友善地道:“娘娘让你进去。” 聂北没说话,推开门就进去。 但是,在一脚已经跨进去的时候,谢右寒不阴不阳的声音跟着传来:“早上来打扰娘娘的睡眠,中午又来,聂大人,你不觉得你来的太勤快而且时辰太不应该吗?” 聂北已经推开了门,而聂青婉就在屋内的门口站着,这么一来,聂北看到了聂青婉,聂青婉也看到了他。 聂北听了谢右寒这话,冲聂青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仿佛在说:“你怎么到哪都能惹桃花,这小子因为你而把我记恨上了。” 聂青婉不理他,转身进了屋。 聂北无奈,只得回头冲谢右寒说一句:“你家娘娘都没觉得不应该呢,你倒是管的宽。” 说完,一脚踏进去,还故意将门一关,将谢右寒气的又是一阵跳脚,心想,这姓聂的怎么这么不要脸!他非得给皇上禀报这事不可!让他老是来纠缠郡主! 谢右寒冷沉地站在那里,想到之前的陈温斩,再想到现在的聂北,那脸色越来越难看。 屋内的二人是没心情管谢右寒怎么的不舒坦的,聂北进了屋,那风云不定的面色就稍微地变了变,他把刚刚在御书房里殷玄对他说的话全部说给了聂青婉听,聂青婉听罢,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 聂青婉往后又看了一眼那个新龙床,笑道:“果然发现了荷包有问题,还交给了李东楼,让李东楼去查了。” 聂北道:“殷玄这是打算对我聂府出手了。” 聂青婉道:“嗯,自古帝王对权臣世家都有这么一个兼抚兼打兼杀的招数,该抚的时候他们会抚,该打的时候他们会打,该杀的时候,他们亦不会留情。” 聂北蹙眉:“听婉妹妹这话,你一早就知道殷玄有这等心思?” 聂青婉道:“聂家三年前的退离,就是因为知道殷玄会对聂家斩草除根,我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年他杀我,一方面是因为情,一方面大概就是因为他深知有我在的一天,他都动不了聂家,而当年的我只有二十八岁,离入土至少还有五十年,五十年的岁月,聂家会成长到什么程度,殷玄不敢想,我亦不敢想,你们可能也不敢想,其他大臣们就更不敢想了。” “这样大的一个肿瘤长在朝堂上,对殷玄而言,是莫大的隐患,他还没大刀阔斧,你们就抽退了,他生生地被憋了三年,如今,聂家之人又出现了,他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斩草除根呢?我一直都知道,他会灭了聂家。” 顿了顿,她又道:“但是,有我在,他休想。” 第120章 谁欺负谁 聂北道:“十六哥并不怀疑婉妹妹的能力,但现在的殷玄已非当年的殷玄,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心惊,你如果一直呆在宫中,十六哥倒不怕,但他偏要在这个时候把你带到大名乡去,明显的是要断了你与聂家人的联系,他还让我代政,又让我来执法对上陈府,这么一来,我聂家就是想保全,也不可能了,陈府虽不惧,可枝大欺根啊!” 聂青婉蹙了蹙眉,说道:“确实挺棘手。” 聂北忧愁:“那要怎么办?” 聂青婉抬了抬眼,看向那道漆红的龙阳宫大门,说道:“当一个人遇到末路危机,没有办法可行使的时候,那就什么都不用,顺其自然即可。” 聂北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么消极,可不像婉妹妹的风格。” 聂青婉笑道:“十六哥说错了,这偏偏就是我的风格。” 聂北无言地撇了撇嘴,找了张榻,整个人窝了进去,他手指敲了敲扶手,说道:“虽然棘手,但这一仗也确实得打,就陈府之前做的那件事,十六哥不扒下他们三层皮才怪了,但十六哥担心的是,陈温斩会从中作梗。” 聂青婉道:“他不会,他太重情了,他一心想保全陈家,想为陈家将功折罪,他只会助你,却不会拦你,但他也不会容许你伤害到他最亲爱的家人,所以,你要防备的不是他从中作梗,而是他趁机使诈。” 聂北挑眉:“使诈?使什么诈?” 聂青婉摇头:“不知道,你且小心就是了。” 聂北道:“只要他不从中作梗,十六哥倒不怕他使诈的。” 聂青婉笑道:“不能对他太大意。” 聂北道:“知道。” 聂青婉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我想我娘亲和爹爹了,如今住在宫里头,见不到他们,可去了大名乡,那就很容易见了,大名乡跟苏城一桥相连,外婆家就住在苏城,你回去了告诉我娘亲,让她明日带上爹爹回苏城瞧外婆,有事没事就来桥上晃晃,或是来大名乡晃晃,那样我就能看到她了。” 聂北一听,笑道:“这主意好,等我回去了就跟五婶说这件事,她一定十分高兴。” 聂青婉笑道:“嗯!” 聂北站起来,看她一眼,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抱,拍着她的肩膀说:“去了大名乡,不要让殷玄欺负了你,十六哥着实对他不放心。” 聂青婉道:“我会让王云瑶和谢右寒都跟上的,你不用担心。” 聂北压根放心不下来,叹道:“他两人加起来也抵不上殷玄一个手指头,殷玄轻轻松松就能用一个手指头将他二人撂倒了。” 聂青婉失笑:“王云瑶和谢右寒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劲。” 聂北道:“不是他们差劲,是殷玄太强了。” 聂青婉道:“放心吧,我向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说到这个,聂北倒是信的,聂北缓缓地松一口气,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我走了,上午就让功勇钦去抓捕等风酒楼和迎运客栈的管事掌柜们了,这会儿应该也将那两间店铺查封了,遭此异外突变,定然已经有人给轩辕三太子写信了,我回去筹备这件事。” 聂青婉点头,从他怀抱里退出来,说道:“你若太忙,可以把简单易处理的案子交给晋东王,让他独当一面。” 聂北道:“你放心,这段时间一直在教他呢,很多小案子都直接让他办了,就烟霞殿的案子没有给他,这回的这个也不会给他。” 聂青婉道:“十六哥有分寸,我也不多说了,你走吧,呆太久也不好。” 聂北点点头,离开前还是让聂青婉写了一封信给华图还有晋东王妃以及华州,大意是为了防备在与华氏药门人交涉的时候达不到目地,让这一家人出个面,不管是激化矛盾还是解决矛盾,都要逼华氏药门人出手不可。 聂青婉写了,把信给聂北的时候笑道:“明日十六哥代政,等轩辕王朝的三太子来了,你可要好好招待。” 聂北道:“放心,一定会让他对大殷帝国印象深刻。” 聂青婉笑着挥手,让他走了。 等聂北离开后,聂青婉嘴角的笑一点一点的收起来,躺回龙床上,眯一会儿,没有眯多久,想到明日要去大名乡,得好多日看不到李玉宸和西苑的几个姑娘了,她又起身,喊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来伺候。 王云瑶在给聂青婉穿衣服的时候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对她问:“怎么不多睡会儿?这还没到未时二刻,你就只睡了一刻钟呢。” 其实聂青婉压根没睡到一刻钟,中间跟聂北说话都花了很长时间。 当然,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不知道聂青婉刚刚见了聂北,就谢右寒和周围的御林左卫军们知道。 聂青婉每次午休至少三个钟头,不然她不会醒。 聂青婉午睡的时候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下去午睡,反正门外有谢右寒守着,若聂青婉醒了,有事吩咐,谢右寒会第一时间来喊她们。 不在门口,自不知道聂北来过,聂青婉不会提,谢右寒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提,是以,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不知道。 聂青婉听了王云瑶的话,抬头扫了一眼铜镜,说道:“本来想着明天西苑的几个小主们都养好了伤,就算宁思贞还没养好,但杨仪澜和袭宝珍定然养好了,然后让李玉宸带她们来我这里玩,顺便带上牌盒,打打牌,可谁知皇上明日要带我去大名乡,那明日就见不到她们了,反正我下午没事,就去看看她们,顺便玩玩牌,解解馋。” 王云瑶听后斥她:“以前没见你还有牌瘾,这才跟她们玩了多久呀,就染上这等恶习。” 聂青婉笑道:“我是觉得打牌挺好玩的。” 王云瑶翻白眼,心想,但凡是乐子,你都觉得好玩。 王云瑶不应声了,认真地给她穿戴好。 浣东和浣西端了银盆来,一个人伺候她漱洗,一个人去收拾龙床,等漱洗好,龙床整理罢,聂青婉就带上三个姑娘去了星宸宫。 李玉宸今天无事可做,昨晚上王云瑶来告知了李玉宸说夏途归并无大碍后李玉宸就宽心了,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 还没起,龙阳宫就来了人,传婉贵妃的话,说让她今日不用去龙阳宫陪伴。 李玉宸听了,又倒头一睡,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吃了不早不午的半道子饭,就带上康心去看宁思贞。 宁思贞这几天一直没下床,裸骨差不多固定住了,现在也不用夹石板,就日日喝些药调理,再养个两三天,就能下床。 李玉宸过来看她,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宁思贞伤的是脚裸,不是手,躺了几天,实在是把手都快躺出霉味了,她就怂动李玉宸去找杨仪澜和袭宝珍,让她二人来凑个桌,搓会儿牌。 李玉宸嗤笑她:“养伤都不能让你安分。” 宁思贞笑道:“我要是安分了,那这西苑不得关门大吉了,快点去,好姐姐,我真的快闷坏了。” 李玉宸也知道西苑的这几个小主中就属宁思贞最爱玩牌,一日不摸牌都会手痒,这都快三天没摸到牌了,她不发疯才怪。 李玉宸笑着起身,认命地说道:“好好好,我去喊,今天好好陪你这个伤患乐一乐。” 宁思贞高兴地挥手:“快去快去。” 康心着实被宁思贞这模样逗笑了,噗嗤就笑出声。 宁思贞看她一眼,也不在意,轻咳着嗓子说:“康心,取笑我的后果就是一会儿我把你家娘娘的私房钱赢光,让她没钱给你们看赏。” 康心打趣道:“那我就来找小主你讨赏,小主你跟我家娘娘是姐妹呢,总不会连这点赏都不给吧?” 宁思贞一噎,指着康心,对李玉宸道:“你看看你这个丫环,小嘴多讨巧,变着方法挖我的钱贴给你。” 李玉宸一脸傲娇道:“我的丫环当然心向着我,叫你打着赢光我钱的心思,活该。” 宁思贞又一噎,哭笑不得地看一看李玉宸,又看一看康心,气急败坏地往床上一躺,生无可恋去了。 香泽见自家小主这样,也不上前劝,笑着把李玉宸和康心送出门,这才返回来,然后就看到自家小主已经在吃东西了。 香泽无语,却还是赶紧上前伺候。 等李玉宸带了杨仪澜和袭宝珍过来,四个姑娘就围在宁思贞的床前,搓的牌声哗哗响。 李玉宸今天起的晚,中午不困,也就不午睡,宁思贞和杨仪澜以及袭宝珍这两天一直窝在床上养伤,不是吃就是睡,早就睡成了不眠虫,就更不困了,四个人精神奕奕地使尽浑身解数去赢其她三人的钱,越玩越精神,主要是赢了钱的人还想赢,输了钱的人怎么着也要把钱捞回来,如此,都是越战越勇。 到了中午,饿了,就在牌桌前吃饭。 吃完继续,这还没继续到申时,守在香茗居外头的太监就隔着门汇报,说婉贵妃来了。 婉贵妃? 哎呀! 四个人姑娘一听,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李玉宸和杨仪澜以及袭宝珍都跟着起身,去门外迎结,宁思贞只恨自己起不来,只能眼巴巴地坐在床上等着。 聂青婉本来是先去星宸宫找李玉宸,哪知去了之后被宫人告知说李玉宸来香茗居了,她就只好过这边来,却没想到,杨仪澜和袭宝珍也在。 看到这二人也在,聂青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们一定在偷偷地搓牌。 聂青婉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想着这群姑娘们的牌瘾跟她有得拼了。 李玉宸和杨仪澜以及袭宝珍出来,果然看到了聂青婉,她三人笑着上前见礼,见完礼,李玉宸上前拉住聂青婉的手,上下将她看一眼,问道:“身体挺利索了?” 聂青婉道:“嗯。” 李玉宸道:“那能坐着玩会儿牌了。” 聂青婉嘟嘴,瞪着她:“你真是不甘寂寞,就只是今日没让你去陪我,你就跑这里来偷偷打牌。”说完,目光看向杨仪澜和袭宝珍,怨念极深:“你们两个也是,养病呢,打什么牌!” 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杨仪澜秒懂,袭宝珍也秒懂,她二人也不跟她呛舌,一前一后地笑着说:“婉贵妃教训的是,不过养病不打牌,着实无聊,婉贵妃这身子也差不多好了,以后我们带着牌天天去找你,你可别嫌我们烦啊。” 聂青婉听着这话乐了,嘴上却不饶人地哼一声:“这才差不多。” 杨仪澜噗嗤一笑。 袭宝珍也捂着帕子笑。 李玉宸抚额轻叹,婉贵妃乍也这么大的牌瘾呢,被她们四个人带坏了?皇上知道了后会不会削了她们的脑袋呀! 李玉宸甩甩头,管他呢,玩牌是大事,掉脑袋是小事,呃,在牌瘾面前,皇上也得靠边站。 李玉宸风风火火地拉着聂青婉进去了,可是,五个人,四个桩,谁不玩呢?最后还是老规矩,赢的人下场休息,换休息的人再上场,如此,五个姑娘玩的不亦乐乎。 丫环们在旁边伺候茶水,伺候点心,扇扇子,也忙的不亦乐乎。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的短暂,五个姑娘只感觉都没赢到几盘,怎么一下子就天黑了呢,当然,她们玩牌玩的那么投入,那么激情四射,哪里能发现天色已暗? 玩牌的时候也一直吃着东西,肚子也不饿。 到了吃饭的点,五个姑娘也没感觉,继续投入地奋战。 但是,她们不饿,殷玄饿。 殷玄中午是提前吃的饭,一个下午又在御书房安排的安排,谋划的谋划,又一口气都没停歇地批阅着奏折,没到天黑就饿了。 殷玄想着聂青婉中午也是提前吃的饭,怕她饿,就赶在酉时之前回到了龙阳宫。 但回去了却被龙阳宫的宫人们告知,聂青婉去星宸宫了。 殷玄一愣,想着明日聂青婉要去大名乡了,她应该是去跟李玉宸以及西苑的几个小主们告别,遂顿了顿,就摆驾了星宸宫。 可去了星宸宫,又被星宸宫的宫人们告知,聂青婉去香茗居了。 殷玄无奈呀,又让御辇赶到香茗居去。 到了香茗居,他也没让人通传,也没让戚虏进去惹起一片沸腾,他只带着随海,进了殿门。 谢右寒领御林左卫军们守在院里,看到他来了,赶紧上前见礼,被殷玄制止了。 香茗居的宫人们诚惶诚恐地跪安,正准备高唱‘皇上驾到’,又被殷玄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后,他们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只垂着头,跪在地上,想着屋里的主子们现在在做什么,那一张张脸都是欲哭无泪呀! 殷玄在宫人们的指示下一路走到内寝的门口,刚准备抬腿迈进去,就听到了那震天响的哗啦哗啦的牌声。 殷玄额头一抽。 随海也跟着额头一抽。 随海抬了抬眼,想着,婉贵妃,你可千万不是在里面玩牌!你不知道你还是病体吗!因为你的伤,皇上日夜都操碎了心,你倒好,还来打牌! 随海掀了掀眼皮。 殷玄没有一脚踏进去,而是伸手掀开门口的挂帘,就站在那里,看向屋内的某个女人。 聂青婉坐在东方的位置,一边的侧脸刚好对着殷玄。 殷玄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能看到她微微嘟着的粉薄的唇,露出若有若无的一角,还有她的鼻,小巧挺立,下巴不跟别的女人那样又尖又细,偏偏她的下巴圆圆的,透着稚嫩的可爱,那额头也饱满有型,不管梳不梳留海,都十分好看,半边脸不胖亦不瘦,总之刚刚好,脸型的弧线也极美。 以前殷玄从没觉得这世上的女人什么叫好看,什么叫不好看,他脑中唯一觉得好看的便是太后原来的样子。 可现在他又觉得面前的这个姑娘是世间最美的了。 其实殷玄很清楚,这样的美是用她的灵魂烘托出来的,没有她的灵魂,这张脸也只是平平无奇。 殷玄看着看着目光就温柔了下来,见她玩牌的那个沉迷劲,他都站在这里老半天了,她居然没发现,殷玄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换个身体也没把她的臭毛病换掉。 殷玄甩开手上的帘子,走进来。 他这一进来,最先看到他的就是坐在大床上的宁思贞了,她的床正对着门,宁思贞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就要站起来,可腿在桌子底下放着呢,这一抬生生地撞在了坚硬的桌子腿上,疼的她呀,脸都抽筋了,四个姑娘见此纷纷站起来,本是要去问问她怎么样了的,可看到了殷玄,又赶紧先向殷玄见礼。 殷玄挥了挥手,让她们起,又走到聂青婉身边,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出汗,他就伸手将她搂了过来,又让随海去把桌子挪开,让李玉宸她们去看看宁思贞的腿。 还好撞的是膝盖,没有撞到还在养着的脚裸,疼一疼,过去了也就没事了。 三个姑娘松一口气,一起帮忙把宁思贞放平在了床上。 虽然宁思贞不得宠,可宁思贞也是皇上的女人,随海是不敢上前看的,殷玄也不凑前,见李玉宸和杨仪澜还有袭宝珍看完,转过了身,殷玄就问:“没撞出问题吧?” 李玉宸道:“没事儿,就是磕着了,一会儿让宫女们擦些药,休息休息就好了。” 殷玄道:“那你就多费点心,朕先带婉婉回去了。” 聂青婉不想回,眼睛落在牌桌上,简直不要太依恋。 殷玄抿唇,直接一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压在了胸膛上,余光扫到那牌桌,阴沉的想将它碎尸万段了,跟朕抢宠爱,死物也不行。 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李玉宸心一抖,默默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杨仪澜和袭宝珍也缩着脑袋往后退,想着皇上不会怪罪她们吧? 殷玄不怪她们,殷玄怪那牌。 殷玄将聂青婉抱起来,大步地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李玉宸就弱弱地开口:“皇上,臣妾想回家一趟,看看二舅,可不可以?” 刚在玩牌的时候聂青婉对李玉宸和宁思贞以及杨仪澜还有袭宝珍说了她明日要去大名乡一事,本来来西苑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聂青婉当然不会忘记,她说完,四个姑娘都很惊疑,问她怎么忽然要去大名乡了,聂青婉说是皇上想去,四人就不多问了。 对宁思贞和杨仪澜以及袭宝珍来说,皇上去哪,跟她们无关,就是婉贵妃走了,稍微有点儿不舍,她这一走,往后就没人来陪她们寻乐子玩了。 当然,没有婉贵妃,还有西苑的几个姐妹,她们倒也没多大伤心,知道聂青婉是去大名乡养伤,她们就让她好好养,回来了再一起玩。 李玉宸也对皇上去哪里没感觉,她只是在听到大名乡后心思就浮动了,她想去看看外公,也想看看二舅,故而挣扎了一番就跟聂青婉说了。 聂青婉没权力决定这件事,让李玉宸晚上吃了饭去龙阳宫,自己跟皇上说,她在边上给她擦边球。 结果,李玉宸还没去龙阳宫呢,殷玄就来了。 李玉宸这话一落,殷玄还没吭声,聂青婉就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说道:“反正宸妃在宫里也没事,她日夜担心,不回去看一眼,恐会抑郁,到时候把身体闹坏了可不好了。” 殷玄侧头,往身后的李玉宸看了一眼,又往那一张牌桌上看了一眼,再拐回头,看向怀里的聂青婉,嘴角兴味极浓,眼中挑着哂薄的讥笑,似乎在说:“玩牌玩的那么欢,哪里抑郁了,当朕眼瞎?” 殷玄知道聂青婉是什么算盘,无非是等李玉宸去了大名乡后,她能有人玩,而李玉宸想看夏谦是真,想看夏途归也是真,但出宫玩也是真。 这一个一个的都只知道玩! 殷玄哼一声,冲李玉宸道:“准了,但婉婉回宫的时候你必须回宫。” 李玉宸没想到殷玄会答应的这么干脆,简直高兴坏了,她连连应道:“嗯嗯嗯!臣妾一定比婉贵妃先回来。” 殷玄不再应声,要不是看在自己女人的份上,他压根懒得搭理她。 殷玄抱着聂青婉出去了,一路抱上御辇,等把聂青婉放在榻上了,他直接将她一翻身,对着她的屁股就装模作样地抽了一下,冷声道:“不知道你在养伤?玩了多久了?你要是敢说你中午没睡觉跑这里来玩牌了,朕就禁了这宫中牌玩,让你一次都玩不着。” 聂青婉被他无缘无故地打了屁股,本来就够火了,他还说什么?禁牌戏!他想翻天了! 聂青婉忽地一翻身,怒声道:“你敢。” 殷玄挑眉:“你先说,你中午睡没睡觉?” 聂青婉中午没怎么睡,但也睡了一小会儿,她理直气壮:“我当然睡了的。” 殷玄眯眼:“朕回去了会宣龙阳宫的宫人们问询,你要是敢骗朕,朕还是一样会禁了牌玩的。” 聂青婉瞬间就委屈了:“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呀,你知道你禁了牌玩后,多少人会恨你吗?你简直惨无人道!” 殷玄失笑,踢掉龙靴,挤上榻,将她揉到怀里,亲着她的脸蛋,笑道:“朕惨无人道?就禁个牌玩而已,你是太沉迷了才觉得惨无人道,对别人来说,这就是屁大点儿的事。” 聂青婉确实很沉迷,她忍着推开他的冲动,说道:“那你不能禁,因为我喜欢玩。” 殷玄低头瞅她,略作思考状,然后趁机打劫:“你吻朕,把朕吻满意了,朕什么都满足你。” 聂青婉抿唇,想着,吻你?给你一拳还差不多! 可这会儿为了保住这宫中牌玩,为了自己的乐子,为了后宫千千万万个妃子们的乐趣,她还是勉强抬起头,冲着殷玄的脸吧唧了一下。 殷玄不满意,指着嘴,意思非常明显。 聂青婉咬咬牙,狠狠心,眼睛一闭,往他唇上扑去。 殷玄被她扑倒,笑的不可扼制,龙袍四散,他的笑声亦随着那四散的龙袍一起,扩散在了御辇内外。 那样的笑声,简直惊了御辇前前后后所有的御林军们。 包括御林左卫军以及御林右卫军。 还有跟随在御辇前后的宫女和太监们,还有戚虏和随海,还有谢右寒、王云瑶以及浣东和浣西。 原本每一回皇上抱了婉贵妃进了御辇,他们就休想再听到御辇内的一声一响,不用想,那定然是皇上用内力隔绝了。 可今天,那声音源源不断,带着靡艳的笑声,很清晰地传来。 “婉婉,你轻点。” “婉婉,你咬到朕了,怎么这么笨。” “婉婉,别急,在马车上呢,叫人笑话。” “婉婉,疼。” 听到这里的随海眼皮狠狠一抽,嘴巴狠狠一抽,额头狠狠一抽,他无言地翻了翻白眼,想着,皇上绝逼是故意的,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让婉贵妃对他投怀送抱,对他主动,但不用想,这就是皇上的奸计,皇上撤了内力,分明就是在向所有人显摆,显摆他终于被婉贵妃‘欺负’成功了! 皇上心心念念,日日夜夜都在盼望着他能被婉贵妃肆意地‘欺负’吧? 随海忍不住在内心里吐槽:皇上,你真不要脸! 不要脸的殷玄又用内力将御辇与外界隔绝了,他一脸委屈地靠坐在车厢壁上,拿帕子抚着嘴,控诉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头幸灾乐祸的某个小女人。 小女人不嫌事儿大,还故意挑起好看的黛眉,问道:“还禁不禁牌玩了?” 殷玄赶紧摇头:“不禁了。” 小女人又挑眉:“还敢不敢让我再吻你了?” 殷玄又赶紧摇头:“不敢了。” 小女人胜利了,小女人高兴了,小女人成功地保住宫中牌玩了,小女人成功地将某个大魔王给打败了,然后小女人得瑟了。 殷玄看她那得瑟的样,心里暗戳戳地想:等着吧,去了大名乡,朕让你十天下不来床,叫你咬朕! 第121章 蛰乌雅水 殷玄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可想到刚刚某个小女人扑过来的那个画面,眸底又掩着难以言喻的幸福的笑,第一次被她压,虽然不尽如人意,虽然没能享受到他所想像的那个待遇,但好在,她也知道扑他了。 殷玄觉得某个小女人有进步,索性什么都依了她。 聂青婉自然不知道殷玄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成功击退他了,她喜滋滋地坐在一边。 殷玄看了聂青婉一眼,伸手又将她抱到了怀里。 聂青婉觉得殷玄今天还挺上道,便也没挣扎,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殷玄将她搂紧,把捂在嘴上的帕子拿开,递给她。 聂青婉挑眉问:“干嘛?” 殷玄道:“帮朕按按。” 聂青婉道:“你自己不能按吗?” 殷玄道:“朕想让你按。” 殷玄将帕子拿开后,那弧形优美的薄唇上的伤口就显现了出来,大大小小,不下十个,殷玄的唇,从上唇到下唇,没一处是完好的。 用帕子按着的时候血没渗出来,帕子一拿开,那血就渗了出来,看上去有点可怖,却又透着一丝丝曼陀罗花般的妖邪,甚是勾人。 聂青婉看着,心想,我刚有咬那么狠吗? 她是不知道她刚有多狠。 殷玄疼的都想把她甩出御辇给碾碎了,但又舍不得,只能自己疼着受着,任她为非作歹。 聂青婉有点自责,努了努嘴,接过帕子,但一看帕子上染满了血,她又将帕子塞回殷玄手上,取出自己的帕子,直起腰板,坐在殷玄的两腿之间的空榻上,给他拭着唇上的血。 因为是聂青婉的帕子,所以一贴上唇的时候殷玄就闻到了那淡淡的花香味,是她身上的味道。 殷玄的眼中露出温柔的笑,将带血的帕子收好,然后又伸出手,圈住她的腰,将她小心地往跟前又抱了抱。 两条大长腿围在她的身体四周,将她呈保护圈的样子圈在自己的安全范围内。 他靠在车厢壁上,慵懒倦逸,笑意浅浅地任由着面前的女子用帕子轻触着他的唇,轻柔地为他拭着唇上的血渍。 伴随着她的帕子抬起又落下,殷玄会偶尔地吸吸气,而每每那个时候,聂青婉就觉得他是活该,但又忍不住问一句:“真的很疼吗?” 殷玄点点头,聂青婉的动作就会变得更加温柔,连同那一直毫无感情的双眸,也变得柔软无比。 殷玄看着她那一双软下来的眼睛,立马就觉得一点儿都不疼了。 他想,婉婉,你给朕一个笑,朕就能百毒不侵,你给朕一句关怀,朕就能所向披靡,你给朕一颗心,朕什么都给你。 这一路聂青婉没停过手,一直帮殷玄擦拭着唇上伤口的血,到了龙阳宫后,那伤口倒不再流血了,但血印子还潜伏在伤口四周,得上药。 下了御辇,殷玄用另一条干净的帕子按住嘴,不让外人看到他唇上的伤口,亦不让人知道他的唇流血了。 旁的宫人们也不敢看他,全都扎着头,自然是瞧不见的。 御林右卫军和左卫军们都离的远,也看不见。 戚虏是没那兴趣去瞅皇上的嘴的,倒是随海,出于本能的好奇,抬头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瞧见。 只是想着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拿帕子捂嘴,那定然是刚刚那会儿,婉贵妃太如狼似虎,把皇上的嘴唇欺负的犯了肿,皇上不好意思让外人瞧见,所以蒙着。 可瞧一眼婉贵妃的唇,红润鲜色,一点儿肿的样子都没有。 随海觉得这太阳又打西边出来了,向来把婉贵妃欺负的红唇略肿的皇上今日妥妥的变成了受气包了。 随海是想不通,既然是‘激情’,那不该是两个人同时红肿着唇吗?怎么只有皇上一人‘肿唇’呢? 不明白,也不敢问,就先闷着。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在聂青婉下了御辇后也不约而同地抬头,往聂青婉的脸上瞧去,她们是伺候聂青婉的人,关心的就是聂青婉的喜怒哀乐以及身心健康。 刚刚御辇里的声音她三人全都听见了,然后她三人都惊恐地想着,娘娘原来是这么生猛的人吗? 把皇上都…… 咳,三个人都不敢往深的地方想,只是看着聂青婉,将她上下扫一遍,确认她完好无损后,三个人收回视线。 谢右寒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殷玄,又看了一眼聂青婉,他也看到了殷玄拿帕子捂唇的动作,但他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跟在聂青婉身后。 一行人进了龙阳宫,殷玄嘴疼,不想说话,进屋后就坐在龙床上,一双委屈巴巴的眼黏在聂青婉身上,随着她的四处走动而四处转着。 一般寝宫里面同时出现殷玄和聂青婉二人的时候,随海不敢随便乱入,都是先候在门口。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不敢乱入,跟随海一样,先候在门口,等通传。 没有通传,他们就一律不进。 屋内只有殷玄和聂青婉,聂青婉翻箱倒柜了半天,找到了那一次殷玄把她的嘴咬破后王榆舟开给她的药膏。 她把药膏拿过来,对殷玄道:“帕子拿开,我给你涂点药。” 殷玄一听是她要给他涂药,而不是差遣旁人,他立马听话地拿开帕子,露出嘴,伸到她面前,让她给他涂药。 聂青婉也没扭捏,挤了药膏就给她涂。 涂的时候殷玄都是摒气凝神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动都没动。 涂完药,殷玄倒头就躺在了龙床上,鞋子也不脱。 聂青婉站起身,踢了他一脚,说道:“想睡去偏殿睡。” 殷玄不起身,也不看她,就闭上眼睛,忍着嘴唇的疼意,闷闷地耍着无赖:“朕还没吃饭,朕都要饿晕了,走不动,等晚膳摆好,朕吃完饭了自己会走。” 聂青婉听了,无声地翻了翻白眼,心想,饿晕了?怎么没饿死你! 聂青婉哼一声,将药膏放起来,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走到门口,对随海说,他家皇上饿了,快去传膳,又让王云瑶去打水,她要洗洗手。 随海一听殷玄饿了,哪里敢耽搁呀,赶紧跑到御厨,通知传膳。 王云瑶也下去打水,水端进来,聂青婉净了净手,然后用毛巾将手擦干,转头扫到龙床,她想了想,让王云瑶再去换一盆清水进来。 王云瑶照办。 这一回水端了进来,聂青婉让王云瑶直接端到龙床前,给殷玄洗洗手。 王云瑶一愣,看看龙床,看看聂青婉,一脸发怵地说:“娘娘,奴婢把盆子端过去可以,但给皇上洗手这事,还是娘娘你自己做吧。” 她说完,也不等聂青婉同意或否,一股作气地将银盆端到了床边,摆在了脚蹬下,然后麻利地退出门。 在经过聂青婉身边的时候,还是说一句:“娘娘用完了水,喊一声,奴婢再进来端。” 然后就赶紧跑出去,站在门外了。 聂青婉无语,想着随海这会儿不在,王云瑶都不敢到殷玄跟前伺候,浣东和浣西就更不敢了,她摇摇头,无奈地走到龙床前,拽着殷玄的胳膊:“起来洗手。” 殷玄抿嘴,反胳膊一拽,将她呼哧一下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倒下去的那一刻,聂青婉吓的尖叫,殷玄愉快地笑,想着这算不算是她第二次扑他? 虽然很高兴,但在聂青婉倒下来的那一刻,殷玄想到她胸前的伤,还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腰,然后他整个人迅速坐起,将她稳稳当当地抱进了怀里。 青丝华发携带着女孩身上的甜腻体气,一下子冲击着鼻囊,让殷玄满足的直叹气。 他把脸帖在她的脖劲上,低声说:“婉婉帮朕洗。” 聂青婉惊魂未定地靠在他的怀里,拍拍胸口,气怒道:“自己洗。” 殷玄皱眉,叫苦连天,又在装歪:“嘶,好疼,嘴唇又在开始疼了,婉婉,是不是药效发作了?朕疼的没力气了。” 聂青婉翻白眼,没力气还把我搂这么紧? 那药她又不是没用过,涂上去除了丝丝凉意外,压根不会让伤口疼! 一个大男人,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说这话,有脸么。 聂青婉推开他,瞪着他说:“既然疼,那就不洗了,反正一会儿你又不是用手吃饭。” 聂青婉说着,起身就要往门口走,让王云瑶进来再把盆子端出去。 殷玄一下子又拉住她,把她密密地裹进了怀里,说道:“朕自己洗就是,让朕抱一会儿。” 聂青婉道:“你不是饿了吗?” 殷玄道:“晚膳又还没摆好。” 聂青婉道:“先洗手。” 殷玄道:“嗯。” 可嗯了也不行动,就只是抱着她,蹭着她的发丝,嘴角和眼梢都飞扬着笑,这会儿再对着他的嘴巴咬十个八个破口,他可能也不会觉得疼了。 聂青婉扯了扯,没扯开,殷玄每每抱她,那两只胳膊都像捆仙绳似的,她越挣扎,他收的越紧。 聂青婉挣不脱,为了不把自己累死,她只好安安静静地呆着了。 殷玄什么都不做,以往他还能窃个香,偷个吻,现在唇上涂有药,他不想用药弄脏了她的脸,也不想用这样的唇去吻她,故而就老老实实地抱着。 直到随海隔着门来汇报,说晚膳摆好了,殷玄这才松开聂青婉,然后端着一张笑靥如花的脸,看着聂青婉恼火地掸着裙袖的样子。 等她理了袖摆下床,他也下床去洗手了。 洗完手,他拉着聂青婉去御膳房。 这回嘴没有被帕子蒙着,故而,他一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唇上的伤口,然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呀! 再然后,一致的保持沉默。 但一转身,这些下人们就在龙阳宫里议论开了,说婉贵妃有多生猛,说婉贵妃有多饥渴,说婉贵妃有多可怕,都急切的在御辇上跟皇上…… 然后,龙阳宫里的下人们一致地对婉贵妃有了新的认知,那就是,婉贵妃的需求可真大,皇上也真是辛苦,为了满足婉贵妃,这受了多大的罪呀! 下人们一致同情皇上,总担心哪一天婉贵妃会把皇上给榨干了。 聂青婉要是知道这些下人们心里是这么想的,一定会扒了他们的皮。 殷玄要是知道这些下人们心里是这么想的,一定会重重有赏。 但是,他们不知道。 能在龙阳宫当差的,那都是极有眼力见的,即便心中万马奔腾,可嘴巴不言,面上也不显,他们依旧本本分分。 随海看到殷玄嘴唇上的伤口,眼角抽了抽,可他啥也不说。 皇上乐意着呢,他这个太监说屁。 谢右寒也看到了殷玄嘴唇上的伤,他默默地抿了抿唇,余光扫了聂青婉一眼,手无声地攥紧,默默地深吸一口气,他告诉自己,郡主是皇上的女人,以后这种情况大概会常见,他得适应。 王云瑶掀了掀眼皮,见皇上嘴唇那么惨,她只想笑。 浣东和浣西在触到殷玄唇上的伤口时,吓的立刻垂下头,在心里把聂青婉碎叨了一路。 到了御膳房,殷玄拉了聂青婉进去,还是挨着椅子坐,随海给殷玄布菜,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给聂青婉布菜。 殷玄着实很饿,在吃饭前拿帕子把唇上的药膏擦掉,但是吃了两三筷子后他就不吃了,实在是嘴唇疼的厉害。 随海是有眼色的,知道殷玄这个时候吃不得带辣带重料的菜肴,他就专挑清淡的给他夹。 但即便是清淡的,也有油盐料。 那些料水沾上了伤口,依旧会刺激着伤口隐隐地发疼。 殷玄叹口气,放下筷子,说道:“朕不吃了。” 随海一怔,也跟着收筷。 聂青婉看了殷玄一眼,知道他其实没吃饱,就伸手把玉米糕盘端过来,对他道:“那你吃这个吧。” 殷玄侧头看她,伸手揉揉她的头,说道:“不用管朕,你好好的吃。” 聂青婉拍开他的手,对随海吩咐:“你去御厨,让那些厨子们弄青菜混和着米饭再配上肉,做饭团,做好了端过来。” 随海一听,当即喜上眉梢,赶紧领了命下去了。 饭团并不是宫中御膳的菜品,不管何时摆菜,都不会摆这道,今晚的厨子们也不知道殷玄的嘴唇受伤了,他们还是按照每日皇上的饮食规格来做的菜,这些菜全都色香味俱全,且营养价值极高,但都带汤汤水水呀! 饭团没有汤,亦没有水,恰好就适合殷玄这个时候吃。 殷玄的饭量比聂青婉大多了,上一回聂青婉的嘴唇被殷玄咬破了,聂青婉垫点玉米糕就行了,可殷玄光吃玉米糕是吃不饱的。 而且,太甜,殷玄实在受不了那甜腻的滋味,吃个两三个还行,吃多了他会不舒服。 如果有聂青婉陪着吃,殷玄还能多吃一些,但现在让他一个人吃,他委实吃不下。 饭团是民间之物,也是大殷帝国的战士们行军在外裹腹的最佳干粮,以前殷玄倒是常吃,但太后收兵养息后,他就好久都没再吃了。 听到这么熟悉的名字,殷玄的眸光一下子就柔软了,他的目光淡淡的放在身侧的女孩身上,想着她真的什么都不再顾忌了,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了。 作为晋东郡主,华北娇应该没吃过大殷帝国的饭团,可能听说过,但对饭团的认知绝对模糊不堪,更不可能用如此熟稔的口吻说出来。 殷玄又伸出手,不过这一次不揉聂青婉的发丝了,他改成去捏她的脸。 聂青婉没有因为殷玄搁下了筷子而让自己也跟着搁筷,她还是专注地吃着自己的,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特别可爱。 殷玄捏了一下,不过瘾,又捏一下。 聂青婉扭头瞪他,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后,很不耐烦地道:“你就不能不打扰我吃饭吗?” 殷玄很是无辜,眨了眨眼道:“朕有打扰吗?” 聂青婉冷道:“一会儿摸我头发,一会儿摸我脸,你烦不烦人!你再动手动脚,我换个地方吃!” 殷玄抿唇,想着朕摸你一下怎么了?你刚把朕咬那么狠,朕都没跟你计较了,就摸下头发,摸下脸,你还来气,朕才气呢! 莫名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一样跟聂青婉堵气的大男人忽的一下子站起身,坐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聂青婉额头抽了抽。 在一旁伺候着聂青婉的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额头抽了抽,她们是没想到皇上还能这么幼稚! 跟自己的女人置气,风度呢? 聂青婉不理殷玄这个幼稚鬼,他坐远了更好,自己能不受打扰地吃饭了。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亦不管殷玄,只专心地给自己的主子夹菜。 只要自家娘娘不气,管别人气不气。 殷玄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上位,左边看看,没人,右边看看,没人,怎么坐怎么冷清,再抬头看远处的小女人,吃的那叫个嗨。 殷玄一瞬间又气闷堵心,想着朕不能吃饭都是你害的,你都没说愧疚一下,来哄哄朕,你哄了朕就不气了,也不扰你了。 可小女人不哄他,自己吃的热火朝天。 殷玄垂头丧气,等随海把饭团端来了,他闷闷不乐地吃着,因为嘴上伤口多,也就吃的慢,但好在,吃饱了。 饿团里裹着菜裹着肉还有鸡蛋,倒也挺好吃。 殷玄一个人坐在那里把一大盘的饭团吃了个精光,再抬头,就发现聂青婉不在了,他哼一声,让随海备茶。 茶备来,殷玄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喝一边问:“婉贵妃上哪儿了?” 随海道:“回寝殿了,说累,想躺一躺。” 殷玄撇嘴,又没好气地哼一声:“能不累吗,玩了一下午的牌。” 随海笑道:“婉贵妃玩的高兴,皇上你就能少操点心了,不用担心婉贵妃呆在龙阳宫里又闷又烦,这乏了一下午,晚上保准睡的沉,这睡的好,第二天的精神就会好,那明日婉贵妃坐马车颠簸一路,到了大名乡也不会累了,皇上也就能放心了。” 殷玄闻言,往他脸上一瞪:“就你会说话。” 随海嘿嘿直笑:“皇上爱听就行。” 殷玄额头抽了一下,心想,朕还确实爱听,他把茶杯搁下来,站起身,出门朝寝殿去了。 随海赶紧跟上。 还没到寝殿门口,就碰到送药过来的冼弼。 平时都是王云瑶出来接药,今日殷玄撞见了,就直接让随海去接了过来。 冼弼没敢二话,把放着药碗的托盘递给随海,然后朝着殷玄福了个身,下去了。 随海端着托盘,跟在殷玄身后,进到寝宫里面。 到了龙床前,看到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正退出来,不等三个人见礼,殷玄就挥挥手,让她们退开。 三人也不停留,见了个礼就赶紧出去了。 殷玄扫了一眼躺在龙床上的聂青婉,她眼睛在闭着,看不去像真的睡了,但想着她还没喝药,应该不会真睡,他便挥了挥手,让随海下去,他来喊她喝药。 随海不敢往龙床瞟,赶紧将托盘放下,转身就走。 等随海离开,大门关上,殷玄提起龙袍坐在床沿,伸手将闭着眼的女孩抱起来,低声说:“先喝药,喝完药你再继续睡。” 聂青婉咕哝一声,虽然困,却也知道药一定得喝,她睁开眼,瞅到药碗,伸手就去端,却被殷玄半道截住。 殷玄把她的手塞在怀里,然后笑着将药碗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等她喝完,殷玄将碗放回去,伸手拨了一下她脸边的发丝,把那些散开的发丝全部拨到她的肩后,他看着她,指着自己的唇,说道:“你再帮朕上一上药。” 聂青婉着实困,中午没怎么睡,下午又在牌桌前坐了那么久,耗神耗思的,这一吃饱就困意袭头,只想扎进被窝里睡个天昏地暗。 可视线上移,看到殷玄那惨不忍睹的唇,再想到他刚刚吃饭时的那个艰难劲,一时心生不忍,就推开他,下了床,将刚那会收起来的药膏再拿出来,过来给他涂。 殷玄靠在床头,在她走近的时候搂住她的细腰,把她搂到了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身上,以此好方便给他涂药。 聂青婉也没扭捏,就坐在他的大腿上,挤出药膏,用指腹给他涂抹着。 殷玄看着她,深邃漆黑的眼里淌满了蜜汁,嘴角逸了笑,眼梢也逸了笑,在她又一次低头挤着药膏的时候,他看着她的小脑袋瓜,轻声说:“上一回朕咬了你一次,这一回你咬了朕一次,那咱们就扯平了,往后朕不再咬你了,你也不要再咬朕了,好不好?” 聂青婉哼道:“你不做过分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咬你。” 殷玄立马保证道:“朕绝对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情。”又在内心里加一句,朕只对你做该做的事情。 聂青婉道:“你能说到做到,我就不咬你了。” 殷玄笑道:“朕一定说到做到。” 聂青婉道:“那你就不用担心我以后会再咬你。” 殷玄笑着点头,看到她挤好了药膏,便把头低了一下,让她能更容易的够得着。 伤口再多,唇也就那么大点,一会儿就涂好了。 聂青婉起身去冼手,殷玄道:“让王云瑶伺候你洗个简单的澡,那样睡觉会凉快些,纱布就不要拆了,洗好你就继续睡,朕去御书房将折子处理完,晚上不过来,困的话朕在偏殿睡下,明儿早上朕过来陪你一起用膳。” 聂青婉应了。 殷玄很想再亲亲她,但唇上有药,也只能作罢。 殷玄出门,遣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进去伺候后,他就带着随海去了御书房。 半个钟头之后,随海拿了一串钥匙进来,还拿了一张地契,走到龙桌前,把钥匙和地契一并放在御案上,对殷玄道:“刚刚宁大人送过来的。” 殷玄抬起头,看了一眼钥匙串,又看了一眼地契,将手上的狼毫搁在笔砚上,然后伸手将地契拿到眼前看着。 看到户主那里写着他的名字,配偶栏里写着华北娇,他笑了笑,又往下看,看到地契上的宅址是乌雅路29号,再看一旁的水经注解,写的是蛰乌雅水。 殷玄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宅子的框架图,是个不大不小的四进院,从框架图上看,院子的布局还挺宽正,周围湖泊环绕,花园树木林立,是个不错的地方。 殷玄看完,挺满意,就将地契收进袖兜,对随海道:“派人去告知王榆舟,让他明日早上辰时之前赶到大名乡的乌雅路29号,我们明日寅时一刻就走,去大名乡吃早饭,并在那里给婉婉换药。” 随海应了一声是,出去叫了个太监,让他去王府送信。 再回来,他问殷玄:“奴才是现在就去医房里找冼太医和祝一楠吗?” 殷玄想了想,说:“晚点吧,等婉婉睡下了,无人的时候你再去,等东西收拾好,你就让他们睡一夜后明早回吧,不用再呆在龙阳宫了。” 随海应道:“好。” 殷玄重新拿起狼毫,继续批阅折子,差不多还有二十多本,再花两个时辰应该就能批完。 只是,刚批了一本合起来,又想起另一件事,他抬头,对随海道:“你去刑部看看华图走了没有,如果没走,你就告诉他,明日和后日他都不用上朝了,朕准他两天假,让他带上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去大名乡,还是到乌雅路29号找朕,记得让他提醒晋东王妃,带上大典那天内务府做给他们的喜服。如果华图走了,你就亲自跑一趟华府,向他们传达此话。” 随海笑着应了一声是,跑出御书房去找华图,可华图已经离开了刑部,随海只好出宫,去华府,向华府的三个主人传达殷玄的旨意。 当旨意传进华府的时候,聂北也向苏安娴和聂义说了明日聂青婉要去大名乡一事,还特意把聂青婉嘱咐的话说给了苏安娴和聂义听,让他们多在北乡南苏一线桥上溜达,那样就极容易碰上聂青婉了。 苏安娴和聂义听了,频频点头,并问聂北,聂青婉还有没有说别的,聂北说没了后,苏安娴就带着赵以冬和邹安白下去准备回娘家的礼物,然后再去通知聂海裳,让她明天早上早点起,跟她回苏府老家,聂海裳应下,第二天早早的起来,跟着苏安娴和聂义,去了苏城的书香门弟之家苏府。 袁博溪这头也在听完随海的旨意后兴奋地准备了起来,华图想着他就只有两天假,两天后还得回来上朝,就不用收拾了,让媳妇去折腾吧,他老神在在地洗洗睡了。 华州也回去收拾,他跟袁博溪一样,无官无职,一身轻松,这既去了大名乡,肯定要在那里一直陪着妹妹,时日不定,可不得好好收拾一番吗? 华州喊了桂圆,让桂圆帮他收拾行礼。 收拾完,去找谢包丞,问他去不去。 谢包丞想着皇上要带婉贵妃去大名乡,那谢右寒应该也要跟上,弟弟都去了,哥哥能不去吗? 谢包丞也去。 故而,第二天天还没亮,华府一家子人就坐着一辆大大的马车,由凃毅这个管家亲自当车夫,朝着大名乡去了。 随海传完旨,回宫复命,复完命殷玄掂量着这会儿聂青婉已经睡下了,他就让随海去龙阳宫的医房,找冼弼和祝一楠。 随海去了,把冼弼和祝一楠喊醒,收理了聂青婉吃的药和用的药以及换的纱布就又走了,走之前通知他俩明日就不用在这个医房当差了,该回哪儿回哪儿。 他走的干脆,可冼弼和祝一楠因为这突发的事件而无法再入睡了。 冼弼和祝一楠都不知道皇上居然要带婉贵妃去大名乡避暑,二人一时呆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同的叹口气。 冼弼道:“皇上是怀疑我们了,所以不让我们跟着了。” 中午那会儿王云瑶来找冼弼,对冼弼说了殷玄腰间荷包丢失一事,下午冼弼就把这事给祝一楠说了,所以祝一楠是知道这件事的,祝一楠道:“不跟就不跟吧,皇上只是不让我们跟着,没怪罪就很不错了。” 冼弼想想也是,可心里还是难过。 不能伺候在太后身边,对他来说,等于折磨。 冼弼叹气,倒头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没办法再睡着了。 祝一楠一开始没睡着,但躺着躺着也就睡着了,他不知道冼弼一夜没睡。 随海将药都备好,放进老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里后又去御书房向殷玄汇报,殷玄听了,点点头,说道:“你也去睡觉吧,朕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随海一愣,说道:“奴才陪着皇上一起,皇上什么时候睡奴才就什么时候睡。” 殷玄道:“你早些睡,明日你要随朕一起去大名乡,路上颠簸,朕不想多带人,所以明日你要负责赶马车,你要是不休息好,怎么赶车?下去吧,让戚虏进来,他熬夜没事,大不了明日他不当职,睡一天。” 随海哦了一声,只好告退下去,让戚虏进去伺候。 殷玄也没耽搁到很晚,亥时二刻将折子全部阅览完,也全部批改完,然后把戚虏喊到身边,交待了一些话,大意是李东楼带禁军去协助聂北断案了,这皇宫里面的一切事情,他都要随时盯紧了,并且随时向他汇报。 戚虏是封昌的副将,封昌与殷玄虽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却感情极好,甚过手足。 殷太后年代的六大战将,但凡出将,都是一加一的模式,就好比一张扑克牌的正反面,殷玄是正面,那封昌就绝对是反面,封昌的兵极信服殷玄,殷玄的兵也极信服封昌,封昌离国之后,戚虏就绝对的忠殷玄。 但凡是殷玄的吩咐,戚虏就一定会办妥办踏实。 戚虏听了殷玄这话,迈开两步,往地上一跪,说道:“皇上尽管放心,有臣在,这皇宫内苑大大小小的殿门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臣一个都让他们跑不了。” 殷玄道:“朝堂上的事情也不能掉以轻心。” 戚虏道:“明白。” 殷玄把他在大名乡住的地址告诉给了戚虏,戚虏记下后,殷玄就什么都不再说了,挥手让戚虏下去休息,他回了龙阳宫。 在寝殿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进去看聂青婉。 聂青婉睡的沉,殷玄能很好地偷吻她的,但他唇上有药,着实不方便,又想到去了大名乡,他能彻底的得到她,他就忍着,没去碰她,只伸手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又把她手上缠着的薄被给拿开,解了她的里衣带子,让她散些汗,却不开窗了,怕她着凉。 殷玄坐在床沿看了聂青婉很久,直到困意袭来,他才起身去偏殿,洗个澡睡了。 第二天寅时不到随海就来了,他在偏殿找到殷玄,殷玄已经起了,正在自己穿衣服,穿的衣服不是龙袍,而是一身蓝色的直裾,显得皇上很是玉树临风。 随海低头瞅自己,他穿的也是直裾,颜色也偏蓝,但跟皇上一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贵族一个乞丐,一朵鲜花,一坨牛粪! 随海泄气,好吧,跟皇上比颜值,他简直就是没事儿找虐,还是完虐的那种。 随海上前去伺候,殷玄不让。 殷玄自己穿,让随海去打水,等随海把水打来,却在偏殿里找不到殷玄了,随海怔了怔,搁下盆子,去了寝宫,果然在寝宫里看到了殷玄。 殷玄正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聂青婉从床上抱起来,随海看着,四处瞅瞅,没瞅到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随海问:“皇上,王管事和浣东浣西还没来吗?” 殷玄将聂青婉抱起来后就像对待刚出生的婴儿那样小心谨慎,亦不扰到她的睡眠,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目光温柔嗜骨却又充满了变态的独占欲,他说:“朕没说要带上她们,这几天,婉婉是朕一个人的,谁都不能分享。” 随海心一惊,看着殷玄那目光里除了怀里的女孩外再也容纳不了别人的样子,他心想,大概可能也许不是因为皇上确实很需要一个车夫,他都极有可能会被皇上给一脚踹开! 他是不是得感谢一下那个马车,让他有留下来的机会? 随海泪呀。 皇上你真的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这么伤奴才的心! 第122章 金蝉脱壳 随海哭笑不得,但想到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殷玄给无情地撇下了,他又偷偷地乐着,好在有一匹马能帮他,虽然他‘贱’的都不如一匹马了,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甚至连一匹马都不如,这么一比,随海又着实觉得自己不是最惨的,他很是得瑟地给自己的脸上贴了一把金。 随海也不敢往殷玄的怀中看,偏了偏脸,将视线移开,说道:“婉贵妃还没醒,就这么出去吗?” 其实随海想说的是,不给婉贵妃穿起来吗? 但他这样说了,皇上必然觉得他暗中偷窥了婉贵妃,那他指不定会被皇上削掉脑袋,还是换个方法问妥当。 殷玄不知道听没听懂,有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但不管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殷玄这会儿都没心情搭理他。 殷玄的全副身心都在怀里的女孩身上,见她没有被他扰醒,他缓缓地松一口气,这才扭头对随海压低了声音问:“马车在哪里?” 随海见皇上都不敢大声说话,他亦不敢大声说话,他小声道:“就在偏殿的西门口。” 殷玄嗯了一声,抱着聂青婉就往偏殿走去。 随海顿了一秒钟,赶紧跟上。 跟上去后就看到皇上快而稳地往偏殿西门口走了去,随海瞅了瞅被他放在洗脸架上的银盆,想着皇上不洗了吗? 殷玄当然要洗,只是要先把聂青婉放到马车上去。 眼见殷玄要上马车了,随海赶紧上前掀帘子。 帘子掀开,殷玄就抱着聂青婉上去了,殷玄上马车的时候是用了内力的,几乎一提气就上去了,故而等进了车厢内,怀里的女孩依旧四平八稳地躺在他的怀里。 马车很大,也很奢华贵气,虽说殷玄让随海备的是一辆朴素的马车,但再朴素,作为皇上的所用之物,能朴素到哪里去? 最多是外观朴实如华,让人一眼瞧过去不会再想看第二眼,但里面的装潢和摆设却是最顶级最顶级的。 帘子过来有一道门,左边一道窗,右边没有窗,后边又是一道门。 右边没窗,所以长榻摆在右边,榻很大,大约可以睡两个女子,殷玄将聂青婉放上去之后也不担心她会掉下来。 左边的窗户在关着,窗户下面摆着平行书柜,还有一方矮长几,是供人坐的。 后面是单门,门往外开,那一头放着行礼以及衣服和备用物品,包括文房四宝茶水饮料以及糕点水果等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东西,总之,东西一应俱全,不怕在路上会渴会饿或是会闷。 殷玄没空看别的,将聂青婉放稳当后,他又下榻,去洗漱。 洗漱好,他回到寝宫,给聂青婉收拾了几套日常薄裙,又把昨日聂青婉放的那个药膏拿上,还有聂青婉没有缝完的那个荷包篮子,一并提上搁到了马车里面。 其实下午的时候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就已经帮聂青婉收拾好了行礼,但可悲的是,三个姑娘忙碌了一个下午,结果,殷玄把她们踢除出局了,把她们的劳动成果也干晾在一边不管了。 殷玄只拿自己中意的衣服带上,去了大名乡之后让聂青婉穿。 做好这一切,殷玄放心地坐在聂青婉的榻前,拿着扇子给她扇风,让随海起程,再将车帘这边的门关上。 出了宫之后殷玄就将窗户打开了,让外界的风吹进来,然后他就不给聂青婉扇扇子了,他歪躺在她身边,半只手臂伸过去,将她轻轻揽到怀里,对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刚漱洗的时候殷玄把嘴上的药擦掉了,就算没擦掉,过了一夜后那药也被吸收完了,这会他的唇清清爽爽。 亲了额头后,他又轻抬起聂青婉的下巴,对着她的唇亲了一下,然后又一下,然后…… 直到把女孩骚扰的张牙舞爪的扬起双臂朝天空中打,他才偷笑着离开,不闹她了,坐在床沿,从袖兜里取出药膏,自己给自己涂抹。 涂抹完,他也不再上榻,而是靠在矮几上,闲适地翻书看。 寅时三刻是皇上早朝的时间,大臣们一直都很准时,到点必然进殿,可今天,到了寅时三刻皇上却没有来,来的人是李东楼。 李东楼手上拿着圣旨,张堪随在他的身后,进金銮殿之前,李东楼让张堪带着宫内禁军严守在金銮殿四周。 宫内禁军十万,有一半都被调过来了。 张堪沉声应是,手一挥,禁军们就迅速分散,密密麻麻地将金銮殿围成了铜墙铁壁。 张堪双手按在腰间两侧的金刚锤上面,严整以待地守在门口。 李东楼拿着圣旨进门。 他一进来,大臣们便纷纷转头往他看去。 看他手捧圣旨,大步往前,大臣们又纷纷惊变,脸色几度抖了抖,薄唇抿了抿,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皇上没来,李统领却来了,且李统领手上捧着圣旨,这让大臣们内心里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摒着气息看着李东楼走到金銮殿的正前方,伸手将圣旨打开,然后说:“众卿接旨。” 这四个字一落,整个金銮殿里的大臣们就全都跪了下来,高喊:“臣接旨!” 一时声如洪钟,响彻扩散在金銮殿内外。 李东楼视线往下扫了一眼,在每一个跪着的大臣们身上兜了一圈,又收回,看向面前的圣旨,念道:“朕今日带婉贵妃去大名乡避暑养伤,时日不定,归期不详,爱卿们若非有天大的事情要奏,就不要来打扰朕,这期间的朝议暂由聂北代理,爱卿们有什么事皆可先找聂北商议,需要向朕请示的,聂北自会请示,朕虽不在朝,却也会时刻关注爱卿们的近况,不要趁朕不在就偷懒渎职,如有人明知故犯,朕回来了绝不轻饶。” 李东楼念完,不管大臣们此刻内心里在想什么,他将圣旨一合,走到聂北面前,说道:“聂大人起来接旨吧!” 聂北低头应了一声是,提着官袍起身,双手接过圣旨。 等圣旨落在了聂北手上后,李东楼掸了掸衣袖,杵在一边儿当门神了。 聂北睫眸微垂,手捧圣旨,对众大臣们说:“都起来吧。” 大臣们惶惶恐地站起来,一时脸面呆呆的,眼睛呆呆的,神情也是呆呆的,皇上居然带着婉贵妃去了大名乡,走的如此无声无息,事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真是打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呀! 不过,皇上也太宠婉贵妃了吧! 不就养个伤吗? 至于吗! 这大殷帝国的皇宫哪里比不上大名乡那种土包子地方了? 也不知道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婉贵妃的意思,哼,肯定是那个婉贵妃怂恿的,皇上向来勤政,从不荒废政务,若非婉贵妃以色诱君,皇上能抛开国之大事去陪她一个小女人养伤吗? 恃宠而娇,着实可恨。 大臣们对婉贵妃诸多怨言,可又不能说出来,如今皇上有多宠这个婉贵妃,大臣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着呢! 大臣们愤愤,暗暗地磨了磨牙,再抬头,表情就十分的恰到好处了。 陈亥是目前朝堂上唯一剩下的三公人物,文丞相和武丞相都没在,这朝堂上就属他的官最大,按理说,皇上就算要找人代政,那也是陈亥才对。 论辈分,陈亥比聂北德高望重,论年龄,陈亥比聂北年长很多,论官职,陈亥也比聂北大,论在如今朝堂上的影响力,陈亥更是要远胜于聂比,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代政之人都应该非陈亥莫属才对。 可偏偏,皇上把代政一事给了聂北。 大臣们内心里的小九九又泛滥了,看看聂北,看看陈亥,总觉得皇上这心思,真是诡异到了让人惊恐的边缘,不能深想,一深想就感觉要掉到地狱里去了。 陈亥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他是真不知道皇上居然带着婉贵妃去了大名乡。 这般突兀,是为何? 而且走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宫里任何消息都没传出。 陈亥总感觉很不踏实,再抬头看到聂北站在那里,平静淡目地听着各大臣们上奏大大小小的事情,李东楼在旁边接奏折,拿不下的时候他就喊了金銮殿外面的禁军进来,这个场景,无端的就让陈亥眼皮直跳。 陈亥历经三朝,什么事情看不明白想不明白呢?皇上这样做的用意无非就是要用聂家来打压陈家,如果说以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就是百分百的肯定了,皇上真的动了铲除他们陈家的心思,而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 陈亥心口发凉,又深感悲哀,他仰起头看着那个金銮殿上方的至尊宝座,想着皇上当时给了他怎样的承诺,如今又给了他怎样的痛击。 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当真说的没错。 以前他只是听着这样的话,却没能深刻地领会到,如今,真是切肤地感受着。 这才几年的时间呀,皇上就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恩,忘记了他自己的承诺,忘记了他所说的那一句,有朕一日,就有你们一日。 是真忘记了,还是打算不再记起? 又是因为婉贵妃吧。 因为皇上你想封她为后,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我陈府驱逐出朝堂,把陈德娣的后位废掉,所以不惜重用聂北,重用你心底里极为忌惮的那个世家。 你不出面,我陈府怎么跟聂府斗,那都是陈府跟聂府的恩怨,可你出面了,那就是君与臣的彻底决裂。 皇上,你真的很无情无义! 陈亥又苦笑了一下,无情无义么,这个词用在一个帝王身上,当真是可笑的。 历来的君王,哪一个不是如此呢? 这不是人性,这只是帝王术。 陈亥的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陈津就站在他后面呢,见他趔趄了一下,陈津吓一跳,赶紧将他扶住,忧心地问:“爹怎么了?” 陈亥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但他哪里像没事儿的样子,他的整个人一瞬间就苍老了下去,他那张布满沧桑、布满皱纹的脸似乎更加的沧桑,他不再看聂北,亦不再看那些渐渐将聂北围拢的大臣们,只甩开陈津的手,一步一蹒跚地走出了金銮殿。 陈津要追,可顾忌到还在朝议,他就没有追。 他想着爹这会儿心情肯定很不好,让他一个人缓一缓也行。 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跟陈亥之间隔了一些距离,但还是看到陈亥出了门,他三人也没有去追,他三人也知道,爹这会儿需要一个人静静。 按理说朝议没结束,陈亥也不能走。 可他呆不住了,他心里闷,觉得憋屈又委屈,只感觉此刻的金銮殿像一座大山般压的他喘不过气,他需要到外面透透气,他需要释放一下自己,他需要冷静。 陈亥走出来,守在门口的张堪冲他见了一个礼。 陈亥往他看了一眼,又朝他身后看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宫内禁军们。 看了很久,陈亥这才收回目光,那双混沌的老眼里似乎藏了什么,暗光一猝即逝,谁也没有看到。 他背起手,一步一步缓慢而轻颤地往外走着。 张堪立在门口没动,余光见陈亥要下台阶了,他便收回。 可下一秒,刺耳的重物砸地声就砰然一声传来,那么的突兀,再接着就是陈亥撕破云空般的尖叫声,再然后,一切归于宁静。 张堪惊疑地转头望过去,这一望,他整个人吓的都快没有呼吸了,他双目圆睁,眼皮直颤,嘴巴张了老大,下一秒,他便像离弦的箭一般猛的冲了出去。 他急急地奔到台阶下面,然后瞳孔狠狠一缩,撅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看到陈亥倒在血泊中,他脸色一白,张嘴就大吼:“来人!快来人!陈公出事了!” 禁军们冲过来,金銮殿里的大臣们也闻讯纷纷冲出来,一见陈亥当真倒在血泊中,众人大惊失色,御医们赶紧齐齐围上来,做着紧急救援,大臣们各自忧心忡忡地看着,陈津和陈建兴以及陈间还有陈璘都奔跪上去,哭喊着爹。 李东楼皱眉。 聂北面色冷寒地站着,看着陈亥被急急地抬起来,看着陈亥被急急地抬上马车,然后看着马车从他眼前消失,耳边是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声,目下是那一摊货真价实的血,旁边李东楼在问张堪是怎么回事,张堪说是陈亥自己从台阶上摔倒下去的,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说,可能是……受了刺激吧。 受了刺激? 确实,这个借口很好,这个时机也抓的很精准。 聂北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不愧是三公的人物,反应快,下手狠,干脆利索,这一摔可真是摔的心机满满! 今天过后,明日的朝堂应该就不会再有陈公了。 皇上念着他这一摔,定然赐他完享晚年,如此,他就成功抽退了,而且,还是光荣地抽退,没有贬,没有责,没有摊上太后之死的罪孽之债。 而没有陈公的陈家,对皇上而言,也就没有太大的威胁了。 陈亥手上掌有殷太后时期的六虎符印,那是陈温斩的功勋挣来的,皇上想取回,没有正当的理由,会遭大臣们非议。 陈亥若是无缘无故地拿出了六虎符印,也会让人起疑。 但这一摔,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重伤,辞官,交出兵符,一切水到渠成。 聂北暗自深吸一口气,对于陈亥的这一招金蝉脱壳计,着实不佩服都不行! 聂北默默地磨了磨牙,在心里狠狠地啐一句:老狐狸! 老狐狸陈亥被急急地送回陈府,陈府上至女眷下至仆人全都被吓的鸡飞狗跳,仆人们不敢往延拙院围,全都在外面翘首张望,媳妇们和儿子们孙子们孙女们全都围了进去,但陈亥命悬一线,生命垂危,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御医们的抢救,故而,一大家子人全被堵在门外,心急如焚。 窦延喜流着泪,红着眼眶,哽咽着问陈津:“你爹为何会这样,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就一会儿不见他就变成这样了!是皇上对他做了什么吗?” 陈津也红着眼眶,啜泣道:“没有,不是皇上,也不是别人,我也不知道爹怎么就这样了。” 陈津把今日那会儿金銮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说完,窦延喜沉默了,她拧着帕子,看着那道门,想着,老爷,你是在拿你的命,堵整个陈府的命吗? 不得不说,最了解陈亥的人还是窦延喜这个妻子。 窦延喜听了陈津的话,用帕子擦擦眼泪,可越擦越多,她控制不住,只要一想到里面的那个人有可能度不过这次的险关,她就觉得心口发冷,后背发寒,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个时候的陈府,可要怎么办! 窦延喜强打起精神,喊了媳妇们过来,让她们带上儿子和女儿们去祖祠里给陈家列祖列宗们烧香祈祷,让陈家的列祖列宗保佑陈亥度过这次险关。 媳妇们听了,皆流着泪招呼着孩子们下去,一起去陈家的祖祠,给陈亥祈祷。 一大箩筐的人走了之后,门口安静了下来,窦延喜又振振精神,让儿子们去前院,把一会儿来看望的大臣们先拦在前院,好生招待。 陈津是长子,自一马当先,他带着弟弟们,去前院了。 大臣们在陈亥被马车带走的时候没有立马出宫,因为朝议还没有结束,等朝议结束了,所有亲陈的大臣们都来了。 那些不亲陈的大臣们,保持中立的,也顾着面过来看了看。 那些忠聂氏一族的大臣们见聂北没去,他们也就不去。 但就算不是所有大臣们都来了,陈府的前院也被挤的水泄不通。 窦延喜掀开卧室的帘子,进去,窦福泽已经给陈亥脱了衣服,做了全身检查,也把陈亥脸上的血以及身上的血擦拭了干净。 窦延喜进来的时候窦福泽正在给陈亥请第三次脉,又探一次陈亥的鼻息。 虽然脉博很微弱,鼻息也若有若无,可到底,不是停脉停息。 尚有气息,那就还有救,但…… 窦福泽看向陈亥的左腿,眼眶红了红,姑父的这一只左腿,怕要就此废掉了。 在陈亥床头看诊的除了窦福泽外,还有别的御医,但整个太医院,能跟窦福泽拼一拼医术的只有王榆舟,只不过王榆舟被皇上派遣去了大名乡,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动身走了,不在朝野,故而,这一圈的御医们也只是过来凑个热闹,表一表忠心,至于冼弼,他是没来的。 尹忠也在陈亥的床头,红着眼睛,帮着窦福泽打下手。 窦延喜进来后,尹忠冲她见了个礼,窦延喜没心情搭理他,尹忠自个见了礼又自个站起来,窦延喜用眼神询问窦福泽,陈亥怎么样。 窦福泽说:“尚有一息,有救。” 窦延喜一听,紧绷着的心口总算可以松一松了,她看了看其他御医们,道了句辛苦,又让孙丹进来,带这些御医们去拿赏,然后亲自送他们出去,孙丹应了,领着御医们往外走,御医们也不推辞,一一向窦延喜见礼,出去了。 等屋内只有姑侄二人的时候,窦延喜对着窦福泽道:“你实话跟姑姑说,你姑父的身子是不是真的没有问题?” 窦福泽叹了一口气,说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可能没问题,只不过,别的地方的问题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都能医好,但姑父的左腿摔的太严重,怕是治不好了,往后可能得瘸着一条腿了。” 窦延喜一听,整个身子猛地一个踉跄,险险跌倒,窦福泽吓一跳,赶紧转过来将她扶住,忧心道:“姑姑可要挺住了,姑父摔了一脚,你可别也跟着摔一脚,你现在的身子,也禁不起摔的。” 尹忠也道:“老夫人一定要坚持住,如今老爷这个样子,您可千万不能倒呀!” 窦延喜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倒,她也不会倒,她只是甫一听到这样的噩耗,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窦延喜就着窦福泽的手,一脸悲伤的坐在了床沿,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老,唇色发白,一点生气都没有的陈亥,红着眼眶对窦福泽说:“你尽力医治,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也就算了,只要能保住命,瘸了就瘸了吧,总好过连命都没有。” 窦福泽点头:“嗯,姑姑放心,有我在,一定会让姑父平安地醒过来的。” 窦延喜不再说话,只坐在那里,回想着陈府这一路来的风雨飘摇,富贵荣华喜门楹,半身荣枯半身孽,都道天子恩,哪知臣子辛。 若非皇上如此逼迫,陈亥又何故拿命来堵? 窦延喜沉默地坐在那里,想着这样也好,退的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窦延喜对尹忠道:“派个人进宫,把陈温斩喊回来。” 尹忠二话不多问,擦了擦眼泪,低应一声,红着眼眶出去了。 陈温斩今天一上午都在烟霞殿,他来的早,装模作样地在烟霞殿四周晃了一圈,尽一尽侍卫的职责后就进了门。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还是黑的。 这才寅时不到呢,他故意来这么早,当然是来打扰拓拔明烟睡觉的。 小祖宗把他派到这里来了,他不做点事情,真是有点太对不起小祖宗了。 陈温斩无聊,找了一个宽敞的地方,练起了刀法。 清晨练刀,这也算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如今也没落下。 只是以前他练刀,都在户外,因为他的刀杀伤力太大,破坏力也太大,就算他找的这个地方宽敞,也没办法控制住。 是没办法控制住,还是压根不想控制住,只有陈温斩一个人知道了。 陈温斩练了三个钟头,越练越顺手,越练越入迷,越练刀劲越大,把周围的花花草草毁的面目全非。 起初拓拔明烟是没听见的,毕竟这么早,她睡的又沉。 红栾和素荷也没听见,所有烟霞殿里面的下人们也都没听见,因为天色尚早,他们还没到起的时候。 可三个钟头后,他们陆陆续续地起了,就被陈温斩那浮架在整个烟霞殿上空的刀气给吓的魂飞魄散。 胆小一些的宫人们都在尖叫了。 拓拔明烟因此也被吵醒,喊了红栾和素荷进来,询问怎么回事,知道是陈温斩在搞破坏后,她脸一寒,让红栾出去训斥他。 红栾听了,毫不客气地出去将陈温斩训斥一通。 陈温斩撇撇嘴,倒也给面子,收起刀,不练了,纵身一提,上了屋檐,双手枕后,躺在那里看着自地平线上冉冉而升的旭阳。 休息半个钟头后,他又下来练。 被训斥后,他又上了屋檐,然后,他又下来,再被训斥,再上去,再下来…… 如此反复了至少五次,把拓拔明烟气的额头青筋直蹦。 觉没有睡好,饭也没有吃好,制香的时候头顶还总是有人在用脚踏踏踏地踢着砖瓦,让她完全静不下心! 差人去训斥,他也不犟嘴,乖乖地收了刀,可转眼他又犯揍。 可烟霞殿里没一个人是陈温斩的对手,拓拔明烟有心找人揍他,也没人敢来。 就算有人有那个胆子敢跟陈温斩叫板,也没那能力抵上他一拳,有可能一上来就会被陈温斩给拍飞。 拓拔明烟深吸一口气,寻思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打陈温斩几板子,让他猖狂! 可还没想到借口呢,守烟霞殿殿门的太监就进来了,说外面有人找陈温斩。 拓拔明烟心想,陈温斩如今是我烟霞殿的人,不管谁来找他,没她的允许,他就甭想去见。 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了,拓拔明烟直接对那个太监说:“打发走,就说陈温斩没空。” 这话音刚落,太监还没来得及见礼退下,陈温斩的声音就不知道打哪里飘了过来,那声音冷冷的:“谁说我没空?劳资的时间一大把。” 说完那句话,陈温斩内功一提,眨眼就到了门口,一看来人是尹忠,他当即一愣,上前问道:“你怎么进宫了?陈府出了事?” 尹忠是陈府的管家,若无重大事情,他断不可能进宫。 陈温斩问完,尹忠的眼睛就又红了。 陈温斩心里猛地一咯噔,伸手就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问道:“怎么了?” 尹忠张了张嘴,正想说一句:“老爷出事了。” 可不等他开口,拓拔明烟就领了烟霞殿的宫女和太监们浩浩荡荡地出来了,她看到尹忠,眯了一下眼,却是对着陈温斩不阴不阳地道:“不管这个人来找你是什么事,我不让你走,你就休想走,擅离岗职,视主子的命令不顾,那就是失职和不敬之罪。” 终于可以打杀打杀陈温斩的气焰了,拓拔明烟得意洋洋。 陈温斩扫她一眼,薄唇里逸出轻蔑的讥笑:“主子?” 他上上下下地将拓拔明烟冷寒透骨地刮一遍,不屑地道:“我愿意拿你当主子的时候,你才是主子,我不愿意拿你当主子的时候,你连屁都不是!” 说完,也不管拓拔明烟是个什么样的脸色,拉了尹忠就走。 拓拔明烟被陈温斩这话气的脸红脖子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那么闭过去,她的身子晃了一晃,红栾和素荷吓的立马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拓拔明烟站稳,急急地喘着粗气,那张刚保养回来的脸完全变成了猪肝色,她气的胸口起伏,拿手指着陈温斩的背影,一字一句狠戾道:“明日他再进宫,给我按大殷律法,狠狠地抽他鞭子。” 红栾厉着眼睛,也望了陈温斩的背影一眼,沉声说道:“是!娘娘放心,明日一定抽的他皮开肉绽!” 拓拔明烟缓一口气,眼见陈温斩走的没影了,她转身要进殿,可一转身就看到后面那么多的宫女和太监,她一下子又觉得丢脸之极。 本来带这些人来是要看陈温斩吃瘪的,是来嘲笑陈温斩的,结果让陈温斩反讥了自己一次,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笑话。 若是不相干的奴才们,她还可以冲他们吼几句,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怒火,可这些烟霞殿里的奴才对她都极忠,这事又跟他们无关,她也不好发脾气。 拓拔明烟挥手,闷叹地说道:“都散了吧。” 那些奴才们赶紧福了个身,退进烟霞殿里,各忙各的去了。 拓拔明烟又往陈温斩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陈亥是陈府的管家,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宫里头来找陈温斩,还是在陈温斩当职的时候,而且就算陈亥要来皇宫找陈家人,不是应该找皇后吗?怎么会找了陈温斩? 拓拔明烟拧着眉头,冲身旁的红栾道:“你去打听打听,今日宫里都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有,打听一下金銮殿有什么异动。” 红栾听了,赶紧下去打探。 等回来,她就把今日皇上带婉贵妃去了大名乡避暑养伤,还有金銮殿那边的聂北代政以及陈亥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去,摔的头破血流这些事情说了,说完,在拓拔明烟愕然一片的眼光中,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送给皇上的荷包好像丢了,从昨天下午起龙阳宫里的宫人们就全在找那个荷包,听说一直没找到,今天还要继续找。” 拓拔明烟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冲击大脑的信息,完全消化不过来,她一条一条的消化,随着这些信息消化进脑海里,她的面色也变得越来越扭曲。 她狠狠地拧紧了帕子,想到殷玄居然为了给华北娇养伤,连国事都不顾了,居然就那么一身轻松地带着华北娇去了大名乡,她就嫉妒的发狂! 但转而又想到皇上让聂北代政,拓拔明烟的心又不可扼制的由嫉妒转为了莫名的惊恐。 聂北,聂家,聂……这些字眼何止是殷玄不愿意提的,更是拓拔明烟不愿意提的! 拓拔明烟本来就因为聂北的出山而惊恐害怕,一直胆颤心惊了好多天,但见聂北对太后之死似乎没怎么上心,拓拔明烟就心存侥幸,想着聂家人也许并没有对太后的死起疑,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才这么怕被鬼敲门。 她暗暗地观察了几天,确实发现聂北并没有在调查太后之死一事后她就不再日夜提心吊胆了。 昨日她见了聂北,聂北对她好像也没有杀意。 拓拔明烟就暂时安了一颗心。 可如今,这颗心又莫名的被提了起来,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来的惶惶难安,这股不安还没有彻底发酵,就又听到红栾说陈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摔的头破血流,拓拔明烟又一下子欣喜若狂,想着,摔的好,最好摔死算了! 拓拔明烟幸灾乐祸的笑了,可笑容还没蔓延到嘴角,又听到红栾说,皇上身上戴的那个荷包丢了。 丢了?! 拓拔明烟倏地抬起眼眸,震惊地看着红栾,说道:“荷包丢了?” 红栾道:“嗯,龙阳宫里的宫人们是这样说的,昨天下午丢的,皇上让他们好好找,找到了重重有赏。” 说着,顿了一下,怕拓拔明烟伤心难过,连忙又接着道:“皇上应该是不小心弄丢的,他知道这是娘娘送他的,就一直戴在身上呢,皇上知道娘娘的心意,且也珍惜着,等荷包找到了,皇上应该还会戴的。” 素荷蹙了蹙眉,说道:“那荷包不是普通的荷包,皇上昨天丢了荷包,今天就带婉贵妃去了大名乡,那也就是说,娘娘和皇后想利用这个荷包来毒害婉贵妃的计就行不通了,荷包不在身边,婉贵妃这一趟大名乡之行,保准能把身子养好,皇上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我们都猜不到,若荷包是真丢倒还好,若是假丢,那事情就糟了。” 素荷又道:“娘娘,我们不能不防呀!若这件事情皇上知道了,又让聂北去查了,那皇后定然又会把脏水泼到娘娘身上。” 红栾听了素荷的话,脸色也开始变得凝重,她道:“娘娘,素荷说的对,我们确实得防着皇后,这一次不能再被她拉下水了。” 拓拔明烟安静地听着,然后目光一转,落向她制香的那个桌面,那里摆了很多香盒,也有很多制香的药材,她身子不好,殷玄赏给她的药材多不胜数,品种也琳琅满目,有很多都是可以拿来制香的,有些可做成香粉,有些可做成香丸,有些可做成香泥,而不管是做成香粉还是做成香丸还是做成香泥,她都手到擒来。 陈德娣防备她防备的紧,直接从外面弄了成品的香进来,她以为拿了成品她就识不出那些香是什么药材做成的吗?呵,当真是被小瞧了呢,拓拔氏的制香技术,她拓拔明烟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陈德娣每回都稳操胜券,把她打压的直不起头,所以她就以为,她当真拿她没办法了吧! 呵! 拓拔明烟又冷冷地笑一声,对红栾和素荷道:“你们说的对,若这件事情当真暴露了,皇后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把我推出来当替死鬼,她已经干过这种事情,再干一次也不会有什么负担,我对她也没有任何信任度,不管皇上有没有发现那荷包有问题,我们都要备一手后路。” 红栾问:“娘娘有主意了?” 素荷道:“娘娘想怎么做?” 拓拔明烟道:“那香过了我的鼻,我便能制出来,等把香制出来后放到寿德宫去,聂北断案是凭证据的,而且依聂家和陈家的恩怨来看,如果聂北查到这香是出自寿德宫,那聂北一定会咬定不放,就算不能连罪地拿下陈家,也一定会让陈德娣的后位不保。” “皇上如今有多宠婉贵妃啊,他巴不得陈德娣下台,扶婉贵妃上台呢,所以这个时候,陈德娣摊上了这事儿,那就别想再安稳了。” “再者,今日聂北代政,陈亥气的都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想来他这一摔,官位就岌岌不保了,趁这个机会,趁这件事情,皇上一定会把陈德娣废了,所以,只要香出现在寿德宫,被聂北查出来了,陈德娣就完了。” 拓拔明烟又想到殷玄前天跟她说的话,殷玄的话里话外都表现出了要拔除陈家的心思,所以这一回,拓拔明烟完全不怕殷玄会袒护陈德娣。 拓拔明烟只要一想到陈德娣会从高高的凤位上跌下来,有可能还跌的很狼狈,她就兴奋的不行。 虽然走了一个陈德娣,还会再来一个华北娇,可拓拔明烟压根不担心。 拓拔明烟往某道小门看了一眼,想着有这个门在,有门内的那个辉煌在,她就永远不会倒。 只要太后存在这里一日,那她拓拔明烟就会在后宫立足一日。 再者,她对皇上有恩,皇上也说过了,只要她守好烟霞殿,他就保她一世安虞。 而那些女人,恩宠一过,皇上哪还会管她们的死活。 拓拔明烟冲红栾道:“你给我拿纸笔来,我写几种药材,你去库房里取。” 红栾哦了一声,下去拿纸笔。 纸笔拿来,拓拔明烟趴到桌子上去写,写好就把单子给了红栾,红栾去库房,取了相关药材过来,把装药材的篾蓝放在地上了,拓拔明烟就开始挑选着制香。 红栾和素荷看着,没言语。 等拓拔明烟开始认真的制香了,红栾道:“娘娘,虽然你说的方法奴婢听着挺好,但寿德宫不好进,进去了想在里面放一包香也不好放,就算放了,也很有可能会被寿德宫里的奴才们打扫的时候给清理出来,所以,这件事情不好做呀。” 素荷也点头,说道:“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她又看向拓拔明烟,说道:“那荷包是娘娘送给皇上的,就算发现那香料出现在皇后的寿德宫,皇后也能矢口否认,说那香是你给她的。她还能反咬你一口,说你既想借皇上之手害了婉贵妃,又想一箭双雕,拿下她这个皇后,这么一来,后宫就你独大,后位也非你莫属。这大殷帝国皇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娘娘你是制香高手,而且,我们刚刚还去库房取了药材,那库房是叶准看管的,叶准是皇上的人,若聂北来查,一查就知道这香是娘娘制的啊,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拓拔明烟道:“如何把香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寿德宫,这确实是一个大难题,而你后面所担心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们就只是今天才去取的香,从……” 本来要说从庞林死了后,库房就是叶准在看着了,可瞅了一眼旁边的红栾,拓拔明烟就没提庞林死的这话,而是换了一个意思,说道:“从叶准看库房起,到荷包送给皇上那天为止,这中间我们可没有拿过这些药材,既没有拿过,那我就没有嫌疑的,至于现在为什么要拿?我随便扯个借口,别人还能给我乱定罪不成?我心血来潮,想研究一下这个香,难道还有罪了?” 顿了顿,又道:“你说皇后会反咬我一口,那我觉得我也会反咬她一口,荷包确实是从我手上交给皇上的,但我可以说这是皇后逼迫我做的,我若不做,她就会杀我,这大殷帝国皇宫里面的人确实知道我最擅制香,可也知道我已经失了宠,且在后宫乃在前朝都没有任何势力,就光杆一人,皇后却拥有庞大的母族势力,她想要拿捏我这个失宠、过气又没有任何势力的妃子,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比起她反咬我一口,我这一口才更让人信服。” 素荷听着,忍不住为拓拔明烟竖起大拇指。 素荷笑道:“娘娘说的对,就该这样反咬她一口,让她天天这样算计娘娘。” 红栾也道:“到时候奴婢为娘娘作证,证明确实是皇后逼迫娘娘做的。” 拓拔明烟点头:“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素荷道:“这些事情可以不用担心了,但是,如何才能把香无声无息送入寿德宫,且不让寿德宫里的任何人发现,这可就真的很难很难了,得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拓拔明烟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做,不是不好做,是完全做不到。 凭她,凭她身边的这两个丫环,凭烟霞殿里面的这些奴才们,谁都没那个本事。 但这事儿一定得做,这一次,她非要把陈德娣拉下来不可。 那么,找谁帮忙呢? 拓拔明烟垂下眼睛,脑中搜索了一圈,把宫里宫外她所认识的人全都搜刮一遍,然后悲哀地发现,没一人能帮忙,一来她自封了贵妃后就不跟前朝的官员们走动,怕殷玄反感,也怕那些走动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她向来很知道怎么自保,所以,但凡不利的牵扯,她都不会让它们萌芽,二来即便走动了,想要找一个可以在皇宫内苑自由走动且能避过所有宫女太监以及御林军和禁军的高手来,也十分不易,偌真有那么一个人,她还得找人出去送信,这也是一件极容易暴露之事。 那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人最合适了。 在这个大殷帝国的皇宫里,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人不是殷玄,而是任吉。 在这个大殷帝国的皇宫里,能自由出入每个宫闱且无声无息的有如进自家院子般那么简单的人也不是殷玄,而是任吉。 而任吉不属前朝官员,亦不住在宫外,他就住在她的宫殿的另一头,不用费事的出宫去寻,亦不用跑出去惹人怀疑,从她的内室的小门过去,就能见到他。 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他都是最合适人选。 只要他肯出手,就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只是,任吉很可能不会帮她。 不,不是很可能,是压根不会。 拓拔明烟垂了垂眼睫,心想,就算知道他不会帮自己,她也还是要去问一问,有可能就帮了呢? 拓拔明烟又低头,默默地拿起药材,再拿出研香料所用的小石磨,将药材放在石磨下面,慢慢地搅动着。 第123章 不会太久 拓拔明烟这边能打探到金銮殿和后宫以及龙阳宫的消息,陈德娣自然也能打探到,一下子听到那么多的消息,陈德娣跟拓拔明烟一样,也长久的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她最关心的不是聂北代政,不是那个荷包丢了,不是皇上带着婉贵妃去了大名乡避暑养伤,而是陈亥。 陈德娣一听何品湘说陈亥从金銮殿前方的台阶上摔了下去,摔的还十分的严重,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她涮的一下从凤椅里弹跳了起来,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何品湘把那些大臣们和禁军们偷偷私议的话说给了陈德娣听,大抵就是说陈亥受了刺激,一时想不开,或者是因为情绪不好而造成的一时失足,就那般不慎地摔了,总之,说来说去就是因为聂北代政而引起的。 陈德娣听后,一双小手攥的死紧,眸色里压着又痛又恨的表情,她狠狠地喘一口气,想到之前胡培虹跟她说的陈府找了江湖人暗杀聂北一事,她闭了闭眼,心想,那些杀手还没到吗?不取了这个聂北的项上人头,他陈府就别想再有安宁之日了! 陈德娣扭头问何品湘,陈亥现在是什么情况,何品湘说有窦福泽在府上照料,陈亥虽然昏迷不醒,但无性命之危。 陈德娣听了,这才身子一软,摊坐进了凤椅里。 知道陈亥没有性命之危,陈德娣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皇上腰间的荷包丢了,皇上又带着婉贵妃去了大名乡,那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就又提了上来,以她精明的脑袋随便一想就知道皇上的荷包并不是真的丢了,他只是发现了荷包有问题,故而不戴了,而把婉贵妃带离皇宫,也只是怕婉贵妃再遭遇这种暗中的不测罢了。 陈德娣冷哼,对何品湘说:“你一会儿出去专门打探一下聂北,看他昨天有没有被皇上召见过,打探完了速来回我。” 何品湘见陈德娣说的严肃,她丝毫不敢马虎,立刻领了命下去。 等回来,她道:“昨日上午皇上召见了聂大人。” 陈德娣伸手点着凤椅,眯眼道:“上午召见的聂北,下午荷包就丢了。” 何品湘回味一下,说道:“确切的说,那荷包也不算下午丢的,听说是皇上早间吃完了饭,睡了一觉起来,然后发现荷包不见的,龙阳宫的宫女太监们找了一天了,也没找到。” 陈德娣哼道:“哪里是丢了呀,分明是把荷包给了聂北,不说龙阳宫的宫女太监们找一天了,就是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了。” 何品湘一愣:“啊?” 陈德娣道:“皇上发现了荷包有问题,所以让聂北去查了,聂北如今代政,又掌管刑部,事情繁重,忙不过来,大概还没来得及开始调查。” 她眼睛眯起一道冷狠的弧度,对何品湘道:“你出宫一趟,就借看我祖父为由,向陈家人传达这件事,不管这件事烧不烧得到我们身上,也一定得在聂北动手调查之前,让他去见阎王,不能让他查这件事,亦不能让他查太后之死,祖父今日的这一摔,他必须拿命偿还!” 何品湘听着,心口一凛,目光默默地虚扫向了陈德娣。 何品湘是跟在陈德娣身边的老嬷嬷了,从陈府一路跟过来,虽然不是奶嬷嬷,可也自陈德娣小的时候就伺候过来的,何品湘深知陈德娣多么的聪明,多么的出色,陈府的一众小辈中,就女孩来说,陈德娣无异于是最出类拔萃的,她的心机,她的城府,她处事不变的果断冷静,都很有陈公的风范。 可以说,她就是为了凤位而生的。 这大殷帝国的皇后之位,除了她,谁能坐得稳呢?没有一个女人。 原来何品湘从没怀疑过这样的想法,可如今,横空出来了一个婉贵妃,把娘娘逼的痛下了杀招。 陈德娣的面色十分的平静,可何品湘还是在那一双低垂下的凤眼里瞧见了灭绝的杀意,这是头一回,何品湘在陈德娣的身上看到了那样可怕的神色。 何品湘垂眸,重重地应道:“奴婢这就出宫。” 陈德娣点了点头。 何品湘不再逗留,拿着寿德宫的腰牌,出宫去了。 何品湘到达陈府的时候陈温斩早就到了,他一回来才知道陈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朝廷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殷玄居然带着小祖宗去了大名乡! 陈温斩现在没空去想殷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带小祖宗离宫,他看到陈亥躺在床上,一头白发横陈,苍老的脸失去了全部的血色,眼睛在闭着,嘴巴在闭着,身上盖着薄被,整个人显出极为灰败的气息,他长久地站在床边,没动。 窦延喜道:“你表叔说,你祖父的左腿,没救了。” 陈温斩沉闷地道:“能保住命就行。” 窦延喜点点头,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说道:“祖母喊你回来,是想让你亲自带着六虎符印去大名乡找皇上,并把你祖父的辞臣信一并给皇上,你祖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是无论如何没法再立身朝堂了,他也年纪大了,就趁这个机会,退了也好。” 陈温斩的一双眼睛还是停留在床上的陈亥身上,动都没动,他单手蜷握在刀柄上,隐隐地在克制着什么情绪,可他神情平静,眸底暗波涌动,却没有哭,亦没有怒,他只是道:“祖父这一计使的很好,就是苦了自己的身子,不过,能成功身退,倒也不失一个好法子,但是送信这件事我却不能做,你们亦不能做,今日也不能做。” 他微微掀眸,看向时不时地就要给陈亥号上一脉以此来确定陈亥的身体状态的窦福泽,说道:“表叔今天就一直留在陈府吧,您辛苦些,夜里照料着祖父,明早进宫去向聂北禀报祖父的伤情,实话实说,是什么样就说什么样。” 窦福泽道:“我明白,照料姑父的事情是我应该做的,没有辛苦不辛苦这一说,明日我就进宫去请假,我想聂大人不会不批的。” 批不批,陈温斩不去揣思,他只是对着窦福泽说了一句谢谢,又看向窦延喜,问道:“我爹呢?” 窦延喜道:“应该还在前院里应付大臣们。” 陈温斩点了点头,在路上的时候陈温斩就从尹忠的嘴里听说了陈府今日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这个时候陈府的前院有很多大臣,陈温斩不想跟那些大臣们寒暄,也不想浪费时间,就没走前门,他是从小门进府的。 知道陈津目前可能还在前院,他又问他娘呢,窦延喜说余菲菲带着孩子们去陈家祠堂为陈亥祈祷去了,陈温斩听了,先折到陈家祠堂,远远地看到那么多的人在烧香,他也凑上前,但没进门,就站在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又去宝宁院,等陈津。 陈津和陈建兴以及陈间和陈璘送完来慰问的大臣们,皆心悲神伤地回了延拙院,见窦延喜进了屋,他四人也挨个进屋,进去后看了一眼陈亥,从窦福泽嘴里听到说陈亥没有性命危险,但左腿会废后,四个男人都攥紧了手,可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全都想着,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只要能活着就行。 与命比起来,失去一只腿似乎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四个儿子还要留,窦延喜没让他们留,打发他们各回各院,陈亥虽然倒了,可陈家不能倒,陈家的孩子不能倒,该做什么事情还要做什么事情。 四个男人听了,又看了陈亥一眼,见有窦福泽在,他四人也稍稍宽心,向窦延喜告了安,便各自回了院。 陈津回到宝宁院,看到陈温斩,愣了一下,随即又立马反应过来,走上前,说道:“是你祖母把你喊回来的?” 陈温斩点头:“嗯。” 点完头,扫了陈津一眼,见陈津的眼睛微红,可神情似有放松,想着陈津应该也知道陈亥没生命危险了,陈温斩眼眸转了转,不等陈津再开口问,说道:“祖母喊我回来,是想让我把祖父手上的六虎符印送给皇上,并递上祖父的辞臣信,其实我知道,这不单单是送信和送六虎符印那么简单,祖母很可能是想让我亲自探一探皇上的态度,但其实不用,祖父如今昏迷不醒,无法理事,亦无法写信,这官得辞,皇上也定然会批,祖父既写不了这封信,那就由爹代劳,明日把辞臣信和六虎符印一并当着金銮殿里面的满朝文武百官们递给聂北,剩下的事情我们就不用管了,如今既是聂北代政,那我们就没必要自己去跑这一趟。” “越过聂北直面皇上,皇上念在祖父如今的身子,会受理同意,但皇上和大臣们会以为我们陈府不把聂北放在眼里,而聂北代政是皇上的旨意,我们如此作为,会让皇上以为我们对他的如此的任命不服,如今皇上已在欺压陈府了,陈府稍有出错,他就会揪住不放的。” 陈津听的眉头拧紧,这会儿也想明白陈亥为何会这么一摔了,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半冰凉一半不甘,他忽然悲叹一句:“皇上不仁啊!” 不仁么? 陈温斩想,殷玄何时是个仁慈的人了? 陈温斩又想,如果小祖宗没回来,陈府不会遭此大厄,皇上更不会如此对陈府,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平衡后宫的妃子们,对陈家多有抚慰。 陈温斩很想说,不是皇上不仁,是太后不仁。 从太后灵魂重现的那一天起,陈府就没了出路,今天是陈府,明天是拓拔明烟,后天就是殷玄,一个都逃不掉。 陈温斩看了陈津一眼,什么都没说,只道:“我去找四叔,爹你去写信吧,写完信,晚上到祖母那里取六虎符印。” 陈温斩说完,不再停留,直接去了文曲院,陈璘回到文曲院的时候翁语倩还没回来,这一天媳妇们大概都不会回来了,中午会在陈家祠堂吃饭,晚上也会在那里吃饭,夜里也会守在那里,没有七天,不会回来,七天祈祖,称为一轮福,中间不能断,断了就不灵了。 陈璘一个人回了院,想到今天的事情,无比的堵心,叫下人拿了酒,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着,没喝几口,陈温斩来了,陈璘让陈温斩陪他一块喝酒,陈温斩过去陪坐了,却没有端酒杯,他只是看着陈璘,问道:“四叔,元允那边来信了吗?” 陈璘呷了一口酒,说道:“昨夜收到的信,还没来得及对你们讲。” 陈温斩问:“信里写了什么?” 提到陈裕写的信,陈璘那一颗被窒闷堵塞的心似乎通了一点儿,他道:“元允说他已经跟暗月楼里的杀手交涉好了,暗月楼也派了杀手来,应该就在这两三日,元允就回来了,暗月楼的杀手也会进入大殷帝国,直取聂北的人头。” 说完,陈璘将酒杯往桌面重重一磕,冷狠道:“就该早些杀了这个聂北的,他若死了,就没有今日这事了!” 陈温斩没应话,他只是在心里计算着,还有两三日。 陈温斩垂眸,缓慢站起身,说道:“我再去看看二叔和三叔。” 陈璘没拦他,但在他走之前,陈璘道:“你不会阻止吧?” 陈温斩立在凉亭檐下,简单的侍卫装束没有折损掉他身上一丝一毫的猖狂之气,霸刀握在腰间,峭拔的身子,邪佞的眉角,硬冷的脸庞弧线,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男人骨子里埋藏着的可怕而心惊的力量,他轻抿了一下唇角,神情淡漠地抬了抬头,望向前方的花花草草,飞檐走阁,掷地有声地甩一句:“不会。” 说完那句话,他走了。 陈温斩去看了陈间,又去看了陈建兴,见他二人情绪还尚好后又返回宫里,他还记得他在当差呢,虽然陈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且这一次也能妥妥地退下来,陈温斩其实是庆幸的,庆幸陈亥如此的机智。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从宫里回来的何品湘,陈温斩一愣。 何品湘赶紧上前见了个礼,喊了一声三小公子。 陈温斩蹙眉,看着她,问道:“是皇后让你出宫的?” 何品湘点头:“是的。” 陈温斩想着陈亥出了这样的事情,陈德娣在后宫中一定听说了,听说了后,心里担忧,就差了何品湘回来看看。 陈温斩也不挡道,让开门,让何品湘进来。 等何品湘进来了,陈温斩就要走,被何品湘喊住,何品湘道:“三小公子先不要走,皇后让奴婢带了话,你也一起听听吧。” 陈温斩挑了挑眉,侧身望了何品湘一眼,缓了一秒钟,然后把腿收回来,跟着何品湘一起进了延拙院。 窦延喜一听说是陈德娣有事要说,连忙差孙丹去叫了陈津、陈建兴、陈间和陈璘,等四个儿子都到了,窦延喜就让何品湘说。 何品湘把陈德娣交待的事情说了,不多,就两件事,一是对陈家人说皇上戴的那个荷包丢了,二是对陈家人说尽快杀聂北。 这两件事情,陈温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杀聂北他是知道的,可是皇上身上的荷包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疑惑的视线望向何品湘。 那一天陈温斩回来的时候正是荷包送成功的时候,胡培虹收到了信后就直接找了窦延喜,把好消息告诉了窦延喜,本来是要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在主楼里对陈氏之人说这件大喜事,可因为陈温斩的突然回来,就没有说成。 但陈津、陈建兴、陈间和陈璘这四房的人是知道的。 当然,他们没跟陈温斩提这事,不是有意瞒着他,而是觉得没必要,那件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又做成功了,那他们就只等成果就好了,没必要再对陈温斩提一遍。 陈温斩不知道,眯着眼睛出声问:“什么荷包?怎么回事?” 何品湘没敢多嘴,陈津将这事儿对儿子说了一遍。 陈温斩听罢,眼皮狠狠一颤,有点崩溃地想你们可真是作死自己不怕偿命,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去对付小祖宗,你们的脑袋呢! 其实这样的手段压根不拙劣,可以说十分高明,如果是对付一般的嫔妃,必定一击就中,但对方是太后呀! 在太后眼里,这不就是雕虫小技? 陈温斩翻了翻白眼,心想,那荷包哪里是丢了呀,分明是已经被发现了有问题! 这个时候陈温斩终于有空来想一想殷玄为何要带着聂青婉去大名乡避暑养伤了,因为他二人都知道了那荷包有问题。 殷玄让聂北代政,就是要惩治陈府,祖父这一摔也真是该。 陈温斩没办法再跟家人们说一句话了,他黑着脸,转身就走了。 陈温斩回到宫里头,站在烟霞殿门前,想到那个荷包是经由拓拔明烟的手送到殷玄身上进而去残害他的小祖宗的,他就恨不得一刀将拓拔明烟劈成两半! 陈温斩深吸一口气,鬼魅身影一蹿,离地起飞,悬上天空,眨眼消失不见,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这一天他亦没在烟霞殿当差。 拓拔明烟也不管他,他这样的旷职,她就更加有理由去治他的罪了,他旷吧,旷的越久,他的罪就越大。 拓拔明烟一下午都在室内安静的制香,到了晚上,晚膳被摆进来后她就挥退了红栾和素荷,让她们也去吃饭。 拓拔明烟待这两个丫环极好,她不能起床的时候饭菜都是由这二人伺候着,但她身体好着的时候,她基本不让她们伺候,尤其是晚上。 因为晚上她要给任吉送饭,当然,每回送饭只是送到门口,她不会进去。 如果因为事情而耽搁了,半夜里她也会要求做宵夜,那其实不是她吃,而是任吉吃。 如果确实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而送不成饭,那任吉就饿着。 用皇上的话说,只要不饿死他就行了,一天能让他吃上一顿饭,裹一裹肚子就行,所以,拓拔明烟送饭送的并不勤,故而,红栾和素荷跟了她三年,也没发现。 今晚拓拔明烟有事儿要求任吉帮忙,所以让厨房那边做了很丰富的饭菜,在红栾和素荷被她打发走了后她就挑捡了一些,放在送进来的托盘里,端着去了小门,再经由小门里面的卧室通道,进了紫金宫。 这里只是紫金宫的一角小门,离太后所住的那个寝宫很远,太后的尸身摆在冰棺里,冰棺就放在凤床上,任吉日夜在那里守着,按理说,这么远,在小门这边说话压根不可能被里面的人听见,但任吉就听得见。 反正拓拔明烟每回送饭到小门,喊一声吃饭了,她手中的托盘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自动从她手中飞出去,去了哪里,拓拔明烟大概猜得到,去了任吉手中,这三年来回回都是如此,任吉从不出来见她,她也踏不进去,因为这小门四周布下了很强大的内力结界,若非像殷玄那样的武功高强者,压根闯不进去。 拓拔明烟原来也不在意这些,任吉不见她就不见,反正饭送到后她就走了,她也不在这里等,她就回去吃自己的,吃完过来就能看到空碗空碟已经四平八稳地摆在地上了,她直接收走,也不搭理里面的人。 但今天,她要进去。 拓拔明烟将托盘端到小门的门口,跟往常一样,喊了一声:“吃饭了。” 果然下一秒,她手中的托盘又离手而飞了,她眨了眨眼,有点紧张地看了一眼那道小门,然后准备一脚迈进去,可是,她刚抬脚呢,里面就传来一道低冷的声音:“太后的神殿是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能染指的吗,你胆敢脏了这座神殿的一木一屑,杂家就送你到太后面前磕头认罪,并让你为你所犯的罪孽受十狱苦刑!” 拓拔明烟吓的立刻收回腿,又往后退开好几步,她知道任吉不是吓唬她,若非殷玄护她,她可能真的被任吉杀死了好几百次好几万次了。 拓拔明烟可不敢在任吉面前存有侥幸心理,这个男人压根不会对她仁慈。 拓拔明烟深吸一口气,也不敢再上前了,她站在那里,踟蹰了很大一会儿,然后用着极尽讨好的语气说:“我不进去,我就是想请你帮个忙,想当面跟你说。” 里面没人应声。 任吉盘腿坐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极奢贵,也很花里胡哨,哪怕这个宫殿被尘封了三年之久,地毯上也没沾落任何灰尘,似乎还是那样的花里胡哨,还是那样的干净。 太后最爱干净,也最爱花里胡哨的颜色。 所有人都对太后执着于花里胡哨的东西而感到怪异,可能所有人都对太后的这种审美不敢恭维,更十分难理解,但任吉懂,太后不是爱那样的花里胡哨,她只是爱那花里胡哨里所带来的缤纷色彩。 任吉沉默地盘腿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今天下午那会儿,陈温斩忽然又闯进了紫金宫,这是事隔三年之后,任吉再一次见他,可这一回的陈温斩,没有了那痛苦而又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崩溃,没有了自责,他的神情极为平静,那个时候任吉想,可能经过三年时间的沉淀,他已经不痛苦了吧。 但事实上却并不是如此,陈温斩走到太后的冰棺前,伸手想触一触冰棺里面女子的脸,可最终手伸到一半,他又收回了。 他站在那里,目光微垂,自言自语地说:“上一回我失职了,但这一回我不会,陈家的罪,我来替他们还,就从拓拔明烟开始吧。” 任吉听着这话,立马就想到了上一回殷玄来所说的那些话,殷玄说太后回来了,可殷玄没说那个人是谁,听了陈温斩这话后,任吉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前,扣住陈温斩的肩膀,激动地道:“太后真的回来了?” 陈温斩转头,看着他,很肯定地道:“回来了。” 任吉只觉得大脑猛地一阵鸣响,下一刻他就红了眼眶,他松开扣在陈温斩肩膀上的手,改成两手都死死地抓在冰棺上,他看着冰棺里的女子,激动又克制地道:“奴才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怎么会放过那些害你的人呢,你是大殷的神,你不会就这么死去的,就算死了也会再次归来,奴才终于等到你了。” 任吉说着,擦了擦眼,问陈温斩:“现在的太后是谁?” 陈温斩道:“晋东遗臣郡主,如今的婉贵妃。” 任吉喃喃:“婉贵妃。” 任吉死灰一般的眼里慢慢的燃起了一道亮光,他又望向冰棺里的女子,在内心里静静地说:原来你离奴才这么近,原来你就在这个宫闱里,原来你已经在复仇了,可你为何不来找奴才呢。 任吉又忽然一阵沮丧,想着他的主子是不是已经把他忘了。 任吉默默地垂着眼睛,悲痛四溢。 陈温斩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她不来找你,可能是时机没到,时机到了,她肯定会来找你的,你不要难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回来这件事的,我来找你也不是要看你难过的,而是要你配合我做一件事。” 任吉问:“什么事?” 陈温斩道:“做了亏心事的人怕是很怕被鬼敲门吧?如今我在烟霞殿当差,伺候拓拔明烟,你又离烟霞殿这么近,咱俩配合,似乎能让某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夜不能寐。” 任吉眯眼,能伺候太后的人,那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陈温斩这话一落,任吉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无非是晚上扮鬼,吓唬拓拔明烟,当然,一不小心要是吓死了,那也怪不得别人了,谁让她亏心事做的太多呢! 烟霞殿跟紫金宫就隔了一道小门,而紫金宫是以前太后住的地方,里面什么东西没有呢?什么东西都有,想找一些道具扮鬼,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再者,任吉的武功出神入化,来去如风,扮鬼吓人,简直不要太合适! 以前太后没有回来,任吉就不动,因为他不能让殷玄逮住机会把他也杀了,可现在,太后回来了,那么,他还怕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怕了。 任吉想也没想,答应了。 陈温斩来找任吉就只为了这件事,说完也走了,所以这个时候的任吉是知道后宫里面的婉贵妃就是太后的。 拓拔明烟说了那句话后,任吉没应声,拓拔明烟不死心,因为她今天无论如何要请动这个人的帮忙,不然,她就被动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陷入被动的境地,也为了能够彻底除掉陈德娣这个眼中刺,拓拔明烟腆着脸皮又道:“我想请你帮忙的这件事情很简单,就只要把一包香放到寿德宫就行,寿德宫是皇后的宫殿,你也知道,皇后是陈家女,当初就是因为陈家拥兵倒戈,才害得太后死的无声无息的。” 说到这里,任吉冷笑一声:“太后死的无声无息,不是因为你的香吗?” 拓拔明烟一噎,却强词夺理道:“如果只有我的香,那那一天太后就不可能被诊断为脑风突发而死,你自己也是十分清楚的,那一天你有呼救,可户在紫金宫外面的禁军全都叛变了,那才是最终致太后死不瞑目的原因,若那一天的禁军冲了进来,现在的我指不定早已经被处死,皇上大概也不能幸免,所以说到底,这最关键的刽子手不该是陈家吗?既是陈家,你不应该要让陈德娣随着陈家一起为太后陪葬吗?我不需要你做太多,只用一包香就够了。” 任吉冷笑道:“杂家阅人无数,却被一颗狗屎蛰了眼,这世上不要脸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般不要脸!” 他又冷笑一声,却是道:“不过你说的也对,这陈家的人也是刽子手,三年前你们联手害死了太后,三年后你们倒是开始窝里斗了,杂家倒是十分乐意看到你们自相残杀,那么,你就好好说说,为何要请杂家帮忙给寿德宫送这么一包香,实话说,但凡虚蒙一句,杂家就让你舌头断尽,在杂家面前嚼舌根,杂家会让你从此再也不用说话!” 拓拔明烟知道任吉这话不是威胁,他不敢要了她的命,却真的敢割了她的舌头,尤其今天她来找任吉说的这件事,不能让殷玄知道,她若真因此而没了舌头,也不敢到殷玄面前诉苦,殷玄就是问了,她也不敢说,那她就真的要白白地牺牲掉一条舌头了。 而且,曾经的任吉,对待宫里面那些乱嚼舌根的奴才们,着实会命人毫不留情地拔了他们的舌头,甭管是太监还是宫女,甭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哪怕是在朝的官员,他也照拔不误,他的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拓拔明烟可不敢心存侥幸,她实话实说,把那个荷包的事情说了。 任吉听后,长久的沉默,可那压抑的眸底却涌上阎王般的涛天怒意,想着你们可真是好的很呐!三年前密谋害太后,三年后又密谋想暗害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另一个太后,你们真是该死,统统都该死! 虽然这件事听上去跟殷玄没关,可任吉最恨的人就是殷玄了,所以就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殷玄也给连罪上了,若不是因为太后死了,聂家倒了,他一个人难以对抗整个殷氏皇族人,他早就跟殷玄拼的你死我活了! 如今苟且偷生,是因为他不想让太后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她最怕孤独了,每天晚上都要他给她讲故事她才睡得着,或者带她出去看看热闹的街市,或者就让他什么也不做,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不然她就难以安睡。 她其实哪里是听故事呀,她只是想听一点热闹的声音,然后在那样的声音里入睡。 如果没他陪着她,让她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棺材里,让她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她会疯的。 任吉痛苦的合上眼睛,双手狠狠地攥紧,喉咙里逸出桀桀的鬼叫一般的声音,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睁开眼,眼中杀意翻滚,噬天灭魔,几近癫狂。 可是很快他就收敛了浑身的杀气,面目变得平静,眸底变得平静,他冷抿起阴沉的唇角,说道:“真是狗咬狗的一场好戏。” 他说完,低头继续吃饭。 拓拔明烟有点底气不足地问:“那你帮忙吗?” 任吉咽下食物,冷笑地道:“帮,为什么不帮?你们咬这么欢,杂家很乐意去锦上添点花,雪中送点炭,最好你们咬死,杂家就舒心了。” 虽然任吉的话十分难听,可拓拔明烟一听他答应了帮忙,也压根顾不得他说什么了。 拓拔明烟高兴的都合不拢嘴了,连连说道:“我这就把香拿给你,你若办妥了,在我送饭来的时候你就说一声。” 任吉没理她。 拓拔明烟兴奋地跑出去,将今天差不多忙了一天的劳动成果给拿了过来,当然,拿过来了也不敢进门,就放在门口,等。 不一会儿,任吉应该吃完了,托盘自动飞出来,随着托盘落地,那包放在地上的香也瞬间不见。 拓拔明烟略显忐忑地呼出一口气,弯腰将托盘端起来,走了。 她回去吃自己的,吃完将自己用过的空盘子摞在任吉吃完的那个空盘子上面,让红栾和素荷收拾的时候不那么打眼,每回任吉吃的多的时候拓拔明烟就会象征性地吃少一点,如此就不会让人瞧出端倪,果然等红栾和素荷进来收拾的时候并没发现自家娘娘突然饭量备增。 任吉答应了帮忙,香也给他了,拓拔明烟就真的放心了,想到再过几天就能解决掉一个心腹大患,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笑着让红栾和素荷陪她去园子里赏花。 红栾和素荷虽然不明白娘娘怎么忽然间心情这么好了,但能看到自家娘娘心情好,她二人自巴不得。 红栾和素荷对望一眼,纷纷笑着应了。 任吉拿到了香包并没有立马行动,而是等到半夜三更,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如鬼魅一般悄然无声地出了紫金宫,去了寿德宫,然后将香包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陈德娣密匣的匣子里。 但凡宫中贵人,都有私藏的匣子,用以放一些外人不能知道的东西,任吉对这些宫中贵人们的习性极为了解,且嗅觉和第六感超强,以他多年宫廷生涯的经验来寻找陈德娣私藏的匣子,几乎一找一个准。 任吉做完这件事后离开了寿德宫,却没有回紫金宫,而是去了聂府。 半夜三更的,聂北早就睡下了,可忽然某个瞬间,哪怕他确确实实是处在沉睡的状态里,他却依然感觉到了一股汗毛倒立、头皮发麻的碜意,几乎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忽地睁开眼,整个上身猝然一弹,手一扬,一记全身灌注的掌风就袭向了屋中的某个人影身上。 任吉笑一声,轻轻松松地一抬手,就将聂北打来的掌风化为虚无。 聂北心惊,隔着黑夜的光看向那个点上,好久之后,当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才看清楚站在墙壁边上的人是谁! 任吉! 聂北惊的一下子又弹跳而起,三两步奔到任吉面前,将他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然后确定自己没认错,聂北一下子就眼睛红了,伸手将任吉一抱,低声说:“我以为你也被殷玄处死了,陈温斩跟我说你没死的时候我就好想去紫金宫看看,可一直没逮到机会,没想到你居然出来了。” 任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都知道太后回来了,都在积极的为她复仇,我也不会掉队,今日来就是有事要与你说。” 聂北松开他,问道:“什么事?” 任吉把晚上吃饭那会儿拓拔明烟跟他说的事情说给了聂北听,还对聂北说了他把香放在了寿德宫的某某地方,聂北听后,沉声道:“我知道了,明日开始我就彻查此案!” 任吉点点头,又无限向往地问:“你已经见过婉贵妃了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太后一模一样吗?她如今……” 话还没问完,聂北就笑着打断他。 聂北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我觉得,这些问题等你见到了婉妹妹后再自己解答会比较好,那样也不算迟。” 他忽然将头转向蒙着窗帘的窗户,看着那些极力想要闯进来的月光,慢幽幽地说:“应该不会太久了。” 任吉听聂北这样说,又想到陈温斩今日所说的应该时机还没到的话,任吉想着也是,主子做事向来很有分寸,该见他的时候她才会见,不该见的时候,她是不会见他的。 任吉什么都不再说,无声无息的来,又无声无息的走。 等他走后,聂北却没办法再睡了,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寻思着这个时候轩辕王朝的三太子应该已经接到了信,若他真如婉妹妹所猜的那样十分爱惜自己的羽翼,那应该在看到信后就会毫不耽搁地带着华氏药门最厉害的人赶来大殷帝国了。 确实,轩辕凌下午就动身了,带上了华氏药门最强继承人华子俊,这个人并不是如今华氏药门的掌门人,却是如今华氏药门中医毒双修达到最顶峰之人,华氏药门远祖时期的救死扶伤术,妙手回春术,起死回生术,他皆融会贯通,识毒,更是独具一格。 虽然三槐果和沉檀木是世间极稀有之物,可轩辕凌是谁呢?他是轩辕王朝的三太子,亦是纵享九州的第一大商,他手中的稀有之物会少吗? 三槐果和沉檀木虽稀有,可他手上就有。 息安香是大殷帝国太后用来缓解睡眠障碍的香,亦是能缓解头痛的香,如此价值连城之物,他作为九州第一大商,能不屯货吗? 他若连这样的眼光都没有,又如何成就如此辉煌的商业帝国? 就在元令月亲赴大殷帝国的第二天,就在暗月楼杀手即将就位的第三天,这个拥有强大商业帝国的轩辕王朝的三太子也带着华氏药门的最强者来到了大殷帝国。 而这些事情,殷玄和聂青婉都不知道。 不,也不能说不知道,大概是知道的,只是静观其变而已。 不管今日的朝堂如何的风云血腥,不管后宫的女人们如何的尔虞我诈、贼喊抓贼,不管大殷帝国的两大世家如何的暗中相斗、你死我活,殷玄和聂青婉都不再参与了,这些似乎也跟他们再没有了关系。 聂青婉睡了一觉后睁开眼,起初视线是朦胧的,然后慢慢的视线一点一点的聚焦,然后她发现,眼前的屋子不是她昨晚睡下时的那个寝宫,眼前的床也不是她昨晚睡下时的那一张龙床,昨天晚上她明明记得她是一个人睡的,可今天,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里,灼汤的几乎直逼心脏。 聂青婉倏地一侧头,瞪着那个闭着眼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的男人,她抬起脚就往他身上踹去,用力之大明显是想一脚把他给踹到床底下去,可惜,力量太弱,那一脚她自认为很猛很用力,可踢到了男人身上,好像隔靴搔痒,棉花撞墙,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把男人给踹醒了。 殷玄昨晚将近丑时一刻才睡,寅时不到又醒了,估摸着算下来也就睡了一个钟头多,但其实可也以说没睡,因为那一个钟头里他几乎没睡着。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倒是想补觉来呢,但因为那个榻容纳不了他跟聂青婉二人,他见聂青婉睡的沉,也就不去挤她了,所以他在马车上一直没睡。 到了这个宅子里后聂青婉也没醒,殷玄就抱着她到室内补眠。 床很大,殷玄不怕挤压到聂青婉,就很放心地睡了,再者,抱着心爱的女人,闻着那夜夜渴望的气息,馨香软玉在怀,他几乎没打盹,闭上眼就会周公去了。 这一睡就睡的极沉。 虽然时间不太长,也就一个时辰多一些,算下来三个钟头,可因为睡眠质量好,中间连梦都没做,被莫名其妙踢醒的殷玄睁开眼,眼中就是亮晶晶的晨光,且十足十的精神奕奕。 他见聂青婉醒了,一只脚还搁在他腰上,他先是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是被她给踢醒的。 殷玄默默地抿了抿唇,心想,就只知道动脚,你怎么就不动动嘴!把朕吻醒不好吗?干嘛老是这么粗鲁! 殷玄伸手拿开聂青婉踢在腰上的脚,并将正准备起身的她往怀里一抱,密密地箍住,他用下巴蹭着她的发丝,满足的心口都掺了蜜了,他无比幸福地问道:“睡好了?” 第124章 我们的家 含推荐票满5000加更 聂青婉道:“睡好了,我要起来。” 殷玄笑着又蹭了一下她的发丝,抱着她坐起来,把她放在腿上后,他捧着她的脸,对着她的嘴巴亲了一下,这才柔声说道:“饿了吧?我们起床吃饭。” 他说着,松开她,下床去拿衣服。 聂青婉坐在床上,眼珠子四处转了转,不用问也知道她在睡觉的时候绝对被这个男人给偷偷地从龙宫阳里头挪到这里来了,不然怎么会一睁眼就换天又换地了。 聂青婉打量了一下这个卧室,面积挺大,前后墙壁,左右通门,与大殷帝国寻常规矩的卧室不大一样,一般的卧室只有一个门,但这个卧室有两道门,而且前后墙壁也很奇怪,是一半墙一半窗,窗前搭了一排遮阳帘,颜色花哨,极为贵气。 床摆在卧室的正中间,大小与龙床无异,床上又是铺着红色的床单,四周围起来的帐子也是红色的。 聂青婉看着这样的红,额头抽了抽,她往地面看去,还好,地上铺的地毯不是红色的了,而是与墙壁有些相近的淡木色,若地毯也是红色的,聂青婉真要怀疑殷玄有什么怪癖了。 床的左边摆着梳妆台,再过去是一面喜鹊报喜屏风,屏风那边是什么就看不见了,右边是一整排衣柜,抵到门就终止了,衣柜跟床中间有茶桌一套,床的正对面摆了一张宽大的贵妃榻,榻前有休息蹬,脚蹬,方几,矮桌等。 殷玄此刻就站在衣柜前,从衣柜里拿衣服。 聂青婉不知道他拿的是他的衣服还是她的衣服,见他在衣柜前挑挑捡捡,她也不管,只双臂圈在膝盖上,问他:“这里是大名乡的宅子?” 殷玄正在给她挑选裙子,他最爱的当然还是红裙,他是想她每天都能穿着红裙在他面前晃的,但想到晚上成亲的时候她要穿红色喜裙,这白天就不穿红裙了吧。 殷玄艰难地把手从红裙上挪开,挑了一件淡粉色的,然后取下来,转身拿给她,并回话说:“是大名乡的宅子。” 聂青婉挑了挑眉,知道确实是大名乡的宅子后就没再问了。 等殷玄把衣服拿过来,想要帮她穿的时候,聂青婉伸手一拦,挡住了他的胳膊,说道:“我让王云瑶伺候,不用你。” 殷玄垂着眼皮道:“她不在。” 聂青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殷玄道:“意思就是她没来,不仅她没来,浣东浣西也没来。”说着,又补充一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若不让我给你穿,那你就得自己穿。”他挑挑眉,眼角含了一丝笑:“你会穿吗?” 那笑看上去真是欠揍啊! 聂青婉噎了噎,她确实不会穿这些玩意,但是,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没来是什么意思?她三人怎么会没来呢?是殷玄故意不带的? 聂青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殷玄搞的鬼,不然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没来,那谢右寒就更不可能来了。 聂青婉气闷地瞪了一眼背地里使这种小人行径的男人,气的一把推开他就下了床。 殷玄见她生气了,笑着伸手将她一拉,捆在怀里,解释道:“你别生气,她们伺候你的事情我都能做,这几天我也不处理那些烦人的奏折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伺候你陪你,婉婉,我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你明白吗?” 聂青婉翻白眼,心想,二人世界?谁跟你二人世界!明白个鬼! 聂青婉知道事已至此了,她说再多都无用了,没来就没来吧,她自己学着穿。 聂青婉推开殷玄,返身走到床边,将那套裙子拿起来,比划着在穿衣镜前穿着,可是,捣腾了半天,愣是没把这套裙子给穿好,她气的一把将裙子扒下来,扔在地上,拿脚踩着,以此泄愤。 到底是泄她穿不好衣服的愤,还是泄某个男人自作主张把她的三个丫环给扣在了皇宫,不让她们跟来的愤,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殷玄就站在旁边看着呢,他知道她不会穿,拦她了她又要生气,那他就不拦了吧,让她自己去瞎折腾,折腾不好,最终还是他去给她穿。 而事实也证明,她确实穿不好这种繁琐的裙子。 但殷玄没想到她会这么幼稚,把裙子扒了扔在地上踩! 殷玄默默地抿了抿唇,心想,拿裙子撒什么气,裙子招你惹你了? 殷玄为这套莫名其妙成了出气筒的裙子默了一会儿哀,然后走过去,抱住生气的聂青婉,哄道:“好了好了,不会穿就不会穿,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闺阁里的小姐们基本都不会穿这种衣服,我都说了我来给你穿的,你非得自己犟着把自己气一回。” 其实殷玄知道,她哪里是气那套裙子,是借机在冲他发火罢了。 但知道,也故意装作不知道。 殷玄说完,聂青婉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殷玄摸摸鼻子,赶紧松开她,去衣柜里又重新拿了一套竹叶青的薄裙,过来给她穿。 这一回聂青婉没拒绝了,她总不能不穿衣服出去,她乖乖地让殷玄伺候着。 给她穿好,殷玄又穿自己的。 待二人都收拾妥当,殷玄弯腰将地上的那一套可怜的裙子捡起来,扔进外面的垃圾篓里,他也不让人洗,就让随海拿去处理掉,然后想着等哪天上街了,再给聂青婉买几套。 殷玄拉着聂青婉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了,天空蓝的如同一片翠湖,阳光大好,照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格外的缤纷鲜艳。 随海已经在这个四进院里溜达了好几圈了,也在院外面溜达了好几圈了,对这个院子以及院子四周的地形风景都了解了个透彻。 王榆舟和晋东王府一家子人也来了,几个人来了后见殷玄和聂青婉还在睡觉,就没敢打扰,几个人也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又去外面逛了一圈,刚回来,就看到殷玄和聂青婉出来了,他几人赶紧上前见礼。 殷玄道:“在这里就不必行礼了,你们往后见到我,喊一声少爷就行了。”又看一眼身边的聂青婉,笑着说:“喊婉婉夫人。” 聂青婉抿了抿唇,想说反对的话,又感说了无用,索性也不说了。 随海很是狗腿地先喊了一声:“少爷早,夫人早。” 殷玄听着‘少爷,夫人’这样的字眼,简直甜蜜的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他只是笑着,笑的眼睛和眉梢都快汇成一条线了,他扣紧了聂青婉的手,大概因为太激动的原因,实在没办法控制,就把她的手拿起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这一下可真正是被随海、被王榆舟、被华图、被袁博溪、被华州、被谢包丞、甚至是被跟在这些主子们身后的凃毅、管艺如、曲梦、桂圆给瞧见了,几个人纷纷避嫌地别开眼睛。 聂青婉也没想到殷玄会当着众人的面来这么一下,她当即脸色一黑,奋力甩开殷玄的手,往下奔去,去拉袁博溪。 殷玄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太情不自禁的情况下干了什么好事,他耳根微微一红,低咳一声,见聂青婉奔到袁博溪身边了,殷玄也不好把她再抓回来,只得艰难地把视线从她身上抽开,对随海吩咐:“去买饭,婉婉饿了。” 殷玄来的时候没带厨娘,这一日三餐还真是问题。 不过,殷玄有的是钱,可以日日到外面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殷玄是不愿意有第三个人来分享他跟聂青婉的二人世界的,若非随海要赶马车,他也不会带他。 多一个随海他还勉强能忍,再多一些别的人,他就完全容忍不了。 故而,他来的时候就打算好了,这几天就在外面买饭,若哪家的饭菜符合聂青婉的胃口,那就定下那家的餐食,日日按时送来就行了。 随海听了,赶紧进屋拿了银钱,跑出去找早食店。 王榆舟自告奋勇地对殷玄说:“大名乡我比随海熟,我也跟他一块去吧?免得他摸不清东南西北。” 殷玄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王榆舟就追着随海去了。 华州想着他们人多,这饭菜估计得不少,光随海和王榆舟二人有可能提不好,大酒楼有送菜上门的服务,但小店面不一定有,当然,依殷玄的身份,随海跟王榆舟也不会去太小太不起眼的店面里买早餐,但若是大酒楼也没有送菜上门的服务呢? 华州对大名乡也不熟悉,头一回来,也不清楚这里的酒楼有没有外送服务,他想了想,冲殷玄道:“我怕他二人拿不好,我去帮他们搭把手。” 殷玄也没反对,点头应了。 谢包丞见华州都去搭把手了,他当然不能偷闲地站着,他也请示去搭把手,殷玄也允了,等那四人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了聂青婉和殷玄,还有华图和袁博溪,以及凃毅、管艺如、曲梦,桂圆在华州出门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饭菜还没到,聂青婉就拉着袁博溪的手,让她陪自己先去逛逛院子。 袁博溪其实已经逛过这个四进院了,也在周围转过,有点累,不大想走路,但看聂青婉很想让她陪着的样子,她就应了。 可刚应声,殷玄就一下子冲了下来,夺过聂青婉被袁博溪拉在手里的手,把聂青婉拉到身边,冲袁博溪道:“我陪婉婉去逛就行了,你这一路赶马车过来应该也累了,你自己到堂屋里去坐,婉婉这会儿还饿着,我只带她逛一会儿就回来。” 袁博溪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手,再抬头看殷玄,见他一副她要抢了他宝贝的样子,她额头抽了抽,可极快地反应过来,说道:“也好,我着实有些累,那你陪北娇逛吧,我进屋去歇歇。” 袁博溪说着,就喊了管艺如和曲梦,让她二人跟着,一起进了堂屋里去。 华图看了殷玄一眼,也不敢杵在这里惹殷玄眼烦,赶紧带着凃毅进到堂屋里,他也累,想歇歇,故而进去找了个椅子就坐了。 凃毅和管艺如还有曲梦也先坐着,这里不是华府,他们也不敢在屋里乱蹿,也不敢乱翻东西,故而乖乖矩矩地坐着。 院里唯一剩下的几个人都进了屋后,殷玄终于觉得清静了,他拉着聂青婉的手,笑着说:“我们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聂青婉不大高兴,她宁愿让袁博溪陪着,也不想让殷玄陪着,可想到袁博溪和华图以及华州能来,应该是殷玄通知的,她又没办法对他板着一张脸,但也不想给他好脸色,聂青婉努了努嘴,说道:“既然让我父母过来了,你又作什么不让他们陪我?” 殷玄拉着她往前走,她不大乐意走,他就伸手搂住她的腰,准备将她抱起来。 聂青婉一见殷玄又要抱她,立马走的利索了。 殷玄低声失笑,猝不及防地侧头,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又在她的怒目而视里愉悦地说道:“这是我们的新家呢,我想跟你一起分享认识我们的新家,在你的每一个足迹上面都刻上我的足迹,在你所看的每一道风景里都烙上我的身影,在你所出现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要追随。” 他将她转过来,面对面地对着自己,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婉婉,这是我们的家,只是我们两个人的,跟任何外人都没有关系,而你从这里开始的第一个足迹,一定得有我。” 聂青婉听的心口微微一动,她轻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穿着与她衣服颜色相近的淡青色长衫,配上乌黑长发,立身于竹影与天光之间,像一幅最精美的画。 他的眸是黑的,是幽的,是沉的,此刻带着生命般的光热看着她,那么的虔诚、认真、执着,又带着变态般的一抹狂热炙恋。 聂青婉是真的不知道他对她用情如此之深。 深的……令她惊心。 聂青婉抬起手臂,摸了摸殷玄的眼睛,这双眼睛,见证过罪恶,见证过光明,见证过荣耀,亦见证过苦难,如今,他的眼睛,见证着他的爱情。 聂青婉喃喃地想:爱情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聂青婉收回手,可下一秒,那只小手被一双坚实有力的大掌握住,殷玄激动莫名,眼中的光越发的炙盛,他的胸口起伏的厉害,胸腔里有一股勃然而发的澎湃情绪在燃烧、在蒸腾,他忽然眼眶一热,将聂青婉的小手往怀里一塞,抱起她就飞奔了出去,跑着跑着就纵力一飞,落在了外墙门头的那一个门梁上。 然后举目一望,漫天的青风,漫天的湖水,漫天的翠柳,这么一刻,天地似乎静成了另一个世界,真的只有她跟他的世界。 殷玄从刚刚聂青婉抬头摸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她眼中的温柔,那样的温柔,在他看来,就是她对他爱情萌芽的开始,他焉能不激动? 聂青婉被殷玄抱着坐在了门梁上,门梁不大,就一个垂花拱门的大小,她被他抱在怀里,近在咫尺地听着他狂烈的心跳声。 聂青婉轻叹,却没有推开他,只转过视线,看外面的风景。 殷玄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她的小手,也没有说话,他实在太高兴了,高兴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低头吻着她的发丝,轻声道:“先在这里坐一坐,看看四周的风景,一会儿吃完饭了我们再逛院子,不然饿着肚子逛,会累的。” 聂青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殷玄抱着她,也不再说话,嘴角是在笑着的,可眸底的湿意却一览无遗,他多么希望他的世界就停留在这一刻,她依偎在他怀里的这一刻,这一刻的她对他是有情的。 前方碧湖水柳,后方日光漫天,中间的他们,两道相拥的身子,青裙旖旎,薄衫相缠,印在灰墙白瓦之间,定格成了一道最美的世外惊鸿。 随海去买早餐,王榆舟对大名乡很熟,知道古木苏街的早餐最地道有味,便就带着随海去了。 华州和谢包丞还有桂圆都跟上。 好巧不巧,在古木苏街的包子铺碰上了王芬玉和李玉宸。 李玉宸自昨天殷玄答应了她出宫后就高兴的回宫收拾了一番,当天下午就回去了,知道夏途归身上的伤已恢复的七七八八,跟着王芬玉来了大名乡后,她也鼓动着夏凌惠来了。 她二人是昨晚到的,睡了一夜,今早上起来李玉宸就拉了王芬玉过来买早饭。 没想到这么巧,竟会碰上随海王榆舟还有华州谢包丞一行人。 几个人意外在街头撞上了,均是一愣,不过很快双方就反应了过来,迎面上前,见礼的见礼,问候的问候。 李玉宸昨天跟夏凌惠去了舍居,把夏谦吓了一跳,把义铭吓了一跳,把夏途归吓了一跳,把二舅妈吓了一跳,把王芬玉也吓了一跳,要说夏凌惠这么突然地跑来,他们一点都不惊奇,可李玉宸这么跑来,那就极为震惊惊奇了,毕竟李玉宸是皇上的妃子,作为后宫妃子,回一次家都难,更别说来这么远的地方了,而且,还带着大包小包的行礼,那架势,完全像是长住的呀! 几个人不解,就问了李玉宸。 李玉宸便把皇上要带婉贵妃来大名乡避暑养伤,她借着婉贵妃的面找皇上要了几天假回来看夏途归以及家人的事说了。 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是一怔。 夏途归和二舅妈以及义铭倒没多想什么,皇上和婉贵妃的事情,夏途归已不愿意再去搭理了,反正罢了官,他也不用再去猜测谁谁谁了,二舅妈就是一个普通的闺中妇人,也不会去想那些绕绕弯弯,义铭是将这些信息过了耳,记在了心里,却不去琢磨,夏谦想的就多了,可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沉默地让二舅妈去给夏凌惠和李玉宸收拾房间。 王芬玉眨了眨眼,又看了夏谦一眼,想着,皇上为何要带婉贵妃来大名乡避暑养伤呢?大殷帝国的皇家在夏日的时候,想要去避暑,地方有很多,却唯独没有大名乡,所以,皇上其实也是想借着为婉贵妃避暑养伤之名,来见一见外公吧?为着二舅的那件事。 当然,那只是王芬玉的猜测,具体是不是,那就要看往后了。 但只知皇上带了婉贵妃来大名乡避暑养伤,却不知道王榆舟也会来,王芬玉看到王榆舟,高兴地上前喊了一声哥,又对随海福了一礼,王芬玉不认识华州和谢包丞,王榆舟就给她一一介绍了一遍,王芬玉笑着向华州和谢包丞福了一礼,华州脸面淡淡的,回了一个客气的点头礼,谢包丞也不热络,跟华州一样,回了一个淡淡的点头礼。 李玉宸是宸妃,在这里,品阶最大,虽然在人流蹿动的街头,那些称呼不敢说出来,但这几个人都朝她见了礼。 李玉宸不认识谢包丞,就多看了他两眼,谢包丞也一样,头一回见皇上的妃子,他也不客气地多看了两眼。 几个人彼此认识问候完,就各买各的早餐,各走各的路了。 随海不敢耽搁,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少时间过去了,他真担心婉贵妃饿了,皇上会收拾他,等王芬玉和李玉宸一走,随海就赶紧挨个铺子地买早餐,各式各样的早餐全都买一份,然后打包装盒,人手好几个食盒,提着往回赶。 赶到的时候已经辰时三刻了,聂青婉已经饿的不行,风景也不看了,要回屋垫些糕饼吃,殷玄心疼她,就抱着她回了屋,刚垫了两口糕饼,随海一行人就回来了。 殷玄赶紧抱起聂青婉,去了前院的饭堂。 把聂青婉放在椅子里坐好后,殷玄让随海去喊华图和袁博溪一行人,等人都到齐了,殷玄让他们都坐,包括随海在内。 起初随海真不敢坐,可殷玄说了,在这里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后随海就颤颤巍巍地坐下了。 王榆舟倒坦然,殷玄说坐,他就坐了。 华图和袁博溪以及华州也习惯了,倒没有扭捏和忐忑,纷纷找了椅子,坐好。 凃毅和管艺如还有曲梦以及桂圆是不敢坐的,他四个人分了一些饭菜下去,在外面的凉亭里吃。 谢包丞一开始是要随着华州进去坐的,但一看凃毅他们分了菜出去,他一扭头,也跟了出去,他实在不想跟皇上一起吃饭,为什么呢?因为吃不饱哇! 吃饭的时候殷玄责备随海,说他太慢了,随海委屈啊,想着奴才就知道皇上你要怪我。 随海可不会像个闷葫芦一样白挨这一顿骂,他把路上遇到了王芬玉和李玉宸的事情说了。 殷玄听后,倒没再数落他。 聂青婉一听李玉宸已经来了,眼睛一亮,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说:“她住在哪里?你有跟她说我住在哪里吗?她有说要来找我玩吗?” 可话还没说出口,殷玄就看出来她的心思浮动了,他忽然一个侧身,掏出帕子就往她嘴上一按,众人一愣,聂青婉也一愣,殷玄却好像毫无察觉似的,轻柔地给她的唇角擦了一擦,说:“沾了一个菜。” 又擦了两下之后,他收回帕子,说道:“没有了,吃吧,每样都尝一尝,看喜欢吃哪种,明日让随海再去买。” 他这么一打扰,聂青婉要说的话就没办法说了,她嘟着嘴瞪了他一眼。 殷玄轻笑,眸光对上她的视线,温柔的如同春水。 这么缠绵的如胶似漆的目光暴露在众人眼下,众人就算是瞎子,也看得见,更何况,众人都不瞎。 随海立马就觉得自己的屁股底下坐的不是椅子,而是钉子,真是如坐针毡呀! 他觉得自己妥妥就是在拉皇上的仇恨值。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好碍眼。 王榆舟也是。 王榆舟是头一回有幸跟皇上跟婉贵妃共进早餐呢,原本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可如今他觉得,这荣幸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他有些后悔了。 袁博溪和华图以及华州也都是聪明人,一看皇上跟婉贵妃吃饭都还不忘‘打情骂俏’,哪怕他三人觉得跟华北娇同桌吃饭是很幸福很高兴的事,也觉得一家人这么坐在一起吃饭实属理所当然,可这么一刻,他三人也深感力不从心,着实不该这么不长眼色的。 故而,这一天过后,饭桌上再也看不到随海的影子,也再看不到王榆舟的影子,更看不到袁博溪和华图以及华州的影子了。 当然,随海和王榆舟不出现在饭桌上很正常,可袁博溪和华图以及华州不出现在饭桌上就不正常了。 华图就在这里呆两天,两天后就返朝,袁博溪和华州一直呆在这里陪着聂青婉,但不管陪多久,袁博溪和华州都不再陪聂青婉吃饭了,不管是早餐还是午餐还是晚餐,就算后来聂青婉去喊他们,他们也都说吃过了,让她跟殷玄自己吃。 随海看着这架势,又翻了翻白眼,想着皇上绝逼又是故意的! 殷玄确实是故意的,他可以赶走随海,可以赶走王榆舟,却不好赶走华图和袁博溪以及华州,这三人毕竟是华北娇的亲人,他明着赶人也实在不妥,可他又着实不愿意他们横插在他跟聂青婉之间,他让他们来只是主持大婚的,不是让他们来充当电灯泡的,故而,他们识趣地自己走开,最好。 事实证明,这三人还是很有眼力见的。 殷玄很满意。 早饭还没用完,王榆舟就丢了筷子,说自己吃饱了,然后说去给聂青婉熬药,随海一听,也赶紧搁筷,用着带王榆舟去厨房的借口,起身走了。 华图和袁博溪还有华州象征性地又吃了几口,也纷纷搁筷子,说吃饱了。 离席的时候,殷玄压根没留他们,亦没说让他们在院里找个房间休息休息,三人便知道,皇上不乐意他们留在这院里,想休息,自己找地方。 三人暗自深吸一口气,头一回觉得这个皇上也忒小气巴拉了,这么大的院儿,腾一两个房间给他们歇一歇脚咋了? 三个人忍着各自的心思,朝殷玄见了一礼,又朝聂青婉见了一礼,退身下去。 只是,刚走到门口,殷玄又喊住了他们。 三个人同时停步,回头看他。 殷玄没有看他们三人,而是对聂青婉道:“吃完饭了你先不要出门,明日再出去,这府上还差个匾,我今日把匾弄好,你就在家中陪着我,绣那个荷包吧,到晚上能绣好吗?” 聂青婉抬了抬眸,说道:“你弄你的匾,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殷玄道:“不行,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出去走的,你就在家中绣荷包,我看你绣了一大半了,再绣一天,晚上应该就能绣好了。” 聂青婉知道这个荷包不绣好,就会一直被他念叨,她也想早点绣好,给他之后一了百了,之前在宫里面,左一事右一事的,着实不能全神贯注,现在耳边清静了,手头也清静了,倒能腾出大把的时间来绣这个荷包了,一天的时间,足够绣好。 聂青婉道:“那行吧,今天就在家里绣荷包,晚饭前给你。” 殷玄听着她说‘家里’,开心的又笑了起来,他嗯了一声,这才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三人,说道:“晚上我想跟婉婉拜堂成亲,你们回去了休息休息就去街上购置一些婚庆所用之物,下午过来布置。” 三个人听后,连连应是。 殷玄便挥了挥手,让他三人走了。 聂青婉垂眸安静地吃着饭,知道殷玄心心念念地非要办这个拜堂成亲的仪式,她也不拦,反正也拦不住,他想折腾就让他折腾。 吃完早饭,殷玄拉着聂青婉在前院走了一圈,熟悉了前院后,正准备去二进院里再瞅瞅,王榆舟那边就把药端了过来,殷玄就让聂青婉先喝药,然后又带她回屋,给她换纱布。 换好纱布,殷玄又帮她把衣服穿好,说道:“伤口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再过几天就不用缠纱布了。” 聂青婉道:“哦。” 殷玄看着她,说道:“你要是累就休息,不累就绣会儿荷包,我跟随海去弄门匾,你坐到院里来,给你在树下搭个凉棚,再买些当地的水果和糕饼放着,再弄一壶水来,你要是饿了就吃一些,渴了就自己喝,好吗?” 聂青婉道:“外面热,搭凉棚也热,我坐屋里绣。” 殷玄道:“不会热的,我给你搭的棚子一定不会让你热,而且,我得随时都能看到你,所以你一定要在外面。” 聂青婉抿嘴,不大高兴。 殷玄俯身就吻住她抿起的嘴角,低低地道:“乖,看不到你我会心慌,到外面陪我。” 聂青婉推着他,说道:“知道了,你要忙就快去忙。” 殷玄笑着松开她,出门喊随海去外面买搭建凉棚的材料,还有做府匾的材料以及笔墨等等。 东西备过来,殷玄和随海就在院子里大刀阔斧地钉钉嚓嚓割割,把这一方宁静的小院渲染的热火朝天。 殷玄和随海先给聂青婉搭凉棚,殷玄四处瞅了瞅,找到一个风景绝佳之地,殷玄之所以选三进院作为他跟聂青婉的起居室,就是因为这个三进院不管是从地势上看还是从风景上看,都是这个院子中最好的,院中百花栉比,绿草如茵,有好几棵粗壮的千年榆树,形状美,搭个凉棚能趁凉不说,还能搭秋千架。 殷玄想到聂青婉最爱玩秋千了,索性就在两棵粗壮的千年榆树的枝丫间给她搭了一个秋千出来,这秋千搭在树叶繁茂的大树下,不管什么时候来玩,都不会被阳光晒到。 殷玄搭完秋千,进屋将聂青婉拉出来,让她去试试。 聂青婉看着那个秋千,目光怔了一下,她扭头,看着殷玄,眸底飞蹿而出一股不自知的暖意,但很快又消弥。 她收回视线,走上去,看着那个秋千。 不是用高质量的青藤做的,是用草结的绳搭的,两边的绳子上还缠了很多花朵,一路盘旋而上,直冲天霄,青红交错的颜色,十分美丽,再抬头,头顶郁郁葱葱,层叠着山峦一般的绿叶天盖,日光难入,细碎的斑点打在枝叶繁绿之间,如浩瀚宇宙里的星星,闪闪夺目。 聂青婉忍不住感叹,真美。 聂青婉收回视线,再看殷玄,他也正在看着她,那目光温柔而轻盈,似乎在说:“要玩一玩吗?” 秋千架的高,聂青婉自己是上不去的,得有人抱着,这么一看,聂青婉才发现,这个秋千架的高度,跟她原先在紫金宫玩的那一个,竟然那么相仿。 以前都是任吉抱她,这一回,大概得换殷玄抱了。 聂青婉道:“我想玩,你来抱我上去。” 殷玄走上前,将她拦腰一抱,放在了秋千上面,可不等聂青婉开口让他给她推上去,他也轻功一纵,轻轻松松地落坐在了她的身边,两只手撑开,抓在两边的草绳上,然后内力贯注在手掌上,再一点一点地传送,那秋千就自动自发地荡了起来,时而高,时而低。 飞到很高的高空时,聂青婉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兴奋的尖叫,高兴的大笑。 殷玄侧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她飘起的墨发在空中肆意的飞扬,看她绽开的笑容在阳光下如何的灿烂,看她青裙凌空,炸开如烟花般的美丽弧度,殷玄的心,滚汤的如同岩浆,咆哮的如同山河。 他想,婉婉,这才是你最动人的样子。 以前朕只能远观,而今,朕也终于可以拥有,你是朕的,这一回,你无论如何都得是朕的! 第125章 缘定今生 聂青婉最爱玩秋千了,在牌瘾之余,就是秋千迷,但殷玄也不会让她长久的玩,荡了半个钟头后,殷玄松开内力,任秋千缓缓慢着降下来,然后伸手抱起聂青婉,跳到地上。 他二人在玩秋千的时候随海就在院子里一边忙着一边看着。 随海没读过什么书,他在进宫之前是跑商的,所谓跑商就是给两头商柜接货,倒练就了一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但着实没那么高雅的兴趣以及时间去读书。 进了宫,受宫中贵人们的熏陶,倒也能攒出一点笔墨来,可他就算用尽了毕生所学,搜肠刮肚,也无法用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刚刚皇上和婉贵妃一起荡秋千的样子。 随海只觉得,那二人交缠在一起衣衫,随着衣衫一起腾起的青丝,纵入天空的样子,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好看,且十分的登对。 随海笑了,他是为皇上高兴。 皇上终于得到了他此生最爱,太后的灵魂住进了华北娇的身体里,皇上得到了华北娇,那也就等于得到了太后。 随海喜滋滋的,手上的动作都带着欢快的调调。 殷玄将聂青婉放在地上后,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理顺后,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其实没有汗,秋千荡起来的时候风那么大,哪可能会有汗。 但殷玄习惯性的就是要给她擦擦,他一边擦一边问:“开心吗?” 聂青婉眸中的笑意还没有削减,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她点头道:“嗯,开心。” 殷玄笑道:“看你开心,我也开心。” 殷玄低头吻了一下聂青婉红润的脸蛋,然后把她拉到檐下的凉椅里坐着,说道:“你先坐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跟随海一起搭凉棚,搭好后你再把荷包篮子提过来,坐那里绣。” 聂青婉心情好,就很配合地点了一下头:“嗯。” 殷玄伸手揉了揉她的秀发,笑着走了。 他回到院里,跟随海一起捣鼓着那些木头,做府匾有专门做府匾用的木头,搭凉棚有专门搭凉棚用的木头,这些木头是殷玄和随海吃完饭以后去市场上买的。 买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三刻,快到巳时二刻了,这个时候的阳光已经很浓烈了,可殷玄和随海似乎都没感受到热。 二人就大敕敕的晒在烈阳下,忙着给那些木头组合,然后又拿着木头去树下打桩,然后给顶上搭防水棚和防阳布。 其实前院有凉亭,但这个三进院里没有,想要趁凉,还真得要搭一个凉棚不可。 殷玄和随海都是有身手的人,不一会儿时间就将凉棚搭好了,还做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摆在里面。 木椅不是单个的,而是横条长形,可坐亦可躺。 殷玄又让随海去马车里拿铺毯和凉席,铺在那些木桌和木椅上面,然后又让随海去马车里拿一套茶具摆出来。 那茶具来自宫中,自奢贵又高档,往桌上一摆,将整个小凉棚都点缀的富丽堂皇起来。 殷玄忙完,去舀了水洗手,然后过来对聂青婉说,凉棚搭好了,她可以到里面去绣荷包了。 聂青婉听着,轻轻地嗯了一声,看一眼他被太阳晒的有些泛红的脸,还有额头上明显冒出来的汗珠,那一刻,她的心不可扼制的悸动了一下。 她掏出帕子,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给他擦额头的汗,边擦边说:“凉棚搭好了就休息一会儿,府匾下午做就行,到荫凉的地方弄,不要到阳光底下晒。” 殷玄听着她关心的话语,看着她温柔的眉眼,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笑着嗯一声,见她踮着脚尖,极为辛苦,他就往下弯了弯腰,把额头伸到她面前,让她不用踮着脚尖也能够得着。 若不是他刚刚忙的灰尘漫天,衣服上沾了很多木屑,他是极想把她抱到怀里的。 殷玄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抱她,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嘴角翘起春花般的开心弧度。 等聂青婉给他额头的汗擦干了,便收回帕子,进屋去拿篮子,到凉棚里绣荷包。 殷玄直起身子,去给她弄吃的,弄喝的。 等聂青婉出来,凉棚的木桌上已摆满了各种吃的和喝的。 聂青婉眼眸转了转,提着绣荷包的篮子,坐在了凉椅上,她把篮子放在身边,伸手从里面拿出那个半成品荷包,低头认真地绣着。 殷玄让随海把做府匾的材料挪到凉棚旁边的荫凉地方,又让随海去拿笔墨,他要题字。 随海去拿了,过来后,殷玄双腿盘坐在草地上,仰头问聂青婉:“婉婉喜欢什么样的匾名,你心里有名字吗?” 聂青婉轻轻抬头,扫了他一眼,他坐在草地上,青衣几乎与草地一色了,他眼睛在笑着,嘴角亦在笑着,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他坐的位置就在她凉棚的外口处,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他一抬头亦能看到她,而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像守护着她的一尊门神,灰尘卷衣,俊脸微红,却挡不住他满身强悍的王者之气。 聂青婉又将头垂下去,继续手上的动作,说道:“你随便写一个就行了。” 殷玄不满道:“怎么能随便写呢,这可是我们的爱巢!” 聂青婉额头狠狠一抽,心想,爱巢?谁跟你爱巢,这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聂青婉压根不想理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她沉默地挥动着手上的针。 随海站在后头,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还笑的特别响亮,他真的不是要笑皇上的,可皇上这话说的着实让人不笑不行呀! 随海笑的前俯后仰。 殷玄气的冷眼扫他:“很好笑?” 随海赶紧把嘴巴一捂,摇头又摇头,也不敢说话,真怕一开口就要笑出声,那样的话皇上大概会毫不留情地劈了他。 随海为了能保住小命,真心不敢呆在皇上身边了,皇上等会若是再语出惊人,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还忍得住。 随海麻溜地跑开,站在很远的地方,当隐形人去了。 这个地方虽远,可只要殷玄有吩咐,他立马就能听见,也不怕耽搁事情。 殷玄见随海遁跑走了,哼一声,想着好歹嘴快脚也快,再跑慢一点,朕非割了你的嘴不可,叫你笑朕。 殷玄转头,看向聂青婉,立马收起冷漠脸,轻声说道:“婉婉想想,这宅子起什么名字好听。” 聂青婉不愿意想,直言道:“不想,没空。” 殷玄掀了换眼皮,说道:“那我就一个人想了呀,若是我起的名字你不喜欢,那你也不能怪我,谁叫你懒得连脑袋都不想动一下。” 聂青婉额头抽了抽,心想我是懒得动脑吗,我是懒得应付你,她抿了抿唇,说道:“你尽管写,什么名字都行。” 殷玄不满地咕哝,想着你怎么就这么不上心,这是我们的爱巢呢,咱们最美的时光都会在这里,你多费点心怎么了? 殷玄原本是想跟聂青婉一起来规划他们的爱巢的,可小女人不给面子,也不上心,更不热情,那殷玄只好一个人来规划。 虽然是一个人,可他还是很兴奋,他兴冲冲地坐起来,跑到聂青婉跟前,对她说:“不管我写什么,你都不能嫌弃。” 聂青婉也不看他,手上不缓不慢地勾着针,说道:“不嫌弃。” 殷玄低低地笑,开心地冲着她的额头吧唧一下,落下很重很响的一个吻后又扭头,跑到笔墨和那些木板之间,提起笔就写了起来。 他一边写一边用余光悄然地打量着聂青婉,见她青衣淡淡,墨发低垂,坐在一方凉棚里,绣着荷包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温柔娴静的妻子,她在为他缝荷包,他在为他们的新家题匾,那一刻,他想也没想,落笔有锋,写下:“如沐风月如沐春,坐拥山色坐拥你,一顾前尘两不离,不负恩情不负老。” 想了想,写上横批:“缘定今生。” 又想了想,写上匾名:“缘生居。” 殷玄写完,也不给聂青婉看,喊随海过来把门楹和门匾都挂上去。 随海过来看了一眼,二话没多说,忙着去挂了。 殷玄丢开笔,起身去屋里洗澡换衣服,卧室里有两道门,其中一道门连接的就是天然温泉,原本那温泉是露天的,宁斋想着皇上的圣体可不能随便让外人瞧见,就给温泉围了一道墙,正好跟卧室齐平,如此,这个天泉温泉就变成室内的了。 不管是殷玄想洗澡还是聂青婉要洗澡,都极为方便。 温泉屋里还有衣柜和屏风,摆有榻和方桌,换衣服脱衣服也极方便。 殷玄在温泉池里很仔细地洗了洗身子,又起身换了一套干净的直裾,用毛巾擦着头发,往门外去了。 到了外面,他一头扎进凉棚里,将聂青婉手上的针拿开锁在荷包上面,又把荷包连同那些五花八门的线一起给塞进篮子里,再把篮子拿开,放在另一侧的桌面上。 他往她旁边一坐,身子往她腿上一倒,头枕在她的腿上,脸面向上,看着她,举着毛巾,笑着说:“帮我擦发。” 聂青婉皱眉,说道:“我不会,一会儿随海来了让随海给你擦。” 殷玄抿嘴,不由分说地把毛巾塞进她的手里,把她柳腰一抱,脸埋进她的怀里,说道:“婉婉帮我擦。” 聂青婉拿着毛巾,见他像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心里无端的又是一软。 曾经他是孩子的时候,她是常给他擦头发的,那个时候她把他当她的孩子,虽然她比他只大了三岁,虽然后来他的身高远远凌驾在她之上,可她从来没把他当成男人,也没把他当成外人,她一直把他当成家人,当成她最亲近的人,虽然她对待那个时候的六个将领从不偏心,可到底,他是她选中的人,她对他自然要更好一些。 只是后来,他加冕了帝冠,也渐渐长大,她就不再给他做擦头发的事情了,他亦没再要求过,他的身边有了更多的宫人照顾,他的帝王威仪渐渐显露,大概他也知道,那些事情,他再也不能开口,而她,也不会再帮他做。 可现在,他说的毫无负担且极其的自然而然,而且,似乎很笃定,她一定会给他擦。 聂青婉撇嘴,倒没有再拒绝,接过毛巾,将他的长发用毛巾包裹住,慢慢地擦拭着。 七月的天,外头的气温也高,不用聂青婉擦,殷玄的头发都干的快,更不说聂青婉还一直在给他擦了,所以不出半个钟头,殷玄的头发就干了。 头发一干,聂青婉就嫌弃地将殷玄推开,然后毛巾往他脸上一甩,站起身,走到对面,将桌子上的荷包篮子提起来,进了屋。 殷玄默默地拿开脸上的毛巾,看一眼聂青婉离开的背影,笑的像一朵盛开的大喇叭花。 随海挂好门楹和门匾,过来向他汇报,见他笑的那个荡漾劲,随海额头又抽了抽,想着皇上你又在丢人现眼了。 随海轻咳一声,说道:“少爷,都挂好了。” 殷玄含着笑地嗯一声,让随海进屋去拿玉冠,帮他把头发扎起来,随海听了,赶紧进屋,拿玉冠,虽说是玉冠,却只是寻常世家男子们戴的那种,不会太扎眼,却也不会太低俗。 给殷玄将头发扎整齐后,殷玄站起身,把手上的毛巾甩给随海,他背起双手,去门口,看门楹和门匾的效果。 看完,觉得很不错,就进屋,把坐在屋里绣荷包的聂青婉拉出来,让她也看。 当然,拉聂青婉出来的时候殷玄顺便也拿了一把伞,帮她撑着,以免她被阳光晒着了。 聂青婉站在门前,背后是万顷雅水河,河里盘踞着千千万万只乌龟,大的小的泊在河间、池边、壁滩上,或缓慢爬行,或缩头晒着太阳,或伏在潜水里,任水浪拍身,而前方是男人用他那有力的笔锋写的攥金大字,气吞山河,风姿飒爽,缘生居三个大字,镶在高高的门楣上,份外醒目,而在那门楣下面,也用攥金字体写了一个齐头,叫缘定今生。 今生么。 聂青婉垂了垂眼,清淡的目光从那门匾和齐头上落下,看向大门两边的楹联,看完,她冲殷玄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又进了屋。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殷玄压根不知道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见她又进屋了,他赶紧拿着伞追着跟进去,当大伞撑在她的头顶,挡住了那日头烈阳后,他在后面扯着她的衣袖,问道:“你不喜欢吗?” 聂青婉道:“没有。” 殷玄道:“那就是喜欢了?” 他冲上去,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笑着说:“我也很喜欢,缘定今生这四个字,你觉得是不是特别适合我们?” 聂青婉听到这里,往前走的脚步倏地一顿,她扭过头,看着他。 殷玄也看着她,这一刻,他的眸色又深又黑,虽然眼角依旧带着笑,可那心机的帝王眼里却藏了太多太多的城府。 他在试探她,亦在向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聂青婉长久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黑伞遮住了阳光,亦遮住了炽热,他与她立在这被隔绝的一道黑伞底下,形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想要得到心爱女人认可的男人。 聂青婉又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路面,说道:“有缘也得有命享受,没命,什么缘都是白搭。” 殷玄听得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在说就算真有缘,他也没命来享了,可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他又问一遍:“你觉得这四个字适不适合我们?” 聂青婉短暂地顿了一会儿,说道:“挺适合。” 殷玄趁机说道:“你既觉得适合,那就说明你也接受我们今生的缘份了,那你不能拒绝我。” 聂青婉没听懂,挑眉问他:“拒绝你什么?” 殷玄低咳一声,眼角默默地移开,耳根染上一丝红,轻声说道:“晚上,不能拒绝我。” 说完,把伞往她手中一塞,跑进了屋。 进了屋后,实在是太兴奋,就打开衣柜,将他的喜服拿了出来,又将她的喜服也拿了出来,然后将两套喜服摆在床上,摆在一起。 他看着那并排摆在一起的喜服,笑的像个傻子似的。 没一会儿,他又把聂青婉的喜服摆在他的喜服上面,再把他喜服的左袖子拿起来,又把他喜服的右袖子拿起来,双双往里一扣,形成一种他的喜服正环抱着她的喜服的样子。 没一会儿,他又将他喜服的两只袖子拿开,将一只喜服的袖子塞到聂青婉那个喜服里面。 然后,又一只塞进去。 聂青婉走进来,看到的就是他这么幼稚的举动。 聂青婉额头抽了抽,实在拿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无语了,她看都不看他,将伞放下后就直接走到她刚刚放荷包篮子的榻前,坐进去,继续绣。 反正没事,今天绣完,明天去找李玉宸玩。 聂青婉这样想着,就绣的特别的专注。 殷玄也不管她,就自个玩自个的,玩的不亦乐乎,一会儿把自己的衣袖塞在聂青婉的喜服里面,一会儿又把聂青婉那套喜服的衣袖塞到他的喜服里面。 他玩着玩着就情动了。 他一下子冲到聂青婉面前,将她手中的荷包拿开,抱住她就亲了起来。 聂青婉要推他,没来得及,被他亲个正着。 风云残卷之后,他低声道:“饿了。” 昨天殷玄嘴上的伤口确实很严重,可经过一夜的药膏修复,今天早上起来就没有那么严重了,早上他又很积极的在涂药,这个时候的嘴上伤口已经不显了,有细小的青痂,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早上吃饭那会儿,华图一行人都没看出来,只是觉得皇上的唇有点怪,但他们什么都没说,王榆舟倒是瞧出来了某些‘内情’,可他多长眼色的人呀,只当没看见。 所以众人一致都对皇上的唇视而不见。 吃完饭殷玄就没涂药了,让痂子自动落掉就行了。 这会儿吻着聂青婉,那青痂微微的疼,可抵不过心里的爱意和身上的渴望。 聂青婉躺在那里,看着凌架在身体上方的男人,他正看着她,那目光像被饿了几千年的凶兽,一旦被放开,必然将她吞吃殆尽。 聂青婉知道,他确实是饿了,可真正能填饱他的不是饭,而是她。 聂青婉知道,有些事情既躲不过,那就得迎刃而上。 她躺在那里没动,只道:“饿了就让随海去买饭吧,也快到午时了。” 殷玄伸手抱住她,抱的很紧很紧,他压低着嗓音,沉沉道:“吃完午饭我们睡觉。” 聂青婉道:“嗯。” 殷玄听到她答应了,立马松开她,跑出去喊随海,让他去买午饭,顺便去喊王榆舟,让他过来熬药,并顺便给聂青婉号脉。 随海听了,赶紧跑出去。 一个钟头后又回来,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食盒,王榆舟的手里也拎着食盒,但王榆舟今天中午不敢跟殷玄和聂青婉坐在一起吃饭了,他把食盒提进三进院的堂屋里就赶紧下去熬药。 随海也不跟殷玄和聂青婉坐在一起吃了,殷玄也不让随海布菜,就跟聂青婉二人坐在堂屋的大圆桌前吃着家常小菜。 吃完,王榆舟那边的药也熬好了。 聂青婉喝完药,殷玄又让王榆舟给聂青婉仔细地请一次脉,主要是看聂青婉的体内有没有受到那种香的影响。 王榆舟请完脉,摇头说没有后,殷玄这才算彻底的放心了。 殷玄挥挥手,让王榆舟走了,随海也不留,收拾了那些残盘残碗,送回酒楼去。 殷玄抱起聂青婉去睡觉,床上的喜服已经被殷玄又挂起来了,二人躺在床上后,殷玄去脱聂青婉的衣服,聂青婉扣住不让,殷玄看着她,低声说:“脱了睡。” 聂青婉摇头。 殷玄笑着说:“我也脱。” 聂青婉还是摇头。 殷玄道:“乖,我不想点你穴道,你听话点。” 聂青婉才不管殷玄说什么呢,她不要脱了衣服睡就不要脱了睡,为了不再被殷玄点穴道,她直接一翻身从另一头下床,往门口跑。 可好不容易跑到门口了,手还没伸到门上去将门拉开,整个人就如失重的叶子一般被一股巨大的风往后吸去。 倒不是一下子飞回去,而是沿着刚出来的路线完全不受控制地又倒走了回去,等到床边了,她又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床上某个老神在在的男人怀里跌去。 跌到他怀里了,被他稳当当地一手搂住,他看着她,笑道:“想去哪里?” 第126章 结发夫妻 聂青婉暗恨,她知道刚刚她的身子是被殷玄用内力给控制住了。 既然走不了,那就不走了。 聂青婉在殷玄的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眼睛一闭,装睡。 殷玄低头瞅她,知道她是装睡,他也没拆穿她,将她小心地放到床上,他下床将身上的衣服祛除掉,又上床,将聂青婉重新抱在怀里。 他低头吻她,小声说:“脱了好不好?” 聂青婉不理他,继续装睡。 殷玄低叹,浑身都难受,可最终没有点她的穴道,也没强硬地非要脱她的衣服,他松开她,翻身仰躺在一边,平复。 平复着平复着就睡着了。 主要是昨晚没怎么睡,今早上也就只补了三个钟头的觉,上午又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中午吃饱,又睡在心爱的女人身边,这瞌睡虫就来了。 殷玄睡着了,聂青婉却没有睡着,她不大困,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地睁开眼,翻过身,冲平躺的男人看了一眼。 殷玄的衣服脱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带子还十分的松散,若隐若现的能看到他伤疤显现的胸膛。 聂青婉伸手戳了戳殷玄的手臂,殷玄没反应,聂青婉又戳了戳他的脸,殷玄也没反应,聂青婉轻吁一口气,想着,睡着了。 聂青婉轻手轻脚地起身,坐回到榻边,将那个荷包篮子提到小几上,坐那里绣着。 绣了一个钟头,有些累,她就放下荷包,站起身,走动走动,然后再坐回去继续绣,马上就完成了,剩下收尾的工,再一个钟头就好了。 申时一刻的时候聂青婉终于将这个荷包绣好,她拿在手中检查了几遍,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漏针后就将荷包收起来,去床边看殷玄,见他还在睡,她就去门口,将伞拿起来,出去走一走。 三进院是她跟殷玄目前住的一个院子,聂青婉想在这个院子里逛一逛,就撑着伞下了台阶,只是,刚走下台阶就看到袁博溪带着管艺如和曲梦进来了,她们三人手上都抱着各种各样红色的东西。 聂青婉想到今早上殷玄吩咐袁博溪以及华图和华州的事情,她走上前,冲袁博溪道:“娘怎么来这么早,中午没睡?” 袁博溪笑着道:“今天是你的大喜事,娘哪里睡得着呀,娘从早上离开了……” 本来想说:“从早上离开了这个院。” 但想到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门头上挂了门匾,上面还写了三个挥斥方遒的大字,她又改口,说道:“娘早上出了缘生居以后就跟你爹和你哥哥还有谢包丞去街上买各事喜事用的东西了,不过东西不多,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就是寻常夫妻拜堂所用的。” “原本你已封了妃,皇上也为你办了封妃大典,这民间的拜堂之礼就用不上了,但皇上非常坚持,可见皇上有多宠你,他既想跟你办民间的婚礼,那娘就按民间的婚庆礼单来备东西,虽然不多,可也得到处跑着买,这不,中午都没睡呢,吃完饭后娘跟你爹和哥哥又去订了几桌子酒菜,算是晚上的结婚喜宴桌吧。” “知道皇上不想有外人打扰,也就只订了三桌,想来是足够了,办完这些,我们就来了,想着你跟皇上应该还在午睡,娘是想先来把这个院子布置布置的,没想到你醒这么早。” 聂青婉笑道:“我不是醒的早,我是没睡。” 袁博溪咦道:“中午不困的吗?” 聂青婉道:“不困。” 袁博溪把手上的东西往她面前支了支,打趣道:“那你要不要跟娘一起来贴囍字?” 聂青婉笑道:“好啊。” 袁博溪见她应了,也不跟她客气,让曲梦去前院,看凃毅有没有把浆糊弄好,曲梦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去前院,没一会儿回来,手里就多了一个葫芦瓢,瓢里装着搅好的浆糊。 袁博溪拉着聂青婉去贴。 管艺如和曲梦去布置红地毯。 说是让聂青婉帮忙,但其实她也就只是拿着葫芦瓢,跟着袁博溪移动罢了,涂浆糊和贴囍字都是袁博溪在做。 袁博溪的脸上露着慈母般的笑,也有欣慰的笑,她碎碎地道:“原来还在绥晋北国的时候,娘时常想,你的夫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能是个能征善战的大统领,也可能是个名门世子,或者是个能言多辨的文士,也或者是一个寻常百姓,不管是谁,只要他积极向上,只要他对你好,娘就乐意他当你的附马。” “可绥晋北国被大殷灭了后,娘就知道,你的婚姻,由不了你亦由不了我了,当皇上纳你入宫的旨意传到晋东王府中的时候,娘还流了一夜的泪,那个时候娘想,身为绥晋北国的公主,你享受了至尊荣华,那么,身为晋东遗臣的郡主,你就要承担这些苦难,人这一生呐,不可能只享受而不付出,你享受过了,那么如今,你就要付出,所以娘哭了一夜,还是把你给舍了。” “那个时候你可能是恨娘的,所以偷偷的服毒自尽。” 袁博溪说着,眼眶红起来,当圣旨传入到晋东王府的时候,没人知道她有多绝望,可这就是遗臣公主们的命。 而这些公主们入了大殷皇宫,那就是等死,她们不会得到皇上的爱,即便有宠幸,也不可能被允许生下孩子。 她们可以取乐皇上,却永远没有自己的将来。 她们的命运,在国家灭亡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苦悲。 幸好,袁博溪想,她的女儿活出了跟别人不一样的风采,亦走出了跟别人不一样的路,但这样的风采和这样的路,总是如履薄冰。 聂青婉垂眸,说道:“我没有恨娘。” 袁博溪道:“没恨就好,你能理解娘的无奈,醒后愿意进宫,娘是很欣慰的,但娘同时又很担心你,纵然你现在得宠了,娘还是很担心你。” 她说着,看了她一眼,又道:“自古以来君王的恩宠都是昙花一现的,宫中的明贵妃不就是个例子?所以趁皇上现在宠你疼你的时候,你得争气。” 说着,往她肚子看去,又道:“宫中女子能长久依持的靠山不是皇上,而是孩子,娘不知道你伺候皇上这么久了,有没有……” 她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她知道聂青婉听得懂,所以她又接着说:“如果还没有,那就趁今晚,知道吗?” 袁博溪说完,从袖兜里掏出一包东西塞给她,十分平静地道:“晚上在皇上进屋之前将这包药放到皇上的酒杯里,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就是能让他欢快的药。” 袁博溪一副过来的人语气说:“男人都是一个样的,他若之前还没碰过你,今夜碰了,尝到了滋味,以后会更宠你的,趁着皇上宠你的时候怀上龙子,往后哪怕是失了宠,你也有护身符了,明白吗?” 聂青婉看着手上的那个小小的纸包,额头抽了又抽,心想,能让殷玄欢快的药?那么,他吃了这个药后,应该不会碰她了吧? 聂青婉的心思诡异地浮动着,她知道,当着袁博溪的面,这包药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而且,她把这药想的太神奇太伟大了,她觉得殷玄吃了这药后应该就不会碰他了,可她哪里知道,男人吃了药之后会更可怕呢? 聂青婉淡定地哦一声,顺手就把药包揣进了袖兜,她不知道,她装药包的动作被殷玄精准地看进了眼底,她跟袁博溪的对话也被殷玄听了个正着。 袁博溪给窗户上贴囍字,自然少不了那一排墙上的窗户。 但那一排窗户有些高,站着够不到,她就让管艺如去搬了把椅子,放椅子的时候,声音惊醒了殷玄。 那窗户外面没帘子,就只有里面有,里面的帘子全在遮着,袁博溪看不到里面,她只是挨个地贴着囍字。 殷玄被惊醒后,四周瞅了瞅,没瞅到聂青婉,正准备起身,就听到了袁博溪正在跟他的小女人说:“宫中女子能长久依持的靠山不是皇上,而是孩子……” 孩子。 殷玄在听到这个语汇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他跟聂青婉的孩子……他跟婉婉的孩子……我的天哪,只是想着这么一句话,他就觉得被一股至极的甜蜜狠狠地冲击着心脏。 殷玄呼吸微沉,只觉得身体又在叫嚣了。 他摒住气息,不动,继续听着,听到袁博溪说那药的时候,殷玄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药,床弟之间助欢的药。 殷玄忍不住想,朕需要那药吗?只要婉婉躺在朕的身边,朕就有无限热情,朕只是闻着她的气息,朕都能兴奋一夜,任何药都没朕的婉婉厉害的。 正这样想着,殷玄就听到聂青婉说了一声‘哦’。 哦? 哦!! 殷玄激动的呀! 她居然没拒绝! 那么,她也想…… 她不知道他吃了那药后会有多…… 殷玄只觉得口干舌燥,一蹦三跳起,连鞋子都没穿,风一般卷到门口,他用内力控制着脚步声,故而,屋内的人都没有听见,就连他推门的声音,她们也没听见,她们只顾着说话,只顾着忙碌了,哪里知道有人在门口偷窥呀。 故而,殷玄将聂青婉装药的那个动作看的倍儿清。 殷玄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久,直到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多,大概是华图和华州以及谢包丞已经装扮好了别的院子,过来跟袁博溪汇合,吵吵闹闹的,他才从床上起身,去隔壁的温泉池里洗了个澡,过来换了一身衣服,打开门,出去。 华图和华州还有谢包丞在前院和二进院里忙,随海午觉起来后也加入他们忙碌的列队,忙完前面,几个人就来了三进院,见三进院全弄好了,他们就打算一起去四进院,见殷玄突然出来了,众人一愣,纷纷见了个礼,倒不是君对王的那种礼,就寻常认识人之间打招呼的那种礼。 见完礼,殷玄朝聂青婉走去,见她站在阳光下面,他眉头蹙了蹙,将她拉到屋檐下,看一眼她晒的有点薄红的脸,一边抬袖子给她擦汗,一边轻斥:“这大中午的天,你都不知道撑个伞吗?” 聂青婉出门的时候拿伞了,只是刚刚帮袁博溪端葫芦瓢的时候又放下了。 这会儿囍字已全部贴好,她手中的葫芦瓢也由管艺如接了下去,又见华图和华州以及谢包丞都来了,她就与他们闹在了一起,一时倒忘记了撑。 聂青婉道:“我刚有撑伞,就是帮娘的时候搁了。”她往窗下的某一角指了指:“喏,在哪里呢。” 殷玄往那个地方扫一眼,果然看到一把大黑伞,殷玄想着有伞不撑,你拿了不就等于没拿?可余光扫到院中的那么多人,殷玄又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再斥责她,遂牵住她的小手,冲袁博溪道:“都弄好了吗?” 袁博溪笑道:“外面全都弄好了,就是屋里头还没有弄,皇……少爷既然醒了,那我就进屋给里面也贴些囍字,再换一套红色被面。” 殷玄点头:“嗯。”又说一句:“辛苦您了。” 袁博溪笑着说:“不辛苦,自家女儿出嫁,当娘的总想多忙点,那才高兴呢。”她说着,喊了管艺如和曲梦拿着东西进去,她去布置殷玄和聂青婉的新房。 华图和华州还有谢包丞以及随海没有进去,华图冲殷玄道:“还有四进院没布置,我带他们几个去布置。” 殷玄道:“去吧。” 华图几人不耽搁,拿着各种新婚所用的红灯笼,红对联还有红地毯,去四进院布置去了。 布置完过来,袁博溪也已经将新房弄好,几个人重新回到院中,殷玄看了看天色,快酉时了,虽然太阳已经跑到西山去了,可天空还大亮,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天黑,殷玄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他实在等不及了,就对袁博溪一行人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拜堂吧?我带婉婉进去换衣服,你们也去换衣服。” 他说着,显然是很迫不及待,不等那几个人有什么反应,拽着聂青婉就进了屋。 进去后才发现堂屋里铺满了红地毯,正墙上还挂了一幅超极大的囍字,正对着囍字下方的桌子上摆了两支很粗壮的红色蜡烛,虽然还是白天,蜡烛却已经在燃烧了。 看着这样的红,殷玄简直喜爱的不行。 他一抱将聂青婉抱起来,风一般地冲进了内室,将她放在床上,他去取喜服,喜服取过来,他要亲手给她穿,聂青婉摇头,说道:“让我娘来给我穿。” 殷玄愣了一下,他知道,有娘疼爱的女子在出嫁的时候都希望由娘亲自给自己穿嫁衣,殷玄不想驳了聂青婉的这一个希望,可袁博溪并非她真正的娘,袁博溪只是华北娇的娘,而他今日要娶的人是聂青婉。 她的嫁衣,必须是他亲自给她穿。 殷玄垂眸,不说话,只沉默地弯腰,蹲身,蹲在她面前,去解她现在的衣衫,聂青婉拦了两下没管作用,她也不拦了,看着他将她的外衣脱掉,小心地穿着那套喜服,喜服不像她在封妃大典的时候穿的那种裙子累赘,这就是简单的寻常百姓家新娘子穿的那种衣服,面料虽高档,但样式相对的要简单一些。 殷玄穿好胳膊,把聂青婉抱起来,给她把盘扣和腰带系好,然后又去拿红簪和红头帕,这东西都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是早就预备好的。 殷玄并没有给聂青婉的头上戴太多饰坠,也没戴那沉重的凤冠,他就只在她乌黑的发间插了一柄红花簪,然后用红盖头将她蒙住,再把她扶着坐在床上,他去换自己的衣服。 换好过来,看到坐在床上蒙着红盖头的聂青婉,他眸底微微的湿热,一个克制不住上前,隔着红盖头,对着她的唇亲了一下。 这一下特别用力,带着克制而压抑的力量。 亲完,他牵着她的手,把她牵出了屋子。 华图、袁博溪和华州也换好衣服,谢包丞没有红衣服,就在身上挂了一条红绸子,明明他不是新郎,他却笑的跟朵花似的,随海也没红衣服,不过他机智,在来的时候他就偷偷地备了一套颜色看上去比较喜庆的直裾,虽然是暗红的,可也是红呀,他穿着那套暗红色的直裾,高兴地站在一边。 看到殷玄牵着聂青婉出来了,他赶紧扬起调子喊:“迎新人拜堂。” 华图和袁博溪走到上位去坐,华州朝边上的椅子里坐去,桂圆满脸含笑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那一对新人,凃毅也站在了华图旁边,管艺如和曲梦立在袁博溪身侧。 殷玄拉着聂青婉走到门口,随海递给殷玄一条红牵绳,殷玄瞅了瞅,没要。 随海笑道:“少爷,这是牵新娘子用的。” 殷玄白他:“拿什么绳子,本少爷用手就行了!” 那语气着实不太好。 随海摸摸鼻子,心想,行,你是爷,你想用手就用手,随海将红绳子往身上一挂,笑着喊:“一拜天地!” 殷玄拉着聂青婉,朝天地拜了一礼。 随海又喊:“二拜高堂!” 殷玄又拉着聂青婉,朝坐在正上首的华图和袁博溪拜了一礼。 随海又笑着喊:“夫妻对拜!” 殷玄和聂青婉双双转身,面对着彼此,那一刻,殷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为他穿嫁衣为他披红盖头的女子,心底涌动的是毕生所渴望的归属感,脑海里显现的是她牵起他的手,为他拭血,说着‘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的画面。 殷玄想,婉婉,从这一刻起,朕就真的是你的人了,天地为证,高堂为证,从此以后,我与你再也不分离了,生在一起,死也能在一起了。 他嘴角漾起最温柔最开心的笑,缓缓低下头。 聂青婉被蒙着红盖头,看不到前面的男子,不知道他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亦不知道他是一幅什么样的面貌,但她想,一定是开心又英俊的。 一方红帕,将她挡在红尘之外,却让她一下子就看清了这红尘里男女之间痴缠的情爱,她的眸底也涌上了一股难以察觉的热,她想,爱情之于人,竟是如此的誓不罢休吗?她又在心里微微一叹,想着今日我嫁于你,来日便互不相欠,一心换一命,一生换一生。 聂青婉从红盖头下面看到殷玄垂下来的发丝,知道他已经低了头,她也把头低下去,二人的头排在一排,还没抵上,随海恶劣的推了一把殷玄,殷玄的头就堪堪正正抵上了聂青婉的,那一刻,殷玄虽然恼,却又忍不住雀跃。 随海闷笑,见二人对拜完了,兴奋地大喊一声:“送入洞房!” 殷玄直接一伸手,将对面的聂青婉一抱,跑进了新房里。 随海额头抽了抽,心想,皇上你就不能矜持点吗!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都不嫌丢人! 华图见殷玄那急切劲,忍不住也笑了。 袁博溪高兴呀,皇上这般急切,想来还没跟女儿真的圆房,那今晚……想到那包药,袁博溪低咳了一声,对华图道:“你带着华州和谢包丞还有凃毅去酒楼里把我们中午那会儿订的三桌喜菜弄回来,酒也别忘了拿。” 华图点头,朝华州和谢包丞还有凃毅挥了一下手,就往门外走,走出去,觉得穿这么一身红太打眼了,就又去刚刚换衣服的地方,将衣服换过来,华州也将衣服换过来,这才去酒楼弄饭菜。 饭菜弄过来之前,袁博溪让随海在院里支桌子,随海很乐意,笑着哎一声就去忙了。 袁博溪站在那里,瞅了一眼卧室的门,笑着走出堂屋。 她出去了,管艺如和曲梦自也跟上。 袁博溪扭头,冲管艺如说:“把门关上。” 管艺如笑一声,轻声地将门给合上了。 卧室里,殷玄将聂青婉抱到床上后就开始吻了起来,聂青婉用红盖头蒙住脸,一直往床里面躲,一边躲一边直嚷嚷:“哪有把新娘子送进来就不出去待客的新郎啊!我也还没吃饭!咱们也还没喝交杯酒,还没算完成真正的婚礼,你不许碰我!” 殷玄站在床边,笑着看她在床上躲避的样子,他不脱鞋子,直接冲上去把她抓住,按在怀里,她的红盖头他一进来就给不耐烦地给掀了,他看着怀里扑腾的她,怒目水亮的眼,被他吻的发红的唇,乌黑长发,大红嫁衣,真是人间至极绝色。 殷玄伸手揉着她的小脸肉,笑道:“今天没客,我不用出去待客,我只要在这里陪你就好了。” 聂青婉噎住,眼珠转了转,说道:“可我还没吃饭。” 殷玄用指腹戳了戳她的肚子,想到今日白天听到的袁博溪要让聂青婉生孩子的话,他压住她的耳朵,小声说:“确实得吃饭,不然婉婉没力气生孩子。” 聂青婉脸一红,接着就暴怒,可不等她暴怒出口,殷玄又攫住了她:“婉婉,你不用怕失宠,我会给你很多很多孩子的,只给你一个人。” 聂青婉推开他作恶多端的脸,气道:“你下午偷听我跟我娘说话!” 殷玄低笑:“我可没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的。”他又小声说:“你晚上是打算给我用那药吗?你知道那药用了后,你会有多惨吗?” 聂青婉眨眼,一时没听懂,她心想,不是你有多惨吗?怎么会是我惨? 殷玄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懂,殷玄轻叹,想着她什么都不懂,他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红盖头,他站起身,理理衣服,轻声说:“我去给你拿些饭菜,你先吃着,等吃完咱们再喝交杯酒,那药你就不要用了,我不想伤到你,不喝药我都怕我控制不住,更别说喝药了。” 他说完,也不管聂青婉听没听懂,又掸了一下袖子,出去了。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华图一行人才在酒楼伙计的帮助下把饭菜酒都弄回来了,随海早已摆好桌子,但也只有两桌,可华图他们订的是三桌的菜量,殷玄直接腾了一桌进去,跟聂青婉二人在屋里面吃。 吃完,殷玄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端着,一杯递给聂青婉,等聂青婉接着了,他就挽起她的手,将交杯酒喝了。 喝酒的时候,他的目光看着她,那样刻苦而眷恋,带着可怕的谷望。 聂青婉垂着眸子,压根没看他,所以,她没有看到他漆黑的眸子一瞬间涌上来的暗色和猩红的谷欠。 等酒喝完,殷玄直接将酒杯一甩,抱起聂青婉就上了床。 这一回,聂青婉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无奈地吸着气,看着殷玄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的衣服脱了,又来脱她的衣服。 脱的只剩下里衣,他却没继续了,他问她:“荷包呢?绣好了吗?” 聂青婉道:“绣好了。” 殷玄伸出手:“给我。” 聂青婉白了他一眼,下床去翻今日穿的那一套青色的裙子,从袖兜里将荷包翻出来后,她直接往床上一甩。 殷玄伸手接住,拿在眼下看了看,针针都是她的心意,他又笑了,他冲下床,拿了一把剪刀,拉住聂青婉,让她站在他的面前,他用剪刀剪了她的一摞发丝,又剪了自己的一摞发丝,然后甩开剪刀,垂头,认真地将这两摞发丝绑在一起,边绑边说:“我娘跟我爹认识的时候我爹已经娶妻了,我爹给不了我娘正室之位,可我爹极爱我娘,我娘也极爱我爹,她并不在意正室之位,她只是想要一个真心待她的爱人。” “我娘是南波人,南波人都视头发为圣物,他们坚信血脉来自于发,剪发便等于剪了血脉,那是罪恶的,可南波古谚里还有一个传说,说发能牵白头,生死并蒂枝,如果把自己的头发与心爱之人的头发绑在一起,那就能共生不离,去了阴间,阎王爷也不能把他们分开,我娘的荷包里就有她与我爹的结发环,今天,我也与你,结下这生死不离的谶言。” 他抬头,看着她,说道:“婉婉,从今天起,我与你就再也不会分离了。” 他将结绑在一起的两人的头发拿起来给她看,眼睛里溢开满满的幸福之色,他很宝贝这个结发环,只让聂青婉看了一眼,就装到了荷包里,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抱起她,回到了床上,他放下她,抬手一扬,四周红帘俱落。 一方小小的红霄香帐内,他一字一句,低声而深情,郑重而坚定:“婉婉,今夜,我要跟你做真正的夫妻。” 第127章 跟你上天 第二天天还没亮,殷玄尚在搂着聂青婉睡觉,缘生居的大门就被李东楼敲响了。 今日早朝的时候,陈津向聂北递上了陈亥辞官告家的辞臣书,随着辞臣书一起递上来的还有六虎符印。 六虎符印一共有六枚,在殷太后时期,掌握在六大战将手中。 那是六大战将调兵遣将的最高虎符,亦是太后亲颁。 殷玄手中有二,一枚是封昌的,一枚是自己的。 殷天野手中有一,陈亥手中有一,还有两枚,原在聂西峰和聂不为手中。 但太后归天后,聂家引退,聂西峰和聂不为也没把手中的六虎符印上交给殷玄,反而是放在了紫金宫中。 既在紫金宫中,殷玄就不敢拿,别人更不敢碰,故而,那两枚六虎符印虽还存在,却等同于废物。 殷天野手中的虎符,殷玄不会去夺,但陈亥手中的这一枚,来自于陈温斩的功勋,殷玄又极憎恶陈温斩,自要夺了不可。 以前陈温斩没回来,太后没回来,陈温斩也不再接管六虎符印,这六虎符印虽然落在了陈亥手中,也对殷玄构不成任何威胁,殷玄就听之任之。 可现在就不行了。 如今太后归来,陈温斩归来,聂北归来,殷玄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归来了,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任吉也会重新回到太后身边,这些人,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让大殷帝国的江山震一震。 殷玄不敢小看这些人,亦不会小看,他要提前防备。 当然,剥夺陈亥手中的兵权,一是为了集中他本身的皇权外,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废后封后。 殷玄要给聂青婉后位,就一定要让陈家自觉地退出朝堂,陈亥辞官,交出虎符,也算顺应当下形势。 聂北虽然代政,可不管是陈亥辞官,还是交出六虎符印,这都是朝廷大事,这样的大事聂北是不敢作主的,故而,一接到这两样东西,聂北就让李东楼拿着,亲自跑来大名乡,向殷玄请示了。 李东楼来的早,上朝时间是在寅时三刻,他骑马跑的快,没到辰时就赶到了大名乡。 皇上在大名乡的具体住址李东楼一开始不知道,因为殷玄不愿意这几天有人上门打扰,故而,除了对戚虏说了地址外,旁人一概没说。 至于华图一家子人和王榆舟,那是例外。 李东楼不知地址,就向戚虏打探了,戚虏问明他要皇上地址的原因后就告诉了他,李东楼知道了地址后就没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地赶了来。 李东楼敲响了门,来开门的人是随海。 随海看到李东楼,微微一诧异,咦道:“李统领,这么一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李东楼道:“我来找皇上。” 随海伸长脑袋往外瞅了瞅,没在外面瞅到人,他一伸手就将李东楼拽了进来,小声道:“要喊少爷!” 李东楼一怔,反应过来后笑道:“噢,喊习惯了,倒忘记了……” 本来要说:“倒忘记了皇上现在不在皇宫,而是在外面,是不能直接叫皇上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眼睛倏然一瞪,瞅着这满院的红灯笼和红色囍字,还有红色的地毯,他额角隐隐一抽,压低了声音问:“有喜事?” 随海笑道:“是呀,少爷昨晚和夫人拜堂成亲了。” 李东楼暗自想了一下,皇上是少爷,那这个夫人应该就是婉贵妃了,不是都封过妃了吗?怎么又拜堂? 李东楼狐疑不解的目光看向随海。 随海也不给他解释,只是问道:“你来找少爷,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吗?” 李东楼这才想起正事来,沉声说道:“是有紧急的事情。” 李东楼不等随海问起,就把昨天陈亥从金銮殿前方台阶上摔下去,摔的头破血流,至今还没醒的事情说了,又道:“今日陈津递上了陈亥的辞臣书和六虎符印,这事儿聂北作不了主,就差我来问皇……呃,少爷。” 随海一听是这等大事,当即拧了拧眉,丝毫不敢马虎,对李东楼说了一句‘你先等着,我去汇报’就走了。 随海去到三进院,可看着那道门,真心不敢上去敲,昨晚皇上肯定得偿所愿了,这颠鸾倒凤一夜后,这会儿肯定睡的沉,他要是打扰了皇上的好眠,皇上起来会不会削他脑袋呀! 随海在院门前踌躇了半盏茶的功夫,最后还是上前去敲响了门,李东楼今天汇报的这件事,着实不是小事,他不能犹豫,亦犹豫不得。 随海敲了五声响,里面一直没人应,随海就不敢再敲了,正准备走人,里面忽然就传出了殷玄沙哑慵懒又无敌性感的声音,他问:“有什么事?” 随海立马折回身子,隔门禀报说:“李东楼来了。” 殷玄昨晚跟聂青婉结束后还早,本来他们昨天晚上吃饭就吃的早,上床也早,临到睡下的时候也就刚进入亥时一刻。 作为早起的殷玄,每天的生物钟都固定在寅时三刻以前,不到寅时三刻就会自然醒,但现在因为远离朝堂,卸下一身俗物,心无牵系,只专心地陪着怀里的女孩,这睡眠时间就拉长了。 又加上昨夜全身心的投入,格外的舒畅,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还是心灵,全都得到了最深刻的释放,这就睡的沉了些。 但眼下快辰时了,他再能睡,睡到这个时候也到极限了。 他睡到自然醒,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给怀里的女孩一个早安吻,就听到了敲门声。 这个院里没住别人,除了随海外,再没有第三人,能来敲门的,也就只有随海了。 而随海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知道昨晚他跟聂青婉拜了堂,成了亲,昨晚定然睡的晚,那今早就会起的晚。 早上若不是他们自己出门,他自不敢随意来打扰。 而来打扰了,就说明定然有很紧急的事情。 李东楼来了。 殷玄默默地品味了一下这几个字,眉头微微挑了挑,却没有穿起。 眼睛在聂青婉的脸上扫了一圈,见她脸上出了汗,他将薄被拿开一些,给她散散汗,再伸手将她额头上的薄汗擦掉。 而薄被一拿开,殷玄就看到了聂青婉露出来的皮肤上的各种痕迹。 想到昨晚,殷玄瞬间心疼之极。 殷玄起身,去翻抽屉,将那个擦嘴伤的药膏拿过来,蹲坐在床上,细致而认真地给聂青婉擦着,一边擦一边问随海:“李东楼来有急事?” 随海回道:“是的。” 殷玄问:“什么事?” 随海便将刚刚李东楼说的事情给殷玄重复了一遍,殷玄听后,挤着药膏的手一顿,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可脸上波澜不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说:“我知道了。” 随海问:“陈亥的辞官信和虎符怎么处理?” 殷玄道:“你去收着,告诉李东楼,准了陈亥的辞官,让他好好养着吧。” 随海垂头,应了一声‘是’之后赶紧去前院,向李东楼传达殷玄的旨意。 李东楼听了,把辞臣信和六虎符印交给了随海,然后返回去,向聂北转达。 随海拿着那封辞臣信和六虎符印来到三进院的门口,隔着门对殷玄说李东楼走了。 殷玄道:“东西放到堂屋里,你去买早餐,婉婉一会儿醒了肯定很饿。” 随海‘哦’了一声,轻声推开门,将信和虎符放在桌子上,又轻脚地退出去,小声地关上门,去买早餐了。 殷玄继续给聂青婉的身上涂药膏,直到将一小瓶药膏涂完,差不多给聂青婉身上严重的地方都涂好,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去洗了把手,又过来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白色里衣,上床给聂青婉穿。 聂青婉的身上有药膏,就不能这么不穿衣服躺着了,药膏蹭到了床上之后就没作用了,但蹭到了衣服上,多少还能贴着皮肤。 殷玄小心地抱起聂青婉,给她穿衣服。 穿衣服的时候把聂青婉弄醒了。 聂青婉迷迷瞪瞪的睁开眼,起初有些朦胧,有些混沌,可慢慢的意识和身体机能都跟着复苏,然后,浑身的疼意就铺天盖地的传来。 以前醒来总是会说饿,今天醒来,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疼。” 殷玄的心狠狠一抽,几欲窒息,他抱着她,眸底压着心疼,也压着自责,他低声温柔地问:“哪里疼?全身都疼吗?” 聂青婉点头,挣扎着往床上躺去。 殷玄不敢强硬地抱她,见她要躺,他立马松开她,将她小心地放回床上。 可聂青婉躺回了床上也没觉得舒服,浑身都疼。 她眼眶微红,瞪着那个坐在床上,看着她说疼而一脸不知该如何时是好干着急的男人,气道:“都是你害的!” 殷玄不顶嘴,闷闷地接话:“是我的错。” 他躺下去,小心地扶住她的腰,将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发丝,明明是很担心很担心她的,明明是很自责很自责的,明明听到她说疼自己也跟着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好的没话说,他想,朕什么时候也这么坏了呢,都是被你给带坏的。 殷玄一边担心她,一边又抑制不住那飞扬的好心情,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慰她,大概说什么都没用,他只是抱着她,陪着她,在她第一次事后的清晨里,陪她疼,陪她无理取闹。 聂青婉原本是打算找殷玄好好算一算帐的,可男人太配合了,她骂他是混蛋,他点头应了,她骂他就是擒兽,他也点头应了,不管她骂什么,他都点头,最后聂青婉又给气着了,直接一翻身,拿背对着他。 殷玄看着她的背,默默地欺上去,用胸膛贴住,再用手臂将她包围,他低声说:“疼的话今日就不起了,我在床上陪你,我拿书给你讲故事,好吗?” 聂青婉才不要听他讲故事,她说:“我要打牌。” 殷玄额头一抽,一把将她抱过来,面朝面地对着,他瞪着她:“不舒服就在床上躺着,打什么牌,打牌要坐的,你的腿坐得住吗?” 聂青婉听的脸颊一红,想到他昨晚干的好事,她气道:“还不是你害的!” 殷玄低笑,亲亲她的脸,小声说:“那我今天赎罪,陪你一天。” 聂青婉直接拒绝:“不要。” 殷玄商量道:“雅水河里有很多乌龟,我给你捉几只来,陪你玩?” 聂青婉还是拒绝。 殷玄没办法了,她今日不舒服,他也不能带她出门,她想打牌,他也不会允许,那就只好委屈她,呆在床上,听他讲故事了。 殷玄这般想着,就不打算给她穿起了。 等随海买了早饭过来,殷玄看了一眼昨晚的残羹冷菜,本是想喊随海进来收拾的,但见聂青婉还躺着,他就没喊,他自己收拾,收拾好,提出门,交给随海,让随海处理。 等随海拎着垃圾出去了,殷玄将早餐摆好,抱起聂青婉去吃。 殷玄要喂她,被她拒绝了。 殷玄挑眉问:“你能自己吃?” 聂青婉翻他白眼:“你以为你强悍的能让我胳膊腿都疼?我就是腿疼,手还能用,胳膊也能用。” 她拍开他的筷子,自己拿筷子夹菜。 殷玄暗沉着目光看她,心想,朕不强?是不是昨晚太怜惜你了,让你有了错觉?等你缓过了这几天,看朕怎么收拾你,让你胳膊和手都不能用。 殷玄抿唇,见她吃的欢,想着她饿坏了,就不说这些话影响她的食欲,他自己知晓就好了。 聂青婉坐在殷玄的腿上,身子虽然娇小,可到底是一个大人,她这么一坐,把殷玄前方视线的一大半都挡住了,夹菜不方便,吃菜也不方便,那些汤汤水水会淋到她身上,故而,殷玄见聂青婉吃的欢,他就不吃了,等着她吃完,他再吃。 而看着心爱的女人一脸娇嫩地坐在自己的腿上大快朵颐,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殷玄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聂青婉的脸上,等她吃饱,准备掏帕子擦嘴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没穿外衣,自也没帕子可掏,她要去掏殷玄的帕子,被殷玄轻轻握住手。 他低头,直接将她唇边的油渍卷干净。 末了,他松开她,说道:“你先去床上躺着,等我吃完,我就给你讲故事。” 聂青婉不想听故事,可腿着实疼,至少上午是没办法下床的,她也不拿自己的身体去堵气,乖乖地让殷玄抱着她上了床。 躺在那里,无聊地没话找话:“我娘他们还没回去吧?” 殷玄一边拿筷子吃饭,一边回说:“你爹明日要上朝,可能下午就得回帝都怀城去,你娘和你哥应该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回宫。” 聂青婉道:“那一会儿你喊我娘和我哥还有谢包丞来,我们玩游戏。” 殷玄默默地转头,往床上看了她一眼,咽下嘴里的食物后,问道:“是那天在会盟殿,你与晋东王府的那些人玩的游戏吗?” 聂青婉笑道:“嗯,挺有意思的。” 殷玄道:“与我说说,是什么样的游戏,有什么样的规则,必须要坐着吗?” 聂青婉道:“一种跟字词有关的游戏,应该不用一直坐着,靠着躺着也可以。” 殷玄道:“那我让随海一会儿去喊人。” 聂青婉‘嗯’了一声,又问:“我今日还喝药吗?” 殷玄道:“喝的。” 聂青婉伸手摸了摸伤口的位置,好像没摸到纱布,她问:“还缠纱布吗?” 殷玄想了想,想到他刚给她身上的痕迹涂了药,这会那药应该被皮肤吸收了,用纱布这么一蒙的话,可能对皮肤不大好,就道:“今日不缠了吧,若是对伤口不影响,往后也不用缠了,等痂子脱落,药也不喝了。” 聂青婉没异议,躺的实在无聊,她就让殷玄给她拿书。 殷玄搁下筷子,去书柜里翻书,这些书都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大多都跟大名乡有关,有《大名乡风情人物志》《北乡南苏一线桥的构建史》《大名乡美食》《大名乡戏剧》《大名乡茶楼》《大名乡歌舞》以及《千年神龟落湖传说》等等。 殷玄翻了翻,把那本《千年神龟落湖传说》取了出来,递给聂青婉,说道:“这本书我在昨日来的马车上看过了,讲的就是我们屋前那个雅水河以及雅水河里蛰乌的来历,你可以看看,这本书上讲,蛰伏在雅水河里的这些乌龟中,有一个乌龟是龟王,这雅水河里的乌龟全是它繁衍下来的,当地人称它为‘血龟’,书上讲,‘血龟’有活人血,变死生,延生命的奇效,只要能取到它身上的一龟一片,死人就能复活,活人就能长寿,但是,这只是传说,是假的,书上还写,后代有人抓住了这只‘血龟’,借用了它的一只脚来给亲人起死回身,但是,没用,不过故事还是挺有趣的,你可以看看。” 聂青婉如今的身子是华北娇,可她之前是苏安娴的女儿,苏安娴是苏城人,苏城与大名乡之间就隔了一座桥,聂青婉虽然七岁就进宫了,可七岁以前是在聂府长大的,苏安娴既是苏城人,自然对大名乡也份外熟悉,关于这‘血龟’的传说,苏安娴打小听到大,小时候苏安娴就给聂青婉讲过,聂青婉自然知道。 聂青婉撇撇嘴,心想,什么‘血龟’,就是一‘土地公’。 聂青婉没兴趣看这种书,这种故事一听就是招摇撞骗的,弄这些虚假嘘头无非是给大名乡蒙一层神秘面纱,给那个雅水河蒙一层神秘面纱,给那些千千万万个乌龟蒙一层神秘面纱,然后吸引外地游客,赚钱财罢了! 外地人会上当,她这个本地人才不会。 聂青婉嫌弃地皱眉:“不看。” 殷玄一愣,不过很快他就想到她是谁,她应该从小就听惯了这个故事,自不稀奇,殷玄笑了笑,又将书收回去,找了一本跟大名乡没有关系的其他地志书给她看。 这一回聂青婉接了。 殷玄又回到圆桌前吃饭,聂青婉靠在床头,翻开书页,打发时间地看着。 殷玄瞅了一眼墙上的窗户,又四处环视了一眼室内的光线,最后一个指峰弹起,带起两阵风,吹向前后两面墙顶上的窗帘,然后那两面窗帘就自动分离了,露出前后天光。 一面冉冉东升的阳光,一面清幽绿泽的翠林,从两面窗户里倒印进来,光与影的交错,风与云的交错,美丽的令人砸舌! 聂青婉搁下书,前面看看,后面看看,惊叹:“这是哪个牛人造的屋子,竟然这么诗情画意!” 殷玄笑道:“一个姓卧的工匠,这处宅子就是他的,只不过,他目前不在大殷帝国,宁斋就从他妹妹的手中把这个宅子买下了,旁处的宅子都没有这种结构,唯他的这个屋子是这种结构。” 殷玄又搁下筷子,来到床头,伸手揽住聂青婉的肩膀,指着前面的那一扇窗户,说道:“等这位姓卧的工匠回来了,我让他来把那扇窗户改造一下,再往下降一点,这样的话,晚上我们就能躺在床上欣赏月光了。” 聂青婉看着他的手,根据他所比划的尺寸,自我想像了一下,然后觉得他真是太会享受了,躺在屋中的床上欣赏月光,也真的只有他能想得出来了。 聂青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不直接上天?” 殷玄一怔:“啊?” 他没听懂,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聂青婉轻哼一声:“这么会享受,应该上天呀,这地上不适合你。” 殷玄听懂了,她是在嘲讽他,他没生气,只低低地笑开,那迷人而又磁性的笑声刮在聂青婉的耳畔,让她极不舒服,可还不等她推开他呢,男人就道:“婉婉,如果我真的上天了,那也一定是跟你,没有你,我上不了天。” 聂青婉一下子被噎的红了脸。 殷玄看着,十分愉悦地哈哈哈哈大笑出声,她简直太有才,她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见她气的拿书朝他狠狠砸来,殷玄赶紧躲开,躲到圆桌前,继续吃饭。 余光扫到她气的眼睛都红了,他又无奈,搁下筷子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递给她,同时,把脑袋也递过去:“你打吧。” 可说着你打吧,那眼角眉梢,甚至是整张脸,都在忍着笑,哪里有请罪的意思,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聂青婉气的怒吼:“滚!” 殷玄笑着把书塞给她,麻利地‘滚’到桌边,继续吃饭了,一边吃一边笑,余光扫到床上的女孩身上,渐渐的融化成了一地春池。 昨晚吃的早,又活动了,今天又起的晚,殷玄自然比较饿,几乎把桌子上的菜盘子全部清理了个干净,这才觉得吃饱了,他搁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抿了一口茶水,这才起身收拾。 将桌子收拾干净,托盘端出去,看到随海在门口守着,他直接把托盘递给了随海。 随海接了,殷玄问:“王榆舟过来了吗?” 随海道:“已经过来了,药在前院。” 殷玄道:“端过来。” 随海立刻点头应了一声是,端着托盘去前院,喊王榆舟。 在王榆舟过来的这个时间段里,殷玄进了屋,一眼扫到堂屋的正大桌上摆的那个封信和那枚六虎符印,他慢慢的眯起眼睛,走过去,将信和六虎符印都拿起来,进了内室。 第128章 坏的透顶 聂青婉还靠在床头翻着书看,殷玄拿了信和虎符进来的时候她眼皮抬都没抬,殷玄也不去打扰她,坐在大床一侧的长榻上,拆出信,看着。 只看了个开头,王榆舟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殷玄搁下信,去端药。 药端进来,他坐在床沿,要喂聂青婉。 聂青婉不让他喂,将书反扣在床上,伸手将碗端过来。 药碗外面有一层防烫布,是包裹着碗的,这也是从宫中带出来的,隔着这个布端碗,一点儿也不烫。 但药汁还是烫的,聂青婉用勺子边吹边慢慢喝着。 殷玄看了她一眼,见她不皱眉,不喊疼,他又返回榻前,拿起信看。 屋子虽大,可殷玄坐的那个榻离床很近,聂青婉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明晃晃的虎符,她眸底陡然一震,心想,怎么有个虎符? 她见殷玄在看信,就问道:“宫中来的信吗?” 殷玄没隐瞒她,低声道:“嗯。” 聂青婉问:“聂北让人送来的?” 殷玄又嗯一声。 聂青婉垂了垂眸,想着,聂北让人送来的信,那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信,不然,聂北不会专门差人送到殷玄手中。 而有信还有虎符,那就必然出自陈亥之手。 目前所拥有虎符的人中,除了陈亥,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上交兵符。 那么,是陈亥出事了? 如果真出事,还不是小事,而是大事,或许,生命垂危也说不定,不然这信不该出现在殷玄手中,六虎符印也不可能出现在殷玄手中。 聂青婉眯了眯眼,冷冷地想,聂北昨天才刚代政,还没开始大刀阔斧呢,这陈亥就洞察了先机,抢先一步。 也是,三公的人物,若是连这点儿脑子都没有,又如何能被殷玄看中,还混的风声水起。 或者,殷玄也知道,就算聂北代政,陈家也有办法全身而退,所以,他或许并没打算灭了聂府,也没打算灭了陈府,他只是想看这两大世家各自斗狠,然后各自枯败罢了,但却不会一棒打死,还会让他们苟延残喘,那样的话,他既对得起她,也对得起陈德娣,他既不负她,也不负陈家曾经帮过他的恩。 他想十全十美,可这个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聂青婉冷冷地抿了抿唇,没问信中写了什么,猜也猜得到,她安静地喝着药。 因为烫,喝的就慢。 等殷玄将信看完,聂青婉的药还没喝完。 殷玄将信收起来,看了聂青婉一眼,想着她不问,是不好奇,还是已经猜到了? 殷玄觉得,以太后的精明城府,定然已经猜到了。 殷玄起身,将信和虎符一并放进书柜下面的抽屉里,再返回到床沿,坐下,伸手给聂青婉揉捏着小腿。 聂青婉没拒绝他的伺候,十分舒服地享受着。 等她将药喝完,殷玄松开手,去接药碗,并说:“你再躺一会儿,我让随海去喊华图他们。” 聂青婉垂眸应道:“好。” 她这么乖巧听话,殷玄着实喜爱的不行,他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拿着药碗出去。 王榆舟和随海都守在门外,殷玄将药碗拿出来后,王榆舟上前接了,接住后问道:“今日要备药水和纱布吗?” 殷玄道:“不用了。” 王榆舟便不多言,拿着药碗下去了。 殷玄对随海道:“你去看看华图一家人吃完早饭了没有,若吃完了,让他们来缘生居,陪婉婉解解闷。” 随海哦了一声,赶紧领命下去。 昨天晚上王榆舟也被殷玄遗弃了,或者说殷玄太兴奋了,也忘记聂青婉还要喝药的了。 若是正常的时间点吃饭,殷玄可能还想得起来,可昨晚没有按正常的时间吃饭,他们是提前吃的,吃完就是洞房,殷玄哪里还想得起别的事情,刀山火海都挡不住他的步伐,更不说喝药了。 即便后来拆了聂青婉身上的纱布,看到了那结痂的伤口,殷玄的脑袋里也没有想起还有喝药这个环节,他的满脑袋装的只有眼前的女人,只有接下来的事情。 这么睡一觉起来,精虫退去,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 王榆舟昨晚是准时准点来的,但可悲的是,他被锁在了门外,明明时间还早,明明细细看去还能看到一星点的天光,这天还没完全黑,门怎么就栓上了呢? 王榆舟想不明白,敲门,然后随海就来开门了。 看到王榆舟,随海猛地一拍脑门,想着哎呀,婉贵妃晚上还没喝药呢。 可这个时候谁敢去打扰皇上呀! 别人敢不敢,随海不知道,但随海知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门打开后,王榆舟提着医药箱,抬脚就往门槛里面跨,一边问随海怎么这么早就栓门了。 只是,还没等随海回答,王榆舟就看到了满院的红灯笼、红囍字和红地毯。 王榆舟脚步一刹,表情一愣。 见王榆舟这般模样,随海就笑着将晚上殷玄和聂青婉拜堂成亲的详情说了,并道:“皇上太兴奋了,我也高兴的过了头,都忘了你还要来给婉贵妃熬药这一茬。” 随海摊摊手:“今晚只能算了,我是不敢去打扰皇上的。” 王榆舟心想,你不敢,我就更不敢了。 王榆舟唔一声,收回腿,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婉贵妃的伤也没什么大碍了,这药其实不喝了也没事,日常多吃饭,多休息,养养就好了,这药就是巩固,少一顿两顿也没大碍,既然皇上和婉贵妃都歇下了,那我也不多此一举了,我走了,明早上再早些来。” 随海点头,目送着王榆舟离开。 王榆舟一回去就将殷玄和聂青婉在缘生居里拜堂成亲的事情跟家人们说了,家人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是纷纷一惊,但夏谦没什么反应。 王芬玉笑道:“这个婉贵妃真是个奇人,能让皇上宠爱到如此地步,真是不让人佩服都不信,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她。” 王芬玉没见过华北娇,不知道华北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就问李玉宸。 李玉宸道:“也没什么三头六臂,就是性子较活泼,爱打牌。” 王芬玉额头一抽,翻了个大白眼,心想,是婉贵妃爱打牌,还是你爱打牌? 王芬玉闷叹一声,也不问了。 问也问不出什么。 夏凌惠听到王榆舟说殷玄和聂青婉在大名乡拜堂成亲了,她就对李玉宸道:“你明日要不要备些礼物去贺贺喜?你是皇上的妃子,跟这个婉贵妃交情也不错,如今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你本人又在大名乡,不去一趟,似乎不太好。” 李玉宸正好也想带聂青婉来见见家人们呢,闻言毫不推辞,说道:“明上午我去街上买些礼物,顺道就从街上过去。” 夏凌惠点点头。 是以,过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吃过饭,李玉宸就带着康心去买礼物,王芬玉自也跟上,这好巧不巧的,又撞上华州和谢包丞了。 今日就他二人,没有随海,也没旁人。 上一回已经认识了,这一回一撞上,彼此上前见了个礼,李玉宸看着华州,笑着问道:“你们又是来买早餐的吗?” 华州摇头:“不是,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因为是头一回来大名乡,所以想四处逛逛。”说着,问道:“你是来买早餐的?” 李玉宸笑道:“不是,我是来买礼物的,听说婉妹妹成亲了,我正巧遇上,那就不能不去给她贺贺喜,不然等回去了,指不定她怎么埋汰我呢。” 李玉宸跟聂青婉已经很亲厚了,对华州也不见外,这话三分认真三分玩笑四分打趣,但心意是真的。 华州跟李玉宸接触的并不多,就进宫接触了一日,时间虽短,可华州对李玉宸的印象很好,主要是李玉宸对华北娇很好,因着妹妹,华州看李玉宸也很顺眼。 但出了夏途归那件事情后,华州就不大愿意搭理李玉宸了,当然,他也搭理不上,李玉宸是后宫的妃子,他只是晋东王府中一个闲散的世子,八竿子也打不着。 只是,大名乡太小了,昨天碰到了,今天又碰到了。 华州听说李玉宸要买礼物去看华北娇,虽然不大想跟李玉宸有牵扯,但想到袁博溪之前在宫中对华北娇说的那一番话,大意是后宫的女人,伪善之人多着呢,要多当心多防着点,虽说李玉宸不会蠢到当着皇上的面害妹妹,但华州还是在眼珠子转了几圈后说道:“正好我跟谢包丞没事,与其乱转,还不如跟你们一起,你们对大名乡熟悉,跟你们一起转转,明天我们也大概熟悉了,顺便帮你们提东西,然后再一道去看我妹妹。” 谢包丞听华州这样说,神情一愕,盯了华州一眼,又盯了李玉宸一眼,嘿嘿一笑,大嗓门道:“这主意不错,两个小姐出门买东西,不就得有人鞍前马后吗!” 王芬玉听着谢包丞这话,噗嗤一笑。 谢包丞问她:“笑啥?” 王芬玉语速从善地道:“谢公子这话说的极有道理,那一会儿我的行礼就劳烦你驮一驮了。” 谢包丞一愣,反应也快,他皱眉:“王姑娘,你在拐着弯骂我是马?” 王芬玉面不改色地道:“你自己说你是马的呀。” 她说完,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拉了李玉宸就走,不管后面瞪着眼的某个男人了。 谢包丞指着王芬玉的背影,对华州道:“少爷,这王姑娘是不是在骂我?” 华州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让你乱插话的?这个王姑娘一直跟在夏公身边,还手执免死令牌进过金銮殿,比嘴上功夫,你完全比不上她,以后少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谢包丞嘟嘟嘴,不满,心想,我胡言乱语什么了? 我不是在帮你吗! 谢包丞朝华州斜了一眼,哼一声,往前去追王芬玉了,他觉得这姓王的姑娘很会逮话损人,他去跟她学几招。 华州摇摇头,也抬步跟上。 桂圆跟在身后,看了一眼华州的背影,想着少爷之前在聂府,不是对聂海裳动心了吗?怎么又对皇上的宸妃这般热情了呢? 桂圆抓抓头,想不明白,只得也先跟上。 袁博溪一行人昨早上来到大名乡之后就直接去了缘生居,早上吃了饭,眼见殷玄不留他们,他们就自己在外面订了客栈。 因昨天王榆舟带华州和华图还有随海他们去古木苏街买了早饭,华州和华图看到了古木苏街繁华的早市,想着住在这里,吃饭极为方便,索性就在古木苏街找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随海过来,找到华图和袁博溪,正看到他二人结伴着要出门。 随海连忙迎上去,先是见了个礼,然后左右望望,见客栈的旅客们在来来回回的走动,他就压低了声音,冲袁博溪和华图说道:“华夫人,华先生,我家少爷说夫人今日有些闷,让你二老若是吃完了早饭,就去陪陪夫人。” 袁博溪原是打算带华图去大名乡的各地走走,看看大名乡的当地风情,华图明日就要上朝了,下午就得回帝都怀城,这一回去,什么时候还能来就说不准了。 虽然只有一上午的时间,但袁博溪也不想浪费,故而吃了早饭,又在屋子里收拾了一番,就准备走。 结果,被随海堵住了。 听说女儿闷,袁博溪先是一愣,后就是不解。 袁博溪想的是,昨晚皇上和女儿拜了堂,以男人们的脾性,昨晚不得闹个天翻地覆才怪了,而且,她还给女儿了一包药,那药若是让皇上喝了,那可真得闹腾一夜,这第二天两人肯定都起不来,至少得睡一上午。 她虽然是娘亲,这个时候也不好上门去打扰的。 而且,皇上对女儿的占有欲挺强,袁博溪还是很有眼力见的,自个已经扪心打算好了,隔一天来看一趟华北娇,那样不惹皇上嫌,自己也能兼玩兼陪女儿。 昨日陪了女儿,今日就不陪了,陪陪夫君。 可哪成想,今早女儿起来了不说,皇上也起来了,而且,还说女儿闷,让他们去陪。 袁博溪着实闹不明白,可有些话又不好向随海打听,只得应了一声,说道:“好吧,我们已经吃过早饭,这就去吧。” 随海笑着朝袁博溪和华图身后看了看,问道:“世子和谢公子不在吗?” 袁博溪道:“他俩丢了碗筷就出去了,大概逛街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说着,问道:“要让他二人也去吗?” 随海道:“少爷吩咐的是说喊你们一家人,大概是都去吧。” 袁博溪就喊来凃毅,让他去街上找人,她跟华图先去。 凃毅领了命令就下了楼,去外面,找华州和谢包丞。 随海带着袁博溪和华图去缘生居,管艺如和曲梦自然也跟上。 殷玄吩咐完随海就进了屋,见聂青婉又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殷玄也去找了一本书,蹬掉鞋子,爬到床头,挨着聂青婉靠在床头,翻书看。 聂青婉是在极认真的看书,可殷玄不是。 殷玄看了一行字,心绪浮动,靠在她身边,着实没办法集中精神,一行字过目后完全不知道写了啥,感觉书上都是她。 他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从聂青婉的腰后伸过去,将她圈住。 圈住后他也不动,只偷偷地笑着。 那么大一只胳膊捆在腰间,聂青婉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她睫毛微垂,对着腰上的那一只大掌看了一小会儿,斜目,瞪着偷腥一样乐着的男人,不咸不淡地道:“手拿开。” 殷玄抿抿嘴,没把手拿开不说,还扬手将书一扔,另一只手臂也横过来,将她抱个满怀。 他抽开她手上的书,往外一扔,嘟哝道:“看什么书啊,无不无聊,我们才刚新婚,都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 殷玄非常不满,人家的新婚夫妻都是你侬我侬,成天黏在一起,做着各种脸红的事情,他们就非要你看你的书,我看我的书吗? 这跟在皇宫里过的日子有什么区别? 他很讨厌。 讨厌那种你眼中没我,我眼中也没你的隔阂日子。 聂青婉的书被殷玄甩了,没得看了,聂青婉就抱着双臂横睨他,心想,新婚? 倒也算是新婚,昨晚他们刚成亲,也跨过了人生最奇异的一步,做了天底下新婚夫妻都会做的事情。 但是,有意义的事? 聂青婉似笑非笑,挑着眉头问殷玄:“你想做什么样有意义的事情?” 殷玄轻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很想说,像昨晚那样的。 可想到她的身子,他又委实说不出口。 就算他说出口了,她也会反对。 殷玄什么都不说,直接行动派地将聂青婉抱起来,放在怀里,低头吻着。 聂青婉挣扎了一下,被他搂的更紧,索性不挣扎了,闭着眼享受。 很久之后,殷玄缓慢松开她,低声说:“像这样的事情就行。” 聂青婉伸手捣他脸,一副你还有脸呢么的样子说:“嘴不疼了?” 殷玄小声说:“疼。” 聂青婉道:“知道疼就规矩点,你嘴疼,我腿疼,咱们半斤八两,啥也做不成,还是各干各的事情吧。” 她说完,推开他就要起,又被殷玄紧紧捱住。 殷玄抠字眼地道:“婉婉的意思是,我嘴不疼了,你腿不疼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做这样的事情?” 聂青婉直接白眼儿甩他三个字:“你做梦。” 殷玄一本正经道:“现在虽然是白天,可我没做梦。” 聂青婉很认真地说:“你可以做一做梦,梦里啥都有,你想干什么都行。” 殷玄抿嘴,不服气地道:“我就是做梦,那也不会是一个人,必然有你陪着。” 聂青婉额头抽了抽,不打算跟这个不要脸的男人说话了,她指指地上的书:“给我把书捡起来。” 殷玄不捡,倒是气的松开她,起身了,但一踏地就飞起一脚将书给踹的远远的,然后风清云淡地掸了掸裤腿,去衣柜前,给聂青婉找衣服。 找了一套黄色的裙子过来,他动手就要给她穿。 聂青婉不穿,拉起薄被将自己裹住,往下一躺,背过身,冷屁股对他。 殷玄双臂撑下去,撑在她的身体两侧,诱哄地道:“随海已经去喊你爹你娘还有你哥了,他们应该一会儿就来,你不穿起怎么出去玩?” 聂青婉道:“等他们来了我再穿。” 殷玄道:“现在就穿,我带你去外面转一圈。” 聂青婉道:“走不动,也不想走。” 殷玄笑道:“不让你走,我全程抱着你。” 聂青婉道:“我不去。” 殷玄顿了顿,略带着小威胁地说:“你乖点,把我惹毛了我就直接点你穴道。” 聂青婉磨了磨牙,心想,你就欺负我没有武功,她躺在那里,不动,也不再说话,殷玄瞅了她半晌,见她不吭不哼,就将她身上的薄被拿开,将她抱起来,给她穿衣服。 这一次她没反对了,倒是很听话。 殷玄失笑,说道:“非得让我拿点穴道威胁你才行,不威胁你两句你就不会老实。” 聂青婉直接不理他。 殷玄笑着将她穿好,穿好后又着迷地看了她一眼,实在是觉得她穿什么都好看。 又想到昨晚,脑海里又冒出一个想法,觉得她不穿就更好看。 这想法刚出脑,他就耳根一红,立马刹住,纠正思想地低咳一声,伸手将聂青婉以公主抱的形式抱在怀里,往门口走了去。 出了门,殷玄瞅了一眼头顶的天,天很蓝,白云如锦,又薄如蝉翼,带着漫卷漫舒的情调游走在天边,阳光绽开笑容,吻触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是个好天气,同时,又是火辣辣的一天。 这个小院四周环水,环树,院中还有很多植被和花草,这么走出来,一点儿没感觉到热,但看到外面扑腾的阳光,殷玄实在不愿意让聂青婉出去,他如今两手都腾不开,不能给她撑伞,想了想,就把她抱到了昨天搭的那个凉棚里。 正准备走进去,聂青婉指了指凉棚旁边的秋千,说道:“荡一会儿吧,等我娘他们来了咱们就下来。” 殷玄没异议,抱着她,脚尖一使力,潇洒帅气地飞上高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那个轻轻荡漾的秋千上面。 坐稳之后他问她:“是坐我怀里还是坐秋千上面?” 聂青婉道:“坐秋千上。” 殷玄一只手伸出,抓在左边的秋千绳上,以此来固定身形,另一只手安全地揽住她的腰,他垂眸看她,低声说:“坐我怀里,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聂青婉道:“坐你怀里我就感觉不到荡秋千的快乐了呀,自己坐才最畅快,不然咱们就不荡了,下去吧。” 殷玄喟叹,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在一边,他的手从她的背后穿过去,抓在她右肩旁边的那个秋千绳上,以此从后面保护她,见她坐稳了,他就输入内力,让秋千一点一点地荡了起来。 随着秋千的腾空高飞,那迎面而来的微风也变成了呼啸狂风,吹的二人的发丝都跟着往后飞扬,猎猎有声,聂青婉的笑声也由一开始的轻笑变成了大笑,如银铃一般,翱翔回旋在整个半空。 殷玄控制不住的偏头,在她绽满笑容的脸上亲了一下。 聂青婉回头看他,那一瞬间,黄色的裙摆,黑色的长发,笑的如花一般娇媚的脸,组合成了殷玄眸中最绝色的一瞥。 只是,惊鸿尚未凋谢,那个飞至最高空中的人儿就撒开了两只手臂,撒开了两条腿,咻的一下从秋千上飞了出去。 殷玄瞳孔狠狠一缩,失声大喊:“婉婉!” 聂青婉又在调皮了,她又一次从秋千上飞了下去,还是从那么高的高空中,殷玄吓的心脏都快停止了跳动,想也没想的冲上去,将正坠地的她狠狠地抱住,抱住后他急喘的气息都如抽风机的机箱一般,呼隆的厉害。 他真的被她吓死了,她就不能好好的玩吗! 为什么非要这么调皮! 等落地后,殷玄发现自己的腿都是抖的,手也是抖的,如果他没接住她…… 殷玄完全不敢想。 等稳住了心魂,他恶狠狠地瞪着她,说道:“以后再也不给你玩了,一会儿我就把那秋千架拆了毁了!” 聂青婉撇嘴,胳膊搂住他的脖劲,像曾经无数次他接住她之后她所做的动作那样,她歪着脑袋,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你在我身边。” 一句话,把殷玄满腔的怒火给浇的寸火不生。 他认命地按住她的头,把她的脸帖在自己的脸上,五指揉弄着她的发丝,闷叹道:“你就欺负我拿你没办法。” 殷玄想到以前,她只要荡秋千,他就不敢眨一下眼睛,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刻又心血来潮,玩一次死亡游戏,她总是坏的透顶,非要让他吓一吓才甘心,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还这么吓他! 可正如同她所说,有他在,他就绝不会让她真的跌下来,他会在第一时间冲上去接住她,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以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以前他能受住这样的惊吓,可现在,他受不起了。 殷玄忧伤地想,婉婉,朕现在受不起你这样的惊吓,一丝一毫都受不起,以后不要再这么吓朕了,朕真的会疯的。 殷玄低头吻着聂青婉的发丝,努力摁住那心尖上爬满的惧意,她不会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她,这一生,他可以死,她不能。 第129章 听夫人的 为魅儿宝贝的生日加更 聂青婉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吓殷玄,她只是习惯那样玩乐罢了,让她乖乖矩矩地呆在秋千里,那她还不如不玩呢,她觉得那样一点儿乐趣都没有,就这样惊险刺激才好玩。 她倒是好玩了,可真把殷玄刺激的差点没停止心跳。 聂青婉见殷玄浑身不对劲,气息都不对,她也不吓他了,同时又觉得他活该,又有点幸灾乐祸,好吧,能在玩乐之余意外地吓一吓他,聂青婉表示心情特别爽,之前的老本也都翻回来了。 聂青婉伸手戳戳殷玄的玉冠,说道:“去凉棚里坐着吧,好晒。” 秋千架在两颗榆树之间,四周皆是荫凉,太阳晒不到,可聂青婉跳下来的时候是从高空中坠落的,那个时候秋千已经荡出了荫凉之地,殷玄冲出去就将她抱住,当时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只想着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故而抱住聂青婉之后,殷玄就直接落在了那一片阳光大炙的地面上。 这个时候已过了辰时二刻,马上进入巳时,阳光已进入白炽阶段,随便晒一会儿都是焦热,虽然这个院因为周围湖泊和环伺的茂林的原因,压根不热,可殷玄是舍不得让聂青婉挨一点点晒的,故而,殷玄一听聂青婉说晒,丝毫不敢耽搁,立马抱着她进了凉棚。 进去后他直接将她放在腿上,掏出帕子帮她擦脸,擦脸的时候他又强调一遍:“以后不要再这样调皮了,太危险了,知道吗?” 聂青婉看着殷玄那一双深邃深沉却又惊魂未定的眼睛,没回答,反问道:“难道你怀疑你接不住我吗?” 殷玄气息陡地一沉,恨恨地道:“我能接住,但我不容许你再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再有下一次,我不仅会毁了这个秋千架,我还会毁了这院中的每一颗树,让你再也不能玩秋千,连想都想不着!” 聂青婉嘟嘴,有些不开心地道:“小心眼,小气鬼。” 殷玄危险地眯起眼,板着脸道:“你再说一遍,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再这么顽劣,我……” 发狠的话还没说完,聂青婉就冷不丁地冲着他的嘴巴吻了一下。 殷玄当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就那么看着她,慢慢的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变得平静,心也跟着奇迹地安定了,然后眸内的波光渐渐被温柔填满,他柔声道:“这次原谅你,但不能再有下次。” 聂青婉不耐烦地哼道:“真啰嗦,你还说你二十八岁,我看你八十二岁差不多,跟个老头子似的,碎碎嘴。” 殷玄失笑,搂紧她,说道:“我倒真希望我现在是八十二岁,那个时候我也拥着你,陪你玩你最喜欢玩的秋千,陪你看这云卷云舒的天,陪你坐在这一方小院里,共渡余生仅有的时光。” 聂青婉不应这话,扭头到外头,频频张望,说道:“我娘他们怎么还没来呢。” 殷玄见她不应他的话,满腔的爱意化为了萧瑟的失落,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端着一张俊如神邸的脸,敛尽所有情绪,也跟着往外望了一眼。 就一眼,他就看到了随海,也看到了跟着随海进来的华图和袁博溪,还有后面跟着的凃毅和管艺如以及曲梦,但是没见到华州和谢包丞。 殷玄道:“来了。” 聂青婉也看见袁博溪和华图了,聂青婉朝袁博溪招手:“娘,这里!” 袁博溪听到聂青婉的声音,笑着走过来。 管艺如在给袁博溪撑伞,曲梦垂着手走在旁边。 随海和华图都大敕敕地走在阳光底下,随着前方的女人走过来。 袁博溪进了凉棚惯性的要向殷玄行礼,可想到上一回殷玄说在外头不用多礼,她就没施大礼,虚虚地冲着殷玄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走到最里头的椅子里坐。 管艺如收起伞,跟着进去,再将伞倒置在一边。 曲梦也跟着进去。 管艺如和曲梦没坐,就站在袁博溪身后。 华图进去后也对着殷玄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挨着袁博溪坐了。 随海拎起桌面上的茶壶,去备凉饮。 聂青婉没看到华州和谢包丞,问袁博溪:“娘,哥哥跟谢大哥呢?” 袁博溪道:“他两个人在吃完早饭就出去逛了,随海来喊的时候他二人不在,不过一会儿就会来的,娘已经让凃毅去找他们了。” 聂青婉听了,笑道:“哥哥头一回来大名乡,定然想四处转转,我也想呢,不过今日不便,明日我也要出去转转。” 其实聂青婉哪里是头一回来,她也不是冲着转转去的,而是冲着苏安娴去的,她想见苏安娴,不出去又如何见? 当然,这话没几人听得懂,就只有殷玄听懂了。 殷玄默默地扫了聂青婉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将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在旁边。 如果袁博溪和华图一行人没来,殷玄会一直抱着聂青婉,可这二老来了,殷玄就不抱了。 在这二老面前,殷玄只想给聂青婉更多的尊重,当然,殷玄并不认为他抱聂青婉有什么不尊重她的,可面前的二老不一定这样想。 殷玄将聂青婉挪开后,聂青婉松散了一下肩膀,趴在桌面上,跟袁博溪聊天,没聊多久,随海就把在外头买的冷饮装在壶里提了过来。 刚把银壶搁稳,还没来得及给每个人倒上一杯,门就被敲响了。 聂青婉想着应该是华州来了,就催促随海快去开门。 随海去了,不一会儿就有热热闹闹的声音从前院里传来,然后那热热闹闹的声音就一路从前院飘到三进院里来。 李玉宸正用一种十分惊奇的语气说:“嗳?我记得乌雅路29号是一潭月湖呀,湖上有一个土丘似的小岛,岛上每天都爬着乌龟,偶尔还会停留几只野鸭,站几只白鸟,小时候我跟李东楼常常来这里捉野鸭呢。” 她说到这里,华州忍不住朝她看去了一眼,想着宸妃娘娘小时候抓野鸭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 撸着裤管,撸着袖管,像个鸭子一样扭扭歪歪吗? 而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因为李玉宸的话而自我神思去了,华州又赶紧回神,蹙紧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李玉宸跟王芬玉并肩走在前头,华州的表情李玉宸自看不见,可桂圆看见了,桂圆越发的挠头,表示不解了。 桂圆原以为自家少爷是对聂海裳情窦初开了,可现在看来,不大像呀。 但是,李玉宸是皇上的妃子呢,少爷可千万别有啥非份之想。 事实证明桂圆真是太鸡贼了,华州对谁都没有多想,他只是出于人之思考的常情,随着李玉宸的话而多想了一些而已,然后也多看了她一眼而已。 谢包丞整颗心都在王芬玉身上,不关心华州,自也看不到他有异常还是没异常。 李玉宸说完,王芬玉接话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你跟李东楼毛还没长齐吧?你还提,乌雅路是在三年前改造的,那时候你已经不在大名乡了。” 李玉宸叹道:“也就离开了几年而已,这变化就如此大。” 旁边的谢包丞来一嘴:“宸妃……哦,不,李姑娘原来是大名乡之人吗?” 华府一行人来帝都怀城的时间不长,对目前帝都怀城里的这些达官显贵们的出身基本都不知道,华图和袁博溪都不大清楚,更别说华州、谢包丞等了。 谢包丞问了话,华州见李玉宸点了下头,华州想,原来还真是大名乡人。 谢包丞冲李玉宸道:“那太好了,往后李姑娘就当我们的向导吧?这大名乡虽说不大,可似乎街道奇奇怪怪的,不大好记呢!今早上我跟华州逛了好几圈都没能弄明白。” 王芬玉笑着瞅他一眼,说道:“你们当然弄不懂,这街道是根据雅水河里的龟纹来设计的,外地人不转个十天八天别想转出名堂。” 谢包丞翻了个大白眼:“搞这么复杂,是故意的吧?” 王芬玉噗嗤一笑,说道:“大概吧,当地人都没觉得复杂,但来此的外地人跟你们一样,觉得这街道太复杂了。” 华州道:“我看街上的游客挺多,大名乡肯定就是想用这个来吸引外地人,然后搜刮外地人的钱,繁荣这个乡镇。” 李玉宸赞道:“世子果然聪明,以前的大名乡还真的没这么多外地游客,想来经过改动后,这才吸引了大量的外地游客。” 华州道:“地势独特,风景独特,利用得当,也着实能够把普通的人文变成经济命脉,繁荣这个乡镇,亦带动当地人致富,这乡长是个有头脑的。” 李玉宸笑道:“世子能分析的这么精辟,世子的头脑可不输乡长。” 华州没应这话,李玉宸就又跟王芬玉去叽叽喳喳了。 康心手中提着礼物,是李玉宸代夏凌惠买的。 桂圆手中提着礼物,是李玉宸代夏途归买的。 谢包丞手上提着礼物,是王芬玉代夏谦买的,还有她自己的一份心意。 华州手上提着礼物,是李玉宸自己的。 礼物不在多,贵在精,故而华州就只一个手拎着一个精包装的红绸缎提包,里面装的是福喜临门,他一身淡墨色直裾跟在李玉宸身后,身姿颀长,年轻俊逸的脸就那样迎着日光,显出很是矜贵的神色来。 华州原是绥晋北国的太子,那风姿气度自不是一般人能比,哪怕如今国破了,沦为了遗臣世子,也掩盖不掉骨子里的矜容华贵。 李玉宸往后看了他一眼,又收回。 因为康心两只手都拿着礼物,没办法撑伞,故而,撑伞的工作就由王芬玉在做。 王芬玉跟李玉宸同乘一伞,聊着话走进了三进院。 进了院,随海将他们领到了凉棚前。 等一行人齐齐地站在凉棚前了,这才看到凉棚里面坐了好几个人,除了殷玄和聂青婉外,还有袁博溪和华图。 华州和谢包丞看到袁博溪和华图竟然坐在这儿,二人面上都纷纷一惊。 华州和谢包丞丢了碗筷要出去晃荡的时候被袁博溪喊住了,袁博溪对他们说,她也想带华图去转转,故而,让他俩多带些银子,中午不用回来,随便他们到哪里吃饭,所以,原本说要去转转的人,怎么就转到这里来了? 华州和谢包丞对视一眼后,双双笑开,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随着李玉宸和王芬玉一起,先向殷玄和聂青婉颔了颔首,一一放下礼物,这才跟袁博溪说话。 华州问她:“娘怎么也来妹妹这里了?你不是说带爹去转转的吗?” 刚刚坐在这里,听到院门打开,传进华州和谢包丞的声音后,袁博溪也愣了那么几秒钟,想着儿子跟谢包丞走的时候明明是说去街道上转转的,怎么就来了缘生居呢,还是跟宸妃和一个陌生姑娘一起。 袁博溪没见过王芬玉,自然识不得。 听了儿子这问话,她好笑地道:“你也跟娘说,你要跟谢包丞到街道上转呢,怎么也来了北娇这里?” 她又往旁边看了看李玉宸,笑说:“还是跟李姑娘一起。” 华州还没开口解释,李玉宸就笑着将她跟王芬玉在街上意外碰上华州和谢包丞后来又一起去买礼物来看聂青婉的事情说了,说完,她淡淡地笑道:“还好有华世子和谢公子帮忙,不然这么多礼物,还真得请个帮手不可。” 然后她将每一个礼物都指给聂青婉看。 不是不指给殷玄看,也不是不拿殷玄当回事儿,而是这些礼物都很寻常,殷玄不一定看得上眼。 再者,皇上和婉贵妃窝在这里成亲快活,如一对真正的民间夫妻,那么,李玉宸就按民间夫妻的守则来行事。 男主外,女主内嘛,这礼物自是要给女主人看的。 李玉宸将每一个礼物指完,说出这些礼物都是为哪些人办的。 聂青婉听完,十分痛快地笑纳了,然后目光落在另外两个礼物盒子上面。 那两个盒子是王芬玉带来的。 王芬玉见过殷玄,见过华图,昨早上买早餐的时候华图跟着随海,王芬玉有幸认识了华图这个人,但没见过华北娇,亦没见过袁博溪。 王芬玉对这个婉贵妃可谓是未见其人就如雷贯耳,她是极想看一看这个婉贵妃到底是何方神圣,把皇上迷的团团转,她也老早就想瞻一瞻这位婉贵妃的风采了,如今有机会看到本人,她自是目不转睛。 确实如李玉宸所言,没有三头六臂,仔细瞧去,还十分的柔弱。 坐在皇上的旁边,像一团糯米,白白的,嫩嫩的,眉眼轻扬间,似乎又有说不出的娇俏之色飞逸而出。 她穿着黄色裙衫,两腿在椅子下面晃来晃去,那裙摆便也随着她的腿而晃啊晃,晃的裙摆像羽蝶的翅膀一般,飘啊飘,美丽极了。 王芬玉心想,坐着还非要晃一下腿,可见李玉宸说的那句‘就是性子较活泼’也是真的。 王芬玉一眼观之之后又看向聂青婉的眼睛,发现她正瞅着她,王芬玉微微一惊,就听婉贵妃出口问李玉宸:“她是谁?” 作为聂青婉,她是识得王芬玉的,可作为华北娇,她不识得,故而,她不得不问一问。 李玉宸笑着向她介绍了。 聂青婉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下子,袁博溪也知道此女是谁了。 华图在金銮殿上见过王芬玉的风采,从王芬玉那一天的出现以及她在金銮殿里说的话里,华图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他对王芬玉没什么好感,但也不会抱着敌意。 几个人一一点头打了个招呼。 王芬玉将桌面上的两个礼物盒子往聂青婉的面前推了推,笑着说:“一份是我的心意,一份是我外公的心意,我外公还说了,若是夫人和少爷在大名乡呆的时间长,有时间的话去府上坐一坐,他尽尽地主之宜。” 其实夏谦压根没说这话,夏谦也没让王芬玉代他买礼物。 但王芬玉是多么聪明的人,皇上和婉贵妃来大名乡了,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如果皇上和婉贵妃能去临水舍居坐一坐,那前尘恩怨,君臣之伤,就全都修补了。 殷玄听着这话,薄唇抿了抿,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只是蹙紧眉头,看着椅子底下聂青婉那一双老是不规矩地晃来晃去的腿,想着,腿不疼了吗? 荡秋千不老实,坐也不规矩。 他在内心里微叹一声,真是惆怅呀,小女人太调皮了,往后肯定很难管教。 聂青婉听了王芬玉这话,眸光闪了闪,笑道:“难为夏公有如此心意,我当然不会驳了夏公的面子,得有空了,我带夫君一起,去夏公那里叨扰叨扰。” 她说完,看向殷玄:“夫君会答应的哦?” 夫君二字,真真是把殷玄给说懵了,亦把周围几个人也说懵了。 随海抬起头,朝聂青婉看了一眼,想着婉贵妃这一喊,皇上不得飞上天,这么想着,他就立马朝殷玄看去,果然看到殷玄先由起初的震惊,到最后的回魂,最后神采飞扬。 横遭一波意外之喜,殷玄几乎顿都没顿,笑着攥住聂青婉的手,说道:“我全听夫人的。” 第130章 千年神龟 殷玄说完那句话后,凉棚里面在坐或是在站的人全部都控制不住地在脑门上挂了三道黑线,心里暗自咕哝,皇上怎么这么肉麻! 可咕哝是咕哝,没一人敢当着殷玄的面这么说。 聂青婉免疫力极其强,也可能是早已听习惯了殷玄这肉麻的话,她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只听着殷玄答应了,她便同王芬玉道:“夏公住在哪里?” 王芬玉忙回过神儿,收敛了一下心思说:“在临水路47号,宅子名叫舍居。” 聂青婉道:“哦。” 如此这话就进行到这里,便算结束了。 李玉宸拉着王芬玉去坐。 但凉棚里就摆了两把椅子,虽是长横状,但一边儿坐着袁博溪一家子人,一边儿坐着殷玄和聂青婉。 袁博溪一家子人这边的椅子已挤不下人了,聂青婉和殷玄那边儿的椅子李玉宸和王芬玉也不敢坐,故而,随海又去搬了两把独椅子,摆在了方桌的另两边,恰巧,一边儿挨着华州,一边挨着谢包丞。 王芬玉想也没想,坐在了谢包丞那一边。 她刚坐稳,谢包丞就冲她看过去,眸底压了一丝兴奋的笑。 李玉宸规规矩矩地坐在华州旁边,目无斜视。 一行人都坐稳当后,随海赶紧拎着银壶给每个人都斟上凉饮,又去屋内拿吃的,聂青婉迫不及待地让华州起头,玩那天在会盟殿玩的三连拍游戏。 聂青婉已经学会了,但李玉宸和王芬玉不会,殷玄也不会。 她三人就没敢贸然上场,坐在一边看。 看了几局之后,殷玄参与进来了,又两局后,李玉宸也参与进来了,然后是王芬玉,如此,就变成了庞大的队伍,而人一多,游戏就越来越难玩了。 原本这游戏是没有任何赌注的,纯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益脑游戏,但从上回在会盟殿里玩了赌注后,华州、袁博溪都觉得加了赌注后玩的更痛快,索性这一次也加了,起初只有聂青婉、华州、袁博溪、华图四人的时候,他们玩的是赌注,谁输了贴谁胡子,但加了殷玄和李玉宸以及王芬玉后,他们就不只贴胡子了,而是输的一个不仅要贴胡子,还得下场,为大家表演一个即兴节目。 最先输的人是谢包丞,他是剑者,虽然剑术不算高超,但还是练了一套剑法,赢得了大家掌声,接着输的是袁博溪,袁博溪不会舞剑,那就吟诗,她还是很擅长的,又赢得了大家的掌声,然后是华图,然后是李玉宸,再然后是华州,最后就是王芬玉了,等这些人都下场之后,就只剩下聂青婉和殷玄了。 大殷帝国最强的两个大脑对上了,这就有好戏看了。 随海激动地拭目以待,旁人也擦亮了眼睛想看看只有皇上和婉贵妃的时候,他二人谁先被打下台。 结果,殷玄一扭头,冲随海道:“时辰不早了,去买午饭吧。” 随海当即就哭出了一张脸,想给皇上他老人家给跪了,心里哀嚎,皇上,不带你这么打发奴才的呀,奴才想看历史一刻。 可他的哀嚎殷玄听不见,就算听见了,殷玄也只会置之不理。 随海闷怏怏着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可怜兮兮地走了。 只是,刚走出两步,殷玄又喊住了他:“等等。” 随海大喜呀,当即扭回身子,满含期待地道:“少爷不买饭了?” 殷玄道:“嗯。” 随海立刻跑回来。 只是,他想看到的历史一刻看不到了,因为殷玄不玩了,他伸手将靠在一边的聂青婉给扶起来,问她:“想不想出去吃饭?” 聂青婉眨了眨眼说:“到外面吃?” 殷玄笑道:“嗯,到外面吃,你下来走走,看……” 他本来要说,看腿还疼不疼,可一抬头,看到那么多人在注视着他们,他就没说,挥手让那些碍眼的人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离凉棚远远的了,他才压低声音,冲聂青婉小声问:“腿还疼吗?” 聂青婉道:“不疼了。” 殷玄松开她的手,蹲身,把她的两腿拿起来,放在椅子上,他给她揉了揉,这才又将她扶起来,让她落地,然后牵着她的手走了几步。 聂青婉在走这几步路的时候殷玄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见她没有露出痛苦和不舒服的神色后,他笑道:“原来一上午就够了。” 他说的没头没尾,聂青婉一时没听明白。 殷玄也不给她解释,拉着她就出去了。 阳光正烈,玩了一上午,这会儿正日中,凉棚四周都有荫凉,但出去就没有了,殷玄让随海去赶马车,他拿了伞,牵着聂青婉,走到袁博溪一行人面前,对着华图道:“休息了两天,刑部不得忙成什么样子了,你下午就回帝都怀城吧,中午我跟婉婉陪你在外面吃顿饭。” 华图诚惶诚恐道:“不用特意为了我去酒楼里。” 殷玄道:“也不是为了你,我想带婉婉出去热闹热闹。” 华图便不言了。 殷玄又对着李玉宸和王芬玉道:“你二位若不是非得回去吃,也一起去吧,刚好凑一桌。” 李玉宸不推辞,笑着应了。 王芬玉见李玉宸不推辞,她自也大方地应下。 于是,一行人就坐着马车朝外面的酒楼去了,吃完午饭,华图要回去收拾行礼,袁博溪就跟着他一块走了,凃毅自然也跟上。 李玉宸和王芬玉要回家睡午觉,就向聂青婉、殷玄、华州、谢包丞辞了行。 临走的时候,谢包丞冲王芬玉道:“晚上我想去北乡南苏一线桥上溜达溜达,你当我的向导吧?” 王芬玉道:“晚上没时间。” 谢包丞道:“那就下午,你睡觉起来,我在临水舍居外面等你。” 王芬玉想着她下午也没事,又冲着聂青婉的面子,虽犹豫,却还是答应了。 谢包丞见她应了,高兴地冲她挥了挥手:“那你快点回去睡觉吧!下午申时一刻,不见不散。” 王芬玉嗯了一声,不再多留,跟着李玉宸走了。 华州扫了一眼兀自沉浸在爱情萌芽喜悦里的谢包丞,什么话都没说,冲聂青婉道:“哥哥也回客栈去睡一会儿,就不陪妹妹了。” 聂青婉点头:“嗯。” 华州冲殷玄拱了拱手,带着谢包丞走了。 等一行人走完,殷玄看着聂青婉,问她:“回去睡吗?” 聂青婉不想回去睡,但穿过窗户看到外面那么大的太阳,想着不回去睡能上哪里呢,这么热,还是呆在家里等太阳落山了再出来活动吧。 聂青婉道:“回去吧。” 殷玄嗯了一声,让随海去把马车赶到门口,他搂着聂青婉,下楼。 他们吃饭的这个酒楼是大名乡最出名的,称为大名有客食府,来来往往的外地游客很多,当然,也有一些本地人,刚刚殷玄和聂青婉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引起了酒楼里好大一阵骚动,主要是殷玄的气场太强大了,即便他穿着很寻常的直裾,也削减不了他满身的王者之气,那一抬头一瞥眼的挥斥方遒,更是在他深邃有力的眸中绽放的淋漓尽致,再加上他那一张俊如神邸般雕刻的脸,真是一进门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尤其女子们,几乎要尖叫出声了。 卧伏美便是其中一个。 卧伏美是大名乡乡长卧常谷的女儿,今年十八岁,一直没有谈婚论嫁,不是她眼高于顶,也不是她嫌贫爱富,更不是她挑剔,而是她太忙了。 作为大名乡乡长的女儿,她一直帮助着卧常谷改善乡镇的经济水平,改善乡镇人的生活质量,三年前大名乡在重整之后,外地游客像膨胀的潮水一般涌进了大名乡,卧伏美觉得这是商机,故而就率先当起了向导,还创办了与之一系列的消费活动,而在她的带动之下,大名乡的百姓们又多了一个职业,那就是向导。 但想当向导就得有知识,有文化,故而,卧伏美就专门创办了一所向导学校,她是校长,每日忙的脚不沾地。 不过,前一二年着实忙的昏头暗地,但三年时间过去了,一切都走上了正规,她也就没那么忙了,今日闲下来,就跟几个朋友们出来吃饭,结果,就让她看到了那般惊天动地之人。 卧伏美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只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 她心想,原来这个世上,真有如此的人间绝色。 卧伏美的心在那一刹那就丢了。 男人十分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女孩,不让任何一个食客碰到她,那圈在她身体两侧的臂弯,如世上最坚固的城墙,任凭再厉害的武器都难以撼动。 女孩被他护着,头亦被他蒙着,外人压根看不到女孩的样子,就连衣服,都看的不甚清楚,只在她往前迈开的时候,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一丝飘起的黄色裙摆。 卧伏美心想,那是他的爱人吗? 她很想跟上去看看,可她的姐妹们在喊她,那个男人身后跟了很多人,一下子将后面的食客们全堵住了,等她再回神,已看不到他了。 卧伏美很失落,想到他有可能只是来这里游玩的食客,没两天就会走,她就更失落了。 等她吃完饭,再去找人,已找不到任何踪迹。 殷玄压根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中掳获了怎样的一颗芳心,这个时候他已经抱着聂青婉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往缘生居赶了去。 回了屋,殷玄迫不及待地就抱着聂青婉奔进了内室。 结束后,殷玄抱起她去洗澡,洗完将她浑身上下擦干,换了一套干净的里衣,放在床上。 他也重新换一套衣服,出去喊随海,问他王榆舟来了没有,随海说还没有,殷玄就让他赶紧去喊。 随海不敢耽搁,撒开腿就往门外跑去了。 殷玄又回屋,见聂青婉已经躺下睡了,他低头吻吻她的脸,小声说:“不要睡着了,还要喝药的。” 聂青婉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只想睡觉。 殷玄见她‘挺尸’一样的,担忧地道:“婉婉,是不是又疼了?” 聂青婉恶狠狠的:“别说话!” 殷玄嘴巴一闭,见她声音还挺带劲,想着她应该不疼,他又笑了,往她身边一躺,把她圈到怀里,高兴地道:“以后会越来越舒服的。” 聂青婉不搭理他,殷玄一个人在那里幸福开心,怕她睡着,又一直说话着。 等王榆舟的药端过来,喂她喝下后,殷玄这才像哄孩子一样的把她哄入睡,然后他自己也跟着睡,这一觉,虽然是在睡着,可嘴角的笑一直没落过。 因为身心满足,这一睡就睡到了日落晚霞。 殷玄睁开眼的时候惯性的伸手去搂身边的位置,想要把某个小女人搂到怀里吻一番,结果,手一伸过去,床铺是空的,他惊的蹭的一下子坐起身,吓的脸都白了。 他瞅瞅房间,没有人,他立马慌了,用充满内力的声音大喊:“婉婉!婉婉!” 他连忙跳起来穿衣服,衣服还没穿好,在外面忙碌而听到了他的声音的随海急急地跑过来,隔着门说道:“少爷,夫人在外面呢!” 殷玄慌乱的心一定,快速地穿好衣服,急冲冲地奔出来,问随海:“婉婉在哪儿?” 随海笑道:“在雅水河边,夫人捉了一只小乌龟,十分可爱,夫人正在……” 话没说完,眼前的男人就咻的一下没影了。 随海:“……”要不要这么着急。 随海转身,慢腾腾地往门外走。 殷玄一个纵气直接从三进院的堂屋门口落在了雅水河畔,待站稳,就看到聂青婉正坐在雅水河边上,因为河岸较高,周遭又全是石头,倒不见有什么水,她的一只脚搁在石头上,一只脚踢啊踢,踢着脚下的沙滩碎土,怀里似乎放了一个什么东西。 想到刚刚随海说‘夫人捉了一只小乌龟’,殷玄暗道,是乌龟吗? 殷玄从聂青婉的身后走过去,待走到她的旁边了,这才看清,窝在她怀里的小东西可不就是一只乌龟。 殷玄英俊的脸陡然一黑,想也没想的伸手,把聂青婉怀里的乌龟给拿了起来,往沙滩上一扔。 可怜的小乌龟被殷玄这么一甩,直接翻出了肚皮,龟壳卡在了沙滩里面,四只肉墩墩的脚在空中挥啊挥,它大概极想翻过去,可怎么使力都翻不过去,急的脖子一伸一伸的。 聂青婉心疼的冲过去就将它捧起来,温柔的放在手掌心里,用手指抚摸着它的龟壳,一遍一遍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那语气,真是温柔的不像话。 殷玄冷抿起唇角,想着,你就没用过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 这么想着,那双帝王决策的眼里就露出了杀意,阴狠狠地盯在聂青婉手上那一只小乌龟身上,殷玄在想,怎么劈死它才能让自己爽,拆了它的龟壳,让它死无葬身之地。 小乌龟大概察觉到了殷玄的杀意,脖子缩了一下,可没一会儿,它又伸长了脖子,朝殷玄看了一眼。 那乌黑黑的眼,倒是很可爱。 殷玄又不忍心杀它了,剁了它的四条腿算了,让它爬不出来诱惑他的女人! 聂青婉注意到了小乌龟的动作,又想到刚刚殷玄那‘歹毒’的动作,她扬起脸就冲他怒声:“你要是敢杀了它,我剁了你的手。” 殷玄哼道:“杀它脏我的手,我踩死它。” 聂青婉猛的一下子瞪大了瞳孔,她真没想到殷玄会这么‘血腥’,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被他气的,等反应过来了,她小心地护着手中的小乌龟,上前就拿脚踢他:“混蛋,这么小的生命你也要杀,不是人!” 殷玄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佯佯地享受着她的小脚踢在腿上不疼不痒的感觉,波澜不惊道:“你放了它,我就放过它。” 聂青婉偏不放,抱着小乌龟就上了岸,往缘生居的大门走了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周遭的景致美纶美焕,一河隔两岸,岸的那一边灯火阑珊,岸的这一边幽静甚仙境,河的尽头是一层一层攀爬的红霞,红霞印在缥缈的河水上,倒映出两个世界。 殷玄坐在那里看着,慢慢的又转头,看向那个往缘生居大门走的小女人,有那么一刻,他脑中闪现出另一个画面,她手中抱着孩子,不耐烦地站在门口,冲他喊着,回家吃饭了,然后她的身后再冲出来几个孩子,飞奔着往他跑过来,冲他喊着爹爹。 殷玄低叹一声,整个后背往地上一躺,双手枕脑后,看着头顶被红霞染满的绚烂的天空,闭上眼睛把那个画面幻想完整。他一胳膊抱一个孩子,脖子上再骑一个,笑着走回门口,放下孩子,再把不耐烦的小女人搂到怀里,然后再带着孩子们回家,吃饭,然后熄灯睡觉…… 想到这里,再继续往下,他就委实不敢想了,他连忙翻坐而起,正准备收腿,腿上就爬来了一只乌龟,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殷玄:“……” 看着黑压压的乌龟往他身上爬来,殷玄的俊脸都黑成锅底了。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一挥手,掌风如涛,一下子就把那些放肆的乌龟全都卷进了水底里。 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抖抖衣服,抖抖裤腿,转身,气势如虹地走了。 等他走开,那些乌龟又陆陆地往岸上爬了来,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随海在门口守着,见殷玄进来了,正准备问一句:“少爷饿不饿,要不要现在去买饭?” 结果,还没张口呢,就看到雅水河里成千上万只乌龟往这里来了,随海惊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伸手指着,嘴巴哆哆嗦嗦:“少、少爷……你、你、你看后面……” 殷玄扭头,随即眉头狠狠一拧。 身后的景象十分的壮观,乌龟大军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流一般席卷而来,数量之多,声势之大,简直令人惊叹! 殷玄站在那里没动,河岸离门远着呢,那些慢腾腾的乌龟至少得爬两个时辰才能爬过来,等它们真爬过来了,他只消用一袖风就能轻轻松松地给它们打扫走。 殷玄收回视线,说道:“你去买饭,不用管,让它们摸瞎爬。” 随海哦了一声,松开手,进屋去拿银钱,跑出去买饭。 殷玄进屋去找聂青婉。 聂青婉没有回三进院,就坐在前院的凉亭里,她已经把乌龟放在桌面上了,此刻她正双手支着下巴,跟乌龟对话。 乌龟看上去很乖巧,窝在桌面,一动不动,聂青婉说话,它不搭理,但她的声音一出,它就会象征性地伸伸脖颈,然后眼睛朝她看一眼,又默默地垂下,将头缩进龟壳里了,后面聂青婉再说话,它就完全不搭理了,用整个龟壳将自己密密地盖住。 直到殷玄的气息强烈的逼近,它才又咻的一下把头伸了出去,眼睛往殷玄身上看去,然后默默地往前爬了几步,呆在聂青婉的胳膊肘边,窝着。 殷玄冷哼,大敕敕地往聂青婉身边一坐,伸手要去抓它。 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小女人毫不留情地打开。 聂青婉瞪着他:“你想干嘛!” 殷玄老神在在的:“看看。” 聂青婉将胳膊往下一放,保护住后面的小乌龟,不让殷玄碰到,她斜着眼睛瞧他:“想看自己去捉。” 殷玄好笑地瞥她一眼,说道:“你真是护犊子,我看一眼还能把它看没了?” 聂青婉毫不客气地道:“你真的会一眼把它看没的,反正我不给你看,你想看自己去捉。” 殷玄噎了噎,叹道:“算了,小气巴拉的,我不看也不碰,行吧?你玩你的。” 聂青婉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不像开玩笑,她慢吞吞地将胳膊拿开,伸手捣了捣小乌龟的脑袋,说道:“大魔王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小乌龟伸出脖颈瞅了瞅,瞅到殷玄还在,它又把脖子缩进去了。 聂青婉不满,嫌弃地瞪着殷玄:“你走开。” 殷玄眸色一沉,闪电般地伸手,一下子就将桌子上的小乌龟抓到手里了,他拎起来就走,聂青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冲冲地站起来,奔喊:“殷玄,你混蛋……啊!” 跑的太急,一下子没站稳,从台阶上崴了下来,差点摔个头破血流。 殷玄听到了她的惊叫声,扭头一看,吓的又是心脏一缩,他一个箭步飞上前,拦腰将她一抱,稳稳地抱在怀里。 抱稳当后,她在急促的喘息,他也是。 她是被吓的,他也是被吓的。 殷玄今天经历了太多惊险刺激了,他怀疑再有一次,他就得直接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殷玄察觉出聂青婉在发抖,他立马拍着她,哄着她,既是安抚她,也是安抚自己:“好了,没事了,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是真的要杀它。” 他将小乌龟往她怀里一塞:“跟你逗着玩呢,看你急的。” 他低头吻吻她的脸,抱起她,而她怀里抱着乌龟,就这样,‘一家三口’往卧室里去了。 把聂青婉放在床上后,那只乌龟又抬起了头。 殷玄看着,着实对此无语了,想着,这畜生,听得懂人话吗? 他想到外面那些千军万般往门口涌来的乌龟,再看着这个小乌龟,脑海里立刻就显现出他早上才给聂青婉说的那个‘血龟’的故事。 那也许真的不是故事。 殷玄又看了小乌龟一眼,走到书柜前,去翻书。 聂青婉见殷玄接受这只小乌龟了,就放心地把它放在地上,让它自己爬着玩,聂青婉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道:“起什么名字好呢?” 殷玄正翻书,闻言抬头扫她一眼,说道:“你还想给它起名字?” 聂青婉支着下巴道:“没名字怎么喊呀,肯定得起名字的。” 殷玄额头抽了抽,手指在书柜上捣来捣去,找到那本《千年神龟落湖传说》之后,抽出来,坐在聂青婉旁边,翻开看。 一边看书,一边对照面前的小乌龟,看它的形状跟书上所画是否一致,最后发现不一致。 殷玄又将书放下,伸手搂住聂青婉,把她抱到怀里,说道:“我带你去门口看看。” 聂青婉问:“看什么?” 殷玄抱起她就走,也不管那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乌龟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殷玄将聂青婉抱到门口,打开门,然后就看到面前的地面上黑压压地爬满了各色各样的,大大小小的乌龟,它们似乎是冲着某个目标来的。 而这个目标,不用说,就是缘生居。 聂青婉看的张口结舌,震惊的伸手蒙住了嘴,她看看那些乌龟大军,又看着殷玄,出声问:“是来找小乌龟的?” 殷玄沉眉:“很可能是。” 聂青婉揪他衣袖:“进去进去。” 殷玄挑眉:“害怕?” 聂青婉摇头:“不是,我去把小乌龟拿出来。” 殷玄想着,你终于知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捡的了,他点点头,十分乐意聂青婉把那‘小怪物’给扔回雅水河里去。 殷玄抱着聂青婉又回去,聂青婉找到在床底下拱来拱去的小乌龟,跑出了门外,殷玄跟着。 而当聂青婉把小乌龟拿出来后,那些陆陆续续着还在继续往岸上爬的乌龟们就不动了,不一会儿,那些乌龟们就一个一个地掉头,又爬了回去,然后,没入沙滩,没入水里,不见了。 殷玄:“……” 聂青婉:“……” 二人对望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垂头,看向了聂青婉手里的小乌龟。 小乌龟得意洋洋,后面的两只腿支起来,前面的两只腿像船桨一样划开,在空中摆出舞姿的形态,脖颈伸的老长,乌黑的小眼睛看着聂青婉,兴奋的似乎在邀功。 聂青婉:“……” 殷玄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小乌龟的脑袋,笑着说:“可能真是血龟,养着吧,养大了宰了吃,长生不老。” 聂青婉知道殷玄是说的玩的,她想了想,还是弯腰,将怀里的小乌龟给放了,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不管这个小乌龟是真的有灵性还是只是巧合,聂青婉都不会再养它了。 聂青婉将小乌龟放下去,小乌龟兴奋的眉眼一下子就怏了,它收起四只脚,眼巴巴地看了聂青婉一眼,知道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养它了,它转过身,慢慢地往雅水河爬去。 聂青婉站着没动。 殷玄也站着没动。 小乌龟爬的很慢,二人一直站在那里看它爬行,还没等它爬进雅水河,随海就提着两个大食盒回来了,见皇上和婉贵妃二人都杵在门口,他简直受宠若惊呀! 他心想,是专门等我的? 随海真是很能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他高兴地喊道:“少爷,夫人!” 然后提着两大食盒,身轻如雁,一下子冲过来,笑道:“不用专门在这里等奴才的,奴才买好就会赶紧回来,少爷和夫人饿了吧!我们赶快进屋。” 聂青婉仰了仰头,想着任吉的这个小徒弟原来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果然跟在不要脸的主子身边,被主子熏陶的也快没脸了。 聂青婉直接转身,进屋。 殷玄冲随海看去一眼,不温不热道:“等你?你是膨胀的要上天了吧?罚你一天不许说话。” 说完,袖子一甩,进了屋。 随海:“……” 他苦哈哈地拎着两大食盒,跟在殷玄身后,耷着脑袋,自我反思,真的膨胀了吗?好像真是,他都快忘记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少爷,而是皇上。 哎,随海在内心里给自己抽一顿,得瑟。 可他又抱怨,这都得怪皇上你,谁叫你快被婉贵妃给整成了一个寻常男人了呢!奴才一下子没想起来你的龙威,不能怪奴才呀! 几个人都进去后,随海一脚将门踢上,而当哐啷一声门被栓上的同时,那只正往雅水河里爬着的小乌龟扭了扭头,往身后的门看了一眼,见门合了,它又轻轻地扭回头,默默地往雅水河爬了去。 第131章 终见父母 食盒拎进屋,随海还是分一部分下去吃,殷玄和聂青婉面对面地坐在圆桌前,吃饭的时候,聂青婉说:“下午睡了很久,晚上睡不着,我想去北乡南苏一线桥上散散步。” 殷玄表情微妙地顿了一下,心想散步要跑到北乡南苏一线桥那么远的地方吗?咱们这小屋附近是整个大名乡中最适合散步的地方,空气清新,无人打扰,花香四溢,风景怡人,不像北乡南苏一线桥,又吵又闹,空气污浊。 再说了,散步也该在自家门口,谁会跑到百八里远外的地方去散步。 殷玄心里很清楚聂青婉去北乡南苏一线桥是想干什么,散步是假,见苏安娴和聂义是真。 从他们定了大名乡的行程后,聂北肯定就已经向苏安娴和聂义透露了,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聂青婉还让聂北向苏安娴和聂义转达了在北乡南苏一线桥上见面的话。 殷玄抬起头来看了聂青婉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说道:“嗯,听说晚上还有夜市,我们一起去逛逛。” 聂青婉便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吃饭。 殷玄给她夹菜,柔声说:“多吃点,我怕夜市没有吃的,逛久了你会饿肚子。” 这么明显的套话,聂青婉才不会上当,其实夜市有吃的,但聂青婉知道,华北娇却不知道,她若是一不小心溜出一句‘夜市有吃的’,那就真的捅破了窗户纸了。 聂青婉不吭声,乖乖地将殷玄夹给她的菜给全部吃了。 殷玄见她都吃了,嘴角勾起笑容,他当然知道她知道却又不能说,所以,她就只能乖乖地吃他夹给她的菜。 他就是故意说的,不这么说,她会吃他夹的菜吗? 殷玄又继续给聂青婉夹菜,聂青婉拒绝不了,就都吃了。 见她吃的欢,殷玄不饿也觉得饿了,他收回筷子,吃自己的。 二人都吃完,殷玄坐在那里等王榆舟,等王榆舟把药端了过来,聂青婉喝下了,殷玄这才拉着她的手,双双出了门。 随海带了一些银钱,锁上门,收起钥匙,也赶紧跟上。 夜晚的大名乡无疑是漂亮的,这种漂亮跟帝都怀城比起来逊色很多,但别具风格,晚上的大名乡人也不少,雅水河上有灯船在飘,却只有一个地方有船,那里应该是船泊集中之地,所有的船只都在那里泊着,有大船,有小船,有带灯笼的,也有没带灯笼的。 北乡南苏一线桥离殷玄和聂青婉住的乌雅路很远,走路过去大概得一个钟头。 殷玄不想坐马车,就想这么牵着聂青婉的手,静静的走在这些人群里,只是,他会时不时地朝聂青婉问一句:“累不累?” 或者说一句:“累了就说,我抱着你。” 聂青婉不搭理他,只视线穿透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殷玄知道她找什么,找她真正的爹娘。 殷玄低头护紧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两只胳膊将她稳稳当当地搂在怀里。 大名乡的街道确实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稍一不慎,就好像走进了一个迷宫里,尤其是晚上,更容易走错。 大名乡的街道跟帝都怀城的街道排列不一样,压根没有全横的路,也没有全竖的路,走一半你会发现你站在另一条路的开端上面,变成了一个弯形,总之很神奇。 对于头一回来大名乡的外地人来说,没有当地人的指引,或者说没有向导带路,还真的会转晕乎。 但聂青婉不会,殷玄也不会,随海就更不会了。 随海头一天来是跟王榆舟出去买的早餐,但在这之前,在皇宫里头,他就研究过大名乡的地形了,要随皇上出来,他当然得提前把这里都摸熟悉了,不然皇上即兴之余问他一嘴,他答不上,那不就糟糕了? 聂青婉的外婆是苏城人,七岁进宫以前也常随苏安娴回外婆家玩,大名乡与苏城比桥相接,聂青婉自对大名乡的这些街道熟烂于心。 至于殷玄么,他身为帝王,这大殷帝国的疆土,哪一寸是他不知道的? 大名乡的改造还是他亲自批的。 现在的大名乡,于他而言,甚至比聂青婉还要熟悉了。 三个人都不需要有向导,全都对这里很熟悉,又全都装作不熟悉,从乌雅路走过来的时候基本没人,因为乌雅路那一片是大名乡贵人们住的别居之地,寻常时候都是极为安静的,也看不到人,可走出乌雅路,转到回同路了,人就渐渐的多了。 回同路是石道,所谓石道就是周边的房子连同路面以及店铺全是用石基做的,这是仿古工程,亦是游景点,置身于回同路上,你如同走进了石之王国,各种切割的石头以各种形态耸立在周围,越往前走人越多,灯笼也越来越多,光线也越来越亮,但奇异的是,这里基本没人声,为什么呢?因为一开口,回音就能传遍千里,故而,回同路又被当地人戏称为千里传音路。 当地的向导们向外地游客介绍的时候会绘声绘色地加进神话传说,把此街的千里传音与千年神龟相连,然后说的悬乎其悬,神乎其乎,游客们就更不敢大声说话了,皆保持着敬畏谨慎的心,哪怕想说话,也只是薄唇微微一掀,窃窃细语。 聂青婉七岁进宫,打那时起就没再来过大名乡,如今瞧着这条路,还是很惊诧的,因为之前没有,故而,想到今天王芬玉在进三进院之前跟李玉宸说的有关大名乡改造的话,聂青婉想,原来是真的。 也是,李玉宸是大名乡人,进宫以前才去的帝都怀城,那之前她都生活在大名乡,她都对大名乡有些陌生了,更遑论她了。 聂青婉抬头,冲脸庞上方的男人看了一眼,想着,大名乡的改造,是他一手督办的吧?他也在努力地让大殷帝国的每一个乡镇,甚至是每一个街道都繁荣昌盛,他要让大殷子民们过上越来越富足的生活,虽然他杀了她,但是,他继承了她的意志,他在帮她完成她的心愿。 聂青婉漆黑的眼眸里露出了一点儿温情,想着不愧是她带大的人,这么一刻,她的心如同母亲般柔软,她伸手搂了搂殷玄的腰身。 殷玄顿住,垂头看她,眸底亦是温柔的,他小声问:“怎么了?” 聂青婉低声道:“累。” 殷玄当即弯腰,将她抱起来,但不是公主抱了,而是搂住她的腰,将她两腿搁在腰上,面对面的抱。 这个姿势聂青婉着实享受不来,她不要。 殷玄却十分喜欢,把她的头往肩膀处一按,笑着说:“你从后面看风景,我从前面看风景,这样我们两个都不耽误。” 聂青婉扭了扭,要下来。 殷玄微微吸气,按紧她的腰,哑声道:“婉婉,不要乱动,乖乖的,走出这里我就放你下来。” 聂青婉红着脸说:“人很多,会被人笑的。” 殷玄左右望去,果然看到很多人在看他们,他好看的眉头一蹙,俊脸瞬间就罩上了一层寒气,还有那双乌黑幽深的眸子,此刻也透出了凶光。 本来游客们频频朝他们张望,也只是惊鸿一瞥之下的震惊,他们是从没见过这么出色的男人,自然会想着多看两眼,并无其它意思,可突然被这个男人寒光如刀的眼睛扫来,个个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撒腿跑了。 还没等他出手,碍眼的人就自动滚了,殷玄很满意,他心情颇好地将聂青婉又往上提了提,搂紧,说道:“没人了。” 聂青婉无语地翻了翻白眼,伸手揪起殷玄的一只耳朵,半是挖苦半是讥讽:“仗势欺人。” 殷玄任聂青婉揪着耳朵,就她那小手,就她那力气,揪也揪不疼,而被她那柔柔嫩嫩的小手揪着,他只觉得是享受。 殷玄低笑,脸庞蹭了蹭聂青婉香气四溢的发丝,笑着说:“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太有眼色了,唔,也可能是看到你这么羞涩,他们不好意思,好了,反正人都走了,你乖乖的让我抱就行了。” 殷玄说着,抬腿就走。 聂青婉下不来,也就只好让他这样抱着。 随海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很远的后方,但是眼睛压根不敢往皇上和婉贵妃身上看,就看着左右两边的风景。 因为不能大声说话,是以,这一路就十分安静。 就算能讲话,随海也不敢说,皇上吃饭前罚了他一天不许说话呢! 回同路很短,一百多米的样子,没走多久就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踏出临界点之后就又进到另一条五花八门的街道了,这条街称七彩街,也称女子街,就是街上卖的东西,清一色全是女子们用的。 这条古老的街道一直存在,聂青婉小时候还逛过,也买过东西,自是十分熟悉,小时候姑娘们都喜欢买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往头上插,然后再兴冲冲的去照镜子,姑娘们长大了还是爱美,但却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她们就是看到了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再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张牙舞爪了。 既是女子街,那女人们就很多,殷玄原本是很想带着聂青婉转一转的,给她买些发簪,头饰,或者胭脂水粉什么的。 他知道她不会用,但他就是想给她买。 可一抬头,看到那么多衣香鬓影的女子们,他额头一抽,闪电般地把聂青婉抄手一搂,跑了。 那奔跑的姿势,仿佛后面有无尽的恶狗追赶似的。 随海额头抽了抽。 聂青婉不满地锤打他:“跑什么跑啊,我想逛一逛。” 殷玄沉着脸不吭声,等转到另一条相对安全点的街道了,他放下聂青婉,语气里依旧难掩那一股后怕劲,出声说道:“等明天我让随海看看哪一个时段人少,我们再来,这晚上人太多了。” 他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条飘着花花绿绿裙子的街,目露惊恐,天不怕地不怕的殷皇,头一回觉得有女人们的地方完全就是洪水猛兽啊,去不得! 殷玄紧紧攥住聂青婉的手,轻哄道:“我们先去北乡南苏一线桥吧,等折回来的时候,若是人少了,我们再去逛,好不好?” 对于聂青婉来说,去北乡南苏一线桥当然比逛这街重要,她点点头,说道:“好吧。” 殷玄便高兴地牵着她,走了。 穿过大拱门,就是桥墩,大拱门上方悬挂着三个大大的红灯笼,红灯笼上面贴有黑色字体,在内里烛光的烘照下,份外醒目,聂青婉抬头看了去,从左到右,依次排开,写着大名乡三个字。 聂青婉收回目光,抬脚踏入。 可是,要上桥,得付钱。 聂青婉额头抽了抽,想着是谁搞的这种收钱的技俩,上个桥还得付钱的呀? 聂青婉小的时候随便在这个桥上走,横着走都没人管,当然,那个时候的桥远没有现在这么壮观,这么大气,也没有这么大的容纳量。 桥墩处有一个收钱的门口,坐着大名乡的当地人,有买人票的,有买车票的,人票就是人入,车票就是车入,聂青婉延长视线往前瞅了瞅,那桥着实极宽,中间可并行两辆马车,两侧还可再走人,桥栏白玉色,印在月光和水光之中,如仙桥一般,难怪要收费了,在这个情景下看了此桥的人,没有谁不想迫切地上去感受一番的,完全抓住了游人们的心理。 聂青婉想着,这桥不会也是殷玄设计的吧? 聂青婉朝殷玄看去,殷玄正在吩咐随海去买票,等随海去了,殷玄这才看向聂青婉,说道:“稍等一会儿。” 聂青婉问他:“这桥是你设计的?” 殷玄笑道:“我哪有时间,是卧常谷的儿子设计的,唔,就是我们现在住的那个屋子的建造者,一个姓卧的工匠。” 聂青婉不知道卧常谷是谁,小时候没听过,还没长大就又进了宫,之后也没心思和精力去关注一个小小的大名乡,不过,不管卧常谷是谁,都跟她没关系。 聂青婉也不再问,就站在那里等,可嘴巴停了,眼睛却没闲着,一直在桥上搜索着苏安娴和聂义的身影,不一定能看到,因为不确定他们今晚来不来,但聂青婉还是一眨不眨地在人群中翻找。 殷玄安静地陪着她的身边,不顾那些频频扫过来的视线,以及窃窃私语和压低了的兴奋的尖叫,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这一刻,他的生命里只有她。 随海去买了三张人票,回来后自己留一张,另两张递给殷玄。 殷玄接了,低头看一眼,又把票递给聂青婉,温声道:“娘子拿着吧。” 一句娘子,喊的聂青婉差点跌倒。 说是温声,但是他这声音却大的出奇,完全是用内力发出来的,基本上十里之外的人都能听见。 干嘛突然就用内力发音,神经病,她又没聋! 聂青婉没好气地白了殷玄一眼,伸手将票一抓,往前走了。 殷玄默默地笑开,想着这么一喊,就没人敢再觊觎他了,他是有家室的,他有娘子,别人都靠边站。 殷玄谁也不看,也不管周围的人是什么样的脸色,见聂青婉走了,他还在牵着她的手,他也跟着走。 随海倒是左右前后地望了望,见所有的女子们伤心垂地的样子,随海就知道,皇上这丫又在耍他那一套腹黑的心计了,如此以来,谁还敢打他的主意呀?不能透露身份,又不想招蜂引蝶,更不想让婉贵妃知道,所以,就用这种方法。 随海翻白眼,却又忍不住悄然地竖起了大拇指,送给皇上一个绝版的大赞。 随海见聂青婉和殷玄已经上桥了,他也赶紧把票交了,跟上。 苏安娴和聂义昨日一大早就到了苏府,白天没出来,晚上才出来,在桥上溜达了好久,直到夜深,桥上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他二人也没能见到聂青婉,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悻悻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苏安娴吃了早饭后没带聂义,就带着聂海裳来桥上转了转,还是没撞见人,苏安娴下午就没来了。 但吃完晚饭,她还是跟着聂义,带着聂海裳来了。 这一来就看到了人。 确切的说,是看到了穿着一身冰蓝湖色泽直裾,虽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却依然难掩那一身风云矜贵之气的殷玄。 苏安娴在看到殷玄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一怔。 聂义见她停下了,抬头望了望,这一望,也望到了殷玄,聂义也怔了怔。 三年多了,他们再也没见过这个男人,那些往日相处的一切全都随着尘封的记忆一起被深锁进了漆黑的屋子里,再也出不来,可在看到殷玄的这一瞬间,那些记忆排山倒海,顷刻间滚滚砸来。 殷太后第三年,苏安娴过四十岁生辰,那一天,聂青婉将殷玄带到了聂家,也是在那一天,这个姓殷的来自于殷氏皇族血脉的男孩成了他们聂氏一员,因为聂青婉当着聂家列祖列宗的面儿把他收为了义子。 从此聂义和苏安娴就把殷玄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既成了十三岁女儿的义子,那便就是他们的孙子。 他们从来没拿殷玄当外人看过,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那样对他。 只是,这个男孩,终究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也不是寻常人家家里的普通孙子。 他是殷祖帝后人,他的骨血是残冷的,他弑杀了他的母后,断绝了与聂氏的一切情义,这个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更凉薄更无情的人。 原本在聂青婉死后,聂义和苏安娴就打定了主意,老死不会再与殷玄见一面。 可如今,隔着一座桥,隔着桥上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还是碰面了。 殷玄也看到了聂义和苏安娴,那一刻他的神情平静的近乎淡漠,可眸底却猝然掀起了一丝狂澜惊涛,但很快他就掩下来,伸手将聂青婉往怀里狠狠一搂,那一刻,心底不可扼制的被一股莫大的惊恐和害怕填满。 殷玄想,他怕什么呢? 怕他们发现他对他们的女儿存在着那种不堪的心思,还是怕他们横中阻拦? 他们如今还是那个太后的父母,可他怀里的女孩,却不再是他们的孩子了。 殷玄想,朕如今拥着的人不是太后,而是华北娇,他的妻子,他的妃子,一个身份和地位都不会与他产生冲突,亦不会产生隔阂的女人。 想到这里,殷玄在猝然间看到聂义和苏安娴的那股子后怕劲就散了,他亲亲聂青婉,他知道她也看见了,他知道她现在很急切,巴不得立刻冲到那二老面前去,但是,在做这一切之前,她会先把他打发走。 殷玄想,不用你打发,朕会自己走。 殷玄很不想松开聂青婉,可他也知道,在聂义和苏安娴面前,他完全没有份量,以前是,现在亦是,而今天,她见到了人,那是无论如何也要上前去相认的,他阻止不了她,即便阻止了,也阻止不住,还会惹得她更加的恨他。 殷玄艰难地松开手臂,指了指远处漂亮的大船,低声说:“我带随海去看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你站在桥上别动,我就只看一眼就回来,若是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我再带你去,到船里转转,若是能租一艘船,我们就看看江景,好不好?” 聂青婉抬头看他。 殷玄也低头看着她,他眼中的不舍和挣扎,她全都看见了。 聂青婉扭头,朝那一片船泊停留之地扫了一眼,想着,你完全没必要自己去,差随海去就行了。 聂青婉也知道,以殷玄对她的感情,他哪里舍得离开她一步,半步都舍不得,但为了她能够与父母相认,他就忍痛让自己离开。 聂青婉内心里感动一片,眸光也变温柔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好。” 殷玄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拿在嘴边吻着,他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她,一步都不行,可他必须走。 殷玄克制着重新将聂青婉捞进怀里锁住的冲动,逼迫自己松开她的手,转身大步走了。 随海眼见皇上走了,也连忙跟上。 他虽然不能说话,可耳朵能听,知道皇上说了要带他去看船,他当然不敢留。 经过聂青婉身边的时候,随海还是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在很多年以后随海想起,都觉得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他竟然看到了太后眸底腾飞而起的心疼。 心疼? 随海想,是在心疼皇上吗? 随海想,他一定是看花眼了,毕竟这四周的灯光实在太缭绕。 随海甩甩头,赶紧追上殷玄。 聂青婉收回落在殷玄背影上的视线,抬步,一步一步朝聂义和苏安娴走去,周围人声如潮,马车轰隆,可此刻,那些声音和人全都淡了远了,形成了一个隔绝的世界。 在这个安静的世界的尽头,站着她的父母。 原本,这个距离是难以跨越的,是生死相隔的,他们应该是站在奈河桥的那一头,她站在这一头,此生再也不复相见。 可如今,那生死难跨越的桥变成了如今可跨越的,那此生再也不复得见的人如今可以见着了。 聂青婉眸底一热,泪涌眼眶,她伸手捂住嘴,禁止自己哭出来,她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下去。 聂义和苏安娴站在那里,看着她朝他们走来。 他们的眸底也渲染上了泪,他们看着远远走来的那个陌生的女子,跟女儿长的不一样,没女儿好看,好像比女儿还要纤瘦,弱不经风的,迎桥走下来的脚步是坚定的,可总感觉她下一刻就会被风给刮跑,那黄裙摇摆,摇的人心惊胆颤。 苏安娴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就将她抱住,哽咽着喊一声:“婉儿。” 聂青婉也再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她紧紧地抱着苏安娴,两手绞着她背后的衣衫,哭的像一个走失了太久终于寻回了母亲怀抱的孩子。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惹的路人纷纷侧目,聂义也红了眼眶,可好歹他是男人,没那么容易流泪,聂海裳倒是受不住这个场景,也默默地流了泪,她拿帕子擦着眼,见路人都在往这里指指点点,她赶紧走上前,把苏安娴和聂青婉劝走了。 几个人离开桥面,去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夜店茶铺,铺子里没什么人,比起大名乡的热闹,苏城这边就冷清多了。 又逢夏季,茶铺里面的人就更少。 几个人进了一间独立的包厢,点了苏城地道的春山茶,便坐在一起打开了话匣子。 苏安娴看着聂青婉,一眨不眨的,半晌后终于捞出帕子擦干净眼泪,欢喜之极的道:“娘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虽然不是你的容貌了,虽然这么看你总是怪怪的,可娘心里冒泡似的高兴。” 聂义伸手攥紧苏安娴的手,也看着聂青婉,出声说:“爹这么看你也挺怪,这幅脸甚是陌生,你若不说你是聂青婉,还真没人相信。” 聂青婉也用帕子擦着眼泪,闻言手臂顿了顿,带着点儿哭后的泪腔说:“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觉得是奇绝诡谈,若非我自己亲身经历着,我也不敢相信,但这就是真的,爹,我回来了。” 聂义用着父爱般的慈祥目光看她,说道:“爹知道,爹的婉儿回来了。” 聂海裳好奇地冲着聂青婉打量来打量去,最后实在没忍住,屁股一抬,坐到了聂青婉身边儿,抬起手指,捣捣她的胳膊,捣捣她的头,又戳戳她的脸,然后低声道:“真的不是婉姐姐,可又是婉姐姐。” 聂青婉本来因为与父母重逢而一时情绪泛滥的心因为聂海裳的这话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了,她抓着聂海裳的手,笑着说:“什么叫不是婉姐姐,就是你的婉姐姐。” 聂海裳点头,又禁不住担忧地问道:“婉姐姐这么呆在华北娇的身体里,会不会有事?” 这个问题一问,苏安娴和聂义同时紧张了起来。 苏安娴说:“是呀,这灵魂附体能长久吗?” 聂义蹙着眉头说:“这种事情我们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还真不知道婉儿能不能一直留下来,若是不能……”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聂青婉就打断了他,聂青婉轻声道:“这种问题就不必去想了,没有结果的问题,想来无意,我就是很想爹娘,这才想来看看你们,也想知道你们过的好不好,如今看到你们都挺好,那我也得走了,我跟殷玄如今住在大名乡乌雅路29号,若爹和娘哪天又想见我了,差人送信到这个地址,我看到信后会出来跟你们相见,但是现在,我得走了。” 苏安娴舍不得,聂义也舍不得,可他二人都知道,如今的聂青婉不再是他们的聂青婉了,她是殷玄的妃子,她是华北娇。 他二人即便想留,也没那立场留。 倒不是怕聂青婉拒绝,而是知道殷玄不会允许。 以前的殷玄没有话语权,在聂青婉面前,他只有听令的份,聂青婉要留在哪里,他都管不了,可现在…… 聂义和苏安娴都忍不住低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来说这一段孽缘。 聂义和苏安娴站起身,送聂青婉离开。 聂海裳也跟在身后,目送聂青婉离开。 聂青婉其实也不想离开,可她见着了他们,见他们过的好,她就放心了,而且,她既回来了,如今又在大名乡,往后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他们其乐融融,不急在这一时。 聂青婉回到北乡南苏一线桥上,站在原来的位置,等殷玄。 而在她去见聂义和苏安娴的时候,殷玄一个人走出了人群,走到了那一片泊着船乌的河滩之地。 他没上船,只打发了随海去瞧瞧船上是什么光景。 河滩对面是一片密林,有小路穿行,有少数的游客在往那里面走,殷玄心情不好,不想上船,也不想一个人站在这里,可瞅了瞅那条小路,他也没进。 他抬头,往北乡南苏一线桥上望,虽然距离远的不能再远了,虽然那桥上的人都快缩成了一道模糊的线,可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那上面的人。 来来回回扫一圈,没有看到聂青婉,没有看到聂义,没有看到苏安娴。 那么,就是一起走了。 殷玄想,父女团聚,母女团聚,这一时半刻大概回不来。 殷玄左右望望,没有找到一个可坐之地,只得走啊走,走到底,是一片湖,幽静沉冷,无人无风,好像什么外界的杂质都在这里止步了,他的心头倏然一静,站在湖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用这宁静的气氛来压制住内心因为聂青婉的离开而汹涌腾起的浮燥暴躁和恐惧。 还没压制下去,身后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呼声:“喂!公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那湖很深的!不能跳的!” 随着声音落下的,是一道急急的脚步声。 第132章 招蜂引蝶 含钻满2400加更 殷玄骤然一拧眉,在身后的女人快要靠近的时候他负手一背,当两手背起交叉在身后的同时,一股庞然内力倾绝扫出,隔绝了他身后至少十步范围内的所有领土。 女子大概跑的太急,一下子撞在内功墙上面,疼的尖叫一声:“啊!” 殷玄听到这个声音,这才转身,往后看去,看到一个穿着翡翠色长裙的女子正抬手揉着额头,他面无表情道:“我没有想不开,我也没有要跳湖,多谢姑娘的好意提醒,但我不想有人打扰,你走吧。” 卧伏美刚带了一群游客从小林子里出来,换另一个向导带他们去船泊四周玩,她就想着来这里歇歇脚,船泊周围太哄闹了,她不喜欢,这里清静,她最喜欢,可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一个公子站在湖边,而他站的位置还非常的危险,她当时想也没想的就急急地出声了,又怕喊他没用,就想冲过来拉住他。 可是,他竟然用内力墙挡住了她,还害得她撞了额头一个大包。 她有点生气,正准备抬头骂他一句:“你就是不跳湖,你开口说一声就行了,做什么弄这么一堵墙害人!”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看到了他的脸。 那一刻,卧伏美只感觉心脏被猛烈一击,瞬间裂开一角,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就长驱直入地从那裂开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然后在她的心房里肆虐,最后填满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再次看到这个男人,卧伏美当真又惊又喜,她也顾不上额头的疼意了,也顾不上骂他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心情不好吗?” 殷玄见她不走,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他不说话,却也不再看她,只觉得厌烦之极,浑身气息都透着冰冷的排斥。 他原本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用这宁静的环境压住他想飞奔到聂青婉身边去的那股子冲动的渴望,可现在,这样的宁静却被一个不长眼色的女人破坏了,他也没心情呆了。 殷玄转身,冷着脸朝着来时的方向回。 可走了几步才发现,迷路了。 殷玄当即脸就黑了,明明来的时候就是一马平川的直线,为什么回去的时候不是了? 卧伏美见男人走了,她也跟着走。 见男人忽然停下了,她也跟着停下。 她站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卧伏美想,他肯定是迷路了,因为这条河称为不归河,来路一条,回路无。 若没有当地人的引路,外地人一来就绝走不出去,不然,这河哪可能这么清幽,环境哪可能这么静,早就被世人的脚踩的喧嚣杂乱了。 卧伏美见男人一直停在那里不动,她试探性地问:“公子,你是迷路了吗?” 殷玄没理她。 殷玄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条路给堵住了,他在观察四周,四周都是树,这么一看,他好像置身在了刚刚他所看的那一条小路上面,也就是说,这片地形,在自然状态下诡异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迷雾阵。 殷玄站在原地,将周围的地形分析了一遍,然后抬腿,往左边走去。 卧伏美眼睛一亮,想着,咦,这人看得懂迷雾阵? 从左边走,轻轻松松走出来了。 当然,殷玄知道,他刚刚如果没有从左边走,而是再往前多走一步,那么,想出来,就不是走左边了,而是走后边。 殷玄走出来,看到面前正是那一片泊着船乌的河滩,他额头抽了抽,想着这大名乡能以风景引来这么多游客,也实在不屈。 殷玄掸掸袖子,朝北乡南苏一线桥上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到聂青婉,他顿时就有些气闷,想着你敢一夜不回来,明天朕绝对让你下不了床!不,是以后的每一天,朕都让你下不了床! 殷玄气的准备上船。 卧伏美喊住他:“公子!” 殷玄不耐烦地扭头,正想冷脸甩她一句:“你烦不烦人,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可还没甩出口呢,随海就已经兴冲冲地从船上奔了下来,看到了他,一路跑过来,大喊:“少爷!少爷,这船……” 一边说一边奔,可还没奔到殷玄身边呢,随海就看到一个女子跟他一样朝着自己家少爷奔了来。 随海当即就怔住了,我的天,他想,皇上你真是不想活了,婉贵妃就才离开了一小会儿,你怎么就开始招蜂引蝶了呢!你真是欠揍啊! 随海站在那里不动了,他倒要看看皇上如何作死。 殷玄听到了随海的声音,他扭到一半的头又转回来,去看随海,但随海这臭小子竟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而身后的女子忽的一下子奔到了跟前,大概也知道她挺惹人讨厌,没人愿意搭理她,索性就直接开口,自报姓名:“公子,我叫卧伏美,是当地的向导,我在当地没见过你,想来你是外地人,是来这里游玩的吧?你要是缺向导,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殷玄原本真不想搭理她,但听到她的名字后,他倏地又将头转了过来,微微诧异地问:“你是卧常谷的女儿?” 卧伏美一听这人认识她的父亲,简直不要太高兴,她双眸晶亮地看着他,笑着说:“原来你认识我爹呀!” 殷玄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吧。” 不大认识,只看过他上奏的文本,写的很有水平。 后来觉得大名乡改造一案写的很好,就传卧常谷进了一次宫,在御书房里,殷玄面见了卧常谷,但后来就没见过了。 殷玄见她是卧常谷的女儿,态度缓和了一些,至少没有那么冰冷了,但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他轻淡道:“你忙你的去吧,我不需要向导。” 卧伏美没纠缠他,却还是抱着不死心的态度问一句:“公子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回去后我跟我爹说说,你既认识我爹,那就是我爹的好友,你来了大名乡,我爹一定要设宴款待你的。” 殷玄不冷不热道:“不需要。” 殷玄说完,转身,朝随海走去,站在随海面前了,他冷冷地睨着他:“我好像说过罚你一天不许说话,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随海大惊:“啊?” 刚出声,又赶紧用手蒙住,眼神无限委屈地看着殷玄,仿佛在说:“奴才刚才是太兴奋了嘛。” 殷玄眯眼:“既出了声,又不把话说完,是想以后都不说话了吧?” 随海又赶紧把手拿开,天地发誓:“少爷!我错了!” 殷玄冷哼:“刚想说什么?” 随海朝后看了一眼还站在那里听着他们说话的卧伏美,默默地往某只船乌指了指,小声地说:“少爷,那船可以租哦,白天晚上都可以,租了之后还能把船划走,有水手,不用自己划,就是要给手水付费,那船上也有吃的用的和睡的,船可以游到雅水河最深处。” 殷玄泛着冰冷的眼光瞅着他,瞅的随海一点一点的低下了头,他小声咕哝:“我这不是为了让少爷你和夫人度过开心的一个夜晚么,难道少爷你不想?” 殷玄当然想,但是被他猜出来,他很没面子! 随海的声音很小,又用内力控制住,除了殷玄,旁人谁也听不见,站在后面的卧伏美也没听见,她只是看到男人在跟一个小厮说话,侧脸美若天仙,尤其印在月光之下,泛在湖面之上,简直美的令人窒息。 正应了那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人间第三绝色。 卧伏美的心脏砰砰砰的直跳,她知道,她爱上这个男人了,可他太冷漠了,给人的感觉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见他的小厮指了船,没一会儿,两个人就朝船上去了。 卧伏美想了想,也跟上。 当然,她没敢跟的太紧,也没敢跟着去他们上的那一艘船,她只是上了隔壁的船,希望可以能看到他。 殷玄上了船,四处转了转,尤其睡觉的地方,尤其睡觉的那张床,他看的特别仔细,觉得床还好,挺大的,够他晚上跟聂青婉折腾,他挺满意,喊来船主,让他们把床单全部换了,换新的,又让随海给钱,不管是换下去的旧的东西,还是新置的东西,全算他的帐。 有人买单,船主自然乐意,屁颠屁颠地去了。 等新的一套床品铺好,殷玄没脱鞋子,往上面躺了躺,觉得挺舒服,他就让随海交了钱,把这船租下来。 至于租多久,殷玄让随海自己掂量。 随海愁啊,自己掂量?皇上你逼绝是在故意惩罚奴才!让奴才揣度圣心,一个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这个时候随海完全猜不透殷玄的心思了,鬼知道他想租多久! 但猜不透没关系,皇上的钱多,租久了不坏事。 随海拿着钱,直接租了一个月,包括给那些水手们和厨娘们的工钱,一并付清,船主真是高兴的眉开眼笑呀,拿着那么大一沓子银票,把随海供奉成了爷,也知道,这爷的爷,更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得罪不得,要小心伺候着。 船主拿着钱,忙活去了。 殷玄走到船外面,没心情看风景,他抬头就往北乡南苏一线桥的方向看,原本是想试试运气,看聂青婉回来了没有。 而这一看,还当真看到了聂青婉。 殷玄眼睛一亮,他当即扭头,冲出船,一个提气就轻功加速,往桥上去了。 随海想追,没追上,也就作罢,反正今天晚上皇上要跟婉贵妃在这里过夜,他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卧伏美上了船,也站在船板上,她原是想看那个男人,可等了很久,他都没出来,她就打算进去坐坐,可刚转身,他就出来了,卧伏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她正准备张嘴冲他打声招呼,可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眸底刹那间绽开笑容,转身就不见了。 卧伏美一腔子喜悦被生生的卡在了脸上,她想到了今天在大名有客食府他小心翼翼护着怀里女孩的样子,卧伏美的心脏一瞬间就疼了,那是他的爱人吧?他这么急切地奔出去,也是因为要去见她吧? 卧伏美想,他这么一个绝色的人,爱上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卧伏美唉声叹气地回了船,神情沮丧。 殷玄纵气眨眼之间就飞上了北乡南苏一线桥,因为人多,他没敢直接落在人多的地方,就落在桥下,然后又急冲冲地奔上去。 奔到聂青婉跟前了,他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吻着她的发丝,迫切地感受着她的体温,嘴里喃喃地喊着:“婉婉。” 就只是这一小会儿不见,他就觉得生命枯竭了。 殷玄紧紧地拥着这副温暖的身子,心底的浮燥不安恐惧统统散去。 聂青婉奇异的很乖很听话,他一拥她就紧紧地抱着他了,起初殷玄没察觉出她的异常,后来心定了,踏实了,这才发现她不对劲。 殷玄微微蹙眉,伸手捧起她的脸,当她的脸印在了眼中,殷玄才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 殷玄的心,被这一抹红给撕的粉身碎骨。 殷玄想,她见到了聂义和苏安娴,高兴肯定高兴,但想必也流了很多泪,殷玄不知道怎么哄她,他不能提这事,亦不能问她为什么眼眶红了,为什么哭了,他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想哄她开心。 殷玄缓缓推开聂青婉,小声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转身就走了,几乎一眨眼,他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串很大的冰糖葫芦。 聂青婉眨了眨眼。 殷玄将冰糖葫芦递给她,笑着说:“吃吧。” 聂青婉小声道:“我没说要吃冰糖葫芦。” 殷玄抓起她的手,把冰糖葫芦塞给她,一副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这是甜的,你最爱的,吃了心情就好了。” 聂青婉知道殷玄这是想哄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就用冰糖葫芦来哄,确实,她最爱吃甜的,再差的心情,只要吃了甜的玉米糕,她就开心了。 但冰糖葫芦不是玉米糕。 聂青婉抿了一下嘴角,忽然把冰糖葫芦对准殷玄的嘴巴,糯声说:“你吃一下,看灵不灵。” 殷玄愣了愣,伸手将她搂到怀里,笑着问:“什么灵不灵?” 聂青婉道:“吃一个后,是不是心情就好了。” 殷玄笑,张嘴就把一个吃进了嘴里,然后酸的他眉头皱起,凭生头一回吃这玩意,简直不要太难吃! 殷玄立马要吐出来,可看到聂青婉一副‘我就知道是假的’的表情,他生生地忍住,都不知道是怎么往喉咙里咽的,只觉得吞下了凭生最恶心的东西。 聂青婉见殷玄吃了,她也去吃。 殷玄连忙伸手一夺,看着手中的那大块头的冰糖葫芦,一脸崩溃赴死地瞪着。 刚刚买冰糖葫芦的时候,他为了想让聂青婉高兴,就专挑大个的买的,早知道她要让他尝,他就不买这么大的了。 而且,那糟老头子说甜的很,这他妈哪里甜了,明明酸的要死! 这么酸,还是不要让她吃了吧。 自己吃算了。 可是,真的好难吃呀。 殷玄纠结死了,扔了吧,可聂青婉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觉得他要是真敢扔了,她会给他安上一个‘他骗她’的罪名。 可不扔吧,他又着实不舍得酸哭她了,那就得自己吃,可他也不想吃呀。 殷玄英俊的脸一时间皱成了包子,手中的冰糖葫芦瞬间就变成了炸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最后殷玄还是默默地选择了赴死——自己吃。 只是,他刚准备把第二个冰糖葫芦往嘴里塞呢,袖子就被小女人拉住了。 聂青婉眼巴巴地看着那串冰糖葫芦,语气不善:“不是说买给我的吗?我只是让你尝一口,没让你全部吃,是觉得好吃,就想独吞了?” 殷玄真想说,难吃死了,谁要独吞了?我是不想你受罪,但这话他只在内心说,没有讲出来。 他低咳一声,眼睛转了转,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牵着她的手,微微带了点力,将她拉着往桥下走,边走边说:“似乎有点酸,不太甜。” 聂青婉伸手去抓:“让我尝尝。” 殷玄把手臂抬高,不让她抓到,他侧头问她:“你不是最怕酸吗?” 聂青婉抓着他的衣袖,那架势,像极了他在提着她走,可她感受不到,她的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串高高扬起的冰糖葫芦上面。 看着就好诱人,外面裹了密密的一层糖,她小时候也经常吃这玩意,是又酸又甜,光让她吃酸的她当然吃不下,可是又酸又甜的她吃得下呀。 聂青婉伸手往殷玄的脖子一扑,差点没把殷玄扑倒,左右望望,人太多,殷玄赶紧运用内力,嗖嗖嗖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了桥下。 聂青婉整个人扒在他身上,一只纤细的胳膊捆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去抢他手中的冰糖葫芦。 殷玄低笑,忽然往地上一坐,指峰弹起一道内力,将他和她跟外界隔绝了,人们往下望,完全就看不到他二人了。 这是一种由内力支撑起的障眼法,不会维持太久,但也足够殷玄跟聂青婉亲亲我我了。 殷玄将冰糖葫芦收下来,抵到聂青婉嘴边,让她吃:“你尝尝,看酸不酸,我吃的是很酸。” 聂青婉不客气,直接吞下一整个,嚼了嚼,甜汁流出来,她正准备卷走,就被殷玄按住头,抢先一步。 甜汁被殷玄消灭掉后,他也没离开,与她分享着她嘴里的冰糖葫芦。 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总之这一回,殷玄觉得那冰糖葫芦简直甜到了心坎上,他缓慢退开,眸色幽深地看着她。 聂青婉的嘴唇很红,气息稍有不稳,窝在他的怀里,像蒲草一般柔弱。 殷玄暗红着眸子,低声道:“原来要这样吃,那糟老头没说错,确实甜的腻心。” 他又把第三个抵到聂青婉的嘴边,让她吃。 聂青婉不吃了,闭紧嘴巴。 殷玄哄道:“乖,再吃一个。” 聂青婉道:“不……”吃。 吃字还没说出来,那第三个冰糖葫芦就自动钻到她的嘴巴里了,然后…… 又是一阵分享。 这一回分享的时间有点长。 等退开,殷玄又让聂青婉吃第四个,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也完全不给她缓冲的机会,一直到第五个吃完,殷玄才觉得意犹未尽。 他看着空荡荡的那个串起冰糖葫芦的木棍,想着,刚应该买十个一串的,怎么才买了五个一串。 他完全没尽兴! 他将木棍一扔,抱起聂青婉,撤下内力,去了船乌。 聂青婉被殷玄这么一通分享后,简直恨透了冰糖葫芦,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这玩意了! 聂青婉不让殷玄抱,偏要自己走。 殷玄顿住脚步,看着她。 见她横眉冷目的,对他的负面情绪完全压制住了她见聂义和苏安娴的高兴又痛悲的情绪,他十分开心又十分自豪地笑了,呃,看来他也能哄好她,虽然不是用正常的方式。 殷玄慢慢松开聂青婉,等她站稳了,他拉着她的手,指着某个船乌,说道:“我们晚上睡这里,我已经让随海都打点好了。” 聂青婉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个船,说道:“好好的干嘛要睡船上?” 殷玄道:“偶尔出来浪漫一下。” 聂青婉不理他,说道:“我要回去睡。” 殷玄侧头看她一眼,语气很顽固:“不回去,今晚就睡这里。” 聂青婉道:“我不要睡船上。” 殷玄道:“就睡一夜。” 聂青婉道:“一夜也不睡。” 她这明显抬杠又为难他的架势,殷玄听出来了,他哼一声,直接抄起她的腰,往肩上一扛,脚一飞,帅气潇洒地在空中飞出一个弧度,轻松落在他租的那个船的船板上。 等落稳,他低头在她发丝上一吻,得意洋洋又十分欠揍地说:“打不过我的时候,你就只能听我的。” 然后又将她一搂,进了船里,兴冲冲地带着她看这看那。 看到一处窗口,看到卧伏美,殷玄眉头一皱,只觉得大煞风景,可卧伏美却觉得眼前陡然一亮,她扬声就喊:“公子!” 正准备走开的聂青婉猛地一怔,扭头看过来。 不知为何,那一刻殷玄并没有做亏心事,可就是心口莫名一慌,他连忙先开口解释:“刚上船的时候在外面碰见的卧常谷的女儿。” 卧常谷这三个字过耳,聂青婉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个工匠的爹。 聂青婉哦了一声,问他:“你跟姓卧的这一家人很熟?” 殷玄低咳一声,说道:“不熟。” 聂青婉道:“那你又是认识爹,又是认识儿子,现在连女儿也认识了。” 殷玄左右看了看,没人,他就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卧常谷是大名乡的乡长。” 聂青婉刹那间一怔,虚虚抬头,用‘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他,半晌后她又扭头,朝着窗口的另一端看去,那个姓卧的姑娘半个身子都要倾过来了,满脸潮红,眼睛亮如星辰,一动不动的看着身前的男人,似乎不跟他说一句话,她就不会罢休,完全就是一副沉浸懵懂爱情里的模样。 聂青婉收回视线,往殷玄身上看一眼。 那一眼,让殷玄的心拔凉拔凉的,殷玄正准备说:“我跟她没任何关系。” 可还没说出口呢,聂青婉就道:“卧姑娘长的很好看。” 殷玄几乎脱口而出:“没你好看。” 聂青婉道:“你这副模样,也的确很容易让小姑娘们动心,我看她对你一见钟情了,既是大名乡乡长的女儿,纳入后宫,倒也不委屈你。” 殷玄脑抽地说一句:“她比你还大呢,不是小姑娘,是老姑娘。” 聂青婉挑眉:“哦,你连她比我大都知道?” 殷玄一下子恨不得咬掉舌头,他太紧张了,又怕她误会,就急切地只想撇清关系,却不想,掉到了她的陷阱里。 向来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皇上一下子有些词穷,他竟无言了片刻,这才慢吞吞地小声道:“卧常谷的家眷名单上有写,我扫过一眼。” 然后沉默地抱紧她,说道:“婉婉,不要说让我生气的话,我没有后宫,我只有你,以前就算有,也只是虚设,往后这些虚设我也会慢慢清掉。” 聂青婉挑眉:“哦,你要清掉后宫?” 殷玄点头,十分坚定:“嗯。” 聂青婉道:“大臣们会不依你的。” 殷玄道:“我的后宫,我说了算。” 聂青婉道:“为了后代子嗣,这后宫也不能清。” 殷玄道:“我们的后代,我们两个操心就行了,不需要别人来画蛇添足,我说过了,我会给你很多很多孩子,你曾经也说过,要为我生很多很多孩子的。” 莫名的想到这个画面内心就十分的荡漾,他又压低声音说:“为了早点实现目标,我们每天都得努力,不能懈怠。” 聂青婉翻白眼:“我什么时候说过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了?” 一个都没说过,还很多!多个屁! 殷玄哼道:“你别想抵赖,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周围没人,隔壁的船虽然紧邻着,可中间还隔了一个泊槽的距离,聂青婉和殷玄说话的声音又小,隔着船舱,卧伏美也听不见。 但卧伏美看见了男人怀里又搂抱了一个女孩,女孩刚才大概也是出于好奇,往她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卧伏美就看到了女孩的样子。 比她长的美一些,但也不是美若天仙。 就只一眼之瞥,卧伏美也没能仔细打量到她的眉眼,但还是在心里酸酸地嫉妒了一下。 一个女人看到另一个更漂亮的女人站在自己心仪的男人身边,心里若不发酸,那就真不是人了。 卧伏美见他二人站在那里一直没动,就又喊了一声:“公子!” 卧伏美其实只想问一问殷玄的名字,但显然,殷玄不愿意搭理她,见她那一喊,聂青婉又朝窗口看了去,殷玄立马把窗口一挡。 殷玄现在真是烦死了,立马喊来随海,让他去通知水手们开船,把船开远,越远越好。 随海见聂青婉来了,就知道皇上干嘛这么急了。 随海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想着,皇上你活该,叫你趁婉贵妃不在,招蜂引蝶,小心晚上连床都没得睡。 随海下去,通知水手们开船。 殷玄搂着聂青婉的腰,有点儿讨好地问:“去船板上吹吹风?” 船既开了,这会儿想下船也是不可能的了,而且殷玄也不会允许她下船,聂青婉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当太后的时候对这些小乡小镇从没关注过,那个时候她的所有精力全都用在了整合四方的领土霸业上,关于后方的安抚稳建的工作,全都交给了夏谦。 夏谦做的很好,从没让她操过心,亦没让她失望过,故而,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全都截止在夏谦那里就结束了,她倒真没注意过大名乡,不知道这里是座风景闻名之乡。 聂青婉轻声道:“也好,上去吹吹风,顺便看看景。” 殷玄高兴地搂起她,上去了。 上去之后也不可能只跟聂青婉站着,殷玄又喊随海,让他搬椅子上来,随海也是太有眼色了,直接搬了一个长榻上来。 别问他是怎么搬上来的,他一个练武之人,连一个长榻都搞不定的话,那他还练什么武,他用内力轻松就搬上来了。 把榻放在般板上之后,随海又屁颠屁颠下去,搬了个桌子,又让厨娘们备了一些吃的和喝的,他给端上去,摆在桌子上,然后悄然退下,把美好时光留给皇上和婉贵妃。 如果不是船板上有风的话,随海都想点蜡烛上去。 虽然不能点蜡烛,但是可以挂灯笼。 随海机智地让船里服伺的仆人们去挪两个灯笼过来,他要挂到船板上去。 仆人们什么都不问,拿了这位爷的钱,自然事事都听这位爷的。 仆人们麻溜地下去挪灯笼,挪好拿过来,交给随海。 随海拿到船板上,挂在很显眼的位置。 聂青婉没坐榻,她就站在栏杆处,双手扶着栏杆,看着四周景色,还有慢慢化开的浅薄的沙滩,而随着船乌的启动,身子调转,她也看到了隔壁船上的人,倒没去刻意注意那个喊殷玄公子的卧小姐,只是随意一扫,扫到了王芬玉和谢包丞。 聂青婉轻轻地讶呼一声,殷玄就站在她的身后搂着她呢,她一讶呼,他就立马问:“怎么了?冷吗?” 他立马像热炉一样将她紧紧围住,双手原本是放在她的双手两边的,此刻也覆上她的,没发现她的手凉,他低头,吻着她的侧脸,问道:“怎么了?” 聂青婉挣脱开手,指着隔壁的那个船,说道:“我看到谢包丞和王姑娘了。” 殷玄是没往任何地方看的,虽然周遭的风景美,可他怀中的风景更美,他就只顾着看她了,哪里知道外面有什么。 见她手一指,是隔壁船的方向,他当即就皱起了英俊的眉头,想着若是那个卧伏美再这么阴魂不散,让他的小女人误会他,他一定对她不客气。 正想着呢,聂青婉说看到了谢包丞和王姑娘。 王姑娘。 想到谢包丞中午吃完饭从大名有客食府离开的时候跟王芬玉的约,殷玄想,原来是谢包丞和王芬玉。 殷玄抬头,顺着聂青婉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隔壁的第二层船舱里坐着王芬玉和谢包丞。 那一艘船不能被包租,似乎是固定不动的,四周灯笼挂了很多,应该是做着当地的某种营生,除了王芬玉和谢包丞外,里面的游客也不少,有坐的也有站的。 殷玄不关心那俩人,看一眼就收回,说道:“中午的时候谢包丞让王芬玉当他的向导,可能游到船乌这里来了,就进去坐坐,不用管他们,你饿么?我们去榻上坐会儿?” 聂青婉摇头:“不坐,我想站一会儿。” 殷玄摸摸她的发,低声说:“那就再站一会儿,但也就一会儿,不能太久,不然你腿会受不住。” 聂青婉没理他这话,只推开他,换了个方向,去看别处的景致。 殷玄黏着她,她上哪儿,他就跟哪儿。 船开的慢,本来就是游赏的船,开出来就是荡个情调,自然慢慢的荡,有夜风吹拂,带起海面上的潮热之气,扑在脸上,痒痒的,发丝被风吹开,轻轻地往后拂,拂在了殷玄的脸上,把他的心也拂的痒痒的。 殷玄有些头晕目眩,不知道是船荡的,还是被她的香气熏的,总之他现在好想抱她进屋去睡觉,然后一直睡,一直睡,睡到二人头发花白,一起进棺材才好。 他吻着聂青婉的发丝,低声道:“婉婉,我们回屋好不好?” 聂青婉道:“不好。” 殷玄道:“你吹风吹了有一会儿了,小心着凉。” 聂青婉道:“大夏天的,着什么凉,这风挺舒服的,我想再吹一会儿。” 殷玄闷闷地吸一口气,想着刚刚真是嘴贱了,才开口说让她上来吹吹风,他应该说进屋睡睡觉的。 聂青婉不进屋,殷玄也没办法,就陪她在外面吹风,但半个钟头后,他还是一把抱起她,坐在了榻上,让她休息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再喝点儿水。 而等她吃好喝好,殷玄就抱着她吻了起来。 船已荡开沙滩,渐渐进入水中心,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远处的热闹像隔岸观火的世界,独立在一方天地之外,而在这一方天地中,只有他与她。 再也没有尘嚣,再也没有喧哗,再也没有皇权,再也没有仇恨,只有两颗渐渐靠拢的心,在这一片天地里,共度沉浮。 殷玄实在受不住,抱起聂青婉就匆匆地进了卧室,锁上门。 这一夜,真真是荒唐又放肆。 第133章 甚是动听 王芬玉答应了谢包丞下午当他的向导,到了申时一刻,她准时地出了门,一出来就在拴马桩的旁边看到了谢包丞,他蹲在木桩旁边,似乎在手试木桩的结实程度,看到她出来了,他扭头冲她一笑,大咧咧地起身,说道:“这木桩不太结实,我给加固了一下。” 王芬玉笑道:“多谢。” 谢包丞走到她身边来,黑目静静地瞅了她两眼,咧嘴笑道:“总不能让你白白地带我,稳固个木桩,算是谢礼。” 王芬玉一听这话,略显英气的眉一挑,打趣道:“你倒很会投机取巧,就用这么一个谢礼打发了我。” 谢包丞就等着这话呢,闻言立刻道:“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谢礼?” 王芬玉道:“暂时没想好。” 谢包丞笑道:“那你慢慢想,想好了随时知会我,我保准为你办到。” 王芬玉瞅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应声,只指着前方的路,说道:“走吧。” 谢包丞没立马抬步,往她身后看了看,问道:“不带丫环吗?” 王芬玉道:“我不需要丫环,自己的事情能自己做。” 谢包丞道:“看得出来,你是个能耐的姑娘。” 这句话不管从哪个角度听,那都是夸奖的话,王芬玉说了句:“谢谢。” 谢包丞乐的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虽然已经到申时,可这太阳似乎还挺大的哩,谢包丞手上没伞,他也真是马大哈了,出门的时候应该带把伞的。 谢包丞想的是,闺阁小姐们身边都跟有丫环,这出门游玩,丫环们定然会积极地想着备伞,就算没有丫环,那王芬玉自己也会记着带,毕竟,姑娘们都爱美么不是。 但王芬玉双手空空,出来的比他还干净。 谢包丞黑眸转了一下,对王芬玉问:“你不打伞吗?” 王芬玉道:“不需要。” 谢包丞看着她的脸,虽然英气甚过娇气,但明显的是一幅白嫩嫩的脸,就这么晒着,她舍得呀? 她舍得,他不舍得。 谢包丞往后面的舍居走去:“我去给你拿把伞出来。” 王芬玉一听,立刻上前拉他,好笑地道:“我没那么娇气,而且这个时候的太阳看着毒,实则没任何杀伤力,大名乡的风景植树又多,并不是每个地方都火辣辣的,再者,我也很烦走路的时候提拎着一把伞,累赘。” 谢包丞想到今天上午逛街买贺礼的时候她也没撑伞,就康心在给李玉宸撑伞,顺带的给她也遮一遮。 买完贺礼,康心手中拿了东西,伞就由王芬玉接着了,但她大多数都在照顾着李玉宸。 谢包丞又拐回来,说道:“行吧,一会儿逛到伞铺了,我买一把,给你撑一撑,不用你拿,我来拿。” 说着,他往前走了去。 王芬玉跟谢包丞并不熟,就昨日见过一面,今日又恰巧碰上,在一起逛了街,又一起吃了饭,但王芬玉是个分析人心的高手,亦是个眼睛十分毒辣之人,与人说三句话,基本就能定义出这人的人品和性子了。 短短几句话的来回,王芬玉就听出来谢包丞对她有意思了。 想到谢包丞独独邀约她来当他的向导,不喊旁人,这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王芬玉跟上去,她素来直言,又敢说敢做,从来不扭扭捏捏、惺惺作态,追上谢包丞后,她侧头看着他,问道:“谢公子,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包丞心里豁地一声嘿,想着这姑娘杂就这么直白呢!可他也不是个惺惺作态之人,而且,他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呀! 他也没想对谁藏着掖着,他觉得这姑娘跟他很来电,他就放手去追了,至于追不追得上,是不是自己的缘份,那得在追了之后才知道。 谢包丞垂下头,直视着王芬玉的眼睛。 王芬玉的眼睛不黑,却深邃,泛着琥珀一样的光,那是智慧的光。 谢包丞问:“你看出来了?” 王芬玉道:“眼睛不瞎的人大概都看得出来。” 谢包丞笑道:“你这姑娘说话真是带劲,我就喜欢你这说话的样子,你既看出来了,那我们就好好处吧。” 一句话,自我上赶着定义了‘男女’关系。 王芬玉哭笑不得,说道:“谢公子都是这样追女孩子的?” 谢包丞道:“没追过,你是第一个。” 王芬玉道:“这情话说的甚是动听。” 谢包丞道:“你喜欢听就行了,那咱们就不搞那些你追我躲的游戏了,今日就算约会吧?反正是我约你,你也来了。” 王芬玉纵然才思多辩,此刻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谢包丞,说道:“你不问问我乐意不乐意?” 谢包丞又看着她了,这一次神色十分的认真,他问:“你乐意吗?” 王芬玉实话实说:“不知道。” 谢包丞道:“没关系,我俩才认识,你不喜欢我很正常,以后多处处就好了,如果处了以后你还是不喜欢我,那我就不缠着你了,我说到做到,但若你跟我处了以后对我也有意思,那咱们就成亲。” 他说到这里,出口问一嘴:“你多大了?” 王芬玉道:“二十二岁了。” 谢包丞一愣,压根没隐藏自己的吃惊之色,他道:“都这么大了,着实不能再耽搁了,得成亲了。” 王芬玉丝毫不介意他嫌弃自己大,还笑着说:“我觉得还好,女孩子并不是说过了及笄就得嫁人,她们也能有很多事情做的。” 谢包丞赞同地道:“是这样说没错,但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终还是要成亲生子,延续血脉,这一生才算完整的,跟是男是女没关系。” 说着,又添一嘴:“我今年二十三岁,比你大一岁,咱们也算年龄相近了,往后不会有代沟。” 王芬玉笑着问:“二十三岁应该成亲了,为什么没成亲?” 谢包丞道:“没有看上眼的呀,而且在原绥晋北国的时候,早期年轻只想练武从军,后来就面临着大战,没空想那些,等后来入了大殷,有空想那些了,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姑娘,就一直这样了。” 王芬玉道:“理解。” 谢包丞笑道:“我还有一个弟弟,今年二十岁,跟华州同岁,他叫谢右寒,目前在宫中当差,是御林左卫军统领,专护卫婉贵妃。” 王芬玉道:“听过。” 谢包丞便不说了,指着前方的岔口,让她选一条走,王芬玉选了街道上林木比较多的繁茂路,在繁茂路上,谢包丞在一家伞铺里买了一把伞,给王芬玉撑着,然后两个人共乘一把伞,在大名乡的街道里转悠着,偶尔会坐下来喝一杯茶,或者在某个著名的小吃店里点份小吃,或者到女子街上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女孩子们用的东西。 谢包丞给王芬玉买了一只玉簪,样式简单,做工简单,材质却不简单,是上等的玛瑙玉。 谢包丞买了之后就帮王芬玉戴上了,王芬玉也没拒绝。 逛到黑,二人就在外面吃了饭,然后去北乡南苏一线桥。 一开始没有看到殷玄和聂青婉,后来去船上的时候就看到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皇上抱着婉贵妃飞奔上船,他二人也没办法打招呼,就当没看见。 结束船乌之行之后时间就有些晚了,到了戌时三刻,谢包丞送王芬玉回家,这一下午的结伴约会让王芬玉知道了谢包丞的家族状况,也让谢包丞知道了王芬玉的家族状况,他二人心照不宣。 到了舍居门口,谢包丞将手中的伞递给王芬玉,笑着说:“你拿着,明天我不来喊你约会了,你在家休息,等我喊你的时候,你再把伞带上。” 王芬玉道:“还是你拿回去吧,我家里有伞。” 谢包丞二话不说,把伞塞给她,然后推着她去敲门。 敲了门,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后,谢包丞就朝王芬玉挥了挥手,等到义铭过来开了门,王芬玉进去了,谢包丞这才走。 回到客栈,发现华州还没睡,极有闲情逸致地坐在一楼的茶座里喝茶看书,谢包丞走过去,往华州对面一坐,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华州看他一眼,合上书,笑着说:“等你呀。” 谢包丞道:“等我做什么?” 华州小声问:“今日跟王姑娘一起游玩,开心不?” 谢包丞白他一眼:“废话么,当然开心。” 华州低笑,卷起书就朝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十分佩服的语气说:“我是没发现呀,你竟这么直接,单独约人家姑娘,这勇气,值得人学习。” 谢包丞满眼八卦地看着他:“你确实得学习学习,我听桂圆说,你对一个叫聂海裳的姑娘有意思。” 华州一愣,脸庞微红,说道:“没有。” 谢包丞道:“你看吧,你就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以前是,现在还是。” 谢包丞站起身,也不管他了,撑撑腰子,撑撑胳膊,说道:“逛了一天了,累了,我要上楼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华州在谢包丞走后又继续翻书看,他下午一直在睡觉呢,这会儿实在不困。 不过,想到聂海裳,华州脑海里晃过一个姑娘的脸,长的很可爱,被她看一眼就有股砰然心动的感觉,可是喜欢么?不知道。 王芬玉进了院,回屋,发现屋里的灯还在亮着,她咦了一声,推开门,就看到李玉宸大敕敕地躺在床上,似乎专门在等她。 进屋看了看,没看到康心,想着李玉宸已经打发康心下去睡觉了。 王芬玉关上门,冲床上的李玉宸问道:“在等我?” 李玉宸穿着白色里衣,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面向门口,看到她,笑着问:“约会的滋味怎么样?” 王芬玉将伞挂在伞架上,又把头上的玉簪取下来,小心地放在化妆台上,李玉宸随着她的动作也看到了那陌生的伞,还有簪子,李玉宸笑道:“是谢包丞送的?” 王芬玉道:“嗯。” 李玉宸道:“你真不客气,头一回约会,就收了两个礼物。” 王芬玉挑眉问:“我为什么要客气?难不成你往后出去约会了,不收礼物?” 李玉宸道:“若是我心爱的男子,我当然会收,若不是,我干嘛要收呀?” 王芬玉笑道:“你这话说出来就有问题,若不是你心爱的男子,你会去跟他约会?既然约会了,那就证明你心仪他,既心仪他,又如何拒得了他的礼物?” 李玉宸被王芬玉噎的一怔,想着你就嘴皮子强,但眼珠子一转,也找到了她的漏洞,李玉宸嬉嬉笑道:“照你这样说,你是心仪谢包丞了?不然干嘛跟他去约会呀,还收人家礼物!” 王芬玉道:“起初他说当他的向导,我倒没多想,后来他说喜欢我,那我就考虑考虑。” 李玉宸啧啧道:“你还真是来者不拒。” 王芬玉笑道:“错了,我是不拒真诚的来者,若是有意来坑蒙欺骗我的,我会赏他一顿牢狱之灾。” 李玉宸翻身往床上一躺,笑道:“哎呀,谢包丞看上你,真是倒八百辈子霉了,要是哪一天不小心惹了你,那不得吃劳改饭呀!” 这明显打趣的话,王芬玉理都懒得理,逛了一下午加大半个晚上,累了,王芬玉去洗了个澡,回来上床睡觉。 临水舍居里面的屋子还是很多的,但李玉宸非要跟王芬玉挤一张床,李玉宸难得出宫,王芬玉没办法拒绝,只得挤着一张床睡。 李玉宸睡里面,王芬玉睡外面,熄灭之后,闭眼之前,王芬玉问李玉宸:“你觉得明天皇上和婉贵妃会来舍居吗?” 李玉宸咕哝道:“不管是皇上的心思还是婉贵妃的心思,我都猜不到,你惯会猜人心,还是你自己猜吧,我睡了。” 她翻个身,朝里面侧了侧,当真睡了。 王芬玉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想着你这丫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王芬玉确实惯会猜人心,但皇上的心思还有婉贵妃的心思,她可不敢妄猜,不过,不管明天来不来,婉贵妃都已经答应了呢,那明天起床后还是得好好准备准备。 华州看书看到夜深,困了,也上楼睡了。 袁博溪在华图走后也没啥心思玩,早早洗漱也睡了。 殷玄和聂青婉折腾到很晚,虽然殷玄并没有尽兴,可考虑到聂青婉的身子,他还是忍着身体的渴望,抱着她去洗了事后澡,然后又换了一张新的床单,这才拥着她躺下。 这一回躺下后就乖乖地睡觉了。 聂青婉已经完全无力,几乎沾床就睡了。 殷玄心疼地亲了亲她的脸,捞起薄单子,给二人盖上,但是,刚合眼,又想到什么,他下床,把随海喊到门口,交待他明早早些送饭,让王榆舟也过来一趟,在这边煎药,顺便带些药膏。 随海隔门问什么药膏,殷玄没直接回答,而是骂他猪脑袋,然后二话不说又上床了。 随海想了想,大概想明白了,他拍了一下脑门,想着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了,他偷笑着下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随海就去喊了王榆舟,等拿了各种药膏后,随海就敲门,殷玄其实还没醒,但门声一响他就醒了,他睁开眼,先是朦胧地酝酿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在哪里,然后低头看怀里的女孩,她正枕在他的胸口,睡的香甜。 殷玄的心也随着这张香甜的睡颜而跟着甜蜜着,他轻轻地扯开手臂,让她的头小心地落回枕头上,又用薄被将她盖好,然后下床,去开门。 门打开,随海也不敢往里面张望,就站在门口,将一个小木盒递给他,说道:“这是王榆舟开的药膏,种类很多,都在里面了。” 殷玄轻抿着薄唇接过,又问:“王榆舟呢?” 随海道:“在楼下熬药了。” 殷玄点头:“先把饭送上来。” 随海笑道:“马上来。” 殷玄不再多说,关上门,回到床铺,靠在聂青婉的旁边,打开小木盒,从里面拿药膏,虽然种类多,但王榆舟开的药膏,不管哪一种,效果都不会差。 殷玄取出一个小玉瓶后,将木盒放到桌子上,他跪坐在床铺,把聂青婉的衣服打开,给她小心地涂擦着。 擦好,又将小瓶盖上,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又将聂青婉的衣服穿上,让她继续睡。 等早饭来了,殷玄将聂青婉喊醒,勉强喂她吃了一些,又放她去睡觉,殷玄也填饱肚子,陪她去睡,这一睡就又睡到了中午,起来吃了饭喝了药,聂青婉几乎没再与殷玄说一句话。 殷玄也知道昨晚他有点儿过份了,可就算那么过份,他也没有尽兴呀,他其实还在照顾着她的身体和情绪的,不然,她昨晚能睡么? 殷玄见聂青婉不搭理他,他也不上赶着往前凑了,就远远地坐在一边,等小女人气消。 聂青婉并没有气多久,然后她站起身,朝门外走,殷玄赶紧起身跟上,走到门口了,见聂青婉是要朝船外去的,殷玄伸手扯了她一下,说道:“外面正热。” 聂青婉道:“我知道,我想去找我娘说说话,我爹昨下午回去了,不知道安全到达了没有,我去问问。” 殷玄低头扫一眼她的腿,默默地将她搂进怀里,低声说:“真想去的话,让随海去赶马车,我们坐马车去,我陪你一起去。” 聂青婉想了想,就这么走去也不可能,昨日袁博溪他们过来的时候有说住哪家客栈,聂青婉知道是在古木苏街那一条美食路上,离这里的距离不是一般的远,坐马车都得坐半个钟头,更不说走路了。 聂青婉轻声道:“也好。” 殷玄见她应了,心里紧张地松一口气,想着她要是跟自己堵气,不坐马车,偏要走路的话,他也真的拿她没辄的,可他又不忍心看她走路劳累了腿,那就只能再强迫她一次,那样的话她会更加恼他了,殷玄连忙喊来随海,让他回去赶马车。 随海不耽搁,揣上缘生居的钥匙,跑回去了。 等马车赶来,殷玄抱着聂青婉上去,随海赶马车,一路往古木苏街去了。 袁博溪住在古木苏街15号的老字客栈,客栈只住人,不提供吃的,但一楼有喝茶的地方,二楼以上是住宿,这会儿正是午饭过后的点,大多数住客都在房里休息,一楼没人,聂青婉知道袁博溪住在三楼,也知道是哪一间,下了马车也没问前台的掌柜,直接上了楼。 袁博溪今天中午不打算午睡了,想带着管艺如还有曲梦出去转转,但又担心自己转迷,知道昨天谢包丞被王芬玉带过一次,想着谢包丞应该比她们仨个要门清,便差了曲梦去喊谢包丞,只是,曲梦刚出来呢,就看到了从楼梯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聂青婉,曲梦先是一惊,后是大喜,连忙三两步奔上前,冲着聂青婉见了个礼,喊了一声‘夫人’,又冲殷玄福了福礼,喊了一声‘少爷’。 殷玄淡淡地点头,聂青婉问曲梦:“我娘在屋中吗?” 曲梦笑着说:“在的呢,还好夫人是这个时候来了,再来晚一些就见不到了,我们正打算出去逛逛,昨日谢包丞跟王小姐逛过街,所以大夫人就让我去喊谢包丞。” 平时曲梦都问袁博溪喊夫人,这会儿为了区分开聂青婉的那句夫人,曲梦就把对袁博溪的称呼换成了大夫人。 殷玄和聂青婉二人都听得懂,二人也没说什么,见袁博溪还在屋中,聂青婉就率先往屋里走去。 殷玄在牵着她的手,也跟着往里走。 随海跟在后头。 曲梦想了想,想着郡主来了,夫人可能暂时不会出去了,便没再去找谢包丞,跟着回了袁博溪的那屋。 聂青婉进了门,隔着屏风,袁博溪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曲梦带了谢包丞过来,便带着管艺如出去,可这一转过屏风,迎面就看到了聂青婉和殷玄,她险险一吓,但转眼就高兴地笑起来,一步上前准备拉聂青婉的手,见聂青婉的手被殷玄攥的紧,她伸到一半的手又赶紧收回来。 聂青婉看到袁博溪的这个动作了,气的往后狠狠地瞪了殷玄一眼,然后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去拉着袁博溪的胳膊,跟她进了屋。 殷玄轻抿了一下薄唇,不浅不淡地攥了攥空下来的手,沉默着跟着进屋,可谁想,刚迈进一步,走在前面的聂青婉就扭头冲他来一句:“你出去,我要跟我娘说一些女子闺阁的话呢,你也听?” 第134章 都是我养 殷玄当然不是要听聂青婉跟袁博溪说什么,他只是不想跟聂青婉分开,被聂青婉这么直白地问这么一嘴,殷玄当即面色一怔,那腿愣是没办法再往前迈一步。 袁博溪见了,想着那人好歹是皇上,女儿这么不给皇上面子,实在是太过份,袁博溪虚瞪了聂青婉一眼,轻斥道:“有什么不能听的,他是你夫君,又不是外人。” 聂青婉没什么情绪地说:“就算是我夫君也不能听我跟娘的话,这里外有别,他该懂。” 殷玄怎么不懂,他什么都懂,她就是看他烦罢了,不想让他在她眼前晃。 殷玄抿了抿唇,不再往前去,见袁博溪还要斥责聂青婉,他连忙出声说:“我去华州和谢包丞那里坐坐,你陪你娘吧。” 说完,扭头就带着随海走了。 聂青婉让曲梦关上门。 曲梦麻利地去关了。 门关上,袁博溪这才大胆地伸手,戳了一下聂青婉的脑壳,含笑带怒地道:“都跟你说了,不要恃宠而娇,你这还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呢,那人不是寻常人,他是皇上,有你这么跟皇上说话的吗?也是皇上疼你,要是换成了我,看我惩治你不。” 聂青婉笑着将袁博溪拉到屋内的榻上坐着,她也跟着坐到榻几的另一边,曲梦和管艺如立刻奉茶拿点心,然后分开在聂青婉和袁博溪的两边,一人伺候一个。 聂青婉蹬掉鞋子,将腿搁在榻上,歪侧着身子说:“娘就嘴上这么说,你可舍不得惩治我。” 说完,又不知用什么样的语气加一句:“你舍不得,他更舍不得。” 这话说的没羞没燥,惹得袁博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袁博溪好笑地道:“你真是对自己自信,就仗着皇上宠你,越发无法无天。” 聂青婉轻哼道:“他不宠我,我也能无法无天。” 袁博溪一愣,这话大概没怎么听明白,但聂青婉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说完就话锋一转,问道:“我爹安全到达帝都怀城了吗?” 提到华图,袁博溪的话题也被成功带离了,袁博溪点头:“到了,昨儿下午申时到的,我是在晚上酉时二刻收到的信,有凃毅跟着他,我也放心。” 聂青婉道:“安全到了就好,我就是来问问娘这个的,顺便跟你唠嗑唠嗑,你猜我昨晚在逛北乡南苏一线桥的时候碰到了谁?” 袁博溪可猜不到,眨着眼皮好奇地问:“碰到了谁?” 聂青婉笑道:“聂府的人呢,说是聂府三房下的二爷聂义,还有他的夫人苏安娴,苏安娴说她的娘家人是苏府的人,她是回来省亲的,我本来是不认识他们的,但因为殷玄,我倒是认识了,你说这也真是巧的哦。” 袁博溪咦了一声,应话道:“确实巧。” 她把之前第一次登门拜访聂府,苏安娴对她说的那些话说给了聂青婉听,当时苏安娴有说她是苏城人,还说得空了带袁博溪来苏城转转。 那个时候袁博溪只当那话是客气话,哪成想,这还真撞到机会了。 袁博溪说到这里,笑着道:“这可真是缘份,原本她当时说那话的时候我还想着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她是聂府媳妇,我只是一个遗臣王妃,就算有幸在帝都怀城见着了,那也不可能在苏城能见着,我也不可能来苏城,还劳她带我转悠,没想到我来了大名乡,她又回了苏家探亲,指不定晚上我去北乡南苏一线桥上逛的时候也能遇上她呢。” 聂青婉垂了垂眸,心想,这不是缘份,这是注定,从聂青婉和华北娇身份重叠的那一刻起,你跟她就注定了处处是缘份。 聂青婉道:“指不定真能遇上。” 袁博溪笑道:“真遇上了就一起逛逛,她是本地人,对这里熟,以前没接触不知道这聂六夫人是什么性子,后来接触了,觉得她挺平易近人,又时常唤我去聂府坐坐,陪她聊天,娘跟她也算是话友了,你爹回帝都怀城了,娘旁边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能跟她聊聊天,娘也开心。” 聂青婉过来找袁博溪一是问一问华图是不是安全到达了帝都怀城,二就是向袁博溪透露这个信息,苏安娴若是碰到了袁博溪,一定会勤于走动,那样的话,苏安娴就能借着袁博溪而顺理成章地去缘生居看她,这样的话,谁也不会觉得奇怪,不然,哪怕苏安娴和聂义知道了她现在的住址,想要上门去看望,也显得十分奇怪。 毕竟聂家跟殷玄的过节摆在那里,聂家人就算知道殷玄在这里,他们也不会去看望,又加上聂家跟她这个婉贵妃没什么搭嘎,这么贸然上门去看望,显得不伦不类。 且聂青婉自个是知道她把地址给了聂义和苏安娴,可旁人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她跟聂家的关系,就算殷玄内心里明白,但面子上他不会捅破,她亦不会捅破,故而,这走动就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借着袁博溪这个中间桥梁,一切就都变得正常了。 聂青婉说完苏安娴的事情,又坐在那里陪了袁博溪一会儿,然后说想去看看华州,袁博溪带他去了,华州的房间里面坐着殷玄和谢包丞,三个男人谈的话题当然跟聂青婉和袁博溪谈的不一样,三个男人正就着当下大名乡的繁荣说到了它的改造上面,又由这改造延伸到了更高的层次,比如说其他乡镇的改造,比如说国之经脉。 华州和谢包丞都不是寻常人,跟殷玄谈这些,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殷玄是大殷帝国之人,又常居帝位,所看所见自然更加深谋远虑,但这种深谋远虑用在国之策动上很好,用在小乡小镇的改造方面,可能会有些相形见绌。 不过,华州和谢包丞是原绥晋北国之人,他们对大殷帝国的民生和风土都不了解,就只是二人各自转悠了大名乡,心中略有感触,就与殷玄说了一些。 几个人还在谈论,聂青婉和袁博溪进来了。 殷玄坐着没动,华州和谢包丞都起来见了礼,殷玄看着聂青婉,笑着问:“聊完了?” 聂青婉道:“嗯。” 殷玄便站起身,掸掸衣袖,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说道:“那我们回去吧,让华夫人和世子也休息休息。” 聂青婉没反对,但在走之前还是把华州喊到了门外,对他说:“爹一个人在帝都怀城,你要多与他写信,问问每日的情况,我也想知道爹每日过的好不好,你得了爹的回信后,记得来向我说一声,不然我会担心。” 华州笑着说:“知道了,昨日的信娘跟你说了没有?” 聂青婉道:“说了。”又问:“今日的信呢?” 华州道:“没写呢。” 聂青婉瞪着他:“怎么那么不上心,你现在就写,晚上得了爹的信后,差桂圆过来送给我。” 华州见聂青婉的那个紧张劲,忍不住笑了一声,冲一旁的袁博溪打趣:“娘,果然妹妹就是棉花袄,爹这才刚走呢,她就记挂个不行,还非得日日都让我给爹写信,爹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之极,我这就去给爹写信,让他劳累之余乐呵乐呵。” 袁博溪笑着挥手:“去吧。” 华州抬腿往里进,经过殷玄身边的时候冲他拱了拱手,就进去了。 殷玄站在门口,自然听到了聂青婉和华州的对话,旁人也许听的只是聂青婉对华图的担心,得日日知道他的情况才行,可殷玄听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聂青婉要的不仅仅是华图的每日信息,还有聂北的,还有帝都怀城宫里宫外的。 她如今被他孤立在大名乡,身边无人亦无兵,帝都怀城的一切都变成了眼中瞎,她若想时刻掌握那边的动态,就必然得有一条正常的途径。 这两天她不动声色,大概就在等着华图,如今她能用的,也就只有华图这一条路了,不过,不得不说,她很会因势利势。 当然,太后的聪明远远不在这里,如果没有华图,聂青婉也能通过李玉宸,进而从李东楼嘴里知道帝都怀城的一切。 就算没有李玉宸,聂青婉也能通过聂义和苏安娴,来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在太后眼里,这天下没有任何难事,亦没任何难题。 她若想做一件事,身边所有的不利都会被她神奇地转化为有利。 这种本事,着实令人惊惧又害怕,不服都不行。 聂青婉来这里的目地达成了,也不再耽误袁博溪出门,正好说了这么久的话,外面也没那么热了,正适合出门。 袁博溪也没留聂青婉,送她跟殷玄上了马车后,她让管艺如和曲梦也收拾收拾,拿上伞,又喊上谢包丞和华州,让他二人一起陪着,出去逛了。 华州还是将信写完,然后交给客栈的信差,又给了信差一定的银钱,见信差拿着信走了,他这才放心地出去。 几个人逛到晚上也没回客栈,就在外面吃的饭。 吃完饭谢包丞带着袁博溪和华州去了北乡南苏一线桥,昨晚王芬玉带谢包丞去参观了船乌,今天谢包丞也带他们去。 去的时候没有碰到聂义和苏安娴,回来的时候碰到了。 几个人一罩面,都是一惊,但很快几个人就反应过来,笑着上前寒暄。 苏安娴着实很稀罕袁博溪,拉着她话题说不完。 聂义见了,就说找个地方好好说吧,最后几个人又去了茶楼。 只不过今日的这个茶楼不是昨日的那个了,今日的茶楼可点吃的,一大桌人,点了很多吃的,然后坐在一起闲聊。 昨日苏安娴见聂青婉,聂青婉并没有对她提袁博溪也来了大名乡一事,如今见着了,苏安娴的心思就活泛了,她正瞅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看聂青婉呢,袁博溪这一出现,当真解决了她的难题。 苏安娴问袁博溪:“怎么忽然来大名乡了?” 袁博溪也问她:“你怎么忽然就回苏城了?” 苏安娴一愣,笑道:“这不是快到八月十五了吗,我提前回家来看看家人。” 袁博溪想着也是,马上就七月底了,快进入八月,苏安娴如今是聂家媳妇,八月十五这天肯定要在聂家过,没时间陪家人,就提前回来陪陪。 袁博溪笑了笑,知道昨晚苏安娴已经见过殷玄和华北娇,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实话实说:“北娇来养伤,我是过来陪她的。” 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就压低了声音说:“是皇上下的旨,我这也是头一回来,哪里都不熟悉,四处瞎转,没想到碰到了你。” 苏安娴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陪着是对的,就算皇上不下旨,你知道女儿来大名乡养伤了,能不跟来吗?” 袁博溪笑道:“这倒是,我就这一个女儿呢,可心疼了。” 苏安娴心想,你心疼,我也心疼,但这话她只能放在心里想,却不能说出来。 苏安娴笑道:“以前没见过婉贵妃,昨晚见着了,当真觉得那是一个玉人,跟婉贵妃说了几句话,觉得婉贵妃很和气,她又是你的女儿,以我跟你的交情,既知道她在大名乡养伤,我不去看看,心里总过意不去,不如明天我去找你,然后一块去看看她吧?” 袁博溪听了,没拒绝,以她这段时间对苏安娴的认知,这个苏安娴是个极懂礼的人,可能聂家跟皇上之间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跟她的女儿没有,不管苏安娴是冲着她的面子去看女儿,还是冲着女儿的身份去的,袁博溪都是很高兴的。 苏安娴见袁博溪答应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她说道:“你对大名乡不熟,但我熟,我们正好结伴,这样既有人陪着,也有人聊天,还不会迷路了。” 能有苏安娴当向导,袁博溪当然很高兴,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袁博溪知道苏安娴是来回看望家人的,不是来当她的向导的,但她也不是每天都逛,苏安娴也是有分寸的人,自然不可能天天来找她。 于是二人敲定了时间,彼此告诉了彼此住的地址,便又闲聊起其他。 直到眼见时间晚了,一行人才从酒楼分开,回客栈的回客栈,回苏府的回苏府。 华州刚走进客栈,坐台掌柜看到了他,就喊了他一声,把今日信差带回来的信给了他。 华州说了谢谢,拿着信追上袁博溪。 袁博溪问他:“是你爹的信?” 华州一边低头拆信一边说道:“是爹的信。” 袁博溪道:“上楼去看,看完明天再送给北娇,我怕她这个时候已经睡了。” 华州道:“还是看完就送去吧,妹妹不拿到信,大概不会睡。” 袁博溪想了想,说道:“也好,免得她担心一晚睡不踏实,等看完了你亲自送去吧。” 华州点点头,拿着信上楼,一家人将华图的信看完,看完琢磨了一下信里的某些内容,多多少少脸色有些不好看,可华州和袁博溪什么都没说,华州将信收起来,亲自出门,把信送去了缘生居。 聂青婉确实还没睡,不拿到信,不知道今日的朝堂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今日的后宫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今日的聂府是什么情况,她哪能睡得着? 下午从袁博溪那里回来,在门口又看到了那只小乌龟,聂青婉就把它抱进了屋,殷玄没阻止。 二人回了屋,相拥着补了一个午觉,起来见小乌龟走了,他二人也没找。 晚上吃完饭,小乌龟又来了。 那个时候殷玄正跟聂青婉从旁边的草丛里散步回来,看到窝在门口被一层落霞染满龟壳的小乌龟,聂青婉笑道:“是个闹人的小家伙。” 殷玄抿嘴,弯腰将睡的正香的小乌龟给拿起来,小乌龟被惊醒,眼皮掀了掀,伸长脖颈往外看了看,想看看是谁在打扰它的睡眠,然后看到殷玄,见是熟悉的人,他又把头埋进龟壳,继续睡了。 殷玄冲聂青婉打趣道:“如今这小畜生倒是不怕我宰它了。” 聂青婉莞尔道:“你不是想养大它吗?你还说它听得懂人话,所以,它一定知道你是想先养大它,然后再宰它,所以,它现在完全不用担心。” 殷玄道:“我是看你的面子上才说养大它的,谁真的想养它了?” 聂青婉伸手就把小乌龟从他手中拿过来,放在自己手中,说道:“你不养我养。” 殷玄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搂到怀里,笑着说:“你养它,我养你,到最后还是我在养。” 聂青婉翻白眼:“强词夺理。” 殷玄道:“养你是正理,养它……” 殷玄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只小乌龟,说道:“还真有些‘强词夺理’了,但你喜欢,我又有什么办法,好了,进去吧,早些睡。” 聂青婉想把小乌龟拿进去,但小乌龟睡了一觉后又不愿意进门了,扭扭歪歪地要走,在聂青婉的胳膊上爬来爬去。 殷玄见了,直接不耐烦地给它甩进了雅水河里,那抛开的手势,当真没客气。 聂青婉看的胆颤心惊,真怕殷玄一个用力把小乌龟甩成了碎渣,她推开殷玄,跑到雅水河边看了看,见小乌龟好好的,身子端正,龟壳也没有再倒仰,她松了一口气。 小乌龟看到她,扭头往后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聂青婉,还是在看聂青婉身后的殷玄,总之很快它就收回了视线,没入水里,不见了。 殷玄站在聂青婉身后,目光微沉,视线在小乌龟消失的地方停留了很久,这才漠然收回,拉着聂青婉,回了屋。 随海一直在屋里,殷玄和聂青婉出去散步的时候他没跟上,他也不敢跟上。 二人散步回来已经很晚了,随海手中拿着一封信,看到聂青婉进来了,连忙把信递给她,说道:“刚刚华世子送来的。” 聂青婉挑了挑眉,将信接过来,揣进袖兜里,进屋。 回到三进院的卧室,她脱了鞋子,坐在凉榻上掏出信,展开看。 殷玄进来见她在看信,他也没打扰她,一个人先去洗了澡。 华图的信中写的内容挺多,除了自报自己的平安之外,还写了今日被聂北喊到了刑部官衙,陪他一起破案之事,破的这个案子,是有关殷玄身上那个荷包的,而华州和袁博溪之所以看完了信脸色不好看,就是因为想到这个荷包差点儿又害了华北娇,而除了这件事外,还有一件稀奇之事,这稀奇之事来自于烟霞殿。 华图是昨天下午回的帝都怀城,凃毅跟着他,二人回了华府,歇了歇,还没歇足一盏茶的功夫,聂北那边大概听说他回来了,就差了人来叫他。 来人不是别人,是勃律。 勃律带聂北的话,说最近刑部比较忙,聂北又监理了代政一事,时间错不开,上午忙朝政,下午才有空来打理刑部之事,说华图既回来了,就赶紧去官衙帮忙。 华图没推拖,跟着勃律去了。 聂北见到了华图,笑着问了句:“婉贵妃的身体还好吗?” 华图回道:“挺好的。” 聂北点点头,不再问聂青婉,亦一嘴也不提殷玄,而是说道:“既回来了,那就辛苦些,陪我去一趟烟霞殿,咱们尽快把那‘药材杀人’事件的悬疑案件解决了,这后面还有新的案子呢。” 华图自然应是。 聂北昨晚见过任吉,亦知道皇上曾经戴的那个荷包里装的可杀害聂青婉的香放在陈德娣私藏的匣盒里,本来今天早上就要办理这个案子的,但早上起来又是代理朝议,又是看奏折的,简直忙的连个喝茶的功夫都没有。 这个时候聂北觉得,殷玄让他代政,除了让聂府杠上陈府外,大概就是想累死他。 殷玄那小子就是有那么腹黑,那么坏。 上午没空,这只能下午办。 还好华图回来了,这多个人,还是能分担一些的。 聂北不再耽搁,带上华图和勃律,去了烟霞殿。 李东楼是殷玄指派在聂北身边协助聂北办案的,说是协助,其实几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监视亦是保护,故而,聂北去哪,李东楼就跟哪。 李东楼领禁军也跟上。 今日的烟霞殿有些奇怪,进去之后发现烟霞殿里面的宫女和太监脸色无一例外的白,而且眼下青影极重,像是一夜没睡似的,眸底深处里又藏着难以压制的惊恐,那种惊恐带着抖擞的害怕,又带着点儿说不出来的敬畏,还有说不出来的卑恭之色,总之很奇怪。 聂北一进来,那些宫女太监们就恨不得扑上来,可大概又因为主子吩咐了什么,他们不敢上前,就那样望着聂北,用一副充满说话的眸子看着他。 聂北眉头微挑,脚步停住,看着那些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宫女和太监们。 聂北发现了那些宫女和太监们的异常,李东楼也发现了。 李东楼问聂北:“要不要传个人问话?” 聂北正欲开口说传吧,就听到陈温斩的声音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那声音温温的凉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幸灾乐祸:“我来跟你们说,这烟霞殿是怎么了。” 说着话,人也从墙头那边翻下来,一身侍卫的官装,嘴里噙着根狗尾巴草,走到聂北跟前,压低声音说:“昨晚烟霞殿闹鬼,太后从紫金宫出来了。” 第135章 只是开始 聂北听着这话,似乎没有丝毫惊讶,他只目光偏了偏,对上陈温斩戏谑的眼神,原本把陈温斩放在烟霞殿,也是为了吓唬吓唬拓拔明烟,当然,最主要的目地不仅只是吓唬拓拔明烟那么简单,而是通过这样的吓,牵扯出太后之死的事情来。 三年前太后暴毙,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但那不是意外,而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意外,这就需要拓拔明烟自乱阵脚。 吓她一回,她不动,那就吓她两回,或者三回四四,或者更多。 就算她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成长了,心性变得坚韧,也很能沉得住气,受得起这样的惊吓,不为所动,可烟霞殿夜夜闹鬼,她能瞒一时,却瞒不过长久,这件事最终会暴露出来。 而当这件事情暴露出来后,有心人就不可能不多想。 至于怎么多想,聂青婉就不管了,她要的只是让有心人多想而已。 有了这多想,往后再断太后之死的案子,就不会显得突兀,亦能让他们容易接受。 当然,在聂青婉的猜测里,拓拔明烟没有这么能顶事儿,吓一日她不动,三日后她必会疯乱,到时候她会说些什么真相,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而不管她说什么,只要这件事情引起了大殷帝国朝臣们甚至是帝都怀城里的百姓们警觉,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聂青婉要的,也只是这个开端而已。 至于案子,当然还是要查的。 聂北听了陈温斩这话,脸色没什么变化,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勃律也是知道一切计划的,他跟他的主子一样,面无表情。 可李东楼和华图就惊骇了,还有跟在李东楼后面的禁军们。 李东楼在听到‘闹鬼’和‘太后’这两个字眼后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咽了咽唾沫,逡巡一眼那些表情有异的烟霞殿四周的宫女和太监们,小声问陈温斩:“当真?” 陈温斩道:“这种事情我能骗你吗?” 陈温斩昨天上午在烟霞殿大门口给了拓拔明烟当众难堪,本来拓拔明烟打算等陈温斩再来烟霞殿当差就让红栾按照大殷律法打他板子的,可哪知陈温斩当天下午没来,第二天倒是来了,可晚上她的烟霞殿闹鬼,拓拔明烟哪里还有精力去管陈温斩了? 没有管陈温斩,陈温斩倒免受了一次皮肉之灾。 昨晚扮鬼的人是任吉,跟陈温斩没关,可陈温斩躲在暗处观看了呀,陈温斩很清楚昨夜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昨晚上拓拔明烟被吓的有多狠。 虽然任吉只是出来晃一圈就走了,可他这一晃,晃到了拓拔明烟跟前,晃到了所有烟霞殿当职的那些宫女和太监们跟前,把这些人全部从睡梦中吓醒后,他拍拍屁股走了,然后留下满殿的人,上至主人,下至仆人,全部一夜惊魂,睁着眼睛,不敢再合上眼皮,等着天亮。 陈温斩说完那句话后,李东楼神色怔了怔,后背一阵发紧,李东楼想的是,皇上前脚刚离宫,后脚太后的鬼魂就从紫金宫出来了,这也太巧合了,太后死了三年多,这三年来皇上一直呆在宫里头,没离开过,太后的鬼魂也就没出现过,可皇上一走,太后的鬼魂就出来了,总觉得很诡异。 华图倒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听陈温斩说大殷帝国已死的太后昨晚回来了,他的心底也爬了一股惊骇之色。 像华图这样的人,是不怕鬼的。 可如果那个鬼是大殷帝国的太后,这还真的会让人惊上一惊。 禁军们不仅惊,还有激动。 原本在殷太后时期,大殷帝国的禁军高达一百二十多万,宫内禁军三十万,宫外禁军九十万,太后是主战的人物,她所在的年代,大殷帝国的军事如日中天,震慑九州内外,兵盛之时,达到七千万之多,后来休养生息,撤了一部分,到了殷皇年代,兵力分归,禁军从原先的一百二十多万缩减到了三十万,分宫内十万,宫外二十万。 而这留下来的三十万人中,老兵不少,全都是目睹过太后的风采的。 如今听到太后回来了,哪怕只是一缕魂魄,哪怕只是一个鬼,他们也非常激动,比起旁人的惊吓,他们更加欢喜。 一行人神色各异,全都看着陈温斩。 陈温斩谁都不看,独独看着聂北。 聂北抿唇道:“那昨晚明贵妃有被吓着吗?” 陈温斩佯佯道:“不知道呢,昨晚我又不当职,就今早上来发现每个人都不对劲,就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的,本来明贵妃吩咐了下人们,这件事谁都不许提,还是我威胁加恐吓之后才问出来的呢。” 说完,又补一句:“既然明贵妃申明了不许说,你也就当不知道吧,免得到时候她又要惩罚下人们。” 聂北好笑地道:“是惩罚下人们,还是惩罚你?” 陈温斩一噎,觉得聂北这就是在光天化日地埋汰他,确实,拓拔明烟一直想找他的麻烦呢,昨日忤逆了她,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没找他麻烦那是因为她受到了惊吓,等她回过了神,一定新帐旧帐一起算。 陈温斩翻白眼,双臂一抱,冷哼道:“不识好歹,我给你透露了小道消息,你不感谢我,还想给我使绊子,不跟你说话了,忙你的案子吧。” 陈温斩一扭身,眨眼消失不见。 聂北耸耸肩膀,不置可否地往前走了去。 李东楼随在聂北身后,觉得聂北的反应太过奇怪,听到烟霞殿闹鬼,又听到太后回来了,他不应该给点儿反应吗?就算不惊,多少会有一丝喜吧?毕竟太后可是他的妹妹!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沉默的令人起疑。 李东楼狐疑地盯了聂北两眼,见聂北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只好悻悻地收回了视线。 聂北去找拓拔明烟,没有进屋,让李东楼派禁军进去通报了。 拓拔明烟还依然蜷缩在床上,床的左右两边站着红栾和素荷。 这两个姑娘昨晚被‘太后’给惊醒后也尖叫连连,头皮发麻,可‘太后’只是阴森地盯了她们几眼,然后就像鬼一样地飘荡走了。 她二人吓的屁滚尿流地爬下床,去找拓拔明烟。 正巧拓拔明烟也被吓着了,三个姑娘就窝在一张床上,彼此攥着彼此的手,彼此给彼此壮胆,相互给予对方精神力量的支持。 还好,‘太后’只是晃一圈之后就走了,没有一直停留,可她仨人也不敢睡了,就那么睁着眼睛,熬了一夜。 天亮后,红栾和素荷就不害怕了,可拓拔明烟内心里的惊恐惊惧却没办法消散,她做过什么亏心事她自己知道。 昨晚半夜里她睡的正香,可忽然某个瞬间,她觉得有人在看她,用一种十分恐怖的眼神。 几乎本能的,出于身体在面临危险时所生的保护反应,她睁开了眼,然后她就看到了黑漆漆的屋子里,她的床头,正站着已死的太后,她披着长发,面容安静,可那漆黑的眸底一片血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刻,拓拔明烟吓的失声尖叫,脸一下子就白了,浑身抖索的厉害,眼眸惊恐地凸起,对上太后眼睛的那一刻,她几乎都停止了心跳,连体温都失去了。 她那个时候想张嘴说话,想跟她说一声:“你别怪我,那件事我也是受皇上教唆的,我只是一个帮凶而已,你不要找我呀!” 可嘴巴张了就是发不出一个腔,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努力地张开,却只听到咔咔咔的怪音,然后她就看到‘太后’咧嘴笑了,笑的很好看,可是莫名的让拓拔明烟呼吸不畅,头皮发麻,在她向自己飘来的时候,她直接尖叫一声,晕死了过去。 等醒来,‘太后’走了。 没一会儿,红栾和素荷来了。 熬到天亮后,红栾和素荷正常了,可她没办法正常,她害怕呀! 拓拔明烟熬到天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地喊住红栾,让她去叫殷玄,可红栾来一句:“皇上不在宫,去大名乡了。” 就这么一句话,一下子把拓拔明烟内心里的惊恐之意点燃到最高。 拓拔明烟失魂一般地喃喃:“他不在宫里了,他不在宫里了……” 拓拔明烟猛地抱住头,精神病似的抓着头发,呼吸急促,眼眶发红,她在想,皇上刚离宫,太后就出来了,她是不是就在看着瞅着?逮着皇上离了宫就这般出来吓她? 忽然想到昨晚她找过任吉,拓拔明烟又想,是不是因为她找了任吉,进而惊动到了她,所以,她出来给她一声警告? 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拓拔明烟都没办法无动于衷,也没办法心平气和了。 她不想再住在烟霞殿了,不想! 拓拔明烟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压制自己内心里的惊怕之色,早上也因为这件事而没能咽得下去饭,就没吃,中午倒吃了一点儿,可想到也许那个‘太后’就在背后双一双阴森的眼看着她,她又吓的将碗一丢,跑了出去。 这一出去她才发现宫人们的神色也不对,喊了红栾来问,才知道昨晚上不只她一个遭遇了太后的鬼魂惊吓,整个烟霞殿里的宫人们全都遭遇了,她当时想都没想,命令红栾去通知宫人们,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讲。 红栾下去吩咐了,拓拔明烟没敢进屋,可又顶不住困,就拉着红栾和素荷,进去补了一觉。 红栾和素荷昨夜也没睡,就陪在拓拔明烟身边,睡着了。 拓拔明烟一开始睡不着,总觉得太后在看着她,可昨晚一夜没睡,实在困的厉害,又加上红栾和素荷就躺在她旁边,多少给她壮了一些胆子,没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沉,中间没醒来过,也没再受到太后的惊吓,醒来拓拔明烟就想去寿德宫,跟陈德娣说,她想暂时换个宫殿住,住哪里都行,只要不是烟霞殿就行。 如今皇上不在宫中,这后宫的事情就是陈德娣这个皇后作主。 拓拔明烟打定了主意,稍稍提了提精神,就准备走人,却不想,聂北忽然来了。 拓拔明烟这会儿是极不愿意见聂北的,可聂北让人进来通传了,她不见也不行。 拓拔明烟无奈,还是出去见了。 拓拔明烟原以为聂北是冲着‘药材杀人’那件悬疑案件来的,她本想着上一回她已经配合聂北带他去看了吴平和庞林的房间,这一回就没她什么事情了,他如果再对她提这提那的要求,她直接驳了他。 可聂北见她,不是为了‘药材杀人’那件案子,而是新的案子。 聂北看到她,连一句问候和招呼都没有,直接从袖兜里取出一个荷包,拿在她的面前,直言道:“明贵妃识不识得这个荷包?” 拓拔明烟看着那个荷包,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她送给皇上的荷包,而皇上又说丢了个那个。 红栾和素荷跟在拓拔明烟身边,也看到了聂北手上的荷包。 她二人目色一怔,虚虚地瞅着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起初也惊了一下,可很快就淡定了,原本就有怀疑过皇上这个荷包并不是真的丢了,而是皇上发现了荷包里的香有问题,所以藏起来了。 如今倒印证了猜测,真不是丢了。 这荷包是拓拔明烟亲手送给殷玄的,若是送给旁人,拓拔明烟还能假意说不认识,但对方是殷玄,拓拔明烟就只能实话实话,她道:“认识,这荷包是我送给皇上的。” 聂北点点头,脸上也没什么异色,只平铺直叙地道:“皇上也是这样说的,皇上说这个荷包是明贵妃送给他的。” 聂北将荷包重新收起来,对拓拔明烟道:“既然明贵妃承认了,那就跟我去一趟刑部吧,有些事情,我需要当面向几个人确认。” 他说的官腔十足,又加他如今代政,拓拔明烟几乎连反驳都不能,就被李东楼等一行禁军给请到了刑部官衙。 到了官衙之后聂北又让华图陪李东楼一起,去带窦福泽、冼弼以及祝一楠过来,本来聂北也想传唤王榆舟,但王榆舟目前不在太医院,聂北就不唤他了,暂时先请这三人过来,如果后面有需要,他会再传太医院其他太医。 华图不知道今日这案子断的是什么,但见聂北搞这么大的阵势,他面皮微微地紧了紧,跟着李东楼,去喊人。 窦福泽从昨天起就告了假,在陈府照顾陈亥,聂北准了窦福泽的假,窦福泽为了不窦府和陈府两头跑,就暂时住在了陈府,这事儿李东楼知道,故而,李东楼差了张堪直接去陈府喊人。 冼弼已回了府,李东楼亲自带人去冼府。 祝一楠这边就让华图去喊了,原本华图跟袁博溪还有华州一行人去了大名乡,华府就空了下来,因为谢包丞和凃毅也跟着去了,府里就没了什么人,故而,袁博溪遣退了那些仆人们,给他们也放了两天假,将华府关了。 殷玄带聂青婉去了大名乡,龙阳宫里的医房解散,冼弼回了太医院,祝一楠回华府,发现华府在关着门,他对着锁上的大门愣了半晌,最后思考半天,又进宫,找王云峙,想问一问他手上有没有华府的钥匙。 原本祝一楠想的是婉贵妃去了大名乡,那王云瑶和浣东和浣西肯定也会跟上,谢右寒是专护卫婉贵妃的,那么谢右寒肯定也跟上去了。 但再次进宫,却发现这几个人都在,于是祝一楠也不回去了,就暂时与他们将就着住下。 华图是回过华府的,知道祝一楠不在华府,想着他也没地方去,就来找王云瑶他们,果然看到祝一楠也在,就把祝一楠喊走了。 王云峙是禁军教头,唯一的工作就是教禁军们习武,如今禁军们全跟随李东楼一起办事了,王云峙也就闲了下来,而聂青婉一离开,谢右寒和王云瑶以及浣东和浣西也都闲了下来。 几个人见到华图来了,正准备起身见礼,就被华图抬手制止了,华图没时间应付他们,喊了祝一楠就走。 王云峙、谢右寒、王云瑶都问华图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着急要带祝一楠走,又问他带祝一楠去哪儿? 华图没时间解释,况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道:“我也不清楚,是聂北让喊的,还喊了冼弼和窦福泽,哦,明贵妃如今也在刑部衙门呢。” 又把聂北拿出来的那个荷包说了一下,然后就走了。 王云峙听得云里雾里,可谢右寒和王云瑶以及浣东浣西都听明白了,几个人眼神合计了一下,就向王云峙说了这其中的‘奥秘’。 王云峙眯了眯眼,想着,难怪皇上会突然之间要带郡主去大名乡呢,原来是因为这事儿,而李东楼以及整个禁军全部被调派,想来也是因为这事。 王云峙也一副了然的神色。 冼弼就在冼府,李东楼一去就直接喊来了。 窦福泽那里颇费了一点儿功夫,主要是陈家人不太配合,借着陈亥重病为由,不愿意放窦福泽离开,而窦福泽这个时候也猜测不到聂北派张堪来喊他是何意,问了张堪,张堪什么都不说,只说去了宫里就知道了。 窦福泽隐隐地觉得这事儿不会简单,可能不是向他打探陈亥病情这么简单,窦福泽仔细地想了想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脑子里兜了一圈最近做过的事儿,就只有一桩,就是给窦延喜开了一副药单子。 窦福泽不知道聂北是不是冲着这件事来喊他,可不管是不是,他都非去不可,除非他想抗旨。 陈府不愿意让他去,那是因为陈府因为陈亥的这一摔而把聂北记恨上了,他们已不再隐藏对聂北的敌意,如今是明着对抗,聂北差人来喊,陈府偏就不让去。 但窦福泽觉得有些事避无可避,这一趟宫中之行,无论如何还是得去的。 窦福泽劝住了以窦延喜为首的陈府一家子人的为难,跟着张堪出来了。 路上,窦福泽又向张堪明里暗里打探了聂北喊他所为何事,张堪嘴巴极紧,一个多余的字都不透露,窦福泽无奈,只得作罢。 走着走着窦福泽才发现,这不是去皇宫的路,而是去刑部衙门的路,窦福泽莫名的心里咯噔一声,等到了刑部衙门,看到了拓拔明烟,看到了冼弼,看到了祝一楠,窦福泽的心越发的七上八下。 聂北见他来了,也不等他缓冲,直接将袖兜里的荷包又掏了出来,把荷包递给冼弼,让冼弼闻香味,再给祝一楠,让祝一楠闻香味,然后又给窦福泽,让窦福泽闻香味。 窦福泽闻着那香味,面色微微一变。 聂北看到了,只当没看到。 李东楼也看到了,他也只当没看见。 在三个人都闻完香味后,聂北出声说:“这荷包是之前戴在皇上身上的,里面的香是什么香,你们三人都是学医的,应该一闻就识得出,皇上临行前有让王榆舟验过这个荷包里的香,据王榆舟所言,此香混和着婉贵妃所喝之药,可致命。”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看着三个人的面色,说道:“请你们三个人来不是怀疑什么,而是窦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医术最高,冼太医和祝一楠之前又住在龙阳宫里头伺候婉贵妃养伤,故而,这才请了你们三人过来,请你们来只是想请你们三人辨认一下,这荷包里的香,是不是跟婉贵妃所喝的治箭伤的药会产生冲突,进而会危害到婉贵妃的性命。” 聂北说到这里,拓拔明烟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轻咬薄唇,狠狠地吸一口气,昨夜的惊魂尚未过去,今日又被人当头一棒,走万丈独木桥也没她此刻举步维艰,内心颤颤,虚汗连连。 拓拔明烟认命地想,为什么每回害这个婉贵妃,都害不死她呢! 上一回有人拿箭射她,她没死。 这一回拿香害她,她又没死。 且两次事件到最后都落在了聂北头上,而聂北一出马,她这不就变成了明晃晃的砧板之鱼任人宰割吗?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拓拔明烟快速地想着如何把这件事情一股脑地推给陈德娣,原本她就提早做了防范,也让任吉把香放在了寿德宫,虽然昨晚之后她受到了惊吓,今早上和中午她还没来得及去问任吉那香是不是已经成功放进寿德宫,可如今她也没办法了,不管成没成功,她都得豁出一切,把这事儿推到陈德娣头上去。 第136章 祸不单行 聂北在说完那一番话后目光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顿了顿,就让华图和功勇钦去备纸墨,然后让窦福泽和冼弼以及祝一楠写治箭伤的药方,然后再写出与这些药方会产生冲突的其他的药,再把这些药可研制出的香给写出来。 学医之人,尤其是混到太医院这个级别的,怎么可能写不出来这些东西呢? 当华图和功勇钦备好纸墨,拿来一一分发给了窦福泽和冼弼以及祝一楠后,冼弼几乎没犹豫,提笔就写,祝一楠也没犹豫,提笔就写。 窦福泽顿了半秒钟,那半秒钟的时间里他在想他要不要少写几个或是写错几个,可余光扫到冼弼和祝一楠,他又打消掉这种愚蠢的自欺欺人的做法。 写错一个都显得他心虚,更别说少写或是写错几个了。 窦福泽没办法,硬着头皮,将治箭伤的药方以及那些可以产生相克的药以及香都写出来了,基本上跟他上一回写给窦延喜的一模一样,也与冼弼和祝一楠写的一模一样。 三个人写完,聂北让华图和功勇钦拿刑部专用的画押泥让三人在他们所写的纸张上扣手印并签字,然后又给他们三人各一支红笔,让华图拿了刑部供薄,在一旁做记录。 聂北问窦福泽:“你刚写的药单上面有没有跟荷包里面的香重合的?” 窦福泽抿了一下唇,低声说:“有。” 聂北道:“用红笔勾上。” 窦福泽低头,将那三种香料的名字用红笔勾起来。 聂北看了一眼,又让窦福泽在红勾旁边扣上手印,签上他的名字。 等窦福泽松开了手,聂北又问冼弼和祝一楠,问题是一样的,而他二人的回答也与窦福泽所答一致,聂北就让他二人也在他二人写的那药单上面勾出那三种香料的名字,并在红勾后面扣上他二人的手印,并签上他二人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聂北这才拿起三张药方,放在一起作对比。 然后又把药方给了李东楼看。 李东楼看完,说道:“三个人所勾出来的香料名字是一模一样的。” 聂北没应话,问华图:“供录都写好了?” 华图道:“写好了。” 聂北冲窦福泽和冼弼以及祝一楠挥了挥手:“去签字,签完字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三个人顿了一下,逐一的去签字。 签完名字,三个人被禁军们请出去,然后关上了刑部大门。 窦福泽眼眸微垂,心里着实不踏实,扭头往刑部大门看了一眼,想着上回姑姑买了香,就是冲着害婉贵妃去的,如今可好,人没害成功,又被人反将一军,案子落在了聂北手中,聂北可不会手下留情。 窦福泽不清楚聂北已经查到了哪个程度,就目前的情景分析,他应该只是刚开始调查,因为知道荷包是明贵妃送给皇上的,所以把明贵妃也请到了刑部,而又知道荷包里的香有问题,故而喊了他这个太医来鉴定,想来他还没查到香的出处。 窦福泽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若是让聂北查到了这香是他写给窦延喜的,窦延喜去买了香,又通过陈家人的手送进了宫,然后又经由陈德娣而搭连上的明贵妃,那不说陈府要遭殃了,就是他窦府也得受牵连。 窦福泽急匆匆地回到陈府,把这事儿一字不落地对窦延喜说了。 窦延喜听后,惊的猛坐而起,她瞪目道:“那荷包果然不是丢了,而是被皇上发现了有问题,如今又交给了聂北在查?” 窦福泽焦心焦脑地说:“是呀,姑姑,我当初给你开了香料的名字,你是在哪里买的?” 窦延喜说:“东市的香铺。” 窦福泽一听,立马瞅了一眼时辰,急急道:“就快要到酉时了,东市快要关张了,姑姑快派人去那个香铺一趟,把你买香的记录消掉,今日聂北喊我去刑部,就是要确认那香的名字,一旦确定了名字,他必然会开始大肆在城中各个香铺暗查,我见李东楼领禁军跟在聂北身边,想来皇上已经派李东楼带整个禁军协助聂北办案,宫内禁军十万,宫外禁军二十万,随便出动几千几万,想要查清这香的来源,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姑姑,这事儿当真耽误不得,一定要在禁军动手暗查之前将这记录给消毁了。” 窦延喜一听,也知道这事可大可小,一个搞不好真的要被查到头上来,窦延喜连忙喊来陈津,让陈津去办。 陈津听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完全不敢马虎,立马亲自去了。 可是去了香铺子才知道,原来那帐本早就被人给拿走了,问香铺老板是谁拿的,老板也没隐瞒,说是禁军的人,拿的是禁军的腰牌。 陈津面色一寒,什么都没再说,风一般地回了陈府。 回去后向窦延喜禀明了这事儿,窦延喜的脸色当即就白了,她一下子瘫软进椅子里,仰头看着陈亥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而今陈府又面临如此骑虎难下之局,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呐! 窦延喜迅速地传唤其他三子,来卧室议事。 陈建兴、陈间和陈璘听说了这件事后,三个人的脸色无一例外的又沉又难看。 窦延喜十分头疼地道:“你们说说看,这事儿要怎么办,如今聂北已经查到这香上头来了,而帐本也被禁军的人拿走了,可能下一回,聂北差禁军来喊的人就是我了。” 陈建兴问:“娘当时买香的时候留的是你的名字?” 窦延喜叹道:“娘当时哪里想得到会被识出来?而且娘当时买的香有好多,加上又是老顾客了,就算我不报自己的名字,掌柜的也会帮我写上的,以我们陈家在帝都怀城的威望,去哪里别人都识得。” 陈间道:“当时应该差个不认识的人去买香的。” 陈璘抿着唇道:“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不管这人是谁,只要这香不变,那人怎么变,聂北也都查得出来,就算当初弄个不认识的人去买香,回头再把这人杀了,聂北也破得了此案,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杀了聂北,只要没有聂北这个人了,那么此案就谁也破不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元允晚上到家,杀手明日就到达帝都怀城了,我们暂且忍一日。” 陈津一听陈裕晚上就到家,杀手明日就到帝都怀城,内心里一喜,面上一松,对窦延喜道:“娘要稳住,如果明日聂北差了禁军来传唤你,你只管不理就是,你不去,他们谁也不敢对你动手,虽然爹退出朝堂了,可你这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还在呢,我们陈府也不是他们禁军想动就能动的,你就拖着,拖到杀手行动为止。” 窦延喜点点头,有几个儿子在身边做主心骨,她也没那么慌了,她沉住心地等着。 聂北在窦福泽和冼弼以及祝一楠离开后就开始盘问拓拔明烟,华图在一边做口供记录,功勇钦被使派出去,打理别的了。 李东楼领禁军依然随侍在周围。 聂北问拓拔明烟:“荷包里的香是你制的?” 拓拔明烟说:“不是。” 聂北问:“香是哪里来的?” 拓拔明烟说:“皇后给的。” 聂北眉梢一挑,又问:“皇后为什么要给你这三种香?你为什么要接?又为什么要放在荷包里送给皇上?你知道这香可致婉贵妃于死吗?” 聂北一连串问几个问题,问的拓拔明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拓拔明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答道:“我缝荷包给皇上,只是因为我当时冷毒发作,我怕我熬不过去,就想最后一次为皇上做点儿事情,我能做的也只是给皇上缝个荷包,在我真的挺不过这一次冷毒的关卡,去了之后,皇上能看到荷包,想起我。” “我是存了私心的,不想让皇上忘记我,可我真不知道这香会对婉贵妃有害,这香是前一天皇后给我的,那天皇后派了采芳去烟霞殿喊我,说皇后要带我去龙阳宫看望婉贵妃,我没怀疑,就去了,可去了之后没跟皇后说多少话,皇后就说她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我想着不去了就不去了吧,我也回家养着去,可皇后没放我走,又留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提起香来了,我说我近日身体不好,都不怎么制香,皇后就让何嬷嬷给了我一包香,说是可怡神安眠,又说皇上近日可能因为婉贵妃受伤的原因,睡不稳觉,让我缝个荷包把香装进去,送给皇上。” “我当时手头上确实没香,就先接了,那个时候我冷毒还没发作,也没打算给皇上缝荷包,等冷毒发作了,我就想给皇上缝个荷包,缝完荷包就想到了那香,就放了进去。” 聂北似乎没怀疑,又问道:“香是皇后给你的?” 拓拔明烟道:“是皇后给的,有何品湘和采芳,还有红栾和素荷可以作证。” 红栾和素荷就在拓拔明烟旁边呢,聂北就问她俩,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红栾和素荷都点头,说有这么一回事。 聂北便不问了,扭头到一边,问华图口供有没有写好,华图说写好了,聂北就让拓拔明烟以及红栾和素荷画押签字。 等她三人画完押,又签完字,聂北就让李东楼派人送她三人回去。 李东楼直接遣张堪送她们,等张堪领人走了,李东楼问聂北:“要传皇后和何品湘以及采芳问话吗?” 聂北道:“直接去寿德宫。” 李东楼一愣。 聂北让华图带上口供薄,趁吃晚饭前赶紧把这个口供落实了,可等几个人去了寿德宫,正碰上陈德娣吃饭。 陈德娣吃饭,不接见任何人,包括聂北。 聂北站在寿德宫门前,双手负后,看着头顶的牌匾,想着陈德娣这饭吃的可真是及时,也还没到真正的饭点呢,这就已经吃上了,是陈温斩来找了她,所以她才故意关他闭门羹的吧? 对于拓拔明烟的烟霞殿,聂北敢直闯,可对于这个有着相当实权的陈皇后的寿德宫,聂北却不敢直闯。 皇后的凤殿,也不是谁想闯就能闯的。 聂北冷笑一声,想着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两时吗,是你的祸,躲到天涯海角也还是你的祸。 纵然有陈温斩相护,可这一回,你也逃不掉了。 一道门,阻得了他调查的脚步,却阻不住那天谴的刀。 聂北没硬闯,带着华图回了刑部衙门,没多久,又让大家散了,各自回家吃饭。 陈德娣确实是在吃饭,但不是她一个人,还有陈温斩。 陈温斩知道所有的事情,原本陈家要用香来害聂青婉的事情他不知道,可昨天回陈府看陈亥的时候他也知道了,今日聂北把那个荷包一拿出来,拓拔明烟被请强行带着去了刑部衙门,陈温斩就知道,聂北手上的荷包,就是那个带着害人之香的荷包。 聂北带拓拔明烟前脚刚走,后脚陈温斩就来了寿德宫。 陈温斩见了陈德娣,不见礼,也不行礼,只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就往椅子里坐了,陈德娣挥退了所有宫人们,只留何品湘和采芳在身边伺候。 陈温斩从那天忽然出现在金銮殿到如今,在宫内行走也有好几天了,可他一直没来寿德宫看过陈德娣,这突然的来,似乎脸色还不大好,陈德娣内心怔怔,抬头看了看陈温斩,见他坐在椅子里,低着头,冷峻的脸只露出鼻梁部分,额头被阴影覆盖,下巴隐在逼仄的官服下面,他右腿架在左大腿上面,显得很是吊儿郎当,他的刀原本佩在腰间,可此刻被他拿着放在了腿上,那修长手指,笔直有力,落在刀鞘上面,像抚摸宝贝一般的抚摸着。 陈德娣看的眼皮一跳,走上前,小声问道:“三哥好像看上去不高兴,是在烟霞殿当差,拓拔明烟给你脸色看了?” 陈温斩嗤笑一声,一指弹出,那刀就咻的一下从腿上飞奔出去,直直地钉在最中间的地面上,立的很稳,铿锵一声,可偏偏,落地之时无声无息的,一点儿灰尘都没飞出,更别说把地砸一个大洞,或是把地毯砸出洞了。 陈德娣的脸色变了变。 陈温斩幽淡地抬头,看着陈德娣,说道:“这世上能给三哥脸色看的女人,只有一个,而能让三哥愿意看这样脸色的女人,也只有一个,除了这个人,三哥谁也不会搭理,今日三哥来你这里,不是因为拓拔明烟,而是因为聂北。” 陈德娣疑惑:“聂北?” 陈温斩抬起手,用内力远距离地控制着那把刀,玩着打旋的游戏,刀在正中间的位置像陀螺一般转个不停,那挂在刀上的刀穗也跟着悠悠旋起,配着金银相错的刀身,煞是好看。 陈温斩一边玩一说:“聂北今日去查那个荷包了,他去烟霞殿带走了拓拔明烟,荷包里的香是你给拓拔明烟的,这个时候,拓拔明烟肯定把你出卖了。” 陈德娣一开始没听懂,后来就听懂了,他是在说皇上意外丢失的那个荷包。 陈德娣眯了眯眼,心想,果然不是丢了,是被皇上发现了有异常,所以,皇上把荷包给了聂北,让聂北去查,又带着婉贵妃去了大名乡,杜绝再有这样的意外发生在婉贵妃身上。 陈德娣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皇上那么在意华北娇,陈德娣就嫉妒的不行,可再嫉妒又能如何呢,现在想使坏也使不上了,还得想办法自保。 陈德娣咽了一口不甘的气息,这才走到陈温斩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沉稳的声音说道:“那香确实是我给的拓拔明烟,但也只是一点儿,只够她放进荷包里送给皇上,她想出卖我也得看她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这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她最擅制香,只要我一口咬定那香是她自己制的,是她自己想害华北娇,别人也甭想赖到我头上来。” 陈温斩看着她道:“你有你的说法,拓拔明烟自也会有她的说法,不要小瞧任何人,尤其这个断案的人是聂北,就更不能掉以轻心,那香是二婶拿进宫给你的,香也是陈家人买的,聂北只要去查,就一定查得出来,你们以为谁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去买这个能与箭伤起冲突的香?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巧,刚好赶在这几天,刚好又是与皇上荷包里的香一模一样的,你们觉得聂北是傻子吗?他但凡查出来这香与陈府有关,就一定会把这火烧到陈府的头上来,最关键的是,那香是你给拓拔明烟的,这件事情,拓拔明烟一定会一五一十地跟聂北说,聂北听了,必然要来问你,你要如何回答?” 陈德娣道:“我不会承认的。” 陈温斩扯了一下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笑,可他没笑,他只是做了那样的一个表情,又沉声道:“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你都卷进了麻烦里面,而这麻烦,就如今的陈府来说,已经无力消除。” 陈德娣有点儿不乐意听这么消极的话,她略显生气地说:“三哥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温斩这回勾唇笑了一下,笑的有些讽刺:“自己若真威风,又何必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技不如人就愿堵服输,你们不会知道你们面对的敌人是谁,你们更不会知道你们这一步棋走的多危险,三哥从不长别人志气,可三哥很清楚知难而退的道理。” 陈德娣垂了垂眼,不吭声了。 陈温斩朝她看了一眼,知道她心里是不服气的,这个十妹妹从出身起就享尽荣华富贵,及笄了又嫁给殷玄,成为了大殷帝国的皇后。 可以说她的一生都是风光无限的,可能活这么大,都是别人向她臣服,没有她向别人臣服的道理。 是呀,若太后不回来,她确实可以傲视群雄。 不管是她的心机,还是她的城府,还是她的狠辣,还是她身后的母族势力,都足以让她稳坐后位。 可偏生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可以轻松的凌驾在她之上,让她败的一塌糊涂。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道理,千古都不变。 陈温斩没有跟陈德娣说太后归来的事情,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说:“今晚三哥陪你一起吃饭,若三哥猜的没错,吃饭的时候聂北就会来了。” 后来聂北还真的来了,聂北来的时候陈德娣正坐在餐桌前与陈温斩吃饭,大门在陈温斩的建议下关了,并且还告诉宫人,皇后在吃饭,谁来都不见,反正皇上已经带婉贵妃离宫了,也不怕把皇上关在门外,只要不把皇上关在门外,陈德娣这个皇后还怕谁呢?谁也不怕,故而就有刚刚聂北吃闭门羹的一幕。 聂北走了后,陈温斩对陈德娣说:“他明日还会来。” 陈德娣这个时候不敢妄自称大了,当然,她也从来没妄自称大过,她只是觉得以拓拔明烟那头脑,想陷害她也陷害不来,搞别人可能搞不过,可是搞拓拔明烟,那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搞过的? 陈德娣道:“三哥放心,我自有说法。” 陈温斩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了,他就是过来跟她提个醒,见她听了,他也不再啰嗦。 吃完,他离开寿德宫,回了陈府。 这一回去才发现陈裕回来了! 陈裕走的时候陈温斩还没回陈府,这一回来,两个兄弟甫一见面,俱是一怔。 陈温斩想的是陈裕回来了,那暗月楼的杀手是不是也来了?是今天动手还是明天? 陈裕想的是,嘿!这谁呀!他不就才出门了几天,二哥怎么就回了府呢!他可有三年没回家了! 陈裕又惊又喜,冲上去就将陈温斩抱住。 陈温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安全回来了就好。” 陈裕用拳手锤了一下陈温斩的肩膀,说道:“你还知道回来呀!” 陈温斩朝他头上一拍,长辈的语气:“跟二哥是这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 陈裕哈哈一笑。 陈温斩却没心情笑,问他:“暗月楼杀手到了?” 提起这桩事儿,陈裕也没心情笑了,他面色沉了沉,说道:“到了,刚暗月楼楼主跟我联系了,说她先到,明日杀手就到位了,直取聂北项上人头。” 说完,又道:“我刚看了祖父,还从祖母嘴里听说了聂北在查祖母买的香,这两件事,不管哪一桩,都跟聂北有关,所以聂北此人,非除不可。” 第137章 西市酒友 陈温斩没去管陈裕满脸的杀气,只问道:“暗月楼楼主也来了?” 陈裕低声道:“嗯。” 陈温斩抿抿嘴,拍了一下陈裕的肩膀,说道:“在外奔波了多日,二哥也不打扰你休息了,既然杀手已经到位,那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好好休息,二哥走了。” 陈裕确实累,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家人们报这个好消息,中间几乎没怎么睡,累死了两匹马,他也没留陈温斩,想着以后时日多着呢,有的是时间跟二哥好好聊天。 陈裕送走了陈温斩,回屋继续睡觉。 陈温斩回到辟邪院,没有进屋,就站在院中,腰间的大刀也没取下,侍卫的官袍也没脱下,他就站在那里,双手负后,看着天空的某个方向,眉头深锁。 二狗子见陈温斩对着天空发呆,就过来喊了他一声:“少爷,不睡吗?” 陈温斩道:“今夜不睡。” 二狗子咦一声,摸摸头,不解道:“少爷是准备在这院里站一夜?” 陈温斩往后看他一眼,说道:“你可以站一夜。” 二狗子嘿嘿直笑,他再傻也知道少爷这会儿心情不好,他还是赶紧溜吧,他一边撤一边说:“我还是去睡觉吧,就不打扰少爷静夜思了。” 他说完,一溜烟地跑没了。 陈温斩撇嘴,喊你一声二狗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狗,跑的贼欢。 陈温斩又扭回头,继续看向聂府所在的那个方向,思考着今晚要不要跟聂北挤一个被窝。 还没思考出结果,宫里就来了人。 这人不是从别的宫来的,是从烟霞殿来的,来人还不是别人,而是红栾,红栾带着拓拔明烟的命令,要求陈温斩今夜去守夜。 陈温斩拒绝,理由也很充分,他只当白天的职,不当夜晚的。 可红栾也说的很有道理,也让人没办法反驳,她对陈温斩说:“不管陈侍卫你以前是什么人,有多大的功勋,如今你在烟霞殿当差,你就得遵守烟霞殿的规矩,娘娘昨晚受了惊,今晚一定得让你去守着,陈侍卫是血浴过九州的人物,当知道主子的命令不能违背,是,可能在陈侍卫眼里,我家娘娘使不动你,亦没那资格使唤你,可效忠主子,为主子排忧解难,应该是你一直坚持且秉行着的,你可以不顾娘娘的话,不拿娘娘当主子,但你却不能违背了这样的一个忠旨,是不是?” 陈温斩听着这话,冷冷地抿了抿唇,他心想,我的忠旨,也只奉给一人。 至于你的娘娘,哪里凉快呆哪里去。 陈温斩不打算给拓拔明烟面子,陈温斩也知道拓拔明烟为何要让他进宫去守夜,无非是怕今夜再闹鬼,拓拔明烟可能觉得有他在,那鬼就不敢出来,呵,她真是天真,那鬼不是旁人,是太后呢!他再厉害能压得住太后? 当然,陈温斩知道那个‘太后’是任吉假扮的,鬼也是任吉假扮的,今夜任吉也还会再去惊扰拓拔明烟,到底会持续几天,陈温斩不知道,但至少,在殷玄带着小祖宗归来之前,这‘鬼’会一直肆虐。 陈温斩要出门,没必要避着陈府的人,可现在是非常敏感时期,暗月楼的杀手到了,陈府的人一定会看紧他,怕他出去坏事。 他无缘无故半夜出去,一定会让他们起疑,然后派很多人跟着,倒不是他们怀疑他什么,而是杀聂北是他们一定要做成功的事情,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有可能去破坏,哪怕是他,也不行。 那么,红栾这个时候来请他,倒给了他很合理的理由。 正好杀手就在这几日行动,‘太后’又在这几日肆虐在烟霞殿,那么,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守烟霞殿为名,去办自己该办之事。 陈温斩垂了垂眸,应声道:“头一回发现红栾姑娘也能说几句人话,看你说了几句人话的份上,我就去帮你家娘娘守这个夜,但若真的又出现了‘鬼’,你们可别指望我能抓‘鬼’,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红栾一听他答应了,心里松一口气,这人的脾气太古怪了,来的时候她就没把握,怕劝不动这人,而娘娘一见天落黑就开始惊恐害怕,一定要让她把陈温斩带进宫不可,她若不能带这个人进宫,恐怕她自己也不用再进宫了。 红栾冲着陈温斩福了福身,倒是彬彬有礼了,之前的横眉冷目劲全收敛起来了。 陈温斩啧一声,想着这人还真是会惺惺作态。 不过,她怎么样,跟他无关。 陈温斩掸掸袖子,跟着红栾,在陈家人的注目下出了陈府,一路往皇宫去了。 华图回了家,还没吃饭,祝一楠也回来了,还有王云峙和王云瑶,还有谢右寒,还有浣东和浣西。 原本袁博溪和华州还有谢包丞都不在,华图就让凃毅陪他一起吃饭,二人刚坐呢,还没动筷,这一大波人就从宫里都回来了,几个人一罩面,华图先笑了,指指桌上的菜,又指指他们,笑着说:“没你们的份呀。” 王云峙笑着接话:“我们在宫里吃过了。” 华图哦一声,听王云峙说他们吃过了,也就不管他们了,示意凃毅拿筷子,他们自己吃。 吃之前,华图又扫了他们几圈,问道:“怎么一起回来了?明日都不当差?” 王云峙道:“禁军们暂时好像有事,不去练武场了,我呆在宫中没事,就回来住,这样出入也方便。” 王云瑶道:“郡主去了大名乡,我也闲了,住宫中无聊,我也回来住几天,来这么久一直住在宫里头,还没逛过帝都怀城的市集呢,宫里确实不方便,还是家里好。” 浣东浣西一致点头,表示她们也是这样想的,她们也想逛市集,她们也觉得住宫里不方便,而且,如今郡主不在,皇上也不在,她们呆宫里着实没事。 谢右寒是专门护卫聂青婉的,聂青婉不在,他这个御林左卫军的统领也等于废了,他跟戚虏说了回家住几天,戚虏同意了,他便也回来了。 华图见他们个个都有理由,笑着说了一声‘知道了’后就不管他们了,任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跟凃毅安静地吃饭。 吃完饭,华图就洗洗睡了。 凃毅也去睡。 王云瑶没睡,王云瑶上回跟李东楼逛过西市,但那个时候赶时间,也没能好好的逛,今天晚上时间充足,王云瑶就大摇大摆,穿着寻常女子的薄款长裙,走在西市的闹市街头。 冼弼今日被聂北传到了刑部,问完话就很晚了,基本到了要吃饭时候,他的府上没有女眷,也没有女仆,就只有丁耿一个小厮,如果要打扫庭院,丁耿会临时去请一些人,基本一个月两次,但寻常时候,那个冼府里就只他们两个男人,平时做饭也是丁耿做,反正两个男人,也很简单,不费事,丁耿处理的游刃有余,但多数的时候他们都在外面吃,要么就是去找余三,跟余三一起吃。 今晚上因为被聂北问了话,回去也不早了,冼弼就喊了丁耿,一起来西市吃小灶。 西市的小灶很多,都是当地很普通的菜锅,有两人一锅的,还有三人一锅里,锅里的菜自己点,可荤可素,主食有米也有面,全凭自己的爱好点,偶尔出来吃,冼弼会绕到叶子巷尾去喊余三,但也不是每天都喊他,今日冼弼就没喊,只带了丁耿,二人坐在卤家小灶的店面里,吃着二人锅灶。 卤家小灶的周边基本都是这样的小灶铺面,正是吃饭的时候,人很多,冼弼和丁耿点了菜,还点了酒,二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在人多嘈杂的饭铺里,冼弼和丁耿也不聊太医院和官场以及刑部的事情,就只聊家长和街里街外的事情。 丁耿打趣冼弼说这兄弟二人天天在外面喝酒吃肉的日子是挺好,但有个女人照顾家里就更好。 丁耿让冼弼赶紧娶媳妇,冼弼又让丁耿赶紧娶媳妇,丁耿说他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地位四没长相的,哪有女孩嫁给他,冼弼也说自己一无所有,丁耿就打趣他,说他至少在太医院混,人又长的斯文俊郎,只要稍微用点心,一定有女孩儿倒贴上门。 冼弼瞪他,心想,倒贴上门?你可真敢想! 这年头娶媳妇彩礼钱也很重要,他每月就那么一点俸禄,府上连丫环都养不起,更不可能养媳妇。 二人你打趣我,我打趣你,也挺乐呵。 因为喝酒的缘故,这饭菜就吃的特别慢,吃完又小坐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穿过西市热闹的人群,往武华街去,还没走到街口,就看到王云瑶一步三跳地过来了。 冼弼虽然喝了酒,但没喝多。 丁耿虽然喝了酒,但也没喝多,二人还是清醒的。 看到王云瑶的时候,冼弼愣了一下,丁耿也愣了一下。 丁耿纳闷地摸头,对着月光惊疑地想:“我怎么看到了那个王管事?她不应该在宫里吗?” 冼弼想的是:“这么晚了,王云瑶出来干嘛?” 华府住在武华街二十号,冼府住在武华街六十七号,一个在北街,一个在南街,平时也不大好相遇,若一个人从北街口出去,一个人从南街口出去,这就遇不上了,不过,若是同时从一个街口出进,那就准能碰上。 王云瑶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还能碰到冼弼和丁耿,头一回出来逛街,碰到熟人,王云瑶还是很高兴的,王云瑶上前打招呼。 打招呼的时候,王云瑶闻到了冼弼身上的酒味,也闻到了丁耿身上的酒味,王云瑶挑了挑眉,眼睛在他二人身上逡巡了一圈,问道:“你们两个在外面喝酒?” 冼弼更正:“是吃饭。” 王云瑶道:“哦。” 她又凑近冼弼闻了闻,说道:“好大的酒味,你是喝了多少啊?没想到冼太医酒量不错。” 丁耿立马插话:“我酒量更好。” 王云瑶眼珠子转了转:“我酒量也挺好,不如,我们一起去喝酒吧?” 冼弼不去,他明天还要早起去太医院呢,喝这点儿酒对他没影响,再喝多就有影响了,他摇摇头,说道:“我得回去睡了,你明天没事干,我还有事干呢,不能喝醉,不然明天起不来。” 王云瑶想着也是,就不管他了,看着丁耿,说道:“我们去喝酒吧?正好我对西市不熟悉,你帮我认认路?” 丁耿正要说好,冼弼一把拍向他的头,把他拍走了,冼弼冲王云瑶道:“你也别逛了吧?这西市人太多了,又是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想逛明天逛,我明天陪你,然后晚上在西市吃饭,我请客。” 王云瑶纠结道:“可我想今天逛啊,我出都出来了。” 冼弼抬头望了一眼天,差不多快戌时三刻了,离亥时还有好几个钟头,够陪她逛一会儿了,冼弼揉揉额头,无奈道:“那就陪你逛一会儿,但是,不喝酒。” 王云瑶笑道:“好,明天再喝酒。” 冼弼点头,那么一个老沉温润的人,居然对喝酒来者不拒,丁耿见少爷答应了,偷偷地笑了一声,赶紧跟在二人身后,又往西市去了。 李东楼的朋友圈很广,别看他是在宫内当差的,可他当的是禁军的差,如今又统领宫内和宫外两部分禁军,故而,晚上他就喊了肖左和夏班一起出来喝酒,当然,喊他二人喝酒,最主要还是为了搞好关系。 如今他在协助聂北查案,这案子到后面会不会用到宫外禁军,李东楼不知道,而不管用不用得着,跟宫外的两个禁军统领处成哥们关系准不会错。 以前的夏途归和陈温斩,李东楼攀不上,可现在这两个,他分分钟就能攀上。 从他二人第一天当了宫外禁军统领后李东楼就以贺喜为名,请他二人在这西市的包喜酒楼里吃过一次酒,这算第二回了。 什么事情熟都能生巧,这吃酒也不例外。 包喜酒楼里有包间,李东楼点了一个包间,三个人就在包间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当下的时局,当然,李东楼是殷玄亲自点名暂时统领宫内宫外禁军的主,每回来,都是肖左和夏班先敬他,这叫敬上。 李东楼每回也没客气,不说现在他能调动宫外禁军了,就是调不动,他的资历也比这二人老,他们也应该敬他,故而,他们敬了他就喝。 一圈酒喝下来,聊到了聂北查香的这件事情,都是当皇差的,也没什么不能说,而且,这案子宫外禁军也在帮忙打点,虽然因为夏途归的关系,夏班对聂北稍有微词,但夏班是个心思极为剔透之人,在李东楼面前绝口不提夏途归。 上回李东楼已经查到了窦延喜在香料的交易记录,那帐本被他拿走了,殷玄走的那天,李东楼就跟夏班和肖左打了招呼,让他二人多盯着点那个香铺以及陈府的人,他二人是宫外禁军,想盯个铺子或是盯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今晚上吃酒,夏班和肖左就对李东楼说,今日陈津去了香铺。 李东楼闻言,嚼了一口醋泡花生,说道:“心里没鬼就不会再去一趟,他们去香铺做什么?” 肖左说:“要那个帐本。” 李东楼冷笑:“掌柜的实话实说了?” 夏班道:“实说实话了,但我们没让他说是你,只让他说是禁军,哪里的禁军也没让掌柜的说。” 李东楼掂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知道帐本被人拿走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还有别的动作,你们再继续盯着。” 二人应了一声是,李东楼拿起酒壶又给杯子里添了点酒,快满杯后他端起来跟肖左和夏班碰了下,喝完,松开酒杯的时候眼睛往外瞅了一下,这一看就看到了王云瑶。 李东楼眸底瞬间涌上一丝意外之喜,他从盘子里拿了一颗花生米,往王云瑶的脑袋上一砸,王云瑶在一楼的市集里,李东楼坐在包喜酒楼的三楼,花生米就那么大一点儿,他不用内力的话压根砸不中,故而,那一砸可不轻,王云瑶摸了摸发疼的后脑勺,咕哝着扭头扫了一眼,这一扫就看到了坐在三楼窗口处冲她招手的李东楼。 王云瑶暗道,原来是你在砸我。 王云瑶拉了一下冼弼的袖子,冼弼把头伸在一个卖各种女子面纱的铺子里,在给王云瑶挑面纱,李东楼没看到他,等王云瑶拉了冼弼的袖子,冼弼把头拿出来了,李东楼这才发现王云瑶是在跟冼弼一起逛街。 李东楼眸底的笑意一滞,慢慢的抿了抿唇,冲王云瑶挥了一下手,意思是你逛你的,我就跟你打声招呼。 王云瑶虽然在一楼,可她看得见李东楼是在喝酒,王云瑶问冼弼:“你要不要上去喝酒?” 冼弼摇头,他也看到了李东楼,就对王云瑶说:“你去吧,我回家了。” 王云瑶道:“那你回去吧,我去跟李东楼喝一杯。” 冼弼没说什么,指了指那卖面纱的铺子,问她:“还买吗?” 王云瑶道:“买一个吧,看了这么久了,你看中哪一个了?” 冼弼伸手拿起一个跟她裙子颜色十分相近的偏白面纱,王云瑶今日穿的是米白色的裙子,说白不白,说黄不黄,配这款面纱刚好合适,王云瑶没意见,接过冼弼手上的面纱,准备掏钱,冼弼已经先一步付了,等找钱的功夫,他对王云瑶道:“你去吧,不用等我,我拿了找钱就回去睡觉。” 王云瑶听了,也不再逗留,提了裙子就进了包喜酒楼。 李东楼看到她一个人上来了,内心里是高兴的,可是看到冼弼站在那里从店铺的老板手上拿了找钱,心里又不大舒服,他想着他上回给王云瑶付裙子钱,她推三阻四的,若不是因为差点说漏了嘴,她大概会坚持自己付了,可刚刚冼弼给她买面纱,她连推辞都没有。 冼弼走了后,李东楼收回视线,扭头看向门口,没听到有人敲门,他就站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就看到王云瑶走了过来。 李东楼倚在门口,冲她笑道:“在跟冼弼逛街?” 王云瑶应道:“是呀,我对西市不熟悉,刚好碰到了他,就让他带我转转。” 李东楼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问:“他怎么不上来?” 王云瑶已经走到门口了,张眼往里望了望,看到里面还有两个男人,她顿了顿,指指自己,眼神询问:“不大方便吧?” 李东楼也往里望了一眼,然后伸手,不动声色地揽住王云瑶的腰,把她推进了屋,然后关上门,对夏班和肖左介绍王云瑶,又对王云瑶介绍夏班和肖左。 夏班和肖左知道面前这个姑娘是婉贵妃身边的红人,格外的客气,还站起来向她行了个礼。 王云瑶知道这二人是宫外禁军统领后,也格外的客气,也向他二人福了福礼。 一行人见完礼,李东楼继续问王云瑶:“冼弼怎么不上来?” 王云瑶道:“我是打算上来喝点酒的,他吃过饭了,也喝过酒,我刚让他陪我喝酒,他不喝,所以就只能逛街,这会儿知道你在楼上,也知道我是上来喝酒的,他就回去了,说明天还要去太医院,得早点儿睡。” 李东楼又哦了一声,眼眸微微垂了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总之,不大舒服,听她那么自然而然地介绍冼弼,话里话外像在说自己的夫君似的,好像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她来应朋友的酒约,唠叨夫君要早点儿回去,不能陪她,再低头瞅一眼被她缠在手脖上的面纱,就觉得格外的刺目。 李东楼沉默地端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杯酒,勉强压下心里的那股子不舒坦劲,这才喊了小二过来,给王云瑶拿了一个干净的空酒杯,又让小二再上两壶酒来。 大殷帝国的酒肆千奇百怪,能挤身在帝都怀城千坊酒肆里的酒楼,都是排得上名号的,酒楼里的酒也各有千秋,等风酒楼最出名的是八风坡,包喜酒楼里最出名的就是喜不泣,八风坡的奇特在于酒劲,喜不泣的奇特在于酒味,这一种酒亦称百滋味,就是此酒喝进不同的人嘴中,你会尝不到不同的味道,刚刚李东楼和肖左还有夏班喝的就是这种酒,但他们喝习惯了,也没觉得多稀奇了。 但王云瑶是头一回喝,自是稀罕的不得了。 这么一稀罕,喝的就多了。 等结束,外面已经乌漆抹黑,虽然闹市里还灯火通明,可走出闹市,那就是万籁俱寂,万家灯光俱熄,夏班和肖左都喝的有点儿多,李东楼也有些醉醺醺,王云瑶的脸也喝红了,但她还勉强能走。 夏班和肖左跟李东楼和王云瑶告辞,二人结伴着踉跄走了。 李东楼看着身侧微醺着的泛着潮红脸色的王云瑶,伸手将她的腰扶了一下,充满酒气的口吻低声道:“先送你回去。” 王云瑶没推辞,她有些走不稳,还真得李东楼搀扶一下。 李东楼扶着王云瑶的腰,王云瑶倚着他的胳膊,二人走在深夜寂静的街头,走着走着李东楼就将王云瑶往怀里搂了去。 王云瑶的鼻子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虽然是隔了衣服的,可还是撞的有点儿轻疼,她咕哝:“好好扶呀。” 李东楼低笑,不动声色的用胳膊将她圈紧,亦步亦趋地朝前走着,抬头望着前方的路,只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第138章 不祥之兆 李东楼低声说:“我是在好好的扶,是你喝的太多了,刚你差点儿走错路,我就把你带了一下,是你撞上我的。” 王云瑶迷糊地问:“是吗?” 李东楼一本正经地答:“嗯。” 王云瑶哦一声,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李东楼见王云瑶实在走不稳了,就说道:“我抱你吧?这样走的快一些。” 王云瑶虽然醉了,可还有那么一些理智,她摇头:“不妥。” 李东楼道:“王管事不用跟我客气,我们什么关系了是吧?以前是不打不相识,现在是惺惺相惜,你尽忠婉贵妃,我尽忠皇上,如今皇上和婉贵妃又是一体,那咱俩就是一体,没必要扭扭捏捏的,再说了,天色很晚了,婉贵妃不在,你可以不用当差,但我明日还得当差呢,我还是抱着你走,缩短点儿时间。” 他说着,也不等王云瑶拒绝或是同意,直接弯腰,抄手打横抱起她,将她从腰后和腿后抱起,王云瑶只好伸出两手抱住他的脖颈,以免自己掉下来。 李东楼低头看她,夜色太黑,女孩儿的脸看的不太真切,可月光是面镜子,将她的脸照的如光似水,水上泛着薄薄红霞,煞为好看。 李东楼将胳膊又往上抬了抬,让王云瑶的脸能近距离的接近自己,虽然没能成功帖上自己的脸,但这样的距离也让李东楼雀跃不已。 李东楼抬步走。 王云瑶混着酒香的气息传来,还有她担忧的声音:“你也喝多了呀,你这样抱我没问题吗?” 李东楼把脸往下压了压,堪堪好脸面帖上她的额头了,他就不动了,他轻声道:“不管何时抱你,我都没问题。” 王云瑶道:“下回我可不喝这么多了。” 李东楼轻笑:“我没想到王管事也是这么贪杯的人。” 王云瑶道:“以前也不喝,就是学武之后,慢慢的染上了这怪习,但我鲜少喝醉过,也鲜少喝这么多,可能是进宫了两个月,两个月都没沾一点儿酒,被憋的,再加上今日这酒入口千百滋味,就一时贪了些。” 李东楼道:“嗯,头一回尝这酒的人,大多都会贪杯。” 王云瑶唔了一声:“理解。” 她往上提了提身子,大概刚那个姿势不太舒服,又换了个姿势,这一换她的脸就帖着李东楼的脸了,虽然她的脸搁在李东楼的肩膀处,只有边缘擦着了李东楼侧脸的边缘,可就这么擦着,都让人心潮澎湃。 李东楼的心瞬间被幸福胀满,他一时没说话,大概怕破坏这么美好的气氛,直到拐到武华街了,他这才开口道:“王云瑶。” 宁静的气氛让王云瑶有些昏昏欲睡,她都有些睡过去了,听到李东楼的声音,她鼻腔里嗯了一声,却没应话。 李东楼道:“回去了记得喝杯祛酒茶,你若没有,我一会儿拿给你,不然明早儿起来你会头疼欲裂,难受之极。” 王云瑶一听,当即酒醒了大半,她道:“我没祛酒茶呀!” 李东楼低头看她一眼,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没关系,我一会儿回家了拿一些给你,你记得喝就行了。” 王云瑶这么一酒醒,就不让李东楼抱了,而且扭头一望,华府近在眼前,她就更不让李东楼抱了,李东楼也不勉强,利索地松开她,掸了掸袖子,掸了掸裤蔽,轻微地攥了攥手,然后往前走了。 等送王云瑶到了华府门口,华府的大门已经被凃毅从里面锁了。 李东楼问她:“怎么进去?” 王云瑶指了指墙头,意思非常明显,翻墙头。 李东楼笑一声,说道:“送佛送到西,我直接把你送到你的房屋门口吧,也看看你住在哪个院儿,一会儿我还要来给你送祛酒茶,也得要知道你的门。” 王云瑶如今也不跟李东楼见外了,闻言顿了不足一秒就点头:“好吧,我跟我哥住一个院儿,你进去了别闹动静,我哥那人警觉性很高。” 李东楼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搓了一下鼻头,说道:“王云峙是禁军教头呢,也算我的师傅,我当然知道他的警觉性高,放心吧,我只是送你回屋,惊动他干什么。” 王云瑶想着也是,就没有多说了,轻功一提,飞上了墙头,李东楼也跟上,二人静静地落在了墙内后,王云瑶就带着李东楼往三蛰居去了。 刚刚提到禁军教头的事情,王云瑶就轻声问了嘴:“你王家剑法练的如何了?” 李东楼道:“教了多少就练了多少,不足七层。” 王云瑶道:“你若学了我哥的精髓,摸透了王家剑法的精髓,六层也很厉害了。” 李东楼问她:“你会王家剑法吗?” 王云瑶笑道:“当然了,我是王家人,怎么可能不会王家剑法。” 李东楼瞅着她:“那赶明我俩切磋切磋?” 王云瑶失笑,飞速地掠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老是想着跟我切磋啊?我的王家剑法没有我哥厉害。” 李东楼道:“就因为你的王家剑法没有你哥的厉害,我才要跟你切磋,我现在这个水平,跟你哥还切磋不来,但是,能跟你切磋,也许跟你切磋了,我能发现哪里不足,或者哪里还需要提升。” 说着,又补一句:“你能当我的一面镜子。” 王云瑶哭笑不得:“你这么说,我好像压根拒绝不了。” 李东楼道:“那就不要拒绝。” 王云瑶道:“好吧。” 李东楼笑了,把王云瑶送到三蛰居门口后,二人又翻墙进了院儿,直到把王云瑶送到她自己的卧室门前,李东楼看清了她房门的位置,这才转身离开。 李东楼回揽胜街471号的李府,夏凌惠和李玉宸去大名乡了,李府就只有李公谨,大门从里面栓住了,李东楼也翻墙头进门,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院儿,进屋拿了祛酒茶,又悄无声息地翻墙头出去,去武华街20号的华府。 李东楼这么来回跑一趟,去了王云瑶的门前,王云瑶已经洗过澡,也换了一身衣服,正准备掀被睡觉。 听到门外传来李东楼的声音,王云瑶这才想起来还要喝祛酒茶一事,她连忙去开门。 门打开,李东楼一眼扫到王云瑶单薄纤细的腰身,她就只穿着里衣,这身材当真展露无遗。 李东楼没有别开眼,很不客气地将王云瑶的身材从头到脚欣赏一遍,然后把祛酒茶递给她,并说:“要不要我帮你泡了?” 王云瑶伸手接过缠在茶包上面的绳子,笑着说:“不用了,很晚了,你快回去睡,我自己泡着喝。” 李东楼进不去屋,也不勉强,说道:“是一小包一小包的,你泡两包就够了,别泡多了,泡多了你晚上又会睡不着。” 王云瑶应道:“好。” 李东楼眼见没话说了,只好告辞,他明天真要当差呢,确实得回去睡了。 李东楼跟王云瑶告辞,回了李府,进了自己的院儿,洗洗睡觉,睡觉前他也喝了两包祛酒茶,祛酒茶是帝都怀城老牌药茶,专治醉酒的,是老字号,效果非常好,两包下肚,第二天起来保准精神奕奕,压根不会有任何宿醉后的后遗症。 陈温斩随着红栾进了宫,夜里守在烟霞殿,但晚上‘太后’还是出来了,纵然有陈温斩这个煞气的男人镇场,也镇不住‘太后’的亡魂。 ‘太后’的亡魂还是跑出来肆虐了一圈,见陈温斩挡在了拓拔明烟面前,‘太后’似乎蹙了一下眉头,转眼白影一飘,飘出了烟霞殿。 这一夜不单烟霞殿里的主子和仆人们看到了已死的‘太后’,就是寿德宫的主子和仆人们也都看到了已死的‘太后’,还有夜里值勤的所有宫女和太监们,故而,这件事情在前一晚被烟霞殿兜住了,可在第二天的早上,还是在后宫闹的沸沸扬扬,那是无论如何都兜不住了。 一夜的人心惶惶之后,第二天大臣们上朝就听说了这事儿。 大臣们一听说太后的亡魂回来了,那脸色真是五彩纷陈呀,什么颜色都有,像打破的颜料盒,当真五颜六色,有震惊,有骇然,有瞠目,有欣喜,有好奇,有敬畏,有喜泣,有神往,总之,喜怒哀乐,百般滋味涌上脸颊,涌上心头,涌上眉目,涌上眼眶,有些人的眼眶莫名的湿润,有些人怅然若失。 若能见太后一面,就算是亡魂,也此生无憾呀! 自聂北出山,到陈温斩回归,到太后亡魂忽现后宫,大殷帝国的朝堂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跌宕起伏。 有些心细如发的旧臣们心里想的更多,他们看的更远,深思的更广。 皇上当天出宫,当天晚上太后的亡魂就重现了,还是从烟霞殿开始,太后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旧臣们都知道。 太后心狠手辣,对外阴狠,对内极护短,她对大殷帝国的国民有多袒护,就对外面的敌人有多狠辣,她爱民如子,更奉祖制为一生忠旨,她不擅权,亦不窃国,她一生致力于强盛大殷帝国,扶持最强殷氏继承人,她若真的去了,就一定不会回来扰乱后生子民,而她忽然出现了,那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 什么原因呢? 旧臣们又想到那个烟霞殿,想到烟霞殿里住的明贵妃。 烟霞殿原本只是紫金宫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殿,没人去在意,也没人会去关注,但随着紫金宫的沉埋,这个小小的宫殿就忽然之间崛起了。 仿佛曾经,某个人也跟这烟霞殿一样,在太后跟前是个小透明,可忽然有一天,这个小透明被皇上封为了贵妃,独宠后宫。 再细细想来,也不是忽然,是太后西去之后,小透明的拓拔明烟以及小透明的烟霞殿一下子博了众人眼球,成为了新的光芒,傲立枝头。 三年多过去了,旧臣们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当年太后的死虽然太过突然,可能当时也有人怀疑太后死的太过蹊跷,另有玄机,可当时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若只有一个或是两个太医说太后是死于突发脑风,旁的太医们说不是,倒也能证明太后当真死的蹊跷,可当时所有的太医都诊断了,给出的一致结果就是太后突发脑风。 既是所有太医们都这样说,那肯定是没有错的。 但如今,忽然重现的太后亡魂,让这些旧臣们的心里不得不多想了。 也许,太后当年之死,或许真的另有玄机呢? 新的大臣们没经历过太后之死,他们大概是听了,可没有那幸运和机会亲身经历那一幕,而经历过那一幕的大臣们已经无法再用平常的心来对待太后亡魂重现一事了,但不管他们内心里怎么想,他们的面上却不会表现。 聂北站在金銮殿的中间,对于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和纷陈脸色只当看不见听不见,李东楼倒是眯紧了眼眸,想着太后又出来了? 李东楼觉得这事儿有些诡异,想着晚上他得值守在宫中,看看情况。 聂北好像没事儿人似的,压根不去搭理那些不相关的事情,他只是尽自己的代理职责,认真的朝议。 华图对于太后又出来一事也是震惊的不得了。 陈津、陈建兴、陈间和陈璘,他四人的面色也十分的难看。 陈津想到昨晚烟霞殿的宫女红栾去府上把陈温斩叫进了宫,让陈温斩夜值烟霞殿,想必那个时候拓拔明烟就知道太后还会再出来,肆虐她的宫殿。 那么,陈温斩既在宫中,还在烟霞殿,那一定知道是什么情形,陈津打定主意,等罢朝后去烟霞殿,找一找陈温斩,问问他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陈建兴听到昨晚太后的亡魂去了寿德宫,又想到陈家之前做过什么事情,非常担心陈德娣,就也打定主意,罢了朝后,去寿德宫,看看陈德娣,顺便问问怎么回事儿。 陈间和陈璘只想尽快除去聂北,总感觉这个时候太后亡魂重现后宫,不是一件吉事,亦不是吉兆。 他二人眼皮直打颤,想着等罢了朝,得赶紧回去,让陈裕再联系一下暗月楼楼主,问一问今天晚上那杀手是否就能动手了。 四个人心思各异,亦心不在焉地参与完了朝议,然后去烟霞殿的去烟霞殿,去寿德宫的去寿德宫,回府的回府。 聂北今日也要去寿德宫,他要尽快将这个香料的案子破了,殷玄临走前说过,案子破了他才会带着聂青婉回来。 聂北是想要让聂青婉尽快回来主持这一大局的,以聂北所猜,轩辕王朝的三太子应该快到了,最迟今天晚上,轩辕凌就会带着华氏药门之人进入帝都怀城。 聂北可以接待,但剩下的事情,还是得需要婉妹妹在后方支招才行。 聂北想到这里,不耽搁,让李东楼吩咐禁军的人先把奏折拿到刑部,等他回去了再看,这会儿,他要去一趟寿德宫。 李东楼昨晚吃饭前跟聂北去过寿德宫,寿德宫的大门锁了,他们没能进去询问,现在听聂北说要去寿德宫,李东楼自然不推辞,应下后让张堪领几个禁军把奏折搬到刑部,聂北又让功勇钦从旁帮忙,又让华图回一趟刑部,拿上口供簿以及画押笔泥。 等华图走了,功勇钦走了,张堪领几个禁军也走了,聂北就带着李东楼,李东楼又带着禁军们去了寿德宫。 勃律一直守在门外,见聂北出来了,他自然也跟上。 聂北晚行几步,去的时候陈建兴已经进了寿德宫的大门,陈德娣正坐在凤宫里面与陈建兴说话。 陈德娣昨晚也陡然遭遇了‘太后’阴魂的惊吓,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比拓拔明烟有定力多了,且,陈德娣早年没有见过太后,太后嫁给殷祖帝的时候她刚出生,太后荣登大宝的时候她才刚三岁,等到她长大了,能记事儿了,能识人了,太后的辉煌已经覆盖了整个大殷帝国。 虽然陈家也是朝堂上的三霸之一,可陈德娣出生晚,长大后又遭逢太后最辉煌时期,而在太后最辉煌的时期里,太后的眼中只有帝国,没有她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闺阁女子。 陈德娣可能随着家族的荣耀远远地瞻仰过那个人,却没有实打实的面对面地见过。 当天晚上,看到‘太后’亡魂出现在了床头,陈德娣也被吓的失声尖叫,但很快守在宫外的何品湘和其他宫女太监们就冲了进来,然后陈德娣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定下心,陈德娣就开始打量这个‘太后’。 只是,尚没有看清,‘太后’就眨眼消失不见。 坐在凤宫里面,与陈建兴说到昨夜之事,陈德娣脸上的遗憾大于眼中的惊怕,陈建兴见她没事儿,那颗担忧的心也落了一落。 陈建兴道:“爹就怕你被太后给吓着了,过来看看你,瞅着你完好,我也不留了,晚上多安排几个宫女在寝室里面守夜,小心太后晚上再来。” 陈德娣应道:“爹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陈建兴点点头,想到最近陈家所面临的各种糟心事儿,他话锋转了几转,又轻声道:“你祖父不在朝了,虽说陈家根大枝大,不怕树倒猢狲散,可这年头的人,都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如今眼见华府要起势,很多人都去巴结华图去了,想要沾一沾华府的福气,故而,这里里外外打点的人就得瞧仔细点,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出错。” 陈德娣听得明白,自也看得明白,她也知道陈亥一走,这很多茶杯就会凉,这的解会对她造成一定的影响,毕竟,后宫女子的荣耀与安稳,其实跟前朝家族的势力有极大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可华府能起,靠的是什么呢? 是真正的实力吗? 不是,靠的只是皇上的宠爱。 一个女儿的得宠,带起了一个家族的荣耀之路。 反之,一个女儿的不得宠,连累着家族跟着被挤兑。 这不是家族的错,这是她的错。 这不是家族的问题,这是她的问题。 是她自己无用,得不到皇上的心,所以让家族也跟着她一起风雨飘摇,受尽苦难。 陈德娣以前清高,后来也不清高了,现实逼人,她不得不低头,以前她稳坐凤位,毫不担心有谁能挤掉她,所以皇上宠不宠她,临不临幸她,她都没关系。 可现在不行了,上回听了何品湘和采芳的话,她也打算用一些卑劣的手段来获得一线生机,哪怕事后皇上勃然大怒,怪罪她,她也不畏,只要能怀上龙子就行。 一旦怀上龙子,那么,所有的难题就全部迎刃而解了。 可皇上不来她这里,如今又去了大名乡,他们陈府在撤退,她也要跟着撤退,三年的时间太后的亡魂没出现过,可皇上刚离开,后脚她就出来了,这似乎正是不祥之兆。 陈德娣揉了揉帕子,脸上的神色落寞而孤苦,悲痛而绝望。 想到殷玄,内心就不可扼制的疼,宁可不见,也不要深陷,深陷了却得不到,这是多么残忍的现实。 陈德娣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如果女儿能得宠,陈家就不会面临如今的危局,这都怪女儿,是女儿无用,才连累到家族至此。” 陈建兴听着这话,看了陈德娣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可他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女儿怎么就说起这样质疑自己的话了呢,打从她有记事儿起,她就是个极要强的姑娘,学习能力强,亦很能察言观色,她从不会质疑自己,她只会激励自己。 可如今,她开始质疑自己了。 当一个人开始质疑自己的时候,那便也是她开始失败的时候,这个时候,她缺乏自信,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陈建兴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声,想着,也罢,反正他们也要退了,不需要再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她头一回栽跟头,还栽这么狠,她质疑自己也情有可原。 陈建兴不想再呆下去了,他怕他再呆下去,女儿会越来越自责。 陈建兴站起身,说道:“你若心情不好,我一会儿回去了让你母亲来陪你,晚上也让她陪你,昨夜发生了那事儿,你可能也没休息好,你再休息一会儿,陈府的事情,外面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你只要想好自己怎么安全退出就行了,路子我们能给你打点,这香聂北也在查了,但我们不会让他查太久,他可能查出来这香跟陈府有关,你借着这一星丁的关系,想办法全身而退,反正婉贵妃安然无恙,皇上顾念旧情,也不会真的赐你死罪,最多,剥了你的后位,把你逐出宫,到时候你别跟皇上顶着干就行了,该退的时候就退,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亦给你自己一个平安归途。” 陈德娣是聪明人,她有什么不懂的呢?她什么都懂,可人就是这样啊,明明知道该放下,明明知道该认命,明明知道再往前冲一步就是死,可还是想冲,就算当真放下了,可最终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 陈德娣心中压着别人难以体会的酸涩和闷疼,冲着陈建兴点了一下头。 第139章 要搜凤宫 陈建兴又看了陈德娣一眼,见她脸色不好,他就想着赶快回去,让胡培虹进宫来陪陪她,哪怕只是陪着她,看她睡觉也行。 只是,刚走出寝门,还没来得及往寿德宫的大门走,守门太监就匆匆来报,说聂北来了。 聂北? 陈建兴倏然一愣。 陈德娣也紧随着愣了一下,但很快陈德娣就收敛起了脸上所有的负面情绪,她知道聂北来干什么,昨天晚上就来了一趟,被她以吃饭为由堵在了门外,如今来这么早,想堵也堵不住。 殷玄上朝,事必巨细,偶尔会把朝议拖到吃饭的点,可聂北每日只是听一些大事,收一些折子,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这个时候还远不到辰时,陈德娣自然不能再以吃饭为由把聂北拦在门外。 就算拦了,他中午还会来,下午还会来。 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两时,要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 陈德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对太监说:“让聂大人进来。” 太监立马去门口传话,并打开门,放聂北进来。 聂北带着勃律、李东楼和禁军们跨进寿德宫的大门,走到寝殿门前了,这才发现陈建兴也在。 聂北眉头一挑。 陈建兴原本是要走的,可一听聂北来了,陈建兴就想着聂北过来,八成是冲着那香料来的,他不放心,自要坐下来听一听,故而,又转身回了屋。 原本他在坐着,如今看到了聂北,他就站起身,冲聂北颔了个手礼。 聂北两手背后,笑着担了他这个手礼,等陈建兴垂下手,聂北问:“陈大人怎么会在寿德宫?” 陈建兴道:“听说昨夜后宫闹鬼,我过来看看皇后。” 聂北点点头,说的意味不明:“确实得来看看。” 聂北说完,看了陈德娣一眼,他也没向陈德娣见礼,如果不代政,聂北大概也得虚拂个礼,毕竟陈德娣是皇后,可他如今代政,行使的是皇上的职权,那陈德娣见了他,得上前拜个礼的。 聂北站在那里,看着陈德娣对他点了个头礼,有些敷衍,但聂北不计较。 聂北没空跟这陈家的人虚与委蛇,他直言道:“今日来找皇后,是有一事儿需要皇后配合调查。” 说完,不等陈德娣回答,又看向一边儿的陈建兴,语气不温不热:“我刑部要断案,陈大人想旁听吗?” 陈建兴留下来的目地就是要旁听,但被聂北这么一问,他似乎又有些底气不足,可就这么离开,他也不甘心。 陈建兴掀了掀眼皮,面不改色地说道:“聂大人这话问的我有些听不明白了,大殷帝国的刑部办案,没有说不能公开的,不管是事关谁的案子,也没说不能让别人听,就你们刑部自个关起门自个办了,我虽然不才,也算二品大统领,应当有资格旁听一下你们刑部办案的过程吧?或者,你们刑部办案,当真是自己关起门办自己的?” 别的话聂北可以一概不听,但‘刑部关起门自己办自己的’这话可不能当作没听见,这么大一顶罪名扣下来,饶是聂北,也不免脸色冷了冷。 不同的话搁不同的人身上,现不同的章义,这话要是别人来说,聂北还不会多想,可这话搁陈建兴嘴里说出来,聂北就不能不多想了。 聂北如今断的案子,关乎到整个陈府,亦会连同烟霞殿一起诛连。 这不是小案子,可以说,这个案子出,朝堂会塌陷一角,后宫亦会塌陷一角,陈建兴大概是知道的,所以拿这么一句话来怼他。 关起门查自己的,那就是说,有罪没罪,全是刑部自个说了算,刑部想给谁定罪就给谁定罪,想给谁脱罪就给谁脱罪,联想到这个时候的局势,聂家和陈家已经杠上明面了,聂北代政不说,还一手掌管刑部,那句话好像就是在意指聂北一手遮天,拿陈府开刀,治陈府之罪的意思。 聂北冷抿了一下薄唇,唇畔勾起冷笑,没什么情绪道:“陈大人想旁听,旁听就是了,刑部断案向来讲究证据,亦断的明明白白,不冤枉好人,亦不错放坏人,有罪没罪,全凭证据定夺,没什么不能听的。” 陈建兴听着这话,眸底露出讽刺的冷笑,想着你刑部断案靠的是证据吗?还不是全凭你个人意志行事,夏途归那事儿才刚过去呢,你就在这里表里不一、欲盖弥彰。 陈建兴冷哼一声,不应话了。 聂北也不搭理他,只挑了一把椅子,坐在那里等华图。 李东楼抱着剑立在聂北一侧,勃律抱着剑立在聂北后方,禁军们全部严阵以待,守在寝宫门口。 华图来的很快,他跑到刑部衙门,拿了口供簿和画押笔泥就没耽搁地奔了来,进到屋内,看到那么多人,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慢慢的上前见礼。 华图是刑部尚书,官居正二品,陈建兴是二品摩诃大统领,也官居正二品,虽然华图是新进官员,可也掌着实权,他只向陈建兴颔了颔首,这才向陈德娣虚拂了一礼,然后走到聂北跟前,跟他说,东西都拿来了。 聂北点点头,指了旁边的一个椅子让华图坐。 华图坐了。 聂北伸手将袖兜里的荷包拿出来,递给李东楼,再让李东楼拿给陈德娣看,等李东楼接了荷包递给了陈德娣,聂北出口说:“这荷包是明贵妃送给皇上的,荷包没问题,但荷包里面的香很有问题,皇上临走之前将这个荷包给了我,当时皇上传唤过王榆舟,亦让王榆舟辨识过这荷包里的香,王榆舟说这香与婉贵妃所喝的箭伤的药会起冲突,时间长了,就可致命,当时照顾婉贵妃的两个太医是冼弼和祝一楠,而当今太医院的院正又是窦福泽,所以我就传了这三人,让他们也辨识一下,这香是不是真的可见缝插针地致婉贵妃于死,最后这三人给了一致的答案。” 他说到这里,示意华图拿出昨天冼弼和祝一楠以及窦福泽的口供,给陈德娣看。 华图站起身,将那张口供簿递给陈德娣。 在陈德娣接手看的时候,聂北又道:“荷包是明贵妃送给皇上的,所以我也传了明贵妃问话,明贵妃说,这香是皇后给她的。” 说着,又让华图将昨天拓拔明烟画押的那个口供簿拿了出去,给陈德娣看。 陈德娣一一看完,先看荷包,再闻香,荷包是不是拓拔明烟缝的,不知道,但这香确实是她给拓拔明烟的那三种,口供簿上每个人的口供都记录的很详细,每一处都有本人的签名画押,似乎罪证确凿,无可辩驳。 陈德娣沉了沉脸,将荷包甩给李东楼,再将两个口供簿甩给华图,她抬起头,看向聂北,声音稳中带沉,不疾不缓:“她说这香是我给她的就是我给她的吗?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明贵妃是个最擅制香之人,而拓拔氏一族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高超的研香术,我身居宫中,一不外出,二不摸那些香,又如何弄这好几种香给她?我宫中用香确实不少,可我所用的这些香全都是在内务府记过帐的,一笔一笔,来路清晰,倒是烟霞殿用香,多数都是自己制作,她制了什么香,谁知道。” 华图看了陈德娣一眼,退回椅子里,开始登记她的口供。 聂北朝华图看了一眼,这才轻描淡写地抬起头,看向陈德娣,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明贵妃说这香是皇后给她的,而皇后说这香是明贵妃自己制的,到底这香来自于谁,我也不能妄自断定,那就搜宫吧,我一向不讲情面,只讲证据,证据指向谁,我就断谁。” ‘搜宫’二字一出,陈德娣当下就冷了脸,不说她宫里有没有这几种香,即便有,即便没有,她也不能让他搜她的宫。 她的凤宫被人搜了,这传出去她皇后的脸往哪里搁? 陈德娣冷笑道:“聂大人虽然代政,可也不是你想搜就能搜我的寿德宫,这大殷帝国的凤宫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外臣搜过!” 陈建兴也在一边冷言冷语道:“要想搜皇后的凤宫,那得有皇上的懿旨,虽然聂大人是为了办案,如今也代理朝政,可你也没有权力这么做,搜凤宫不是小事儿,除非有皇上的懿旨,不然,不说皇后不依了,就是我陈府也不会依的!” 把陈府搬了出来,这就等于把矛盾直接升华了。 聂北冷笑,想着升华了也好,我这次就是来拿捏你陈府的,香料就藏在陈德娣的私匣里,不搜宫怎么让你们原形毕露,无话可说?不搜宫如何给世人一个真实的真相,又如何让众朝臣们信服? 宫肯定要搜,但现在搜,可能真的要兵戎相见。 殷玄不在,他只是暂时代理朝政,而代理朝政的第一天,陈亥从金銮殿前面的台阶上摔了下去,至今昏迷不醒,如今再弄得兵戎相见,在宫中厮杀,让皇后的凤宫见了血,不说殷玄怪不怪罪他了,就是朝臣们那边,他也不好交待。 虽然殷玄临走之前有让李东楼领禁军协助他查案,也给了李东楼一切特权,但凡有阻扰查案的人员,一律格杀,但这保不齐又是殷玄的奸计。 殷玄很清楚这香来自于陈府,他要查这件事,肯定会遭陈府的从中阻拦,进而跟陈府对上,矛盾升级,也知道案子越查到最后,陈府的阻拦会越大,所以赐给了李东楼斩杀之权,可这斩杀之权看着是在帮他,实则是在陷他于非议,陷聂府于非议,纵然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查案,可旁人所见,断案是假,借此机会向陈家报复是真,他聂家百年名声,不能毁于今朝。 若他真的让李东楼当场斩了陈建兴,那大概就真的中了殷玄的奸计了。 殷玄这个心思歹毒的臭小子,绝对没有那么好心,他不借着这件事情让陈家和聂家都抽筋扒皮一番才怪了。 聂北不会中了殷玄的奸计,反正那香在陈德娣的宫中,早查晚查,不妨事。 聂北道:“你们想要懿旨,那就让人去请懿旨,在懿旨没回来之前,我会去查内务府的香料进出记录,也会查帝都怀城每个香铺里香料的进出记录,还有宫防局那边的所有物品出入记录,我当然也不希望这件事情跟皇后有关,但明贵妃既指认了你,我就不能当作没听见,但凡嫌疑的人,我都会去调查,烟霞殿那边我会先去搜一遍,希望当真如皇后所言,那香是明贵妃自己制的,而不是你给的。” 聂北说完,站起身,让华图拿陈德娣的口供让陈德娣画押。 华图照做,把口供薄和画押笔以及画押泥放在陈德娣手边儿的方桌上。 陈德娣看着,没动。 陈建兴坐着,也没动,只视线停在那薄薄的口供簿上,面色极其不好看。 聂北道:“皇后画个押,签个字吧,你既觉得自己跟这件事情没关,那也没什么不敢签的。” 陈德娣淡漠道:“我若不画押呢?” 聂北睨着她:“那只能说明皇后心虚,明贵妃签字画押可是一气呵成的。” 陈德娣被噎了一下,沉默半晌,还是拿起画押笔和画押泥,签了字,按了红手印。 陈德娣想的是,那香是她娘悄无声息带进宫的,就算聂北去查内务府,去查宫防局,去查外面的香铺,那也查不到她的身上来,纵然聂北神通广大,能查到这香是陈府的人在外头买的,可他查不到这香入宫的途径,没有证据证明这香是陈家的人送进宫来的,那他就别想定陈府的罪,亦别想定她的罪。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陈德娣不知道,拓拔明烟这回要把她往死里推,早就把那香研制了出来,放在了她的宫里头,只等搜宫后,抓她个现形。 聂北见陈德娣画了押,也不再多停留,带上一行人走了。 等他们离开,陈德娣维持的镇定的脸色一下子崩塌,陈建兴也气的将手边的茶杯给拂倒在了地上,他扭头看了一眼何品湘,眼神示意何品湘去将门关上,等何品湘关了门,陈建兴对陈德娣道:“聂北如果回了刑部,肯定会着手派人去大名乡请懿旨,懿旨一回来,我们就阻止不了他搜宫了,所以,在懿旨回来之前,先将他斩杀了,这件事情查到这里就行了,他怀疑你,皇上那头肯定也知道。” 陈德娣有些负气地道:“他想查就查,反正我清清白白。” 陈建兴冷瞪着她:“在你最后离宫之际,不能落下如此一个笑柄,遗笑大方,你可以不得宠,但皇后之尊不能遭人践踏!” 陈德娣猛然一个回神,看向陈建兴,可陈建兴已经甩了甩官袍,走了。 陈建兴出了寿德宫,心情很不好,这种不好的心情不单是因为聂北今日说的搜宫,冒犯了皇后之威,当众掴了他们陈家的脸,还因为这段时间来的处处压抑。 其实陈建兴很清楚,皇上去了大名乡,却不当众向朝臣们宣布,而是差李东楼宣读圣旨,李东楼还领禁军随侍在了聂北左右,李东楼是谁呢?他是近身侍奉皇上的人,皇上把他留在聂北身边,无疑是把最高斩杀权放在了聂北身边。 今日若聂北较真,李东楼当下拿他,他也只能受着。 他若反抗,是不是就趁了聂北的心,或者说,如了皇上的意? 陈建兴一时只觉得悲从心生,冷意从脚底蹿,想到刚刚女儿说的那些丧气的话,他忽然就觉得其实女儿很通透,她看的很明白,他们陈家已经失去了皇上的庇护,不管是家族得宠还是她得宠,只要有一方站得住脚,他们就不必如此了。 以前家族蒙宠,她觉得自己得不得宠都没关系,可如今家族失了皇上的恩宠,她就想自己得宠,以此来扶持家族,可她得不了宠,所以她才那么说自己。 陈建兴心里很闷,又想到聂北查案已经查到寿德宫,还要搜寿德宫,就觉得聂北此人,当真不能再留了,他得赶快回去,通知陈裕,尽快让杀手行动。 陈建兴大步迈开,往宫门外走,却不巧,遇上了从烟霞殿打探消息而回的陈津,陈津罢了朝后就去烟霞殿找陈温斩,陈温斩守了一夜烟霞殿,累极困极,天一亮他就找了个房顶去眯盹。 原本陈津来找他,也就一两句话的事儿,很快就能回去,但陈温斩这么一眯,整个烟霞殿的下人们就都不知道他窝到哪里去了。 花费了很多功夫在找他,故而,陈津这么晚才出来。 兄弟俩不期而然地碰上了,双双一愣,又很快迎面走去,结伴出宫。 出了宫,自有陈府马车候在外面,二人上了马车,脸色都不大好。 陈津是长子,就先问陈建兴,皇后那边如何了,没有被惊吓到吧,陈建兴回话说没有,但又提起了聂北早上去寿德宫问话一事,还把聂北想要搜寿德宫一事儿说了,这么一说,陈津就沉下了脸,说道:“聂北非杀不可了!” 陈建兴应声:“是这样没错。” 之后陈建兴又问了陈津,在陈温斩那边问出什么情况了没有,陈津摇摇头,却又话匣子一开,说道:“温斩说太后的亡魂不单昨夜去了烟霞殿,前夜也去了,照这样看来,大概今晚还会再去,至于寿德宫她还去不去,不好说,但今夜,还是让二弟妹进宫陪着皇后,多一个人,总会多一分踏实。” 陈建兴正有此意,原就打算回去了让胡培虹进宫陪着陈德娣,故而,听了陈津的话,就点了点头。 然后兄弟俩又说起了太后的亡魂忽然出现在后宫一事,提起太后,二人都心照不宣地一阵缄默沉闷,回到了府,把这些事情全都对府上的人说了,对窦延喜说了,然后陈府里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沉默了,现在是什么时局呢?皇上离宫,陈府撤离,聂北查案,一桩桩的事情紧密相缠,却又在这个当下里,三年未现的太后亡魂出来了,这总给人一种很毛骨悚然之感,这让陈府的人隐隐地嗅到了因果循环,报应即将到来的气味。 窦延喜的脸色已经说不上的难看,还有一种隐忍的恐惧在眸底蔓延,她比陈亥小四岁,今年也六十二岁了,搁她这个年龄,搁她这个身份,六十二岁的她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受过,可如今,在听了太后亡魂忽现后宫后,她依然心底发悚,面惶惊惧呀! 窦廷喜拄起拐杖起身,坐在陈亥的床边,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挥了挥手,让一干儿子们都下去。 儿子们见娘不说话,微微停顿,但还是出去了。 出去后彼此对视一眼,便一起走了。 陈建兴要去找胡培虹,就去了陈家祠堂,胡培虹还在陈家祠堂里为陈亥祈祷,去陈家祠堂把胡培虹喊了出来,说了今日之事后,陈建兴就让她赶紧进宫去陪着陈德娣,晚上也别回来了。 胡培虹一听宫中闹鬼,这个鬼还是太后,吓的脸都白了,但想到女儿在宫中受苦,她又不敢耽搁,连忙带着钱桂英去了。 等胡培虹离开,陈建兴去找陈裕,问一问暗月楼的杀手进城了没有,这一去才知道,陈津和陈间以及陈璘都在。 陈裕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这个时候来是想问什么,陈裕道:“暗月楼有暗月楼的规矩,若是杀手到了,会露面一见,我尚未见到,说明应该还没到,不过就在今天一定会到,具体什么时辰,不好说,爹和二叔、三叔、五叔不要着急,等人到了,我立马去向你们汇报。” 陈璘沉声说:“你昨日回来说暗月楼的楼主也来了?” 陈裕道:“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元楼主也来了,是后来碰见了,才知道的。” 陈璘道:“接洽之事是你去处理的,但起初联系她的人是我,我还知道如何联系她,我去问问她,那个杀手何时会到,这种不明情况的等待最是焦躁,如今我们等不起了。” 他说完,站起身向几人告别,回了自己的院子,下书蝶,联系元令月。 元令月接到这个书蝶的时候是在当天下午的未时,她正坐在福满星楼里吃饭,对面坐着云苏,福满星楼位于天子西街,正是当时殷玄的御辇出事的地方,且她坐的位置正好就是事发当天陈温斩坐的那个位置。 第140章 都跑不掉 云苏轻斜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不温不热地说:“从这个地方袭击御辇,以你的功力,二成足够,可想要让所有人都毫无所觉,那就得六成,当然,拥有这等实力的人,纵观江湖上的杀手界,人数还不少,但想要击碎御辇,且又不让御辇伤害任何人,又能在那个情景下一连三箭,且一气呵成,就连殷皇都没有察觉到的人,却少之又少,至少在我看来,当今江湖上的杀手界,没人能有如此高的修为。” 元令月笑道:“你的修为就有如此之高呀。” 云苏轻淡道:“但夏途归没找过我。” 元令月眸色微眯:“他也没找过我。” 云苏道:“如今的江湖,就属你暗月楼杀手和我玉刹阁杀手最强,他既没找过我,亦没找过你,那这事儿就不是江湖杀手所为,这么明显的事情,作为大殷帝国的统治者,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还是信了这样的说辞,那么,这件事情就十分有猫腻了。” 元令月轻哼道:“管他猫腻不猫腻,跟我又没关系。” 云苏扫她一眼,淡淡抿唇笑了,他没再说话,袖袍微抬,拿了酒壶给自己倒酒,倒完酒,他端起酒杯垂眸喝着。 还没有把一杯酒喝完,就有一只信鸽从窗口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元令月的手上,信鸽是黑色的,如乌鸦一般,普通人看去,也只当是乌鸦了。 元令月拿了信,把信鸽放开,当着云苏的面拆了信看,看完,她站起身说:“我要先去一趟陈府,就不陪你喝酒了。” 云苏没应声,只继续喝自己的酒,在元令月离开椅子的时候他挑了挑眉,淡漠地说道:“提醒你一句,不管九井何时动手,你最好跟着他。” 元令月愣了下,没有听明白,她侧过头,问他:“为何?” 云苏轻抿薄唇,雍容地敛了一下眉襟,淡淡道:“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就是凭个人直觉,你这一单生意接的有些危险,之前没来大殷帝国,倒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可如今,听了这么多的讯息,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牵扯着皇权,而自古以来,不管哪个国家,与皇权有关的事情,那都不会是好事,你且当心点,亦让九井当心点。” 云苏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元令月不知道,她出生在轩辕王朝的元氏将门之家,早年在家中生活,后来才去闯荡江湖,她去闯荡江湖的时候云苏已经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后来虽又有幸遇见,却也只知他是寒云公子,掌管着玉刹阁,其他的就完全不知道了,但元令月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不用去调查,只观他的气质就知道了。 对于云苏的好意提醒,元令月还是真诚的接受了,毕竟,从这样的人物嘴里说出来的话,绝非虚言。 元令月应声道:“谢谢,我会注意。” 云苏没再说话,只安静地喝自己的酒。 元令月下楼,绕过天子西街,走到对面的小南街,原本是要穿过小南街,去往西棠路,结果,这么一拐过来,居然看到了轩辕凌! 元令月当真是震惊啊,她兀自咦一声,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然后发现对面的男人还在,不是幻影。 元令月着实惊奇,想着今日这大殷帝国的天当真是不得了,轩辕凌竟也来了! 既碰到了,那肯定要上前去打招呼的。 元令月往轩辕凌的方向走。 轩辕凌负手站在等风酒楼的门前,微蹙眉头,看着等风酒楼的几道门上贴的大大的封条,看完,正准备转身去看对面的迎运客栈,结果,这一转身就瞅到了元令月,轩辕凌也当即一怔,眸底猝然飞过一丝惊诧。 跟在轩辕凌身后的华子俊和宁北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元令月,二人也不可控制的惊异,眼睛瞪圆了,心想,三太子妃怎么也在这里? 虽然奇怪,却还是在元令月近前的时候赶紧见礼,因为是在外面,不好称呼三太子妃,那就以夫人惯称。 华子俊眉头微挑,问元令月:“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北也道:“夫人来大殷帝国有事?” 轩辕凌看了元令月一眼,说道:“一个人来的?” 元令月笑道:“你们看到我奇怪,我看到你们也奇怪,你们好端端的不在家里,怎么跑来大殷帝国了?来办事?或者是查铺子?算年利?” 轩辕凌的商业帝国遍布九州,他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外面,要么巡铺,要么就是结算年终的分利,不过,现在是七月底,就算到了八月,离年终结利也还早呢。 轩辕凌当然不是来算年利的,他往左指了一下等风酒楼的店门,又往右指了一下迎运客栈的店门,对元令月道:“这两家铺子出了点儿小问题,我过来看看。” 元令月朝左边的等风酒楼看一眼,又朝右边的迎运客栈看一眼,虽然她二人成亲了,但到目前为止,还是丁是丁,卯是卯,他不管她的事情,她亦不管他的事情,大家各过各的,回到家那是一家人,可出了门,她是暗月楼楼主,他是商人,一个混江湖,一个混商界,八杆子打不着啊,这能碰到,还真是缘份。 元令月是知道轩辕凌有个商业帝国的,但对于轩辕凌在大殷帝国有多少铺子,具体是哪些铺子,她压根不清楚,见轩辕凌指了这两家铺子,她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两家铺子是你的。” 轩辕凌点头:“嗯。” 元令月道:“既然你有事情,那我也不耽误你了,我也有事情要办。” 她说着,朝轩辕凌和华子俊以及宁北都摆了一下手,往前走,可走出三步,她又扭头,问轩辕凌:“你在哪里落脚?等我办完事情去找你,好歹遇上了,一起吃顿饭。” 轩辕凌报了地址,元令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后就走了。 轩辕凌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管元令月,等她走了后,他就让宁北去向聂北下拜帖。 宁北知道这两家铺子被查封的有些诡异,丝毫不耽搁,立马去下拜帖,但聂北不在聂府,宁北去了聂府,没能找到聂北,他就去了刑部官衙。 聂北早上从寿德宫离开之后没有直接回刑部官衙,而是带着一行人去了烟霞殿,虽然今日没能成功搜一搜凤宫,但还是能够搜一搜烟霞殿的,虽然聂北知道,拓拔明烟既把脏水泼给了陈德娣,那烟霞殿就不会再有任何可搜之地,搜了也搜不到什么,但该做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他不能只搜凤宫,却不搜烟霞殿。 再者,他也很想看看,通过烟霞殿的哪个地方,可以进到紫金宫,如果方便的话,他还想看看他妹妹的尸身。 聂北一行人去烟霞殿的时候已经快到辰时了,在寿德宫耽搁的时间比较多,这一路走过来也花费了点儿功夫,烟霞殿里面已经在传早膳,纵然昨晚‘太后’又跑出来兴风作浪,可有陈温斩在,‘太后’没能再吓到拓拔明烟,虽然又一次在半夜三更看到‘太后’出现在了屋子里,拓拔明烟依然头皮发麻,惊恐尖叫了,可有陈温斩在,‘太后’刚晃出来就立马走了,倒没造成多大的‘伤害’,至少,今夜比之昨夜,拓拔明烟没有抖索的那么厉害,还勉强睡了一个回笼觉。 吃饭的时候醒了,脸色虽看上去有些惨白,但眼下没有青影,精神也尚好,想到昨晚上陈温斩的尽职尽责,拓拔明烟动筷之前问红栾:“陈温斩吃饭了没有?” 红栾说:“不知道。” 拓拔明烟微蹙眉头,说道:“你怎么不知道呢,难道早上吃饭你没有去喊陈温斩?” 红栾道:“喊了,但喊遍了整个烟霞殿也没见着人,可能一夜没睡,跑哪里补觉去了吧,娘娘放心,饭菜给他热着呢,等他醒了随时能吃。” 拓拔明烟听了,嘱咐道:“可别忘记了,今天晚上也还得请他守夜呢,不管他之前对我有多怠慢,但现在我们需要他,就得好好待他,你们昨夜也看到了,太后出来见到了他,几乎没停留,就那般走了,他曾经是跟随在太后身边的人,与太后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年,纵然他压不住太后,可太后还是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少来吓唬我们。” 说到这个,红栾和素荷同时不明白了,红栾道:“要说之前追随太后的人,娘娘也算其中一个呀,太后怎么舍得来吓娘娘呢?” 素荷也道:“是呀,娘娘伺候了太后多年,就算没功劳,那也有苦劳,她何故要来吓娘娘呢,真是跟我想像中的太后不大一样。” 拓拔明烟听着两个姑娘的话,一时没应声,但她拿着筷子的手却无声的攥紧,她微垂下睫毛,心想,为何要来吓她,那是因为太后很清楚,她干了什么好事。 太后若真的出来了,第一个吓的人必然是她。 那些事情拓拔明烟没办法对这两个姑娘说,也说不得,只好沉默地不吭声,错开筷子,埋头吃饭。 还没吃两口,守门的太监就进来禀报,说聂北又来了。 拓拔明烟一听‘聂北’二字,就觉得一阵心浮气燥,这两天被‘太后’的阴魂闹的焦头烂额,还没缓上一口气呢,又遭逢香料事件,频频地被聂北‘纠缠’,拓拔明烟一瞬间气的将筷子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脸色难看地对外面的太监说:“对他说,我还没醒。” 刚这么说着,外头就传来了聂北的声音:“明贵妃醒没醒都不重要,我今日来只是奉例搜一搜烟霞殿,明贵妃不用管,我搜完会自己走。” 说着,那声音又对一旁边的李东楼道:“仔细搜,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李东楼沉声应了一声是,带着张堪以及禁军们分散在烟霞殿的每一个角落,搜那三种香料。 拓拔明烟一听聂北是来搜烟霞殿的,哪还能坐得住,咻的一下起身,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可一冲出来,看到负手站在那里,一身威仪官袍的聂北,她又没勇气没胆量亦没底气发火。 人家是公事公办,她能发什么火呢? 发火就显得她心虚。 拓拔明烟忍着一肚子气,阴阳怪气地道:“你凭什么搜我的烟霞殿,昨日我已经说过了,那香是皇后给我的。” 聂北站在那里没动,只眸光微转,看向了她,面无表情道:“我刚去了寿德宫,问过皇后,皇后说那香是你自己制的。” 拓拔明烟冷笑道:“她血口喷人!” 聂北无动于衷,只淡淡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香是皇后给的,皇后又说香是你自己制的,我不可能单凭你们两个人的口供来下定议,自然是以证据来定论,搜宫是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明贵妃不用动怒,我搜了你的烟霞殿,亦会去搜寿德宫,只是寿德宫是皇后住的地方,皇后不让搜,非要让我请皇上一道懿旨,所以我就先来搜你的,等皇上的懿旨到了,我自也会带人去搜寿德宫。” 说着,顿了一下,语气低沉地道:“你二人,谁也跑不掉。” 这话说的别有深意,不知道拓拔明烟听没听懂,反正拓拔明烟在听到聂北说要搜寿德宫的时候一扫心底这几天的各种阴霾,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心想,搜吧,反正我烟霞殿什么都没有,可她寿德宫却有实打实的罪证! 原本很怒恼聂北就这么闯进来搜她的烟霞殿,可如今,拓拔明烟倒觉得聂北这一闯闯的可真好。 拓拔明烟哼一声,不再搭理聂北,她甩甩宫袖,进屋继续吃饭。 红栾和素荷对望一眼,也赶紧跟着进屋。 吃了一小会儿,李东楼将库房的出入登记簿拿过来给聂北看。 李东楼是觉得烟霞殿这库房出入登记簿上写的几种药材有些眼熟,好像在窦福泽和冼弼以及祝一楠写的那张药材名单上看过,他先是问了叶准,这药材是不是拓拔明烟领的,叶准说是,还说了领药材的时间,叶准原本就是禁军的人,归李东楼管辖,侍奉皇上,叶准自不会向李东楼虚报以及隐瞒。 李东楼将库房出入登记簿给了聂北,聂北翻到李东楼所说的那几张药材有异的页面,看了看,又把簿册递给华图,让华图也看。 华图看完,从袖兜里掏出昨天窦福泽和冼弼以及祝一楠写的那三张口供簿,原本这样的口供簿是不能随身携带的,可刚刚聂北要问话陈德娣,让华图回去口供簿以及画押笔和画押泥,华图多了个心眼,就把昨日相关的所有口供簿都带上了。 现在,也算刚好派上了用场。 华图低着头一一对比,对比完后向聂北说:“明贵妃领的这几种药材,确实是制那荷包里面的三种香料的,一个名字都没错。” 他说完,将名字一一指给聂北看。 聂北看完,冲李东楼使了个眼色,李东楼就带了几个禁军进屋,将拓拔明烟几乎是‘架’着给请了出来。 等拓拔明烟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发火,聂北就对华图道:“你来问明贵妃吧,我亲自带李东楼进屋,去搜一搜。” 拓拔明烟心一紧,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去计较被粗鲁对待的遭遇,她的卧室里藏着什么秘密只有她知道,而这个秘密是维持她风光的最根本所在,亦是殷玄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一种禁忌所在,这种禁忌万不能被人察觉,尤其是聂家人! 拓拔明烟一着急,伸手就拉住了聂北,这是出于本能的一种阻扰人的下意识动作,完全没经过大脑思索就那么伸手去抓了。 拓拔明烟只想着阻止聂北,可她不知道聂北对她有多憎恶,看她一眼都觉得是看了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更何况被她碰到了衣衫了。 几乎是在拓拔明烟的手指触上聂北袖尾的刹那间,一股奔腾的杀气自那威严的官袖里冲出来,击向拓拔明烟的手臂,再打向她的身子。 聂北的武功虽然比不上那几个血浴九州的将领,可到底他的武功受过聂不为的指点,受过聂西峰的指点,早期太后统治的时候,他还受过殷天野的指点,甚至是封昌的指点,聂家隐退的那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也每日精进。 因为对拓拔明烟的厌恶,这么一袖风扫出来,完全用尽了全力,只见拓拔明烟被这股内力打的直直地往后飞了去。 拓拔明烟只来及惊呼一声,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撞在了院中的一颗大树上,把树撞到后又收不住,被内力继续打着往后面飞去。 眼见着要撞上凉亭台柱了,这一撞,大概真得一命呜呼,李东楼眼皮狠狠一跳,想也没想的飞奔而去,将险险要撞上凉亭石盖的拓拔明烟接住。 接住后,拓拔明烟当下就口吐鲜血,晕死了过去。 李东楼蹙眉,红栾和素荷大惊失色,纷纷尖叫着跑过来,李东楼将拓拔明烟递给她二人,在烟霞殿里当差的宫人们看到了这一幕,也纷纷吓的瞪大了眼睛,可他们不敢上前,亦大气也不敢喘,虚虚地抬起视线,看向了聂北,见聂北一脸冰冷的杀气,厌恶地甩着官袖的样子,他们又胆颤心惊,然后也不敢呆在院中了,鸟兽散一般地跑进了下人院中。 李东楼也看了聂北一眼,见聂北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什么不对,亦没想过上来看一眼,或者关心一句,他只好转头,冲红栾道:“去太医院传个太医过来给明贵妃看一看,这一撞可不轻,千万别撞出什么事情了。” 红栾颤着脸点头,先跟素荷一起抱着拓拔明烟回屋,可走到门口,见聂北立在那里,用一双充满煞气的眼睛看着她们,她二人委实不敢再往前走了,只得折转到偏殿里,先把拓拔明烟安排在偏殿。 素荷守着,又是擦血又是哭泣。 红栾赶紧跑去太医院,找太医,可太医院里有名的太医都不在了,窦福泽请了假在陈府照看陈亥,王榆舟去了大名乡照看婉贵妃,红栾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找今天当职的院使们。 可这些院使们一个个都是个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一听拓拔明烟是被聂北给伤着了,哪里敢来管这闲事啊? 一个一个都借口有事,不去看。 红栾哭着跪着求,可那些人也不给面。 如今聂北代政,明贵妃失宠,烟霞殿到底是什么情形,谁对谁错,这些人是不管的,他们只知道,这趟浑水,不能趟。 红栾哭跪在太医院里面,可没一个人搭理她。 这个时候她想到以前每回来太医院,这些人巴结讨好的脸,只觉得悲从心生,头一回彻底地感受到了何为世态炎凉,何为人心凉薄! 红栾忽然就想到了婉贵妃封妃大典前一天,自家娘娘说的那一句悲痛的话,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若今天是婉贵妃派人来太医院请太医,他们会这样吗?不会的,他们一定会蜂拥而上,巴结讨好。 红栾流着泪站起身,去找下面的小太医,找了一圈也没人敢去给拓拔明烟看伤,院使们都不敢,更别说这些小太医们了。 红栾正绝望,却忽然看见了冼弼,红栾几乎想都没想,一下子冲到冼弼面前,往他脚前一跪,抓着他的裤腿,像抓住救命药草般,哭泣道:“冼太医,你去看看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被聂大人打的吐了血,现在又昏迷不醒,这太医院里没人去看,娘娘这么耽搁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她一边说一边哭,显然悲痛绝望之极。 冼弼手中拿着药材,刚走到院里,正准备去折一折,晒一晒,却被红栾冲上来一抓,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红栾的这一通话。 冼弼心想,聂北把明贵妃打伤了?为何?肯定不是无缘无故,聂北是提刑司,如今掌管整个刑部,他对大殷律法十分精通,就算明贵妃如今不得宠了,可她还是贵妃,伤她也得有个理由,若没理由,那聂北就是知法犯法。 冼弼蹙了蹙眉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药材,对跪在那里抓着他的裤腿不丢的红栾说:“你先起来,我得先把药材晒了。” 红栾仰着脸哭道:“冼太医不答应去看我家娘娘,我就不起来了。” 她说着,还狠狠地往下磕着头,大概红栾也知道,她目前唯一能请得动的人只有冼弼了,就算请不动,她也一定得把他请去,所以她不停的磕头,额头都磕流血了。 冼弼看着,实在无法,已经有不少负责晒药材的小太医们往这里看了,还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当然,冼弼知道,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不是他,而是红栾。 但就这么让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下去,他也干不了事儿了。 冼弼想了想,说道:“你别磕了,我晒了药材就跟你去。” 红栾一听冼弼答应了,连忙又磕了三个响头,泪中带哽咽地说:“谢谢冼太医,谢谢冼太医。” 红栾哭着松开手,拿帕子擦着额头上的血,地上的血她压根没空管,只眼睛锁在冼弼身上,一动不动的。 等冼弼晒好药材,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他进去,看他拿了医诊箱,冲她说一句:“走吧。” 那一刻,红栾觉得,冼太医是她的神。 第141章 爱与恩情 冼弼跟着红栾去了烟霞殿,太医院里自然议论纷纷,但想到冼弼之前住过龙阳宫,专为婉贵妃看过病,他们又不敢多做议论了,均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在红栾去太医院请太医的时间段里,聂北嫌恶地将袖子甩了又甩。 华图显然被聂北这一忽然的动作给惊的懵了,等他反应过来之后拓拔明烟已经被李东楼接住。 华图是不敢说这个聂北的,只得懵着一张脸站在一边。 勃律见自家少爷被拓拔明烟恶心到了,他只觉得李东楼真是多管闲事。 禁军们虽然就在旁边立着,在聂北一袖风将拓拔明烟打飞出来的时候他们是看见了的,更甚至拓拔明烟还差点撞上几个正挡在方位上的禁军,可那些禁军们没敢伸手去接她,一来拓拔明烟是皇上的女人,碰不得,二来聂大人似乎煞气顶天,他们也着实不敢接,所以,纷纷一挪位,给拓拔明烟让开了空间,让她一路通畅无阻地被打飞了出去。 华图不敢说聂北,禁军们不敢接拓拔明烟,可李东楼都敢。 李东楼抿着薄唇,脸色不大好地走到聂北跟前,瞪着他说:“无缘无故的,你做什么这么伤明贵妃?她就算有罪,那也不是你行刑,你没这个权力,何况如今香料一案还没有结案,凶手也还没查定,这事儿指不定跟明贵妃没有关系,你更无权伤她。” 聂北知道自己没权力,这一袖风打的也毫无道理,可他着实控制不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东楼解释,只冷冷地道:“皇上若要问罪,我担了就是,反正已经打了,你想我怎么着吧!” 李东楼一噎,以前没接触过聂家的人,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一种什么德行,如今接触了,倒真领会到了什么是所谓大家族的不屑一顾以及盛气凌人。 李东楼被聂北的这一句话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没想好怎么怼他呢,人家已经一提步,带着华图和勃律进了屋。 李东楼一腔郁结之气就卡在喉中,久久不散,等到红栾带了冼弼进了烟霞殿,他这才抒散这口气。 李东楼派张堪随冼弼一起去关注拓拔明烟的情况,然后他一扎头,也走进了拓拔明烟的卧室。 聂北让华图和勃律搜查一下这个卧室里有没有可疑的香料,华图和勃律都在动手翻,聂北却没有翻任何东西,只眼睛转来转去,看到了一道小门,正准备去推开那道小门看看里面是什么呢,就看到李东楼进来了。 聂北想了想,最终没有去推那扇门,而是喊着李东楼一起,让他也翻一下这卧室里有没有可疑的香料。 等几个人忙完,没发现拓拔明烟的卧室里有可疑的香料,几个人就出去了。 原本是要让华图问一问拓拔明烟为何要从库房里取那几种敏感的药材,如今拓拔明烟昏迷不醒,也问不到了。 聂北知道冼弼在偏殿里给拓拔明烟看诊,他也不进去了,就站在门外等。 等冼弼出来,说拓拔明烟伤的不轻,最近可能都得卧床休养后,聂北冷冷地说道:“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反正烟霞殿已经搜过了,她暂时也没什么嫌疑,也不会再传她问什么话。” 冼弼被赶鸭子上架,留在烟霞殿,给拓拔明烟看诊。 聂北带着一行人离开,这么一耽搁,就到了中午,原本搜宫就很费时间,烟霞殿虽说没有寿德宫大,可也不是小宫殿,又加上半道出了拓拔明烟被打伤一事,这就更耽误功夫,等从烟霞殿出来,眼见就中午了。 聂北也不让他们回去了,就一起出去吃了中午饭,然后又回到刑部官衙,他让华图整理从昨天到今天的所有口供簿,集中在一张卷牍上,又写了一封请旨搜寿德宫的信,让李东楼亲自送到大名乡,请殷玄定夺,只是,信还没写完,他就接到了一张意外之帖。 轩辕王朝的三太子,轩辕凌递上来的拜帖! 聂北看着这张帖子,眸底风云骤起,喜色泛滥,却又很快压制住,他心想,终于来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身,亲自去往门口,迎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勃律没停顿,跟着去了。 李东楼和华图均被一张拜帖给震的一愣一愣的,李东楼想的是,轩辕王朝的三太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了大殷帝国,皇上不在宫,他来做什么?而华图想的是,轩辕王朝的三太子来了大殷帝国,那华氏药门之人有没有跟着来?这要是撞见了,岂不尴尬? 二人心思各异,见聂北出去迎客了,他二人也跟着去迎客。 宁北站在门外,知道聂北在刑部官衙后他就派人去通知轩辕凌了,所以,轩辕凌和华子俊也在门外。 若是旁的事情,轩辕凌可能还能缓一缓,歇歇脚,再来见这个聂北,但等风酒楼和迎运客栈两家铺子被封,明显有一股阴谋的意味,他执掌一个商业帝国,又执掌轩辕王朝的江山社稷大权,若是连这点儿阴谋都嗅不出来,那他就枉被人称一句三太子了。 太后去世那年,轩辕凌来为这个伟大的太后送过终,所以,轩辕凌和聂北是认识的,聂北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轩辕凌,他上前笑着颔首,施了一个手礼,轩辕凌还了一个手礼,然后聂北就把轩辕凌请到了刑部衙门。 到了接待室,聂北没让李东楼跟着,亦没让华图跟着。 华图看了华子俊一眼,华子俊不认识华图,华图也不认识华子俊,但刚刚轩辕凌进屋,有介绍了他身边的二人,所以,华图知道,这个华子俊是华氏药门的后人。 而聂北用封铺的手段逼轩辕凌现身的目地就是为了华子俊,为了华氏药门的人出手,解太后死亡的迷团,故而,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人撞上了,那肯定是要介绍一番的,就算不为了这个目地,出于一种尊重,轩辕凌既介绍了身边的人,那聂北也会把身边的几个人介绍一遍。 故而,华图认识了华子俊,华子俊也认识了华图。 华子俊冷淡微沉的眸子看了华图一眼,想着,这就是华氏皇门后人,真是冤家碰面,差点儿不识。 轩辕凌是为了两个铺子来的,自然一上来就问铺子的事情,之前轩辕凌在信中已经知道了这两家铺子是为何被查封,掌柜们又是为何被抓,因为牵扯到了大殷帝国婉贵妃遇害以及御辇被袭击,当时的幕后黑手在等风酒楼里窥视,所以,等风酒楼被封,掌柜们被抓,轩辕凌无话可说,但迎运客栈跟这事儿没关系,又为何被查封了呢? 再者,轩辕凌到达了大殷帝国之后才知道,那一天的杀手是在福满星楼里行凶的,那么,为何福满星楼没事呢? 要抓应该一起抓,要封也该一起封才对,但偏偏,聂北没封福满星楼,也没抓福满星楼里的掌柜,就偏封了他的等风酒楼和迎运客栈,还抓了那么多人,这是非逼他现身不可呢! 轩辕凌所嗅出来的阴谋意味就在这里。 轩辕凌坐在聂北对面,将自己的质疑说了出来。 聂北听后,笑了笑,冲勃律使了个眼色,勃律当即一挥手,将门窗都用内力给隔绝了。 轩辕凌见此,冷峻的眉峰一挑,颇有些兴味地道:“聂大人好像真的是冲着我来的。” 聂北笑道:“三太子莫怪,你的人我一个没动,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之所以这么请你过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轩辕凌不动声色,问道:“什么事?” 聂北道:“我暂时没办法对你说,等婉贵妃从大名乡归宫,我们再来详谈此事。” 轩辕凌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似乎在斟酌,也似乎在思考,半晌后,他出声说:“我是商人,不管跟谁谈生意,都讲求一个利字,你们婉贵妃要跟我做生意,却封了我两间铺子,那两间铺子日盈利多少,我想你们应该十分清楚,封了这么多天,亏损怎么算?” 聂北听着轩辕凌这话,忍不住笑道:“不愧是能建立起九州商圈的人物,这帐算的很是实打实,但是,我不是商人,我不大会算帐,也不跟人算亏损,我只跟人谈律法,那么,就律法来说,沾了婉贵妃遇害以及御辇被毁一事儿,这铺子不单要被查封,还得被没收,充为公用,更甚至会被罚很多罚款,因这两间铺子是三太子你的,我才没有做这么绝情,但如果三太子不愿意跟我讲人情,那咱们就走律法。” 轩辕凌道:“威胁我?” 聂北道:“只是算帐而已,你算你的帐,我算我的帐,你的帐是亏损,我的帐就是律法。” 轩辕凌道:“照你这么说,那这帐就没法算了。” 聂北道:“全凭三太子的意思,你想算,咱们还是能算清的。” 轩辕凌扯了扯唇角,心想,确实能算清,但是,在你大殷帝国的领土上算帐,还不是听你们的霸王条款,王权对王权,那也要看在谁的领土上。 轩辕凌没什么情绪道:“等你们的婉贵妃回来了,再来找我吧,我只跟东家谈生意,不跟传话人做买卖。” 他说着,直接站起身就走了。 勃律看了聂北一眼,见聂北示意放行,勃律就收了内力,打开门放轩辕凌和华子俊以及宁北走了。 华图去忙事情去了,没在门口杵着,但李东楼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呢,可他想偷听,也偷听不到,勃律用内力完全隔绝了一切。 李东楼见轩辕凌和华子俊以及宁北出来了,他略显深思的目光在这三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望向屋内跟着出来的聂北。 聂北没搭理他。 李东楼却忍不住内心里的好奇,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问道:“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听?” 聂北看着他,笑道:“皇上让你协助我办的是香料的案子,不是别的案子,有些案子,你还是不要听的好。” 李东楼抱臂冷哼:“难道你刑部还有见不得人的案子?” 聂北没应话,只静静地看了他两眼,心想,见不得人的案子吗?还真的有一桩,但不是案子见不得人,而是还不到公布于众的时候。 聂北轻轻拍了一下李东楼的肩膀,说道:“今天太忙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折子,你先陪我看折子,再去大名乡送信吧,我不大想熬夜,这几天太累了,我也想早些休息。” 李东楼没拒绝,他这几天一直跟在聂北身边呢,自然知道他有多忙,几乎脚不沾地,忙完一件还有一件,总之,就忙不完。 李东楼哦了一声,也不问轩辕凌的事情了,反正问了聂北也不会说,李东楼先是陪着聂北一起去看那些折子,忙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华图走了,李东楼先去吃饭,聂北坐在官衙里写信,等李东楼过来拿了信,出发赶往大名乡,聂北也带着勃律去吃饭,吃完饭,他又回了官衙,将剩下的一些折子处理完,还有检查华图今日整理的口供簿。 华图回到家,王云峙、谢右寒、王云瑶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了,见到这三个人等他的画面,华图开心之极,他笑着去洗了洗手,然后直接坐过来,跟他们一块吃饭,吃饭的时候就闲聊到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王云峙安静地听着。 谢右寒也安静地听着。 王云瑶也安静地听着,只不过,听到聂北去寿德宫查陈德娣,她没什么反应,可听到聂北去了烟霞殿,伤了拓拔明烟,冼弼屁颠屁颠地跑去给拓拔明烟看伤,她就莫名的生气了。 又听到华图说拓拔明烟差点摔死,却被李东楼接住,保住了命,她又十分的恼火。 想着这冼弼是怎么回事,这李东楼是怎么回事。 好吧,李东楼是皇上的人,他要护着明贵妃,她理解。 可冼弼是怎么回事儿,他去凑什么热闹,不知道娘娘看这个明贵妃很不对眼? 王云瑶一边儿气冼弼,一边儿气李东楼,饭都吃的冒火,她想着,等吃完饭,她非得去冼府问一问冼弼,是吃饱了没事儿撑的吧,管烟霞殿的烂事,然后再去找李东楼,挖苦他两句。 正这样想着,凃毅忽然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高兴地对华图说:“世子来的信!” 华图昨天到家就给袁博溪和华州去了一封信报平安,那一封信里啥都没写,就说他已经安全回了家,让他们不用担心了。 本来华图是想在家休息的,但被勃律喊去,后来的事情他就没有跟袁博溪和华州讲。 今日华州又来了信,华图还是很高兴的,放下筷子,从凃毅手中接了信,展开就看,看完笑道:“华州跟北娇都担心我一个人在家会出什么事呢,非叫我每日都要写信给他们报平安,还让我顺便说一说帝都怀城里的事情,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这帝都怀城的事情。” 虽然是这样说着,可等吃完饭,丢了碗筷,他还是立刻钻进了书房,认真地给儿子,给儿子,给妻子写信了。 聂青婉坐在榻上看着这封信,信很长,内容很多,信息量也很多,殷玄洗了澡出来,她还没有看完。 殷玄正准备凑上前跟她一起看,却不想,随海隔门在门外喊话,说李东楼来了。 殷玄微愣,想着怎么又来了。 殷玄瞅了聂青婉一眼,聂青婉眼皮微掀,却没有看他,聂青婉已经看到了信的中间,知道早上聂北去了寿德宫,想要搜宫,结果被陈德娣一句要有皇上的懿旨给堵住了,所以,不用想,李东楼这回来,请的就是殷玄的一道懿旨。 聂青婉垂头继续看信。 殷玄取了一套衣服穿,穿好出门,看到李东楼已经候在院中了。 李东楼见到殷玄出来,立刻上前见了个礼,然后将手中的信给了他。 殷玄接过信,走到凉棚里,挑了个长椅坐,坐稳之后他拆开信,看着,看完他没有立马给懿旨,而是问随海:“戚虏的消息送来了没有?” 随海道:“送来了。” 殷玄道:“拿给朕看。” 戚虏每天都会送信,但信是送到随海手上,有时候殷玄太忙,陪聂青婉没有空闲,随海就不拿这信去扰他,他不主动说看,随海也不主动提。 现在他要看,随海连忙从袖兜里掏出这三天的信,递给殷玄。 殷玄一封一封地看,看完,了解了这三天皇宫内外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后,他扭头问李东楼:“轩辕王朝的三太子来到了大殷帝国?” 李东楼道:“是来了,今日还去刑部衙门拜访了聂北。” 殷玄问:“为何会突然来?” 李东楼想了想,说道:“聂北在接见这位三太子的时候没让我跟着,我也不知道这位三太子为何而来,又跟聂北说了什么,但是,小南街上有两家店铺被无缘无故查封了,听说里头的掌柜们也全给抓了起来,这年头犯事儿的人多,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来,或许那两家铺子就是这位三太子的呢。” 殷玄沉吟着将身子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微眯着深邃的眼眸,问道:“那两家铺子犯了什么事儿?” 李东楼道:“有人说是跟御辇被袭和婉贵妃受伤有关,但也有人说是其他原因,总之群众们倒是议论过,说辞有很多。” 殷玄道:“回去弄清楚,盯着这个轩辕凌。”说着,又问:“轩辕凌身边都带了什么人。” 李东楼道:“一个随从,叫宁北,一个华氏药门之人,叫华子俊。” 华氏药门四个字一过耳,殷玄眼皮一跳,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真相在眼前一闪而逝,可细细去抓,又没有抓到。 殷玄紧紧地拧起了那道锋利好看的眉,总觉得这又是聂青婉搞的鬼,封那两个铺子,大概就是逼轩辕凌现身。 那么,她要用这个轩辕凌搞什么事? 不管搞什么事,那肯定不是好事。 殷玄一时猜不透,也就不猜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殷玄让李东楼回去盯紧轩辕凌,李东楼应了,殷玄又让随海去备纸笔,他亲自写了一封搜宫懿旨,交给李东楼,让李东楼带回去,明日执行。 李东楼接过懿旨的时候看了殷玄一眼,想着皇上当真是要拿陈府开刀了,他垂下眸子,将懿旨放稳在袖兜里,又向殷玄见了个退礼,走了。 李东楼离开后,殷玄没有马上进屋,他想到戚虏在今日的信中说,聂北伤了拓拔明烟,太医院没有一个太医去给拓拔明烟看诊,最后是冼弼去的。 冼弼。 这个人不管何时出现,都让殷玄十分抵触,亦十分不喜。 殷玄沉声对随海吩咐:“你去找王榆舟,让他明日赶回怀城,去烟霞殿给明贵妃看诊,明贵妃要是有什么事,朕就拿他是问。” 随海一愣,惊了惊,说道:“王太医走了,婉贵妃怎么办?” 殷玄道:“她的伤已无大碍了,明日起我也不想让她喝药了,让她多吃饭,养着就好,慢慢养,食物总比药健康。” 随海哦了一声,想着到底是婉贵妃的身体是好了呢,还是你打心底还是很担心明贵妃?随海是知道皇上很爱很爱太后,亦很珍惜眼前的婉贵妃,但明贵妃在皇上的心里,那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把爱情藏在心中的皇上,亦把恩情看的很重,那么,皇上这样做,婉贵妃会不会生气呀? 不过,生气或是不生气,好像也不是他一个太监该操心的事,他总是喜欢替皇上着急,可皇上压根不急。 随海领了命令下去,殷玄一个人坐在凉棚里呆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上的三封信全部以内力震碎,碾成了粉末,他站起身,掸掸衣服,掸掸袖子,又掸掸手,这才进屋。 进去发现聂青婉不在榻上,也不在卧室里,榻上也没有她刚刚看的信,殷玄怔了一下,抬步往温泉池的那个小门走,进去之后发现聂青婉在自己洗澡。 想到她伤口的痂子还没掉完,那新肉也还没长匀称,他赶紧上前,三两步冲到温泉池的边上,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穿着衣服,直接跳下去,将她抱住,去看她的伤口。 见伤口的位置挂满了水珠,他眼神一沉,飞快地用内力抓了一条干毛巾过来,一边胆颤心惊地擦着那些水珠,一边寒着脸怒斥:“你在做什么?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伤口不能见水吗?要是化脓了怎么办!这才刚养回来。” 聂青婉见殷玄那么紧张,她自己丝毫没有紧张感,她低头瞅了一眼伤口,其实已经完全不疼了,今日这伤口特别痒,她时不时的就想挠一下,抓一下,她知道这是完全长好的趋势,碰点水没事,是他太大惊小怪了,他以前天天受伤,还不是天天碰水? 聂青婉夺过毛巾自己擦,殷玄看着她满不在乎的侧脸,一阵气闷,他忽的一下子将她从水中抱起来,说道:“不洗了。” 第142章 深夜危机 含钻满2600加更 殷玄将聂青婉抱到卧室里,拿毛巾给她擦拭身上的水珠,伤口那里沁了水,但刚刚已经擦干了,现在看着也没事,但殷玄还是不大放心,去拿了上回王榆舟开的那么多的药膏,那些药膏都是治淤伤的,以前她伤口的痂子结的轻,不敢用,现在倒可以用一用了。 殷玄去拿药膏的时候,聂青婉拿了床边的衣服先穿,还没穿好,殷玄就拿了药膏过来,他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将她已经盖住伤口的衣服又给拉开,低声说:“先涂药膏,涂好了再穿。” 聂青婉伸手拿药膏,说道:“我自己涂。” 殷玄道:“我来涂,你躺着。” 聂青婉问:“不用再裹纱布了吗?” 殷玄道:“不用了,现在让伤口敞着最好。” 聂青婉哦了一声,伸手夺过殷玄手上的药膏,自己涂。 殷玄没勉强再夺过来,他将身上刚刚因为抱聂青婉而也弄湿的衣服脱掉,又去衣柜前取了一套干爽的里衣,站那里换着。 换衣服的时候他一直在看着坐在床上低头涂药的聂青婉,他想说他让王榆舟回帝都怀城了,以后都不用再喝药了,可又怕她问为何要让王榆舟回去。 虽然殷玄知道,她今日看了信,一定知道了拓拔明烟被聂北伤了一事,就算他现在不说,明日王榆舟不来,她也会问。 殷玄想了想,麻利地将衣服换妥当,走过来往床沿一坐,看着她,还是将王榆舟回帝都怀城的一事儿说了。 聂青婉没什么反应,只听着,没应话,就专心地给伤口涂药,药涂在痂子上面,很快被吸收。 聂青婉看了一眼,收起药瓶,放在床上,她将衣服穿好,起身去洗手。 洗好手过来,放在床铺上的药已经被殷玄收起来了。 聂青婉看了殷玄一眼,他正坐在床沿,等着她,看到她走过来了,他伸手将她抱到怀里,然后往床上躺了去。 聂青婉不应话,不搭话,殷玄也不再提这事儿,他只是不想隐瞒她,该给她说的就给她说,她不愿意提,他也就不提。 待二人躺好,殷玄抬起手,用内力熄掉了屋内所有的烛光,然后指尖一点,那墙壁上方遮挡窗户的遮帘就往两边散开,露出了窗户,月光从前后窗户里洒进来,仿佛那一刻,头顶坐落在月宫之中,而他们躺在月色之上,非常有情调的一幕。 聂青婉躺靠在殷玄的肩头,殷玄躺靠在床头,二人就那么依偎着,欣赏着这极致的美景。 聂青婉道:“我爹今天的信中说,明贵妃被聂北伤了,似乎还伤的不轻,刚刚李东楼也对你说这事儿了吧?” 殷玄嗯了一声,手臂使力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说了,我让王榆舟回去就是给她看诊的。” 聂青婉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知道他担心拓拔明烟,但聂青婉也不说,她只是道:“明日再休息一天,后天就回去吧,或者你明天可以先回去,看看她,我如今也没事儿,我娘和我哥哥也在这里陪着我,还有李玉宸,她也在这里,我这边人多,照顾我的人也多,可明贵妃如今连个太医都请不起了,想来她很盼望你回去,你大概也忧心她,呆也呆的不安稳,不如早点回去。” 殷玄抿唇,不冷不热地道:“我想陪谁就陪谁,不用你操心,我是去还是留,也不用你管。” 聂青婉一听,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她冷哼道:“谁管你。” 说完往下一躺,又翻个身,睡了。 殷玄一时气闷,看着她翻过去的后背,想着你就只知道把我往外推,再抬头看那窗户外的月光,本来想跟她好好赏一赏月的,她偏这么不解风情,老是喜欢提一些不相干的人来大煞风景。 殷玄也气的躺下去睡了,这回也不抱她了,他也是有脾气的。 睡之前还是将遮帘给放了下来。 只是睡着睡着又转过身,霸道地将身边的女孩往里一按,吻着,欺负着,直到把她欺负到了哭,他才解气,然后又抱着怀里的女孩儿亲着哄着吻着,慢慢的享受这夜晚里她磨人的刁难以及这肆意的肌夫相亲。 李东楼带着殷玄的懿旨连夜赶回帝都怀城,而他在往帝都怀城赶的时候,聂北还在刑部衙门忙碌,勃律劝聂北:“少爷,很晚了,回去吧,剩下的明日再来处理。” 聂北道:“反正就剩一点儿了,处理完了再回去,反正回去了也没事。” 勃律嘟哝:“皇上这就是想累死你的节奏。” 虽然勃律的咕哝声很小,但聂北还是听见了,聂北抬了抬头,笑着看了勃律一眼,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即便知道,我也还是得做,不过,累是累了些,但离累死还远的很,殷玄想累死我,也没那么容易。” 勃律哼道:“就不能称了皇上的意。” 聂北道:“嗯。” 聂北嗯了一声后勃律也不敢再打扰他了,就守在他旁边,看他忙碌,半个钟头后,聂北终于将今天的事情全部理完,然后松了松筋骨,又揉了揉眉头,这才将起身,喊上勃律,回家。 出了刑部衙门,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刑部衙门和吏部衙门是分布在一条街上的,天子街除了西街是市街外,其它三街全是官街,分布着许多衙门,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行人基本不往这边来,当然,天子西街之所以被割列成市街,也是为了方便其它三街的官差们吃饭,距离近,跑腿也快,不怕饿肚子,也不怕耽误事情。 官街上没人,就门口挂了两盏大灯笼,可出了门,街道上就没灯笼了,还好月光不错,已经七月二十七号了,再有半个月就八月十五了,这段时间的月色格外的好,虽然远景黑成了一团雾,可脚底下有星光与月光铺洒,倒还看得清路基。 聂府座落在揽胜街,从天子北街走过去,得经过很多条路,聂北和勃律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走着,二人一边聊着当下时局之事,拐到西市的闹市街了,二人就随便找了个灶铺,吃夜宵,吃完夜宵又半个钟头过去了,二人便不再耽搁,一路直奔聂府。 元令月下午去了陈府,亲自见了陈璘,说了暗月楼杀手晚上必然会到,让他不要着急,往后也不要再给她发书信。 暗月楼的规矩是,谈成了买卖,买主和卖主就各归各,互不再联系,在谈定的时日之内,若暗月楼杀手没有完成这桩人头生意,那她这个楼主会亲自现身,见买主,归还双倍的买金。 而没有完成的意思就是她暗月楼的杀手失利了,而对于杀手界来说,杀手失利的意思就是,杀手死了,若杀手没死,不管对方在哪里,杀手也一定会穷追不舍,直到完成他的任务为止。 当然,杀手界的规矩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一个杀手死了,还可以再派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将这桩买卖顺利达成。 但元令月这回派出的是暗月楼的最顶级杀手,若九井失利了,那她暗月楼就没有别的杀手能完成,也就是说,这桩生意做不成了,她自会现身,说明原因,归还买主双倍买金,这是交涉前就讲好的,双方都明白。 若这桩人头生意做成,那就更不用见,既然是从江湖上买杀手来行凶,那就说明这件事是暗事,陈府不愿意向外说,亦不会希望暗月楼的人找上门。 元令月离开后,陈璘只好沉住气的等。 九井是下午申时到达的帝都怀城,到了之后就跟元令月联系了,然后元令月就去暗中秘探聂北的行踪,九井去聂府周边逛了一圈,觉得在聂府周边行动不妥,因为聂府里有两个血浴过九州的将领,随便一人出来,那都不是闹着玩的,指不定九井没有杀成聂北,反倒自己人头不保,所以,九井在从元令月那里得知了聂北回府的路线后,他在小南街上行动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之夜,陈温斩为了抓住这个时机,当天晚上吃完饭,又去了宫里,可前脚离开,后脚他就一个纵飞,消失在了皇城街头。 他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温斩从陈璘嘴里得知了暗月楼楼主现身过陈府一事,还知道暗月楼的杀手当夜就会行动,故而,他哪还有心情去宫里了。 今夜一事,关乎到聂北的性命,亦关乎到陈府全府人的性命,若聂北真有个三长两短,小祖宗不血洗陈府才怪了。 王云瑶在吃饭的时候听到华图说冼弼今日去给拓拔明烟看了诊,还知道当时是李东楼接住的拓拔明烟,王云瑶把这二人都怨上了,故而,饭碗一丢,她就擦了擦嘴,先去冼府找冼弼理论,等理论完,她再去李府找李东楼。 冼弼昨天有说今夜请王云瑶喝酒,但昨天王云瑶碰到了李东楼,也上去跟李东楼喝酒了,冼弼想着王云瑶昨天喝酒了,今天就不要喝了吧,歇一天,明天再找她,故而,吃饭的时候冼弼就没去喊王云瑶。 他还是跟丁耿在外头吃的饭,想到明天要陪王云瑶喝酒,冼弼今天就没喝酒了,吃完饭就回了府。 刚坐在凉亭里歇个晌,王云瑶就来了。 冼弼微愣,还以为王云瑶是来喊他喝酒的,见丁耿将人带到凉亭来了,他立马站起身,好笑地冲往这里走的王云瑶说:“你昨天不是喝酒了吗?今日非得还喝?” 王云瑶没好气地哼他一声,快速地走过来,往椅子里一坐,说道:“谁来喊你喝酒,我是来找你算帐的。” 冼弼不解,眨了下眼,咦了一声:“算帐?算什么帐?” 丁耿也好奇,要凑过来听,冼弼却不让他听,让他去给王云瑶泡壶茶来,丁耿无奈,只得先下去泡茶。 他在泡茶的功夫,王云瑶将自己要算的帐跟冼弼说了,还说冼弼多管闲事,这是一脚想踩多少条船,冼弼可以容忍她骂自己多管闲事,却不能容忍她骂自己一脚踩多条船,这词多难听呀! 冼弼自己很清楚,他效忠的是谁。 至于早上为何会去给拓拔明烟看诊,那完全是他身为医者的仁德之心,还有,当时红栾跪在地上头都磕流血了,他若不去,红栾可能会一直磕,身为医者,在那个情形之下,他也着实没办法见死不救呀,再说了,他跟红栾并没有生死大仇。 冼弼将当时的情形解释了,王云瑶不听还好,一听越发的来气,她阴阳怪气道:“你倒是很会英雄救美,你这么心疼红栾,那你直接去侍奉明贵妃好了,那样你就能天天见着美人了,至于我家娘娘,往后多的是人巴结,不少你一个。” 她说完,站起身就走了。 冼弼兀自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不对劲,连忙追上去,扯着她的衣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云瑶不理他,推开他的手,几步就往门外去了。 冼弼没武功,被王云瑶生气之下用力一推,险险没站稳,等站稳,王云瑶已经拉开了门,气哄哄地走了。 冼弼当时想都没想,直接追了出去,追出去也不敢上前了,就跟在王云瑶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一句接着一句的说话:“什么叫英雄救美,我不是英雄,红栾也不是美人。” “我当时去给明贵妃看诊,也不是冲着红栾的情面去的。” “是,当时红栾磕头磕的有点吓人,我是生了恻隐之心,但当时的情形是,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那里指指点点,我若不把她带出去,太医院就做不成事儿了。” “还有,伤明贵妃的人是聂北,不管聂北是出于何种理由伤了明贵妃,这理由放在了皇上那里,皆不能成立,若明贵妃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聂北就麻烦了。” “婉贵妃不在,我虽然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也没什么能力,但我绝不能让聂北出事。” “你不用讽刺挖苦我,我这一生只效忠一人,既效忠了,就绝不会变。” 说完,见王云瑶一直不理他,冼弼顿了一会儿,这才又问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王云瑶听到这句话,倏地一转身,瞪着他:“你到底是喜欢我家娘娘,还是喜欢红栾?” 冼弼真是吓一跳,啥?喜欢太后?他就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呀!至于红栾,怎么扯也扯不到喜欢上面去呀! 冼弼木讷地摇了一下头:“我对娘娘是忠,你这么问我就是对娘娘大不敬,以后这种胡话可莫再说了,至于红栾,我压根不喜欢她,你完全放心。” 王云瑶冷哼道:“你喜不喜欢管我屁事,只要你不肖想娘娘,我管你喜欢谁!” 冼弼想着,你不管,可你干嘛生气? 冼弼笑着上前,与她并排走,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你不生气了?” 王云瑶甩甩袖子,说道:“我是气你多管闲事,明贵妃与娘娘不睦,你既忠娘娘,就不应该去搭理明贵妃。” 冼弼道:“我这不是冲着帮助聂北去的嘛。” 王云瑶挑眉道:“这就更奇怪了,你难道跟聂北还有交情?” 冼弼明显一噎,想着我跟聂北没有交情,可婉贵妃有,要怎么跟你说,婉贵妃就是太后,而太后是聂北的妹妹,这不单有交情,还交情匪浅呢! 冼弼没办法对王云瑶说这里面的内情,只得扯了个谎,说道:“没啥交情,但聂北代政,在皇上没回来之前,聂北也不能有事不是?” 王云瑶冷笑一声,揶揄的口吻说:“你官不大,操的心可够多的!” 这句话冼弼没应了,该适可而止的时候冼弼也知道得适可而止,说的越多,他会越来越对不上话,于是,眼眸一转,发现王云瑶是要往揽胜街去的,就问道:“要去哪儿?不是去喝酒?” 王云瑶道:“喝什么酒!我找李东楼去。” 冼弼一听王云瑶这么晚了去找李东楼,有点儿不大高兴地问:“不喝酒你找李东楼做什么?” 王云瑶道:“找他也算一算帐。” 冼弼听了,顿了顿,说道:“那我回去了。” 王云瑶一把拽住他:“回什么回,都跟到这里了,陪我一起去,这大晚上的,你让我一个姑娘家去敲李府的门,人家还以为我有问题。” 冼弼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这是大晚上,那你不也一个姑娘家敲了我的府门。” 王云瑶死乞白赖地拽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你府上没家仆也没长辈,就你跟丁耿两个人,我怕什么,但李府的人就多了,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冼弼想着,你就欺负我穷,又无长辈镇宅,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冼弼虽然是男人,可他打不过王云瑶,王云瑶稍微用点儿内力,他就挣脱不开,于是只能陪着王云瑶一起,去了李府。 但去了李府才知道,李东楼今晚还没回来。 王云瑶冷冷地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明天她再来,非要跟李东楼算一算帐不可! 没找到人,王云瑶也不在大晚上的踩马路了,她回华府去睡觉,冼弼送她,二人走到小南街,遇到了最惊心的一场刺杀。 小南街是姻缘街,每天晚上吃完饭后这条街就非常热闹,但再热闹,入了夜也会安静下来,此刻夜深人静,小南街的居民们大多家家户户都关了门,熄了灯,入睡了,偶有几家依然亮着灯火的门户,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也不敢开门,吓的立马将灯给熄了。 月光铺照,如敌人手中的利刃,泛着惊心的冷光。 九井在小南街上堵住了聂北,几乎一句多余话都不说,出手就是杀招。 聂北和勃律完全没想到拐入小南街后他二人会遭遇到伏击,聂北和勃律正一言一语地搭着话呢,过了小南街的东头,就是揽胜街了,二人神情放松,偶尔还会调笑几句好笑的笑话,可正笑着,头皮陡然一阵发麻,后背发冷,头顶的月光似乎被利刃切割,下一秒就有灭顶的危险兜头罩来。 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似乎就有白光一闪,一个黑色的影子自那被切割的月光中走来,人尚未完全现身,那庞大的内力就裹着惊心的杀气,形成了一股实质的冰刃,迎头砸来。 勃律大惊失色,快速地伸手把聂北往后一拽,当即抽出腰间长剑,贯注内力一挡。 铿锵一声兵刃交接,勃律被震退数十米。 还没站稳,一记刀光自黑衣人的方向射出,直击一边的聂北。 聂北没有戴剑,身无利刃,不可能徒手去挡,只好先闪身一躲。 躲开后,九井冷笑了一声,下一瞬他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眼前,但眨眼的时间不到,他就忽然现身在了聂北的后方,利爪一伸,要抓聂北的后肩。 勃律终于站稳,一个跟头翻过去,以长剑直刺九井的心脏。 九井一手去抓聂北,一手凝聚起内力去抵挡勃律的剑。 勃律的武功也算不错的了,可对上九井,完全不顶事,剑被九井用巨大的内力毁破不说,还受了九井一记夺命般的拳头,勃律被打的吐血飞了出去,跌在地上,久久地爬不起来。 聂北眼见来人凶神恶煞,知道不能恋战,立刻要逃,可九井能让他逃吗? 九井今天势必要将聂北斩杀于此。 可聂北太聪明了,知道自己打不过,就不停的逃,不停的躲,九井的每一个招式都落空后,气的一指抵开腰间封印的大刀。 刀在启封的瞬间,一道天井从空中落下,直砸向聂北头顶,这要是没有躲开,必当场丧命。 隐在暗中窥视的陈温斩伸出食指,轻轻地扣在了佩刀上面,黑暗中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战场,一是找准最有利的时机出击,一是观察九井的刀法。 天井带着刀气砸向聂北,聂北还是成功躲过去了,这一回躲过去之后聂北开口说话了,他已经有些气喘,但还是一字一句清晰地问:“你是谁?为何要杀我?我们有仇?” 九井不应话,刀既出了鞘,不见血,那就对不起他九井的名声。 九井扬起刀,朝聂北劈去,劈去的同时,他整个人也向疾冲的闪电一般冲向聂北。 聂北连连后退,就在刀气要砍上面门的时候,他往侧边一闪。 九井就一直在注意着他呢,九井发现聂北身上没有兵器,但聂北此人极聪明,没有兵器与他对抗,又自知打不过他,所以从不正面出击,亦不还手,他只是找准时机不停的躲闪,而躲闪的方向也是往某个地方去的。 那个方位,不用想,肯定是聂府所在的方位。 九井心想,不愧是享誉大殷帝国破案第一的男人,这头脑反应真快,且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还能迅速冷静地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反应策略,也真没谁了。 但是,再聪明也没用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小聪明是不顶事儿的! 九井的一字井刀出手,被聂北躲过去了,他又使出一招八面围拢,九井的名字来历一是数字,二就是他的刀法,数字是实力的证明,刀法是他立身杀手界的不变真身,井之一字,来自于刑狱,井字刀法换言之就是刑杀,九井原身是死罪之人,原身是哪国人,谁都不知道,但他所习的刀法就是依据死刑犯们头上所架的那道刑具而来的,所以,井字刀法就是专业的杀人刀法。 井字刀的每一个招式都是杀人的招式,毫不留情,且每一招都与井字有很大的关系,如今聂北就如同井字中的那个口,被四周的横竖杀气围拢。 聂北就算逃功第一,也逃不出去了。 这一招要是真挨着了,那身子必然要被切割成三六九块,死的没边没际。 聂北心惊,左蹿几步,右蹿几步,后退几步,前进几步,可就是找不到一个出路,每一个方向都有危险。 眼见躲不掉,聂北只好提起浑身的功力,找准一个方位,试图打开一个突破口。 聂北的武功比不上聂不为,比不上聂西峰,可多少也算武功上乘之人,提起浑身功力直击一个方位,哪怕被对方的内力震的口吐鲜血,他也迎头而上,往后方冲了出去。 还好,虽然吐了一路的血,可好在冲出来了。 但是,冲出来了也没有解除危险。 这么一冲,他的内力消耗巨甚,想要再像刚刚那样灵活地躲避九井的攻击就不大容易了。 大概九井也看出来了,所以在聂北冲出井字围拢的杀阵之后,他一个弹跳而起,挡在聂北的面前,不等聂北反应过来,迅速一个腿功踢出,直挺挺地击向聂北的前胸。 聂北迟钝了一秒,就这一秒的时间,那含着内力的一记腿功就打向了他的胸口,把他打的惨叫一声,嘴中鲜血喷出,整个人如打出的肉包子一般被跌出数十米,堪堪摔在了勃律的前方,跌地的那一刻,聂北只觉得五脏六腹都错位了,骨头都散架了,他吸了吸气,一时竟起不来。 可他知道,他必须得起来,不然,真得死。 可还不等他撑起手臂起身,眼前一记刀光如疾风闪电,拐着弯地朝他脑门罩来。 聂北骂一句你娘的,就迅速起身,只是,尚没有爬起来,那刀光就在半路的高空中被另一道刀光挡住,然后两记刀光直坠而下,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大窟窿。 聂北深吸一口气,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以为是陈温斩,却没想到,是谢右寒。 聂北心想,也是,陈温斩这两天都在烟霞殿值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陈温斩也不知道他会遭袭,又是在这条街上遭袭,哪能出现的这么及时。 谢右寒因为殷玄和聂青婉去了大名乡的关系,出宫住在了华府,若是谢右寒深夜逛西市,回府的途中碰到他遭人伏击,出手一救,也正常。 确实,谢右寒既出宫住在了华府,那就不可能乖乖地呆在府上不出门,晚上他跟王云峙一起出门了,但王云峙半道上遇到了故人,所以就把他撇下了,还好,二人是吃过了饭,也喝过了酒,王云峙不陪谢右寒逛,谢右寒就一个人随便逛了下,然后回府。 这才刚转到小南街上呢,就撞上这等杀局。 眼见聂北有难,谢右寒自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不出手相助,虽然谢右寒不知道这个杀手是谁,为何要杀聂北,但身为御林左卫军统领,看到有人要杀当朝大官,他焉能不管? 既出了刀,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挡住了杀手的那一刀后,谢右寒将刀收回来,握在手中,他冷眯着眼,盯着九井,说道:“你是谁?为何要半路拦杀聂北?” 九井也收回刀,对谢右寒说:“别多管闲事。” 谢右寒道:“今天这闲事我是管定了,不管你是谁,因何而来杀聂北,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九井冷笑,轻蔑不屑的语气:“就凭你?” 刚刚二人过手的一招,九井就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他的对手,九井要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聂北,除了聂北,他不会再多取第二人性命,所以,为了阻止这个男人坏他好事,他只能打伤他了! 九井想到就做,因为时间不等人,而且,也不能耽误太久,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九井直接出刀,先攻为上,砍向谢右寒,谢右寒抬刀抵挡,二人的大刀在空中交接,铿锵一声巨响后,谢右寒面色一寒,嘴中喷出一口血,他原本是一手握刀,现在改成两手握刀,两手握刀后,力量就提升了不少,可依然被九井的刀打的两手发麻,险险支撑不住,谢右寒这才发现,杀手的功力竟是如此强悍! 九井好心地劝道:“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快滚!” 九井一腿踢出,本来是要将谢右寒踢出去的,可谢右寒也是个不服输的主,九井刚踢出腿,谢右寒也跟着踢出腿,二人的腿在半空中斗的你死我活,如此一来,腿上分割了内力,手上就有点架不住,谢右寒趁势一个猛攻,然后急速往后一撤,退出数十米。 谢右寒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气息有些喘,刚与九井斗武的那只腿也在隐隐地打颤,险险站不稳。 谢右寒的脸色极度难看,握着刀的手青筋都凸出来了,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当初在闲云居外面的宫道上,他被陈温斩如何的一指碾压,如今这个杀手虽然没有一指碾压了他,可他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谢右寒很清楚,他打不过这个杀手。 但是,男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这个时候他非常清晰地知道,再对战下去的后果很可能就是死,他也不能退缩。 谢右寒深吸一口气,对着天空看了一眼,对着华府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破釜沉舟,在九井转身往聂北走去的时候,一刀飞起,连带着人一起朝九井刺了去。 九井不耐烦了,察觉到身后的男人又攻了过来,他直接一拳抬起,配合着大刀,双管齐下,在谢右寒快要近身的时候一刀穿了谢右寒的左胸,一拳打向了谢右寒的脸,直接将谢右寒打的倒飞出去,砸在了青石板地上,把地都砸的塌陷一角。 谢右寒血肉横飞,直接晕死了过去。 聂北躺在地上看着这一幕,眼睛通红,在九井快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也不挣扎了,他平静地道:“在我死之前,你能告诉我,是谁要杀我吗?我死可以,但我要做一个明白鬼。” 九井还是不应他的话,这是暗月楼杀手的规矩,杀手可以跟别人说话,但唯独不能跟这个‘商品’说话。 九井抿住唇,月光下一双冷黑的眼看着聂北。 九井穿着夜行衣,夜行衣是一体的,从头到脚,甚至是脸,都全部被蒙在暗影里,除了那双眼睛外,再也看不到他的一丁点容貌。 九井离开暗月楼的时候拿了暗月令,暗月楼的杀手在完成了使命后会在‘商品’们的左肩膀处烙上暗月令的形状,以此来证明此单生意完成。 但‘商品’们不死,暗月令就不出手。 故而,聂北完全不知道此人是谁,又是因何来杀他。 当然,聂北这么聪明,只肖想一想现今的时局,他就能猜测到这个人是谁派来的人,除了陈府,没有别人了。 可这也只是猜测,聂北得从这个杀手的嘴里得到实证。 可杀手的嘴巴太牢固了,问他什么他都不说。 九井不应话,只举起刀,刺向聂北的喉咙。 第143章 刀下险命 为爱才打赏水晶鞋加更 陈温斩的手指抵上刀鞘,正准备出手,却见空中一柄剑势如破竹,带着雷霆之力直击九井,九井察觉到危险,收刀一躲,又举起刀,挡住那一柄突然而来的剑,剑势有些猛,大概也带着怒意,竟是打的九井往后趔趄了一步。 九井抿紧唇瓣,提气一喝,那剑瞬间被他一气扫开,又很快被出剑之人收回。 李东楼一脸冷沉地接住剑,站在谢右寒不远处的空地上。 李东楼从大名乡赶回来之后先去了刑部衙门,见衙门已关,聂北也走了,李东楼就想着明天再把皇上的懿旨拿给聂北。 本来是要直接回家的,可想到前天和昨天宫中闹鬼,太后的亡魂出来一事,李东楼想了想,就又进了宫。 他得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后的亡魂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李东楼进宫之后去了烟霞殿,他没有看到陈温斩,也不惊扰烟霞殿的任何人,就窝在殿内的一颗大树上,等太后的亡魂。 只是,等了一时又一时,几乎眯了一盹起来,依然不见烟霞殿有动静,不说太后的鬼影了,就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李东楼想着,是不出来了? 李东楼也不可能一夜都窝在这里,懿旨拿回来了,他明日还得带着禁军们一起随聂北搜寿德宫呢,不能一夜不睡。 故而,李东楼就从烟霞殿离开了,回府睡觉。 只是,路过小南街,竟是赶上了这等惊心刺激之事,有人要杀聂北,且实力看上去还不弱,谢右寒倒地了,勃律倒地了,就是聂北,也躺在地上似乎起不来了。 李东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但这个时候李东楼跟谢右寒的想法一致,那就是不能看着聂北出事,皇上临走之前让他领禁军协助聂北查案,虽然有带监视之嫌,可也带着保护之意。 九井是没想到,杀个人而已,竟有这么多程咬金来坏事,这个时候九井意识到当真不能恋战了,得速战速决,谁知道一会儿还会来什么人呢! 而李东楼看到眼前之景后想的却是到底是先拦一拦这个人,还是先去调动禁军,看到聂北伤的不轻,李东楼觉得还是得先顾眼前,他怕他一走开,聂北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李东楼握紧剑,因为觉得有可能自己不是眼前这个杀手的对手,故而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随时戒备着。 九井站在聂北的不远处,他其实是可以一击先杀了聂北再来顾这个程咬金,可九井刚准备对聂北出手呢,那个程咬金就又一剑挡了过来,这一剑挡的很猛,比刚刚那一剑还要猛,且整个人离地而起,九井无法,只得先解决了这个程咬金,再来解决聂北。 接二连三的被人打扰,这还是九井杀人以来遇到的最糟心的一次,原想着楼主应该会上来帮一把呢,却不想,迟迟等不到楼主。 元令月去哪里了呢? 她碰到了王云峙,被王云峙请走了。 本来元令月是听进去了云苏的忠告,也打算来盯着九井,就怕九井出什么差错,可碰到了王云峙,她实在脱不开身。 当然,九井完全应付得来这些程咬金们,他只是觉得烦,如果说刚刚对谢右寒手下留情了,那么,这一会儿九井完全没心情对李东楼留情,且,李东楼跟王云峙学过王家剑法,身手已经在谢右寒之上了,九井感受得到这个拿剑的程咬金比刚刚那个拿刀的程咬金要武功高一些,但依然不是他九井的对手。 九井展开井字刀法,直接猛攻上李东楼,李东楼不敢大意,连击连挡,最后实在挡不住了,就只好沉喝一声,提气运出了王家剑法。 王家剑法的招式一出,九井就愕然一愣。 九井不认识李东楼,却认识这一套王家剑法。 九井松开刀,往后一退,盯着李东楼,问道:“你怎么会王家剑法?你跟王家人有渊源?” 李东楼听九井提起王家剑法,也匪夷所思地愣了一下,李东楼想的是,这个杀手认识王家剑法,那么,他认识王云峙吗?认识王云瑶吗?他跟王云峙是什么关系,跟王云瑶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来杀聂北? 李东楼微眯着冷寒的眼,说道:“你管我跟王家人有没有渊源,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来杀聂北!” 九井只关心王家剑法,对别的都不关心,若此人真与王家人有渊源,与王云峙有关,与王云瑶有关,那他就不能伤了他,不然,王云峙肯定不会放过他,但是,不伤此人,他如何杀聂北? 九井沉声道:“我不想伤你,你自己走开。” 李东楼道:“不可能。” 九井不耐道:“我是看在王家剑法的面子上好意提醒你,若你执迷不悟,非来坏我的事情,那我就不会顾念这层面子,伤了你,或是杀了你,都有可能!” 李东楼冲九井后面的聂北看去一眼,聂北在给他使眼色,那一张一张的嘴似乎在说:“问名字,问他受何人指使来杀我的。” 李东楼眼眸转了转,对九井道:“我可以跟你说我与王家人有什么关系,但你得说你叫什么名字。” 九井冷笑一声,他可不是无知的匹夫,这么明显的套话,当他听不出来?眼前这个拿剑的人跟后面姓聂的对使眼神,肯定是想套他的话,他能说才怪了。 九井已经非常非常的不耐烦了,原本看在这个小子会使王家剑法的情面上,他好意劝他离开,可他不听,那也不要怪他了,往后王云峙若真要找他算帐,他也有理可说,是这个小子非要挡着他办事,他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是他不听。 九井最后说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李东楼眼见套不出来话,也知道非得打一架不可,他不再说话,走是不可能走的,就是看怎么搏得时间与生机。 李东楼又冲九井后面的聂北看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趁机先走,我来拖住他。” 聂北没矫情,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他慢慢的冲李东楼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慢慢的撑起身子,缓了这么久,也缓过劲了,谢右寒帮他挡了一阵,现在又有李东楼来帮他挡一阵,他应该可以争取时间回到聂府,只要回到了聂府,搬来了救兵,就不怕撬不开这个杀手的嘴。 只是,他想走,九井却不会让他走。 九井在聂北起身的时候又一掌打了过去,但聂北缓了那么久,体力恢复了一些,很轻松地就躲过了这一掌,然后顺势运功,脚尖一点儿,往揽胜街飞了去。 九井见聂北要逃,长刀跟着飞起,打向聂北,但又在半道被李东楼的剑给挡住了,九井一怒之下飞过去将刀接住,灌注内力打向李东楼的剑,李东楼慌忙把剑一收,又运起王家箭法往九井刺去,王家剑法虽厉害,可李东楼尚没有完全学会,亦没有领悟到王云峙那个层次,所以对上九井,还是没有胜算,几招下来,李东楼被九井一刀命中肩膀,手中的剑倏然掉落,九井又一掌打向他的另一个肩膀,将他打飞了出去,这一幕恰巧被王云瑶和冼弼看见了。 王云瑶吓的大喊一声:“李东楼!” 喊的时候整个人就一鼓作气冲上去,脚尖一点,飞上半空,将李东楼稳稳抱住。 这么一抱李东楼就免受了被摔的第二次伤害,不然,李东楼大概也会跟谢右寒一样,血肉模糊,晕死过去。 王云瑶将李东楼抱住后,冼弼也冲了上来,这个时候九井是没空再理会李东楼了,也没空理会又跑出来的程咬金,九井全力去追击聂北。 刚刚九井和李东楼对战,看似过了很多招,但其实所花时间极短,兵刃相接,眨眼如电,故而这么短的时间内聂北又身负重伤,跑的并不远,九井很快就追上了,然后直接一刀起,将聂北又打回了原地,这么一打聂北就真的起不来了。 一刀抵胸,血像喷泉一般洒在月光之下,看上去触目而惊心,被打飞回来后又从高空落地,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把地板都砸裂了,可见九井的这一招有多大的威力,聂北直接躺在那里,直挺挺地不动了。 王云瑶目露骇色,手指发颤,去摸李东楼的剑,却被李东楼按住了手,李东楼知道这个杀手似乎对王家人多有顾忌,王云瑶若是去阻止,或许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但李东楼不敢冒险,不敢拿王云瑶的生命安全去冒险。 李东楼按住王云瑶的手后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远处聂北跌落的方向,这一刻李东楼的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他当然不能让聂北死,上一回他没有护住皇上的御辇,这一回他无论如何要护住聂北,可他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一方面是想让王云瑶出手去搭救聂北的,可另一方面他又不舍得,他不能让她去犯险。 李东楼伸手摸向腰间,扯掉腰间的那个禁军统领的腰牌,递给王云瑶,虚弱地说道:“你去调禁军来。” 那腰牌染了血,一片冰凉,如同李东楼此刻的手温,冰的有如寒风。 王云瑶红着眼眶接住禁军统领的腰牌,可她没有走,也没有起身,她将腰牌递给了一旁的冼弼,让冼弼去调禁军。 冼弼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王云瑶拿着禁军统领腰牌而被连带着染上鲜血的手,又看了一眼她按在李东楼剑上也被连带着染上了鲜血的手,他知道,王云瑶这会儿不放心李东楼,也不会离开,李东楼是禁军统领,之前护卫皇上,如今护卫聂北,李东楼的职责就是守护聂北,只要李东楼不死,李东楼就一定会护卫聂北到最后一刻,所以,李东楼已经选择了赴死,只要王云瑶前脚走,李东楼后脚就会再站起来,拼尽自己的一切来救下聂北。 冼弼其实跟李东楼没有多大的交集,以前太后没有回来,婉贵妃没有进宫,他就安安静静的呆在太医院,做一个小透明,跟李东楼这种伺奉在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压根搭不上边儿,后来因为太后,因为婉贵妃,冼弼跟李东楼有了一些交集,但冼弼对李东楼的认识还不是太深,但在今夜,冼弼读懂了一个男人的担当。 冼弼红着眼睛将王云瑶手中的禁军统领令牌接过来,用力地说一句:“我一定会把禁军带过来,你们全部都要撑住。” 说完,不敢再耽搁,拐头就撒开两腿,疯狂地跑了起来,冼弼去拍肖左的门,又去拍夏班的门。 九井是没功夫搭理冼弼的,九井已经极度的不耐烦了,聂北如今已毫无反抗之力,其他的程咬金们也毫无反抗之力,九井一步一步走向聂北,去取聂北的项上人头。 李东楼目眦尽裂,一把掀开王云瑶的手,握住剑,喘着粗重的气息,忍着肩膀上刺骨的疼意,踉跄着要站起来,可大概真的伤的太重,刚站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去,血从额头冒出来,从嘴中流出来,从身体的各个伤口的地方洇出来,那一刻的李东楼像个血人。 王云瑶看的哭出声,见李东楼一双眼嗜血地盯着九井,王云瑶知道,李东楼是不能让聂北出事,王云瑶按住李东楼挣扎着还想起来的身子,夺过他手中的剑,一句一字含泪说道:“你如今这幅身子,去了也只是送死,保护不了聂北,我去。” 她说着,抓起剑就站起了身。 李东楼吓的立马伸手去抓她,可王云瑶轻功卓绝,实力也很惊人,就算李东楼不受伤,他都不一定是王云瑶的对手,更何况他如今伤的如此之重,起都起不来,又怎么抓得住王云瑶? 伸手抓了个空,李东楼吓的大吼:“王云瑶!你回来!” 这一句话还没有喊完,李东楼就见王云瑶拿着剑向九井刺了去,李东楼吓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他眼眶泛红,只恨自己怎么还是如此无能,他保护不了聂北,也保护不了他心爱的女人,他跟九井对过好多招,哪里不晓得九井有多厉害,王云瑶完全不是九井的对手。 李东楼喘着粗气,眼见心爱的女人要遇险了,他的身体里激发出一股勃然的力量,那股力量支撑着他,让他站了起来。 九井已经快走向聂北了,但突然又飞来一个女人搅他的局,正想一招击毙这些苍蝇们,却听见了那个剑者喊这个女孩叫王云瑶。 王云瑶! 王云峙的妹妹。 九井原本的杀招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就转换成了一记闷沉的拳头,直直地打向王云瑶的肩头,一拳就将王云瑶打倒在地,然后王云瑶也动不了了,王云瑶其实没伤多重,但就是起不来,九井也并没有真的伤她,只是不让她捣乱而已。 李东楼一见王云瑶被甩飞在地,吓的几步踉跄着扑过去,抱住她,惊心的大喊:“王云瑶!云瑶!云瑶!” 那样的喊声几乎撕心裂肺。 王云瑶没死,就是一下子被内力砸的发晕,晕了一小会儿,被李东楼摇着晃着,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然后醒了,睁开眼,她虚弱地道:“别晃了,疼死了。” 李东楼一见她醒了,还能说话,几乎喜不自胜,几乎想都没想的低下头就将她吻住了,他刚刚真的吓死了,他以为她出事了。 李东楼吻住王云瑶,将她狠狠地抱在怀里,其实这个吻一点儿都不甜,也不舒服,二人嘴中都有血,又面临如今这个局面,哪有心情接吻。 可李东楼看着刚刚王云瑶被打飞出来的那一幕,他着实被吓到了,他迫切地要感受她。 王云瑶没想到李东楼会吻她,本能的要拒绝,可两手摸到他身上的血,嘴巴里也满是血腥味,她又不可扼制的在内心里生出一丝心疼,再想到她这个时候若不拉住他,他一定会再去阻挡那个杀手,那样的话,他真的会死。 王云瑶想到这里,伸手就将李东楼抱住,然后回吻他。 这下子,李东楼真的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身上的疼,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忘记了还有一个杀手没灭,忘记了还有一个聂北要护,忘记了这个地方多么的凶险,忘记了他的使命,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怀里的姑娘,陷在无言的喜悦里,沉进了这甜蜜的吻里。 一直蛰伏在暗处的陈温斩往那两个满身是血却吻的完全忘我的人的身上看了一眼,默默地在内心里叹气,想着你们想搞情,也别在这里搞啊。 九井将王云瑶打飞之后,三两步走到聂北跟前,提起刀,要夺聂北的人头。 聂北已经认命了,他躺在那里,也不再反抗,当那冰冷的刀刃架上脖子的时候,他还是出口道:“我想死的明明白白,你能告诉我,是谁要杀我吗?” 九井不应话,杀手有杀手的规矩,若守不了规矩,还做什么杀手? 九井直接手腕一转,刀刃精准地对上了聂北的脖劲,眼见聂北立马就要人头落地了,却见一记寒光陡然罩来,那一刻九井明显感觉眼中一刺,他眯了一下眼,就那么一眯,他就感觉周遭的气氛不一样了,有一股很强悍的杀气在逼近。 九井作为杀手,对危险的感知自然很灵敏,还没感知到来人在哪儿,就猛地一提刀柄,往身后一挡,这一挡,冰火交织,有闪电般的气流直冲天霄,九井也被这一股突然而来的力量往后震退了数十步。 九井大骇,今天所遇到的人中,没一人有如此高的功力,不说震退他数十步了,就是震退他一步,也不可能。 九井稳住身子,抬头,想瞧一瞧这人是谁。 这么一看,看到破碎的路面上站了一人,单手握在腰间的刀上,青衣黑发,迎着月光而站,瘦削峻漠,面无表情,可那双眼,被黑夜和月光切割,一半妖艳,一半冷寒,含着讥俏的弧度,他见他看了过来,薄唇一掀,没有感情地说道:“我来领教一下你的刀功。” 话落,他腰间的刀就出了鞘,速度之快,几乎眨眼之间,九井尚没有反应过来,那已经出了鞘的刀就一下子插在了他面前的地基上,震出强大的气流,那气流刮擦着九井的脸,却更像是一股奔腾的山河,攥成了内力,强悍地打向他的面门。 九井心惊,急速往后退,可不管他怎么退,那内力都会追蹿而上,九井贯注内力提刀挡住,但还是被生生地震碎了心脉,吐出一大口血来,整个人往后匍匐一倒,险些落地,九井立刻用刀支住地面,稳住身形。 他站直身体,看着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男人。 这下子九井何止是心惊了,完全是震惊!这个男人连动都没动一下,竟把他逼到如此地步,这完全是九井当杀手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强敌人。 九井握刀的手隐隐的发颤,原本拿下聂北的项上人头毫无负担,但现在,只怕要另择机会了,虽然打草惊蛇了,下回再想对聂北下手会更加困难,但总好过自己先死在这里。 九井不恋战,这次的任务是十日之期,十日之期还没到,他的任务也还不算失败。 九井提起刀,虚打出一招,借势就要逃,但陈温斩今日要建奇功,自然不可能让九井逃脱成功,他提起一气迎击上九井打出来的那一招,整个人又如飞矢一般迅速追上九井,一刀出,光影现,辟邪割面,影光斩,一斩,夺命。 九井眼眸睁大,完全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死了。 聂北还没来得及说:“留活口。” 陈温斩已经利索地将九井的人头斩了下来,而在九井的人头落地的瞬间,半空中忽现一抹紫色身影,眨眼的时间飞到九井身边,将九井的尸体以及那人头一并带走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陈温斩还没反应过来,九井已经被人带走了,聂北也还没反应过来,杀手就死了,李东楼和王云瑶在陈温斩忽然出现的时候离开了彼此,都看向了陈温斩,他们自然将陈温斩一刀夺了杀手那一幕看的真切,还有谢右寒,谢右寒虽然伤的很重,可晕迷了那么久,这个时候也缓过了劲,醒了,而睁开眼的瞬间,入目的就是陈温斩一刀击杀歹人的那一幕,勃律也缓过劲,醒了,也看到了陈温斩杀歹人的那一幕,还有被冼弼匆匆喊过来的夏班和肖左,以及被夏班和肖左带过来的黑压压的禁军们,他们都看到了陈温斩手刃歹徒的一幕。 聂北躺在地上,说不上高兴还是郁闷,能侥幸逃脱,捡回一条命,他应该高兴,被陈温斩救下,他也应该高兴,可他高兴不起来,从陈温斩忽然出现的那一刻聂北就知道,这个杀手是陈府派来的,而陈温斩出现的这么及时,只能说明他一直都在,但他一直都没有出手,就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跟杀手搏命,被杀手碾压,然后到了生命的最危险一刻他才出手。 聂北想到聂青婉走之前对他说的话,聂青婉说让他防备着陈温斩使诈,那个时候聂北还想着陈温斩能使什么诈,只要陈温斩不阻拦,不管他使什么诈,他都不怕。 可现在想来,这世上,最了解那六个男人的人不是别人,唯有婉妹妹,婉妹妹太了解陈温斩了,知道他一定会趁乱夺功。 当时婉妹妹并不知道陈温斩会使什么诈,因为那个时候婉妹妹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现在看来,陈温斩夺的就是今天的奇功。 他斩杀了杀手,救了他的命,不单建了大功,还会让聂府对他感激涕零,同时,又杀人灭口。 这真是一招绝计。 纵然知道这个杀手是陈府派来的,可杀手死了,死无对证,聂北压根不知道这个杀手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就是想定罪,也定不到陈府的头上去,如今杀手的尸体又被人带走了,就是想利用杀手的身子或是杀手的面貌,也无从得用,陈府既是秘密做的这件事情,又是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法,那一定让人查不到任何痕迹,这段时间也没有发现陈府有什么异动。 而没有罪证,他们聂府也就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憋着。 关键是,憋着这口气了,还得对陈温斩露出感激,更甚至,聂陈两府恩怨,到这里也就截止了。 聂北没被杀手打的吐血死过去,这会儿倒因为猜透了陈温斩的用意而气的差点要吐血身亡了! 他心想,陈温斩,你真是好的很! 聂北闷着满肚子的郁气,闭了闭眼想,是他小瞧了陈温斩,曾经随太后血浴九州的人物,有哪一个不是武功猖獗,有勇有谋,智力惊人,谋略惊人,且心机城府也完全令人胆寒心惊的呢? 是他太轻敌了。 陈温斩的心机,压根不输于他的实力,今日这局,完全被他将了一军。 第144章 府中定情 杀手被陈温斩击毙,转眼尸身和头颅又被紫衣人带走,小南街终于恢复到了夜晚里的正常宁静,但是,街道被毁的七零八落,地基都碎了一片,聂北、勃律、李东楼、谢右寒、王云瑶各自负伤,且伤的还不轻,肖左领禁军赶紧上前,夏班也领禁军赶紧上前,冼弼去看王云瑶。 陈温斩去扶聂北,将聂北扶起来后,聂北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没说感谢的话,也没说挖苦的话,聂北看透了今日的局,陈温斩亦知道以聂北的聪明,大概也猜到了,那就没必要再多说,只要聂北知道今日这局是为了什么而起就行了,只要小祖宗念他今日的功就行了。 陈温斩要的,只是以功抵过。 陈家人三年前所做的孽他没能察觉,亦没能及时阻止,如今小祖宗归来,陈府想全身而退,完全不可能,以小祖宗的脾气,她一定会问罪到底,那个香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和最好的利刃。 陈温斩阻止不了家人们买凶杀人,亦阻止不了聂北的脚步,也阻止不了小祖宗复仇的刀,可他却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化危为安,解聂北危机,破僵硬死局,为陈府谋一条生路。 禁军们去将勃律扶了起来,将谢右寒扶了起来,将李东楼扶了起来,王云瑶没有伤太重,她自己能够站起来。 因为勃律、谢右寒、李东楼三人伤的实在太重,夏班就只好先让禁军们带上他三人走了。 王云瑶自然也跟上,冼弼也跟上。 这个时候危险解除了,勃律也不再担心聂北会出事儿,见陈温斩站在聂北跟前,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勃律也不上前,先回去养着。 肖左看了看聂北,又看了看陈温斩。 对肖左而言,陈温斩曾是兄弟,曾是哥们,曾是上司,曾是他的榜样,是他崇拜的天,但发生了夏途归那件事情后,虽说肖左并没有埋怨陈温斩,可因着夏班的关系,肖左已经很久没有去找过陈温斩了。 兄弟情义,似乎在陈温斩被贬烟霞殿,夏途归被终身罢免的那一天起就中断了。 如今见着,面对面,却似乎有些无言。 陈温斩也不让肖左为难,见禁军们都来了,后面的事情也就不用他再出手了,他该做的也已经做完,也没留下来的必要。 陈温斩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走了。 他没有回陈府,而是又进了宫,去了烟霞殿。 去了才知道,今晚上‘太后’没出来,大概也知道拓拔明烟受了伤,今晚再这么一吓,就真的要一命呜呼了,而小祖宗不会让拓拔明烟死的如此便宜,所以,任吉也不出来肆虐了。 陈温斩还是找了一个房顶,躺下去睡觉。 今夜是借来烟霞殿值夜出来的,这夜不值完,他也不好半道回去。 李东楼被送回李府,李公谨半夜被惊醒,管家文纪也被惊醒,他二人匆匆忙忙地披了衣服出来,见李东楼满身是血地被扶进来,李公谨吓了一大跳,文纪也吓了一大跳,二人同时奔过去,急急地扶住李东楼。 李公谨骇白着脸问:“怎么回事,怎么伤这么重,发生什么事了?你跟人打架了?” 李东楼虚弱地说:“没有,你别担心。” 李公谨红着眼眶,愠声道:“你都成这样了,还让爹不担心!爹怎么能不担心!” 他说完,原是想扭头朝身后的禁军们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这一扭头就看到了王云瑶。 禁军们分三拨人分别送李东楼、谢右寒和勃律回府,夏班亲自送聂北回去,肖左去送谢右寒了,故而王云瑶和冼弼就来送李东楼。 李东楼伤的太重,王云瑶不放心,就让冼弼跟着来给李东楼看诊,谢右寒那边王云瑶完全不担心,因为华府有祝一楠,而勃律和聂北是聂府的人,聂府里人才济济,也不用她瞎操心。 王云瑶知道李东楼这会儿定然没力气说话,又知道李公谨身为父亲的担心,故而,李公谨的话一落,王云瑶就接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把李东楼安置好了,我来给李大人说说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是赶紧把李东楼弄进屋里,让冼弼给他看看,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可能还得煎药服下,事情多着呢,就不要耽搁了,先治伤要紧。” 上回王云瑶来李府看夏途归,文纪认识了她,听她这么说着,文纪就附和道:“对,王管事说的是,老爷,还是先把少爷弄进院里先看伤,事情可以慢慢说。” 李公谨千言万语只好搁下,搀扶着李东楼进了他的院子,把他放在他的床上了,冼弼立马让李公谨吩咐下人们打温热的清水来,他坐到床边,给李东楼号脉。 号脉的时候王云瑶一直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李东楼。 李东楼也看着她,从躺到床上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王云瑶的身。 禁军们把李东楼送回来了,也不多留,留下几句关心的话就走了。 冼弼一开始没发现李东楼和王云瑶的‘眉目传情’,后来就发现了。 冼弼号脉的时候十分专心,自不会旁顾别人,等号完脉,收回手,正准备跟李东楼说:“伤的很重,大概要休养好久才能再动武。” 结果,这话还没说呢,只抬了一下头,就看到李东楼的视线直直地看着身后的某一处,一眨不眨的。 这屋中除了李东楼和冼弼外,就是王云瑶和李公谨了,文纪下去准备温热的清水,冼弼不确定李东楼在看谁,就微微疑惑地往后面打探了去。 这一打探就看到李东楼是在看王云瑶,而王云瑶也在看他。 这二人彼此看着彼此,仿佛此刻他二人的眼中除了彼此外,再也没有别人。 冼弼眉头一皱,那一刻内心里明显漫过很不舒服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闷闷的,堵堵的,还生了三分火气,但冼弼没在脸上表现出怒气,他只是又收回视线,还是将刚刚要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他对李东楼道:“伤的很重,这段时间都不能再动武,要好好休养。” 李东楼听到了冼弼的声音,这才收回视线,冲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说了一声:“谢谢。” 冼弼道:“我下去写药方,今晚先给你煎一服药,你先喝了再睡下。” 李东楼嗯了一声,这回没说谢谢了。 冼弼也不再多说,起身去外面写药方,经过王云瑶的时候,他朝王云瑶看了一眼,可王云瑶压根没看他,还是在看着李东楼。 冼弼在心里轻叹一声,朝着李公谨道:“李大人带我去书房吧,这药方较多,可能得一会儿写,我先写一副今晚治伤的药,你让下人们去煎煮,让李统领先喝了,等会儿给李统领清洗完身子,我还得看一下他身上的刀伤,根据情况开一些外敷的药,配合煎服的药一起用,恢复的快些。” 李公谨连忙道:“随我来。” 冼弼嗯了一声,随着李公谨出去了,出去之前还是拐头往后面看了一眼,见王云瑶往床边坐了去,冼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走了。 冼弼跟着李公谨去了书房,写药方。 王云瑶坐在床头,问李东楼:“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云瑶撞上那一幕的时候基本上战局到了尾声,那个时候勃律倒了,谢右寒倒了,李东楼也倒了,聂北也倒了,她着实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可她问李东楼,李东楼也不晓得。 李东楼也是恰巧撞上的,当时只知道有人要杀聂北,他不能坐视不管,就出手了。 但具体情况,他还真不知道。 李东楼摇摇头:“我晚上去大名乡请皇上的懿旨,回来了去刑部衙门找聂北,见他走了,我就进了宫,这两天宫中都在传太后亡魂出现在后宫,我就想着晚上去看看,但守了很久,不见太后亡魂出来,我就回来睡觉,然后就在小南街上看到了聂北遭人击杀,当时情况危险,聂北也伤的重,压根没机会问,你这么问我,我也答不上来。” 王云瑶蹙紧眉头,说道:“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杀聂北呢?” 李东楼冷眯起眼睛,说道:“肯定不会无缘无故。” 王云瑶沉吟了片刻,想到现在是什么时局,聂北如今在查香料的案子,已经查到寿德宫了,而纵观整个朝堂,敢对聂北下杀手,且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的,似乎除了陈府,绝无他人了。 王云瑶往门口望了望,见文纪和李公谨以及冼弼都没过来,她就朝李东楼那边弯腰斜了下去,悄声地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着李东楼的耳朵说:“你说,会不会是陈府派的人,他们不想让聂北查案了,所以,要杀人灭口?” 女子柔柔的嗓音透过耳膜传进来,酥麻了耳廓,亦酥麻了心脏,李东楼一下子就想到了刚刚的那个吻,然后就觉得有一些话得问一问王云瑶,如果不问清楚,他大概连养伤都养不安稳。 李东楼眼眸垂了垂,低低地嗯了一声,其实李东楼又不是傻子,当时情况危及之下想不到那么多,可过后,尤其在看到陈温斩之后,李东楼大概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这件事情牵扯到陈府,牵扯到陈皇后,又牵扯到陈温斩,还牵扯到聂北和聂府,并不是小事,他不敢胡乱说罢了。 如今听到王云瑶这样的推测,李东楼只得先应一声,然后又话锋一转,将这个话题带开,他悄然伸手,撑着床铺靠起来,王云瑶顺势的伸手,将他扶了一下,又不赞同地低斥:“起来做什么?你伤这么重,好好躺着。” 李东楼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王云瑶道:“要说话躺着也能说。” 李东楼摇头:“不行,这话得坐着跟你说。” 王云瑶帮忙将他扶稳坐好,然后问:“想说什么话?” 李东楼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先酝酿了一会儿台词,本来想含蓄一下,可又觉得没必要,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含蓄什么呢,直接问好了。 李东楼轻咳一声,目光抬起,一瞬不瞬地盯在王云瑶的脸上,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薄唇开启,问道:“你刚刚吻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怕我去送死?我想听你说真心话。” 说完,又加一句:“我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也不会再去犯险,你无需担忧我,也无需怜悯我,我只想听你说实话。” 王云瑶着实没想到李东楼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她愣了愣,表情略僵,心下有些慌乱,你说王云瑶喜不喜欢李东楼?大概是有些喜欢的,刚刚情急之下,王云瑶确实为了不让李东楼去犯险,所以没有拒绝他的吻,亦用吻他的方式,不让他离开。 这么个时候,王云瑶也知道李东楼对她是有情的,他可能是真的喜欢她,问她这个问题,也只是要弄明白她的心意。 而她的心意么。 王云瑶看着李东楼,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漆黑认真,对上的那一刻,似有柔软的情义在那眸底铺开。 王云瑶接收了这样的眼神,内心里微微地有又酸又甜的滋味在发酵,她粉瓣轻启,低声说道:“刚刚我着实是为了不让你犯险,所以用那样的方式把你拖住,我当时没有想别的,只想保住你。” 听到这个答案,李东楼垂下了眼,有些难过地问:“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吗?” 不喜欢吗? 也不是。 王云瑶不知道怎么跟李东楼解释,想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也没有不喜欢,但可能没有你对我的喜欢那么多。” 李东楼一听,又倏地抬起头,眸中露出希望的光芒,语气中难掩一丝激动:“你也喜欢我?” 王云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着你就不能问含蓄一点儿吗?问这么直接,让我怎么好意思回答,我虽然比你大一岁,可我还是黄花大闺女,没成过亲不说,也没谈过恋爱,被一个男人这么直接的告白已经无力招架了,你还下这么狠的手。 王云瑶抿了抿唇,不应话,只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李东楼高兴地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抱,捧住她的脸又将她吻住了。 王云瑶大惊,正准备伸手推开他呢,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极为刺耳的银盘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起的,还有文纪那惊慌失措,撞破了少爷好事的自责声:“哎呀,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少爷,王管事,你们继续,我一会儿再进来。” 然后就是捡银盆的声音,然后就是匆匆忙忙奔出去的声音,然后就是文纪在交待下人们晚点再过来的声音。 王云瑶:“……” 李东楼:“……” 经文纪这么一插,李东楼就没办法再继续吻王云瑶了,他松开她,却握紧她的手,满眼开心的笑,他说:“我们这算定情了吗?” 王云瑶翻白眼,谁跟你定情! 正开口要反驳呢,李东楼就把她的手按在了他的心口,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也喜欢冼弼,你不用说,我看得出来,但是,你的初吻给了我,你也先与我定情,所以,在我跟他之间,你就只能选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做的比他更好。” 说着,顿了一下,又道:“瑶瑶,在爱情里面,没有人会愿意把心爱的人让给别人,我不会让的。” 说到初吻,王云瑶就想到了那天李东楼醉酒,她扶他回屋,然后不期然地一下子吻上他的那个场景。 王云瑶不确定李东楼还记不记得那天的事情,但不管他记得还是不记得,她的初吻也真的算全给他了。 王云瑶原本想反驳的话就因为李东楼的这一席话而戛然而止,她似乎无话可说,面对这一双真诚且情意深重的眼,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再者,她也真的不讨厌他,而且,她已经被他吻过两次了,虽然这两次都好像是乌龙,但吻了就是吻了,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王云瑶觉得这就是李东楼的奸计,选择这么个时候说这件事,她怎么拒绝得了呢。 拒绝不了,那就必然让他得逞了。 王云瑶郁郁地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李东楼笑道:“你什么都不用说,点个头就好了。” 王云瑶瞪他:“美的你。” 李东楼笑着又将她往怀里一抱,吻着她的发丝,低声说:“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王云瑶叹气,手臂也搂住了他,说道:“好好养伤吧,就你现在的身子,除了让我担忧操心外,压根给不了我安全感。” 李东楼一听,急了:“我……” 话还没说出口,王云瑶就推开了他,同时又吻了他一下,就这一下,李东楼完全说不出话了,他只是看着她,难掩满脸的笑意。 王云瑶说:“我去喊文管家进来,让他给你清洗清洗,换一身衣服,再去看看冼弼那边的药单。” 李东楼松开手,笑着点头:“嗯!” 王云瑶起身出去,喊了文纪进去,文纪看了她一眼,笑着招呼下人们赶紧把木桶抬进来,李东楼现在受伤,不能洗澡,木桶是换水用的,文纪也端了银盆和毛巾进去,又让下人们去将门口的水渍都打扫了。 等文纪一行人进了李东楼的屋,王云瑶这才去找冼弼。 冼弼还在写药单,不过也快写完了。 李公谨已经将冼弼开的用于今晚上煎熬的药交给了下人们,下人们已经去抓了药,又赶回来熬了。 王云瑶过来之后冼弼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写药单,药单写完,冼弼拿给了李公谨,让李公谨找人去抓药,等李公谨找人去抓药的时候冼弼问王云瑶:“文管家给李统领清洗好血迹了?” 王云瑶道:“我来的时候文管家刚进去,大概还得一会儿。” 冼弼哦了一声,也提步往李东楼的那个卧室进。 王云瑶没跟上,就站在外面的堂屋里等着,等文纪一行人出来,王云瑶问了文纪,知道已经给李东楼换好衣服,冼弼正在给李东楼看查身体,王云瑶想了想,依旧没进去,李公谨倒是进去了,等出来,冼弼也跟着出来了,冼弼和李公谨都没时间搭理王云瑶,又去书房开药单子。 王云瑶一个人进屋,去看李东楼。 李东楼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屋里的血腥味也没了,单床好像也换了一床,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王云瑶见李东楼睡了,也没打扰他,又退出来。 等冼弼开好药,交待完如何擦,何时擦,又嘱咐煎药的时候需注意的事项,等李公谨一行人听明白了,记下了,他这才行礼告辞。 实在是太晚了,他也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去太医院上班。 李公谨自然也不敢再留冼弼,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又亲自送他到门口。 王云瑶也跟着离开。 路上王云瑶跟冼弼说了她跟李东楼的事情,冼弼顿了一下,虽然心里十分难过,但还是说了恭喜的话,又问她:“你没事吧?” 王云瑶刚刚也被九井击中一拳,但九井那一拳看着凶猛,实则没威力,只是把王云瑶震晕了,让她不要出手而已,当时吐的那一口血,也只是内力冲击下的一股排斥反应,这会儿完全没事儿了。 王云瑶摇头说:“我没事。” 冼弼道:“还是得看看,反正祝一楠已经回华府了,你记得回去了让他给你号号脉。” 王云瑶道:“谢右寒伤的很重,祝一楠肯定日夜要照顾他,就不劳烦他了。” 冼弼道:“那我去给你号一下,现在就去,我送你回去,号完脉了,确定你没事了我再回家。” 王云瑶道:“我没事。” 冼弼不听,这会儿像头倔牛一般非要亲自送她回华府,到了华府也不走,非要跟她一起进去,因为谢右寒的原因,华图被惊醒,凃毅被惊醒,祝一楠也被惊醒,他三人现在都还在竹风院,王云峙又不在,故而,三蛰居没人,别的院儿也没人。 冼弼送王云瑶回去之后,给她号了脉,然后又开了几副药给她,虽然她没什么大碍,但气血不均,冼弼开了一些调理的药给她,因为时间太晚了,冼弼也不让她晚上喝,让她明早起来了再喝。 王云瑶听了,冼弼又看她一眼,走了。 第145章 回宫朝议 勃律先回府,聂北后回府,聂北是肖左亲自送回的聂府,但肖左没能进到聂府里面去,一起同行的禁军们也没那幸运进去。 岑善守聂府大门,直接将不相关的人全都拦了下来,只喊聂府里的人出来把勃律扶了进去。 等聂北回来了,岑善亲自扶着聂北,把聂北送回了他的院子。 聂北和勃律都满身是血的回来,又受如此重的伤,聂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部被惊醒。 聂西峰去了舀舟寻沉檀木,聂不为去了祁门匠国的遗臣之地寻三槐果,他二人目前都不在聂府,聂义跟苏安娴去了苏城,目前也不在聂府,但聂府的人还不少,聂武敬听说聂北和勃律都受了重伤,赶紧穿衣,匆匆赶过来。 聂武敬过来的时候聂竖有、聂千总、聂金华、聂汝诚以及下面的小辈们基本也都来了,一大家子人围在聂北的房屋里,聂家人才济济,学医者也有,殷太后时期,担任太医院院正的人就是聂家的人,是聂金华,在聂金华之后,便是聂宗和聂承。 聂金华是祖辈,聂宗是父辈,聂承是跟聂青婉同辈份的,聂承在小辈中排行十七,比聂北小两岁,比聂青婉大一岁,聂青婉问聂承喊十七哥。 勃律和聂北住一个院,聂金华来了后去给聂北看伤,聂宗去给勃律看伤,聂承也进了聂北的屋子。 看诊的时候聂武敬来了,坐在床边的聂竖有和聂千部和聂汝诚都让开位置,扶着聂武敬,把他扶到床沿坐下。 除了这些当家作主的男人们外,还有女眷们,女眷们很多,都是各房媳妇们和儿女们,一一过来看情况,聂北伤的很重,几乎五脏六腹都错位,好在聂金华的医术也高,治这种伤还是很拿手的,再加上有聂承在旁边帮助,倒很快就诊好了脉,下去开了药单子,又让下人们去抓药、煎煮。 聂承帮聂北清洗了一下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给他伤口涂药。 涂药的时候,聂武敬将不相干的人都赶回去睡觉了,并说明日会在主楼议事,具体什么情况,明日主楼里再说,让他们都不要挤在这里打扰聂北养伤,也让他们不要熬夜,睡好了明日才好出主意,众人不敢忤逆,也觉得聂武敬说的对,就纷纷下去了。 聂武敬只把聂金华和聂承留了下来,他二人是学医的,自要留下来照顾聂北。 聂武敬坐在床沿问聂北:“发生了什么事情?” 聂北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有人要杀他,而所有关于杀手来杀他的出发点全来自于猜测,虽然是猜测,聂北还是将猜测说给了聂武敬听,包括晚上遭遇的那一场暗杀,前前后后,所有细节,亦包括陈温斩在最后一刻的出手搭救,聂北全说给了聂武敬听。 聂武敬听了,缄默半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陈家人的计谋。” 聂北弱声却带了十分明显的郁气与怒气,温淡道:“是,陈温斩出手的太及时,他知道婉妹妹回来,他知道婉妹妹不会放过陈家人,所以就摆了这一出局出来,他救了我,救了勃律,救了谢右寒,救了李东楼,这一功可不小,就算殷玄对他憎恨之极,也不得不封功奖赏他,纵然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就是陈家人干的,可没有证据,那就只能吃哑巴亏,自个憋着。” 聂武敬叹了一声,说道:“这一计着实打的我们有些措手不及,我是真没想到,陈家会敢做出这等谋杀你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受伤,还能查一查这件事,可你受伤了,就凭如今刑部的那些人,完全查不出来。” 聂北道:“就算我不受伤,这事儿怕也查不出来,那杀手武功很强,听他跟谢右寒和李东楼说话,不是大殷帝国之人,一定是江湖杀手,如今,也被陈温斩一刀了结,尸体也被神秘人给带走了,容貌也没显露,完全死无对证,就算查陈家人,可能也查不到,他们既做了这件事,就一定极其隐秘,定不会让任何查出到任何蛛丝马迹。” 聂武敬道:“不管多隐秘,这事儿也一定要查。” 聂北稍稍抬眼,看了聂武敬一眼。 聂武敬道:“我们聂家,从不吃哑巴亏。” 聂北一怔。 聂武敬看着他,慈祥的语气道:“你好好养伤,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最近你也忙的很,早出晚归的,累的不行,正好借着养伤好好休息,今晚发生了这事,明日殷玄那头就能收到消息,他肯定会立马回宫,到时候婉婉也会跟着回来,而只要婉婉回了宫,这事情就一定会有个善终。” 聂北一想到今日之事能让聂青婉早些回来,他又觉得像是因祸得福似的,他叹一口气:“婉妹妹若是回了宫,我确实可以安心养伤,但我一想到陈温斩今日见缝插针所使的奸计,我又担心,担心婉妹妹会赦免了陈家。” 提到陈温斩,聂武敬苍老泛着层层褶皱的眉心也拧了拧,有些冷沉道:“这陈家也不知道积了什么福,能得陈温斩这么一个孩子,若没有陈温斩,他陈家屁也不是,陈温斩是大殷帝国的功臣,还是上了功德录的功臣,加上今日这一奇功,就算婉婉不愿意,也一定会赦免陈家,不单婉婉会,殷玄也会,这香料事件,大概查到今天,也算真的到头了。” 聂北气极了,也后悔极了,他说:“我早上就应该立马让李东楼去请殷玄的懿旨,下午就该去搜查寿德宫的,明明这么好的局,我却给弄毁了,那香料就在陈德娣的私匣里,任吉已经放妥当,就等我去搜,可我就是耽搁到了晚上才让李东楼去!” 聂北恨的抬起拳手就往床上砸了一拳,这一砸就牵动了内力,进而触发了五脏六腹的伤,一下子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聂承大惊,聂金华大惊,聂武敬也骇然一变色,三个人齐齐地开口:“你做什么!” 聂承连忙又掏出止血药丸给聂北喝下,一边喂他一边低斥:“你不知道你在养伤吗?不能动用内力!” 聂金华寒着脸道:“你如今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要是再这么不顾忌,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聂武敬沉声道:“就算赫免了他陈家的死罪,可活罪也难逃,那杀手既是江湖人,那必然就是从江湖上的杀手界买来的,而杀手界的规矩,我们有几人是不清楚的?陈府请了人,如今却又动手给杀了,那杀手界能善罢甘休才怪,就算我们不找陈府的麻烦,那杀手界也会找他们的麻烦,到时候,他们照样会一身骚。” 他冷哼一声:“等着吧,自作孽的人,从来就不会多活。” 这件事情发生在夜晚,很多人都不知道,可天一亮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当朝大臣们,聂北代政,寅时三刻一定会出现在金銮殿,与大臣们一起朝议,李东楼也会准时准点地出现。 可今天,聂北没来,李东楼也没来。 昨晚李东楼递出腰牌之后冼弼去找了肖左,去找了夏班,却没有找张堪,故而,张堪还准时准点出现了。 因为时间太早,消息还没透露出来,但没过半个时辰,戚虏那边就得到了消息,大臣们也得到了消息,张堪也得到了消息,当然,大臣们得到的消息不是旁人给的,而是聂北差人来通知的,张堪那边得到的消息是肖左和夏班亲自进宫来说的,戚虏的消息当然是他的人打探来的。 戚虏探到这样的消息,简直大吃一惊,他几乎想也没想的,亲自出宫,骑马疾驰,去向殷玄汇报这件事情了。 这个时候殷玄和聂青婉还在睡觉,被戚虏吵醒之后二人就没办法睡了,主要是戚虏送来的这个消息远比李东楼前两次送的消息还要让人震惊。 昨天拓拔明烟被聂北伤了,晚上聂北就遭到了伏击。 殷玄已经穿好起来,戚虏被随海领到三进院的时候聂青婉还没醒,殷玄就没吵她,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了衣服,出门见戚虏。 听了戚虏的汇报后,殷玄英俊的眉头瞬间拧起。 一旁伺候的随海也瞠的瞪大了眼睛,什么?聂北遇刺,险些丧命? 不单勃律受了伤,就连谢右寒和李东楼也差点命危? 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大殷帝国如此放肆,还胆敢杀聂北,还敢连伤这么多大臣!不要命了!也忒胆大了! 随海忍不住在内心里哀嚎,最近这些人都怎么了,疯了吧! 随海眼皮颤了颤,垂眸虚扫了殷玄一眼。 殷玄坐在那里,除了眉头拧起了一道山川外,脸上倒看不出来任何情绪,随海又静静地垂下眼,安静候着。 殷玄对戚虏说:“你先回去,朝议照旧,让大臣们等朕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朕会进金銮殿。” 戚虏面上一喜,想着皇上回宫就一切都会好了,自从皇上离宫,这宫里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没有皇上的龙威在宫里镇着,这天下真会大乱! 戚虏沉声应道:“是,臣立马回去!” 殷玄挥了挥手,戚虏便不再耽搁,又策马加鞭,赶回帝都怀城,向朝臣们下达皇上的命令,朝臣们听说皇上要回来了,所有浮动惊魂的心就骤然落定了,有皇上回来镇场,那就什么都不怕了呀! 戚虏走了之后殷玄让随海去整理马车。 等随海去了,殷玄这才重新进到卧室里,走到床边坐下,看了一眼聂青婉,她还在睡。 殷玄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起身去衣柜里拿了一套裙子。 等随海将马车整理好,赶到三进院的门口了,殷玄将手中的裙子拿上去,以防备到聂青婉醒了有衣服穿。 殷玄将裙子搁在榻边,又下来用薄被将聂青婉裹住,抱起来,上了马车。 上去后又将聂青婉放在榻上,撤开薄被,开了一扇窗户,让她继续睡。 现在还早,不到卯时二刻,殷玄为了早些回去主持朝议,就没让随海耽搁,让随海锁了门,赶紧赶回帝都怀城。 随海赶着马车出门,然后下马车去锁大门,锁大门的时候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等锁完,转身,这才看到迎着淡淡晖晨的天空下,那些雅水河里的乌龟一个一个的都爬了上来。 领头的小乌龟仰着脖颈,在瞅马车。 随海内心里嘿一声,想着小乌龟是来给他们送行的? 随海敲了敲门,压低声音说:“皇上,那小乌龟又来了。” 殷玄就坐在床榻边上,一手握着聂青婉的手,一手在拿扇子给她扇风,床榻这边没有窗,但对面有,而窗那一面刚好就对着雅水河,殷玄自然看到了雅水河里的那些乌龟。 殷玄默了默,说道:“把领头那个小乌龟抱上来。” 随海哎了一声,弯腰将伸长了脖颈频频地往马车上看的小乌龟给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小乌龟也不动,任由随海伸手将它抱了,然后放在了马车里面。 小乌龟张张脖颈,看到殷玄后,就一步一步地爬了过去,爬到殷玄脚边了,殷玄搁下手中的扇子,弯腰将它拿起来,说道:“要跟我们一起回吗?” 小乌龟不说话,只眼睛望向了聂青婉,见她在睡觉,它就呲开了四腿,砸到了聂青婉的身上去,然后骨碌了两三下,趴在了聂青婉的手边,然后四腿一缩,脖子一缩,全部缩进龟壳里面,窝着不动了。 殷玄:“……” 还真听得懂他说话,这小畜生,朕只是客气地问你一句,你还真不客气,谁让你睡朕女人旁边了? 殷玄一伸手,将小乌龟拎了起来。 小乌龟被惊醒,又抻了抻头,见殷玄把它拿起来丢到了地上,它无语地掸了掸两只前腿,默默地窝在那里不动了。 殷玄看了小乌龟一眼,见它安安静静地窝着了,知道它不会再下去,是真的要跟他们一起回,他便冲随海道:“赶马车。” 随海哦一声,看了一眼趴在雅水河四周以及铺满了浅滩和整个视线的那一大片乌龟们,他咽了咽喉咙,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么稀奇的事儿,这些乌龟们似乎全部从雅水河里出动了,然后来送他们。 随海是没研究过那本《千年神龟落湖传说》,但大名乡为了吸引游客们,把这个故事已经传的神乎其神。 没研究过,却听过。 当然,听过也只当是一个传说,谁会真的相信这世上有千年神龟?还真的会相信一只乌龟能让人延年益寿且能起死回生? 完全瞎掰嘛。 但现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再想到之前这些乌龟们如何齐压压地朝缘生居爬来,随海扼制不住地想,难道这传说是真的? 随海又往那一望无际的乌龟群们看了一眼,默默地往马车上一跳,扬起马鞭,掉转方向,朝外面去了。 一群乌龟们在马车起动的时候也跟着起动,缓慢地爬行着,只是,等马车跑的没影了,它们也停住了爬行的动作,然后齐齐地伏在那里不动,过了很久,它们才慢慢地掉头回去,一个一个地隐没进了雅水河里,自此,就再也没出来过了。 从那天后,蛰乌雅水里的乌龟们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一片影子,直到后来缘生居的大门重新开启,小乌龟回归,它们才从沉睡中醒来,活跃在雅水河的周边。 殷玄和聂青婉走的急,没有留书信给袁博溪和华州,路上殷玄倒是想起了这件事,但因为还在路上,没办法通知,故而书信是回了皇宫后殷玄亲自写的,然后又差人送去了大名乡,给了袁博溪。 昨天晚上随海已经带了殷玄的口谕给王榆舟,让王榆舟今天回帝都怀都,给明贵妃看诊,王榆舟还没动身呢,殷玄和聂青婉已经动身了,故而,等王榆舟回了帝都怀城,进了宫,这才知道原来皇上和婉贵妃也回了。 马车还是悄无声息地进的宫,殷玄是皇上,他想张扬就能张扬,他不想张扬,那也没人敢张扬。 皇上低调回宫,宫人们也不敢大声喧哗,悄然放行。 马车一路驶进龙阳宫,直抵寝宫大门。 这个时候聂青婉还在睡,虽然昨晚殷玄并没有对聂青婉做太过分,但因为昨晚生她的气,就格外的磨她,缠了她大半夜,把她弄哭之后,他又哄了她很久,哄到最后,又情动了,所以又折腾了她半宿,等她睡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殷玄拿出帕子擦了擦聂青婉额头上的汗,马车在路上的时候殷玄是开了窗的,但进了宫门,他就将窗户关上了,虽说榻底有放冰,但马车不通风,里面还是热的。 殷玄自己的里衣都湿了,但他也不管,只专心地给聂青婉擦着汗。 等马车停稳当,车帘被撩起,车门被拉开,殷玄就用薄被将聂青婉裹着,抱下了马车,一路进了寝宫。 进了寝宫后,殷玄将薄被撤掉,随手扔在一边,大步走到龙床,将聂青婉放上去,又解开她的里衣,敞些汗,见她还没醒,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又吻了一下她的唇,闭眼贪婪地停留了一会儿之后他离开,放下龙床四周的黄幔。 殷玄回到马车里面,将窝在那里的小乌龟拿出来,放在龙床下面的脚蹬上,让它先陪着聂青婉,然后喊随海进来伺候更衣。 更衣前,殷玄让随海差宫人去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 谢右寒受伤了,目前也当不了职了,殷玄想了想,调了张堪过来,如此,龙阳宫外面的御林左卫军就全都换成了内宫禁军。 殷玄穿好龙袍,没有立马走,而是站在门口等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但等了一会儿,宫人回来说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不在宫里,回了华府。 殷玄眉头微皱,让张堪带人立刻去华府喊人,等张堪走了,殷玄顿了顿,往门后看了一眼,然后喊了几个宫女过来守在门口,等聂青婉醒了,随时进去伺候,等宫女们应声了,殷玄这才带着随海,去了金銮殿。 戚虏和御林右卫军们严守在金銮殿四周,禁军们强悍,可御林军们更强悍,一个一个守在那里,像煞气的石墩。 殷玄抬腿迈进金銮殿,这一进去,就长久的没能出来,事情太多了,大臣们你一言我一嘴,说到太后亡魂出来,说到聂北搜查烟霞殿,说到聂北遇刺,说到李东楼遭难,说到谢右寒遭难,还说了陈亥。 大臣们的脸上一个一个的都露着显而易见的惊恐之色,哪能不惊恐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随意一个拎出来,那都透着诡异。 前有御辇出事,后有皇上离宫,再就有陈亥摔阶重伤,然后太后亡魂忽现,再之后明贵妃受伤,聂北遇刺,大殷帝国的皇上、妃子、朝臣们似乎一个一个的在遭遇劫难,这像是一种讯息,又像是一种惩罚,大臣们不敢多想,想的多就碜的慌啊! 不过,恐是恐,怒是怒,大臣们对于有人胆敢在大殷帝国放肆,还敢对大殷帝宫的代政大臣下死手的行为表示极为的不满,且相当的疾言厉色,异口同声地向殷玄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个贼人抓出来,挫骨扬灰! 大臣们在说这些的时候,陈家的一干子人全都沉默不吭声。 殷玄朝那些姓陈的官员们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言语安慰那些已经愤怒到不行,越说越显得要暴炸的官员们,还有李公谨,还有华图,因为李东楼伤了,谢右寒伤了,他二人也十分的愤怒,还有小南街被毁了,街道要重建,宁斋也在上折子,肖左和夏班二人都进了朝,在汇报昨夜之事,总之,事情纷纷杂杂,吵吵闹闹,似乎说不完。 就这般,殷玄被绊住在了金銮殿。 殷玄一时回不来,聂青婉这边儿却醒了,醒来发现自己又挪了个窝,她撇撇嘴,撑着手臂起身。 刚靠在龙床的床头呢,就看到了伸长了脖颈,朝她兴奋地掸着两只腿的小乌龟。 聂青婉咦一声,表情控制不住的抽搐,想着殷玄怎么把它也给带来了!这可真不像殷玄会干的事儿。 但能看到小乌龟,聂青婉还是很高兴的。 聂青婉笑着弯腰,伸手,将小乌龟拿了起来,又抓起一个枕头放在腿上,将小乌龟放在枕头上。 聂青婉跟小乌龟说话:“你怎么也跟来了?” 小乌龟不应声。 聂青婉又问:“是殷玄把你抓来的?” 小乌龟还是不应声。 聂青婉歪了歪头,轻声说:“得给你起个名字,你这么喜欢凑热闹,那就叫闹闹好了,呃,我也喜欢热闹呢,咱俩的脾性还是很相投的,殷玄忽然回来,定然是宫里发生了大事,想来真的有热闹看了,那你就应个景,顺了这个名字吧,闹闹。” 小乌龟好像听懂了,知道聂青婉给它起了个名字,它屁颠屁颠地爬到聂青婉的手边,冲着她的手心亲了一下,似乎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它的喜悦之情。 聂青婉一愣,接着就笑的前仰后合,这可真是一只神奇的乌龟。 聂青婉忍不住用葱白似的手指点着它柔软湿滑的脑袋:“闹闹,闹闹,闹闹……” 真是越喊越喜欢。 张堪领人去华府找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当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听说皇上和婉贵妃回了宫后,三人既惊又喜,赶紧收拾收拾就进宫了。 三人就守在门口呢,一开始聂青婉大概没醒,屋内很安静,可后来她三人就听到了屋内的笑声,还有聂青婉那一声一声的喊声。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张堪道:“婉贵妃醒了,你三人不进去伺候吗?” 张堪不是谢右寒,王云瑶可以跟谢右寒打趣开玩笑,甚至是敷衍,可对张堪,王云瑶却不敢随意,张堪是皇上的人,领禁军,谢右寒是自己人,不管谢右寒领什么军,谢右寒都是自己人,而张堪是皇上的眼睛,说话做事都得防着一二。 王云瑶冲着张堪笑了笑,说道:“就进去。” 王云瑶说着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浣东和浣西也赶紧跟着进去。 进去之后浣东和浣西回头将门合上,然后用小跑的形式,跑向了龙床,看到聂青婉坐在龙床上,王云瑶眼睛一红,浣东和浣西喜极而泣地说:“娘娘总算回来了!” 聂青婉挑眉,手指还在被闹闹的四只脚缠着,眼睛却望向了床外,落在了三个姑娘的脸上,看到王云瑶眼睛泛红,似有无尽的话语要说的样子,再看浣东和浣西,也一副千言万语的样子,再想到殷玄的突然回宫,聂青婉眯眼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第146章 要封主殿 聂青婉昨天从华图的信中所知道的事情只在晚上之前,晚上之后的事情她尚不知道,华图也还没来得及写。 聂青婉并不知道聂北出了事,谢右寒出了事,李东楼出了事,勃律出了事。 聂青婉问完后,王云瑶伸手擦了一下眼睛,将昨晚聂北遇刺一事说了,还说李东楼受了重伤,如今在养着,谢右寒受了重伤,如今也在养着,还说了昨晚如何的惊心动魄,到最后,是陈温斩出现才险险救了他们一命,不然,昨晚聂北会死,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也不知道呢。 聂青婉听的震惊:“昨晚聂北遇刺?” 王云瑶低声道:“是呢,我恰巧遇到了,将那一幕看的真真切切,那杀手太厉害了,若非陈温斩及时出现,昨晚真是危险了。” 聂青婉深吸一口气,指尖无声绷紧,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可只听王云瑶说了这么多,聂青婉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陈府买凶杀人,陈温斩不遗余力地斩了杀手,背叛买卖契约,为的只是以功抵罪。 这么大的功劳,关乎到聂北的性命,关乎到李东楼的性命,关乎到谢右寒的性命,就算聂家人知道这是陈家人在自买自卖,可李公谨不知道,华图不知道,在李公谨和华图心里,陈温斩就是李东楼和谢右寒的救命恩人。 那么,对待恩人,他们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而殷玄面对这一局面,就算心里暗恨,也还得给陈温斩嘉奖。 殷玄离宫,为的就是让聂陈两府自相残杀,原本也很顺利,如果没有陈温斩的搅局,殷玄着实能坐观山虎斗,等他回宫,聂陈两府必然无气大伤,但陈温斩这么一搅局,当真把殷玄的局搅乱了,也把聂青婉的局给搅乱了。 聂青婉目光冰冷,心里说不上是气还是怒,她松开闹闹的四只腿,将它放到龙床一边,闹闹看看聂青婉,看看王云瑶,又看看浣东和浣西,很安静地趴到一边儿去玩自己的了,它才刚来,对这个屋子还很陌生,聂青婉不搭理它了,它就自己四处爬着,一会儿伸头看看这儿,一会儿伸头看看那儿,总之,好奇宝宝一个。 王云瑶眨了眨眼,看着那只小乌龟,问道:“这是从大名乡带回来的?” 聂青婉点头:“嗯。” 聂青婉不欲多说,只道:“它叫闹闹,是一只很有灵性的乌龟,你们往后好好照看它。” 王云瑶哦了一声,浣东和浣西也应声。 聂青婉问王云瑶:“聂北伤的很重吗?” 王云瑶道:“很重。” 聂青婉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王云瑶虽然把昨晚她所撞见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了,可没有提自己受伤,聂青婉不确定王云瑶有没有被杀手波及到。 王云瑶其实没怎么受伤,昨晚冼弼也给她号了脉,还开了药,因为昨晚睡的晚,今早就想着多睡会儿,等起来了再喝药,可没想到,娘娘回来了。 这不,王云瑶还没有喝药,眼睛除了因为看到聂青婉而又喜又难过地泛起的红晕处,眸底还有睡眠不足的黑青。 但王云瑶什么都没说,只道:“我没事儿,好好的。” 聂青婉又看她一眼,说道:“昨晚遇到了那事儿,你应该没睡好,你先回去休息,让浣东浣西先伺候我就行了。” 王云瑶道:“我真的没事儿。” 聂青婉声音不大,却威力十足:“去休息。” 王云瑶抿了抿唇,见聂青婉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她只得把伺候聂青婉的事儿交给了浣东和浣西,然后回到龙阳宫里她的下人院子,去补觉。 一开始着实睡不着,但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毕竟昨晚她真的睡的很晚,从李府回来,被冼弼号完脉,她又去看了谢右寒,等回到自己的屋子都快寅时了,她几乎刚眯着就被喊醒了。 王云瑶回去补觉后聂青婉没再管她了,聂青婉招手喊了浣东和浣西上前伺候。 浣东和浣西伺候惯了她,分工很明确地去拿衣服的拿衣服,打水的打水,在浣西在给聂青婉穿衣服的时候,浣东在收拾床单。 等浣西将衣服穿好,浣东也铺好了新床单,也把旧的床单拿了下去。 等回来,聂青婉站在脸盆架前,拿着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对浣西说:“饿了,让御厨那边备点儿玉米糕过来,我先填填肚子。” 浣西不敢耽搁,立马去了。 浣东上前接过毛巾搓水,等聂青婉洗好脸,浣东伺候她挽发点妆。 聂青婉不化妆,但头发还是得梳。 浣东在给她梳头的时候,聂青婉在想华图是刑部尚书,聂北这么一伤一躺一养,刑部的所有事情又全都落在了华图头上,殷玄原本是要看聂家和陈家两虎相斗,完全没想要把华家牵扯进来,可如今,似乎这件案子只能落在华图头上了。 那么,与轩辕凌交涉这件事,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华图头上。 原本还在想着怎么才能顺其自然地跟轩辕凌以及华子俊交涉,这机会就来了。 华图掌管刑部,那么,轩辕凌想要要回铺子的开封权,并解救他的人,就得找华图,这么一来,华氏药门的后人和华氏皇门的后人就不得不重新面对了,如此为修补华氏药门和华氏皇门祖辈们遗留下来的宿怨似乎也提供了捷径,而且,事情也变得简单了很多。 聂青婉是一个极会因势而利势的人,虽然聂北受伤,陈温斩出其不意地将了所有人一军,但聂青婉还是能轻松的将不利之局化为有利之局。 至少,离查太后之死的真相又近了一步,因为轩辕凌有求于华图,就一定会从中帮衬,进而解除华氏皇门与华氏药门之间那其实不算夙仇的夙仇,那么,两门一握手言和,请华子俊出手帮忙,就会变得容易的多。 当然,因为陈温斩的搅局,对陈府的惩罚可能就得略作调整。 聂青婉微微叹口气,伸手拿了妆奁桌上的一支玉簪捏在手中把玩着,玩着玩着闹闹就爬了过来。 聂青婉笑着将闹闹抱起来,放在桌子上,任由它在桌子上面爬来爬去,然后对着那些千奇百怪的胭脂水粉盒望而却步,又对着那些似乎更像‘凶器’的簪子发钗或是步摇们缩头缩脑,然后又控制不住地伸长了脖颈往那面铜镜看着。 那精明的样子着实不像一只乌龟,可那动作又滑稽的像个小丑。 浣东一下子就噗嗤笑了,她笑着说:“娘娘带回来的这只乌龟着实可爱极了。” 聂青婉伸手捣捣闹闹的龟壳,跟着笑说:“是挺可爱的,我刚都说了,它有灵性的。” 浣东斜过眼睛,看着闹闹的龟屁股,问道:“真有灵性吗?” 聂青婉道:“嗯,真的。” 浣东打趣道:“它能听懂奴婢的话吗?” 聂青婉挑眉,笑着说:“你可以试试。” 浣东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道:“我要怎么试?” 聂青婉也作苦恼状,笑着说:“不知道呀,你自己想。” 浣东一时没想到,就先给聂青婉梳发,等梳完发,玉米糕也被浣西端了过来,聂青婉就带着闹闹坐到榻边去吃玉米糕。 浣东这才想到要怎么试一试这个小乌龟是不是真有灵性。 浣东伸手拿了一块玉米糕,递到闹闹跟前,让它吃。 闹闹不吃,十分嫌弃地别开了头。 浣东噗嗤一笑,说道:“乌龟是不是吃肉的?” 浣西在一边接话:“应该是吃肉的,你看它不吃甜食。” 聂青婉眼中含着笑,自己吃自己的玉米糕,看着两个丫头捉弄闹闹,而闹闹似乎也乐的陪她们玩,一会儿嫌弃,一会儿又伸长了脖颈去嗅那玉米糕的气味。 吃着吃着随海就进来了。 随海见聂青婉在吃玉米糕,赶紧上前,说道:“皇上今早回不来,让奴才来传话,说婉贵妃若饿了,自己先吃饭,不用等皇上。” 聂青婉淡声道:“嗯。”眼眸一抬,又问:“是还没罢朝吗?” 随海心想,刚刚罢朝,本来皇上是要回龙阳宫的,但王榆舟忽然来了,不知道悄声对皇上说了什么,皇上面色微变,就急拐着去了烟霞殿,走之前就让他来传话,说今早不回龙阳宫吃饭了,让婉贵妃自己吃饭。 随海有心帮皇上兜着呢,可随海也知道,这些事情想兜也兜不住,婉贵妃随便一出去,一打听就会知道。 随海低声道:“刚散朝。” 聂青婉眼皮微掀,看向他,说道:“散了朝不回龙阳宫吃饭,是又去烟霞殿了吧?明贵妃昨日受了伤,他今日回来了,怎么着也得去看看的,不看一眼,他可能不放心。” 聂青婉说的都是事实,但随海是个极会说话的奴才,他能让聂青婉这么误会皇上吗?就算真误会,他也得想办法的去缓和。 于是,随海垂着头,应声道:“皇上确实是去烟霞殿看明贵妃了,但这并不是皇上一开始的本意,是因为王榆舟忽然来了,跟皇上说了什么话,皇上这才匆匆过去的,不过,即便过去了可能也不会陪明贵妃吃饭,皇上之所以派奴才来交待婉贵妃,那是因为到了吃饭的点儿,皇上心疼婉贵妃,怕婉贵妃等他,所以就立刻遣了奴才来,娘娘,皇上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聂青婉嘴角无声勾了一下,想着他不惦记我惦记谁,不惦记我该不会杀我了。 聂青婉很清楚殷玄对她的感情,只是有时候吧,吃醋和嫉妒也是女人的一种武器啊,如果用的巧秒,完全杀人不见血呀! 聂青婉搁下手中的玉米糕,垂头掏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声音也慢慢的,轻轻的,可说出的话却让随海眼皮陡然一颤。 聂青婉说:“我也去看看明贵妃,没回来就不说了,但回来了却不去看一眼,会让人觉得我恃宠而娇,跟皇上的妃子们不睦,少不得又被人说三道四。” 她说着,却坐在那里没动,让浣东和浣西去找一个可以放闹闹的小提篮,等小提篮找过来,聂青婉将闹闹放进去,然后拎着篮子出去了。 随海吓的脸色一白,想着,哎呀,你怎么能去呢! 皇上可没说让你去看明贵妃,尤其随海很清楚,皇上是极不愿意让婉贵妃去看明贵妃的,婉贵妃是谁?是太后!皇上跟明贵妃做过什么事情,太后心里清清楚楚,皇上想保明贵妃,却又想宠着婉贵妃,那就不能让她们见着,婉贵妃见了明贵妃,只会火上烧油地往死里气明贵妃,而明贵妃不知道婉贵妃就是太后,那就会中计呀! 明贵妃如今受了伤,大概也经不住太后这一个刺激。 随海眼见聂青婉拎着那只小乌龟朝门外去了,忽的一下冲到门口,将聂青婉拦住。 聂青婉看着他,那一霎间,随海对上那一双乌黑黑的眼,只觉得心肝一抖,冷意从脚底蹿起,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鼓足勇气说道:“娘娘,你这还没用早饭呢,等用了早饭去也不迟,你若不吃饭就这般过去了,奴才肯定要被皇上罚的。” 随海想的是,等婉贵妃用完了早膳,皇上大概也从烟霞殿回来了,那时候就有皇上来应付婉贵妃了,具体是去还是不去,全凭皇上作主,也全凭皇上高兴啊,那个时候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就算出事儿,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聂青婉听着这话,虚虚地又看了随海一眼。 随海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聂青婉轻描淡写道:“我已经吃了玉米糕,这会儿不饿,若等会儿在烟霞殿饿了,就陪皇上在烟霞殿用饭,或者,随公公是觉得,我吃不起烟霞殿的饭?” 随海连忙摇头:“奴才万不敢这样想。” 随海没说的是,不是你吃不起,是你瞧不上呀,你明明瞧不上,还非得去凑热闹,你就是不想让皇上和明贵妃好过呗。 随海敢在内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只得杵在那里,挡住聂青婉。 聂青婉不跟他理论,抬了抬下巴,嘴角逸出一丝冷笑,从旁边的门槛跨出去,让张堪去备小轿。 张堪起初没动,他是皇上的人,只听皇上的差遣,若是谢右寒在这里,谢右寒二话不说就去备了,可张堪没有,聂青婉只说了一声,见张堪不动,她也不说了,直接走出去,大有一路走去的架势。 随海跺跺脚,知道阻止不了这位祖宗了,赶紧让张堪去备轿子。 可备了轿子,聂青婉也没坐,这可真是急死随海了,抬头瞅一眼时辰,已到了辰时了,太阳正东升,这么一路走到烟霞殿,不说婉贵妃的腿受不受得了,就这太阳,都能把她晒化了,皇上有多宝贝她啊,要是知道她是这么一路走去的烟霞殿,那自己还能做人吗,做鬼只怕都没得做了,会被皇上给灭的魂飞魄散! 随海拉扯着张堪,让张堪跟他一起劝聂青婉。 聂青婉却不理他二人,就那么一路往烟霞殿走,随海眼见劝聂青婉没用,就赶紧让浣东和浣西去劝。 浣东和浣西是不管外面这些阴谋阳谋的,她们只关心聂青婉的身子。 刚出来的时候浣东拿了伞,可这么热的天,撑伞了也没用,娘娘身体又不好,这箭伤也才刚刚养妥当,虽不用喝药,也不用再缠纱布,但还得靠调养来巩固,哪能由她这么折腾呢? 浣东和浣西都双双劝聂青婉,让她坐轿子去。 聂青婉可以不给随海面子,不给张堪面子,但无法不给浣东和浣西面子,对自己的人,她向来又仁慈又袒护。 聂青婉被浣东和浣西劝着上了轿子,随海活过气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忍不住瞪了张堪一眼,说道:“傻了吧你,婉贵妃让你备轿子你就备轿子,不说备的只是小轿了,就是备御辇你也得去备,明白不?” 张堪哪里是傻,他是尽职,他翻了个大白眼,心想,我能不知道皇上有多宠爱这个婉贵妃吗?这皇宫内外,但凡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来?可皇上交待了,让他看住婉贵妃,你拦不住,还不让我拦,我拦了,你又怪我? 张堪不理随海,跟着轿子一起,去了烟霞殿。 殷玄昨天就从李东楼的嘴里知道了拓拔明烟受了伤,还是被聂北给打伤的,今日既回来了,那肯定会过来看,但殷玄没想这么早来,可刚刚王榆舟找他,说他给拓拔明烟号了脉,发现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解了。 殷玄当时听着那话,整个人都怔住了。 冷毒解了? 不说王榆舟震惊,就是殷玄,也震惊的不得了,殷玄很清楚,这世上能解拓拔明烟冷毒的唯有聂青婉,当然,这并不是说聂青婉有多高明的医术,事实上聂青婉不懂医,但她偏偏不需要看,就能知道如何解这个毒。 而大千世界,医术高超者比比皆是,殷玄花了三年多时间派人去寻名医,寻不到,不是说此世间真无人再可解这毒了,只是,高人不出现而已。 殷玄十分清楚,聂青婉不会好心地给拓拔明烟解这个毒,她不折磨拓拔明烟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给拓拔明烟解冷毒呢? 可王榆舟刚刚来的时候说的很清楚,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着实解了。 什么时候解的,王榆舟不知道。 怎么解的,王榆舟亦不知道。 王榆舟当然不会知道,若殷玄猜的没错,那解冷毒的药单就是之前冼弼被聂青婉带着去看拓拔明烟,进而从冼弼手上开出来的,那张药单殷玄还让李东楼去暗中收集了,如今,就收在他的御书房里。 殷玄没有急着去看那张药单,知道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解了,他无端的就松了一口气。 因着这冷毒,殷玄对拓拔明烟多有愧疚。 如今,知道她体内的冷毒解了,殷玄就觉得身心一松,是那种背负着一种沉重的责任的枷锁的解脱。 别人体会不来这样的情绪,唯有殷玄自己心里懂。 坐在拓拔明烟的床前,殷玄满心满眼里都在想着聂青婉,想着她是为了他才给拓拔明烟解冷毒的吗? 她明白他,她亦了解他。 她知道他背负着这样的恩义,他无法对拓拔明烟视而不管,就算他默许了她的复仇,他亦会给自己的心灵加上沉重的枷锁,即便是死,他也解脱不了,所以,她先给他解了这道枷锁,让他无愧于拓拔明烟。 她不想他欠拓拔明烟任何恩情,这也算是她对拓拔明烟的报复吧? 拓拔明烟喜欢他,他知道,拓拔明烟可能觉得帮他做了那件事情,他会记她一辈子,是,原本应该是会记一辈子的,但少了这一层愧疚的枷锁,他最多记她半辈子,若是连这半辈子的恩情也还了,那他就不会记她一分,这对拓拔明烟来说,大概比死还难受。 殷玄想到这里,又无端的怅叹,这一辈子栽在了聂青婉的手里,好像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他是,别人亦是。 王榆舟今早上来给拓拔明烟看诊,自然号了脉,这一号脉才知道,拓拔明烟体内积压了三年之久的冷毒居然无声无息地没了。 王榆舟当下就震惊的不得了。 红栾和素荷都守在拓拔明烟身边呢,本来昨天是冼弼给拓拔明烟看的诊,但昨晚王云瑶去找了冼弼,冲冼弼发了火,冼弼今早上就不想来了,又听闻王榆舟赶了回来,在给拓拔明烟看脉,冼弼就彻底不来了。 而守在拓拔明烟身边的红栾和素荷见王榆舟给自家娘娘号了脉之后脸色倏然大变,她二人都跟着变了脸色。 红栾和素荷都紧张地开口问王榆舟,她家娘娘是不是出了事,王榆舟没回答,只沉默地沉着脸继续号脉,脉诊了很多次,确定以及肯定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确实是解了后,他才去禀告的殷玄。 原本宫里面的人都不知道皇上回来了,但殷玄一上朝,宫人们就纷纷都知道了。 这宫里的消息,不管丁卯,那都传的极快。 但是,烟霞殿最近祸事频频,拓拔明烟又被聂北打的卧床不起,红栾和素荷只担心地守在她的床前,哪里还顾得着去探宫内的消息,殷玄突然驾临烟霞殿,她二人着实被惊吓着了,但很快就面露喜色,出门去迎。 拓拔明烟虽然伤的重,可经过一夜的调理,第二天醒来也能睁开眼,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殷玄坐在床头,她以为她做梦了,痴迷地看着他,喃喃地说:“我肯定在做梦,皇上在大名乡,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床畔。” 她说着,伸手去抓殷玄的手,她以为在梦里,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抚摸他,拥有他。 可是,手刚伸出去,还没触上男人的手,那双大掌就从床边收了起来,他整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原本坐在床沿的人,变成了立在床沿的人,他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不喜不怒,却很清晰,带着帝王不怒自威的庄严,说道:“你没做梦,朕确实回来了。” 一句话,将兀自陷入梦境里的拓拔明烟给拉回了现实里,拓拔明烟轻轻一颤,眼神由痴迷转为清明,然后又慢慢的抬起头,对上那双睥睨而下的眼眸,当那双深邃的眼带着惊心的浩瀚撞进瞳孔时,拓拔明烟彻底回魂,她先是一怔,后就是大喜,然后就要起来见礼。 殷玄眉头一皱,上前按住她,又坐回了床沿,说道:“不用见礼了,伤这么重,躺着吧。” 以前不管她是真伤还是假伤,但这一回,她是真伤了。 聂北既出手了,对她,肯定毫不手软。 拓拔明烟看着殷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只是像傻子一样地笑着:“皇上回来了?” 殷玄无视她爱意翻滚的盯视,招手喊来王榆舟,让王榆舟再给她探探脉,王榆舟其实知道殷玄让他探什么,探明贵妃体内的冷毒是不是真的解了,事实上王榆舟已经探过好多次了,但王榆舟也知道殷玄跟他一样,都不大相信。 可事实就是事实,明贵妃体内的冷毒着实解了。 王榆舟又仔仔细细地探了一遍,然后冲殷玄点了一下头。 殷玄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拓拔明烟,抿了抿唇,眸色里情绪泛滥,他应该让她知道,她的冷毒解了,可这个时候说出来,她大概会经受不住,前面才刚有‘太后’亡魂出来肆虐呢,这后脚她的冷毒就解了,不让人浮想联翩才怪了。 殷玄是知道太后已经没有亡魂了,她的亡魂在华北娇身上,而前两天肆虐在后宫里的那个‘太后’,除了任吉,没别人了。 但拓拔明烟不知道。 殷玄斟酌了半天,没有说,只让王榆舟去开药熬药,尽心治好拓拔明烟的身子,王榆舟应了一声是,提了医药箱下去。 素荷跟上。 红栾在床前伺候。 殷玄还没吃饭,有些饿,就让红栾去备早膳,红栾听殷玄这腔,是要陪自家娘娘一起吃早膳,高兴的喜应一声,立马跑出去通知厨房那边传早膳。 拓拔明烟看着殷玄,殷玄却没看她,只是扭头扫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偏殿,说道:“这个偏殿看上去也挺不错,往后就住这里吧,主殿那里,暂时就不用住了,朕会派人去封了。” 一般人听到这话可能不会多想,但拓拔明烟听着这话就不能不多想了,拓拔明烟很清楚那个主殿里有什么,而她存在后宫的意义,存在殷玄心中的意义就是主殿里的秘密,如果没有这个秘密了,她的存留还有意义吗? 拓拔明烟目露惊恐,哆嗦着唇问:“皇上要封了主殿?” 殷玄低沉道:“嗯。” 第147章 帝王之爱 拓拔明烟一下子挣扎着弹跳起来,上半身往殷玄身上一扑,殷玄眉头一皱,伸手将她挡住,可挡住了她的人,却没能挡住她的手,她的手紧紧地缠着他的手,哭道:“皇上,你不能封了主殿,不能封!” 殷玄如今是觉得那个主殿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而再存在下去的可能就是被聂青婉利用。 殷玄想到昨日李东楼说的轩辕王朝的三太子来了,这个轩辕凌赶在这个时候来大殷帝国,绝非偶然。 而且,他来了大殷帝国,还带了华氏药门的人,如果是寻常的巡铺,那就不可能带上这个人,可如果是因为他的那家铺子被查封,那些相关的掌柜们全部被抓,他不得不多备一手,带上自己的医者过来,那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聂青婉设计的。 让聂北查封了那家铺子,又抓了里面所有的掌柜,就是逼这个轩辕凌带上华氏药门的人来大殷帝国。 所以,聂青婉真正要的并是轩辕凌,而是华子俊。 想到如今的聂青婉是华北娇,是属于原绥晋北国的华氏皇门一族人,殷玄就不由联想到华氏皇门与华氏药门那多年来的祖辈之间的夙怨,是冲着这夙怨来的吗?不像,那么,必然就是冲着太后一死来的。 殷玄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定决心要封了烟霞殿的主殿,不是因为拓拔明烟搬出来了,也不是因为拓拔明烟受伤了,暂时不方便挪动,而是觉得没必要了,是真的没必要了。 如今,拓拔明烟守与不守,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跟婉婉成亲了,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不管生与死,都会在一起。 殷玄要封的只是一座主殿吗?不,他封的是过去的烟尘。 既是过去,那就让它永远的成为过去,他的现在已经有了聂青婉,一个全新的聂青婉,这就足够了。 所以,烟霞殿里存在的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也该消失了。 拓拔明烟不明白吗? 她明白的。 正因为拓拔明烟也明白,她才如此的震惊和害怕,惊诧和惶恐。 殷玄按住激动的近乎癫狂的拓拔明烟,语气低沉却不容反驳:“朕封主殿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激动,既便没了主殿,你还是明贵妃,朕对你的承诺依然不会变。” 听到最后那句‘朕对你的承诺依然不会变’,拓拔明烟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儿,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流泪,她有些悲戚地说:“可主殿对我而言很重要。” 殷玄沉默地看着她,心想,对你而言重要,对朕而言也很重要,它是你觉得能抓住朕的一个砝码,亦是朕觉得能留住朕心爱女人的一个幌子,我们都活在自欺欺人里,活了三年。 之前朕拥有不了她,所以朕宁可拥有她的尸身,可如今朕拥有了她,还要她的尸身做什么呢? 殷玄缓慢垂下眸子,用力挣脱开自己被拓拔明烟紧紧攥住的手,平静地说:“你好好躺着,伤的重就不要乱动。” 拓拔明烟摇头,压根不管自己身上如何的疼,她的心比此刻的身体更疼,她的泪水滑落到脸上,像雨水一般,心惊而凄惨,她咬着唇,哽咽地说:“皇上,不要封主殿。” 殷玄微叹一口气,起身将她强势地按回床上,又点了她的穴道,不让她乱动,他起身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然后说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朕刚也说了,封主殿不是针对你,而是朕已经不需要那个主殿了,朕有了婉贵妃。” 一句‘朕有了婉贵妃’生生地将拓拔明烟接下来的话全给打回了喉咙里,拓拔明烟躺在那里不能动,可泪水流个不停,她睁着眼看着头顶的纹帐,想到自己这一生的汲汲盘算,当时生命垂危时的孤注一掷,后来的小心服侍,然后就是恩义与爱情的抉择,她选择了爱情,背叛了恩义,所以,现在要遭受这样的剜心之痛。 他爱上了别人,他背叛了太后,这一刻拓拔明烟的胸膛里涌出了汹涌的怒意,比起他不爱她,她更加在意的是他爱上了别人! 拓拔明烟狠狠地闭上眼睛,关于内心里的挣扎和不甘,关于她的渴思和妄想,关于她的一往而情深,都在这一刻熄停了,她早该就明白的,她不是也早就醒悟了吗?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就算他多么的爱太后,可太后已经死了,他纵然爱到发狂,也再得不到了,比起一个死人,活人才能给他带来欢娱,他能变,这才正常。 拓拔明烟一下子凄惨地笑出声,似猛然间的回光返照,那一霎就看淡了所有,她闭着眼睛,无力地说:“皇上要封就封吧。” 殷玄虽然不是拓拔明烟肚子里的蛔虫,亦不知道她在短短的分秒时间里做了怎么的一番心理决断,可殷玄是了解拓拔明烟的,当然,就算殷玄不了解她,他亦不会因为拓拔明烟而中断自己封主殿的打算。 殷玄听出来拓拔明烟的语气不正常,可他没管,他只是见她平静了,起身去将她身上的穴道解开,然后又坐回椅子里面。 坐了一会儿他就站起身要走。 虽然刚刚让红栾去传早膳了,可这会儿又不想留下吃了,他想回龙阳宫,他想陪婉婉,还有,随海去通知,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是婉婉出了什么事吗? 殷玄实在坐不住了,可他刚抬步,身后的拓拔明烟就又开了口:“皇上刚说了要陪臣妾一起吃早饭,红栾已经去传了,你这么一走,又让我受尽笑柄,皇上已经要封了烟霞殿的主殿,这于我而言,已经算是剥尽了脸面,让我在后宫抬不起头了,难道一顿饭的面子,皇上都不给臣妾了吗?” 这句话刚说完,殷玄还没来得及做回应,红栾就已经飞快地奔了回来,冲着殷玄行了一礼,笑着说:“皇上,早膳已经全部妥当,是传到这里来吃吗?” 殷玄眉头微皱,往后看了一眼拓拔明烟所躺的那张大床,慢慢退回去坐到桌边,说道:“传吧。” 红栾用力地哎一声,又跑出去,很快就有宫女和太监陆陆续续地端着餐盘进来。 而就在烟霞殿里的宫女和太监们传膳的时候,王榆舟也已经开好了药,也跟着素荷一起去了烟霞殿的库房看着宫女们领了,然后这才返回去,向殷玄回复。 但是,刚走到院中,就与走进来的聂青婉和浣东浣西以及随海和张堪等人撞上,王榆舟瞬间一怔,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搁了医药箱,上前见礼。 聂青婉下马车的时候把装闹闹的篮子给了浣东,此刻浣东在拿着,浣西在旁边撑伞,见王榆舟过来了,她二人都朝王榆舟看一眼。 王榆舟见完礼,聂青婉问他:“明贵妃伤的很重吗?” 王榆舟先是用余光看了一眼浣东手中的篮子,篮子里窝了一只乌龟,正翘着细长的脖颈,东张西望。 不用想,这乌龟肯定是婉贵妃从大名乡带回来的。 大名乡最出名的就是乌龟了。 王榆舟眼眸转了转,收回余光,实话实答:“是挺重,不过,好好调养,也好恢复。” 聂青婉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殿门,说道:“在哪里养伤,我也去看看。” 王榆舟没立刻回答,而是稍稍抬头,看了一眼随海,随海却垂着头,压根没看他。 按理说聂青婉来烟霞殿,肯定会有宫人通报才对。 可偏偏刚刚殷玄过来,是戚虏和御林右卫军们同行的,戚虏领御林右卫军们守在门口内外,故而,聂青婉一来,烟霞殿的宫人们压根没机会接触,就已经被戚虏和御林右卫军们率先挡住了。 聂青婉不让通传,戚虏也只好不通传,只是跟了进来,与张堪分左右两边侍立,御林右卫军们和禁军们将烟霞殿内外全围住了。 这么个情形下,烟霞殿里的下人们哪敢放肆啊,一个一个的都不敢说话,也就没人去通报,所以拓拔明烟和殷玄都不知道聂青婉来了。 聂青婉说要去看拓拔明烟,王榆舟拦不住,求助随海,随海也不管,于是王榆舟无奈,只好带着聂青婉去了。 殷玄早上回宫的时候是静悄悄的,无人知道,但他主持了朝议,如今又散了朝,陈德娣自然知道了,然后陈德娣就让宫内的眼线们盯着,知道皇上罢了朝就去了烟霞殿,还知道是王榆舟见了皇上之后,陈德娣问何品湘:“难道拓拔明烟伤的很重?” 昨天早上聂北是先来寿德宫问话,还说要搜寿德宫,被陈德娣一句要有皇上懿旨才能搜宫的话给打回去,聂北离开寿德宫之后去的烟霞殿,那个时候陈德娣正在气头上,自没有空搭理那些闲事儿。 后来听说聂北搜了烟霞殿,什么都没搜出来,陈德娣还在想,这个拓拔明烟也越来越聪明了,知道如何明哲保身了,陈德娣还在为拓拔明烟变聪明了而兀自寻思,就听到有宫人来报,说拓拔明烟被聂北打伤了。 后来红栾跑去太医院请太医而没有太医去给拓拔明烟看诊,还是红栾跪着哭着求着才求了冼弼好心地看了一眼的事情陈德娣也听说了。 但陈德娣听说了,却没管,也没去,自也不会多管闲事地骂那些太医们或者拿皇后的身份去让太医院拨调人去看拓拔明烟。 陈德娣只是冷眼旁观看笑话,反正皇上不在,做那么多做什么,再者,聂北之所以敢查她的寿德宫,查那个香料,还不是皇上授意的,在如今的皇上眼里,她就算变成菩萨,做尽天下所有好事,也得不到他的一眼垂青和一心怜悯,那她何必多此一举呢! 陈德娣打从昨天知道拓拔明烟受了伤后就稳坐不动,问都没问一句,只当不知道,可今天听说皇上去了烟霞殿,她就不得不多嘴地问一句,好歹里子没了,面子还要讲一讲的。 何品湘低声道:“反正伤的不轻,她撞在了聂北手上,聂北不往死里揍她,可能吗?若非昨天李东楼出手,冼弼也去给她看诊了,她可能都熬不过昨晚。” 陈德娣抿唇冷笑道:“她还真是福大命大,次次都死不了,想来是太后救了她的那一次,她沾了神佑了。” 何品湘撇嘴不屑道:“沾了神佑又如何,还不是上不得台面。” 陈德娣望了何品湘一眼,叹气道:“皇上去看了她,我身为皇后,不去看一眼,似乎说不过去,虽然我很清楚,皇上其实并不在意我到底去不去看她,但该做给外人看的东西,还是得做。” 她说着,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却不想,又有宫人进来传话,说婉贵妃也去了烟霞殿。 陈德娣一愣,复而又笑道:“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她冲宫人挥了挥手,宫人立马告退下去。 等宫人离开,陈德娣冲何品湘说:“皇上前脚去,婉贵妃后脚跟上,这也不知道是冲着看望明贵妃去的,还是冲着去刺激明贵妃的,或者说,是冲着皇上去的,我们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有婉贵妃在的地方,谁都讨不了好,还是呆在自己的宫里吧,去上点水果,咱们吃着等消息。” 何品湘应了一声,下去备水果。 聂青婉被王榆舟引着一路往拓拔明烟如今养病的那个偏殿去,还没到达偏殿门口,就看到很多宫女和太监们陆陆续续地从偏殿里面出来,手中都拿着端菜的托盘。 不用想,是在吃饭了。 聂青婉表情没动,随海却忍不住为殷玄狂捏了一把汗,他才刚在龙阳宫说皇上不会跟明贵妃吃饭呢,这后脚皇上就作死地在陪明贵妃了,随海满头虚汗,却不敢擦,一脸苦瓜相地随着聂青婉的身后,进了门。 进去之后,不等聂青婉提步或是开口,随海先是嘹亮地大喊一声:“皇上,婉贵妃来了!” 偏殿虽不及主殿庄重贵气,可卧室跟外室还是隔了一定的距离的,因为拓拔明烟伤的重,起不来,殷玄就没在外面吃饭,就在卧室里陪她,所以聂青婉进门的时候他是没看见的,但是随海的话他听见了。 殷玄一愣。 正被红栾扶着起身靠在床头准备吃饭的拓拔明烟也一怔,红栾也不喜地蹙起了眉头,心想这婉贵妃真是阴魂不散的主,皇上就来陪娘娘吃一顿饭,她就追了来,天天霸占皇上还不够吗?一顿饭她也霸! 殷玄正准备伸手拿筷子,闻言赶紧起身,穿过面前的那一扇卧室大门,走到了外面,一见聂青婉果然来了,他当即冲上去,搂住她的同时也拦住她,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没看出什么颜色,他问道:“怎么自己过来了?吃饭了没有?” 聂青婉道:“明贵妃伤了,我来看看她。” 殷玄半搂半抱着她把她抱到一边儿的榻上坐着,不管她说什么,他只问一句:“你吃饭了没有?” 聂青婉道:“吃了些玉米糕,不太饿,不过皇上要是在跟明贵妃吃饭的话,我也蹭一顿,免得一会儿饿了没得吃了。” 殷玄笑,低头亲亲她的脸,嗓音低沉:“朕就是饿了自己也不会饿着你,你随时饿随时都有得吃。” 他说着,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虚探了一下,笑道:“是想过来跟朕一起吃吧?应该是饿了。” 他又拿开手,拉起她的手站起来,说道:“那咱们一起吃。” 聂青婉挑眉,看着他:“皇上不介意我打扰了你跟明贵妃的用餐?” 殷玄知道她说的是气他的话,他已经习惯了,尤其知道了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被她解了,也知道她是为了他才帮拓拔明烟解的毒,他只有高兴,只有感动,哪会生她的气?再者,她不管在何时出现,在何地出现,都不会是打扰,只会是惊喜。 殷玄黑眸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说道:“朕是怕你不高兴,也怕你吃不下,你若饿了,我们回去吃?朕陪你一起吃。” 聂青婉摇头:“不用了,再跑回去又耽搁,就在明贵妃这里吃了吧。” 殷玄是真的担心聂青婉食不下咽,她平时对着他还好,对着他跟拓拔明烟,她能不膈应吗?有胃口吗? 殷玄握紧了她的小手,加重了语气问:“真的要在这里吃?” 聂青婉道:“嗯。” 殷玄便不问了,拉着她进门。 拓拔明烟坐在床上,看着殷玄拉着聂青婉走进来,她的脸上已没任何表情了,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愤怒,会生气,甚至是忍不住想哭,然后在触及到华北娇那一张年轻娇嫩被男人滋润的活色生香的脸时心生嫉妒。 可如今,她看透了这个男人,还哭什么哭呢? 不,应该说,她终于明白,帝王之爱,不过是新颜换旧颜,新人换旧人罢了,所谓恩宠,无非也只是皇上的一时兴趣。 皇上连对太后的爱都能变,还有什么不能变的呢? 所谓的沧海桑田,那其实只是凡人架构的一种虚妄的梦! 拓拔明烟已经看开了,也看透了,大概是殷玄的移情别恋让她真的寒心了,也可能是殷玄要封主殿的举止彻底创伤了她的心。 拓拔明烟不再愤怒,不再生气,亦不再嫉妒,她只是用着十分淡漠又平静的眼神看着聂青婉,她起不来,就静静地冲着聂青婉点了一下头,说道:“我起不来,就不起身向婉贵妃行礼了。” 拓拔明烟不能行礼,坐在床上不动,可红栾不能不行礼,红栾站在旁边,冲聂青婉福了一礼,又向殷玄福了一礼。 殷玄没看她们,只扶着聂青婉,把她扶到椅子里坐稳,然后他挨着她边上的椅子坐去。 聂青婉扫了拓拔明烟一眼,看出拓拔明烟的表现与往常不同,她沉淀了,终于也学会了临危不变,处变而不惊,可是,迟了。 人总要经受一番风雨才能彻底成长,但是,风雨过后,不一定就是彩虹,而很可能是更大的雷霆闪电。 聂青婉淡淡垂了垂眸,说道:“吃饭吧,身体不好就要多吃饭,这样才能养好身体,一些虚礼,倒不用讲究那么多。” 第148章 不能脱离 拓拔明烟垂头,应了一声‘嗯’,就动手拿起筷子,不等殷玄,亦不等聂青婉,兀自地吃了起来,红栾赶紧上前去伺候。 殷玄将自己刚拿起来的筷子递给聂青婉,又让随海下去重新备一套碗筷过来,等碗筷备过来,殷玄这才开始吃。 因为桌子小,殷玄也不用随海布菜,随海就安静地候在一边儿。 聂青婉也不让浣东和浣西布菜,浣西收了伞,伞在门口的伞架里放着,这会儿手上没东西,也垂手立在一边儿,但浣东手上提着小篮子,小篮子里面窝着闹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闻到了饭香,还是因为看到了殷玄,闹闹极不安分,两只前腿在篮子边缘处爬啊爬的,险险有掉下去的趋势,但不管它怎么爬,就是掉不下去。 可浣东还是看的心惊,悄呼了一声,对聂青婉道:“娘娘,闹闹好像想出来。” 聂青婉闻言朝浣东手上的小篮子望去,见闹闹果然仰着头,四腿乱趴,挣扎着一副要到饭桌上的样子,聂青婉笑着伸出没有拿筷子的那只手,一把将闹闹拿了起来,摆放在了面前的饭桌上。 饭桌虽不大,又摆了菜盘和碗盘,但好在闹闹身子小,还是有空余的位置可窝的。 聂青婉把闹闹放在桌面上的空闲地方后,殷玄禁不住就抬头望了过去。 见小畜生在看着他,他抿住性感的薄唇,冲它很不友好地瞪了一眼,瞪的闹闹脖子一缩,默默地往聂青婉这边爬了几步。 殷玄忍不住想,机灵鬼,你也知道找靠山! 殷玄故意把筷子拿反,用没有吃饭的那头去戳闹闹的龟壳,一边戳一边问聂青婉:“带它来干什么?” 聂青婉说:“我怕它也饿。” 殷玄鼻孔里哼一声:“你操心朕就够了,还操心这畜生。” 他说着,冲随海道:“把小东西拿下去喂食。” 真是看着就碍眼,胃里窝着一缸醋。 随海不敢马虎,见皇上跟一个小乌龟较真吃醋,又忍不住想笑,可他哪敢笑呀,只得憋着笑,应了一声是,赶紧上前,将闹闹拿起来,放在浣东手中的篮子里,提着出门,伺候去了。 等走出门外,随海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闹闹的小乌龟头,笑着说:“真是跟着凤凰变凤凰,跟着山鸡变山鸡,在雅水河,没人伺候你吧?你这小东西还真是通灵,也知道扒着婉贵妃就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 他说着,又愁眉苦脸了:“哎,关键是,我不知道你吃什么呀!” 随海觉得往后他大概又有事儿干了,得琢磨着研钻乌龟吃什么,喝什么,拉什么。 随海笑了笑,觉得也挺有趣,拎着闹闹,找吃找喝的去了。 殷玄让随海把闹闹拿下去伺候,聂青婉没拦。 聂青婉把闹闹带上,一是怕它饿着,二也是因为龙阳宫太大,把它一个放在那里,指不定它爬到哪里去了,索性就带上。 闹闹被请下饭桌,殷玄就又有心情吃饭了,把筷子重新拿正,下筷前,还是掀起眼皮,不大高兴地冲聂青婉说:“下回把它放在寝殿里就行了,让宫女们伺候着,不要拎出来,这天气多热呀,你那篮子里没水,小心它会被干死。” 这话可真毒,聂青婉白他一眼:“你就在心里咒着它死。” 殷玄笑道:“把朕想成什么了,朕能是那么残忍的人吗?再说了,你喜欢它,朕也打心里喜欢它。” 聂青婉心想,把你想的残忍还是轻的,你的火候远在残忍之上。 聂青婉不应声,只道:“我给它起名了,叫闹闹,往后你叫它名字,不要乱叫。” 殷玄一瞬间脸色难以描绘,噎了一下,不是滋味地说:“真是心都操到它身上去了。” 虽然这样说,可下了筷,还是给聂青婉夹着菜。 聂青婉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殷玄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这一幕落在拓拔明烟眼里,虽然拓拔明烟告诉自己,不要生气,要看开,要看淡,可活生生地撞上他们这样的打情骂俏,吃饭绊嘴,哪能不气! 尤其,那只乌龟是他们从大名乡带回来的吧? 那是他二人记忆的见证,亦是他二人生活过的见证,那是她从来没有参与过的,亦是别人没有参与过的,只属于他二人的世界,谁也插不进去的世界。 拓拔明烟挠心挠肺的嫉妒,一边儿拼命的劝戒自己,一边儿又生出更大的怨气,这样的几种情绪从内心里反照在脸上,把她那张本来就不太漂亮的脸扭巴的越发的扭曲变形。 红栾就伺候在她身边呢,自然瞧清了她的脸。 红栾是心疼的,可又顾忌着殷玄和聂青婉在场,不敢说一些大不敬的话,只得低声道:“娘娘,赶快吃饭吧,吃完饭了还得喝药,然后还得养着,只有身体养好了,咱们才能快快乐乐的,是不是?” 红栾的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几乎是唇语了。 除了拓拔明烟能听到外,旁人是听不见的。 当然,聂青婉确实没听见,可殷玄还是听见了。 殷玄耳朵动了动,眼神却没动,脸色也没动,他安静地给聂青婉夹着菜,夹满了他就吃自己的,等聂青婉吃完了,他又继续给她夹。 这期间,二人都很安静,没再说话。 红栾也将二人吃饭的那一幕给挡住了,不让拓拔明烟看得见。 看不见,也就不受刺激了。 聂青婉吃饱,搁下筷子,浣西连忙奉了一杯漱口茶给她,聂青婉先掏出丝帕擦嘴,擦完将丝帕塞回袖兜,这才端起漱口茶,小口小口地喝着。 殷玄问她:“吃饱了?” 聂青婉点头:“嗯。” 殷玄道:“那你坐一会儿,等朕吃完,朕送你回去。” 聂青婉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应声。 可那一眼不能不让殷玄在意,殷玄低声说:“朕去御书房,今日事情很多,朕不留这,中午了回去陪你吃饭。” 聂青婉抬头,往远处的大床看了一眼,那床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红栾挡在床前,弯着腰,看上去还在伺候拓拔明烟用饭。 聂青婉坐着没动,不起,也不应殷玄的话。 殷玄吃着吃着就搁下了筷子,又默默地掏出帕子快速地擦了擦嘴,然后起身去拉她。 聂青婉将手中漱口杯往桌上子搁,以此避开了殷玄伸过来的手。 殷玄起身走过来,弯腰抱住她,说:“我们回去吧。” 聂青婉道:“你有事儿就去忙你的,我是来看明贵妃的,又蹭了一顿饭,自然要看完人了再走。” 殷玄不乐意让她呆在这里,她这不喜不怒的样子让他心里直打鼓,她若是想刺激拓拔明烟,这也刺激了,再呆下去,他是真怕出事儿。 倒不是怕她会把拓拔明烟怎么样,而是担心她知道他要封主殿,这件事他对拓拔明烟说了,却不会对旁人说,就是进行,也只是秘密地进行。 而拓拔明烟就是再笨也知道要拢住自己的面子,不会逢人就往外说她的主殿被封了,恰巧昨日聂北伤了她,她没办法进主殿,就只好在偏殿养伤,伤不养好,她也不好搬离,所以一直住在偏殿,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 故而,殷玄就趁着这段时间将太后的尸身放回皇陵,也无人知晓,就是任吉那里会有些麻烦,但既要做,殷玄就一定会先把任吉弄出来。 太后的尸身并没有跟殷祖帝一起共穴,进入皇陵地墓,而是被殷玄藏在了紫金宫,这件事天下人皆不知道,就算有少数知道的人,他们也不敢说,只扮哑巴。 而私藏太后尸身,这本身就是大逆不道的,如果再让聂青婉查出来太后不是死于自然脑风发作,而是死于毒,等待殷玄的,那可能就真的是天谴了。 殷玄倒不怕别人揭露他,亦不怕什么天谴,他既做了,何来惧怕?他只是不能让聂青婉成功,亦不能让她脱离他。 他说过了,这一回,他要主宰她,而不是她主宰他。 如今他们也成亲了,也行了夫妻之礼,他也与她结下了生死不离的谶言,那他就要把她牢牢地栓在身边。 这一次聂北受伤,大概要躺很久,而在聂北躺床养伤的期间,聂青婉一定会设法联系上华子俊,然后秘密地带华子俊进宫,验她尸身之毒。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那毒当初太医都验不出来,现在就更加验不出来了,但殷玄不敢冒险,也不敢大意,他所面临的对手是曾经毫无武力却征服了五湖四海,征服了百般刁难的殷氏皇族,征服了万里河山,亦征服了千万个百姓之心,亦俘虏了他心的太后。 这个对手太强大,背后还有聂氏之人暗中相助,殷玄当真不敢轻视。 别的事情他都能任她作为,她想气陈德娣,她想气拓拔明烟,甚至是赶走她们,灭了陈家,他都会倾力相助,不会半道阻扰,但她想查当年太后的死因,再把这死因昭告天下,手刃他这个贼手,他却绝不会允许。 他是答应过她,用她的一心换他的一命,可他却并没有说过,要现在拿命来抵,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他怎么舍得死呢? 他才不要死,他要活着跟她享尽人间天伦,跟她恩爱到白头,临到死了,陪她共墓,陪她共穴,奈何桥,黄泉路,甚至是轮回,他都陪她,这自然也算还了她的债了。 所以,他一定不会让她查太后尸身,亦不会让她知道他要封了那个不该存在的地方,挪走那个不能再存在的人。 当然,在殷玄看来,拓拔明烟没有那么蠢,她应该不会向聂青婉说他要封烟霞殿主殿的事情,可聂青婉太了解拓拔明烟了,而以聂青婉的智慧,对付拓拔明烟,或是套她的话,那简直易如反掌。 殷玄实在不放心,他万不能把聂青婉一个人放在烟霞殿,放在拓拔明烟面前。 殷玄见聂青婉不起也不走,无奈地叹了一声,说道:“那朕陪你吧。” 聂青婉道:“不用。” 殷玄说:“你伤也还没好利索呢,朕不放心你。” 聂青婉道:“我坐一会儿就走,等明贵妃吃完了饭,我问问她的伤,就回去了,明贵妃有伤在身,我也不会一直坐在这里打扰她。” 殷玄听了,心里微微松一口气,便又坐回桌边,继续拿筷子吃饭了。 他其实没吃饱,若是聂青婉不来,他大概一筷子也难以下咽。 可她就坐在他面前陪着他,他的胃口自然好,这桌上的菜,他会吃光的。 殷玄故意吃的很慢,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拓拔明烟吃完了,他还没吃完。 拓拔明烟用完饭,红栾将剩盘和碟碗筷收走。 王榆舟带了聂青婉进来后就先走了,反正他该写的药方写好了,该吩咐宫人们抓的药也抓好了,宫人们也下去煎了药,他目前的职责也完成了,原本是要进屋向殷玄说一声,但看到了婉贵妃,他也不进去打扰皇上了。 王榆舟走了,但药没落下,等拓拔明烟吃完,素荷就端了药碗进来。 素荷之前是跟王榆舟一起下去拿药单以及抓药,然后又去后厨亲自监督煎药的,跟王榆舟所走的路线不同,故而,素荷并没有撞上聂青婉,也不知道聂青婉居然来了烟霞殿,素荷在后厨房用了些早饭,又守在药罐旁边,中间没出来过,就更不知道聂青婉来了。 端着药刚进卧室,就倏的一下子看到了坐在圆桌前的聂青婉,素荷的瞳孔紧紧一缩,看到聂青婉的瞬间,素荷立马就想到了自己的命还攥在这个婉贵妃手上,上回冒犯了她,皇上定了她的死罪,看在自家娘娘生病的份上,她的命才得以安然到今天,但以皇上对婉贵妃的宠爱程度,婉贵妃若是随便一开口,她的命可能当下就没了! 素荷深吸一口气,端着药碗趋步上前,向殷玄见了一个礼,又向聂青婉见了一个礼。 殷玄没搭理素荷,聂青婉倒是冲素荷和气地说了一句:“赶紧把药去给你家娘娘喂了吧。” 素荷知道这个婉贵妃惯会笑面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本事炉火纯青,平时不来看她家娘娘,回回逮住她家娘娘生病受伤的时候来,还偏巧是皇上在的时候,这不就是故意来刺激她家娘娘的吗! 说是看望,实则歹毒心肠! 素荷在内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可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不敬之色,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端着药碗就去了床头。 红栾已经又伺候在床前了,见素荷端了药碗过来,红栾就扶着拓拔明烟半靠在怀里,让素荷喂拓拔明烟喝药。 拓拔明烟喝完药,谁也不想再搭理,躺下去就睡。 红栾和素荷小心翼翼地放下纱幔的帘子,过来向殷玄禀复,说娘娘已经歇下了。 歇下的意思就是逐客的意思。 如果只有殷玄一个人在这里,红栾和素荷就不会来禀这么一句话,她们巴不得殷玄一直坐在这里陪着自家娘娘才好呢,可婉贵妃也坐在这里,她们就不得不来说这么一番话了。 她们赶的是殷玄吗? 不是。 一来她们不愿意赶殷玄,二来给她们胆子她们也不敢。 她们赶的是聂青婉。 聂青婉和殷玄都是聪明人,怎么听不懂,都听懂了。 若在平时,殷玄听了这两个奴婢的话,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可今天,他也想让聂青婉赶快走,故而深邃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淡漠地刷了两个婢女一眼。 殷玄已经放下了筷子,素荷端着药往床边去的时候他就搁下了筷子,桌子上摆的七个餐盘,全部空了,一个装汤的大碗也空了,还有一个装粥的大碗也空了,总之,餐桌上的盘碗都被扫荡一空,吃的干干净净。 红栾和素荷伺候了拓拔明烟三年,从拓拔明烟得宠后就伺候在她身边了,在这个华北娇没进宫以前,皇上经常陪自家娘娘吃饭,虽不至每一回都吃的盘碗干净,但也能吃个七七八八。 可后来,这个华北娇被封了婉贵妃,皇上就再也没来陪自家娘娘吃过饭,就算娘娘病了,皇上怜惜她,陪她吃个一两回,却都是食不下咽,动下筷子就丢开,满桌子的菜,几乎动不了多少。 如今,瞧着眼前光景,红栾和素荷只觉得心如冷窖,深刻地认识到只要有婉贵妃在的一天,她们的娘娘就绝无翻盘的机会。 随海去伺候闹闹了,不在殷玄身边儿,殷玄擦完嘴,浣东立刻沏了一杯漱口茶,摆在了他的手边。 殷玄端起来喝了,搁下杯子后,他起身去拉聂青婉:“走吧,明贵妃歇下了,你就不要打扰她了,朕先送你回去。” 聂青婉站起身,说道:“我去床边看看她。” 红栾和素荷想拦,但不敢。 殷玄知道聂青婉不看一眼拓拔明烟是不会死心的,他只好拉着她,去了床边。 红栾和素荷赶紧上前,从两边拉开帘子。 床上的拓拔明烟看上去真的像睡着了,面容安静,气息沉沉,聂青婉站在床边,漆黑的大眼睛落在拓拔明烟身上,想着聂北这一袖风伤的真是好,她本无意让殷玄知道拓拔明烟身上的冷毒已解,可今早上王榆舟来给拓拔明烟看了诊,就立刻去找了殷玄,殷玄当下就急冲冲地来了烟霞殿,必然是因为王榆舟探查出来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解了,所以殷玄在震惊之下才会过来的。 聂青婉在心里微叹一口气,想着这世间的事,真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阴差阳错太多了,她本无意让殷玄知道,但现在,他却知道了,那也就罢了吧。 本来也只是她的一个恶趣味,殷玄对拓拔明烟心中有愧,若是保不住拓拔明烟,他大概会极为痛若。 而他痛苦,她就高兴了。 而看着他痛苦,再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其实拓拔明烟的冷毒早就被她解了,不知道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大概会……气炸吧。 聂青婉要的,不过也只是这个效果罢了,但现在暴露了,那就没有特效了,行吧,少了一点儿乐趣,但结果还是不会变。 聂青婉淡淡地收回目光,冲一边的红栾说:“好生照顾明贵妃。” 红栾应道:“多谢婉贵妃关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娘娘的。” 聂青婉说:“尽忠的奴婢才会好运,你家娘娘就是因为太不尽忠了,所以才会频频出事。” 说完这句话,她不顾身边一个一个面色微变的人,轻甩了一下袖子,扬长走了。 浣东怔了一下,赶紧跟上。 浣西也赶紧跟上。 殷玄冷冽的眉头微沉,往床上看了拓拔明烟一眼,见她眸皮掀动,殷玄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刚聂青婉那话她听见了。 殷玄薄唇轻抿,开口冲床上假装睡着的拓拔明烟说:“你安静养伤,朕不会让她再来打扰你,不管她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要放心里面。” 说完,又对红栾和素荷说好生照顾着拓拔明烟,就走了。 出了门,发现聂青婉早已走的没影儿,殷玄面上有些不悦,又想到她刚刚对拓拔明烟说的话,心里越发不悦,她是在激怒拓拔明烟,而这样的激动压根不是气拓拔明烟,只是为了达成她自己的某种目地而已。 什么目地?呵! 殷玄冷笑,背起手走出门外,站稳了才看到左手边的宫道上有禁军和宫女太监们簇拥着一顶小轿渐行渐远,方向就是往龙阳宫去的。 殷玄原本是想送聂青婉回龙阳宫,但她就这么走了,等也不等他,让殷玄心里十分不大痛快,他兀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直到聂青婉所坐的那个小轿折个弯,消失在了眼前,他这才收回视线,上了御辇,去了御书房。 坐在龙案后面了,第一件事不是看奏折,而是先写信,让戚虏派人送到大名乡,送到袁博溪手中。 关于李玉宸,殷玄没派人通知,她想什么时候回宫,殷玄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再想到上回聂青婉跟西苑那几个小主打牌的样儿,痴迷牌的样子完全不亚于她痴迷玉米糕的样子,当真眼中没了他,殷玄就宁可李玉宸一直别回来,进而带坏他的女人,所以殷玄就当没这个人,也不提。 眼下事情繁多,陈亥虽退,可陈家人还在,陈德娣还在,陈温斩又在昨夜救了聂北,救了李东楼,救了谢右寒,救了勃律,这可真是大功一件,着实让殷玄有些头疼。 还有突然出现的轩辕凌和华子俊,殷玄也不得不防备,而为了断了聂青婉想利用华子俊来查太后尸身,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这二人送走,故而,他还得想个万全的办法。 而聂北这么一躺,刑部一大堆事情就都落在了华图头上,那香料的案子,自然而然也会落在华图手上,可殷玄不愿意华图接手这件事。 故而,一坐到那张代表至尊权力的龙椅里,殷玄就又变成了那个阴谋算尽,执掌一切,忙的昏天暗地,且一切事情都要运筹在心中、也一定要掌握在乾坤之手中的帝王。 至少,他握不住别的,他也一定要握住聂青婉。 这一世,他一定要让她乖乖做他的女人。 第149章 暗月楼主 聂青婉回到龙阳宫,吃饱喝足,没事儿干,就想去看聂北。 这也是能顺利进入聂家,好好见一见聂家人的机会,但就这么直接去,显得太突兀,那就先去看谢右寒好了,借看谢右寒的机会,顺利地去看聂北。 谢右寒是华府的人,又是守在她身边的御林左卫军统领,他出了事儿,她理当要回去看一眼。 聂青婉想到就做,也不耽搁,先让浣东回下人院儿里瞧瞧王云瑶醒了没有,又让浣西去找随海,把闹闹拿回来。 浣东和浣西分别去了之后,聂青婉在寝宫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想着如何借机也跟轩辕凌交涉上。 还没想出头绪,随海倒先把闹闹送了回来。 不过,闹闹不是窝在那个小篮子里面了,而是窝在一个小陶罐里。 陶罐四周凿孔,底部铺了一层水,闹闹正窝在那里好奇地爬来爬去,看上去情绪不错,长长细软的头在那些凿孔里穿进又穿出,自个玩的乐呵。 聂青婉眉头一挑,笑着问随海:“你给它换的窝?” 随海笑回:“奴才去问了宫中擅长养动物的太监们,他们给支的招儿,说这样的陶瓷凿孔罐正是用来养龟用的,叫陶龟罐,把小东西养在这里,它比较舒服。” 聂青婉哦了一声,笑说:“它叫闹闹,往后别叫错了。” 随海一愣,往下瞧了一眼还在伸着头,来来回回玩的不亦乐乎的小家伙,心里的想法跟他的皇帝主子一样,觉得婉贵妃可真是有够关心这个小家伙的,还给它起了名! 随海面上笑着说:“奴才知道了。” 聂青婉走出来,看了一眼天空,七月底了,阳光还是一样的火辣,晴空无云,万里都是黄金色,但好歹已经过了盛暑,起早儿的天气倒没有那么热了。 聂青婉指了殿门前不远处的一个小花亭,让随海把陶龟罐放到花亭处的草丛里去。 随海应了,赶紧放过去。 放好,他站直身子,冲走过来的聂青婉说:“奴才要去御书房伺候,就不候着娘娘了。” 聂青婉道:“去吧。” 随海冲她俯了俯身,赶紧去了御书房。 浣东回了下人院,敲了王云瑶的房屋门,王云瑶没应,浣东想着她还在睡,就回来向聂青婉禀复。 聂青婉说:“既然还在睡就不喊她了,我们回华府,看看谢右寒。” 浣东道:“要向皇上说一声吗?” 聂青婉说:“不必。” 浣东唔了一声,虽然觉得不大妥,但似乎娘娘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向皇上汇报的习惯,都是自我独断,她便也不再说什么。 浣西还没回来,聂青婉就让浣东先去备马车。 张堪其实是一直守在门口的,还有禁军们,刚随海进来的时候张堪和禁军们就在。 这会儿听到聂青婉说要回华府看谢右寒,还不向皇上汇报,张堪忍不住抬起头扫了聂青婉一眼,但又不敢多嘴,就向身边的一个禁军暗递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皇上。 禁军看懂了,悄然地离开,去御书房,向殷玄汇报这事儿。 聂青婉背对着他们,没有看到禁军离开。 浣西回来,原本是要向聂青婉说找了一圈儿,没看到随海,结果,一眼就瞅到了在花丛草地里爬的不亦乐呼的闹闹。 浣西问:“随海公公已经回来过了?” 聂青婉说:“嗯。” 浣西就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浣西回来了,等浣东那边也备好了马车后,聂青婉就喊了几个宫女过来,让她们看着闹闹,但不让她们打扰闹闹的玩耍,只看好它就行了,免得闹闹玩的欢了,跑的没影儿。 宫女们听了,立刻小心谨慎地去伺候着小东西了。 聂青婉进屋,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喊张堪赶马,张堪不推辞,留下禁军们,他一个人赶着马车,随着聂青婉回了华府。 有张堪这个禁军统领赶马车,宫人们自然不敢拦,且不说马车里坐的还是宠冠后宫的婉贵妃,他们问都不问就放行了。 马车一路驶到华府,现在已经到了辰时三刻,华府里没人,袁博溪和华州还没回来,谢包丞也还没回来,华图更加回不来。 聂北昨晚遇刺,如今卧床不起,刑部的所有事情都落在了华图身上,勃律是跟在聂北身边的人,什么事情勃律都知道,如今勃律也受了伤,不在,华图就有些焦头烂额,好在,刑部还有一个功勇钦。 二人稍稍商议了一下,决定先买些礼物去看聂北。 只是还没出发呢,宫中就来人,把他二人宣到了御书房。 这会儿华图也不在家,家里就十分的冷清。 聂青婉下了马车,浣东和浣西上前去敲了门,过了很久,凃毅才姗姗来迟,打开了门,一见聂青婉站在门口,他连忙喊了一声:“郡主!” 聂青婉说:“我来看看谢右寒。” 凃毅赶紧让开身子,让聂青婉进来。 聂青婉进来后,浣东和浣西也跟着进来,张堪将马车赶进府,交给凃毅,也跟着聂青婉去看谢右寒。 但是聂青婉没让张堪跟,让他守在马车上,等她回来。 张堪张了张嘴,想说话,可聂青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扭身就走了。 张堪见聂青婉走了,他只得又返回到马车上面,抱臂蹲腿,等着。 凃毅也要跟上,被聂青婉打发着去忙自己的了。 聂青婉带着浣东和浣西去竹风院。 谢右寒躺在床上,床边坐着王云峙,祝一楠已经过来给谢右寒喂过药,也号过脉,换过纱布,换过药,这会儿下去忙中午的药了。 王云峙的脸色不大好,但情绪尚好。 昨天王云峙之所以跟谢右寒分开,是因为他在大殷帝国的西市里意外地看到了元令月,能在这里看到元令月,王云峙不得不表示出惊喜,所以王云峙才重色轻友地将谢右寒撇下了。 而这一撇下的后果居然害的谢右寒差点儿丧命! 王云峙想,若他没有撇下谢右寒,跟他一起回府的话,绝没有这样的事情。 王云峙很自责。 而看到谢右寒伤这么重,又从谢右寒嘴里听说了昨晚上的事情,再联想到昨晚上元令月的忽然出现,王云峙就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做的了。 旁人不认识元令月,不知道元令月是做什么的,可王云峙很清楚。 元令月掌管江湖上暗杀界第二把交椅的暗月楼,专做杀人的买卖,江湖人从不与皇权打交道,但杀人不分富贵贫贱。 暗月楼能横空出世,稳坐暗杀界第二把交椅,就是因为暗月楼什么生意都敢接。 本身,元令月的身后,也是强权,掌轩辕王朝一半军力以上的元家,那也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而元令月又嫁给了轩辕王朝的三太子,这名声,也不是谁想比就能比的,强权加威望,倒让元令月越来越大胆了,连大殷帝国聂氏子弟都敢杀。 聂氏出了一个天神一般的太后,元令月不知道动了聂氏的人,就是在向神挑衅吗? 是,大殷的太后死了,可大殷的聂氏还没倒。 王云峙是气的,也是恼的,气元令月太大胆,也气她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接生意,恼她的杀手伤了谢右寒,但知道那个杀手被陈温斩斩了后,他又替元令月难过。 王云峙知道,暗月楼的杀手全都是元令月的忠仆,有很多是她行侠仗义救回来的人,所以那些人才对她如此死忠,还有一部分是从元氏旧部出来的老将,是伺候元令月的人,他们对元令月而言,不单是杀手,更似亲人。 如今杀手死了,无异于是死了一个亲人,元令月不悲恸才怪了。 可现在王云峙也管不了元令月了,谢右寒伤的太重,幸好府中还有祝一楠这个御用家医,不怕谢右寒医治不及时。 但即便有祝一楠,王云峙也不放心离开。 昨晚王云峙回来的晚,他本跟元令月坐在月下小酒肆里喝酒叙旧,可元令月忽然之间像是收到了某种讯息,脸色突地大变,将酒杯一搁,站起身,来不及多说话,就立马走了。 王云峙有些惆怅,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多喝了些酒,醉了又趴睡了一会儿,直到店小二喊他,他才醒。 那个时候都近卯时了,王云峙揉揉额头,揉揉眉头,放下酒钱,回了府。 回府倒头就睡,起来就听到谢右寒重伤一事,听说王云瑶当时也在,他赶紧去看王云瑶,发现王云瑶回了宫,王云峙就只好先来看谢右寒。 聂青婉来的时候王云峙还坐在床边,谢右寒的脸、胳膊、甚至是腿都缠绑着纱布,但因为胳膊和腿被衣服挡住了,所以看不见里面的惨状,只一半脸肿着,蒙了一层纱布,纱布下面应该有药,黑漆漆的。 因为这药的关系,谢右寒躺在那里不敢动,亦不敢说话,只一双眸子阖着,阖住了内心里翻腾的闷气和懊悔。 他早该听郡主的话,跟陈温斩学武的,如果他跟陈温斩学武了,昨夜就一定不会受奇耻大辱! 谢右寒狠狠地吸一口气,搁在被子底下的双手无声地攥紧。 正纠结郁闷呢,聂青婉来了,谢右寒猛地睁开眼睛。 聂青婉站在床边,自上而下地看他,见他的脸肿的不像样子了,她先是微叹一口气,然后示意王云峙让开。 王云峙抿抿嘴,让开位置,让她坐。 聂青婉坐下后,伸手摸了一下谢右寒左脸上的纱布,摸到浓稠的药膏,她没担心,反而还极有心情地开玩笑:“这要是治不好,岂不要毁容?原先就叫你跟陈温斩学武呢,你偏不学,这下好了吧,被人打成这样,也真是活该,你要是早点儿听我的,能被人打这么惨吗?” 谢右寒不能说话,因为一说话脸部肌肉就会跟着拉扯,而肌肉拉扯会让纱布和药膏跟着滑动。 可他听了聂青婉这话,着实不舒服,就忍不住开了口,略带委屈的口吻说:“我都伤这样了,你不说些话关心一下,还这么的挖苦我。” 聂青婉笑道:“不挖苦你一下,你不知道痛,不知道痛,又如何能痛定心扉,下定决心呢?” 谢右寒抿住嘴角,漆黑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说道:“这回我会听话的。” 聂青婉点头,伸手将他左脸处因为他的说话而有些皱巴到一起的纱布重新铺平。 那香馥的指尖触在脸上,虽然隔了一层纱布的距离,可依然让谢右寒眷恋痴迷,心速加快,他眼中含了笑,问她:“你的伤养好了?” 他一开口说话,那脸上的纱布又皱巴到一起去了,聂青婉才刚给他抻平呢,这会儿又要抻,她瞪着他:“别说话。” 谢右寒却偏要说话,还笑盈盈的,一看到她,他浑身都不疼了,他执着地问:“你伤养好了没?” 聂青婉无奈,知道自己不回答,他会问个没完没了,就轻启粉唇,说道:“养好了,痂子已经掉了,晚点儿用些祛疤膏,就会看不到伤痕了。” 谢右寒一听,终于是放心地点点头,那一天她被箭射中的惊心一幕也似乎从心头淡了下去,虽然每每回想到那一幕,心脏依然会揪紧,但她养好了伤,她如今也完好无损,他就真的放心了。 谢右寒问:“你是因为养好了伤才回来的,还是听说了昨夜的事才回来的?” 聂青婉一边儿十分耐心地给他抻着脸上的纱布,一边说道:“听了昨晚的事,皇上要回来主持朝议,所以我也回来了。” 谢右寒看着她,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这些伤看着重,其实很好养,养几天就好了。” 聂青婉还没应声,旁边被聂青婉挤走的王云峙打趣一句:“呵,刚某个人可不是这样说的呀,祝一楠也不是这样说的呀,祝一楠说你伤了三根肋骨,两根肩骨,脸骨好像也伤了,细养的话得养半年,粗养的话至少得养三个月,那之后你才能像个正常的练武人一样动武,就算一个月内骨头都固定归位了,养起来了,也只是能正常走动罢了,却不能动武的,难道我听错了?” 谢右寒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王云峙一眼,又冲聂青婉道:“别听他胡说,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清楚。” 聂青婉轻轻地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谢右寒一愣,耳根跟着泛红,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眸光渐渐变得棉软。 聂青婉拿开手,说道:“好好养着,我抽空就回来看你,你为了救聂北,差点丧命,这个大恩,我会一直记着。” 谢右寒微垂下眸目,说道:“当时的情况,不管是谁遇上了,都会救聂北的,而且,我救聂北跟你也没关系,你跟我扯什么恩?” 聂青婉跟聂北是什么关系,谢右寒并不知道,聂青婉也不会说,便道:“嗯,你不要说话了,好好养着吧。” 谢右寒看了她两眼,觉得她有点儿奇怪,但她来看他,他又高兴,就很是听话地点了下头,闭上了眼睛。 聂青婉站起身,掏出袖兜里的丝帕擦了擦手指,手指黏了药膏,她一边擦一边冲王云峙使了个眼色,然后往外面走。 王云峙看了一眼谢右寒,跟着聂青婉出去。 浣东和浣西也要出来,被聂青婉拦下了,聂青婉让她二人先伺候在屋内,看着谢右寒。 浣东和浣西于是就留在了屋里面。 聂青婉和王云峙走到院子里,找了一个阴凉的树下,站着。 聂青婉还没开口问话,王云峙率先问:“云瑶怎么没跟你回来?我听说她进宫了。” 聂青婉说:“她昨夜没睡觉,我见她精神不好,就让她去睡觉了,出宫的时候她没醒,我就没叫她。” 王云峙哦了一声,又问:“云瑶受伤了吗?我今天回来没看到她人。” 聂青婉说:“没见她哪里受伤,她自己也说没受伤,但听她说冼弼给她开了药,应该多少受到了波及,应该不严重,你不用担心,等她睡醒,让她回来,你给她看看。” 王云峙说了一声好,聂青婉问他:“昨夜你没跟谢右寒在一起?” 王云峙微叹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自责,他虽然不想提起元令月,但觉得对郡主,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就将昨晚他半道碰到了元令月,又让谢右寒先回府,以至于让谢右寒受到如此重伤的事情说了。 说完,聂青婉眉头一挑,语气里颇为古怪:“元令月?姓元,是轩辕王朝元氏武门后人?” 王云峙轻声道:“嗯。” 聂青婉问:“她何故突然来了大殷帝国?” 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哦,轩辕凌来了大殷帝国,所以她也跟来了。” 王云峙怔然一惊:“轩辕凌也来了大殷帝国?” 聂青婉轻瞥他一眼,点头:“嗯。” 王云峙跟元令月以及轩辕凌之间的关系,作为郡主的华北娇不知道,身为太后的聂青婉也不知道。 聂青婉也不关心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她比较在意王云峙提起元令月时的那个口气,尤其在说到谢右寒受伤的时候,那语气里略有僵硬,还有责备。 聂青婉问王云峙:“元令月不单是元氏武门后人,还有别的身份吧?你之前一直游走在江湖,按理说应该不认识轩辕王朝的将门后人才对,可你提起元令月,似乎感情颇深,而且,你能为了这么一个女子撇下谢右寒这个兄弟,可见此女与你,不仅感情颇深,而且还深交匪浅,那么,此女必定也混迹于江湖,而这么巧也来了大殷帝国,大概跟昨晚的刺杀有关吧?” 王云峙苦笑,清俊的眉眼望向聂青婉,说道:“郡主自打进了大殷帝国的后宫,这脑袋越来越聪明了,都赶得上聂北那个十六阎判了,莫非这大殷帝国的皇宫当真是神之王殿,受神泽滋养的?不然怎么让郡主脱胎换骨了似的。” 聂青婉心说,本来就脱胎换骨了。 聂青婉没应这句话,只是沉静地说:“不要岔开话题,元令月是不是跟昨晚的刺杀有关?” 王云峙表情一敛,沉默聚散在眼眶,面色也微微地沉了下来,他寻思了半晌,还是将元令月的第二重身份,也就是她在江湖上的身份说了出来。 聂青婉听了之后,备为惊奇地咦了一声,不可谓不震骇,她心想,嘿,这可真是赶巧了,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时时有意外呀! 陈府买凶杀人,联系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暗杀机构,偏巧这个暗杀机构是元令月掌管,而元令月又是轩辕凌的妻子。 如今轩辕凌也来了大殷帝国。 元令月的人伤了聂北,轩辕凌的人又被聂北扣了,这算不算元令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轩辕凌出了一口气? 陈温斩斩了元令月的人,背叛买卖协议,那暗月楼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哪怕不找陈府算帐,也定会找陈温斩算帐,那么陈温斩就跟这个元令月,甚至是跟整个暗月楼,搅成一团。 聂青婉要与轩辕凌谈生意,不方便出面,正愁缺个明正言顺的接头人。 虽说聂北伤了,刑部之事全落在了华图手中,聂青婉可以让华图来当这个接头人,但华图太忠殷玄,聂青婉可以为了修补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关系而让华图去接触华子俊,却不会把查太后之死这样的事情交给华图,所以,就非陈温斩莫属了。 而陈温斩这一去,大概就是羊入虎口,身现囹圄了。 呃,就当是对陈温斩将了聂北一军的惩罚吧。 聂青婉笑了一声,想着这事情真是越来越玄妙了。 聂青婉说:“等抽空了,你喊这位元姑娘出来聚一下,她既是你的朋友,又伤了谢右寒,怎么着也得上府来赔个不是的。” 王云峙道:“嗯,我会找她的。” 聂青婉说:“等人请到华府了,也派人知会我一声儿,我也想见见这位元姑娘,能嫁给轩辕凌,又生于元氏将门之后,且在江湖上混的如此风生水起,这个姑娘一定十分了得,光听这样的名声就极想见一见,更不说,她还如此大胆,敢掺和大殷帝国两大权臣相斗之事儿,且派出杀手,暗杀聂北。” 王云峙一愣,连忙说道:“暗月楼是江湖上的暗杀机构,只讲江湖规矩,有人给了钱,他们就出力,这跟掺不掺和没关系,只是生意罢了,你不要……” 话没说完,聂青婉就笑着打断他:“你喜欢她?” 王云峙噎了噎,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他在江湖上的事情,他基本不对家人们说,王云瑶都不知道,更不说郡主了。 聂青婉见他不应,看神色也知道他喜欢元令月,而且他急急地想要为元令月开罪的样子,完全是护犊子的样子,不是喜欢,是十分的喜欢。 聂青婉道:“情是情,事是事,要分开对待,当然,我想见她也不是冲着要为难她去的,就只是纯粹地慕名看看罢了,你不要紧张。” 王云峙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郡主是故意的吧?” 故意套他的话,故意套他的感情。 聂青婉笑道:“放心吧,你喜欢元令月这事儿我不会说的,毕竟人家可是轩辕王朝的三太子妃,如今三太子也在呢,知道你觊觎人家的太子妃,指不定人三太子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我可不想看到因为你而两国兵戎相见。” 王云峙揶揄:“轩辕王朝又打不过大殷帝国。” 聂青婉说:“是打不过,但人家轩辕凌也许打得过你。” 王云峙一听,沉着脸不应话了,他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还真打的过。 聂青婉见王云峙一脸难看且不说话,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她笑了笑,不管王云峙和轩辕凌以及元令月之间的感情事儿了,她只是必须要见一见这个元令月罢了,其它的,无关紧要。 第150章 一路缘份 聂青婉返回到谢右寒的屋子里,又看了谢右寒一眼,然后带着浣东和浣西离开了。 张堪带着人将马车驶出华府,原本应该要朝皇宫回的,可聂青婉让他拐到揽胜街上去,她要去李府,看一看李东楼。 张堪今日一早进了宫,听说李东楼受了伤后就很想来看李东楼,但因为皇上和婉贵妃回来了,他又被皇上调到了婉贵妃身边,故而分身乏术,就只好忍着,没来。 原本张堪想着等中午抽个空,或是等晚上换了岗再来看。 可还没等中午呢,婉贵妃就要带着他去了,张堪内心一喜,他几乎顿都没顿,扬起马鞭就飞快地抽着马赶去了李府。 李公谨上朝去了,虽然儿子受了伤,但他却不能因为儿子受伤而不上朝。 不过在上朝之前,他还是写了一封信让文纪派人送到大名乡给夏凌惠,让她赶快回来,照顾儿子。 夏凌惠接到信的时候袁博溪还没接到殷玄的信,李公谨上朝的时间很早,这个时候临水舍居里面的人都还没醒,就只有王芬玉起来了。 王芬玉负责照顾夏谦的日常起居,包括早饭,义铭年纪大了,王芬玉也不让他操劳,平时临水舍居就只有三个人,王芬玉一个人打理,很是轻松。 早餐也不会这么早起来做,大都是辰时醒了,再去烧火做饭,那个时候做的早饭也是热乎乎,家里是两个老人,这饭也不能凉了吃。 但夏途归来了之后,这府上就多了两个人,不过好在二舅妈是个操持家务的能手,王芬玉反而轻松了,这早饭、中饭和晚饭大多都是二舅妈在张罗。 但夏凌惠和李玉宸这对母女也来了后,王芬玉就不让二舅妈一个人张罗了,偶尔也会早起来打点。 因为人多了,菜就多了,耗费的时间也多,为了能在辰时吃上饭,不是王芬玉早起备菜,就是二舅妈早起备菜,偶尔夏凌惠也会跟着早起。 昨天王芬玉已经跟夏凌惠和二舅妈说了,今早儿她起来备菜,故而,那两位就没起。 李玉宸是不做任何家务的,她也不会,只会睡懒觉,王芬玉也没指望她。 清晨的临水舍居极为僻静,所以,当哒哒的马蹄声响在门口的时候王芬玉一耳就听见了,王芬玉想着,这一大清早的,谁会来临水舍居呢? 因为声音离的远,又不确定就是来临水舍居的,王芬玉就站在厨房里没动,直到敲门声传来,王芬玉这才去洗了一把手,然后过来开门。 见是李府家丁,王芬玉愣了一下,可家丁什么都没说,只把信送给她就走了。 王芬玉拿着信,敲了夏凌惠的房门。 夏凌惠还没醒,不过也快醒了,她是李府的主妇,哪可能像孩子一样贪睡,基本上睡到这个时辰也够本了,舒仁已在隔壁的下人房收拾,王芬玉敲开了门,将信拿了进去,递给夏凌惠,说:“李府家丁送来的,不知是什么信,三姨看看吧。” 夏凌惠嗯了一声,伸手接信,接信的时候还在想,能是什么信,肯定是李公谨想她了,写信让她回去。 这么想着,嘴角就逸了一丝笑,可等将信展开,看完,哪还笑的出来了。 她面庞一白,大惊出声:“信中说东楼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你三姨父让我回去照顾他呢!” 夏凌惠急的跺脚,匆匆将信搁下,扬声冲门外喊:“舒仁!舒仁!” 舒仁刚拾掇好,听到夫人喊她,还如此急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三两步奔过来,急声问:“怎么了,夫人?” 夏凌惠急道:“快来伺候我更衣,咱们回府,东楼出事了!” 舒仁一听,当下心一惊,赶紧进屋,先是伺候夏凌惠穿衣,再洗漱梳发,这过程中,舒仁还是问了李东楼到底出了什么事,夏凌惠说信中没写太多,只说李东楼出事了,还是大事,舒仁见夫人这么惊慌,也不问了。 王芬玉弯腰拿起被放在桌子上的信,一字一字看,看完,她将信搁下,进去劝慰夏凌惠,说道:“三姨,你也别着急,信中虽写东楼表弟受了重伤,却说他的身子无碍,你既急着回去,现下也还没做饭,我先出去给买些包子带上,你在路上吃。” 夏凌惠道:“不吃了,我这就走。” 说着,想到李玉宸,顿了一顿,又对王芬玉说:“先不要跟玉宸说这事儿,我先回府看看,等我送了信来,你再说,让她先在这里玩着,她说婉贵妃不回宫,她就不回宫,那就让她等婉贵妃回了宫之后再回去吧,难得她回来一趟,让她玩开心些。” 王芬玉点头:“我晓得。” 夏凌惠便不再多说,想到夏谦这会儿可能还在睡觉,她也不去打扰他了,又对王芬玉说:“等爹醒了,你就对他说实情,我也不去向他辞行了,免得扰了他睡眠。” 王芬玉又点点头。 夏凌惠便不再多言,喊了舒仁就走,之前来的时候是家丁赶的马车,现在回去也是家丁赶马车。 等夏凌惠和舒仁走了后,王芬玉看了一眼那信,拿起来,塞进了袖兜,然后继续去厨房备菜。 二舅妈晚了半刻钟也在起床,夏途归也在起床,李玉宸还在睡,夏谦和义铭也差不多在悠悠转醒,等二舅妈穿好,收拾出来,也去厨房帮王芬玉。 王芬玉就对她先说了夏凌惠和舒仁已经回了陈府一事,二舅妈愣了愣,问王芬玉夏凌惠怎么突然就回去了,王芬玉也没隐瞒,将李东楼受伤需要人照顾一事儿说了,二舅妈唏嘘,亦表现出担忧,等饭菜摆上桌,王芬玉去喊李玉宸,想着三姨前脚交待了这事儿不能对李玉宸说,但哪能不说,她无缘无故地走了,李玉宸肯定要问的。 所以,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桌前,王芬玉就将这事儿说了。 这么一说,李玉宸就啊了一声,惊问:“东楼受了伤?” 王芬玉说:“信中是这样写的。” 她说着,掏出袖兜里的信,先是递给夏谦,夏谦看了,这才给李玉宸,李玉宸看了,又被夏途归夺了过去,等夏途归看完,这才落在义铭手上看。 几个人全部看完信后,夏谦问李玉宸:“你与婉贵妃相交,觉得婉贵妃这人怎么样?” 李玉宸不明白李东楼受伤了,外公不问李东楼,问婉贵妃做什么。 李玉宸看着夏谦,说道:“外公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谦温声说:“就是问问。” 李玉宸想了想,开口说:“婉贵妃的性子极好,跟我们西苑的几个小主都很合得来,而且,她非常爱打牌呢!” 说到打牌,李玉宸就非常起劲:“虽然这个婉贵妃是晋东之地的遗臣郡主,可她对大殷帝国宫内所玩的牌九却份外熟悉,哦,应该说她很聪明,看我们玩了几把就会了,而且,技术非常好,我们西苑的几个小主都玩不过她。” 王芬玉忍不住白她一眼:“你真是成了牌迷!” 李玉宸笑道:“在后宫那种地方,若是不找个乐子解闷,那我得被憋成抑郁,哪可能还这么安安稳稳坐你面前,开怀地跟你正常聊天啊。” 王芬玉一噎,却又无端的在内心里一疼,虽说很多女子都想进宫,都想封妃,都想获宠,都想母仪天下,可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受得住那样的寂寞,受得住那样的孤苦,受得住那样的冷清,也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入宫,至少,李玉宸就不愿意,但她还是为了家人,宁可赔上自己的一生,玉芬玉从不认为自己是懦夫,可在这一点儿上面,她确实没有李玉宸勇敢,也没有李玉宸有魄力。 王芬玉忽然沉默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李玉宸的手。 李玉宸看了她一眼,笑着表示自己没事,三年过去了,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虽然身在后宫之中是寂寞孤独了些,但好在西苑还有那么多小主陪她呢,如今又来了个婉贵妃,她更加不会寂寞了。 李玉宸说完,夏谦沉默着将一筷子菜喂进嘴里,不应话,可眉色微沉,他在想什么别人都不知道,李玉宸瞅了他一眼,王芬玉也瞅了他一眼。 夏途归想到那天被婉贵妃宣进宫的情景,还有后来他被聂北问罪,到现在皇上因为婉贵妃而离开皇宫,李东楼受伤,仔细想来,似乎一切事情都因这个婉贵妃而起,御辇出事是因为她,聂北出山是因为她,陈温斩被贬也是因为她,他被丢官也是因为她,皇上离宫也是因为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是因为她,而爹从来不关心朝中之事,却忽然问了李玉宸,婉贵妃这人怎么样。 夏途归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夏谦,说道:“爹,你是怀疑……” 话没说完,夏谦冷扫他一眼:“吃你的饭。” 夏途归一噎,闷闷不乐地抿了一下嘴角,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垂头吃饭去了。 二舅妈和义铭都不说话,乖乖地当透明人。 虽然他二人也担心李东楼,但信中写了,李东楼虽然伤的重,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就是要花时日休养。 李玉宸原本就觉得夏谦问那句话有些反常,如今见夏谦喝止了夏途归打算说的话,李玉宸眉梢一挑,原本也想开口问一句:“外公是觉得婉贵妃有问题?” 可看夏谦那一脸‘谁说话谁就滚蛋’的脸色,她最终没敢问。 王芬玉慧智兰心,自然也知道夏谦这话问的奇怪,虽然她也疑惑,但她没有开口问,她一直侍奉在夏谦身边,自然知道夏谦是什么性子的人,王芬玉眼眸转了转,说起那天去看聂青婉,聂青婉十分客气地说要来临水舍居拜望一下夏谦的事情。 提到这个话茬,夏谦倒是极为主动地接了过去,夏谦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婉贵妃来府上看他,还问王芬玉:“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王芬玉笑道:“没说时间,但我想应该今天会来吧,前日说的,搁了一个昨日,今日应该会来,总不会搁太久,府上我都打点好了,也收拾了一间可以临时休息的房屋。” 夏谦点点头,脸色似乎好了那么一些,但却不再说这个话题,提起筷子,说道:“吃饭吧。” 王芬玉于是也不多言了,安静地吃饭。 可是,刚吃完饭,正跟二舅妈一起收拾桌子,门又被敲响了,义铭去开的门,开了门,见谢包丞站在门外,义铭松开手,冲谢包丞拱了个手礼,笑道:“谢公子,这么早?” 谢包丞道:“嗯。” 他问:“芬玉在吗?” 他这自来熟又直呼芳名的行为让义铭着实讶了一下,义铭知道前日王芬玉出去给这个谢公子当向导了,晚饭都没回来吃,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义铭不知道,他也没多嘴问过,现在看来,那一日表小姐和这位谢公子处的不错。 义铭笑了笑,说道:“在呢,刚吃完早饭,她在收拾桌子。” 谢包丞自然不是随便胡乱叫的,对待别的女子他也从不直呼芳名,当然,自家人除外,他平时叫王云瑶,偶尔也会直呼芳名,但那种直呼跟这种直呼就不一样了。 在谢包丞看来,前日他已经跟王芬玉定下了恋爱关系,他理应要喊她名字的,再左一个‘王姑娘’,右一个‘王姑娘’,不是显得生分了? 谢包丞听说王芬玉在忙,虽然脸面略有着急,却并不催促,只是说:“那我在门口等她一会儿。” 义铭哪可能让他在门口等,不说他跟表小姐是不是有关系,就算没关系,对待一个上门的客人,也没有让人在门口等的道理。 义铭说:“进屋里来等吧,这天热,坐屋里凉快。” 谢包丞笑道:“不了,你去对芬玉说,我在门口等她,如果她忙完了,让她来见一下我。” 义铭眼见劝不进来,也不劝了,就敞着门,进屋去喊王芬玉。 王芬玉知道谢包丞来了,还候在门口不进来,她颇觉得好笑,想着这人那天那么直接,胆子都冲天了,还会胆怯着不敢进她的家门? 王芬玉搓搓手,让二舅妈先忙,她去见人。 二舅妈应了一声,王芬玉便出来了。 走到门口,没见到人,她便出去,一出去又见谢包丞在手试木桩,她抱臂笑了一声,打趣地问:“你别说我家的栓马桩又松了,你又给帮忙加固了一遍,我可承两次恩的呀。” 谢包丞听到她的声音,站起身,转过脸,笑着看她,拍了拍手,走过来,冲她看了两眼,说道:“我只是检查一下,没松,上回是我加固,怎么可能会松。” 王芬玉笑问:“来找我做什么?” 谢包丞脸上的笑敛了敛,伸手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来的时日短,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会遇见你,这是临时买的礼物,原想着能呆一些时间,多陪你几天,抽好的东西再买给你,但没时间了,等下次你回帝都怀城了,我再拿别的礼物送你,我要走了,谢右寒受伤了,我得回去看一眼,婉贵妃和皇上也已经回宫,王妃和世子已经接到了皇上的信,他们正在收拾行礼,如果右寒没受伤,我还是可以留下的,但他无缘无故受了伤,我实在放心不下。” 王芬玉一听,脸上的笑也倏地一滞,她微惊:“你弟弟也受了伤?” 谢包丞挑眉:“也?” 王芬玉面色微沉,说道:“李东楼也受伤了,我二姨一早接到的信,她天没亮就走了。” 谢包丞薄唇一抿,把小盒子往她怀里一塞,又把她往怀里搂了一下,然后松开,说道:“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不停留,原本皇上的信中只写了谢右寒受了伤,让他们最好回府,而且知道婉贵妃也已回了宫,王妃和世子自然不会再留在大名乡,只是谢右寒为何会受伤,他三人都不清楚,皇上没写,他们目前也打听不到,各种猜测都有,但从来没往太深的地方想。 如今听到王芬玉说李东楼也受了伤,这就不能不让谢包丞多想了,他虽马大哈,可他不是弱智。 谢包丞一股作气地回到客栈,袁博溪和华州差不多也收拾好了,就等他回来,见他走了进来,华州笑问了一句:“见着人了?” 谢包丞点头:“嗯。” 他抬头看看华州,又看看袁博溪,说道:“王芬玉说李东楼也受了伤,李夫人一大早就赶回去了。” 华州一怔,分秒间就察觉出了不同寻常,他蹙着眉头轻声道:“谢右寒受了伤,李东楼也受了伤,一个是御林左卫军统领,一个是禁军统领,就算因为妹妹出了宫,谢右寒这个御林左卫军统领闲的没差事了,但也还是御林左卫军统领,这怎么就这么巧了,二人都受了伤。” 袁博溪说:“猜也猜不到是怎么回事,还是先回府,回去了就知道了。” 谢包丞道:“嗯,得尽快回去,我十分担心右寒。” 于是一行人赶紧下楼,谢包丞驾马车,桂圆坐在他的旁边,华州和袁博溪以及管艺如和曲梦都坐进了马车里面,因为正是辰时三刻,古木苏街又是一条美食街,这会儿正是人声熙攘的时候,马车行的很缓慢,谢包丞焦急,挑了一角车窗往外看的袁博溪忍不住说道:“当初选这里的时候是为了吃饭方便,如今出去倒极不方便了。” 华州说:“当初也没想到会回的这么急,而且还赶在这么个早上。” 袁博溪道:“肯定是发生了大事,不然皇上不会忽然就带着北娇又回了宫。” 华州说:“反正不会是小事,连李东楼都受了伤,可能还有别的事情我们不知道。” 袁博溪松下帘子,叹道:“也不知道谢右寒伤的怎么样了。” 华州说:“母妃放心,府中有祝一楠呢。” 袁博溪点点头,便没再说话了。 王芬玉送走了谢包丞,进屋,发现二舅妈已经将桌面收拾干净,去了厨房,二舅妈也已经大包大揽地在洗碗收拾灶台,她就不插手了,她进屋去找李玉宸。 还没走到李玉宸的房间,就在外面碰到她。 李玉宸说想回去。 李玉宸也担心李东楼呢,哪可能真的一个人没心没肺地住着。 王芬玉道:“你也着实得回了,刚刚谢包丞说,皇上和婉贵妃已经走了。” 李玉宸一愣:“啊?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芬玉摇头:“不晓得,谢包丞没说,我也没问,不过应该是一大清早就走的,因为昨晚随海公公还来了呢。” 想到谢包丞说谢右寒也受伤一事,王芬玉就觉得肯定是帝都怀城发生了大事,不然皇上不会走的如此匆忙。 又想到谢包丞说袁博溪一行人正要走,她立马冲李玉宸说:“你就坐晋东王妃的马车一块回吧,你一个人也不会骑马,搭个便车算了。” 李玉宸道:“不好吧?” 王芬玉说:“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李玉宸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细软,就是来给王芬玉说一声的,康心正在房中打结,等李玉宸和王芬玉说完话,她也拿了包袱出来,王芬玉就不由分说拉了李玉宸就走,二人走的很快,谢包丞的马车好不容易慢腾腾地赶出古木苏街了,就被这两个姑娘给拦住了。 谢包丞匆忙吁住缰绳,虎着脸跳下来,冲王芬玉道:“怎么这么鲁莽呢,我刚要是没拉住,你不得直接撞马上了?” 他瞅着她,笑问:“来专门送我的?” 王芬玉道:“我是着急,不然干嘛拦你的马车,算是送你吧,顺便也送送我表妹,我表妹也要回怀城,她一个姑娘家,也不会骑马,让她搭你们车一程,正好你们都是要回怀城的,也不绕道。” 谢包丞看了李玉宸一眼,说了句:“我去问问王妃。” 王芬玉嗯了一声,谢包丞就走到窗户边上,把外面的情形向里面的人说了,得到里面的人允许后,谢包丞让李玉宸和康心都上了马车。 等二人上去了,谢包丞冲王芬玉道:“你要不要也回怀城看一看李东楼,我把你也捎带上。” 第151章 神座归位 王芬玉笑说:“不用了,快赶你的马车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调侃我。” 谢包丞笑了一声,原本也知道王芬玉不会跟他一起回怀城,他也真的只是调侃一下她,闻言,他冲她扬了一下手,返身上了马车,往前赶路去了。 李玉宸上了马车后冲里面坐着的袁博溪含笑打了个招呼,又朝华州打了个招呼,虽然李玉宸是宸妃,按理袁博溪和华州都要起身见个礼,但马车不大,起身也只是弓着背,又不方便,加上如今他们都在外面,跟李玉宸也算熟悉了,撇开夏途归那件事情,袁博溪还是挺喜欢这位宸妃娘娘的,故而也没跟她太见外,热情地招呼着她到边上坐下,又让管艺如和曲梦倒茶拿点心。 华州坐在那里没动,微阖着眼睛。 桂圆坐在华州旁边,时不时地掀一下车帘。 李玉宸进来的时候华州睁开眼打了一声招呼,等李玉宸坐下了,华州就又闭上了眼睛。 袁博溪纵然因为夏途归那件事情把李玉宸给牵怒上了,但聪明人都不会在脸上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亦不会让别人揣测到自己的情绪,故而,袁博溪含笑客气地跟李玉宸聊着天。 女子跟女子聊话,那话题总是特别的多。 这一路袁博溪倒也不寂寞了。 等到了帝都怀城,华州也不浅寐了,在进城前他还跟李玉宸说了几句话,进了城,华州冲李玉宸说:“先送李姑娘回李府吧?” 李玉宸担心李东楼,当即点头:“好。” 华州就让桂圆开了马车的门,朝外面对谢包丞交待,先去李府。 谢包丞听后,没异议,赶马车到李府,李玉宸下车前很是感激地冲袁博溪和华州说:“等八月十五,二位若不嫌弃,到李府来做做客吧?我娘每年八月十五前都会亲手酿桂花酒,做桂花饼,到了八月十五就会拿出来分享,有地道的大名乡风味,还有地道的怀城风味,你们之前应该没有尝过,不妨来尝尝。” 袁博溪笑道:“李姑娘相邀,这哪能嫌弃,若那天北娇也回来了,我带她一块去。” 李玉宸一听就越发高兴,笑着说:“晋东王妃答应了,那可不许食言啊。” 语气里难掩孩子似的纯真。 袁博溪想着这样的姑娘,应该没有那样歹毒的心想,煽动她二舅买凶杀人,但还是不敢敞开了心去与李玉宸攀交,只得点了一下头,说道:“嗯。” 李玉宸就笑着在康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等车帘放下来,袁博溪道:“看上去是个好姑娘。” 华州不接腔,他见李玉宸的丫环已经在敲门了,他就让谢包丞赶紧把马车赶走,免得一会儿李府的人出来了又是一阵寒暄客气。 谢包丞听了,扬起马鞭就将马车赶走了,他想快点回去看谢右寒呢,哪能在这里耽搁。 一行人回到华府,下了马车就一块去看了谢右寒。 而在这之前,聂青婉已经从李府出来去了聂府。 聂青婉要去看聂北,张堪没多想,想着婉贵妃看望了谢右寒,看望了李东楼,不可能不看聂北和勃律,于是,就赶着马车去了聂府。 聂府不同于其他府门,马车进不去不说,人也进不去。 张堪闷着一张脸,内心里着实气,可面上又不敢气,对着这聂氏的这道门,他压根连气的资格都没有。 张堪坐在马车上,看着聂青婉和浣东浣西被聂府的看门人岑善迎了进去,然后大门合上。 门一合上,隔绝了内外,隔绝了前世今生,岑善就眼睛一红,往聂青婉的脚边一跪。 聂青婉知道他跪的是谁,不是婉贵妃,而是聂府的主子,大殷的太后。 聂青婉朝两边的浣东和浣西看了一眼,这二个丫环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多少还是露出了一点儿疑惑。 是啊,聂青婉回华府,凃毅因为是自家家臣,可以不用给聂青婉下跪,拱手见个礼就好。 可去了李府,李府里的文纪也没给聂青婉跪地行礼,只是行个了手礼。 这本身也没错,聂青婉不管有多得宠,也只是个妃子。 李府是官门,府中管家也最多是冲她行个手礼。 而聂府虽隐退了,但如今聂北担刑部提刑司,地位等同三公,再加上聂府之前的威声,这聂府里的人见了婉贵妃,大概连手礼都可以免了的。 但岑善没免,还一下子跪了下去。 两个丫环稍稍露出些不解,也在情理之中。 但聂青婉没管这两个丫环,也不管她们是不解还是疑虑,还是多想,她只是又收回视线,冲岑善说:“起来吧,带我去看看聂大人,我听说聂大人受了伤,实在不放心,就过来看看,看完也要回宫的,皇上太忙,来不了,我便替皇上看了,回去也好让皇上省省心。” 岑善听了,就双手支地,站了起来。 如今聂府的人,上至主人,下至仆人,全都知道如今的婉贵妃就是已亡太后,面对这样的婉贵妃,他们何以不激动? 岑善站起来后,双眼带着涌动的喜悦之情,但他努力克制着,余光扫向浣东和浣西,喊了两个家丁过来,让他们带这两位姑娘去休息一会儿。 浣东和浣西又愣住了,想着聂府待客果然够客气,她们只是奴才,当不了他们这般客气,正要开口拒绝,聂青婉先一步开口说了话。 聂青婉冲她二人道:“去吧,难得有机会来一趟,这聂府可是高门大户,来了自然要好好看看,我先去看聂大人,你二人就不必跟着了,先让聂府家丁带你们转转,稍后再过来。” 浣东和浣西听了聂青婉这样的交待,只好跟着那两个家丁一起走了。 等她二人彻底离开,聂青婉这才露出眼中的真情,看着岑善,笑着说:“三年没见,你长高了。” 岑善眼眶一红,泪涌进眸底,他伸袖一擦,嘴角却控住不制地扬起,心里是高兴的,可出口的话却泛着心酸:“我其实没变,个子长到这个岁数,也算定了,只是因为太后很久没见我了,所以才觉得我又长高了。” 岑善今年十九岁,是聂府的家奴,岑善的父亲岑真,是聂公述那个年代的门卫管事。 那个年代的聂家,门庭显赫,光辉如日,每天上门拜访的官僚、官妇,小姐、少爷、有志之士、有能之士、商人、学士多不胜数,有文客有武客,有冲女子家眷来的,有冲男子官爵来的,所以那个时候的守门人说是门卫,其实也算半个管家,管着门口所有访客之事。 当时的门卫有三个,一个登记内府访客,一个登记外府访客,一个登记来客礼物和记帐。 但岑真不是其中的三人,他是管事,大多负责接待贵重来宾,然后向当家人引荐。 岑真去世后,温尺当了几年门卫管事,温尺去世后,已经长大的岑佑又担了门卫管事,岑佑是岑善的大哥,如今也还在聂府,只不过没在门口了。 从聂府抽退朝堂,归隐避世后,原来的三个门卫就全撤掉了,岑佑也不在门口值事,换了岑善去盯着。 这是轻闲的活儿,却又不是那么好办的活儿,岑善年幼,在未来又要接岑佑门口管事的班,所以就把他先放门口历练,这一历练就好几年,聂青婉没死之前岑善就已经在门口打点了,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算真正的门卫,只能算学徒,现在当真能独当一面了。 岑善说完,聂青婉目光微微转动,望向迎门厅外侧的台阶。 聂府的迎门厅很大,两边坐席,旁侧开门,中间铺着两道门宽度的红毯,当然,如今已经没有红毯了,只余岁月磨砾下的尘土气味,可门厅的结构没变,架构没变,还是那样的雕梁画栋,起檐飞势,形如天宫。 聂青婉轻轻抬步,走向那个台阶,再顺着那个台阶往下,是一道壁石影墙,影墙上有工匠们雕刻的祥云图案,仙鹤驾雾,甚是奔腾,再过去就是厢廊,前厅,周边角门无数,却都是熟悉的模样。 聂青婉在这里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如何走,她不用岑善带领,一个人熟练地穿过各大穿堂、抄手游廊,去了聂北的院子。 这其间有很多聂府的下人们看到了她,都惊疑奇怪。 聂青婉不想惊动这些下人们,就没有理会。 岑善也不介绍,只沉默地跟在聂青婉身后,随她一起,往西走。 西边住着小辈们,南边住着父辈们,东边住着祖辈们,北边住的全是女眷。 当然,聂府门庭大,已分不出是几进院了,总之院中有院,重中有重,几复多繁,但不管是哪一个院,都是按这样的入住方式住的,包括下人们。 聂北住西边的千障院,千障这个名字来自于一叶障目,聂北自己起的,说是警示自己。 千障院的门口栽种着大麻花,一种四季都不会凋谢的粗植,门口没人,进去之后才看到洒扫的仆人和丫环们。 仆人和丫环们陡然见到有人闯了进来,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被紧接着进来的岑善用一个嘘嘴的动作给制止了。 仆人和丫环们看看聂青婉,纷纷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聂青婉提起裙摆,熟悉地走到聂北所住的那个主屋,看到主屋外面守了两个丫环,聂青婉一愣。 聂北是从来不让丫环守他的屋门的,大概因为受伤的缘故,得有人随传随应,勃律也伤了,伺候不了他了,所以换了两个丫环。 两个丫环看到聂青婉,倒没有惊慌,因为她们看到聂青婉,也看到了岑善,而能被岑善带进来走到这里的人,必定是贵客。 两个丫环也不问聂青婉是谁,来做什么,只很有教养地冲她福了个礼,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十六爷在休息,大老爷说,最好不要进去打扰他。” 聂青婉轻声道:“嗯,我就只是进去看看他。” 两个丫环扫了一眼岑善,岑善扬了一下手,她二人便不多说,一个往后退,一个去开门,开门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门打开后,聂青婉轻撩起裙摆,跨了进去。 岑善没跟进去,在两个丫环准备关门的时候,聂青婉又扭头,冲岑善说:“去通知聂府的人去主楼,等我看完十六哥,我去主楼,跟大家见一面。” ‘十六哥’三个字一过耳,两个丫环当即面色大变,豁的一下扭过头,看向她,那目光里浮动着震惊、狂喜、以及惊心的激动。 聂青婉没看她们,见岑善点了头,她便进去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去一趟华府,又跑一趟李府,早上的时间用去了大半,进了屋,差不多都要巳时二刻了,聂金华开了药,但给聂北换药的工作是聂承在做。 聂承早上吃饭前来过,吃饭后又来过,还有聂家的其他一些人,都在吃饭前后来看过聂北,但过后就又走了。 因为聂金华和聂宗都不让他们呆在这里影响聂北养伤,故而,聂北的屋子里,算很清静。 聂北昨夜被折腾一宿,又身负重伤,今日就睡的沉。 聂青婉进来的时候聂北压根没察觉出来,聂青婉坐到床边了,他也没察觉出来,直到聂青婉弯腰,拿了他一小截头发刷他鼻孔,他才受刺激地打了一个喷嚏,牵扯到伤口,疼的蹙紧眉头,睁开了眼。 这眼一睁,就看到面前摆了好大一张笑脸,他吓的豁的一跳,头下意识的往后一推,做保护自己的姿态。 等聂青婉笑出声,等聂北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聂北这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什么时候从大名乡回来的?又是何时进的我屋?你看我多久了?” 再盯一眼她还拿在手中尚没有放下来的他的头发,他脸一黑,要不是现在两个胳膊不能动,他一定揍她一顿,叫她这么顽皮!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聂北冷哼道:“把我头发放下来!下回再这样闹我,我把你头发剪光!” 聂青婉腾的一下就把那一小截头发甩到他的脸上,拍拍手,揶揄道:“要剪也是剪光你的头发,怎地剪我的了?刷你鼻子的是你头发呀!剪错了吧?” 聂北失笑,把头又摆正,整个人躺好,自下而上地看她,说道:“你就最会讲歪理。” 聂青婉不满了,哼道:“我这理可不歪。” 聂北笑道:“好好好,不歪,我要是不让着你,你一会儿又得刷我了,我们聂府就你最淘气,也最顽皮,得罪不起。” 聂青婉一听就笑了,笑声跟以前一样,咯咯咯的,像银铃。 聂北听着她这样的笑声,目光变得温柔,唇角也染了笑,他问她:“什么时候从大名乡回来的?” 聂青婉止住笑,但唇角依然轻扬,回说:“不大清楚,应该很早,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龙阳宫的龙床上了。” 聂北抿抿嘴:“大概是戚虏一大早去向殷玄汇报了昨晚的消息,所以他连早赶回来了。” 聂青婉说:“大概吧。” 聂北道:“回来了也好,轩辕凌这边要跟进,华子俊和轩辕凌都来了。” 聂青婉说:“我知道,华图昨日写了信,信中都有提。” 聂北挑眉,看着她:“那你也知道我原本是要搜寿德宫,却没有搜成的事情了?” 聂青婉点头:“嗯。” 聂北说:“你知道这些事情,但你不知道寿德宫里有什么,寿德宫里有罪证,那罪证是拓拔明烟请任吉去放的,任吉放了,就在陈德娣的私匣里,这事儿不能再拖了,三两天内陈德娣可能不会动私匣,但时间长了,不保证她不去动,若是让她发现了,这局就破了。” 这件事情聂青婉还真的不知道,她听着这话,面色微微一怔,目光带着一丝盼喜,问聂北:“任吉出来了?” 聂北笑说:“嗯。” 聂青婉激动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在房中走了一圈,又回来,情绪难以克制,只觉得有一股压制不住的欢乐从胸膛里跳出来,她目光闪动着亮光,又坐回了床沿,笑着说:“他还能活着,我当真很意外,知道他在紫金宫后我就很想把他弄出来了,以前没机会,如今,他也该出来了。” 聂北笑道:“十六哥就知道你很想见他,他也很想见你,但怎么出来,这是婉妹妹要考虑的事情了,我可就不费那个神了。” 聂青婉握握手,笑着说:“这事儿我来办,十六哥就不用操心了。” 聂北笑道:“我现在想操心也操心不了了,这往后的事,大概都得你来操劳了。” 聂青婉点了一下头,又问他:“伤的很重吗?” 聂北说:“还能活着养病,这应该不算重。” 聂青婉看过谢右寒,看过李东楼,知道他二人也伤的重,但好在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如今又被救回来,其实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只要好生养着,一定能养回来。 再者,聂府里的药材齐全又珍贵,还有很多是她当太后时期赐下的,那些药,随便一个用下,都是奇药。 再加上聂金华和聂宗以及聂承的医术,聂青婉完全不担心聂北会养不好。 聂青婉说:“那你好好养着,后面的路我来铺,等你养好身体,这路也该铺好了,到时候,你只需要向天人召告就行了,你有十六阎判的威名,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再加上不可辩驳的证据,这诛神之罪,便难以逃脱。” 聂北点头:“嗯。” 又提醒她:“殷玄那边,你要防备着。” 聂青婉说:“我知道。” 聂北要跟聂青婉说的也只是寿德宫有罪证一事,还有任吉和轩辕凌以及华子俊的事情,别的他也没什么说的。 关于昨晚他所遭受到的暗杀,婉妹妹既亲自回了聂府,那一定会去主楼,向家人们传达她的懿旨。 她只字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他操心。 她既已打算全权办理,那他就专心养伤好了,只要婉妹妹出手,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亦没有解决不了的人。 聂北闭上眼睛,冲聂青婉挥挥手:“好了,你看也看了,这下应该也能放心了,我也要睡觉,就不陪你说话了,勃律也在养伤,你想看的话去看看他,不想看的话就走吧,别打扰我休息。” 聂青婉嗯了一声,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了。 出了门,两个丫环极为恭敬地冲她行了个大礼,岑善上前一步,冲聂青婉说:“人都在主楼了。” 聂青婉点点头:“嗯,我先去看一眼勃律,然后过去。” 岑善说了一声好,跟着去了勃律的下人房。 看完勃律,二人就去了聂家主楼。 聂家主楼里,所有人都等在那里,摒气凝神,翘首以盼,他们个个人的脸上泛着红光,泛着喜悦,泛着喜极而泣的光,那眸底湿润泛滥、晶莹热切,注目而庄重,又闪着失而复得的忐忑。 他们都在想,婉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快,那人就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轻盈缓慢,华丽的宫裙没有任何遮挡,翩跹在跳跃的阳光下,迈步间,神情自若,裙底一层又一层的颜色错落张开,像层层绽放来的花朵,明明那裙子只是普通的绿色,可脚步一抬,便变成了姹紫嫣红,仿若她从莲花台上走来,带着满身璀璨,驾临人间。 那脸是陌生的,那眼是陌生的,那娇小的身子也是陌生的,可那眼中的光却如此熟悉,熟悉到让他们热泪盈框。 聂青婉还没走到主楼门口,以聂武敬为首的聂家主人们就一个一个地走了过来,从前到后,跪了一大片。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跪在那里,全体沉默。 如同当年紫金宫被封,他们所有人全体沉默地跪在紫金宫门前一样。 亦如那一天,他们聂氏子弟全体退出朝堂,最后一次跪拜那个万丈城门,跪拜他们心中的山河,跪拜他们心中的神一样,全体沉默。 而在那样的沉默里,他们眼中有泪,心中有痛,满身疮痍。 一朝王座,跌进尘埃。 一朝为神,转身浮云。 而如今,他们同样的跪拜,同样的沉默,同样的眼中有泪,心中有痛,背负了疮痍,可为什么,内心这样的高兴,血液这样的奔腾,灵魂如此的激动。 天神归,王座起。 一朝为神,终身为神。 聂青婉停住脚步,目光从远及近,看着这些三年未见的亲人们,她竟也眼眶湿润,险些落泪,她轻轻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光,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天,她在内心里静静地说:“我回来了。” 四个字在心中落定,眼泪刷然而下。 第152章 凤凰归巢 没有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明白聂青婉这一刻的心情,没有坐过神座的人亦无法理解聂青婉这一刻的心情,没有失而复得过的人更加无法体会聂青婉这一刻的心情。 七岁进宫,到二十八岁身死,这二十一年的岁月,她没有流过泪,可是呀,从重生回来,这短短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流过无数次泪了。 聂青婉想,这或许是好事呢,因为,她也在改变了。 而能变,说明她其实也在进步。 聂青婉轻轻地阖上眼,任眼泪滑落,心中飞起无言的喜悦,日头渐盛,她却感觉不到热,泪入唇齿,也不觉得苦,她只是感受着那一刻自己彻底鲜活起来的生命,在阳光下跳跃,在天地间纵横。 这一刻,她才真正觉得,她活了。 过了很久很久,聂青婉才平复掉这样的情绪,她伸手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又将帕子装起来,走到聂武敬跟前,弯腰,伸手,将他慢慢拉起来,然后冲身后的一众亲人们说:“都起来吧,外面热,我们到主楼里去说话。” 众人一一起身,然后看着她。 聂武敬也看着她,缓缓的打量。 聂青婉嘴角扯了一丝笑,含了半丝调皮的神色任由他看着。 末了,聂武敬说:“除了眼神,其余哪里也不像。” 聂青婉一怔。 身后众人原本是悲喜交加,各种情绪涌心,可听了聂武敬这话,众人一愣,跟着就全都笑了。 这一笑就彻底把气氛给打活络了。 苏安娴不在,聂青婉的姨娘焦茵就先一步众人走过来,拉住聂青婉,左瞧右瞧,笑着说:“还真的是除了眼神颇像外,其余哪里也不像。” 五夫人也走了过来,瞧着聂青婉,笑着说:“只要神韵不变,这面貌如何,倒也不那么重要。” 四夫人附和:“五嫂这话说的对。” 之后很多人全围拢了过来,女子挤在前,男子排在后,拥拥挤挤地进了主楼。 进到主楼后,聂青婉走到了那个主座里坐了,聂武敬这个聂家当家人坐在了她的右下手的位置。 等一席人坐稳,聂青婉就说了昨晚聂北遇刺一事,还有暗月楼元令月以及轩辕凌和华子俊一事。 因为她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故而也没时间跟亲人们斜旧伤情。 聂家的人也知道她亲自回府是为何,也不整那些虚的,就说正事。 聂青婉说昨晚聂北遇刺,是暗月楼所为,还说了暗月楼的楼主是元令月,又阐述了元令月和轩辕凌的关系。 当然,她还提了陈府,提到陈温斩。 而提到陈府,提到陈温斩,聂青婉就说:“这事你们不用管了,陈府我来处理,如今十六哥受了伤,正好可以避过这个档口。” “殷玄想让陈府和聂府自相残杀,目地没达成,他不会收敛,虽说陈府和陈温斩昨晚的行为让人窝火,但不得不说,陈温斩的这一计彻底毁了殷玄的阴谋,他既非要保陈府,非得立功折罪,那我就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去与轩辕凌周旋。” “昨晚刺杀事情败露,陈府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明哲保身,暗中抽退,不会再兴风作浪了,而十六哥这么一伤,殷玄也没了可拿捏之人,聂府也等于再次回归到了风雨不侵中,如此对聂府来说,也算好事。” “十六哥伤了之后,刑部的所有案子他也处理不了了,而没有十六哥的刑部,对陈府来说,也没了威胁,那么陈府会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安全抽退上面,陈温斩为了助陈府安全离开,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倾尽一切来助我,而且他武功高强,能自由出入宫闱,那么,利用他带我的尸身出宫,或是带华子俊进宫,都是件极容易之事。” “聂府跟轩辕凌没交情,跟华子俊也没交情,聂府想管这事儿也管不上,而元令月跟轩辕凌是夫妻关系,陈温斩又斩了元令月手下一个杀手,多少要扯上,如此以来,派陈温斩去做这件事,天时地利又人和,所以,我的意思是,聂家按兵不动,外面的事情,由我来安排就好。” 聂武敬听了,想了想说:“既有你来管,曾祖父完全能放心,如何惩罚陈府,你心中也比我们有数,你自己决断就好,但是暗月楼的人伤了聂北,这事儿可不能就算了。” 聂青婉道:“嗯,当然不能就算了,陈温斩杀了杀手,违背了买卖契约,暗月楼大概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既揽了这担子,那就让他揽到底好了,让他去挫一挫暗月楼的戾气,也让暗月楼去挫一挫他的戾气,我们旁观即可。” 聂武敬笑说:“这主意好。” 聂青婉在跟聂武敬说话的时候旁人一概不插言,这是聂府的规矩,他们听,但不议,若要议,聂青婉自会开口让他们说,她不开口,他们就安静的听。 聂青婉来聂府,一是看聂北,二是看家人,三是让他们暂且安定,不要妄动,不过,聂义和苏安娴她已经在大名乡见过了,但望眼一瞅,没看到聂西峰和聂不为,聂青婉就问了聂武敬,聂武敬就把他二人的去向说了。 聂青婉笑道:“等他二人归来,十六哥的伤也差不多养好了,我这头应该也跟华子俊交涉好了。” 说到华子俊,聂武敬还是忍不住问一嘴:“此人好交涉吗?” 聂青婉说:“不知道,以前没接触过,不过,既姓华,又跟华北娇的本氏有关,应该不难交涉,纵然有前仇,可也有瓜葛,既有瓜葛,就有交集,既有交集,就一定有突破口。” 聂武敬道:“这事儿听上去还得华府那头出出面。” 聂青婉说:“嗯,我心中有数。” 聂武敬便不再说了,问她中午留不留府上用饭,聂青婉摇头,说得回宫,聂武敬便露出不舍,聂家主楼里的其他人也露出不舍,见她站起身要走,所有人也跟着起身,又将她围住了。 聂青婉看着他们,笑着说:“以后……” 她顿了一下,这才又轻声说:“等此件事了结,该偿债的人都偿完了债,我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就能天天看到我了。” 焦茵拉着她的手,惆怅的语气说:“你现在是华北娇,就算到了以后,也跟我们生活不到一起了。” 聂青婉笑道:“所以你们得跟华府处好关系,时常走动,到时候就能不分彼此了。” 聂青婉没说的是,未来她的身份,她会向华府说明。 只是现在,她不便向家人们说,故而,交待了这么一番话后,她就走了。 出来后聂青婉让岑善去把浣东和浣西带到门口,岑善听了,赶紧去,等聂青婉走到门口了,浣东和浣西也被人带着走了过来,浣东和浣西看到聂青婉,立马笑着迎上前,问道:“娘娘看完了?” 聂青婉笑道:“嗯。”又说:“走吧,回宫,出来有好长时间了,累的慌,回去歇歇。” 浣东和浣西虽然隐隐地觉得刚刚是聂青婉故意撇开她俩,但什么都没说,娘娘刚若真的是有意撇开她俩,那也应该有娘娘自己的用意,她们只要伺候好娘娘就行了,别的倒不用去多想。 岑善恭恭敬敬地送聂青婉出府,一路送到门外,看着聂青婉在浣东和浣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这才收回不舍的目光,退身回屋,关了门。 张堪在马车上窝了有一个钟头,这一个钟头里他被太阳晒的下了好几次马车,在门口的屋檐下蹲了好久的荫凉,如今聂青婉出来了,他立马跳上马车,一刻也不耽搁地朝皇宫赶了去,他满身是汗,得回宫找个地方洗洗。 聂青婉借看谢右寒的理由出宫,张堪让禁军去报了殷玄,殷玄知道后,什么话都没说,只让禁军回去,守好龙阳宫,待婉贵妃回来了,再来报他。 禁军听了,说了一声是之后就走了。 等禁军离开,殷玄让随海去把之前放起来的药单拿出来,随海一开始没想起是什么药单,殷玄提示了之后随海才知道,原来是之前明贵妃伤心过度婉贵妃带冼弼去看望,冼弼开给明贵妃的那张药单,那张药单是李东楼暗地里拓来的,搁置了好久。 早上王榆舟找殷玄,说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解了,是偷偷地说给殷玄一个人听的,随海不知道。 后来随海又去龙阳宫传话,亦没有跟随在殷玄身边,等随海去了烟霞殿,王榆舟已经又走了,故而,到现在随海还不知道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已解,且,药单毋庸置疑就是冼弼开的那一张,不,应该说是三张。 随海见殷玄要看那药单,连忙去拿收藏匣,将三张药单同时取出来,递给殷玄。 殷玄接了,放在眼底看着,上回其实已经看过了,但他看不出来这些名字有什么功用,只是觉得若这药方是聂青婉让冼弼开的,必然有大用,如今倒真印证了他的猜测。 殷玄轻微地抿了一下薄唇,对随海说:“去喊王榆舟。” 随海哦了一声,去太医院喊王榆舟。 王榆舟来了后,殷玄把那三张药单给了他看,并说:“如果朕没猜错,这三张单子合起来使用便是治好明贵妃体内冷毒的方子,你把这三张单子拿下去研究一下,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能让冼弼知道。” 关于冼弼这个人,王榆舟老早前就向李东楼说过,是个诚实厚道,做事认真且十分矜矜业业的人。 在王榆舟心里,冼弼确实是个好御医,虽然不得重用,但品性良好,是个可造之才。 但在后宫第一件悬案发生在烟霞殿李东楼来找了他之后,王榆舟就格外注意这个冼弼了,但注意来注意去,也没见冼弼有什么毛病。 唯一值得疑惑的是,婉贵妃格外器重他,不管是在封妃之前还是在封妃之后,若是传唤御医,那必定是冼弼无疑。 当然,有可能是因为冼弼之前被皇上派去了晋东王府,给这位还是晋东郡主身份的婉贵妃看过病,所以婉贵妃对他就有所倚重。 但倚重不代表专一,以婉贵妃目前的身份,她要传御医,若不是窦福泽,那就一定是他王榆舟,纵然窦福泽跟皇后亲厚,婉贵妃不愿意传唤,可婉贵妃跟宸妃亲厚,就是冲着宸妃的面子,婉贵妃也该喊他王榆舟才是,但偏偏就不是这样。 王榆舟也是纳闷。 上回婉贵妃受了箭伤,殷玄没传他,反而传了冼弼,这越发让王榆舟纳闷。 如今听了殷玄这话,王榆舟心里直犯嘀咕,想着冼弼这个人看着不怎么显眼,可似乎,他身上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因为这样的想法,王榆舟就多余地问了一嘴:“皇上,为什么格外不能让冼弼知道?” 这个药单是殷玄让李东楼去拓的,但所谓的拓,就是李东楼自己动手重新抄的,药方确实是冼弼的手笔,但王榆舟手上的拿的却不是冼弼的手笔,而是李东楼的手笔,故而,王榆舟不知道这药方是冼弼开的,殷玄也没打算对他说。 殷玄道:“没原因,你只管照做就是。” 王榆舟眼眸微垂,哦了一声,将三张药单收起来,这是很贵重的药方,他可得给收好了。 殷玄又交待:“查清楚这些药单上面那些药物的出处和用途,然后拿过来给朕看。” 王榆舟应了一声是,连忙下去忙了。 等王榆舟离开后,殷玄伸手去拿奏折,还没将奏折拿到手,宁斋就来了,殷玄继续伸手将折子拿起,放在眼下,然后将宁斋传了进来。 宁斋来不为别的事情,就只为小南街昨夜被毁坏而修补之事,要修补,就要拨钱拨人,所以宁斋是来请拨款的,殷玄批了,至于人,殷玄给了口谕,让兵部和工部两个衙门调人手去帮忙,而修路的时候小南街就得闭街,这么一来,小南街就要封,殷玄想了想,传唤了陈建兴,让陈建兴派兵去守好小南街,在修路期间,维持好那里的秩序。 陈建兴低头拱手应下。 殷玄看着他,问道:“陈亥还没醒吗?” 陈建兴低应道:“没有。” 殷玄微蹙眉头,担忧的口吻说:“伤这么重吗?都昏迷三天了吧?” 陈建兴顿了一下,嗯道:“三天多了。” 殷玄说:“等晚上吃了饭,朕去看看他。” 陈建兴一霎时受宠若惊,连连道:“皇上事务繁忙,不用特意跑一趟,父亲虽没醒,但窦福泽说了,没有生命危险,大概只是……他不大想清醒,所以就一直昏迷着。” 殷玄轻笑了一声,想着陈亥不想清醒,还不是在等朕去看他,他得知道朕的态度,所以就这么拖着,朕去看了他,他就会醒了。 殷玄说:“无妨,反正晚上吃了饭也得散散步,就当去你陈府散步了,你们切不要伸张就行了。” 陈建兴内心里高兴,同时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从聂北代政到陈亥受伤辞官,他们陈府就像一根被拉满玄的弓,浑身紧绷。 尤其昨晚的刺杀失败,陈府更是胆颤心惊。 虽说聂北受了伤,香料的案子就会由此中断,但聂北养好了伤,这案子很可能还会进行,事关三年前太后死亡的那件事情也还是会被提到明面上来。 陈府想躲过这一劫,就一定要在聂北养伤期间安全退离。 而能否顺利抽退,完全在于皇上的态度。 如今皇上这个态度,对陈府来说,是希望啊。 陈建兴虽然松了一大口气,可面上却不显,沉稳着声音说:“是,皇上放心,不会伸张。” 殷玄便挥手让他走了。 陈建兴离开后,殷玄想到刑部的案子,原是想传唤华图过来,但李公谨又来了,于是殷玄先见李公谨。 李公谨来御书房不为别的事情,就为李东楼昨夜受伤一事。 说到这件事情,殷玄面色微沉,修长指腹轻点在龙桌上面,轻轻无声地敲击着。 李公谨说:“这件事情一定得彻查,有人胆敢在大殷帝国的街道上行凶,还连伤大殷帝国四个官员,此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若是不查出这个凶手,百姓们也会不依的。” 殷玄顿住手指,轻掀眼皮看他:“可朕听说,那个凶手被陈温斩斩杀了,而且,又被一个神秘人给救走了,杳无音讯,又毫无痕迹,如何查呢?” 李公谨抿住唇,着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确实,凶手死了,如今连个尸体也没有,好像也没必要查了,就是查,也无从查起,但就这么算了,又十分不甘心,而且,心底隐隐有种感觉,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李公谨看着殷玄,张了张嘴:“那就这么算了吗?” 殷玄道:“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虽然无从查起,但你说的也对,纵凶杀我大殷帝国三大官员,外加一个随从,这不是小事儿,若真就此算了,那别国人该觉得我大殷帝国好欺了,朕会让刑部去查这件事情,但聂北受了伤,大概也没人能查得出来了。” 李公谨道:“就算查不出,也得查。” 殷玄点头:“依李爱卿之意。” 然后扭头冲随海道:“去传华图和功勇钦一道过来。” 随海不耽搁,连忙跑到刑部衙门,传华图和功勇钦。 原本华图和功勇钦是想去看一看聂北的,被殷玄这么一传,也去不成了,那就只能再改时间,他二人掸掸袖子,跟着随海进了御书房。 进去之后先向殷玄行礼,见完礼,殷玄先问华图:“香料的案子查到什么程度了?” 华图说:“宣了几个相关的人问话,也做了口供,搜过烟霞殿,下一步就是搜寿德宫,聂大人和李统领出事前,聂大人有让李统领去大名乡找皇上要懿旨,不知道李统领拿到懿旨了没有。” 殷玄说:“朕给他了。” 华图说:“那刑部会去搜一搜寿德宫。” 殷玄既给了李东楼懿旨,就是默许了搜宫的行为,听华图这么说,殷玄也不反对,又问那件‘药材杀人’事件查的如何了,华图说还在查,又说聂北那边好像并没什么进展。 殷玄听后,嘴角抿了一丝冷笑,想着是真的没什么进展,还是故意不打算有进展,那就只有聂北自己知道了。 殷玄极不愿意让华府去对上陈府,尤其搜寿德宫这事儿,不能让华图领头去做。 之前的计划万无一失,由聂北去做,由聂府对上陈府,不仅能打压陈府,还能让隐退了三年再出来的聂府处在风口浪尖上,他只要稍稍推个浪打过去,聂府也会玩完。 到时候聂青婉就只能安心地做她的华北娇,做他殷玄的妻子,做他殷玄的女人,他能给她这世间女人想要的一切,独宠她一人,独宠她一生,她之前权倾天下,如今母仪天下,他不会委屈她,所有这世间最好的东西,他都会给她。 可是,陈温斩这个混蛋,坏了他的计划,毁了他的希望! 香料那件事出,着实让他十分愤怒,可一想到可以借着这件事情顺理成章赶走陈德娣,赶走陈府,收拾聂府,他又无限窃喜,他想,虽然陈德娣和拓拔明烟着实可恨,背地里勾结着害他的女人,但她们也在无形中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倒可以对她们网开一面的,但如今,就陈温斩做的这事儿,他不诛了他陈府真解不了气。 可是,不管他自己打着什么小算盘,陈温斩救了那几个人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大臣们在今日的早朝上就已经嚷着要封赏陈温斩了。 不管是陈温斩还是聂北,在殷玄眼中,都是该死的。 但他又不能直接出手,之所以让聂北查烟霞殿的那个案子,是因为殷玄十分清楚,那件案子是聂青婉做的,聂北查到最后,必然没结果,那他就能定他罪了,但他这么一伤,案子就只能先悬着,而等聂北的伤养好,那个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连殷玄自己都不敢去想,有聂青婉这个变数在,未来也充满了无限危险与可能。 殷玄抿了抿唇,没再继续问华图那件‘药材杀人’的案子,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朕听说你们刑部封了两家跟御辇出事有关的铺子,还抓了人,有这回事儿吗?” 这事儿是功勇钦办的,华图不大清楚,华图没应,功勇钦垂着头说:“回皇上,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殷玄道:“那件事情既已经过去了,幕后凶手也得到了惩罚,就不要再去责难无辜百姓,跟无辜百姓们也没关,回去就把人放了,铺子也给还了。” 功勇钦哪敢抗旨,听了殷玄的话,连连应是。 殷玄又冲华图道:“聂北受伤,这段时间你跟在聂北身边,应该也学习长进了不少,聂北既没办法再管刑部,那你就多管些,‘药材杀人’那件案子既重新翻查了,那还是继续查吧,搜宫这事儿你就不要做了,朕会交给戚虏去做,你只管专心去查案子就行了。” 华图当然不反驳,要搜的那个宫殿不是别的宫殿,而是皇后的寿德宫,华图内心里也突突的呢,聂北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搜,可他不敢呀。 如今有皇上的御林军接手了这件事,华图就猛的就松了一口气,同时,内心里想的是,皇上大概是看在北娇的份上,才这么为他着想,又想着,皇上对北娇可真好,因为爱屋及乌,所以对他总是这么的照顾。 华图打心眼里对这个皇帝女婿极为认可,亦十分喜爱。 不得不说,殷玄这个鬼计多端的男人真是下了一手好棋,确实,打从知道华北娇就是聂青婉后,殷玄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华图唯他马首是瞻,什么都向着他,也什么都听他的,不会再重蹈上一次聂府家主只听聂青婉一个人的,什么都向着聂青婉的覆辙。 当然,殷玄打定了这个主意后也不用强权去威压华图,他就用真情。 不得不说,方法极好,华图确实被殷玄打动了,以至于后来,华图是坚决站殷玄这一队的,一旦小两口吵架或是闹矛盾,华图总是认为殷玄是受害的一方,站在殷玄的立场斥责女儿,就更不可能帮着女儿对付殷玄了。 华图心里感动的不行,冲着殷玄说:“谢皇上。” 殷玄笑道:“先别急着说谢,虽然朕包揽了这件搜宫的事情,但昨晚发生的那件刺杀事件,刑部还得着手去查,若有需要,直接向朕开口就是。” 华图怔了一下,昨晚的事情已经在天亮之后被传的沸沸扬扬,大概的情况华图已了解了七七八八,华图蹙眉说:“杀手已死,尸体也不见了,这事情好像不太好查。” 殷玄说:“确实不太好查,但昨晚有五个人跟凶手交过手,聂北和勃律以及李东楼还有谢右寒这四人受伤了,帮不上忙,但你可以去问下口供,而陈温斩没受伤,他还是最后击杀凶手的人,陈温斩曾是浴血的将士,作战经验丰富,他与凶手对过招,就一定能判定出凶手的招式来自哪里,朕让他协助你查案。” 华图欣喜道:“是。” 殷玄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都走了。 但在走之前,李公谨和华图均提出了是不是得先给陈温斩封个功行个赏,殷玄抿紧薄唇,冷哼道:“等他帮刑部破了这个杀人的案子后,朕一起赏他!” 听出皇上语气里的不高兴,华图不敢应话,功勇钦就更不可能接话,李公谨倒是因为殷玄的语气想责备他一句呢,结果,殷玄直接让随海将他们三人给轰了出来。 等三个人站在了门外,李公谨一脸莫名,华图一脸莫名,功勇钦一脸莫名,最后三个人对望一眼,均纷纷理了理官袍,走了。 殷玄着实后悔死了,他想着,三年前他就应该亲手了结了陈温斩的,让他活到现在频频坏他好事! 坏一次还不够,还要来坏第二次! 封赏? 赏他个屁! 直接赐死他才解气。 殷玄一想到陈温斩,英俊的脸就被寒气笼罩,阴冷的眸中蹦出杀气,真想将陈温斩给挫骨扬灰了。 以前轻轻松松就能将他捏死,现在想捏也不好捏了。 殷玄郁闷地大力地捏着奏折,那股子狠劲完全把奏折当成某个该死的男人了,眼见奏折快要不保了,随海准备出个声儿,提醒一下皇上,还在犹豫怎么开口,门口就来了一道急救的声音,那声音隔着门说:“皇上,婉贵妃回宫了。” 殷玄气息一沉,听到婉贵妃三个字,满身戾气骤然一散,他松开奏折,这才发现奏折已被他捏的变了形,壳面都掉了,他郁郁地吐一口气,松手将奏折一甩,揉了揉眉心,冲门外的人问:“婉贵妃出宫都见了谁?” 那人回:“张副统领说婉贵妃去看了谢统领,看了李统领,看了聂大人,看了勃律。” 殷玄听到聂青婉去了聂府,看了聂北,心底陡然就生出一股很不好的预感,眼皮开始直直地跳,他想,她终究还是回去了,离巢的凤凰一旦归了巢,那是不是就真的意味着浴火重生,喋血天下? 殷玄不知道,但殷玄知道,他不能让她如愿。 第153章 生个皇子 殷玄扭头问随海:“几时了?” 随海往外瞅了瞅,估摸着说:“午时一刻了。” 殷玄唔了一声,站起身,推开手边儿的折子,往门外走,出了门,他没有立马让戚虏领人去搜寿德宫,而是先回了龙阳宫。 进了龙阳宫的大门,脚步就有些迫不及待,跨过了寝宫的大门,他就在屋内搜索着聂青婉的身影。 王云瑶已经睡醒一觉起来,伺候在了聂青婉的身边。 聂青婉想着早上那会儿王云峙担心王云瑶,大概不让王云瑶回去让他看一眼,王云峙不会放心,所以王云瑶来了后,聂青婉就让她先回一趟华府。 王云瑶说不急,晚上回去就行。 聂青婉想着晚上的时间比白天多,她被殷玄这么急冲冲地带回了宫,袁博溪和华州那边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指不定今日就会回来,她晚上也能回家看看,索性就依了王云瑶,等晚上了一起回去,就让她继续在身边伺候着。 浣东和浣西也伺候在聂青婉的身边。 聂青婉回来的时候闹闹独自一个在那个大花园里扭着屁股拱来拱去,好像在拱土,又好像是因为无聊而打发时间的一种娱乐,总之,一个人玩的起劲。 旁边的宫女们都在周围蹲着,笑着议论,时不时地将它拿起来挪个地方,它好像也不嫌弃,挪哪儿就在哪儿蹦跶,真是自来熟的很。 聂青婉看了一眼,见闹闹挺怡得自乐,聂青婉也不管它了,她一声不吭地进了屋,找到那个可以看到紫金宫方向的长榻,倚了上去。 殷玄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那里倚着,两只胳膊放在窗户的外沿,长发披了满身,外衣好像也没穿,穿着蓝纺的里衣,头上一根簪饰都没有,半个头都枕在胳膊上面,因为窗户挡住了聂青婉的脸,殷玄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虽然伺候在边上,但也没管她。 殷玄来了后,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无声地见了个礼,又看了一眼从回来后就趴在窗台上一直发呆的聂青婉的背影,默默地走开了。 殷玄没有立刻上榻,他走到聂青婉的身后,打量着她在做什么,见她是看着紫金宫的方向发呆,他薄唇不可扼制地抿紧了,眸底滑过一丝阴翳之气,他坐到榻沿,蹬掉龙靴,上榻将她抱了过来。 娇软的身子被他搂进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胀满了。 他忍不住想,这一辈子遇见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若这一次没有等到她,那他应该是不幸的。 而他等到了她,那大抵又是幸的。 可是,即便等到了她,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么想来,似乎又十分不幸。 殷玄无端拥紧了怀里的身子,不管幸还是不幸,他都认了,他栽在了她的手里,她又撞回了他的怀里,那不管是幸还是不幸,他都要让她陪他一起经历。 聂青婉在殷玄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等他近了龙榻了,她就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混和了龙涎香和息安香掺杂的气息,知道他上来了就一定会抱她,她也没挣扎,顺着他的手落在了他的怀里。 被他搂到膝盖里紧紧箍住后,她就把脸压在了他的肩头上,沉默着不说话。 殷玄心口收紧,手臂收紧,他想到了在大名乡的那个晚上,她见了聂义和苏安娴,等他回去,她也是这般抱紧他,一声不吭。 她痛苦,她难过,可她从不来都不说。 那天她哭过的,今天有没有哭? 殷玄这么一想,立马伸手要去拉开她的脑袋,要去看她的眼睛。 可聂青婉在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的时候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了,纤细的手臂把他脖劲一搂,脸往他肩膀后面嵌的更深。 殷玄正欲拉开她脑袋的手就顿住了,反而改成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的无声去哄着她。 殷玄甜蜜又忧伤地想,朕终于成了你的依靠,唯一的依靠,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朕在你身边,在你需要肩膀的时候,朕也在你身边,在你需要怀抱的时候,朕还在你身边,朕一直都在。 以前朕也在,但你不需要朕,你都是扒着任吉。 而今,你只是朕一个人的了。 聂青婉不说话,殷玄也不说话。 殷玄只是那么搂着她,把背靠在墙上,五指穿过她的发丝,一边无声地哄她,一边享受着那指腹的揉滑,以及这一刻满足、踏实又份外安定的心。 很久很久之后他的大掌才又有动作,顺着发丝往下,扣住了她的下巴,然后带着点强势之力地将她的脸抬起,他的目光深邃地挖掘着她脸上的表情,然后又去看她的眼睛。 聂青婉之前确实哭了,只是时间不长,一路坐马车回来,她的情绪也早就平复了。 这会儿眼睛里什么色彩都没有,除了一片漆黑。 殷玄看着,还是伸手去抚帖了一下她眼角四周的皮肤,又低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薄唇退开的时候,他轻声问:“出宫了?” 聂青婉知道龙阳宫都是他的人,御林军撤走,禁军站岗,那什么消息都瞒不了他,虽然以前御林军站岗,消息也瞒不了他,但至少消息不会传的这么及时,她前脚刚回,他就知道了,不对,应该说她前脚刚走,他就知道了吧。 聂青婉也没想隐瞒他,既去了,就是去了,她大大方方的承认:“是出宫了。” 殷玄笑问:“把昨晚受伤的人都一一看了一遍?” 聂青婉道:“是呀。” 殷玄低头贴近她耳边,笑着说:“婉婉是朕的贤内助,知道朕忙的没时间去看,所以代朕去看,呃,代政慰问大臣,也确实是你这个妻子该做的事情,那么,他们的情况都还好吗?” 聂青婉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看的那几个人的情况说了,包括聂北的,包括勃律的。 殷玄听了,表情很平静,至少在聂青婉看来,殷玄对于听到她去看望了聂北,对于她回了聂家这件事没有露出她想像中的那个反应来。 当然,聂青婉想,他如今能这么平静,那可能是因为他早听说了这件事,缓慢消化了,所以才能如此平静,但其实,他猛一听到她回了聂家的时候,一定震惊意外,外加翻江倒海,以及惶恐。 聂青婉看着殷玄平静的脸,平静的眸子,这双眸子漆黑深邃,看着她的时候从底子里透着一股压都压不下去的嗜骨情意,这个男人对她的爱,已经满的连他自己都装不下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有这方面的心思的? 聂青婉不搭理殷玄的那句‘贤内助’,只是说道:“都还好,虽然伤的是挺重,但好在他们四个人都有武功底子,又得到了及时医治,花些时间养,会养好的。” 聂青婉一瞬不瞬地看着殷玄,看的殷玄心口发汤,搂在她腰上的手就不自禁的就往怀里收紧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问:“饿不饿?我们吃午饭吧,吃完朕陪你睡一会儿。” 聂青婉说:“不饿,不过到点了就吃饭吧,吃完你也不用陪我睡,你去忙你的,离宫好几天,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吧?” 殷玄道:“不管再忙,朕都会陪你吃饭,陪你休息,这点儿时间还是有的。” 殷玄没说的是,你今天心情不好,朕无论如何都要陪你,什么事情都没你重要。 聂青婉看着他,轻声说:“不太饿,早上吃的晚。” 殷玄道:“那就少吃点,等晚些时候饿了再吃。” 他说着,扬声就准备把随海喊进来,让随海去通知传膳,可眼睛一瞅,发现聂青婉没穿外衣,他就先问了一嘴:“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聂青婉低头看了看自己,说道:“回来有点热,就把衣服脱了。” 殷玄也没怀疑什么,点了一下头,低问:“现在还热吗?不然就不穿衣服了吧?反正等吃了饭还得脱。” 聂青婉道:“还是穿一件吧。” 殷玄抿抿嘴,想着又穿又脱的,岂不麻烦,扫一眼她薄薄的身子,他都不想吃饭了,只想快点搂着她去睡觉。 但又舍不得饿着她。 虽然她说不太饿,但午饭还是得吃的,哪能不吃午饭? 殷玄松开她,站起身,穿好鞋子,先去门口通知随海去传膳,这才去衣柜前,随意取了一件衣服过来给聂青婉穿。 穿好又给她穿鞋子。 全程聂青婉都只是垂眸看着,任他小心翼翼地伺候她。 等穿好鞋子,殷玄去洗了个手,过来聂青婉就不见了。 殷玄一愣,掸了掸龙袍走出门,还没来得及询问门口的张堪和随海聂青婉去了哪里,就听到不远处的御花园里有各种笑声。 其中有宫女们的,还有聂青婉的。 再扫一眼门口,没看到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再抬头看一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殷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跑到户外玩了。 殷玄没让任何人撑伞,直接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去了御花园。 可随海一见皇上走到了太阳底下,他连忙进屋拿了把伞,跟上来给殷玄撑着。 御花园四周树木参天,浣东和浣西两个丫环也都拿了伞,在旁边帮聂青婉遮阳,倒让聂青婉也晒不着。 周围宫女和王云瑶都堆在某一个假山的出口处,聂青婉和浣东浣西站在假山的另一个出口处,所有人都在盯着那个假山口,好像在等什么东西出来。 殷玄从回龙阳宫就没有看到闹闹,不用想,定是闹闹在那里。 殷玄提步走过来,随海跟在后面,还没走近聂青婉,聂青婉就扭头,冲他们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意思是不要动了。 殷玄停住,好笑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神询问:“在干嘛?” 聂青婉摇头,不跟他说话,也不让他说话,还不让他动,殷玄抱起双臂,又看她一眼,就去看那个洞口了。 殷玄停住后,随海也停住了。 殷玄往那个洞口望的时候,随海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龟纹石做成的假山,原本也只是装饰园林的一处小景,不大,整体形状像一个嶙峋的山峰,底部凿出了两个像弧形门一样的孔,中间也开了几个圆孔,周围花草遍生,殷玄往左看了看其中一道弧形门,又往右看看另一道弧形门,那门极小,大概也只有闹闹能肆意地爬出爬进了。 只是,盯了很大一会儿,也没见闹闹出来,殷玄就不盯了,他收回视线看向聂青婉。 看到自己跟她之间隔了很大的距离,他无法忍受。 别的时候他可能不会这么忌讳,可今天想到聂青婉回了聂府,一时竟生出了无限惶恐。 这样的距离其实极短,几步的路程,可无端的就让殷玄想到了之前他与她之间隔的母子鸿沟。 那一刻,殷玄的心骤然一缩,想也没想的抬步迈了过去。 随海赶紧撑着伞跟上。 聂青婉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洞门,刚宫女们说,闹闹会变戏法,穿门会把自己穿到别处去。 聂青婉不信,就非要亲眼见证。 闹闹已经在宫女们的嬉笑声中从那头爬了过来,虽然慢腾腾的,像悠闲散步似的,但还是爬过来了。 聂青婉看到闹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但又不想惊扰它,就没笑,忍着。 但奇怪的是,明明看到那小家伙的头了,可一转眼,小家伙当真不见了。 聂青婉咦一声,赶紧提起裙摆要弯腰去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结果,腰还没弯下去,只手指提起了裙摆,殷玄的声音就在身后边响起:“不用找了,在朕脚下呢。” 聂青婉顿惊,松开手扭头望去,果然看到闹闹竟然出现在了殷玄的脚边,而且,还在一个劲地攀爬着殷玄的龙靴,大概极爱那个龙靴上的龙眼,四个爪子拼命地往那眼睛上抓。 聂青婉纳闷,蹙眉问殷玄:“你用内力把它招去的?” 殷玄笑道:“朕可没那兴趣招它,是它突然出现的。” 聂青婉稀奇,拍了一下宫裙,走过来,问道:“那你看到它是怎么跑到你脚下的吗?” 殷玄说:“没看到。” 是真没看到,殷玄刚刚因为一时而起的心慌,只想走过去将聂青婉搂到怀里,真实地感受她,哪注意脚下。 若不是闹闹忽然出现,殷玄也不会停步。 殷玄低头,看着那个淘气的小鬼,无奈地叹一口气,弯腰将拼命扒扯着他龙靴的小家伙给拿起来,然后一手牵住聂青婉的手,说道:“进屋吧,外头热,午膳应该也摆好了。” 浣东和浣西二人手中都拿有伞,但即便撑了伞,她二人也在注意着洞口呢,王云瑶虽然在另一边,可她也在关注着闹闹,还有那一边的宫女们,也全都在注意着洞口,包括随海。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眼睛闪都没闪一下的,但就是没有看到闹闹是如何不见的。 浣东咦一声。 浣西咦一声。 王云瑶也咦一声。 随海也低低地咦了一声。 周围的宫女原本是想起哄,说闹闹真会变戏法,但听到了殷玄的声音,也不敢起哄了,赶紧走过来见礼,王云瑶也过来见了个礼,浣东和浣西也跟着见礼。 见完礼,几个人起身,目光落在殷玄大掌上的闹闹身上,匪夷所思啊! 殷玄和聂青婉都见识过这个乌龟的神奇,如今倒能坦然接受,但同时,二人也多了一些深思,觉得这个闹闹或者真是一只神龟也说不定。 随海已经完全把这个小宝贝当作神龟来看了! 殷玄挥手让宫女们散了,一手举着闹闹,一手牵着聂青婉的手,眼神示意随海把伞撑到聂青婉这边来。 随海照办。 见大伞挡住了聂青婉头顶的烈阳,殷玄这才拉着聂青婉往寝宫走,一边走一边说:“闹闹有灵性,朕觉得还是将它送回大名乡比较好,它不适合这里。” 闹闹一听,张嘴就将他的手心咬了一下。 殷玄微愕,然后低低笑开,把手挪到聂青婉跟前,让她看看闹闹的动作。 聂青婉看到了,同时也看到了闹闹扬起脖颈冲她看了过来,那一刻聂青婉的心弦一动,把手掌抵到殷玄的手掌旁边,闹闹就呼哧呼哧地爬了过来,爬过来后四只爪子就将她的大拇指紧紧缠住,生怕她会把它送走似的。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聂青婉十分不舍,聂青婉说:“留下吧,既有灵性,那就把它当作孩子来养好了。” ‘孩子’二字从聂青婉的嘴里说出来,殷玄猛然一顿,脸上表情错落纷陈,很快他就伸手将她一抱,连同她手中的闹闹一起,被他抱到了怀里。 他满腔激动,嘴角抑制不住地笑出一个弧度,他低声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吗?” 聂青婉翻白眼:“是我的孩子,跟你什么关系?” 殷玄不满地冲着她的小耳朵咬了下,用着微小的声音说:“没有朕,你一个人能生吗?” 聂青婉脸一红,正想骂他一句口不遮言,殷玄却又是不管不顾地开了口:“反正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咱们两个谁少了谁都不可能生出孩子,那它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说着,又松开她,从她手中夺过闹闹,翻着要看他的第一个龟孩子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然后从尾巴上看出来这只小乌龟是雌的,那也就是说,他跟婉婉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 好吧,反正也不是真的孩子,不是皇子就算了。 殷玄笑着把闹闹又递回给聂青婉,拉着她的手,笑说:“是个小公主。” 聂青婉额头一抽,问他:“你怎么知道就是小公主了?” 殷玄说:“嗯,反正朕就是知道。” 聂青婉虽然厉害,但真没研究过这些小动物,一时也不知道殷玄是如何分辨的,她撇了一下嘴,想着等会儿吃完了饭,得找本跟乌龟相关的书来研究研究。 聂青婉不应话,让王云瑶去将陶龟罐拿过来,然后把闹闹放进去,让王云瑶拎着。 进了屋,浣东和浣西收起伞,放回伞架,又去打水,聂青婉和殷玄同时洗了手后就去了御膳房。 刚刚殷玄跟聂青婉之间的对话,认领闹闹当他们的孩子,王云瑶听见了,随海听见了,浣东和浣西也听见了,几个人都相当的无语。 但皇上和婉贵妃高兴,他们也不发表意见了。 而且,皇上刚刚说的那些话中,有几句是他们万不能听的,就算不小心听到了,也只能当作没听见。 故而,四个人都缄默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地伺候在一边儿。 但从那天后,随海就越发谨慎地伺候着闹闹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是,整个龙阳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们更是把闹闹当作祖宗一般地供着奉着。 殷玄带聂青婉去御膳房吃饭,两人都吃的少,主要是早上吃的晚,聂青婉不大饿,殷玄也不大饿。 吃完殷玄就拉着聂青婉回了寝宫,一袖子将寝殿的大门关上后,殷玄就抱起聂青婉去了龙床,躺下去之后殷玄就有些迫不及待,吻着她,低沉地说:“婉婉给朕生一个皇子吧,朕想要个皇子。” 原本殷玄是真的要纯粹地陪聂青婉睡午休的,她今日回了聂府,心情不好,他想陪着她,也只是纯粹地陪她,真没想对她那样。 但她无缘无故地认了闹闹这只乌龟当孩子后,殷玄就没办法再平复那颗对她爱意翻滚的心。 有床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会老实? 原本每回都没尽兴,都是在看到她累的不行,或是哭嚷不行的时候他才勉强压制住自己,放她去睡觉。 而且,之前她身上还有伤,他也不敢太放肆。 但现在,她身上的伤好了,‘孩子’二字又实在让他内心燥动,故而,说完那句话后,他不管聂青婉同意还是不同意,直接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一定要让她给他生个皇子。 一个时辰后,殷玄抱起软棉棉的聂青婉去洗澡。 洗完澡过来,殷玄扯掉床单,随意铺了一床上去,然后将聂青婉小心地放回床上。 他却没有上床,就坐在床沿,俯低着身子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轻声说:“睡吧,朕再陪你一会儿。” 聂青婉十分生气他说来就来的作为,而且他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格外的凶悍,完全跟在大名乡的时候不一样。 她有点儿疼。 可她不想搭理他,也不想跟他说。 聂青婉转过身子,闭上眼睛。 殷玄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坐了片刻,他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把随海唤了进来,压低声音向他交待了几句话。 随海听后,眼睛稍稍抬起朝冗长的屋内看了去,但实在是距离太远,眼前又有屏风阻隔,他看不到龙床,又怕殷玄发现,就赶紧垂下,应了一声是,跑出去找王榆舟了。 随海去找王榆舟,让王榆舟开一些新的治淤痕的药,还有祛疤痕的药。 王榆舟知道这药是婉贵妃要用,自然选最好的开。 等随海拿到药,就屁颠屁颠地跑着回了龙阳宫,敲开了寝宫的大门,把药给了殷玄。 等殷玄拿过药之后,随海说了哪一个是治疤痕,哪一个是治淤痕,一个白色瓷瓶,治疤痕,一个黑色瓷瓶,治淤痕。 殷玄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后就又关上门,走到龙床边上,挑聂青婉脸对着的那个床沿坐。 坐稳当后他伸手将聂青婉抱起来。 聂青婉棉软无力,却不想让他碰,就伸手挡了几下,没挡住。 殷玄将她双手双脚地捆抱住,按在怀里,低声说:“给你抹点儿药,不做别的。” 聂青婉瞪他:“你想做别的也不给你做了。” 殷玄笑道:“你体力太差,往后朕带你多练练。” 聂青婉脸一红,气的又不想跟他说话了。 殷玄笑着看她一眼,心情好的没话说,不单是因为身体得到了餍足,更因为他发现了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太后居然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的‘弱’,体力弱,反抗弱,应变也弱。 可这样的‘弱’又让他如此喜欢。 殷玄想,她是上苍创造出来的让男人畏惧,又让男人疯狂,且又让男人不得不怜惜的女人。 很奇怪的女人。 殷玄低头吻了吻聂青婉发红的脸、发怒的眼,低声问:“刚刚朕有伤到你吗?” 聂青婉脸和耳根都红了,她把脑袋别开,不理他。 殷玄扳回她的脑袋,认真地问一遍:“刚朕有没有伤到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是哪里疼?” 聂青婉堵气道:“没有。” 殷玄说:“疼了要说,不要自己忍着。” 聂青婉虎着脸:“说了你就不碰了?” 殷玄看着她,笑道:“不可能不碰你的,婉婉,你想都不要想,但朕会小心点。” 他说着,又顿了一下,解释:“刚刚朕是太兴奋了。” 只要一想到你能为朕孕育子嗣,朕就控制不住。 聂青婉冷哼一声。 殷玄听到了她的冷哼声,不理会,只看了看手中的两个瓶子,把黑瓷瓶放下,拔开白瓷瓶的塞子,先给聂青婉涂治疤痕的药。 涂药的时候里衣解开了,所以殷玄也看到了聂青婉身上的淤青,他眸底划过心疼,又是自责又是怜惜,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小心点。 可等到了下一回,他依然在她申体里失控。 聂青婉虽说不是极爱美之人,以前也从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但有药可治疤痕的时候也没必要往外推。 聂青婉知道殷玄对她太在意,不让他涂药,又会是一番争执。 聂青婉现在不想看到殷玄,只想让他滚蛋,所以很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让他涂药,早点儿涂好他也能早点儿走。 由于聂青婉的配合,殷玄倒真是极快速地将药给涂好了,治淤痕的没凃,因为聂青婉不让。 殷玄不想再惹她生气,本来就是因为她心情不好他才留下来的,要是再把她惹气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刚刚做那事儿,一是他着实想她,二也是转移她的注意力,跟上回在大名乡那个时候一样,用她对他的不满来抵消她见了家人们的伤心情绪。 殷玄将聂青婉放回到床上,把白瓷瓶收起来放好,又把黑瓷瓶放在桌面上,对聂青婉说:“晚点你自己凃,或是让王云瑶帮你凃。” 聂青婉不应声,躺在那里假寐。 殷玄走过去在她额头印了一吻,扭头看了看侧边打开的窗子,伸手将龙床四周的黄幔都放了下来,这才喊了随海进来伺候更衣,等穿好衣服,他带着随海去了御书房。 坐在了龙椅里之后,殷玄把戚虏喊了进来,原本是要让戚虏带着御林右卫军们去搜寿德宫,但转念想了想,他又作罢。 他站起身,离开龙椅,说:“随朕去一趟寿德宫。” 戚虏不二话,领着御林右卫军就随着御辇去了。 陈德娣在午睡,被皇上的御驾惊醒后立马收拾好起来,去门口迎接。 何品湘在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忍不住喜笑道:“娘娘,皇上终于想到你了!” 陈德娣站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妙龄女子,嘴角扯起一道很讽刺的弧度,心想,皇上确实想到我了,但这样的‘想’,她宁可不要。 陈德娣很清楚殷玄这个时候来她寿德宫是做什么,聂北派李东楼去找他请了懿旨,因为聂北晚上遇刺,李东楼重伤,那懿旨也不知道是请来了还是没请来,而不管请来了还是没请来,皇上都已经回来了,那懿旨也就没用了。 确实,李东楼昨夜请了懿旨回来,聂北已经不在刑部衙门,李东楼就想着白天了再给他,但遭遇了昨晚之事,聂北无法再断案,李东楼就想着把懿旨给华图,可皇上回来了,这懿旨给不给好像也没关系了,但懿旨是批给刑部的,就算不再需要,也还得给刑部,故而,李东楼在聂青婉走后还是让义铭派了家仆把懿旨送到刑部衙门,华图接了懿旨,但原封不动地放着,因为皇上说了,搜寿德宫的事情,他从那里处理,那这懿旨对刑部就没了作用。 殷玄来寿德宫,下人们狂喜,陈德娣提着心,所有人都匆匆到门口跪迎,包括陈德娣,也跪在那里迎接。 殷玄提步走进来,随海随后,戚虏领御林右卫军们严守在宫门内外。 平时陈德娣不跪迎,可今天,她跪迎了。 殷玄进来就看到跪在最前头的陈德娣,那一刻,殷玄心里生出无限感慨,他的这个皇后,有心机,有城府,会说话,亦会做事,该跪的时候一定不会站,该站的时候就一定不会跪,她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该跪,什么时候该站。 殷玄对陈德娣没有爱,却有一个皇上该对一个皇后的尊敬,而这样的尊敬,不是靠她的皇后头衔得来的,也不是靠她身后的母家得来的,而是靠她本身的聪慧和能力。 如果太后没有回来,殷玄想,他会跟陈德娣相敬如宾到老,她的皇后位置,谁也撼动不了。 不管后宫会不会再有新人,不管那些新人们如何的诡计多端,心怀叵测,手段高明,也斗不过这位陈皇后。 可是呀,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造了一个周瑜出来,又造了一个诸葛亮,然后明晃晃的告诉你,你虽强,可别人更强。 殷玄走过来,冲陈德娣说:“起来吧。” 陈德娣说了一声谢皇上,然后就在何品湘和采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还没站稳,殷玄已经大步往前,往正殿的门口走了去。 随海追随而上,经过陈德娣身边的时候眼睛往她脸上瞄了一眼,随即又漠然收回,跟着殷玄进了门。 殷玄进去后找了一个椅子坐,因为坐的不是上位,故而,等陈德娣进来了,就只能站着。 不管别人如何在殷玄面前放肆,她这个皇后却不会放肆,她向来守礼懂礼,亦知君臣之别,恪尽本份,殷玄坐着,她就只能站着。 陈德娣站在殷玄旁边,何品湘沏了茶摆在殷玄面前的桌子上,殷玄不端杯,也不喝,只冲随海招了一下手,随海便立马把守在寝殿里的宫女和太监们全都清了出去。 陈德娣眼眸微动,殷玄说:“朕今日来皇后这里,皇后应该猜到是为何了。” 陈德娣道:“臣妾不大明白。” 殷玄朝她看去一眼,不温不热地说:“朕离宫前让聂北查香料一事,那个香料是明贵妃装入荷包送于朕的,这件事如今在宫里应该也不是秘密了,明贵妃说那香是你给她的,聂北要搜你宫,你不让,非得让他找朕要懿旨,可要了懿旨,人却出事儿了。” 陈德娣一听,骤然一声‘扑通’又跪了下去,而她这么一跪,何品湘和采芳也胆颤心惊地跟着跪下。 陈德娣紧了紧声音说:“皇上,聂北出事儿,与臣妾无关。” 殷玄唔道:“确实与你无关,那香料呢?” 陈德娣咬了咬唇,手指攥紧宫袖,心中快速地分析着到底是如实承认还是虚话应付。 陈德娣不知道殷玄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掌握了多少,至少聂北是还没有查出来的这香真正的出处的,就算查到了香料是陈家人买的,可他还没有拿到实证,证明这香被送进了宫,送到了她的手上。 皇上或许也有怀疑,可他也没有证据。 那么,她也没必要自投罗网。 陈德娣缓慢吸一口气,说道:“那香料是明贵妃自己研制的,聂北来问过臣妾,臣妾也是这么回答的,明贵妃借病送荷包给皇上,又在荷包里放了可加害婉贵妃的香料,她是制香高手,又因病得皇上怜惜,做下此等布局,简直轻而易举。” 殷玄低沉着脸看她,又问一遍:“香料与你无关?” 陈德娣道:“无关。” 殷玄不问了,他只给她两次机会,不会给第三次。 聂北要搜寿德宫,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殷玄猜,这寿德宫里一定有什么把柄,只是,陈德娣不知道罢了。 陈家能暗中买凶杀人,聂家也能暗中给她的寿德宫放证据。 聂家人才济济,如今那三种香料的名字也全在刑部的口供薄上,聂北只肖回了聂家,让聂家行医者们弄出这三种香,再趁所有人不备放入寿德宫,然后再来搜寿德宫,那保准一搜一个证据确凿。 殷玄猜到寿德宫有证据,但他所猜是聂家人放的这个罪证,但其实是任吉放的,而香也不是聂家人制的,是拓拔明烟制的。 不过,不管是谁放的,谁制的,总归,寿德宫这回难以置身事外就对了。 殷玄看了陈德娣一眼,对随海道:“去传戚虏。” 随海见眼前的势头不对,连忙出去喊戚虏。 戚虏进来后,殷玄对他道:“传所有御林军都过来,搜一搜寿德宫里有没有那嫌疑的三种香料。” 戚虏应了一声是,余光扫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陈德娣,领命下去,先去调御林左卫军,然后再伙同御林右卫军一起,搜整个寿德宫。 陈德娣眼眶泛红,跪在那里浑身僵颤,她咬着牙齿问:“皇上为何要搜臣妾的寿德宫?” 殷玄单指点在椅把上,淡漠道:“到底为何搜,皇后应该十分清楚,既然刑部查到你寿德宫有嫌疑,最好还是搜一搜的好,这不是朕在给你难堪,而是朕在帮你撇除嫌疑,烟霞殿那边聂北已经搜过了,如果聂北没搜过,朕也会亲自让戚虏去搜,利用朕来加害朕的婉贵妃,这事儿朕绝不姑息,打朕的歪主意可以,但是胆敢把手伸到朕的婉婉身上,皇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太胆大包天了,嗯?” 陈德娣手指攥紧,不敢接这个话。 殷玄也没指望她接,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心里都清楚,殷玄站起身,说了一句:“皇后跪着吧,等戚虏搜完宫,你若清白,再起来,你若不清白,那就一直跪着。” 殷玄说完这句话,没再停留,走了。 随海赶紧跟上。 陈德娣抬眼看着那个无情的帝王毫无眷恋地走出她的寿德宫,走出她的视线。 他要走就走吧,可他走了,却留下一屋子的屈辱给她。 御林左卫军和右卫军一起搜寿德宫,这么大的事情,聂青婉自然听到了消息,聂青婉中午没有午睡,殷玄离开后聂青婉就让王云瑶进来伺候了穿衣。 穿好衣服,聂青婉让浣东跑了一趟星宸宫,看李玉宸回来了没有。 浣东去了,打探到李玉宸还没回宫,就回来向聂青婉禀报。 聂青婉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事情扰心,着实睡不着,聂青婉想到任吉,怎么也捱不住,就借口去看拓拔明烟,要去烟霞殿,可是,走到一半,发现御林左卫军们全部被调动了,聂青婉让王云瑶去打探怎么回事,谢右寒受了伤,在家养伤,御林左卫军应该不会被调动才是。 王云瑶拦住了一个御林左卫军,问明了详情后过来同聂青婉说了,说是皇上吩咐了戚虏正在搜寿德宫,所以戚虏调了御林左卫军们。 聂青婉听的眉梢一挑,隔门问:“皇上让戚虏搜寿德宫?” 王云瑶应道:“嗯,御林左卫军是这样说的。” 聂青婉心想,殷玄果然是不愿意华府掺和进这样的事情中来的,聂北受伤了,暂离刑部,那么昨日未完成的搜宫一事就落在了华图头上,华图是华北娇的父亲,亦是殷玄想要扶持的另一个明日之臣,这是新的起点,所以殷玄不愿意过去的人和事污染了华图的手,没了聂北,他宁可自己来办这件事,这可真是莫大皇恩。 聂青婉轻哼,让聂陈两家各自相斗,从此败落朝堂,再让华府一崛而上,成为华北娇坚强的后台,从此,太后成了过去,聂府成了过去,陈府也成了过去,人们眼中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风光的华府,风光的婉贵妃,而老臣退去了大半,朝堂就会重新注入新鲜的血液,这样以来,殷玄倒真的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历史。 朝堂大树倒塌,新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后宫中他也得到了一个全新的爱人,坐享齐人之福。 谁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 殷玄就能得。 聂青婉冷笑一声,轻甩了一下袖子,漠然地想,这小子的心又深又野,城府深,野心大,且阴谋权术信手拈来,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 不过,孙悟空再厉害也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聂青婉轻掀眼皮,冲门外说:“去寿德宫。” 第155章 言明身份 聂青婉从半道折去寿德宫的时候殷玄回了御书房,殷玄是不可能呆在寿德宫等着搜查结果的,寿德宫极大,没有大半天,完全搜不完,殷玄忙的很,没空呆在寿德宫。 回了御书房,殷玄就埋头进了那么多的折子中,批了半个钟头,觉得有一件事情非得先做了不可,就是烟霞殿里面那个太后的尸身,得放回殷祖帝的皇陵里。 三年前太后薨毙,殷祖帝的皇陵开过,但那个时候送进皇陵里的棺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如今要把聂青婉的尸身送进去,就得再开一次皇陵才行,而开皇陵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尤其皇陵四周都有皇家守卫,想要不动声色地将人送进去,还得想个计策。 殷玄蹙眉,眯眼思索了半晌,搁下狼毫,侧头对随海说:“七月要过去了,八月一来,仲秋节也快了,今年仲秋朕想带婉婉去皇陵扫墓,你下去打点一下,这几天让守在皇陵四周的皇家守卫们去打扫皇陵庭院,先把院子收拾出来,扫墓该用的东西也提前备好,到时候朕和婉婉去了,节省点儿时间,也好休息。” 随海听的一愣,眨眼咦道:“都是清明扫墓,哪有仲秋去扫墓的?而且,今年的清明皇上已经带过皇后去皇陵扫过墓了,这再去,不妥吧?” 殷玄说:“有什么不妥的?祖上传下来是清明扫墓,可也没说仲秋不能扫墓,仲秋团圆,朕也带婉婉去见见祖辈们,而且,朕的父亲和母亲也葬在皇陵周边,朕与婉婉成亲了,理应也得带她去见见朕的父母,让朕的父母也看看他们的儿媳妇,就八月十五最合适。” 随海哦了一声,但又委实觉得皇上的这一番话交待的有些奇怪,仲秋去扫墓?怎么听怎么奇怪,但皇上想带婉贵妃去见父母,倒是可以理解。 皇上那么爱婉贵妃,自然是想带她去见见父母的,赶在八月十五去,也应了团圆之意。 虽然奇怪,却又让人觉得十分合理。 随海便不多说,朝殷玄见了个退礼之后就往门口走。 刚走出两步,殷玄又喊住他:“先去一趟烟霞殿,让任吉来见朕。” 随海猝然一惊,‘任吉’二字一过耳,简直天雷滚滚,随海禁不住倏地瞪大了眼睛,大啊一声,猛地扭头看向殷玄,惊道:“皇上要见任吉?” 殷玄点头:“嗯。” 随海木呆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会儿再不明白皇上仲秋要带婉贵妃去皇陵扫墓是一件暗藏玄机的事儿那他就白伺候这个皇上多年了。 随海抿了抿唇,虽有心想问,却又不敢,只得咽了咽嗓音,回一句:“是。” 殷玄轻抬了眼皮看他,知道他心中有疑虑,便挥手朝他招了招。 随海赶紧一溜马地凑过去,附耳到殷玄的身边。 殷玄低头与他说了几句话,随海一听,瞳孔瞬间紧缩,嗓音拔高,几乎脱口而出:“皇上想把太后尸身放回皇陵去?” 殷玄低声道:“嗯。” 殷玄已经提前向随海透露过华北娇就是聂青婉这件事,随海也知道,如今的这个婉贵妃就是太后,而放在紫金宫里的那个尸身,也只是一个尸身罢了。 三年前殷玄害死太后的事情随海是知道的,他虽然不算太重要的参与人,但他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就是混淆了任吉以及任吉的耳目。 任吉是随海的师傅,可以说,随海是任吉一手带起来的人,如果把随海比作千里马,那任吉就是伯乐。 随海对任吉的敬爱如同对父亲一般,可是,敬爱归敬爱,立场归立场。 任吉效忠太后,随海效忠皇上。 殷太后时期,太后选中了殷玄当太子,起初并没有行封大典,只是口头上那么喊,很多人都是面服心不服。 后来南征北战,殷玄建立了丰功伟业,也展现了他一国储君的惊人能力,让所有人都对他信服,包括殷氏皇族之人,故而,殷玄二十岁及冠之年,行封了太子大典,那之后,随海才有幸被任吉挑出来,先服侍这位太子。 但说是服侍,其实也只是偶尔被传唤个一两次,大多数时候这位太子爷都不要人伺候,又加上他老是出征,三五年下来,随海统统服侍这位太子爷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真正算得上伺候的就是太后下达了休养生息的策令,自此大殷进入戒战状态,太子归朝,太后归朝,太子开始渐渐出入金銮殿,直到登基为帝,入住龙阳宫,随海才被正式授命掌事公公,随侍在这位皇上身边,出入龙阳宫。 算起来也就是太后死的那一年,他选择了忠君,弃义。 随海背叛了任吉。 其实也说不上是背叛,只是各忠各的主子,末路歧途罢了。 在随海看来,他只是在效仿他敬爱的师傅,做一个一生只尽忠一人的人,无愧天地,无愧良心,亦无愧自己的本职。 随海对殷玄的忠,殷玄看的出来,故而,在殷玄心中,随海就是自己人,没有什么事情是要对他隐瞒的,这两件事情对他说了,他才会做的更好。 随海既知道殷玄想把太后的尸身放回皇陵,那头一个要解决的人就是任吉,任吉对太后太忠了,忠到形影不离,死亦不离,活着的时候,他守着太后,死了,他还要守着。 之前皇上是因为怕太后寂寞,一个人躺在紫金宫的冰棺中无人陪伴,又加上任吉老奸巨滑,太后死的那一天,其实在紫金宫中当差的宫女和太监们都没有被隔离,所以,在紫金宫中当差的所有宫女和太监全部被一夜赐死,死在禁军们的刀下,那一夜的紫金宫,是神落地狱的一夜,原本也要杀了任吉的,可任吉选择了苟且。 那个时候,随海想,他的师傅,果然不是一般人。 随海到现在还想不通任吉当年为何选择了苟且,而不是随着太后一块去了,或是跟皇上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看来,难道任吉知道太后还会回来吗? 随海莫名的内心抖擞了一下,但殷玄这个时候传唤任吉,随海当真不能不多想,虽然随海选择了忠君弃义,可三年多过去了,太后也回来了,随海自然不希望任吉再出事儿。 随海张了张嘴,纵然知道自己不该问,也不能多问,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出声道:“皇上,你是要处置了任吉吗?” 殷玄眼皮微掀,嗓音冷沉道:“朕也想放他一条生路,但陈温斩知道太后回来了,陈温斩又被调去了烟霞殿当差,那么任吉现在肯定也知道太后已经回来,他在等时机,而朕的婉婉也在等时机,但凡有一丝机会,任吉都会重新回到她身边,当年的事情任吉十分清楚,婉婉若没回来,朕倒可以留他,可婉婉回来了,朕就不能再留他了。” 说着,顿了一下,又道:“朕一开始以为婉婉想尽一切办法,暗中操控烟霞殿的‘药材杀人’事件和皇中毒之事是为了复出聂北,复出聂家,为她出力,现在看来,她需要的并不是整个聂家,只是聂北,她要利用聂北的手和聂北的阎判威名来向天下人揭露太后死亡的真相。” 随海听的眼眸如铜铃般瞪大了。 查太后死亡真相? 随海震惊莫名,惶恐道:“太后果然是回来……”他狠狠地咽了一下喉咙,这才又心绪不齐地说:“回来报仇的吗?” 殷玄垂着眼点头,末了,又十分平静地开口:“她要诛朕。” 随海噎住,只觉得手脚发凉,险险站不稳,他颤抖着手脚,脸也颤了颤,忽地就冲到了龙桌前,哆嗦着唇急切又担忧地道:“那皇上你得想个法子呀!不能让太后成功啊!” 不然,咱们都得死。 这话有些大不敬,他没敢说。 可他委实着急! 殷玄缓缓把自己倒靠在龙椅里,双手扶着龙椅的椅把,轻轻地敲击着,眼睛落在远处的门上,整个人显露出一种运筹帷幄,唯我独尊的气势来。 他淡勾薄唇,沉声说:“你放心吧,朕不会让她如愿的。” 随海听着殷玄这般笃定的话,陡地就松一口气,紧紧揪起来的心也落了回去,别人说这话出来,他可能还会在心里打一些折扣,但皇上说了这话,那就百分之百令人信服。 随海道:“所以皇上真要杀了任吉吗?” 殷玄没应声,只道:“去吧,借看明贵妃的谕旨去把任吉带过来,如何带,你心里清楚,任吉已经是不存在于这个大殷帝国宫中的人,朕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亦不想让他与任何人有交集。” 随海垂头道:“奴才明白。” 殷玄抬起右手挥了一下:“那去吧。” 随海顿了顿,最终还是‘嗯’了一声,缓缓往后退,到了门口之后,转过去,将门打开,站在门外面了,他不知为何就怅然叹了一声气,左右没人,御林右卫军全被戚虏带去了寿德宫,如今大概还在寿德宫忙碌,禁军尚未被调动,四周静然,只有烈阳如歌,独自唱响在大地。 随海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这一片天,天高云阔,皇权噬天,大殷帝国的皇帝,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 随海振了振精神,抬腿迈下石阶,往烟霞殿去了。 而在他去烟霞殿的时候,聂青婉到达了寿德宫。 寿德宫里人心慌慌,陈德娣还跪在大殿内,整个人僵硬如石,她两手紧攥,却并不低头,就那般高傲地抬着脖颈,看着这些人如何搜她的寿德宫。 皇上可以折辱她,可这些人不能。 她可以失了脸面,却不能失了皇后威仪。 何品湘和采芳跪在她的左右两边,眼中含泪,气怒交加,却不敢出言说一句诋毁皇上的话,说一句诋毁这些御林军们的话,只能忍辱负重地红着眼,疼着心,陪着自家娘娘一起在这里跌宕浮沉。 大殷帝宫的御林军比禁军多,之前削减下去的禁军,有一半充进了御林军中,禁军在殷太后那个年代只护卫太后,御林军护卫皇城,太后死了之后,殷玄把禁军和御林军都调到了身边,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宫内禁军由李东楼率领,跟随殷玄左右,御林军由戚虏率领,暗中替补。 御林军有六十万,之前分拨给谢右寒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被割分为御林左卫军,纵然只有一小部分,却也有十万,另五十万仍然由戚虏调配,但并不是六十万御林军都在宫中,多大在各处当职,有需用的时候再调度,所以平时戚虏最多带三千人伺候在殷玄左右,谢右寒之前也最多带三千人伺候在聂青婉左右,但出行之时,所带也只有两百多号人物,如今要搜寿德宫,自然人越多越好,故而,御林左卫军被调度,御林右卫军也被调度。 这么多的御林军散在寿德宫的各个地方,寿德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们完全没了栖身之地,只能缩在自己的屋子里。 戚虏亲自领了一小队御林军进到寝宫里面,看到跪在那里的陈德娣,他还是上前去见了个礼,说了一声:“冒犯皇后了,我等搜完就走。” 陈德娣不应声,只眼睛望向门外,一动不动。 戚虏也不等她回答,直接手一挥,示意御林军们行动,他自己也一间一间屋子里去搜了。 寿德宫很大,作为大殷帝国皇后所住的寝宫,那自然广袤无边,主殿、副殿、宝台、阁楼、亭厢、庙塔多不胜数,有得搜了。 御林军们还在忙着各处搜索的时候,聂青婉来到了寿德宫的大门,小轿落在门口,王云瑶拂了帘子把聂青婉搀扶下来,张堪往门口扫了一眼,浣东和浣西去喊门,门口没太监,是御林军在守,听到喊门声,知道是婉贵妃来了,几乎没停顿,手一伸就将门拉开了,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聂青婉走进去,身后跟着王云瑶、浣东和浣西以及张堪,还有一部分禁军。 浣东的手中提着陶龟罐,闹闹已经对这个陶龟罐不再好奇了,安静地趴在那里,把头放在一个洞口处,看着外面的一切,偶尔,它会把眼睛抬起来,看一眼聂青婉,看完,又将视线挪向别处,打量着四周。 浣西撑着伞,为聂青婉遮挡头顶的阳光。 王云瑶随在身边,随时服侍。 一行人进了寿德宫,直直地往正殿的大门走了去,已经没有宫女和太监职守了,到处都是御林军们,故而,也没人去向陈德娣汇报。 不过,也不用汇报了,陈德娣跪在那里,眼睛一直在看着门外,等聂青婉往这里走来时候她便看到了,她想,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陈德娣内心难过,说不出来的屈辱笼罩了自己,堂堂一国皇后,在一个妃子面前失了该有的体统,可皇上不让她起来,她也不敢起来。 陈德娣忍着这份屈辱,红着眼眶,看着聂青婉走了进来。 浣东拎着陶龟罐跟进来。 浣西收了伞跟进来。 王云瑶也跟进来。 张堪往屋内看了一眼,没进,直接领禁军们守在了门外。 聂青婉站在那里看着陈德娣,陈德娣也抬起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一个眼中平静,似苍穹俯瞰大地,没有丝毫的针锋相对,只有包容与浩瀚;一个眼有不甘,屈辱忍在坚强的外衣之下,仿佛一只逆天翱翔的雄鹰,正在折翼,可她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流血的身子,极力地护紧自己的翅膀,故而眼神里藏纳了太多情绪,亦藏纳了太多防备。 聂青婉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看了一眼陈德娣身后的凤座,抬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走到凤座后,丝毫没犹豫,一屁股坐了下去。 王云瑶心惊,冲上去就要拉她,可聂青婉甩开她的手,说道:“站一边儿。” 王云瑶愕然愣住,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王云瑶的错觉,她竟然在郡主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强悍的王权威势,让人本能的就想屈膝臣服。 王云瑶震惊地看着聂青婉,一时也忘记了再去拉她,本能的也不敢再去拉她了。 浣东和浣西也对聂青婉这忽然之间就坐在皇后凤座上的行为充满了匪夷,可她二人还没来得及劝阻呢,就见娘娘甩开了王云瑶的手,又说了那一句话,而在那一句话说出来后,她二人也被骇住了,再抬头,看着坐在凤座里的娘娘,竟让人觉得,她本应该就要坐在那里,一统后宫。 一直十分安静的闹闹在这个时候挣扎着非要爬出来,四只腿拍着陶龟罐,弄出很大的动静,这动静把浣东的视线拉了下来,亦把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浣东低头看向陶龟罐,见闹闹急于要出来的样子,浣东又抬头,冲聂青婉说:“娘娘,闹闹好像想出来。” 聂青婉伸手:“拿过来。” 浣东往前几步,将陶龟罐递到聂青婉面前,聂青婉伸手,把闹闹拿了出来,一出来闹闹就十分的兴奋,手舞足蹈,又四腿一踮,落在聂青婉的腿上,爬行几步,找了舒适的位置,趴在那里,龟屁股对着聂青婉,龟脑袋对着门的方向,眼睛落在陈德娣身上,亦落在门外的禁军身上,以及忙着搜宫的御林军们身上。 不知道它在看什么,总之,很沉默。 聂青婉也很沉默,她就坐在凤座里,端看着外面的一切,而那一切,恍若昨天,恍若今天,恍若一眨眼就成了一辈子。 聂青婉坐在了凤座里后陈德娣就将脸转了过来,何品湘和采芳也将脸转了过来,两个宫婢都觉得聂青婉太猖狂了,皇后娘娘还在此呢,她居然敢夺了凤位去坐,这狼子野心,是不打算隐藏了?还是她觉得,如今皇上宠她,她就可以放肆至此? 何品湘气的张嘴就要说话,却被陈德娣拉住了手。 采芳也想怒斥聂青婉,同样的被陈德娣拉住了手。 陈德娣不让这二人以下犯上,她自己跟聂青婉理论,陈德娣安抚住身边的两个心腹后,直直地看向坐在凤座里的聂青婉,冷声说:“婉贵妃想坐这个凤座,想了很久了吧?从你第一天踏进大殷帝国的皇宫开始,你就在想了吧?” 她冷冷地嗤一声,又说:“想坐这个位子的女人很多,天下女子,但凡给了她们机会,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即便头破血流,也要坐一坐,但是,即便头破血流了,也不一定坐得上,可你很幸运,你轻松地获得了皇上的宠爱,击退了所有人,甚至是我这个皇后。” 她又凄然一笑:“今日你来,是皇上允诺的吗?皇上让你来先感受一下凤座的滋味吗?” 聂青婉薄唇微张,目光依旧看向门外,说道:“跟皇上无关,我只是想来跟皇后说几句话。” 陈德娣一听不是殷玄让她来的,也不是殷玄授意她坐的这个凤座,眸色立时结了一层冰晶,又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可拿捏她把柄的证据似的,底气十足地道:“不是皇上让你来的,那么你以一个妃子之身坐皇后凤座,知道是什么罪吗?” 聂青婉听到这话,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她:“这大殷帝国的律法,没有一条能定我的罪。” 这话不可谓不狂妄嚣张啊,简直把陈德娣怼的气血翻滚,同时的又惊诧连连,一时竟变得哑口无言了。 不说陈德娣惊诧了,就是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因为聂青婉这一句‘惊天泣地’的话语而结巴瞠目了,她们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遥远的陌生人。 三个人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可能是被聂青婉在这一刻所迸发出来的气势给慑住了,也可能是早已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何品湘和采芳也被聂青婉的这一席话给震的眼神惧颤,震惊地死死盯住她。 张堪原本守在门外,没打算往屋内看,可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惊人,即便站的远,也还是将屋内所有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听到这里,他眉头一皱,抻了一下身子,扭头往屋内看,这一看果然就见聂青婉理所当然地坐在凤坐里,自高而下,睥睨着底下跪着的陈德娣,那一刻,张堪眼皮子陡然一跳,说不出来的诡异情绪浮上心头。 张堪眼眸动了动,站直身子,依旧严守在门口。 陈德娣缓了很久才从聂青婉的那一句话中缓过神来,她扯唇冷笑:“这大殷帝国的律法,没有一条能定你的罪?” 聂青婉说:“嗯。” 陈德娣冷笑:“婉贵妃当真是好猖狂,这话你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吗?” 聂青婉坐在那里没动,只声音平静:“他若来,我也是这样说。” 陈德娣这会儿已经无法用任何语汇来形容面前的这个婉贵妃了,说她蠢吧,可她又极其聪明,说她聪明,她又极其的蠢,这后宫女子可以恃宠而娇,但能恃宠而娇到她这个程度的,当真世属罕见! 陈德娣知道张堪守在门口,直接扭头,冲张堪道:“去喊皇上,我倒要瞧瞧,婉贵妃当着皇上的面,是不是也敢这样说,还敢继续坐凤椅!” 张堪没动,往里面看了一眼聂青婉。 聂青婉不应声,既不说让张堪去,也不说让张堪不去,张堪左右为难了,虽说皇后不得宠,可皇后就是皇后,虽说皇上似乎有心要拿陈家开刀,亦要废黜这个皇后,可现在还没废黜呢,那么,陈德娣一日还是皇后,那他就一日也不能忤逆她。 但是,他是皇上指派来伺候婉贵妃的,婉贵妃不出腔,他可不敢妄动。 张堪抿了抿唇,说道:“皇后恕罪,我只听婉贵妃调遣。” 陈德娣气的张嘴就朝门外喊:“来人!” 没人应。 再喊。 还是没人应。 陈德娣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即便她能忍,即便她足够坚强,可到底也才十八岁,又从出生到如今,没遭受过如此屈辱,情绪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厉声指责聂青婉:“你想踩我的脸,如今你也踩了,你想耀武扬威,如今你也成功了,你想要凤位,皇上疼你宠你自百般讨好你,他正不遗余力地要把我这个障碍给清理走,给你凤位,你不用在这里埋汰我,欺压我,折辱我,我今日所受,有可能也是你明日所受,你但凡积点儿德,你的明日就不会步我的后尘!” 她说着,咬住唇,不让自己真的哭出声来,彻底丢了皇后脸面,虽然她的皇后脸面也确实没了,可她也不能让这个婉贵妃得意! 陈德娣就那般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让眼泪使自己软弱,她强硬地抵上凤位上聂青婉的眼。 聂青婉跟这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低头看闹闹。 闹闹似乎明白了聂青婉要干什么,磨磨叽叽地顺着她的裙摆爬到了地上,刚趴稳,聂青婉就站起了身。 聂青婉走下来,走到陈德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很久,然后淡漠地说:“起来吧。” 陈德娣冷笑:“你大逆不道的敢以妃位占凤位,我却不敢藐视皇上旨意,我没有你那么狂妄。” 聂青婉眼皮动都不动一下,只说:“我让你站,就没人敢让你跪。” 陈德娣冷笑,对这个婉贵妃的狂妄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但她就是不起。 聂青婉挑眉:“那么想跪?那就一直跪着吧。” 聂青婉冲一边儿的何品湘和采芳说:“你们退出去。” 何品湘忍她很久了,这会儿听见她说要让她离开这里,离开她家娘娘,她一下子就火气飙蹿,冷声道:“是皇上让娘娘跪的,没皇上开口,奴婢就是死也不会离开娘娘。” 聂青婉很淡定,说一句:“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厉声喊:“张堪!” 张堪不太愿意进去,可不得不进去,他跨进门,应一声:“婉贵妃。” 聂青婉说:“把何品湘拖下去,就地杖毙。” 张堪不敢动皇后,可敢动皇后身边的人,与婉贵妃相比,纵然是皇后身边的人,那也没有任何份量的,张堪毫不犹豫,上手就扣住何品湘的手臂,要将她带出去。 何品湘大喊大叫:“你敢在寿德宫放肆!你敢!你敢!” 聂青婉压根不理她,听的聒噪,直接让张堪找东西把何品湘的嘴堵住了,见她死死地瞪着她,她面无表情地说:“杀你这么一个老奴才,我还没有什么不敢的。” 那一刻,她站在那里,目光沉静,语气波澜不惊,可就是让张堪内心胆颤,脊背生寒,他加大了力道,狠狠将何品湘拖了出去。 拖到门口,陈德娣站了起来,虽眼中有泪,可语气铿锵有力:“放开她!” 张堪微微一顿,扭头为难地看了聂青婉一眼。 聂青婉轻描淡写地拂了一下宫袖,往后返回到凤椅里,又坐了。 张堪这会儿也大概捉摸出这个婉贵妃的套路了,见婉贵妃不说话,也没再给出任何指示,就暂时松开了何品湘。 陈德娣见张堪松开了何品湘,暂时地松了一口气,她攥紧手指,往凤座上的聂青婉看了一眼,这才又转头,对摊坐在门口的何品湘说:“你先出去吧,守在门外。” 又冲也跟着站起来的采芳说:“你也出去。” 采芳摇头,一副‘奴婢出去了你要是被婉贵妃怎么着了怎么办’的样子看着她。 陈德娣知道聂青婉不会把她怎么样,她把她的婢女都打发走,定是想跟她说什么话,她既是想说,又如此强势,若不让何品湘和采芳离开,这个婉贵妃大概真的敢杀了这两人。 陈德娣狠狠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头一回深刻领教了这个婉贵妃的狠辣和猖狂,之前她对拓拔明烟做的那些,完全是小乌见大乌,塞牙缝的开胃菜。 陈德娣睁开眼,冲采芳道:“出去吧,在寿德宫,在禁军和御林军面前,众目睽睽,她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采芳心说,这个婉贵妃连娘娘的凤椅都坐了,还敢让人当场杖毙了何品湘,她有什么不敢的! 采芳着急呀,可自家娘娘已不容置喙地将她推了出去,采芳没法,只好去把何品湘扶起来,二人出了门。 张堪也再次被遣出门外。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已经完全的大脑当机,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陷入了极为震惊且极为迷惑之中,她们总是觉得,此时的娘娘,换了一个人。 不等她三人回神,她三人也被聂青婉给赶了出去。 屋内再没第三个人,聂青婉让陈德娣坐着,陈德娣坐了,可坐了也没说一句话。 聂青婉没说话,陈德娣也没说话,屋内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但四周御林军们搜屋子的声音又那么清晰地传了过来。 聂青婉听着这样的声音,冲陈德娣说:“你是一个十分适合当皇后的人选,若非姓陈,我还是能够容你的,至少,殷玄能有你这样的皇后,也算是他的福份,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他废了你,但很不幸,你姓陈,而陈家沾上了三年前太后之死,所以,我也就不能容你了。” “本来也没打算今日来找你,但听说殷玄派了御林军来搜你的凤宫,我就觉得,有些话得与你说一说,先说什么呢,就说御林军们能不能在你的寿德宫里搜出来证据吧,他们也许不能,但我能,证据就在你床尾秘屉的一个私匣里,那个秘屉有钥匙,除了你,谁都打不开,但很不巧,任吉是一个十分了得的开锁高手,所以他打开了你的秘屉,把香包放进去了。” “再来说说烟霞殿的那一件横空而出的药材和吴平之死,以及你陈德娣中毒一事,这两件事情都是我做的,目地不是争对你,也不是争对拓拔明烟,只是为了让聂北出山。但可惜,失败了。殷玄从这两件事情中察觉出了我的身份,所以宁可把这两件案子归于悬案,也不愿意让聂北出来,但幸运的是,你们陈府容忍不了我,派了陈温斩来杀我,误打误撞,让殷玄怒而攻心之下,放了聂北出来。” “你们可能在庆幸,明明刺杀我的人是陈温斩,可聂北却断的是夏途归,让陈温斩险中求得一生,亦让你们陈府险中求生,避过一劫,让夏家背上了这样的罪名,但事实上,这不是险中求生,而是我暂时需要陈温斩帮忙,所以让聂北这么判的。” “再来说说你这包香,来自于窦福泽的药方,来自于窦延喜之手,经由胡培虹带进宫,经由你之手给了拓拔明烟,再由拓拔明烟之手放在了殷玄身上,计划缜密,毫无纰漏,寻常对手一定会遭此大劫,活不过养伤期间,但遗憾的是,你们面临的对手是我。” 聂青婉轻淡地挑眉,问陈德娣:“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156章 逐除大殷 陈德娣原本没打算跟聂青婉说话,陈德娣也打定了主意不搭理聂青婉,陈德娣想的是,她之所以跪着,那是因为皇上因为莫虚有的罪名故意惩治她,若没有皇上开口,她纵然是皇后,也不敢擅自站起来。 可这个婉贵妃不经由皇上之意就擅自让她起了,这是在藐视皇威,更加在藐视皇上,皇上知道了,纵然再宠她,也定会惩治她,不然,皇上如何再服众?就算再不舍得,可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也会对她小惩大戒一番。 陈德娣不急,她就要耗到御林军们搜完了宫,去向殷玄回复,然后等殷玄过来了,看殷玄惩治这位婉贵妃。 一开始那个恃宠而娇的女人也没说话,可不一会儿她就开口了。 陈德娣在心里冷笑,想着还真沉不住气,可她一开口,陈德娣就觉得不对劲,她在夸她,而后面,她一句一个殷玄,完全没觉得这样直呼皇上的名讳是大不敬的,再往后听,越听越心惊,越听越骇人,直到听完,陈德娣整个人都坐在那里不动了。 耳边似乎还在响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德娣骤然一声尖叫,从座椅里弹跳了起来,她站在那里,伸手指着聂青婉,嘴唇哆嗦,目色惊悚骇然:“你、你、你……” 你了半天,她愣是没敢把那个称呼说出来。 陈德嫌不敢想,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陈德娣双手狠狠地抱住头,用力地扯着头皮,她是聪明人,这些话听下来,她就能猜测一二了,可怎么可能呢,太后死了啊! 可细细一想,从这个华北娇进宫之后,宫里就奇诡之事频发,那一根神秘降临的药草,皇上忽然的性情大变,对她宠至浓深,寿德宫的中毒之事,聂北出山,陈温斩三年不回府,却忽然之间回府了,陈温斩三年不进一趟金銮殿,却忽然之间去了金銮殿,而拓拔明烟也在她的光环之下越来越暗淡,还频频出事,如今,皇上为了她,不惜力挫陈府,亲自动手除她这个皇后。 陈德娣骤然一下子又摊坐进了身后的椅子里,她手脚冰凉,眼睛瞪直,嘴里喃喃地低吟一句:“太后。” 当‘太后’二字一过耳,她浑身血液抽尽,力气抽尽,终于在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斗志,失去了所有希望,亦失去了所有防备,亦失去了所有自信。 难怪皇上赐她为婉贵妃,句句不离婉婉——婉婉,婉贵妃,聂青婉——大殷太后!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 皇上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太后,皇上也早就知道凭她跟拓拔明烟,即便搭上整个陈府,也斗不过太后,可他就那么冷眼看着,不提醒,不帮忙,就让她们这般的自取灭亡。 大抵从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太后的那天起,皇上就做了选择,为了太后,背叛恩义,而三年前,皇上也是为了太后,背叛了忠孝。 只要有这个女人在,皇上就会方寸大乱,天性泯灭。 一个太后他们都斗不过,更何况还加了一个无情的帝王。 陈德娣忽然笑了起来,大笑,狂笑,癫笑。 笑完,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又带着复杂而难缠的敬畏之色,跪在了聂青婉的面前,她轻声开口:“从晋东郡主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华北娇了,对吗?” 聂青婉低应一声:“嗯。” 陈德娣颤然地闭上眼睛,回想那一天她问何品湘这个华北娇进宫前一路上的反应,何品湘说华北娇一路上不是吃就是睡,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呵,那不是没反应,而是她对帝都怀城的一切了然于心,亦对大殷帝国的皇宫了然于心,对皇上,了然于心,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在她眼里,晋东王府才是陌生的,所以,她能有什么反应呢? 她唯一的反应应该就是在内心里庆幸,庆幸她如此轻易地又回到了她本该存在的地方,回到了她本该主宰的地方,放鱼入水,岂不就是任其遨游? 陈德娣想到那一天她故意让何品湘把华北娇放在绞刑台拆建的地方,她就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愚蠢,只是,那个时候她哪里知道这个人是太后呢! 陈德娣一下子又摊坐在了地上,久久地不动,亦不说话,在知道面前的女人是太后后,她就觉得她的眼前是一条绝路,即便挣扎,也再无所逃。 可是,太后啊。 陈德娣又控制不住抬眼,去看凤位上的女子。 闹闹就趴在聂青婉的脚边,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然后在陈德娣看过来的时候,它也睁了睁眼,往陈德娣看去,然后支起了两只腿,不知道冲陈德娣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就又扭扭歪歪地拉扒着聂青婉的裙摆,要往她身上爬去。 聂青婉察觉到了,低头将闹闹拿起来,放在怀里。 聂青婉抬头,也看着陈德娣,说道:“起来吧,好好坐着,等戚虏的搜查结果。” 陈德娣垂眸,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坐回了椅子里,她眼眸通红,不知道心里是一种怎么样的难言滋味。 婉贵妃是太后,难怪皇上如此宠她,如此爱她,拼尽一切,宁可撕毁那一段君臣之义也要赶尽陈府,赶走她这个皇后。 不说这个女人是太后了,是那个曾令四海九州闻而丧胆,匍匐归臣的女人了,就是寻常一个皇上深爱的女人,她都斗不过。 如何斗得过呢? 她占据了皇上的心,拿下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便就是拿下了这个天下。 陈德娣垂眸,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脚面。 这一盯就是很久没有动。 聂青婉窝靠在凤椅里,也没动,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闹闹玩乐。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戚虏带御林军们出来了,这一出来就看到原本应该跪在地上的三个女人不见了,而皇后从跪姿变成了坐姿,坐在了椅子里,远处的凤椅里还多了一个婉贵妃出来。 戚虏一愣,跟着出来的御林军们也一愣。 虽然眼前的这个画面很诡异,可戚虏还是立马回神,上前向聂青婉打了个招呼,见了个礼,其他的御林军们也跟上。 见完礼,聂青婉问戚虏:“搜到那三种香料了吗?” 戚虏默了默,余光扫了陈德娣一眼,回道:“没有。” 这句话刚说完,陈德娣便抬起了头。 聂青婉问:“搜仔细了?” 戚虏应声:“里面都搜仔细了,没有搜到那三种香料。” 聂青婉道:“或许还有一个地方戚统领没搜呢。” 戚虏咦了一声,问道:“什么地方?” 聂青婉没回答,直接抱着闹闹站起身,往一条通道里走去,经由那个通道,可进到陈德娣所住的寝宫里面。 陈德娣浑身一激灵,飞快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飞奔到聂青婉跟前,伸开胳膊拦住她,陈德娣双唇打颤,几乎用着祈求的语气说:“不要去。” 陈德娣很清楚聂青婉刚刚说的那话不是吓唬她的,最近她都没有打开过私匣,那里面是不是真的放有香料,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会拿这事儿跟她开玩笑,她们也不是开玩笑的关系,那说明她的私匣里真的有香料的罪证,而若让戚虏搜出来了,她名声尽毁,陈府名声尽毁不说,皇上能不能放过他们都悬呢。 陈德娣看着聂青婉,眼睛又红了。 聂青婉挑眉看她,那一刻的目光寡而淡,带着太后之威,不冷不热,却又令人无端畏惧,陈德娣顶着这样的目光,虽然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坚持地拦着她。 聂青婉转身,戚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面的御林军们也跟着往后退。 聂青婉对戚虏说:“去向皇上回复吧。” 戚虏蹙眉:“刚婉贵妃说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 聂青婉笑道:“我开玩笑的。” 戚虏一噎。 聂青婉道:“去吧,这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皇上也在等消息吧?” 戚虏轻微地抿了一下唇,眼睛在聂青婉身上转了一圈,又往后看陈德娣,陈德娣已经收起了胳膊,亦收起了眼中的红色,以及眼中的泪,极力表现出自然的状态,可她刚刚哭过,又受惊过度,再怎么想表现自然也不自然。 戚虏总觉得陈德娣很不对劲,婉贵妃很不对劲,她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极不对劲,但一时半刻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明明刚刚进去的时候陈德娣是在跪着的,不用想,是皇上罚她跪的,怎么现在就站起来了呢? 还有刚刚出来的时候,婉贵妃是坐在凤位上的,陈德娣低垂着头,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但事实上,陈德娣是皇后,婉贵妃是妃子,纵然婉贵妃如今得宠,那也应该是婉贵妃伏低作小,怎么就反了呢? 戚虏想不明白,眼睛在二人身上来来回回的扫,又怕太冒犯这两位贵人,就不敢太过放肆,他暂且收回视线,冲聂青婉说道:“嗯,我这就回去向皇上禀复。” 聂青婉没应声,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戚虏领御林军们离开,等能看到门了,他这才发现大门紧闭着,戚虏眯了一下眼,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陈皇后和婉贵妃绝对有鬼。 戚虏不动声色,让其中一个御林军将门打开,一行人走了出去。 刚出去,张堪就忍不住扭头看了过来,何品湘和采芳也扭头看了过来,见到出来的人不是陈德娣,也不是聂青婉,而是戚虏,张堪冲戚虏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何品湘和采芳都一脸紧张地看着戚虏,戚虏是奉皇上的命令来搜寿德宫的,不知道搜到什么了没有,两个人的目光带着询问落在戚虏身上。 戚虏没搭理她二人,冲张堪回了个点头礼,然后出去,问其他御林军们有没有搜到什么,御林军们都说没搜到之后,戚虏就领人走了。 戚虏回御书房,向殷玄汇报搜查结果。 而等戚虏走了后,聂青婉还是拿着闹闹,走进了陈德娣寝殿里的卧室,陈德娣自然跟上,到了卧室,陈德娣从袖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翻开床尾繁琐的褥垫,又对着某个地方轻敲了一下,这才伸手拉出一个秘屉,取出里面的私匣。 私匣有二,她一个一个的开锁,开到第二个,就见里面放了一包香,她伸手将那包香拿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脸色就变了。 真的是之前她娘拿给她,而她又给了拓拔明烟的那三种香。 陈德娣很清楚,那三种香她是一次性给了拓拔明烟的,她的寿德宫不会再有。 可此刻,明晃晃的‘罪证’摆在她的面前。 陈德娣面沉如水,攥紧了手中的香包,沉默地将私匣又锁上,放回秘屉里,站起身。 聂青婉坐在不远处的凤榻上,挑眉看着陈德娣往她走来,交上那个香包。 聂青婉伸手接过,闻了闻,说道:“如出一辙的香味,却不是从外面弄进来的了,这回这个可真的是拓拔明烟亲手制的了,你在利用她的时候,她也在想着如何反咬你一口,虽然她回回都不聪明,但这回变得聪明了,知道利用任吉,但她不知道,利用了我的人,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聂青婉将香包收起来,塞进袖兜。 陈德娣抿着唇说:“你也不会放过她的,对吗?” 聂青婉道:“嗯。” 陈德娣说:“那我就等着她跟我一样身败名裂,不得好报。” 聂青婉掀起眼皮看她:“其实我是想不明白,你与拓拔明烟同时投诚了殷玄,理应像姐妹一般相亲相爱才对,为何要自相残杀呢?拓拔明烟值得你如此费心费力地对付吗?” 陈德娣垂了垂眼,说道:“拓拔明烟是太后救回来的,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后应该比我清楚,她心比天高,想要的远不是一个妃位,她连太后都敢谋害,又如何不敢来对付我呢,起初我也没想与她为敌,但皇上并不愿意让我俩和平相处,而我之前对这个女人并不了解,后来了解了,我也容忍不了她,古有人说龙榻旁侧,不能容他人酣睡,而同样的,凤座一侧,焉能让肖小之辈鬼祟,若非皇上护她,她早就尸沉后宫了,如何能活到现在。” 聂青婉想着也对,以陈德娣的心机和城府以及陈府那三年如日中天的权势,要对付一个拓拔明烟,完全不在话下,但到现在拓拔明烟还在妥妥地活着,只能说明,殷玄把她护的太好了。 而陈德娣在这么个时候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无非是见不得拓拔明烟好过,陈德娣深知殷玄对拓拔明烟不一般,纵然陈家败了,但拓拔明烟不一定会败,故而对她说这么一番话,无非是让她一定要收拾了拓拔明烟罢了。 在陈德娣心里,只要有她这个太后在,那么,不管殷玄如何护拓拔明烟,他都护不住。 也确实护不住。 聂青婉轻勾起薄唇,说道:“罪孽之人,必有天诛,这点儿你完全不用担心。” 陈德娣顿了一下,缓缓撩起裙摆,往她脚下一跪。 闹闹窝在聂青婉的大腿上,看着这一幕。 陈德娣跪在那里说:“陈府三年前做了孽事,无法改变了,太后要罚要剐我也无话可说,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后当年为了大殷子民,也做过很多孽事,屠戮过很多不该屠戮的人,我们其实都没有错,我们都是在为自己该守护的人和事而手染鲜血,你为国民,我们为家人,真说起来,我们跟太后没有两样,如今祖父退了,我这个皇后位置也会拱手让给你,我们陈府再也不出入宫门,自此远退,永远销声匿迹,只求太后放陈府一条生路。” 她说完,头往地上磕去。 聂青婉看着她,目光里萦绕着淡淡的轻嘲,心想,我确实做过很多罪孽之事,手染罪恶之血,所以我得到了上天的惩罚,让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杀了我,这世上其实真的有因果报应的,不信都不行,而上天可能又觉得殷玄杀了我是弑母不孝,你们背叛太后是不忠不义,所以又把我送回来,来向你们要报应,我救了拓拔明烟,却诛灭了整个拓拔部,所以,她才卖主求荣,帮助殷玄,对我痛下杀手。 聂青婉闭上眼睛,一时立定不动,心绪思想什么都散去了,她就那样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这才一字一句轻缓慢声说:“废除陈氏户籍,逐除大殷帝国,永不免赦,不管生老病死,即便客死异乡,也不得踏进大殷国土半步,违令者,杀无赦。” 陈德娣肩膀颤了一下,却越发伏低了身子,上半身几乎与头一样贴在地面上了,她眼眶泛红,心里发酸,难过的想哭。 虽然陈府一众保住了命,却保不住祖籍根脉,自此漂泊他国,纵然安居定业,却也只是一颗浮萍罢了,丢了根,站的再稳,也只是半身不遂。 但是,保住了命,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而能在太后手下活命,这又何尝不是幸事中的最大之幸。 陈德娣忍着心酸的情绪,低头说了一句:“谢太后不杀之恩。” 聂青婉睁开眼,却并不看地上的陈德娣,拿起腿上的闹闹,走了。 等她离开,陈德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直都没有起来,直到聂青婉出了门,上了小轿,带着一行人离开前往烟霞殿,何品湘和采芳急急地跑进来,看到她竟坐在地上,她二人急急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才起来。 她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二人,目光一时是呆滞的。 何品湘和采芳都被她这个样子吓坏了,扯着她的衣袖大喊:“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奴婢呀!” 一边扯一边哭,这大概是何品湘和采芳陪着陈德娣进宫以来最狼狈的一次遭遇。 陈德娣被两个丫环扯醒,回过神,泛着淡薄血腥的漆黑眉目幽幽地对上她们的,半晌后,她说:“我累了,扶我去躺着吧。” 何品湘和采芳看着她这个样子,都难过的想哭,可她们又不敢哭,怕越发惹了娘娘心烦,二人忍着心酸和难过,扶了陈德娣去床上,仔细地伺候着她躺下。 聂青婉出了寿德宫,去烟霞殿,戚虏已经回了御书房,向殷玄汇报没在寿德宫搜到那三种加害婉贵妃的香料,而在戚虏进御书房之前,殷玄先召见了任吉。 任吉这几天还是呆在紫金宫里,陪着聂青婉的尸体,晚上扮了两天鬼吓拓拔明烟,亦吓了吓陈德娣,知道拓拔明烟被聂北打伤后,他就没去吓她了,亦不再扮鬼出去晃荡,而除却扮鬼,其他的时间他都在闲着。 以前闲着倒挺宁静,但现在,心境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平静了。 他总是会盯着冰棺里的女人发呆,要么就是不停的走步,要么就是看向紫金宫的大门,偶尔某个瞬间,他会生出一股不管不顾冲出去的想法,他要看一看现在的太后,他要见她。 可冲动只在一瞬间,过后他又按捺住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急,太后回来了,迟早会把他召见出去的,他等着就是。 可这一等,等的不是太后召见,而是殷玄召见。 这还是事隔三年之后,殷玄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召见他,以往的每次都是殷玄来这里看太后,二人不可避免的碰上,但细细算来,殷玄也已经有很久没来看太后了。 也是,太后已经被他封为婉贵妃,日日夜夜的被他拘在了身边,他已经有了一个鲜活的人陪着,还来看这个尸体做什么呢。 任吉不想去见殷玄,更加对来传话的随海没有好脸色。 随海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傅不待见他,发生了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后,他见了他不直接给他一掌就不错了,哪指望他能给自己好脸色。 随海对于任吉的视而不见也不在意,对于他摆起的脸色也不在意,知道任吉不会听他说任何话,随海也不说那些无用的话,随海知道说什么最能打动师傅的心,这世上能让师傅紧张和在意的人,只有太后。 随海眼眸转了转,说殷玄宣他是为了婉贵妃的事情。 一句婉贵妃,就那般轻而易举地把任吉说动了。 任吉什么都没问,直接去了御书房,当然,大白天的,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走在众人之中,任吉换了一套寻常太监的衣服,却不让随海带领,从各种隐秘的宫道里穿棱,穿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外没有任何兵力驻扎,御林军被戚虏带去搜寿德宫了,禁军们也没有被调动过来,故而,任吉很轻松地避开所有人,进了御书房。 进去前没通报,直接推门。 殷玄手中正拿着奏折,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见进来的人是任吉,他丝毫没讶异,平静地抬头扫了他一眼,随即用那只没有拿奏折的手往门上一挥,一股庞然内力就笼罩了过去,形成了内力墙,隔绝了房门内外。 任吉立在门口,也不见礼,直接问他:“太后呢?” 殷玄笑了一下,但笑意不抵眼眶,他倏地将奏折往桌上一放,不冷不热的声音说:“你果然已经知道了,确实,朕现在的婉贵妃就是太后,只是,你想见她,怕还得先做成一件事。” 任吉眯眼:“什么事?” 殷玄道:“很简单的事情,就是送太后的尸身回皇陵,如今太后的灵魂回来了,但她原来的尸身还没有入土为安,你向来最尽忠,守她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你舍不得她一个人呆在冰棺里寂寞,之前朕也舍不得她离开朕,不舍得放她回皇陵,现在她既回来了,那就没必要再放着原来的尸身,你忠她,朕爱她,朕可以让你再次回到她的身边伺候,但你得把这件事情办成功了。” 任吉冷笑:“你这个心机歹毒的臭小子,早年杀她,如今霸占她,你从十岁跟在太后身边,我打你十岁的时候就跟你接触了,你觉得,我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能有这么好心?你但凡让我见她一面,我就帮你做成这件事。” 殷玄挑眉:“先做事,再见面。” 任吉道:“先见面,再做事。” 殷玄冷笑:“你有跟朕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任吉噎了一下,冷冷地抿住唇,是,现在的他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格,他是一个已经被岁月遗弃的人,也是一个早就被活人遗弃的人,从太后死亡的那天晚上起,他就把自己当作死人了,宫中的势力,不管是太后的势力,还是他的势力,都被眼前这个小鬼拔除干净,如今,这个大殷帝国的皇宫是他的天下,纵然任吉想翻腾倒海,也没了施展的舞台。 任吉本可以偷偷的去见聂青婉,以任吉的武功,在宫中自由来行完全不在话下,但那指的是龙阳宫以外,进了龙阳宫,他还能不能自由来行,那可不好说了。 而且,他只能在晚上行事,而晚上殷玄定然寸步不离地守在聂青婉的身边,任吉纵使去了,也别想见到人。 而任吉也不敢贸然行事,怕破坏了聂青婉的计划。 如今太后回来了,那尸身也着实没有再放着的必要了,太后是殷祖帝的妻子,理应要与殷祖帝合墓同寝,虽然延迟了三年,但殷玄也算还有点儿良心,不一边儿霸占着太后回来的灵魂,一边儿霸占着她原来的尸身,殷玄能想着放太后的尸身入皇陵,任吉还是有那么一丝欣慰的。 任吉想了想,说:“我只想先见她一面。” 殷玄还是那句话:“办完了事情,朕让你一直伺候在她的身边。” 任吉打心底里不相信殷玄的这句话,任吉跟在聂青婉身边那么多年,心思也深沉似海,他觉得,无论如何得先见了聂青婉才能再应下殷玄这件事儿。 尤其,任吉极不信任殷玄,又对殷玄这么个时候传唤他起着疑心。 虽然这件事情听上去挺正常,以前殷玄霸着太后的尸身,不让太后跟殷祖帝合墓,那是因为太后没有回来,如今太后回来了,又成了殷玄的婉贵妃,殷玄不再霸占太后的尸身,想把太后的尸身送入皇陵,与殷祖帝合墓,也合情合理。 但是,合情合理不代表没有阴谋。 任吉顿了顿,说道:“不见太后一面,我什么都不会做,亦不会让你动她的尸身。” 殷玄似乎早就知道任吉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他般,他没表现出惊讶,也没表现出愤怒,他神色平静,单手搭在龙椅的椅把上,单手虚压着桌面,声音儒懒,却透着王者之威:“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吧,以前你阻止不了朕,现在更加阻止不了,朕之所以给你这个机会,是念你忠她一片的赤诚之心,而她生前又极为倚赖你,朕想着这件事由你去办,她定然很高兴,但是,你不办,还有很多人可以办,你不要以为朕唯你不可,对朕来说,你已经完全没了任何价值,连守着她的价值也没了,你还在这里跟朕拿乔,你有什么可拿乔的,若是你连办这件事情的价值都失去了,那你就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紫金宫你无需再回,朕放你走。” 殷玄这话不可谓不让任吉震惊,任吉霍地抬眼,紧声问:“你要放我离宫?” 殷玄道:“是,你存在宫中的意义就是守着太后的尸身,如今不用守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任吉冷声道:“我不走。” 殷玄冷笑:“由得着你吗?” 任吉双手攥紧,薄唇亦拉成了一条直线,他知道,他不应下这件事,殷玄一定会使尽办法把他弄走,至少,今天进了这个御书房的大门,他就变得被动了,而太后尚在宫中,他怎么可以离开呢?他不能离开。 任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说话算话。” 殷玄道:“当然。” 任吉问:“什么时候办?” 殷玄说:“今天晚上,朕会让甘城配合你。” 甘城,殷玄早朝南征北战时跟在身边的副将,对殷玄极为忠诚,太后死后,殷玄能那么快稳定朝堂,稳定江山,也跟甘城脱不开关系,只不过,甘城不在皇城待命,那代表大殷帝国至高无上军符的六虎符印所辖制的兵也不在皇城,而是在皇陵。 殷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信安排在皇陵附近,却不安插在身边?那自然是为了保存最强实力。 不单他是这么做的,殷天野也是这么做的,在太后下达了休养生息的政令后殷天野就把自己的亲信放在了皇陵。 而殷玄是殷氏皇族之人,殷天野也是殷氏皇族之人,他二人派兵去守皇陵,谁也没话说,故而,如今的皇陵,分兵两拨,一拨是甘城率领的殷玄的亲信,一拨是雷威率领的殷天野的亲信,两拨血浴过九州的将领和将士们守在皇陵,越发增添了大殷皇室不可被人侵犯的无敌皇威。 任吉听说殷玄是要让甘城配合他,又知道行动的时间是今天晚上,便什么话都不再说,扭身去拉门。 殷玄收起内力墙,任由任吉打开门走了出去,等任吉离开,殷玄嘴角勾起嗜血冷笑,想着朕从不食言,朕一定说到做到,朕会让你一辈子都伺候在太后身边,永不离弃! 在确定任吉的气息彻底离开御书房的周围之后,殷玄传唤了随海进去,让他研墨,拿信纸,等墨研好,信纸拿来,殷玄取了狼毫,在净白的纸面上写信,信写好,他交给随海,说道:“去皇陵,把这封信亲手交到甘城的手中,另外,把殷天野的亲信全部支使走,太后尸身入皇陵一事儿,不能让任何不相关的人察觉。” 随海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敢马虎,小心地接过信,应声说:“皇上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殷玄‘嗯’一声,挥手让他走了。 随海去到皇陵,先是以皇上八月十五要带婉贵妃来皇陵扫墓并与父母团圆而需要把皇陵周围的院落全部打扫一遍为由,将殷天野的亲信雷威一等人全部给支使走了,这才把信交给甘城。 甘城拿着信,当着随海的面展开,看。 看完,他挑眉,目光盯在最后那一句话上面:“任吉既对太后生死不弃,形影相随,那就让他陪太后一起呆在皇陵地墓吧,这也算全了他的忠义,朕答应了他,等他办完这件事情,朕就让他重回太后身边,那便让他永居地墓,一辈子呆在地墓里随侍太后。” 甘城收回视线,将信攥进手心,用内力震成粉齑,然后抬头,对随海说:“告诉皇上,指令收到,甘城不会让他失望。” 第157章 各自为计 皇陵地墓能进不能出,若皇陵地墓打开了,外面一定得有人守着,不然,进去的人就出不来了,只能在里面等死。 殷玄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他利用任吉之手将聂青婉的尸身放回皇陵地墓中,同时,又要将任吉封闭在皇陵地墓里面。 如此,不仅断了聂青婉想利用华子俊来查太后的死亡真相,亦除掉了一个十分碍眼的心头大患。 而查不到太后之死,亦没了任吉,这一世的聂青婉就只能安分地呆在殷玄的身边,成为殷玄一个人的,谁都夺不走了。 随海听了甘城的话后,片刻不停留,立马又回到御书房,向殷玄复命。 殷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后就又伸手拿折子,埋头看了起来,对甘城的能力,殷玄还是十分相信的,殷玄不怕甘城把事情搞砸。 任吉悄无声息的走,又悄无声息的回,回去后站在冰棺前,对着冰棺里的女子说:“老奴最后送你一程,这前半生,老奴不辱使命,却没能保住你的命,老奴还是辱了使命。” “这后半生,老奴拼了命也要让你不被殷玄欺负。” “只是,如今的殷玄,他已经不是你的孩子了,他成了你的夫君,依你极为袒护自己人的性子,这一回,你是不是依然要栽在他的手上?” “世人都说你狠辣无情,可有谁知道,你其实是最心软的呢。” “你这么心软,老奴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呆在殷玄身边呢。” “那就是一头吃人的狼,他要把你连骨带肉的一块吃下,我怎么能放心呢,我不放心,所以,我只能守着你的尸身到今天了。” 说完,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摸一下冰棺里面女子的发丝,这一送进皇陵,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一面了。 可是,手刚伸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那声音棉软轻盈,如黄鹂一般,婉转好听,可是,再好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这座三年被尘封的宫殿里,出现在这座冰棺被封存的寝宫里面,那都是诡异而令人震惊的。 任吉伸到一半的手倏地僵住,整个人如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他好像猜到了这人是谁,刹那间眼眶一红,涌上悲喜交加的情绪。 那个声音平稳缓慢地说:“你没有辱了你的使命,你一直做的很好,至于殷玄,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他心软,前半生,他是我的孩子,我偏袒他也是应该的,这一世,他成了我的丈夫,那他就要背负起一切罪责,儿子和丈夫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于我而言,儿子是拿来疼的,丈夫却是需要顶天立地的,他确实是狼,但他是我手心里的狼。” 任吉听着这话,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他僵硬在一半的手颤颤巍巍的收回,身体近乎是机械地扭转了一个弧度,他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新生的太后。 年纪很轻,梳着宫妃髻,穿着枚红色的宫裙,颜色鲜稠,站在黯淡无光的宫殿里,如发光的金子,那眼平静温润,黝黑的如同夜空,带着浩瀚的广袤,容纳天地众生,这是一双多么熟悉的眼睛啊,虽然面前这个人的样貌陌生,整体陌生,可是,只看着这样的眼睛,任吉就忍不住潸然泪下,他一下子冲过去,往聂青婉面前一跪,喊道:“老奴见过太后。” 聂青婉叹一声,弯腰将任吉扶起来。 任吉泪中含笑,就那般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聂青婉说:“我回来了任吉,往后你不用再守着这个冰冷的宫殿了。” 任吉点头:“嗯,老奴要随侍你身边。” 聂青婉嗯了一声,抬步往里面走,她的手上还抱着闹闹。 刚刚聂青婉进了烟霞殿,故意将闹闹藏在了袖兜里,然后对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以及张堪和那些禁军们说闹闹不见了,故而,让他们找闹闹为由,把他们全部支开了。 这会儿闹闹安静地窝在她的手中,睁眼打量着屋中的一切。 任吉刚刚就看到了聂青婉手上的小乌龟,但他什么都没问,只安静地跟在聂青婉后面。 等走到冰棺前了,聂青婉顿了一下,这才踏上脚蹬,从冰棺上方往下看冰棺里的女子。 闹闹也伸长了脖颈,往里面看。 女子的面容十分安静,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容颜依旧没变,亦没有枯萎凋谢,还是最美的样子,衣服换了一套,却也是她最熟悉的凤袍,双手搭着放在胸前,跟寻常人无异,若非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别人还以为躺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睡美人。 聂青婉收回目光,侧头问任吉:“这三年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任吉说:“是,一直守着,从没离开。” 想到什么,又说:“之前确实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过,前段时间离开了几次,一次是去寿德宫放香料,然后夜里去见了聂北,还有两次是出去扮鬼,那都是在夜里,今天白天,殷玄宣老奴入了御书房,这么算来,老奴出去了四次了,也不算一直守着。” 前面的几件事情,聂青婉知道,但是今天这件事情聂青婉不知道,聂青婉挑眉:“今天白天殷玄宣你去了御书房?” 任吉道:“嗯。” 聂青婉问:“什么时候?” 任吉说:“就刚刚之前,申时三刻那会儿。” 聂青婉理了一下宫袖,从脚蹬上走下来,挑了一个凤榻坐,然后把闹闹搁在榻上,任它自由攀爬。 任吉走到聂青婉身边站定,正在爬行的闹闹抬头瞅了他一眼。 任吉似乎有所感应,也低头望去。 就这般,一人一龟,四目相对,片刻后,闹闹扭回头,继续去好奇地爬来爬去了。 任吉收回目光,笑着问聂青婉:“这龟是太后养的吗?” 聂青婉说:“嗯,前几天去大名乡养伤,从雅水河里带回来的。” 任吉说:“太后养的东西,那肯定不是凡物。” 聂青婉瞅了闹闹一眼,说道:“确实有些灵性。” 任吉挑眉。 聂青婉道:“它叫闹闹。” 任吉笑道:“老奴知道了,以后喊名字。” 聂青婉手肘支着榻沿,撑着额头看着不远处的冰棺,话语轻淡,问任吉:“殷玄喊你去御书房,不会是想对我的尸身做什么吧?以我对他的了解,若不是涉及到这副尸身的事情,他不会传唤你,更不会愿意见你。” 任吉心想,太后就是太后啊,什么事情都猜得着,他点了一下头,说道:“是。” 然后就把今天在御书房里殷玄说给他的话全部说给了聂青婉听。 聂青婉听后,瞠的一下抬起头来,目色讶然:“殷玄让你在今天晚上配合甘城把我的尸身送回皇陵墓里与殷祖帝合葬?” 任吉说:“是呀,原本老奴没有同意,因为老奴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可后来老奴想着大概因为他如今得到了一个全新的你,就不再需要这个尸身了,故而,舍得让你去与殷祖帝合葬,本来你也是要与殷祖帝合葬的,总不能让尸身一直放在这里,他能想着放手,让你归入皇陵,也算还有些良心。” “而老奴想见你,他也说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就让老奴回到你身边伺候,虽然老奴知道这话十有八九是敷衍的话,但老奴也只能同意。” “一来老奴不愿意你的尸体一直放在这里,你应该跟殷祖帝一起归入皇陵,接受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二来老奴也确实太想见你一面了,所以就应了他。” 聂青婉眯了眯眼,冷笑道:“他确实不怀好意。” 任吉一愣:“啊?” 他急道:“那老奴不是又中了他的奸计?” 聂青婉收起胳膊,站起身,蹙着眉头在殿里来回地走了好多遍,一时心烦气燥,她怎么忘了,她了解殷玄,殷玄也同样的了解她,如果一开始殷玄不知道她最终的目地是干什么,现在也肯定知道了,所以,他为了阻止她,在这个时候,在今天晚上,秘密地将她的尸身送回皇陵。 甘城是殷玄的亲信,一定会不辱使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这件事。 那么,这件事一旦成功,她就前功尽弃。 是,不查太后之死,以她的能力,想要诛灭一个拓拔明烟,完全不在话下,但是……灭神之罪,谁来偿还? 聂青婉倏地收住脚,站在那里,眼神阴冷,指尖一根一根地绷起,她忽然扬声喊:“任吉!” 任吉被她尖厉的声音吓一跳,连忙走过来,看着她沉冷的脸,问道:“太后怎么了?老奴真的中了殷玄的奸计?” 聂青婉抿紧唇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冲他道:“去备纸墨,我来写封信,一会儿跟你说原委。” 任吉见聂青婉神情郑重,不敢耽搁,立马去以前聂青婉看书写字的那个龙桌前,取出尘封的笔墨纸砚,研墨,铺纸,等一切备好,聂青婉走了过来。 聂青婉提起狼毫,站在那里,单手执笔,单手写字,气势凛然,行云如风,哪里有上回她在龙阳宫外面的木质长廊上画画的扭掰,她一边写一边说:“你确实中了殷玄的奸计,而这奸计却不仅仅是针对你,还针对我,他让你送我的尸身入皇陵,又让甘城配合你,无非是要把你连同这副尸身一起埋进皇陵罢了,如果是单打独斗,甘城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若背后偷袭,你定然中招,所以,今晚你要一去,就永远别想回来了。” “我在宫中兴风作浪,又想方设法把十六哥弄出来,不是冲着那两件悬案去的,也不是冲着为自己增加后台去的,而是冲着查太后死亡的真相。” 聂青婉将她让聂北设计逼轩辕凌带华氏药门之人现身大殷帝国,又说了聂西峰和聂不为已经去找与太后之死相关的两大的罪物药材的事,还有,聂北受伤,她正打算利用陈温斩来办这一件事也说了,说完,她道:“尸身一旦送入皇陵,这件事就真的成了永远的秘密,诛一个拓拔明烟容易,可要诛一个战功显赫的帝王,没有天大的罪孽,没有杀太后的叛逆之罪,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 任吉听的气息一沉,眼角霎间溢满杀气,他冷冷道:“这个该死的殷玄,他竟如此狠毒,想要将老奴永生永世关在皇陵,还想断你一切后路,把你禁锢在身边!他对你存在着那样龌龊的心思,本身就已经很十恶不赦了,他还……” 任吉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气死,他猛地一扭头,转身就走:“老奴得去杀了他!老奴非得杀了他!老奴不杀了他,老奴自己会被气死!” 聂青婉喊住他:“回来!” 任吉不听,大步往前走。 聂青婉扬起狼毫就往他背上打:“叫你回来。” 任吉猩红着眼转过身,厉声道:“太后,你不能再对他仁慈,这等狼子野心之人,欲望没有尽头的,他没得到你之前想方设法的要得到你,不惜杀你也要得到你的尸身,现在他拥有了你,他会想要更多!” 聂青婉平静地说:“我知道,但你这么去,纯粹是送死,你的作用可不是用来送死的,而且,为了他这样的人,送死也不值得,你还有重大任务需要做,不要纠结在这一时的情绪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窝囊。 这两个字简直比任何武器都厉害,扎的任吉满心血窟窿。 任吉想,他大概真的窝囊了,从太后死的那一天,他就崩溃了,守她的三年,他心中装了太多的恨,也装了太多的自责,这两种情绪早就磨尽了他的沉稳和城府,他只要一想到殷玄又在使坏,那些积压的仇和恨就会翻腾而上,主宰着他。 任吉深吸一口气,慢腾腾地弯腰,将地上的狼毫捡起来,再走回龙桌旁,重新拿了一支新狼毫出来,递给聂青婉。 聂青婉接过,对他说:“不用着急,欠债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任吉没应声,只垂头拿着磨石,继续研墨。 闹闹一个人东爬西爬,可似乎能听懂聂青婉和任吉之间的对话,频频地往他二人望去,然后又静静地探索自己的。 聂青婉写完信,甩开狼毫,把信折起来递给任吉,说道:“晚上趁甘城行动之前,你出宫把这信亲自送到殷天野手中,不管殷天野问什么你都不必回答,信送到即可,他看或不看,你也不用管,送完了信就立马回宫,守好这副冰棺,不许任何人动,若有人动。” 她顿了一下,眯了一下眼,冷声道:“杀。” 这个杀字落,闹闹又抬起来看了聂青婉一眼。 任吉却重重地应一声:“是!” 任吉接过信,小心地放好。 聂青婉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去把爬的东倒西歪的闹闹抱起来,对任吉说:“我走了,守好这个冰棺,守好冰棺里的尸身,不久后陈温斩会来,华子俊也会来。” 任吉道:“太后放心,有老奴在,有太后的指令在,老奴就一定不让任何人动这个冰棺,即便殷玄亲自来了,老奴也一样照杀不误。” 聂青婉点点头,又叮嘱:“你小心点,等这件事做完,咱们主仆就能彻底团聚了。” 任吉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一边儿红着眼,一边儿高兴地嗳一声。 聂青婉不再停留,抱着闹闹出去了,但离开前还是将刚刚从寿德宫里拿回来的香包给搁了下来,这才走出去,刚刚也是用找闹闹的借口过来的,紫金宫她非常熟悉,各门各道通向哪里她都知道,但从烟霞殿进入紫金宫的通道却只有一个,就是拓拔明烟主殿里的卧室,她故意在主殿门前走了一圈,过来就说闹闹丢了,如今每个人都在这附近找,她自己进了卧室里面找,没让人跟着,但时间不能过长。 张堪领禁军们在外面找。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被聂青婉使派到别的房间找了,等她们找一圈过来,肯定要进这个卧室,所以得在她们进来之前,先离开。 好在,烟霞殿虽小,可主殿里的房间也不少,聂青婉抱着闹闹出来的时候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还没从别的房间过来。 聂青婉轻吁一口气,抱着闹闹走了出去。 一个人站在檐下等了一会儿,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以及张堪等人都搜找了一圈回来,准备对她说没有找到闹闹,结果,人往聂青婉面前一站,就看到正被聂青婉抱在怀里的小东西。 王云瑶笑道:“娘娘找到了?” 聂青婉道:“嗯,爬到明贵妃主卧室里的香台上了,大概是闻到了香,一个人偷偷地跑去了。”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又道:“走吧,去看看明贵妃,这个时候她应该睡一觉起了,去陪她说说话。” 王云瑶眼眸转了转,明知道自家娘娘不是好意去看拓拔明烟,却还是很积极地跟上。 浣东和浣西也跟上。 张堪和禁军们没跟上,张堪看了一眼聂青婉的背影,又往拓拔明烟所住的主寝殿里面看了看,总觉得婉贵妃刚说那话太假,明明闹闹是一直被她拿在手里的,怎么可能就突然爬到明贵妃卧室里的香台上了呢?纵然它能跳到地上不死,也爬不到那么快呀! 张堪想不通,又想到龙阳宫的宫女和太监们都说这只乌龟是神龟,他便也就暂且信了,挥手让禁军们严守在偏殿四周,他自己候在门口,随时戒备。 戚虏领御禁军回御书房复命,向殷玄说在寿德宫没有搜到那三种加害婉贵妃的香料,殷玄蹙眉,略有疑虑:“真没搜到,还是你漏了某些地方?” 在殷玄看来,聂北派李东楼去大名乡找他要懿旨搜寿德宫,那寿德宫里必然有罪证。 如果没有罪证,聂北就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而聂北也很清楚一击必中的道理,故而,这一搜宫,必要逮个现形,让陈德娣无话可说,更让陈府无话可说。 所以,这个罪证必然存在。 那么,为什么会没有搜到? 殷玄指尖轻敲桌面,俊美的容颜讳莫如深,他薄唇淡抿,沉声说:“再搜。” 戚虏顿了顿,对于殷玄的这个指令有些不解。 再搜? 意思是皇上认定了寿德宫里必然有这个罪证的香料? 忽然觉得皇上说的那句‘漏了某个地方’很熟悉,跟他从寿德宫的主寝室里面出来,向婉贵妃汇报的时候,婉贵妃的说法极为一致。 戚虏挑眉,想着皇上和婉贵妃不愧是真爱呀,这都能够心有灵犀。 既然婉贵妃和皇上都认为他没有搜仔细,那他还是再去搜一次吧。 戚虏应声说是,但离开前,还是将聂青婉去过寿德宫一事儿说了,原本戚虏还想把那一幕婉贵妃坐在凤椅里,皇后坐在下首,一副俯首称臣的情景说出来,但想到这么说像在打小报告似的,他又止住。婉贵妃如今被皇上宠爱的无法无天,他给婉贵妃穿小鞋,怕明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于是,这么一琢磨,戚虏就没说那一幕,只汇报了聂青婉去过寿德宫,其它都不说。 但只说了聂青婉去过寿德宫这几个字,殷玄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殷玄说:“不用再去搜了,门外候着吧。” 戚虏又一愣。 殷玄却什么都不解释,只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等戚虏出去,关上门后,殷玄继续低头批奏折,可是批了几本之后就有些浮燥,心里的阴暗面越来越大。 殷玄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聂青婉了,她给拓拔明烟治好了冷毒,不说,她跑到寿德宫将那罪证拿了,不说。 她想干什么呢? 若真要惩罚她们,就不该做这些事情的。 可她做了,他却猜不透她的心,这让殷玄极为暴燥,有一种完全掌控不了她的恐惧,这样的恐惧让他坐立难安,他将奏折一扔,狼毫一甩,站起身,往门外去了。 随海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刚出门就看到殷玄上了御辇,吩咐宫人们回龙阳宫。 随海立马跟随。 回了龙阳宫,殷玄大长腿迈开,极快速地进了寝殿,找到聂青婉,将她往怀里狠狠一抱。 聂青婉也才刚刚回来,歇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还没歇回神儿,殷玄就进来了,也不管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是不是在旁边看着,冲上来就将她往怀里死命地揉。 聂青婉轻呼疼,他没松,反而摁住她的脸,急切又蛮横地吻住她。 第157章 夜访陈府 殷玄呼吸沉重,因为那股抓不住聂青婉的恐惧感,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素来在殷玄回到寝室里面的时候不敢多留,故而,在他狂风一般冲过来将聂青婉搂进怀里的时候她三人就赶紧把脸一别,匆匆地出去了。 门一关上,屋内没了人,殷玄越发的放肆。 不久之后,他把聂青婉抱到了床上。 等结束,聂青婉气喘吁吁又泪眼蒙蒙,扬起手臂就往殷玄的脸上扇。 殷玄扣住她的手,把她温柔地抱住,餍足后的男人格外的开心,那股恐惧感也被这样的肌夫相帖给扫的荡然无存。 殷玄低头吻着聂青婉的脸,哑声说:“又要打朕,这种事儿咱们不是已经很熟悉了吗,你又在闹什么?” 聂青婉气的怒吼:“是谁在闹!” 殷玄微微抬起头看她,语气无辜:“朕没闹啊,朕只是在做正常的事情。” 聂青婉气的一噎,这个男人怎么能用这么无辜的语气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 聂青婉真心被殷玄的厚脸皮怼的不知道要怎么回话了,在这种事情上,她永远都是败者,他永远都是胜者。 聂青婉不再说话,侧过脸不再看他。 殷玄知道她不高兴,可是他很高兴,又加之这么之后,内心对她掌控不住的恐惧也散了,他就越发高兴了,他发现了一招万能的可以解决他所有烦恼的方法,那就是…… 殷玄盯着聂青婉的侧脸,缓缓的,凑上去亲了一下。 然后就极为开心地抱起她去洗澡了。 洗完澡过来,二人都各自换了衣服,聂青婉坐到了榻上去。 殷玄瞅了她一眼,默默地去开门,让随海去通知御厨传膳,又把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叫进来,让王云瑶去拿治疤痕的药膏给聂青婉涂一下,让浣东和浣西去把龙床收拾收拾,等三个姑娘都应下后他走了出去,不呆在屋里碍聂青婉的眼。 等站在木质栏杆前了,殷玄把张堪喊了过来,问他今天聂青婉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张堪全部回复了。 殷玄听后,沉默着没应声,很久之后他才淡嗯一声,挥手让张堪退下了。 等晚膳摆好,殷玄进屋去喊聂青婉,然后一起去了御膳房。 吃完饭,殷玄让随海去备马车,聂青婉挑了挑眉,想着,这个时候备马车做什么,要出宫? 殷玄今日在御书房对陈建兴说的去陈府看陈亥一事聂青婉不知道,她听了这话,虽然觉得殷玄今晚出宫的行为有些奇怪,但转而想到殷玄大概是想借今晚出宫之机,把她也带出去,好以方便顺利地将紫金宫里的那个冰棺给挪走。 聂青婉不动声色,拿帕子擦着嘴角,又接过浣东递过来的漱口茶,坐在那里缓慢抿着。 殷玄看着她,说道:“晚上跟朕一起去看看陈亥,白天朕抽不出时间,就晚上去吧,等看完陈亥,我们也在外面转转,正好现在月色好,马上要到仲秋节了,外面一定很热闹,朕带你去逛逛夜市,你自从进宫,就没怎么出去过,除了大名乡的那一次外,但大名乡跟帝都怀城不一样,你还没看过帝都怀城的夜市呢,朕陪你去。” 聂青婉到底看没看过帝都怀城的夜市,殷玄清楚,聂青婉也清楚,聂青婉抬起头来毫无感情地掠了殷玄一眼,原本应该要拒绝的,但想到袁博溪和华州今天应该回了府,而且早上去看谢右寒的时候聂青婉也答应了王云峙,让王云瑶回华府一趟,中午那会儿王云瑶没回,说晚上回,所以晚上聂青婉也确实得找个借口出宫。 于是聂青婉丢了一个字:“嗯。” 见她应下了,殷玄高兴,问道:“现在去?” 聂青婉道:“可以。” 殷玄便拉着她站起身:“我们回去换衣服,换好了就走。” 聂青婉没拒绝,随着殷玄一起出了御膳房,回寝宫换衣服,殷玄没让随海进屋伺候,让随海去备马车,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在殷玄收拾好出来后进去伺候聂青婉换衣服。 等马车备好,殷玄和聂青婉各自换好衣服出来,殷玄就拉着聂青婉要上马车。 聂青婉想到闹闹,就让随海去把闹闹提过来。 闹闹自晚昏那会儿回来就窝在陶龟罐里一动不动,大概是累了,聂青婉就让浣东把陶龟罐提到外面荫凉又花香四溢的草丛里,由宫女们陪着。 这会儿出去,她又想带着它了。 随海听了,赶紧要去提那个小祖宗,结果,殷玄喊住了他,殷玄对聂青婉说:“不带它,它看上去极小,你白天带着它,晚上也带它,让它没时间休息,会影响它成长,晚上夜市的人很多,极为哄闹,小心把它弄丢了,还是放在宫里吧,宫里安全,还能让闹闹安静的睡觉。” 聂青婉想了想,她倒也不是离不开闹闹,非得走哪儿带哪儿,就是觉得是个乐子,不过殷玄说的也对,闹闹还小,需要足够的休息,这会儿大概也还在睡觉,那就不带了吧。 聂青婉没坚持,说道:“那就让它呆宫里吧。” 随海哎了一声,不跑一趟了,等殷玄抱着聂青婉进了车厢内,随海跳上去,赶马车,王云瑶和浣东浣西都跟上。 马车一路出了宫,先去陈府,进府门之前,聂青婉对王云瑶说:“你回华府吧,王云峙听说昨晚你也在凶杀现场,他十分担心你,不亲眼看一看你安然无恙,他不会放心,我一会儿也会回府看看母妃和哥哥,你在华府等我就好。” 王云瑶原本也是打算晚上回一趟华府,让她哥哥宽心的,所以并不是推辞,但还是向殷玄请示了一下,殷玄道:“去吧。” 王云瑶向两人告了安,转身往武华街走了去。 殷玄示意随海去敲陈府的门,门敲开,殷玄拉着聂青婉走了进去。 随海跟在后面,浣东和浣西也跟在后面,马车就停放在门口,陈府的家仆出来看护。 陈府一家子人自吃了晚饭就在家里等皇上大驾光临了,陈建兴早上从御书房离开回了陈府,就把皇上说晚上要来看陈亥的话说给了家人们听,家人们听了,都各自松一口气,然后忙碌着晚上接驾之事,唯独陈温斩,皱起眉头,缄默地扯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冷笑。 陈温斩昨夜斩杀了九井,没有几人知道,但早上消息一传开陈家人就全部知道了,本来昨晚陈温斩杀了九井之后又回了烟霞殿,说是睡,其实几乎一夜没睡,现在时局这么紧绷,他哪里睡得着,而他也很清楚,杀了九井,就等于惹上了暗月楼,暗月楼既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就一定会报复陈府,陈温斩得想个法子,解决这档子麻烦事儿。 故而,一夜没睡,全在想事情。 天没亮他就跳下了房顶,还不等他伸伸胳膊,陈津就来了,直接把他带回了家,这一回去就没能再出去,他被家人们扣住了。 家人们的意思是,皇上不传他入宫,他就不必再入宫了,至于烟霞殿的那个差事,也不做了,反正陈府如今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多一桩‘大逆不道’的事情只会让他们退的更快,而且,陈温斩昨晚杀人有功,皇上也不会定他的罪。 而皇上是明处的敌人,暗月楼杀手却是暗处的敌人,陈家人不敢让陈温斩出去,怕他有个好歹,虽然陈温斩是厉害,可暗月楼享誉江湖,那也不是好惹的,不说陈温斩这段时间不能出门了,就是他们陈府,如今也下达了禁足令,没有非出门不可的理由,陈府里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全都不能出门,以免遭到暗月楼的报复暗杀。 陈建兴领了殷玄的令,领兵当差小南街,一日里都胆颤心惊,但好在,没有遇到危险,暗月楼那边没有动静。 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能持久,所以众人对皇上晚上到来一事就越发的期待,只要皇上来了,以窦延喜为首的陈家人就会向皇上请辞,从此隐姓埋名,归于山野,那样就能躲过暗月楼的追杀了,虽然担任高官也是保命的方法之一,但皇上不容他们,那他们就不做夹面墙了,只能辞官,走隐姓埋名这一条路。 马车停在陈府门口,殷玄先下马车,又伸手将聂青婉从马车上抱下来,等把她放在地上了,他伸手整了整她的衣服,又看了看她的妆容,没有发现不妥后,拉着她,进了陈府大门。 门一开一合,门外寂静无声,门内跪了一大片人,陈府上至主人下至仆人全都跪在那里,参拜。 殷玄拉着聂青婉的手,站在屋檐与月光之下,尊贵耀目,聂青婉换掉了去聂府所穿的绿色长裙,换掉了去紫金宫所穿的玫红宫裙,穿了一套紫色的牡丹花长裙,雍容华贵,二人牵着手,站在那里,仿若造物主捏造出来的最登对的一对。 陈温斩跪在人群中,抬头扫了殷玄一眼,又扫了聂青婉一眼,冷峻的桃花眼里渗进了无尽冰晶,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跪着。 其实陈温斩知道,殷玄来陈府,大概可能真的是冲着看陈亥来的,但也不排除他是故意来气他的,因为昨晚,他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陈温斩确实没猜错,不得不说,曾经随太后一起浴血九州的那六个人物,真的对彼此都很通透了解。 殷玄来陈府看陈亥是真,气陈温斩也是真。 殷玄想的是,你把朕气了一通,朕也非来气气你不可,你不是觊觎婉婉吗?朕就非在你面前跟婉婉大秀恩爱,气的你吐血。 世上最小气男人,除了殷玄,当真没谁了。 殷玄拉着聂青婉,站在那里接受陈府所有人的参拜,参拜完,殷玄说:“起来吧,朕就只是来看看陈亥,看完朕还要带婉婉去逛街,就不磨蹭了,你们领朕过去吧。” 窦延喜连忙站起来,亲自带着殷玄去了延拙院。 陈津、陈建兴、陈间和陈璘以及陈温斩陈裕等一众子弟全部站起来,尾随其后。 殷玄拉着聂青婉进了内室,随海和浣东浣西守在门口,拦住了陈府一众子弟,卧室里只有殷玄和聂青婉,以及窦延喜和窦福泽,还有伺候陈亥的尹忠。 殷玄走到床边站定,自下而下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亥。 聂青婉也走到床边站定,自下而下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亥。 陈亥面目安静,像自然沉睡,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这个样子倒像极了聂青婉今日在紫金宫里看着冰棺里自己尸体时的样子,但是,陈亥并没有死,所以,这个样子是假的吧? 聂青婉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没趣地在旁边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她不嫌弃这屋中的摆件,殷玄倒是挺意外。 不过,她不看陈亥,这倒在殷玄的意料之中。 殷玄站在那里,冲旁边的窦福泽问:“陈老一直没醒过吗?” 窦福泽低头回答:“没有。” 殷玄问:“还有生命危险吗?” 窦福泽道:“暂时没有,但若一直这么不醒,恐怕就险了。” 殷玄点头,目光又重新落回在陈亥的身上,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会一直不醒的。” 殷玄十分清楚,他前脚走,后脚陈亥就会醒来。 殷玄知道陈亥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也不花费太多的时间看他,来看他,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刚在门口说给陈家人的那一番要带婉婉去逛街的话就是为了不多留。 殷玄转身,对窦延喜说:“好生照顾陈老,等陈老醒了,让人通知朕一声。” 窦延喜连忙应道:“是。” 殷玄便走到聂青婉面前,把她拉了起来,往门口走。 出了门,还不及走出延拙院,陈津率先一步,朝着殷玄喊了一声:“皇上。” 殷玄脚步一顿,扭头看他:“有事?” 陈津扫了一眼旁边的聂青婉,低头拱手道:“臣有话想与皇上单独说。” 殷玄闻言,也往身边的聂青婉看了一眼。 聂青婉说:“我回马车上。” 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 殷玄却不松,扣紧她的手,对陈津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没有什么事情是婉婉不能听的。” 陈津微微一怔,这话着实让他有些意外,在陈津看来,皇上确实很宠这个婉贵妃,可是,再宠也不可能宠到要让她‘垂帘听政’的地步,虽然说是打算退了,可到底心有不甘,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逼到如此地步,哪可能不义愤填膺?纵然只是一对一的较量,输给一个女子,男人脸上也是没光的,更何况,现在输的,是整个陈府。 当然,在如今的陈津的心里,他以为陈府之所以会输,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皇上,若非皇上想给这个女人后位,不想让他们陈家拦在官道上,他们陈家也不会输,可追根究底,这个女人才是源头,但其实,没有殷玄,他们只会输的更惨。 陈津已经无力再跟殷玄争辨,他也不敢争辨,皇上都不介意让这个婉贵妃‘垂帘听政’,他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陈津往地上一跪,双手放在脑前,脑袋抵在青石板地上,沉着嗓音说:“家父遭此大难,至今未醒,陈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有人操持料理,家母年事已高,又要照顾家父,实在力不从心,我身为长子,不能放病中的父亲不顾,不能看母亲劳心劳累,故而,臣想辞官,照顾家父,照顾家母,臣知道,以小家舍大家,是臣愚拙,也有愧于皇上的隆恩,可臣若是连小家都顾不好,又如何能顾好大家呢?” 他将整个身子都俯低了下去,言语切切地说:“望皇上恩准。” 殷玄站在月光铺洒的院中,看着跪在那里的陈津,那一刻,他十分的清楚,陈津想干什么,自陈亥受伤辞官起,他们陈府当朝为官的人就会以各种理由辞退,直到退到一个人都不剩。 这是他亲手布的棋,逼着他们走的这一步路,这也是他期待的一幕,亦是他等待的一幕,可真正等到了这一幕,他却并不高兴。 大概在他们所有人的心里,他这个帝王是无情无义的吧。 早年弑母,如今排挤恩臣。 可能他们都在想,他这个王,是没有心的。 可他们不知道,他也有心,只是,他的心遗落在了不该遗落的人身上,找不回来了。 难道他不想找回来吗?他也想,可他找不回来了呀,他的心早已给了别人,连他自己都办法再拿回,所以他不是没心,他只是一不小心把心给丢了。 殷玄顿了片刻,慢慢的松开聂青婉的手,走到陈津面前,弯腰将他拉了起来。 看着陈亥,殷玄有些怅然若失地说:“你能舍大家顾小家,也是一种勇气,朕没有什么可责怪你的,你为官之时兢兢业业,不负朕的厚望,不负百姓们的信任,如今要走,朕也不会为难你,朕……准了。” 一句‘准了’,似乎就此君臣两断。 殷玄有些难过,可那张向来深邃莫辨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漠从容,完全支撑起了他一个帝王该有的绝情绝义,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也在疼。 陈津眼眶红了红,本来被殷玄亲手扶起是一种莫大的恩宠,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而听了殷玄的话,他更加眼眶湿润,而后面两个‘准了’落地,陈津一时也有些怅然若失。 多年政坛生涯,就此别过。 自今夜过后,他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少年帝王了,也再也不能帮他分忧分劳,在金銮殿上铿锵一语了,豪言壮志了。 自古君臣,又莫不是父子兄弟呢? 本来对殷玄是存了怨的,可殷玄这么一拉,这么一说,陈津就丝毫不怨他了。 只要皇上心里知道他们陈府无愧于他,这就够了,英难难过美人关,自古帝王莫问情,一个动了真情的帝王,是福亦是祸,早点儿躲开,也好。 陈津又跪下去感恩:“谢皇上。” 殷玄这回没拉他了,只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他侧脸笼在暗光下,看不真切表情,只听他低低地说:“好生照顾陈老吧。” 说完,不等陈津再回话,亦不等他再站起,殷玄淡漠雍容地转过身子,走到聂青婉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当殷玄的手指扣住聂青婉掌心的那一刻,聂青婉明显感受到那指峰微微的张力,很重,压抑着一股沉闷的情绪。 聂青婉抬头看了殷玄一眼,月光下的少年帝王俊如神邸,美若天仙,淡薄的唇带着天生的冷意抿起,侧脸弧线微绷,越发显得矜贵而高不可攀,睫毛垂下,被月光折射成一片暗影,那暗影下是一片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聂青婉不知道。 但聂青婉知道,他此刻并不高兴。 聂青婉没吭声,转回头,跟随着他的脚步,出了陈府。 在彻底踏出陈府的大门之前,她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看到陈府的所有子弟们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们走远,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 聂青婉又去看陈温斩,陈温斩却盯着月光,看的出神。 聂青婉收回视线,一脚踏了出去。 等陈府的门关上,殷玄抱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在启动前,殷玄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府门深深,印在月光之下,一时变得极为遥远。 殷玄想着,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踏进陈府的呢,好像没有特别的印象,因为殷太后时期的陈府,并不显赫,当时有聂家,有殷氏皇族,有被太后极为器重的夏家,哪里有陈家的一席之地,纵然陈家也是百年世家,门庭广罗,远远凌驾在其他世家之上,可比之聂家,比之殷氏,他们渺小的如同蚂蚁,后来,蚂蚁变成了大象,如今,大象又还回了原身,也罢,就让历史在这里终止吧,等聂家落,那么,太后时代就真的彻底中止。 殷玄收回视线,倚靠在华丽的车厢壁上,他一时不想说话,只手臂将聂青婉搂的很紧,力道大的几乎要将聂青婉揉进骨血里。 他无惧于失去任何人,他只要有她就够了。 聂青婉轻轻呼了一声‘疼’,殷玄蓦地张开眼,松开她,抬手揉了揉她的脸,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 等这个吻抚平了殷玄难受的内心,他冷峻的眉眼缓和了一些,带起了点点笑意,指腹摩挲着她的唇,将她又往心口搂了搂,笑着说:“去华府吧,早上朕去御书房后就给晋东王妃和晋东世子写信了,他们应该早已经回府,你既想回去看一看他们,那就去看一看他们,之后你若想逛街,咱们就去逛街,不想逛街的话我们就回宫。” 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道:“回宫前朕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聂青婉问:“什么地方?” 殷玄说:“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 殷玄隔着车帘让随海打马到华府去,随海不耽搁,等浣东和浣西也坐好了,他就扬起马鞭调转了马头往武华街去了。 第158章 吾妻婉婉 袁博溪和华州以及谢包丞自早上打大名乡回来进了华府后就急忙地先去看谢右寒了,中午华图没回来吃饭,这晚上总算回来了。 袁博溪和华州以及谢包丞看了谢右寒后,见谢右寒虽伤的重,却并没有生命危险,三个人就松了一口气。 看到了人,知道是什么情况,这心就不慌了。 而看到了人,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听说聂北和勃律也受了伤,袁博溪愣了愣神,华州眯了一下眼,王云峙知道内幕,却不敢立马倒出来,谢包丞在一边儿直嚷嚷着纵然凶手死了,那他也一定要将凶手的尸体扒出来,挫骨扬灰,王云峙听着这样的话,越发不敢说话了,他垂着眼皮,站在一边儿不吭声。 华州瞧了他一眼,又看了谢包丞一眼,心里有了计较,却没有当着这些人的面儿问王云峙,只是见谢右寒没生命危险,他就起身回了青州阁,洗个澡,换身衣服,以免所有人都围在那里,吵着谢右寒养伤。 袁博溪也带着管艺如和曲梦回了恵孝院,暂且休息一下,休息的时候在想要不要带些礼物去聂府瞧瞧聂北和勃律,就不冲着这几天跟苏安娴之间处的情义,就单冲着自家王爷在聂北手下从事,也得去看一看的。 想到苏安娴,就又想到昨天商量好的今日苏安娴去客栈找她,一起去看北娇的事儿,她这么一走,那不就等于失信于苏安娴了? 今早走的急,也确实忘记给苏安娴递封信。 袁博溪连忙喊了管艺如,让她去备纸墨,然后写一封信给苏安娴,告知原委,望她体谅。 信写好,袁博溪喊了凃毅来,让他差人送到苏城的苏府,交到苏五姑娘苏安娴手中,凃毅接了信,袁博溪又告知了苏府在苏城的地址,凃毅记下后,下去找人送信。 信送到苏安娴手中的时候苏安娴已经去过客栈,找过袁博溪,但扑了个空,坐堂的掌柜说今日一早袁博溪就带着家人们走了。 苏安娴当时还在想着怎么走这么急,左右晃了一圈,最终没忍住,自己去了乌雅路二十九号的缘生居找聂青婉。 只是去了才知道,聂青婉也不在了。 于是苏安娴只好又回了苏府。 虽然不明白聂青婉怎么走这么急,本来前天晚上还说了让她得空了去找她的,这转头就又回宫了,她也没跟着回。 这马上八月十五了,苏安娴回苏府一是冲着看聂青婉,二也实打实回来陪陪家人的。 这才回来没几天,她自然不会立马走。 回到苏府之后,聂义和苏安娴都不过问外界的事儿,聂府也没送信过来,所以他二人都不知道聂北受伤一事儿,自也不知道昨晚小南街的那场精心刺杀,险中夺命。 等接到袁博溪的信了,袁博溪也没在信中写聂北受伤一事儿,只解释了自己为何忽然回了怀城,还说皇上和婉贵妃都回了宫,她便也回来了。 袁博溪不写聂北出事,是因为袁博溪觉得聂北出事是属于聂家的事情,聂家人若要通知苏安娴,自会通知,不必她这个外人多舌,若聂家人顾虑着苏安娴是回苏府探亲的,怕告诉了她聂北出事后她心神不宁,非要回聂府,既而影响了她回家探亲的心情,所以不告诉苏安娴,她反倒多嘴地说了,人聂家人不得怎么埋怨她长舌妇呢,故而,袁博溪没写,苏安娴也就不知道,但好歹苏安娴知道袁博溪不是无缘无故地失约于她。 苏安娴看完信,又写了回信,慰问了一下谢右寒的情况,也表明自己理解袁博溪的心情,并不怪她,让她安心呆在府上,照顾谢右寒,等她回怀城了,也上门去看望。 信写好之后,苏安娴看了两眼,发现没有不当的词语后,把信交给了赵以冬,赵以冬拿着信,去接待厅里,把信给了华府的家丁。 家丁拿着信,赶回了怀城。 袁博溪看了信,知道苏安娴没怪罪她后,她就将信收起来,挥手让家丁下去了。 中午吃完饭,下午在家里休息,晚上等华图回来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谢包丞一心记挂着谢右寒,就没过来跟他们一起吃,王云峙是心中有事儿,也没过来跟他们一起吃,故而,三进院的饭堂里就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袁博溪问华图晚上要不要去聂府瞧一瞧聂北,这正合华图之意,本来华图今早上就要去了,但奈何被皇上宣进了宫,回来就事务繁多,中午饭都是赶着时间吃的,也没抽出空去一趟,所以,在听了袁博溪的话后,华图直接道:“是得去一趟,吃完饭就去吧,咱们一家三口都去,备些礼物带上。” 于是一家三口吃了饭就带着礼物去了聂府。 王云瑶回华府的时候他三人还没回来。 聂青婉和殷玄从陈府拐道过来的时候他三人也还没回来。 王云瑶回到华府,先去见了王云峙,王云峙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又抬手号了号她的脉,发现她确实没大碍后,放下心说:“你没事儿就好,哥这一天都在担心你。” 王云瑶笑着道:“我没事是因为那杀手似乎认识哥哥呢,我看的很清楚,原本那杀手是要对我也痛下杀招的,但一听到李东楼喊了我的名字,他就收了杀招,换成了不痛不痒的招式,而哥你之前是混迹于江湖的,所以这个杀手认识你,且又似乎忌惮你,那就定然也来自于江湖。” 她忽然凑近了王云峙,笑嬉嬉的说:“哥认识这个人吗?” 王云峙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伸手敲了一下王云瑶的脑门,冷哼道:“哥之前确实是混江湖的,认识的江湖人也不少,虽不说名声冠盖武林,但多少也混出了一些名堂,能让一些江湖人听到我的名字而产生忌惮,那也是正常的。” 王云瑶点点头,深以为然,却头脑极为精明道:“哥说的对,你的王家剑一出,在江湖人也能掀起风浪,但就算那些人知晓你的大名,却不会知道我的闺名,哥也不会逢人就说你有一个妹妹叫王云瑶,那么,能知道我是你妹妹的人,必然跟你关系匪浅,交情颇深。” 王云峙被王云瑶的话堵的喉咙噎了噎,翻了翻白眼说:“就算哥认识,那又怎么了?哥跟这事儿没关系,也从来没掺和过。” 王云瑶说:“哥既认识,那也知道这个杀手是来自于哪里了?” 王云峙心知瞒不过妹妹了,索性直言:“知道。” 王云瑶问:“来自哪里?” 王云峙说:“江湖上的暗杀机构,暗月楼。” 王云瑶挑眉:“你跟这个暗月楼里面的人都很熟?” 王云峙眼眸闪了闪,轻声说:“嗯。” 王云瑶哼了一声,抱起双臂,懒洋洋道:“那杀手明显是冲着聂北去的,他的本意不是争对谢右寒,也不是争对李东楼,但他伤了谢右寒,又伤了李东楼,虽然他被陈温斩手刃了,但他既是杀手,那就是被使派出来的,顶头肯定有人,你既认识,那就喊过来让他向谢右寒赔个不是,再向李东楼赔个不是,不然,你的兄弟被人这么无缘无故地砍了,你就要咽下这口气吗?” 王云峙无语地揉了揉额心,叹气道:“知道了,这话郡主也说过了,我已经答应了郡主,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她来一趟华府,我可以让她向谢右寒赔个不是,但却不会让她去李府,至于李东楼那边,你就当他是倒霉吧。” 王云瑶先是咦一声:“郡主也知道了这件事是暗月楼所为?” 王云峙点头:“嗯。” 王云瑶哦了一声,转而又开始计较王云峙后面的那句话了:“李东楼怎么就要倒霉了?他既要来,就两个一起看了。” 王云峙虽说了这个杀手是暗月楼的人,也说了他跟暗月楼交情匪浅,却没有说暗月楼的楼主是个女子,故而,王云瑶自动自发地认为跟王云峙交情匪浅的是个男子。 当然,王云瑶怎么也不会想到暗月楼的楼主是个女子,且,她的哥哥还十分心仪那个女子。 王云峙板着脸说:“不要以为哥不知道你跟李东楼怎么了,他还不是我王府的女婿呢,等他哪一天真跟你成亲了,他才有这个待遇。” 王云瑶抿嘴,气的往椅子里一坐,不搭理他了。 王云峙已经从聂青婉的嘴里知道了冼弼给王云瑶开过药,见王云瑶气的坐进了椅子里,王云峙还是先软声软语,走过去问她:“冼弼开给你的药,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有吃?” 王云瑶睇了他一眼,不大热络地回:“是还没吃,一大早被急急地宣进了宫,药也没带。” 王云峙道:“药在哪里?哥去给你熬药。” 王云瑶一下子就转气为笑,看着他说:“别以为你亲手给我熬药了我就不计较你诋毁李东楼的事情了,我还是很介意的。” 王云峙笑着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颇有些无语地说:“那是诋毁吗?就算真是诋毁,也不是争对李东楼,而是那个敢拐走我妹妹的男人。” 王云瑶气的打开他的手:“他可拐不动我,是我选择了他。” 王云峙掸了掸手,笑说:“好,你选择了他,那就看他有没有资格当我王府的女婿。” 王云瑶听着这话,不解道:“你不喜欢李东楼?” 王云峙说:“没有。” 王云瑶道:“那你怎么这么排斥他?” 王云峙抿着嘴唇,淡声说:“作为徒弟呢,他是个可造之材,哥会倾尽全力教他学会王家剑法,他正直忠诚,又敢作敢为,哥是很敬佩他的,哥也没拿他当外人,至少是朋友了,也有了师徒情意,哥今天也去看过他,对他的伤也很关心,但这只限于男人的情意,但若是牵扯到你,那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当兄弟跟当妹婿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如今父母都不在,哥自然要给你把好关。” 王云瑶听着笑了笑,她对李东楼很自信,便说:“那你把关吧,李东楼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王云峙当然知道李东楼不会让他失望,王云峙并不是真的排斥李东楼,相反,他打心底里觉得李东楼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也值得妹妹的喜欢。 但让元令月去看李东楼,王云峙坚决不会答应。 这不是说区别对待,而是元令月来了华府,华府一众人能够兜住这个消息,但元令月一去了李府,李府就不一定能兜住这个消息了,华府跟王家原是君臣,如今是遗臣之交,感情非一般人能比,而且有郡主在,这个消息就一定不会漏出去,可李府就不行了,李府可不会念着王云瑶的面子而不把这个幕后真凶给拱出来。 而一旦大殷皇室或者说聂家人知道了这个幕后黑手是元令月,那很有可能,元令月没命走出大殷。 强悍的大殷帝国连轩辕王朝都不放在眼里,何以会把元令月放在眼里,纵然皇权从不与江湖人交涉,可一旦江湖人触犯了皇权,那就必然没有好下场。 王云峙没应王云瑶的话,找她拿了药,去厨房亲自给她煎。 煎好药,端来给王云瑶,见她喝下了,正准备问她是怎么出来的,晚上是还要回宫,还是可以留在府上过夜,聂青婉和殷玄就来了。 殷玄上回来是秘密地坐在马车里面进来的,华府的下人们不认识他,但也知道这个府上的郡主是婉贵妃,聂青婉和殷玄一进来,不用人介绍,见到他们的仆人们就赶紧跪地磕头,王云峙、王云瑶、谢包丞、凃毅也赶紧过来,见礼。 见完礼,王云瑶站回了聂青婉身边。 聂青婉瞅了一圈,没有瞅到袁博溪、华图、华州,就问了凃毅,凃毅说袁博溪和华州是回来了,不过跟着华图一起去了聂府,看望聂北和勃律去了,有可能还会拐到李府,去看一看李东楼,故而,人都没在。 聂青婉哦了一声,虽然没见到人略有失望,但也没介怀,扭头问殷玄要不要去看看谢右寒,殷玄睇了她一眼,很淡很淡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既来了,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两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竹风院。 看完谢右寒,一行人就走了。 马车出发的时候,坐在车厢里的殷玄问聂青婉:“要去逛一逛西市吗?” 聂青婉眸光轻转,看了一眼车窗,虽然车帘挡住了车窗,可随着马车前行,疾风撩起的瞬间,她依然能看到外面火树银光的街道。 看了半晌,她平静地收回目光,淡淡说:“不想逛。” 殷玄坐在聂青婉的旁边,没有搂着她,闻言他轻轻地转过视线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酸涩地想,是不想逛,还是不想跟他一起逛。 算了,不想逛就不逛吧。 殷玄隔着一道车门,冲赶车的随海说:“去天子西街的鲁氏木铺。” 鲁氏木铺专精木雕,位于天子西街一个胡同巷里,店掌柜叫鲁无尽,据传是鲁班后人,有一手极为精湛的木雕手艺。 殷玄知道这个人,知道这个铺子,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 太后死于酷暑六月的盛夏,每年的那一天大臣们和百姓们都会为太后烧香祈福,那一天怀城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寺庙全部人满为患,都是去悼念太后的。 小孩子们也会哼着歌颂太后的歌谣,在大街小巷里唱着。 在那一天,殷玄会给大臣们放一天假,然后自己也搁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出宫,到街头,与百姓们一起悼念她,晚上再回去陪她。 那一天他走到这个鲁氏木铺前,老远的就看到这个铺前站了一个人,很多人在那里给那个人跪拜,那人的脚底摆有香炉敬台,香炉里已经插满了各种香,敬台上也摆满了各种水果,待细细看过去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后。 殷玄当时的心情何止是震惊啊,简直可以用惊天骇地来形容,他直接提起裤摆冲上去,眼睛热切地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原以为是真人,那个时候他想,若世上真有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那他不介意把她安排在后宫,哪怕没有她的灵魂,哪怕只是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他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结果,伸手一摸,不是真人,是个木雕。 殷玄满腔热切就那样被冷了个透,一下子从天堂跌进地狱,他站在那里,盯着眼前栩栩如生的木雕,眼眶泛红,那一刹间,他在想,为什么不是真的。 他急于找一个出口,一个可以安放自己感情的出口。 可是,没有。 纵然天大地大,可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聂青婉,不会再有第二个。 殷玄失魂落魄地进屋,让随海找了店铺的掌柜出来,问了掌柜外面的木雕哪里来的,掌柜说是自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亲手雕的,是为了纪念太后的。 殷玄暗叹这人的雕功如此卓绝,又气恼他能把太后雕的如此神似,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殷玄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虽说这人是冲着悼念太后去的,压根没有任何不敬和亵渎的心思,可殷玄还是很火大,但他没有冲这个掌柜发火,他平静地问了这个掌柜的名字,知道他是鲁氏后人,又对木工极为精湛后,殷玄就生了跟他学艺的心思。 殷玄不让鲁无尽把太后的雕像放在门口,纵然是为了纪念,为了瞻仰,可他也不愿意,他勒令鲁无尽将太后雕像收了回来,又放在了后院的仓库里,永远不许再碰触。 鲁无尽平时也不碰触这个雕像,就在太后死的这天拿出来摆一摆,给百姓们一个念想,但皇上下了死命令后,鲁无尽就也不敢拿了。 殷玄要跟鲁无尽学木工,鲁无尽也不敢拒绝,但鲁无尽也不敢收皇上当徒弟,故而,就另开辟了一个院子,不对任何人说,那个院子就专供殷玄用的,钱也是殷玄出的,那个院子的钥匙也在殷玄那里,鲁无尽进不去,每回殷玄来,需要鲁无尽的时候,随海会去传唤,不需要鲁无尽的时候,鲁无尽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跑过去。 殷玄刚学艺的时候鲁无尽都在,后来就很少盯在旁边了。 殷玄虽然自诩自己聪明绝顶,世间无事可难倒他,但也不会狂妄自负到说自己行行都是状元,练雕工跟练武是一个道理,得长年累月,得日积月累,他才学了一年多,手艺其实并不杂地。 至少,他想像鲁无尽那样雕一个栩栩如生的聂青婉,还完全雕不来。 手艺倒是学会了,但因为没时间练,所以雕出来的木人有些奇丑无比,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但离‘神韵’二字还差的太远。 他只能雕一些小物件,而小物件中,他最拿手的就是木簪了。 等他能将人雕出神韵了,他会把自己雕出来送给她的。 但现在,还是送木簪吧。 随海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到鲁氏木铺极为偏僻的一个院外院里,等马车停稳,殷玄拉了聂青婉下马车,等站在陌生的院子里了,聂青婉挑了挑眉,四处环视了一眼,发现这个院子极为简陋,有很多木垛子堆在低矮的屋檐下,小院不大,房屋三间,此刻三间屋子都是一片漆黑,屋内无灯亦无光,小院里也没灯笼,若非月光比较亮,大概连路都看不清。 聂青婉打量完,扭头问殷玄:“这里是哪里?来这里做什么?” 殷玄说:“鲁氏木铺的库房后院。” 聂青婉挑眉:“来这里干嘛?” 殷玄没回答,只笑着扣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个房屋门前,然后伸手推开门,进去,熟练地扯开一块黑布,然后漆黑的房间就一霎间大亮。 聂青婉往那个亮光处瞅了一眼,发现是一个莲花木座,木座上摆着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将室内照亮后,聂青婉瞧清了室内的摆设,完全一木工干活的现场样子,有很多横七竖八的木头,各种形状花色的都有,还有很多工具,自然随意地摆落在地上,还有很多板凳,小椅,毫无规章制度地东一个西一个。 殷玄将聂青婉拉进来,找了一把小椅子,扶着她坐下。 等她坐稳,他弯腰蹲到她身边,轻声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其实隔壁有休息的房间,但朕想看着你,不想让你走,所以你就坐着吧,很快就好了。” 聂青婉狐疑的视线从那些琳琅满目的木材和工具上掠过,然后重重地落在殷玄的脸上,猜测道:“你是想给我雕东西?” 殷玄笑道:“嗯。” 聂青婉暗叹,忍不住诧异地挑高了眉梢:“你还会这手艺?” 殷玄笑道:“以前也不会,后来学的,学的不专精,一会儿雕出来的东西不入你的眼你也不能嫌弃。” 聂青婉着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她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等兴趣,当真是八百般武艺样样都要懂一些吗? 聂青婉顿了很久,这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不嫌弃。” 殷玄高兴地直起身子,冲着她的额头用力地吧唧了一下,然后去了自己那个固定的位置。 王云瑶原本要进去,被随海拉了一下,浣东和浣西是压根不敢进去的,就站在门外。 随海指了指隔壁的门,笑着对王云瑶说:“王管事去那里坐吧,这里不需要我们伺候,有皇上和婉贵妃就行了,那屋里有吃的也有喝的,王管事若是饿了或是渴了就自己随便用,我去给皇上拿件衣服。” 王云瑶明白这话的意思,皇上跟婉贵妃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在哪里,都不希望有人在旁边碍眼。 王云瑶哦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刚刚随海指的门,然后抬步走过去。 浣东和浣西也跟过去。 随海也跟着往那里走,推开了门,随海也熟手熟路地掀起了一块黑布,然后漆黑的屋子就一下子大亮了。 王云瑶瞅了一眼,也是一个木质的莲花座,座上摆了一颗夜明珠。 王云瑶收回视线,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找了一个椅子坐了,浣东和浣西也跟着坐,坐下去之后她二就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后悄悄地议论着。 随海听着她们的议论声,不说话,只笑着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斗衣,抱着出了门。 去了隔壁,他将斗衣给殷玄套上,斗衣的领口是松紧式的,套下去之后连发丝都套紧了,两边袖子一直固定到手腕处,全身的面料又黑又厚,好在是敞式的,不蒙身,倒也不会闷气,但这样的天气套这样的斗衣,时间久了还是会热。 给殷玄穿好衣服,随海就见了退礼,出去了。 出去也不关门,真怕殷玄会闷坏。 随海去了隔壁屋,陪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聊天。 聂青婉看着殷玄这样的衣服,漂亮的眉毛拧了拧,问他:“热吗?” 殷玄已经弯下了腰,找了一根材质很好的红木出来,在比划着从那里下刀,听了聂青婉这话,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不热。” 聂青婉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殷玄低头,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聂青婉看着他,一时恍惚,疏冷的眉角也慢慢的变得柔软,这个男人,但凡想讨好她,想哄她开心,都会不遗余力,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皇帝。 可是,为什么要爱上她呢! 聂青婉在这一刻竟生出了无限悲怆,亦生出了涛天的恨意,大抵她那么的恨他,不单单是因为他杀了她,辜负了她的恩情,而是因为他是她选中的帝王,他是如此的卓绝,如此的优秀,有他统治的大殷,一定是大殷千百年的历史上最辉煌的历史。 他能够创造奇迹,也能够创造历史,一个被所有人都称颂的奇迹,一个再也不会被别人超越的历史,他会成为千古帝王,他会被载入史册,他会受万人瞻仰,他亦会受后世之人的无限膜拜。 可是,他毁了一切。 他毁了她最杰出的孩子,他亦毁了她那么多年的心血。 聂青婉一时悲痛,可突然想到若自己当真死了,没有再回来,他还是一样的能够实现一切她所期望他实现的目标,他会创造全新的大殷,他会成为历史上最强的帝王,他不会辜负她的栽培,他亦不会辜负她的心血,他会名垂青史。 可是,老天爷就是喜欢这么的故意捉弄人,让你杀了我,又让我回来诛你。 也许,你当真没有帝王命。 聂青婉很轻很轻地垂下眼睫,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的内心平静,再抬头,就看到殷玄利索地拿着刨刀将那个油光泛亮的红木刨成了一个簪子的形状,又看他拿了搓刀,在那毛糙的边缘搓着,然后就是变换着各种雕刀,聚精会神地雕着花形。 夜明灯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影子贴在墙面上,形成了另一个忙碌的世界,两个世界虚幻而又真实地交替着,如同她的前世与今生,展示着她与他不可分离的纠葛。 殷玄有些热了,越到后面越热,额头的汗顺着英峻的眉头滑下来,有些落在了睫毛上,影响了视力,他抬起胳膊一蹭,然后又一蹭,再低头继续雕花形。 聂青婉坐在一旁看着,手微微的攥紧,当他额头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也顾不上擦的时候,她终于没有忍住,霍的一下站起身子,走过去,掏出帕子去给他擦汗。 殷玄整个人倏地一怔,他正在刻字,而为了不把字刻毁,木簪被他放在了膝盖上,此刻木簪被他的左手压着,右手拿着雕刀,两只执掌乾坤的帝王之手沾染了木屑、灰尘和汗水,他一动不动地怔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聂青婉在给他擦汗。 殷玄眼眸一亮,却不敢动,就那般摒气凝神地隔着一袭清袖,隔着一张香气袭人的帕子,看着面前的女子,他漆黑的眸晶莹璀璨,一点一点地绽放出炫目之光,他呼吸轻浅,就怕惊动了眼前的人儿。 殷玄此刻的内心激动的无以言喻,有一股搏发的喜悦在一茬一茬的滋长,从她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对他表露过真正的关心,哪怕他宠她爱她,她也不咸不淡,叫人看不出来她是喜还是不喜,或许,既不喜,也没有不喜,她的情绪只介于两者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可触动她的心,亦没有什么可触动她的情绪。 可是呀,他的太后,即便冷心冷情,即便捉摸不透,可一旦涉及了他,她就会生出一种本能的心疼与保护来。 她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存在,他又何尝不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存在。 殷玄内心滚汤,眼眸渐渐变的温柔,他忽然明白了,她永远是爱他的,不管他是她的什么,她都会把最好的给他,不管他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上一世杀她,这一世占有她,谁说她是他的劫呢,其实他才是她的劫。 从他遇上她的那天起,他躲不过,她亦躲不过。 殷玄缓慢地将手从膝盖上拿开,也不管手上脏不脏,会不会把聂青婉的裙子也染脏,就那样伸出手,圈住了她的腰,把她搂在胸前。 聂青婉顿了顿,帕子拿开,不悦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做什么?” 殷玄轻轻低头,用脸轻轻地蹭着她的脸,唇角轻轻地蹭着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轻声说:“还有一个字,朕就刻好了,你看着朕刻,嗯?” 聂青婉蹙眉,看一眼自己现在的姿势,腰被他楼着,尼股坐在他的一个大腿上,裙摆淌在满地的木屑里面,当真没个样子。 聂青婉说:“你好好刻吧,我这么坐你腿上,你也刻不好,我还是坐到边上去吧。” 她说着,就要起,殷玄按住她,薄唇紧贴着她的发丝,眷恋的声音说:“不会影响,你坐着就是,真的只剩一个字了。” 说完怕她走,双臂拢紧她,把雕刀和木簪又摆好位置,放在她面前雕了起来。 这是一根红木打造的簪子,颜色十分漂亮,花纹也十分漂亮,虽然十分的简洁小巧,可不难看出殷玄的刀功也是可圈可点的,精致而又细腻。 前端是一朵梅花的样子,中间凿开了一个孔,应该是花蕊的位置,只不过,花蕊没有填东西,就是镂空状,簪体通身滑润,摸不到一丝毛糙,正中间的位置是小字,殷玄此时正在雕的,就是小字的最后一个字。 聂青婉垂下头仔细地瞧了瞧,才看到他正雕的是一个‘婉’字,前面的字被他的手指和雕刀挡住了,字又小,聂青婉没看清。 等殷玄雕完,用斗衣的袖子擦干净了上面的木屑,拿到她面前了,她才看清楚那是什么字。 聂青婉看着那四个字,目光微微转动,看向殷玄的脸,俊逸的脸上还是贴了薄薄的汗,可他眼神炯亮,唇角扬着很开心的笑,满身灰尘也掩不住他飞扬的眉梢。 他就那么一手拿着簪子,一脸期盼地看着她:“喜欢吗?” 聂青婉没说话,只睫毛垂下,接过那个木簪,抬起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那四个精工雕琢的字。 吾妻婉婉。 这是他刻在簪子上的,又何尝不是刻在他心上的。 聂青婉一下子眼眶泛酸,心口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强势渗入,想要攻占她的心房,占据她的心门,她知道那是什么,却无力阻止。 她轻轻抬起头,看着他说:“喜欢。” 殷玄一双期盼的眼里光芒更甚,既惊又喜,他一点一点地伸手,把她的头按在了怀里,按在了心口的位置,他有力的心跳透过她的皮肤蹿进她的四肢百骸,与她的血液相融,流进心房,他的五指揉进了她的发丝里面,薄唇贴在她的额头,大概是因为太高兴了,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之后他才轻轻松开她,含笑说一句:“朕帮你戴上。” 聂青婉点头:“好。” 第159章 自请废后 从鲁氏木铺出来,殷玄的心情好的没话说,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十分的眉飞色舞,落在聂青婉身上的目光像蜂蜜的汁,像永不落的光辉,甜中渗着永恒。 殷玄实在太高兴,又问聂青婉要不要去逛街,聂青婉说太晚了不想去,刚从陈府出来的时候殷玄就问过聂青婉要不要逛街,聂青婉说不去,那会儿殷玄的心情低落,想的是她可能不是不想逛,是不想跟他逛,但现在他不那样想了,她接受了他的簪子,那就意味着她打心底里接受了他这个丈夫,这如何不让殷玄激动? 这一激动就很想跟她恩l爱,也就不再多问,聂青婉说不逛街,殷玄就直接吩咐随海回宫。 回到宫里,殷玄压根忘记了晚上他让甘城做的事情,一进寝宫就迫不及待的把聂青婉一把抱起扔到了床上。 恩l爱过后聂青婉照样的有气无力,虚软地被殷玄抱着去温泉池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里衣,然后放回床上。 殷玄弯腰将地上的衣服一一捡起来,扔到篓子里,又将刚刚取下来的聂青婉的发饰都拿到妆奁台上,那根红木簪子被他极为小心地放在最明显的位置,放好,又将聂青婉缝给他的那个荷包也拿过来,放在了红木簪一起。 做好这些,他拿了一个新床单去换,又将聂青婉抱起来重新放回去,他刚刚虽然要的急,但没有晚饭前那会儿凶,故而也不给聂青婉擦淤青药了,就拿了擦她箭伤的疤痕药给她擦了。 擦好,殷玄收起药瓶,去重新洗了一下手,这才又躺回去,搂着聂青婉,准备入睡。 结果,还没闭眼呢,就听到门被轻微地敲响了。 现在已经极晚极晚了,刚回了宫殷玄就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她们都回去睡了,不管是御林军还是禁军,殷玄也让他们都回去睡了,随海也被殷玄给赶走了。 但这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不用想,绝对是随海。 殷玄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早已疲惫地睡过去的女孩儿,看了很久他才缓缓地抽开胳膊,另一只手小心地扶着聂青婉的额头,把她的头放在柔软的枕头上,拨开她额边的发丝,低头冲着她的鬓发亲了一下,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了龙靴,走到门口,隔着门问一声:“什么事?” 随海也隔着门,禀报:“皇上,甘城那边递信了。” 殷玄一时怔愣住,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晚上还有一件大事儿在进行,他都色令智昏到把这事儿给忘了。 殷玄无语地拍了一下额头,往龙床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对随海说:“到偏殿去。” 随海应了一声‘是’,赶紧去偏殿。 殷玄随意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也去了偏殿。 主仆二人在偏殿见了之后,殷玄还没来得及问甘城那边是不是已经成功了,随海就把刚刚甘城那边派来的人说的话说给了殷玄听。 大意是甘城在吃晚饭的时候雷威带了酒肉过去,与甘城一块吃,这么一吃,就没走,到现在还留在那里,甘城想了很多种办法脱身,都没能成功,甘城又不敢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故而,夜晚的行动就没有做。 殷玄听了,眉梢微微一挑:“现在雷威也还没走?” 随海说:“是呢,甘大统领派来的士兵还在等皇上回话,问行动是不是改天。” 殷玄背起手,漠然地看向墙壁一角,心中想的是,雷威和甘城同守皇陵,早年有出生入死的情义,现在有共守岗职的情义,一起喝酒吃肉,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时间不对,偏就在今天,而且吃到了深更半夜也不走。 殷玄轻微地眯了一下眼,雷威是殷天野的亲信,如今也只听殷天野的调遣,若非殷天野使派他,他不可能一直缠着甘城不走,那么,殷天野为何要派雷威去缠着甘城,还是在今天晚上呢。 殷玄想到今日张堪说聂青婉去过烟霞殿,那么,是见了任吉吗?若见了任吉,那她就定然知道了他晚上要做的事情,她要查太后死亡的真相,就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把尸身运回皇陵,所以,无奈之下,她联系了殷天野? 殷玄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皇陵周边只有两拨兵队,一拨是他的,一拨是殷天野的,想绊住甘城,只能让殷天野出手。 而当今天下,能让殷天野二话不问就愿意出手帮一帮的人,压根没有,就算是殷氏皇族宗亲,他也得问个原委,就算是他这个皇上要征调他的兵,也得给个由头,但偏偏,还有一个人,什么原委和由头都不用给,只需要一封信,寥寥数语,就能让他肝脑涂地。 殷玄垂了垂眸,双手无端的在身后握紧,有些不是滋味地想,她以太后之名联系了殷天野,那么,此时的殷天野,也知道她回来了吗? 原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尸身不能运回皇陵,那就得先斩杀了任吉,让她断了左膀右臂,也断了紫金宫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哪怕她联系上了华子俊,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华子俊进不了宫,查不了太后的尸身,可是,想到她今天给他擦汗的一幕,想到她接受他送她木簪的一幕,殷玄内心里就沸腾着一股至极的喜悦,他想,她不会舍得他死的,但他若真的杀了任吉,她也许怒恨之下真的会送他上西天。 殷玄喟叹,打心眼里不承认他没有任吉重要,但至少,任吉于她,也确实很重要。 只是,不杀任吉,却也非得把烟霞殿的主殿封了不可。 殷玄沉吟半晌,冲随海说:“去传话,就说行动暂时取消,让甘城配合雷威守好皇陵,再派人把皇陵庭院都打扫干净。” 随海不多问,殷玄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听,现下也很晚了,甘城那边可能也支撑不住了,就等着这道旨意呢,随海福了福身,应了一声‘是’之后连忙出去,把话传给士兵。 士兵听了,赶紧回去向甘城汇报。 甘城知道行动暂时取消了,也不伺候雷威了,直接仰头一倒,装醉睡了。 随海出去后殷玄又在偏殿了站了一会儿,原本想传戚虏过来,让他带人去秘密将烟霞殿的主殿封了,但瞅着时辰太晚了,就想着明天再办,索性又重新回到寝宫,脱了衣服,上了龙床,搂着聂青婉睡觉。 第二天寅时三刻不到殷玄就醒了,旁边的女子还在睡,他也没惊扰她,悄然无声地下了龙床,将黄幔重新搭上,喊了随海进来伺候。 等穿好龙袍,殷玄挥手让随海出去,他自己走回龙床前,拂开了龙床两侧的黄幔,弯腰下去吻了吻聂青婉的脸,又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唇,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的薄汗,跟往常一样,散开了她的里衣,又去开了一扇窗户,让她能够睡的凉爽些,再差人去喊王云瑶和浣东沈西,等到她三人过来伺候在门外了,他这才去上朝。 陈德娣今日起的很早,寅时三刻没到她就起了,也可以说她几乎一夜没睡,她躺在冰冷的凤床上,睁眼到半夜,后半夜她勉强让自己闭眼睛睡觉,因为她不能用一张苍白而黯淡的脸去见皇上,她要用最美的样子去见他。 可即便这样劝自己了,还是睡不着,何品湘和采芳极不放心她,非要晚上陪着她,她不让,让她二人都下去了。 这一夜,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而今天,也属于她在后宫中的最后一天。 何品湘和采芳来的很早,她二人也几乎一夜没睡,昨日的搜宫,皇上的罚跪,婉贵妃的猖狂,让这两个资深的奴婢也意识到了东宫危险,意识到了自己娘娘地位的岌岌可危,意识到了天要换主,东宫要易位。 这么个时候,她二人怎么睡得着呢? 睡不着,翻来覆去,熬了一夜,天还没亮,二人就急急地起床,收拾了一番,来伺候陈德娣。 进了寝宫,发现陈德娣已经醒了,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凤床上,对着一扇打开的窗户看着。 那窗户外面蒙着灰尘般的晨蔼,阳光尚未苏醒,地平线还是一片苍茫的浅褐色,火树银花卸了妆容,辉煌宫灯凋了光芒,如同它们风光的主子,即将要沉入泥土里。 陈德娣就那般坐着,看着,一动不动,直到何品湘和采芳进来了,她才像是有了意识般,一点一点地将头转过来,冲着何品湘略有些沙哑地说:“去把凤袍拿来。” 何品湘微怔,心底隐隐地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她低声问:“这个时候拿凤袍做什么?” 陈德娣扯了扯唇,大概极想扯出一抹笑来,可扯了半天,笑没有扯出来,倒扯出了一身悲苦,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要问,去拿吧。”又对采芳说:“你也去,把凤冠也拿来。” 何品湘和采芳对睇了一眼神色,彼此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详之兆,可她二人不敢多话,大概也知道这个时候她二人不管说什么娘娘也不会听,于是二人只好下去拿凤袍,拿凤冠。 凤袍和凤冠拿来,陈德娣就让她二人伺候她穿上。 何品湘和采芳这会儿已经平静了,当凤袍和凤冠拿过来的时候,她二人就差不多猜测到陈德娣想做什么了,她二人眼眶微红,左一句说“娘娘,也许还有别的路可走的”,右一句说“娘娘何必要如此呢”,可不管她二人说什么,陈德娣都沉默不言。 陈德娣站起身,让何品湘和采芳给她穿凤袍。 何品湘和采芳无法,只得左右伺候着给她穿上凤袍。 穿凤袍的时候陈德娣的下巴微仰了仰,眼睛望向头顶的天井,细碎的光芒从那天井里落下来,洒进她的墨色眸孔里,那一刻,她竟然笑了。隔着时空,她好像又听到她娘亲说:“这衣服可不是一般的衣服,穿上了它,你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母仪天下了呀!” 母仪天下么。 这确实是每一个女子,或者说,是每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女子都渴望得到的。 她以为她得到了,其实压根没有。 回想宫中的三年,她快乐吗,大抵是快乐的,可说寂寞吧,她也是寂寞的,伤心吗,也是伤心的,尊贵吗,也是尊贵的,骄傲吗,也是骄傲的,悲苦吗,也是悲苦的,它能给任何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却也能给任何一个女人不想要的一切,风光与孤独并存,尊贵与危险并存,有多大的荣光就有多大的灾难,这就是后宫。 陈德娣狠狠地闭上眼睛,当眼帘合上,光明阻隔在黑暗的眼帘外,便也将过往斩割在了眼帘之外,既不属于自己,那便不强求了吧。 祖父和娘亲说的都很对,该舍的时候,便要不遗余力,那样才能斩的干净,走的彻底。 何品湘和采芳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凤袍穿好,凤袍穿好之后,陈德娣又让何品湘和采芳给她戴凤冠,两个丫环沉默着不言,只低头认真做事,可那眼中饱含的辛酸和泪却越来越浓。 平时除了大典,除了节日,这套皇后的凤袍和凤冠陈德娣碰都不会碰,但今天,她穿的齐齐整整,一丝不苟,戴好凤冠,她又让何品湘和采芳给她点唇帖妆上腮红上胭脂。 拾掇了很久之后,铜镜里出现了一个妆容精致,漂亮贵气的少女,一眼扫去,压根看不出来一夜没睡,看不到满身的落魄,也看不到那妆容下的苍白脸色,一身凤袍红潋天下,金灿灿的风冠晶莹耀目,十分夺人眼球。 陈德娣对着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看到自己苍白颓靡的气色被那些胭脂水粉遮的一丝不漏之后这才站起身,由何品湘和采芳共同扶着,走出了寝宫。 走到门外,她站在正殿大门口,看着遥远的山脉,轻声说:“随我去金銮殿。” 今日的金銮殿其实没什么重大的事情,唯一要说的重大事情大概就是给陈温斩封赏了,昨日皇上刚回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顾不上这头,大臣们也就不再嘴碎,但今天就又把这件事情提了上来。 当然,关于聂北遇刺那件事,案子已交给刑部,大臣们虽愤愤,却也不再多管,只翘首以望,等待刑部查出凶手的来历,再查明这次事件背后的主使人,然后给予惩治,扬大殷国威。 要说聪明的朝臣有没有在私下里怀疑这件事儿是陈府干的,当然也有,但他们只在脑海里冒出了这个苗头后就立马伸手把这个苗头给掐灭了,不该想的事情,万不能自己天马行空地去想。 至于事情真相是什么,刑部自会梳理,用不得他们去深思去揣度,需要深思和揣度的是皇上,他们只要做好大臣的本分就行。 该赏的请赏,该罚的请罚,至于赏罚背后的阴谋,他们无需多管。 而说到查凶手来历这件事情,又不得不提一提陈温斩。 昨日殷玄在御书房对华图说了,这件事情要让陈温斩协助他,故而,今日的金銮殿上,面对群臣们提议的要给陈温斩封赏一事儿,殷玄直言道:“陈温斩救了聂北,救了李东楼,救了谢右寒,救了勃律,确实功不可没,赏绝对是要赏的,但现在刑部需要陈温斩协助帮忙查案,这件凶杀案是你们心头的痛,亦是朕心头的痛,一日不找到幕后真相,朕也一日难安,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先查案,等陈温斩助刑部办理完了这件案子,朕加功一并给他赏了。” 以前陈亥是朝中老臣,很多时候都是他最先开口应话,而他也相当于金銮殿里的一个风向标,他但凡应声,后面的朝臣们也会跟着应声,当然,陈亥所应的,也全是殷玄所要的,不然,陈亥焉能安然活到今天? 后来聂北出来了,这金銮殿就有些楚汉之势,朝臣们附合的时候就得提着心掂量掂量,可如今,陈亥退了,聂北伤了,这金銮殿就成了实打实的金銮殿了,朝臣们各议论各的,百家齐鸣,但无一例外,都不去忤逆皇上。 朝臣们一听皇上这样说,一个一个的点头。 陈津昨晚已经向殷玄请了辞,今早上陈间上朝的时候带了陈津的辞臣折子,现如今已交到殷玄手中,陈建兴领兵驻小南街,早朝就没去,其实他还是可以去的,但他不想去了,就以驻守小南街为由,没去金銮殿,陈璘安静地站在列队里,一语不发。 大臣们也看出来了如今的朝堂已不是以前的朝堂了,陈家父子,去二留三,这大概就是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之局。 亲陈的官员们也在这个时候纷纷倒了风向标,不说倒向谁,但一定不会再跟陈家有什么亲密的接触,这也正好符合陈府心意,他们既打算退了,就也不想再跟其他官员们有什么攀扯,惹来殷玄的不满,让自己前功尽弃。 李公谨素来不看任何人的脸色,他只说他该说的话,做他该做的事,故而,听了殷玄这话后,他就出列,拱手说:“皇上,那就即刻传陈温斩进宫,让他协助华大人办事。” 被提名点姓,华图也跟着出列,朝龙座上的殷玄拱了拱手,说道:“有陈侍卫的协助,这个幕后真凶大概也不难查出来,臣也恳请现在宣陈侍卫进宫。” 陈间薄唇抿了抿,站着没动,也没出列说话。 陈璘手指攥了攥,也站着没动,没出列说话。 他二人很清楚这个幕后凶手是谁,是他陈府,让陈温斩协助去查,他怎么查? 殷玄也知道这幕后凶手是陈府,但他不动声色,说道:“传吧,早查出来真凶,大家伙也能早安心,朕也能早安心。” 随海于是便要喊人,去传陈温斩,但是,嗓门还没撩出来,门外的太监倒是先一步高叫出声:“皇后觐见!” 皇后! 众臣一愣,接着就惊诧地开始窃窃私语。 殷玄眯了一下眼。 陈间和陈璘骤然一抬头,朝金銮殿的大门口望去。 李公谨和华图分别站回列队,也朝金銮殿门口望去。 金銮殿最初是不许女人踏入的,可在殷太后那个时期,这个惯例被打破,后来也就没限制,但没有特别的事情,或者说没有皇上通传,任何女子一律不能来金銮殿,上一回王芬玉是手执夏公信印才能进来,马艳兰是作为人证被聂北带过来的,而这一回,皇后虽然母仪天下,身份尊贵,但要进金銮殿,还得有殷玄的通传。 殷玄坐在龙椅里,一手搭在龙椅的龙头上,一手自然地垂搭在身侧,他抬着头,也看向金銮殿的门口,那双深邃犀利可洞察一切阴谋诡计的眼睛眯起一道极为精锐的弧度,扶在龙头上的指尖轻轻地扣击了几下,然后说:“传。” 随海扬声高叫:“传皇后进殿!” 门外的太监听到这个声音,往下传话。 陈德娣听到后,深吸一口气,让何品湘和采芳左右扶着,一步一步踏上那个至尊无尚的台阶。 踏上去之后满身大汗,可她却手脚冰冷,一丝暖气都没有,她也不在乎,左右甩开何品湘和采芳的搀扶,仰起头,看着那个金碧辉煌的牌匾。 那一刻,她的眼中流露出一道光,从烈日东升到西阳西下。她在想,这是太后曾经霸占了十年之久的地方,这是大殷帝国最至高权力的地方,是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从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如今,她要从这最权威最鼎盛以及最至高的地方跌下去,这么一跌,会不会粉身碎骨呢? 陈德娣凄然一笑,却坚定凛然地提起沉重的凤袍裙摆,踏了进去。 太后浴火重生,那她便零落成泥,重新发芽。 何品湘和采芳都通红着眼,垂手站在那里,看着陈德娣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了进去,她二人十分清楚,娘娘过了一槛,便是舍了皇权富贵。 所有人都对陈德娣的突然到来保持着惊疑,大臣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话,陈间和陈璘都拧紧眉头,看着一步一步走进来的陈德娣,随海也看着陈德娣,殷玄坐在九五之尊的帝位上,也看着陈德娣,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绞在了陈德娣的身上。 陈德娣无视了周遭所有人的视线,走的笔直,昂首挺胸,眼睛直望龙椅里的殷玄。 走到大殿中间了,她放下裙摆,缓慢跪了下去,两手放地,头枕在两手上,说道:“臣妾参见皇上。” 殷玄坐在那里看着她,没动,缓缓,他抬了抬头,看着门外的天空,低声说:“皇后来金銮殿找朕,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德娣依旧垂着头,沉静地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臣妾有些话,想要在金銮殿上对皇上说。” 殷玄抵制住眸底的翳色,抿唇问道:“什么事?” 陈德娣一字一句道:“臣妾嫁于皇上三年,这三年来臣妾毫无所出,没能为皇上诞下子嗣,没能为大殷繁衍后代,这是臣妾的罪过,古有七出之条,无后为大,单这一项,臣妾就无法再容身于皇上身边,无法再容身于后宫,臣妾有罪,如今自请废后,望皇上成全。” ‘自请废后’四个字出,朝堂一片哗然,大臣们议论纷纷,叽叽喳喳。 其实大臣们想说,皇后你这说的什么话呀,你嫁给皇上三年无出,其她妃子们也无出啊,这不是你的错,你请什么废后! 可转而想又觉得这话不对,不是皇后的错,难不成是皇上的错? 总不能说皇上不行吧?三年都不能让后宫那么多女子怀上一个龙子。 大臣们汗颜,着实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可不把这话说出口,那不就坐实了皇后三年而毫无一出的罪行了吗? 七出之条中,最狠的一条就是无后哇! 面对大臣们的叽叽喳喳,熙熙攘攘,陈间和陈璘则异常沉默,他们看着跪在那里的陈德娣,心里无限欣慰地想,这一招计用的极好,自请废后,给了自己台阶,亦给了皇上台阶,皇上一心要扶婉贵妃当皇后,你挡了皇上的眼,如今你愿意让位,皇上只会顺了台阶,而不会为难你。 殷玄确实会顺下这个台阶,原本昨天戚虏没在寿德宫搜到那个香包罪证,殷玄还在愁如何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如今她自请废后,倒省了他很多麻烦。 几乎毫无悬念的,殷玄点头同意了,他说:“准。” 不问原因,不问理由,也不跟她虚伪客气、一来二往,很干脆利索地丢了一个‘准’字。 这让大臣们一时都很难接受,觉得皇上太薄情了,又想到皇上如今把婉贵妃宠的无法无天,这陈皇后一走,那不就是婉贵妃上台?历来朝堂大臣们都对那些迷惑皇上的女子们极不待见,临到聂青婉和殷玄这里,也是一样。 大臣们心里堵着不满,但又不敢说,眼神频频地往李公谨身上瞟,没直接在脸上写:“你快出去阻止皇上。” 李公谨只当自己看不见。 他是言官不假,可他却不言皇上的这种事情,再说了,是皇后自请废后的,不是皇上废的,他出去说什么?对皇上说,皇后脑抽了,让皇上权当没听见?他自己脑抽了才会去说这种话呢。 再者,上一回受陈亥的鼓动,去御书房进言,皇上给出的那一番话已经让李公谨深刻意识到,婉贵妃于皇上,那是不可触的逆鳞。 李公谨眼观鼻鼻观心,站那里不动。 华图也不动,只一双眼睛落在陈德娣身上,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又去看陈间和陈璘,发现他二人在面对陈德娣自请废后这件事上居然表现的无动于衷,华图就越发疑惑了,再联想到今日陈津没来上朝,陈建兴借维持小南街秩序为由也没来金銮殿,还有前几天陈亥摔伤辞官…如此种种,似乎都在传达着一种讯息——陈府要退离朝堂了。 华图也曾为王,也曾玩转权谋,玩转帝王术,这么一看,三两下就全明白了,他不动声色,立定不动。 殷玄说了那个‘准’字后,跪在大殿中间的陈德娣肩膀很小幅度地抖了抖,可没来由的重重地在内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没说谢恩的话,只眼睛抬起来,看向高位上的殷玄。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遥远了,还是她从来没真正看进过他的眼底,以至于她此刻看他,如此的朦胧和不真实。她想,这三年来,她是活在现实里呢,还是活在梦里呢? 还没想明白,殷玄已经让随海去传唤了两个宫女进来,去摘陈德娣头上的凤冠,脱陈德娣身上的凤袍。 陈德娣苍白着脸站起身,张开手臂,任由宫女们摘去她的富贵伽衣。 当衣服一点一点从身上剥离的时候,当凤冠一点一点从头上拿开的时候,她眼中含泪,可神情平静,她想,她输的不是能力,而是天运,她不是上天选中的幸运儿,所以她成了被遗弃的那一个,她忍着泪,不流,身子亦站的挺直,不屈。 这一刻的大臣们看着她,内心戚戚,纵然殷玄心冷似铁,薄情寡义,此刻看着陈德娣,也不由得轻握紧了五指,他眸色幽深,无人能渗入其中窥到一点儿他的情绪,直到陈德娣身上的凤袍和头上的凤冠剥离殆尽,他才沉声说一句:“你走吧。” 陈德娣站在那里,周围大臣们全都沉默无声地看着她,她脸色苍白,印着满身苍白的里衣,愈发显得苍白羸弱,她薄唇颤了颤,费力地启唇道:“皇上,你能抱抱我吗?” 这个要求在这里提出来,在她褪下了凤袍之后提出来,无疑是大不敬的。 陈间和陈璘眉头都跟着蹙起来,大臣们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这句话,全都木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殷玄神情不动,从陈德娣跪地自请废后到她的凤袍和凤冠被剥离到现在,他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和怜惜,那张英俊到无与伦比也薄情到无与伦比的脸上一派面无表情,他看着她,目色冷毅,一声不吭。 这样的沉默远比他说出拒绝的话更让人难堪和痛苦,残忍和无情。 终于在这一刻,陈德娣隐忍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忽地仰起头,告诉自己不许哭,来的从容,去的也该从容,来的风光,去的时候,也应该要风风光光的。 纵然她不再是皇后,可她还是陈家小姐。 纵然陈家无兵无权无官无职了,可她也不能丢了陈家人的风骨,辱没了她三哥的威名。 陈德娣狠狠吸一口气,将眼泪拼命压下,她低下头,又往地上跪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皇上万安,民女告退。” 殷玄抿紧薄唇,抬手挥了一下。 陈德娣掸起里衣,站起身,挺了挺背,坚定地往门外迈了去。 陈德娣离开之后,金銮殿里有好一阵子都陷在无尽沉默里,废后原本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可此刻却看上去极为简单,就那么一句‘无后为大自请废后’,就那么一句‘准’,这事儿就妥妥的被定型了。 大臣们一时回不过神儿,只感觉眨眼之间他们的皇后就没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这大概是史上最快的一次废后。 大臣们一时呆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的看向帝王座上的皇帝。 殷玄表情很淡,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似乎刚刚失去了一个皇后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似的,他还抬头冲着众大臣们风平浪静地问了一嘴:“刚朝议进行到哪里了?” 众大臣们内心戚戚焉,见皇上如此薄情,他们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皇后是陈家人,皇后在自请废后的时候陈间和陈璘都没有说一句话,整一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不动,那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帮别人去打抱不平进而惹恼皇上呢? 大臣们也不说话,刚宫女们褪去了陈德娣的凤袍和凤冠后又走了,此刻金銮殿还是肃穆的金銮殿。 大臣们纷纷整整脸色,重新把心思放在朝议上面。 华图力挺殷玄,不管殷玄对别的女子多薄情,至少他现在对自己的女儿十分用情,华图也深知陈德娣一走,那个后位毫无悬疑就是自己女儿的,虽说华图并不贪图富贵,在原绥晋北国坐拥江山那么多年,他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受过?临到老了,家国被灭,荣华富贵弹指成灰,他也看淡名和利了,若非因为华北娇被殷玄看中,一路高升,华图也不会来帝都怀城,既来了,那肯定也想要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至少,为了女儿,他也得在这个大殷帝国的朝堂上博得一席地位,为皇上分忧,为女儿分忧。 华图站出列队,向殷玄拱了拱手,说道:“皇上,刚才说到传陈温斩进金銮殿,让他协助刑部查昨晚凶杀案一事。” 殷玄其实没忘,他只是要通过这么一句问话把大臣们的心思都拉回来,听了华图的话,他点了点头,做出回想起来的样子,冲随海道:“传陈温斩。” 随海立马高叫,向金銮殿外面的太监们传达殷玄这话。 门外的太监们听了,立马有人跑去烟霞殿,找陈温斩。 陈温斩如今是烟霞殿里面的侍卫,太监们去烟霞殿传他也没有错,但陈温斩自昨天被陈津喊回家后就没能再出来,故而,太监去了烟霞殿,并没有找到陈温斩,又只好跑去陈府。 这个时候陈德娣已经回了陈府。 陈德娣自金銮殿离开后就直接在何品湘和采芳的搀扶下出了宫,一路走出宫,一路被很多宫女、太监甚至是侍卫们打量。 大概从没看到过她如此失神落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都惊讶莫名。 金銮殿的自请废后一事还没有传递开,殷玄也还没向天下人召告,故而,这些宫女、太监和侍卫们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皇后已经不是他们的皇后了。 要说陈德娣落魄吧,倒也不是很落魄,原本何品湘和采芳随她去金銮殿的时候没有带预备的衣服,后来陈德娣进了金銮殿,何品湘就跑回去拿了一套替换的衣裙过来。 等陈德娣出来了,何品湘和采芳双双架着她,把她架到小门,找了一个空殿,把衣服给她穿上。 所以此刻的陈德娣,衣容整洁,除了那双眼睛饱含强忍的泪水外,别的地方倒也看不出落魄。 但是,她再怎么竭力隐忍,竭力坚强,满身悲伤的气息还是逃不过那些眼毒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 尤其随侍在陈德娣身边的何品湘和采芳,二人的眼睛都哭肿了,此刻还在细细的哽咽,左右搀扶着陈德娣,走的蹒跚而沉重。 宫女、太监和侍卫们都大为不解,却照样在看到陈德娣的时候连忙见礼。 陈德娣谁也不理,谁也不应,不管是离的近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还是离的远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她皆如看不见一般,一步一步,昂头挺胸,笔直地往宫门口走去。 到了宫门口,她已经筋疲力尽,这短短的宫路,却耗尽了她毕生精力,但就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间,她攥足了浑身所有力气,费力地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浮华烟云,宛若隔世,付之东流。 一朝东宫落,天子脚下尘,自此凤离巢,不再为凰,自此,陈皇后继太后之后,成了这煌煌天朝后宫乃至前朝里另一个翻篇儿的历史,不复追忆。 第160章 调任刑部 陈德娣出了宫门,宫门外有陈间和陈璘来上朝时所坐的马车,马车的车夫是陈家家仆,他们都识得陈德娣。 陈德娣不大识得他们,但识得清陈府的马车,故而就让何品湘和采芳扶了她上了马车,让车夫们先送她回陈府。 车夫们自然不推辞,这个时候车夫们也不知道宫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不知道他们陈府最骄傲的一个主子已跌落尘埃,不再是皇后。 车夫们只是见陈德娣身后没有跟任何皇后仪仗,也没有坐辇轿,身边就只有两个忠实的丫环,且观此三人的神情,大都眼框通红,悲戚异样,车夫们内心大惊,却不敢乱问,也不敢多嘴问,在陈德娣和何品湘以及采芳都进了马车,坐稳后,车夫们就驾着马车往陈府去了。 回到府上,府门一开,陈德娣就跌跌撞撞地飞奔了进去,她最先去的就是胡培虹住的轩雅院。 胡培虹原本在陪着陈府一众女家眷在陈府祠堂里为陈亥祈福,但昨晚殷玄来陈府看了陈亥,当天晚上陈亥就醒了,故而昨夜胡培虹以及陈府的一众女家眷们就都回了各自的院子,好生歇息了一晚。 今儿早上醒来,胡培虹先是去延拙院看了陈亥,看了窦延喜,又回来歇息,实在是在祠堂闭关祈福的那几日,劳心劳累,这不歇息个三五日,完全歇不回来。 躺在凉榻上,丫环们在一边儿打着扇子,钱桂英在外面忙碌,此情此景,该是惬意无比的,可是,正享受着呢,原本在外面忙碌的钱桂英忽然大惊失色地冲进来,尖细着嗓音叫道:“不好了!夫人!你快出来!” 胡培虹现在当真听不得‘不好了’这三个字,钱桂英是老仆人了,怎么还犯这等忌讳! 胡培虹十分不喜,面上露出责备的神色,睁眼准备斥她几句,结果,眼一睁,还没来得及斥责钱桂英,倒先看到一个泪人冲了过来,一路冲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痛哭流涕,喊着娘。 胡培虹僵硬木讷了好一会儿,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哎呀了好大一声,胳膊一伸,将陈德娣抱住,下一秒她就迅速地坐起,一边拍着陈德娣的肩膀,哄慰她,一边抬起眼睛,询问的目光看向随后进来的何品湘和采芳。 何品湘和采芳也都哭了,回到了家,这眼泪就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何品湘流着泪,哽着声音说:“娘娘,不,小姐今日去金銮殿,自请废后,皇上……准了。” 这一句话,字不多,信息量也不多,就一条信息。 可这条信息不可谓不让胡培虹震惊。 自请废后? 她倒是没想到她的女儿竟有此等勇气。 胡培虹内心又酸又疼,想到女儿自请废后,皇上准了,那就等于说女儿成功且安全地离开了皇宫,胡培虹忍不住松一口气,可见女儿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的样,胡培虹又十分的担忧。 胡培虹轻拍着陈德娣的肩膀,冲一屋子的下人们挥了挥手。 等下人们都退下去后,胡培虹轻声说:“哭吧,哭了之后咱们就重新上路,不再眷恋过去,亦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儿,从今天起,你还是陈府的十小姐,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的,也会越来越好。” 陈德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到最后,晕倒在了胡培虹的怀里。 胡培虹吓的赶紧喊人去叫了窦福泽过来,窦福泽这么一来,整个陈府的人就都知道了陈德娣今日在金銮殿上自请废后而皇上也应允了一事。 这事儿对目前的陈府来说,是好事儿。 可见陈德娣如此失魂落魄,众人心头又是一阵心酸。 昨日皇恩似乎依在,可今日已是黄花渐冷,恩情远逝。 陈亥初醒,身子大不如前,一只腿还不能行动,另一只腿行走也不利索,可他还是不顾窦延喜的劝阻,在尹忠和陈津的搀扶下,去了轩雅院,坐在了陈德娣休息的那个榻沿,他苍老的脸上布满病后的虚弱,看着床上折了翼的女孩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都是祖父的错,若祖父当年……” 话刚说到这,还没往下启程,陈德娣就红着眼框打断了他,她眼中尚有青泪,眸色复杂而一言难尽,她轻轻开口说:“不,不是祖父的错,祖父不知道婉贵妃是谁,所以你不知道我们面临的对手是谁,若没有这个人,我的后位无人能撼动,我们陈府也不会遭受今日大厄。” “祖父,你知道婉贵妃是谁吗?” “她是太后。” 她是太后——这四个字从陈德娣的嘴里说出来,简直形同晴天霹雳,轰然炸响在每一个在坐或在站的陈氏人脑顶,然后将他们的脑门生生地撬开一个洞,闪电与雷,一齐并入,打的他们全体麻木,手脚冰凉,死亡兜身,整个卧室就那么诡异地一静,静的针落可闻。 很久很久之后,陈亥才张了张嘴,机械的声音问:“你、你刚刚说什么?” 陈德娣说:“婉贵妃是太后。” 陈德娣把昨日发生在寿德宫里面的事情说了,亦把聂青婉对她说的话全部复述了一遍给陈府众人听。 陈府众人已经完全没了反应,何品湘和采芳吓的尖呼,二人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想到昨日那个婉贵妃的所作所为作说,二人忍不住嘴唇打颤,目露惊恐,何品湘想,昨天她差点死在了太后手里,采芳心想,昨天她差点冒犯了太后!不,不是,她们居然看到了太后!不,也不对,太后、太后怎么可能是婉贵妃! 二人这么想,整个陈府众人们此刻脑袋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想,太后明明死了呀,怎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婉贵妃呢! 所有人的反应都跟陈德娣甫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一样,又很久很久之后,陈府众人们回过神了,然后卧室就炸开了锅。 “太后?婉贵妃就是太后?怎么可能呀!” “太后死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成了这个婉贵妃?这太匪夷所思了!” “……” 众人七嘴八舌,陈亥坐在榻沿,一声不吭,可那苍老的眼中盛满了光,光中又聚满了泪,那佝偻的身子越发的佝偻,拄着拐杖的手隐隐地发颤,可力道又极大,大的几乎要将整根拐杖给捏碎了。 他瞠目结舌地呢喃一句:“婉贵妃是太后。” 原来,她是太后。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与之交手的是如此强大的敌人。 原来,败的不屈。 忽然之间,陈亥失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没人知道,陈亥的眼泪,不是悲,而是喜极而泣。 那个主宰大殷的神又回来了。 陈亥又忍不住在内心里叹气,皇上该要怎么办呢?皇上是知道了吧?所以才那么宠她,把所有世间最好的都给她。 可太后睚眦必报,此番回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陈亥现在没心情去想太后是如何回来的,又如何成了华北娇,陈亥担心殷玄,可他担心有什么用呢,皇上不需要他了,不需要他们陈府了。 也罢,皇上自有龙威护体,太后灵魂归来,不一定能制伏得了皇上了,以前她能,现在还真的不一定能。 陈亥让窦延喜掏了帕子给他擦脸,擦干净眼中和脸上的泪之后他问陈德娣:“太后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刚刚陈德娣说了昨日在寿德宫里聂青婉与她说的话,可没有说那个惩罚,她是想让家人们缓过这个劲儿了再说,可如今陈亥问了,陈德娣便不再隐藏,如实地将聂青婉说的那句话说给了家人们听。 家人们听后,又是长久的一片沉默。 废除户籍,逐除大殷,永不赦免——这样的惩罚于死有什么区别呢?他们虽保住了命,却保不住根。 陈亥一时怅然若失,心情说不出的难受,他沉默了许久,这才低叹一声:“这样也挺好。” 陈温斩站在门口的位置,他没有挤进来,在床铺近前的都是女眷们,可哪怕站的远,他也将里面陈德娣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他想,原来今日十妹妹自请废后了,殷玄也准了,原来小祖宗把她的真正身份告诉给了十妹妹,小祖宗废除了陈氏户籍,将陈氏一族人贬出了大殷。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温斩不能说不高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家人们的性命,只是再也不能回大殷,这多多少少让他也有些怅然若失。 其他陈府的众人们也在听到这样的处罚后长久的陷进了沉默里,但知道这个婉贵妃居然是太后后,他们内心又生出了无限侥幸,想着还能活着,这又何尝不是万幸呢,虽然以后要漂泊异国,但总好过鬼门跟前走一遭啊。 婉贵妃就是太后这件事情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到现在都还有些浑浑噩噩,难以置信。 想到这段时间他们与婉贵妃的交手,再想到陈温斩的忽然回归,陈亥蓦地醍醐灌顶,他闭了闭眼,回想陈温斩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在书房里对家人们说的话,一回来就让他们全体辞官,那个时候温斩就知道了眼前的婉贵妃就是太后吧,温斩很清楚,他们陈府面对的敌人是太后,不管陈府如何厉害,都不是太后的对手,所以他积极地让他们辞官。 若那个时候他听了温斩的建议,辞了官,也不用挨到后面,以苦肉计行一招金蝉脱壳的险棋。 不过,好在大家尚都安健,还能全身而退。 陈亥让窦延喜把陈温斩喊进来,对他问道:“你一早就知道婉贵妃就是太后?” 陈温斩点头:“嗯。” 陈亥问:“是婉贵妃亲自告诉你的吧?” 陈温斩又点了点头。 陈亥叹道:“果然太后对你就是不一样,而她能放过陈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陈温斩微蹙了蹙眉,没应答。 可他不应答,陈亥也知道。 发生凶杀案那晚陈亥还没有醒,但昨晚他醒了后陈津就把那件事情告诉给他了,如今陈亥想着那晚陈温斩出手救下聂北的举动,不免对这个孩子又高看了几分,他知道找人买杀手这件事不可为,可他也知道家们人固执己见,劝说无用,亦可能他也知道家人们若不买杀手杀了聂北,就一日难安,所以,他从不苛责他们,也不干扰他们,他放任他们作为,却在背后,以自己的方式,为他们抵挡一切后果。 陈亥老眼湿润,抬手轻拍了一下陈温斩的手臂,欣慰道:“你跟随太后多年,很有太后的风范。” 说完这句话,陈亥让窦延喜扶起他,他面对着满屋子的陈家众人,说道:“等老二、老三和老五以及其他陈氏子弟们退出来,咱们就举家搬迁,这段时间你们就讨论讨论,咱们去哪个国家,不要沮丧着一张脸,能活着,该高兴。” 众人泪中含喜地应了一声是,之后陈亥便要回去,只是刚由着尹忠和陈津扶起来,守在门口的小厮就匆忙跑过来,对着陈温斩说:“三小公子,宫中来旨,让你现在进宫一趟。” 陈温斩一愣。 陈亥刚站起到一半的身子也怔愣住,缓缓,他拄着拐杖,两边肋下被陈津和尹忠紧紧扶着,陈津和尹忠都有武功,这么一提,也是用了内力的,所以陈亥即便一只腿已经废了,一只腿还没好利索,却也能拄着拐杖,走的稳稳当当。 陈亥对陈温斩说:“去吧。” 在所有陈府众人中,陈温斩是跟他们不一样的存在,陈温斩早年跟随太后,是血浴九州的六将之一,他的军功是写在功德录上的,而大殷帝国的功德录,记千载功名,书德行大方,自大殷建国开始记载到如今,那功德录早已经不是一本书了,而是一道丰碑。 太后虽说贬了他们陈府出大殷帝国,可这个‘太后’非以前那个太后,这只是口头的惩罚,并没有列为明文,除了陈家人知晓外,旁人都不知晓,这件事,太后知,陈家知,而哪怕只是口头惩罚,陈府众人也不会违背,但这个惩罚陈府众人与太后心里都明白,并不争对陈温斩。 陈府众人和陈温斩心里也都明白这个时候皇上宣他进宫做什么,陈温斩不推辞,‘嗯’了一声,转身就出了门。 陈温斩随着来传旨的公公进了宫,一路去了金銮殿。 踏进金銮殿的那一刻,陈温斩轻轻地、轻轻地在内心里松了一口气,截止今日,他终于不再日夜担心家人们,也不用再想方设法地去挣功劳为家人们的赎罪,从这刻开始,他要全力为小祖宗讨一个公道,让殷玄为他的所作所为偿命! 陈温斩抿紧薄唇,眸底冰冷地铺着暗沉的凶光,但很快这抹凶光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敛于平静的眼底,他端端正正地走进去,走到大殿中间了,他拱手冲殷玄行了个礼,并问道:“皇上宣臣,是有何事?” 殷玄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没在烟霞殿当差?” 陈温斩波澜不惊道:“这天色还早,我一般都是吃了早饭再过来,前两天因为明贵妃在晚上的时候说看到了‘太后’,她心里害怕,就宣我值了夜,但我不当夜差,我只当白日的差,今日当差的时辰还没到呢。” 殷玄唔了唔,似乎是信了这样的说辞,他道:“今日宣你,是因为聂北遇刺那夜你恰巧在现场,又亲手杀了那个杀手,那夜相关的另外四人都受伤躺在床上了,不能起,也就没办法帮刑部什么忙,你既好好的,就去刑部,配合华图查案。” 陈温斩挑眉道:“杀手已经死了,尸身也被神秘人带走了,这案子还要怎么查?” 殷玄道:“你不是跟杀手交过手吗?以你丰富的战场经验,会查不出来这个杀手的招式来自哪里?” 陈温斩抿抿唇,有点儿没好气地说:“我就跟他对战了几招,这天下武功路数千万,你让我怎么去找?” 殷玄事不关己地道:“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不是朕,反正从今天起,你调任刑部,协助华图查案,什么时候案子查清,什么时候对你封功行赏,若案子查不明白,那这赏也就罢了。” 陈温斩冷笑,当着金銮殿里那么多大臣的面儿,他丝毫不给殷玄脸色,不阴不阳的说:“皇上,你不想对臣封赏就直接说,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搪塞众大臣,就你这小心眼的德性,我也不指望你能赏我什么,行,去刑部协助查案是吧?我去,但是,那天晚上跟杀手还对过招的人,尚有一个,也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呢,既然皇上认为我能帮助刑部查案,那么,那个人也必然能,皇上你若不承认你是在故意争对我,不想对我封赏,那就把那个人也调派到刑部来,共同帮助刑部查案。” 殷玄漠然地睥睨着底下的陈温斩,冷笑道:“你就是小人之心度朕这个君子腹,让你协助刑部查案是因为那杀手太可恶了,竟在大殷帝国明目张胆的伤我大殷那么多的官员,朕不能容忍这件事不说,朝臣和百姓们也不能容忍,故而才派你去,希望能够尽早破案,现在给你封赏有什么用?破了案再给封赏,你不是受得更心安理得吗?” 陈温斩噎了噎,这臭小子的道行越来越深了。 陈温斩不温不热道:“那皇上把王云瑶也派过来吧,那天晚上她也跟杀手对招了,多一个人帮忙,这案子就能早一天了结。” 王云瑶是聂青婉身边的管事,出入都伺候在聂青婉的身边,现在要把王云瑶从聂青婉的身边调开,去刑部帮助查案,聂青婉不一定同意。 而且,殷玄把陈温斩调到刑部帮助华图查案,是冲着让他破案去的吗?是冲着让他有去无回的目地去的,若真有了王云瑶的帮忙,这个案子破了,那殷玄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可不传这个王云瑶,显得他当真是针对陈温斩似的。 殷玄抿了抿唇,抬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先是冲随海问了一句:“几时了?” 随海说:“快辰时了。” 平常这个时候朝议早就散了,但今日因为陈德娣忽然来金銮殿自请废后,耽搁了很长时间,故而早朝又推辞了。 殷玄微蹙了一下眉头,侧着脸交待:“你去龙阳宫,先看婉婉醒了没有,她若醒了,把事情原委跟她说一遍,她若不许,你就不要带人过来了,她若应许,你就再带王云瑶过来,若婉婉没醒,你先把王云瑶带过来,事后朕再跟她解释。” 殷玄在这么向随海交待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陈温斩听的清清楚楚,大臣们也听的清清楚楚,陈间和陈璘也听得清清楚楚,皇上这么宠着婉贵妃,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皇上若是一直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成为一个昏君啊。 大臣们忧虑,但不敢表现在脸上,而且现在的婉贵妃虽然得宠,却也没有做出任何有损大殷皇室的事情来,也没有早晚的缠着皇上,让皇上不务正事,荒废政务。 皇上照样十分勤恳,除却带婉贵妃去大名乡那几天把江山抛诸脑后,有失一个君王的作为外,其它时候,皇上都很称职,亦很圣明。 大臣们想到这些,即便心中对这个婉贵妃颇有微词,也暂时歇下,故而,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那里,不动亦不言。 陈温斩也不动不言,只等聂青婉把王云瑶放出来。 随海听了殷玄的吩咐后片刻不耽搁,立马亲自跑到龙阳宫,去找聂青婉。 聂青婉这个时候已经醒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正在屋里面伺候,随海隔着门冲里面提高了声音说:“婉贵妃,奴才奉皇上命来向你汇报一件事情。” 聂青婉刚醒没多久,浣东和浣西还是负责给她梳洗,去打水了,王云瑶在床边为聂青婉穿衣服,已经系好了领口,正在整理下摆,听到门外随海的声音,王云瑶眉头一挑,聂青婉低头说:“行了,先听听随海说什么,再来梳发洗脸。” 王云瑶于是站起来,将随海喊了进来。 聂青婉拢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找到一个凉榻坐了下去。 随海走进来,站在她面前行了一个礼,这才开口把刚刚金銮殿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陈德娣跑去金銮殿自请废后一事儿随海没说,若真说,那也是皇上说,不需要他这个奴才多嘴,随海就只说皇上调派了陈温斩去刑部帮华图查案,而陈温斩又把王云瑶给牵涉上了,皇上无法,就差了他过来,话里话外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陈温斩身上,表现出殷玄的无奈来。 王云瑶就在聂青婉的旁边候着呢,听了随海这话,愕然地愣住,半晌后她出声问:“皇上让奴婢跟陈大人一起去刑部帮助查案?” 随海应道:“是呀。” 应完,眼睛看向聂青婉,看她是什么个意思。 聂青婉能是什么意思,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应允,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温斩这一招猴子摘桃可真是摘的好。 聂青婉没有立马给随海回话,而是侧抬头,看着王云瑶,说道:“陈温斩这个说法没错,那天你们好几个人都跟杀手过了招,但只有你跟陈温斩没受伤,可以自由行动,那个杀手死了,尸体也不见了,皇上能想到让你们拆他招式进而去查出这个人的出处,也是对的,既然刑部需要你,你就去吧,我这里有浣东和浣西伺候就够了。” 第161章 号脉请喜 王云瑶昨天晚上回过华府,见过王云峙,已从王云峙嘴中得知前天晚上击杀聂北的人是暗月楼的杀手,而王云峙又跟暗月楼关系匪浅,且这件事情郡主也知道,那么,郡主现在让她去刑部配合查案,是什么意思呢? 指出这件事是暗月楼所为? 还是有意无意地带着刑部的人往暗月楼的身上调查? 王云瑶想不明白,微挑了挑眉头,不解地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见她盯着自己,不由得笑问:“怎么,不想去?” 王云瑶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随海,知道这个时候就算心有疑问也没法问明白,只得先应一声:“不是。” 聂青婉说:“那就去吧,你是我身边的人,帮刑部破了这个案子后,我这个娘娘脸上也有光,往后他们也不会只说我恃宠而娇了,好歹我的人也帮朝廷办了一件有用的事儿,他们会说婉贵妃确实是个有能耐的。” 王云瑶知道这是聂青婉打趣的话,娘娘自打进宫,但凡说话做事,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眼光,又何时在意过别人说什么,她只是在借由着这句话告诉她,要帮刑部查出真凶来。 王云瑶垂了垂眸,说道:“那奴婢去了。” 聂青婉说:“去吧。” 王云瑶朝她福了福身,这才跟着随海离开,随海在离开前也向聂青婉见了个退礼,然后带着王云瑶一路去了金銮殿。 王云瑶既来了,那就说明聂青婉是同意让王云瑶去刑部帮忙,殷玄对于聂青婉的豁达有一丝意外,大臣们对于婉贵妃的豁达也有一丝意外,不过,这一丝意外落在殷玄身上,并不那么高兴,但落在大臣们身上,大臣们就极高兴了,想着婉贵妃能得皇上宠爱,也是有几分水平与眼色的。 王云瑶和陈温斩同时被派到刑部,帮助华图破案,华图一下子得了两个帮手,笑着拱手谢恩。 散朝之后王云瑶和陈温斩就跟着华图去了刑部。 殷玄先回龙阳宫,陪聂青婉吃饭,王云瑶虽然不在了,但聂青婉身边还有浣东和浣西两个丫环伺候,也不显得拙肘,两个丫环伺候的也游刃有余。 吃饭的时候殷玄向聂青婉说了今早上陈德娣去金銮殿自请废后一事儿,说完,顿了顿,看了聂青婉一眼,又说:“朕准了她废后的请旨。” 聂青婉默了三秒钟,抬头问他:“她以什么理由自请废后的,你同意的那么干脆,大臣们也都没反对?” 殷玄说:“无后。” 聂青婉眨了眨眼:“无后?” 殷玄说:“嗯,进宫三年,没有诞下子嗣。” 说到这个,他抬起头,挥手把屋内伺候着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包括随海和浣东浣西。 等人都退出去了,大门关上,殷玄搁下筷子,拿开聂青婉手中的筷子,伸手把聂青婉抱到怀里。 他压着她的耳朵,低声说:“这后宫的女子,三年都没有任何人怀上龙嗣,那是因为朕从来没碰过她们,她们想怀也怀不上,朕也不会让她们为朕孕育子嗣。” 说着,又顿了一下,声音微微的沉喑:“朕就只碰了你一个,所以婉婉要争气,为朕,为大殷,生个太子出来。” 他说着,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上了聂青婉的肚子,轻声呢喃:“这么多天了,是不是已经有了?” 他眼中闪着一道奇异的亮光,将聂青婉搂紧,笑着说:“一会儿吃完了饭,让王榆舟来给你号一号。” 他又吻着她的脸,不厌其烦的,沉迷眷恋的:“朕每日都很勤恳呢,你一定会怀上的。” 聂青婉伸手推开他作乱的手和作乱的嘴,说道:“我要吃饭。” 殷玄眸色又暗了,看着她,恨不得吃了她,但还是压制住自己越来越贪婪的谷望,松开她,放她回位子上吃饭。 吃了几口之后,聂青婉问殷玄:“陈德娣自请废后,大臣们没反对?” 殷玄沉默地夹着菜往她碗里放,应声道:“没有,他们有什么可反对的,无后为大,这七出之条放到哪里都让人没话可说。” 聂青婉缓慢地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殷玄看着她,心情越来越好,陈德娣走了,他的后位就空缺了,那么,他的婉婉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正妻,成为他的皇后,成为这大殷帝国里最尊贵的女人,如果她生下了太子,那她就是大殷帝国最大的功臣,这样的功劳谁都比拟不了,大臣们也不会再说她恃宠而娇,对于她获宠而心里多有抵触了。 殷玄满面春风地幻想着他的太子出生的那一天,嘴角都控制不住的翘上了天。 吃完饭,殷玄让随海去传王榆舟,等随海走了,殷玄拉着聂青婉去小花园里散步,闹闹也在其中。 王榆舟自昨天开始就忙的焦头烂额,首先他一日三餐后都得去烟霞殿,为明贵妃诊病,偶尔半道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又会被红栾急冲冲地喊去,回到太医院了又要忙太医院的事情,窦福泽请了长假在陈府照顾陈亥,这太医院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摊在了他的身上,这件事忙不完,他还得秘密地查找皇上交给他的那三张药单上的药物来源地和用途,总之,他就只在大名乡清闲了几日而已,回来就变成了累死累活的耕牛。 拓拔明烟吃饭的时候很固定,因为喝药的时间固定,为了不影响药效,都是早上辰时不到就吃早饭,到了辰时就准时喝药,今早上也一样,故而,随海去太医院喊王榆舟的时候王榆舟刚从烟霞殿回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歇息。 还没歇上一盏茶的功夫,随海就进来喊他。 知道是皇上宣,王榆舟不敢迟缓,立马提了医药箱,跟着去了。 到了龙阳宫,看到皇上正拉着婉贵妃的手,在小花园里散步,浣东和浣西不在跟前伺候,在外面的亭子里站着。 王榆舟也去亭子里,几殷玄和聂青婉见安行礼。 走到亭子里,还没开口见安,就听见皇上和婉贵妃那有些打情骂俏又有些幼稚的对话。 殷玄说:“别人都是溜狗溜马溜猫,你倒好,溜乌龟。” 聂青婉翻白眼:“会说话么,这怎么叫溜乌龟,这是带闹闹散步。” 殷玄说:“还不是一个道理。” 聂青婉说:“当然不是一个道理,我是在陪我的孩子散步,别人是在拿他们的宠物消遣。” 殷玄笑:“闹闹不是你的宠物?” 聂青婉说:“不是,都跟你说了,它是我的孩子。” 殷玄笑着伸手用力地揉扒了一下她的脑袋,心情很好地说:“你这么想要孩子,那你肚子一定要争气。” 说着,皱了皱眉:“王榆舟怎么还不来。” 王榆舟心一惊,连忙跨出一步喊一声:“皇上。” 殷玄听到王榆舟的声音,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看到王榆舟站在亭子下方,他冲他招手:“过来给婉婉看看,有没有喜脉。” 王榆舟低头应是,上前先给殷玄和聂青婉见了个礼,这才放下医用箱,因为是在外面,脉枕没有地方放,也就不用脉枕了,殷玄拿着聂青婉的手,就站在天高云影之下,周围树木参差,脚下花草环绕,闹闹正在聂青婉脚边不远处奋力地攀爬着一株八月菊。 王榆舟拿了巾帕搭在聂青婉的手搏上,探指号脉。 殷玄心中即忐忑又紧张。 聂青婉神色极为平静,虽然她对男女之事不大懂,但跟殷玄同房后,她就什么都懂了,每个人的孕期不一样,有些人早显怀,有些人晚显怀,她跟殷玄同房也没多少天,就算真怀上了,现在也探不出来。 聂青婉平心静气地任由王榆舟号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大概实在没办法从她的脉搏里探出一条喜脉来向皇上报喜,只得作罢,收起手,冲殷玄说:“皇上,婉贵妃没有喜。” 殷玄眼中的失望很浓,他垂了垂眸子,艰难地消化掉这个失望的消息,然后冲王榆舟挥了挥手。 王榆舟赶紧拿着医用箱离开。 殷玄扣住聂青婉的手,把她抱到怀里,努力装作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说:“没关系,没怀上朕再努力,朕一定会让你怀上的。” 聂青婉的手环在殷玄腰间的龙袍上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殷玄眸底翳色一闪而逝,他伸手就将聂青婉抱起来,进了屋,进去之后一挥袖用内力将大门关上,抱着聂青婉直接去了龙床。 当身子接触到了棉软的床铺,聂青婉陡然一惊,双手抵住殷玄的胸膛,失声叫道:“殷玄……唔。” 话刚出口,就被殷玄吻住。 一吻结束之后,他帖着她的唇,喑声说:“或许朕之前并不太勤恳,所以从今天起,咱们白天晚上都努力。” 聂青婉大惊,瞪着乌黑漂亮的眸子,拼命的推他:“我不要。” 殷玄哪能允许她不要,直接又抱起来她,去了温泉殿里面。 再次出来,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了,温泉殿里面有衣柜,衣柜里放了很多衣服,殷玄直接在温泉殿里帮聂青婉换好了衣服,抱出来之后就直接把她放在了床上,他亲亲她发红发软的脸蛋,又亲了亲她湿润的眼眸,低声说:“你躺一会儿,朕去御书房。” 聂青婉把脸埋在枕头里,不理他。 殷玄有些孤寂地坐在那里,片刻后,他脱了鞋子,上床,抱住她,将她的脸从枕头里拉出来,让她能够正面看他。 他薄唇动了动:“婉婉,朕只是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你与朕的孩子。” 这个时候殷玄意识到孩子于他十分重要,有了孩子,他的婉婉就更不舍得推开他了,她总不至于狠心到让她的孩子没有爹。 而为了预防她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喝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殷玄把西苑半月居的袭宝珍调了过来。 袭家和宁家都是帝都怀城本土人士,早年并不受重用,在聂家退出朝堂,朝堂上有三分之一的官位空缺之后,殷玄就用起了袭家和宁家。 如今的袭家和宁家跟李家一样,对殷玄极忠。 殷玄不调宁思贞过来,是因为宁思贞的牌瘾太大了,殷玄担心她会带坏聂青婉,而杨仪澜是遗臣之女,殷玄不会调她过来伺候,李玉宸的品阶高,并不适合调过来伺候聂青婉,故而,袭宝珍最合适。 聂青婉失了一个王云瑶,又多了一个袭宝珍,她什么都没说,但明显的没有那么生气了。 殷玄见她高兴了,终于放心地去了御书房。 袭宝珍是下午来的龙阳宫,半玫也跟着过来了,二人见了聂青婉之后,聂青婉问袭宝珍:“宸妃回来了没有?” 袭宝珍说:“还没有呢,大概在家里照顾李统领吧。” 聂青婉昨天早上去看李东楼的时候李玉宸还没回到怀城,故而没碰上,但李玉宸若回了李府,看到李东楼伤那么重,定然没心情进宫,就那般留在家里照顾李东楼了,不进宫,肯定也让李公谨带了话给殷玄,殷玄大概是同意了的。 聂青婉说:“李统领伤那么重,她当姐姐的,在家里照顾也应该。” 袭宝珍点头:“是呀。” 聂青婉又问:“宁美人的腿伤好完全了没有?” 袭宝珍笑道:“好完全了。” 聂青婉小声说:“那去把她喊过来,咱们来搓一场?” 袭宝珍捂着帕子大笑:“就知道你又馋了。” 说着,笑道:“皇上让我来陪你伺候你,大意就是让我来哄你开心的,打牌能让你高兴,我也高兴,但是,我怕皇上恼我呀。” 聂青婉道:“跟你什么关系,是我让你陪我打牌的,他若恼也是恼我。” 袭宝珍还是捂着帕子笑:“皇上可舍不得恼你。” 聂青婉脸不红气不喘地道:“他确实不舍得恼我,那你怕个啥?” 袭宝珍哎哟一声,指着她:“真是不知羞,你可真是要气死我了,我这一年上头不见皇上一面的冷宫弃妃呀。” 她说着,故意捂着胸口,作出一副可怜惨淡的样儿。 聂青婉压根不受用,任她锤足顿胸,她直接一白眼扫过去,喊了浣东,让她去喊宁思贞和杨仪澜过来,并嘱咐宁思贞带牌盒。 浣东笑着应了,一转身出去,喊了宁思贞和杨仪澜来。 四个姑娘在龙阳宫的寝殿里支起了牌桌,但聂青婉今天打的有些不太专心,她记挂着昨夜的事情,不知道昨夜任吉的信送没送成功,殷天野接了信看没看,有没有出手拦住殷玄,原本今天早上起来要去一趟烟霞殿的,但是吃完饭殷玄没走,拉她散步,又压着她在温泉池里……之后她着实没力气再跑一趟烟霞殿,就磨蹭到了现在。 聂青婉打的不太专心,故而,牌技很好,跟眼前这三个姑娘打牌,向来只赢不输的她已经连输了三局了,这第四局,她刚甩出一个九花,就被对头的宁思贞胡了。 宁思贞笑道:“婉贵妃,你今天这手气不行呀,是不是因为情场得意堵场就失意啊?” 这情场得意说的不是聂青婉得宠,她已经很得宠了,这四个字在这个时候代表的是陈德娣后位被废一事儿。 经过一个早上,整个后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 殷玄也已经下了召告,向国民们通知、昭告了这件事情,国民们也都知道了。 所以此时此刻,这件事情已不是秘密。 宁思贞说完,袭宝珍接话说:“皇后无出,自请废后,皇上也允了,那下一步就是给婉贵妃抬后吧?” 杨仪澜推掉牌,轰隆轰隆地搓着,问聂青婉:“皇上有定封后的日期吗?” 聂青婉让浣西拿了银子给宁思贞,宁思贞毫不客气,给了就接了,但是该找银的还是找了银子还给浣西,在打牌的时候,一厘一银她们都算的很清楚,等打完牌,这钱怎么用,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聂青婉专心地搓着牌,回杨仪澜的话说:“没有。” 杨仪澜说:“封后不同封妃,皇上可能正在让人看日子呢,看好了就会告诉你了。” 宁思贞说:“八月里头好日子不少。” 袭宝珍说:“我觉得八月十五就极好极好,月圆人圆,是个好兆头。” 宁思贞附和:“不错,八月十五确实极好,月圆人亦圆,那一天举行封后大典,岂不是极有意义?” 宁思贞鼓动聂青婉:“你可以跟皇上说这天办封后大典最合适。” 聂青婉道:“我才不要说呢。” 宁思贞撇嘴,模仿着她的话:“我才不要说呢~~看你傲娇的样,真是得了宠还得再卖个矫情,这整个大殷帝国的女子也就只有你敢了,不过,如今皇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陈德娣一走,皇后之位非你莫属,你确实可以傲个娇,再矫个情。” 宁思贞说完,聂青婉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杨仪澜跟着笑,袭宝珍也笑,一时牌桌上全是笑声,伺候在一边儿的几个宫女们,浣东浣西、香泽、闲玉、半玫也全都忍着笑,张堪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又是搓牌声又是笑声,简直莫名其妙。 下午有宁思贞、袭宝珍和杨仪澜陪着,又玩着自己最爱的牌玩,就算输钱,聂青婉也高兴,而搓着自己最喜欢的牌,这时间就过的极快,一眨眼就到了太阳落山。 牌桌还没散,殷玄就回来了。 殷玄是想早些回来陪聂青婉,也为了尽快让聂青婉怀上太子,所以他现在调整了时间,早朝的时间他没办法固定,但看折子处理事情的时间他还是可以作主的,故而,他给自己定下了午饭和晚饭都提前一个钟头回来的计划,这提前的一个钟头,自然是回来耕耘的。 聂青婉原本没把殷玄早上说的话放在心上,可早上他不管不顾地做了,中午饭前他也不管不顾地做了,这晚上他又提前回来。 当然,殷玄回来的时候聂青婉还坐在牌桌上打的眉飞色舞,刚上牌桌的时候她心不在焉老是输,可后来她就牌牌赢了,把之钱输的都捞了回来不说,还格外赢了不少,三个小主鬼哭狼嚎,扬言输光了晚上就住她这里不走了,聂青婉笑着说住吧,都住。 殷玄搁下一切事务提前一个钟头回来,满心喜悦又满脸急切地踏进龙阳宫,他想着今天有袭宝珍陪着聂青婉,聂青婉肯定高兴,那他抱她或是亲她或是做更过分的事情她就不会推三阻四也不会哭了,可是刚踏进龙阳宫,他就老远听到了那哗啦的牌声,殷玄额头一抽,奋力迈进的脚步一顿,他抿紧薄唇,抬头往那个寝宫殿门看了一眼。 随海也有武功呢,自也听到了那嚣张的搓牌声,随海叹气呀,这婉贵妃,哦,不,太后的牌瘾也真是太大了,逮着缝儿都要玩。 随海眼皮子掀了掀,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皇上。 隔的远,又是背对着他,随海瞧不清皇上脸上的神色,但皇上一顿一停,大概心里也正在无语着呢。 殷玄确实很无语,他就不该让西苑的那些人来,不管谁来,都会带坏他的女人。 可偌大的后宫,能让他的女人开心的,唯有西苑的那几个人了。 殷玄沉默纠结,但还是背起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寝宫的门口走了去,张堪见了礼,要往里面传话,殷玄抬手制止了,正预备抬腿往里面迈呢,又听见聂青婉笑着对那几个姑娘们说:“住吧,都住。” 殷玄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难看,住?滚还差不多,住个屁! 殷玄这么尊贵的人都忍不住暴脏话了,可见被聂青婉气成了啥样。 殷玄直接一撩龙袍,沉着脸走了进去。 牌桌摆在上一回聂青婉画画的那个长廊处,避光,有风,十分舒服,殷玄刚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没有发现,直到他转过了拱月隔门,里面伺候着的浣东浣西、香泽、闲玉、半玫全都看见了他,急忙见礼喊了一声:“皇上。” 这么一喊,坐在牌桌上的四个主子就抬头看了过去,看到当真是殷玄走了过来,四个人连忙起身,齐齐见礼。 殷玄谁也不看,只看牌桌。 半晌后,他收回视线,盯着聂青婉,不辨喜怒地问:“玩了一个下午?” 这事儿想瞒也瞒不过,而且,也没瞒的必要,故而,聂青婉坦白地说:“嗯,玩了将近一个下午。” 她说‘将近’,意在指明,不算一整个下午。 殷玄嘴角抽了一下,该斤斤计较的时候她不计较,不该斤斤计较的时候她倒是计较的很清楚。 殷玄冷哼一声,眼光不动声色地在低着头的杨仪澜、宁思贞和袭宝珍的身上扫过,佯装无意地问:“谁提起来在朕的龙阳宫里搓牌的?” 这句问话没有怒气,十分的心平气和,但是,杨仪澜、宁思贞、袭宝珍还是忍不住瑟了一下肩膀,不等她三人开口,聂青婉率先说:“是我提议的,跟她们三个人无关,这里是龙阳宫,她们哪有那个胆子提。” 殷玄就等着她这话呢,闻言他扭头,看着她:“你提的?” 聂青婉说:“我提的。” 殷玄说:“是不是晚上睡的太好,白天就精神十足?” 不等聂青婉张嘴回答,殷玄又加一句:“不要以为是你提的,朕就不会罚你,既然白天精神好到没处使用,那晚上就不用睡了。” 第162章 定下日期 讲真的,殷玄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四个姑娘一开始真没听懂,但很快聂青婉就懂了。 杨仪澜和宁思贞以及袭宝珍还依旧发懵。 但是殷玄已经十分不耐,也无法再容忍她们杵在这里,故而就喊了随海进来,把她三人连主带仆地一并赶走了。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完,浣东和浣西也赶紧溜。 刚刚聂青婉在跟宁思贞她们打牌的时候闹闹窝在陶龟罐里睡觉,再大的牌声也没能把它吵醒,可殷玄一回来它就醒了。 闹闹睁开眼皮子,把头伸出陶龟罐外瞅了瞅,看到了殷玄,看到了聂青婉,它松松懒腰,又窝到自己的巢穴里睡觉了。 最近它比较嗜睡。 殷玄也瞅到了被放在凉席上的闹闹,但他没搭理,只扣住聂青婉的手,把她往龙床处拉。 聂青婉惊恐地抱着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说:“我玩了一下午的牌,现在很饿了。” 殷玄问:“很饿?” 聂青婉点头:“嗯。” 殷玄说:“朕也饿了。” 但此饿非彼饿,殷玄说完,附在聂青婉耳边说了一句话,聂青婉瞠的瞪大了眸子,十分机智地说:“我能不能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来考虑你的问题?” 殷玄瞪着她,十分凶狠地回答:“不能。” 说完,不管不顾地抱起她,去了龙床。 结速后殷玄抱起聂青婉去洗澡,再给她穿好衣服,擦干头发,当然,穿好衣服出来后殷玄传了随海,让他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所以等殷玄帮聂青婉把头发擦干,晚膳也基本摆好。 殷玄只洗了身子,没有洗头,头发还是干的,发型稍有凌乱,等把聂青婉收拾妥当,殷玄喊了随海进来重新理发,理好,殷玄去将床上坐着的聂青婉抱起来,去御膳房吃饭。 聂青婉伏在殷玄宽阔的肩头,拿手指用力地拧着他的耳朵。 殷玄微微吃疼,却不阻止她,只是笑着说:“还有力气?那晚上我们再继续努力。” 一句话,把聂青婉噎的说不出话了,手也收了回去,她哼一声:“小人、混帐。” 殷玄道:“这么有力气骂朕,那你晚上好好发挥,朕会让你骂个够。” 聂青婉又噎住了,气的拿手狠狠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头,不说话了。 殷玄高兴的大笑,等进了御膳房,他坐下去,将聂青婉放在腿上,看着她的眼睛说:“朕喂你吃。” 聂青婉拒绝:“不要,我自己吃。” 殷玄搂紧她:“你真的还有力气?” 聂青婉一下子又红了脸,瞪着他:“我有的是力气!拿开你的手!” 殷玄笑着挑高了一边儿眉峰,嘴角酝开极为兴味的弧度,他忽然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婉婉最近的体力似乎越来越好了,看来每天锻炼还是有用的。” 他松开她,把她放到隔壁的椅子里,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瓜,笑着说:“那你自己吃。” 聂青婉烦燥地拍开他的手,拿筷子自己吃饭。 浣东和浣西在旁边布菜,随海在为殷玄布菜,但在聂青婉跟殷玄‘打情骂俏’的时候,他三人没敢在近前,故而,也没有听见刚刚殷玄对聂青婉说的话,等他二人拿起筷子子,他三人才进去伺候。 袭宝珍虽说被殷玄调到龙阳宫伺候聂青婉,但说伺候,其实就是陪伴,外加看着聂青婉,不让她乱吃药,殷玄一旦回来,聂青婉的所有时间就都是属于殷玄的,故而,袭宝珍也没留着的必要了,袭宝珍回了半月居。 此刻伺候在聂青婉身边的人就只有浣东和浣西了。 两个姑娘认真的给聂青婉布菜,聂青婉碗里的菜足够吃,殷玄也不给她夹菜了,他自己吃自己的。 吃了几口后,殷玄出声说:“废后召书已经下达到各州各县了,朕今天在拟定新的封后召书,也宣了好几个钦天监的人测了日子,八月里头的好日子不少,钦天监给出的日期有三个,一个是八月初八,一个是八月十五,一个是八月二十六,婉婉喜欢哪一个日子?” 聂青婉眼皮微掀,看了他一眼,说道:“八月初八吧。” 殷玄愣了愣:“为什么不选八月十五,月圆人圆,家家户户大团圆,朕与婉婉,也终于团圆了,那一天不是很好吗?” 聂青婉低了低眼睑,想着八月十五确实是花好月圆的日子,但是那一天我要与家人们过,并不想跟你一起过,也不想把那么美好的日子浪费在繁冗的仪式上,白瞎了一个好日子。 聂青婉抿嘴说:“不然就八月二十六,反正我不想在八月十五封后。” 殷玄问:“为何?” 聂青婉道:“八月十五是与家人团圆的日子,那一天我要跟家人们一起过。” 殷玄默了默,眉心微蹙:“但是八月初八,时间太赶。” 聂青婉说:“那就八月二十六。” 殷玄不满:“太晚了。” 聂青婉瞪他:“你还真难伺候。” 殷玄嘟哝:“到底是谁难伺候。” 他嘟哝的声音很小,聂青婉没武功,也就没听见,只见他薄唇动了动,也不知道他说了个啥,聂青婉也不问,说道:“那就折中,八月十二好了,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离八月十二还有十二天,你明天让钦天监的人测算下八月十二那天的日子,若没有什么冲突的,就定那天吧。” 殷玄说了一声‘好’,但没有等到明天,吃完饭他就让随海去传了钦天监的人过来,当着聂青婉的面,把八月里头每一个日子都给测了一遍。 八月十二那天虽不及八月初八、八月十五和八月二十六那样好,但也不是忌讳的日子,于是殷玄就把日子定在了这天。 封后不同于封妃,封后的细节和流程更加的繁多且精致,聂青婉要穿的皇后凤袍得新制,制作这么一件皇后凤袍,正常时间少说得两个月,现在要缩减到十天,还真的太困难了,但大殷帝国皇宫里的这些官员们,平时瞧着没什么厉害的,但一遇上重大的紧急事件,那能力就凸显出来了,就像上次聂青婉封妃,时间比这个还赶,可每个细节都没有出错,若不是那一天陈温斩的暗中出现,那一次的封妃仪式会十分的成功。 这回陈温斩不会再捣乱了,所以殷玄定下了这个日子,也不怕下面的人办不好。 殷玄先宣了内务府的鳌姜过来,让他加紧赶制皇后凤袍,然后又趁睡觉之前把各个部门的领头官员叫进了宫,在御书房议事,议的自然是为聂青婉封后一事。 现在的官员基本都唯殷玄马首是瞻,殷玄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不会二话,虽然陈府还有几个官职高的人没有退出朝堂,但如今的他们也不会再说任何反对的话了。 早上罢朝回到府,陈间和陈璘也从家人们的嘴里知道了如今这个被皇上宠冠后宫的婉贵妃是已死的太后,他二人还说什么呢?什么都说不了了,陈亥的意思是,他们三年前确实愧对太后,那么,在临走的时候,就为太后办好这一场盛妆大典,也算是最后一次为太后效劳,也算是偿还太后的不杀之恩,故而,陈间和陈璘很认真地协助办理着这场封后大典。 殷玄向百姓们宣告的废后召书没有任何粉饰太平之意,他实话实写,详细情况全部写给了百姓们听,百姓们知道皇后是因为三年未为大殷皇室诞下子嗣,深感惭愧,坚决要让出后位,给出有能之人后,心里忍不住为这位陈皇后的豁达唏嘘,又感觉皇上的荣辱朝夕之间,难以捉摸。 如今大殷帝国千万寸土上的国民们都知道皇上独宠婉贵妃,陈皇后大概是受不了了,所以自请废后,离开那个浮华却冰冷的宝座,让给皇上心仪之人,这既是讨好皇上,也是讨好她自己。 百姓们不管皇家的事儿,如今大殷国富民强,那都是皇上当年随太后征战的结果,对这个皇上,百姓们心头还是极为爱戴的,所以,皇上想宠谁,想封谁,他们都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大臣们不说了,百姓们不说了,不代表殷氏皇族人不说。 废后召书传进了百姓们手中,自然也传到了殷氏皇族人的手中,殷德和殷天野以及殷氏皇族一族人全都知道了殷玄废了陈德娣,欲要封华北娇为后一事儿。 殷德沉着眉头说:“他想宠谁疼谁,我不管,他想废后封后,我也不管,但是,华北娇是遗臣之地的郡主,太后当年明确规定,遗臣之君,世代朝拜,衔以虚名,永不重用,现在好了,他不单破了太后的这个规定,重用了华府,还要封这个遗臣郡主当皇后,那我大殷的未来江山岂不等于一半都落入了遗臣旧邦手中?这不是明晃晃的在打太后的脸,打我大殷帝国皇室的脸吗?” 殷天野今日一整天都在纠结着昨晚那封信的事情,他有些难以置信,在震惊和猝然而来的胆寒惊惧中他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木讷地让人给雷威传话,让雷威缠住甘城,雷威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 殷天野昨日一夜都没有睡觉,最近殷玄有多宠那个婉贵妃,是个人,不,不单人,就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那些动物们,大概也都知道殷玄有个宝贝婉贵妃,被他宠到了心肝里,那个女人,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殷玄的命根子。 原本殷天野还在想,这个华北娇到底何德何能,能让殷玄那样的人付诸真心,掏心掏肺,大抵这天下间的女子,但凡能俘获像殷玄这样出色强大又至尊至贵的男人的心,那这个女子就一定不是池中之物。 以前殷天野只是对这个华北娇好奇,却没有想过去看一眼这个婉贵妃。 在殷天野看来,不管这个华北娇有多受宠,她也没有资格得自己的一眼相看,一日为遗臣,终身都为遗臣,就算披上了华丽的伽纱,那也还是奴,而这样的奴,在血脉正统而又身份矜贵的殷天野眼中,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亦连灰尘都不如。 但过了昨晚,殷天野就极想极想去看这个婉贵妃了。 重生归来的太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殷天野忍不住,难怪殷玄深陷的那么快,难怪殷玄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婉贵妃,原来只因这个婉贵妃不是华北娇,而是太后。 太后呢。 殷天野的眼眸有片刻的涣散,眼前却清晰地浮现了太后那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这样的女人,不轻易降落人间,一旦降落人间了,那便是每一个男人心中的梦。 如果她来到自己身边了,他也一定会紧紧抓住,不会松手。 只是,他永远都没有殷玄幸运。 那个小子,出身不高贵,可命实打实的好。 上一次他得太后垂青,成为太后护在怀里的太子,这一次他又彻底拥有了太后,成为太后明正言顺的夫君。 殷天野抿了抿好看的唇,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我们是殷氏皇族,有权决议任何一件殷氏之事儿,但皇上的事情,我们殷氏族人无权干涉,若插手了皇上的事情,按族规,是要被问斩的,七叔也不用生气,皇上不是三岁小孩子,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殷德冷哼道:“他若真知道他在做什么,就不会要封华北娇为后了。” 殷天野漫淡道:“或许,七叔见了华北娇,就不会这样想了。” 殷德依旧冷着脸,说道:“不管见不见,我都不会允许一个遗臣之女登上大殷帝国最至尊至高的凤位。” 殷天野也不多言,只道:“听七叔这话,想必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陪你一起进宫,去劝皇上?” 殷德道:“嗯。” 殷天野说:“不去。” 殷德一愣,看着他,稍有不解:“你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殷天野淡淡扯了扯唇:“若是昨夜之前,我也跟七叔一样,不能容忍,但过了昨夜,我就能容忍了。” 殷德不解,问道:“为何?” 殷天野看着他,薄唇掀了掀,却什么都没说,只轻转开视线,看向亭子前方的拦池,拦池中,荷叶三两片,静静地潜在水面,偶有几只红色鲤鱼穿行其中,撑动一池静谧。 拦池正中有一排连绵的石头铺成的小路,分割了拦池东西。 东边绿叶伴红鱼,西边红荷伴黑鱼,风景简洁,却透着清风朗月般的悠闲。 这样悠闲的日子,他过了三年。 太后健在时,他还偶尔进进宫,太后驾崩后,他就再也没进过皇宫,即便为先皇们扫墓,那也只是去一趟皇陵,之后就回府了。 三年了,大殷帝国的皇宫是什么样了呢? 如今的太后,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殷天野拿起搁放在桌面上的玉笛,轻轻地吹奏了起来。 殷德看他一眼,都知道殷天野吹玉笛的时候是不容许任何人打扰的,一旦他开了音,不结束,旁人就只能等着。 殷德默叹一声,知道殷天野这是拒绝他的意思,殷德也不勉强了,让人领着他去休息,也不回府,就赖在殷天野的府中不走了。 殷玄在御书房议完事情后就已经极晚了,而在他去御书房议事的时候,聂青婉借晚上吃的太饱,得消一消食为由,去了烟霞殿。 今日陈德娣在金銮殿自请废后一事儿整个大殷帝国的人都知道了,拓拔明烟自也知道了,哪怕她卧床养伤,可烟霞殿没有对外封闭,红栾和素荷虽形影不离的照顾她,可也没闭塞外听,那些消息还是传进了耳里。 红栾和素荷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高兴的手舞足蹈,立马跑去告诉了拓拔明烟。 两个丫环站在床头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红栾说:“娘娘,皇后——哦,不,她已经不是皇后了,陈德娣今早上去金銮殿上自请废后,皇上允了,废后召书也已经颁下了,现如今,陈德娣已经滚回陈府去了。” 素荷眼中也闪着激动的光,兴奋道:“陈德娣走了,往后娘娘就少了一个敌人了。” 拓拔明烟蹙眉,轻声问:“她为何会突然自请废后?” 说到这个,红栾和素荷激动的眸子一沉,二人纷纷静了一分钟,最后还是红栾没忍住,出口说:“上回聂北不是来咱们烟霞殿搜那个荷包里藏的可害婉贵妃的香料吗?聂北搜过烟霞殿,却还没来得及搜寿德宫,他就受伤了,所以皇上包揽了这件事情,听说昨天皇上派了戚虏领御林军们大肆在寿德宫搜了半天,后来婉贵妃也去了,听说没搜到,但不知为何,今早上皇后就穿上凤袍,亲自去了金銮殿,自请废后。” 拓拔明烟抬起手,让红栾扶她靠起来,红栾连忙弯腰伸手,架住她两边肋骨,把她扶起来,又拿了靠枕摆在她的背后。 等拓拔明烟靠稳,她平心静气地问:“皇后以什么理由自请废后的?” 红栾说:“进宫三年,没有为皇室诞下子嗣。” 拓拔明烟冷笑了一声,心想,殷玄谁也不碰,不说三年了,就是三十年,陈德娣也别想怀上,她倒是会找理由,而且这理由听上去也叫人无法反驳。 拓拔明烟说:“陈德娣自请废后,朝臣们就没有拦吗?” 红栾说:“好像没有。” 拓拔明烟问:“陈府人也什么都没有说?” 红栾想了想,说道:“好像没传出金銮殿上面有争执,似乎废后很顺利,陈德娣自请了废后,皇上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准了。” 朝堂里具体是什么情形,外界人一概不知,只知道陈皇后是废了。 拓拔明烟安静地靠在那里,脸上看不出喜怒,原本陈德娣被废了,她是该高兴的,她不是一直在期望着有朝一日她从凤座上跌下来吗?她苦心做的那么多事,也都是为了这一天,可真正等到这一天了,她却又无法真正的高兴起来,陈德娣走了,那这后位就毫无悬疑,落在了华北娇头上,铺了料子,却为别人作了嫁衣,这叫什么呢? 原本拓拔明烟觉得走了一个陈德娣,再来一个华北娇,她也无惧,可从皇上说了要封烟霞殿的主殿后,她就不那样想了。 皇上对华北娇,不是一时痴迷,那是真的用心在爱。 就算她对皇上有恩,就算皇上对她有愧,可这点儿恩情和这点儿愧疚放在了真爱面前,那完全是不堪一击的。 拓拔明烟扭头问:“皇上下了废后召书,那么,下了新皇后封后召书了吗?” 红栾说:“没有。” 确实还没有,今日晚饭后殷玄宣钦天监的人定的日期,也是在晚间于御书房向大臣们下达了各个封后事宜,等明天上朝才会宣布这一喜讯,故而,召书尚没有传到大殷帝国的万里疆土,但虽说召书没下,可所有人也知道,这后位,非婉贵妃莫属。 拓拔明烟‘唔’了一声,没再多问,这一次受伤她已经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亦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不是自己的,抢也抢不来,可就算知道,就算明白,就算清楚,当知道殷玄要为华北娇封后,拓拔明烟还是心梗难受。 除非不爱,不然,她如何能不疼呢? 可是,她要如何不爱呢? 皇上能移情别恋,可她移不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殷玄更优秀的男人了。 拓拔明烟看着平静,实则内心很不平静,但红栾和素荷没看出来,红栾在说了陈德娣自请废后一事儿后,素荷也说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陈温斩被调出烟霞殿,任命到刑部一事,又说了王云瑶也跟着被派到刑部。 陈温斩被调派到刑部,这个可以理解,毕竟前天晚上的刺杀事件如今闹闹的沸沸扬扬,所有人也都知道最后是陈温斩斩了那个杀手,让他去刑部帮忙调查,也是情理之中。 而拓拔明烟也知道,陈温斩之所以被殷玄贬到烟霞殿来,是因为殷玄要借她的手来给陈温斩找不痛快,只是她能力有限,没能让皇上满意,皇上没怨她没恼她,可她实在有愧。 而如今陈德娣自请废后了,皇上也允了,相信过不久,朝堂上的陈家就会如之前的聂家一样,悉数退出,一个不留。 那么,皇上眼中少了一根强刺,他也就不大很在意陈温斩了,把陈温斩调离烟霞殿,实属正常。 只是,为何王云瑶也被派去了刑部? 第163章 尸身出宫 拓拔明烟不明白,问了素荷和红栾,素荷和红栾也不明白,不过有打探的小道消息,据小道消息说是因为那天晚上的刺杀王云瑶也在,且跟杀手对过招,又完好无损,故而能够帮助刑部分析一些杀手的招式,提供破案证据。 红栾和素荷把这小道消息告诉给了拓拔明烟,拓拔明烟听了没什么反应,只道:“这位王管事的武功大概也是极厉害的,不然,那一天李东楼重伤,聂北重伤,勃律重伤,谢右寒也重伤,唯独她,完好无损。” 这话听上去极古怪,素荷微微挑眉,问道:“娘娘是怀疑那王云瑶也不干净?” 拓拔明烟冷笑道:“干不干净可不是我们说的,是皇上说的,再者,王云瑶是伺候婉贵妃的人,而聂北查案,查到寿德宫,查我烟霞殿,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聂北是站皇上和婉贵妃那头的,那么,婉贵妃又如何会去加害聂北呢?” “当初聂北出山,也是冲着帮皇上查御辇出事和婉贵妃中箭一事去的,虽说聂北断案讲理讲据,谁不偏颇,谁不冤枉,但冲着这段时间的现象看,他早已……”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素荷和红栾不解地看着她。 红栾问:“娘娘怎么不说了?” 素荷沉默地站在那里,心中在酝酿着刚刚拓拔明烟说的话,素荷觉得那些话里包含着一个很惊人的信息,那就是王云瑶很可能跟杀手是一路的,不然,杀手重伤了聂北,重伤了勃律,重伤了李东楼,重伤了谢右寒,为何独独没有重伤她? 单因为她是女子吗? 呵,哪一个杀手会分性别去选择是杀还是不杀的? 素荷默默地转了转眼睛,将这事儿记上了,她觉得她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说给皇上听,不管皇上听不听,她都得说,如今陈德娣已去,正是新皇后封位的时间,若是有了这件事情,华北娇不一定就能坐上那个后位了。 反正她是戴罪之身,早晚都要死,与其晚死窝囊,还不如冒死觐见,为娘娘博得一个希望。 当然,素荷也知道皇上对婉贵妃已经鬼迷心窍了,跟皇上说这件事情,大概起不到一丁点作用,反而还加速她的死亡。 素荷也变聪明了,她不直接找殷玄,她找李公谨。 红栾问完那句话后,拓拔明烟长久的沉默,拓拔明烟后面的话是:“他早已经忘记了当年聂氏之人全体退出朝堂时的誓言,也早已忘记了当年的冤屈,他选择了苟且,为皇上卖命,为婉贵妃卖命。” 这话拓拔明烟不能当着红栾说,也就不答。 拓拔明烟说:“想出去走走,你们扶我起来。” 红栾一惊,说道:“娘娘现在的身子不适合下床。” 素荷这个时候也收回了心思,冲拓拔明烟道:“王太医说了,近三天内你最好躺着养伤,这样恢复的才快,而且对身体也最无害,你伤的是五脏肺腑,不是皮外,若是没有调养好,往后会落下很多病根,还是躺着吧,听太医的。” 拓拔明烟叹气,忍不住又打趣:“我这身子还真是跟着我受累,天天在出问题。” 红栾轻斥:“娘娘瞎说什么。” 素荷道:“娘娘躺着吧。” 拓拔明烟无法,只得在两个姑娘的服侍下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因为一天都躺在床上养伤的关系,拓拔明烟这会儿不困,就让红栾和素荷坐在这里陪她说话,三个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还没把拓拔明烟聊睡着,门外就有值班的太监匆忙进来,隔着一道门禀报:“娘娘,婉贵妃来了。” ‘婉贵妃’三个字一传出来,拓拔明烟当即眉头一皱,红栾微微一惊,素荷沉下了脸。 素荷抬起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天色,没大好气地说:“这都什么时辰了,她来干什么?” 想到这位婉贵妃回回来都打着看望的旗号而干着气自家娘娘的事情,素荷就没个好脸,声音也冷了好几度,她对拓拔明烟说:“娘娘你装睡吧,免得一会儿又被她给气着了。” 拓拔明烟也不想见聂青婉,一来二人是情敌,二来她如今的状态十分不堪,陈德娣退了,下一步这个婉贵妃就要荣升皇后了,那她这个时候一定很风光很得意,她是来看望她的,还是来刺激她的,拓拔明烟也很清楚。 拓拔明烟点了点头,说道:“把灯熄了吧。” 素荷应声,红栾应声,二人纷纷吹灭了床两侧的龙烛,放下床幔,小心地退出去。 刚退到门口,聂青婉就抱着闹闹走了过来。 红栾和素荷连忙福身见礼。 聂青婉往熄了灯的屋内瞅了一眼,问道:“明贵妃睡下了?” 红栾低头回答:“是的。” 聂青婉道:“既睡了,那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 聂青婉转身又走。 红栾和素荷暗松一口气,送她离开。 只是,聂青婉出了偏殿的门,却没有走,而是在院子里散起了步,浣东和浣西随在身边,张堪领禁军们守在院子四周,但张堪没站着不动,而是随在浣东和浣西的后面,随时保护聂青婉。 红栾和素荷眼见聂青婉不走,她二人跟着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跟着吧,她二人心里窝火,不跟吧,又怕这位婉贵妃向她们找茬,向她们找茬是小事,但若是借机去连罪娘娘,那就是大事儿了,故而,两个丫环深思熟虑一番后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面。 聂青婉没有去别处,就去了以前她住的那个春明院。 春明院自打她搬离之后就空了下来,但每天还有人打扫,院子和室内都干干净净。 聂青婉进了春明院,在堂屋里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然后把闹闹放下去,让它自个去玩。 浣东和浣西鉴于上一回闹闹跑丢的事情,就赶紧跟着。 张堪守在门口,没进去。 红栾和素荷也伺候在门口,没进去。 聂青婉坐了一会儿,冲跟着闹闹的浣东和浣西说:“我到室内躺一会儿,你二人好好照顾闹闹。” 浣东头一抬,连忙说:“奴婢伺候娘娘。” 聂青婉想了想,说道:“也好。” 于是浣东扶着聂青婉进里屋去休息,浣西一步不离地跟着闹闹,张堪和红栾以及素荷守门口。 聂青婉住过春明院,对这里十分熟悉,浣东也熟悉,二人熟练地进到内室,聂青婉只打算暂时休息一会儿,所以只歪倚在榻上,让浣东退了出去。 浣东也没多想,点了一根烛在屋里,又退出去守着门。 等门关上,聂青婉睁开眼,起身从另一个地方离开,七绕八绕之后,避过所有人进了紫金宫,还好现在是晚上,烟霞殿里当差的宫女和太监们大多也都休息去了,故而,聂青婉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虽然禁军们严守庭院,但聂青婉对每个宫殿都极为熟悉,要避过这些禁军们,也完全不在话下,再者,随侍在她身边的禁军,也有人头限制,并不是围了满满一院子,就那么十几人,也有眼睛顾不上的地方。 聂青婉进了紫金宫,任吉看到她,喜笑颜开,连忙先见个礼,接着说:“太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聂青婉说:“我来看看尸身有没有被挪走。” 任吉说:“没有呢,太后放心,殷天野应该看了信,而且,也出手拦住了殷玄。” 聂青婉松了一口气,但又十分担心任吉,她眉心微蹙,说道:“以我对殷玄的了解,这尸身若无法顺利送入皇陵,那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别人无法接触到,而你是如今守这副尸身的人,他很可能会第一个杀你,所以,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查明真相,你和这个尸身都不能再留在紫金宫了。” 任吉愕然惊愣,瞪大了眼睛说:“太后的意思是,让老奴带着你的尸身出宫?” 聂青婉缓慢嗯了一声,说道:“你今夜出宫,找陈温斩,办好这件事情。” 任吉着实惊吓不已,可看聂青婉的脸色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又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他正了正脸色,说道:“太后放心,老奴一定不辱使命。” 说完,想到什么,又忧虑道:“尸身被弄出去了,那往后要如何放到皇陵里去?你是大殷帝国最尊贵的太后,这尸身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随便埋了呀!” 聂青婉说:“我自有安排,什么人该回什么地方,那就必然要回什么地方,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早有对策。” 任吉听了这话便不再多说了,但想到殷玄,还是提醒一句:“老奴把太后您的尸身弄出去了,殷玄那小子发现了怎么办?” 聂青婉低眸理了理宫袖,不辨喜怒的声音说:“他最近不会有时间来过问这件事情,陈德娣离开了,他忙着为我封后,压根没暇分身,就算他要封了此地,也不会亲自来了,只会派戚虏过来,不管戚虏知不知道太后的尸身尚保存在紫金宫,戚虏也不会闯进来,最多是殷玄为了防止有人再擅闯紫金宫,或者怕你与我私下联系,调派御林军驻扎在紫金宫四周,不让一只鸟雀飞进来,亦不让一只鸟雀飞出去,以此来断了紫金宫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所以,短期间他不会发现,等他真发现了,那也晚了。” 任吉听到她说陈德娣走了,殷玄要为她封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大高兴地说:“你非要当他的皇后吗?” 聂青婉喟叹一声,仰起头来看了看自己曾经所住的这座宫殿,恍惚的声音说:“任吉,你知道吗,当命运把你推到了你不得不走的一条路上时,你不是彷徨埋怨和后退,而是勇往无前地去开创奇迹,曾经的太后,是这样告诫自己的,如今的婉贵妃,也是这样告诫自己的。” 任吉听的内心一酸,眼框又泛起了红。 聂青婉收回视线,看着他:“而且,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只管相信我,照我的话去做就好,其它的都勿需担心。” 任吉点头:“老奴一直都很相信太后。” 聂青婉浅淡地“嗯”了一声:“那你抓紧时间,殷玄现在还在御书房,戚虏等人都在那里待命,等殷玄忙完,他一定会让戚虏趁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之时将紫金宫与外界相连的一切通道封住,并让御林军驻扎,所以,你的时间很紧迫。” 任吉连忙道:“老奴这就出去,找陈温斩。” 聂青婉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悄然无息地回到刚刚休息的那个内室,她又撑着额头,装作浅寐休息的样子,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起身,走了出去。 浣东和浣西已经极有耐性地陪着闹闹绕了一大圈,从堂屋的地面到隔壁的琴室,又到拱月门那边的茶厅,最后又是长廊,然后又绕着穿堂又走了一圈,总之,方向完全是与聂青婉休息的那个内室相悖的,也不知道闹闹是有意还是故意,反正把浣东和浣西甚至是张堪的视线都牵走了。 等到聂青婉出来,扬声喊浣东浣西了,闹闹这才将屁股一扭,快速地往回跑,那速度……真是快的让人砸舌。 浣东和浣西忍产不住笑出声,等到聂青婉与她们汇合了,闹闹也爬上了聂青婉的腿,最后被聂青婉弯腰抱了起来后,浣东打趣:“闹闹当真极粘娘娘。” 浣西笑说:“这孩子还真有灵性。” 聂青婉伸指腹点了点闹闹已经四脚盘起,脑袋也盘起的龟壳,自豪地说:“那当然了,你们也不看是谁养的。” 说完,转过身,往门外走:“回去吧,既然明贵妃休息了,那我们明日再来瞧她。” 依旧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红栾和素荷听了这话,忍不住腹诽:“谁愿意你来了,你最好永远都别踏我们烟霞殿的门。” 等聂青婉走出来了,她二人垂头恭送。 等把‘瘟神’送走,二人又回偏殿去值夜。 聂青婉带着闹闹坐小轿回龙阳宫,浣东和浣西跟上,张堪领禁军们也跟上。 回去后闹闹就困了,聂青婉把闹闹放到陶龟罐里,让浣东拿下去。 浣东刚将陶龟罐拎出门,就看到殷玄踩着夜色回来了,她赶紧见了个礼。 殷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陶龟罐,往里瞅了一眼,见闹闹窝着一动不动,便随口问一句:“小家伙是睡了吗?” 浣东笑着回答:“是睡了,娘娘让奴婢把闹闹拿下去安置。” 殷玄唔了一声,挥手说:“去吧。” 浣东应了一声是,又福了福身,赶紧拎着陶龟罐下去了。 等浣东离开,殷玄把张堪叫过来,问他刚刚聂青婉去了哪里,闹闹一般比较闹腾,除非是跟聂青婉出门了,不然它不会睡这么早,而一看到闹闹又窝在陶龟罐里睡了,殷玄就知道,聂青婉趁他去御书房的功夫又出去了。 不用想,大概是又去了烟霞殿。 而张堪的回答也证实了这一点儿。 殷玄听了张堪的话,面色淡了几分,扭头冲后面喊:“随海。” 随海连忙上前:“皇上。” 殷玄说:“去把戚虏叫到偏殿,朕有事吩咐他。” 随海哎了一声,往门外去喊戚虏。 殷玄看了一眼寝殿的大门,没进,绕到偏殿,坐在那里等戚虏,等戚虏来了,殷玄对他吩咐:“晚上你去办一件事情。” 说着,他招手,把戚虏喊到身边,附耳对他交待了一席话。 戚虏听完这一席话,眸子一点一点的瞪大,戚虏是封昌的副将,早年追随封昌,后来效忠殷玄,但不管是早年还是现在,戚虏都不知道殷玄对太后存在着的那种龌龊的心思。 当然,刚刚殷玄对戚虏说的话也没有涉及任何太后的事情。 这等皇家秘幸,殷玄不可能对戚虏讲。 殷玄只是让戚虏领御林右卫军去将烟霞殿的主殿封了,所谓封,就是拆门建墙。 当然,殷玄还是顾着拓拔明烟如今在养伤,没有大张旗鼓,以免刺激到她。 只让戚虏夜里悄然行动。 而所谓的拆门建墙,所拆所建也只是烟霞殿主殿里的那个卧室。 其它地方均保持不变。 这样也就不会惹来太多人的注意。 除了这个吩咐外,殷玄又让戚虏去向御林左卫军们下达命令,从今天起,严守在紫金宫四周,不准一人一物踏进去,也不准一人一物踏出来。 这两个吩咐,原本对戚虏来讲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封烟霞殿的主殿,还是让戚虏很是惊讶。 再有,皇上为什么要让御林左卫军们去严守紫金宫?虽然因为谢右寒受伤,御林左卫军们暂时退离了龙阳宫,换了禁军去守,但,那个神殿不是早就关闭了吗? 难道是因为前几天紫金宫里闹鬼?皇上以为那是人为?可哪里来的人呢! 皇上说:“不准一人一物踏进去,亦不准一人一物踏出来。” 这后面一句话让人听了,当真是惊悚呀。 如今的紫金宫里面,还有活人,还有活物吗? 没有吧? 那皇上为何会有这般吩咐呢? 戚虏胆颤心惊,又内心狐疑连连,却不敢多问,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之后,赶紧去办这两件事了。 戚虏其实没猜错,殷玄派御林左卫军们去严守紫金宫,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了任何人,封烟霞殿的主殿可以秘密地进行,但那么多的御林左卫军出动,怎么可能不让人注意? 所以,当第二天大臣们问起的时候,殷玄给的回话就是:“朕带婉婉去大名乡养伤的期间,你们说紫金宫闹鬼,紫金宫是我大殷帝国的神殿,怎么可能会闹鬼呢?完全是瞎扯,但后宫中又有那么多人瞧见了,朕好像不想相信都不行,刚回来那两天事情太多,没有处理这事儿,现在谢右寒受了伤,御林左卫军们也懒散了,那就让他们去守紫金宫,一来保护神殿,二来也看是何人在装神弄鬼,侮太后声名。” 大臣们听了殷玄这样的解释,还有什么话说呢? 大臣们都觉得殷玄做的很对,他们大殷帝国的神殿,哪是那些鬼祟们能猖狂的。 如此,御林左卫军们就明正言顺地守在了紫金宫四周。 戚虏是晚上去调派的御林右卫军,第二天清早去调派的御林左卫军们,所以,当天晚上任吉伙同陈温斩一起,成功地将太后的尸身弄出了皇宫。 太后的尸身之所以不腐不化,除了那个冰棺起了作用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太后嘴里含了一颗长青丹,长青丹在殷氏皇族古老的族谱上所记为护尸符,那是先祖们创造下来的神物,随着先祖们一起留存了下来,保留在皇陵地墓里,但为数不多,寥寥几颗,有些先祖用了长青丹,至今尸体完好无损,有些先祖没用,那些长青丹也就随着千百年的岁月积淀遗存在了地墓里。 殷玄为了保聂青婉的尸体完好无损,就去皇陵地墓里取了一颗长青丹,给聂青婉用了。 所以,即便任吉和陈温斩一起把聂青婉的尸身弄出了皇宫,也不怕她的尸身会腐会化。 人弄出去了,放在哪里又成了问题。 任吉说:“放聂府吧,最安全。” 陈温斩蹙眉问:“小祖宗要用这个尸身做什么?” 任吉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查太后死亡真相,我们都知道太后是死于毒,可外人不知道,殷玄向世人公布的消息是太后死于自然脑风发作,所以,若是查出太后是中毒而死,那殷玄就等于欺骗了全体国民,而若再查出这毒与他有关,他不单要遭受谴责,还会失去王座,甚至是失去性命。” 陈温斩一听,极为高兴地大喝一声说:“那必然不会错了!等小祖宗身体里的毒被破解出来,殷玄必要遭受天谴,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任吉说:“既知太后是这个意思,那这个尸体放哪里合适呢?” 陈温斩眯了眯眼,沉思了很大一会儿后说:“就照你的意思,放到聂府吧,小祖宗是聂府的人,聂府的门槛一般人也踏不进去,就是殷玄去了,都不一定进得去,把小祖宗的尸身放在她的本家,安全又合适,小祖宗肯定也高兴。” 任吉说:“那就去聂府。” 陈温斩点头,二人急忙踏着夜色,去了聂府。 殷玄吩咐完戚虏,回到寝宫,聂青婉已经洗洗睡下了,殷玄看了她一眼,没闹她,自己去洗澡换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过来。 上了床后,他扬手将四周的黄幔打落下来,然后半撑着身子,盯着聂青婉的侧脸看着。 看了很久,这才弹起一指内力,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烛光,半昏半暗中,他伸手解开了聂青婉的里衣,俯身吻住她。 第164章 华府秘会 含钻满2800加更 第二天聂青婉醒来的时候殷玄已经去上朝了,聂青婉睁开眼看了看帐顶,又低头扫了一眼已经穿的整整齐齐的里衣,想到昨晚上男人的疯狂,聂青婉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说生气吧,有点,说不生气吧,好像也不生气。 你说她有没有感受到快乐,当然是快乐的。 殷玄各方面都强,这方面也不弱。 让她领略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快乐。 但快乐的同时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惧漫上心头,因为聂青婉发现,她好像并不讨厌与殷玄做这种事情。 聂青婉大敕敕地躺在床上,睁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帐顶,一时陷进了无尽循环的困惑之中,她大概察觉出来,她对殷玄也动了别的心思,不是母亲对孩子的那种,而是别的。 而这样别的心思于她而言,好像很不应该。 聂青婉轻叹一口气,闭了闭眼,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然后准备喊浣东和浣西进来伺候。 但是,嘴巴还没张开,龙阳宫寝宫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殷玄一身玄黄龙袍走了进来。 今日早朝事情不多,除了惯常的奏议日常大小事情外,就是下达新的封后召书,然后将昨晚在御书房里对各大臣们交待的事情再提一遍,关于御林左卫军们被调派到紫金宫周围的事情也作了解释,大臣们没什么说的,朝议很顺利,故而殷玄就回来的早。 殷玄是想着他昨天晚上缠着聂青婉要了很久,这个时候聂青婉应该还没醒,他就先进来陪她一会儿,然后再去吃饭。 哪成想,轻声地关了门,又轻声地进了屋,走到龙床前了,就看到聂青婉不仅醒了,还靠坐在床头上,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殷玄一时怔了怔,立马就笑着往床沿一坐,两臂撑着床铺,俯身往她额头吻了一下,这才笑着说:“怎么醒这么早?” 聂青婉看着他,说道:“不早了,这都几时了。” 殷玄笑道:“差一刻辰时,还早,朕再陪你睡一个钟头吧?” 他说着就要脱龙靴,聂青婉立马说:“不睡了,我要起来,你想睡你自己睡。” 殷玄有点儿担忧地往下看了一眼她的身子,问道:“真不睡了?昨晚你几乎没睡。”顿了顿,又道:“也行,我们先吃饭,吃完饭你再睡。” 他说着退开,去衣柜里给聂青婉拿衣服。 衣服拿来,他自然而然地将聂青婉抱了过来,给她穿衣服。 穿衣服的时候他低声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聂青婉说:“没有。” 殷玄强调:“若是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传御医。” 聂青婉说:“我知道。” 殷玄低嗯了一声,不再多问,穿衣服之前殷玄还是解了聂青婉的里衣,看了一眼之前受箭伤那个地方,疤痕淡了许多,殷玄想了想,还是去拿了祛疤痕的药膏给她涂抹一下,之前都是晚上涂,可现在的晚上他哪有空给她涂药膏了,而且也不方便涂了,那就白天涂好了。 虽然昨晚上殷玄很疯狂,可他也只是在聂青婉的申体里疯狂,别的地方他都很小心翼翼,所以聂青婉不疼,也不难受,皮肤上也没有过分的痕迹。 殷玄给聂青婉穿好衣服,将放在床上的药膏收起来,又去洗了手,然后走到门口,对随海吩咐,让御厨那边传膳。 随海听了命令,直接跑去御厨喊话。 等早膳摆好,二人过去吃,吃完,殷玄拉着聂青婉去散步,散步的时候浣东去把闹闹拿了过来,闹闹睡了一夜后十分的精神,在草地里爬的不亦乐呼,但范围不大,都是在聂青婉和殷玄的周边,他们走哪儿,它就跟着爬到哪里。 聂青婉想到昨天回华府没有看到袁博溪和华州,今日就想再回去看看,其实回不回都行,进了宫的妃子,一个月能有三四次见到家人的机会就不错了,可她几乎想见了就会回去,压根不受拘束,倒也不是十分想念袁博溪和华州,但看人归看人,办事归办事,不看人,怎么办事呢? 聂青婉原本真的只是想见一见这个元令月,没打算利用她。 再者,聂青婉也答应了王云峙,不会把元令月抖出来。 但陈温斩去了刑部,王云瑶也去了刑部,他二人目前都在帮刑部积极侦破这一起神秘的暗杀事件,那么,这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机会了。 起初聂青婉是打算利用那两间铺子来达到与轩辕凌交涉的目地,以聂青婉的谈判智慧,她不担心轩辕凌不合作。 但聂北受了伤,目前没办法掌管刑部,那么,那两家铺子也完全不在掌控了,而华图一旦掌管了刑部,告知了殷玄这件事情,殷玄必定会让刑部把那两家铺子还回去。 本来就是用莫须有的罪名封的,殷玄开了口,刑部自不敢含糊,而没有聂北的刑部,殷玄的话就是绝对的圣旨,没人敢去违背,现在,那两家铺应该已经在正常营业了。 而没了这两家铺子作为筹码,想要与轩辕凌谈合作,简直不可能。 那么,就只有从元令月这里入手了。 元令月的暗月楼搅进了杀害大殷帝国大臣们的人命官司里面,如今刑部又在彻查,若只单单是刑部的人,倒还好,可偏偏,殷玄把陈温斩调去了,又把王云瑶调去了。 暗月楼与陈府有交易,偏陈温斩又出自陈府,什么都知道,若陈温斩一个不高兴把暗月楼抖了出来,那么,蜚声江湖的暗月楼大概得从此销声匿迹了。 若殷玄再动点儿真格,知道了暗月楼楼主是元令月,又知道元令月是轩辕凌的妻子,那他会不会把这片火烧到轩辕王朝去,还真说不定。 至少,于轩辕凌而言,这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而为了不让这个万分之一的极大隐患发生,轩辕凌定然会与她合作。 再者,元令月与王云峙有很深的交情,王云瑶又是王云峙的妹妹,王云瑶昨天回过华府,见过王云峙,很可能也从王云峙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是暗月楼所为,那么,为了破案,王云瑶会不会把暗月楼供出来,也说不准。 至少,当元令月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至少,当轩辕凌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也不会无动于衷。 他二人本是局外人,如今被莫名其秒地牵扯了进来不说,还似乎扯的很深,不好脱身。 他们一个是轩辕王朝的三太子,一个是元氏将门之后,脑子都是极聪明的,只要在这个时候找他们谈合作,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聂青婉眼眸转了转,伸手扯了一下殷玄的龙袖。 殷玄停住慵懒的脚步,低头看她:“怎么了?” 聂青婉说:“走累了,我想回去坐坐。” 殷玄一听她说累,立马伸手就将她抱了起来,脚步飞快地往寝宫里走,等进到室内了,他将她放在榻上,拿着她的两只腿开始给她揉捏。 他眉头微蹙,既心疼又怜惜,还含了一丝自责的语气说:“朕不该拉你散步的。” 聂青婉说:“不怪你。” 殷玄抬头看她,又忍不住俯下去吻了她一下,然后手从腿上挪到腰上,把她揽在怀里吻了个彻底。 结束后,他轻轻地说:“朕今天不想去御书房了,想在这里陪你。” 聂青婉严厉地道:“不行,你要是敢荒废国事,你就别想再碰我一下。” 殷玄气的张嘴就对着她的耳朵咬了一下,忿忿地道:“一点儿都不解风情,这个时候你不是该欢天喜地地把朕留下吗?” 聂青婉说:“对你就不能有风情,还欢天喜地地把你留下呢!” 聂青婉翻了一个大白眼:“把你留下来欺负我?我有那么傻吗?” 殷玄原本郁闷着呢,他只想陪着她,就算不做那件事情,单单只是陪着她,他都极高兴,可她不留他,还赶他,他能不郁闷吗? 结果,她的话又生生地把他给逗乐了。 殷玄忍不住开怀地笑出声,用力地揉了一下聂青婉的脸,对着她的耳朵沉沉地说:“朕昨天说了嘛,昨上你辛苦,白天睡觉,所以,白天不欺负你。” 聂青婉不理他,只说:“我确实得休息一会儿,你不要打扰我,你去忙你的。” 殷玄笑着又把她按在怀里密密匝匝地吻了一通,这才松开她,满脸笑意地起身,穿好鞋子,站起身,扭头冲她说:“朕中午回来陪你吃饭。” 聂青婉说:“不用了,我一会儿想回家看看母妃和哥哥,中午打算在华府吃饭。” 殷玄愕了愕:“你一会儿要回华府?” 聂青婉说:“嗯,顺便再看看谢右寒。” 谢右寒对华北娇是什么心思,殷玄知道,但殷玄压根没把谢右寒当成一个情敌,因为谢右寒爱的是华北娇,可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华北娇了,太后是不可能爱上谢右寒的。 故而,听了聂青婉要回华府再看一看谢右寒的话,殷玄没计较,也没在意,他只是挑了挑眉,问道:“非得回去吗?让他们进宫不行?你中午回华府吃饭了,朕怎么办?” 聂青婉说:“你自己吃。” 殷玄:“……”他又有些手痒,想去揉她脸了。 殷玄重重地哼一声,甩了一下龙袖,走了。 等他离开,袭宝珍才过来。 可袭宝珍刚来,屁股还没来得及坐一坐,聂青婉就带着她一起回了华府。 昨天没见到人,今天就见到人了,华图还在刑部,王云瑶如今被使派到了刑部办差,就不住皇宫里了,她昨晚在家住,今早上又去了刑部,就没在,但好在袁博溪和华州都在,王云峙和谢包丞也在。 袭宝珍是头一回来华府,华府一众人之前在宫里也没见过她,故而,双方都各自介绍了一番,认识了一下。 聂青婉既回了华府,那肯定是要先去看一看谢右寒的,故而,袭宝珍也跟着一块去。 看到谢右寒,袭宝珍就忍不住想到了上一回在龙阳宫的门口发生的那件乌龙事件,想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的丢脸,那脸就有些不自然的红了。 谢右寒看到袭宝珍,也想到了那天的事情,不过,谢右寒什么反应都没有,对袭宝珍更没有产生任何涟漪,只不过看到这个袭贵人,无端的就觉得脚趾头痒的慌,那柔软的记忆几乎清晰可闻,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明明是两个萍水相逢,宫里宫外也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的人,偏偏就因为那么一件乌龙事件,产生了奇怪的交集。 袭宝珍从没在男人面前失过那么大的态,纵然进了宫,被封了贵人,可皇上从来没在她那里留宿过,别说同床共枕拥抱暧昧了,就是牵手,都从来没有过。 而袭宝珍今年也仅十八岁,进宫前十五岁,刚及笄,那之前也从来没碰过任何一个男人的手,当然,家里的亲人们除外。 进宫以后再也没机会接触任何男人,所以,那天自己撞在了谢右寒身上,还三番五次的在人家脚上坐来坐去,对她这一个几乎本本分分的闺阁女子来说,真的是人生一大污点。 在一个男人面前跌倒都够有失体统了,还不说、还不说……那么频繁的肢体接触了。 而袭宝珍从来没跟男人那么‘亲密’地接触过,谢右寒也没有,早年谢右寒虽然爱慕华北娇,可华北娇是一国公主,谢右寒即便爱慕她,也极其的尊重她,做的最过份的事情大概就是牵手了。 虽然谢右寒上一回跟袭宝珍接触的时候是隔了一双靴子的厚度,隔了一套衣服的厚度,可毕竟,当时袭宝珍是整个臀部坐在他脚上的,那感觉真的很难让人忘记。 谢右寒还是躺在床上,他这脸上的伤至少得五天才好,用祝一楠的话说就是这种黑药膏得敷整整五天,五天后就不用敷了,改成膏状药膏,但现在,他还是在用这种药,所以,他只能躺在那里,接受袭宝珍的问候。 等看了谢右寒之后,聂青婉领着袭宝珍在华府的院子里逛,逛到中午,就在府上用了饭。 吃完饭,聂青婉让凃毅给袭宝珍收拾个厢房,让袭宝珍去休息,袭宝珍也没推辞,带着半玫向众人告辞之后就去午睡了。 中午王云瑶和华图都回来吃饭了,见聂青婉也在,王云瑶没有立马走,华图先一步去了刑部。 聂青婉回来是找王云峙说正事的,故而,见王云瑶没有立马走,就借着王云瑶去了三蛰居。 午饭过后就是午休的时间,袁博溪见聂青婉拉着王云瑶走了,她便也不去打扰小辈们,自己带了管艺如和曲梦回了恵孝院午睡。 华州跟着聂青婉一起,去了三蛰居。 谢包丞还是在竹风院陪着谢右寒。 王云峙这个时候也是要回三蛰居午休的,故而,聂青婉、王云瑶、华州、王云峙就都来到了三蛰居,四个人找了个亭子坐下。 聂青婉先是看了华州一眼,那一眼不可谓不奇怪。 华州自昨天回府看望了谢右寒后就觉得王云峙有些不对劲,一个白天他什么都没有问王云峙,等晚上随着袁博溪和华图一起去看了聂北,看了勃律,又看了李东楼回来,华州就找王云峙问了话。 作为原绥晋北国的太子,华州也是一个极其聪慧的人,而王云峙早年混迹江湖,虽然他什么事情都不对家人说,却会对华州这个太子说。 华州知道很多王云峙在江湖上的事情,亦知道江湖上有个暗月楼,也知道暗月楼的楼主叫元令月,还知道王云峙是喜欢元令月的。 故而,昨晚上华州找王云峙问起了他为何没有跟谢右寒一起回府的时候,王云峙如实地说了,因此,华州也知道前天晚上的凶杀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王云峙既说了前天晚上的杀手是怎么一回事,自也对他说了聂青婉和王云瑶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于是,见聂青婉古怪地看他,华州挑眉笑道:“妹妹这是什么眼神,是嫌哥哥坐在这里碍眼?还是你要跟王云峙和王云瑶说什么话,哥哥不能听?” 聂青婉笑说:“也不是不能听。” 华州淡声说:“哦?所以妹妹出宫回府,确实是因为有事儿要与王云峙和王云瑶说?” 聂青婉笑道:“哥哥不是外人,王云峙大概也跟你说了前天晚上的凶手是谁了,妹妹也只是对这个元令月很好奇,所以想见上一见,正好今天有机会,我就想让王云峙去把元令月邀请到府上,认识认识。” 华州看了王云峙一眼,王云峙轻咳一声,说道:“我上回确实答应了郡主,让元令月来府上一趟,既然郡主今日回来就是为这件事情的,那我就去找她。” 王云峙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华州喊住他:“你知道这位元楼主住哪里?” 王云峙说:“知道。” 华州挑了挑眉,不言了。 聂青婉沉默地想,大概跟轩辕凌住一块,所以你去邀请了元令月,轩辕凌肯定也会跟着一块来。 聂青婉垂了垂眸,冲王云峙说:“快去吧,我的时间也有限。” 王云峙不再耽搁,掸了掸衣摆,走了。 等王云峙离开,聂青婉问王云瑶:“昨天和今天上午都在刑部,跟陈温斩有分析出那个杀手的招式吗?” 王云瑶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华州,这才笑着对聂青婉说:“郡主,你可别取笑我了,你都让我哥去喊元令月了,能不知道那个杀手是谁吗?我也知道那个杀手来自暗月楼,还破什么招式呀,压根不用破,而陈温斩大概也很清楚,所以,我们两个人也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聂青婉确实是故意试探她的,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确实什么都知道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更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但是,聂青婉找元令月的真正目地却不能对这些人说,至少,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所以,聂青婉拐了个话题,轻叹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你跟陈温斩都知道这个杀手组织是暗月楼,但暗月楼是江湖组织,这次出手也只是买卖生意,而偏不巧,元令月又跟王云峙有交情,那我们绝不可能把元令月供出去,而陈府是雇凶杀人的,陈温斩也一清二楚,且陈温斩还出手斩了这个杀手,他既斩了杀手,就说明他不愿意让这个杀手真的害了谁,更不会把这件事抖漏出来,那你二人要如何帮助刑部破案呢?” 王云瑶也苦闷:“不知道呀,昨天郡主让我去协助刑部破案的时候我还以为郡主是要我揭露了这个暗月楼呢,既然不是,郡主干嘛同意让我去刑部帮助?这要是破不了案子,岂不丢了你的人?” 聂青婉眉梢微勾,笑说:“不用担心,破不了案就破不了案,谁敢说个什么,我昨天那么说是因为皇上当时是在金銮殿上通传的你,我若不应,大臣们该想着我占了恩宠,却又不愿意为大殷出一点儿国力,连身边的一个管事都不愿意提供,所以才让你去的,既去了,那就好好的办案,就算破不了这件案子,也能帮刑部做点儿其它的事情,赚些口碑和声誉,那样对我而言,也是好事一桩。” 王云瑶道:“也只能这样了。” 聂青婉说:“那你快去吧,别在府里耽搁了。” 王云瑶说:“我也想看看那个元令月呀。” 聂青婉噗嗤一笑,看着她说:“你哥跟元令月那么熟,还怕以后见不到吗?快去吧,我父王丢了碗筷就走了,你身为我身边的人,又身为华府的人,不能懈怠。” 王云瑶嘟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还是站起身走了。 王云峙去喊元令月,地点是轩辕凌的住处。 原本元令月在小南街上撞见轩辕凌,问了他的住处,只是为了去找他吃个饭,聚一聚的,毕竟能在大殷帝国遇到,还真是缘份,可有谁能想到,就那么一句问话,成功地救下了九井的命。 那天九井被神秘的紫衣人救走,那紫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云苏。 云苏救走九井后就立马给元令月传信了,元令月知道九井被人斩杀后当即就立马赶到了云苏身边,看到云苏怀里抱着九井,手上提着九井的人头,元令月目眦尽裂,眼神阴冷,但她十分镇定地没有去找陈府的麻烦,而是着手先救九井。 元令月是轩辕凌的太子妃,又是实打实的轩辕王朝本土之人,出生于元令将门之家,如何不知道华氏药门的厉害? 再者,云苏与华子俊也是忘年之交,也深知华子俊的能力,当知道轩辕凌带着华子俊来了大殷帝国,如今就歇在小南街的某个宅府里后,二人极有默契地带着九井去了轩辕凌的住址。 轩辕凌来大殷帝国的最终目地是救回自己的铺子,救回自己的人,那天拜访了聂北之后,知道这些事情是大殷帝国的婉贵妃所为,他的人也在刑部没有受到任何虐待,他就不着急了,他等。 只是,没等来婉贵妃,倒等到了他自己的太子妃。 元令月和云苏半夜三更带着九井不请而入惊醒了轩辕凌后,轩辕凌就知道了所有事情,轩辕凌什么都没说,让宁北去叫了华子俊,可华子俊纵然是神医没错,但对了一个已经被斩断了头颅,且,早已断气的人,他当真没那个能力治好。 是,外界传说他华氏药门能起死回生,这也不假,但前提是,这人得吊着一口气,头颅也不能掉。 这头跟身体都分开了,呼吸也断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他如何救得回来? 故而,九井还是死了。 元令月伤心震惊之极,扬言要找陈府算帐,找陈温斩算帐,可轩辕凌拦住了她,云苏亦拦住了她。 云苏跟轩辕凌没什么交情,但因为宋繁华,云苏也算与轩辕凌打过交道,虽不是正面交道,但多少是不打不相识了。 既都认识,那就没什么话不能说。 云苏对元令月说:“这事情不简单,来大殷帝国之前我就跟你说过,陈府与你暗月楼做生意,雇佣杀手杀聂北,这本身就是一件极惊险之事,而陈温斩来自于陈府,却在最后关键时刻斩了九井,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你得先弄清楚了这个原因,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不然,只怕灾祸降临。” 云苏其实也不是要帮元令月,以他跟元令月的交情和情份,还不到他帮她的地步,但元令月掌管整个暗月楼,是江湖上的新起之秀,对云苏而言,元令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江湖上也很久没有出现这么杰出的人才了,而且还是女子。 看着元令月,云苏会想到玉裳,想到莫志诚,曾经的玉裳一把玲珑玉剑横扫江湖,跟如今的元令月极像,大概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云苏对元令月多少有些心慈,他并不愿意元令月出事,尤其,大殷帝国不是别的国家,牵涉进这件事情的聂家和陈家也都不是寻常人家,若一个弄不好,暗月楼会被大殷帝国的浴血铁骑们夷为平地。 当然,云苏能想到这么多,作为轩辕王朝的三太子,轩辕凌也想到了,而且,轩辕凌想到的更多,联想自己的店铺被封,在刑部之时聂北的那一席话,轩辕凌也觉得此件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大殷帝国的婉贵妃为何要逼他现身,又要与他谈什么买卖,他若不先弄清楚这件事情,他亦不会让元令月冲动行事。 元令月本身也不是冲动的人,但她气不过。 可是,云苏和轩辕凌的话她又不能装作没听见,她自己这会儿也隐约的觉得她淌进了大殷帝国的一片浑水中,行吧,元令月素来不是个怕麻烦的人,相反,她极喜欢麻烦,既然这件事情是她自己找的,那她只好先忍着,厚积再薄发。 于是,元令月这几天一直没动静,就暗中打探这怀城内外的消息。 云苏自那天之后又消失了,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轩辕凌在小南街上的住宅号是114号,门匾是三留府,与等风酒楼隔了十个号,前天晚上小南街遭遇九井破坏的那一段儿离轩辕凌所住的地方极远,故而,他的宅子门口没有驻扎士兵。 华子俊确定九井没救之后,当天夜里,元令月在三留府的后院给九井找了一块地,挖了坟,将九井埋了。 元令月虽然愤怒,可神情平静,轩辕凌见她不再冲动,让宁北收拾了一个院子,给元令月住,元令月也没客气,就暂时住下了,本来做完这单生意后元令月会跟九井离开,离开前找轩辕凌来吃顿饭,也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谁成想,九井会死。 元令月住下后,轩辕凌就没管她了,他还有事情要做,也没功夫管她。 虽然跟聂北谈完话,知道等风酒楼和迎运客栈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得等那位婉贵妃回来了,谈好了生意再开,他也没闲着,来一趟大殷帝国不容易,既然来了,那就要去别的铺子瞅瞅,巡查一番,看看帐,请每个掌柜们吃吃饭,聊聊最近的行情。 正在轩辕凌忙着在各大铺子转悠的时候,宁北兴冲冲地过来对他说,迎运客栈和等风酒楼门上的封条拆了,铺子还了。 轩辕凌一愣,此刻他还坐在一个成衣铺子的后堂里面,正与成衣铺子的掌柜喝着茶,谈着时下的行情,听到了宁北这话,他先是怔了一下,消化了这个信息后,这才扭头问宁北:“消息可靠?” 宁北笑说:“可靠,刑部的公文都发下来了。” 宁北将公文拿给轩辕凌看。 说是公文,其实就是一张纸,纸上印了刑部官章,再上面就是赦免二字,当然,这公文也是功勇钦交给等风酒楼和迎运客栈的掌柜的,因为宁北一直在关注着这两家铺子,故而,等他看到了这两家铺子门前的封条拆了,各大掌柜们都陆陆续续地在铺子里忙碌后,他就惊奇地冲了进去,询问怎么回事。 各大掌柜们看到他,比他更惊奇,问宁北难道不是因为东家的斡旋他们才出来的吗? 一句话把宁北问住了,宁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把掌柜们带出来的刑部公文拿了,找到轩辕凌,给轩辕凌看。 轩辕凌当真很奇怪,看了公文老半天,然后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了。” 但是,心里疑惑骤生。 轩辕凌猜测的是,可能因为聂北受伤了,暂时退离了刑部,所以刑部的人才把他的两间铺子以及他的人给还回来的,有聂北在的刑部,自然聂北说什么是什么,可聂北不在了,那刑部就不是他能只手遮天的了,或许,是因为大殷帝国的皇上下了召令。 那么,问题就来了,一边儿是大殷帝国的婉贵妃要封他的铺子,一边儿是大殷帝国的皇上下旨还了他的铺子,这看上去似乎是故意较劲。 而大殷帝国的所有百姓们都知道,大殷帝国的皇上有多宠爱这个婉贵妃,那么,是真宠吗? 真宠的话,应该会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吧? 为什么要背其道而行? 还是说,这个婉贵妃心思不纯,这个皇上,心思也不纯? 轩辕凌一直猜不透,这个问题也困惑了他很久,直到今天,王云峙找上门。 王云峙是中午吃了饭午休的时候来的小南街114号的三留府,这个地址是前天晚上王云峙无意撞见元令月,二人谈话间元令月说的,元令月说她若在大殷帝国,会暂时住在这里。 王云峙敲了门,宁北过来开的门,看到他,宁北愕然一愣,王云峙跟元令月极为熟悉,元令月与轩辕凌成亲那一天王云峙还去了的,送了贺礼,宁北认识王云峙,也知道王云峙跟元令月的关系,突然看到他,宁北着实一惊,但很快就稳住神色,笑着喊了一声:“王公子。” 王云峙一开始是不知道轩辕凌也来了大殷帝国,至少,在与元令月相遇且知道元令月住在小南街114号的三留府的时候还不知道,在聂青婉回了华府看谢右寒,找他问话的时候他才知道,既知轩辕凌来了,那王云峙这个时候看到宁北也就不奇怪了,有轩辕凌的地方,必然有宁北。 王云峙冲宁北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问:“元令月在吗?” 本来想叫小月的,那是他平时对元令月的称呼,但当着宁北的面,王云峙还是喊了全称,喊元姑娘太生疏,他也喊不出口。 宁北笑说:“在的。” 王云峙道:“帮我通传一下,我有事找她。” 宁北道:“这会儿可能在睡觉,我去喊喊看,王公子稍等一会儿。” 王云峙点头。 宁北便把他请进门厅,然后关上门,去后院喊元令月。 元令月知道是王云峙找他,让宁北把人带进来。 宁北顿了顿,看着元令月,提醒:“夫人,少爷还在府上呢。” 元令月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了?他在府上我就不能见朋友了?” 宁北说:“不是。” 元令月说:“那就去呀。” 宁北看了她一眼,心想你都不避讳一下嘛,你跟王公子的事情少爷可是一清二楚,不管你对王公子有意还是无意,在外头你们避讳还是避讳,至少在少爷面前,你要讲究些吧?哪能就这样把人请进来的,少爷若是生气了呢? 宁北心里想着这话,可面上却没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走了。 但他没有立马去门口,而是去书房里向轩辕凌汇报这件事情。 轩辕凌听到宁北说王云峙来府上找元令月,清峻的眉头微微一挑,手中的盘珠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轩辕凌这会儿想的可不是儿女情长,他在想,王云峙是华府的人,而那个婉贵妃就出自华府,再联想到这个华府跟华子俊的关系,轩辕凌几乎没犹豫,说道:“请进来吧,请到客厅,奉上茶水和点心,我一会儿也去见见他。” 在别的国度,王云峙来找元令月,可能是小儿女情长,但在大殷帝国,或许就不是了。 轩辕凌吩咐完,宁北就赶紧出去了。 轩辕凌先将手上的这一笔帐算清楚,然后做了个标记,又用书签夹住,合上帐本,起身,去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洗了洗手,这才去客厅。 客厅里,王云峙已经在坐着了,元令月也来了,宁北在客厅的一侧候着,等轩辕凌来了,宁北喊了一声‘少爷’,元令月和王云峙都站起来。 轩辕凌走过来,跟王云峙颔首打了个招呼,王云峙也朝他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轩辕凌走到主位坐下来,让王云峙也坐,又让元令月也坐下。 等二人坐了,轩辕凌看向王云峙,没有拐弯抹角地问:“这个时候找令月,是你要见她,还是别人要见她?” 王云峙在来的时候就在想要不要把现在的情况说给元令月听,刚在门口等待的时候他也在斟酌,被宁北带进了客厅,看到了元令月,他还在犹豫,但轩辕凌这么一问,王云峙就不犹豫了,这个三太子是个极精明之人,而现在事态的发展也确实得让元令月知道,虽然郡主说了不会抖出元令月,但刑部已经介入了这个案子,而刑部一旦介入,往后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谁也说不到。 大殷帝国的刑部一旦介入,那就是皇权的介入,一个搞不好,元令月指不定真得摊上大事儿。 王云峙深思片刻,还是如实地向轩辕凌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右寒是他的兄弟没错,可元令月是他心爱的女人,他两边都不想为难,如果这件事情能够通过郡主的手和解,于他皆大欢喜,于谢右寒和元令月,都是皆大欢喜。 所以,王云峙将如今刑部已经在调查此案,还有陈温斩和王云瑶也都在刑部帮忙,又说了聂青婉已知道这件事情的详情,如今要见元令月的,也是聂青婉,而之所以来喊元令月,是让元令月去一趟华府,向谢右寒致个歉意。 元令月听了,眉头微沉。 轩辕凌却是很干脆地说:“既是婉贵妃要见,那就没什么推辞的了,如今这件事情也确实得解决,令月,你随我一起去。” 说着,问王云峙如何来的,王云峙说是走来的,当然,轩辕凌清楚,说是走,其实也是用了轻功的,轩辕凌冲宁北吩咐:“去备马车,现在就去。” 宁北哦了一声,下去备车。 可是刚转身,轩辕凌又喊住了他,交待说:“把华子俊叫来,一起去。” 宁北顿了顿,还点头应了一声是,然后下去了,等马车备好,华子俊也过来后,一行人就在王云峙的带领下去了华府。 第165章 在王云峙领着轩辕凌和元令月以及华子俊和宁北来到华府的时候,袁博溪还在睡觉,袭宝珍也还在睡觉,谢包丞无事可做了,陪完了谢右寒,知道聂青婉回了华府后也跑去三蛰居凑热闹去了。 去了之后只看到聂青婉和华州在,没看到王云峙和王云瑶,谢包丞挑了挑眉,问聂青婉和华州,王云峙和王云瑶上哪里去了。 聂青婉说王云瑶去了刑部,在回答王云峙去哪里的时候,聂青婉斟酌了一会儿,没立刻回答,关于九井的身份,以及暗月楼和元令月与王云峙的关系,聂青婉不清楚谢包丞知道多少,所以她没有立马回话,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华州。 华州接收到她的眼神,眉心微微地蹙了蹙,良久后他搁下手中刚拿起来的茶杯,站起身,把谢包丞喊走了。 没一会儿二人回来,谢包丞的面色明显的忍了几分怒气,但又表现的异常平静,薄唇抿的死紧,透出凶狠的弧度,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拎起提梁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看到谢包丞这样的神色,聂青婉就知道,刚华州把谢包丞叫出去,大概是把所有的内幕都告诉给了谢包丞,现在谢包丞应该已经知道伤害谢右寒的人来自于哪里了,而且,一会儿王云峙还会带元令月过来向谢右寒赔个不是。 确实,谢包丞已经知道了一切,当知道伤害谢右寒的人叫九井,来自于暗月楼,而暗月楼的楼主元令月居然跟王云峙是至交好友时,谢包丞不可谓不震惊,但震惊过后就是愤怒。 当然,他愤怒的并不是九井伤了谢右寒,而是从他回来到现在,王云峙都没有把实情讲给他,这么瞒他,有拿他当兄弟看吗? 而听到华州说王云峙已经去请元令月来华府,向谢右寒赔罪的时候,谢包丞又不忍责怪王云峙了。 华州说王云峙喜欢元令月,而元令月是暗月楼楼主,九井是暗月楼里的一名杀手,如今九井已死,可他伤的四人还在,这四人还是大殷帝国的在职官员,因为这件事情,元令月以及暗月楼都有可能卷进一场灾难里,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王云峙还要让元令月出面,来向谢右寒赔罪,足以看得出来王云峙有多拿他们当兄弟,所以,谢包丞又不想责怪王云峙,但内心里对那个元令月还是来气。 所以,当王云峙领了元令月一行人进了华府后,谢包丞几乎没对元令月露过一个好的脸色。 当然,元令月也不在乎谢包丞对她什么样,元令月是冲着王云峙的面子来的,除了向谢右寒赔礼道歉外,元令月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见识见识大殷帝国的婉贵妃。 聂青婉和华州以及谢包丞坐在三蛰居护廊下的一个廊亭里面,当王云峙带着轩辕凌和元令月以及华子俊和宁北进来后,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抬起,看向依次走过来的人。 轩辕凌在前,元令月在后,华子俊和宁北其次,在聂青婉和华州以及谢包丞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打量他们。 彼此打量完,聂青婉和华州以及谢包丞站了起来。 王云峙为他们做介绍。 等两方人物都介绍完,彼此都认识了彼此后,华州冲华子俊看了过去,华子俊也冲华州看了过去。 同是华氏后人,不管是华州还是华子俊,他们对于祖上传下来的华氏药门和华氏皇门两个分支之间的恩怨还是很清楚的。 华子俊已经在刑部衙门见过华图,又跟轩辕凌来了华府,华子俊自没有那么排斥华氏皇门的这一分支,二人的视线对上,彼此沉默地对视了几分钟后,二人又收回视线。 而在华州和华子俊对视的时候,聂青婉和轩辕凌以及元令月在打量彼此。 聂青婉的身份十分的特殊,她既是大殷帝国当前宠冠后宫的婉贵妃,还是华氏皇门后人,还是大殷太后。 自然,太后这个身份无人知晓,轩辕凌和元令月也不知。 元令月就只单冲着婉贵妃这个身份来的,一个刚进大殷帝国皇宫短短几个月的女人,能征服年轻有为的皇上,住在皇上的寝宫,让皇上专宠她一人,还能扳倒陈府,扳倒陈皇后,让皇上心甘情愿封她为后,这样的女人,不能不让人好奇,仰慕,甚至是膜拜。 更关键是,她还并不是大殷帝国的原土贵女,她是遗臣之女,如果是原土贵女,得到皇上的宠爱,让皇上愿意封妃封后,倒还可以理解,至少不会有这么大的惊叹。 但身为遗臣之女,这一切就显得越发的令人惊叹了,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天下女子无不好奇。 元令月在打量聂青婉的时候,聂青婉也在打量她。 元令月对聂青婉好奇,聂青婉对元令月也好奇。 轩辕凌既是冲着婉贵妃这个身份来的,也是冲着华北娇这个身份来的,之所以带上华子俊,那是因为轩辕凌觉得这是一次修补华氏药门和华氏皇门之间夙怨的绝佳好时机。 轩辕凌是商人,商人讲究的就是利字,如果这个婉贵妃不姓华,轩辕凌就不会带上华子俊,可偏巧,这个婉贵妃姓华,又跟华子俊的祖辈同出一家,撇除夙仇不说,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那就是要相亲相爱,互亲互助的。 虽然轩辕凌并不趋炎附势,但能结亲的时候,谁会想结仇呢? 再说了,大殷帝国作为九州最强之国,谁会傻了去跟这样的强国结仇么?自然是结亲。 如今有现成的一家亲,不结岂不浪费? 身为建立了九州商圈的最强商人,轩辕凌自然不会错放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而这,也正是聂青婉需要的。 而聂青婉要的不单单是解除华氏皇门与华氏药门之间的夙怨,还有华子俊。 既然各有所需,那这生意就极好谈了。 聂青婉要跟轩辕凌谈生意,可这生意她只能跟轩辕凌谈,旁人都不能听,故而,在彼此都认识了之后,聂青婉就冲王云峙道:“你先带元楼主去看谢右寒吧。” 王云峙嗯了一声,点头:“好。” 元令月也干脆,不推辞,冲轩辕凌说:“我先过去。” 轩辕凌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聂青婉,低嗯一声,说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元令月点了点头,双手往后一背,跟着王云峙走了。 谢包丞跟上。 华州顿了顿,也跟着谢包丞一起去看谢右寒。 聂青婉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华子俊,说道:“华少爷也跟着一块过去吧,你是华氏药门的后人,医术一定极好,去给谢右寒号号脉,看看伤势。” 华子俊撇了一下嘴:“我不给华氏皇门的人看诊。” 聂青婉道:“谢右寒不是华氏皇门的人。” 华子俊轻哼道:“虽然他姓谢,不是华氏皇门后人,但他谢家跟你们华氏皇门后人是称兄道弟的关系,我也一样不给看诊。” 聂青婉见华子俊如此固执,眉心微蹙了一下,不再跟他说这个,而是看向站在那里沉稳如山的轩辕凌,轩辕凌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冲华子俊道:“你去吧,就当是帮元令月完成这一件赔罪之事,只让你给看,没让你给治,也不算违背你们先祖遗训。” 轩辕凌都这般说了,华子俊还能说什么,华子俊虽然不愿意,但冲着元令月的面子,冲着轩辕凌的面子,他还是冲着聂青婉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走了,追上元令月一行人,去看谢右寒。 如此,廊亭里就没了别人,只有聂青婉和轩辕凌以及宁北。 聂青婉笑着冲轩辕凌道:“三太子坐吧。” 轩辕凌没有立马坐,而是侧头冲宁北说了句:“你去外面守着。” 宁北愣了愣,抬起头看了轩辕凌一眼,又看了聂青婉一眼,什么都不说,低应一声是,就转身往外去了,站在外面,守着,若有人来,他就得拦着,要么先去通报。 而宁北也知道,这一会儿三太子要跟这位婉贵妃谈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三太子也不会让他到外面守着。 聂青婉要跟轩辕凌谈的事情确实非同小可,轩辕凌猜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这种可能。 当聂青婉当着他的面波澜不惊地说出她就是大殷帝国的太后后,结结实实地把轩辕凌给惊呆了,纵使轩辕凌年轻有为,镇定如山,一手掌轩辕王朝的江山,一手掌九州商业帝国,素来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可这会儿,听了聂青婉的话,他差点儿都要跳将起来,幸好,他是有风度又沉稳的人,虽然面色几度惊诧,可好歹稳住了心魂。 好半天之后,轩辕凌惊异地望着聂青婉,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你是大殷帝国的太后?” 聂青婉轻声道:“是。” 轩辕凌噎了噎,仔细地看着她,说道:“真是难以置信,大殷帝国的太后明明死了,怎么可能是你呢?” 聂青婉轻笑道:“是挺难以置信的,这种事情说出来一般人都很难相信,也很难接受,若不是我亲身经历了,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这就是真的,我不是华北娇,我是聂青婉。” 轩辕凌知道眼前的女子不会拿这种事情来跟他开玩笑,她说的绝对是真的,虽然挺让人难以置信,但他游走九国,自知道天下奇事无所不有,再有,宋繁华也是死而重生之人,只不过,她死后重生,重生到了她的十五岁时光,而眼前这个太后重生到了别人身上,且是在她死后的三年之后。 轩辕凌起初并不知道宋繁华是死而重生的人,只是后来她与云苏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跟着段萧逍遥四海,在轩辕王朝居住的时候,他从段萧嘴里听说来的,那个时候他也很匪夷所思,但那个时候他想,段萧的母亲是蓬莱仙岛上的神,宋繁华的母亲也是蓬莱仙岛上的神,而宋繁华能重生,那是因为她体内的神之血脉,那么,眼前这个太后呢? 莫非,她也是神之后人? 或者说,她本身就是神? 轩辕凌想到这个女人传奇的一生,他更加愿意相信,大殷帝国的太后真的是神,而不是神之后人。 那么,她能死而重生,似乎也变得极为寻常。 轩辕凌缄默片刻,说道:“所以你逼我现身大殷帝国,就是为了让我带华子俊过来,为你查验尸身之迷?” 聂青婉道:“是。” 轩辕凌点了点手指,面色微沉,略微沉吟地说道:“若你当真是大殷帝国的太后,那你所说的太后之死是中毒而非猝发脑风,我自然是信的,你想让华子俊帮忙查尸身之毒,这也不是难事,只要能接触到太后尸身,凭华子俊的能力,应该能验出一二来,但是,这件事情关乎到大殷帝国的整个皇室,甚至是当今皇上,我身为轩辕王朝的三太子,贸然插手大殷帝国的皇室之事,怕会引来两国不睦,造成兵戎相见,所以此事我得想想。” 聂青婉既让轩辕凌来了,就不可能让他再想一想,或者说让他再考虑考虑,这件事情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聂青婉淡淡地挑了挑眉,不浅不淡地笑道:“三太子顾虑轩辕王朝,我能理解,身为当权者,着实得为国家考虑,为国民考虑,但这件事情既是由我来找你谈,就不会让你轩辕王朝遭受任何劫难,至于大殷帝国这边,你就更不用担心,有我在,大殷不会对你轩辕王朝动一兵一卒。”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你可以为了顾全轩辕王朝而不答应我,但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轩辕王朝都已经触犯了大殷,你不要忘记了,刺杀聂北的人是谁,是暗月楼的杀手九井,而暗月楼的楼主元令月是你的太子妃,这件事情若让大殷帝国的刑部查出来了,你觉得,大殷帝国的朝臣们会善罢甘休吗?殷玄会善罢甘休吗?百姓们会善罢甘休吗?如今负责查这件案子的领头人华图,华图是华北娇的父亲,也是我现在的父亲,而协助华图查案的人是陈温斩和王云峙,这两个人也全是我的人,这件案子能不能查出个水落石出,完全在于我的态度,若是三太子配合,这案子就有另一条解决方案,若三太子不配合,那这案子的最终矛头,指向的必然是你轩辕王朝,到时候,兵戎相见都是轻的。” 轩辕凌听着聂青婉这话,手指顿了顿,薄唇微微抿紧,他知道这话听上去是威胁,但实际上并不是威胁,这个太后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如果这话是从聂北嘴里说出来,轩辕凌可以完全视而不听,但这话从眼前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那就不能当作没听见,或者说,把这话当威胁来听,就算真的是威胁,他也只能妥协。 这个女人从进宫开始,大殷帝国的皇宫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曾经是神,如今依然是神,换了个躯壳,却没有换掉精髓,有她在的地方,她就是主宰,这一点儿,毋庸置疑。 轩辕凌心里头有些不高兴,身为轩辕王朝的三太子,被人这样当着面威胁,却只能受着,不能反驳,亦不能发作,多少让人不痛快,可面对这个女人,似乎再不痛快的事情也只能甘愿地咽下来,跟她讲道理,完全没辙,亦没底气。 轩辕凌沉声说:“听你一席话,我完全没说不的资格。” 聂青婉笑道:“你若想拒绝,我也不会阻扰。” 轩辕凌看着她,不咸不淡地道:“拒绝的下场我承受不起,只要你保证这件事情牵扯不到我轩辕王朝,我倒是愿意卖太后你一个人情,太后的人情,那可是无价之宝,比我做的任何一笔生意都要价值连城。” 聂青婉道:“这个人情,三太子随时要,我随时还。” 轩辕凌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么,你的原身尸体在哪里?就算要让华子俊去验毒,那也必须得接触到尸体,接触不到尸体,他也没办法验。” 聂青婉蹙了蹙眉,说道:“我目前也不知道尸身放在了哪里,反正已经不在宫里面了,但我猜应该在聂府,等我确定好了后我再跟你联系。” 轩辕凌低嗯了一声,又看着她,说道:“我帮你完成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找暗月楼和元令月的麻烦了,本身暗月楼就是暗杀组织,他们拿钱杀人,也只是买卖,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他们从来不管,也没想参和大殷帝国皇权世家的事情,这事儿要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这是陈府人所为,如今陈府也在你的打压下似乎岌岌可危了,那么,这件事情就截止吧。” 聂青婉也没想追究,看在王云峙的面子上,聂青婉也不会当真拿暗月楼怎么样,拿元令月怎么样,如今轩辕凌也答应了帮忙,她就更不会追究了。 聂青婉轻声道:“嗯,我自会让人破了这桩案子,但绝不会牵涉到暗月楼和元令月身上。” 轩辕凌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聂青婉拎起提梁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轩辕凌倒了一杯水,倒好后,她将提梁壶放下,端起手边的杯子,冲轩辕凌道:“没有酒,那就以茶代酒,祝合作顺利。” 轩辕凌也端起手边的杯子,冲聂青婉举起来的杯子碰了碰,说道:“合作顺利。” 然后两个人都一同饮尽。 等两个人的杯子落下来,还没落回桌面上,守在外面的宁北隔了老远用内力传话,说道:“少爷,夫人回来了。” 轩辕凌也用内力传话:“嗯,你回来吧。” 宁北不犹豫,转身回了廊亭。 等王云峙和元令月一行人进了廊亭,轩辕凌问了元令月,事情办好了没有,元令月说办好了,轩辕凌就不多留了,起身向聂青婉告辞,聂青婉坐着没动,让王云峙和华州去送客。 等客人送走,聂青婉去云厢院休息,回了府吃完饭聂青婉就把浣东和浣西打发走了,这会儿聂青婉也不想喊她们,就一个人去了云厢院,脱了外裳和鞋子,躺榻上午睡,大概因为跟轩辕凌谈妥了,心中搁着的最大一桩事情有了着落,这心就宽泛了,故而,一沾榻就睡着了。 心中再无事情困扰,这一觉就睡的特别沉,也睡的特别舒服。 可她舒服了,殷玄却极不舒服。 中午一个人孤零零地吃的饭,吃完饭也没心情睡觉,聂青婉不在,殷玄一个人睡什么意思,没有温香软玉搂,不能亲亲抱抱,他宁可不睡。 殷玄没睡觉,直接去了御书房。 只是,刚坐下没一会儿李公谨就来了。 李公谨来是为何事呢?还是因为李东楼受伤一事,不,确切的说是为了那晚上的刺杀之事,今天早上李公谨去金銮殿的时候意外的被素荷拦住了。 去金銮殿的路不止一条,但外臣们去金銮殿的路就只有一条,素荷老早就等在了那里,见到李公谨来了,立马上前拦住了他。 李公谨身为外朝官员,素来不与内宫里的妃子或是宫女们打交道,但即便不打交道,他女儿也是后宫的妃子,加上拓拔明烟之前宠冠后宫,李公谨自认得跟随在拓拔明烟身边的素荷,虽然被素荷拦住了,李公谨挺奇怪,但还是问了一句:“何事?” 素荷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把李公谨喊到了无人的地方,对他说:“李大人,那晚上刺杀聂大人的凶徒能伤了聂大人,能伤了李统领,能伤了谢统领,也能伤了勃律,却唯独没有伤到王管事,你不觉得奇怪吗?纵然王管事武功高强,可她能高过多少呢,那凶徒伤了聂大人、李统领、谢统领和勃律,却唯独不伤王管事,必然是因为跟王管事认识,虽然奴婢人微言轻,可奴婢绝不能看着歹心之人为祸后宫,为祸朝纲,为祸大殷,还为祸皇上,如今王管事又被调派到刑部了,这要是真查到了凶手还好,若没有,那大殷就危险了,皇上就更加危险了!” 素荷只字没有提婉贵妃,可李公谨是何等精明之人,一下子就听出来素荷字里行间都在暗指这个婉贵妃。 素荷想说,这件刺杀事件很有可能就是婉贵妃主谋的。 李公谨眯了眯眼,想着这个婉贵妃来自晋东遗臣,她进宫没多久就把皇上迷的团团转,后宫因为她的到来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明贵妃失宠,陈皇后被废,前朝的官员们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聂北出山,陈温斩回归,陈府渐弱,如今被逼的似乎无法再立足朝堂,华府跃然而上,俨然要成为朝堂另一霸主。 这些事情,但凡有眼睛的大臣们都看的很清楚,但无一人会说什么,因为婉贵妃并没有做出危害大殷的事情。 可若是刺杀聂北的凶手当真跟这个婉贵妃脱不开关系的话,那她就绝不能封后,亦不能再留在皇上身边。 李公谨并不是听信于素荷,而是经素荷这么一提点,李公谨也觉得事有蹊跷,那天晚上是王云瑶和冼弼以及禁军们一同护送李东楼回的李府,李东楼那天伤的有多重李公谨是亲眼目睹的,而王云瑶那天的情形李公谨也看的清楚,但李公谨没有在案发现场,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故而,他没有直接在朝堂上提出这件事情,而在散朝后先回了趟家,旁敲侧击地问了李东楼那一天的具体详情,尤其关于王云瑶的,他问的特别详细。 第166章 处死素荷 李公谨向李东楼询问聂北遇刺那晚上王云瑶的具体情况的时候,李东楼并没有多想。 李东楼想的是王云瑶如今跟他是恋爱关系,李公谨作为他的父亲,关心一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也很正常。 故而,李东楼详细地把那一晚上王云瑶出现的前后细节都说了,重点强调王云瑶及时地接住了他,等于是间接的救他一命的那一幕。 可李公谨关心的并不是那一幕,虽然他打心底里也感谢王云瑶出手相救李东楼,可感谢是感谢,怀疑是怀疑。 李公谨问李东楼:“为何王云瑶对上杀手,杀手对她手下留情,不伤她分毫,却把你们伤的这么重呢?” 李东楼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王家剑法,因为杀手好像跟王云峙认识,进而不愿意伤害王云瑶。 但是,就算李东楼知道,李东楼也不会对李公谨说,李东楼丝毫没犹豫,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说:“可能因为云瑶是女子吧。” 李公谨道:“爹虽然不练武,可爹也知道,战场无父子之分,亦无男女之别,但凡是敌人,出手都不会留情,这个杀手对你们没有留情,那就不可能对王云瑶留情,既留了情,那就说明有问题。” 李东楼挑眉:“爹是说杀手有问题?” 李公谨看着他,说道:“不是杀手有问题,是王云瑶有问题,或者说,他二人都有问题。” 李东楼不大高兴了,为自己的女朋友辩解:“云瑶肯定没问题。” 李公谨知道自己儿子对王云瑶的心思,这些日子王云瑶得了空就会来看李东楼,二人感情如胶似漆,王云瑶这个姑娘会办事儿也会说话,而且,她还是伺候在婉贵妃身边的红人,李公谨对王云瑶是没得说的。 儿子能娶这样的女子回家,李公谨也不反对。 可若王云瑶跟随她的主子一起妄图对大殷不利,对皇上不利,那他李公谨决不允许。 李公谨沉了沉眉心,语重心肠地对儿子说道:“东楼,不是爹非要怀疑王云瑶什么,而是若杀手真与王云瑶认识,那这事儿我们就不得不重视了,皇上对婉贵妃的封后召书已经下了,婉贵妃来自晋东,她心思到底纯不纯,我们谁也不知道,也许她并无恶意,也许她心怀复仇之恨,若是前者还好,但若是后者,这封后大典就不能举行,一旦她成了大殷帝国的皇后,那皇上危亦,大殷危亦,当年领兵灭原绥晋北国的人是皇上和封昌,如今封昌离国远游,婉贵妃若复仇,就会拿皇上开刀,一旦她封后成功,又怀上了龙嗣,那后果不堪设想呀!” 李东楼原本真不想说杀手认识王家剑,认识王云峙,认识王云瑶,可听了李公谨这一番话后,李东楼就想到了最初的最初,婉贵妃还是华美人的时候,发生在烟霞殿的那一起‘药材杀人’事件,还有他值班的那天晚上,在冷宫墙头,撞见的黑衣人,以及后来的那一天,王云瑶领婉贵妃的命令出宫去看夏途归,他带王云瑶去西市买衣服,王云瑶差点儿说漏嘴的那句自曝身份的话。 遇到杀手的那天晚上,王云瑶跟冼弼在一起,那个时候李东楼只顾着吃醋了,并没有多想别的,可如今细细想一想,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却反应出一件不容置喙的事实,那就是王云瑶跟冼弼似乎太熟识了,熟识的有些不太正常。 之前烟霞殿的‘药材杀人’事件出了后,李东楼就怀疑王云瑶,怀疑华美人,后来殷玄指出冼弼也有问题,虽然‘药材杀人’这件悬案还没有侦破,可李东楼也隐约知道,这事儿跟华北娇有关,跟王云瑶有关,亦跟冼弼有关。 所以,聂北遇刺的那天晚上,王云瑶和冼弼为何又出现的那么恰巧和及时呢? 李东楼不敢想了,李东楼不愿意相信王云瑶是怀着歹意接近的他,更不愿意相信王云瑶伙同她的主子进宫,是要向皇上报仇雪恨,因为皇上灭了原绥晋北国,所以她们要来毁了大殷,毁了皇上。 李东楼面色变的极为难看,他很想说,王云瑶不是坏人,婉贵妃也不是坏人,她们不会加害皇上,不会毁了大殷。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的心底也在隐隐地怀疑了。 不是他对王云瑶的爱不坚定,李东楼十分清楚,他爱王云瑶,此生不变,此志不渝,这一辈子,没有了王云瑶,也就没有了李东楼。 可爱情并不是他生命的全部,他还有责任,有担当,他是大殷帝国的百姓,亦是大殷帝国的禁军统领,他有责任在发现有人妄图危害大殷的时候站出来阻止,他更要肩负起保护皇上的重任。 在爱情与家国面前,没有任何可比性,对于李东楼来说,这两者都很重要,任何一个都不能失去。 那么,无法讲求公允,那就只好讲求事实了。 李东楼宁可相信王云瑶没有歹心,也不愿意去相信她怀着歹意,而要证明她是无辜的,那就得实话实说。 李东楼沉默了很久,犹豫再三,还是将杀手识得王家剑的事情说了,然后又强调一句:“王云峙当禁军教头教禁军们习武的时候有聊过他之前是混江湖的,王家剑也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能被人认出来也不奇怪,爹并不能因此而说杀手就跟王云峙有关,跟王云瑶有关,甚至联想到跟婉贵妃有关,你这叫以偏概全。” 李公谨沉声说:“是不是有关,你不知,爹也不知,那就等刑部查吧。” 李公谨看着李东楼,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继续养伤,不要多想,王云瑶来了你也不要盘问,更不要对人家使脸色,这事儿没调查清楚之前,她还是无辜的。” 李东楼说:“我知道。” 李公谨便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吃过午饭后他就直接进宫,到御书房找殷玄,直言婉贵妃不能封后。 殷玄中午没人陪,一个人吃饭心情就不大好,而吃完饭,以往都有睡午休的福利,今天也没了,他心情越发的糟糕,本来就不舒心,还来一个闹心添堵的,殷玄当即就有些怒,狼毫一甩,冷着脸说:“朕的封后召书已经颁布了,如今天下人皆知,李爱卿这个时候来对朕说不能封婉婉为后,你是想让朕当着天下人的面言而无信,嗯?” 嗯声落,手中的折子被他大力往外一抛,直接打在了李公谨的腿上,打的李公谨双腿一颤,跪了下去。 折子也跟着啪的一声重响,落在了地面。 随海赶紧去捡过来,重新放回龙桌上,然后再退回去站着。 等站稳了,随海还是没忍住,轻抬眼皮看了一眼李公谨,心里想着李大人这会儿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着,脑抽了才会来御书房惹恼皇上的吧? 他不知道皇上今天没有婉贵妃的陪伴,心情有多么的糟糕吗? 皇上不舍得去催婉贵妃,也不舍得生婉贵妃的气,更不舍得恼婉贵妃,可皇上舍得恼你气你甚至拿你当出气桶呀! 平时挺长眼色的人,今天怎么就犯抽了。 随海想不明白,虚蒙着眼看李公谨作死。 李公谨跪下去之后内心就有些打颤,他十分清楚皇上对婉贵妃已经迷恋到了骨子里,陈皇后刚走,皇上就迫不及待地要封婉贵妃为皇后,可见皇上多么急切。 这个时候说不能封婉贵妃为后,着实在与皇上对着干。 一个弄不好,丢官是小,丢命是大。 可就算知道会丢官丢命,他还是得说,身为言官,当说的时候不说,那还是言官吗? 李公谨破釜沉舟地说:“皇上,臣觉得不能封婉贵妃为皇后是因为婉贵妃接近皇上的目地可能并不单纯。” 说到这里,李公谨将今日素荷拦住他,对他说的话,以及他回去后问了李东楼,确定杀手认识王家剑,亦认识王云峙的事情说了。 李公谨忧心忡忡地道:“皇上,若这事儿是真的,那婉贵妃不单不能封后,还得被逐除皇宫,重新贬回晋东遗臣之地,永世不得踏进帝都怀城半步。”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皇上不要怪臣多言,实在是臣不能容许任何人危害皇上,危害大殷,哪怕皇上恼臣气臣,赐臣死罪,臣也要谏言,不能封婉贵妃为后。” 殷玄听到李公谨说杀手认识王家剑,认识王云峙的时候眉头微拧了一下,殷玄十分清楚杀手是陈府找来的,也知道陈府既找杀手,那一定是从江湖上找,让人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没想到,这个杀手居然跟王云峙认识。 殷玄对江湖上的事情不大熟悉,但不熟悉不代表不能调查,之前想调查也无从调查,毕竟江湖很大,想要查一个杀手的来历,还颇为废功夫,只是,现在有了王云峙这条线,那就好查多了。 殷玄心里有了计较,却不动声色,他撑着桌沿站起身,走到李公谨面前,弯腰将他拉起来,说道:“李爱卿为朕着想,为国着想,朕很欣慰,但是,李爱卿的担忧是多余的,杀手认识的人是王云峙,不是婉贵妃,退一万步讲,杀手若真的认识婉贵妃,那也并不能说婉贵妃就有问题,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害聂北,唯有婉贵妃不会。” 李公谨道:“可是……” 殷玄道:“没有可是,朕比你清楚,你要相信朕,朕还没昏庸到被美色迷惑的地步,朕心中有数,封后召书已经下达了,各方官员也在加急操办这件事,朕不可能收回封后的召令,朕也不会收回,朕实话跟你说,婉婉一定要成为朕的皇后,谁都不能阻止。” 李公谨听着皇上这话,轻垂了垂眼皮,他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帝王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再继续接话。 李公谨当然知道皇上不昏庸,亦不昏聩。 李公谨已经做了三年多的言官,这三年多的时间里,皇上广纳善听,虽置于九五之尊之座,却极为平易近人,对待大臣们亲厚,对待后宫妃子们亲和,对待百姓们更加的用心,他是个好皇帝没错。 如今虽然宠幸婉贵妃,却也没有荒废政务,他还是很勤恳,也很自律。 但是,看着皇上没变,他其实变了,一旦牵涉到了婉贵妃的事情,他就变得极为极端。 上一回皇上册封妃贵妃,让她住在龙阳宫,李公谨去谏言了,可皇上没听,还说出不让婉贵妃住龙阳宫,那就让她住紫金宫这样的话来,如今又牵涉到婉贵妃,皇上还是那么的护她,什么叫‘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害聂北,唯有婉贵妃不会’,皇上怎么就能那么肯定婉贵妃不会? 因为太爱她了,所以相信她的一切都是好的吗? 皇上确实圣明伟大,可一旦面对婉贵妃,他就会被爱情蒙蔽双眼。 李公谨顿了顿,沉默许久之后还是说道:“皇上,婉贵妃来自晋东遗臣,这一点儿不能不防,她若真有异心,等封后之后,那就晚了!” 殷玄松开搭在李公谨肩膀上的手,漠然转身看向紧闭着的大门,轻声说道:“她不会危害大殷,亦不会危害朕,如若她真的危害了朕,那也是朕罪有应得,与她无关。” 李公谨骇然一愣,瞠的瞪大了眸子厉吼:“皇上!” 殷玄看着他,威严地道:“不用说了,关于婉婉的事情,朕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往后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你都不必来谏,朕不会听,亦不允许你老是这么说她。”顿了顿,又加一句:“你也没资格说她。” 李公谨震惊莫名,满脸难以描绘的神色惊呆地看着面前的皇上,李公谨是不知道皇上对婉贵妃已经鬼迷心窍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没资格说她?不许说她?他是言官,言官的职责就是言别人不敢言之事,不说一个妃子了,不说皇上了,就是太后还健在,他也照言不误。 皇上一句‘没资格’,把他置于了何地呢? 一个言官,不能言该言之事,那他还当什么言官呢? 李公谨悲伤地垂头,双手攥紧,心里不可谓不对皇上失望,但同时的,是对自己的失望,因为他无能,所以屡屡劝谏不了皇上。 李公谨忍着此时此刻千疮百孔的心,沉默地又往殷玄面前一跪,双手伏地,磕着头说:“皇上若觉得臣没有资格,那便辞了臣的言官一职,让臣回家吧。” 殷玄一听,当即就怒了,他冷冷地自上而下地睥睨着他,毫无温度的声音说:“你拿辞官威胁朕?” 李公谨道:“臣不敢,但臣既不能言该言之事,那臣这个官也就不用做了,做了也白做。” 殷玄冷笑,猛地一掸龙袍,坐回了龙椅里,他看着跪在远处的李公谨,冷冷地哼道:“不想做那就不用做了,滚吧。” ‘滚吧’二字,重重地击碎了李公谨的心,李公谨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他还维持着伏地的姿势,可呼吸明显喘了一下,那么的绞痛,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他都没办法思考,亦没办法行动,僵硬着姿势跪在那里。 又半盏茶的功夫过后,随海在内心里微叹了一口气,虚瞅了殷玄一眼,见皇上沉着脸低着头看奏折,随海就知道,皇上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赶李公谨,只是因为皇上今天心情不好,李公谨恰巧撞上了,拿他撒了一通气罢了。 若真赶他走,那就不会只说‘滚’了,而是直接罢免了他,喊禁军或是御林军进来,把他轰走。 还能让他这么呆在眼前,那就是并没真的跟他计较。 随海揣透了殷玄的心思,见李公谨还跪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步走上前,弯腰将李公谨拉起来,趁殷玄低头看奏折的功夫,直接把李公谨连拉带拽地带出去。 等门关上,随海瞅着眼眶通红的李公谨,轻叹道:“李大人,你今天就不该来,也不该说这些话,你不知道婉贵妃是皇上的心头肉,说不得的吗?” 李公谨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就是因为知道,才来谏言的,皇上再这么沉迷下去,早晚这大殷……” 话没说完,随海吓的连忙伸手按住了他,小心地往后看了一眼,没听到屋内有动静,连忙扯着李公谨的手臂,把他扯到极远的地方。 等确定这个距离皇上听不见了,随海才敢说话,随海瞪着李公谨,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皇上什么都知道,比你清着呢!用得着你来操心来谏言吗?你只管操心国家大事和黎民百姓的事情,不用你操心皇上后宫的事情,皇上的后宫皇上自会料理。” 李公谨梗着脖子说:“皇上的后宫也关乎到整个天下,我怎么能不管?再说了,如今这婉贵妃确实有问题,皇上他明明知道,却不让我说,还如此维护,我就是担心婉贵妃一旦封后了,皇上有危险,大殷有危险!” 随海老神在在地掀了掀眼皮,心想,婉贵妃是太后,她比你更爱大殷子民,更爱大殷江山,就算你有那个可能会危害大殷,她也不会。 至于危害皇上…… 哎,就如同皇上刚刚所说,若婉贵妃真要危害皇上,那也是皇上罪有应得,他们这些外人就不要插手了,那是太后和皇上之间的恩怨,谁也插手不了,亦解决不了。 随海知道李公谨为人正直,又心系家国,心系皇上,因为李公谨并不知道婉贵妃是太后,所以担心婉贵妃会危害皇上,危害大殷很正常,毕竟现在这个婉贵妃来自晋东遗臣,而晋东遗臣的原身是绥晋北国,当年领兵灭了绥晋北国的人是封昌和皇上,封昌远行,李公谨担心婉贵妃祸害皇上也正常,谁让婉贵妃一进宫就搞出这么多事情呢? 随海没办法劝,只好说道:“李大人先回去吧,今日皇上心情不好,你也别把皇上的话放在心上,明日早朝你可记得来。” 李公谨怅然喟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憋闷,他没有理会随海的话,只神情沮丧地往御书房看了一眼,最后失魂落魄地出了宫,回去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殷玄是不管李公谨是什么状态的,等随海又进了御书房,殷玄抬起头,冷声说:“你亲自带禁军去烟霞殿,把素荷抓来,胆敢私下里鼓动大臣,背后私议婉贵妃,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上一回她当着朕的面说婉婉的不是,朕看在明贵妃养病的份上,缓了她的刑,她倒是觉得她有三头六臂了,可以在宫中横着行,什么话都敢说,也什么事情都敢做了,这等无事生非的贱婢,早该处死了。” 说到这里,英俊的眉心露出浓浓的厌恶,冷声道:“不用带过来了,直接带下去处死。” 随海在刚刚听到李公谨提到素荷的时候就知道素荷这姑娘活不了了,以前不知道婉贵妃是谁,随海还能看在明贵妃的薄面上为素荷求个情,可知道婉贵妃是太后后,他就绝口不会求情了。 随海低应了一声是,立马出去,带上禁军,去烟霞殿,拿素荷。 素荷从早上见过李公谨后就十分的心不在焉,忐忑难安,伺候拓拔明烟的时候老是出错,让她拿筷子,她会拿成碗,让她夹菜,她会夹错,倒个茶水又会倒洒,总之,异状频出。 拓拔明烟看出来了,红栾也看出来了。 拓拔明烟问素荷是怎么回事儿,素荷抿了抿嘴巴,没向拓拔明烟说早上她见过李公谨之事,素荷不是不敢说,她只是担心拓拔明烟听了会担心,影响她养病,就借口说昨晚没睡好,精神有些恍惚,老是出错。 拓拔明烟也没怀疑,因为昨晚上婉贵妃来过。 素荷和红栾都是伺候在身边的人,她二人对婉贵妃是什么心态拓拔明烟很清楚,尤其素荷向来比红栾敢说敢言,又嫉恶如仇,且素荷和红栾都对自己很忠心,自是极不待见婉贵妃。 每回这个婉贵妃一来,素荷就格外的生气。 可能昨晚真被气到了。 拓拔明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素荷不必太在意,又说自己如今也看淡了,婉贵妃如今又极得圣宠,不要去招惹她之类的话。 素荷听了,拓拔明烟就什么都没说了。 可是,中午睡着后,素荷就被凶神恶煞的禁军们带走了,领禁军们来的人是随海,烟霞殿里的宫人们不敢拦,红栾也不敢拦。 红栾想去叫拓拔明烟,可素荷不让。 素荷在看到随海领禁军们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一回大概在劫难逃了,她十分平静,她不惧死,在做了这一件事情后她就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皇上不会放过她,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娘娘,可她不能连累娘娘,亦不能让娘娘生病的时候忧心她。 只是,她若死了,就少一个能够照顾娘娘的人。 若娘娘醒来知道她死了,那得要多伤心。 那样还是会影响她养病。 素荷一时泪涌眼框,可又不敢哭,怕红栾瞧出异样,她只是强忍着眼泪,让红栾进去照顾拓拔明烟。 红栾着急地抓着她的手臂,急声问道:“怎么回事儿?素荷,随海公公怎么会带禁军来抓你,你做了什么事?” 素荷说:“没事,你忘记我身上还压着一桩罪吗?大概是婉贵妃想要我的命了。” 红栾大惊,还想再说什么,随海已经带着禁军们走了过来,强硬地缉拿住素荷,把她缉拿走了。 红栾连追带赶地拦住随海,哭着问他素荷犯了什么罪,随海只是看着她,什么都没说,然后又目光抬起,看向烟霞殿上空的宫檐,心里默默地想,什么罪?冒犯太后,这可是大罪,杀无赦都是轻的,皇上只赐死素荷,没有牵连明贵妃,已经很仁慈了。 随海收回目光,有些同情和怜悯地看着红栾,轻声道:“好生照顾明贵妃吧,这安生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随海说完,转身就大步地走了,独留红栾一个人惊怒交惧地站在那里。 站了很久很久之后,红栾红着眼眶,行尸走肉般地抬步进了屋,沉默地坐在拓拔明烟的床头,一个人抹泪。 等拓拔明烟醒来,已经到了下午申时二刻,这个时候聂青婉已经回了宫,殷玄听到聂青婉回了宫,他丢开奏折,也回了龙阳宫。 进了寝门,走到内室了,就看到聂青婉站在衣柜前,浣东和浣西正在给她换衣服。 殷玄挥手,让浣东和浣西都下去,他上前帮聂青婉换掉外裳。 脱外裳的时候他异常沉默,等外裳脱掉,他也不给她穿新的衣服,就抱着她,坐在了床沿,一句话也不说。 第167章 殷玄这样的沉默让聂青婉觉得他有些不大对劲,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因为是刚刚回来,还没遣浣东和浣西去打探消息,聂青婉并不知道她这一天离宫后宫中发生些什么事情,今日出宫的时候聂青婉没带闹闹,放在宫里让宫女们看管,这会儿心情好,她就想找闹闹,于是推了推殷玄的手臂,说道:“我想去看看闹闹,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这还没到酉时呢,奏折都看完了?” 一般晚上吃饭的时间是在酉时三刻,殷玄就算回来,也大约在酉时一刻或是二刻。 殷玄听了她的话,回说:“没有看完,晚上再看。” 聂青婉道:“嗯,那我们去看看闹闹吧。” 殷玄抱住她不松手,也不起身,垂着眼皮看了一眼她的侧脸,低头在她发丝上吻了一下,然后又吻一下,看到她发髻间别着他送给她的那根簪子,情意越发的翻滚。 明明也只是一个中午没见,可他却觉得长如一生,这一中午的时间拆开成每一秒都形如煎熬。 再加上今天李公谨在御书房说的话,让殷玄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女孩儿。 坦白的讲,李公谨在说出辞官回家的那句话时,殷玄的内心被重重地伤着了。 其实殷玄是个很珍惜情义的人,因为打小失去父母,他对亲情看的比任何人都重,在最开始的最开始,他虽然极排斥年仅十岁的太后对他称儿称母,但他又对她极为孝顺。 他一方面排斥,一方面又甘心服侍,甘心被她驱使。 若非后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深陷在这样艰难的爱情里,他会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孩子。 走了一个陈亥,走了一个陈府,走了一个陈德娣,殷玄表面上看着没事儿,其实心里也是难过的,如今李公谨也拿辞官威胁他,殷玄不可谓不伤心。 但他告诉自己,任何人都没有怀里的女孩儿重要,他纵然失去天下人,负尽天下人,也不能失去她,负了她。 这一世,他只做她的心上人。 所以他强迫自己不要去伤心,不要去难过。 可他也是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不疼吗? 他也疼的。 殷玄心里难过,但又不想跟聂青婉说,也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情绪不好,这会儿更不想动,也不想她离开,对她的情意已经浓的无处安放,殷玄捧住聂青婉的脸,吻了下去。 这一吻就不可收拾。 聂青婉极力阻止却也没有阻止掉这个突然之间就精虫上脑的男人,等结束都已经戌时了,殷玄抱着聂青婉,躺在那里不想动,所有的伤痛在这一刻全部消失,心里沉甸甸的都是满足。 虽然就想这么一直躺着,可又担心聂青婉饿,殷玄只得先起身,披了件衣服,去门口通知随海去传膳。 随海听到吩咐后立马就去了。 浣东和浣西守在门外,虽然门窗都被殷玄用内力封住了,但她二人还是能想像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候着。 张堪是在谢右寒受伤后被派来龙阳宫的,虽然伺候在龙阳宫的时日尚短,但也深知皇上的习性,他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候着。 袭宝珍下午随聂青婉回了宫,但没有跟去龙阳宫,而是回了自己的半月居,因为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聂青婉不让她两头跑,袭宝珍想着皇上也快回来了,今日也陪了聂青婉一天,索性就没留。 殷玄吩咐完随海后重新回到龙床,脱了衣服,上床继续跟聂青婉温存。 温存了一小会儿,男人又有些放肆,聂青婉忍无可忍,推开男人作乱的手,声腔微愠地说道:“我要吃饭。” 殷玄正吻着她,闻言顿了顿,笑着抬头,将她往怀里一抱,低声说:“饿了?” 聂青婉没好气地说:“早饿了。” 殷玄笑出声,因为餍足了,心情特别畅快,眉眼越发的英俊蛊魅,透着晴欲过后的迷人深邃,他这会儿压根不知道何为难过了,关于今天御书房里李公谨谏言之事也被他抛诸脑后,他咬了一下聂青婉的耳垂,小声说:“那我们洗澡,再去吃饭。” 聂青婉没拒绝,她是真的饿了。 殷玄抱起她去洗澡,洗澡的时候男人很规矩,什么过分的动作都没有。 其间殷玄检查了一眼聂青婉受箭伤的那处伤疤,发现疤痕淡下去很多,但还没有完全消散,于是洗完澡后,他又拿了治疤痕的药给她涂了一涂。 等涂好药,他规规矩矩地给她把衣服给穿好,然后擦干头发,想了想,还是把他送给她的簪子给别在了发髻间,然后拢了拢她的发丝,一脸笑意盈盈地说:“婉婉别了这根发簪后,变得越发的漂亮了,朕甚是喜欢。” 聂青婉翻他白眼:“别拿我给你的簪子贴金,没你的簪子,我照样好看。” 殷玄一愣,听明白她说了什么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他是不知道她原来还这般自恋,不过,她确实有自恋的资本。 殷玄笑着冲聂青婉的小脸吧唧了一下,失声笑说:“是是是,婉婉说的都是对的,朕的簪子是沾了你光才显得好看的。” 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简直不要太高兴。 聂青婉哼道:“笑什么笑,本来就是这样。” 殷玄看她一眼,满目春风地笑着说:“嗯,是这样。” 聂青婉不再理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见一切都穿戴整齐,没有什么不妥当后,她站起身,往门口走了去。 殷玄跟上。 出了门,随海正好也要来汇报晚膳已经摆好,见殷玄和聂青婉都出来了,赶紧说晚膳摆好了,殷玄低嗯了一声,牵着聂青婉的手,去御膳房。 聂青婉扭头冲浣东说:“去把闹闹拎过来。” 浣东应了一声是,赶紧去了。 浣西随着聂青婉去御膳房。 等坐好,浣东就拎着闹闹过来了,闹闹还是窝在陶龟罐里面,可能今天太久没有见聂青婉的关系,浣东一进御膳房,闹闹就扑腾着要从陶龟罐里面出来,往聂青婉身上爬。 聂青婉笑着伸手把闹闹拿了出来,殷玄重重地哼一声,真是相当的不待见这个‘小三’,但‘小三’被聂青婉定义为了他们的孩子,殷玄就是再不待见,也还知道对他与聂青婉的孩子要好,于是就勉为其难地让闹闹霸占着聂青婉。 吃饭吃到一半,门外的太监进来汇报说明贵妃求见。 殷玄眉头微皱,不大想见,聂青婉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殷玄知道,殷玄也知道这个时候拓拔明烟来找他是为了谁,为了素荷。 素荷已被处死,她就是来找他也没用了。 殷玄不是没想过先去一趟烟霞殿,知会拓拔明烟一声,午睡那会儿他让随海去烟霞殿传人,等随海办完差事儿回来,殷玄倒是问了他,拓拔明烟有没有为难他,随海说明贵妃在午睡,他也没惊动她,就不存在为难,殷玄当时就想着,等拓拔明烟醒了,知道素荷被处死了,一定会来找他,原本预估的时间是她午睡起了就会来,但没想到是吃饭这个时候。 拓拔明烟一开始着实不知道素荷被随海带走处死了,拓拔明烟睡一觉起来,没看到素荷,也没在意,虽说这两个丫头伺候她很忠心,但偶尔也会有一些自己的事情,离开一下也很正常。 虽然素荷不在,但红栾还在。 拓拔明烟醒了之后红栾也被惊醒,在素荷被带走的时候红栾哭过了,可这么个钟头过后,她早已经平复了情绪,纵然红栾没有素荷沉稳,可好歹也伺候了拓拔明烟多年,虽然一开始有些慌乱,但很快她也镇定了。 红栾稳住情绪后就没有再哭,出去洗了把脸后就沉默地守着拓拔明烟。 红栾自知这件事情无法瞒住拓拔明烟,随海是带着禁军们来的,整个烟霞殿里的人都知道素荷被随海带走了,从走到现在,一直没回来,不用想,素荷是回不来了。 红栾想等拓拔明烟用过晚饭过后再跟她说素荷的事情,因为怕提前说了,拓拔明烟就吃不下饭了,可最终她没能撑到吃完饭再说,因为半道里的时候拓拔明烟一直没见到素荷,就问了素荷去了哪里,问那话的时候拓拔明烟并不知道素荷已遭遇不测,她只是随口一问。 可红栾被她这么随口一问,问的情绪当下就崩溃了。 她极力想忍,可最终没能忍住,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流着泪对拓拔明烟说素荷被随海带走了,至今没回来。 拓拔明烟震惊的抬眸,问红栾:“素荷被随海带走了?” 红栾哭着道:“是。” 拓拔明烟丢下筷子,寒着脸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红栾哭着道:“娘娘午睡的时候。” 拓拔明烟深吸一口气,之前素荷得罪了婉贵妃,皇上当下就让禁军拉她出去问斩,虽然因为她生病,需要人照顾,皇上缓了刑期,看上去似乎也忘记这件事情了,可事实上,皇上并没有忘记,那么,素荷这一去,就是有去无回了吧? 拓拔明烟眼框泛红,内心酸涩而疼,皇上为了婉贵妃,排斥陈府,赶走陈德娣还不算,还非要对一个宫女如此斤斤计较,非得杀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去取悦婉贵妃,是不是为了婉贵妃,皇上连她也要斩除? 拓拔明烟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下了泪,那一刻,她的心悲凉而生恨,她一点一点的攥紧手指,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抻开手指,弯腰将跪在面前的红栾拉起来,对她说:“跟我去龙阳宫,我去问一问皇上,他把素荷怎么样了。” 红栾扣住她,惊惧地摇头:“娘娘,不要。” 以前拓拔明烟要去找皇上要说法,红栾肯定不会拦,因为以前的娘娘很得皇上的宠爱,她做什么事情皇上都会纵着,可现在不行了呀。 红栾不敢让拓拔明烟去冒险,可拓拔明烟今天就非要去冒一冒险,她倒要看看,皇上是不是会为了那个婉贵妃,真的不顾她了。 拓拔明烟不顾红栾的阻拦,执意带着人去了龙阳宫。 拓拔明烟被聂北打伤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因为晚饭才刚开始吃,故而王榆舟也还没有来,虽然晚上的药还没喝,可她这几天安心养伤,倒也不影响她外出。 一路坐着小轿来了龙阳宫,等待通传。 殷玄不想见拓拔明烟,如果真要见,也不是现在,至少,他不愿意在聂青婉面前见,只是听到太监禀报说明贵妃来了,正低头吃着饭菜的聂青婉抬了抬头,眸色里一恍而逝一抹诧异,她扬声问门口的太监:“你说谁来了?” 太监恭恭敬敬的答:“明贵妃。” 聂青婉这下子听清楚了,真是拓拔明烟。 聂青婉看向殷玄。 殷玄抿了抿嘴,冲太监说:“让她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朕吃完饭了去烟霞殿,让她再与朕说。” 太监应了一声是,转身要去打发了拓拔明烟,可是刚转身,聂青婉就喊住了他,太监愣了愣,还是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等候指令。 聂青婉扭头冲殷玄说:“明贵妃既来了,那就传进来,她身体不好,跑来跑去岂不是折腾,再说了,她来都来了,你干嘛还要再专程跑一趟烟霞殿,难道你晚上想留在烟霞殿?” 殷玄连忙道:“不是。” 聂青婉道:“那就让她进来吧,或者,你知道她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不能让我知道,所以要避着我说?” 殷玄道:“也不是,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当你面说的。” 聂青婉道:“那就让她进来。” 殷玄看了聂青婉一眼,说道:“朕知道你不待见她,朕是怕你见了她不高兴。” 聂青婉波澜不惊道:“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何故要因为她而不高兴?你尽管传她就是,我也听听她不顾病体,这个时候来找你,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殷玄听了聂青婉这话,一时无奈,殷玄知道凭聂青婉的能力,今日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能传到她耳中,就算今日她不知道,明日若李公谨不上朝,她也很快就能知道这前后细节。 这件事情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因为殷玄心里介意别人那么说她,所以不想让她知道,又因为这件事牵涉到拓拔明烟,殷玄就更不想让聂青婉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殷玄并不想让聂青婉通过这件事情看出来他为了她,既将要走上什么样的孤寡之路。 殷玄很清楚,这一生遇见她,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活着为太后的时候,他爱的绝望,不惜杀她也要霸占她的尸身,那一次,他背弃了恩情,背弃了她的养育,枉而为人,她重生回来为他的妃子,他爱的坦荡却一样的穷途末路,为了她,他又一次背弃了恩情,背弃了那些曾经帮过他的人,而更甚至,他要为了她,背弃天下人,枉而为君。 聂青婉非要让拓拔明烟进来,殷玄只好让太监去通传。 在拓拔明烟进来的这个时间段时,聂青婉照样的吃饭吃菜,殷玄的情绪也没什么特别的波动,等拓拔明烟被太监带到御膳房了,他二人才搁下筷子。 拓拔明烟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室内的情形,扶着红栾的手,弯腰向坐在那里的殷玄见了个礼,又向坐在那里的聂青婉福了福身。 殷玄和聂青婉搁下筷子后,随海不布菜了,浣东和浣西也不布菜了,闹闹还窝在聂青婉的膝盖上,这个时候也抬起细长的脖颈往拓拔明烟看了一眼,就一眼,然后就又收回脖子,缩进龟壳里,静默不动。 殷玄见拓拔明烟脸色苍白,身形纤瘦,似乎比以前瘦了很多,以前没发现,这么突然一看,觉得她瘦的厉害,又想到她之前为了帮他,生受三年冷毒之苦,好不容易冷毒治愈了,又被聂北打伤,卧床休养,好像在殷玄的印象中,拓拔明烟一直活在创伤中。 殷玄心底陡地就生起一丝怜惜,他冲站在门口的拓拔明烟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拓拔明烟说了一声“谢皇上”,然后在红栾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进来了也不敢坐,就站在那里,毫不拐弯抹角地问殷玄,说下午她睡觉的时候随海把素荷带走了,带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还不见素荷回去。 面对拓拔明烟直言不讳似的‘逼问’,殷玄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漠地道:“素荷被处死了。” 一句话,六个字,外加一个句号,简单明了,却生生震疼了拓拔明烟的心。 拓拔明烟红着眼框问:“皇上为何要突然赐死素荷?她犯了什么样的杀头之罪,让皇上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处死她?皇上明明知道我如今身子不好,需要她的照顾,你却赐死了她,皇上有想过我吗?” 殷玄冷着声音说:“上一回她冒犯婉婉,朕就是想着你,才赦免了她,可这一回她变本加厉,胆敢拦住前朝大臣,说一些煽动官员们的话,朕不赐她死,大殷国法何在?皇宫规矩何在?一个贱婢,不守本分,惹是生非,赐死她都是轻的,没诛她九族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若是为了她来找朕要说法,那朕告诉你,管好你宫里的人,这头一回,朕不怪你,但再有下一次,朕也拿你是问。” 第168章 来者不善 拓拔明烟并不知道素荷今天早上干了一件蠢事,聂青婉也不知道,在听到殷玄说‘素荷被处死了’这六个字的时候聂青婉也是诧异的。 聂青婉想的是怎么会这么突然,以聂青婉对殷玄的了解,殷玄应该不会在拓拔明烟卧床养病的时候处死素荷,那样会刺激到拓拔明烟,一个弄不好拓拔明烟会因为伤心过度而一蹶不振,那样的话殷玄不是又要内疚了? 虽然殷玄知道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解了,他对她的愧疚也随之瓦解,可到底拓拔明烟曾经帮助过他,他对她纵然没情爱,也会有体恤和照拂,可就算要杀素荷,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呀。 一开始着实不明白,但听完殷玄的话后,聂青婉眉梢挑了挑,抠住那个字眼‘煽动官员’,所以,她今天离宫的时间,宫里确实发生了事情? 聂青婉不动声色,在拓拔明烟进来后她就斜靠在了椅子里,低头与闹闹玩乐,听完了殷玄这话后,她抬起头来,朝拓拔明烟看了一眼。 拓拔明烟也听出来了殷玄话语中的关键词,在来之前拓拔明烟确实认为殷玄是为了之前素荷言语冲撞过聂青婉而这般秋后算帐的,拓拔明烟并不知道今日素荷还干了别的事情,故而,听了殷玄的话后,她面色一怔,微惊了声音问道:“煽动官员?”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砍头都是轻的。 拓拔明烟狠狠地握紧了红栾的手。 红栾听的也是心惊,早上素荷去干了什么,红栾也不知道,这会儿听了殷玄的话,红栾的面色也跟着拓拔明烟一样白了白。 殷玄原本确实没打算要了素荷的命,至少在拓拔明烟的身体没养好之前,殷玄不会动素荷,可素荷不知死活,胆敢以贱婢之身拦当朝官员,还当着官员的面胡说八道,本身就触犯了死罪,且,李公谨今日还去御书房进言,让殷玄不要封后,且,李公谨因为没有进言成功,说要辞官,这两桩事情,一个让殷玄有可能愿望落空,一个闹的君臣失和,殷玄能原谅素荷才怪了。 殷玄面无表情地问:“你不知道你的婢女今日做了什么事情?” 拓拔明烟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但这会儿也猜到素荷肯定是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 殷玄扬声喊:“随海。” 随海即刻应道:“皇上。” 殷玄说:“告诉明贵妃,今日素荷犯了什么罪。” 随海原本一直在旁边伺候殷玄布菜,在拓拔明烟进来后殷玄搁了筷子,随海也就空闲地候着了,但他的余光却不停的往拓拔明烟身上瞟。 听到拓拔明烟以‘质问’的口吻问皇上素荷的去处,随海想到今日在御书房皇上被李公谨气的说出那句‘滚’的时候的样子,忍不住为拓拔明烟狂捏一把冷汗。 明贵妃养的这个奴婢,忠心的过了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竟然敢鼓动李大人,让李大人进言不让皇上对婉贵妃封后! 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呀。 皇上为了封婉贵妃为后,不惜逼走陈家,逼走陈德娣,宁负天下人也一定要把婉贵妃变成自己的皇后,如此决心,谁能撼动得了呢? 谁都撼动不了。 而在这个决心面前,任何人、任何事,但凡阻挡,那都是杀无赦的。 如果这个婉贵妃是寻常人还好,可她不是寻常人,她是太后。 随海着实为拓拔明烟忧心,听了殷玄的话后就冲着拓拔明烟把今日素荷干的不要命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这么一说,拓拔明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聂青婉也明白了,一旁站着的红栾和浣东浣西也全都明白了。 红栾想的是,素荷怎么就这么大胆呢! 浣东和浣西想的是,素荷竟然敢鼓动李公谨去谏言皇上,不让皇上封自家娘娘为后!真是死不足惜!哼,早死早超生吧。 拓拔明烟听的目瞪口呆,身子微微往后踉跄了一下,震惊的语气说:“我不知道素荷竟会干下这种事情。” 殷玄说:“你现在知道了。” 拓拔明烟垂了垂眼,明显的底气不足了,她原本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来的,可如今,她还有什么颜面跟皇上对峙呢?原本素荷就是戴罪之身,如今又犯下此等大罪,她就是想诘问一句也不可能了。 拓拔明烟憋屈地咽下悲痛之气,冲着殷玄福了一个礼,失魂落魄地走了。 无缘无故失去了一个心腹,却半句讨问的话都不能说,不能说就算了,还得感恩戴德,谢皇上不连罪她,这让拓拔明烟越发悲痛难过,回去后一蹶不振,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红栾也红着眼框,以往事事都有素荷商议,如今少一个人,她也觉得极为痛苦。 虽说红栾跟素荷并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亲姐妹,可到底二人一同伺候拓拔明烟多年,早已形同姐妹,如今素荷被处死了,红栾怎么可能不伤心? 她也很伤心,可她不能表现出伤心,免得让娘娘更难过。 她身为奴婢,在主子伤心难过的时候就该陪着劝着。 红栾勉力用帕子擦掉眼角边缘的眼泪,强颜欢笑地劝着拓拔明烟。 拓拔明烟知道红栾也难过,可她为了她,如此隐忍,这让拓拔明烟越发的心痛,她伸手握住红栾的手,强打起精神说:“还没吃晚饭呢,咱们吃饭吧。” 红栾通红着眼睛,哽咽着道:“奴婢下去传膳。” 拓拔明烟点头:“嗯。” 红栾站起身,又用帕子擦着眼睛,走出两步,她将帕子收起来,又回过头,冲坐在床沿上的拓拔明烟说:“奴婢再叫个人进来陪着娘娘。” 拓拔明烟说:“不用了,我一个人没事。” 红栾看着拓拔明烟,想着她这会儿大概也不想旁人进来打扰她,索性也不说了,抓紧时间去厨房通知,再抓紧时间过来。 等晚饭摆了进来,拓拔明烟喊着红栾坐着一块儿吃。 红栾没拒绝,她知道这个时候娘娘需要她的陪伴,而她也需要娘娘的陪伴,于是主仆俩人就坐在一张桌子前吃着饭。 拓拔明烟离开之后殷玄和聂青婉也各自拿起筷子,重新吃起了饭。 吃饭前聂青婉还是重新洗了一下手,闹闹从她的膝盖上爬了下去,跑到院子里兀自玩闹去了,浣东提着陶龟罐带着一些宫女们跟着,浣西一个人在帮聂青婉布菜,随海也在给殷玄布菜。 这会儿聂青婉终于明白她离宫后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聂青婉并不关心素荷怎么样,是生还是死,聂青婉关心的是李公谨。 联想到她回宫那会儿,殷玄提早回龙阳宫,且情绪很不正常,抱着她沉默又带着哀伤,不用想,李公谨定然不止说了不准封她为后一事,肯定还有别的。 而这别的是什么,聂青婉大概猜得着。 杀手来自暗月楼,又识得王云峙,那一天晚上杀手看在王云峙的面子上没有伤害王云瑶,本身就容易让有人心猜疑,还不说李东楼跟随王云峙学习了那么多天的王家剑法,那一天李东楼肯定也用王家剑法对抗杀手了,所以李东楼最清楚那个杀手其实跟王云峙认识,之所以没有向殷玄透露这个细节,大概也是看在王云瑶的面子上。 李东楼不想王云瑶和王云峙牵扯到这件事情上面来,进而被怀疑,所以绝口不提杀手认识王家剑,但今天李公谨被素荷拦住,素荷向李公谨提出了这个疑点,李公谨肯定回去问李东楼了。 不知道李公谨对李东楼说了什么,但想也想得到,早前王云瑶出宫,在冷宫墙头被李东楼撞上,后来李东楼频繁的试探王云瑶,还借故扶她探了她的武脉,那个时候李东楼怀疑了王云瑶,殷玄怀疑了她,后来因为殷玄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才没有追究那些事情。 可李东楼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在李东楼眼里,她还是来自晋东之地的遗臣郡主,早先祸乱后宫,如今又祸乱朝臣,纵然殷玄宠她爱她护她,李东楼因着殷玄,对她也放松了警惕,又因如今爱上了王云瑶,更加抛却了前嫌,可一旦涉及到有可能会危害到殷玄的事情,李东楼就会变得公正无私。 只稍经李公谨几句危言耸听,李东楼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细枝末节地说一遍,尤其是关于王云瑶的。 知道杀手认识王家剑,李公谨肯定怀疑刺杀事件是她在背后所为,依据李公谨刚正不阿的禀性,他一旦劝谏殷玄不成功,那就会引咎辞官。 而殷玄气的,大概就是这一点儿。 那么,他准了李公谨的辞官之言了吗? 聂青婉眼眸转了转,余光扫了殷玄一眼,却没有问他,而是开口说道:“明贵妃如今还在养伤,身边少了一个伺候的人,多少会有些影响,我现在的身体也好利索了,你又让袭宝珍日日来陪我,倒显得我身边的人多的没处安放了,不然明天让浣西先去烟霞殿伺候着,等明贵妃的身体养好了,再让她回来。” 殷玄今天下令处死素荷的时候压根没往这里想,那个时候他气的只想将素荷碎尸万段了,哪里还能想到死了一个素荷,就少了一个伺候拓拔明烟的人。 可刚刚看到拓拔明烟‘病入膏肓’的样子,身边只有一个贴心的红栾伺候着,他就一下子想到了这个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不是大问题,宫中旁的不多,但宫女太监最多,少了一个素荷,多的是宫女顶上去,殷玄在想要不要从龙阳宫调派几个宫女过去,先照顾着拓拔明烟。 还没想好,就听到了聂青婉说的这一席话。 殷玄不知道聂青婉的这一席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假意,而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会同意她调自己的人过去。 虽然殷玄也极想分调了聂青婉自己的人,把她的身边都安插上自己的人,让她断了羽翼,身边全是他的耳目,但是,他也不会把她的人安排到拓拔明烟身边去。 殷玄蹙了蹙眉,抬头看着聂青婉,说道:“王云瑶被调到了刑部,你身边就只有浣东和浣西了,再把浣西调走,你身边的人就不够用了。” 聂青婉说:“白日里除了浣东和浣西外,还有袭宝珍和她的婢女半玫陪伴我伺候我,而除了她们外,还有那么多的禁军以及宫女太监,晚上有你,我身边的人如何不够用呢?完全多的用不完,少一个浣西不妨事儿。” 殷玄坚持己见道:“不调你的人,她们得伺候你。” 聂青婉抿了抿唇,不应话了。 殷玄见她不说话了,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她今日回华府一事儿,二人聊到这件事情,话题就多了,先是说了一下谢右寒的病情,又聊到袁博溪和华州,然后又聊到华图。 聊到华图身上,那能聊的事情就更多了。 殷玄问聂青婉华图有没有跟她谈如今刑部案子的进展,聂青婉说没有,殷玄大概不太相信,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但没多问,又说王云瑶见到她回了华府,有没有向她汇报这两日在刑部的工作情况,聂青婉说有。 殷玄低嗯了一声,也不问是什么情况,只缄默片刻,说道:“李东楼对李公谨说杀手认识王家剑,那晚事发之后,你单独回了华府两次,王云峙有没有向你提及杀手可能的来历?” 聂青婉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殷玄不知信没信,闻言什么都不再说,夹了一筷子菜在她碗里,轻声说:“吃饭吧,吃完饭陪朕去一趟李府。” 听到说去李府,聂青婉抬了抬眸。 殷玄道:“李公谨对你有误解,朕带你去向他说清楚,他是言官,性子又耿直,如果不把事情给他讲清楚,他会一直搁在心里,进而真的不来上朝,又闹的大臣们不安,如今正是封后大典前的准备工作,如果有什么蜚语流言传了出去,那就会影响封后的进行,封后这件事情,朕不允许有任何差池,所以任何可能产生破坏的事情,朕都会解决掉。” 聂青婉顿了顿,说道:“既然李大人对我有误解,那由我去说好了,皇上你不用去。” 殷玄不满道:“不让朕陪,那你也别去了。” 聂青婉翻了翻白眼,无奈地说道:“那早点吃完早点去吧。” 殷玄变脸特快,笑着说:“嗯。” 吃完饭,殷玄让随海去备车,让张堪出宫去华府,通知王云峙和王云瑶,让他兄妹二人去李府,并让张堪陪着他兄妹二人一同去李府。 说是陪着,其实就是监视和‘押解’。 王云瑶自前天被派到刑部后就回了华府住,而住到了华府后行动就方便了,她每天吃完晚饭就会喊上冼弼去李府给李东楼看诊瞧伤检查药方。 第一回丁耿没跟上,第二回就跟上了,跟上的目地主要是为冼弼提药箱。 今天晚上也一样,三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去了李府,文纪已经娴熟地笑着将他三人迎了进去。 李府这个时候也已经用过晚饭,丫环们收拾的收拾,搬椅子的搬椅子,拿酒缸的拿酒缸,已经进入八月了,晚上吃了饭后夏凌惠就会带上丫环们开始酿桂花酒,等封好这些桂花酒,她就要开始做桂花糕了。 酒不会酿太多,三缸就够了,一缸送到大名乡的夏谦那里去,一缸送给夏男君,一缸留着自家喝。 原本夏途归若是没有被罢官住到夏谦那里,夏凌惠就会酿四缸酒,但今年夏途归跟夏谦同住了,那夏凌惠就少酿一缸。 昨日已经封了两缸,今日再封一缸就完事了。 李公谨不会操持这些事情,往年的时候他都会极有兴致地陪着妻子忙碌,虽然真正帮不上忙,但看着妻子忙碌,李公谨也份外满足和开心。 只是今年的今天,李公谨没心情陪妻子忙碌了,他心情沉重,吃了饭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往年有夫君陪,今年夫君不陪了,可有女儿陪着,夏凌惠一样的高兴,只是,忙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跟李玉宸嘀咕:“你爹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下午回来后就不对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叫他他也不理,你瞧见没,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的脸都是一脸打霜,一句话也不说,这明显就是有事儿,可你说他能有什么事儿呢,今日也没听说宫里有发生什么大事,东楼的身子也在渐渐好转,他一脸苦闷的是为何呢?” 李玉宸道:“可能真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等晚上冼太医来了,我们问问,能让爹一脸苦闷的事情,大多都是皇上的事儿。” 夏凌惠想到夏途归,想到夏谦,又想到进宫的李玉宸,心里多少对殷玄还是埋怨的,但她不敢对皇上出言不逊,只是语气不大好地说:“当初就不想他当官,他偏要去,还有你,当年不让你……” ‘进宫’二字还没说出来,王云瑶和冼弼以及丁耿就来了,夏凌惠只得又把说到一半的话噎下,笑着冲走到院子里的三个人招呼了一声。 夏凌惠正忙着,脱不开身,就支呼李玉宸去招待。 一行人去了李东楼的房间,冼弼熟练的给李东楼号脉询问身体状态以及开药方,丁耿在一边儿打下手,李玉宸和王云瑶在后面看着听着,等例行检查完毕,确认李东楼的身体在慢慢康复后,冼弼和丁耿出去了,李玉宸也出去了,把空间留给恋爱中的两个人。 李东楼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沿的王云瑶,心里煎熬、甜蜜、痛苦。 李东楼不愿意怀疑王云瑶,可似乎事实又摆在眼前,王云瑶以及她的主子婉贵妃,来者不善。 第169章 夜访陈府 王云瑶并不知道这一天之内李东楼的内心经受着怎样的煎熬和波折,从早上与李公谨对完话,李东楼就在想着要不要当面问一问王云瑶。 李东楼想问的问题不多,就两件。 可哪怕只有两件,李东楼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王云瑶坐稳了之后李东楼就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然后看着她,笑着说:“今日来的好像比昨日晚,你昨日戌时二刻就来了。” 王云瑶说:“昨日晚上我是在外面吃的饭,吃完就过来先看你,然后才回的家,今天我是在家里吃的饭,然后再过来看你的,自然比昨天晚。” 李东楼唔了一声,松开她的手,撑着手臂要坐起来,王云瑶伸手扶他,等把他扶着坐好了,李东楼又将她的手拉住,扶她坐下,然后看着她说:“皇上把你安排到刑部,协助刑部查那个杀手的来历,那个杀手认识王家剑法,你有跟你哥哥说这件事情吗?你哥哥知道那个杀手来自哪里吗?” 在那天晚上的刺杀中,唯有李东楼用王家剑跟杀手对招了,杀手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看在王家剑的面子上,他不与他为难,所以李东楼最清楚,杀手跟王云峙认识。 可分析时局,杀手出现的时候正是聂北在断香料案子的时候,那件案子牵扯的是陈府,牵扯的是陈德娣,能买凶杀人的除了陈府,不会有旁人了。 聂北断案,矛头指向陈德娣和陈府,明显是跟皇上和婉贵妃站一条阵线的,所以婉贵妃没道理买凶杀聂北,婉贵妃没那么蠢,所以,王云瑶以及婉贵妃是不是真的对大殷对皇上存着歹心,还有待商榷。 李东楼之所以时而怀疑时而肯定,就是因为这前后矛盾的事情。 李东楼想不明白,看不透,他不敢明目张胆的问王云瑶,她跟她的主子进宫,是不是存在着不良心思,但他想问明白杀手的事情。 李东楼问完,王云瑶犹豫地沉吟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对李东楼说明杀手的来历。 杀手的来历除了他们华府相关的人知道外,外人一概不知,此事情并不简单,王云瑶也不敢随便往外说。 华图她都没敢告诉,更不说李东楼了。 寻思良久,一番计较之后,王云瑶轻声道:“我哥早年是混江湖的,王家剑法在江湖上确实挺有名气,江湖人识得王家剑,识得我哥很正常,但这不代表他们识得王家剑,识得我哥,我哥就得识得他们,杀手已经被陈温斩杀死,尸体也不在了,纵然我哥想去辨认也无法辨认了,这件事情也与我哥无关,所以我也没大跟他提。” 李东楼听了,表示理解,就没再多问了。 可是他不多问了,不代表心中的怀疑因子就熄灭了。 或许,有此怀疑的并不是他一人,还有很多人。 只是碍于现在婉贵妃受宠,他们没敢说。 但这样的怀疑和芥蒂在心中藏久了,早晚会出事儿。 今天李公谨在御书房谏言的事情对殷玄也提了个醒,这确实是个隐藏的风暴,如果不及时掐灭,后果不堪设想。 张堪领命去了华府,带王云峙和王云瑶去李府,可去了华府才知道,王云瑶已经去李府了,张堪便带上王云峙赶往李府。 张堪出宫没有坐马车,也没有骑马,就步行加轻功,是以,带着王云峙从华府离开往李府去的时候也是步行加轻功。 二人走了小半段路后王云峙问他,皇上让他去李府做什么,张堪说不知道,王云峙也就不问了。 在张堪和王云峙去李府的时候,殷玄和聂青婉也坐在马车里面往李府去了,随海当车夫,浣东和浣西伺候在马车里面,聂青婉把闹闹带上了,一开始闹闹跟着殷玄和聂青婉来到帝都怀城,进了皇宫,对什么都好奇,像个刚出身的宝宝,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可几天下来,它完全不好奇了,也不新鲜了,出门也不大活泼了,时常呆在聂青婉身边,偶尔会被殷玄霸道地拿开,不让它老是缠着聂青婉,但多数时候,闹闹都极黏聂青婉。 闹闹窝在桌子上,意兴阑珊地将前脚和后脚以及脖子都藏在了龟壳里,看上去不大高兴。 聂青婉逗弄了它好久,它都不搭理。 聂青婉撑着下巴嘀咕:“是不是今天出宫没有带它,它不高兴了?” 殷玄就坐在聂青婉的旁边,虽没搂抱她,可手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比起闹闹的意兴阑珊,殷玄看上去慵懒矜贵,惬意无比。 殷玄半靠在金碧辉煌的车厢壁上,半张眸子微阖,因为殷玄是倚靠在车厢壁上的,而聂青婉前倾着两只肘搁桌,故而,他与她之间有了一个很界线分明的夹角,因着这个夹角,殷玄一睁眼,视线就直接偏到了聂青婉的右边脸颊以及眉眼上。 见她兀自嘀咕蹙眉,他撇了一下嘴,说道:“不是你没带它出宫它才不高兴的,而是它没了玩伴,刚来宫里可能新鲜好奇,所以精神头十足,但这个新鲜好奇感一过,它可能就苦燥了,不然,把它送回大名乡的乌雅河吧?” 聂青婉扭头瞪他:“你就想把它送走。” 殷玄笑道:“朕可没有存在这样的心思,朕是担心它天天郁郁不乐,活不长久,你既然不想把它送走,那就给它找个玩伴吧,有了玩伴,它可能会比较开心。” 浣东和浣西分坐在两边的矮凳上伺候,听了殷玄这话,浣东道:“奴婢觉得皇上说的对,闹闹今天着实没有之前活泼了。” 平时就浣东照看闹闹最多,每回也都是浣东负责拎陶龟罐,所以闹闹的变化浣东最清楚,虽然今天闹闹也在外面玩耍了,但时间较短,以前是玩耍的时间长,现在是睡觉的时间长,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聂青婉伸手温柔地抚了抚闹闹的龟壳,那手指有很神奇的力量,从闹闹的龟壳上抚过去之后闹闹就睁开了眼,然后看了聂青婉两眼,就屁颠屁颠地蠕动着四只脚,爬到她的手上,再往她的胳膊上爬,然后又顺着她的胳膊一路爬到她的怀里,之后又闭上眼睛,收起脖颈,缩在龟壳里。 聂青婉看着闹闹这样,眉尖忧心地拧了拧,这个时候聂青婉也确实发现闹闹没有之前精神了。 聂青婉说:“明天给它找个玩伴吧。” 殷玄道:“嗯。” 说完坐直了身子,往聂青婉怀里的闹闹看了一眼,闹闹有灵性,所以它突然之间无精打采的,肯定有什么原因。 殷玄深思的眼眸不着痕迹地从闹闹的身上掠过,然后转头让浣东拿陶龟罐过来,等陶龟罐拿过来了后殷玄就让浣东把闹闹装走了。 殷玄一手扣住聂青婉的手,一边搂着她的腰把她拉到怀里,安慰地说:“闹闹不会有事儿的,等给它找了玩伴后它就会活泼起来的,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再把它放回大名乡的雅水河,你不要担心。” 聂青婉虽然喜欢闹闹,但也不会因为喜欢而就把它强行留在宫里,若是有了玩伴它还这般无精打采的,那就只能把它再放回去了。 听了殷玄的话,聂青婉点了点头。 浣西抬起头看了殷玄和聂青婉一眼,极有眼色地也跟着浣东下去了。 这个马车前面还有一个隔段,也称夹门,是车辕与车厢之间单独分离出来的,供小厮和丫环们使用,浣东和浣西都钻到那里面去了。 两个丫环都离开后殷玄把聂青婉又往怀里搂了搂,然后靠在那里,低声与她说话。 从皇宫到李府,距离不远,但也不近,这个时候正是晚饭前后,正逢夏日,正逢八月十五前夕,纵然小南街因为维修而关闭了,但其他街面上的人还是很多的。 节日将至,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准备节日的采买事件,所以人就更多。 人多了,马车就行的慢了。 等到了李府,都已经近亥时,但好在夏天这个季节,人们通常休息的都晚,夏凌惠昨日已封了两缸酒,今日是打算再封一缸的,但看到王云瑶来了,夏凌惠想了想,就又让丫环们搬了一口缸过来,她又多封了一缸酒。 这么一忙,就忙到极晚。 张堪领王云峙来到李府的时候夏凌惠还没忙完,院子里的灯笼亮岔岔的,文纪也还没睡,在旁边打点帮忙,冼弼和丁耿在等王云瑶,一时没事儿,也在院子里帮忙加聊天。 李玉宸也出来了,聊天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地问冼弼,今日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冼弼想了想,回说没有,李玉宸哦了一声,与夏凌惠对视了一眼,倒没再问了,因为可能连冼弼也不知道。 等王云瑶看完李东楼出来,冼弼和丁耿向夏凌惠以及李玉宸告辞。 正离开,门被敲响,文纪去开门,看到张堪和王云峙站在门外,文纪愣了一下,还没回神,张堪就问:“王云瑶还在不在府上?” 文纪下意识答道:“在的。” 声音落,王云瑶和冼弼以及丁耿就走了过来,张堪看到王云瑶,不等她开口,先冲她说道:“王姑娘暂时先别离开。” 这个时候在李府门前看到张堪,对王云瑶来说,其实不大惊奇,因为这个时辰张堪很可能已经离岗了,而张堪和李东楼同领禁军,李东楼是统领,张堪是副统领,他二人的关系极好,李东楼受伤后张堪得了空就会过来看望李东楼,王云瑶来看李东楼的时候也时常会撞见张堪,二人也算因为李东楼的关系,处的越来越熟络。 看到张堪不惊奇,但看到王云峙就惊奇了。 王云瑶微挑了挑眉头,问王云峙:“哥怎么也来了,还是跟张副统领一起?” 王云峙摊了摊手,眼神里表现出一丝无奈,说道:“张副统领说他是领皇上的命令,让我跟你来李府。” 一听说是皇上的意思,王云瑶顿时咦了一声,表现出不解,冼弼和丁耿同时一愣,也表现出几丝不解,文纪虽然也有些不大明白,没怎么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张堪不解释,只让王云峙进去了,也让王云瑶打道进院,至于冼弼和丁耿,张堪不管,随他们是走还是留。 冼弼平时都是随王云瑶一起来,再随她一起走,不管她陪李东楼到多晚,冼弼都会等她,然后再把她安全送回去,自己再回府。 今天看到王云峙来了,想着有王云峙陪着王云瑶,冼弼也就不留了,冼弼冲王云瑶说:“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当职,就不等你了。” 王云瑶点头:“嗯,你先回吧,不用等我。” 冼弼于是冲王云峙拱了个手礼,带着丁耿离开了。 等他二人离开,文纪走出门朝外瞅了瞅,又返回去,小声问站在门内的张堪:“难道一会儿皇上要来?” 张堪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候着就对了。” 五个字让文纪的面色狠狠一震,眼中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来,他振振衣衫,挺直了腰背,摒气凝神地候着。 王云瑶和王云峙进了李府院子,夏凌惠和李玉宸恰好刚忙完过来,丫环们还在收拾着余下工作,就夏凌惠带着舒仁、李玉宸带着康心走了过来,几个人一罩面,除了王云瑶外,均是一愣。 王云峙在李东楼受伤后倒也来看望过,但来的不频繁,也鲜少在这样的夜晚过来。 甫一看到他,夏凌惠和李玉宸都挺意外,但还是客气地打了招呼。 王云峙既来了,肯定要进去看一看李东楼的,王云瑶陪着他,李玉宸作为主人,也陪着去,夏凌惠不跟去了,她去书房,找李公谨。 大约半个钟头后,王云峙和王云瑶以及李玉宸还没有从李东楼的屋子里出来,夏凌惠也还没把李公谨劝出书房,李府的大门被敲响了。 门声一响,文纪就吓的弹跳了起来,张堪盯了他一眼,伸手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随海,见门打开了,随海赶紧去马车前,隔着车帘冲殷玄说:“皇上,门开了。” 殷玄“嗯”了一声,拉着聂青婉下去。 这个时候张堪和文纪都站在了门外,两个人看到殷玄和聂青婉,赶紧上前见礼。 张堪是行手礼,文纪行跪头礼。 见完礼,殷玄冲文纪说:“起来吧。” 文纪说了一声“谢皇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束手束脚地站在一侧。 殷玄问:“李公谨在不在家?” 文纪说:“在的。” 殷玄便什么都没再问,直接拉着聂青婉的手,往李府大门走去。 浣东拎着陶龟罐跟上。 浣西也跟上。 随海随在殷玄后面,也跟着进了李府的大门。 进去后文纪就要扬声高喊,被殷玄抬手制止了,殷玄说:“朕先去找李公谨说会儿话,再去看李东楼,你不要惊动别人。” 说着,问一侧的张堪:“王云瑶和王云峙来了没有?” 张堪说:“来了。” 殷玄道:“把他们喊过来,一同去见李公谨。” 张堪说了一声“是”,赶紧跑进屋去喊王云瑶和王云峙,喊王云瑶和王云峙的时候,李玉宸也跟出来了,而进了屋,就不得不跟李东楼打声招呼,李东楼问张堪发生什么事情了,张堪小声冲他说:“皇上来了。” 李东楼一惊,当下就要起来,却被张堪伸手按住:“你先别起,皇上说了他要先见李大人,可能有事情跟李大人说,见完李大人皇上会来看你,到时候你再见礼也不迟。” 这个时候王云瑶和王云峙已经出去了,李玉宸也出去了,屋里没别人,也不怕有什么话不能说,张堪和李东楼的感情特别好,二人之间向来没什么秘密,尤其是公事上的。 李东楼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来见他爹? 而且,还让张堪喊上王云瑶和王云峙。 想到今天早上李公谨回来问他的话,李东楼心里猛地一个咯噔,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问张堪:“今日我爹有没有进宫见皇上,是不是跟皇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张堪道:“你看你这话问的,李大人早上要上朝,自然见了皇上,有没有跟皇上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也不晓得呀,我在龙阳宫伺候,又不是在金銮殿伺候。” 李东楼道:“我知道我爹早上要上朝,我是问他下午有没有进宫,有没有跟皇上说一些不当的话。” 张堪不伺候在金銮殿,亦不伺候在御书房,但他是伺候婉贵妃的,婉贵妃晚上吃饭那会儿他就在御膳房门外守着,可能普通的宫女和太监听不到御膳房里面人的谈话,可他听得见。 今日明贵妃来龙阳宫找皇上,质问皇上把素荷怎么了,后来皇上让随海告诉明贵妃,素荷做了什么该死之事。 张堪在门外把那事儿听的清楚。 张堪不大想跟李东楼说,他还在养伤呢,说了他不定得怎么着急了。 可张堪又觉得不说的话李东楼会更着急,于是,深思熟虑一番后还是将他在御膳房门外听到的消息告诉给了李东楼。 李东楼听后,整个人沉默地一静,他忽然闭了闭眼,有些咬牙地说道:“活该皇上来找他麻烦,这个时候谁敢当着皇上的面说一句婉贵妃的不是?一句不是都不敢说,更别说不准封婉贵妃为后了,皇上的心思那么明显,我就不信他眼瞎看不见,他看见了却还要去谏言,就是愚忠,明贵妃嫉妒婉贵妃如此得宠,又一路高升,拿他当箭使,他倒好,别人一指就去了。” 张堪道:“也不能这么说李大人,他是言官,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往前冲的。” 说着,又扭头往门口看了看,没看到人,便压低了嗓子,问李东楼:“那你有没有觉得婉贵妃确实不对劲?” 说完,想到什么,又道:“你如今在跟王管事处对象呢,这婉贵妃若真的心怀鬼胎,你怎么办?” 李东楼就愁这事儿呢,被张堪这么一问,整张脸就乌沉了下来,他没好气地死瞪了他一眼,说道:“别乱说,肯定没问题,你以为皇上比你我笨吗?你能想到的问题,我们能想到问题,皇上能想不到?皇上心里有数,我们就不要多想了。” 张堪道:“也对。” 张堪是不想让李东楼心烦,故而没有问,若未来某一天,婉贵妃当真伤害了皇上,而王云瑶当真做了帮凶,那他要怎么办,是守护忠义,还是守护爱情。 张堪不问了,李东楼也不再说话,李东楼自己也想到了这个最坏的情形,他没有答案。 李公谨在书房,殷玄和聂青婉就去了书房,王云瑶和王云峙也跟上,随海以及浣东和浣西随后。 李公谨呆在书房里什么都没干,就看书,看书能让他心静,也能让他缓和情绪,更加能让他明白参悟一些看不懂的事情。 只是,今天看书也静不下心,后来夏凌惠进来了,他就更没办法静心了,他索性也不看书了,跟夏凌惠聊起了今日他在御书房向皇上谏言之事儿,还问夏凌惠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夏凌惠说:“你没有做错,只是不该做,这明显就是明贵妃的圈套。” 李公谨道:“我知道我是被明贵妃利用了,但我没得选择,我不能让怀揣着别样目地的婉贵妃被封为大殷帝国的皇后。” 夏凌惠问:“你怎么知道婉贵妃就一定心有歹意?这都是你的自我想像和猜测。” 李公谨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夏凌惠道:“你真盐吃多了咸(闲)的慌,所谓关心则乱,你一味的担心皇上,只看到那个杀手识得王家剑,可能跟王云峙认识,又因为王云峙出自华府,你就把罪责揽到婉贵妃头上了,可你就没想过聂北当时在查什么案子,查到了谁的头上,谁才是最有可能动杀机的那个人。” 李公谨一愣,夏凌惠又道:“陈德娣为何突然之间自请废后,皇上不说,可你该想得着,肯定因为买凶杀聂北的人跟她有关,或许说跟陈府有关,断然不可能是婉贵妃所为,因为她没道理那样做,聂北查案,案子一旦落在了陈府头上,那是对婉贵妃有利的,她干嘛这个时候买凶杀了聂北,我这么一个妇人都知道不可能,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李公谨蹙紧眉头,他何尝想不明白,他是因为想的太明白,所以才会害怕,这所有的事情,包括聂北出山,全是因这个婉贵妃而起,聂北之所以会遭到伏杀,陈府之所以会铤而走险,还不是因为婉贵妃? 这个女人一进大殷帝国的后宫,大殷帝国的两大权臣世家就一个从凤座上跌了下来,一个从避世里走了出来。 李公谨很清楚,再不用几天,陈府会一夕跨台,朝堂上再也看不到陈家人的影子,而聂家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聂北,却又遭到了伏杀。 一旦陈府和聂府全部玩完了,这朝堂归谁称霸? 华府! 华府来自哪里? 来自晋东遗臣之地。 说到底,李公谨排挤和担忧的就是这么一个遗臣番邦的外戚会在婉贵妃封后之后威胁到大殷帝国的江山。 纵然李公谨相信皇上的治国能力,可他对皇上没有信心,因为皇上一旦面对婉贵妃,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底线。 这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李公谨不知道怎么跟妻子说,只得愁眉苦展地坐着。 夏凌惠又看了他两眼,上前劝他不要多想,很晚了,让他去睡,明天还要上朝,可李公谨怎么能不多想,也睡不着,明天他也不打算上朝了,就让夏凌惠自己先去睡,夏凌惠却偏要拉他一起,于是两人在书房里你推我搡。 还没争出个结果,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文纪在门外面说:“老爷,夫人,皇上和婉贵妃来了。” 一句“皇上和婉贵妃”来了,直直地把李公谨和夏凌惠吓着了,他二人哪还有功夫你推我搡了,慌忙来到门口,打开门。 门一打开,果然看到穿着便服的殷玄站在门外,李公谨那一刻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说,看到皇上旁边跟着婉贵妃,后面又跟着王云瑶和王云峙,李公谨就知道皇上来是干嘛了,他想着皇上还是很看重他的,不然不会亲自来府上,可同时又知道皇上带了这几个人来,无非是为婉贵妃“开罪”,他又有些无奈,说到底,皇上还是为了婉贵妃。 李公谨垂了垂手,上前参拜,夏凌惠也连忙参拜。 殷玄看了李公谨一眼,视线挪到夏凌惠身上,冲她说:“李夫人先出去吧,朕与李爱卿说点儿事情。” 夏凌惠不敢逗留,应了一声是之后连忙带着舒仁走了。 殷玄拉着聂青婉进了书房,李公谨顿了一下,也跟着进去,王云瑶和王云峙在被允许进入后也跟着进去,随海跟进去,站在殷玄旁边,随时伺候,浣东和浣西跟在聂青婉身后,随时伺候,浣东手里还拎着陶龟罐,闹闹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殷玄找了一把椅子,扶着聂青婉坐下去,等聂青婉坐稳,殷玄就坐在了她的旁边,李公谨没敢坐,王云瑶和王云峙也没敢坐,等门关上后,殷玄让他们在对面坐下,三个人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找了把椅子分别坐了。 待坐稳,殷玄就直接开口问了王云瑶,那天晚上杀手对所有人都痛下杀手,为何独独对她手下留情,他只字不提王家剑,不提杀手认识王云峙,可这样的提问,无疑就是一种质疑。 王云瑶不知道今日李公谨在御书房向殷玄谏言过,但王云瑶是聪明人,联想到殷玄大晚上的来李府,还喊了她哥哥,又提及杀手伤了别人却独独没有伤她,还说这事关系到婉贵妃,那不用想,就是因为杀手在与李东楼对战的时候识出了王家剑,故而,牵连上了华府,牵连上了郡主。 王云瑶没有直接回答,先是抬头看了聂青婉一眼,聂青婉道:“不用看我,事实是怎么样的,你就直说,在皇上面前,你只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行,别的无须多想。” 王云瑶抿了抿嘴,把杀手因为认识王家剑法而对她手下留情的事情说了,这么一说,就等于敞天了天窗,既说到杀手认识王家剑法,殷玄就问王云峙,认不认识这个杀手,王云峙说不认识,殷玄也没表现出怀疑,说道:“杀手既是江湖中人,而王教头之前又是活跃在江湖上的,那你在江湖上的人脉定然比刑部的人广,查杀手来历这件事情,你也从中帮衬一下吧。” 王云峙没拒绝。 殷玄对于他的配合很满意,又看向李公谨,说道:“李爱卿若不放心,也抽空去刑部帮忙,纵然不能帮着破案,却也能整理一些案椟,减轻刑部的工作量。” 李公谨不想应,却又不得不应下。 应下的意思就是接受了皇上这样的说词,什么说词?为婉贵妃开罪的说词。 殷玄把王云瑶和王云峙喊过来,也只是要当着李公谨的面,让他二人亲口承认这件事情与他们无关,与婉贵妃无关,与华府无关,殷玄知道李公谨不会相信,所以让他也去刑部帮忙,这是在给李公谨台阶下,亦是让李公谨去刑部监督,这相当于给了李公谨最高的监督权,也是在封他的嘴,李公谨怎么听不明白?他听得明白。 李公谨低叹了一声,抬起头看了一眼从进来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稳如山的聂青婉,什么话都没再说,因为说什么话都没用。 李公谨应下之后殷玄就没再搭理他了,殷玄扭头冲聂青婉说:“你去跟李玉宸玩一会儿,朕去看看李东楼。” 聂青婉挑眉道:“我跟你一起去。” 殷玄道:“不用。” 说完,先站起身,带着随海走了。 第170章 临行前夕 聂青婉看着殷玄的背影,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手指轻扣在椅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她若猜的没错,殷玄不让她跟着去看李东楼,那是因为他要问李东楼,那一天李东楼跟杀手交手的具体细节,甚至是一招一式。 纵然殷玄对江湖不熟悉,可他的武功极强,且早年南征北战,遇到的对手多不胜数,所知道的武功路子也很多,他也许在听了李东楼的招式分解之后能辨别出杀手的来历,或许他辨不出来,那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暗地里查明这个杀手。 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为什么非得查出这个杀手的来历呢? 杀手已死,陈德娣已废,陈府也岌岌可危,他要封她为后,也做到了,起初他让陈温斩和王云瑶去刑部协助调查,聂青婉知道,那其实只是冠冕堂皇地做给大臣们看的,那个时候殷玄其实对结果并不在意,大概也知道查不出来,可以借此不给陈温斩封赏,他只是借着查案一事想要为难陈温斩罢了。 但今天就不是了。 殷玄这次是真的要弄清楚杀手的来历,且不经别人之手,他要自己弄清楚。 确实如聂青婉所猜,殷玄派陈温斩和王云瑶去刑部协助的时候并没指望他们把杀手查出来,原本只是为了为难陈温斩,后来陈温斩拉上了王云瑶,殷玄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不管陈温斩拉上谁,陈温斩也不会把这个杀手供出来,那么,陈温斩既帮不了刑部破案,殷玄也有理由推掉对他的封赏。 在一开始,查案确实只是一个幌子。 可今天,在与王云瑶和王云峙这对兄妹短短的几句对话里,殷玄隐约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王云瑶坦白的太诚实,王云峙回答的太干脆,听上去像是在欲盖弥彰,盖什么,弥什么,只有等他查出来才知道。 殷玄带着随海去看李东楼,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李东楼见殷玄进来了,要起来见礼,被殷玄抬手制止住,李东楼于是又靠回了床头。 殷玄站在床前看他,问道:“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李东楼说:“恢复的很好,皇上不用担心,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复职了。” 殷玄道:“好好养着,什么时候养好什么时候再复职,不用着急。” 说着,他让随海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然后就坐在床边,问李东楼那天跟杀手交手的具体情形,包括杀手所使用的一招一式。 李东楼说:“杀手是一名刀者,刀功很厉害,招式变幻无穷,但都与井字有关。” 殷玄眉头一挑:“井字?” 李东楼说:“嗯。” 殷玄往椅背里一靠,侧头问随海:“有听过江湖上什么人使刀与井字有关吗?” 随海摇头:“没听过。” 殷玄也没听过,微拧着眉沉吟了半刻,然后站起身,说:“回宫。” 聂青婉在殷玄离开后小坐了一会儿就出去找李玉宸了,没跟李玉宸说几句话随海就来通知说回宫,聂青婉依依不舍地冲李玉宸问:“你不进宫了吗?” 李玉宸说:“等东楼的身体养好了我再进宫,我让我爹跟皇上说过了,皇上同意了,所以我暂时就不进宫了。” 聂青婉不大高兴地说:“你可一个人在外面逍遥了。” 李玉宸笑道:“等八月十五了你也能回家,到时候带你父母和哥哥来我这里来,我们一起聚聚。” 聂青婉说好,这才起身离开。 殷玄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出来了,上前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门口走。 李公谨和李玉宸还有夏凌惠都出来相送。 府里的丫环和仆人们一开始在各忙各的,因为吃过晚饭,该下去休息的也都休息了,下人院离主院远,并不知道皇上来了,没休息的大多都是在帮夏凌惠酿桂花酒,而殷玄和聂青婉进来那会儿下人们正忙着把酒缸和其他东西收下去,殷玄和聂青婉进院,他们离院,故而也没撞上。 这会儿该忙的也忙完,该收拾的也收拾完,全回了下人院,自也撞不上,故而就只有李府的家主们恭送。 张堪和文纪还守在门口,见殷玄和聂青婉过来了,二人忙把门打开。 李公谨和李玉宸以及夏凌惠一路将殷玄和聂青婉送上马车,看到马车走了,他三人才收回视线,进了屋。 王云瑶和王云峙也向李府主人家们告辞,结伴往华府走。 张堪没跟着进宫了,因为时辰也不早了,殷玄让他直接回家,等殷玄和聂青婉回到宫里头,已经到了亥时三刻,马上到子夜了,殷玄也不让聂青婉洗澡了,直接让她睡觉。 聂青婉有些乏,却还是坚持要洗个澡才能睡。 殷玄一听她非要洗澡,眼眸倏地一亮,很快地伸手将她一抱,笑着说道:“那朕抱你去洗。” 聂青婉打开他的手,瞪着他说:“我自己洗。” 殷玄道:“你一个人洗的慢,朕帮你洗的快些。” 聂青婉皮笑肉不笑地道:“有你帮忙才慢,我一个人洗最快。” 殷玄骤然一愣,听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后忍不住大笑出声,他虽然极想趁着帮她洗澡的时候与她亲热一会儿,但她若坚持自己,他也不勉强。 殷玄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那让浣东或是浣西过来伺候吧,你一个人,朕着实不放心。” 聂青婉同意了,她说:“让浣西来吧,浣东去照顾闹闹了。” 殷玄于是就传了浣西进来,等浣西进来扶着聂青婉去了温泉殿,殷玄顿足片刻,把随海喊到偏殿,让他研墨。 等墨研好,殷玄写了一封信,递给随海,吩咐说:“派人把信送到封昌手中,挑戚虏手下的人去送,等拿到回信了即刻来报朕。” 随海一听封昌的名字,眼眸顿时睁大了,他看一眼手中的信,又看一眼殷玄,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皇上给封昌写信是为何,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没写什么,就只是问封昌可否知道江湖上什么人使用井字刀法。 封昌远游了三年多,一定知道很多江湖之事。 问封昌保准没有错,但找封昌不容易,这回信可能得很久才能返回到自己手中,但殷玄不着急,殷玄有的是时间等,因为这个杀手的案子除了聂北,谁都破不了,而短时间内,聂北没办法再出来破案。 见随海还杵着,殷玄就说:“快去。” 随海猛地回过神,重重地哦一声,拿着信赶紧走了。 殷玄没停留,又回了寝宫。 聂青婉还没出来,他就先拿了一本书歪在床头看,等聂青婉出来了,他搁下书,看了她一眼,也去洗了个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浣西已经走了,聂青婉也已经躺在床上。 殷玄直接用内力熄灭了屋内的所有烛火,然后上床,将床上的女孩抱住。 王云瑶和王云峙回了华府,二人各进各的院子,王云瑶回去后洗个澡就睡了,可王去峙没睡,他一个人站在院中,抬头看了很久的月光,然后轻功飞上墙头,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院子,又悄然无声地离开华府,去了轩辕凌所住的三留府。 虽然此时已经极晚了,将近子时,可轩辕凌没睡,华子俊没睡,元令月也没睡,宁北也没睡,四个人都在轩辕凌的书房里,听轩辕凌说着大殷帝国的皇宫秘辛。 当知道他们今日所见的婉贵妃就是曾经统治大殷十八年之久,被大殷国民们都尊为神一般的那个太后后,他们真的被惊吓到了。 元令月目瞪口呆,惊愕道:“这是真的?” 轩辕凌面不改色,说道:“是真的。” 元令月唏嘘:“她居然是……大殷太后!简直不可思议。” 华子俊猛一听到这个信息后也相当的震惊,可很快他就接受了,华子俊与云苏交好,又是轩辕凌的人,自对宋繁花的事情极为了解,有了宋繁华死而重生的先例,现在再听到这种事情,好像也就没有起初的那种大惊小怪了,只是因为眼前这个重生的人太过伟大,让人有些……望而生畏罢了。 他今天居然看到了大殷太后。 我的天! 华子俊这会儿完全忘记这个大殷太后重生回来用的身子是华北娇,是与他华氏药门有着夙年恩怨的华氏皇门一族人了,他只感叹,他竟然亲眼看到了大殷太后。 宁北一开始也震惊,不过很快他也跟华子俊一样,坦然接受了。 宁北问轩辕凌:“所以少爷你是因为她是大殷太后,这才答应了她,帮她查太后尸身之迷?” 轩辕凌道:“嗯,原本不想跟你们说这事儿,但这事儿不是小事儿,你们知道了比不知道了好,知道了做事会更有分寸,毕竟这件事有可能会影响到大殷国运,你们万事小心些,我既答应了她,那就要做到,所以子俊你这段时间就辛苦些。” 如果轩辕凌不说婉贵妃其实就是大殷太后,华子俊坚决不会出手去淌这趟浑水,可知道了婉贵妃就是大殷太后,而他要查的这个尸身是那个太后的原身后,他哪可能会拒绝! 这既是对他医术的挑战,也是他一瞻曾经那个震慑了九州内外的风华无双的女子的最好机会呀。 就算是尸体,也难能可贵。 华子俊义无反顾道:“少爷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来太后尸身的秘密,让你这桩大买卖做成。” 轩辕凌道:“嗯,目前还不知道尸身在哪里,我们先等一等,但这件事情一定要保秘,不能对任何人说,完成后我们迅速离开。” 众人点头。 其实轩辕凌并不想接这个生意,若不是迫于元令月的暗月楼搅进了大殷帝国这乌七八糟的事情中,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把自己置身在这种不确定的危险之中的。 可以说他经商数十年,从来没有一桩生意像这笔生意这般大,也没有一桩生意像这笔生意这般危险,更没有一桩生意像这桩生意这般一个银子都赚不到。 听上去很吃亏。 可这桩生意赚的是大殷太后的人情。 虽然这个人情在此时此刻看来似乎一文不值,但也许在未来的某天,它能拯救整个轩辕王朝。 聪明的商人都知道奇货可居,轩辕凌也不例外。 只是,就算明白,他也不想掺和。 不是被迫到无可奈何的份上,他真不想搅和,如今不得不搅和进来,那就一定要确保能够全身而退。 轩辕凌紧紧地拧着冷峻的眉心,千叮嘱万嘱咐他们一定不能泄露了这个消息,见他们都认真听下后,他才挥手,让他们回去睡觉。 宁北没走,伺候在轩辕凌身边。 时间不早了,轩辕凌也起身回屋,打算休息,只是,刚在宁北的伺候下脱了外衣,门就被敲响了。 轩辕凌住在最前院,又身怀深不可测的武功,宁北的武功也极为神秘莫测,他二人不用刻意去听就知道有人在敲门。 轩辕凌道:“你去看看这么晚了,是谁有事找。” 宁北嗯了一声,连忙跨出屋子,提了一只灯,去前院开门。 开了门,见王云峙站在门外,宁北微愣,有些奇怪地问道:“王公子半夜三更不在家睡觉,跑到三留府做什么?还找我家夫人?” 王云峙道:“不是,我找你家少爷。” 宁北说:“你稍等一下,我进去禀一禀。” 王云峙说了一声“谢谢”,就站在门外等。 宁北进屋向轩辕凌汇报,说是王云峙来了,言明要找他,轩辕凌听了,轻掀了掀眼皮,说道:“让他进来吧,就到偏厅里,我套个外衣就出去。” 宁北低嗯了一声,又提了灯笼出去,将王云峙迎了进来,请进偏厅。 王云峙没心情坐,就站了半盏茶的功夫,轩辕凌出来了。 王云峙看到他,拱手行了个礼,轩辕凌还了个礼,然后轩辕凌就问王云峙,这么晚来找他有什么事情,王云峙抿了抿唇,看了宁北一眼,轩辕凌说:“直说无妨。” 王云峙就把今日殷玄去了华府,向他说的一番话说给了轩辕凌听,又忧心忡忡道:“我总觉得这事此时变得不同寻常了,原本案子交给了刑部,有云瑶在,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可如今皇上也插手了这件事情,我就十分担心令月。” 若不是因为担心元令月,担心殷玄亲自出手,来查这件事情,王云峙也不会半夜三更的来敲门,更不会来找轩辕凌。 轩辕凌见王云峙对元令月如此上心,简直比他这个当夫君的人还要上心,心里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总之,不大舒服。 但轩辕凌没表现,他只是在听了王云峙的话后,微微地沉吟了半晌,然后背起双手,瞅向门外乌漆抹黑的夜色,缓缓说道:“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不会牵涉到令月身上。” 王云峙其实也知道应该不会,因为郡主答应过他。 不是王云峙不相信郡主的能力,只是因为王云峙太在乎元令月了,他不敢拿元令月冒险,一丝一毫也不能。 若殷玄今天没特意把他跟王云瑶喊到李府,问那么一席话,王云峙还不担心。 可殷玄这么一问,王云峙隐约就觉得事情没想像中那么容易一笔带过。 若皇上执意要追究,谁都拦不住,包括郡主。 王云峙不知道他眼里的郡主早已不是郡主了,而是大殷太后,但轩辕凌知道。 轩辕凌更加知道,有这个太后在,纵然殷玄能力通天,也触不到元令月的头上来。 再者,轩辕凌跟聂青婉有交易,他出人为她查尸身之迷,她出力为他保元令月安然不受牵扯,故而,为了聂青婉自己的目地达成,她也不会允许元令月出事。 轩辕凌说完,收回望向门外面的视线,走到王云峙面前,难得抬起手来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你能这么关心令月,我很高兴,但她有我呢,有我在,我就不会让她出事,但你的关心我会替她收下,已经很晚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去巡铺子,不能睡眠不足,你也回去睡吧。” 王云峙听出来这话是在赶人,眼神微妙地在轩辕凌的俊脸上定了定。 王云峙跟元令月的关系很好,好到无话不谈。 在王云峙心里,元令月跟王云峙一样重要,而不一样的是,王云峙对元令月是爱情,对王云瑶是亲情。 但是元令月明解地对王云峙说过,他们可以作兄妹,做兄弟,却唯独做不了情侣。 江湖人不拘小节,在爱情面前也向来磊落,元令月要跟王云峙称兄道妹,王云峙也只好欣然接纳。 从元令月嫁给了轩辕凌开始,王云峙就熄灭了对元令月的心思。 但不让自己去爱,却不代表不爱,也不代表不再关心。 元令月跟轩辕凌的婚姻是怎么来的,王云峙心里很清楚,元令月不喜欢轩辕凌,轩辕凌也不喜欢她,可他们却一定得成亲。 以前王云峙也没觉得轩辕凌对元令月上心,但今日听了轩辕凌这话,倒是听出了一些不同的韵味来。 王云峙既喜欢元令月,就希望她能够幸福,她为了家族,为了轩辕王朝,选择了无爱的婚姻,他心疼她,却又帮不了她,出生于元氏将门之家,享受着荣耀,亦承担着责任,她不能任性妄为,那是她的责任,亦是她的担当。 好在轩辕王朝的三太子纵然声名显赫,游走九州列国,身边却没有莺莺燕燕,三太子的府邸也没有成群结队的嫔妾,元令月是唯一的女主人,就算不得轩辕凌的喜爱,至少耳根清静,不会受什么天大的委屈。 原本王云峙担心元令月若是对轩辕凌动了情,而轩辕凌无心,那她就会活的极为痛苦,可现在看来,轩辕凌也不是无心无情之人。 至少元令月嫁给了他,他就算不爱,也极为护她。 大概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吧,也可能是轩辕凌也在对元令月情窦初开。 王云峙既高兴又惆怅,高兴的是元令月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惆怅的是他彻底没了希望,也行吧,王云峙想,只要元令月能够幸福,他的情绪可以忽略不计。 王云峙向轩辕凌拱了个手礼,说道:“既然你能确保令月无事,那我就放心了,确实很晚了,我也得回去睡了,告辞。” 轩辕凌冲他点了个头,嗯了一声。 王云峙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聂青婉与轩辕凌达成了交易,她就不想耽搁,太后的尸身是任吉和陈温斩一块弄出去的,聂青婉猜测她的尸身应该是放回了聂府,因为这个时候的聂府最安全,且任何人都窥探不到,但具体是不是,还得找任吉和陈温斩确认。 大白天的,见任吉不方便,那就只好传陈温斩了。 而且领轩辕凌的人进聂府,也需要一个可靠且光明正大又能站得住脚的人领,陈温斩最合适。 陈温斩在协助刑部查杀手一案,去聂府请教聂北,显得十分的合情合理。 聂青婉早上起来的时候殷玄还没下朝,浣东今天出奇的不在,只有浣西进来伺候,聂青婉问浣西,浣东去了哪里,浣西说给闹闹找伴儿去了。 聂青婉挑了挑眉,问道:“去哪里给闹闹找伴了?” 浣西说:“宫防局呢,早上皇上起床后就吩咐了随海公公,让他吩咐宫防局那边寻一些活泼可爱的乌龟,用来给闹闹作陪,娘娘没醒之前宫防局就来了人,让我们去挑,那个时候娘娘没醒,奴婢就没去,候着伺候娘娘,浣东一个人带着闹闹去了。” 聂青婉哦了一声,说道:“那你快点穿吧,穿好我们也去看看。” 浣西笑道:“娘娘也要去吗?” 聂青婉道:“嗯,去看看。” 浣西便不言了,加快手上的动作,给她穿衣服,再给她梳发净面。 只是待聂青婉收拾好出门,还没出发呢,浣东就已经带着‘战利品’回来了,‘战利品’挺多,三个乌龟,加上闹闹,这下子变成四口子了。 四口子窝在一个陶龟罐里有点拥挤,但若分开了又会显得孤独,聂青婉让浣东把闹闹和那三只乌龟都放出来,浣东听了,将陶龟罐拎到草地里,把闹闹以及那三只乌龟放出来。 三只乌龟的个头看上去都比闹闹高大,也比闹闹壮,全都围着闹闹,闹闹看上去当真精神多了。 闹闹领着头,带那三只乌龟在草地上缓慢地爬行,大概是想带它们参观参观这个大皇宫。 那三只乌龟很听话,闹闹爬哪儿,它们就跟哪儿。 聂青婉站在那里看着,忍不住感叹道:“果然动物跟人一样,都得有个伴儿陪,不然时间长了就得出事儿。” 浣东和浣西都跟着附合。 闹闹有事儿干了,又有精神头了,聂青婉就不管它了,喊了几个宫女过来看顾着,她就带着浣东和浣西又进了屋。 待坐进了凉榻里后,聂青婉让浣东跑一趟藏书阁,找几本跟乌龟有关的书过来,打发时间地看看,研究研究。 以前鲜少看这方面的书,说实在的,聂青婉对乌龟这种小动物了解的还真是太少,基本不大了解,如今有了闹闹,也得好好科普科普。 浣东听了,麻利地跑去了藏书阁,翻找书籍。 浣西伺候在聂青婉跟前。 聂青婉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天光,八月虽然近夏季的末尾了,可热度没降,窗外的花草还在迎着阳光欣欣向荣地绽放,瞅着时辰,估摸着也到辰时了,可殷玄还没回来,大约又被早朝给耽搁了,但他没传随海过来通话,想必还是会回来吃早饭的。 聂青婉想了想,让浣东去铺纸备笔,她写了一封信给陈温斩。 陈温斩领了刑部的差事,但没那幸运再入金銮殿,殷玄也不想看到他,更不会允许他进金銮殿,所有刑部的事情都由华图一人汇报,功勇钦在旁参议,所以不管是陈温斩还是王云瑶,都不用上朝,基本都是吃了早饭再去刑部。 这会儿陈温斩还在自己的辟邪院里。 不管什么时候,身在何方,陈温斩都有早起练功的习惯,他起的极早,寅时二刻就起了,练了两个钟头的功,到了卯时二刻,二狗子也起了床,过来伺候他,见他收了刀,一身大汗,二狗子就去打水,给他洗澡。 陈温斩不让他帮忙洗,自己洗。 二狗子也不勉强,少爷长大了就格外的龟毛,洗澡的时候不让女人看,也不让男人看。 等陈温斩洗完澡,换了一身干燥素净的衣服出来,也到了陈家人吃早饭的时候了。 陈温斩不让人来喊,自己带着二狗子,先去看陈亥和窦延喜,再去看陈津和和余菲菲,然后再去看一看陈德娣。 吃饭的时候,陈家众人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迁居于何方的问题。 陈亥虽然腿脚不便了,可手还挺灵活,饭能自己吃,可能因为族人们能够保全而退的原因,他心情好,精神好,病也养的快。 在说迁居之前,陈亥还是让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抓紧时间辞官,其他的陈氏子弟就算在朝为官,都没有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的官大,那些小官,想辞或是想退,是极容易的,不用陈亥操心,但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这三人,一日不退出来,陈亥还是会担心一日。 三个儿子听了都说自己有办法,只等时机,陈亥就不问了,然后就跟陈家众人们说迁居。 但是,在说迁居前还是有一个很重大的问题得提前考虑,那就是暗月楼的报复。 说到这个,陈温斩轻蹙眉头道:“祖父不用担心,你们尽管迁居,暗月楼那边我来处理。” 陈亥看他一眼,说道:“得先处理好了暗月楼的问题,我们才能迁居,不然,陈府一众人虽然安全退出朝堂了,却不一定能够安全活着离开大殷。” 陈温斩既斩了九井,就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他点头道:“嗯,我今日就去会一会暗月楼的元楼主,你们今日先商议好迁居的地点,等二叔、三叔和五叔把官辞了,你们就连夜出城。” 陈亥说好。 于是吃完饭陈温斩就去找陈璘,要了跟元令月联系的方法,只是还没把密信发出去,陈温斩就接到了来自于聂青婉的信。 第171章 我也可以 送信的人是陈府的门丁,以前门丁们得了信,也会先去找尹忠,如果是特别重要的信,会转交到尹忠手上,再由尹忠去拿给主子们,若是不重要的信,便由这些门丁们送去,但由于如今陈府要退了,一天到晚闭门谢客,来访的外人就少了,信也少了,加之陈府正在关着门筹备离开的各项事务,尹忠作为管家,自忙的脚不沾地,哪还有时间去管门口的杂事,故而,看顾门口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门丁们。 门丁把信交给了陈温斩,陈温斩问:“哪来里的信?” 门丁说:“宫里头来的。” 陈温斩挑了挑削薄的眉头,想着宫里来的信?这个时候宫里能给他写信的除了小祖宗,真没别人了。 陈温斩“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挥手让门丁走了。 等门丁离开,陈温斩返身回书房,坐进椅子里,拆开信封,看信。 陈璘一直坐在头前的椅子里喝着茶水,刚陈温斩在门口跟家丁说话的时候陈璘听见了,见陈温斩拆了信垂头看着,陈璘就问:“谁来的信?” 陈温斩没抬头,只沉着声音说:“婉贵妃。” 如今的婉贵妃是谁,陈府众人皆知,陈璘亦知。 以前提及“婉贵妃”三个字,他们一府众人全都会心生不喜,外加仇视满满,可现在,他们心情五味翻陈,只觉得听一回婉贵妃,那心就紧上三分,呼吸会闷窒上几秒钟,旁人是这样,陈璘也是这样。 陈璘滞了滞,面色顷刻间就变得白了白,他正一手托着茶底,一手捻着茶盖,吹着茶沫子要进茶,闻言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稍顷,他抬起头,冲依旧沉默不言地垂头看信的陈温斩睇了一眼,然后无奈地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将茶盖回归茶杯,再将茶杯搁下,他是没心情再喝茶了。 陈璘今早上朝,其实是要提出辞官的,目前陈府众人退的退,离的离,还没有从朝堂退出来的除了他跟陈间和陈建兴外,就是少数几个年轻辈的,年轻一辈不是毫无章法地胡乱辞官,他们是按顺序轮流着来的,如今还没有退出来的是还没轮到他们,不过最多后天,他们也都退的干干净净了,倒是他跟陈间和陈建兴,得找个合适合理又合情的理由,陈璘倒是找了一个好理由,只是今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皇上就已经当着文武百官们在金銮殿上罢黜了窦福泽。 要说窦福泽为什么会被罢黜,旁人不知,陈府众人却皆知,无非是因为那个香料,香料铺子里的交易帐簿被禁军拿了去,以皇上的睿智,定然清楚了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因为陈家人还挺有眼力见,自己退了,陈德娣也自请废后,成全了皇上,所以皇上不追究陈家人了,但这件事情却没有真的善终,死罪虽逃,活罪却跑不掉,皇上既不愿意再搭理他们陈府,又要拿人来开刀,给这件事情来个圆满的结束,窦家就成了他眼中的首当其冲,毕竟这事儿窦家人也有参与,皇上罚的也不屈。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陈璘完全说不出辞官的话,陈璘说不出,陈建兴和陈间亦说不出,故而,他们就再等一天。 而皇上之所以拿窦福泽开刀,无非还是为了给婉贵妃一个交待。 说来说去,皇上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婉贵妃。 如今既知婉贵妃就是太后,那么有一件事情陈璘就不得不问了,陈璘问陈温斩:“皇上知道婉贵妃就是太后吗?” 陈温斩已经看完了聂青婉写给他的信,正用内力将信震碎,陈璘看着他的动作,没阻止,亦没出声。 陈温斩跟太后之间的事情,陈府所有人都管不着,也插不上手,自也不会多问。 陈璘只是那般看着。 陈温斩用内力将信震碎了,他起身将碎末子洒在花盆里,这才掸了掸衣袖,站在摆放绿植的白底青竹纹花盆旁边,掏出帕子擦着手,擦手的时候他说:“殷玄知道。” 私底下,陈温斩从来不敬称殷玄为皇上,都是直呼其名。 偶尔出现敬称了,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陈温斩都会直呼殷玄的名字。 陈璘见怪不怪,对此也毫不在意,他只是惊异于一件事情——皇上既知婉贵妃是太后,怎么还对她如此宠爱呢? 不该是再杀一次吗? 陈璘隐隐地惊恐地想,莫不是皇上知道了婉贵妃是太后,这才对她如此宠爱的吧? 最初的最初,这个华美人进宫,并不得宠。 可后来,她却宠冠后宫。 当年陈府协助殷玄灭聂青婉,他们所理解的这一场子弑母的宫闱险局无非是一场谁主江山的夺权争霸的暗战,哪里会知道这其实只是一场爱情无奈之下的悲壮之途,而当年,殷玄也不会向外人说这些事,即便是陈亥,聂青婉的尸身存留紫金宫一事陈府众人也不知晓。 如今聂青婉的真身显露,那件埋藏的难以启齿的爱情也浮出水面。 只单单四个字,陈璘无须再多问,便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陈璘喉咙惊恐地缩了缩,暗地里想,原来皇上当年杀太后,不是因为夺权,而是因为他爱上了她,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是当朝天子,如何能够相爱呢?不能,所以皇上才不顾太后的养育,不顾太后的栽培,不顾太后的威名,那般悄然无息的杀了她。 陈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无言地沉默了很久,这才呢喃地说道:“难道皇上知道太后还会回来,所以才破釜沉舟地杀了她吗?” 以目前这个形势看,陈璘这样想很正常。 偶尔陈温斩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陡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知道小祖宗还会回来,所以殷玄才那般干脆利落地杀了她,因为,他要跟她相爱,他不能让她披着太后的身份,亦不能让她披着他母后的身份,他等到了她,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怎么可能呢? 殷玄怎么能够知道太后还会回来呢? 陈温斩挺拔的身子伫立在青竹囿叶之间,偏冷微邪的眼角缓缓地眯了眯,他觉得他得好好找一找精通这方面的阴阳专事之人,来问一问这方面的事情。 本来他一开始因为担心小祖宗的灵魂寄附在华北娇身上时间太久会出事,就承诺过小祖宗,他要找这方面的人打听一下这种事情。 如今,更加需要了。 等解决了暗月楼这件麻烦的事情,他就去办此事。 陈温斩在内心里作出了计划后,缓慢将擦好手的巾帕给重新塞进袖兜里,不缓不慢地冲陈璘说一句:“不知道。” 陈璘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虽然陈璘担心太后会加害皇上,可现在他们陈府都有些自身难保了,他哪里还有功夫去操心别人,再说了,皇上也不需要他的操心。 刚刚门丁送信之前陈温斩已经亲自写了一封信,是要通过特殊方式发给元令月的,如今信还在书桌上摆放着,陈温斩答了那句“不知道”后又走回书桌前,将桌面上的信折叠好,装起来,递给陈璘,说道:“传给元楼主吧,如今我得先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先让陈府退出的时候后顾无忧才行。” 这确实是当务之急的重中之重之事,陈璘不敢大意,他沉默地接过信,什么话都没说,出了书房,去秘密发信。 陈温斩兀自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门口守着二狗子,二狗子见他出来了,忙问他:“要去刑部吗?” 陈温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先进宫一趟。” 二狗子愣了愣,却没挡话,哦了一声后就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去皇宫。 陈温斩去找聂青婉,聂青婉和袭宝珍以及宁思贞、杨仪澜围坐在龙轩亭里的木桌前,四个人今天极为反常地没搓牌了,而是在看书。 丫环们都不在,全都跑去跟闹闹玩了,独留一个浣西在旁边添茶倒水。 讲真的,聂青婉不讨厌看书,但也谈不上喜欢,她是调皮的性子,若非做了太后,这性子保准让她往后掀房子揭瓦的。 太后的身份局限了她,亦局限了她的性子。 初当殷祖帝皇后的那三年,她的工作就是照顾殷祖帝,陪他说话解闷,压根没时间看书。 后来荣升为太后了,早年为了把那些狼子野心,对大殷图谋不轨的周边各国给灭掉,又南征北战,也没时间看书。 等大殷版土扩展到史无前例的浩瀚之境,军事国力全都凌架在众国之上,无人敢来欺负了,她便开始休养生息,这才有时间拿书来打发,但并不是很热衷,也只是闲来打发罢了。 这会儿捧着书,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完全是为了闹闹,不然,她保准去打麻将了。 聂青婉不喜欢看书,宁思贞也不喜欢,宁思贞平生最爱的就是玩牌,她虽然此刻也抱着书呢,可压根没看,只是挡在脸前作幌子。 袭宝珍和杨仪澜倒没有那么排斥看书,二人看的津津有味,对于书本上写的大名乡神龟的传说,她们极为感兴趣。 聂青婉看的不是神龟传说的书,而是龟物杂本,里面所写内容全跟乌龟有关,虽然世人都说太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但哪可能真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她还是有很多东西不知道的,比如,怎么辨别乌龟的雌雄。 上一回殷玄一语道出闹闹是雌性,聂青婉就想找书看了,只是当时忧心别的事情,静不下心,也就没勉强自己去看。 如今,最大的一桩事情已经落定,只待扬帆起启,她也能缓一缓心,耐心地坐下来,研究研究。 正研究着,陈温斩来了。 聂青婉搁下书本,让袭宝珍和杨仪澜以及宁思贞先自己看着,她起身去别的地方接见陈温斩。 浣西要跟上,聂青婉不让跟,聂青婉说:“你就在这里伺候着几个小主,我去一下就来。” 说着话,人就已经迈出了亭子。 浣西无奈,只好看着聂青婉走远,又听着聂青婉吩咐宫门的太监把陈温斩带到寝殿里去,浣西伺候聂青婉这么久了,目前也知道聂青婉说一不二的性子,尤其,浣西隐隐地觉得,但凡这个陈大人来了,娘娘就不让她们候着。 浣西立定不动,宁思贞却动了,她将书本往桌面上一放,扭扭小蛮腰,抻抻两个胳膊,活动了一下肩椎,冲左右看书的袭宝珍和杨仪澜说:“我去瞅一瞅闹闹,你们两个人先看着吧。” 宁思贞实在坐不住,说完就提起裙摆出了亭子。 袭宝珍和杨仪澜抬了抬头,看到宁思贞飘裙而去,她二人相似而笑地摇了摇头,没管宁思贞了,继续回头看书。 聂青婉在龙阳宫的寝殿里接见陈温斩,陈温斩进门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张堪往他脸上睇了一眼,随即又沉默地垂下。 陈温斩感受到了张堪的盯视,但没搭理。 陈温斩知道张堪是殷玄的人,他今日来宫见小祖宗,张堪定然会去汇报,不过,陈温斩才不怕呢。 陈温斩踏进门,穿过几重小门,在一个窗户前看到了聂青婉。 陈温斩走近,站在聂青婉身后,往她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见那个方位是紫金宫的方向,他眼眸微动,低声说道:“尸身已经移出去了,殷玄就算把紫金宫围个水泄不通,也无济于事了。” 聂青婉依然站着没动,视线稍稍回收,落在了窗台处,窗台处摆着几盆姹紫嫣红的花,那些花都是她修剪的,此时迎着朝阳,散发着缤纷色彩,这样的缤纷色彩是她凭生最爱,看着这样的花,感受着这样缤纷绚烂的光泽,她漆黑的眼瞳底部也铺染上了绚彩之光,把她的瞳仁渲染的光彩夺目,她静静地顿了一会儿,轻声问:“尸身是被放到聂府了吗?” 陈温斩道:“嗯。” 聂青婉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任吉现在也在聂府?” 陈温斩道:“嗯。” 聂青婉没说什么了,她离开窗口,坐在旁边的凉榻上,陈温斩跟着移步,站在了她的边上,他一瞬不瞬地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的娇颜,看到她的头上别了一根极为普通的木簪,他静淡地看了小片刻的功夫,抬手要去摸一摸,结果被聂青婉给拦住了。 陈温斩蹙眉:“哪里来的簪子,看上去很怪异。” 聂青婉道:“你管哪里来的。” 陈温斩道:“这样的簪子不适合戴在你的头上。” 他伸手要去拔,还是被聂青婉给打开了手。 陈温斩用力地哼一声,不是滋味地说:“莫不是殷玄送你的吧?让你给宝贝的。” 聂青婉不理他。 陈温斩气的撩起裤蔽就往她边儿上一坐,伸手将她掳到了怀里,聂青婉没挣扎,坐在他的腿上瞪着他。 陈温斩挑眉:“瞪我做什么?他可以,我也可以。” 聂青婉不搭他这话,只说道:“我已经联系上了轩辕凌,轩辕凌亦答应了派出华子俊来查那具尸身的中毒之迷,你如今在刑部当差,又搅进了暗月楼之事,所以你负责去接洽他们,有任何消息和进展,你写信给王云瑶,让她带进宫给我,往后你少进宫。” 聂青婉不答陈温斩话,陈温斩虽然不高兴,可她没有推开他,他又万分欣喜,他不着痕迹地将她又往怀里搂紧了几分,低声说:“这事儿你放心交给我,我一定能办好。” 聂青婉道:“你若办不好,陈府一众人也别想安全离开。” 陈温斩噎住,想着你居然拿陈府一众人的性命来威胁我,他不爽朗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聂青婉的腰腹,没好气道:“你是太后,既说了放了他们,哪能再食言?” 聂青婉轻掀了一下眼皮,说道:“谁说是我食言了?我既说了放过他们,就不会再追究,只是,我不追究了,不代表旁人不追究,你们陈府做了什么事情你们陈府最清楚。” 这话陈温斩听的明白,他微眯了一下眼睛,低头问道:“你是指暗月楼?” 聂青婉道:“暗月楼的楼主是轩辕凌的太子妃,我能与轩辕凌谈成这笔交易也是因为暗月楼的楼主是他太子妃的缘故,若这件事情没有办成,或者说没有办妥,我亦会追究暗月楼的责任,可暗月楼的楼主既是轩辕凌的太子妃,那轩辕凌就决不会让暗月楼出事,那么,这桩交易就显得极其重要,对我而言,重要,对轩辕凌而言,亦极重要,暗月楼之所以会淌进这趟浑水里,是因你陈府而起,如今又因为你的缘故,她暗月楼损失了一员大将,若此次交易没能将这件事情完美解决,你说轩辕凌会放过你们陈府吗?” 陈温斩并不知道暗月楼的楼主是轩辕凌的太子妃,听聂青婉这么一说,陈温斩这才知道。 稍稍顿了一下,陈温斩聪明的大脑很快就将这起事件所引起的前后后果全都想到了,他抿了抿嘴,拧紧声音说:“我会办妥当,不单是为了陈府,也是为了你,为了手刃殷玄。” 聂青婉道:“我也相信你会办妥。” 陈温斩在进宫前已经给元令月写了信,这会儿听了聂青婉的话,他觉得事不宜迟,得赶紧先见一见元令月,陈家人最多五天,就会全部脱离,所以他只有五天的时间来消除他与暗月楼的过节,消除陈府潜在的危机。 陈温斩松开聂青婉,把她抱着放在一边,说道:“我现在就出宫,着手办理这件事,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让王云瑶传给你。” 聂青婉点头:“嗯。” 陈温斩看着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温柔的目光触及到她发髻间的那根木簪,微凉地顿了顿,但他什么都没说,松开她,直起身子。 第172章 殷皇醋了 为蓝天白云的水晶鞋子加更 陈温斩进龙阳宫的时候张堪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还是派人去通知了殷玄。 殷玄吃完早饭就去了御书房,不久之后王榆舟也去了。 王榆舟在几天前接受殷玄的命令去查冼弼开给拓拔明烟的那三张药单,经过几天的翻阅典书以及多方比较,他大致弄清楚了那些药物的来源和用途。 从大名乡回来,王榆舟就没轻闲过,因为要照看拓拔明烟,他这几天也没能出宫,没能回家,也还没来得及去看李东楼,不给拓拔明烟看诊的时候他就全天窝在太医院,当职,暗查药方,如今总算有了眉目,他就来向殷玄汇报,也期望能早点儿回去,看一看李东楼。 殷玄给王榆舟的药方有三张,三张药方不是同一时间分配,而是分早中晚三餐,早餐食用的药方里面只有炎芨草,午餐食用的药方里面是黄胚菜和血腥鱼,晚餐食用的药方里面加的药材比较多,是藕牙,地黄,天阳草,雪山鹿角,以及熏叶,这几味药里的药材大多是普通药材,但偶尔几株是极难寻的无价之宝,比如炎芨草,比如血腥鱼,比如雪山鹿角,恰巧这三味无价的药材分配在了一日三餐中。 王榆舟仔细分析了这三种药材的属性,感觉这三张药方实为奇特。 王榆舟认真地做了笔记,然后把笔记拿给殷玄看。 殷玄为什么要让王榆舟分析出这三张药单的来源和质地?一方面他对这个冷毒的解药极为好奇,一方面他也要看看冷毒到底是如何解的。 王榆舟特殊注明了炎芨草、血腥鱼和雪山鹿角,炎芨草属热性,血腥鱼属碱性,雪山鹿角属寒性,而早食炎芨草,午食血腥鱼,晚食雪山鹿角,大概也是因为这三种药材所含的属性,其实与药材本身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殷玄看完,眉头挑了挑,问王榆舟:“你的意思是,解冷毒的关键并非什么药材,而是要对症属性?” 王榆舟道:“以臣这几天的研究来看,大概是这样,我们之所以破不了冷毒,就是因为我们太局限于以药易病,而冷毒有可能真的是一种绝症,患之无救,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御医束手无策,这种毒无药可医,但却可以利用药理加之梳解,热性的炎芨草,碱性的血腥鱼,寒性的雪山鹿角,这三种药材早晚搭配,应该能形成特殊的一种排毒途径,臣觉得,冷毒不是解出来的,而是排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头问殷玄:“皇上,臣能知道,这张药方是谁写的吗?” 这几天王榆舟越是深入了解这三张药方,越是对那个能写出这三张药方的人敬佩和好奇,崇敬和仰慕,如果此人是宫里头的,王榆舟一定要去拜师学艺,如果不是宫里头的,他也会去登门拜访。 对药理融会贯通到如此得心应手的地步,那此人的医术绝对超然物外,是他们这些寻常医生难以企及的。 但王榆舟哪里知道,写此药方的人,压根不懂医。 聂青婉能解,那是因为此毒是她发现的,她做过专门的研究,如此害人之毒,她怎么可能不找出对症之方呢? 当年就知道如何解了,只是无人中过此毒,她也就没向任何人说过,也没拿出来用过,故而,所有人都不知道。 殷玄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笔记簿,长长的睫毛像羽扇一般刷过眼睑,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再一次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掠过,然后轻抬起眸光,看向王榆舟,说道:“这三张药方是上一回明贵妃身体不适,婉婉带了冼弼去看明贵妃,冼弼开的。” 王榆舟怔然一愕,眼睛眨了几下,瞪大眉目惊疑道:“冼太医开的?” 殷玄点头:“嗯。” 王榆舟纳闷:“可这字迹并不是冼太医的字迹呀。” 殷玄道:“确实不是冼弼的字迹,朕给你的单子是朕让李东楼去拓的,别人都不知晓。” 一句‘别人都不知晓’,让王榆舟听出了非同寻常的意味,他抿了抿嘴,心里惶惶然地想,冼弼开的单子,冼弼居然知晓如何解明贵妃体内的冷毒,他的医术竟是如此的高吗? 那么他平日里埋头不言,亦不表现,是在隐藏实力吗? 他为何要这样做? 而且,他既知晓如何破解冷毒的急症,为何之前不拿出来,他若之前拿了出来,一定能够高升,为何迟迟推到现在才拿出来? 当然,现在拿了出来也不晚,他照样能够高升。 可是,奇怪的是,他开了单子,却谁也不说,就那样悄然无息的破解了明贵妃体内的冷毒。 那么,冼弼是不想让皇上以及外人知道他能够破冷毒吗? 皇上手上有冼弼之前开的药单,是不是说,皇上一开始就知道冼弼能写出破解冷毒的药单? 皇上既知,却为何要让明贵妃痛苦三年,受病痛折磨三年,还四处派人寻访名医,却独独不宣冼弼写药单呢? 皇上对明贵妃的关心和看重,那样的焦虑和用心,并不似假。 那么皇上应该并不知道冼弼能写出破解冷毒的药方,之所以拓了冼弼的单子,是因为之前烟霞殿的那一起‘药材杀人’事件,让皇上对冼弼有所怀疑,故而,对于冼弼写出来的药方就多有防备,故而让李东楼去拓了。 只是,明贵妃体内的冷毒被解,皇上为何就断定一定是冼弼的药方起了作用呢? 那一回明贵妃病重,是王榆舟去看诊的,王榆舟自也知道冼弼那天是被婉贵妃带去的。 婉贵妃。 这三个字,出现在现在这个场景,无端的就让王榆舟一阵心惊肉跳,说不出来的恐慌,遥想几个月前,冼弼被皇上派去了晋东王府,给这位荣升为婉贵妃的晋东郡主看了一次诊,之后冼弼就变得不大寻常了。 而后面,婉贵妃每次传太医,都是只传冼弼。 那一回冼弼写的药方,当真是出自他手吗? 冼弼在太医院呆了很多年,王榆舟进太医院的时候冼弼就在了,但他似乎并不打眼,平时都是默默无闻的,听说他是太后亲自招进太医院的人,太后健在的时候,他虽然同样的不打眼,可手上还有不少实权,能决定很多太医院之事,那个时候他负责的是一个特殊的部门,只可惜,太后亡故后,那个部门就被皇上撤掉了,连同冼弼这个人,差点儿被赐死,只是后来因为他手上有缓治明贵妃冷毒之症的烈焰花,故而,被皇上勉强留下,但那个时候他在太医院就成了小透明,至少很多人知道他不得皇上待见,也就趋炎附势地不待见他。 王榆舟起初也没注意过他,后来发生烟霞殿的那起事件后,他才开始注意这个人。 如今,王榆舟对冼弼越发的好奇了。 而真正让冼弼有这番变化的,就是那趟晋东王府之行,所以,如果不是冼弼确实医术高超,故意藏拙,那便是这位荣升为婉贵妃的晋东郡主有问题。 晋东郡主姓华,华氏皇门之外还有一个药门,虽然这两门老早就决裂了,但两门同宗,他就不信华氏皇门之中没有华氏药门的医典。 晋东郡主为了不进宫而服食一丈红,一丈红是晋东之地十分凶狠霸道的毒药,可谓穿肠即死,但这位晋东郡主却在昏睡半年后又醒了。 传言华氏药门有起死回生之术,想来华氏皇门里也有人精通此术。 那么,连起死回生都会,又如何治不好一个小小的冷毒呢? 王榆舟眼眸转了转,他隐隐地觉得那三张药方并不是冼弼所写,而是婉贵妃所写,但是,婉贵妃为何写了却不留名,借冼弼之手,隐去踪迹呢? 王榆舟不敢想,有些事情,尤其是这宫闱里头的事情,往往牵一连三,惊险的很,想的越多,越容易死的快。 王榆舟垂下头颅,压根不敢再应殷玄任何话了。 殷玄也只是那么一说,并没指望王榆舟搭什么话,如今知道冷毒是如何解的了,殷玄也就不再执着这件事情,他冲王榆舟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药方既已解出来,你便休息休息,你还没回去看过李东楼吧?抽空了去李府看看他。” 王榆舟应道:“是。” 殷玄将手中的簿子合起来,交给随海,吩咐:“收到匣子里去。” 随海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书簿接过来,然后去拿匣子,将书簿锁进去。 在随海忙碌的时候,殷玄跟王榆舟讨论起了太医院目前空下来的院正这个岗位,窦福泽被罢免了,如今太医院院正空悬,而太医院是宫中救死扶伤的重要机构,不可一日无主,今日金銮殿上殷玄没有任命任何接手人,那是因为殷玄想到了冼弼。 殷玄中意的太医院院正是王榆舟,王榆舟是夏公的外孙,医术了得,人品也极好,王榆舟身上遗传了夏家大爱的精神,非常适合一院之首,但是,冼弼能入太后的眼,定非池中之物,纵然殷玄看冼弼十分不对眼,却也不得不谨慎对待冼弼的作用了。 解冷毒的药方是聂青婉写的,与冼弼无关,可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冼弼,手中本事,远不止这一点儿。 殷玄既想用冼弼,又想除冼弼,诚如聂青婉所言,殷玄的心又野又狠,他眼中容不得任何沙子,但凡被聂青婉看重的男人,他都不会容。 他的小肚鸡肠在爱情面前表现的淋漓尽致。 冼弼在宫中无势力,若想封他为太医院院正,就得公布这三张药单,让所有人都知道拓拔明烟的冷毒解了,而解此冷毒者,就是默默无闻的冼弼,只单此一项,都足够让太医院的那些人们惊叹,让朝臣们惊叹,那么,借此大功,封冼弼为院正,无人会置疑。 但是,聂青婉无声无息地做了这件事情,说明她并不想张扬,他若如此大肆张扬了出去,她会不会不高兴? 可若不把冼弼放在这样至高的位置上,让他还如往常那般做个小透明,一辈子都不行差错,他如何找罪处死他? 把他放在这样至高的位置上了,他若有本事,那便活,他若没本事,那就只能怪他无福消受,到时候,婉婉也怨不得他。 只是,封还是不封,是殷玄现在很纠结的事情。 殷玄难决断,就问王榆舟。 王榆舟听后,寻思了小半分钟,这才冲殷玄拱了拱手,说道:“冼太医治好了明贵妃体内的冷毒,这等医术,实非臣能比的,臣觉得,这太医院院正,封给冼太医,十分恰当。” 殷玄眉头微蹙,说道:“朕比较看好你。” 王榆舟笑道:“能得皇上信任,臣甚欣慰,但是太医院院正是有能者居之,医术无境界,臣的医术虽高,可似乎冼太医的医术更高,臣甘愿屈居他其下。” 殷玄喟叹一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退下吧。” 王榆舟不敢再逗留,拱了一个退手礼,赶紧走了。 等王榆舟离开,随海锁好匣子放回原位重新站在龙桌旁边,殷玄问他:“昨晚上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吗?” 随海说:“送了。” 殷玄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低头翻开一本奏折,开始批阅,只是批阅了一半,门外就传来龙阳宫禁军的声音,殷玄让随海去问什么事情,随海问了回来,小声地冲殷玄说:“禁军来话,说陈温斩去了龙阳宫,见了婉贵妃。” 殷玄一听,当即将奏折一合,起身回了宫。 禁军去御书房禀报的时候陈温斩也就刚来,等殷玄回来了,陈温斩正好刚走,只是不巧,还是被殷玄看到了陈温斩伸手揉聂青婉脑顶发丝的那一幕。 殷玄冷冽的眼眸骤然一眯,浑身的王者之气充斥着暴躁的因子滚动在四周,让周围的温度跟着下降好几十度,感觉一下子就由夏季变成了冬季。 聂青婉转眸,看着冷抿着唇走过来的男人。 陈温斩已经站直了身子,此刻也感受到了来自于殷玄身上沉默的压力,陈温斩没理他,只往下看了一眼聂青婉,见她面色淡静,丝毫没受影响,他便知道,不管殷玄怎么张狂,小祖宗都有办法拿捏他。 陈温斩掸了掸手,径自抬步,往门口走了去。 与殷玄擦肩的时候,一股庞然内力自暗处飞出,直打向陈温斩刚刚摸了聂青婉发丝的那只手。 陈温斩知道,这内力若入了手,那他这只手就要废了。 陈温斩侧过身,避过那一记凶悍的内力,只听一声嗤笑从旁边逸出,再接着就是男人寡淡冷寒的声音:“这个时候你不在刑部帮着破案,来龙阳宫做什么?” 陈温斩撇过头往殷玄看了一眼,可殷玄没看他,只端着一双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前方坐在榻上的女子。 倒也没有看出来殷玄有生气,但他这人惯会隐藏情绪,谁知道他心底里是不是在愤怒。 陈温斩张嘴,正要开口应话,却不想,话头被聂青婉截了过去,聂青婉说:“是我传他进宫的。” 殷玄看着她,目光又黑又冷,当视线垂及到她的发顶时,有风暴在眸底盘旋,他没发作,只抬步往她走去,走近了,他站在那里,问她:“你传他进宫做什么?” 聂青婉说:“问一问那个杀手的案子。” 殷玄冷嗤一声:“你昨天不是回了华府,难道没有问王云瑶,没有问华图?” 聂青婉说:“问了,但我还想问一问陈大人,毕竟他也有参与,每个人的观点看法不一样,我都想了解一下。” 殷玄往后看了一眼,见陈温斩已经走了,他扬手就用内力将门窗都给关了,然后撩起龙袍,往聂青婉身边一坐,环住她的腰,将她抱到怀里,他盯着她的眼睛,又阴沉地扫了一眼她的发丝,忽然就抱起她,朝温泉殿去了。 聂青婉问:“做什么?” 殷玄没理她,只沉着脸一股作气地走到温泉池,然后一把将她甩入水中,又脱了自己的龙袍,跟着下水。 聂青婉被突如其来的甩下水,完全没防备,整个人倒栽筋斗一般地扎进了水中,连同衣服和鞋子一起,被呛了好多水。 好不容易挣扎着冲出水面了,她正准备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殷玄,想骂他神经病了,无缘无故的甩她,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眼前就袭来一道暗影。 殷玄看着她,缓慢地说:“把头发洗洗。” 聂青婉翻白眼,想着他刚刚肯定看见了陈温斩摸她头发的那一幕,她冷哼一声,身子一扭,朝着温泉池的另一头游了去。 温泉池里的水不深,大致及殷玄的腋窝,殷玄可以在池中自由来去,但聂青婉不行,这水刚好可没了她的头顶,若没殷玄抱着,她得游着走。 殷玄见聂青婉游远了,他脚步一抬,三两步追上去,从后面抓住她的脚裸,将她扯到怀里,按住,用内力取了果皂和毛巾,往她头上招呼,一边按着她给她洗头,一边醋味大发地说:“想让他好生活着,就离他远点儿,别什么人都宣,后宫女子不能干政,你却屡屡私自传见大臣,朕不过问并不代表朕能一直容忍。” 他倏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暗含警告:“不许有下次,婉婉,朕能纵容你任何事情,却唯独不会容你招蜂引蝶,你这一辈子有朕就够了,不要老是招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第173章 一人单挑 聂青婉漂亮的小额头抽了抽,心想,不三不四的人?亏你说的出这样的词儿来,陈温斩哪里不三不四了?比你不是可靠的多? 聂青婉不应声,奋力拍开殷玄捏在下巴上的手,往他怀里一靠,说道:“要洗快点洗,袭宝珍她们还在外面等我呢。” 殷玄本来是很生气的,气她对陈温斩总是格外的宽容,她若只是对陈温斩宽容倒也罢了,可她居然让陈温斩摸了她的头。 他的女人,哪能让别人碰一丝一毫,殷玄气的无非也是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她这么一投怀,一送抱,他又没骨气地消了火。 殷玄搂住聂青婉的小蛮腰,抿住冷薄性感的唇,仔细地给她洗头发。 聂青婉很配合,这期间也没有动,听话的让殷玄忍不住心生怜爱,由着这怜爱,那心底里最后一丝残存的火气也没了,他一边谨慎的为她洗头,不让水珠溅进她的眼睛里和鼻孔里,一边低沉地说:“朕已经把袭宝珍她们三人打发走了,你不用急着出去陪她们。” 聂青婉抿了抿嘴:“哦。” 殷玄垂下眼睫,心里其实想说,你有朕陪着就够了,外人只是朕不在你身边时给你增乐趣用的,朕回来了,你就不要再去想陪别人了,但想着,没说,他只是沉默地给她洗着头。 等洗好了头发,又将她的衣服脱了,顺便洗了个澡。 殷玄的衣服也湿了,故而也脱了,于是,单纯的洗澡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 等从温泉殿出来,已经是两个钟头之后,也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殷玄换了一套里衣,但龙袍还是那件,聂青婉倒是穿的整整齐齐,头发早已经擦干,反正是夏天,气温高,擦头发并不费时间,殷玄在温泉殿为聂青婉穿完衣服就给她把头发擦干了。 殷玄虽会穿衣,但不会挽发,聂青婉披散着长发,没有挽髻,木簪也就没地方插,殷玄将木簪放在妆奁台上,扫了一眼出来后就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聂青婉,顿了顿,他走上前,将她整个人抱到床上,落下四周的黄幔,喊了随海进来伺候更衣。 穿好衣服,在系荷包的时候,殷玄伸手,在那个荷包上面爱恋地摸了摸,冷峻的眉眼瞬间就春风化雨,刚刚聂青婉听话地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殷玄就没生气了,而与她云雨之后,他更加不会再生她的气,此刻再看着这个她亲手缝制给他的荷包,想到这个荷包里装着他二人的结发环,殷玄只觉得自己刚刚实不应该生气。 上一次,她选择了他做她的太子。 这一次,她选择了他做她的夫君。 其实,她一直最偏爱的人是自己,他还嫉妒别人什么呢?纵然她对陈温斩再好,她也不会选择陈温斩做她的夫君。 殷玄温柔地松开那个荷包,让随海系紧,等随海系好了,殷玄道:“通知御厨那边传膳吧。” 随海嗻了一声,赶紧出去了。 刚转身,殷玄又道:“把浣西喊进来。” 随海又应了一声哦,出去找到浣西,把浣西叫进了寝宫里面,他去御厨那边通知传膳。 浣西进了寝宫之后殷玄让她去伺候聂青婉梳发,他往龙床那边看了看,没上前,而是掸了掸龙袍,出去了。 闹闹得了三个伙伴,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浣东现在的工作多大偏向了伺候闹闹,浣西的工作偏重向了专门伺候聂青婉,当然,闹闹还有龙阳宫里这么多的宫女和太监伺候呢,不怕人手不够,偶尔浣东也会去同时伺候聂青婉。 浣西被叫进寝宫了,浣东就在外面陪着闹闹,说陪其实也就是跟着盯着罢了。 殷玄出来后朝那一群宫女和太监们围着的地方扫了一眼,不用想,闹闹一定在那边玩耍,殷玄没过去,只眼睛扫向龙轩亭的方向,传了一个禁军过来,问聂青婉今日有没有摸牌,禁军回说没有后殷玄就松了一口气,挥手让他下去了。 等聂青婉梳好发,午饭也摆好,二人就一起去了御膳房。 吃饭的时候殷玄将今日废黜窦福泽一事儿说了,聂青婉没什么太惊讶的,香料的来源她清楚,殷玄更清楚,而窦延喜能买到那么精准的香料,无非是因为窦福泽给她写了方子,窦福泽既参与到了想要谋害她的一事儿当中,废黜他还是轻的,按照她的性子,窦福泽必须得死。 但无所谓了,窦家并不重要。 聂青婉轻淡地哦了一声,想到窦福泽是太医院的院正,他被废黜了,那这个院正由谁来接,殷玄已经命了人吗? 聂青婉道:“窦福泽是太医院院正,他被废了,谁领了院正一职?” 殷玄说:“朕还没定。” 聂青婉略略奇怪地看他一眼,说道:“我以为皇上任命了王榆舟,毕竟王榆舟在太医院的威望挺高,他本来就仅次于窦福泽之下,窦福泽被废了,不该是他顶上来吗?” 殷玄嘴角撇了撇:“本来确实应该是他顶上来的,但是,朕发现太医院还有一个隐藏的高人,所以朕打算任命他。” 聂青婉挑了挑眉,问道:“谁?” 殷玄说:“冼弼。” 聂青婉捏筷子正从碗中夹菜的手一顿,她抬了抬眸,看向殷玄,殷玄也抬起目光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半秒后,聂青婉错开视线,不咸不淡的语气说:“他合适吗?” 殷玄依旧看着她,唇角隐了一丝不冷不热的薄笑,低沉着声音说:“婉婉从进宫开始,不管是初为美人时住在西苑的荒草居,还是后来住进了烟霞殿的春明院,还是后来封妃,住进了龙阳宫,你回回传太医都传这个冼弼,想来,婉婉对冼弼的医术十分的信任,至于适不适合,婉婉应该比朕更清楚,而且…”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微微地沉了沉,又道:“明贵妃被聂北伤了一掌之后,朕让王榆舟给她看诊号脉,王榆舟说,明贵妃体内的冷毒已经解了,这当真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儿,明贵妃三年前患上冷毒之症,朕派人寻访名医,无一人可解,但却在突然之间,她体内的冷毒就被解掉了,朕让王榆舟私下去查了,发现解掉明贵妃体内冷毒的是来自于冼弼开过的三张药单,天下名医都不能解的冷毒之症,却被冼弼轻轻松松地解了,朕觉得,论医术,冼弼可能在所有人之上,他既有如此才能,朕总不能埋没了他,不然就可惜了这么一个人才。”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接着道:“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冼弼还是太后当年亲自选进宫来的,而能被太后看中的人,一定非池中之物。” 说着,目光又看向垂着头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的聂青婉,不知其意地说:“太后当年十分看重这个冼弼,如今婉婉也极其的看重这个冼弼,想来是朕眼拙了,没有发现太医院还有如此能人之辈,所以,朕打算任命冼弼来挑太医院院正一职,婉婉觉得如何?” 聂青婉没觉得如何,冼弼是一个务实的太医,并不适合当院正,当年她把冼弼放在太医院,给他设了一个独门机构,那个机构的职责是研发民药,派发民间,记录民间所有杂病小科,编制成书,为后世人所用,太医院为皇家服务,而这个机构专门为百姓服务,并不冲突。 冼弼不爱名利,他一生致力于救死扶伤,有了那个机构,他就犹如鱼儿入江,畅游快意,那才是他的天地。 至于院正,别人稀罕,他可能一点儿都不稀罕。 聂青婉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说:“皇上若是真心实意地问我的意见,我便也不瞒皇上,冼弼并不适合当院正,还是王榆舟最适合。” 殷玄问:“为何婉婉觉得冼弼不适合?” 聂青婉掀了掀眼皮,搁下筷子,掏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看向他,说道:“冼弼在太医院人微言轻,份量不够,威望不够,难挑太医院院正大梁,皇上既惜他是个人才,就不要把他推到那样风口浪尖的位置害他了,这年头,好医生不多了,你说冼弼是先太后选出来的人,想必冼弼确实有过人之处,但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也不晓得,我之所以每回都喜欢宣他,那是因为起初我的位份不高,用不起别人,只能用他,而他去晋东王府为我诊过脉,我觉得他这人挺可靠,也就对他比较放心,后来是因为用习惯了,也就不想再换别人了,至于你说的冼弼能解明贵妃体内的冷毒之症,我还真不知道,那么,明贵妃体内的冷毒是彻底解了吗?” 殷玄看着她,应了一声:“嗯。” 聂青婉笑道:“那这可真是一桩喜事,听闻皇上为了明贵妃的这个冷毒,操碎了心,如今终于可以安心了。” 殷玄道:“朕确实十分的安心了。” 说到这里,他也搁下筷子,伸手将聂青婉抱了过来,他想说:“因为你,朕才能这么安心。” 他还想说:“朕知道那药方是你写的,你是为了朕,才不计前嫌地解了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给朕一个心安。” 可是,这些话他如今都说不出。 他其实不想再跟她打这样的哑迷了,他想对她说,他知道她是谁,他还想对她说,她可以完全的对他敞开心扉,她要什么,他都给她,她不必去用陈温斩,更不必去用别人,但他也说不出,因为他怕这话一旦说出口,他跟她就不可能再这般和谐相处。 殷玄痛苦又爱恋地吻了吻聂青婉的发丝,哑沉着声音,低低地,用着几乎只有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婉婉,谢谢你。” 谢谢你又回到了朕的身边,谢谢你成全了朕。 在殷玄伸手将聂青婉抱到怀里的时候随海赶紧撤回筷子,垂下头,走了,浣西和浣东也极有眼力见地跟着出去。 此刻屋内没别人,旁的宫女和太监们都散在四周,见随海和浣东浣西出去了,他们也赶紧跟着出去。 只有二人的空间,殷玄忍不住按紧怀里的女孩儿,汹涌的情意全部转化为如渴的掠夺,将聂青婉吻的几乎窒息,拼命的锤打他,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他抵着她的唇,低声说:“吃完饭朕陪你睡一会儿。” 这睡一会儿的意义可不在睡呀,聂青婉听得懂,她愤闷地瞪着他,说:“我不睡。” 殷玄笑,又亲亲她的额头,将她放回椅子里,他才不管她睡不睡呢,他想睡,她就得睡,他斜过身子,拿起她的筷子塞进她的小手里,笑着说:“吃吧,你得多吃点,免得一会儿又没力气。” 说完,转头朝外,扬声将随海和浣东浣西喊了进来。 在三个人开始布菜的时候,殷玄冲聂青婉说:“婉婉若真觉得冼弼不适合当这个太医院院正,那便还是由王榆舟来吧,至于冼弼,他既有如此才能,就不能在太医院埋没了,而且,他治好了明贵妃身上的冷毒,这可是头功一件,得封赏,那便封他为副院,协助王榆舟管理太医院的所有事务。” 聂青婉没反对,殷玄已经作了退步,她就没必要再拦,王榆舟这人是个光明磊落的,冼弼跟在他身边共事,不会受什么委屈,也不会被埋没才华,指不定还能让冼弼重拾以前的豪情壮志,让太医院焕然一新,聂青婉点点头,说道:“依皇上的意。” 殷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只催促她多吃一些,一定得吃饱了。 知道他饭后想做什么,聂青婉就不想离桌,吃的也极慢,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菜。 殷玄看着,低低地笑,想着你再磨叽也没用,朕吃饱了就会抱你走的。 不管聂青婉有多磨叽,午饭也有个结束。 一结束,殷玄就抱起她回了寝宫。 然后这午休就又变成了荒唐而又肆意的晴爱之事。 陈温斩离宫之后就立马回了陈府,找到陈璘,问他元令月回信了没有,陈璘什么都没说,只拿了一张字条递给他。 字条陈璘看过,只有三个字:三留府。 陈温斩看完这三个字,将字条以内力碾碎,渣渣都不剩,他想到刚刚小祖宗说的暗月楼跟轩辕凌的关系,眼眸微微眯了眯,冲陈璘道:“我去会会她。” 陈璘不会拦,这事儿确实只有陈温斩能解决,他嘱咐:“小心些。” 陈温斩应了一声“嗯”,转身走了,二狗子要跟上,陈温斩没让跟,二狗子跺了跺脚,只得留在府中。 陈温斩先去一趟刑部,向华图告了假,这才去打探三留府的住址,打探到在小南街上后,他拐到小南街。 经过好几天的抢修,小南街被破坏的路已经修的七七八八,破坏的树也全都换了新植,但陈建兴还是领兵驻扎在那里,最开始确实封了街,但现在没那么严了,有行人陆陆续续地穿过兵房两道,在来回走动。 陈温斩折到小南街上后与陈建兴罩了面,二人彼此打了一声招呼,陈温斩便往北向的三留府走了去。 而他前脚刚走,后脚陈建兴就出事了,当然,陈建兴是故意出事的,为的就是能够以伤辞官。 陈温斩站在三留府的门前,伸手敲门。 敲了三声响,没有听到脚步声,倒听到了轻功飞纵的声音,然后墙头上就出现了一个女子,白衣黑发,冲他问:“做什么的?” 宁北不在府上,轩辕凌也不在,轩辕凌既来了大殷帝国,自要将铺子都巡查一番,不能白来一趟嘛,故而,他二人老早就出府去各大铺子里巡查了。 华子俊窝在府上等消息,等什么消息?自然是等聂青婉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全部在陈温斩身上。 元令月在接到陈璘的暗信后也一直在等人,等谁?等那个该死的陈温斩。 此刻看到门口的男人,她并不确定是不是他,故而问了那么一嘴。 陈温斩抬头看着元令月,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姑娘是不是姓元,来自于暗月楼?” 元令月一听,漂亮的双眼顿时眯紧,她冷笑一声,薄袖一扫,大门瞬间被打开,接着她整个人就从墙头跃了下去,只余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进来吧。” 陈温斩看着那道门,裤蔽一撩,踏了进去。 进去后,袖袍往后一甩,门就呼的一声被关上。 元令月坐在院子正中间,翘着二郎腿,看着走进来的男人,她冷寒的视线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这才说道:“陈温斩?” 陈温斩道:“正是在下。” 四个字刚落,迎面便罩来一股森冷的杀气,陈温斩立定不动,没躲也没闪,当那杀气近至面门的时候,他指尖一抬,指峰一扫,便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元令月那一招只是试探,但也用了她六成功力,这个男人竟能面不改色地像拂去一片微风似的将她六成功力给拂去了,元令月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她微仰了仰下巴,冷笑道:“你陈府背叛协议,斩杀契主,罔顾江湖规矩,这事儿目前只有我暗月楼知晓,若是这事儿传至江湖,不单我暗月楼不会放过你陈府,江湖义愤之士也不会放过你陈府,你若想让陈府安好,那就以死谢罪,人是你杀的,只要你偿命,我就不会再去找陈府的麻烦。” 陈温斩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不疾不缓的语气说:“我来就是来解决这件事情的,杀人偿命么,人之常情,但是,现下这个光景,谈规矩似乎并不合适,咱们还是以实力说话,你若能胜了我,或者说,你暗月楼的所有杀手全部出动,但凡能败我,我便偿命,若不能,那这事儿就一笔勾销,因为你们但凡敢动陈府一人,我就一定会斩杀暗月楼杀手一人,不能败我,你们也休想安生,败了我,以我命解你们心中的怒气,如何?” 元令月铿然一声掌风拍向椅把,却力道控制的极好,并没有把椅子拍碎,椅子还稳稳当当地摆在那里,她也稳稳当当地坐着,她讥笑道:“好大的口气,一人单挑整个暗月楼?” 第174章 封赏冼弼 陈温斩没什么情绪地说:“因为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既然规矩不一样,那就只能以实力说话,想来身为暗月楼的楼主,你应该十分清楚,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断人生死,没实力的人就只能服从。” 元令月眯眼,忽的一下,她撑着椅扶站起来,走到陈温斩面前,仔细地将面前的这个男人又打量了一遍,想着不愧是大殷帝国血浴九州的男人,有气魄,有胆量,嚣张狂妄不说,还十分的能言善道。 确实,实力决定一切,尤其在只讲武力的江湖,拳头硬的才有资格说话。 他想一人单挑整个暗月楼? 很好,就看他有没有命能活着走出去。 元令月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剑,以剑击盟,那才算定下这个生死约定,此刻手上没剑,她就以掌击誓,与陈温斩对接一掌,等双双收了掌风,元令月道:“那我就在暗月楼候你大驾。” 陈温斩道:“在我与暗月楼分出胜负之前,你们不能动陈府一人一物。” 元令月嗤道:“放心,我江湖人才不会像你们这些小人似的,出尔反尔,背叛约定。” 陈温斩松了一口气,虽然元令月的话十分不中听,但她既说了这话,陈府众人短时间内就不会遭遇暗杀,至少可以完全放心地着手离开一事了,等离开后,他会上暗月楼,解决这个永久的隐患。 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而不管是生还是死,陈府都不会再遭暗月楼的毒手,这就足够了。 陈温斩冲元令月拱了拱手:“那就暗月楼见,但现在我抽不开身,我还有事情要与三太子说,等忙完这件事情,我自会上暗月楼负荆请罪。” 元令月挑眉:“你要见轩辕凌?” 陈温斩道:“嗯。” 元令月想到昨晚上轩辕凌说的那些话,知道轩辕凌在等聂青婉的消息,那么,陈温斩就是那个送消息的人? 元令月收起满身的剑拔弩张,冲陈温斩努了努嘴,说道:“你稍等片刻,我进去喊华子俊出来。” 陈温斩说了一句“有劳”,便站在那里等着。 元令月找到华子俊,对他说,他等的人到了,华子俊一听,腾地一跳而起,冲了出去。 元令月慢悠悠地晃出去,等过了穿堂,看到陈温斩已经被华子俊请进了堂屋里,二人面对面地坐着,在说话。 元令月没进去,就靠在穿堂的门板上,隔耳听着。 陈温斩说:“我是奉婉贵妃的吩咐来的,找三太子。” 华子俊笑道:“明人不讲暗话,你家婉贵妃与我家三太子达成了交易,你既是婉贵妃的人,那咱们暂时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有事儿说事儿,不必吞吐,三太子去巡铺了,一时回不来,你有任何话都可与我说,我留在府上的作用就是等婉贵妃的消息,你是来告诉我,那具尸体的藏身地的吗?” 陈温斩听了华子俊这话,知道华子俊切实是轩辕凌专门留下来的后,这才爽快地应话:“嗯。” 华子俊问:“在何处?” 陈温斩道:“在聂府。” 华子俊摸了摸下巴,寻思道:“先太后是聂家人,尸身存放在聂府,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聂家门庭森严,我不大好进吧?” 陈温斩道:“如今既是一条船上的人,又有何不好进的,今天晚上子时,我带你进去。” 华子俊没反对,利索地说了一声好,之后陈温斩就走了。 陈温斩离开三留府,去了刑部。 当天晚上,在子时之前,他先联系了任吉,说了子时会带华子俊进聂府的事情,任吉转头就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聂武敬。 聂武敬道:“让他来吧,时机赶的很好,我今天收到了不为和西峰的信,他二人已经找到了沉檀木和三槐果,正往回赶,不出两天,就会到家,先让华子俊来探探深浅,至于陈温斩,就不必进来了。” 任吉顿了顿,听到聂武敬说不让陈温斩进府,他知道就算陈温斩帮忙把太后的尸身弄回来了,聂家人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要陈温斩姓陈,就永远不会成为聂家人的座上宾。 任吉在心里叹了口气,浅淡地嗯了一声,出去了。 到了子时,他便替掉了岑善,在门口等着陈温斩和华子俊。 等他二人到了,任吉把陈温斩拦在了门外,陈温斩撇了撇嘴,任吉道:“是聂家主不让你进来的。” 陈温斩哼一声:“老顽固。” 他道:“不让进就算了,以为我多想进呢,谁稀罕进他聂家,不是因为小祖宗在这里,我才不来呢。” 他抱臂往门口的石墩上一倚:“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带华公子进去吧。” 任吉看他一眼,笑着带着华子俊进去了。 聂青婉如今尸身的存放之地不是旁的地方,就是聂青婉小时候住的院子,叫怡婉院,院子里没人,任吉手中提着灯笼,引着华子俊往怡婉院去。 他们前脚去,聂武敬后脚就带着聂金华和聂宗以及聂承去了。 聂金华和聂宗以及聂承全是学医的,在三年前,聂金华身为太医院的院正,有仔细诊断过聂青婉的脉搏,聂宗和聂承也同在太医院当职,自也亲自探过,但那个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探到,尤其探脉当时,殷玄没有避退,亦不让他们冒犯到太后,他们所探有限,后来想探也没机会了。 如今,尸身回了聂府,他三人自要好好地探一番。 但三年了,若这毒能隐匿踪迹,早已消失无踪,他们着实没探出来聂青婉的身体有任何中毒之兆,听说华子俊来了,他三人就过来见识见识。 怡婉院里,任吉一路领着华子俊进了主院的内室,聂青婉的尸身摆平放在床上,因为有长青丹的缘故,那尸身平放在那里,倒像一个正常的人睡着了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死人。 华子俊从没见过大殷太后,听说过大名,却没见过真人,如今一靠近床畔,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女子,不免双目一瞪,摒气狠狠地抽了一口气。 身为华氏药门后人,常伴轩辕凌左右,亦与云苏交好,所见女子多不胜数,风华无双者更是见了不少,就不说轩辕王朝以及其他国家的了,就单云王朝的宋繁华,柳纤纤,杜莞丝,都足以让人惊艳。 可那三个人加起来也抵不过床上女子的一分容颜。 单一具尸体,就让人如此惊艳,更不说她活着的时候了,那得是多么的倾国倾城,魅力无疆,这么一个美人,统御大殷十八载,有十年的时间都是被人奉为神明的,如此天人之姿,当真世属罕见。 华子俊冲着这具尸体拱了一个手礼,十分恭敬虔诚,不管是眼中的神色还是脸上的神色,皆无冒犯之意,哪怕惊艳于她的容貌,却没有露出丝毫痴迷或是猥亵的样子,他带着十二万分的敬畏之心,向这个大殷帝国的先太后本本分分地敬了一个礼。 等直起身子,聂武敬等人就来了。 双方见面,互相介绍认识。 等彼此认识完,聂武敬将华子俊上下打量了一遍,聂金华和聂宗、聂承也朝华子俊打量着,在聂武敬看来,华子俊太年轻了,瞅面相,似乎跟聂承差不多,这样的年纪,让聂武敬不大十分相信华子俊的医术。 但华子俊是华氏药门之后,还被轩辕凌带着来了大殷帝国,身上定有笔墨,只是,左右看看,不曾瞧见他的医用箱,聂武敬便问:“华公子,你没带医用箱吗?” 华子俊笑道:“没有。” 聂金华也发现了这一点儿,跟着道:“没有医用箱,如何诊脉?” 华子俊笑道:“我自有方法。” 聂金华眼眸一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华子俊知道,自己既进了聂府的大门,那就得露两手,能让天下人皆查不出来的毒,一定不简单,即便他是华氏药门之后,也不一定查得出来,他也确实得先探探这个先太后的尸体,看看是什么情况。 于是华子俊也不推脱,拂开裤蔽,坐在床沿,拿起聂青婉的手,放在床沿,他先以指号脉,号脉并不能探出一个人中没中毒,要想知道此人中没中毒,最浅显的是观其面色,口鼻,以及肤色,尤其,一个已死之人,号脉其实是一件多余之事,人都已经死了,还号什么脉呢? 可华子俊还是坐在那里号了半盏茶的功夫,医家大多以脉诊断病理,但华氏药门传承下来的号脉,诊的可不仅仅是病理,还有死亡之症。 也就是说,华氏药门传下来的脉诊,可诊人之死因。 华子俊号脉的缘由,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脉诊来断出聂青婉的死因,这其实是排除法,因为若聂青婉当真是死于脑风发作而死,他一定能通过探脉而探出来,若不能,那就绝不是死于病理,而是死于他因。 若是他因,那可能性就多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华子俊松开手,拿出帕子擦了擦接触过聂青婉尸体的手指,周遭众人,聂武敬、聂金华、聂宗、聂承以及任吉全都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眼神询问:“有什么收获吗?” 华子俊看了这些人一眼,起身离开床畔,坐在前方圆桌一边的椅子里,冲着聂武敬说:“华氏药门有一脉诊,能诊人之死因,但凡病因,皆能诊出,若非病因,那就诊不出来,我刚诊先太后的脉搏,没能诊出她是因病理而死,那么,殷氏皇家对外宣称的先太后是死于脑风发作而死就是假的。” 任吉激动道:“本来就是假的,我很清楚,太后是被拓拔明烟和殷玄联合害死的,死于中毒。” 华子俊虽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可他对于大殷帝国太后之死的内情并不知晓,昨天跟聂青婉谈买卖的人是轩辕凌,而聂青婉跟轩辕凌谈的,也只是让轩辕凌出人去查太后尸身的秘密,却没有对轩辕凌说太后是如何死的。 轩辕凌不知,华子俊就更加不知道了。 如今听了任吉的话,华子俊猛地一怔,愕然地抬头,看着任吉,问道:“你说什么?” 任吉道:“不满华公子,太后是死于中毒。” 任吉将那天晚上发生在紫金宫里面的事情说了,重点说了息安香,三槐果以及沉檀木。 息安香有安神助眠的作用,这个华子俊知道。 三槐果一枝三果,分天鬼人,花开不同,结果不同,功用也不同,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果树,如今早已灭绝人间,当然了,即便之前没有灭绝人间的时候,那鬼果也无人敢碰。 至于沉檀木么。 华子俊眯着眼睛想了想,说:“如果先太后真是死于鬼果的夺命毒,那沉檀木就是洗毒好手,难怪当年你们查不出来先太后的真正死因了,沉檀木向来以沉潭不朽,檀木浮水而出名,从这名声的来源就知道,沉檀木的功用是沉与浮,所谓沉,在医药学里,用作疴,就是疾的意思,所谓浮,在医药学里,用作缓,也就是破的意思,这是天地神物,由天水自产而生,可致百病,亦可净一切污垢,包括毒素,所以,沉檀木也是一种十分明贵的药材,应用得当,可解百毒。” 听到这里,聂金华愁眉道:“华公子说的这些,我们都懂,也都知道,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在沉檀木洗毒之后有什么办法查出太后身染巨毒?” 华子俊道:“没有办法。” 众人一愣,分分钟脸上就露出了失望以及绝望的神色。 华子俊看着他们绝望的脸色,顿了顿,说道:“寻常医道确实没办法,但还有一种不寻常的医道,我可以试试。” 聂武敬忙问:“什么方法?” 华子俊笑了笑,说道:“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华氏药门的规矩,亦是华氏药门的独门秘术,但要采用这个方法,一定得有当时的三种药物相引,就是息安香、三槐果和沉檀木,当然,你们不用怀疑我是重新制毒,植入太后体内,如果我分析的没错,这种毒得混合进呼吸里面,才能那般快速地被沉檀木洗净,如今太后已亡,她就是想呼吸也呼吸不了了,所以,若她的体内当真出现了毒素,那一定是之前就中在她体内的。” 华子俊不说方法,又说那是华氏药门的独门秘术,聂武敬自不好再追问,人既是聂青婉请来的,聂武敬对他自然放心。 聂武敬想了想,温声说:“你暂等两天,两天后这三种药材就有了。” 华子俊站起身,冲他拱了拱手,说道:“那我两天后再来,我也回去准备准备。” 聂武敬嗯了一声,挥手让聂承亲自送人出去。 聂承将华子俊送到门口,看到了陈温斩,他没理,陈温斩也没理他,见华子俊出来了,陈温斩迎上去,然后二人就往月光下走去。 路上,陈温斩将华子俊在聂府的收获都打听了出来,拐头回到府上他就写了信,第二天早上去了刑部,他把信交给了王云瑶,让王云瑶送进宫,给聂青婉。 王云瑶没问是什么信,也没问信里写的是什么,她也不偷看,接了信之后先揣进袖兜,等有空了,她这才进宫,把信送到后,她与聂青婉说了一会儿话,又与袭宝珍说了一会儿话,就很快走了。 聂青婉在王云瑶走后进屋看信,袭宝珍很自觉地没跟上,带着半玫,陪闹闹玩捉迷藏的游戏去了。 浣东随着袭宝珍去了,浣西进屋随侍在聂青婉身边。 聂青婉坐在榻上,拆出信看,看完,她将信合起来,让浣西拿了火折子,将信烧成灰,又让浣西把灰烬打扫干净。 浣西看了聂青婉一眼,不知道王云瑶给娘娘递了什么信,居然这么见不得光。 浣西不敢多想,赶紧打扫。 聂青婉歪坐在榻里,想了想信中说的内容,又伸手摸了摸肚子,忽然问浣西:“今天几号了?” 浣西正低头擦灰,听到聂青婉的问话,她抬了抬头,回道:“八月四号了。” 聂青婉呢喃:“四号了。” 封后大典在八月十二号举行,也就是说,距离封后,还有八天。 如今,也不知道聂北的伤养的如何了,八天后,他能起床了吧? 聂青婉拧了拧眉,觉得有些悬。 聂北那伤,少说得养半月才能见起效。 聂青婉喟叹一声,在浣西收拾好地面后,她起身往门外去了,找到袭宝珍和闹闹她们,陪她们玩耍。 今日早朝殷玄在金銮殿上把拓拔明烟冷毒已解的消息公布了,还让人传了冼弼,拿出冼弼曾经开出的药单让众大臣们过目,之后又以这样的‘丰功伟绩’封了冼弼为太医院的副院正,大臣们无话可说。 能解冷毒,这等医术,当真了不得呀! 以前真没看出来冼太医还有如此才能! 当然,他们自动忽略冼太医在太医院那么久了,既身怀绝学,如何以前不给明贵妃解了冷毒,偏就等到现在了呢? 皇上不考虑的问题,他们也无需考虑。 既有如此高超的医术,胜任太医院副院正一职,自无人会反驳。 若不是王榆舟的背后有个夏公,且王榆舟在太医院的威望比冼弼高,大臣们倒觉得,单论医术,冼弼是该居院正一职的。 但是刚刚皇上已经封了王榆舟为院正,冼弼也就只能屈居于副院正了。 如此,冼弼高调地被任命。 冼弼不大乐意,但又不敢在金銮殿上忤逆皇上,只得应了。 窦福泽虽被剥夺了太医院院正一职,可殷玄并没有把他逐出太医院,他还在太医院当差,只是如今不能再进金銮殿了而已。 今天早上,陈建兴以腿部砸伤为由,请辞交权,回家养伤,殷玄准了。 窦福泽听闻之后,去御书房恳请辞官,回去照顾陈建兴,殷玄没准,用殷玄的话说:“陈家人离了你难道就不能活了?只有你治得好,旁人都治不好?” 一句话把窦福泽堵的哑口无言,悻悻地走了。 第175章 人生苦短 陈建兴辞了官,兵权又回归殷玄之手,但摩诃大统领这个职位却不能空悬,殷玄想了想,觉得这个职位由华州来当最合适,于是下了朝,他就把华图喊到了御书房,让他回去问问华州,愿不愿意入朝为官。 华州不愿意,所以拒绝了。 殷玄似乎并不意外,没再说什么,让华图回了刑部。 在金銮殿里对冼弼的提拔,让所有人都知道拓拔明烟体内的冷毒解了,这消息传到烟霞殿,让因为素荷的死而显得越发冷清以及死气沉沉的烟霞殿一下子似活了过来。 拓拔明烟这段时间都在积极的养伤,听到这个好消息,精神一震,她难以置信地道:“我的冷毒解了?” 红栾喜笑颜开地说:“是呀,娘娘,现在外头都在这样说,皇上今早在金銮殿上还对冼太医封赏了,这事儿保准没错,娘娘,真是太好了!往后你再也不用再受冷毒之苦了!” 拓拔明烟高兴的完全失去了所有反应。 她体内的冷毒解了? 真的吗? 她忍不住抱住身子,喜极而泣,又扯住红栾的手,笑的像个孩子。 红栾知道娘娘是太高兴了,才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当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被惊的不行,反应过来后也哭了呢! 红栾笑说:“娘娘,是冼太医给你治的冷毒之症,冼太医是娘娘的再造恩人呢,咱们是不是得备点礼物去谢谢他?正好冼太医今天升了官,我们借着这个由头去谢他,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谢肯定是要谢的,但是拓拔明烟虽喜极而泣,却没有被这样的喜乐而冲昏了头脑,她身上的冷毒持续了三年多,这三年多的时间,不说大殷帝国的御医们束手无策了,就是境外多数医术高明者也对此束手无策,冼弼在三年前就处在大殷帝国的太医院里,手上还有烈焰花,拓拔明烟知道,那烈焰花来自于太后之手,没有太后,冼弼也不可能得到那么珍贵的药草,如果冼弼真能治好她体内的冷毒,早三年的时间,他为什么不治,却独独在今年给她医治了?这事儿存在着蹊跷,拓拔明烟当然要去好好问一问冼弼。 拓拔明烟掏出帕子擦了擦喜极而泣的眼睛,这才抬头说道:“冼太医这会儿还在太医院吗?” 红栾说:“不知道呢。” 拓拔明烟说:“你去打探打探,若是冼太医还在太医院,咱们就去太医院谢他,若他回了府,咱们就去他的府上谢他。” 红栾笑着说:“嗯,奴婢这就去打听。” 拓拔明烟点了点头,“去吧。” 素荷被殷玄处死之后,拓拔明烟身边只剩下红栾这个心腹,虽然后来殷玄调派了几个龙阳宫里的宫女过来,可没有被拓拔明烟放在身边伺候,殷玄知道这件事后也没在意,他送人给她是他的心意,她用不用,是她的事情。 这会儿红栾走了,拓拔明烟就站起身,绕着房屋慢踱了一圈,大概是心理的原因吧,她竟然觉得被聂北打伤的身子也好了。 转身看到面前的圆桌,无端的就想到了那一天殷玄过来看她的场景,那个时候,皇上就知道她体内的冷毒解了吧? 可他为什么不说呢? 拓拔明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了,她体内的冷毒解了,皇上心中背负的愧疚枷锁也一并跟着消除,而消除了愧疚的枷锁,皇上对她还有什么呢? 难怪皇上会一怒之下处死素荷,因为他对她已没了愧疚,断不会容忍她的人再冒犯婉贵妃。 而失去了这最后一点儿砝码的她,还有什么可牵制住皇上的呢?没有了。 拓拔明烟一时心神俱伤,初一听到她体内冷毒被解的高兴被扫的荡然无存,前三年的每一天她都在盼望着有高人出现,解了她体内的冷毒,让她不要再遭这样的罪,让她可以长命,长久的陪伴在殷玄的左右,可真等到这一天了,她却感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滋味。 原来,福祸相依,便是此情此境。 解了冷毒,失了君恩,仿若这三年多她所受的苦只是一场笑话,仿若这三年来她所承的恩宠只是一场黄粱美梦,多么的讽刺。 拓拔明烟心情复杂地走出门外,门外守着龙阳宫派遣过来的宫女,人数不多,就四人,分别守在偏殿门口的两侧,看到拓拔明烟出来了,四个人纷纷弯腰,福了一个宫廷礼。 拓拔明烟没搭理她们,径自走到主殿门前,大门紧闭着,没有上锁,可以任意出入。 拓拔明烟盯着那门半晌,还是没有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路通畅无阻地走到她原来的那个内室,却发现,通往紫金宫的那道小门被封住了,封的一点儿缝隙都没有,跟四周的墙壁一模一样,连墙花的颜色都一样,中间连个褶皱都没有,伸手去摸,那道木门也变成了实体的墙。 拓拔明烟靠在墙上,呼吸微喘,眼眶微红。 没了冷毒的牵绊,失了紫金宫的寄托,从此她与皇上,也就只剩下那点儿微末的恩情了,可这恩情,他早已用风光的妃位还了她。 那么,他便不欠她任何了。 拓拔明烟一时怔忡,抬头看着这从繁华凋谢为冷淡的寝室,不知道自己如今生在何方,是在拓拔氏的金帐旗下看人脸色过活,还是在羌氏部族忍辱苟生,这一生,她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过过好日子,直到被太后救起,她才觉得自己过的是人应该过的日子。 只是,她太贪了,她想要的太多,所以此时此刻,上天罚她一无所有。 拓拔明烟垂眸,脚步虚浮地走出寝室的门,走出主殿的门,走到院子中,汲取阳光的温暖。 红栾打探消息回来,看到的就是站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拓拔明烟。 红栾大惊,飞快地冲上去,拉着她就往檐下走,一边轻斥道:“娘娘怎么不让宫女们给你撑个伞,你想晒晒太阳也不能就这么干晒着呀,这太阳多毒呀,晒坏了可怎么办。” 拓拔明烟低声道:“无事,我也是因为高兴的过了头,就忘了让人撑伞,放心,我没晒坏。” 红栾道:“你要是真晒坏了,奴婢该自戳心窝了。” 被她这么一逗,拓拔明烟忍不住笑出声,阴霾的心也跟着缓解,她问她:“打探到冼太医如今在什么地方了?” 说到这个,红栾高昂的情绪忍不住回落,她看着拓拔明烟,轻抿了一下薄唇,小心翼翼地斟酌开口:“娘娘,冼太医现在不在太医院,想必是回去了,我们晚些时候去他府上谢他吧?奴婢现在去备礼物。” 红栾去太医院打探了,冼弼还没回府,但被婉贵妃宣了去,这会儿还在龙阳宫呢。 红栾不想在这个时候对拓拔明烟提及婉贵妃,免得破坏了她的好心情,故而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红栾这么说,拓拔明烟也没多想,想着冼弼今日升了官,肯定有很多人去巴结他,他一时不在太医院也正常,遂点了点头,说道:“也行,你去备礼物,我到凉亭里坐坐,顺便等王榆舟。” 红栾‘嗯’了一声,扬手唤了几个宫女过来伺候拓拔明烟,她下去精心准备礼物了。 王榆舟虽然对殷玄交了差,但拓拔明烟这里,他一日三餐后还是会来一趟,起初因为拓拔明烟伤的重,又要忙着查那药单的药材,王榆舟就日夜都呆在了太医院,没空回去,现在既不再查药方了,他也就回去睡了。 近期也因为拓拔明烟的伤势明显好转,他来的也没那么勤快,每回来也只是例行号号脉,问问情况,根据拓拔明烟转好的病情更换一些药材。 大概三五天后,他也就不用来了。 今日高升,刚接手太医院院正一职,忙着工作交接,就推迟了来拓拔明烟这里的时间,等王榆舟过来的时候,红栾已经准备好了给冼弼的礼物,顺便也给王榆舟备了一份礼物。 等王榆舟过来,给拓拔明烟例诊后,重新调理了药单子,拓拔明烟便让红栾把礼物给王榆舟。 王榆舟看着那个精致的盒子,笑着拱手说:“明贵妃不用如此破费的。” 拓拔明烟道:“不破费,原本王太医因为我这副老是出事的身子就够劳累的了,单不说你今日升了官,我得给你备份礼物贺贺喜,就冲着你为我劳累的份上,我也得备一份礼物作为答谢,礼物既备了,王太医就收下吧。” 王榆舟没客气,也没推三阻四,大方地笑道:“谢明贵妃。” 拓拔明烟脸上扬了一丝笑,说道:“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没你们,我这身子早就入土了,今日我也才知道,原来我体内的冷毒已经被冼太医解了,冼太医解了我体内的冷毒,却不声张,如此品德,真是令人敬佩。” 王榆舟听着这话,没应声。 拓拔明烟看了他一眼,笃定地说道:“是王太医最先发现我体内的冷毒被解了,然后又告诉皇上的吧?那一天我被聂北伤了,你被皇上从大名乡调回,在给我探脉的时候,你便发现了吧?” 这事儿早先是秘密,如今已不是秘密了,王榆舟也不再隐瞒,实恳地回答:“是的。” 拓拔明烟道:“当时皇上不让你说?” 王榆舟道:“嗯。” 拓拔明烟垂了垂眼,想不明白殷玄的心思,当时不说,为什么现在又说了?而且拓拔明烟记得很清楚,冼弼就只给她开过一次药方,那一次的药方是三份,每一份不同,且是配合着膳食一起入药的,而且估算着日子,是吃了十五天,也就是小半月,如果真是冼弼解了她体内的冷毒,那一定是那一次的方子起了作用,而那一次,冼弼是被婉贵妃带着去给她诊的病。 那天婉贵妃穿的花枝招展,明显是冲着气她去的,她以为婉贵妃不怀好意,可谁知道,她是冲着给她解毒去的。 拓拔明烟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婉贵妃就是太后,但冼弼早不给她解毒,晚不给她解毒,偏那回被婉贵妃带着去了就给她解了毒。 要说不是婉贵妃授意的,拓拔明烟都不信。 再联想到这个婉贵妃打进宫起,所用太医院的御医除了冼弼,再无二人。 拓拔明烟猜测,这个冼弼,打一开始进了晋东王府起,就成了婉贵妃的心腹,本来冼弼在太医院就不受重视,也是挺受排挤的一个,他想安身立命,就得找一个靠山。 虽然初时的晋东郡主压根靠不住,是个不受皇上待见,亦有可能随时丧命的主,可靠不住总比一个靠的都没有的强,所以冼弼选择了投靠晋东郡主。 只是没想到,冼弼的眼光很好,瞎子点灯地靠上了一颗大树。 无外乎拓拔明烟会这么想,因为除了这个推测外,她再也想不出为何冼弼身怀绝技,之前不出手,现在却突然出手了。 皇上当时不对她说,是因为当时皇上并不知道解她冷毒的药方出自冼弼之手还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功劳是婉贵妃所有,他不想刺激她,所以瞒着? 不管是什么原因,拓拔明烟都要去感谢冼弼。 至于皇上的心思,她已经不愿意去猜了。 至于婉贵妃那边,她纵然极不愿意去,也极讨厌看到她,可她身上的冷毒得解,全赖于这个婉贵妃,没有婉贵妃,哪有冼太医的出手?所以,她就算抵触,也还得去当面感谢一番。 拓拔明烟心中有了分寸,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我的身体大概还有几天可以完全痊愈?” 王榆舟道:“最多五天,明贵妃就全然无碍了,这五天的药方我会随时变化,让你可以恢复的更快。” 拓拔明烟真诚地说:“谢谢。” 王榆舟揖手道:“这是臣应该做的。” 拓拔明烟便没再说什么了,挥手让王榆舟退下,王榆舟拿着那个礼盒,提上自己的医用箱,回了太医院。 拓拔明烟冲红栾说:“你去备礼,我们去龙阳宫,看望一下婉贵妃,冼太医能出手解我体内的冷毒,很可能是婉贵妃吩咐他的,没有婉贵妃的吩咐,冼太医也不会出手,所以,这个最终的恩人,是婉贵妃。既受了恩,就得去谢个礼。” 红栾一下子怔住,她眨巴着眼睛,匪夷所思地道:“婉贵妃才是明贵妃的大恩人?” 拓拔明烟点头:“嗯。” 红栾嘀咕:“怎么可能呢,她不想着气坏娘娘的身体都不错了,怎么可能会……”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因为红栾也想到了那一天冼太医是谁带来的了。而且,冼太医只给自家娘娘开过一次药方,便是婉贵妃带他来烟霞殿的那一回。 红栾虽是婢女,可有时候脑袋也是灵光的,她也察觉出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冼太医既能解娘娘体内的冷毒,怎么之前三年多的时间他都没出手,偏现在出手了。那很有可能真的是婉贵妃的功劳,因为那天是婉贵妃把冼弼带过来的呀。 红栾咽了咽唾沫,有点难以理解地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拓拔明烟也想不明白,这后宫的女人,做了好事却不声张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而且,拓拔明烟能感受到婉贵妃对自己的敌意,那她为何要救她?看她痛苦,看她被病痛折磨不是更好吗? 拓拔明烟抿了抿唇,无力的声音说:“既想不明白,那就去问个清楚,你先去备礼,礼物备好,我们就去龙阳宫。” 红栾这个时候不抵触去见那个婉贵妃了,但是下去备礼之前,她还是缓顿了片刻,张嘴想对娘娘说冼太医这个时候有可能也在龙阳宫,但刚刚她撒了谎,就只能装作不知,于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没说,福了福身,下去备礼了。 备好礼物,拓拔明烟坐着小轿,去了龙阳宫。 此时冼弼还在龙阳宫里,面见聂青婉。 冼弼今早上被传进金銮殿,猝不及防地被授予了太医院副院正一职,他没有受宠若惊,完全是瞠目结舌,这一任命打的他措手不及,他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聂青婉,他愁着眉头,对聂青婉说:“我不要当太医院的副院正。” 聂青婉心知他为什么不愿意当,却故作不知,还故意打趣:“那你是想当正院正?” 冼弼拧眉,四周瞅了瞅,见没人,他就往地上一跪,小声说:“太后,你让皇上收回成命吧,我只想救世济人,不想玩弄权术,对我来说,人生苦短,时间有限,我能做的是利用这有限的时间提升医术,救济更多的病人,之前你让臣编撰的书,臣一直还在坚持着写,这是你的宏愿,亦是臣的宏愿,臣不要官名利禄,亦不要一身虚名,臣只要务实踏实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让任何外在的因素影响了我本该要认真对待的时间,担了太医院的副院正之后,会有很多俗务缠身,那样我的精力就被分散了。” 聂青婉坐在那里看着他,眼前的男人二十余几,他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他的路亦还有很长很长,此等救世济人之心若不泯灭,那他会成为大殷历史上被人歌讼的一代名医,他有此等真心和宏愿是好的,但是呀,他的眼界还太窄了。 聂青婉离席弯腰,将冼弼扶起来,她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笑着说:“我知你心,亦知你意,当年带你入太医院,就是因为我明白你的宏愿,但是,你没能看透我带你入太医院的用意。专心精研固然重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从我去世后你在太医院便寸步难行了?因为你没有权力。” “有时候,实现理想靠的不仅仅是决心和毅力,还有权柄。当你有了足够的权力来决定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才能改变世界,之所以给你药方,让你治好拓拔明烟的病,就是因为你如今需要这样的权力来为你砥砺前行。” “不过你不用担心俗事缠身,耽误你的功夫,你的上头还有王榆舟呢,他会为你分担俗务,亦会教你如何运用手中的权力去实现更大的理想。你的路,不在这里,在后头,明白吗?” 冼弼似懂非懂,之前冼弼确实相信入了太医院能救济更多人,因为太医院是国之医府,之前聂青婉活着的时候,冼弼是信的,可从聂青婉死后,冼弼就不信太医院了,可此刻,听着聂青婉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太后在为他铺路,铺什么路呢?铺他的理想之路,铺她的承诺之路。 冼弼一时眼眶泛酸,为自己的愚钝和后知后觉而惭愧,他低低地说:“臣明白了,臣一定不辜负太后的期望,你想要的,臣会办到。” 聂青婉笑了一下,拍着他的手臂说:“不是我想要的你会办到,而是你想要的,你会证明给世人。” 第176章 奇怪困意 拓拔明烟带着红栾,带着礼物来龙阳宫的时候冼弼已经走了,聂青婉接见冼弼的时候摒退了所有人,自也没有人听见她跟冼弼的对话。 原本,昨天发生了陈温斩的那件事情后,殷玄是想杜绝聂青婉跟任何人的来往的,但是,他心知这样的杜绝起不到什么作用,她若能听话,那她还是他的婉婉吗? 于是,殷玄只让张堪随时紧盯着,却没有限制聂青婉的自由。 所以,冼弼一上午去了龙阳宫见了聂青婉一事,殷玄很快就知道,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面无表情地绷着一张俊脸,处理着手上的奏折。 当听说拓拔明烟也去了龙阳宫后,殷玄眼皮掀了掀,手中的狼毫顿了顿,却没有离椅而起,只是冲前来汇报的禁军说:“朕知道了,回去吧。” 禁军于是走了,回到龙阳宫,继续站岗。 聂青婉在与冼弼论完权力一事,打消了冼弼想推掉太医院副院正的念头后就让冼弼给她号了脉。 聂青婉直言,让冼弼号喜脉。 冼弼听着‘喜脉’二字,当场就愣住了,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想着娘娘跟皇上在一起那么久了,怀上子嗣也是正常的。 可是,为什么要为皇上诞下子嗣呢? 娘娘心里难道没有恨? 冼弼沉默地抿了抿嘴,却什么都没有问,他今日来没有带医用箱,也就取不出号脉所用的薄纱,便让聂青婉覆了丝帕在手搏上,他这才去探脉。 探完,收回手,他说:“没有喜。” 聂青婉道:“今日没有,也许明日就有了,你去开一些保胎的药给我,制成药丸,这事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冼弼应了一声是,便走了。 等冼弼走了,聂青婉也把袭宝珍打发走了,因为聂青婉有点儿累,说想休息,袭宝珍见她困倦,也就没留下来,带上半玫走了。 袭宝珍受命每日来陪聂青婉,偶尔她是一个人来,偶尔她会带着宁思贞和杨仪澜来,昨天没打牌,今天宁思贞就有些手痒,李玉宸没进宫,三缺一的局,只能用聂青婉来填。 袭宝珍早上在龙阳宫,冼弼来了后,聂青婉直接把袭宝珍打发走了。 袭宝珍为何日日来陪聂青婉呢?那还不是因为殷玄小心眼,担心聂青婉趁他不在喝一些有损怀孕的药。 私底下殷玄嘱咐过袭宝珍,让她注意聂青婉所进的汤盅,但是自袭宝珍陪聂青婉以来,袭宝珍从没见聂青婉在吃饭之外喝一些乱七八糟的汤品和营养品,她除了喝一些茶外,基本不喝别的。 因此,袭宝珍对聂青婉也就放松了。 袭宝珍回到半月居,宁思贞听说她回来了,就去怂动她,说下午让她去喊婉贵妃来西苑打牌,袭宝珍笑着道:“你想玩,你去请不行,怎么偏让我去?皇上要是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宁思贞乐呵呵道:“皇上点了你去陪婉贵妃,又没点我,若是这个差事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保准天天带婉贵妃来打牌,哪像你,还陪婉贵妃看书,婉贵妃就不是看书的料,皇上是让你去陪婉贵妃解闷的,你说你不拉她打牌,怎么解闷?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你下午就去把婉贵妃喊来,咱们玩一玩。” 袭宝珍额头抽抽,无语地翻了翻白眼:“你还真是入迷到了至高境界,连皇上都不怕了。” 宁思贞笑道:“不是不怕,是我觉得皇上挺怕婉贵妃的,而婉贵妃也是个牌迷呀,昨天看书,今天打牌,寓学寓乐,多好。” 袭宝珍说不过她,只得应了。 聂青婉说有点儿累,不是假累,是真累,袭宝珍走了后聂青婉就把浣西唤了过来,让浣西伺候她更衣,她要睡一会儿。 浣西瞅了一眼天色,纳闷道:“娘娘,这才巳时二刻,你怎么就累了?” 聂青婉说:“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殷玄夜夜奋战,她哪能睡得好,白天也不节制,她的休息时间越来越短,一时犯困也是正常的。 聂青婉没多想,浣西也没多想,浣东在照顾那四只乌龟,没来寝宫伺候,但在浣西伺候了聂青婉躺下后,闹闹忽然安静了下来,也变得恹恹的,当即就在草窝里睡着了。 浣东小心地将它拿起来,放回陶龟罐里。 拓拔明烟来的时候聂青婉刚躺下,还没睡着,宫人来通禀了后聂青婉又让浣西给她穿上衣服,浣西嘟了嘟嘴:“这明贵妃也真是不长眼,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娘娘要休息的时候来,娘娘就不能不见她吗?” 别说拓拔明烟的婢女们看聂青婉不顺眼,聂青婉的婢女们看拓拔明烟也极不顺眼。 聂青婉知道拓拔明烟这个时候来是做什么,金銮殿上对冼弼的封官已经传开了,拓拔明烟此刻已经知道了她体内的冷毒已解,但凡她有脑,就能想到这背后之人是谁,她来,也无非是想当面向她表达感谢。 见不见并不重要,但是她想听听,她能说些什么。 聂青婉一边看着浣西为她穿鞋,一边说道:“寻常时候我是不会见她,但今天,却一定得见见。” 浣西仰头问:“为何?” 聂青婉笑了笑,没回答,只说:“出去将人带进来吧。” 浣西虽不待见拓拔明烟,可自家娘娘说了见,她也不能拦,将聂青婉的鞋子穿好后,她去洗了一下手,这才出门,将已经站在门口的拓拔明烟带了进去,红栾抱着礼物盒子,也跟着进去。 聂青婉坐在垂花门里侧的一个凉榻里,手中翻着龟记杂本,拓拔明烟进来后,她把视线从书页上抬起,看向了她。 虽然二人同为贵妃,但聂青婉是四妃之首,拓拔明烟见到她,还是要福个礼的。 在聂青婉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拓拔明烟朝她福身见了个礼,身后的红栾也跟着福身行了个礼。 聂青婉眼眸微动,搁在书页上的手指没动,只是不怎么热络地问:“明贵妃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事儿说?” 拓拔明烟给红栾使了个眼神,红栾连忙把手中的礼物盒子递给一旁的浣西,浣西不知其意,站在那里没接。 聂青婉倒是很明白这个礼是为何而来,却故意装作不知,挑了挑眉头,问拓拔明烟:“这是何意?” 拓拔明烟说:“答谢之礼。” 聂青婉问:“何来答谢?” 拓拔明烟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貌美如花,肤白娇嫩,虽然比之太后,容颜差了太多,可不知为何,看着她这样惬意地坐着,黛眉微挑,神情慵懒,眼神似笑非笑,可整个人的气度透着一股熟悉的高不可攀,以前她都是用嫉妒的心看她,心上蒙了灰,看谁都是丑陋可怖的,倒从没觉着她身上有什么熟悉的气息,也许是心静神清,眼睛也变得矍铄了,此刻再看她,竟觉得有那么一刻,她的神韵恍若故人。 而她的故人名单里,有此等神韵之人,唯一人而已。 想到那个人,拓拔明烟陡然一阵心惊,后背生寒,再定目去瞧,对面的女子已经沏了一杯茶,垂头品饮去了。 神韵溃散,哪里还有故人的影子。 拓拔明烟暗自深呼吸,怪自己想太多了,天人之姿的太后已经不在了,此人再受宠,也不过是一介红尘女子。 拓拔明烟定了定心,冲聂青婉道:“今日皇上在金銮殿上对冼弼升官的事情传开我才知道,缠绕我体内三年多的冷毒被冼太医解掉了,冼太医统统就只给我开过一次药方,而那一次他还是婉贵妃带过去的,你是主,他是仆,没你这个主人发话,他断不可能给我解这冷毒之症,所以,我是来感谢你的。” 聂青婉挪开杯子,面无表情地说:“明贵妃也许是好心,但这话却充满了歹意,这宫中贵人,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全都是皇上的人,我们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而且我跟冼太医并不熟,也当不起他的主子,那一天我其实跟你说过,我是奉皇上的意思带冼太医去给明贵妃看诊的,你若真要谢,得谢皇上,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功劳,若真要说功劳,大概我就是当了个领路人。” 拓拔明烟噎了噎,立马解释:“我并无构陷婉贵妃的意思。” 聂青婉伸手,把茶杯递给浣西,她的另一只手还压在书页上,此刻那压在纸页上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漫不经心道:“无所谓,明贵妃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在意,这答谢之礼既是找错了人,那你便回吧。” 拓拔明烟问:“那天当真是皇上让你带冼弼去给我开药方的?” 聂青婉道:“是的。” 拓拔明烟垂了垂眼,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但礼物既拿来了,就请婉贵妃收下吧。” 红栾刚递出礼物,浣西没接,红栾又将礼物收了回去,这会儿听到拓拔明烟的话,她又把视线递了出去。 红栾等聂青婉指示。 聂青婉抬眸,朝红栾手上的礼物看了眼,不浅不淡地道:“无功不受禄,礼物你还是拿回去,治好你冷毒的功臣一是皇上,一是冼太医,你要谢的是这两个人,与我无关,受之有愧,我心就会难安,明贵妃若真是见不得我好,就将礼物留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拓拔明烟哪可能再执着地将礼物送出去。 见不得婉贵妃好? 哪怕心中真是这样想的,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可能承认。 拓拔明烟被堵的哑口无言,只得让红栾再将礼物收回来,略显不悦地告辞,回了烟霞殿。 拓拔明烟走了之后聂青婉就越发的疲累,也不管是不是快到午时了,她站起身,放下书,让浣西又伺候她躺下了。 躺到中午,殷玄回来,她也没醒。 殷玄坐在床沿,看着床上睡的昏沉的女子,他俊美的面孔微微蹙了蹙,扬声把浣西喊了进来,问她聂青婉是何时睡下的。 浣西答说:“近巳时的时候。” 殷玄眉头微皱,淡‘嗯’了一声,又挥手让浣西出去了,等浣西离开,殷玄伸出左手,轻轻地握住聂青婉的左手,按在掌下摩挲,右手抬起来,擦了擦她额头上的薄汗,再将她脸颊处的发丝给拂开,他没上床,就坐在那里陪着她。 聂青婉这一觉睡的并不长,一个钟头多一点儿,这一个钟头多的时间殷玄都坐在那里陪着她,等她醒了,他这才让随海通知御厨那边传菜。 传菜的功夫,殷玄将聂青婉抱起来,给她穿衣服。 聂青婉迷瞪着眼抱着他的脖颈,四肢都不愿意动,看起来还是极为困倦,殷玄吻了一下她的面颊,低声说:“吃完饭再继续睡。” 见她不想动,他也不给她穿衣服了,直接又让随海去通传,把饭菜摆到寝宫里来,殷玄抱着聂青婉去吃饭,吃完又把她放到床上,他脱了外衣,陪她一起睡。 申时的时候,殷玄起来,可聂青婉还在睡,殷玄也没惊动她,自己轻轻地下床,放下四周的幔帐,喊了随海进来伺候。 临走去御书房的时候,他把浣西喊了进来,候在床前,看顾着聂青婉。 殷玄前脚走,后脚袭宝珍就来了,但见聂青婉在睡觉,她又回去了,回去找到宁思贞,跟她说聂青婉在睡觉,没办法打牌了,于是宁思贞就去喊了杨仪澜,她三人将就着玩。 聂青婉今天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这让殷玄觉得,是不是他晚上太过分了,让她完全没能休息好,所以才一整个白天都昏睡。 虽然自己对她越来越上瘾,但为了能让聂青婉晚上也能休息好,殷玄就控制住,减少次数,减少时间。 但聂青婉嗜睡的情况并没有减缓,后来的两天,她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殷玄就觉得不对劲了了。 殷玄喊来王榆舟,让他给聂青婉号脉,看聂青婉是不是怀孕了,怎么老是昏睡。 王榆舟号了脉,摇头说:“婉贵妃并没有喜。” 殷玄听到‘没有喜’这三个字,期望的心一下子从天堂跌进地狱,为什么还是没有喜?可没有喜怎么老是睡呢? 殷玄一下子又忧心忡忡,不知道聂青婉的身体哪里出问题了,便让王榆舟仔细地查看。 王榆舟用心地给聂青婉探了好几次脉,都发现聂青婉的脉象平稳有力,没有任何异状,王榆舟便说:“皇上,婉贵妃的身体十分健康,没任何不利之症。” 殷玄冷峻的眉头一直紧紧地拧着,闻言说道:“没有问题怎么一直昏睡?” 王榆舟道:“可能是到了八月,正逢夏秋交际,泛起了夏日秋困,这不是问题,是正常的自然现象,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殷玄不放心,又传唤了冼弼过来,让冼弼给聂青婉号诊,冼弼诊完,也说聂青婉没有喜,身体也正常。 殷玄听着,怎么都没办法松下心来,他坐在床沿,眼睛里蓄满浓浓的担忧,知道冼弼和王榆舟都诊不出来什么,他挥手让他二人下去了。 等殿内安静下来,殷玄紧紧地扣着聂青婉的手,心里无端的就泛起一阵惊恐,别人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可他知道。 她之前都好好的,从来没出现这种昏睡的现象,可如今,她没有怀孕,却时不时的昏睡。 起初也就是睡个一小会儿,可现在一睡就会睡很久。 殷玄不愿意往那个可怕的方向想,可她是重生归来的人,灵魂寄附在华北娇身上,一开始没排斥,现在是不是产生了排斥? 她这么昏睡下去,是不是再次醒来,她就不是她了? 殷玄吓的呼吸顿止,手脚冰凉,眼中震裂开无限惊恐,他猛的一下子俯身,双臂摇着聂青婉的肩头,用力地将她摇醒,一边摇一边惶恐地喊:“婉婉,不要睡了。” 摇了很久,终于将聂青婉摇醒了,聂青婉睁开惺忪的眼,见殷玄抓着她,她就知道是他把她闹醒的,她不满的咕哝:“你干嘛呀!” 殷玄一下子将她抱起来,锁到怀里,他紧紧地按着她的头,呼吸急促,眼睛里涌出湿热,心窝处像鼓一般的撞击着,他低头吻住她,甜蜜痛苦,煎熬恐惧,世人都不知,这幸福是他偷来的,他多么的害怕这样的幸福会眨眼之间就没了。 她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殷玄吻着吻着眼眶就变得赤红,有泪盘桓,喉咙重重地堵着一团棉花,很久的时间他都说不出一句话,吐不出一个字。 他怕她的灵魂会再次离开,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 一开始聂青婉没发现殷玄的异样,后来就发现了,因为他浑身都在颤抖。 聂青婉不明所以,伸手推了推殷玄的肩膀,殷玄立马将她的小手捉进怀里,克制着恐惧的声音说:“我们出去走走,你不要睡了。” 聂青婉见他说话的声音挺正常,又加上困意让思维不那么活跃,就没有多想,她见他没事,就又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蹭了蹭,困倦道:“不想动,想睡觉。” 她说着,靠在他怀里就又睡了。 殷玄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控制着心里的惊恐,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张嘴就在她唇上一咬。 这一咬着实用了力道,疼的聂青婉忽地惊醒。 殷玄捧着她的脸,沉沉的声音说:“不睡了,婉婉,朕带你出去走走。” 聂青婉摇头:“不要走,要睡觉。” 以前她说睡觉,殷玄是一百万个同意加高兴,可现在,他不能让她睡了,他不能让睡眠夺走她。 殷玄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聂青婉就去衣柜前取衣服,换衣服。 第177章 自此绝迹 全程聂青婉都由殷玄抱着,不管是取衣服还是换衣服,他没松开她一丝一毫,虽然因为手脚蜷缩的原因,穿的慢,但最终还是将衣服给她穿好。 穿好衣服,又穿鞋子。 穿好鞋子,殷玄松开聂青婉,让她站着。 聂青婉虽困,可被他这样捣鼓一番后困意也削减了,至少站是能站稳了。 等她站稳,殷玄看了一眼她的妆容,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虽然她最近老是嗜睡,可好歹脸色红润正常,没有丝毫病态,可也正因为没有病态,这诡异的状况才让殷玄那般的胆颤心惊。 殷玄忍着心中的震荡,伸手理了一下聂青婉的发丝,她尚没有挽发,长发飘逸地垂在肩后和胸前,平时出门她都要挽好发髻,但今天殷玄没让浣西进来给她盘发了。 殷玄走到梳妆台前,低头往妆奁上扫了扫,看到他送给她的那根木簪后,他伸手拿起来,返身回到聂青婉跟前,随意地给她的发丝挽了一个不成形的髻,再用木簪固定住,然后牵住她的手,一手搂住她的腰,低声说:“走吧,去外面走走,等回来就可以吃晚饭了。” 聂青婉实在不想走,她实在不明白殷玄为何非要搅扰她的睡眠,虽说现在有些近黄昏,散步倒也惬意,但她不睡足就有些精神萎靡,实在没力气走,她扯着他的手臂,半推半搡地说:“我想睡觉,不想散步。” 殷玄面色微沉,因为内心的紧张,让他的脸看上去也有几分冷硬,他不管不顾地强硬地抱起她,往门外去了。 聂青婉确实因为困而有些无力,棉软地伏在他的肩头,随着他走路的步伐而有些浑浑噩噩,上眼皮打着下眼皮,眼看着又要睡着了。 殷玄眼中压着隐痛,揪着她的后脖颈上的软肉,低声冷喝:“不许睡。” 聂青婉难受之极,再次被他闹醒,她火气很大,一把拍开他的手,瞪着他:“你怎么回事啊,睡觉也要来捣乱。” 殷玄低头看着她,薄唇抿紧,心被惊恐的线一下又一下地扯着,他无法告诉她,她多睡一分,他就担忧害怕一分,亦惶恐难安一分,他不能让她睡。 殷玄往下吻住她的额头,小声说:“朕陪你说话。” 聂青婉道:“困,不想聊天。” 殷玄扣紧她的腰,把头埋进她脖颈的衣襟之间,隐忍艰难地说:“不要睡,婉婉,不想说话的话,那我们去弹琴,写字,或是练剑都行,朕来弹琴,朕来写字,朕来练剑,你听着看着,好不好?” 聂青婉想说,你弹琴我听,可话还没说出口,身体已经强撑不住,头一歪,倒进他怀里就不省人事了。 殷玄站在那里,双臂环着她,遍体生寒,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这明显的不是犯困,她的身体没问题,脸色也很好,可总是这样的动辄就睡,明显就是有问题。 殷玄抬头看向紫金宫的方向,眼眶无端的赤红,泛着酸涩的疼意,是不是因为他做了罪恶之事,上天才这样的惩罚他,让他爱而不得,让他好不容易能爱了,却在他即将获得幸福的时候,再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只是想得到他心爱的女人而已。 他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个,可为什么上苍总是这么的为难他。 殷玄歪侧着头,把脸贴在聂青婉的脸上,他能感受到她皮肤上传递过来的热意,他能感受到她轻缓的呼吸,她是如此的鲜活。 殷玄安静地贴了一会儿,然后出声喊:“随海。” 随海就跟在殷玄身后,这几天随海也看出来婉贵妃有些不正常,动不动就会睡过去,随海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婉贵妃不是华北娇,而是太后,这种灵魂易主的事情他从来没见过,听倒是听过一些,但那都是道听途说,或是从戏本上拣来的,谁会相信真的有这些鬼怪荒诞之事,如今真碰上一个,也多半不大踏实。 之前婉贵妃没有异样,可近几天,她的异样十分明显,就是嗜睡。 华北娇昏睡了半年,太后的灵魂寄附了上去,这如今一睡,是不是就是灵魂要走的节奏? 这可如何是好,皇上那么珍爱婉贵妃,完全是因为太后的灵魂在这副身体里,若太后走了,那皇上……不得疯掉? 随海正忧心地想着,忽听殷玄唤他,他赶紧提气应一声,抬步上前,垂手道:“皇上。” 殷玄说:“去给寝宫里架一个秋千,摆在凉爽的游廊处,多带几个宫人去弄,晚饭前弄好。” 随海微怔,寝宫架秋千,这可真是头一遭,但太后爱玩秋千,之前皇上不在龙阳宫架秋千,想来是因为太后玩秋千的时候太调皮,皇上不给她玩,但现在婉贵妃的身体出了状况,皇上为了转移她的睡眠,不得不架上。 随海应了一声是,立马转头喊上几个宫女和太监,去忙秋千的事情。 浣西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浣东拎了闹闹过来,最开始闹闹有些恹恹的,殷玄派宫防局的人找了一些民间的乌龟过来,浣东挑了三个陪闹闹,闹闹倒是又欢腾了几天,但最近它也跟聂青婉一样,老是昏睡。 浣东想到最近几天娘娘也老是昏睡,就把闹闹提了过来。 最近聂青婉时常昏睡,也没时间陪闹闹玩,对闹闹的情况也不大了解,殷玄就更不关心闹闹了,没有聂青婉,闹闹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畜生,可等浣东把闹闹带过来了,殷玄才知道,最近这个小畜生跟聂青婉一样,时常昏睡。 殷玄眉头狐疑地皱起,盯着陶龟罐里睡的正酣的闹闹,再侧头看了一眼伏在自己的肩头上睡的也正酣的聂青婉,不知为何,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几乎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他忽地伸手,将浣东手中提着的陶龟罐夺了过来,说一句:“以后不用你照顾闹闹了,由朕来照顾。” 浣东一愣:“啊?” 皇上照顾? 浣东眨眼。 殷玄却不管她,提着陶龟罐,扭身又拐回了寝殿。 虽然他不想让聂青婉睡,可她似乎极困。 殷玄抱着人进去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龙床上,另一头的游廊处已经能听到随海和宫女太监们忙碌的声音了,浣东和浣西对望了一眼,纷纷提步走回寝殿门口,张堪严守以待,毫不渎职,其他禁军们也死守岗位,一步不移,宫女太监们出出进进,去都是从另一头的偏殿绕过去,听上去喧闹不已,可寝宫里头却安静若厮。 殷玄耳力惊人,能听到声音,可聂青婉听不到。 按理说,闹闹也该听不见的,但偏偏,它似乎听得见,殷玄刚把它拿出来摆在床头不久,它就悠悠地转醒了。 醒来后圆溜溜的眼睛滑溜溜地转了转,见自己不在陶龟罐里面,而是在龙床上,旁边躺着聂青婉,床沿坐着殷玄,它似乎有些懵,但很快,他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龟步爬向聂青婉的袖口,艰难地拱开她的袖筒,钻到了她的袖子里去。 闹闹在钻聂青婉袖筒的时候殷玄就在看着呢,可他没出手帮它,直到它钻进去了,他这才伸手,掀起聂青婉的袖筒看了看,闹闹已经窝在了里面,重新闭上了眼睛。 殷玄松开衣衫,静默地坐在那里,脑中回想着曾经所看的那本《千年神龟落湖传说》里的内容,从前到后追忆了一遍,也没翻找出里面有写这种‘嗜睡症’的神技来。 殷玄看着熟睡中的聂青婉,目光里依旧充满了忧色。 聂青婉如今这个状态,殷玄实在没心情去御书房,随海带着宫人们在捣鼓秋千,抽不开身,殷玄就传了张堪进来,让张堪去御书房,把他今日没批完的奏折挪过来。 张堪领命,带了几个禁军,去御书房挪奏折。 奏折挪来,殷玄就在龙床前办公。 这几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封后大典快到了,内务府鳌姜那边开始不间断地递话传话,大概凤袍也快做好了,在询问试穿时间,小南街上被破坏的路大致也快修好,工部和户部以及兵部的人还有宁斋也在陆续的上折子,陈建兴退了,华州不愿意领摩诃将l军的差事,殷玄就让肖左带一部分宫外禁军维护小南街上的秩序以及安全,封后大典那天,万不能再出现上次封妃时出现的意外,刑部递了好几道折子,都是关于案子进展情况的汇报。 殷玄一本一本的看,事无巨细,但凡是汇报上来的事情,他都很认真地批阅。 上午的时候他已经批阅一大半了,现下就只剩一小半。 只是,这一小半还没有全部批阅完,躺在床上的人好像动了,殷玄于是搁下狼毫,提起龙袍走过去。 等靠近床沿了,殷玄这才发现,聂青婉醒了。 殷玄大喜过望,当即扬起唇角,往床上一坐,伸手将聂青婉抱起来,问她:“睡好了?” 聂青婉揉着眼睛,点了点头:“嗯。” 这一个嗯字,彻彻底底地将殷玄惊恐又悬而不安的心给摁下去了,殷玄忍不住把她抱到怀里,看着她因睡醒而层层苏展开的眉眼,一扫困倦,变得精神弈弈,他的心也跟着一扫阴霾,变得精神弈弈,他伸手拨了一下她脸边的发丝,问她:“饿了吗?朕让御厨那边传膳?” 聂青婉问:“几时了?” 殷玄说:“快戌时二刻了。” 聂青婉惊目:“都这么晚了?我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殷玄微微垂了垂眸,低声说:“嗯,你越来越能睡了。” 聂青婉拧眉,她这几天老是动不动就困,她自己也察觉出不正常了,期间她倒也传过冼弼探过脉,可身体没问题,也没怀孕,那是不是因为她的灵魂跟这副身体之间产生了排斥,所以造成频频嗜睡?殷玄是不是也想到了这方面,所以刚那会儿,他那么的惊恐害怕,死活不让她睡? 聂青婉看着殷玄,想要从他的脸上探一探他的情绪,可他太能隐藏,她压根探不到什么,但聂青婉刚有感受到殷玄浑身都在颤抖,所以,他其实是很害怕的。 聂青婉伸手,轻轻圈住殷玄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没事。” 殷玄圈紧她的腰,没应这话。 就因为她没事,这才这般的惶恐害怕,她若有事,他还不至于这么惊慌。 但是,她能安慰他,又让他欣慰和踏实。 她终究对他还是有情的。 殷玄应道:“嗯。” 随海还在忙碌架秋千的事情,殷玄便让浣东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并交待,晚饭不摆御膳房,就摆到寝宫来。 浣东领了命,立刻去了。 这个时候早过了晚上吃饭的点儿,御厨那边都是按正常时间起厨上灶,到了该传膳的时候没传膳,他们就先将晚膳煨着,浣东一来通知,他们立马大手大脚地揭盖起炉,动作麻利地跟在浣东身后,把晚饭摆在了龙阳宫的寝宫。 摆好晚饭,众宫人们退出去,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办事效率还真是相当的高。 殷玄松开聂青婉,去给她拿衣服穿。 聂青婉见晚饭都摆在床前了,还穿什么衣服呀,就这样过去吃好了,于是就说不穿衣服了,反正吃完还要睡的。 饶是以前,殷玄听了这话保准痛快,但这会儿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没听她的,还是去拿了衣服,过来给她穿,一边穿一边说:“吃完散散步,朕让随海领宫人们在游廊处架了秋千架,一会儿朕带你去玩,还是穿起来好。” 聂青婉一听有秋千可玩,高兴之极,很配合地伸手让他帮她把衣服穿了。 穿衣服的时候闹闹从聂青婉的袖筒里钻了出来,聂青婉看到闹闹,咦了一声,笑着将它拿起来,轻轻捣了捣它的龟壳,问殷玄:“闹闹怎么在这?” 殷玄说:“朕拿过来的。” 聂青婉抬眸看他:“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它?怎么会主动把它放到我身边了?” 殷玄心说,朕确实不大喜欢这个总是黏着你的小畜生,但你嗜睡的时候它也嗜睡,朕觉得这中间必定有联系,虽然小畜生不讨他的喜,但似乎那本书写的没错,大名乡的雅水里确实有神龟,而闹闹很可能就是那只神龟,既是神龟,那把它放在你身边,应该能保你灵魂不受侵灭。 只要能保住你,朕愿意让它天天陪着你。 殷玄道:“朕现在觉得它甚是可爱,你睡觉的时候有它陪着,朕也安心。” 聂青婉啼笑皆非,揉了一下闹闹的小脑袋,打趣地说道:“还不谢主隆恩?” 殷玄笑,因着她的淘气,他心中的不安渐渐地又消散,闹闹仿佛也听得懂她的话,聂青婉的声音刚落,闹闹就掉转头颅,朝着殷玄爬了去,艰难地爬到他的胳膊上了,它伸长脖颈,朝着他的大拇指吻了一下,然后四脚一蹬,跌进聂青婉怀里。 殷玄:“……” 聂青婉抱着闹闹哈哈大笑,笑的在床上打滚,她觉得神龟真是太给面子了。 殷玄看着床上笑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既无奈又无奈,若能每天能看到她这样笑就好了,若能天天与她这样在一起就好了。 若真有天谴,那就让他一个人受。 殷玄俯身,将笑的翻滚的女孩儿抱到怀里,亲着她的耳鼻,亲着她的脸蛋,亲着她的唇,满足喟叹道:“跟你一样调皮淘气。” 他抱起她,聂青婉又抱着闹闹,二人一龟,坐到了饭桌前。 吃饭的时候没传唤浣东和浣西,闹闹也不吃人间的这些熟食,它只吃植被类或是豆类,而且是吃生的,但好几天才进一次食物,多数时间它只喝水,旁的乌龟离不开水,它却不受限制,八月的夏日,它能在外面干燥的地方玩一个下午也不见气喘,所以,把闹闹放在桌子上之后聂青婉就不管它了,殷玄也不管它,殷玄负责填饱聂青婉的肚子,也负责填饱自己的肚子。 饭吃到一半,随海擦了擦满头大汗,过来禀告说秋千搭好了,于是等二人吃完饭,殷玄便带着聂青婉去玩秋千。 聂青婉玩秋千的时候闹闹就窝在窗台,蜷缩着身子,懒洋洋地沐浴在月光之下,脑袋轻触着台面,视线胶合在秋千架上的一男一女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 玩了两三个钟头,眼见时候不早了,聂青婉就说不玩了,她倒不是困,而是现在已过了亥时,也该睡了,寅时三刻殷玄还要起来上朝,不能这么熬着。 殷玄不想睡,他宁可熬着,也不想看她闭眼,进而经受着煎熬焚心。 殷玄说:“朕不困。” 聂青婉说:“你不困我困。” 殷玄一听她说困,浑身的神经就开始紧张起来,他抬头朝远处的窗台看了一眼,见闹闹双眼明亮地睁着,没有任何困倦之意,便想着聂青婉可能也不是困的,她只是想让他睡觉,殷玄想了想,说道:“朕去把今日的奏折批完,你若困的话先去睡,朕批完了奏折再去陪你。” 聂青婉道:“那我还是再玩一会儿吧。” 殷玄内心一松,喊了浣东和浣西过来,让她二人好生伺候着聂青婉,他带着随海回了寝殿,继续批阅奏折。 等奏折批完,已近丑时,这个时候聂青婉是真的困了,不停的打哈欠,实在忍不住,也不玩秋千了,在浣东和浣西的陪同下回了寝室,见殷玄还坐在桌前挑灯办公,聂青婉也没打扰他,让浣东和浣西伺候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里衣,躺床上睡了。 浣东要将闹闹拿走,殷玄没让,只把浣东和浣西打发走了,他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摁摁疲惫的眉心,让随海也下去眯一会儿,他自己洗了澡,换了一套干爽的里衣,将闹闹拿到床前,摆放在桌前,也不管闹闹有没有睡,直接熄了灯,搂着聂青婉。 可搂着了人,心却忐忑难安。 不知道她明天醒来还是不是她,不知道明天她是不是照样的动辄就睡。 殷玄完全不放心,也完全睡不着。 而让他睡不着的事情何止这一桩啊,两天后聂不为和聂西峰如期回到聂府,就在殷玄搂着聂青婉忐忑难安睡不着的时候,华子俊连夜被请进了聂府,揭露太后死亡真相。 这两天,陈间退了,陈璘退了,陈府众人全部从朝堂退出,走的无声无息,纵然大臣们为他们感到唏嘘,也只字不拦,其实大臣们都是明白人,从陈德娣金銮殿自请废后开始,他们便看到了陈府的没落,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王要臣死,臣子就没有活路。 退了一个陈府,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陈府涌上来,这个朝堂,从来不缺少贵人,亦从不会冷清,虽然陈府退了,可朝堂还是那个朝堂,比起当年聂府一门全部抽退所引起的轩然大波以及江山之危,陈府的退去,似乎平静了很多,似乎沧海一波澜,眨眼骤起,又眨眼消失。 而也正因为这件事,让大臣们深刻看到了他们这位年轻帝王的可怕实力以及诡谲心机和运筹帷幄的本领,偌大的庞然世家,抽退出朝堂,竟然没有掀起一丝风浪,由此可见,皇上其实老早就有了拔除陈家的打算,也老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所以等陈家人一退,那些岗位便陆陆续续地被新人填满,朝堂焕然一新,除却摩诃将l军还无人接替外,其他部门全都正常工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陈温斩与元令月击盟约战之后,陈温斩就不怕暗月楼会暗中对陈府做什么了,等陈间和陈璘一退,他就让他们先离开大殷。 至于离开大殷去哪里,陈家人一众商议说去云王朝,为什么去云王朝而不去别的国家,因为云王朝经历过内战,如今早已走上正规,在那里安居乐业,最为恰当,虽说九州大陆有十个国家,其中之一是三鬼之地,不适合居住,其他九国都能居住,撇除大殷帝国,他们可选的国家还有八个,但这八个国家,除了云王朝,都在经受着不大不小的波动,不大适合迁居。 搬去云王朝,这是陈府众人在主楼议事后的最终结果,陈温斩对此没有异议,云王朝如今的国力也逐渐强胜,一般国家也不敢随意冒犯,而且云王朝的年轻皇帝十分爱民,但凡入了云王朝,就一定能受其庇护。 陈温斩说:“那我们就晚上就行动吧。” 于是,这一晚,陈府众人携家眷退出大殷地界,自此绝迹于帝都怀城,在踏出地界的那一刻,陈亥领众陈姓子弟以及家眷奴仆,朝紫金宫的方向跪拜,头磕下去的那一刻,满府众人失声泪语,潸然泪下,痛哭不已。 背井离乡,俨然不是另一种抽筋剥皮的惩罚。 陈温斩站在那里,全身融入夜色,他一个人站在红尘之外,看着跪地的族人们,看向紫金宫的方向,长久的静默。 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不是自己的,即便靠各种手段得到了,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该还的迟早要还,早还早了。 虽然殷玄胆颤心惊了一夜,几乎一夜没合眼,就怕聂青婉又一直昏睡,可第二天聂青婉早早就醒了。 殷玄原本还想着,若她不醒,他就不去上朝了,他要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醒,然后确定她还是她。 哪成想,她今天起的挺早。 而她突然的醒这么早,完全让殷玄没反应过来。 第178章 殷氏皇族 殷玄一夜未睡,又忧心烧肺,疲惫和心力交瘁让他的眼中布满了很多血丝,眼下青影也极重,但他长的俊美,这点儿小瑕疵完全损毁不了他的天人之姿,他侧头看着睁开眼的女孩儿,惊喜溢上眉梢,一夜未睡导致他的嗓音嘶哑,可出口的声音却磁性好听:“醒了?” 聂青婉揉揉眼,见他还在身边躺着,就问:“几时了?” 殷玄说:“卯时了。” 聂青婉道:“那你怎么还不起?你不是寅时三刻就上朝的吗?” 殷玄见她醒了,说话没什么异常,心里一松,说道:“朕也刚醒,昨天睡的晚,今天就醒的有些晚。” 他说着,轻轻抽开胳膊,不让她看到自己疲惫的脸,她还惺忪,刚刚应该没大注意他,一会儿看到他疲惫的脸了,以她的精明劲,一定猜到他一夜未睡。 殷玄将手臂抽开后转身下床,下床前抬头扫了一眼还趴在半人腰高的一字柜上的闹闹,它趴在那里,双眼圆圆,十分精神,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它是没睡还是睡了又醒了。 殷玄垂头,穿上鞋子,照往常一样松下黄幔,喊随海进来伺候。 穿好龙袍,殷玄走到床边,撩开一边床幔,然后看到聂青婉盘坐在床上,正与闹闹玩耍,明黄的床单被它肉墩墩的脚抓的到处都是折痕,聂青婉精神十足,笑声虽浅,听上去却极清脆有力,殷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没有惊动她们,松下黄幔,去净面梳发,等全部收拾妥当,他出门,让宫人们去传唤了浣东和浣西,等这两个姑娘来了,殷玄这才带着随海去上朝。 早朝没花费太多时间,大臣们所奏也只是惯常之事,殷玄轻而易举地应付完,不到辰时就罢了朝。 一退出金銮殿他就要回龙阳宫,只是还不等折转,内务府鳌姜就上来参拜,拱手说:“皇上,凤袍已经完工了,什么时候让婉贵妃试穿一下,还有三天就是封后大典,最好在这三天内把凤冠和凤袍都试一下,有不合适的,我们赶紧给改了。” 封后是大事,在别人心中是大事,在殷玄心中更是大事,这样的场合,当真是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上一回封妃,仪式被陈温斩破坏,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意外了。 殷玄不知今天聂青婉的情况怎么样,如果还是动辄就昏睡,那试衣服都成问题,他略微沉吟了片刻,出口说:“你先回去准备吧,朕随后差人去通知你。” 鳌姜应是,赶紧下去准备着。 殷玄顿了顿,轻甩龙袖,坐了御辇回了龙阳宫,进了龙阳宫之后他一路直奔寝殿,过门的时候没有在门口看到浣东和浣西,殷玄便想着聂青婉应该已经起了,不然浣东和浣西不会进去伺候。 聂青婉确实已经起了,卯时那会儿醒了,精神好,她也就不睡了,正好浣东和浣西也来了,她便让她们伺候她穿起,等梳洗好,闹闹伸了伸腿,要往她身上爬。 聂青婉笑着将闹闹拿起来,闹闹也不跟她玩,直接拱她的衣袖,要往她袖筒里钻,那模样,真是有几分滑稽和可爱。 聂青婉微皱眉头。 浣东看着,说道:“奴婢去拿陶龟罐。” 聂青婉没应声,只低头看着闹闹扯着她的衣袖,一个劲地往她的袖兜里钻,浣西打趣着说:“闹闹好像想呆在娘娘袖筒里。” 确实是想呆在聂青婉的袖筒里,浣东将陶龟罐拿来后,闹闹死活不愿意离开,四只脚紧紧地扯着聂青婉衣衫,就连嘴巴也用力地咬着聂青婉的袖筒,身子拼命地往那袖筒里挤,生怕她们把它给强行拿走,小模样还挺可怜的。 聂青婉于心不忍,冲浣东挥了挥手,说道:“算了吧,它想呆便就让它呆着,往后它若想再进陶龟罐,再让它进去。” 浣东点了点头,将陶龟罐拿走了。 聂青婉动手将闹闹塞进袖筒,闹闹一进去就翻了个滚,原本有一只乌龟塞在袖筒里会有几分怪异,但闹闹这么呆进去之后聂青婉似乎没感觉到任何怪异,也压根感觉不到袖筒里多了一只乌龟,走路间轻甩衣袖也没觉得笨重,偶尔聂青婉会觉得闹闹并不在她的袖筒里,可伸手去摸,又能摸得着,闹闹从那天住进了她的袖筒后,就把她的袖筒当成了它的休息地,再也没用上陶龟罐。 卯时起床,天地还处在半昏半暗的场景之中,群星未散,阳光已透过地平线显出几丝曙光,皎洁的月慵懒地收尽一身光芒,隐于晨曦之后,这么一大清早,空气格外的清新,沉睡的鸟虫也在枝丫和草丛里苏醒,开始一天的聒噪生涯,聂青婉走出门后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心旷神怡,仿佛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昏睡压根不存在。 聂青婉拢了拢衣袖,踏步走下台阶,浣东和浣西赶紧跟上。 天热,不必要拿披风,两人就束手跟在后面。 本来是打算在周围的花亭里逛一逛,结果王云瑶老早就进了宫,送了信来。 聂青婉拿着信坐在凉亭里看,信里写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是陈府昨夜已经离开大殷,举家去了云王朝,一件事是说昨晚聂不为和聂西峰回来了,华子俊不负所托,已用华氏药门的独门医术在太后尸身上查出了所中之毒,确实是三槐果的夺命之鬼,息安香只是助其吸收,沉檀木净化了此毒。 聂青婉想到当年的情景,因她头疾的原因,她的紫金宫常年累月燃着息安香,可以说,整个皇宫,就属紫金宫的息安香最浓郁,当时她喝茶,殷玄夺了她的茶杯,置在了燃着息安香的凤心九烛莲台上,看似堵住了息安香,实则那茶杯已被殷玄下了槐果之毒,那燃烧的瞬间,槐果之毒与息安香混和在了一起,茶杯一裂,毒就极快地被她吸收了,当时她离的最近,所以几乎眨眼之间,她就呼吸停滞了。 而殷玄在来之前应该就服了解药,所以他丝毫没受影响。 当时是夜晚,也到快要睡觉的时候了,任吉不在身边伺候,在寝宫里吩咐宫女们做睡觉准备工作,故而,任吉没事,但那一晚上,伺候在外殿里的宫女们应该无一幸免,全都遭遇了不测。 聂青婉轻抿了一下薄唇,将信收起来,递给王云瑶,说道:“毁了吧。” 这信还是一大清早陈温斩拿给王云瑶的,陈温斩一夜没睡,在送走了陈府一众人出了大殷地界后他就回来了,因为知道今夜聂不为和聂西峰会回来,他便知道华子俊会再一次去聂府,他便在聂府门外等。 等华子俊出来了,陈温斩问了情况,回去就写了信。 陈府已人走楼空,虽然府邸并没有转卖,可陈温斩也不住那里了,陈温斩回了他的无字匾府,二狗子也跟着去了无字匾府。 三年前陈温斩搬离陈府,住进了这里后二狗子就没被允许进入过,这头一回进来,左看右看十分好奇,但院子很小,不似陈府那么庞大,一眼就到了边缘,几乎没用几眼就将这个院子看了个透。 陈温斩进屋写信,二狗子去别的房屋转。 陈温斩写好信,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直接去了华府。 虽然陈温斩没有来过华府,可他如今跟王云瑶同在刑部协助破案,平时交流也不少,加上后来要靠王云瑶给聂青婉送信,故而陈温斩就问了王云瑶在华府的住处,王云瑶大方地说了,所以陈温斩即便没进过华府,也知道王云瑶住在三蛰居,住在哪个方向,住在哪个院子。 陈温斩的武功远在王云峙之上,潜进三蛰居的时候王云峙也没察觉,悄然无息地闯进了王云瑶的院子,敲醒了还在睡觉的王云瑶,把信递给了她,并让她立马进宫,王云瑶接了信,说了一声好后陈温斩就走了。 其实王云瑶很好奇,陈温斩每天给郡主送信都写什么。 王云瑶也想不明白,常年居住在晋东之地的郡主,怎么跟这个陈温斩牵扯上的,如今陈温斩在刑部,她也在刑部,且刑部尚书还是王爷,郡主若真要知道刑部之事,完全赖不上陈温斩,直接问她,或是问王爷即可。 但偏偏,郡主不问她,也不问王爷,每次要劳烦陈温斩。 有那么一刻,王云瑶很想拆开信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但最终她没有拆。 王云瑶回屋换上衣服,进宫送信。 现在聂青婉让她把信毁了,她虽心有疑惑,却还是接过信,以掌力将信纸给碾碎,然后将碎末洒进旁边的草丛里。 等碎末隐进土地里之后,王云瑶掏了帕子擦手,见聂青婉没什么话问她,她又走了。 这么早,张堪还没领禁军过来,宫人们虽然知道,但不会主动向殷玄提及此事,殷玄不问,也就不知道王云瑶有来过。 殷玄回到寝宫的时候聂青婉已经从凉亭里挪到了游廊,在那里荡着秋千,浣东和浣西伺候在左右,不见闹闹。 她没有继续睡,这让殷玄隐隐地又松一口气。 殷玄走上前,浣东和浣西赶紧见礼,纷纷往后退了退,殷玄没搭理她们,但也没挥退她们,只是走到秋千架前,冲坐在秋千上的聂青婉问:“玩了很久了吗?” 聂青婉只是轻晃着,没有荡起来,裙摆微拂,偶见微风,胳膊挽在两根藤条之间,两腿自然垂下,听了殷玄的话,她仰起头,看着他,反问:“这么早就下朝了?” 殷玄道:“嗯,这几日没什么大事。” 聂青婉哦了一声,喊他陪她一块玩,殷玄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抱起来,指尖一弹,秋千便自己飞了起来,殷玄抱着聂青婉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地在高空中坐在了秋千之上,殷玄用内力控制,秋千自由荡起,又自由落下,聂青婉欢快的大笑。 殷玄侧头,看着她飞扬的如同朝阳一般的笑容,整颗心都暖了。 来回荡了十来回,天就已经大亮,殷玄不打算玩了,向下吩咐随海去御厨传膳,吩咐的时候见聂青婉没任何困意,殷玄便让随海把早膳摆在御膳房。 随海领命去了后,殷玄抱聂青婉下来,等站稳,他松开她,深邃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观察了很久,切实没有看到她有任何困意后,他牵住她的手,往屋内进,一边进一边说:“内务府那边已经将凤袍做好了,今日试穿,你若不困,吃完早饭朕就传他们过来。” 聂青婉说:“不困。” 殷玄道:“那我们先吃饭,然后试衣服。” 聂青婉点头:“嗯。” 还有三天就是封后大典,殷德这几日一直住在殷天野的昌王府中,殷天野十分清楚他这个七叔的品性,他但凡想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去做,除非被人折服,不然他不会罢休,就如同当年聂青婉十岁荣升太后,独掌朝纲一样,若非被太后折服,他会反对到底,亦会对抗到底。 如今,他反对皇上封华北娇为后,他既有了反对之心,就一定会付诸行动。 其实殷德的话没有说错,若非知道这个婉贵妃就是太后,殷天野也会反对,遗臣之女,哪有资格做大殷帝国的皇后。 可此女披着遗臣之女之躯,内里却是太后。 既是太后,他又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太后能回来,对大殷来说,是福。 这个时候殷天野并不知道太后当年的死有蹊跷,也不知道太后回来是要复仇,是要来夺殷玄的命的,殷天野只知道,殷玄封当年的太后为皇后,是十分明智的。 殷天野知道殷德这几日一直住在府中的用意,就是鼓动他进宫,并联名殷氏皇族一脉,阻止殷玄封华北娇为皇后,可他装作不知,稳坐府中,泰然自若。 可他坐的住,殷德却坐不住,眼见一天一天的过去,封后大典的日期马上就到了,殷德不得不再次找上殷天野,对他说:“今日你随我进宫去见皇上。” 殷天野摇摇头,修长玉指倒了一杯茶给殷德,示意他坐。 殷德不坐,虎着眼睛瞪着他:“事关殷氏江山之事,你就这般无动于衷?” 殷天野笑了一声,说道:“七叔太过虑了。” 殷德愠声道:“是不是过虑,等见了皇上自有分晓。” 殷天野喟叹,搁下茶杯,抬头看着殷德:“七叔,你听我的,暂时不要去。” 殷德不听,只道:“你若不去,那七叔就只好回去通知殷氏众人,带上殷氏皇族一脉人去进宫阻止皇上了。” 带上殷氏皇族一脉人进宫? 这可使不得。 江山不易主,殷氏皇族就不能动,而但凡殷氏皇族一脉动了,就意味着江山大危,势必引起朝臣和百姓们恐慌,为了一个华北娇,哪能如此的兴师动众! 但是殷天野也知道,他不陪殷德走一遭皇宫,殷德真的会带领殷氏皇族之人进宫逼殷玄,殷玄不打消掉封华北娇为后的想法,殷德以及殷氏族人们就不会退。 殷德年事已高,如今为了此事操心于此,殷天野也实在不忍心。 殷天野无奈,出声说:“我陪七叔走一趟皇宫就是,你就不要去惊动殷氏皇族之人了,少不得没有劝止皇上,反而还若皇上龙颜大怒,得不偿失。” 殷德一听他同意了,笑着说:“有你陪七叔进宫,七叔自然就用不上他们。” 殷天野站起身:“我去换套衣服。” 等换好衣服,殷天野和殷德一起,坐上了昌王府的马车,去了皇宫。 这是事隔三年之后,殷天野重新登入宫门。 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殷天野想,时间过的也挺快,一晃竟是三年过去了,简直是眨眼的功夫。 昌王府的马车来到宫门口,惹得守门的士兵们惶然大惊,一个一个来不及回神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赶马车的人是昌王府的管家余甚,余甚瞅都不瞅他们一眼,直接赶马进宫,士兵们也不敢拦,只双腿打颤,跪的笔直。 等马车的声音驶离老远之后,他们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站稳之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内心里惶然狐疑,昌王怎么忽然就进宫了? 士兵们没想到昌王会忽然进宫,殷玄也没想到,而且,进宫的还不止昌王一人,还有殷德。 早上吃完饭,殷玄派人去内务府传话,让鳌姜带人把凤袍和凤冠都拿过来,凤袍和凤冠远比上一回封妃所做的妃服精贵华美,上一回殷玄也做了一套与之对应的龙袍,这一回也一样,龙袍的样式没多大的改变,就是颜色变了,变成了红色,这是殷玄要求的,他要与聂青婉穿一样的颜色,他不要穿黄,也不要穿黑,他也要穿红色。 龙袍还没做好,因为一下子做两套,时间又这么赶,没那么快,今天只是把凤袍完工了,龙袍得明日才能完工,是以,今天就只有聂青婉一个人试衣服。 还好,吃完饭聂青婉看上去也是精神头十足,试衣服期间也没出什么问题。 聂青婉试衣服的时候殷玄没进去,就坐在外面的椅榻上,耐心的等,去里面给聂青婉穿凤袍的除了浣东和浣西外还有内务府的宫女们,人不少,殷玄也不担心。 只是,还没等聂青婉换衣服出来,守在龙阳宫外头的太监就一脸惊惶地站在门口禀报,说昌王和文丞相来了。 昌王,文丞相? 殷天野,殷德? 他二人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 想到再过三天就是封后大典,他二人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保准是冲着封后一事来的,都是殷氏皇族之人,且早年殷玄跟殷天野同为六将之一,殷德此人什么执拗的品性,殷玄也懂,所以他二人这个时候进宫,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他们是为了什么。 殷玄眉头狠狠地拧起,他抬头扫了一眼偏殿的门,起身走了进去。 第179章 再也无憾 殷玄进到偏殿,看到聂青婉站在铜镜前,由几个宫女们伺候着,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并没有近前,闹闹被放置在妆台的桌面上,两脚支起,脖子仰的老高,满眼炯炯地盯着聂青婉,偶尔它会往前爬几步,兴奋地抬起前腿,在空中挥舞着,那架势,明显的是看得懂聂青婉在干什么。 殷玄心想,还真的是一只神龟。 什么都听得懂,也什么都看得明白。 婉贵妃从大名乡回来得了一只神龟,这事儿宫中之人都知晓,但真正见过这只神龟的人并不多,除了龙阳宫里的下人们外,就只有少数的其他宫里的人。 内务府一直深居外围,聂青婉平时也不朝那些个衙门里逛,故而内务府的这几个宫女,见到闹闹,真是好奇,频频地往闹闹的身上瞄,但也不敢懈怠手上的工作。 但眼神乱瞄,少不得就瞅到了殷玄,看到殷玄进来了,她们赶紧福身见礼。 有了她们的福身见礼,浣东和浣西也跟着见礼。 聂青婉一开始并不知道殷玄进来了,她挺认真,身子站的笔直,头也没有斜视,对着铜镜,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但其实她只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听到了宫女们福身见礼的声音,她这才侧了侧头,往侧门边看了过去。 看到殷玄,她眉头微挑,说道:“还没穿好。” 殷玄走过来,上下扫了她一眼,又盯向她的脸,反复确认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萎靡和嗜睡的症状之后,内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神经也跟着一松。 唇角扯了一丝放松的笑意,他低声说:“朕有事儿去一趟御书房,你先试着,试好了也不要脱,先坐着休息,等朕忙完了,朕要回来看一看。” 聂青婉深知殷玄有多在意她,在意这次的封后,上一回封妃他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更不说这一次封后了,虽然他的龙袍还没有做好,可他也不会在自己试衣服的时候离开,他舍不得,可他这会儿却说,他要去御书房忙事情。 在她试凤袍的时候把她一个人丢下,去忙事情,那这件事情一定十分的重要,而如今,能有什么事情重要的让他撇下她的? 上次封妃,陈温斩捣蛋,中断了流程,这一次封后,看似没人捣蛋了,但她一个遗臣之女被封为大殷帝国的皇后,殷氏皇族之人大概不许的吧? 殷玄皇族纵然不插手任何朝廷之事,但封后、封帝、封太子这样有可能会影响到大殷国脉昌运的大事,他们一定会插手。 就如同当年她封后,升太后,他们全族出动一样。 想来这一回,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那么,这个时候殷玄去御书房处理的事情,很可能就跟殷氏皇族有关。 睫毛垂了垂,聂青婉出口说:“你去忙吧,我这还得一会儿试呢,衣服试完还得试凤冠,等你忙完了我还不一定试得好,等试好了若哪里有问题,我先宣了鳌姜,与他说说,也颇费功夫,所以你不用管我。” 点了点头,殷玄说:“那朕先去了。” 聂青婉道:“嗯。” 又将她看了一眼,殷玄这才转身离开偏殿的门,出去,出去后也没停留,一股作气地走出龙阳宫寝殿的大门,门外守着随海和张堪以及禁军,还有鳌姜等一些内务府里的太监们。 戚虏自领命带着御林军们驻守在了紫金宫四周后就一直没有再撤回,张堪领禁军守龙阳宫,殷玄身边就没什么人了,李东楼尚没有复职,所以殷玄也不带什么人,不说他身居九重宫阙内了,就是行走在外,以他的身手,也没人能近他一里一寸,动他一丝一毫。 之前倒也不用禁军们跟着,但今天不行了。 殷天野和殷德来了,他身为皇上该有的仪仗一定得摆出来。 往左边看了看,殷玄冲张堪说:“带上禁军,随朕去御书房。” 张堪一时有些懵,但还是赶紧应一声,长臂一呼,喊上禁军们跟在殷玄身后,围拢着御辇,去了御书房。 在去之前殷玄让来传话的太监去把殷德和殷天野带到御书房,太监走了后殷玄这才动身。 等殷玄的仗队到达御书房了,远远就看到了殷天野和殷德的马车,他二人已经下车了,就站在原地,等着殷玄。 殷玄下了御辇,殷天野和殷德上前见礼,余甚也赶紧上前见礼。 随海以及张堪和禁军们纷纷向殷天野和殷德见礼。 看到殷德和殷天野,随海震惊,张堪以及禁军们也震惊,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见这两位贵人了,话说从太后去世后,昌王殷天野就没再入皇宫,文丞相殷德倒是在封官那天进了一次宫,后来也没再进宫,这忽然之间来了皇宫,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随海虽然勾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行礼,可眼眸还是控制不住地在飞速地转动着,他猜测,这两位贵人这个时候进宫,肯定是因为三天后的封后大典。 随海眼眸转了转,微掀眼皮,看了殷玄一眼。 殷玄面色淡淡,看不出来情绪,他只是在殷天野和殷德行完礼后出声问:“七叔和昌王怎么进宫了,找朕有事儿?” 殷德看着他,指了指御书房:“进去说吧。” 殷天野不言语,只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殷玄的身上,虽然殷天野有三年多没进宫了,可不代表他有三年多没见殷玄,他还是时常会见到他。 除却在宫里,他们见面的地方也挺多,皇陵是一个地方,殷氏族地也是一个地方。 在殷天野的印象里,小时候的殷玄孤僻、俊美,透着尖锐的邪气,虽然被血脉正统又高贵者排挤,可他就是有本事全身而退;长大后的殷玄因为长在太后身边,不再孤僻,但一样的俊美,邪气微敛,尖锐被暴涨的实力替代,全身充斥着浴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而称王后的殷玄,光芒敛尽,贵气逼人,眉宇间不再充斥着杀气,可变得深不可测。 以前还能看到他笑,偶尔也还能从他的笑容里窥视到他的内心,可后来他就不笑了,宛如行尸走肉,你再也难从他的一眉一眼里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殷天野觉得,太后不愧是太后呀,她从那么多的殷氏皇族中独独挑选了殷玄,便选中了最强王位继承人。 太后的手,果然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当然了,殷玄也可能当真拥有帝王之才。 这几年殷玄治国,也确实深得民心,就连他们这些殷氏皇族,都对他赞不绝口,但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子嗣问题,以前碰到了,话唠的殷氏族人们都会在殷玄耳边唠唠叨叨,殷玄虽听着,可殷天野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听,那眉眼都是死如潭水的。 如今,眼前的男人依然贵气,浑身充斥着王者之威,那一眉一眼看上去也冷淡如斯,似乎与世界绝缘一般,可仔细去瞧,却发现他不一样了,那眉眼虽冷淡,却透着毫不自知的温柔,说话间唇角明显的飞扬,出卖了他表面上的冰冷。 想来这一切改变皆因婉贵妃,不知道殷德看出来了没有。 殷德说去御书房,殷玄没反对,率先转身,往御书房去了。 殷德跟上。 殷天野跟上。 随海和余甚再随其后,随着进到御书房伺候,张堪领禁军们守在御书房门口以及四周。 进了御书房,殷玄坐在龙椅后,让随海去搬了两把椅子给殷德和殷天野坐,等他二人坐了,殷玄这才抬头看着他们。 殷玄心知肚明他们进宫是来干嘛的,但他装作不知,出口道:“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吧,朕还有事,没空在这里耽搁。” 听了这话,殷德重重地哼了一声:“身为皇上,你这个时候不在御书房处理国事,还要去哪儿?有什么事情比国事还重要?” 如今确实有一件事情比国事还重要,他二人既是冲着这件事情来的,那还是摊开了讲明白的好,殷玄可不愿意封后那天再来一场意外。 沉思熟虑地想了想,殷玄淡声说:“今天内务府送了凤袍,婉婉正在试穿,朕刚在陪她,听说你们来了,朕就过来了,与你们说完了事情,朕还要回龙阳宫。” 殷天野听着殷玄以‘婉婉’来称华北娇,不免嘴角抽了抽。 最初的时候,殷玄封华北娇为婉贵妃,殷天野也没有多想,如今看来,封婉贵妃那会儿殷玄就知道华北娇并不是华北娇,而是太后了。 所以,殷玄既知这个人是太后,还如此的宠她,是不是说明,殷玄其实老早就深爱着太后?老早的时候,到底是从多早的时候?是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还是他被封为王的时候?还是更早?那个时候的太后着实风华无双,令男儿们痴迷向往,可旁的男儿们都能爱上太后,唯独他不能,偏就他…… 忽然想到那天所接到的信,忽然想到太后之死,殷天野浓眉狠狠一拧,沉冷地抿着唇,指尖不其然的就点上了桌面,抬头扫了殷玄一眼。 殷德在与殷玄说话,听了殷玄的话后,殷德也不跟他废话了,他直言道:“七叔知道你很宠这个婉贵妃,你想封她为后,这原本没什么可说的,但她的身份是晋东遗臣郡主,这样的身份,没资格被封为皇后。” 殷玄轻挑眉头,丝毫不气,只波澜不惊地说:“七叔既不同意,早怎么不说?现在都快到大典了,你来反对了,这个时候你让朕怎么收回圣旨,又怎么向朝臣和大殷百姓们交待?如今各方流程都差不多到位,就等着大典来临,你中途让朕罢场,那朕的颜面何在,殷氏皇族的颜面何在?” 殷德噎了一下,忍不住拿某个人来垫背:“我老早就想来了,是天野不让我来。” 殷玄闻言看向殷天野。 殷天野苦笑,就知道七叔会拿他当箭靶子,他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我是觉得皇上的后宫之事由皇上作主,我们虽身为殷氏皇族之人,却无权过问皇上的后宫之事,所以就没让七叔来,但七叔说的话也没错,你封华北娇为婉贵妃没什么问题,要封她为后,着实有点儿不妥,她来自晋东遗臣之地,在大殷皇室眼里,她就是奴,如今要封一个奴为后,殷氏皇族确实不会允许。” 殷玄听之冷笑,那一晚雷威以喝酒之名拖住甘城,让甘城无法将太后的尸身从紫金宫转移到皇陵地墓,保准是受了殷天野的指令,而殷天野能传那样的一个指令,无外乎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就算不知道太后的尸身在紫金宫,就算不知道太后之死,那他也一定知道如今的这个婉贵妃就是太后,不然,他何以会出手? 有些事,最终纸包不住火。 从知道华北娇就是太后的那时起,殷玄就知道,时日一长,很多事情就会渐渐的被掀开,那些尘埋在深宫里的秘密,那些不可见的龌蹉,全会被裸露出来。 殷天野是聪明人,知道婉婉是太后,又见他如此宠幸婉婉,一定会想的更多。 殷天野之以所不让殷德进宫,是因为他其实也是赞同他封婉婉为后的。 凭殷天野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劝阻了殷德,可他没有,还是纵容殷德进了宫,那么,他的本意不在于反对他封婉婉为后,而是故意来看他为难,说直白点儿就是看戏。 殷玄漠然道:“封后旨意早就下达,还有三天就是大典,这个时候朕不可能收回成命。” 殷德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他提议:“那便暂缓封后,缓个一两年,之后就不了了之了,你想怎么宠她都行,你想为了她空悬后位也行,但唯独不能封她为后。” 殷玄笑了一下,不冷不热的语气说:“若她诞下皇长子,七叔还反对朕封她为后吗?” 殷德道:“不管她诞下几个皇子,后位都不能给她。” 殷玄说:“那七叔就别想大殷皇室后继有人了。” 殷德一愣,瞪着他:“为了一个女人,你要绝皇室之后?还威胁七叔?” 殷玄冷笑道:“七叔的手伸这么长,管这么宽,朕哪敢威胁你,绝了皇室之后,自有殷氏之人添上来,不如七叔一并把朕这个皇上也换了,那样的话你就更省心了,如何?” 如何二字一落,殷德吓的心一抖,立马站起身,往地上跪去。 殷天野默默地抿了一下唇角,却坐在那里没动。 随海也因为殷玄的那句‘不如七叔一并把朕这个皇上也换了’而心惊胆寒,吓的也赶紧跪了下去。 殷玄虽没发怒,可明眼人都听得出他已经怒不可遏了。 余甚原本站在殷天野的身后,见殷德跪了下去,他也赶紧跪了下去。 一室人,除了殷天野没跪外,都跪了。 殷天野叹了一口气,做着和事佬:“皇上都这么大的人了,怎还说这种气话,七叔年事已高,想管也管不了你几年了,他之所以管这么宽,是因为他心系皇上,心系殷氏,心系大殷江山,你要理解他的无奈和苦心。” 殷玄没应声,只双手撑着龙桌,从龙椅里起身,他走下来,走到殷德面前,弯腰将他扶起来。 等殷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后,殷玄看着他说:“七叔,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做事向来有分寸,断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华北娇确实来自晋东遗臣之地,可她心系的是整个大殷,这点儿你往后就会知道了。” 殷德瞅着面前的帝王,问一嘴:“你非要封她为后吗?” 殷玄郑重地说:“嗯!” 殷德道:“不让你封她为后,你连皇上也不做了?” 殷玄垂了眼,说道:“朕身为皇上,却连给她一个后位的能力都没有,那这个皇位,朕宁可不要,七叔若当真要反对到底,那就把朕一并换了。” 殷德怎么可能会把殷玄给换掉,他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皇上年纪轻轻,后生可畏,治国有方,早年追随太后,南征北战,战功显赫,有他治理江山,或者说,有他坐在帝王宝座上,大殷国民们才会安心,朝臣们才会安心,就是殷氏族人,也十分安心。 换掉他? 不可能的。 那么,不换掉他,就只能依了他。 殷德恨铁不成钢地用力瞪了殷玄一眼,扭头冲殷天野说:“来扶我。” 殷天野站起身,过去将殷德扶过来,扶过来后殷德二话没说,直接就着殷天野的手,朝着门口走了去。 到了门口,殷德转身,冲还站在原地的殷玄说:“这大殷不仅只有你一个皇上,还有整个殷氏皇族,如若有一天,她利用皇后权威威胁到了大殷江山,那你不要怪七叔不给她活路,亦不要怪殷氏族人们插手你的后宫之事,乱大殷者,必诛。” ——乱大殷者,必诛。 这话是谁说的呢? 是太后。 殷玄道:“七叔放心,你没有机会诛她。”——你亦诛不了她。 最后那句话殷玄没说,他只是挥了挥手,让殷德走了。 等殷德和殷天野离开,余甚也跟着离开。 殷玄短暂地站了一会儿,带着随海和张堪以及禁军,又回了龙阳宫,这个时候聂青婉刚穿好凤袍,梳好凤髻,戴好凤冠,转身欲往榻上坐一会儿。 殷玄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聂青婉转身间的样子,玉容生烟,凤冠耀目,长袖震开之时荡起倾城之势,风华气度宛若旧人,霎时间,殷玄的眼眶就红了,他走上前,轻轻拥住她的腰,把她拥入怀里,在这一刻,他觉得此生漫漫,却再也无憾。 第180章 一切就绪 这两天风平浪静,除却聂青婉试凤袍那一天殷德和殷天野进宫来给殷玄添了一下堵外,其他各方皆安然,只是,风平浪静的背后却是不为人知的暗潮汹涌。 华图领刑部之人查烟霞殿的‘药材杀人’事件以及小南街上的刺杀事件,这段时间也在忙碌,关于聂北遇刺一事,他操心的不多,因为有陈温斩和王云瑶在帮忙,只是好几天了,也不见这二人有什么进展,华图就不得不自己过问了。 华图不知道,关于聂北遇刺,陈温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王云瑶如今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只是他二人全都为了某人而缄默不言。 眼见封后大典快到了,华图心里就有些焦急,倒不是说封后跟破案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华图觉得他身为华北娇的父亲,如今又承袭刑部尚书,多少得在女儿封后前为女儿挣得一功,至少让大臣们和百姓们知道,她这个皇后封的实至名归,并不是只靠皇上的宠爱得来。 华图坐在刑部的官椅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先去一趟聂府,他把功勇钦喊来,冲他说:“你去拿上记录烟霞殿案件的案椟还有小南街上刺杀案件的案椟,我们去看看聂北。” 聂北虽受伤在家休养,刑部之事暂时全由华图作主,可聂北头上的提司刑一职却没有摘掉,他虽不管事儿,却还是刑部的顶头上司,华图这个时候要拿案椟去找聂北,功勇钦十分清楚是何意,无非是请聂北指点。 最近他们虽然也对案子很上心,多处调查,可丝毫没有进展,这不赖他们,主要是这两件案子,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那都是不可能破的悬案。 这两件案子,若非凶手自动浮出来,凭他们的能力,真的破不了。 但皇上下了命令,他们也不能不全力以赴,更不能让大臣们在背后说他们刑部无能。 故而,力拙之时,请教聂北,也算一种策略。 功勇钦点头点的很快:“我这就下去将相关案椟都带上,大人稍等一会儿。” 华图“嗯”了一声,功勇钦连忙转身去收拾这两件案子的相关案椟,等收拾好,他便跟着华图一起去了聂府。 这几天的聂府外表平静,内里震荡。 华子俊每天子夜前一刻钟进聂府,再到子夜后一刻出府,每晚呆在聂府的时间大概三个钟头,这三个钟头的功夫,他所做之事全是测毒、试毒、解毒,还原当年太后死亡的最真实场景。 太后当年死的无声无息,全赖于三种东西,沉檀木、三槐鬼果、息安香,聂不为和聂西峰找来了沉檀木和三槐鬼果,如今只差一味息安香了,好在息安香是聂青婉的必用之物,她住于紫金宫时紫金宫有,她住于怡婉院时怡婉院有,虽然她死了三年多了,这个院子也空了三年多了,可息安香还尚有保存。 有了这三种东西,就能还原当年太后中毒的一幕,但是,在制这毒之前必先将解药制出来,但制解药需要一味十分罕见的药引,便是地蚕丝。 地蚕丝是活于地下的一种稀有神物,可入药,自带冷毒,这个时候要去抓活物,那是不可能了,只能用干货。 而这样名贵的干货,大多存于各国皇室,民间是没有的。 就算存于各国皇室,那也不是每一个国家的皇室都会有,所以,这个东西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且极难寻找。 不过好在大殷帝国尚有一株干货,轩辕凌手上也有。 要从大殷帝国的皇宫拿这样一株稀罕药物,必然要惊动到殷玄,所以,不能从大殷帝国的皇宫取,而不能从大殷帝国的皇宫取,那就只好从轩辕凌那里买,这既是买,那就得有金钱交易,而如此珍贵的药材,怕是金钱都买不来,而能不能让轩辕凌慷慨解囊,献出此药,那就看聂青婉那边的能耐了。 陈温斩通过王云瑶的手给聂青婉递了信,也不知道聂青婉是如何跟轩辕凌谈的,总之,轩辕凌拿出了珍贵的地蚕丝给了华子俊。 那么,有了地蚕丝,解药也就出来了,只是,在制解药前,还得解决另一个大麻烦,就是冷毒之症,这冷毒之症拓拔明烟患了三年多,所有人都知道这症是什么症,要受什么样的折磨,所以,此症若没有解药,华子俊也不会制这个解药。 好在,拓拔明烟身上的冷毒解了,如今这事儿也不再是秘密,在外人眼里,解此症者是冼弼,可在聂府的自己人心里,他们都知道解此症者是谁。 那么,解冷毒的药方也有了,华子俊也就无所顾忌了。 聂府不愿意出山,在太后的死亡真相没有真实揭露于世人之前,聂府众人,除了聂北,都不会出,亦不会再进宫,不会位列朝堂,冤屈不去,故人不归,故而,揭露太后死亡真相一案,还得聂北去办,再加上聂北是掌管刑部的,本就负责查办各种案子,所以此人也唯他不可。 聂北虽说受了重伤,可到底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再加上聂府里面有三个曾经显赫的御医帮他调理身子,聂府里珍藏的名贵药材也多不胜数,所以他的身子恢复的极快,当然,勃律既是聂府一员,也深受这样的照拂,在聂北能起床走动的时候他也能起床走动了,一主一仆去了怡婉院,华子俊就向聂北还原了当年太后中毒一幕的场景。 聂北看到了当年的真相,虽然气愤难平,可到底心性坚韧忍住了。 这几日他耐心的静养,虽能四处走动,却也不出府,更不去刑部,今日正坐在檐下的一张凉椅里思考如何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以及帝都怀城百姓们的面揭露殷玄的罪行,揭露拓拔明烟的死罪,岑善就进来通报说,华图和功勇钦来了。 聂北稍稍一抬头,眯了一下眼,说道:“带他们进来。” 岑善应了一声是,下去带人进来。 华图和功勇钦不是头一回来了,早年功勇钦跟随聂北,虽不至于天天来聂府,但偶尔也还会来走走,那个时候的聂府虽然贵不可言,一般人难以进入,可幸运的是,功勇钦是聂北的下属,因着这关系,功勇钦来聂府都是通畅无阻的,如今又借着华图的光,进聂府也是通畅无阻的,华图是华北娇的父亲,是太后如今的父亲,聂府自对他敞开大门。 因不是头一回,二人面色也不显什么惊讶,进了聂北的院子,冲他拱手见了个礼,聂北就把他二人带到凉亭里坐了。 华图上回来的时候聂北还躺在床上,今日见聂北气色颇佳,还能四处走动,华图就十分欣慰,脸上展着笑说:“聂大人的身子似乎恢复的不错。” 聂北拎着提梁壶在给他二人倒茶水,因各自养伤的关系,聂北并没有让勃律随身伺候,聂北也不喜院子里有不相关的婢女,故而,现下就他一人,他倒完三杯水,分别给华图和功勇钦一杯后,兀自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浅啜一口之后他搁下杯子,淡笑地说:“是恢复的不错,至少不用天天躺床上了,能出来走动走动。” 华图连忙说:“恭喜。” 功勇钦也说:“恭喜。” 聂北笑道:“虽说能走动了,但还得休养一段时间,今日你二人来,是专程来看我的?” 华图说:“原本大人养伤,我不该来叨扰你,但刑部如今断的两件案子,实在没什么进展,烟霞殿那边我倒是去过几次,但什么都没有问到,也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这件案子,我想是很难破解了。” 他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要说华图曾为原绥晋北国的王,能力也不可小觑,但他所擅长的只是治国和平衡各方关系,对破案还真不精钻,尤其他初来大殷,对大殷皇宫里的内幕并不通晓,这就越发的艰难。 聂北听着这话,笑着看了华图一眼,原本他还在想如何才能让拓拔明烟伏诛,如今听了华图的话,他倒是心中有了一计。 聂北不动声色,说道:“烟霞殿的案子,最关键的不是已死的庞林和吴平,而是那株药草,药草肯定不会凭空而来,必然有一个途经,而这个途经也非宫外,吴平是白天捡到的药草,晚上死于非命,宫外之人若在白天行事,一定诸多不便,而且宫门森严,外人也混不进去,吴平一个小小的太监,也不可能跟外面的人交恶,而晚上想要杀死吴平还不被发现,百分之百是出自宫内之人,吴平和庞林都住烟霞殿,那人能自自出入,一定十分熟悉烟霞殿,如此就缩小了搜索范围,那一天搜烟霞殿之后我意外受伤,后面的事情就没能继续,所以,想彻底查清这个案子,我建议你在烟霞殿周边的宫殿搜一搜,问一问,看吴平出事那天,周圈有没有可疑出入烟霞殿的人。” 功勇钦深知烟霞殿依傍着哪个宫殿而起,烟霞殿的身后,是紫金宫,紫金宫三年前就被封了,不可能有人出入,而紫金宫周边的宫殿,因着紫金宫的封尘而多余也跟着荒芜,如今除了拓拔明烟外,无别的主子有那么大的恩荣居住于日初东方的那些宫殿,但既有宫殿,就有打扫的宫人们,也有来往巡罗的禁军和御林军们,聂大人此言,莫不是怀疑烟霞殿的‘药材杀人’事件是那些下人们所为? 是跟吴平有过节的宫人们? 但是,既是下人,哪里拿得出神似烈焰花的珍贵药草? 虽然看似有了方向,却好像依然是一团迷雾。 功勇钦抿了抿唇,冲聂北说:“大人,烟霞殿周边的宫殿,基本都没小主入住。” 聂北又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茶,眼皮轻垂,看着光滑杯口下倾斜的茶水,说道:“嗯,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但想不通不代表行不通,我的分析应该没错,所以还得往下去查,纵然知道会无果,也得去查,因为有可能答案就藏在无结果的因果里。” 华图接话说:“大人说的极是,等回去后,我带人到烟霞殿周边的宫殿都走一走,问问话。” 聂北点头:“记得录好口供。” 华图笑道:“这一定记得。” 聂北便不说话了,示意华图和功勇钦喝茶,华图和功勇钦也不客气,各自端起茶杯,喝着茶,等一杯茶水下肚,华图将杯子落桌,功勇钦将杯子落桌,华图说:“关于聂大人那夜遇刺一事儿,最近也还没查到凶手。” 聂北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说道:“你们能查便查,不能查的话就留给我来查,毕竟这凶手是冲着我来的,我这个人吧,虽说不一定有仇必报,但向来对于敢挑衅上门的敌人毫不手软,他没杀死我,我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华图提醒:“那人死了。” 聂北道:“死的只是线,并不是根,你无需管这事儿了,如果精力足够,可以耐心地去查一查,如果精力不够,那便暂时搁着吧。” 华图道:“有王云瑶和陈温斩在协助,我也并没有出多少力。” 聂北眯了一下眼,缓慢搁下茶杯,说道:“那便专心查烟霞殿的案子。” 华图点头:“嗯。” 原本华图来的时候让功勇钦带了案椟,但似乎用不上,聂北虽说在养伤,可依然头脑清晰,剖析有度,他心中有一本对案子的看法,只是还没付诸行动,如今他既指引了方向,华图便不再耽搁,也不再打扰他休养,起身就告辞走了。 功勇钦自然也跟着走。 等他二人离开,聂北抬起头,朝皇宫的方向看去,烟霞殿周遭的宫殿,除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一些小宫殿外,就是紫金宫了,他把华图和功勇钦指引到这条路上去,自然不是冲着那些小宫殿去的,就是冲着紫金宫去的,而华图和功勇钦就算身兼刑职,也不敢去查紫金宫,所以,在他们查完小宫殿之后,就轮到他出手,去查紫金宫了。 紫金宫。 聂北垂下眼眸,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才让人去喊任吉过来,等任吉来了,聂北问他:“紫金宫当年被封,里面的药草都还在吗?” 任吉说:“都在的,紫金宫里面的东西,殷玄并没有动一分一毫,以前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是怎么样的。” 聂北问:“有鸫狳草吗?” 任吉一怔:“鸫狳草?” 聂北道:“嗯,形式鸫狳,长如胡须,全身赤红,与烈焰花有相同的功效,是治冷毒的最关键一味药引,当然,事实上冷毒无解,所以治冷毒最关键的药引,也只是太医院给出的说法,冷毒至寒,烈焰花至热,用烈焰花入药可冲撞冷毒之寒,暂缓冷毒之症,但药效会随着使用过于频繁而减弱,所以拓拔明烟的冷毒发作时间的间隔才会越来越短,那天烟霞殿凭空出现的药草就是鸫狳草,此药草除了婉妹妹外,谁也没有,当然,婉妹妹宫中的药材很多人都不知道,想来与她亲近者如殷玄,如拓拔明烟,也不知婉妹妹手上有这种药草,此药草早已绝迹人间,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件悬案,也不稀奇,但现在要破此案,还需得有另一株鸫狳草。” 任吉拧了拧眉,沉吟道:“太后生前确实喜欢搜罗各地珍贵的药材,但她搜罗来的药材要么给了拓拔明烟,要么存了私库,要么给了冼弼,你说的鸫狳草,我好像从来没听过呀。” 就因为从来没听过,殷玄才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怀疑到冼弼身上。 不然,冼弼能安然活到今日? 聂北说:“没听过没关系,见过就行。” 聂北在出山接任刑部后看过烟霞殿的那起案子,虽然药草已经被拓拔明烟用掉了,可刑部的档案里有记载那株药草的形状,聂北看到那形状后就知道那是鸫狳草了,只是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对任何人讲,如今要让任吉回紫金宫看库房,自然要画给他看。 聂北起身,去了书房,执笔将鸫狳草画出来,让任吉看。 任吉看了半天,抿唇说:“没印象。” 聂北将纸一卷,递给他,说道:“拿着去一趟紫金宫,找一找,若找到了也不用带出来,只需回来跟我说一声就行,没找到也就算了,但也要回来对我说一声。” 任吉嗯一声,接过纸,塞进袖兜里,转身就走了。 晚上他便进了宫。 只是如今的紫金宫守卫森严,当真是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任吉不想冒险,故而潜进了烟霞殿,想通过烟霞殿主殿里的通道进到紫金宫,结果,一去才发现,那个通道被封了。 任吉冷哼,想着果然如太后所料,殷玄这臭小子,心机深沉到令人发指,因为没能成功将太后的尸身放回皇陵,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紫金宫围成了死囚。 呵,是囚太后,还是囚他,还是囚那九五之尊宝座背后的真相? 囚得住吗? 通道被堵,任吉没办法,只得再去紫金宫。 这么晚了,戚虏还领御林军在守着,一层又一层的御林军整整地将紫金宫围的水泄不通,任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潜进去,找到聂青婉存药的仓库,翻找。 翻找的时候一个一个对照纸上的形状,最后在灰尘极厚的一个匣盒里找到了一株。 任吉大喜,合上匣盒,赶快回去告诉聂北。 聂北就在屋中等着他,听到紫金宫中尚存一株鸫狳草后,什么都没说,让任吉回去睡了,任吉也不多问,回到怡婉院,看顾太后尸身。 一晃三天过去,这几天最忙的就是内务府了,好在终于忙到大典,一切事情皆备妥当,小南街也修整结束,工部和兵部的人悉数撤回,住在小南街上的百姓全都可以自自出入。 今日是封后大典,小南街也是帝辇行进的街道之一,所以一大早就被宫外禁军驻入。 有了上一回封妃的意外,这一回除了禁军们,没有被调配到紫金宫的其余御林军们也全部出动,宫外禁军二十万,宫内禁军十万,御林军九十万,今天情况特殊,宫个禁军由张堪带领,护持在宫内,宫外禁军由肖左和夏班带领,严守在每个街道,御林军们不受调派,机动在每一个角落,上至酒楼,下至坐摊,全被御林军们掌控。 今日帝都怀城的所有地方,全都被皇家支配,小肖之徒别想再动一点儿歪心思。 说来也奇怪,自那天闹闹钻进聂青婉的袖兜里枕睡以后,聂青婉就不嗜睡了,殷玄见聂青婉这三天的状态很好,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惊恐和害怕就散了,但他还是不敢马虎大意,暗中让随海去找深谙此道的高人,他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所包含的危机和希望。 随海领了命,这几天就私下在办这件事情,宋繁华和段萧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宣进大殷帝国的皇宫里的,当然,这是后话。 封后当天,殷玄起的很早,因为太兴奋了,虽然他已经与聂青婉在大名乡的缘生居成了亲,她接受了他的簪子,他接受了她的荷包,他们已结发并许下生死不离的谶言,二人在一起的时日也不少,相爱的次数也不少,封妃对他而言,很重要,成亲对他而言,更重要,可是那两项重要的事情,比之今天的封后,还是逊色了一些。 封妃虽昭告天下,但那仅是妃,在世人眼中,她再荣华,也只是他的妾。 成亲虽然正了名份,可那只是他二人知道的事情,全天下人皆不知。 如今封后,既正了名分,又昭告天下,从这一天起,她的生命与他相镌一体,她的体面与他融为一体,皇家族谱上,她的名字与他排列一起,经年之后,他们骨灰成堆,那史记的书册也会将他俩牵绊在一起,永不分开。 有他的地方,有她。 有她的地方,亦有他。 殷玄醒来的时候聂青婉还没醒,他不想吵醒她,想着她今天会累,她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可他实在控制不住,前几天因为她老是嗜睡,他晚上压根不敢碰她。 这几天情况倒是减轻了,殷玄也没敢逞乐。 以前白天晚上他都不懈怠,将她欺负到无以复加,可这几天,他完全从精虫上脑的男人变成了秃头的和尚,一丝荤汤都没了。 殷玄用内力震开黄幔,打开一扇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见天色昏暗,尚不足卯时,他便又重新关上窗户,松下黄幔,扳正聂青婉的脸,吻住她。 这一吻就是燎原之势,生生将聂青婉给扰醒了,殷玄看着睁开眼的尚显惺忪的女孩,低声说:“就一次。” 第181章 封后大典1 聂青婉尚不清醒,脑细胞还没吸收消化掉这三个字,殷玄已经又吻住了她,等结束都已经快到辰时了,离吉时只差一刻。 聂青婉有气无力,想骂殷玄完全没力气,可不骂他心里又恼恨的慌,好在殷玄也知道时间紧迫,得起床穿衣收拾了,不等聂青婉拿枕头砸他,他已经麻利地抱起她,去温泉池殿里洗澡。 洗完澡,聂青婉瞪着他:“我一会儿不走路了。” 殷玄低头悄然地瞅了瞅她的腿,低咳一声说:“好,你不用走路,朕抱你。” 殷玄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向来不做这么不靠谱的事儿,今天是封后大典,虽然一路上她都是与他共乘御辇,不用走路,可也得攥足了精神来应对这么繁冗的流程,他实不该在这个时候耗费她的体力,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碰她,就没办法收敛。 殷玄伸手将聂青婉抱起来,他们此刻还在温泉池殿里面,外头早就候好的宫女太监们都在焦急,眼见时辰快来临了,皇上和婉贵妃怎么还不宣人进去伺候呢? 因为封后大典的关系,今日不早朝,各部门也暂时停止所有工作,跟封妃大典那天一样,朝臣们要跪拜在城门之下,与百姓们一同迎接新后,故而王云瑶在这一天被殷玄又宣进了宫,伺候聂青婉,这个时候王云瑶也在门外,与浣东和浣西一同守着。 随海也老早就来候着了,只是,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没起,随海也禁不住着急起来,想着皇上不会睡过头了吧? 正准备扬声往里面喊一声,里面就传来殷玄威严又低哑的声音:“都进来吧。” 随海赶紧推开门,走进去。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也赶紧走进去。 后面跟着的宫女们和太监们也陆陆续续走进去。 实在是时间不充裕,没时间让他们犹犹豫豫。 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全都拿着与凤袍有关的衣饰,太监们鱼贯而入,手上拿的都是与龙袍有关的衣饰,除却这些,还有金盆,穗子,花生,银绽,核桃,莲子等等,一大群人进了寝宫后,该伺候穿衣的伺候穿衣,该铺喜单的铺喜单,该撒吉祥物的撒吉祥物。 从三天前开始,皇宫就在内务府的安排下布置了起来,如今,寝宫里面与封妃那天一样,到处都是红色的喜庆之物,地毯换成了红色,窗户上全都贴上了大红囍字,还有喜字灯笼,黄幔被撤下,换成了金纱红,就连寝殿的门楹上,也挂上了红色喜幡。 与封妃那天比,喜况更甚。 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作为聂青婉的好友,李玉宸哪能缺席,她早早的就来到了皇宫,回了西苑的星辰宫,与西苑的小主们一起,迎结这个喜庆的日子。 殷玄知道聂青婉素来跟西苑的小主们交好,上一回封妃,因为聂青婉情绪失控,过西苑的时候她一直在他怀里,过西苑等于没过,她都没能好好的跟那几个小主打招呼,分享喜悦,这一回,她应该不会再失控了吧? 虽然不清楚上一回她为何失控,可能是因为当时她确实不愿意当他的妃子,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但不管是什么,这一回,她不会再有这种情绪了。 殷玄什么都为聂青婉想了,上一回的遗憾,殷玄也会替她找回来,就算李玉宸不进宫,殷玄也会派人把她带进宫来,她能想到自己进宫,倒让殷玄的内心升起了几分安慰,想着聂青婉跟她交好,也是值得的。 御辇跟上一回一样,装饰的很喜庆,前后宫女太监无数,宫女们手上都提着花篮,张堪领禁军跟在后面,戚虏领御林军开道在前,随海、王云瑶以及浣东和浣西分别跟在御辇左右。 殷玄和聂青婉分别换好衣服,吃完早饭后,就一同上了御辇,只是这一回,御辇上又多了一个‘人’——闹闹。 闹闹还是呆在聂青婉的袖兜里,但随着御辇的起步,喜锣的敲响,它就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殷玄与聂青婉坐在一起,二人的手紧扣相牵,闹闹爬出来的时候刚好踩了殷玄的手背,殷玄便低头望去,见闹闹出来了,他挑了挑英俊的眉头,抬起另一只手,打算把它拿起来,结果,他还没动手呢,聂青婉已经先一步将闹闹拿到了手中。 她甩开与他牵着的手,把闹闹当孩子一样的护在手中,然后在御辇行进的过程里,极温柔又极有耐性地对闹闹讲解着外面的风景。 殷玄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空荡的手,薄唇微微抿紧,孤傲又睥睨苍生的凤眸里裂开了一丝酸疼,她总是能够很轻易的松开他的手,可他却总是想抓紧她。 殷玄侧头,往聂青婉脸上看去。 她平时不化妆,可今天的妆很浓,艳若桃李,冠盖群芳,其实,一个人的气势光靠妆容如何提升的起来呢?只是因为她是倾绝天下的太后,才会如此的光芒逼人,如今在那光芒逼人上又添了一层光彩,如何的不更加的璀璨耀目呢? 纵然因为她的松手而心底有些微微的刺疼,可抬眸看到她发髻间,与那金光凤冠格格不入的木簪,他的心底又油然而升一股无法忽视的喜悦。 那木簪不是他让她别的,是她执意非要别上去的。 在今天的封后大典上,在凤冠之中,她非要将那根普通的木簪别上去。 似乎从他送给她的木簪那天起,她就没有取下过,日日都戴着。 所以,她其实打心底里是很在乎他的吧? 只是因为他手刃过她,他的债没有还,她便不原谅他,亦不对他敞开心扉。 殷玄默默地挪了一下身子,往聂青婉的身后又进一步,然后伸出两只手,从聂青婉的身后,将她圈住。 圈住她的那一刻,她侧头往他看来。 殷玄说:“小心颠簸。” 聂青婉说:“御辇这么平稳,哪里有颠簸了。” 殷玄不管,反正就要抱着她。 聂青婉也不在这个时候跟他争执,他想抱就由着他了,这让殷玄无端的又一阵欢喜,他隐在她背后的唇角扬了扬,其实很想将她抱到怀里的,但凤袍实在累赘,刚坐上来的时候都是好几个宫女们一起伺候的。 不能抱到怀里,这样拥着她也极好。 见她一直跟闹闹说话,他忍不住就插了进去,跟她们一块聊天。 聂青婉对闹闹说:“你之前只在龙阳宫,看的景致有限,现在御辇要绕大半个皇宫,你可好好看看这皇宫的景致,大殷帝国的皇宫还是很好看的。” 闹闹不会说话,但两只前脚翘起来,表达着它的兴奋,也表达着它听懂了聂青婉的话了。 殷玄看着闹闹的反应,跟着说:“这一圈看下来,你以后就能一个人自由出入这里也不会迷路了,下回你就带上你的三位‘好友’出来逛吧,这整个皇宫,没人敢挟持你们,也没人敢伤害你们。” 聂青婉又扭头,往殷玄看去。 殷玄抿嘴:“看朕作甚?朕说的不对?” 聂青婉道:“你在煽动它离家出走。” 殷玄笑:“它若真想走,你拦不住,朕也拦不住,它若不想走,朕再怎么煽动都没用。” 这话倒是真的。 殷玄和聂青婉都知道,闹闹它就是一只神龟。 它若想走,分分钟的事情。 闹闹听着这话,扭着长脖颈往后看了殷玄一眼,然后艰难地迈着步子,往殷玄的胳膊上爬去,好不容易爬到他的肩头了,它脖子一伸就往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殷玄的俊脸倏地一黑,分秒间就想把它甩出去,只是旁边的笑声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聂青婉见殷玄吃瘪的样,忍不住哈哈笑出声:“你说话注意点,它都听得懂。” 殷玄伸手抹着脸,恨恨地说:“早晚煮了它。” 聂青婉笑着把闹闹一拿,瞪着殷玄:“你敢。” 虽然是说着‘你敢’,可那漂亮的眉眼间全是笑意,冲着她这样的笑意,殷玄也不会真的拿闹闹怎么样,上一回她是一路哭着到了万丈城门的,可这一回,她笑的如此明媚。 殷玄看着她脸上的笑,久久都没有动。 半晌后,他低头,往她脸上笑意最深的地方吻了一下:“吻的传递。” 退开前,他恶劣地说:“该你吻闹闹了。” 聂青婉一怔。 殷玄好整以暇地靠进了金壁辉煌的车厢壁上,双手揉着她的小蛮腰,笑的奸计满满:“不然,你就吻朕。” 聂青婉抽了抽额头,才不跟他玩这样幼稚的游戏。 她直接别过脸,继续向闹闹介绍外面的景色。 殷玄见她不搭理他,也不恼,只指尖轻轻一弹,一股微风兜向她手中的闹闹,刹时就将闹闹给挪向了御辇外。 聂青婉愕然一惊,殷玄说:“你吻朕了,朕就当这只是一个游戏,不跟闹闹计较,你若不吻,那就让闹闹这般呆在外面吧,谁让它胆敢冒犯朕的。” 聂青婉真心为殷玄的小心眼折服了,而且这也能让他算计,真是一天不显摆他的能力他就不舒坦。 聂青婉说:“你把闹闹放回来,我吻它。” 殷玄:“……”朕能让你吻它才怪了!朕可以被它冒犯,但你不能。 殷玄不收回,反而用内力控制,把闹闹甩的更远。 聂青婉:“……”就知道他小肚鸡肠。 聂青婉扭头,俯身就往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就退开,却被殷玄按住头,亲了下来,这一回,结结实实地亲了嘴唇。 聂青婉唇上涂有红脂,殷玄退开的时候唇上也染了朱红,他伸手拭了一下,拭出一片红,他看着那一片红,轻轻地掀眸,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嘟嘴:“是你自己要亲的。” 殷玄不言,拿起她的手,在自己的唇上擦着,擦完,聂青婉的手指也是一片红,殷玄看着那一片红,又伸出自己刚刚也擦出一片红的手指,两个手指放一起,像两个可爱的粉娃娃,殷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说道:“三千胭脂一点红,上天入地成对生。” 说着,用那只染了朱红的手扣住她那只染了朱红的手,将她圈到怀里:“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聂青婉如此聪明,如何不知道。 他在说并蒂。 聂青婉没回答,说道:“把闹闹收回来。” 殷玄用内力将闹闹收回了自己袖兜里,可闹闹偏不愿意呆在他的袖兜里,艰难地爬出来,又钻进了聂青婉的袖兜里。 殷玄冷哼:“不长眼色的家伙。” 聂青婉笑:“它是我的孩子,自然亲我。” 殷玄冷峻的嘴角轻微抿起,又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御辇外了,可那只与聂青婉相扣的手却一直没有松。 快过西苑的时候,殷玄将御辇两侧的纱帘用力给拂开了。 到了西苑,御辇停住,李玉宸领西苑的小主以及宫人们跪地贺喜,聂青婉看到她们极高兴,接收了她们的礼物,又与她们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殷玄就对李玉宸还有其她小主说中午在会盟殿有喜宴,让她们可以提早去,这是打发人的话,李玉宸还有那几个小主都听得懂,便跪地谢恩,看着御辇继续往前行进。 走了一段路后,聂青婉问:“要经过烟霞殿吗?” 殷玄抬头往前望了望,低声说:“嗯。” 但其实,殷玄这样安排的用意不是为了经过烟霞殿,而是为了经过紫金宫,紫金宫是他年少时的天堂,亦是他情窦初开后的梦魔,他要带她经过那里,一别前世,一会今生,扫清他心底盘旋的太后的梦魇,拥住最现实的已枕在他身边的人。 拓拔明烟并不知道御辇会经过烟霞殿,御辇的路程是殷玄决定的,旁人都不知晓。 两天前拓拔明烟的身子就康健了,只是她不愿意出门,因为如今的宫里又在大肆布置喜庆的装饰,看上去极为刺眼。 不见心不烦,心不乱,心不疼。 可她不想见,却又抵不住心底那猫挠般的骚乱,冥冥中又很想看一眼这一场封后大典有多隆重。 矛盾中,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走出了门。 当御辇行进眼前的那一刻,她眼眶一红,濒临灭绝的心脏还是抽疼了起来。 上一回御辇没有经过门口,她也没有出来看,那一天到底是何等盛况,她不知晓,可如今,瞧着那样喜庆的御辇,瞧着那样庞大的阵仗,她酸涩痛苦地想,为何她眼见的风光都是别人的呢,她苦苦求生,卖主求荣,也只是想有朝一日,万众瞩目,可到头来,她还是低如尘埃。 他的眼中,可曾真的看见过她? 这繁华锦世,可真的被她拥有过? 拓拔明烟含泪站在那里,在御辇经过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去奋力看清这一切,可似乎,怎么也看不清。 御辇内的聂青婉在御辇经过烟霞殿门口的时候也往站着的拓拔明烟看了过去,她身后的所有人都在跪着,唯独她在站着,只是她站的再直,也终究直不起腰杆了。 聂青婉无动于衷地收回视线,垂眸扯了一下花纹繁织的凤袖,自作孽,不可活,明烟,你可知,一步踏错,那便是满盘皆输,若早知你会在这里跌的粉身碎骨,那我就不该在当年救你,至少,你虽不甘心,却能死在自己的故土,可如今,哪怕你甘心,也回不了故土了。 殷玄耳力惊人,视力惊人,自然也看到了御辇外的拓拔明烟,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御辇错开烟霞殿大门的时候,一股强风从御辇内扫出,直打向拓拔明烟的腿骨,拓拔明烟一下子没站稳,‘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红栾吓的大叫,慌忙要扑上去扶她,但没能赶上,拓拔明烟还是头膝磕地,向御辇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跟在御辇后面的太监宫女以及禁军们全都看到了她跪地的那一个狼狈相,张堪扫了一眼匍匐在那里,似乎再也起不来的拓拔明烟,又看向前方的御辇,一时感叹万分,曾经,明贵妃是皇上的心头肉,是所有宫人们供着奉着的金贵人,可如今,为了婉贵妃,皇上竟无情地当着这么多的宫女太监和禁军的面,折了她的腰骨。 这一跪,跪的便是臣服。 张堪紧了紧脸皮,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让张堪觉得,比起皇上的可怕,这个婉贵妃才是最最可怕的人,她以最温柔的姿态傲立后宫,却让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为她披荆斩棘,甘愿做她手中的刀,横斩整个后宫。 过了烟霞殿,就看到了紫金宫。 日出天际,紫气东来,金光普照,这是每一日紫金宫都会沐浴的景色,哪怕遇雨遇雾遇雪,紫金宫的上方也似乎总有一道圣光在笼罩着,这是大殷帝国最神圣的宫殿,亦是很多人远远地看一眼就忍不住匍匐的宫殿。 尘封三年多的宫殿,风光早已不在,神威早已不在,周围被密密麻麻的御林军们守卫着,让它看上去充满了铁血之感。 这么一看,它不再是神殿,反倒像是一座囚笼。 可哪怕如此,越接近它,那些宫女太监甚至是禁军们,都忍不住肃然起敬,眼睛落在那一座宫殿上面,满眼的敬畏。 御辇行至正宫对门,殷玄薄唇一启,开口说:“停。” 御辇很快停下来。 殷玄攥紧聂青婉的手,将她拦腰一抱,轻功掠起,下了御辇。 等站在了地面后,他又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聂青婉放在地上,整了整她的衣服,拉着她的手,与她一同看着面前的宫殿,须臾后,他说:“婉婉,朕的命运是在这里被改变的,在殷氏皇族里,朕是最不可能当上太子的人,也是最不可能当上皇上的人,可因为她,朕成了太子,坐上了这个九五之尊的宝座。你说,今日再次经过这里,朕的命运,会不会再被改变一次?” 聂青婉仰起头,眼眶泛着思念,望着这座尘封的宫殿。 回来多月,她终于在今日,堂而皇之的,光明正大的,站在了这座宫殿前,确实,这里是改变他命运的地方,又何尝不是改变她命运的地方。 纵然时光交错,荏苒了三年多,这座宫殿,依然逃脱不掉它的使命,这里——会再次成为改变他命运的地方,亦会再次成为改变她命运的地方。 殷玄,你可知,我曾经是那么的爱你,以一个母亲,以一个太后。 殷玄,你又可知,我恨的并不是你杀了我,而是你毁了我那么出色的一个孩子。 殷玄,你可知,你罪孽深重? 聂青婉心底的悲伤汹涌而来,逆流而上,可她没有哭,她只是红了眼眶,眼泪决堤之前倏地转身,往御辇走了去。 重登御辇之前,她往后看了一眼,默默地在内心里说:“会的,你我的孽缘既是从这里开始的,那便从这里结束。” 第182章 封后大典2 王云瑶和浣东浣西扶着聂青婉上了御辇,虽然三个姑娘都发现娘娘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可三个姑娘都不敢说,再看皇上,他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向紫金宫,不知道神情如何。 殷玄的神情不好不坏,无喜无悲,英俊的脸上亦是面无表情的,可有谁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滚烫着怎样的情感。 王云瑶也是初次来紫金宫,虽说没有进去,可如此近距离的打量这座宫殿,她也忍不住满目敬畏以及胆寒。 这是大殷太后住的神殿,这座神殿缔造了无数传奇,震慑了多少君王,又收割了多少亡魂。 有那么多的人想要一瞻这座宫殿的真实面貌,可没有那样的荣幸,如今她能亲眼得见,真是此生无憾了。 浣东和浣西也跟王云瑶一样,满眼敬畏且胆寒地看着这座宫殿,虽然进宫好几个月了,可她们从没来过这里。 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瞻仰这座神殿,她们的内心,也是澎湃不已。 然后三个姑娘想,难怪娘娘刚刚的情绪不太对劲了,站在这样的宫殿前,哪一个人会正常呢? 只是皇上刚刚说的话让人听的不太明白。 随海是知道婉贵妃就是太后的,所以,皇上把太后重新领回紫金宫,是想做什么?还有刚刚皇上问的那一句话,是在试探太后吗? 太后没回答,那到底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呢? 随海在内心里低叹,见殷玄一直站在那里不动,随海知道,紫金宫对皇上而言,太重要太重要了,重要的不单单是住在里面的人,还有那些回忆。 只是,回忆终究只是回忆啊,那些回忆也应该早已被扼杀在了三年前的那一个夜晚,还是皇上你亲手扼杀的。 随海见殷玄一动不动,忍不住提醒:“皇上,该上御辇了,别误了时辰。” 殷玄收回视线,掩住眸内所有纷杂的情绪,扭头,朝御辇看了一眼,见聂青婉已端端正正地坐着,目视前方,而左袖筒里的闹闹则是爬了出来,伸长着脖颈,盯着这边看,似乎对这个宫殿也十分的好奇。 殷玄抿了一下唇,轻功掠起,眨眼间已入了御辇内。 等他坐好,御辇又重新起动。 殷玄伸手,将聂青婉的右手扣到自己的掌心里,他问的话她没有回答,是不想给他回答,还是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有答案了。 殷玄侧头,盯着她的脸喊了一声:“婉婉。” 聂青婉没看他,目视前方的视线也没有动,只平淡地说:“下面就是直抵城门了吧?” 殷玄道:“嗯。” 聂青婉把后背往他肩膀一靠,闭上眼睛,轻声说:“我眯一会儿。” 聂青婉头上的凤冠很沉,也很高,四周垂下的金帘随着她斜靠的姿势而簌簌地往后摇,一些贴在了殷玄的脖颈处,一些直接打在他的脸上,他极想近距离地帖她一会儿,可这凤冠太碍事了,完全让他靠近不了。 殷玄闷叹,不能亲近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在这一回她没哭,他也没有姿势僵硬,倒不会再手脚酸麻了。 到了城门,殷玄喊醒了聂青婉,抱着她下去。 上城门之时,殷玄问她:“能走吗?不能走的话朕抱你上去。” 聂青婉往城门看了一眼,说道:“能走。” 殷玄便不抱她了,牵紧她的手,一步一步登上城门。 城门之下已经有很多很多人了,大臣们按照官员品级从前排到后,排了乌漆漆一片,陈亥虽然去了,可还有聂北,还有殷氏皇族之人,而武丞相不在,文丞相还是在的,封妃那天,殷氏皇族之人没有出现,但今天封后,殷氏皇族之人全都来了。 殷德领殷氏皇族之人站在最前头,殷天野随后,后面就是其余族人。 在那些殷氏皇族后面,排在最前头的人是聂北,然后是华图等尚书们,再之后就是其余众官员。 聂北的身体养的七七八八了,短时期内他不动武,但可以四处走动了,今天是聂青婉大喜的日子,他代表聂氏一族人来见证,自不会缺席。 李东楼今天也来了,李东楼原本是想在今天去宫中当职的,因为今天是皇上大喜的日子,他想随侍身边,但皇上念他身子还没养好,没让他担职,他就只好在下面观看。 华州和谢右寒以及王云峙也来了,上一回谢右寒来的最早,可这一回他因为受伤未痊愈的关系,来的不算早,排在了后头,而且身边时刻跟着华州和谢右寒,他二人照看着他,不让他再像上一回那样乱跑了。 上一回袁博溪没来,趁着封妃之际去了聂府,这一回她来了,只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伺候她的管艺如和曲梦外,她的旁边还跟着苏安娴,以及苏安娴的两个嬷嬷赵以冬和邹安白,还有聂海裳以及雪卉和书文。 上一回夏凌惠和夏男君也没来,可这一回,她姐妹二人也来了。 等殷玄牵着聂青婉的手现身于城门之上了,所有人都匍匐着跪了下去,包括殷氏皇族之人。 殷玄和聂青婉站在那里,看着底下的众生,黑压压的一片,从近到远,甚至每个街道上的禁军以及身在不同地方的御林军们,也全部都跪了下去。 满城寂静里,殷玄举起聂青婉的手,以浑雄内力之音向国民们宣布:“自即日起,封华北娇为皇后,掌凤印,理后宫,与朕同德,母仪天下,若诞生子嗣,不论男女,皆立为太子!” 这话是通过内功传出来的,几乎用了殷玄十成十的内力,所以帝都怀城里的每一个街道都听到了这道封后召令。 这不单是封后,还是立储君。 跪在下面的大臣们一时骚动了,以殷德为守的殷氏皇族之人们也骚动了,但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刻?眼前又是什么场景?焉能让他们放肆?即便心中不满,对皇上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很气愤,可也不敢妄动。 再说了,皇上要立储君,他们这些做大臣们的只可建议,却不能一锤定音。 一锤定音的还是皇上。 皇上疼爱皇后,立皇后的孩子为储君,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历来君王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第一个皇子,必是下一代君王。 若是皇上说传皇长子,他们倒没什么不满,可皇上说——不论男女,皆为太子! 这可就不行了。 大殷帝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女子为太子的例子,更没有女子登基的例子。 这不是小事情,众大臣们面色很沉,但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反对皇上,让皇上下不来台,不然就是找死了。 殷德眉头狠狠一皱,当下就要站起身,被殷天野伸手一按。 殷天野说:“七叔,不要冲动。” 殷德怒吼:“他说的是什么话!我还不冲动?再不冲动他就要把大殷江山拱手让人了!什么叫‘不论男女,皆为太子?’若是女孩儿,哪能当太子!他就是胡闹!” 殷德的怒吼声很大,可惜,万丈城墙上的人听不见,虽然殷玄武功深厚,耳听千里,他听见了,可他装作没听见,聂青婉是完全听不见,所以,也没人搭理殷德。 跪在后面的殷氏皇族之人以及大臣们倒是听见了,但是,今日这场景,他们就是再怒再不满,也只能先憋着。 搅了皇上的封后大典,以皇上对皇后的宠爱劲,他可能会伏尸千里。 聂北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殷玄了,曾经,他是婉妹妹的孩子,是聂府一份子,聂府的人皆视他如己出,忠他护他,可他亲手杀死了他的恩公母后,断了他们之间维系亲情的桥梁,他成了罪人,也成了聂府一脉要手刃的仇人。 旁人不知道未来等待殷玄的是什么,可聂北十分清楚。 聂北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万丈城门之上那个模糊高大的人影,他想,殷玄可能也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所以,在封后大典上,他为婉妹妹铺了这一条安全之路,纵然他死了,也无人敢动婉妹妹一分一毫。 所以,在他死之前,他一定会让婉妹妹怀上龙嗣,以此来护她周全。 只是,婉妹妹会受他这个人情吗? 再者,婉妹妹需要他护吗? 聂北是该恨殷玄的,真的恨,可偶尔又会生出一丝悲悯,为聂青婉,为殷玄,两世纠葛,还是难逃一个情字。 陈温斩没有位列大臣之中,也没有挤在人群之中,他还是跟上一回一样,隐在无边无际的远方,抱臂看向城门的方向,他听到了殷玄的话,他看到了他二人相牵的手,他看到了小祖宗凤袍华发的样子,他虽心痛难过,却并不上前。 这一场复仇,到底是要了殷玄的命,还是赔上了她的心? 陈温斩冷眼旁观整个战局,不出现,亦不离开。 袁博溪听着殷玄这话,高兴之极。 苏安娴听着殷玄这话,嘴角冷冷地扯起一道极为讽刺的弧度。 华图沉默不言。 李公谨沉默不言。 李东楼挑了挑眉,心里也略略不赞同殷玄皇面那一句‘不论男女,皆立为太子’的话,可他也什么都不说。 华州和谢右寒以及王云峙听了殷玄这话,不可谓不震惊,但他三人都为华北娇高兴,纵然知道‘不论男女,皆立为太子’这话有些不妥,他们也不会说。 轩辕凌和元令月以及华子俊和宁北也在现场,只不过他四人没有在人群前头,而是在很后面,几乎看不到城墙了,但这话他四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四人不管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说,因为跟他们无关,他们也只是来凑个热闹。 云苏坐在酒楼之中,也听到了这话,他不由得佩服殷皇的勇气,若此人是他,他敢不敢当着本族之人以及大臣们和百姓们的面说出这话呢? 孤星般的锐眼往楼下对面的某个茶馆望去,看到坐在那里的宋繁华,他想,如果他的皇后是她,他也有那样的勇气,为她付出一切。 千山万海可越,情之一字难跨。 纵然强大如殷玄,也迈不过这个槛。 聂青婉是不管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是如何想的,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底下的众生,心里想着,她又一次站在了这道万丈城门之上,成为了大殷皇后,成为了正统的皇权,纵然岁月已逝,夫君易人,可王权依旧没变。 底下的众人虽然对于殷玄说的最后那一句话无比震惊,却还是跪地匍匐,高喊皇上万岁,皇后千岁,声音排山倒海,响彻寰宇。 城门典礼结束,便是游街。 这一回没有意外了,出了皇城大门,那些宫女们就把手上的鲜花撒了出来,抛至空中,一路花香伴着一路喜乐簇拥着御辇往各大街道去了。 游街的时间也是控制好的,游一圈回宫,刚好赶至午饭,大臣们纷纷被请进会盟殿,殷氏皇族一脉人也被请进会盟殿,今日的会盟殿,酒席如水,声势浩大,就连各大街头,在御辇回宫之后也排起了流水席,帝都怀城的百姓们与皇上和皇后同庆,庆今日封后大喜。 忙碌了一个上午,一个中午,一个下午,终于在申时二刻,一切归于宁静,殷玄带着聂青婉回了龙阳宫,虽然聂青婉封后了,可殷玄没有给她另外分配宫殿,依然让她住在龙阳宫,这其实于礼不合,于习俗也不合,可殷玄固执己见,谁也没办法。 一进到龙阳宫聂青婉就让王云瑶和浣东浣西给她把这繁冗的凤袍给脱了,还有那沉重的凤冠,戴了这么长时间,头都压疼了。 殷玄也觉得那凤冠重,招呼着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快点给摘下来。 摘了凤冠,就是脱凤袍,凤袍脱了之后,王云瑶去取了一套舒适的宫裙过来给聂青婉换,换衣服的时候殷玄没看了,他去了偏殿,随海跟着过去,悄声地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从袖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封将l军的回信。” 殷玄挑眉,一边伸手接一边问:“什么时候送回来的?” 随海道:“酒席快散那会儿。” 殷玄“唔”了一声,站在那里将信拆开,信里所写内容极少,只有三个字:暗月楼。 殷玄看着这三个字,沉默片刻,将信又递给随海,说道:“你去传李东楼。” 随海就在殷玄身边站着,殷玄拆开了信低头看的时候随海也往信上瞟了眼,他也看到了‘暗月楼’三个字,听上去像是一个机构,当然,随海和殷玄都没有混过江湖,也从不关心江湖之事,并不清楚这三个字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一个机构,也许是一个人名,或者是那个使井字刀法的杀手的名字,而最终是什么,得调查。 随海接过信,低声应了一声是,去喊李东楼了。 殷玄兀自站了一会儿,回了寝殿。 聂青婉已经换好衣服,精疲力尽地仰躺在床上休息,王云瑶和浣东浣西在旁边伺候,闹闹兴奋地在龙床上翻着跟头。 看到殷玄来了,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赶紧见礼。 殷玄挥了挥手,让她三人先退出去。 等她三人离开了,殷玄这才脱掉身上的龙袍,取掉玉冠,上床,将聂青婉搂到怀里。 闹闹极有眼色地爬下了床,自己找地方窝着了。 它真怕它碍了某个人的眼,又被某个人用内力给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了。 殷玄将聂青婉抱到怀里,知道她累,也没吵她,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中午吃饱了没有?” 聂青婉懒得说话,嗯了一声。 殷玄说:“那就睡会儿。” 聂青婉这回连嗯都懒得嗯了。 殷玄看她一眼,将她放回床上,解了她的外裳,又喊浣东和浣西进来给聂青婉扇扇子,平时龙阳宫就凉爽,不用打扇就很舒服,但今日封后,在外面转了大半天,中午太阳正烈的时候才回来,她又穿着那么笨重的凤袍,头上还顶着那么重的凤冠,肯定极热。 这么想着,又觉得聂青婉不该穿衣服,但这会儿给她脱衣服又会影响她睡觉,是以殷玄也不让浣东和浣西碰聂青婉,只让她二人在旁边打扇。 浣东和浣西一左一右给聂青婉扇风,起初聂青婉是热,可很快就凉爽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殷玄又去了偏殿,稍坐片刻,随海便领了李东楼进来。 李东楼上前见礼。 殷玄看着他,问道:“伤势痊愈了吗?” 李东楼说:“基本上已痊愈,皇上若有事吩咐,尽管吩咐。” 殷玄问:“能动武吗?” 李东楼轻微地滞了滞,不隐瞒他,实话说道:“能动武,只是不能使尽全部内力,再养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 殷玄让随海把那信拿给李东楼看,等李东楼看完,殷玄问他:“知道暗月楼是什么吗?” 李东楼摇头:“不知。” 殷玄说:“你上回说那杀手使用的刀法形似井字,朕便给封昌写了信,今日收到他的信,他写了这三个字,想来那杀手跟这个名字有关,你去查一查,这暗月楼到底指的是什么,既是江湖人,那便去江湖查,不要声张,你伤没好全,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李东楼将信还给随海,沉声应道:“皇上放心,臣会照顾好自己。” 殷玄道:“今天是八月十二,八月十五那天若还没查出来,那便先回来,过仲秋要紧,这事儿可以慢慢查。” 李东楼说了一声“好”,便走了。 原本殷玄想着这暗月楼不太好查,李东楼也想着不太好查,可哪知,这暗月楼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大,但凡出入过江湖的人都知道暗月楼,亦知道暗月楼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暗杀机构,李东楼一踏入江湖,几乎不废吹灰之力就将暗月楼查了个底朝天。 八月十五前夜,李东楼回宫向殷玄覆命。 殷玄听了李东楼查访的消息,挑眉:“暗月楼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暗杀机构?” 李东楼道:“是。” 殷玄指尖轻点桌面,说道:“那看来,那一晚陈温斩的出现,不是意外,既是暗杀机构,必然是做暗杀买卖的,这花钱买聂北项上人头的,大概就是陈府了,如今陈府已悉数离开大殷,除却陈温斩外,所有人都去了云王朝,他们搬离大殷,入云王朝土地,自废殷氏户籍,如今也不归朕管了,你刚说,暗月楼的楼主叫元令月?” 李东楼点头:“嗯,是叫元令月,此女是轩辕王朝的人。” 殷玄扯唇淡淡地冷笑:“不单是轩辕王朝的人,她还是轩辕凌的太子妃。” 李东楼一愣:“啊?” 这个消息他倒是没有打探出来。 随海眉梢一挑,想着,轩辕凌的太子妃?这可真是扯的有些悬了,轩辕王朝三太子的太子妃跟陈府做买卖,杀大殷帝国的权贵之臣聂北,说轻了,这就只是一桩买卖,说重了,这可是国之侵犯,她是觉得她家三太子的生意做的太大了,想给他招点祸事吧? 随海轻掀眼皮,看了殷玄一眼,想知道皇上是什么想法,可皇上向来深沉,心思令人难以捉摸,压根从他的脸上探不出一点儿端倪。 随海又垂下眼,安静地立着。 殷玄问李东楼:“上个月朕带婉婉去大名乡避暑养伤,轩辕凌来了大殷帝国,去刑部见了聂北,而他与聂北的见面,你们都没有参与,聂北将你们隔绝在了外面,是不是?” 李东楼想到那一天的场景,到现在还觉得有古怪,他眯了一眼,沉声说:“是,那天他们谈了什么臣不知道,聂北没让我们进去,想来还用内力封闭了门窗,当时臣在外面,却一丝声音都没听到。” 殷玄道:“那天轩辕凌带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随从宁北,一个是华氏药门之人华子俊?” 李东楼说:“是。” 殷玄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事儿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去一趟刑部,让华图进宫来,你不用再进宫了,回去休息,明天仲秋,好好在家陪父母,仲秋之后,你回宫复职。” 李东楼嗯了一声,拱了个退手礼,出了门。 等出宫之后,他去刑部,找到华图,说皇上宣他,华图想着皇上这个时候宣他肯定是冲着那两桩案子来的,自那天去了聂府,听了聂北的指引后他就亲自带着功勇钦去了烟霞殿周边的各个宫殿查访了一番,也做了口供簿,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冲着这两件案子来的,但华图还是未雨绸缪地将相关口供簿都带上了。 殷玄确实是为了案子一事找他,但却不是为了烟霞殿的案子,而是为了聂北遇刺那一件案子。 说到这桩案子,华图十分无力,他惭愧地说:“臣还没查出那杀手到底来自哪里。” 殷玄说:“不用查了。” 华图愕然一愣,抬头看他:“不查了?” 殷玄道:“嗯,结案吧。” 华图急道:“皇上,这……” 殷玄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杀手虽被陈温斩斩杀了,可幕后的真凶还没有查出来,这案子不能结,不然没办法交待,但你可知,这幕后真凶是谁?回去问问王云峙,或者可以问问王云瑶,或许他兄妹二人皆十分清楚,虽然素荷被处死了,可素荷鼓动李公谨的那话没说错,杀手重伤所有人,唯独不伤王云瑶,这不是因为王云瑶是女子,而是因为别的,等你问明白了,你再决定如何结案,朕等你结案的案椟。” 华图听的胆颤心惊,眼皮一跳一跳的,难道那杀手跟王云瑶和王云峙都认识? 想到王云峙之前一直在江湖上混,华图就忍不住心下冷汗。 他不敢再说什么,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是,赶紧走了。 他要回去问问王云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华图走了之后,殷玄低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奏折,无心再批,聂北借御辇遇刺和婉贵妃中箭一事而封了轩辕凌两家铺子,把轩辕凌逼到了大殷帝国,轩辕凌来就来吧,偏还带了华子俊,九州众国皆知华氏药门药理天下第一,可他们对毒似乎一窍不通,但也许那只是一种推辞,就如同他早年派人去华氏药门请人,让他们给拓拔明烟治冷毒一样,他们以不通毒理而拒绝了,既不通毒理,又如何称药理第一?所以,应该是十分精通,只是藏拙罢了。 那么,轩辕凌来大殷,只为店铺一事,却为何要带上此人? 殷玄眉头微拧,心里隐隐地有股很不好的预感,他倏地站起身,说道:“随朕去紫金宫。” 第183章 紫气东来 殷玄忽然要去紫金宫,着实让随海十分意外,外加震惊了一下,紫金宫从三年前太后暴毙之后就被封掉了,自封存之日起,皇上就没再踏入过一步,虽然时常由烟霞殿进到主殿里面看望太后尸身,但他却从没从正门进去过。 这正门一开,就意味着紫金宫的重新开启。 那座神殿,会再次福临大地。 如今烟霞殿连接紫金宫的秘道被封了,皇上若真要进紫金宫,就一定要开启那道尘封的大门不可,不然他就进不去,那么,皇上是真的要重开紫金宫吗? 紫金宫的再次开启,意味着什么,随海不敢想。 如今太后的灵魂回归社稷,又被封为正统的皇后,难道皇上是要把紫金宫重还给太后? 随海眼皮狠狠一颤,心下慌惊,却用力摁住,有些事情他真的不能多想,只需看着记着就行了,见殷玄已经背手走了出去,他赶紧一抬步,快速跟上。 夜晚的皇宫看上去似乎暗黑无际,可因为到处都挂了宫灯的关系,很多地方都明亮如昼,再加上明天就是十五佳节,月圆高照,皇宫更是笼罩在月明几净中,前两天的封后大典刚过,红笼未撤,红囍未揭,入目还是那样的喜庆。 殷玄坐在御辇内,隔着窗帘,看着那些大红囍字,不安燥动的心又缓缓落定。 其实已无可惧,亦无可怖,因为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殷玄垂眸,缓缓支着额头靠在了镶黄错银的车厢壁上,微阖上眼,沉淀思绪,等御辇到了紫金宫,他一个人下来,往门口走去。 随海跟着。 还没走到门口,以戚虏为首的御林军们看到了他,纷纷抱手见礼。 殷玄说:“都退一边。” 戚虏一抬手,御林军们就往两边撤开,殷玄肃穆着脸,背手往正门口走去,随海依旧跟随着,一步也不敢落下。 到了正门口,殷玄抬起头,看着那道龙飞凤舞的牌匾。 虽然殷玄小时候没那荣幸进皇宫,一观皇宫的紫醉金迷,可他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比如,当年的殷祖帝住在帝宫,当年的聂青婉,也就是殷祖帝的妻子,那个七岁的皇后,为了照顾殷祖帝,也住在帝宫,但殷祖帝去世后,帝宫封存,聂青婉抬升成了太后,搬离了帝宫,住进了慈恩宫。 一开始,这座宫殿只是一座普通的宫殿,隐没在万千深宫之中,毫不起眼,是历代太后都会栖居的宫殿,规模也没有现在的大。 可后来,太后收复殷氏皇族,用八年的时间平定四海,名扬神威,这座宫殿就变了。 它不在籍籍无名,那浅薄的只适合以往那些没什么建树的太后们使用的牌匾也不再配她,所以,百姓们给她送了一个新匾,便是这个紫金宫。 殷祖帝初期,四海皆俯首称臣,可在殷祖帝病危的后期,多数周边小国蠢蠢欲动,在殷祖帝去世后,这些国家就更嚣张了,他们想要趁大殷国无君王,只有一个年仅十岁的太后统治的时候分割大殷,为什么殷祖帝死的时候不传位,不下昭,不令新帝,亦不宣族人们进他的龙床,唯留了一个外姓的年仅十岁的皇后在身边伺候,在身边听旨,到现在还是千古之迷,亦是众人心头上的难解之惑。 以前殷玄也十分想不通,可如今,历尽刀光剑影,历尽情爱坎坷,历尽这江山万里之后,他似乎明白了。 殷祖帝要的,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改革者。 而恰好当时的聂府,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没有传位遗召的大殷,一定会经历一番动荡,但有聂青婉这个皇后背后的母家存在,动荡一定会变成革新。 可能当初娶聂青婉为皇后,并不是聂公述的意思,而是殷祖帝的意思,殷氏族人们都觉得那是聂公述的阴谋,他们想要利用这个皇后,窃取大殷江山,殊不知,其实当年的聂公述并不愿意将自己年仅七岁的宝贝孙女送进皇宫,度过孤苦的一生,可皇命难违,患难手足之情难违,他最终忍痛割爱,将聂青婉送进了宫。 后来的种种事情表明,殷祖帝不愧是个权谋家,他算无遗漏,大殷真的进行了革新,那些曾与大殷签定和平共处的小国,全被这个年轻又狠辣的太后给灭了。 那些纸定的合约在她眼里就是狗屁,那些假意曲迎的国君们在她眼里也是狗屁,她一个不留,全斩了。 当然,殷祖帝所算的大概只是聂府,他要靠聂府来灭掉他病危后期以下犯上的小国们,只要不是殷氏,大殷就不会落下背信弃义的名声,却不想,他的皇后,远超出他的预料,成了手执革新的冲锋者,她把大殷带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之况,国土扩展数倍。 当然,殷祖帝压根不怕聂府一族人会窃取了他的国家,因为他故意不让殷氏皇族之人入他的病床前,就是为了让殷氏皇族人对聂府不满,进而牵制聂府,但他又万万想不到,他的皇后,以绝对的实力收服了殷氏皇族人,让他们甘愿俯首称臣。 她当初若真的要颠覆大殷,应该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她没有。 她为什么没有? 殷玄想,那是因为她内心里其实并不喜爱皇权,不贪恋权位,亦不喜欢这冰冷的后宫,她要的是什么呢?是自由自在的宫外生活,她想要的,只是平凡的生活。 殷玄呼吸急促,当看清这个紫金宫神殿背后的真相,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所以,即便当年他不杀她,她亦会抛弃他。 等他坐稳了皇位,她就会走。 殷玄忽然一转身,又回了龙阳宫。 自封后大典过了之后,聂青婉就活在了众星捧月之中,最近她虽不嗜睡了,但明显觉得口味变了,她以前最爱吃玉米糕,爱到骨子里,可最近一闻玉米糕就想吐,完全见不得,更闻不得。 这么反常的反应,让聂青婉隐隐地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她可能真的怀孕了。 王云瑶自大典过后又回了刑部,闹闹还是一天到晚地黏着聂青婉,且越来越黏了,但也仅限于黏在她的袖筒里,也不出来。 浣东和浣西随身伺候。 李玉宸自大典之后也又回了李府,说是仲秋过了之后再进宫。 袭宝珍也还是每日来龙阳宫陪聂青婉,偶尔聂青婉会让浣东去喊宁思贞和杨仪澜来龙阳宫搓牌,又让浣东和浣西去门外守着,看到殷玄回来了立刻进来报,所以殷玄每回都逮不着她了,虽然一进门看到西苑的三个小主都在,殷玄就猜她又玩牌了,但也无计可施,只能装作不知。 关于拓拔明烟,后宫已无人再提起她,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在烟霞殿,还有一个明贵妃。 拓拔明烟自那日大典之后也再不出现,烟霞殿寂静无声,更似无人。 殷玄没再去过烟霞殿,聂青婉也没再去过,但聂青婉知道,她没有忘记这个人,殷玄也没有忘。 升任成了太医院副院的冼弼比以前忙太多了,但还是记得给聂青婉制保胎丸,那些保胎丸在封后大典之前冼弼就交到聂青婉手上了,聂青婉每日吃一颗,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故而,察觉到自己有可能真的怀孕后,她就宣了冼弼,给她号脉。 冼弼号完,表情复杂,说喜不喜,说悲不悲,总之一言难以尽诉,他说道:“皇后确实有喜了,你的感觉没错,你已经怀孕两周。” 聂青婉是摒退了左右让冼弼号脉的,所以此刻这话只有她听见,只有冼弼知道。 聂青婉收回胳膊,脸上没有惊,也没有喜,她只是说:“我不想让殷玄知道,你去配药,让王榆舟或是其他太医们号不出来我的喜脉。” 冼弼一愣,不解地问:“为何?” 聂青婉心想,为何呢?大概是因为她怕看到殷玄脸上的欢喜,怕看到他激动高兴,盼望着孩子出世的那一双灼人的眼神,她怕她会心软。 聂青婉说:“不想让他知道罢了,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这样的喜讯。” 冼弼似乎明白了,低声说:“嗯,我这就下去配药。” 聂青婉道:“今夜配好,明天早上就来交于我。” 冼弼点了点头,拎着医药箱就出去了。 等殷玄回来,冼弼早回了太医院,不过冼弼过来给聂青婉号脉的事情殷玄还是从张堪嘴里知道了,进了寝宫,殷玄找到聂青婉,将她抱到怀里,问她:“身体不舒服?张堪说你传了冼弼。” 聂青婉抬眸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眉眼,纵然恨他,可到底又恨不起来,她在内心里低叹一声,准备收手,却不想,手刚准备撤回,就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按住,强力压在脸上。 殷玄眼中闪动着流光溢彩的笑,他越来越发现,她是爱他的,这让他欢喜莫名,激动莫名,刚刚在紫金宫想通她心之向往的那一刻而猝然而起的痛苦一下子又消散。 他知道,他很自私,上一次为了拥有她,他杀了她也要得她的尸体,这一回为了拥有她,不惜把她拘在皇宫也要陪着他,可怎么办呢?他也想做凡夫俗子,过只有她的日子,把一生的精力都奉献给她,日日陪伴着她,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是快慰的。 可他是皇上,又是她辅佐起来的皇上,他就是再不愿意,他也会为她守好大殷,坚定地坐在龙椅上,繁荣这片国土。 如果可以,他也只想与她双宿双飞,但他的使命在此,她也只能陪他在此。 他心想,婉婉,下一辈子,咱们做平民,厮守终身,但这一辈子,你便陪朕,呆在宫里,好吗? 殷玄扣住了聂青婉的手,聂青婉抽不出来,以往她还动些气,用些力,可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就不动怒不动气了,她只是平静地望着他,说道:“松手。” 殷玄笑着说:“是你自己主动摸上来的,怎么又要让朕松手了?” 殷玄不松,反而把她的手往怀里一塞,两只胳膊捆住她的腰,将她挟到了怀里,他低头吻她,又问一遍:“身体不舒服吗?” 聂青婉说:“没有。” 殷玄道:“那你传冼弼做什么?” 聂青婉说:“给闹闹看诊。” 殷玄额头一抽,眼眸垂下来看着她,半晌后,视线撇开,去看闹闹,没看到闹闹在哪里,就又看向她。 聂青婉说:“还在我袖兜里窝着呢,但它最近不吃不喝也不出来,偶尔我都感觉它不存在,但伸手去摸,它又在,所以想让冼弼来看看,闹闹是不是生病了,可是冼弼说他也看不出来。” 殷玄哼一声:“他是给人把脉的,又不是给畜生把脉的,你若是真想给闹闹看,得请兽医。” 聂青婉说:“哦。” 殷玄听到说不是聂青婉不舒服,而是闹闹不舒服,他也不管,那龟是神物,这凡间的医生,管他是什么医生,都诊不出它身上的毛病,若真有毛病,它定然会回大名乡的雅水河自愈,但凡没走,就一定不是有毛病,而是在作怪,既是作怪,理它作甚? 殷玄拉着聂青婉去吃饭,吃饭的时候聂青婉不让摆玉米糕,殷玄抬头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让宫女们把玉米糕撤下去。 等吃完饭,二人回到宫,洗洗就睡了。 最近因为聂青婉身体没有再出现嗜睡的原因,殷玄又恢复了日日耕耘,封后大典那天,他几乎缠了她一夜,所以昨夜他没碰她,可今夜就不可能放任她去睡了。 殷玄想要,可聂青婉不给,态度十分的坚决。 殷玄难耐,抱着她商量:“就一次。” 聂青婉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说道:“一次也不行,你去偏殿睡,免得半夜不轨。” 殷玄满腔热血被她最后那一句话弄的啼笑皆非,他松开手,仰躺在龙床上,平复呼吸,怨念极深地说:“你就是不想让朕好过,不让朕碰你,还不让朕跟你睡一起,你太过份了。” 聂青婉冷哼:“不要以为我忘记了上回罚你去偏殿睡十天,你以去大名乡为由躲过去的事情,从今天起你就去偏殿睡,睡够十天,再回来。” 殷玄抿唇,长胳膊一伸,将她拽到怀里,扣住,锁紧,冷毅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大掌发泄似地揉着她的脸蛋,咬牙说道:“那么久远的事儿,朕早忘记了,你今天不想让朕碰,朕不碰就是了,可你想让朕去偏殿睡,或是朕不去,你去睡,这样的想法还是趁早打消,朕不会去,也不会让你去,行了,睡吧,往后这话就别说了,朕不爱听。” 他说着,收回手,将她的小脑袋按在怀里,搂紧她的肩,阖上了眼。 聂青婉只是为了肚里的孩子才那么赶他的,他不去睡偏殿也行,只要不碰她就好,见他睡了,她缓了一会儿,伸手摸着肚子,也沉进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殷玄已经去上朝了,聂青婉喊浣东和浣西进来伺候,二人进来之后,浣东走上前,递给聂青婉一个雪白的葫芦瓶子,并说:“是冼太医一大清早送来的,说是给娘娘的。” 聂青婉知道这是什么,伸手接过,问道:“冼太医是在皇上走之前还是走之后来的?” 浣东说:“皇上走之后。” 聂青婉点点头,又问:“那个时候张堪和禁军们在吗?” 浣东说:“没有,就我跟浣西。” 聂青婉便不说话了,让她二人伺候她穿起,等穿好,洗漱好,聂青婉让浣西去沏了茶,她就着茶水将雪白葫芦瓶子里的那粒药丸给喝了,茶杯落下去的时候,她对浣东和浣西吩咐:“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浣东怔了怔,很想问一嘴:“冼太医给娘娘的什么药,为什么不能对别人说。” 可抬头看到聂青婉的面色,她又不敢问,只得应一声是。 浣西也跟着应是。 殷玄说是去上朝,其实就是接受大臣们的道喜,然后宫里拿出备给大臣们的礼物,发给他们,这是太后统治时候对大臣们的福利,每逢佳节,大臣们都能收到宫中发的礼物,然后拿回家,跟家人们团圆。 这一天的早朝并不议事,通常不会超过半个钟头就会结束。 等大臣们走了,殷玄就又回了龙阳宫,但在半道上,他还是喊了随海到跟前,问他:“内务府给烟霞殿那边备礼物了没有?” 随海说:“备了。” 殷玄浅漠地嗯一声,抬头往烟霞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今天聂青婉要回华府,大概一觉醒来收拾好了就会走,她想回去陪父母,可能不仅仅限于华图和袁博溪,更甚至还有聂义和苏安娴,但他却想带她去皇陵,陪伴他的父母,这一天的时间真不够分,那就今天依她,晚上去皇陵住一晚,明天依他好了。 以往的三年里,每逢今天这个节日,他会在烟霞殿过,因为陈德娣要回娘家省亲过团圆,李玉宸也要回娘家省亲过团圆,其她后宫的妃嫔,能回娘家的也都会回,其她不回的,他也没兴趣去,所以年年都在烟霞殿。 但今年的今天,他去不了了。 殷玄收回视线,让随海去备一件礼物,亲自送到烟霞殿。 随海喏了一声,赶紧下去备礼,礼物备好,他亲自拿到烟霞殿,交到拓拔明烟手上。 礼物既是随海亲手拿来的,那必然是殷玄吩咐的,拓拔明烟看着这礼物,内心又酸酸地疼了起来,她想他其实还记得她,只是,这样的记得,与爱情无关。 拓拔明烟说:“帮我传话,就说谢谢皇上。” 随海道:“娘娘阖乐。” 拓拔明烟说:“阖乐。” 随海又看她一眼,便拱手行礼告退,等身子转过去,看到这满殿的冷清,想到以往三年里的这一天,这个殿是如何的热闹喜庆,人声鼎沸,笑语欢颜,随海就忍不住感叹,君心难测,君恩难当,君宠难固呀。 这世上能锁住皇上心的女人,只有太后,别的女人,能留得住一时,却留不住一世,即便留住了一时,那也并不是真心,而仅仅只是浮华一梦罢了。 随海从烟霞殿离开之后就直奔龙阳宫,这个时候殷玄早回去了,一回去就撞上聂青婉离开的阵势,殷玄嘴角微抽,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地等他。 殷玄上前拉住聂青婉的手,说道:“等朕一会儿,朕换套衣服跟你一起回去。” 聂青婉说:“不用,你去了他们会不自在。” 殷玄瞪着她:“你不让朕去,那你也别回了,在宫里陪朕过团圆,正好朕也想带你去见朕的父母呢。” 他说着,拉着她就要进寝殿。 聂青婉忙道:“好好好,带你去,你赶紧去换衣服。” 殷玄笑着将她拦腰一抱,大步进了寝宫,将她放在龙床上,他转身去换衣服,衣服换好,二人就坐马车去了华府。 第184章 仲秋佳节1 在昨天的时候,华府里就开始张灯结彩地布置了,这是华府头一回在帝都怀城过仲秋节,也是头一回融入到帝都怀城的气氛里去,当然,更是头一回尝试着这样的习俗。 说实在的,有些不习惯。 虽然九州各国过仲秋的习俗大同小异,但每个地方还是有每个地方的特色,比如说晋东之地过仲秋喝白雪三窖,帝都怀城却喝桂花酿,白雪三窖以雪制酒,冷而霸道,这是原绥晋北国的土著人发明的,夏日十五喝这酒,凉彻又灼烧,畅快呀,他们是喝不惯桂花酿的,不过,既是在帝都怀城过仲秋,不喝也得备一些,因为有可能今天会有客人来,要喝上这酒。 一大早,李府管家文纪就奉了夏凌惠的命令,送了一坛夏凌惠亲自酿的桂花酒来,袁博溪亲自到门口接了这礼,又还了一坛白雪三窑作为回礼。 文纪客气地说了一声:“让晋东王妃破费了。” 但转手就将这一坛酒接了。 等文纪离开,袁博溪又让凃毅亲自跑了一趟聂府,给聂府送去了一坛白雪三窑,同样的,聂府作为回礼,回了桂花糕以及桂花酿,但比之李府,聂府毕竟是曾经凌架在朝堂之上的权威存在,出手自是阔绰,除了桂花糕以及桂花酿外,还有黄蟹和朱蛋。 陈府从朝堂倒塌,陈德娣废了,华北娇被新封为后,官员们自要来巴结华图,一大清早,送礼物的人就不断,当然,当官的都不是傻子,这送礼也十分讲究,不会让人抓到什么把柄,都是送仲秋佳节之时的糕饼和酒品等,让人说不上一个贿赂或巴结的话,佳节走友,人之常情嘛,他们同朝在官,属同僚,这样的节日,走上一走,更是无可厚非。 殷玄和聂青婉坐着马车近华府的时候,还看到华府门口陆陆续续的人在出出进进,殷玄扬起声调,说了一声:“停。” 马车便很快停下。 殷玄掀开一角车帘,冲门外望去。 聂青婉也掀了一角车帘,朝门外望。 看到华府门前那么多的官员家仆在出出进进,她心想,此情此景,恍若曾经的聂府,只是,这官员的阵仗,着实少了一些。 聂青婉松开车帘,不看了。 殷玄也松开车帘,侧头看她一眼,笑着说:“很热闹。” 聂青婉说:“过节嘛,就是热闹的。” 殷玄伸手将她抱到怀里,低头吻着她,轻声说:“婉婉最爱热闹,若不是你非要出宫回华府,我们也可以在宫里热热闹闹闹的。” 聂青婉伸手护了一下肚子,说道:“回家的热闹那才是真的热闹,宫里的热闹不算,我也不喜欢。” 殷玄说:“朕明白。” 他隔着门,冲外面交待一句:“等华府门口的人散了再过去。” 随海就坐在外面,听到这句话,知道皇上是不想惊扰众人,便应了一声是,可同时又深感皇上也是太宠着皇后了,哪有皇上退一步的道理? 但想着皇后就是太后,又觉得理所当然,在太后面前,皇上也得让行。 随海拉着缰绳,坐在那里,看着华府门前的人。 好在,来的人虽多,却也走的快,不出两个钟头,华府门前就冷落了,来的是各官员家中的家仆,华图自不会亲自去接,都是凃毅在门口接待。 眼看门口没人了,随海冲里面说了一声,殷玄就让他赶上去。 到了门口,车里面的人还没露脸,随海也还没下去,浣东和浣西也还没下去,凃毅就在看到随海的时候吓了一跳,有随海的地方,那必然就有皇上呀! 凃毅赶紧将门打开到最大,跑出来冲着随海行了一礼,随海说:“我直接将马车赶进去。” 凃毅说好,回身打开了另一扇门,那扇门是专门进出马车用的,没有高高的门槛,方便马车出入。 等进来了,凃毅往外瞅了瞅,连同大门一同关上。 之前没来帝都怀城的时候,尚在晋东遗臣之地,每到了这个节日,华府和谢府以及王府就会聚在一起共庆,也不讲究谁尊谁卑,反正如此佳节,人越多越热闹,都坐在一块吃肉喝酒赏月,那一天袁博溪会和其她三个夫人一起弹琴助兴,男孩儿们会在月下舞剑,女孩们则是拍手叫好,或是直接来上一段舞蹈,总之,热闹非常。 但在帝都怀城,就没有如此热闹之景了。 王家主王启之没来,夫人也没来,谢家主谢端没来,夫人也没来,王云瑶和王云峙昨夜就骑马赶回了晋东遗臣之地,与家人们过团圆,谢右寒因为身体的原因,尚不能快马加鞭,就留了下来,谢包丞昨夜也赶回了晋东遗臣之地。 在昨天王云瑶和王云峙回去之前,华图已经向他们问清楚了那天晚上在小南街上所发生的刺杀之事,知道杀手来自暗月楼,而暗月楼的楼主叫元令月,还跟王云峙是过命的好友,当天那个杀手确实认识王云峙,因为认识王云峙的关系,就没有对王云瑶出手,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元令月,居然是轩辕王朝三太子的太子妃。 知道了这些,当然也就知道了是谁买凶杀人了,是陈府。 陈府众人已远走大殷,不再属大殷国民,唯有一个陈温斩,尚在刑部协助查案。 按理说,陈氏即被废,陈温斩也跟着不再属于大殷,没资格再呆在大殷,更遑论协助刑部查案了,可陈温斩追随过太后,他的名字写在千秋功名的功德录上,受世人供奉,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是大殷一份子,永不褪变。 知道这个真相的华图一时惆怅啊,华图当然看得出来皇上有多不待见陈温斩,皇上所说的结案是什么意思,华图大概猜得到,祸起陈府,便也就结于陈府,可陈府众人已去,唯有一个陈温斩尚在,那不就是要剑指陈温斩的意思吗?前脚刚有陈温斩击毙凶手待封赏,后脚就要判他买凶杀人,这当真是为难他呀! 华图深思之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笔来写这个结案的案椟,便只好搁着。 因着这件事的影响,他今天起来了脸上都没个快乐劲,袁博溪发现了,说他:“好好的节日,北娇今天也要回来的,你别哭丧着一张脸,凭白地添晦气,把好好的一个节日给破坏了。” 华图拢着衣衫说:“你压根不知道我在忧愁啥子,当然说话不腰疼。” 袁博溪笑:“说话当然不腰疼,是嘴疼。” 华图瞪她。 袁博溪问:“什么事让你如此忧愁?” 华图看她一眼,没说,拿起屏风上的外袍,站那里穿了起来,系带子的时候袁博溪上前帮忙,华图松开手,看着她忙,然后说:“就是小南街上聂北遇刺的案子。” 袁博溪一边忙一边问:“那案子还没查出幕后之人吗?” 华图说:“查出来了,就是因为查出来了,我才如此忧愁。” 袁博溪不解:“既查出来了,不是该松一口气吗?怎么还忧愁上了。” 华图叹一声,见她给他整好衣服了,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将他所知道的真相说了出来,见她大惊失色,他又说:“咱们这个皇上,看着年轻,但心思深如海,能力更是深不可测,在案子还是一团迷雾的时候他便知道了一切,可他不言不语,到了昨天,他才跟我说,此案不用查了,可结案了,然后告诉我,王云瑶和王云峙知道一切,然后我回来问了,他二人确实知道一切。” 说着这话,华图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袁博溪听的确实震惊,她低声说:“皇上既知道这事儿是陈府所为,为何还要让陈温斩去协助刑部查案呢?” 华图说:“这就是皇上诡谲的地方,这个帝王,偶尔真的让人胆寒心惊。” 袁博溪抿了一下唇,想到原绥晋北国是如何被灭的,她说:“这个我早就有认知了。” 华图叹气,握了握她的手:“如今愁的是如何写结案椟,好在皇上并没有给期限,今天等北娇回来了,我也与她商议商议这事,她如今进了宫,又被封了后,十分有主见了,她给的建议,十有八九是可行的。” 袁博溪说:“那你就不要愁了。” 华图拍拍她的手,嗯了一声,便去拉门。 袁博溪在身后说:“今天北娇回来,你说以皇上对她的那个宠爱劲,会不会也跟着来?” 华图一愣,尚没有回话,凃毅就匆匆地跑了进来,喜笑颜开地冲他和袁博溪说:“王爷,王妃,郡主回府了,皇上也来了。” 华图:“……” 袁博溪:“……” 他二人对望了一眼,均露出了无奈的笑,皇上真是黏他们的女儿黏的紧。 华图问凃毅:“已进门了吗?” 凃毅说:“进来了,已去了前厅。” 华图便和袁博溪一块,带上丫环们去了前厅,看到殷玄和聂青婉,包括华图和袁博溪在内的一府众人全都见礼问安。 等众人直起身子,殷玄笑着对华图说:“朕跟婉婉还没用早饭呢,华爱卿是否已吃过早饭?” 华图说:“尚没有。” 殷玄道:“那便一起吃吧。” 袁博溪赶紧让管艺如亲自去厨房督促,早些送饭过来。 管艺如去了,袁博溪就上前拉聂青婉手,上下将她看一眼,高兴不已。 那天封后大典,她站在下面远远地看着她,虽根本看不见,可她好像还是看到了她的女儿凤袍威仪,母仪天下的样子,身为母亲,看到女儿有如此的荣耀,走到如此显赫的地位,焉能不高兴? 袁博溪十分的高兴,亦十分的欣慰。 眼见殷玄和华图坐在那里聊了起来,袁博溪就准备把聂青婉拉走,与她单独说些女子闺阁的话,只是还没行动呢,门又再次被敲响,凃毅赶紧过去招呼。 原以为还是来送礼的,却不想,门一打开,门外站的并不是送礼的人,而是李玉宸。 李玉宸后面站着康心,一主一仆看到了凃毅,笑着说了一声:“中秋阖乐。” 凃毅回了一句:“中秋阖乐。” 李玉宸问:“皇后回来了吗?” 凃毅笑说:“回来了,刚入府。” 李玉宸笑说:“我来喊她去我家吃早饭,我娘都备好菜了,是你进去传话还是我直接进去?” 凃毅说:“皇上也在。” 李玉宸一愣,立马提起了裙摆:“那我得进去。” 凃毅让开门,让李玉宸和康心进来。 李玉宸和康心一路由凃毅领着进了前厅,向殷玄和聂青婉见礼问安,又向华图和袁博溪道了仲秋阖乐,正说着的时候华州收拾好了过来,见到前厅这么多人,笑着一一打了招呼,并向殷玄和聂青婉见了问安礼,桂圆也跟着见礼。 华州看到李玉宸在此,颇为意外,挑了挑眉头,却并没有主动与她搭话,撩起裤蔽,坐在了华图下方的椅子里。 桂圆立刻站到他的身侧伺候着。 李玉宸冲聂青婉说明来意,不等聂青婉出声,殷玄先道:“代朕和皇后谢谢李爱卿和李夫人的好意,但早饭朕和婉婉想在华府吃,就不去李府了。” 其实聂青婉最想吃早饭的地方不是华府,也不是李府,而是聂府,但她知道,身份没敞明之前,这是不可能的。 比之去李府吃饭,她当然更想在华府吃饭,毕竟华府如今才算是她的娘家。 聂青婉见李玉宸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笑着说:“我虽然去不了,但我哥哥可以去,就让我哥哥代我去吧。” 华州一听,英俊的眉头瞬间皱起,瞪向聂青婉。 袁博溪觉得这主意不错,上回从大名乡送李玉宸回来,李玉宸都说了仲秋节这天请他们过府吃饭,她是答应了的,今早上李夫人还送了亲手酿的桂花酒来。 虽说上一回夏途归的事情在心里留了一丝疙瘩,可袁博溪真的看不出李玉宸对自己女儿有什么歹意,一个人就算再能隐藏,也不可能真的不露一点儿珠丝马迹,李玉宸对自己女儿的情谊,坦荡而真诚,不像掺假。 既答应了人,这会儿李玉宸又亲自上门来了,不去一趟着实不好。 袁博溪冲坐在那里明显情绪不悦的华州说:“你去吧,代华府向李大人和李夫人问个好,晚点儿咱们再约李大人和李夫人出来在府上吃饭。” 华州不想去,坐在那里没动。 李玉宸看向华州,笑着说:“华世子随我去吧,不然这菜吃不完,也浪费了。” 华州抬眸看她,又转头看向殷玄,明显是在等殷玄发话。 殷玄说:“去吃顿饭也无妨。” 华州是很有分寸的人,虽说李玉宸如今不在皇宫,可她到底还是皇上的女人,不管皇上如今宠谁,李玉宸都是宸妃,如今皇上就坐着呢,他要去李府吃饭,自然得让殷玄首肯。 虽然华州不愿意,但殷玄发话了,他还是起身,掸了掸裤摆,冲李玉宸说:“走吧。” 李玉宸又冲殷玄和聂青婉以及华图和袁博溪见了个礼,这便转身走了。 李玉宸是极想喊聂青婉去吃饭的,没喊成,换成华州也行,只要是华府的人,这代表的就是华府的情谊。 华州带上桂圆,随着李玉宸去了李府吃早饭。 这头的早饭也摆上来了,殷玄和聂青婉坐主位,华图和袁博溪居下首,谢右寒挨着后面坐。 没看到王云瑶和王云峙以及谢包丞,聂青婉就出声问了,袁博溪说他三人回了晋东,去跟家人们过团圆了,聂青婉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看向谢右寒,说道:“你跟没跟谢包丞一起回,是不是伤还没好?” 看脸倒像是好了,至少没有再敷那些黑黝黝的药膏了,虽然有浅显的疤痕在脸上,但并不是十分打眼,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皮外伤似乎没事了,就是不知道内伤修好了没有。 谢右寒说:“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我哥他大惊小怪,非不要我回,让我在府上养着,怕我这一趟骑马回去之后直接散架。” 他不大高兴地说:“我有那么不经扛吗?也就这么点伤。” 聂青婉笑:“也就这么点伤就让你躺这么多日了,你还是注意些好,谢包丞的担心是正常的。” 谢右寒说:“我也想回家看看爹娘。” 聂青婉说:“不然一会儿让我爹写信给谢家主,让他们过完了仲秋,跟谢包丞一块来帝都怀城,在府上住几日,谢包丞回去了,你不回去,谢家主和谢夫人也会问,谢包丞肯定会说你因为受伤的原因不能回,那谢家主和谢夫人定然担心,不过来看一眼也不会放心。” 谢右寒眼一抬,看向华图。 华图笑说:“吃完了饭我就去书房写信。” 谢右寒笑道:“谢王爷。” 华图说:“吃饭吧。” 殷玄也觉得聂青婉跟谢右寒之间的话太多了,吃个饭要说那么多话吗?她的心思都放到谢右寒身上去了! 殷玄低哼一声,就用自己的筷子给聂青婉夹了满碗一碗菜,瞪着她说:“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哪有那么多废话,你不要说话了,专心吃饭,免得影响朕的食欲。” 第185章 仲秋佳节2 殷玄这话一出,整个餐桌瞬间一静,聂青婉翻了翻白眼,觉得这人的醋劲怎么就这么大,谢右寒完全不敢再说话了,华图和袁博溪抬头扫了殷玄一眼,皆沉默着不言,周边伺候着的下人们当木桩一样地立着,也不说话,随海是觉得皇上这醋吃的太不应该,皇后只是慰问一下谢右寒的伤势,又没说别的,这醋都吃,也真是有够小心眼的。 殷玄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说完自若地吃自己的,过了一会儿,他自己跟谢右寒攀谈起来,多数也是在问谢右寒的伤势,表现出一国之君的关心。 既是仲秋,那就少不得在餐桌上摆一些糕饼,除却桂花糕外,还有坚果饼,梅花酥等,虽说早上吃饭一般都不喝酒,大多在中午和晚上喝酒,但今天是节庆,又加上殷玄来了,华图就让凃毅去备了酒,酒有两种,晋东区的白雪三窖,帝都怀城的桂花酿。 殷玄是土生土长的帝都怀城人,逢此佳节必要喝桂花酿,但今天多了白雪三窖,他自然也要尝尝。 随海接过酒坛给殷玄倒了酒,旁边华图和袁博溪以及谢右寒也都给自己置了酒杯,有下人们将酒倒上。 聂青婉原身华北娇是晋东之人,逢此佳节也是要喝酒的,故而,浣东也给她满杯了。 但是,众人都举了杯,唯独她不举杯。 殷玄看着她,问道:“不想喝?” 八月仲秋喝桂酿也是习俗,而晋东喝白雪三窑也是习俗,不管是聂青婉还是华北娇,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不想喝。 可聂青婉怀孕了,不想饮酒。 原本是说了仲秋佳节这天跟家人们一醉方休的,可遇上这个意外,她也很无奈。 不想让殷玄发现她的异样,聂青婉还是将酒杯端了起来。 只是在即将要对着嘴巴喝的时候,袁博溪抬起手臂,轻轻拉住了她:“不想喝就不喝,这一大早上的喝酒也确实不好,你女儿家的,身子……” 话没说完,聂青婉笑着推开她的手,说道:“我没事的娘,一杯酒还不能让我醉。” 袁博溪听她这样说,往下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缓慢松开手。 聂青婉举杯将这杯酒喝了。 但浣东再倒,她就不喝了。 殷玄蹙眉看了她一眼,倒没再说什么,刚那会儿都举杯了,唯独她不举杯,也确实说不过去,既然已喝了一杯,这剩下的她不想喝就不喝。 吃完饭,华图去书房给谢端写信,邀请他在仲秋节之后带上夫人来帝都怀城,到华府住几日,又说谢右寒想他们了,他跟袁博溪也想他们了,能抽空来一趟就抽空来一趟。 写完,华图喊了凃毅进来,让他找人把信送到晋东之地,交到谢端手上。 凃毅就了一声好,拿了信就下去了。 华图也没多停,出了书房去找华北娇,但是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回恵孝院,看华北娇是不是在恵孝院里跟袁博溪聊天,结果回了主屋,瞧见了袁博溪,就是没有看到华北娇。 华图问袁博溪:“你怎么没把女儿带到院子里来,这都好多天没见了,你不想她?不想跟她说说话?” 袁博溪说:“当然想的,但皇上领北娇出去了,我想跟,又不敢呀。” 华图:“……” 华图问:“皇上带北娇出去了?” 袁博溪说:“嗯,说是今天街上热闹,带北娇去转转。” 华图朝门外看了一眼天色:“早上去转转也行,下午就热了。” 袁博溪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没拦,让她去吧,她老是呆在宫里,难得出来,出去走走也好,就是皇上太小心眼了,连我都不让陪着。” 华图笑:“下午不出去了,你好好陪她。” 袁博溪只能说好,不然还能说什么。 殷玄带聂青婉去了街上,街上确实很热闹,各种民间活动在街头展开,四处都是闹哄哄的,人声鼎沸,东市更是热闹的不像话,轩辕凌尚没有离开,今日也在帝都怀城过佳节,跟随他一起过节日的还有元令月和华子俊以及宁北。 一大早轩辕凌住的三留府也很多人来送礼,都是当地的铺子的掌柜们,送完礼,轩辕凌就直接喊上这些掌柜们一起去等风酒楼吃饭,这既是吃饭,自然不会落下元令月和华子俊以及宁北,吃完轩辕凌就让掌柜们回去了,他领着元令月和华子俊以及宁北去逛。 这一逛就碰到了殷玄和聂青婉。 虽然是在大街上碰到的,但还是得上前见个礼。 轩辕凌虽然不是君王,但他本身的份量等同君王,见到殷玄,除了客气地打声招呼外,就是熟人间的一个拱手,殷玄也还了一礼。 然后就是元令月以及华子俊和宁北朝殷玄和聂青婉见礼。 等彼此见完礼,殷玄的目光落在了华子俊身上,扫了一眼后收回。 聂青婉一直想让华氏皇门与华氏药门破镜重圆,这个时候,于这样的佳节,遇到了华子俊,自然要邀他上府去吃酒的。 聂青婉冲华子俊问:“吃过早饭了吗?” 华子俊说:“吃过了。” 聂青婉说:“中午去华府吃饭吧,你我本是一家,理应在一起过团圆节。” 华子俊抿了抿嘴,抬头扫了她一眼,心想,我虽然帮了你的忙,但不代表华氏药门和皇门之间的恩怨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那些陈年旧怨他虽然并不能感同深受,但祖辈传下来的遗训,他作为小辈,可不敢随便违背。 华子俊说:“中午没空。” 轩辕凌在旁边拆他台:“你中午怎么就没空了?你刚不是还说你中午单了吗?” 刚吃早饭的时候轩辕凌说了要带元令月出去,这个出去不带华子俊,宁北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轩辕凌,所以宁北也去,故而轩辕凌就单了下来,他刚刚还在叫苦呢。 华子俊没想到轩辕凌会拆他台,忍不住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轩辕凌是觉得那陈年旧怨可以解了,如果华府没有搬来帝国怀城,如果华北娇没有被太后占据身体,如果大殷的皇后不叫华北娇,那这旧怨他也懒得管,积着就积着吧,可如今就不得不管了,如今他跟这个太后有了牵扯,且华氏皇门一跃而上,成了大殷帝国的大红人,这个时候,自然交好更甚结恶,而当年是华氏药门远走,背离家国的,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华氏药门的远走,才是这一门分裂的开始,如今由华氏药门先摒弃前嫌,也算一种诚意。 生意人嘛,讲究的就是眼光独到,在轩辕凌看来,这是解除华氏皇门与华氏药门之间恩怨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既千载难逢,就不该被错过。 轩辕凌冲华子俊说:“难得华皇后邀请你了,你就去吧,你若觉得族人那边不好交待,等回去了,我自会找他们说,你无需担心。” 华子俊往旁边瞅了聂青婉一眼,不情愿地说:“知道了。” 殷玄一直站在旁边听着,不言语,但听到轩辕凌的话后忍不住抬起头朝轩辕凌看了一眼,这才又看向华子俊,听到华子俊答应了之后,殷玄深邃的凤眸眯了眯,等回了华府,他就把随海喊到身边,对他吩咐:“去查一下华子俊自来大殷之后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查好了回来禀朕。” 随海应了一声是,立刻走了。 聂青婉回来之后去找袁博溪了,华州也已经从李府回来,在袁博溪那里,华图也在。 一家四口坐在花亭里吃糕饼饮着小酒,一边聊天。 聂青婉问华州:“早上除了哥哥,李府还有客人吗?” 华州说:“有,王长幸和夏男君一家人在,还有王榆舟夫妇和孩子,早上吃完饭,他们就动身出发去大名乡了,说是要明天才回来。” 聂青婉哦了一声,说道:“夏公在大名乡,他们作为小辈,确实得去一趟,难怪要早上来喊我吃饭了。” 提到这个,华州就有点儿不悦:“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妹妹可千万别再推到我身上了。” 聂青婉一听,笑了:“让你去吃酒,你还不乐意了?” 华州说:“不乐意,跟不熟悉的人吃酒,别扭。” 聂青婉说:“一回生二回熟,吃习惯了就不别扭了,早上也不是我不去,是皇上不让去,再说了,我现在也不能饮酒。” 这句话被袁博溪精准地捕捉到了,袁博溪早上那会儿就觉得女儿有点儿不正常,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后,袁博溪立刻眼冒金星地问:“北娇不会是有喜了吧?” 这句话一出,华图和华州皆一愣,然后二人纷纷看向聂青婉的肚子,脸上显出喜色。 华州说:“妹妹,当真?” 华图蹙眉说:“若真是真的,皇上怎么不知道?” 浣东和浣西也一下子傻了眼,看向聂青婉,心想,娘娘有喜了?她们怎么也不知道? 聂青婉确实有喜了,但她却不会对任何人说,聂青婉道:“没有,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袁博溪瞪了她一眼,碍于华图和华州在场,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白,只是道:“娘见你早上那会儿不大想喝酒,就这么猜想着,没有就算了,若真有了,那一定不要再喝酒了,对孩子不好。” 聂青婉垂眸说:“我知道。” 袁博溪给华图和华州使了眼色,他二人站起来,走了,等这个花亭里没有男人了,袁博溪拉住聂青婉的手,小声说:“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怀上?是皇上……没跟你同房?” 袁博溪自己说着都觉得不可能,皇上对女儿的那股子霸占劲,宠爱劲,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瞧得见,这么喜爱,哪可能不碰的? 就算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可到底也是男人,男人嘛,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么一回事儿。 袁博溪问完,聂青婉在内心里翻了个在白眼,面上却不显,只是说道:“可能还没到时候吧。” 袁博溪语重心肠地说:“早点儿怀上早安心。” 聂青婉说:“女儿明白。” 袁博溪见她听进去了,拉着她进了屋,跟她说闺房之术,在对女儿传授这方面知识的时候,当娘的总是毫无保留。 还没说完,就到中午了。 华子俊是踩着点来的,敲响了门,他就挂着个脸站在那里,等凃毅拉开了门,他直接说:“是你家皇后娘娘邀请我来的,不是我想来的。” 凃毅在华府呆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之间的恩怨,之前华子俊是随着轩辕凌来的,不算他本人的登门拜访,那也就无关恩怨不恩怨,可这一回,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且,还说是郡主邀请他来的。 当然,凃毅也知道,若华子俊不想来,就算郡主邀了,他也不会来。 所以,他既来了,虽然表现出一脸的不甘愿,可还是证明他内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和解。 华氏药门的人跟华氏皇门的人一样,骨子里都太傲强了,要让华图或是现在华氏药门的长辈开口提出和解,那是万不可能的,只能靠小辈们。 郡主有心,实在难能可贵。 凃毅很高兴,笑着冲华子俊说:“进来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也到中午了,外头热,别站着。” 华子俊纵然不高兴,可凃毅这么热情,尤其那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是让他觉得心头一暖,在他乡,在外地,在这个本该与家人们团圆的节日里,有人与你说这话,怎么能不暖? 华子俊说了一声‘中秋阖乐’,便提着裤蔽进了门,将手上买的礼物塞给了凃毅。 凃毅笑呵呵地接过来,将门关上,领华子俊进屋,然后又兴冲冲地跑去向华图和华州以及袁博溪和聂青婉说华子俊来府一事儿。 华图听说华子俊来了,甚是意外。 华州问凃毅:“他一个人来的?” 凃毅说:“是呀,说是郡主邀请来的。” 华州一听说是妹妹邀的人,便不问了,只问人在哪里,凃毅说在前厅后,华州便带着桂圆去了。 华图没去,回屋找袁博溪和聂青婉。 跟聂青婉确认了确实是她邀请的华子俊后,华图说:“父王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仅一个华子俊,还化解不了这么久的两门恩怨。” 聂青婉倒不这么觉得,她说:“事在人为。” 袁博溪坐在一边儿,听着聂青婉这话,朝她看去了一眼,女儿性子的转变,哦,也不能说是性子的转变,只是偶尔间女儿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睿智和气度有些令袁博溪恍惚。 当然,身为原绥晋北国的公主,华北娇身上本来就有一股子高贵劲,那是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度,只是那样的气度横架在她年幼的身上,似乎有些苍白,可如今,这苍白被填上了饱满的色调,变得厚重且充满了深韵。 对于女儿的改变,袁博溪自是高兴的,但同时也隐隐地有一抹不安,至于不安什么,袁博溪也不知道。 袁博溪听了聂青婉那四个字,冲华图说道:“娇娇说的对,事在人为,既然把人请了,人也来了,那便好好招呼吧,毕竟也是姓华,同出一门,今天又是月圆人圆的好日子,多一个家人,也多一些喜庆热闹,你可别板着一张脸。” 华图说:“只要华子俊不对我板着一张脸,我自也不会对他板着一张脸。” 袁博溪说:“你是长辈,要宽佑小辈。” 华图哼一声,不理她了,转身就走。 没一会儿就有家仆过来喊吃饭,袁博溪站起身,聂青婉也跟着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袁博溪说:“你要不要去云厢院里喊皇上?” 聂青婉说:“他自己会来。” 袁博溪说:“还是去喊吧。” 聂青婉说:“饭好了凃毅自会去喊,我何必再多跑一趟。” 袁博溪说:“还是你去吧,我看皇上这人别扭的很,除了你,别人不一定请得动他,凃毅肯定也会去喊,但你去了,皇上会更高兴。” 她说着,推着聂青婉,把她推到了往四进院的路上。 聂青婉无奈,只好跑一趟云厢院。 刚走进院门,就看到殷玄带着随海出来了,看到她站在院里,殷玄眉头一皱,大步走上前,抬起手臂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问道:“怎么没去饭堂,来这里做什么?” 聂青婉说:“我母妃让我过来喊你吃饭。” 殷玄说:“刚刚凃毅来过了。” 聂青婉说:“我母妃也知道凃管家肯定来过,但还是非要让我再过来,就怕怠慢了你。” 殷玄闻言顿了顿,笑道:“晋东王妃有心,婉婉来了,朕确实更高兴。” 说着,牵紧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走出门,殷玄问:“华子俊来了吗?” 聂青婉说:“来了。” 殷玄低嗯一声,便不再说话,可垂下的黑眸里却翻滚起浓重的鸷色,刚刚随海说,华子俊前几天一直出入聂府,还是在半夜子时前后,而每回从聂府出来了,陈温斩都会跟随,想到那几天王云瑶老是进宫,虽不知道王云瑶进宫做了什么,但必然跟此事有关。 那么,华子俊为何会频繁地出入聂府,还要在夜深人静时分? 如果是为了给聂北看伤,完全不用如此见不得人,且,聂府里人才济济,学医者也不少,压根用不上外人来看聂北看伤。 那么,必然不是为了聂北。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殷玄能想到的只有太后。 而跟太后有关的,能让一个医者频繁出入聂府的,无疑就是太后体内所中的神奇之毒——所以,她的目标,是揭露那一场宫变吗? 第186章 仲秋佳节3 殷玄猜测到了华子俊深夜出入聂府的用意,进而就不得不怀疑太后的死身很可能被人挪到了聂府,不然没有太后尸身,华子俊就算去了聂府也无用,那么,太后的尸身当真被挪回了聂府?什么时候挪的,何人挪的? 那天晚上甘城被雷威拖住,任务失败,以至于没能成功将太后的尸身运回皇陵,当天晚上他就下令让戚虏领兵去围了紫金宫,又封了烟霞殿与紫金宫之间的秘道,莫非就在那分毫之差里,任吉便将太后的尸身挪出去了?他如何就能知道他要围紫金宫呢?而且时机拿捏的如此的好。 殷玄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儿,想着,不是任吉拿捏时机拿捏的好,而是她。 殷玄觉得,等回宫了,他还是得进一次紫金宫,探一探虚实,如果尸体当真不在紫金宫了,那他就得及早防范。 殷玄黑眸转了转,隐下那瞳孔深处的鸷色,平静地跟着聂青婉去了饭堂。 此时饭堂里的人已经不少了,华图来了,袁博溪来了,谢右寒来了,华州也带着华子俊来了,就等殷玄和聂青婉了,见他二人牵着手过来了,凃毅就去喊仆人们摆酒,摆菜,摆碗筷,等主人们一一坐好,酒菜和碗筷也全部摆好。 聂青婉邀华子俊上府的目地就是为了破解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恩怨,故而,在开饭前,一桌人共饮举杯之后,聂青婉就把这事儿给说开了。 对聂青婉来说,世上的事儿没有难和易之分,只有该做与不该做之分,只要是该做的事情,再难她也会找方法去破解,比之曾经她所遇到的困难,这两门恩怨完全称不上难事,可以说是小儿科了,再加上这两门恩怨虽深,却经过这么长岁月的淘汰,老一辈的人早已逝去,这新一辈的人虽然谨遵祖训,可到底心中没什么仇恨的影子,最多是看了老一辈人的书籍记载,心中不愤罢了。 若华氏皇门依然称王在原绥晋北国,这仇可能也解不了。 但如今华氏皇门被大殷帝国灭了,也成了阶下之臣,如此境遇,多少让华氏药门一族解了气,这气一解,连那点愤都没了。 此时不和解,更待何时呢? 早上喝的是桂花酿,这中午喝的就是白雪三窑了,等众人杯子落桌,聂青婉冲华子俊说:“这白雪三窖是原绥晋北国最传统的团圆酒,流传至今,也没被后人忘记,我们依然还在喝这酒,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喝这酒。” 华子俊说:“自然是喝的,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怎么敢忘记。” 聂青婉说:“是呀,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敢忘。” 她又让浣东去给华子俊倒了一杯酒,让他再喝。 华子俊看了她一眼,倒是给面子地喝了。 等喝完,聂青婉问他:“我们家的这酒酿的地道吧?” 华子俊抿抿唇,说道:“自是地道的。” 聂青婉笑:“你在家里,能喝到如此地道的白雪三窖吗?” 华子俊说:“当然了,我们也是华氏后人。” 聂青婉道:“没说错,你们也是华氏后人,即便远走他国了,也还知道自己的根出自哪里,所谓亲肉血脉,打断筋骨还连着血,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分割的开,也不可能真的断的干净,既无法真的割舍,那又何必非要分个你我内外呢,下回有时间,我也去尝尝华氏药门酿的白雪三窖,应该跟我们这边酿的一样。” 华子俊没应这话,聂青婉也没想着让他应,她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自己的立场罢了,当然,如今华氏药门就来了华子俊一人,好像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有一人的释然,就会有第二人,然后第三人,第四人,直至所有人的释然,然后这两门恩怨就彻底了结了。 华图和华州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两门恩怨,化不化解都无所谓,他们又不巴着求着华氏药门,管他们是什么态度,但能化解夙仇,握手言和,他们自也乐见其成。 聂青婉跟华子俊说话的时候华图没插话,华州没插话,袁博溪和谢右寒也没插话,殷玄更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吃自己的饭。 等聂青婉说完了,他这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目光,朝她看了一眼,出声说:“你若想喝华氏药门之人酿的白雪三窖,何须跑一趟,朕让人亲自去轩辕王朝的华氏药门去取就是,我大殷帝国的皇后,身份何等尊贵,真去了华氏药门,朕担心他们太福薄,受不起。” 这话不冷不热,说的又不高不低,可让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悚然一惊。 可不等惊色落下,殷玄就已经说到做到地对随海吩咐:“吃完饭你就去传夏班,让他跑一趟轩辕王朝,就说奉朕的命令,向华氏药门给皇后请一坛白雪三窖。” 这皇威来的太猛烈,一时让随海都没反应过来。 剧情也转的太快了,皇后是华氏皇门的郡主,想要调和华氏皇门和药门的关系,无可厚非,可皇上你插什么手呀。 不过也对,皇上如此宠爱皇后,哪可能不给皇后撑腰呢? 这话明里暗里都透着一股很强烈的意思——朕的皇后说要和解,你们就得和解。 说华氏药门福薄受不起,又钦点夏班去华氏药门为皇后请一坛白雪三窖,足见皇上有多么的欺凌人了。 福薄受不起的意思可能是,今日皇后在饭桌上向华子俊说了和解的话,华子俊回去了肯定会向华氏药门的人说,若华氏药门的人长眼色呢,就会顺着坡往下下。 如此一来,两门恩怨千秋尽散,皆大欢喜。 可若华氏药门的人不长眼色,还非得让皇后走一趟,那就不要怪皇上不客气了。 九州诸国,唯大殷帝国国力最强,军事最强,大殷战士出,九州惊动呀,从太后休养生息以来,那无情铁骑就不曾再践踏过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可若华氏药门的人这么不识抬举,保不齐就会惹怒皇上,整个轩辕王朝都会遭受无情践踏。 而不派旁人,专派夏班,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华氏药门的人,一酒可解恩仇,一酒亦可灭族,夏班是夏谦的孙子,而夏谦是太后时期的三公之一,当年的三公,他们所代表的意志就是太后的意志,而太后,她是一个嗜战的人物,太后的经典台词就是,不服就打,叛乱就灭,故而,出动夏班,便是出动了太后的意志。 看上去皇上有些越俎代庖了,可事实上,哪里就越俎代庖了呢,坐在这里调和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关系的人,当真就是太后哇! 出动太后意志,那是实至名归。 随海垂了垂眼,余光扫了华子俊一眼,华子俊可能也听懂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了,脸色不大好看。 随海收回余光,应了一声是,等饭局散,他就领殷玄旨意,去了大名乡,找到夏班,让夏班走一趟轩辕王朝。 随海离开后,殷玄就回云厢院午休,既是午休,肯定是要让聂青婉陪的。 聂青婉也没推辞,因为她也要睡一会儿。 华府的人中午也要午睡,她就是想找人躲避一阵子也不可能,也就随着殷玄回了云厢院,二人宽衣躺下之后,聂青婉说:“你刚那一番话,化解不了仇恨,还会激发矛盾。” 殷玄抱着她,懒洋洋地枕着手臂,说道:“朕那话是说给轩辕凌听的,你信不信,华子俊前脚从华府离开,后脚他就会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轩辕凌听,华氏药门是奉轩辕凌为主的,只要轩辕凌开口,他们不敢不从。” 聂青婉说:“轩辕凌是聪明人,你不用说那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殷玄冷哼,抬起手就将她的小脸揉了一下,“你倒是对轩辕凌了解的很。” 聂青婉打开他作乱的手。 殷玄笑,直接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她。 他想做,聂青婉还是不让。 殷玄十分扫兴,瞪着她,“昨天不行,今天还不行,到底什么时候行?” 聂青婉直接翻身躺下,不理他。 殷玄从背后将她拥紧,低沉着声音说:“就一次,你听话点,不然朕就不客气了。” 聂青婉扭头,冲他说:“虽然你那话是对轩辕凌说的,可你派夏班去华氏药门取酒,华氏药门的人旧样会知道你那威胁的话,若因此不和解,我要找你算帐的,你还想要,要个换,若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恩怨真的一笔勾销了,我就允你。” 她说完,又扭回头,安安静静地睡了。 闹闹还是一直跟着她,只是从不出来,不管聂青婉是穿着衣服还是脱了衣服,它都藏在袖兜里不出来,之前倒也给它找了很多兽医,可兽医也测不出来闹闹是怎么了,想着闹闹有灵性,觉得也可能像殷玄说的那样,它若当真有问题,会自己回到大名乡,若没回去,可能真是在作怪,聂青婉也就没管它,任它想呆就呆着。 安静的室内燃着薄荷制成的凉香,不一会儿聂青婉就睡着了。 殷玄撑起手臂看她,见她睡的甜香,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子,无奈地往床上一躺,重重地叹气。 叹完气,还是伸手一卷,将她搂到了怀里,把脑袋放在她的劲窝处,闻着她的香气,闭上眼睛。 午睡起来,聂青婉去找袁博溪,华图顺便就把小南街上的那起聂北遇刺的案子说了,华图不确定女儿知不知道事情的详情,但想着王云瑶和王云峙知道内幕,女儿应该也知道,但又不敢确定,就问聂青婉,聂青婉说知道后,华图说:“原来你们都知道,却都瞒着父王。” 聂青婉道:“因为此事牵扯到元令月,我也就当作不知,父王切莫怪女儿。” 华图说:“怪你也没用了,反正现在父王也知道了,就是皇上让父王写结案的案椟,这实在让父王很为难,父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点子。” 聂青婉笑道:“哥哥没给父王出点子吗?” 华图说:“从王云峙和王云瑶还有谢包丞走后,你哥哥就在为谢右寒运功,争取让谢右寒早些恢复功力,这个时候,父王不想拿这事儿去扰他。” 聂青婉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说:“女儿伺候皇上好几个月,也算能摸到一点儿他的性子,皇上既是这样对父王说了,那肯定就是让你如实照写的意思。” 华图眉头一挑:“如实照写?” 聂青婉说:“嗯,真相是什么,那就写什么。” 华图沉默须臾,低声说:“真相是陈府向暗月楼买凶杀人,陈温斩又斩了杀手,杀手落败,陈府远走,陈温斩代罪。” 聂青婉道:“虽然是如实照写,但还是要作一些修改,陈府买凶杀人,却不能写暗月楼,就只写这个杀手是江湖上的人,专干这种杀人的勾当,背后无任何势力,是个亡命之徒,陈温斩斩了杀手,有功,可陈府买凶杀人,有过,如此,陈温斩便以功抵过,只要他上门向聂府,向聂北赔个不是,案子也就结了。” 她说完,看着华图,又道:“爹要这样写才符合皇上的意思,爹猜对了皇上此举是针对陈温斩,却没有猜对皇上真正的用意,皇上不是要陈温斩的命,他只是要陈温斩无过亦无功,经此之后,让他无脸再呆在朝堂,跟陈家人一起,消失在大殷。” 所谓,眼不见为净。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聂青婉没说。 华图听了聂青婉这话,坐在那里想了想,又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然后他转身,看着聂青婉,说道:“你的心思越来越通透了。” 聂青婉笑说:“呆在后宫,时间久了,是个木桩都会成精,何况女儿呢。” 华图沉吟道:“爹就先按你的意思写,应该八l九不离十,爹是知道皇上要拿这件事去争对陈温斩,但又委实不敢写的太直白,如今你给的建议也甚合父王的心,那就这么写了吧!” 聂青婉说:“嗯,这个案子结了,父王也就能闲一闲了。” 华图叹道:“哪能闲呀,还有一桩案子呢,就烟霞殿那桩,不过,到时候聂北应该也养好身子回刑部了,爹倒是不用再日夜顶在刑部,操碎了心。” 他说着,又一笑:“行了,不跟你说这事儿,你好好伺候皇上就是了,我喊你来也就是想问问点子,如今点子有了,你就不用呆着了,去陪你母妃吧。” 聂青婉说了一声好,起身走了。 华图坐回书桌前,铺开折本,拿起笔,斟酌着词汇下笔。 随海从大名乡返回后到云厢院见殷玄,殷玄靠在凉榻里,手捧一本书,外袍披在肩头,没穿,露出矜贵底色的里衣,长发顺肩而下,泼墨一般浓重,远远观之,美好的像山水墨画。 随海伸头瞅了瞅,没有看到聂青婉,他便冲里面喊了一声‘皇上’,提起裤蔽走了进去。 殷玄自书本里抬起脸看他:“找到夏班了?” 随海说:“找到了。” 殷玄问:“在大名乡吗?” 随海说:“是的。” 殷玄道:“把旨意传给他了,他已经动身去华氏药门了?” 随海说:“嗯。” 殷玄便不再言语,又低头继续看书。 随海走过去给他梳发,用玉冠将他的发丝固定住,殷玄将书本丢开,想到昨天和今天聂青婉都不让他碰的反常行径,他眉头蹙了蹙,问随海:“王榆舟也回了大名乡?” 随海说:“是呢,一大家子人全都在大名乡过团圆。” 殷玄手指屈起,敲了敲凉榻的边缘,“晚上回宫后,你传窦福泽进宫一趟,朕有事儿差遣他。” 随海哎了一声,说道:“记下了。” 殷玄便又重新将书本拿起来,无聊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他将书又搁下,让随海伺候更衣,衣服穿好,他出门去找华州,知道华州在谢右寒那里之后,他又去了竹风院。 华州刚为谢右寒运功疗伤结束,门外还候着祝一楠和桂圆,等华州出来了,祝一楠立马又进去了,桂圆随着华州一起去了堂屋。 华州想喝水,就让桂圆倒了,只是一杯水还没有完全下肚,就看到殷玄从正门走了过来。 华州先是一愣,接着就连忙搁下杯子,出去迎礼。 桂圆也跟着出去迎礼。 殷玄冲二人挥了挥手,又对华州说:“在家里就不用这么多的礼节了,朕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摩诃将l军的职位还空着,朕是留给你的。” 殷玄一边说一边进屋,华州只好跟着。 随海和桂圆又在后面跟着。 进了屋,殷玄坐着,华州和桂圆以及随海都站着。 殷玄侧头看向华州,问他:“为什么不想要这个职位?” 华州轻抿着唇,说道:“摩诃将l军这个职位是靠战功得来的,我既无功,又怎敢受此职?皇上如此抬爱,我实在感激不尽,但委实受之有愧。” 殷玄说:“你没能明白朕的意思,朕给你兵权,不是让你上阵杀敌的,大殷已和平了好几年,往后也不会再有战争,你手中的兵权,只是护卫婉婉而用,只要兵权在手,虎符在手,就算无任何战功,也能振臂一呼,百万将士听令,你担的不是一个官职,而是一方守护。” 第187章 仲秋佳节4 可能所有人都无法明白殷玄心中的担忧,可殷玄不能不为聂青婉谋划,她想诛他,若成功,那她之后面临的危机就大了,殷氏皇族之人会一撅而起,殷德的话还犹言在耳,殷玄不能不防。 纵然殷玄知道,凭聂青婉的能耐,那些殷氏皇族之人也奈何不了她,但此一时非彼一时,之前她有聂府傍身,如今没有了,谁知道殷氏皇族之人会如何刁难她呢。 若她不诛他,这最好不过,若她真下手了,那至少,华府会成为护卫她的最强力量。 殷玄倒不担心兵权落在华府人手上了华府会反客为主,乱了大殷江山,有聂青婉在,华府永远动弹不得,聂青婉是不会允许有人倾辄大殷江山的。 殷玄对此深信不疑,故而,把一个虎符的兵权交给华州,他也放心。 华州听完殷玄那一番话,眸瞳微微一缩,他是知道皇上宠爱妹妹,却没想到,居然宠爱到如此程度,但细听之下,这话又有些怪异。 守护? 有他这个皇上在,何需他们华府守护? 若是连他这个皇上都护不了的,他们华府就更护不了了。 可皇上说这话,看上去也不像开玩笑。 华州也是个极聪明之人,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埋藏的深意,他隐隐地听出了不安,可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 华州顿了顿,皇上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应,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而且皇上都亲自找上他说这话了,他要再不应,真的太不知好歹。 华州撩开裤蔽,往殷玄面前一跪,拱手说道:“臣领旨。” 殷玄笑着伸手将他拉起来,说道:“我大殷一共有六玫虎符,这六玫虎符都有主人,朕能给你的就是朕与封昌和陈府的,陈府的虎符来自于陈温斩,封昌和陈温斩的兵朕能调遣,为了防止调遣不动的现象,朕把自己的虎符给你,若婉婉不危,虎符不动,若婉婉遇危,你只要出动虎符,朕的人都会听你调遣,护婉婉周全。” 华州震惊地看着他,不单因为殷玄说要把自己的虎符给他,殷玄自己的虎符,那代表的是何种含义,一国之君的虎符,旁落他人,这可不是儿戏,可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这么给了,关键是他给虎符的意思仅仅只是为了护卫他的皇后,可,虎符在他手上,他也可以护呀! 华州完全想不明白殷玄为何要这样做,只觉得心惊且惶恐。 手握这样的兵符,如何能不惶恐? 而不单华州在听了殷玄这话后震惊,就是一边站着的随海和桂圆也震惊无比,当然,华州和桂圆都不知道华北娇就是聂青婉,是大殷太后,可随海知道,别人不明白殷玄这话是什么意思,随海也知道,随海更加的知道,皇上这一番话,说是封官,实则是下昭,下遗昭。 随海眼眶红了红,所以,皇上其实很清楚,太后不会过过他,即便她如今不再是太后,而成了他的皇后,她亦不会放过他。 随海心里很难过,面色沉重,再看皇上似乎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他就更加难过了。 随海知道,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太后是皇上害死的,那天下人都会责备皇上,他们一定都认为皇上有罪,其罪当诛。 可皇上有什么罪? 他只是想得到他心爱的女子而已! 若他不是皇上,他为了得到他心爱的女子,做下这些事了,也不会受天下人责备。 可他是皇上,他就要生生受此。 可皇上坐拥天下,他却一点儿都不幸福,他孤苦寂寞,他行尸走肉,这样的皇上,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可别人不理解,太后应该明白呀! 皇上对太后的爱难道不足以消除那杀死她的恨吗? 随海一时又十分恨太后了,他这会儿倒觉得,太后不回来才好,就让皇上行尸走肉过完余生,不喜亦不怒,更不会有生命危险。 随海垂眸,压下眼内波涛汹涌的心思。 殷玄在说完那句话后也不管面前的几个人各自是何心思,又向华州问了谢右寒,知道刚刚华州帮谢右寒运完功疗完伤,祝一楠在里面为谢右寒切脉送药后,他站起身子,往里去看谢右寒,看完谢右寒殷玄就直接回了云厢院。 一路上随海都是欲言又止的,等进了云厢院,殷玄看着他:“有话就说。” 随海抬头,看了他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着头道:“皇上,你不要怪奴才多嘴,奴才觉得你把你的虎符给华世子,这非常不妥。” 殷玄往前走到椅子里,坐下来,目光平静地看他:“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关心朕,但是,若有一天朕不在了,那虎符于朕也没任何用处了,而放在华州身上,才能发挥到它最大的威力。” 随海吓的心一抖,急声说:“皇上万福金安,长命百岁,一定不会有事,皇上,今天是仲秋佳节,团圆的好日子呢,不吉利的话咱不要说。” 殷玄顿了顿,目光抬起看向门外,轻声道:“你知道朕在说什么。” 随海噎了噎,他确实知道。 随海蹬蹬蹬地蹭过去,带着器腔的声音说:“皇上,咱跟太后和解不好吗?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那么多年的恩怨都能和解,你跟太后又如何不能和解呢?他们是同出一脉的族人,你跟太后是母子情深,奴才读书不多,可奴才也知道,这是一个理,既是一个理,那就是一样的,他们能和解,你跟太后也能。” 殷玄勾唇笑了笑,笑的十分浅淡,他淡漠道:“不一样,朕跟婉婉,不管是以前的母子情深,还是现在的夫妻情深,别人都不会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朕不惧别人的眼光,朕也不惧别人如何看朕,如何评论朕,就算会遭世人唾弃,朕也不悔。” 他又收回目光,看向随海:“当年的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随海抿嘴,不敢说。 殷玄说:“朕了解她,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原谅一词,犯了错,就一定要受惩罚,尤其对朕,她比对任何人都要严厉,也更不留情。” 随海听着又哭了:“那皇上你不要给W W W . T X T 8 0 . C O M太后复仇的机会不就好了吗?” 殷玄笑,凉薄而无助:“朕若能挡得住她,她何以能让殷德都屈尊跪地,拜她为君,视自己为臣呢,整个殷氏,最硬的骨头就是殷德,可他却在她面前也折了傲骨,你以为朕能挡住她吗?你也别忘了,朕是她亲手带起来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对付朕。” 没有人知道殷玄心中在想什么,随海以为皇上就这么认命了,其实殷玄是认命吗?不,他只是在堵,堵什么呢?堵他这一辈子最渴望的东西,堵她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到生死一刻,他不会看清她,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会认清自己的心。 话峰忽然一转,殷玄道:“一会儿你去写信,传给夏班,让他向华氏药门之人讨教起死回生之术,朕要知道华氏药门一族人是不是当真能够起死回生。” 话题转变的太快,随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殷玄已经站起身,走了,他去找聂青婉。 随海一个人跪了一会儿,心情实在跟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转了好多遍,最后一屁股摊坐在了地上,所以,腹黑的皇上也想来个死后重生吗? 比之太后,皇上你也焉坏呀! 随海起身,去写信,写完信就出去找了肖左,让肖左骑快马把信送到夏班手上。 肖左拿着信,虽然不明所以,不知道夏班好好的怎么就去轩辕王朝了,但还是应了一声是,领命走了。 随海又回去,找殷玄。 殷玄在恵孝院,在跟华图下棋,聂青婉和袁博溪在旁边观看,等谢右寒喝完药,和华州来了恵孝院后也跟着在旁边看。 两盘棋下完,都是殷玄在赢,殷玄无趣,丢了棋子,瞅了一眼天色,冲聂青婉说:“回宫吧,晚上朕想带你去皇陵拜一拜朕的父母,皇陵别院朕早已经命人打扫了,今晚在那里过,这个时候回去,还能趁天黑去扫扫墓。” 聂青婉蹙眉:“好好的仲秋节,扫什么墓,又不是清明。” 殷玄站起身,把她拉到身边,冲华图和袁博溪说:“朕先带婉婉走了。” 华图和袁博溪自不会拦,也不敢拦,华州和谢右寒更不会拦,可聂青婉不想回宫,她晚上还想找借口去一趟聂府呢,仲秋佳节,月圆之夜,她是打算跟聂家人一起过的,谁要进宫跟他过! 聂青婉说:“不想回宫。” 殷玄不理她,转头让随海去把马车赶到恵孝院门口,然后就拉着她往外走。 聂青婉不好当着华图和袁博溪以及华州和谢右寒还有那么多下人的面对殷玄不敬,憋屈地随着他上了马车,告别了父母和哥哥,等马车驶出华府,聂青婉冷着脸说:“你想回宫你便回,为什么非要让我也回?我难得回来一趟,今晚才是真正的团圆夜,你却把我拉走了,你就是存心的,存心不想让我过团圆。” 殷玄睇她一眼,心想,你心中的团圆到底在哪里,你心里清楚,身在华府,心却不一定在,朕把你拉走怎么了?就许你陪家人,不许朕陪家人?你现在是朕的妻子呢,就该跟朕以及朕的家人一起过团圆,就算朕的家人都不在了,可他们的墓还在。 殷玄哼一声,不理她,阖着眼,靠在了车厢壁上。 聂青婉说了半天话,可男人一动不动,连个腔都不搭,她也气了,屁股一抬,要坐到另一边。 动作惊动了殷玄,殷玄睁开眼,将她按住,抿唇说:“乖乖坐着。” 聂青婉说:“我坐别处。” 殷玄说:“朕这两天不舒坦,你不要惹朕。” 聂青婉翻白眼:“你不舒坦管我什么事儿,反正我要坐别处。” 殷玄笑,一把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住她,近乎贪婪地吞噬她的唇涩,末了,抵着她的唇低笑:“婉婉不让朕碰,朕怎么会舒坦,你乖乖坐着,朕难受,你若非要动来动去,那就在车上给朕。” 聂青婉被他的话给吓住了。 车上给他? 皇上的颜面呢? 聂青婉安静地坐着了。 殷玄双臂拢紧她,笑道:“婉婉听话的样子让朕更喜爱。” 这回换聂青婉不理他了。 殷玄高兴地蹭着她的发丝,闭上眼睛浅寐。 回了宫,殷玄没让随海回龙阳宫,直接让他去皇陵。 一路去了皇陵,将马车驶进了皇家别院,原本皇家别院都有兵力驻守,可今天过仲秋节,这些官兵们也回家过节了,别院里十分冷清,好在别院早已打扫干净,该备的东西也全部备齐全,吃喝用全有,包括扫墓所用的东西,也全部备好,有值守别院的士兵见到皇上的马车进来了,连忙上前叩拜,说了所有东西的摆放之地,就极有眼色地下去了。 殷玄抱着聂青婉下了马车,等将人放在地上后,他就让随海和浣东浣西去拿扫墓用的东西,等三人拿好出来,殷玄牵着聂青婉的手,去了他父母的墓地。 殷玄的父亲是殷氏皇族,却不是君王,墓地没有在地陵之中,而是在外面,原先他的生母并没有跟他父亲合葬,在他登基之后,他让人把他生母的骨灰请到了他父亲的墓中,与他父亲合在一起葬了,墓只有一个,但墓碑是两块。 对于殷玄的父母,聂青婉不大了解,也从没接触过,进宫之前她基本上都呆在聂府,很少与殷氏之人接触,进宫之后倒有些接触了,但殷玄的父母没那样的份量见她,故而,一直不知,后来选中殷玄当继承人了,这才了解了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父母,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的父母早已亡故,想见也不可能见了,但关于他父亲和他母亲的爱情,聂青婉却知之甚详,因为那样的爱情在殷氏皇族里被传之佳话,却又被鄙夷入尘埃。 殷玄说要扫墓,备的材料里就有白色康乃馨,殷玄每年来扫墓,都会在他母亲俞氏的墓前放这种花,今天也一样。 聂青婉在旁边站着,看他拿花放了,她也拿起一束放过去。 殷玄看她一眼,牵紧她的手,说道:“平时也没时间来看他们,每年就清明来一次,今年来了两次,他们一定很高兴。” 殷玄站在两个亲人的墓碑前,说道:“爹,娘,儿子带你们的儿媳妇来看你们,你们认清你们的儿媳妇是谁,以前的都不是,这个才是。” 说着,把聂青婉往前推了推。 聂青婉霎时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千军万马权谋心机她不怕,可面对这已故的两位死者,她倒是有些怯然了,可能也是因为殷玄说的那句‘儿媳妇’,让她心中产生了抵触,进而滋生了怯意。 被殷玄推着,不得不站在了两个长辈的墓碑前。 殷玄见聂青婉脸上露出了头一回见公公和公婆般的怯意,无端的想笑,可他又委实不敢笑,怕这一笑就把聂青婉给笑跑了。 他想着太后一生荣耀,从没在脸上露出过这种怯意来,当真是新奇又新鲜。 他站在她的身后,轻声说:“叫爹娘。” 聂青婉不叫,可一直呆在她袖兜里的闹闹难得的探出了脑袋,伸长了脖颈往外面看着那两道墓碑,嘴里咕咕地说着话,不知道在说什么,说完,它又钻到了袖兜里,仿佛不见了似的。 聂青婉:“……” 殷玄:“……” 殷玄说:“闹闹都叫了,你不叫,是不是连孩子都不如?快点叫。” 聂青婉说:“你怎么知道闹闹叫了?闹闹又不会说话。” 殷玄说:“闹闹是不会说话,可它会发声,它既发了声音,就说明它叫了,一个小动物都知道了见了长辈要喊一声,你莫不是想说,你连闹闹都不如吗?” 闹闹虽是神龟,可它也是畜生。 殷玄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说她连畜生都不如? 聂青婉脸一黑,狠狠地剜了殷玄一眼,十分不乐意地冲着那两座墓碑喊了一声‘爹’,又喊了一声‘娘’。 听着她喊‘爹’喊‘娘’的声音,殷玄当真没忍住,笑出声来。 聂青婉恼羞成怒,甩袖子扇他:“不准笑!” 殷玄双手将她一搂,紧紧抱在怀里,胸腔里还扩散着笑声,他揉着她的发丝,捧住她的脸吻了一下,笑道:“朕很高兴,婉婉这是实打实的入了朕的家门。” 聂青婉抿唇,不言,脸色着实不大好看。 殷玄却不管她脸色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他转头喊随海和浣东浣西,让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拿过来,他跟聂青婉给两位长辈上香烧纸,忙完,他拉着聂青婉回了皇陵别院,吃晚上的团圆饭。 饭桌摆在满月之下,月圆人亦圆,这大概是殷玄过的最幸福的一个团圆夜了。 殷玄给聂青婉倒酒,聂青婉不喝,殷玄问:“今日在华府也没见你喝几杯,是身体不舒服吗?” 聂青婉说:“没有。” 殷玄往下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没言语,他只是扭头冲随海问:“窦福泽来了没有?” 随海说:“来了。” 殷玄说:“让他进来给皇后号号脉。” 第188章 仲秋佳节5 不管殷玄是冲着什么样的目地为聂青婉号脉,聂青婉都不害怕,她早服用过掩盖孕喜的药丸,就算窦福泽医术高超,也诊不出她怀孕。 聂青婉故作不知的问:“为什么要给我号脉?我身体好好的。” 殷玄说:“你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不正常,朕不让太医号一号脉,朕不放心。” 聂青婉闻言翻了个大白眼,想着就是昨晚没让你碰,今天午睡没让你碰,你就觉得我不正常了,还不是你自己心思歪。 聂青婉不理他,拿了筷子,垂头吃自己的饭。 随海下去传窦福泽,窦福泽自罢免了太医院院正一职后还在太医院上班,只是比以前谨小慎微多了,花心好色的性子也改了很多,以前他是院正,又有皇后和陈府庇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小命还能保着,官俸还能保住,他已经十分的烧香拜佛了。 窦府不比陈府,陈府可以走,窦府却走不了,既走不了,那就还要在皇权下谋生存,不谨小慎微怎么能行。 窦福泽进来后先向殷玄行礼,再向聂青婉行礼,见完礼,殷玄让他去给聂青婉号脉。 聂青婉听着这话,眉梢挑了挑,却极为配合地搁下筷子,把手伸出来。 窦福泽立马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丝帕,挡在聂青婉的手腕上,探指给她号脉。 殷玄坐在一边看着,须臾后问:“皇后有喜了吗?” 窦福泽眼眸转了转,想着皇上原来是要让他给皇后探喜脉,只是这脉象没有显示有喜啊,窦福泽又反复探了好几次,实在没办法探到喜脉,只好冲殷玄说:“皇后没有喜。” 没有喜。 又没有喜。 怎么可能呢。 从在大名乡跟她在一起之后,这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他都在耕耘,在大名乡的时候,他天天跟在她身边,知道她并没有喝避孕的药,回了宫,她的身边也有张堪和禁军们在守着,后来还派了袭宝珍去陪她,全都没见她喝避孕的药,那是……他有问题? 殷玄矜贵的脸一下子变得难看无比,他冲窦福泽招了一下手:“随朕进来。” 说完转身就往屋里面进,走了三五步后,见窦福泽跟是跟上来了,但没提他的医用箱,殷玄又说:“去把医用箱也提进来。” 窦福泽愣了一下,却是哦一声,掉头走回去,收拾好脉诊和巾纱,提着药用箱随殷玄进屋。 随海也跟上。 进了屋,殷玄坐在椅子里,让随海守在门口,防止聂青婉进来。 随海掸了掸眉头,想着皇上是搞啥子哦,还要避着皇后。 没有好奇多久,他就知道皇上为何不让皇后进来了,因为皇上在问窦太医:“号一号朕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婉婉一直不怀孕。” 说着,又道:“你刚刚给婉婉号脉,她的身体有问题吗?” 听到前面一句话,窦福泽惊了一下,听到后面一句话后,他立马说:“皇后的身体很好。” 殷玄咕哝,蹙眉说:“那应该就是朕有问题,你好好诊。” 窦福泽额头抽了抽,这真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历代来的太医,哪个人敢明目张胆的说皇上有问题,而且,听皇上这话的意思还是……那方面的问题。 就是寻常男人,说他那主面有隐疾,都会遭人毒打,更何况皇上了,会不会掉脑袋呀! 窦福泽悬着一头冷汗,小心地给殷玄号脉。 幸好,半盏茶的功夫后,窦福泽并没有号出皇上龙体有何微恙,心里头那股子提着的气就散了,他收回手,说道:“皇上一切康好,龙体健朗,没有任何隐疾,皇上完全可以放心。” 殷玄瞪着他,放心?放心个屁,婉婉一直不孕,他能放心? 但窦福泽的医术殷玄是知道的,他诊出他没问题,那他肯定就没问题,他没问题,婉婉也没问题,那是他还不够勤恳? 可昨晚他想要,婉婉又不给。 殷玄冲窦福泽挥手:“下去吧,给朕号脉这事儿,谁也不许说。” 窦福泽点头:“臣明白。” 窦福泽离开后,殷玄出了房屋,重新坐回了圆桌前,随海低头跟着,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皇上也真是能想,居然怀疑他自己不行。 这怎么可能呢,皇上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哪可能不行呀。 皇后一直没怀上,那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皇上急什么急,忽然想到今天殷玄要把自己的虎符交给华州一事,随海又叹气,皇上着急也是正常的,皇上可能是担心他哪天真的不在了,而皇后却没有怀上龙嗣傍身,以殷德为首的殷氏皇族之人会向皇后发难,所以,皇后您的肚子要争气呀! 殷玄坐下后,拿起筷子吃饭,吃饭前看了聂青婉一眼,聂青婉没有等他,在自己吃自己的,想也知道他把窦福泽喊进屋是干什么了,聂青婉是怀孕了的,她知道殷玄的身体没问题,也顾及着他皇上颜面,只字不提他把窦福泽喊屋里去做什么,殷玄也不会说,于是就安静地吃饭。 吃完饭,殷玄拉着聂青婉去散步。 没有出去,就在院子里。 夜风清凉,月照穹庐,整个皇陵别院都沐浴在清瞿的月光之中,周遭静寂,只有他二人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如此亮的月色,倒不用提灯笼,也能将路看的清清楚楚。 随海没拎灯笼,远远地路在后面。 浣东和浣西也没拎灯笼,远远地跟在后面。 皇陵别院没有龙阳宫大,因为紧挨皇陵,只是供来敬祖的皇族之人暂时落脚之地,所以风景也不大多,厢房倒是不少。 拉着聂青婉穿过拱桥之后,殷玄问她:“困吗?” 聂青婉说:“不困。” 殷玄嗯了一声,抬头望了一眼月亮,拦腰将她一抱,轻功掠起,飞上了最高的那个宫檐,站在檐上,能看到此刻正热闹的西市。 殷玄小心地将聂青婉放下来,紧抱在怀里,与她一同看着火树银花的西市大街。 聂青婉眼睛一亮。 殷玄一直观察着她呢,见她脸上露出了亮色,他笑着说:“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看。” 聂青婉说:“我们可以出去的。” 殷玄笑,单臂将她搂紧,说道:“不要,今晚朕只想与你这么安静的过,不想到任何地方,也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聂青婉心底里升起的唯一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她是想趁出去的时候想办法回聂府,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聂青婉不应声,心里也不大痛快,但这样站着,看底下的热闹,又是她最爱之事,她倒也不抵触,这样的乐趣也分散了一些她心里的不痛快。 闹闹也从她的袖兜里钻了出来,跟她和殷玄一起,远远地看着底下热闹的西市。 浣东和浣西没上去,候在楼下。 随海也候在楼下。 大约半个钟头后,二人坐在了屋檐,又看了半个钟头,殷玄将聂青婉揉进怀里,撑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吻住。 又半个钟头后,他气息微沉,抵着她的耳朵:“我们回屋。” 聂青婉不要回屋,殷玄难耐地抱紧她,又是吻,又是亲,嗓音重重地说:“婉婉,今晚不要拒绝朕。” 聂青婉说:“今晚不方便。” 殷玄虚虚抬头,眼中的渴望已经将他墨黑的眼眸熏染的幽深一片,他亲着她的鼻尖,闷声问:“怎么就不方便了。” 聂青婉说:“我葵水来了。” 女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殷玄其实并不知道,他从来没碰过女人,也没深入了解过女人,上个月跟聂青婉在一起是月底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方便不方便的。 殷玄愣了一下,看着她,想问:“什么是葵水。” 但觉得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聂青婉势必要笑他,他斟酌了一下,没问,只低低地“哦”了一声。 顿了顿,他将她抱下去,一路抱回到屋里,然后又出来,将随海唤到一边儿,问他葵水是什么意思。 随海额头抽了抽,低声向他解释了。 殷玄听后,半天没吭声,但他心中却在想,世上还有这种事! 殷玄挥手,让随海下去,然后进屋,看了聂青婉一眼,又往下,看她的腿,然后慢慢上前,将她抱住,对正在伺候着的浣东浣西挥了一下手,让她二人出去。 等房门关上,殷玄将聂青婉搁在床上,说道:“让朕看看。” 聂青婉问:“看什么?” 殷玄的俊脸微微的红了一下,他轻咳一声,说不出看你葵水的话,他直接上手,将聂青婉按在床上,脱她的衣服。 聂青婉大惊,拽着裤子不让他碰。 殷玄也有些难为情,但是他很想看,他不能对她有任何未知的地方,见她反抗很激烈,他又将她松开,说道:“好好好,不看不看。” 他嘀咕:“有什么不能让朕看的,你的身子朕哪里没看过。” 他说完,起身去梳洗了。 聂青婉气的坐在床上对他破口大骂,殷玄耳力好,听到了,他只是咧嘴笑着,却并不应腔,也不还话。 等洗好过来,聂青婉已经侧躺在一边儿睡下了。 殷玄掀了薄衾,从后面将她拥住。 半夜的时候,趁聂青婉睡熟,殷玄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了,只是……什么都没有。 殷玄默默地将她的衣服穿好,重新抱住她的时候咬牙哼道:“骗朕!” 这天确实是骗他的,但第二天就不是了。 殷玄抱了一会儿,将人松开,披上外袍,去了外面。 随海还候着。 殷玄说:“去传甘城过来。” 随海知道白天在华府,皇上封华州为摩诃将l军,又要把自己的虎符给华州,晚上来了皇陵,定然要见甘城,便应了一声是,转头去找甘城。 把甘城带来后,甘城向殷玄见礼,见完礼,甘城问:“皇上传臣,是有事儿吩咐?” 殷玄说:“明日早朝,朕会封华州为摩诃将l军,并将朕的虎符交给他,虎符在他手,可你们要护的却不是他,而是皇后,甘城听旨。” 甘城在起初听到皇上说封华州为摩诃将l军的时候没什么反应,想着皇上想封谁,他也管不着,但在听到皇上说他要把他的虎符给华州,甘城还是忍不住惊愕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殷玄,还没度过那层诧异,又听皇上说“甘城听旨”。 甘城立马跪了下去。 殷玄站在那里,俊颜胜雪,宽袍浮动,深邃的目光看向天际璀璨的月光,一字一句说:“从明天起,你誓死守好皇后,奉她如同奉朕,她的安危临驾在你们众人之上,就是死,你也不能让她有丝毫损伤,不管未来面对什么样的强敌,你也不能退缩,在朕这里,没有什么不能杀的人,但凡威胁到皇后命的人,你都可斩,听明白了?” 甘城心腔一颤,低头说:“臣听明白了。” 殷玄道:“下去吧。” 甘城顿了顿,起身,看了殷玄一眼,很多欲言又止的话,但无法说,他转身,走了。 等甘城离开,殷玄又问随海:“前几天让你去找精通阴阳神鬼之事儿的人,找到了没有。” 随海说:“碰到了一个,她说她也是重生之人,奴才就请她进宫来,与皇上说一说这是什么样的奇事,她答应了。” 殷玄问:“人呢?” 随海说:“皇上要见她,奴才现在去喊她,她上回口述了她的落脚地,在迎运客栈。” 殷玄说:“去吧。” 随海口中那个‘重生过一次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宋繁花,宋繁花跟段萧游山玩水一路到了大殷帝国,机缘巧合之下见有人在打听灵魂重生之事,她备为好奇,就将人唤到身边问了问,那人倒没提皇上或是皇后这样的字眼,只说他家少爷遇到一个灵魂附生而回的人,正为此事头疼,想请有能之士上府一叙,宋繁花当时想的是,嗳,大殷帝国居然也有跟她一样重生而活的人,这就如同他乡遇故知一样的令人激动,她当下就说她也是,可上府与他家少爷一叙。于是,就这么的攀扯上了。 今日是仲秋佳节,这么热闹喜庆的节日,宋繁花和段萧自不在客栈呆着,二人跑去逛西市了,逛回来已经极晚,进了客栈,掌柜的就说有人早。 当然了,迎运客栈是轩辕凌的铺子,宋繁花住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轩辕凌也来了,是住进来两天后,轩辕凌来巡铺子,二人碰上的。 于是就一块吃了饭,因为元令月也在,宋繁花就不跟段萧去扰他们了,他二人仲秋过自己的,似乎轩辕凌在仲秋节这天也有别的事情做,故而,他们并没有聚在一起。 宋繁花听说有人找,眉梢挑了挑。 段萧黑矍的目光在宋繁花俏丽的脸上定了定,大概在说她到哪都能招惹蜂蝶,然后又问掌柜何人找宋繁花。 掌柜指了指一楼的某个厢房:“在里面呢。” 段萧拉着宋繁花过去,推开厢房的门,然后就看到了随海,随海换掉了公公的衣服,见到宋繁花和段萧进去了,他起身向他二人见了个礼,道了一声‘仲秋阖乐’,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上回在民间暗找精通阴阳鬼神之事的人并不是随海,随海得随时伺候殷玄呢,哪有时间亲自跑到民间,他是吩咐了一个太监去的,是以,宋繁花并不认识随海,但一听他说了来意,宋繁花就明白他是哪路人了。 宋繁花笑着问:“现在去贵府,会不会打扰?” 随海说:“不会,倒是宋姑娘,方便吗?” 宋繁花说:“方便,我时间一大把,什么时候去都行。” 随海躬了躬身:“那就劳宋姑娘随我走一趟了。” 段萧淡漠地站在一边儿,闻言冷峻的眉头一挑,他娘说,这世上确实有神鬼论,但死了的人,鲜少有能重生的,而能重生,全是因着机缘,或是冥冥中注定的命象,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重生了。 而死者既死,那就是归土入尘,进入九道轮回。 超出了九道轮回,那就定不是凡人。 像宋繁花能重生,那就是因为她娘是蓬莱仙岛上的仙,她的体内有一半的仙人血脉,那么,这个男人口中的夫人,莫非也是仙? 若真是仙,那就应该跟他和宋繁花同出蓬莱。 段萧眯了眯眼,什么都没说,只跟着宋繁花,上了来人备的马车。 原以为是去某个府院,却不想,竟是进了宫。 宋繁花咦了一声,看向段萧:“大殷皇宫。” 段萧靠在那里,双臂挽肩,冷淡的眸子染了笑,尤其视线落在她身上后,那冰冷的神情就转换成了温柔,他笑着说:“指不定那重生回来的人还是皇后呢,来大殷这么久了,听过最多的传闻就是以前的婉贵妃,现在的华皇后,你不觉得她的转变跟你很像?” 宋繁花支着下巴,“照你这么说,指不定真是她。” 段萧说,“肯定就是她。” 宋繁花满脸激动,“如果她真的是重生回来的,那她肯定也来自蓬莱,太好了,这下子真遇到了一个故知。” 段萧翻白眼,一个气功打向她的小脸,但其实没什么威力,“一会儿见了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宋繁花说,“当然了。”她扑向他,惹得段萧失笑,“矜持点。” 可嘴上说着矜持,手却毫不客气地将她圈紧,低头吻她。 段萧和宋繁花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他二人说话,自是用内力隔了车厢壁,随海虽然在外面赶马车,却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 一路将马车驶进皇陵别院,下了马车,随海就将二人领到了殷玄的面前。 那夜宋繁花和段萧与殷玄说了什么,殷玄又与他们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包括随海,也不知道,他一直候在外面。 等送走宋繁花和段萧,殷玄回了屋,继续搂着聂青婉睡觉。 第二天早起,去上朝。 过了促秋,大臣们也收拾了心情,准时地来金銮殿报道,华图在昨天已经写好了小南街上聂北遇刺一案的结案文书,今天就上交了。 随海拿着结案文书给了殷玄,殷玄看完,又让随海传给各大臣们看,等各大臣们看完,那脸上表情又是五彩纷陈呀! 他们隐约猜到那事儿跟陈府有关,却不想,真有关! 可如今,陈府已经走了,不存在大殷了,这笔帐,想找人算也算不到了,那就只有落在陈温斩头上了。 就算聂府不甘心,聂北不甘心,也没办法了,人都不在了,还怎么问罪呢? 而不管怎么说,陈温斩都杀敌有功,就算这事儿是陈府办的,可最后还是陈府的人出手,结束了那一场刺杀,那么这事儿也就只能就此作罢,当作一件乌龙之事,结案了。 大臣们唏嘘,忍不住对华图也竖起了大拇指,这不愧是跟了聂大人一段时间的人呀,颇有一点儿聂大人之风。 这案子断的,精。 起源于陈府,结束于陈府,莫大的硝烟就如此不动声色的熄灭了。 大臣们不二话,又将书文交由随海。 等随海重新将书文递给殷玄,殷玄说:“传陈温斩。” 第189章 最后一人 陈府搬离大殷后陈温斩就一个人留了下来,仲秋节他也没有离开,当然,他也不可能一个人过,他去缠着聂北了,虽然聂北很不待见他,可聂府门墙再高,也拦不住陈温斩,陈温斩想进就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当然,也因为陈府被逐出了大殷,聂陈两府恩怨也算就此化解,一笔勾销,又加上如今陈温斩在为聂青婉办事,聂府人对于陈温斩的来去自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旁人阻止不了陈温斩,聂不为和聂西峰还是能阻止的。 陈温斩攸然地坐在聂北对面的椅子里,叹道:“可惜了,仲秋佳节,小祖宗没回来。” 聂北打击他说:“就是回来了你也见不着,聂家有那么多人排着号呢,没你见面的份儿。” 被打击了,陈温斩也不在意,大腿往二腿上一搭,纨绔的样子说:“现在见不着就算了,反正我能等,等她报了仇,我就能天天见她。” 听明白陈温斩话语里的意思后,聂北说:“你就白日做梦吧,我妹妹才不会跟你在一起。” 陈温斩哼道:“那就等着瞧。” 聂北说:“等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温斩瞪着他。 聂北笑道:“瞪我也没用,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陈温斩气的不想跟他说话了,头扭到一边儿,不看桌子,却准确无误地端住了面前的茶杯,气呼呼地喝了起来。 聂北说:“仲秋节已经过了,今天是复工的日子,你不去刑部报道,还坐着?” 陈温斩嘴角逸出冷笑:“该去的时候自然会去。” 他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放回桌面的时候,也跟着扭回头,看向聂北:“你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怎么不见你去刑部?你可是刑部一把手呢,我就只是一个打酱油的,你都坐家里闲云野鹤,更别说我了。” 顿了顿,他问:“什么时候去刑部复职?” 聂北看着他,笑道:“你在等什么,我就在等什么。” 陈温斩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什么?” 聂北说:“这个问题问的很白痴,你协助刑部办的案子只有一个,你今天之所以没去,大概是因为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或者说,华图已经告知了你跟王云瑶,哦,王云瑶已经回了晋东,有可能华图没派人告诉她,但一定找你说了,华图已结案,不需要你再去刑部报道,而这个案子具体详情是什么,你心知肚明,我心知肚明,华图能结案,必然也是因为受了皇上的提点,皇上不待见你,这个案子一定是冲着你去的,但昨日婉婉回了华府,那么就有两种情况可以考量,一,华图跟婉婉说了这事,婉婉给了一个既能破案,又不会伤害到你的方法,二,华图没跟婉婉说这事儿,这件黑锅还是你来背,而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今日皇上一定会宣你进金銮殿,你在等皇上的通传,而我在等案子的终结,说到底,咱俩等的其实是一样的。” 陈温斩挑眉:“所以你要等这个案子完结了再去刑部?” 聂北说:“嗯。” 陈温斩想了想,这件案子的直接受害者是聂北,按理说,聂北是直接受害人,由他参与案子,更能提供最贴合事实的案情,可因为他受伤了,不能再断案,这案子就落在了华图头上,华图是小祖宗现今的父亲,也需要靠破案来立功,有可能聂北是冲着让华图立功去的,所以要等案子结了再去刑部,也有可能是——聂北在等最后一案。 而最后一案是什么呢?是烟霞殿的那件神秘药材杀人事件。 小南街上的遇刺案子一结束,整个刑部所留的最大悬疑的案子便是这个了,而这个案子,怎么看都像是小祖宗最早预谋的一招奇局,她一进宫就把此局摆了出来,让所有人束手无策,然后深埋在后宫之中,只等聂北的手伸出来,掀起惊天骇浪。 陈温斩忍不住唏嘘:“虽然我恨不得把殷玄抽筋扒皮了,但想到他得罪了小祖宗,我又忍不住为他捏把冷汗,你说他好好的当他的皇上不好吗?非要算计小祖宗,他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便是这个了,若是他没有杀小祖宗…” 话没说完,聂北便打断了他:“若他没有以下犯上,谋害太后,他现在很可能已被废了,他比任何人都聪明,亦比任何人都知道一旦他心中的龌龊思想被发现,他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所以,他宁可冒险一搏,也不愿意作茧自缚,如果婉妹妹没有回来,这天下人都奈何不了他,但是,天道有轮回,有因必有果,婉妹妹回来了,他的路也要到此了。” 聂北说完,陈温斩没有接话,因为宫里来人了,岑善过来将陈温斩喊走了。 陈温斩知道殷玄这个时候宣他做什么,他坦然的进了宫,坦然的进了金銮殿,坦然的向殷玄见了礼,然后说:“皇上一大早的传臣,是有什么事?” 殷玄没直接说什么事,而是问:“你在聂府做什么?” 陈温斩不温不热的说:“我在聂府做什么,皇上还管不着,你就说,你传臣来是干什么的吧。” 殷玄冷笑,目光毫无温度地看着他,想着,就算你不说,朕也知道你在聂府做什么,三年前的事情他这个皇帝是主谋,陈府最多是从犯,如今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陈府已离开了大殷,所谓人走茶凉,纵然聂府跟陈府有再大的恩怨,有再多的是是非非,也因为陈府这一走而烟消云散,没了恩怨牵绊,你的不轨心思也上来了,你想要婉婉,你想跟朕抢女人,所以先去跟聂府搞好关系,你也知道,朕与聂府,是无论如何无法再修补关系了,哪怕婉婉已经回来,哪怕婉婉现在是朕的皇后,聂府仍然不会原谅他,他永远得不到他们的认可,可你可以,所以你就想趁火打劫。 呵,真是想的美! 婉婉才不会要你呢! 殷玄挪开视线,把华图喊出来:“华爱卿,你来说。” 华图出列,先是向殷玄拱了一个手礼,这才转眸,看了陈温斩一眼,然后将小南街上那一晚的刺杀之事说了一遍,包括杀手来历,名字,所用武功出路,以及出钱与杀手做交易的陈府,反正不知道华图是从哪里查得的信息,他连陈裕何时去跟杀手交涉都说的清清楚楚,仿佛真的参与了一般。 当然,华图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些全是王云峙告诉他的,王云峙知道一切,也全是元令月说的,以王云峙和元令月的交情,元令月不会隐瞒王云峙任何细节,所以王云峙知道一切,在仲秋前一天,华图询问他的时候,王云峙就全说了。 华图说的有模有样,不仅说出了陈裕何时跟杀手交涉的,还说出陈裕跟杀手交涉的金额等等,不让人佩服都不行。 功勇钦没有事先接到华图的通知,所以一大早听到华图说小南街上的案子破了之后,他真是大为诧异啊,而等文书传到他手中,他看完后,直接目瞪口呆了。 自从聂北受伤暂离刑部开始,功勇钦就一直跟在华图身边办事,他很清楚这个案子在仲秋之前还是一团迷雾,华大人也毫无头绪,可仲秋一过,华大人竟是将案子给破了! 如此神速,实乃奇哉! 而更奇哉的是,华大人说的就像真的似的。 而是不是真的,那就要看陈温斩如何答了。 华图说完,所有大臣们都看向陈温斩,包括坐在至尊龙座里的殷玄,也眯着一双深不可测的凤眸,盯着他。 其实陈温斩完全可以否认,否认这一切是陈府做的,否认华图的断定,因为这一切皆没有证据,杀手死了,陈府已远走,死无对证。 可是,他不能。 有些事情,不是光有是非就能判定真伪,也不是光有真假就能道得清正邪,一来他不可能把暗月楼供出来,因为不能再仇上加仇,二来华图是小祖宗的父亲,此案大捷之后他在刑部就彻底站稳了脚跟,在朝堂也彻底站稳了脚跟,而且,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陈温斩无可辩驳,他抬头看向坐于金銮殿上方的殷玄,二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陈温斩看到了他瞳眸深处暗藏的运筹帷幄。 陈温斩虽然痛恨殷玄,可他却从不自夸自大,小瞧这个男人。 或许殷玄也很清楚,就算杀手死了,就算陈府走了,面对华图的剖析和审断,他也只有承认的份儿。 这个男人,但凡展露他帝王心机的时候,都恐怖的令人胆寒。 陈温斩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陈府作的孽,陈府已得到了报应,杀手是我亲手诛杀的,就算陈府有罪,也就此将功抵罪了,如今陈府只剩我一人,皇上要罚,臣也无话可说。” 大臣们瞪着眼睛唏嘘,片刻后又开始窃窃私语,然后望向华图的目光就充满了敬畏以及震惊,大臣们内心想的是,华大人不愧是跟随了聂北学习过的人啊,当真是名师出高徒,这案子断的利索爽快,关键是,剑指陈温斩,陈温斩居然甘心地受了,连辩驳也没有,真是有十六阎判的风范! 当然,对华图竖起大拇指的时候,大臣们对聂北则是越发的敬佩了,那崇拜之心与日高涨呀! 而大臣们不知道,几日后的早朝,才是他们真正见识十六阎判威名的时候。 当然,这个时候大臣们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皇上的宣判。 殷玄最想对陈温斩做的宣判便是处他死刑,只是今日的案子,还达不到处他死刑的程度,功过相抵后,陈温斩就相安无事了,他敢说领罚的话,就因为他知道,他有功,他罚不了他,而他也是大殷帝国功德录上的功臣,哪怕真对他处刑了,他也有一次免刑权,说来说去,他就是奈何不了他。 如果是以前,殷玄定然又会被气内伤,但现在,他不会了。 要说曾经的六将,他殷玄,聂西峰,聂不为,殷天野,封昌,陈温斩,谁会不计生死地护卫太后,他六人都会,如果六将归来,虎符归位,殷玄就不会担心未来聂青婉会遭遇何种危险,可是呀,聂西峰的虎符不在了,聂不为的虎符不在了,陈温斩的虎符不在了,封昌的虎符尚在,可封昌远走了,如今能调动起大殷浴血将士们的只有两玫虎符,一玫是他殷玄的,一玫是殷天野的,而殷天野,他既是六将之一,亦是殷氏皇族。 未来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殷天野忠的,只会是皇室。 那么,他的刃,会不会指向聂青婉,殷玄真不敢保证,所以他得要为未来不可预估的隐忧埋下破解之人。 华州手上的虎符是其一。 其二便是陈温斩了。 虽然作为聂青婉的亲人,聂西峰和聂不为不会坐视不理她身陷险境,但现在的聂府,不同于以往的聂府,聂青婉不会让他们冒险,那唯一可用之人就是陈温斩了。 殷玄目光微沉,眼皮垂了垂,说道:“你走吧,你既是陈家滞留在大殷的最后一人,那你便带走属于陈家最后的一宗罪,今天过后,陈家除了你,不会在历史上留有任何名字,包括陈德娣,历史会记载朕的皇后,只有华北娇。” 这明明不是罚,可听上去又让人痛彻心扉,尤其当这话传进了陈德娣的耳中后,陈德娣险险站不稳,浑身打颤,贝齿紧咬,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历史不会记载她的名字。 ——他的皇后,只有华北娇。 这两句话,足以穿破任何铜墙铁壁,击碎她的心。 最狠莫过于诛心。 最痛莫过于心死。 于此时此刻,陈德娣的心,算是彻底的死了。 陈温斩面若寒霜,眼如利箭一般射向龙座上的殷玄,他终于见识了一个男人真正的绝情与专情,他对小祖宗有多爱,就对别的女子有多绝情。 陈温斩冷笑一声,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大臣们纷纷侧目,看着他干脆地走出金銮殿的背影,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恍惚,内心有什么情绪在泛滥,曾经的浴血战将,好像真的已经分崩离析了,没有了太后,也就没有了这六将聚首,盛况再现。 原以为陈温斩回朝了,聂北出山了,以前的盛景会再现,但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大臣们心酸,有些人眼眶都泛起了红,就算殷玄此生都不愿意再见陈温斩一眼,可看到他跨出金銮殿大门的那一刻,他扶在龙头上的手还是微微地握紧了。 曾经的战友,曾经的同僚,最终也只是走上这样的结局。 殷玄心中的弦也被触动了,可他冷硬地拒绝这些不该有的情绪,对华图说:“就这么结案吧。” 华图低声说:“是。” 殷玄挥了挥手,让他回到列队里,然后又说今日早朝上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封华州为摩诃将l军。 这个职位从陈建兴离开后就一直空着,其实大臣们心中也有数,知道这个位子非华府人莫属,虽然说能胜任这个位置的人大有人在,可如今华北娇被封了皇后,那么华府的未来也就来了,此位置除了华州外,不会再给别人了。 所以殷玄的话一出,大臣们无一人反对,因为他们不愿意得罪皇上,亦不愿意得罪皇后。 任命召书很快传到华府,华州在昨天已经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对此召书也算无惊无喜,很自然地接了。 其实华州并不愿意入朝为官,聂府的前车之鉴,陈府的前车之鉴他全都看在眼里,华州是聪明人,他觉得妹妹当了皇后,父亲当了刑部尚书,于华府,这已到了极致,若超过了极致,那有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但昨日殷玄的话又不能不让他防,因为他听出来了妹妹在未来有大凶。 华州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何皇上会认为妹妹在未来会遭遇大凶,而他为何又把虎符给了他,难道皇上认为那个时候他保护不了妹妹吗? 不明白为什么,想不通,华州只好先接了官职,毕竟,他有责任,亦有义务护他妹妹安全。 朝议结束后,今日在金銮殿上发生的事情就慢慢的传进了后宫,拓拔明烟在聂青婉封后之后就一直窝居在了自己的烟霞殿,修身养性,专心制香。 她最近让红栾在外面帮她寻铺子,她想买个铺子,专门卖香。 宫中的生活已让她疲累不堪,她想寻个时机向殷玄说,允许她自由出府,允许她在外面开铺卖香。 因为她凭生乐趣不多,唯制香而已,她原来是想一直呆在宫中陪着他,可是,他已经不需要她的陪伴了。 而失了恩宠的她,在后宫除了备受冷眼外,不会再有别的出路。 而三年前的事情虽然早已过去,可当年涉事儿的人都知道,那件事儿,永远无法从他们心中剥离出去,尤其她背靠紫金宫,想忘也忘不了。 这样煎熬的日子,她已经不想过了。 前有失宠,后有太后阴魂出来作怪,再有华北娇的封后,拓拔明烟已经看到了她在后宫中的未来,她是个求生欲极强的人,可能偶尔她会犯蠢,犯迷糊,可在这种似乎面临了生命危境的险局中,她却有超长的敏锐和洞察力。 当今天金銮殿的消息传到耳中后,她更加坚定了要出宫卖香的想法。 她于皇上有恩,以此恩交涉她出宫,从此,他是他,她是她,他不再欠她,她亦不会再成为他爱情以外的附加照顾,他解脱,她亦解脱。 拓拔明烟知道,皇上会答应。 殷玄确实会答应,因为殷玄想要的只是一个聂青婉,这偌大的后宫于他而言,全是摆设,若不是顾虑着此时的聂青婉的真身是华北娇,而华北娇是晋东遗臣,他顶着一切压力封了她为皇后,不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遣散了后宫,后宫早就不存在了。 只是,拓拔明烟还没来得及说,聂北就复职了。 而聂北复职后,遗留在刑部的最后一件案子也被提上日程。 这三天聂青婉的精神状态不错,只是胃口越来越叼,聂青婉知道,这是因为她怀孕的原因,可旁人不知道,殷玄多次给她备了玉米糕,她都是忍着吃下的,桔茶倒还能喝,但也不能多喝,喝多了反胃,吃东西也不再荤素不忌,很多荤菜闻不了,闻了那样的油腻就会想吐。 一次两次,殷玄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多次后,殷玄就察觉了,就算聂青婉极力隐藏,也让冼弼给她制了缓解这种孕吐的药丸,她的各种反应还是频频出现。 殷玄传了王榆舟来给聂青婉看诊,王榆舟诊完,还是说没喜,殷玄提及聂青婉最近食欲似乎不对,王榆舟又给号了脉,开了一些调理脾胃的药,等王榆舟走了,聂青婉说:“我只是因为来‘葵水’的原因,饮食不调,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聂青婉确实来了‘葵水’,仲秋那天她骗了殷玄,第二天殷玄就不管不顾的想要,结果,发现她真的来‘葵水’了。 殷玄蹙起眉头,有点儿不大相信地问她:“是这样吗?” 殷玄回想着以前跟在她身边时,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几天,也有这样的现象,可是,搜尽脑瓜,搜尽记忆,也没有搜出一丁点关于她身体出现这种反常的现象。 殷玄怀疑聂青婉又在骗他,可他又找不出证据,仲秋那天窦福泽给她号过脉,这几天他也时不时的让王榆舟过来号脉,都说没喜。 这两个人的医术殷玄还是很信得过的,而这两个人也不可能被聂青婉收买,所以,这二人说的话,那一定是大实话。 那么,不是怀孕了,莫不是真的因为‘葵水’的原因? 殷玄将聂青婉抱到怀里,轻轻拍着,说道:“过了这几天就好了吗?” 聂青婉说:“嗯。” 殷玄问:“还得几天?” 聂青婉说:“三四天吧。” 殷玄又拧眉:“这么久。” 他伸手摸她脸,心疼地说:“朕看你老是吃不下,好像都瘦了,你想吃什么,让御厨换着做,你要是再这么瘦下去,朕要拿他们是问的。” 聂青婉说:“不是厨子们的原因,只是这几天口味不佳。” 殷玄说:“朕管是谁的原因,总之他们伺候不好你,就是他们的罪过。” 聂青婉翻白眼,跟无理取闹的人没道理可讲,她往后躺在床上,翻个身说:“我想睡一会儿,你去忙你的。” 殷玄没去忙自己的,他脱了龙靴,又脱了龙袍,躺到床上,从后面将她抱住,胸膛帖着她的背,轻声说:“朕陪你睡一会儿,这几日都不忙,朕晚些时候再去御书房。” 聂青婉没拒绝,困倦地也不想说话,呼吸均衡地睡了。 第190章 最后一案 殷玄听到聂青婉睡熟的声音,小心地将她翻过来,搂在怀里。 他爱恋地看着她,脑海里想的却是三天前在仲秋节的那个夜晚,那个叫宋繁花的女人跟他说的话。 宋姑娘说:“虽然重生一事听上去鬼怪奇谈,但并不是没有,我就是死后又重生之人,我是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跟我一样死后重生之人,但贵国太后是重生在了别的女子身上,我是重生到了以前,还是自己的身体,这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而我娘说了,生死本有命,九道自有轮回,破命生者,超轮回者,一定背负了使命,这才使得她的命格突变,要么重回当初,要么再续辉煌,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既活了过来,那就跟正常人一样了,不会存在灵魂与宿主不匹配的情况,更不会如殷皇所想,贵国太后的灵魂会再次离开,除非她死,否则她就会一直存在。” 所以,她不会再离开他了。 所以,她再次回来,是为了再续辉煌吗? 如今天下太平,已没有任何国家能够威胁到大殷,她要续怎样的辉煌呢? 是不是,与他共治江山的辉煌? 殷玄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又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然后又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小手扣进掌心里,寻到她脖颈最舒服的位置,枕了下去,闭上眼睛。 殷玄并没有睡多久,只睡了一个钟头多一点儿,他就醒了,这个时候聂青婉自然还在睡,殷玄也没吵醒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见她发汗,他稍有不解,以往她睡在他怀里,都会出汗,不过现在已入了初秋,到八月下旬了,天气在渐渐的转凉,不像盛夏那般热了,不出汗倒也正常。 殷玄小心地抽出胳膊,看了一眼窝在另一侧床枕上的闹闹,缓慢起身,下了床。 还是跟以前一样,先将龙床四周的床幔放下来,挡住聂青婉,这才喊随海进来伺候,等收拾好,他便带上随海去了御书房。 聂青婉睡到申时一刻才醒,醒来就饿,小南街上的那一起刺杀案子已经完结了,王云瑶不必再呆在刑部,可以回聂青婉身边伺候了,但王云瑶尚在晋东之地,没有回帝都怀里,伺候在聂青婉身边的还是浣东和浣西。 李玉宸已经回了星宸宫,回宫第二天就来龙阳宫看望聂青婉了,后面就时常随着袭宝珍一起过来,偶尔会带上西苑的其她几个小主。 当然了,人齐了,这牌桌就会支上。 聂青婉虽然怀孕了,但也会凑着乐子玩一玩,但不会一直坐着,通常几局下来,她就会起来吃点儿东西,歪靠一会儿。 李玉宸还打趣她,说她过了个仲秋,把自己过的越发娇气了。 聂青婉听了,笑笑,没应话。 袭宝珍和杨仪澜以及宁思贞倒是不在乎聂青婉娇气还是不娇气,她下去她们只会高兴,为什么呢?因为她一上桌,她们就输的底光掉呀! 有西苑的这几个小主时常过来陪聂青婉,聂青婉倒是快乐了不少。 今天她起床后西苑的几个小主又来了,惯常的支了牌桌,聂青婉让她们四个先玩,她吃些东西,四个人也没客气,先上场轮一圈。 聂青婉吃饱喝足,就换着上场了。 宁思贞坐到看牌的椅子上,吃着聂青婉未吃完的葡萄,只是葡萄刚一入口,她就眼睛眉毛一挤,酸的要哭了。 好在她也知道这里是龙阳宫,要讲形象,如果是在她的香茗居,她一定会喷出来的! 好不容易勉强咽下,她立马唤香泽给她倒了一杯茶,咕哝咕哝一股作气地将茶水喝完之后,舌头没那么酸了,她这才看向聂青婉,挤眉道:“这么酸的葡萄,你也吃得下!之前吃的葡萄都没这么酸,今年进贡的葡萄,难道被人调了包?” 聂青婉笑道:“我倒是没觉得酸,吃甜的吃多了,偶尔也要换换口味,你要吃甜的,让浣东去洗。” 浣东闻言,立马极有眼色地去洗甜果了。 最近娘娘就爱吃酸,又不让皇上知道,她们都是趁皇上不在的时候洗这个酸果给娘娘吃的。 李玉宸听了宁思贞的话,挑了挑眉头,分神地望了她一眼,问道:“真的很酸?” 宁思贞说:“酸,酸死了,不信你尝尝。” 说着,捏了一颗,伸长了手递给李玉宸。 李玉宸在打牌,不可能接,是康心接的,康心接过来,喂给了李玉宸吃。 李玉宸只轻轻地咬了一下,然后眼睛和眉毛甚至是整张脸都酸的皱了起来,她真的差点要吐出来了,她完全咽不下去,康心见她这模样,连忙让浣西帮忙拿下痰盂过来,等痰盂拿来了,李玉宸直接把那葡萄吐进了痰盂里,又飞快地接过康心倒来的茶,喝着。 宁思贞笑:“我就说酸吧。” 李玉宸说:“确实酸。” 袭宝珍和杨仪澜见她二人都这么说,还那么逗的反应,也捏了一颗葡萄吃,那葡萄其实看着长的十分红艳,一眼扫去就让人十分有食欲,但委实酸,看着像是很甜很甜的样子,袭宝珍也吃不来,只有杨仪澜吃着不变色。 聂青婉说:“你们是嘴太叼了。” 宁思贞:“……” 李玉宸:“……” 袭宝珍:“……” 杨仪澜笑:“我吃着还行,而且觉得还挺好吃。” 聂青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聂青婉想的是,我是因为怀孕了,口味与之前大变样,才觉得这个味道的葡萄好吃,怎么她也觉得好吃? 聂青婉说:“是挺好吃。” 唤了浣东来,说道:“再去洗一些。” 浣东哦一声,又下去洗这酸的让人掉牙的葡萄。 几个小主在龙阳宫搓牌的事情经由张堪的嘴传到了殷玄的耳中,殷玄拿着狼毫轻叹,近期她倒不是很爱吃玉米糕了,但这嗜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殷玄抿唇,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急着再回龙阳宫,而是继续批改奏折。 近期确实没什么大事,大殷国富民强,虽说疆土面积大了,人口多了,小事小病不断,天灾人祸不断,但大殷的官员们都能治理好,当然也有一些谎报误报的,可那些封疆在各地的巡臣们不是白封的,他们自会如实汇报州域的情况,所以,殷玄虽身处庙堂,却也知天下所有大小事儿。 处理这日常政务,对殷玄来说,完全是小儿科了。 只是,虽说没大事儿,却还有一件事是殷玄记挂着的,就是夏班去往轩辕王朝,向华氏药门讨要白雪三窑一事。 讨酒是假,威胁是真。 这都三天过去了,夏班也应该到达了华氏药门。 殷玄一边低头批阅着奏折,一边一心二用地问:“夏班到了华氏药门没有?” 随海说:“到了。” 殷玄问:“拿到酒了?” 随海低咳一声,心想皇上你是让夏班去拿酒的吗?是去拿命的吧! 随海说:“拿到酒了。” 殷玄唔一声,又问:“朕让他问的事情,他问好了吗?” 殷玄让夏班问华氏药门的人讨教起死回生术,若真有起死回生术,那也是华氏药门的秘传之技,不可能说与外人听,但谁让大殷帝国强大呢,就是不能秘传,也不得不说,当然了,若真没有什么起死回生术,讨论了也白搭,而夏班给出的回答便是没有。 殷玄听了,狼毫一顿,抬起了头,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下闪着精明和冷笑:“要不是朕看在婉婉极力想调和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份上,朕真要端了他们。” 随海眼眸微转,不敢应话。 殷玄又继续低头批奏折,说道:“罢了,好歹他们还知道要摒弃前嫌。” 随海心想,皇上你都磨刀霍霍了,他们敢不摒弃前嫌吗?又不是傻!摒弃前嫌,得一个强大的盟友加同族,不摒弃前嫌,那就是自掘坟墓,不管现今华氏药门的当家人是谁,他都会跟华氏皇门握手言和,能坐上当家人的位置的人,眼光和心思都不可能那么浅。 确实,华氏药门的人先收到的是轩辕凌的飞鸽传书,后见到的夏班,但就算没有轩辕凌的飞鸽传书,有了夏班的上门,有了夏班所转达的殷玄的那话,华氏药门也不会不计前嫌与华氏皇门握手言和。 夏班尚没有回来,好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殷玄批完奏折,不及酉时二刻,就回了龙阳宫,向聂青婉说这个好消息。 这个时候龙阳宫里的牌局还没有散,不过好在殷玄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聂青婉坐在牌桌前,而是看到她歪坐在一边儿,一边吃着各种水果,一边跟旁边的宁思贞说话,眉眼间全是欢笑。 几个人见到殷玄进来了,连忙起身见礼。 殷玄瞅了一眼牌桌上正进行时的牌局,说道:“打完这局,都散了吧。” 几个人应声,却是站着没动,虽然皇上发话了,打完这局散场,可是皇上你能不能别抱着皇后坐在这里呀! 您这么坐着,我们哪敢再打。 李玉宸笑着把牌摊开,说道:“这局我输了,回头我给你们钱。” 说着,冲殷玄见了一礼,又冲聂青婉见了一礼,然后先走了。 她一走,袭宝珍和宁思贞以及杨仪澜也走。 当然,宁思贞离开的时候还是将牌给收了起来,一并带走。 等龙阳宫安静下来,殷玄低头吻着聂青婉,吻了满嘴酸味,当然,酸中夹杂着甜,但全是水果味,他蹙了蹙眉,抬了抬脸,问她:“今天吃了多少水果?” 聂青婉说:“不知道。” 殷玄看着她,越发觉得她不正常,他问:“来了‘葵水’,能吃这么多水果吗?” 聂青婉说:“我吃的不多。” 殷玄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感觉鼓鼓的,他问:“肚子有不舒服吗?” 聂青婉摇头:“没有。” 殷玄又问:“牙齿呢?” 聂青婉说:“也没有。” 殷玄说:“那你饿不饿?” 聂青婉说:“不大饿。” 殷玄嗯了一声,低头玩着她的手指:“夏班递了消息来,华氏药门送上了白雪三窖,想来不久之后会有华氏药门的人登门华府,那个时候,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百年夙怨也就一笔勾销了,婉婉也可以完全放心了。” 聂青婉看着他,说了一声:“知道了。” 殷玄没再言语,抱着她去了软榻,不知道从何时起,凉榻上的凉席被收了起来,换上了棉软的柔垫,不过傍晚风渐凉,气候也渐渐舒爽,坐在这样的柔垫上,倒也舒服之极。 殷玄斜靠着,让聂青婉也斜靠在他的怀里,二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半个钟头之后,聂青婉说:“有些饿了。” 殷玄在搂着她浅眠,听到这话,他睁开眼睛,用内力向外面传话,让随海去通知御厨那边备膳,还特意强调让御厨那边备菜用心些。 随海也知道最近皇后娘娘的胃口有些‘叼钻’,哪敢马虎呀,连忙跑下去亲自通知御厨那边,传达皇上的话,厨子们也是胆颤心惊,最近皇后娘娘的口味真是毫无章法,每天喜欢吃的东西都不重样,而且,有时候对肉反味,有时候又特想吃肉,有时候又对酸物反味,有时候又特别嗜酸,你这么胡乱的来一通,他们哪里知道哪天该备哪样菜吖! 好在也伺候这位主子好一段时间了,从她不正常开始也有好几天了,厨子们还是能掌握到一些火候的,精心地备了一桌子菜,勉强过了关,听说这位让皇上百般疼爱的皇后娘娘今日吃的挺多,饭菜也极合胃口。 厨子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晚上吃完饭,聂青婉主动提出去散散步,殷玄自然巴不得,笑着扣住她的手就出去了,随海和浣东浣西自然跟上。 虽然过了八月十五,可月头依然亮,照样不用提灯笼就能看见路,只是在皇陵别院的时候,那院儿小,可龙阳宫的院大,即便有月头照着,某些地方也有些光线发暗,随海还是极有远见地提了一个灯笼,跟在后面。 聂青婉想散步是因为今天晚上吃的太饱,而下午打牌又坐的时间久,虽然她坐不到几局就会起来,但换了位置之后她还是在那里坐着,老是坐着对孩子并不好。 而且,她用了些药,造成‘葵水’来的假现象,也需要多走动。 走了将近有两个钟头,从龙轩亭绕到荷花台又转到鱼水轩,再折到玉石琅桥,然后又兜一圈回来,聂青婉又累又困,让浣东和浣西伺候着躺下了。 最近都是浣东和浣西伺候聂青婉,从她‘葵水’来了之后。 原本殷玄每次一回来就不希望有人在殿内打扰他跟聂青婉的独处,浣东和浣西也是极有眼色的,从不在眼前碍眼,只是这几天娘娘‘身有不便’,她们就被殷玄允许了可以进殿伺候,但伺候完了人就得立刻走。 等聂青婉睡下了,浣东和浣西赶紧离开。 殷玄挥手关上门,自己去温泉池里洗了澡,换了衣服,没有洗发,所以很快也跟着躺下。 第二天起床后聂青婉照样的还在睡,殷玄也不惊扰她,喊了随海进来伺候更衣,收拾好就去了金銮殿,只是,今日的金銮殿,多了一个人,聂北。 看到聂北,殷玄并不奇怪,因为李东楼已经复职了,聂北应该也快了,那天除了王云瑶没怎么受伤外,其他人皆受了伤,但聂北伤的最轻,仲秋节那天殷玄在华府也看了谢右寒,谢右寒的伤也基本上痊愈,所以聂北早晚也会来复职上朝。 聂北既养好身体又复了职,那刑部的事情便又由他来主持大局了,而如今刑部所剩案子,其实也没几个,那些小案子,功勇钦以及华图就能搞定,再小一些的,底下的衙役们就能搞定,而真正搞不定的,且让整个后宫以及所有大臣们全部都觉得悬疑又悬疑的就是烟霞殿的那一起药材杀人事件了,到今天为止,大臣们还觉得那案子无人能破。 不过,聂北有十六阎判的威名,或许他真有那个才能,破了此案。 聂北复职了,华图就有主心骨了,罢了朝,华图将自己那些天带人去查烟霞殿周边所记的口供簿拿出来给聂北看,聂北既恢复好了身体,那勃律亦恢复好了身体,勃律还是形影不离地跟着聂北,只不过,以前勃律腰间只挎一把剑,如今变成了两把。 看着那多出来的一把剑,华图眼眸转了转,没敢问,功勇钦就更不敢问了。 聂北很认真地看着那些口供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看完,他问华图:“烟霞殿周遭的所有宫殿都问过了?” 华图说:“问过了。” 聂北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是么,紫金宫也去过了?” 华图一愣:“紫金宫?” 功勇钦眼皮子一跳,骇然地抬起头,看向聂北。 华图噎了半晌,也有些内心发怵,不知道聂北怎么忽然提起紫金宫,他艰难地吐词说:“那个宫殿……没人,四周又被御林军们严密守着,我倒是没去,大人莫不是怀疑此金紫宫也有嫌疑?不可能呀,紫金宫不是没人了么,就算紫金宫跟烟霞殿挨的近,也不可能扯上烟霞殿的那起药材杀人事件。” 华图没说的是,紫金宫是大殷帝国的神殿,他哪敢进去,而且,他更不敢往紫金宫头上怀疑,那是对神的不敬。 可显然,聂北不这样想。 聂北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口供簿合上,出口道:“这个口供簿做的很好,你也成功破了小南街上我遭遇暗杀一事儿,可以看的出来,你很有潜力,那么,我今日再教你一招破案技巧,那就是想你不可能,绝路求逢生,你认为紫金宫无人,就认为紫金宫跟此案无关,那么,你怎么就会想当然的认为紫金宫没人呢?因为你知道那是太后住的宫殿,而太后早已亡故,紫金宫被封了,不可能有人,但实则,你要破除这个思想局限,正因为紫金宫被封了,三年来无人再踏进去过,所以谁又能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没有人呢?这药草不可能凭空出现,吴平和庞林不可能就那么无缘无故的死了,烟霞殿周边的宫殿你基本本搜查了一空,现今剩的,就是紫金宫了。” 聂北站起身,对勃律说:“去紫金宫。” 勃律二话不说,自然是应声。 华图瞠目。 功勇钦瞠目。 去紫金宫? 聂大人莫不是要查紫金宫? 天!他可真敢! 聂北何止敢查紫金宫呀,他还有更敢的! 当天聂北带上勃律去了紫金宫,华图想了想,也跟上,功勇钦也跟上,如果聂北查紫金宫的事情惹怒了皇上,他们这些刑部的人就算想撇清关系,也会遭连罪,还不如跟着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去了紫金宫,却被以戚虏为首的御林军们拦在了门外。 聂北说:“我来查案。” 戚虏说:“聂大人,你别为难我,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能出入紫金宫,就算你是查案,也不能,除非你有皇上口谕,不然,我不能放你进去。” 聂北抬头,看着眼前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宫殿,琉璃瓦上走飞檐,龙腾猛兽护基围,宫殿依旧,外观依旧,只可惜,神韵已失,天神不再,这里,早已不是大殷国民心目中的紫金宫了。 聂北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宫殿,眸色漆黑幽沉,半晌后,他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他没有去找殷玄。 聂北若要开紫金宫,无须殷玄的口谕,在聂北心中,殷玄早已失去了这样的资格,所有人都有资格开启那道门,唯殷玄没有。 聂北自有自己的办法开启那道门。 第二天上朝后聂北把烟霞殿的那个案子当着满朝文武百官们的面说了,也喊了华图和功勇钦,让他们汇报他们查案的结果,包括那段时间华图带人去查烟霞殿周边的宫殿所写的口供,汇报完所有案情进展,聂北冲金銮殿上方那个坐在龙座里的男人拱了拱手,说道:“现在唯一剩下没查的,就是紫金宫了。” 紫金宫三个字一出,整个金銮殿都轰动了! 大臣们惊然色变,面面相觑,无一例外的瞪大着双眼,瞪着聂北,就是殷玄,一张刀鬼斧雕般的俊冷脸庞也倏然间微微一变。 大臣们想的是,聂大人可真敢说!他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要搜查紫金宫?紫金宫就算被封了,那也不是他想查就能查的,再说了,紫金宫如今已成一座宫殿了,他有什么可搜的?怎么扯也扯不到紫金宫头上去呀! 而且,进紫金宫查凶手,这不是冒犯天威吗! 他可真敢! 大臣们气愤地瞪着聂北,就算聂北是先太后的哥哥,大臣们也愤忿!在这些或年轻或年老或经历过太后一朝或没有经历过太后一朝的官员们看来,太后是不允许任何人冒犯的,不管这个人是谁! 可他们不知道呀,他们最敬爱的太后被他们最敬爱的皇上杀了,如今他们最敬爱的太后又被他们最敬爱的皇上据为了己有。 若是大臣们知道了,若是百姓们知道了,这会是怎样的山河惊动! 天下大乱也说不定。 当然,无人知道他们爱戴的皇上做下了这等诛天之罪,他们只是瞪着聂北,表达着强烈的不满。 殷玄是不管底下的大臣们怎么想的,他眯起那双帝王深沉的眼,手指带着深思的力度,有节拍地敲击着龙椅扶手,威严的声音自上而下,落在聂北以及满大臣们的耳中。 殷玄说:“聂爱卿的意思是,你要进紫金宫查案?” 聂北垂眸道:“是。” 殷玄说:“不是朕不让你查,而是纵所周知,紫金宫无人,三年前太后离世后紫金宫就封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既无人,有什么可查的。” 聂北嘴角勾了一丝冷笑,却不慌不忙,开口说:“臣既说了要去查,自然是有原因的,臣向来不信口开河,若非有十足十的把握和证据,臣又如何敢向皇上说这话,臣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想要去验证一下。” 殷玄挑眉:“你已经找到了烟霞殿那起‘药材杀人’事件的幕后真凶?” 聂北说:“是。” 殷玄问:“是谁?” 聂北说:“太后。” 第191章 紫金宫启 聂北说出‘太后’二字的时候,那脸色到表情甚至是整个人都显得很是自然而然,明明这两个字是那么的石破天惊,吓的当场的大臣们全部幡然大变脸色,甚至是殷玄都控制不住的吸呼紧了一下,华图和功勇钦更是瞪大了眸子,瞠目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聂北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从容不惊地站在那里,腰很挺,肩很直,看着表情微变的殷玄。 金銮殿里静了有那么几秒钟,然后就是潮水般的杂乱嘈嚷声。 大臣们不敢大声喧哗,可奈不住小声议论啊,人挨着人地惶然叽喳着,能够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太后……太后……怎么可能是太后呢,太后不是已经……” 后面的话他们不敢说,也不敢这么的议论太后。 可是,聂北不是别人,他有十六阎判的威名,他的断案手法也超乎常人,但凡他接手的案子,真的没有破不了的,前面的好几个例子也说明了这一点儿,所以他既说出了‘太后’这两个字眼,指不定那桩案子真的跟太后有关。 再回想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件悬案,大臣们的内心里就越发戚戚然了,那件案子的导火索是一株药草,经太医院鉴定,那药草已属绝迹之物,也就是说,世上早已找不到那种药草的存在,可偏偏那药草就是能够跑出来为祸烟霞殿,为祸后宫,扰乱所有人的心。 再回想上个月皇上带皇后去了大名乡避暑养伤,太后的阴魂忽然从紫金宫里跑了出来,肆虐在烟霞殿甚至是整个后宫,大臣们就越发觉得后脊梁骨发麻,冷汗冒头哇! 不会……真的是太后吧? 大臣们面如土色地瞪着骇然的眸子,一时又全部都鸦雀无声,高调地保持缄默不言了!他们在想,若这桩案子真如聂大人说的那样,是太后的阴魂作的乱,那要如何断呀! 大臣们一时又有些好奇外加隐秘的窃盼,他们居然有些邪恶且大不敬的想就这么定案吧,判成是太后阴魂做的乱。 当然,他们更加的拭目以待,看聂北最终如何会断这个案子。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兀自在心里起草了怎样的草稿,他们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桩案子被聂北断出来后,是怎样的一桩惊天秘闻! 当然,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这桩案子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涛天巨浪,他们只是看着聂北,眼神几度交替变幻,最终变得麻木。 随海也在聂北说出‘太后’二字后惊的脚下一颤,他面色抖了好几抖,震惊地盯了聂北好几眼,又赶紧收回,可视线收回来了,那惊色却遗留在了脸上,收不回来了。 相比较于这些人的喜怒尽显于色,殷玄在最初的片刻失态后,很快就恢复到了高冷的神态中,只是握在龙椅扶手上的手加大了力道,他微微坐正了身子,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聪明如殷玄在知道聂青婉一定会索他命的时候就知道她是要借太后之死一事来诛他,但她到底如何布棋,他还真不知道。 这段时间,她身边的羽翼都没了,前有谢右寒受伤,无法再成为她的保护伞,又有聂北受伤,无法为她在前方冲锋陷阵,后有王云瑶被调离,无法再充当她的眼睛,为她传递一切信息,又有紫金宫被封,断了任吉这只暗中的胳膊,再有陈家出了事,陈温斩也分神了,无法再为她效足全力,而她也确确实实的变得安静,没再背着他传任何人,当然,除了冼弼外。 纵然冼弼在龙阳宫里面与她说的话他不知道,可冼弼出了龙阳宫后,所去的地方殷玄是知道的,冼弼并没有露出任何可疑行迹,那么,她传召冼弼,除了看病诊病或是问诊外,不会有别的吩咐了。 但其实,她之所以安静如此,即便身边再也无任何人可用,她也能如此沉得住气,是因为她早已布好了局,只等聂北恢复身体,复职上任。 而那局并不是新局,是她一早进宫后就已经布下的——烟霞殿的药材杀人事件。 真是一举三得,牵扯到烟霞殿,就一定会牵扯到拓拔明烟,而聂北会在药材上大作文章,紫金宫一开,那就必然会在那里找到那起事件的关键之物——那株神秘出现的药材。 而紫金宫一开,天下人就会知道太后的尸身并没有入皇陵,而是窒放在了她的寝宫三年。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水到渠成了,当外界人知道太后的尸身居然没入皇陵,而仍然摆在紫金宫后,肯定会追讨原因,聂北就会借着这个机会,言明太后中毒之事,想来那段时间华子俊经常半夜三更的出入聂府,就是为了解太后中毒之迷。 如今,怕是他们早已成竹在胸了。 不然,聂北不会今日断案,更不会把矛头直指太后。 而此事出,不管是他还是拓拔明烟,都难逃一死,而那件困扰了整整一个帝国的悬案,也有了最终的答案,那便是幕后真凶,确实是太后。 聂北,他当真对得起十六阎判这个威名。 而纵所周知,聂北只是奉命断烟霞殿的那起悬案,牵扯到太后死亡真相,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哪怕殷玄知道这不是意外,是早就布好的局,可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意外。 如此,聂北也成功的置之身外了。 包括他背后的那个布局者,也成了局外人。 目地达成,她却丝毫不露于眼前,没有人会知道,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一只纤纤素手在后宫中操纵的。 论权谋,无人能抵得上这位太后。 论心机,又有何人胜得过她呢? 殷玄自认自己已经够出色了,但在她面前,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殷玄原本就怀疑聂青婉的尸体不在紫金宫了,可怀疑是怀疑,本来说过完仲秋从华府回宫了就去紫金宫探探的,但一直没去,如今聂北提及了这个案子,殷玄就不得不去看一眼了。 殷玄眯了眯眼,调整了一下坐姿,出口说道:“聂爱卿怀疑的这个幕后真凶,朕一时真难接受,朕知道你断案极有一手,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你不会在金銮殿上,当着大臣们的面,当着朕的面说这话,可是,朕希望你要明白朕的难处,明白大臣们的难处,开启紫金宫,朕需要想想。” 别人听这话,听的是正理,毕竟紫金宫不是一般宫殿,寻常人也不敢去紫金宫查案,皇上要考虑,实属正常。 可这话听在聂北耳里,那就极不正常了。 聂北知道,这是殷玄的推脱之词,殷玄不笨,殷玄知道他要干什么,而殷玄需要一天的时间来绸缪准备,故而才这么说,但是,他能给他这个时间准备吗?不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能让他坏事儿吗?自也是不能的! 聂北凛声道:“皇上,臣不知你有什么为难和需要想的,紫金宫虽说金贵,可那也是空殿了,即便太后神威尚在,若犯了法,也是要与庶民同罪的,何况如今太后早已不在,臣就算查证此案当真是太后所为,也对太后对紫金宫造不成任何伤害,臣并无任何对太后不敬之意,但臣职责所在,臣既掌管了刑部,如今又带着刑部所有人辛苦查办此案,那臣就一定要对他们负责,对皇上的信任负责,对受此事件而蒙受灾难的已死之人负责,对明贵妃负责,更要对得起臣这一身官袍,在其位,谋其职,身为皇上,更应该勉励群臣,而不是推三阻四,阻扰臣子为国分忧,为民分忧。”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慷慨激昂啊,简直说的大臣们心潮澎湃,李公谨率先出列,冲殷玄说:“皇上,聂大人既如此忠诚,不如就去看看。” 殷玄冷抿着唇角,极为阴森地瞪着他,想着当时是脑抽了才会封他当言官,真是处处给他使绊子。 殷玄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朕没让你出来说话,一边呆着去。” 这话一听就是发怒之兆,李公谨缩了缩肩膀,讪讪地退回到列队里了。 大臣们见皇上一句话把李大人给怼回来了,他们也不敢瞎掺和了,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有心帮忙,却无那个胆,华图倒是想帮聂北呢,可一听皇上这话,那腿愣是没敢往外迈,功勇钦就更不敢说话了,大气也不敢喘地缩在那里。 殷玄冲聂北说:“聂爱卿若非要查紫金宫,那便查吧,早饭过后,朕亲自陪你去。” 聂北道:“谢皇上。” 殷玄冷笑,不知是真生气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直接从龙椅里站起身,就那样大敕敕地走了,早朝还没结束呢,他就不管不顾地甩袖走了人。 随海赶紧说了一声‘散朝’就追了出去。 李东楼和禁军们在外面,见皇上来了,御辇就赶紧抬了过来,殷玄上了御辇,却没说回龙阳宫,而是说去紫金宫。 听到紫金宫三个字,想到刚刚大殿上发生的事情,随海一时忐忑呀,总感觉这苗头似乎极不对劲。 早朝散的太快,殷玄离开金銮殿没回龙阳宫反而去了紫金宫,这自然引起了后宫里的一片哗然,单紫金宫三个字,出现在人们耳中了,那都是让人谈之色变的,更甭说今日早朝之事被传开之后,知道了聂北说太后是烟霞殿那起药材杀人事件的幕后真凶后了,后宫简直沸腾了! 拓拔明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伸手拿香料盒子,当这个消息从红栾的嘴中说出来后,拓拔明烟手一抖,那香料盒子就‘嘭’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地上有地毯,没摔破,也没摔碎,盒子很坚固,也没摔开,只是转了几圈,就被挡在了椅蹬下。 拓拔明烟脸色泛着青白,眸中裂开无限惊恐,她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拽着红栾的手,原本红栾是要低身去捡那香料盒子的,可被拓拔明烟这么拽着,她也捡不成,只好先站着,看着拓拔明烟,问道:“娘娘怎么了?” 拓拔明烟颤着声问:“你刚说今日的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红栾将打听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她说这消息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诧异惊魂,不说拓拔明烟惊的抖掉了手上的香料盒子,就是红栾在甫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被吓的不轻,聂大人居然说烟霞殿里曾经发生的那一起‘药材杀人’事件是太后所为!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呢! 那件事情红栾的哥哥也是受害人之一,到现在红栾还把怨气安在华北娇身上,活人尚能讨债,死人又如何讨债呢? 关键是,这死人还不是旁人,居然是太后! 太后!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但是,想着那件案子的诡异,想着不久前太后的阴魂肆虐烟霞殿,肆虐后宫,红栾就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反握紧了拓拔明烟的手,主仆的手都很冰华冷,握着了也不能相互彼此取暖。 红栾努力地开解着拓拔明烟,说道:“娘娘,聂大人虽然那样说了,但不一定就是真的,娘娘您也别多想。” 拓拔明烟如何能不多想呢,太后是如何死的,旁人不清楚,她可是清楚的很,要说太后的阴魂跑出来向她报仇,故意在她的烟霞殿捣乱,还杀了吴平,闹的人心惶惶,她是一百个相信的,而聂北断案,能断到太后身上,只说明这件案子不会有假,或许当真是太后的鬼魂在作祟。 只是,紫金宫里存放着太后的尸身呀,皇上怎么就允许聂北带人去查了呢! 这一查,之前的所有阴谋诡计不都暴露了吗? 那些隐藏的,不被世人所知的深宫骇人秘辛,不也昭告在天下人眼前了吗! 拓拔明烟一下子站起来,一边白着脸一边又寒着脸说:“我要去见皇上,现在就要去!” 红栾惊愣:“现在?” 拓拔明烟没时间再理她,急切地甩开她的手,急切地踢开椅子,急急地往门外去了。 红栾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匆忙跟了上去。 殷玄去了紫金宫,拓拔明烟自然也是往紫金宫跑,好在紫金宫离她的烟霞殿不远,殷玄还没到,她就已经先到了。 三年多了呀,她没那胆量和勇气再站在这座宫殿前,来瞻仰太后的辉煌,膜拜她这一生的荣耀,太后是她的恩人,却也是她的仇人,她对太后,又恨又敬又嫉又羡,同时,又无限憧憬,可这一切,全都烟消云散了,随着太后的离去,成了不可追的过往。 三年来胆怯的心,因为殷玄,又一次坚定地站在这里。 拓拔明烟仰起头,看着这座宫殿,珠芒散尽,尘埃匍匐,神殿栖落成了一道历史的影子,那一刻,目视着这样的紫金宫,拓拔明烟的眼眶莫名的湿润,那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滚,又有什么悲伤在流蹿,还有更为复杂的情感在发酵,最后又统统化成无穷无尽的一声叹息,随着眼睫垂下,伴着一滴清泪,坠入脚下的柸土里。 戚虏领命驻紫金宫,看到拓拔明烟来了,他没动,只要她不擅闯,他就不会管她。 拓拔明烟也没去管他,就一个人站在那里,伤怀往事。 红栾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抬头打量着这座宫殿,这可是被人传说称为神殿的地方,红栾也没来过,虽说她就在烟霞殿当差,而烟霞殿与紫金宫也就一墙之隔,可这座宫殿,无人敢来呀!而且也没人敢从紫金宫的正门前绕行,所以红栾也是好奇之极,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不曾闲下一刻。 大约半个钟头后,殷玄的御辇到了,远远的随海就看到了紫金宫门前的拓拔明烟和红栾,随海隔着帘子向殷玄禀告了一声,殷玄没搭理,等御辇停在紫金宫门前了,他这才下来,不等拓拔明烟上前见礼,他率先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拓拔明烟看着他,提起裙摆上前见礼。 红栾也赶紧上前见礼。 等见完礼,拓拔明烟直起腰背,冲殷玄道:“妾身有话想跟皇上说。” 殷玄皱眉,面色相当的不大好看,他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可他不想听,如今就是听了,也没用了,他已经当着满朝文武官员们的面说了要开紫金宫,那就一定会开,君无戏言,婉婉这出局下的极好,逼的他无路可走。 殷玄错开目光,看着眼前的宫殿,想到今日聂北在金銮殿上的坚定态度,殷玄知道,这一次,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了。 婉婉,你当真如此的恨朕,一定要这么对朕吗? 朕知道,朕死了,你有的是办法再扶持一个殷皇,可是,朕不允许,朕就是死了,你也只能是朕的,你与朕结过生死不离的谶言,上天入地,黄泉轮回,你也只能随朕一起。 想着他的婉婉永远都离不开他,就算阴阳相隔了,她也割不掉与他紧紧相缠的命运,殷玄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冲拓拔明烟说:“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已经不需要了。” 他挥手朝随海一招:“去开门。” 拓拔明烟骇白着脸急道:“皇上,不可呀!” 殷玄看着她:“明烟,朕到现在还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曾经的不顾一切,不管你那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帮朕,朕都要感谢你,亦感谢你这三年多的陪伴,为朕所承受的苦楚,朕承诺你让你这一生都安然无忧,直到自然死亡,这个承诺,朕曾一度觉得朕会失信,但现在,应该不会了,这一切罪孽由朕而起,那便由朕结束。” 随海已经去开门了,紫金宫的钥匙一直在殷玄手中,殷玄既要来看,就肯定把钥匙给了随海。 随海拿着钥匙,去打开门。 戚虏和御林军们还是严守在四周,纹风不动。 李东楼领禁军们围绕在殷玄身后,听了殷玄和拓拔明烟的这一番对话后,李东楼浓眉紧紧一蹙,有些不大明白地看向殷玄,又看向拓拔明烟。 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但似乎,不是好的意思。 确实,旁人听不懂殷玄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能隐隐地觉得有些怪异,但又不知道怪异之处在哪里,可拓拔明烟知道,殷玄这话的意思是,既然三年前的那件事情是他一手主导的,那么,现在就让他一个人来背负。 尘封三年的大门,在随海以及好几个御林军们同时的用力下打开后,尘封的辉煌似乎也再一次向世人们开启。 殷玄看了那门一眼,抬腿迈进。 拓拔明烟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朝紫金宫走去的背影,眼眶大红,痛哭出声,她抚住嘴,眼泪却流个不停,这道门,开的是曾经的辉煌,又何尝不是他的死亡之路。 拓拔明烟哭着跑上去,抱住殷玄的手臂,祈求的语气说:“皇上,不要进去好不好?把门关上,臣妾不要查案了,皇上也不要让聂北查了,这件案子就以庞林失罪而结案算了,好不好?” 殷玄拉开她的手,喊来李东楼,让李东楼把她带下去,在她离开之后,殷玄看着面前敞开的大门,冲戚虏说:“去龙阳宫,把皇后请来。” 第192章 不会失手 要说今日发生在金銮殿的事情传遍了后宫,也传到了拓拔明烟耳里,那聂青婉知不知道呢?聂青婉不知道,因为她还没有醒。 没怀孕以前聂青婉的作息就是睡到近辰时才会醒,更不说现在还怀孕了,那就更不可能起那么早。 消息传开来的时候,浣东和浣西以及张堪和周边的禁卫军甚至是龙阳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们全都知道了,而无一例外的,这些人对于聂北所断之烟霞殿那桩悬案的最终幕后凶手是太后一说而露出相当震惊的神色。 张堪神色微变,扭头看向了紫金宫的方向。 禁军们也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他们此刻的想法跟早上那会儿在金銮殿里初听到聂北说凶手是太后时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聂北太敢说了。 是当真敢说的令人不刮目都不行。 大抵除了聂北,这世上再也无一个人敢说凶手是太后这样的话了。 聂北的威名,纵所周知,所以,可能所有人在内心里惊惶的并不是聂北提出了太后是凶手这一句话来,而是惊惶于聂北既提出来了这样的话,就一定会把此案弄个水落石出,即便太后真的死了,聂北也能将这个案子断的清清楚楚。 此案已经是个极大的悬案了,再加上已死的太后,那这个案子,可真真就是悬疑中的最大之悬疑了。 若此案真的破了,那聂大人就真的……太不是人了! 这样的案子都能破,那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案子是他破不了的了呢! 众人心头唏嘘呀,包括张堪,也忍不住不得不对聂北竖起了大拇指,有智又有勇的人,真是不让人惊怕都不行。 浣东和浣西虽然在内心里也是骇然惊叹的无以复加,但好在她二人只是奴婢,现在是奴婢,在以前的原绥晋北国,那也是奴婢,既是奴婢,就没有那么悲催地直接感受过这个大殷太后的威慑,她们仰慕那样的人物,这个名字过耳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些自然惊怕的反应,但不像大殷帝国的这些本土人十那般反应强烈,而且,烟霞殿的案子跟她们也没有关系,她们也就只是看看热闹罢了,所以很快表情就恢复到自然状态,候着自家娘娘了。 聂青婉是被浣东和浣西一同喊醒的。 因为戚虏领了皇上的命令过来,皇上让皇后去一趟紫金宫,浣东和浣西听了这样的命令后哪里敢耽搁呀,连忙推了门就进去了。 一左一右将聂青婉轻轻摇醒,浣东见聂青婉还迷糊,就连忙说道:“娘娘,皇上让您去紫金宫呢,咱不睡了,快点起来收拾吧。” 浣西已经拿了衣服在旁边,跟着催促说:“奴婢先伺候娘娘穿起来。” 聂青婉眨着困倦的眼睛,思绪有那么一刻是迟缓的,一时没有听清楚她们说了什么,等浣西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挪到床边开始穿衣服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听见了什么,聂青婉眼眸微眯,冲着浣东挑眉道:“你刚说,皇上让我去紫金宫?” 浣东道:“是啊,戚副统领就在外面等着。” 聂青婉问:“皇上为何要传我去紫金宫?” 浣东说:“不知道。” 聂青婉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阻碍,要看外面的天色,看了半天,没瞧出来是几时了,她就问浣西:“几时了?” 浣西说:“还没到辰时,但是也快了。” 聂青婉知道殷玄不会无缘无故传她去紫金宫,既是传她去了,那想必就是因为聂北已经出手了,聂青婉垂了垂眸,极浅极浅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等浣西将她衣服穿好了,浣东又将她的鞋子穿好了,二人扶着她坐在了铜镜前,浣东去打水给她净面洗漱,浣西给她梳头打扮时,聂青婉问浣西:“今日早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皇上为何会宣我去紫金宫呢。” 她问的漫不经心,可浣西却办法用漫不经心的心态来回答她,浣西提了提一口气,小声地将今日金銮殿上发生的事情对聂青婉复述了一遍。 聂青婉听罢,没应声,她伸手从妆台上拿起殷玄送给她的那根木簪,纤柔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那四个小字。 她只字不言,浣西也不敢再开口。 要说浣东和浣西是伺候在华北娇身边的人,在原绥晋北国的时候就伺候在华北娇身边了,如今又伺候聂青婉,她二人焉能发现不了如今的郡主早已今非昔比,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呢? 当然了,她二人决计想不到她们的郡主其实是因为换了一个内芯,所以才会如此的不一样的,她们二人想的是,可能因为进了大殷帝国后宫的原因,郡主才有这么大的改变。 而改变后的郡主,不语不言的时候,当真让人不敢造次呀! 浣西沉默地为聂青婉梳头。 要说烟霞殿那起‘药材杀人’事件谁最清楚,当属伺候在聂青婉身边的几个心腹了。 当时王云瑶和冼弼出去作案,是翻了窗户出去的,也没惊动浣东和浣西,当时并不是要瞒她们,而是来不及与她们说。 后来也就没说的必要了。 所以浣东和浣西并不知道发生在烟霞殿的那起药材杀人事件是她们家的郡主所为。 沉默里,浣西给聂青婉盘好了发,浣东也将打好的金盆端了进来,放在了洗脸架上,又拿巾帕去搓,浣西看了聂青婉手上的木簪一眼,问道:“娘娘,还要别这根木簪吗?” 聂青婉松开手,把木簪递给她:“别上吧。” 浣西笑道:“嗯。” 这木簪是皇上送给娘娘的,娘娘从那天起就一直在戴着呢,一天都没少过,平时觉得娘娘对皇上很冷淡,并不大喜欢的样子,可这事儿一出,浣西就觉得娘娘其实是喜欢皇上的,只是娘娘不愿意表现自己的热情罢了。 浣西高高兴兴地将木簪找了个发髻位置,别上了。 聂青婉起身,去洗漱,收拾好了后就往门口走去,出了门,一眼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等着她的戚虏。 戚虏看到她出来,赶紧上前见礼。 聂青婉没有立刻说走,而是让浣东和浣西去备了些吃的和喝的,这才冲戚虏说:“走吧。” 戚虏嗯了一声,让开身子,让聂青婉先行。 刚刚在等聂青婉的时候,张堪就已经让禁军们去把皇后出行的凤辇给备了过来,所以聂青婉出了龙阳宫后就直接在浣东和浣西的搀扶下,上了凤辇。 戚虏和张堪以及禁军们随侍左右。 浣东和浣西拿着吃的和喝的也上了凤辇,在里面伺候聂青婉。 聂青婉歪靠在锦翠华壁上,一边喝水一边吃果子和糕点,如今的糕点全不是玉米糕了,换成了别的款式。 一路吃喝到紫金宫,聂青婉也算将就着填饱了肚子,等凤辇平稳停下,她坐在那里,面目沉静地掏着帕子擦手。 殷玄一直站在紫金宫的门前等聂青婉,她的凤辇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了,等凤辇落在面前三步之远的地方后,他抬步走过去,不等聂青婉下来,他率先撩起了帘子。 浣东和浣西赶紧冲着他喊了一声‘皇上’。 殷玄并不搭应她们,只挥手让她们下了凤辇,然后目光看向聂青婉,又扫了一眼桌子上面的狼藉,说道:“吃东西了?” 聂青婉还是不慌不忙地擦着自己的手,没有要起的意思,淡淡地应道:“嗯。” 殷玄松开帘子,跨进去,往她旁边一坐,端起她用过的水杯喝水,又吃着她剩下的那些仅有的果子和糕点,一边说道:“朕也饿了。” 聂青婉掀眸看了他一眼,说道:“饿了不会先吃饭吗?这么个时候来紫金宫做什么?” 殷玄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为了案子。” 聂青婉说:“烟霞殿的那个案子?” 殷玄说:“嗯,婉婉应该听说了今日金銮殿上的事情。” 聂青婉道:“听说了。” 殷玄道:“聂北要来紫金宫断案,说的是早饭后,但朕身为一国之君,此案又牵涉到了太后,朕当然要身先士卒,过来瞅一眼。” 聂青婉笑了笑,没应这话,她只是将擦好手指的手帕给收起来,看着面前这个虽然看起来吃相有些狼吞虎咽但实则优雅高贵的男人,想着不愧是她一手带大的人啊,都面对当下这种危险局面了,他还能如此的面不改色。 聂青婉抽回目光,拍了拍并没有任何零食沫屑的宫裙裙摆,起身就要下凤辇,却被殷玄一把拉住。 殷玄侧头看她,说道:“等朕吃完。” 聂青婉说:“你吃吧,我下去站站。” 殷玄强硬地按住她:“坐着陪朕。” 殷玄自己很清楚,今日紫金宫的大门一开,他的命就进入了倒计时,还能再活几天,他不知道,也许一天不到,也许还能有幸活个两三天,也许,今日这一进去,等待他的就是死亡,所以在他为数不多的时日里,他只想让她多陪陪他,不要离开他的身边,一步都不要。 聂青婉被殷玄强硬地拉着坐下,也不挣扎,本来她也挣不过他,再加上如今怀了孕,她更加的小心谨慎,故而也就顺势坐下了。 坐下去之后殷玄还紧攥着她的手,她稍稍的嫌弃,因为她看到他刚用这个手拿过糕点。 大概殷玄也觉得不大卫生,瞅了二人相握的手一眼,却没有松开,直到把桌子上剩余能吃的能喝的全部扫荡一空,这才舍得松开一下聂青婉的手,掏了自己的帕子,擦着嘴角,擦着手指。 擦完,他收起帕子,又将聂青婉的手攥住,下了凤辇。 下去后殷玄就直接拉着聂青婉,往紫金宫的正大门走了去。 众人皆摒气凝神地看着,却也只是看着,他们全都不敢跟随着进去,包括浣东和浣西,包括随海,随海倒想进去呢,只是刚迈开一步,殷玄就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来一句:“都不用跟上。” 随海于是只好忧心地站着。 二人走到门口了,聂青婉顿了顿,殷玄侧头看她:“怎么了?” 聂青婉不再以华北娇的身份自居,也不再说那些头一回来紫金宫太过激动或是太过兴奋或是太过震惊的话,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仰起脸,看着那道门匾,看着门匾上的字,看着门匾周遭的龙腾凤案,以及那些夹缝里的灰尘,杏眸里翻滚着无人可懂的情绪。 激动吗? 有一点儿吧。 可是更多的却是从内心深处滋生而出来的那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闷疼。 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最终,也要被她亲手处决。 聂青婉又垂下眸子,收敛起一切外在的情绪,垂头走了进去。 殷玄攥紧了她的手,也跟着走了进去,进去后,环顾周遭,风景依旧如昔,三年的风尘并没有涤尽这个院落的美丽与繁荣,花香如故,景致如故,那勃勃的自然生机依然如故,而它们的主人,也再次回归这里。 殷玄说:“今日没时间带婉婉四处转,等这件案子结束了,朕再带你到四处转转。” 聂青婉没应声。 殷玄也只是象征性地说一下,他心知她是谁,他亦心知她对这个殿十分熟悉,压根不需要他带她转,他带她来,只是想与她一同走进这道门,这是他曾经最渴望之事,纵然跨过此门后便是生死界限,他也要与她一起。 殷玄拉着聂青婉,直接去了太后的寝宫。 殷玄要看太后的尸身到底还在不在里面,结果一去,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殷玄眯着深邃幽沉的眼,盯着空荡荡的冰棺,薄唇抿的死紧。 尸身不在,果然还是被任吉给弄出去了。 那么,他的猜测就没有错了,或许就是在他派戚虏围拢紫金宫的那天晚上,任吉将太后的尸身弄出去了。 真的只是一步之差,便就差之千里了,如果尸身没有出宫,华子俊想进来勘验尸体,简直难如登天。 而没有华子俊对太后死身的勘验,婉婉的这一步棋就会走不下去,那么,到此,他也不会让她再有机会。 只可惜,终究棋差一招。 殷玄郁闷地闭了闭眼,一手抬起,搭上了那个冰棺。 聂青婉从进来后就十分沉默地寻了一把椅子坐,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坐下后向来在她袖兜里变成了透明隐形的闹闹却一下子爬了出来。 闹闹伸了伸脖颈,看到自己此刻在哪里后,脖颈一扭,又看向聂青婉,然后慢腾腾地蹒跚着往聂青婉的手上爬。 聂青婉拿起它,一边抚摸着它圆溜溜的脑袋,一边在心里说:“我没事。” 聂青婉跟闹闹相处也有一些时日了,有时候她能看得懂它的肢体动作间所表达的意思。 闹闹将四肢往她手心里一趴,又扬起脖颈朝殷玄看。 聂青婉什么都不问,殷玄也什么都不说,他只是站了很长时间,这才缓缓收回手,过去拉起聂青婉,又一同走了进去。 殷玄知道,事情走到当下这个地步,他已无能为力改变什么,他只是进来看一眼,让自己心中有个底罢了。 二人很快又走了出去,守在外面的人全部抬起了眼睛看着他们,殷玄表情很淡,拉着聂青婉直接上了御辇,冲随海说:“回龙阳宫,朕跟婉婉都饿了,回去吃饭。” 随海哎了一声,赶紧吩咐宫人们起驾。 御辇行动之前,殷玄又冲戚虏说:“你还是带人守着,但大门不会再关了,若是聂北等人过来了,让他们先在这里候朕。” 戚虏说了一声‘是’之后,殷玄就什么都没有吩咐了,环抱着聂青婉的腰,靠在了车厢壁上。 凤辇不坐了,就那么空着跟着回去。 李东楼朝紫金宫的门口看了一眼,领着禁军们也跟着走了。 而在所有人都浩浩荡荡地离开之后,紫金宫里面却又出现了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吉,任吉将太后的尸身从另一处挪回来,放在冰棺里,然后对着冰棺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着老奴冒犯了这样的字眼。 三个晌头磕完,他站起身,望向通往外面的那道寝宫的大门,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太后,老奴在这里,恭迎你再次回来。” 聂北退朝之后没有回刑部衙门,而是直接回了聂府,一回去,他就被岑善带到了聂家主楼,聂家的人全部在那里等着他,目含热盼地用眼睛询问:“情形如何?” 其实他们想问的是:皇上答应开紫金宫了吗? 聂北说:“吃完早饭,我会带上刑部的人去紫金宫,殷玄说他也会去,这一回。” 他看着众人,目光犀利而鲜明:“我不会再失手。” 是,上一回,他查了婉妹妹的尸体,什么都没查出来,后来想再去查那晚的事情,就怎么也查不到,可这一回,他会让殷玄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种下了孽债,就要自食这样的恶果。 聂北说:“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得赶紧进宫,这事儿也不拖了,早些解决,婉妹妹能安心,我们也能安心。” 众人点头,纷纷去了饭堂吃饭。 吃完饭,聂北就带上刑部的华图和功勇钦以及另处几个衙役,去了紫金宫,这么一去才发现,紫金宫的大门,从三年多的尘封时间里,开启了。 聂北想,殷玄果然还是先来了。 聂北在心底里冷笑一声,抬步往紫金宫的大门走,华图顿了一下,还是跟上,功勇钦看看那道门,深吸一口气,也跟上,后面的几个衙役们也跟上。 可到了门口,戚虏又拦住了他们不让他们进。 聂北说:“我来查案,这一回,皇上应该没让你拦我们了吧?” 戚虏说:“皇上有令,让聂大人等他来了一块进去。” 聂北冷笑,等他吗?也行吧,他就跟他一块进去,看他如何来解释太后尸身被藏匿紫金宫一事,看他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聂北甩了甩官袍的袖子,脊背挺拔地站在那里了。 第193章 药草之迷 聂北率刑部众人在紫金宫门前等殷玄,殷玄却不紧不慢,随同聂青婉一起回了龙阳宫后就让随海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等随海去了,殷玄这才拉着聂青婉,站在龙阳宫的御阶前,看着眼前的初秋之光。 关于紫金宫,殷玄没有再提任何话语,聂青婉也没有问,他沉默地站着,她亦沉默地站着。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御厨那边陆续地开始摆着早膳。 聂青婉虽然早些时候垫了一些吃的,可她怀孕的身子,饿的快,闻到了饭香味后她又觉得饿了,她扯了一下殷玄的手。 殷玄侧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聂青婉说:“饿了,先去御膳房吧,吃完饭你有事情就去办你的事情。” 殷玄一会儿确实有大事要办,听她说饿,他也不站着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把命偿还给她,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多陪她一会儿就多陪她一会儿,也不对,是她能多陪自己一会儿就多陪自己一会儿,所以,即便真有事情,他也会带着她。 殷玄说:“先吃饭吧。” 聂青婉是真饿,闻言就先抬步往御膳房走。 殷玄牵着她的手,跟在她身边。 浣东和浣西尾随其后。 随海在通知御厨那边传膳后又过来候着了,这会儿也跟在后面往御膳房走。 吃完饭,殷玄没有立马去紫金宫,而是坐在那里,蹙着眉头看了聂青婉一会儿,然后让随海去传了王榆舟过来。 王榆舟知道最近皇上老是传他是做什么,就是给皇后娘娘号喜脉。 王榆舟真是无奈呀,皇上这到底是该有多着急呀! 怀孕这事儿急不来的,得顺其自然。 王榆舟拎着医用箱过来,见了礼,熟门熟路地取了医用箱里面的丝帕,又取出脉诊,去给聂青婉号脉。 聂青婉最近也是服了殷玄了,动辄就让太医们过来给她诊脉,她也习以为常了,不声不响地伸出手腕,让王榆舟搭诊着。 讲真的,最近这太医院最苦的差事大概就是来给皇后娘娘诊脉了,因为皇上一心想盼着皇后怀孕,可偏偏皇后的肚子不争气呀,愣是怀不上,这御医们轮流过来也没用,谁诊都不可能给皇后诊个喜脉出来。 王榆舟越诊眉头的褶子越深,最后实在切不到喜脉,只得作罢,他收回手,冲殷玄垂头丧气地说:“皇上,皇后没有喜。” 连王榆舟说完这句话后都觉得有一股崩溃感在心里奔腾,更别说殷玄了。 殷玄的心因为这一句话而剧烈地撕痛着,他隐隐地觉得,这大概是他逆天而为非要把她拘在身边而所得的报应。 命中注定他跟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他非要强求,即便背负罪孽之债他也一定要得到她,所以,他得到了惩罚,那就是,后继无人。 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婉婉的身体也没有问题,可她就是一直怀不上,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呢? 殷玄抿紧薄唇,冲王榆舟说:“罢了,下去吧。” 这之后,殷玄就再也没宣过太医来为聂青婉诊脉,他可能已不抱希望了,虽然他很想聂青婉能怀上他的孩子,但他能强求她的命,却强求不了她给他一个孩子。 王榆舟听了殷玄这话,连忙收起丝帕,收起脉诊,提起医用箱,作了个退礼就走了。 殷玄将聂青婉抱到怀里,轻声说:“没关系,咱们慢慢来,你一定能怀上的。” 这其实只是他自己安慰自己的话,聂青婉听得懂,聂青婉什么都不说,只是问他:“你不是说要跟聂北一起去紫金宫查案吗?那就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殷玄坐在那里不动,只是一手抱着她,一只手把玩着她的手,他低垂着头,饶是聂青婉此刻正坐在他的怀里,都看不到他这个时候的表情。 稍许后,殷玄松开她的手,轻微地抬了抬脸,扣住她的下巴,吻着她。 随海赶紧走出去,浣东和浣西也麻利地往后一退,垂下头,脚步极快地走了出去。 殷玄抱起聂青婉去另一间的床榻,将她放下去之后,他就要脱龙袍,聂青婉大惊,瞪着眼睛说:“我身体还不便呢,你想做什么!” 殷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朕知道,你昨夜已经完了。” 聂青婉一噎,这浑小子竟然偷看! 确实,为了不让他碰她,她用药造成来葵水的假象,但那药只能吃一次,且时间并不是很长,最多五天就会消失。 昨夜确实已经没了。 但她想着,也许还能多瞒过两三天呢,这才一天都没过,他都知道了。 聂青婉气的翻过身子,不理他了。 殷玄笑着将龙袍脱掉,扔到一边的椅子里,他脱了龙靴上榻,又将聂青婉的鞋子脱了,然后从后面抱住她,一边吻她一边脱她衣服。 聂青婉知道这会儿劝他是劝不住的,她拦了一下,说道:“你慢点。” 殷玄含糊不清道:“嗯。” 可他憋了那么久,那么的想她,怎么可能手下留情呢? 总之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聂青婉浑身是汗,殷玄也是,殷玄通体欢畅,一早上因为聂北的话而阴霾的心瞬间拨开云雾见日阳,他笑着将聂青婉翻过来,抱着,亲着,哄着,腻着。 在聂青婉说要洗澡后,殷玄就用内力向随海传达,让他拎桶水进来。 随海听到了命令,赶紧下去准备。 准备好,他就将木桶拎进了屋,又放满水,还放了花瓣。 放好他又退出去。 殷玄和聂青婉在另一个房间里面,随海放木桶是在外头的房间,随海有武功,不管是放桶还是放水,声音都不大,至少不会吵到里面贵人,聂青婉听不见,但殷玄听见了。 等随海一走,殷玄就抱起聂青婉去洗澡,然后再给她穿好衣服。 见聂青婉软绵绵地躺着不动了,殷玄自己将衣服穿好,低头吻了吻她,说道:“你先躺着,朕去去就回。” 聂青婉背对着殷玄,用手贴着肚子,不应腔。 殷玄极想带聂青婉一起去紫金宫,可这会儿她应该不会想起来,殷玄又站了片刻,见聂青婉没想搭理他的意思,他就出去把浣东和浣西喊了进来,让她二人先伺候着,他带着随海,去了紫金宫。 这么一耽搁,两个钟头都过去了,等殷玄坐着御辇到了紫金宫,已是两个多钟头以后。 聂北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不说等两个多钟头了,就是再等两个时辰,他也能等。 见御辇远远地过来了,聂北眯了眯眼,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手脚,这两个多钟头里,他动都没动一下,华图和功勇钦以及另外的衙役们倒是四处走动了,也时不时地抬起头,瞻仰着这座曾经引领了多少辉煌事迹的神殿,所以他们不像聂北那样稍微的手脚僵硬。 见御辇来了,他们赶紧走到聂北身后。 聂北掸了掸官袍的下摆,领着刑部一干众人,在御辇停稳,殷玄下来后,上前见礼。 殷玄看着他们,视线从那不起眼的衙役们身上掠过,望向功勇钦,又望向华图,最后望向聂北,顿了顿,他说:“走吧。” 聂北扭头就跟上。 随海尾随其后。 华图和功勇钦以及其他几个衙役也跟上。 勃律随侍聂北,聂北去哪里,勃律就去哪里,刚也是站在聂北身后,随着他一样身形不动,这会儿聂北走了,他自然也跟上。 戚虏不再阻拦,却也不进去,就守在门外。 李东楼领禁军们走到了紫金宫门口,可殷玄没让旁人跟着进去,只让李东楼跟着进去了。 一行人进去了,也没时间东张西望,一时也不敢,殷玄原以为聂北是要直奔紫金宫的主寝殿,却不想,聂北并不是要去主寝殿,而是去库房。 聂北说:“皇上知道库房的位置,臣也知道,那便一起去吧。” 殷玄挑了挑英俊的眉头,一时表情微妙地变了变,要说聂北已经说出‘太后’二字了,也逼着他打开了紫金宫,那就不可能不把当年的事情捅出来,他既要捅出来,不是该要去主寝殿吗? 哦,刚殷玄去过主寝殿了,太后的尸身不在,那很有可能还在聂府,所以这会儿去的话他们压根看不到太后的尸身,看不到太后的尸身,又如何将当年的事情捅出来呢? 所以聂北是在为谁争取时间吗? 为任吉? 为任吉把太后的尸体挪回宫而争取时间? 殷玄幽沉的眼眸敛起一道森冷的弧度,擅自挪太后尸身出宫,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若真在聂府搜到了太后的尸身,那…… 殷玄冷笑一声,没有立刻回应聂北的话,而是一扬手,将李东楼唤到了跟前,然后低头冲他吩咐了一句话。 李东楼听后,面色骇然一变,心中大为惊奇,目中更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可他现在什么都问不了,只余光往聂北的脸上定了定,又很快不着痕迹的收回,他冲殷玄拱了个手礼,沉声说道:“臣现在就去办。” 殷玄道:“挡者,羁押入狱,带上吏部之人一块去。” 李东楼一脸严峻地说:“臣明白。” 说完,手按佩剑,退后走了。 殷玄附耳吩咐李东楼话的时候应该是用内力操控了,即便聂北离他近,也没有听到只字片语。 但听不见,猜也能猜到。 殷玄提前进了紫金宫,没有在主寝殿看到婉妹妹的尸身,所以殷玄可能以为,婉妹妹的尸身在他聂府。 而私藏太后尸身,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若当真在聂府找到了婉妹妹的尸身,那殷玄的危机可解除不说,他聂府或许也会像陈府一样,成为第二个从天堂跌下来后又被逐除大殷的权贵世家。 所以,殷玄对李东楼吩咐的话,无非是让李东楼带上吏部之人去搜聂府。 而之所以是现在吩咐,却不是刚刚殷玄在看到主寝殿没人之后吩咐,那是因为殷玄并不确定婉妹妹的尸身是不是在紫金宫的别的地方,如今听了他说要去库房的话,殷玄大概可能对婉妹妹尸身的所存之地产生了质疑。 他或许想婉妹妹的尸身是在聂府,但其实,在仲秋佳节的那天晚上,婉妹妹的死身就已经被挪回来了。 那一天所有官员放假,纵然紫金宫外围还有御林军轮岗守着,可到底松懈了很多,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就用上了。 有任吉这样的高手,有聂不为和聂西峰这样的高手,区区几个御林军,何以挡得住他们? 他们轻轻松松就将婉妹妹的尸身放回了紫金宫。 只是,今天没让殷玄看到而已。 对于李东楼的离去,聂北心知肚明,却不说,只道:“皇上随臣一起去库房吧。” 殷玄收眉看了他一眼,问道:“去库房做什么?” 聂北说:“查那株凭空出现的药材。” 殷玄冷笑道:“莫非你想说,那株神秘的药材是从紫金宫飞出去的?” 聂北说:“查了就知道了。” 殷玄是知道聂青婉生前收囊过很多奇珍异宝,其中就有各种稀世罕见的药材,只是在封紫金宫前,他让人盘查过紫金宫的库房,并没有见到那株神似烈焰花的药草,莫不是盘查漏了? 殷玄蹙了蹙眉,说道:“那就去查吧。” 有了他这话,聂北就一步当前,往库房走了去,勃律随后,殷玄和随海又随后,华图和功勇钦以及那几个官差也随后。 进了库房,聂北就让华图领两个官差从东头查,又让功勇钦领另两个官差从西头查,他亲自领着勃律,要从南头查,却被殷玄喊住了,殷玄说:“你还是随朕等着吧,既要两袖清风,那就应该避嫌。” 一开始聂北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后来就听懂了,殷玄这是怕他坚守自盗,自己带了那神似烈焰花的鸫狳草来当作是从库房找出来的呢。 聂北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想着此人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难怪当初竟无一人能察觉出来他的阴谋。 聂北说:“那臣便站着吧,皇上如此小心之心,臣也无话可说了。” 殷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应腔,只双手负后,视线从头到尾,近乎缅怀地看着这熟悉又近乎绝决了三年多的地方。 烟霞殿发生的那起药材杀人事件,最关键之物就是那株药材,但后来那药材被皇上赐给了拓拔明烟,拓拔明烟又在发冷毒的时候吃掉了,无实物,但好在刑部的档案里已有了这药材外形的记载,故而,华图手上有图,功勇钦手上也有图,两个人拿着图一一对比着,最后在一个极隐秘的,外面落满了灰尘的匣盒里找到了与刑部记载一模一样的药草。 华图震惊又激动,功勇钦又何尝不是,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被太医院们定义为早已绝迹人间的药材。 可是,问题又来了,这药材是在紫金宫的库房里找到的,那是不是说——这案子当真如聂大人所说,是太后所为呀! 华图一时胆寒,觉得凉气从脚底蹿了出来,华图也听说了后宫曾经‘闹鬼’之事。 功勇钦更加的害怕,他揪着华图的衣袖,左右看着,一脸的惶然,近乎哭腔的语气说:“大人,你说太后她老人家这个时候是不是在盯着我们看呀?我们就这么闯进她的地盘,还翻了她的遗物,她,她,她……” 结巴地没把她后面的话说完,华图就一巴掌拍向了他的脑门,又用警告的眼神冲那几名衙役说:“皇上在这里呢,有皇上在,什么都不用怕。” 那几个衙役也害怕,可也知道不能惊惶,在没有找到这株药材之前,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对此生竟然有机会进到紫金宫一观的骄傲和兴奋,可此刻,那骄傲和兴奋全都被恐惧填满。 华图拿着那个匣盒,深吸一口气,去找殷玄和聂北。 找到他二人后,华图将盒子递给了殷玄。 殷玄看着,没接,长久的沉默后,问道:“是那株药材?” 华图强撑着声音说:“嗯。” 殷玄闭上眼,伸手狠狠地摁了摁眉心,这才又睁开眼,说道:“打开。” 华图伸手将盒子打开了,里面躺着的确实是那株一模一样的药草。 除了聂北和勃律以外的所有人在那么清晰地看到这株药草后都变了脸色,即便沉稳如殷玄,也不免惊住了。 聂北很冷静地伸手,拿起那株药材,看了看,说道:“果然一模一样。” 他又将药材放回去,冲华图说:“收起来,去烟霞殿。” 说完,转身就走。 殷玄喊住他:“等等。” 聂北又转回身,看着他,问道:“皇上还有事?” 殷玄说:“先让太医院鉴定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一株药材。” 聂北说:“那就先去太医院。” 于是一行人又去了太医院,在太医院所有太医们的鉴定下确认了此药材确实就是烟霞殿里发生神秘杀人事件的那株药材后,太医院轰动了,后宫也轰动了,整个大殷都轰动了! 要说那件事情多么的诡异,众人皆知呀! 如今,这事儿竟然又牵扯到了太后,这就诡异的令人心头十分不祥了。 太医院确定了这株药材就是烟霞殿里发生神秘杀人事件的那株药材后,聂北当机立断,毫不含糊,带着刑部的人,去了烟霞殿。 第194章 天道轮回 聂北带人去了烟霞殿,殷玄没有跟去,殷玄回了龙阳宫,这个时候聂青婉已经从御膳房回到龙阳宫的寝殿了,她躺了一会儿,又让冼弼过来给她号了号脉,确认她的胎儿无任何危险后,她这才彻底放心。 殷玄回来的时候聂青婉正站在窗前修剪着盆栽,浣东和浣西拿着各种工具站在后面,看到殷玄过来了,她二人连忙见礼,然后往后退去。 殷玄走到聂青婉身后,看她手中的盆栽,是一簇万寿菊,颜色十分艳丽,聂青婉正修剪着那底下多出来的茎枝。 殷玄从后面将她拥住,轻声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体有不舒服吗?朕听张堪说你传了冼弼过来。” 聂青婉搁下剪刀,低头朝那万寿菊闻了闻,这才掏出帕子擦手,说道:“没有不舒服,只是刚回来的时候有点疼,我就让他给我开了颗止疼药,已经吃了,现在没事了。” 殷玄一听她说不舒服,面色霎时一沉,当下就将她转了过来,看着她,蹙眉道:“朕刚伤了你?” 殷玄刚刚有多凶他是知道的,她说让他轻点,他是答应了,一开始也很小心,只是后来,他进去后…… 他就完全没办法控制了。 聂青婉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插开话题说:“你不是去处理案子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处理好了?” 谈及案子,殷玄的脸色越发的幽沉,他拉着她的手,坐在了软榻上,反复地又问一遍:“身子当真没事?” 聂青婉说:“没事。” 殷玄抱着她,小声说:“朕下回真的注意。” 聂青婉当这话作耳边风,他回回都说注意,但真到那时候了,他就完全着了魔,哪里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聂青婉说:“案子处理好了?” 殷玄顿了一下,说道:“没有。” 他将她又往怀里移了移,下巴抵着她的额鬓处,殷玄知道这一切事情她都知道,包括今天早上发生在紫金宫的事情,可他还是很耐心地跟她说了一遍,末了,他道:“朕过来是带你一起去烟霞殿。” 聂青婉问:“带我去干什么?” 殷玄说:“这大概是大殷帝国上最悬疑且又最让人震惊的案子了,你不想去听听?” 聂青婉淡淡地在内心里笑了笑,对于一切事情都执掌在心中的她来说,听与不听,皆无关紧要,不过,殷玄想让她去听,她就去听听,端看他如何应对。 聂青婉说:“那便去听听吧,就像皇上所说,这或许是大殷历史上最悬疑又最让人震惊的案子了,错过了可能真有些可惜,那便走吧。” 她推开他的手,要站起身。 殷玄没松,抱着她站起身,将她上下打量一眼,见她的衣着和发饰皆没有什么不妥后,这才松开她的腰身,拉着她的手,往门外去了,又一路上了御辇,去了烟霞殿。 李东楼奉命去搜聂府,不在,张堪领禁军们跟上。 浣东和浣西以及随海随侍在旁边。 在殷玄带聂青婉去烟霞殿的时候聂北已经领刑部众人到达了烟霞殿,拓拔明烟自从紫金宫门前被李东楼带回烟霞殿后那眼泪就没停过,她爱殷玄,即便殷玄后来鬼迷心窍地专宠华北娇一人,又为了华北娇废了陈德娣,拓拔明烟对殷玄有怨有气更有失望,可说到底,她还是爱他。 她对她恨不起来。 今天他的话,就更加让她恨不起来了。 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要他死。 可她能怎么办呢? 他若一心赴死,去追随太后,她又有什么能力阻止呢? 她没有能力! 拓拔明烟一直坐在床前哭,急的红栾团团转,红栾是劝也劝了,说也说了,什么话都用尽了,但娘娘就是油盐不进。 红栾也没办法了,只好站在那里,陪她伤心。 虽然不知道娘娘在伤心什么,但娘娘不高兴,她也开心不起来。 一主一仆正一人哭着一人愁着,门外的太监就进来通传说聂北带着刑部众人来了,拓拔明烟一听,赶紧拿帕子擦了擦脸,红栾扶起她,往门口走。 拓拔明烟知道,聂北是来断案的。 拓拔明烟也知道,聂北刚去了紫金宫,一定是找药材去了。 拓拔明烟现在想知道,聂北到底有没有搜到药材。 拓拔明烟虽然内心惊恐,可还是选择了直面这个问题,若当真在紫金宫搜到了那涉案的药材,那么,凶手当真就是太后吗? 可能是吧。 但也可能是任吉。 旁人不知道紫金宫里关着谁,可拓拔明烟知道。 现在拓拔明烟不明白的是,若当真是任吉在为太后出气,用那株药材害她,那也不该向一个太监和一个管事下手,应该直接向她下手才对,他在药材里加些致命的东西,让她喝了,她就一命呜呼了呀。 何必要那么麻烦,去害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到最后,也没有牵扯上她。 这叫什么,这叫得不偿失,那药材最后还给她用来治冷毒之症了,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不是像任吉办事的风格,更不像太后办事的风格。 所以,具体是怎么回事,拓拔明烟也想听聂北说。 拓拔明烟走出去,迎面就看到聂北领着很多人朝她这里来了,见到她,聂北不行礼,不问安,勃律也不行礼,不问安,只有华图和功勇钦以及那四个刑部衙役向拓拔明烟行了礼,见了安。 拓拔明烟看着聂北,问道:“聂大人在紫金宫搜到证据了?” 此时匣盒在勃律手上拿着,聂北让勃律打开盒子,把药材拿到拓拔明烟跟前,让拓拔明烟辨认并确认,虽然刚刚去过太医院,太医院已经鉴定过了,但拓拔明烟曾经直接食用过这药材,聂北自然也会让她再看一遍。 勃律打开盒子,把药材摆在拓拔明烟眼下。 拓拔明烟看着躺在盒子里一模一样的药草,眼瞳狠狠一缩,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紧了紧手,带着点儿微颤的力度将盒子里的药草拿出来,反复端详,末了,她又将药材放回去,浑身发凉地说:“确实是出现在吴平手中,又让吴平死的不明不白,且又凭白无故跑到庞林房中,害的庞林又被问罪的那株药草。” 聂北说:“明贵妃既确认了,那这案子就没什么悬疑了,这幕后黑手,就是出自紫金宫的太后。” 拓拔明烟身子轻微晃荡了一下,脸色涮的变的惨白,她强撑着那股冲天而上的恐怖之感,力持镇定地说:“紫金宫是什么宫殿,聂大人比我更清楚,太后曾经走遍五湖四海,搜罗过很多珍贵药材,她的紫金宫里有这株药草并不奇怪,可能是有人闯了紫金宫,盗了这株药材出来作乱呢,聂大人素来有十六阎判之称,哪可能就因紫金宫有此药材就一口断定此事件就是太后所谓呢?众所周知,太后已死,不可能跑出来作乱的,聂大人如此武断,莫不是想为真正的幕后黑手遮掩?” 聂北听着这话,神情依旧如冰霜般冷漠,只诡异的是,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他淡声反问:“明贵妃如何就知道已死的太后不会出来作乱了呢?” 拓拔明烟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浑身寒意更甚。 她没回答。 聂北却兀自又说:“明贵妃是害怕事实当真如我所断,所以才这么污蔑我吧,说我是为了替莫须有的人遮掩,这才把案子断在一个已死人身上。可是明贵妃自己最清楚,这不是妄断,更不是武断,这就是事实。而太后一个死人,为何要出来针对明贵妃,明贵妃心里最清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加一句:“天道轮回,因果自有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作孽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拓拔明烟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心脏狠狠一哆嗦,尚来不及反应,聂北就扬声喊:“勃律。” 勃律立马应声:“少爷。” 聂北说:“把药材收起来,归入刑部。” 勃律应了一声是,将盒子盖好,收回来。 聂北又喊华图,对华图说:“记下明贵妃的口供。” 华图正准备应是,门外忽然高喊“皇上驾到,皇后驾到”这样的唱词,院中的人皆是一愣,连忙各自收拾一番,出门见礼。 拓拔明烟也收起被聂北刺激的仍然哆噎不停的心,跟着去迎驾。 殷玄拉着聂青婉从御辇上下来,走到门口,就与出来见礼的人撞个正着。 等众人见完礼,殷玄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掠过,最后望向聂北,问道:“聂大人已经办完案子了?” 聂北说:“尚未。” 说完,眼睛往聂青婉身上停了一下。 聂青婉眉目沉静,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门口的人,最后视线停在了拓拔明烟身上,将她上下通体扫了一遍,开口说:“明贵妃的眼睛很肿,看上去像哭了,难不成是因为聂大人还没有将幕后真凶给抓出来,受了委屈?” 不等拓拔明烟回话,聂青婉又冲聂北说:“聂大人,这就是你的失职了,这么久了,这案子还没有破,皇上说你们在紫金宫搜到了药材,那这案子如今是怎么个破法?你说还未,是还未找到凶手,还是还未断案?” 她一出口,所有人就都看向了她,拓拔明烟不知道眼前这个皇后就是太后,她只是听着她这样的话,没觉得她是在关心,反正觉得她是在挖苦和嘲笑,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碍于这么多大臣和皇上在场的份上,不敢发作。 纵然她不气殷玄,也不会对这个女人有好脸色,自古情敌见面,谁会真的喜欢谁。 拓拔明烟并不想搭理聂青婉,又想到殷玄早上在紫金宫门前与她说的话,不知是该同情这个无知的皇后呢,还是该可怜她。 她不知道,皇上即将要为太后殉情了吧? 她不知道,皇上心里真正爱的人,是太后吧? 她不知道,皇上其实是为了护她,才要承担起一切罪孽的吧?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她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就是得到了皇上的心了吗? 呵,无知的女人才最可悲呢。 拓拔明烟在心里冷笑一声,却并不应聂青婉的任何话。 聂青婉也不在意她回不回话,最后那一句话也不是问她,就算她不知分寸地回话了,聂青婉也不会理她,一个叛主求荣的将死之人,也没什么资格说话了。 聂北听了聂青婉这话,正要回话,却被殷玄抬手给制止了,殷玄看向聂青婉,冲她说道:“你想听案情,咱们进去坐着,让聂北好好说给你听,不要站着,小心累着。” 聂青婉说:“也好。” 殷玄嗯了一声,不看任何人,只是小心地搂着她,往前走去。 众人连忙让开,拓拔明烟顿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她没有及时退开,挡在了殷玄和聂青婉面前。 拓拔明烟看着殷玄,他紧紧地牵着华北娇的手,另一只手还揽在她的腰上,那紧张宠护的模样一点儿都不似做假,他是有多在意华北娇,才会这般的小心翼翼。 拓拔明烟一时又看不懂殷玄了,他深爱着太后,又宁愿背负一切罪孽,甘愿赴死,现在却又对华北娇深情不二,如果他真的爱这个女人,又怎么舍得撇下她去赴死呢? 说殷玄为了她,拓拔明烟压根不信。 那又是为什么呢? 拓拔明烟疑惑不解地看着殷玄,殷玄见拓拔明烟挡在面前了,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愠怒和不耐烦,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凌厉的压迫感。 拓拔明烟心尖一颤,还没来得及说句“妾身这就告退”,就被旁边的红栾一下子拉了过去。 聂青婉朝红栾看了一眼,不得不说,拓拔明烟虽然卖主求荣了,可她挖心思弄到身边的丫环,却真的忠心耿耿的很。 就冲着这姑娘如此忠心的份儿上,她便不让她陪她娘娘殉葬了。 聂青婉收回视线,在殷玄的呵护下进了偏殿,坐在了前厅的椅子里。 殷玄当然呵护她了,早上吃完饭,他做了什么事情他自己清楚,刚刚她还说疼,让冼弼去给她看了呢,他哪里知道她站久了腿会不会疼。 扶着聂青婉坐在了椅子里后,殷玄这才提了提龙袍,挨着她坐了。 有皇上和皇后在这里坐着,旁人也不敢随便坐,跟着进来后就站在那里,按官位高低,依次排开来。 拓拔明烟也跟着进了屋,站在一边儿,红栾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扶着她。 殷玄把左手从方几上横过去,拉住聂青婉的手,玩着她的手指头,轻淡的声音道:“皇后想听案情,聂大人就详细说一说吧。” 聂北应了一声是,这才道:“药材确实是从紫金宫搜出来的,我们刑部的人已对比过,也让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鉴定过,刚也让明贵妃过目了一遍,此药材与烟霞殿里面害死吴平和庞林的那一株药材一模一样,此药材出自紫金宫,那必是太后所为,虽然这话听上去太诡异,也太不可思议,太后已死,如何能作案呢?可紫金宫自三年前太后离去后就被封了,一般人就是想进也进不去,活人没一个,死人却有一个,那就是太后,本来是可以结案了的,但刚刚明贵妃质问臣,说臣判的案子太过武断,还说臣不能因为在紫金宫搜到了相同的药材就判定幕后真凶真的就是太后,所以,明贵妃心有不服,这案子就一下子结不了,如今皇上和皇后都在,臣大胆问一问明贵妃,你以为幕后真凶是谁呢?” 聂北转头看向站在一边儿的拓拔明烟,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直的就像一条直线。 拓拔明烟的脸色极不好看,爬满了各种难以描绘的情绪,脑海一会闯入早上殷玄说的那句话,一会又闯入聂北说的那句话。 殷玄说:“这一切罪孽由朕而起,那便由朕结束。” 聂北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作孽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两个人的话语在脑海里疯狂交织,扯的拓拔明烟脑壳一个劲的疼,猛的一下子一道光芒穿透进雾里,驱走了那看不见的模糊,也让拓拔明烟看明白了聂北的真正用意,聂北哪里是冲着破烟霞殿的案子而来的呀,他分明就是冲着太后。 原来一开始的一开始,聂北愿意背弃三年前聂家人退出朝堂时的承诺,接旨出山,为殷玄分忧,并不是因为他放弃了仇恨,而是因为他在卧薪尝胆。 而回想这一切的源头,聂北是为了什么而出来,殷玄又是从何时变的面目全非,拓拔明烟的呼吸就隐隐的不稳了,她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怕,望向了坐在那里一脸云淡风清的华北娇。 聂北是为了她而出山的。 殷玄是为了她而变得陌生又让人难以理解的。 拓拔明烟深知,如果不是殷玄自愿,这个世上无人能夺他帝位,让他甘愿赴死,哪怕聂北真的是阎王在世,有十六阎判的威名,也奈何不他,可他偏偏选择了甘愿赴死,而纵观整个大殷,除了已死的太后,没有一人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太后。 第195章 历史重演 拓拔明烟狠狠地伸手,抓紧了衣衫,她看着华北娇,唇瓣哆嗦颤抖着,牙齿打颤着,脑海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慢慢的形成。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当那个念头冒出来,拓拔明烟又死命地往下摁。 面前这个人明明就是一个陌生的女子,明明就不是太后的脸,她怎么会认为她是太后呢? 不是的,不会的。 拓拔明烟浑身发抖,可看到殷玄紧扣着华北娇的那双手,她又血色褪尽,寒意涌心。 拓拔明烟张了张嘴,视线死死地盯在华北娇的脸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凶手是太后吗? 聂北是这样断的。 刚刚拓拔明烟质疑聂北的话犹言在耳,可现在,拓拔明烟只觉得可笑,若眼前的女人当真是太后,那聂北还真的没有断错,原本拓拔明烟指责聂北的那话,说聂北是在为某个人遮掩,而那某个人,指的就是面前的这位华皇后。 可若华皇后当真的就是太后呢? 那聂北就断的实至名归呀。 他没有断错,不管太后是一缕魂魄,还住在紫金宫,还是变成了面前这个有血有肉的华北娇,住在了龙阳宫,她都是太后! 拓拔明烟猛的一踉跄,差点跌倒,红栾就在她身后呢,见她不对劲,立马伸手扶住她,惊声道:“娘娘,你没事吧?” 拓拔明烟惨白着脸摇头:“我没事。” 聂北说:“明贵妃还没回答臣的话。” 拓拔明烟看看聂北,又看看殷玄,再看看聂青婉,最后冲着殷玄说:“妾身想跟皇上单独说句话。” 殷玄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拓拔明烟说:“不能。” 殷玄轻蹙了一下眉头,淡淡地道:“等这个案子结了,朕再听你说,现在以案子为主。” 拓拔明烟咬着唇,眼框又含了泪,她见殷玄铁定了心拒绝与她交谈,她只得转头看向聂北,说道:“我没有认为是谁,我只是觉得聂大人这个案子断的太诡异了,心里有疑问罢了,我不懂断案,聂大人深诣其道,应该没有断错,是我多想了。” 聂北道:“这案子确实很诡异,而诡异的不单是案子,还有人心。” 他又转向殷玄,说道:“皇上若对这个断定没有异议,那臣就这么结案了。” 殷玄没应声,扭头问聂青婉:“皇后以为呢?” 聂青婉四两拨千斤地说:“我也不懂断案,聂大人既如此肯定,那应该是没错的,你是皇上,这最后敲定的事情,自然由你来做。” 殷玄又把视线移到聂北身上,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他点点头,冲聂北说:“就这么结案吧。” 聂北说:“皇上就不好奇,为什么已死的太后会来烟霞殿作乱吗?” 殷玄眯眼,声音微沉地道:“朕不好奇。” 聂北勾了勾唇,唇瓣逸出冷笑,他什么都不再说,冲着殷玄行了一个退礼,又冲着聂青婉行了一个退礼,走了。 他一走勃律也走,华图和功勇钦也赶紧走了,还有那四名衙役。 殷玄的脸色不大好,他冲着聂北离开的背影看了一眼,又缓慢收回视线,拉起聂青婉要走,结果被拓拔明烟一声尖叫给喊住。 拓拔明烟冲上来,拦住他,焦急地说:“皇上,妾身真的有事要与你单独说。” 殷玄抿了抿唇,松开聂青婉手,对她说:“你先到御辇上等朕。” 聂青婉瞅了拓拔明烟一眼,淡淡甩了甩宫袖,在浣东和浣西的搀扶下,往御辇走去,一路上,她仰着下巴,打量着这座宫殿的景致,想着,本来无一物,花满自要落,别枝移稼,终会枯萎,息壤别居,终会死亡。 等屋内空下来,殷玄冲拓拔明烟问:“要与朕说什么?” 拓拔明烟将红栾支使了出去,又看了一眼随海,随海垂着眼皮子站在那里,安静的像个木桩,见拓拔明烟眼神看了过来,他想了想,也走了出去。 等屋内只有拓拔明烟和殷玄了,拓拔明烟这才颤了颤唇,带着心惊的音色问殷玄:“太后……她回来了,是不是?” 殷玄叹了一口气,想着她还没有笨到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到现在这个局面,她能察觉到异常,也算没白跟在太后跟前那么多年。 殷玄朝门外看聂青婉一步一步走远的背影,心里渐空,她一走,他的心就空了,只有她陪在他身边,他才觉得人生是圆满的,心是实的。 殷玄就那样看着聂青婉的背影,话却是对拓拔明烟说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拓拔明烟道:“我也不想这样想,可刚刚聂北说,天道轮回,因果自有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作孽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顿了一下,见殷玄因为这句话而拧紧了眉头,她又说:“我知道聂北,他是冲我说的这句话,而他心中恨的无非就是加害太后的那些人,我现在才明白,皇上你为何要废了陈德娣,陈家又为何会分崩离析,你为何会罔顾以前的承诺,驱离他们,是因为你很清楚,太后回来了,太后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你为了保住他们,就放他们走了,别人不理解你,觉得你忘恩负义,可我知道,你最重恩情,你不想欠陈家人的,更不想欠我的,所以,你要一个人来偿还这场罪孽,与陈家两清,与我两清。说到底,你还是薄情呀,你只愿意亏欠她,却不愿意亏欠别人一分一毫。” 她的目光落在殷玄腰间的那个荷包上面,自他从大名乡回来后,她就很难再见到他,见到了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很难近身,只知道他腰间一直带个荷包,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荷包,而能被他珍视地形影不离地带着的,必然是太后所缝。 拓拔明烟走上前,伸手拿起他腰间的荷包,殷玄没阻止,任她看着。 殷玄知道,她看得出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果然,拓拔明烟仔细地看完,脚步越发的踉跄,她眼眶发热,呢喃哽咽道:“这针脚我跟她学了很久,一直学不会,她当时宽慰我说,人各有长,不必强求,她虽然会缝这种独特的荷包,却不会制香,她说她想学制香,让我教她,可我教了她,她也学不会。” 想到以前,拓拔明烟的神情由悲凄转为恍惚,泪涌眼眶,心脏一抽一抽的疼:“我对不起她,我敬她爱她,可也恨她,你说我要怎么办呢?我不杀她,我心不平,我杀了她,我心又痛,这三年多的时间,我也时时的煎熬,我并不是想卖主求荣,殷玄。” 这是二人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拓拔明烟头一回喊他名字。 殷玄收回望向门外的目光,看着她。 拓拔明烟松开手上的荷包,凄苦地说:“她一早就回来了,我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变心了,原来你没有,原来她竟真的是太后。” 殷玄薄唇轻抿,顿了很久,这才伸手摸向腰间的荷包,所有的冷漠在触及到那个荷包的时候变得温柔,他想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越发的爱不释手,他轻声说:“你知道了也好,等朕不在了,你便出宫吧,朕知道你这段时间让红栾在外面购买铺子,你想出宫经营香铺,你想远离这后宫是是非非,朕准你出去。朕确实不想欠你任何情义,亦不想欠陈德娣任何情义,朕这一生,只亏欠她一人,也只愿欠她一人,不管是恨还是爱,不管是叛还是诛,这都是朕与她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能死在她手上,朕也甘愿,你们不知,朕这段时间过的有多欢喜。” 你们亦不知,朕想透过一场生死,看清她的心。 所以,死对朕来说,一点儿都不惧,如果朕的死能换来她的泪和她的心,朕觉得很值得。 这话殷玄没有说出来,他也不会对拓拔明烟说这话,他的心理话,他只对一个女人说,不管她听不听,他都愿意说,而不管别的女人们有多愿意听,他也不会说。 殷玄说完,转身就走了。 拓拔明烟看着他的背影,眼泪终于决堤而下,不想亏欠我吗?可怎么办呢?我就想你能亏欠我,记得我,永远忘不了,哪怕记在你心中的不是爱,只是一抹亏欠,那也是被你记在心里了,如果我的生命在你心中一闪而过,丝毫痕迹都没有,那我活着不就等于白活了吗? 你抹除了陈德娣的一切,亦让历史不记载她的名字,难道还想抹除我的一切? 拓拔明烟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像个疯子似的,红栾吓的立马跑进来,急切地问她怎么了,可她什么都不说,只像个失了心魄的人一样,盘坐在地上,盯着门口发呆。 他这段时间过的有多欢喜,她怎么不知道呢? 他的欢喜表现的那么明显,谁又看不见呢? 拓拔明烟回忆华北娇进宫的种种,想到华北娇头一天进宫是个晚上,无人领她,无人给她安排宫殿,她好心去收留她,她拒绝了,还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了御书房,让殷玄开口给她赐了宫殿,虽然那宫殿冷清的如同冷宫,可到底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人,那天拓拔明烟还在想,这个晋东郡主当真是个好口才,居然能说动皇上,现在看来,她哪里就是晋东郡主呀,她是太后,既是太后,又如何应付不了皇上? 再后来发生了烟霞殿的事情,现在不用聂北断,拓拔明烟就知道,烟霞殿的那一起事,就是太后做的,只不过,不是死了的那个太后,而是活了的这个太后,帮她的人,就是冼弼吧。 冼弼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人,对她忠心不二,她曾经也赐给过冼弼很多药材,后来她冷毒泛了,也是找冼弼拿的烈焰花。 她幕后操控了烟霞殿‘药材杀人’的事件,却并不是冲着她,应该是冲着聂北,她需要聂北出来,断太后之死,所以就制造那样一件无人可破的悬案。只不过,皇上没有如她意,宁可以悬案结案,也不放聂北出来,所以,她又在幕后操控了另一件悬案,便是皇后中毒。 只可惜呀,皇上还是没有如她所愿,放聂北出来,可能,如果没有封妃那天的事故,她还会有别的招出来。 只是,陈家人太心急了,偏巧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阴差阳错地帮了她大忙。 她虽受了一箭,可成功的将聂北引出来了。 如此,她的复仇之路就正式的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聂北真正要断的,十六阎判的刀真正要砍向的,并不是这些不相关的案子,而是太后之死。 拓拔明烟缓慢地撑着手站了起来,太后之死么,她垂了垂眼,对红栾说:“跟我来。” 红栾不明白娘娘刚还要死不活的,这一会儿怎么又如此精神了,她担忧地看着她,扯了一下她的手臂,问道:“娘娘没事吧?” 拓拔明烟说:“我没事,你随我来屋,我有事情交待你。” 红栾虽疑惑不解,可见娘娘没事,她也就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跟着拓拔明烟进了屋子。 拓拔明烟将自己制的香都指给她看,又说上面标注的名字,又对她说:“你跟了我很多年,有事没事也跟我学了一些制香手艺,外面的铺子不是已经买好了吗?刚刚皇上已经允了我们出去卖香,回头我让皇上写个手谕,你拿着手谕出去,先把铺子支起来。” 说完,她又去床底下翻出一个极隐蔽的私匣,从袖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她:“这是我们拓拔氏祖传的制香秘笈,我一直没拿出来给你们看过,现在我们要开铺子了,你又要帮我去打头阵,就得先站住脚,没有真功夫,那是站不住脚的,所以,这本书你先拿着,有空就钻研钻研,不能砸了我拓拔氏一族香祖的招牌。” 红栾不明所以地接过那书,对着拓拔明烟问:“刚刚娘娘要单独与皇上说话,就是请皇上准我们出去开铺?” 拓拔明烟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是呀,要离宫其实还颇费工夫的,我是明贵妃的头衔,一时想要摘下来也不容易,所以皇上会想办法,只是我暂时还走不了,你就先去,等你站稳了脚跟,我这头也差不多解决好了,到时候我就能与你在外头生活了。” 红栾极高兴,忙地将书本好生收起来,笑着说:“那太好了,那奴婢什么时候出宫?” 拓拔明烟说:“晚上就出去吧。” 红栾蹙眉:“这么快吗?” 拓拔明烟说:“不快了,你得去打头阵,还得找人装修铺子,不能耽搁的。” 红栾想了想也对,便说道:“那奴婢晚上走了,谁伺候娘娘?” 拓拔明烟说:“我的身体早已养好了,也不需要人伺候,真要人伺候了,外面不是那么多宫女,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不用担心我。” 红栾说:“那我先去帮娘娘把香铺弄好,再等娘娘去坐镇。” 拓拔明烟点头:“嗯。” 她看着红栾高兴的样子,眼眶却越发的红了,她伸手摸了摸红栾的头发,又伸手将红栾抱到怀里,那一刻,红栾的心一动,问道:“娘娘是舍不得奴婢吗?” 拓拔明烟松开她,毫无隐藏地说:“当然是舍不得的,不过反正也就几天。” 红栾说:“我也舍不得娘娘,不然我还是先伺候娘娘吧?” 拓拔明烟说:“办正事要紧。” 红栾吐了吐舌,拓拔明烟忍着疼痛的心坐在了椅子里,到了下午,她差人去找殷玄,让殷玄写个出宫的口谕,并解除红栾的宫籍,放她自由身,殷玄应了,晚上吃完饭红栾就拿到了口谕和她的宫籍册,红栾拿着这两样东西,朝拓拔明烟面前一跪:“奴婢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 拓拔明烟扶起她,说道:“快出去吧。” 红栾抹抹脸,站起身说:“嗯,娘娘就等我将香铺打点好,接你过来。” 拓拔明烟扯了一抹笑,亲自送她到了宫门口,等她走远,看着宫门渐渐关上,她在内心里说:“红栾,在外面照顾好自己,那些银票够你用很久了,那些香料也足以让你撑得起一个铺子的生意,你忠心伺候我多年,你的亲哥哥又是因我而死,我能为你做的,便是给你自由,给你安生之地,你不用等我了,我出不去了,咱们主仆,便在这里永别吧。” 大门合上后,拓拔明烟就完全看不到红栾的影子了,她收回视线,沉重地回了烟霞殿,等着即将到来的风雨惊雷。 或许上苍真是有眼睛的,或许是初秋的天气作怪,晚饭一过,外面就雷声滚滚,不一会儿闪电就扯着云层,撕开苍天一角,打在大地上,接着便是大风刮境,雨点婆挲而来。 聂青婉刚与殷玄吃完晚饭,正欲出去,就遭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殷玄当即将聂青婉扯回来,挡在身后,让随海去备伞,但是伞备来了也没用,因为雨太大了,殷玄想了想,拉着聂青婉从里面的内门穿回寝宫。 进了寝宫,殷玄就让随海将门窗都关了,因为风太大了。 下了雨,也无法出去,上午殷玄没处理奏折,下午也没有,上午在处理那件案子,下午在陪聂青婉睡觉看书插花,他一整天都没进御书房,这到了晚上,原本是想带聂青婉去散步的,可外面下了雨,没法再散步,见聂青婉又躺床上去睡了,殷玄实在睡不着,就去了偏殿,问随海李东楼回来了没有。 随海说:“一直没回来,但李统领递了话,说他虽然领了命,也带了吏部的人去聂府,却没能进去,他也进不去,因为门口有聂不为和聂西峰挡着。” 聂不为和聂西峰是曾经血浴九州的六将之二,实力跟殷玄不相上下,只一个人出来,李东楼都挡不住,更别说两个人都在了。 殷玄拧了拧眉,没想到他二人真的敢明目张胆的抗旨。 殷玄问:“李东楼现在还是聂府门外?” 随海说:“是。” 殷玄说:“让他回吧,外面下着雨,他的伤又才好,别又淋坏了身子,今日朕是心急了,所以才让他去搜聂府,现在想来朕也是糊涂了,聂府那些硬骨头,朕都啃不动,更不说李东楼了,去告诉他,散了,也让吏部的人回吧。” 随海应了一声是,下去通知李东楼。 等回来,殷玄已经歇下了,随海在门外又候了半个时辰,没见里面有传通,也下去睡了。 第二天殷玄起床照样的没有惊动聂青婉,她睡的安详沉静,眉目温婉,整个人都散发着慵懒甜蜜的气息,殷玄低头亲了她一会儿,恋恋不舍地起床,放下了四周红黄掺纱的幔子,宣了随海进来伺候。 更衣的时候,殷玄问:“外头还在下雨?” 随海说:“是呀,下了一夜了,看势头,还得下一天呢。” 殷玄唔了一声,抬头看向外面乌沉沉的天,心也跟着阴霾沉甸了起来,他紧皱着眉头,收拾妥当,坐御辇去了金銮殿。 虽然大雨倾盆,但大臣们还是准时准点地来上了朝,对于这一场突如而来的大雨,很多大臣们都在议论,聂北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场大雨,想到了太后死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大雨倾盆,雷电交加,突如而来的恶兆席卷整个大殷,而今天,历史将会重演,十六阎判的刀会带着天怒,斩向罪恶之人。 第196章 太后之死 殷玄坐御辇去了金銮殿之后大雨也还没有停,好在大臣们都一个不落地准时上了朝,今日的早朝注定如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样,会响起一道惊雷。 昨天聂北已经在金銮殿上让大臣们惊了一回。 大臣们也知道,昨天尘封三年多的紫金宫开了,皇上去了,聂北也带刑部的人去了。 其实一大早大臣来到金銮殿的偏殿候朝的时候就想向聂北问一下情况,但聂大人站在那里,背手而立,目视门外的大雨,那沉默的样子有些令人害怕,大臣们就没敢上前。 鸡贼的,忍不住好奇的人就去找华图和功勇钦了。 只是,也没能打探到什么。 这刑部的人,偶尔嘴紧的就像河蚌。 大臣们悻悻,也就不问了,想着反正等皇上来了,聂北也会当着皇上的面,当着文武百官们的面,剖析案情,那他们就等着。 结果,等来的是另一场暴风雨。 本来昨天的案子已在昨天,于烟霞殿结案了,只不过,当时所在之人不多,除了刑部的几个人外,就是烟霞殿的主子明贵妃,还有皇上和皇后。 而关于烟霞殿那起‘药材杀人’之案的背后阴谋,当时之人,除了聂北,殷玄,聂青婉,还有后来知晓内幕的拓拔明烟外,旁人皆不知。 殷玄也不会让任何人再知道。 于是,上了朝,他就只字不提昨日之事。 但是,他不提,聂北却非提不可。 待大臣们向皇上问安完毕,聂北就站了出来,冲九五之尊龙椅里的男人说:“皇上,昨日之案……” 话刚说到这里,殷玄就眯起冷戾的凤眸,阴沉着声音打断他:“昨天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也已经结案了,聂爱卿无需再提了。” 聂北说:“表面上看着是结案了,但有一个更大的疑惑需要臣来澄清。” 殷玄当即就有些怒,提名道姓地说:“聂北,既已结案,就不要再多说,朕的话不是开玩笑。” 聂北冷笑,应腔说:“臣的话也不是开玩笑,皇上那么害怕臣提起那个案子,又怕臣将那些疑惑给解答出来,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皇上你做了亏心事,怕世人知道,还是你想袒护明贵妃,为她的罪行遮掩?” 他陡地转身,面对各大臣们,语速极快却又从善如流地说道:“昨日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在紫金宫查到了什么,那又是怎么样的一件悬案,我想大人们都想听一听,那聂北就在此向各大人们细叙一遍,昨天确实在紫金宫查到了鸫狳草,在此之前,大人们也都已经知道,鸫狳草已绝迹人间,不可能再存在,但太后生前爱收罗奇珍异宝,包括这些珍奇药材,在我初次听闻了这件案子后就隐隐地怀疑是太后所为,但又实觉匪夷所思,故而一直没有往紫金宫去怀疑,后来刑部彻查了烟霞殿周边的所有宫殿,皆没有查出可疑之人,我这才把目标锁上了紫金宫,但是,已死之人怎么会出来祸乱烟霞殿,这是我十人想不通的事情,尤其太后爱民如子,对任何人都视同己出,哪怕吴平和庞林仅只是一个下人,太后也不忍心伤害,再者,她已经去了,而且还去了三年多,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呢,完全不可能,之前猜测是太后,也只是因为我知道,这天下间若说还能寻一株鸫狳草,那必然就在紫金宫,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就是肯定,当我在紫金宫找到这世间仅存的最后一株鸫狳草时,我没有一点儿喜悦,反而是满心沉重,你们不知,太后她已魂归西天,可为何还会以这世间绝迹之药材来祸乱烟霞殿,甚至是整个后宫,那是因为,太后死不瞑目。” 一句死不瞑目,让满殿大臣们生生一惊。 本来刚开始听到聂北说的那句“是因为皇上你做了亏心事,怕世人知道,还是你想袒护明贵妃,为她的罪行遮掩?”时,大臣们就面色变了变,心底爬满了震惊,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皇上做了亏心事? 什么亏心事? 袒护明贵妃? 袒护明贵妃什么呢? 大臣们正疑惑,还没想明白,又听到了聂北下面的一番话。 听完这一番话,大臣们蓦地一惊,倏地抬起头,刷刷刷的目光全部都盯向了龙座上的殷玄。 大臣们笨吗? 不笨。 能站在金銮殿里面的大臣,哪一个不是人精,哪一个不是聪明之人,什么话过了耳,那都能辨出是什么味。 联想到聂北的上面一句话,再对照着聂北说的下面一句话,大臣们惶惶然大骇,齐齐开口,几乎是用了质问的声音逼问殷玄:“皇上!聂大人此话是何意!太后……太后死不瞑目又是何解!” 大臣们在说出‘太后死不瞑目’的时候眼眶都红了,绷着莫大的怒气。 他们很清楚三年前太后是如何死的。 他们更加的清楚,三年前太后的死因是谁召告天下的。 他们想起了那天晚上之后,皇上以伺候太后不力的罪名,将紫金宫一干宫女太监全部斩首,当时是没觉得皇上的做法过份,因为他们确实该死,伺候在太后身边,却没发现太后的异常,死不足惜,就连任吉,都难逃谴责,似乎也因护主不力而自尽了,因为从那之后,所有人都没有再看过他,连同紫金宫的一切,尘封在了历史里。 可是,所有人都死了,唯独拓拔明烟没死。 她没死就算了,还被皇上抬为了明贵妃,赐封在烟霞殿,而烟霞殿,籍籍无名,却背依紫金宫,偏巧,这一起悬疑药材杀人事件没有出现在别处,就在烟霞殿。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残酷地向他们宣召一件事,来自于三年后太后亡灵的神威宣召——明贵妃有罪。 什么罪呢? 谋害太后! 这四个字在大臣们的心中抖擞出来,是多么的骇人听闻! 大臣们的脸色白了,身体踉跄了,整个面皮都在哆嗦,整颗心都在哆嗦,他们指着殷玄,睁着发红的眼睛,厉声问道:“皇上,当年太后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用着咆哮的语气说出来的。 纵然一些新进的大臣们没有参与太后时代的辉煌,可他们享受了那样的一个时代,从小沐浴着太后的神威长大,他们敬爱太后,更甚过父母,若太后当真死不瞑目,那,那…… 大臣们一个一个的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哭声蔓延了整个金銮殿。 若明贵妃当真有罪,若太后当真是被害死的,可皇上却封了明贵妃,又对外宣布太后是死于突发脑风,太医院的所有人也全部一致认定太后是死于突发脑风,那么,这件事情的最终的幕后黑手就是皇上呀! 皇上为了包庇明贵妃,竟不惜欺瞒天下人! 这个时候的大臣们哪里知道,真正杀害太后的人,哪里是什么明贵妃,就是他们敬爱的皇上。 大臣们也压根不会去往这方面想。 因为太后是皇上的母后,在世人眼中,皇上孝顺,上进,对太后百依百顺,敬爱有佳,而太后一手扶持他,培养他,给他太子之位,给他帝王之尊,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不忠不义不亲不孝不仁不德违背天良的事情! 他不会的。 可偏偏,他就是做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殷玄的内心在想什么,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满殿跪着的大臣们,听着他们质问的声音,看着他们流泪的眼睛,目光有些发散,他的视线从所有跪着唯独聂北站着的大殿内扫过,看向了门外,那里,雨声如帘,自天而下,他想到了那天的晚上,也是如此的大雨滂沱,他抱着她的尸体,坐在那个神殿的至尊宝座里,那个时候,也无人知道,他的心有多欢喜,他拥着她,抱着她,吻着她,那是他渴望了多久的事情。 他有罪吗? 是,他罪孽深重。 他自己很清楚,在他控制不住自己,非要爱上她的时候,他就满身罪孽了。 反正不管怎么选,他都无路可走,那他就选自己想要的。 他想的,只是一个她而已。 殷玄淡淡的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了殿内的所有大臣们身上,那紧抿的唇轻轻的开启,冲满殿的大臣们说道:“太后死亡真相么。” 随海的心骤然一紧,担忧又绝望地看着他,心里着急地想,皇上你可千万不能自己承认呀,你这一承认,可全都完了! 大臣们也因为殷玄的这一句话,几个字,而神态紧绷了,他们全都抹了泪,摒气凝神地盯着他,等待着他说出真正的真相。 可殷玄没有如他们的意,顿了一下,这才又缓慢的看向聂北,薄唇轻启,说道:“聂爱卿似乎比朕、比大臣们更清楚太后是如何死的,那你便说说,让朕,让大臣们都开开眼,三年前太后若不是死于突发脑风,是死于何因?” 聂北目光如炬,声音更是哄如洪钟,一字一句,字腔正圆地落下惊天之语:“毒杀。” “啊?” “啊!” “毒杀?!” “毒杀,毒杀……!” “怎么会是毒杀,当年太医院的人不是都检查了吗?怎么没查出来?” “是呀!是呀!这到底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毒?” “……” 大臣们哗然惊变,争嚷声几乎毁天灭地,他们想到了明贵妃,明贵妃擅制香,而自古以来,以香料杀人的案子比比皆是。 李公谨率先站起来,一马当先地冲聂北走了过去,他完全顾不上朝廷礼仪了,一走上前就将聂北的肩膀抓住,那力量很大,聂北明显感觉得出来李公谨是在克制着情绪。 大概不止是他,别的大臣们此刻肯定也跟他一样,在克制着即将要爆发的情绪。 聂北想,你们不用克制,该爆发的时候就要爆发。 看清楚你们奉为英明神武的皇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公谨沉着声音说:“聂大人,你查出来了真相,是不是?” 聂北说:“是。” 李公谨险险一惊,差点儿没站稳,他晃了一下身子,面色又白了白,哆嗦着唇问:“真相是什么?太后是死于何种毒,三年前太医院全部出动了,他们所验结果,也仅只是说太后是死于突发脑风,三年前聂大人你不是也亲自探过吗?为什么现在又说太后是死于毒杀?” 聂北垂了垂眼皮,轻声说:“因为三年前有人从中作梗,让我无法追查。” 他说着,目光盯向了殷玄。 李公谨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殷玄,那一瞬,肉眼可见李公谨的眸子裂开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他忽然手臂一软,往后踉跄两步,摊坐在了地上。 其实不用聂北说,李公谨如何不懂呢? 三年前的聂家,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就是皇上,见了聂家人都要礼让三分,那个时候聂北要查案,谁人可阻挡呢? 没有人。 可太后死了,执掌一切权势的人就变成了皇上,皇上想要从中作梗,完全不费手段。 李公谨闭了闭眼,不知该如何来看待眼前这个皇上了。 他为何要瞒着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呢? 是不是凶手当真是拓拔明烟,而皇上那个时候又极宠幸她,所以,为了她,背叛了太后? 李公谨这样想,别的大臣们也这样想,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凶手是拓拔明烟,可殷玄已打定了主意来承担这一切,故而,当聂北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他没有躲避,亦没有闪开,他只是十分平静地说:“三年前太后的死,是经过太医院所有太医鉴定的,如果太后真是死于毒杀,太医们不可能鉴定不出来,你当时怀疑,调查,不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而是太后本身就是死于突发脑风,无中生有的事情,你当然查不出来。” 聂北冷笑:“是么,皇上敢与臣再去趟紫金宫么?” 殷玄眯眼。 大臣们的一颗心又被提起来了。 聂北转回视线,看向满殿大臣们:“我可以让你们亲眼看一看,当年太后是如何死的,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们不敢想,我亦不敢想,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用一般的伦理道理也阐述不了,这世上还有一些事情,眼见不为实,所听皆为虚,这世上还有一种毒,入体即化,无声无息,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他将官袍一甩,甩出莫名铿锵之气,看着门外的大雨,低声说:“咱们一同去紫金宫吧,所有答案,全在那里。” 说完,一马当先地跨出门,走进了大雨里。 大臣们顿了顿,全部匍匐地爬了起来,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纹风不动的皇上,终是没有等他发号施令,一个一个的全部跟着跨出门,冲进了大雨里。 这或许是三年多以来,下的最不吉祥的雨,它下进了大臣们的心底,亦下进了殷玄的心底。 随着大臣们一个一个的离开,满室庄重的金銮殿安静了下来,静的有些碜人,静的有些悲伤,静的能听见心口裂开的声音。 殷玄坐着没动,表情始终没变,可随海看着他这个样子,却痛哭出声。 随海跪在地上,冲殷玄说:“皇上,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可以跟奴才说的,你也可以阻止聂北的,你完全可以再封了紫金宫,让他不能胡言!” 殷玄扯了扯唇角,却始终扯不起一个笑,他弯腰将随海拉起来,冲他说:“朕没有不舒服,朕好好的,朕只是在想,婉婉不知道起来了没有。” 他站起身,甩了一下龙袍,说道:“朕想回去看看她。” 他说完,转身下了龙椅,朝过道里走去,看到御辇,便上去了,随海追上来后正看到帘子垂落下来,李东楼在旁边问去哪里,帘内人说回龙阳宫,御辇便起驾往龙阳宫去。 随海擦干眼泪,跟上。 李东楼没有进金銮殿,暂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随海哭了,又见皇上回来这么早,就低声问了随海,早朝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海红着眼睛,忍不住又想哭,想到聂北这一去,三年多隐瞒的那件事情就要天下大白,皇统领要遭受怎样的惩罚,无人可知,他亦不知,但想着肯定十分的残忍,太后她不仁慈,她既打定了主意让聂北召告天下人,就定然不会让皇上好过。 随海抓着李东楼的手,又哭了。 李东楼:“……” 随海不是不想对李东楼说,只是他现在心情悲痛,说不出来。 而且,这事情多长呀,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于是,李东楼就在一路莫名其妙里随着御辇一起回了龙阳宫。 御辇进了宫门,还没落稳,殷玄就轻功飞了出去,眨眼消失在众人眼前,到了寝殿门口,因为下雨的原因,天色很暗,四周阴沉沉的,看时辰也看不出是几时,总归,寝殿的大门在关着,浣东和浣西也不在屋外候着,张堪和禁军们也因为下雨的原因还没来,不知道聂青婉醒了没有。 殷玄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站稳后又将门关严实,因为风太大了。 等门关好,他就往龙床走去,近了龙床才发现,浣东和浣西并不在床前伺候,闹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窝在床前的柜子上,也正睡的香。 殷玄伸手拂开垂挡的纱幔,看着里面睡的酣甜的女子。 缓缓,他坐下去,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指尖拂开散在她脸颊四周的发丝,看着她的样子,心想,你果然还是非要要朕的命不可,那么,我们的交易还算数吗?朕给了你命,你便给朕真心,一心换一命,一命换一心,你身为太后,不能言而无信。 第197章 真相大白 殷玄在床头坐了很久,他从御辇里飞出来的时候其实是淋了雨的,但就是从衣服到发梢都没有被雨沾上一滴,只是身上的冷气和湿气稍重,他不想离开聂青婉一步,又怕冷气和湿气浸了她身,就坐在那里以内力将身上的冷气和湿气都驱散了。 半个钟头之后,聂青婉还没醒,闹闹却醒了。 闹闹在这个宫殿里住了也有月余了,陪在聂青婉身边也有大半个月了,它很清楚如何从柜子上爬到床上,反正眨眼的时间里,殷玄就在床头看到了它爬行的身影。 殷玄弯腰,伸手将它拿到怀里,手指头抚着它圆滑的脑袋。 他并不是不喜欢它,相反,他很喜欢它。 只是为了跟聂青婉玩闹,才屡屡跟她说反的话。 殷玄将闹闹抱到怀里后,闹闹就扭着头看他,那眼睛又黑又亮,可惜看不真切,不知道那眼睛里此刻蒙着什么,总觉得雾重重。 闹闹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了前边的两只腿,冲他摇了摇。 殷玄挑眉。 闹闹又用两腿在空中写了两个字,一只小腿写一个。 殷玄没看懂。 闹闹也不理他了,一股脑翻下去,爬到聂青婉手心边,窝在那里继续睡。 殷玄看着床上一大人一小龟的睡觉模式,额头抽了抽,心口那股扯裂的痛也跟着缓缓消散,他又看了聂青婉一会儿,俯身吻她。 把她闹醒了,他也没松,吻的很重。 聂青婉呼吸不畅,伸手推他,殷玄扣住她的手,辗转到她的发丝和脖颈处。 聂青婉呼了一口气,躺在那里,感受着男人的迫切,说道:“下朝了?现在几时了?” 殷玄没应声,掀了薄衾,蹬掉龙靴,上了床。 聂青婉大嚷:“你还穿着龙袍!” 殷玄模糊道:“不影响。” 聂青婉骇然,这死小子,又要逞凶,她双手环着自己,寒着脸说:“我不舒服。” 殷玄终于舍得把脸从她身上抬起来了,他看着她,眉心微微一拢,问道:“哪里不舒服?” 聂青婉说:“饿了,我要吃饭。” 殷玄顿了顿,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十分纠结地说:“等完了再吃,好不好?” 聂青婉说:“不好。” 她翻身就从另一头下床,扬声喊浣东和浣西。 聂青婉一下床,闹闹也跟着爬下床,最近它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聂青婉,真的一时一刻也不离开。 殷玄一个人坐在那里,平复着气息,平复着渴望,平复着心口处密密匝匝又泛起的疼痛,他轻垂下眼皮,低垂下头,伸手按向心口处。 从来爱情于他,都是那么的艰难。 上一回,他不敢,竭力压制。 这一回,拥有了,却如同镜花水月。 殷玄往后一仰,躺在了龙床上,他的脸贴着聂青婉睡过的枕头,闻着她的发香,闻着她的气息,眼眶泛起了红,他将枕头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将那些疼痛从眼角一路压回心里,再慢慢的竖起一道高墙,给严丝合缝地关起来。 聂青婉喊了浣东和浣西进来伺候,这个点儿,两个丫环也早就候在外头了,听了聂青婉的喊声,她二人立马推了门进来。 龙床四周的纱幔低垂着,看不到床内的情形,但浣东和浣西在门外看到了随海,这两个丫环便知道,皇上也在里面的。 只是四周瞅了瞅,不见人影,她二人就猜测着皇上应该在龙床上。 二人便也不敢往那里看了,一个人去拿衣服,一个人去打水,伺候聂青婉穿起,洗漱,等衣服穿好,闹闹又钻进了她的袖兜里。 聂青婉也习惯了,任由它自由出入。 梳头发的时候,聂青婉听着外面淋沥沥的雨声,问浣东:“还在下雨?” 浣东说:“是呀,连着下了一夜了,中间都没停,这么下着,指不定会有洪灾。” 聂青婉伸手从妆台面上挑选着发钗和各种金步摇,在头上比划着,一边说:“不会有洪灾,大殷国土虽说水利通达,但每个容易发洪灾的地方都开有疏通河,一旦有大暴雨,那些疏通河就会起到关键作用,分散自然洪流,导河入海。” 浣东听着一怔。 浣西说:“娘娘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聂青婉笑说:“多看书,什么都能知道。” 浣东和浣西对望一眼,娘娘自入宫后确实喜欢看书,但看了书就能知晓百事?她二人心中自是知道娘娘进宫后的变化很大,从开始心里头就有疑惑,大概也是习惯了,她二人什么都不问,哦了一声,便认真的给她梳妆。 殷玄虽然躺在床上,可外面的声音他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他想,大殷水利也是在她的手中渐成趋势的,以前的大殷,确实会面临暴水洪灾,但现在,确实不会了。 殷玄又坐起来,听着聂青婉冲浣东说饿了,浣东连忙跑出去,他听见了那丫环的跑步声,也听见了聂青婉往门口走去的声音,他一个人发了会儿呆,跟着下床,穿了龙靴往门口走。 出了门,随海抬头看他一眼。 这个时候张堪和禁军们也来了,他们在远处的抄手游廊上,挨着顺序地站着,看着外面的雨帘,闲磕着话,而正与张堪聊着话的,是李东楼,除了李东楼,还有谢右寒。 李东楼复了职,聂北也复了职,勃律也复了职,谢右寒自然也复了职,昨天谢右寒没来,今天谢右寒来了,张堪打趣他:“下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能在府上再多呆一天,等天晴了再来上任?反正这里还有我呢。” 谢右寒笑了笑,有些事情他是不会对张堪说的,也不会对李东楼说,他之所以来上任,是因为昨日华府来了一些‘不速之客’,正是昨晚晚饭前一刻,大雨快要倾盆之际,当然,说不速之客有些失礼,这些客人是从轩辕王朝来的,来自于华氏药门。 因昨夜下了太大的雨,王云瑶和王云峙尚没有回来,谢包丞也没回来,府上可用之人太少,又忙于接待这几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就没有及时进宫。 今日进宫,主要也是为了跟聂青婉说这事儿。 谢右寒道:“身体既养好了,就没有再呆在府上的必要了,我知道有你在这里,皇后的安全有保障,但我也职责在身,哪能懈怠。” 张堪笑着说:“行吧,反正你来了我也能闲一闲,这段时间职岗,真没有一刻松散过,时刻提着一颗心,你来了,我就可以撤了,等皇上发话,咱就换。” 谢右寒说:“嗯。” 李东楼看了谢右寒一眼,听着谢右寒跟张堪的对话,没有插嘴,他此刻还在想着随海从金銮殿出来的时候哭的场景,总觉得不对劲,不是不对劲,是很不对劲。 李东楼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还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联想到昨天聂北在金銮殿上断的案子,李东楼有种预感,今日的紫金宫,必然要掀起巨浪。 确实掀了惊天巨浪。 聂北和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一同去了紫金宫,然后他们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太后的尸身,太后的尸身摆在冰棺里,摆在紫金宫的凤床上。 周围没有任吉,但只是看到太后的尸身,都足够让大臣们惶然惊诧了。 而且太后的尸体保存的完好无损,三年多了呀,她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变,样貌与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用想,定然是用了长青丹。 而长青丹只存在于皇陵地墓,唯有帝王才有资格取出。 那么,显而易见,是皇上取了长青丹,给太后服下。 这事儿倒还能理解。 皇上不想让太后的尸身腐化,所以用长青丹护住她的身体。 但为什么要私藏太后尸身于此,不让太后入皇陵地墓与殷祖帝合葬呢? 大臣们炸开了锅,一时闹哄哄的,充满了各种质疑的声音。 华图和华州站在这些人的中间,看向冰棺里的女子,眉心惊疑不定。 李公谨也看着那个冰棺里的女子,内心极为沉重。 王榆舟也看向冰棺里的女子,表情甚是震惊。 冼弼也看向冰棺里的女子,眼眶微红。 功勇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亲眼看到了太后,他擦了擦眼,又擦了擦眼,目光停在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脸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勃律薄唇抿着,站在聂北身后。 聂北沉声不语,也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冰棺里的女子身上。 这期间,大臣们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闪过无数个猜测,联想到三年前,联想到三年后,联想到聂北说过的话,联想到眼前活生生的一幕,大臣们似乎明白了,一时悲恸,一时悲愤,一时难过,一时又怒不可遏。 紫金宫是皇上下令封的。 太后的尸体原本该要入皇陵与殷祖帝一起安葬,可事实上呢,太后的尸身却一直安置在紫金宫里,没有与殷祖帝合葬。 除了皇上,谁有这个本事? 大臣们叽叽喳喳,大声地喧哗开了。 有人说:“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人说:“不让太后跟殷祖帝合葬,这已属极大的不孝,如今皇上还把太后的尸身藏在紫金宫,皇上是想做什么!” 有人气愤:“这三年来,皇上竟然欺瞒了我们如此大的一件事情!” 有人说:“太后活着的时候,皇上极为爱戴太后,可能是太后突然暴毙,皇上心里难过,舍不得太后,所以才这么做的呢?皇上这几年的贤良治国,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不能因此就怀疑皇上。” 有人说:“不是我们要怀疑皇上,而是若太后尸身当真就在紫金宫,那聂大人所说的那一件事情,关于烟霞殿的药材杀人事件,或许真的是已故太后做的,而原因无非就是聂大人所说,太后死不瞑目,所以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们,让我们来为她讨回公道。” 这个人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望向了聂北。 李公谨张了张唇,问聂北:“太后当真是死于阴谋毒杀?” 聂北说:“是。” 这个是字落,还不等大臣们再问话,也不等李公谨再说出什么,紫金宫寝宫的另一道门里就走出来了三个人。 一人是聂不为。 一人是聂西峰。 一人是任吉。 众人看着这三个人,那目光又是骇然一惊,接着身体就狠狠地颤了颤,他们哆嗦着唇,热切激动又饱含各种复杂的情绪,看着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三个人。 有那么一刻,看着聂不为和聂西峰,他们的膝盖不由自主的就弯了下去。 那是本能的臣服,对聂府,对太后。 看到任吉,他们则表露出了罕见的惊涛骇浪。 任吉,没死。 难道他一直都在紫金宫,在守着太后的尸身? 那他肯定十分清楚,太后当年到底是如何死的! 大臣们目光死死地瞪着任吉,喉咙里有咆哮的声音想要冲出来,可又不知为何,生生地被某种不愿意接受的,痛苦的情绪拉扯,以至于两种情绪在内心撕扯,让这些大臣们的脸上显出抽搐扭曲的样子。 在这么一刻,大臣们似乎不用再由聂北解释,好像就明白了一切。 聂北说:“人都到齐了,但是皇上还没来。” 他扭头冲勃律说:“请戚统领去一趟龙阳宫,请皇上过来,这个时候,皇上肯定在龙阳宫陪皇后用膳。” 勃律应了一声是,出门向戚虏传达聂北的话。 戚虏只听殷玄的吩咐,但这个时候,他竟然一声不响地点了一下头,面色凝重地转身,迎着雨雾去了龙阳宫。 殷玄确实在陪聂青婉用早膳,戚虏来的时候早膳还没有结束,戚虏隔着门向里面的人禀了一声,殷玄的表情变都没变,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聂青婉倒是顿了顿,扭头往门外瞅了一眼。 殷玄说:“不用管,先吃饭。” 聂青婉说:“聂北在紫金宫断案?” 殷玄说:“嗯。” 聂青婉说:“昨天不是已经断完了吗?还断什么案子?” 殷玄看着她,那深邃的凤眸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看了一遍之后,又落在她发髻上插的那根木簪上,他抬手摸了一下那个簪子,语气如常地说:“太后之死。” 聂青婉挑了挑眉,平静地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殷玄很想听她说一句话,但凡她说了,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都证明她是不舍的,是不忍的,可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这样不声不响的样子,只说明她当真是法不容情的,在她的世界里,有情这个字眼吗? 或许有,对待她的家人。 一如曾经,她对他的呵护,但那个时候,他只是她的孩子,她用来宠护的家人。 在她的生命里,没有爱人或是丈夫这样的存在。 殷祖帝于她,是什么呢? 而他于她,又是什么呢? 殷玄垂眸,一时间食难下咽,他颓然地丢下筷子,伸手摁了摁眉心,将自己靠在了椅背上。 心口又开始泛起疼意,那种要撕裂他的感觉。 殷玄抬手,按向心窝的位置。 随海在桌边奉菜,见殷玄搁下了筷子,他也跟着停筷,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殷玄,殷玄没接,随海用余光轻瞅了一眼聂青婉,见她压根不关心皇上,自己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他就莫名的憎恨起她来了,你不心疼皇上,你就不要接受皇上对你的爱,你接受了,却要生生地这么糟蹋,糟蹋了就算了,还非得要索皇上的命! 既回来了,就好好跟皇上过日子不好吗! 皇上有了你,这一生就幸福了。 你陪在皇上身边,做皇上的贤内助,共同治理大殷,有你的能力辅佐皇上,这大殷何愁不会再上一层楼? 可你偏不。 你非要报仇。 随海气的都想把饭桌上的菜都给掀了,不让聂青婉再吃,可他不敢。 再怎么说,面前这个人都是太后。 他哪敢对太后不敬。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最多在内心里腹诽一番。 随海见殷玄不吃不喝,一手揉眉心,一手揉心口,知道他极不舒服,他实在没办法了,冲着只顾着填饱自己肚子的聂青婉说:“皇后,皇上好像不大舒服。” 聂青婉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大殷的希望,亦是她要亲手培养的另一个殷皇,上一回她培养了殷玄,可殷玄不是她亲生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他对她产生了那种非份之想,害她一生心血付之东流,现在,这是她自己的骨肉,自己的骨血,断不会再产生任何偏差,所以她自然不能让这个孩子有任何闪失,至于身边的男人… 聂青婉顿了一下,侧头看向殷玄,见他痛苦蹙眉,又死命揉着心口,好像那里极疼极疼的样子,她抿了抿泛着油光的唇瓣,问他:“不舒服吗?” 殷玄垂下长长的眼睫,低声说:“没有。” 聂青婉说:“那是没胃口?” 殷玄说:“嗯。” 聂青婉说:“那你随戚虏去吧,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你既不吃了,就不要坐着了,早点把事情处理好,等有胃口了再让厨子们给你备餐,我还没吃饱,就不随你去了。” 殷玄轻微地扯了一下唇角,睫毛覆住的眼睛里却犹如一片深渊,宛若地狱一般,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站起身就走了。 第198章 承认罪行 殷玄起身离开后,随海也赶紧跟了出去,门外戚虏还等在那里,连绵不断的大雨从屋檐落下来,砸在四周的地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天气阴沉,殷玄的心也十分的阴沉,他其实很饿,可没有丝毫胃口,也压根吃不下任何东西,他一开始是想好好地与聂青婉吃一顿饭,因为很可能吃一顿就少一顿了,可她总有办法惹他生气,她不关心他有没有胃口,有没有吃早饭,她只关心他何时死,赶着把他赶去紫金宫,恨不得他早一点儿面对那些死亡。 殷玄冷漠地背起手,站在门前看着那大雨。 他一出来李东楼也看见了,李东楼立刻走了过来。 张堪和谢右寒也站直了身子,不敢再闲聊,一板一眼地站在那里,当门神了。 殷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屋内的聂青婉改变心意,派人喊他进去,他就略显失望地扯了扯唇角,扯出极为凉薄的弧度,然后抬脚一迈,入了雨雾。 门外有宫人早就备好了伞,随海见殷玄抬脚进了雨雾,连忙拿过伞,撑开,跑上去为殷玄遮挡。 殷玄什么都没说,任由随海撑着一把大伞,为他挡去雷霆之雨,他腔调低慢地说:“不用为朕挡雨的,朕淋不着。” 殷玄有很深厚的内力,即便走在这样磅礴的瓢泼大雨中,依然片叶不沾身,一丝雨也落不到身上。 随海知道,可还是固执地撑着,他说:“奴才能为皇上做的,便是撑着这样一把伞,奴才知道皇上不会被雨淋到,但奴才该做的还是要做。” 殷玄眸色微敛:“该做的吗?” 他一时心口又疼了,抬头看着面前的雨,只觉得视线也模糊了。 她该做的,便是要他的命。 殷玄不再说话,随海也赶紧闭了嘴,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又惹得皇上伤心了,皇上以前不好伺候,现在也不好伺候,尤其今天。 李东楼也撑了伞,跟着进雨雾,随在殷玄身后。 他听着前面殷玄和随海的寥寥对话,不多言,只是安静地跟着。 禁军们也基本上人手一把伞,见殷玄过来了,上了御辇,他们跟着太监和宫女们还有御辇一起,去了紫金宫。 戚虏随在最后头,越走近紫金宫,他的眉头拧的就越深,脸色也越沉。 李东楼发现了,问他:“今天的紫金宫,是不是要发生大事?” 戚虏说:“从昨日紫金宫被打开开始,就没有小事了。” 李东楼顿了顿,目光掠过雨帘,看向紫金宫坐落的方向,呢喃了两个字:“太后。” 戚虏抿住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一直守在紫金宫,昨天紫金宫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今天紫金宫又发生了什么,他亦知道,若聂北所说是真,若大臣们所说是真,那三年前的真相,太后之死,若许当真是皇上所为。 或者说,是皇上和明贵妃共同所为。 是不是将l军老早就知道了,所以在太后去世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大殷,离开了皇上,远游列国,再不归来。 因为将l军觉得愧对太后,因为他包庇了皇上。 戚虏握紧了腰中的剑,一时心中的信仰都要倒塌了,他是如此的信任将l军,信任皇上,可是,皇上到底瞒着天下人做了什么事! 殷玄做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就知道了。 虽然大雨倾盆,可御辇一路都没停,平稳快速地去了紫金宫,这个时候聂青婉已经吃饱了,搁下了筷子,但她没走,还坐在原地,漱口喝茶。 知道谢右寒今天来当职了,她让浣东去喊了谢右寒进去,问他身体情况。 谢右寒笑着说:“完全好了,皇后不用担心。” 聂青婉看着他,问道:“王云瑶回来了没有?” 谢右寒说:“还没有,不过王爷接到了王家主的信,也接到了我父亲的信,他们打算等这场雨结束后一起来大殷,陪王爷和王妃小聚几日,到时候王云瑶和王云峙还有我哥都会回来了。” 聂青婉笑说:“这样就热闹了。” 谢右寒说:“是呀。” 聂青婉沉默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漫不经心地问:“华氏药门那边来人了吗?” 谢右寒说:“来人了,我就进宫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儿,昨晚他们来的,来了三人,两男一女,从介绍上听,全是华氏药门里独当一面的人物,他们都表示极想见一见皇后。” 聂青婉唔了一声,将杯中的水喝完之后,她掏出帕子,缓慢擦了擦嘴,这才侧头看向门外,瞅着那依然下的如婆如娑的大雨,目光凝视片刻,喊浣西过来,让她去备笔墨。 浣西微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时候娘娘备笔墨做什么,但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是之后连忙下去准备。 准备好,拿过来,聂青婉就着面前的桌子,低头写了一封信。 她写信的时候,旁边的一应人等自是不敢看的。 等她写完,吹了吹那墨汁,这才把信折起来,塞进信封里,递给谢右寒:“中午或晚上回去,把这信给华氏药门的人看,告诉他们,做成了这件事,往后大殷华氏永远与轩辕华氏和平相处,且,永远做他们的护盾,连同轩辕王朝,一并被大殷守护,这是大殷皇后的承诺,亦是太后承诺,若他们有疑问,你让他们去问轩辕凌,轩辕凌自会给他们解答,记住,按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对他们说。” 聂青婉这几天在等的,就是华氏药门之人。 自那天仲秋佳节之后,殷玄以‘威胁’之言让夏班去华氏药门讨酒,聂青婉就知道,不久之后华氏药门的人就会亲自上门,而且,来的人在华氏药门都是身份极尊贵地位极崇高之人。 后来殷玄也说了,华氏药门的人会亲来大殷,拜访华氏皇门之人。 所以她就一直在等。 终于等到了。 在今天这个日子。 还好,不算晚。 聂青婉将信递给谢右寒,等谢右寒接了,又说了那一番话后,她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外了,她冲张堪说:“去紫金宫。” 张堪一愣。 谢右寒手中揣着那信,知道这信是写给华氏药门之人的,他不惊奇,皇后暂时出不了宫,写封信给他们,也无可厚非,但是,她所说的话,听上去似乎有些让人不解。 谢右寒蹙眉,原本是想问个明白的,但聂青婉走了,他也不便再问,将信往袖兜里一塞,也走了出去。 一出去就听到她说要去紫金宫。 谢右寒虽然一直没进宫,可府上有华图和华州两个大官,且华图还是刑部尚书,一直随在聂北身边办案,两人昨天上了朝,华图还亲历了紫金宫一幕,回去后自然将这些事情说了,那些事情听来,简直不可思议,连同聂北说的话,都让人骇然听闻。 现在的紫金宫,它不再是一座神殿,还是一座充满悬疑又似乎麻烦不断的宫殿。 皇后去那里做什么? 纵然断案,断的也是烟霞殿之祸,与她无干呀! 谢右寒眯了眯眼,见张堪怔了一下之后就去传唤凤辇了,他就在后面冲聂青婉说:“皇后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紫金宫,避避嫌。” 聂青婉知道他担心什么,她只是笑了笑,站在凉风微袭的檐廊前,宫裙逶逶,目视前方,轻浅的口气说:“紫金宫于我,从来不需要避嫌。” 谢右寒没听懂。 站在聂青婉两边为她撑伞挡风挡雨的浣东和浣西也没听懂。 聂青婉也不会给他们解释,等凤辇过来了,她就带上一干人等去了紫金宫。 这个时候的紫金宫,早已剑拔弩张,沉闷压抑的气氛浓浓地萦绕在这座尘封了三年引领了大殷无数传奇的神殿里。 殷玄来了后,就直接进了寝宫。 进了寝宫才看到,除了聂北和大臣们外,居然还有任吉,还有聂不为,还有聂西峰。 看到任吉,看到聂不为,看到聂西峰,殷玄的目光顿了顿,但也只是顿了顿,但错开,看向了那个冰棺,然后轻轻甩了一个龙袖,往冰棺走去。 举目一望,果然在冰棺里又看到了太后。 殷玄唇角勾起冷笑,这个时候,他已然猜到了一切,上一回来,任吉和太后尸体都不在,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吧? 这一回在,明显就是要昭告天下的意思。 行吧,殷玄想,他本只是殷氏皇族一个籍籍无名且又身份低下的人,没有她,就没有他的现在,亦没有他的光荣与辉煌,是她赐予了他一切。 那么今天,他便还她一切。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殷玄的眼眶无端的又红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冰棺里的女子,很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可面对这么多的大臣,面对这样一张脸,他又摸不下去,这副身体代表的是太后,是他的母后,他纵然爱她,也不敢当真这么的冒犯她,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心里悲绝地想,若有来生,朕不会再去爱你,朕在这里还清你所有的债,从此两不相欠。 他伸手触了一下腰间的荷包,紧紧地攥在手里,悲从心生,痛由心来,他一时想要狠狠地扯下来,可又实在舍不得。 他舍不得。 他其实并不想爱她。 他是如此聪慧的人,如何不知道爱上她意味着什么。 可他控制不住。 明明心是他自己的,可完全不由他掌控。 而以他的性子,既爱了,就一定要得到,不管她是谁。 殷玄捏着手中的荷包,堪堪捏的变了形,隔着那么一层厚厚的布料,他似乎摸到了他与她互缠的发丝,安静地躺在里面,等待着他与她的再一次重逢,兑现生死不离的谶言。 可是,还能重逢吗? 不知道。 重逢了她就愿意接受他了吗? 不知道。 世间悲苦的从来不是我不能爱你,而是我拼尽一切去爱了你,你却并不爱我。 殷玄想起就是在这个紫金宫,就是在这里,他被她收为了义子,他被她视为了掌中宝,他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由最不起眼的庶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即便有人不服他,即便有人暗地里讥笑他,即便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他为了她,全部忍受了,也全盘接收了,然后,以实力击败那些人,让他们甘愿臣服,再不敢讥笑他一句,再不敢对他阳奉阴违。 只是,他征服得了所有人,唯独征服不了她。 殷玄收回目光,最终没有伸手去触冰棺里女子的脸,手腕沉了一下,松开了腰间的那个荷包,极为淡漠平静地转身,坐在了一个凤榻里,俊眸微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看一眼聂不为,看一眼聂西峰,又看一眼聂北,嘴角很是冷淡地扯了一下,不痛不痒地说:“大费周章,卧薪尝胆,你们聂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那么,机会既到了,那就展示你们的能力吧,也让朕好好听一听,你们口中的太后之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真相。” 后面四个字,他咬的极重,颇有讽刺讥嘲之意。 聂不为不应腔,也不理他。 聂西峰也不理他。 聂北面沉如水,一板一眼地说:“太后是如何死的,皇上最清楚,不过,让你说出来,那是不可能了,如今大臣们都在,我也不浪费时间了,太后是死于毒杀,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三年前太医们全部诊不出来太后的毒症,那是因为此毒化体就消失了,让人查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而有这个能耐的造出如此神奇之毒的,就是明贵妃,明贵妃早年跟随太后,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息安香混入了三槐鬼果再经沉檀木洗沉,便就成了世间杀人而不见痕的一种无形之毒,息安香是明贵妃制的,三槐果是由祁门匠国所产,当年太后诛伐祁门匠国,灭了这种诡异之树,自此,三槐果也绝迹了人间,但太后手中存有此果,曾也赐给过明贵妃,此事有人证可证,而沉檀木是什么,想必皇上很清楚,皇上当年也随太后去过舀舟,得过此物,原本,这三样东西压根八竿子打不着,谁也碍不着谁,混和在一起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偏偏,太后致力于民生,又对医药特别重视,她早年遍读医典,又聪慧绝顶,凭她所学,凭她所看,凭她所经历,凭她所思考,她琢磨出了这三者之间的联系,那就是息安香混和了三槐鬼果,会致人死,当然,三槐鬼果本身就是一种毒果,但这种毒入了体,会出现七窍流血之症,一旦有人误食了,很容易被查出来,但混和了息安香就不会了,息安香是一种迷香,与三槐果治成的香料同时使用,就可避免七窍流血之象,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再有沉檀木所制的香料从中调洗,这毒就在入体暴毙的顷刻间,化为无形。” “当年,所有人都诊不出太后死亡真相,连我,也诊不出来,就是因为太后中了如此精心设计的毒,而这毒,来自于香料,而这香料,来自于明贵妃之手。” 聂北看着殷玄,目光如刀,冰冷森寒:“而当时的明贵妃,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亡国之女,在宫中苟且偷生,哪有那本事害太后,害太后的人——” 话还没说完,静的针落可闻的寝宫里猝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那个声音又急又乱,又喘又吼,像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一样,杀进了寝宫里面。 那声音说:“是我!是我做的,是我杀的太后,都是我做的!” 随着这一道声惊天雷滚的声音落,拓拔明烟一脸霜色地走了进来,她只身一人,后面再没了红栾,没了素荷,没了任何一个宫女太监。 她穿着最好看的宫裙,打扮的一丝不苟,眼睛精心化过,妆容也精心化过,就是头发,也精心地梳过,那宫裙是红色的,是她从来没敢穿过的红色。 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心中在滴血,每走一步,就离死亡近一分,可她却很高兴,她这一生,遭遇过很多不幸,她爱殷玄,大概就是因为殷玄的小时候跟她一样,她与他有着共同不堪的过往,她与他有过共同感同深受的痛苦,她曾经与他相逢陌路,可后来,她为他做了一件大事,从此与他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后来,他把那一部分的牵系给剪断了,从此,她又跟他成了陌路。 可是,她不甘心呀。 她怎么能让他再视她如同陌路人,把她驱除心间呢? 不能。 所以,她愿意为他承担一切,包括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诛神之罪。 拓拔明烟是真的高兴,即便她知道,即将迎接她的是一条十分残酷的不归路,可她能帮到他,让他愧对她一生,让他铭记她一生,她就觉得知足了。 死又有何惧呢? 只要他能记住她。 即便他不爱她,不以爱人的方式记住她,可只要他能记住她,她又何需介意他是以什么方式呢? 拓拔明烟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包括殷玄。 这么一刻,看着拓拔明烟,恍惚间,殷玄似乎看到了那个也是穿着一身大红,一步一步,明明迈着沉重如铅的步伐,却又极为表现出从容姿态的陈德娣,那一天,她也是这样,一身盛装,走进了金銮殿,从此,便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今天,拓拔明烟是来送死的吧? 殷玄抿紧薄唇,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走进来,他无需她为他担罪,她还没这个资格,他只是冷笑一声,凉薄地看她一眼,说道:“你想说,太后是你杀的?” 拓拔明烟走进来后,看着这么多人,内心怵了一下,尤其在看到任吉和聂不为以及聂西峰之后,那内心里的恐惧就一层一层地往上钻,她知道,她打心底里,从灵魂深处惧怕他们,怕他们身上那嗜血杀场磨砺出来的戾气,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单单一个眼神,都能让她心口窒息。 可是不管她有多怕,她还是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字一句说:“是,太后是我杀的,因为我恨她,恨她灭了我整个拓拔氏,恨她害我无家可归,恨她救了我却又让我活在了另一个地狱,她在你们心中是神,可她在我心中,就是魔鬼,我处心积虑地杀了她,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没想到,三年后还是被你们查出来了,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她这话出来简直就是找死呀! 大臣们指着她,眼神都要将她给凌迟了,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想要去将她给碎尸万段了,她说太后是她杀的,她说她恨太后! 这个该死的贱人,她有什么资格恨太后! 若非太后,她当时能活? 就算当时太后没有救她,太后照样会灭了拓拔氏! 太后是为了灭拓拔氏才去的那里,然后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你,你不感激,还心存怨恨!真是一头白眼狼! 当时为什么灭拓拔氏,你心里没数吗? 拓拔氏以香惑人,太后三令五申,可他们就是不听,他们以为太后一个女娃是好欺负的,就肆意侮辱,可大殷的太后,是他们能侮辱的吗? 以太后的脾气,没有在听到这件事后当下就领兵去剿灭,还给了你们改过的机会,已属很仁慈了,可是,你们自己作死,屡教不改,太后这才亲自领兵去灭的。 太后从不主动现身战场,唯那一次,也算是给拓拔氏极大的荣耀与面子了,可你们非但没领情,还试图谋害太后,真是死不足惜! 大臣们想,太后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救了这个女人,果然太后还不够狠,不然,哪有三年前的枉死! 大臣们气的脸红脖粗,不等殷玄开口,不等聂北开口,不等聂西峰和聂不为开口,就厉声冲拓拔明烟说:“谋害太后,当处极刑,灭九族,幸好拓拔氏不在了,不然,一百个拓拔氏也要被夷为平地,你敢承认,那就以死谢罪。” 拓拔明烟平静地说:“我承认,我愿意以死谢罪。” 殷玄冷漠地听着,目光却转向了窗外,隐隐绰绰里,他好像看到又有人来了,撑着伞,一步一步,走的缓慢从容。 殷玄几乎是心有灵犀地猛地站起来,走向门口,然后就看到了迎雨走来的聂青婉。 那一刻,他的眼眶骤然一红,冲下去就将她抱进了怀里,头顶的伞被浣东和浣西握的很稳,四周的雨悉数往殷玄的龙袍上落去,可他却不管,只拥着怀里的女子,吻着她的发丝,浓浓的情绪缠裹着心,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是来亲手结束这一切,还是送他最后一程,还是她其实舍不得了? 殷玄喉咙发紧,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只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呼唤,贴着她的面颊轻轻地喊了一声:“婉婉。” 这两个字千转百回,念在齿间是爱,铭在心中是痛,是他多少个午夜里的美梦,又是他多少个睁开眼的瞬间的恶梦,挣扎在美梦与恶梦之间,他早已面目全非,什么是罪,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只有她,才是他需要考虑的全部。 第199章 神威审判 殷玄将聂青婉搂的很紧,有力的双臂铁钳一般禁锢着她,聂青婉从他的肩膀处抬起头,看到了他淋雨的身子,看到了那花色宫伞上的祥云图案,以及前方淅淅沥沥的雨,微凉的秋风从面颊上刮过,带起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以及御用龙涎香,还有那极浅极淡的始终不曾离开过他身子的息安香。 聂青婉抬起手,轻抚着他的发鬓,殷玄微微地顿了一顿,这才稍微松开她一些,看向她的面容,然后他看到她也在看他,很认真的眼神,很专注的眼神,这一对漂亮的杏目里不再是疏离,不再是冷漠,不再是她回来的这段时间的漫不经心,而是满眼的温柔怜惜和爱意。 爱? 殷玄想到这个词,无声地自嘲。 纵然她对他有爱,也仅是因为她那一颗母爱泛滥的心吧。 可他要的不是她的母爱之心,而是她的女人之心。 殷玄强硬地拉下聂青婉抚摸在发丝和脸颊上的手,能得她如此温柔的对待,他当然贪恋,可他厌恶她总是拿他当孩子看,他是男人,如今也是她的男人了! 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实打实的已成为她的男人了,她休想再用对待孩子的心态来对待他! 殷玄攥紧聂青婉的手,目光里绷着一股很森冷的寒意,可声音又十分温柔,冲她说:“不是说不来吗?” 聂青婉说:“吃饱了,无事可做,想到你在这里,就来看看。” 殷玄勾唇冷笑,想着你是因为朕在这里才想来看的吗?你是因为太后的尸身在这里,你是因为聂家人在这里,你是因为任吉在这里,你是因为……你要亲自来收帐,所以才来的。 殷玄抿了抿唇,唔了一声,说道:“那进去吧,外面风大雨大,小心受凉。” 聂青婉点点头,想松开他的手自己走进去,可殷玄不让,紧紧地扣着她的手,几乎是以半搂着的姿势将她带进去的。 刚殷玄突然之间跑出来了,大臣们也顾不上他,只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拓拔明烟身上,叽叽喳喳地在那里声讨她,谴责她,恨不得当场就将她抽筋剥皮了。 好在,虽然愤怒到了极点,可大臣们还是有理智的。 知道今日聂北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罪大恶极之人,他们就等着。 大臣们绷着脸,浑身都充斥着怒气等着案子水落石出。 当殷玄带着聂青婉进来了,大臣们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纷纷朝聂青婉见礼,聂青婉淡笑地回应了他们,这才把目光落在拓拔明烟身上。 拓拔明烟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当她目光落过来的时候,她浑身一抖,颤的如同糠筛,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脸上血色褪尽,惨白无边,牙齿咯咯地上下打架,寒意从脚底直蹿而上,逼近心脏,她清晰地感受到被她目光笼罩的瞬间她内心断裂的声音。 拓拔明烟红着眼,眼中明明装满了恐惧,可她还是用尽所有勇气,抬起眼皮,与她视线对上了。 聂青婉说:“明贵妃怎么也在这里?” 拓拔明烟完全没办法说话,她揪紧了袖子,目光发直发愣地看着她,她张了张嘴,她很想喊一声‘太后’,可她发现,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就那般红着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的。 无人知道,此刻她的内心如何的惊涛骇浪。 也无人知道,这一刻她的内心是如何的煎熬和庆幸。 她不回话,大臣们也没说话,不是大臣们不想说话,也不是大臣们说不出来话,而是今天的这件事情,是与三年前的太后之死有关的,这是大殷皇室里被掩盖的丑闻,涉及太后,涉及明贵妃,甚至还涉及了皇上,这样的丑闻,如何能向外人说? 纵然眼前这人是皇后没错,可她来自晋东遗臣之地,是,大臣们很在意这个,不单在殷氏皇族心中,就是在这些大臣们或是百姓们心中,晋东遗臣,或者说,所有的遗臣们身份都是低贱的,他们只能供奉大殷皇室,却享受不了皇室的任何待遇。 但眼前这位娘娘,偏偏从遗臣之地来,却贵为了皇后。 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便不说。 聂北和聂不为以及聂西峰还有任吉看到她进来了,纷纷朝她投去一眼,恭恭敬敬地上前见了礼。 这一动作出,大臣们又骇然一惊。 刚皇上进来,聂不为和聂西峰以及任吉动都没动,别说见礼了,就是参见的话都没有,实在太过放肆,可见了皇后,他们居然如此的恭敬和谦卑! 大臣们咻的一下又把目光移到了聂青婉身上。 聂青婉谁也没看,只扭头看向殷玄。 殷玄说:“你刚来,不知道情况,坐下听一听就知道了,明贵妃是来忏悔赎罪的。” 聂青婉挑眉,殷玄却是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坐在了他刚刚坐的那个凤榻上,她要坐到他的边上,他也不允许,直接搂着她的腰,把她圈在了怀里,然后整个肩膀都往后靠在了宽大的凤榻背上,手指慵懒地把玩着她的小手,目光却凉薄地撩起,看向聂北:“继续吧。” 聂北看一眼聂青婉。 聂青婉扫了一整圈屋子,亦扫了一整圈屋子里神色各异的人,笑着说:“看来今天这里会非常热闹,聂大人,皇上让你说什么,你就说吧,我也听听。” 聂北垂眸,把刚刚所说的话全部对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聂青婉听后,笑着说:“还有这等奇事。” 聂北说:“怎么不是呢,而能发生这种奇事,单凭一个明贵妃压根做不来,若没有人暗中相帮,她哪可能害得了太后,太后深居紫金宫,而当年严守紫金宫的禁军是陈温斩所领,那天陈温斩不当职,可禁军却在,太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禁军们却闻风不动,这若不是被某人策反了,如何会有这种现象,而能策反宫内禁军的人,除了皇上,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吧?” 聂北如刀般冷戾的目光又锁在了殷玄身上:“明贵妃纵然能制香,可太后身边有任吉形影不离地伺候着,她想在任吉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压根不可能,除了皇上有这个本事外,也没别人了吧?” 他又冷冷一笑,说道:“一夜之间血洗紫金宫,封锁紫金宫,把太后的尸身秘藏于此,除了皇上,也没别人有这个本事了吧?” 他铁面无私地,一字一句地问殷玄:“皇上,你可认罪?” 大殷千百年的历史上,从没有一个人敢这般质问皇上,也没有一个人敢当着皇上的面来说这样的话,就算皇上真有罪又如何,谁敢断?谁敢判?谁敢说? 没人! 可聂北就这么当着文武百官们的面,指责皇上,问责皇上,还说皇上有罪! 大臣们知道,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厉喝聂北,让他不要以下犯上,藐视皇威,乱了君臣之礼,可是,这个时候的他们压根说不出来话。 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情,谋害太后这样的大事,仅一个明贵妃又如何做的到? 且那个时候的明贵妃,诚如聂北所说,只是一个亡国之女,在宫中无权无势,如何能害得了太后?纵然她被太后宣进去伺候了,以香来害人,可太后是什么人?能是她轻而易举就害得了的?太后对所有人都有戒心,唯独对皇上,那是一心一意,从不多心。 所以,除了皇上,在那个深夜里,谁会莫名其妙跑到紫金宫,去加害太后? 而那天,太后并没有通传拓拔明烟。 大臣们垂眸沉默,他们已猜测到了真相,而正因为这样的真相,让他们心力交瘁,悲痛欲哭,大臣们纷纷落了泪,有些不敢再往下听了,他们怕听到那个可怕的真相,他们怕皇上毁了他们心目中最美好的样子。 他们大殷的神,死了,死在了他们最敬爱,最出色的皇上手上! 大臣们的脸色非常难看,站在那里,形如僵木。 殷玄压根不关心那些大臣们是什么表情,此刻又在想什么,他淡垂着眉目,把玩着聂青婉的手,听了聂北那句‘皇上,你可认罪’的话,唇角的讽刺很浓,他讥俏地抬起脸,看向了从进来开始就抱臂立在一侧的聂不为和聂西峰以及任吉。 如果他不认罪,他们是不是想以下犯上,对他这个皇上动手? 他们中的一个人,或许能跟他这个皇上打成平手,或许压根不敌,所以一下子来了三个。 他们是打算若他不伏罪,他们就以武力制裁他吗? 殷玄掀了掀眉,正要开口,站在一边因为看到了聂青婉而受到莫大刺激的拓拔明烟猛的回魂,大声冲聂北说:“太后是我杀的,跟别人什么关系?” 聂北眯眼,眼中满是不屑:“就凭你?” 拓拔明烟说:“就凭我,你不要小瞧我,我能制出杀得了太后的香,就能想到办法杀她,我老早就想杀她了,但她身边有任吉,身边时常跟着陈温斩为首的禁军,我压根找不到机会,可那天,陈温斩休沐了,禁军换了人带,我趁那天把太后杀了,当然了,我那天也利用了皇上,我不单恨太后灭了我整个拓拔氏,我还恨她不把我许配给皇上,是,我知道我配不上皇上,可我喜欢他呀,我不介意做奴做妾做婢,可就算是这么卑微的企望她都不给我,她能给我风光和嘉奖,却坚决不允许我与皇上有任何沾染,所以那天我就给皇上下了迷魂香,让皇上喜欢我,听从我摆布,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们也看见了,在那之后,皇上很宠我,也很爱我,那迷魂香原本是能迷惑皇上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那么的宠我爱我的,但是,他心中一旦有了真正所爱之人,迷魂香就会失效,他是被我蛊惑的,不然皇上那么敬爱太后,视太后如同自己的生命,哪可能加害太后呢?你们觉得可能吗?” 她说到这里,心中巨痛,眼眶又红了,她抬头看向殷玄,再看向殷玄怀里的聂青婉,失声悲笑:“当真人算不如天算,三年了,皇上没有遇到所爱之人,可三年后他遇到了,而三年前你们没有查到太后的死因,三年后却查到了,我无话可说,我也不后悔,这三年我过的很幸福,皇上对我很好。” 殷玄听到这话,眉心深深地蹙起,看向了她。 聂青婉嘴角勾着淡笑,扯开被殷玄握着的手,殷玄又低头看她,双手一抓,又将她的手抓到掌中,严丝合缝地扣住。 聂青婉说:“你松手。” 殷玄越发握紧了,连带着把她的腰搂的也更紧,他抿唇:“不松。” 聂青婉说:“明贵妃对你痴情一片,你这个时候应该去安慰安慰她,或者,你应该站出来保护她,毕竟她也是你的女人,你怎么能让她为你去死呢?谋害太后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了,她会死的很惨的,再者,当真是她一人所为吗?” 殷玄知道怀中的女子是谁,也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已经容不下他了,她也容不下拓拔明烟,大概她在想,三年前他们联起手来害了她,这三年后,她也要将他二人诛在一起,她是多么睚眦必报的人,就算让他死,她也不会让他死的舒坦,她以前不知道他是爱她,爱到能够杀她也要得到她,现在她知道,她知道他是多么的爱她,可她还要让他和拓拔明烟死在一起,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膈应他,故意这样惩罚他! 殷玄幽黑的眼眸紧锁住聂青婉的脸,聂青婉却似乎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似的,扭过了头,看向拓拔明烟,说道:“你对皇上一往情深,我自佩不如。” 拓拔明烟张了张嘴,眼中含泪,却在这一刻,露出了最美的笑,她冲聂青婉说:“可皇上对你一往情深,从来没变过。” 这话像打哑迷,但聂青婉听懂了。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原本我觉得我是晋东之地出来的,好像不方便插手你们大殷帝国的事情,但如今我既贵为皇后了,晋东也早已归附大殷,那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现又听到了这样的事情,就忍不住想问一嘴,三年前大殷太后的死,当真是你一人所为?” 拓拔明烟说:“是。” 聂青婉说:“哦,没看出来,明贵妃还有如此能耐。” 这话不知是褒还是贬,可大臣们都不是傻子,连皇后这个外人都觉得凭拓拔明烟一人之能不可能杀得了太后,他们又如何会信? 但是,他们想这样相信。 他们宁可把一切罪责推在一个女人身上,也不愿意把这样的罪孽安在他们最敬爱的皇上身上。 拓拔明烟说当年皇上是被她用迷魂香迷住了,受了她的蛊惑。 她说她爱皇上,可太后阻拦,她就恨太后。 她说太后灭了她整个拓拔氏,她也恨太后。 所以这么多的不满和恨累积起来,酿成她杀太后的局面完全能理解。 她也说的对,皇上那么的敬爱太后,视太后如同自己的生命,哪可能会下手杀太后呢?一定是这个妖女利用自己擅制香的手段让皇上失了心窍,才帮她做成这等谋逆之罪! 大臣们即便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他们也愿意这样的欺骗自己,尤其,子杀母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在民间都是被唾弃的,更何况在皇室! 皇室是整个大殷的脸面,尤其当年的太后和皇上,在百姓们的心中是何其的美好,母亲子孝,堪比典模。 三年后,让他们撕开这层美好的典模,露出里面丑陋的真相,他们不愿意! 而且,这样的真相一旦传出去,大殷必将动荡,实对社稷不利! 太后在他们心中确实是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这个神已经死了,太后不在了,如今掌握着大殷万里江山万千子民的人是皇上,皇上膝下无子,若就此遭难,帝位就会空悬,而一旦面临了帝位空悬的危机,殷氏皇族就会全体出动,争夺帝位,那势必又是一场血风腥雨。 他们身为臣子,上辅皇上,下抚黎民,如何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臣们权衡再三,心中已有了计较,等聂北再紧咬着皇上不放的时候,李公谨率先挡住聂北的话,冷声说:“聂大人,明贵妃既已承认了罪行,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吧,太后泉下有知,知道当年杀她的人被你抓出来了,她也会泉下有知的。” 聂北说:“凶手不止明贵妃一人,不把凶手抓完,她还是死不瞑目。” 李公谨说:“我听着这事就是明贵妃一人所为,跟别人都没有关系。”他扭头看向周围的大臣们,问道:“你们以为呢?你们也认为凶手不止明贵妃一人?” 大臣们连忙起哄,纷纷嚷声说:“哪可能还有别人,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就是这个恩将仇报的女人害了太后,以大殷律法,她要被处五马分尸,死不能入葬,抛尸乱葬岗,永世不得轮回,就是投胎也只能为畜生!” 听着大臣们这样的维护殷玄,聂青婉表情不变,只眼梢往殷玄的脸上扫了一下。 殷玄一直都在看她,他的眼中耳中其实已经没了任何人,也没了任何声音,他只是用着贪婪的目光看着她的样子,大臣们以为他们面对的人是谁?当真是一个从晋东之地来的华皇后?就算他们为他开了罪,她也同样会诛他,利刃之手从来不在别人手上,而是在她手上。 聂北面对大臣们这样的反应,当真是气极。 聂不为和聂西峰原本是一动也不动的,可此时,他二人的眼中杀气弥漫,浑身蹿出很浓的戾气,若非聂青婉在场,他们会毫不客气地以剑驱离这些人的,叫他们站在这里碍事! 聂不为和聂西峰都没拔剑,可那寒冽的剑气似乎自身上溃散开来,一层一层地笼罩在了每一个大臣的头顶,大臣们心头震骇,没有武功的文臣们吓的连忙往武臣们身后钻。 聂不为冷笑。 聂西峰冷笑。 任吉一直沉默地站着,眼睛落在聂青婉身上。 因为大臣们的袒护和阻拦,又加上拓拔明烟一口咬定杀害太后之事是她一人所为,即便聂北有心把真凶再绕到殷玄身上,拓拔明烟也能以她用迷魂香蛊惑皇上为由,将罪责又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是打定了主意一人承担,可她一人担得了吗?她有那么大的份量?她有那么大的脸?她凭什么以为她一个区区亡国之女,卑贱之人堵得住此等罪大恶极之事,让她偿罪,也是污了太后圣名,而向天下人宣告太后是死在这种女人手里,简直是对太后的侮辱! 聂北冷着脸看向殷玄:“皇上就要这般做缩头乌龟吗!” 大臣们指望不上了,拓拔明烟又想一力担罪,聂北是不会再从那两边打突破口,他就要让殷玄自己承认,他做的事,他可能当着别人不承认,难道当着他怀里的太后,他也不承认? 敢做不敢认,婉妹妹也会瞧不起他! 殷玄不应聂北的话,他只是看着聂青婉,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对她温柔地说:“朕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聂青婉说:“明君。” 殷玄说:“朕不是问这个。”他想了想,又道:“这会儿我不是皇上,我只是你的夫君,你跟我实话说,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聂青婉看着他,不答。 殷玄说:“回答我,婉婉,回答我。” 聂青婉漂亮的眼睛转着在他的脸上扫了一圈,说道:“你想我怎么回答。” 殷玄微怔,那一刻,心中的希冀和眼中的光亮一下子就全部都灰灭了,他想她怎么回答,他想听她说,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可以陪她共度余生,照顾她,呵护她,陪伴她,他不期望她能说出爱他的话语,可是,随便一句安慰他的话,或是应付他的话,她都不愿意说。 殷玄一时心如死灰,缓缓松开了她,将她安置在了旁边,他站起身,从进来开始就没有正眼抬一抬的他,将目光落在了一屋子里的众人身上。 那目光还是一如继往的深邃诡谲,充满了帝王威仪,可有谁知道,那其实是一双已经失去了任何希望与光彩的眼睛,而那墨潭深处又埋藏了多少的心伤与眼泪。 他用那种凌驾众生之上的帝王威仪的眼睛将屋里的人全部看了一遍,然后张开一直紧抿着的唇瓣,轻声说:“朕……” 他原本要说:“朕有罪,太后确实是朕一手主导杀害的。” 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只说了一个‘朕’字,拓拔明烟却如同疯了一般,哈哈大笑出声,笑的眼泪鼻涕横飞,张着手臂,挥舞着,大叫着,嘴里疯狂地喊着——‘太后是我杀的!太后是我杀的!我杀了太后!我杀了太后!我终于杀了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就那样放声喊着,冲出了烟霞殿,冲进了雨雾,冲出了宫门,然后就这么一路疯癫着冲了万丈城门,她的嘴中一直不停地喊着‘太后是我杀的,太后是我杀的’的字眼。 今天雨大,宫女和太监们都换到了屋里值守,外面没什么人,可站在外面的人全部都看到了她疯癫的样子,听到了她所说的话。 一路所过,听到了她所说的话的太监宫女甚至是侍卫禁军们全都瞠目结舌。 被她这么一闹,聂北再也无法继续了,而殷玄,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立马追了出去,他当然不是为了追她而追她,他只是不能让她这么冲出去,他的罪他自己担,他跟聂青婉之间的恩怨他自己算,他不需要别人为他算,更不需要别人为他担! 殷玄知道拓拔明烟打的什么鬼主意,她想一力担下这个罪,她想让他对她终身愧疚,她想让他记她一辈子,可他不愿意! 在紫金宫,关着门,她想怎么疯都行,可她不能在外面疯,不能让天下人真的把这一宗罪都算在她头上。 殷玄知道,不管这罪算在谁头上,到最后,他与拓拔明烟都会死。 虽然都是死,可由她担罪,还是由他担罪,性质就极不同了! 他这一生,只愿意与一个女人有牵扯,不管是什么样的牵扯,他也只想跟她一人挂勾,旁的人,他不想沾染一分,即便是愧,他也不愿意拿出来,他是很小眼也是很保守的男人,他只想把他的一切都进献给一个女人,给他心底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的婉婉。 他不需要拓拔明烟的这份情,更不需要她用命来救赎他,她没这个资格! 殷玄追出去之后,大臣们愣了愣,也赶紧追出去。 聂北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喟叹一声,仰头看了看这花色满天,金壁辉煌的宫殿,轻轻开口喊:“任吉。” 任吉立马上前,原是想喊一声太后的,可最终没有声张,喊了一声:“皇后。” 聂青婉说:“撑伞。” 任吉一愣,接着眼眶一红,简直喜极而泣,撑伞的意思就是伺候,也就是说,从这刻起,他又回到她身边了。 任吉哽咽着说:“是,老奴这就去拿伞。” 说完就屁颠屁颠地去拿伞了。 伞拿来,聂青婉就往门外走了去。 聂北在背后喊她:“这怎么弄,拓拔明烟这么一闹,殷玄这小子就又躲过一劫了。” 聂不为说:“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聂西峰说:“如果白天不能诛他,那晚上我来,杀了他,就说是太后索命。” 聂北额头抽了抽,对于这两位哥哥粗暴的言行十分无语,可他没阻止,他也想给殷玄一刀呢,倒是聂青婉,笑着侧头说了一句:“他活不过今天,不用你们动手,现在这事儿既闹到了外面,那五哥和九哥就不方便出面了,你们回去吧,让十六哥跟着我就行了。” 大臣们已经走完,冼弼一开始不愿意走,但他想看拓拔明烟到底跑外面做什么了,最终也还是走了,浣东和浣西刚在随聂青婉来的时候就被殷玄命令守在了门外,她二人没进来,连李东楼都没进来,还有戚虏,都没有进来,拓拔明烟来的时候也没带一个婢女,所以此时此刻,这个屋里就只有聂北,还有跟着聂北的勃北,聂西峰,聂不为,任吉,当然,还有聂青婉袖兜里的闹闹。 只不过,闹闹一直呆在袖兜里,没出来,倒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无外人,这话也不会被听去。 聂青婉说罢,聂不为和聂西峰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再说,背身一转,眨眼就不见了。 等屋内真正空旷下来,聂青婉这才又将整个屋子打量了一遍,然后迈步走到凤床前,提起裙摆,上了脚蹬,站在那里,看着冰棺里的女子。 任吉说:“还得把太后您的原身放到皇陵去,不然一直放在这,实在不行。” 聂青婉看着冰棺里的自己原身的面容,说道:“嗯,我知道,我心中有数。” 任吉便不说了。 聂青婉又走下来,往门外去。 出了寝殿的大门,就看到守在那里的浣东和浣西,浣东和浣西没有听到寝殿里的声音,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刚刚明贵妃发疯一样的冲出来,嘴里还说着疯言疯语,皇上也冲了出来,最后是那么多的大臣们跟着冲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浣东和浣西正纳闷着呢,就看到自家娘娘出来了。 浣东立刻上前,浣西也上前。 原本两个丫环是要搀扶聂青婉,然后跟她问一问,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每一个人都那么奇怪。 结果,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了跟在娘娘身后的男人。 不,是太监。 那人穿着太监的服装,但是,她们却从没有见过! 浣东咦了一声,眼睛落在任吉身上。 浣西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任吉。 任吉眼皮微掀,看了她二人一眼,却什么话都不说,只冲着聂青婉道:“娘娘,我们得快点儿,不然不知道拓拔明烟会做什么。” 聂青婉低嗯一声,脚步加快,快走进雨雾的时候,她又扭身,冲浣东和浣西说:“你们不用跟上了,回龙阳宫去,就坐凤辇回去吧,让张堪和禁军们也回去。” 吩咐完,她就随着任吉走了。 可事实上,张堪和禁军们已不在。 刚来的时候,谢右寒也是跟着的,只不过,他连紫金宫的大门都没能进,被留在了外面,与戚虏,张堪,李东楼甚至是随海一起,站在外面吹冷风。 刚明贵妃冲了出来,皇上也冲了出来后,随海立马跟了上去,戚虏和张堪还有李东楼也赶紧跟了上去,如今外面就只有谢右寒了。 聂青婉走出来,看到他,对他说:“你回华府去,把我写给你的信交到华氏药门之人的手上,今天不要进宫了。” 谢右寒有武功,自然听到了拓拔明烟冲出来的时候说的那些疯言疯语,谢右寒眉心微蹙,视线在聂青婉身后撑伞的任吉身上兜了一圈,没有应她的话,而是防备地盯着任吉,问聂青婉:“他是谁?” 聂青婉没回答,只脚步一抬,走了。 任吉武功高强,撑伞的同时亦用内力驱散了周遭的风,别说风刮不到聂青婉脸上和身上了,就是雨,也休想淋她一丝发梢,就连鞋面,走在雨中都是滴水不沾的。 谢右寒眯眼看着这一切,双手轻微捏紧,直觉得那个太监为郡主撑伞的样子甚是爱护。 爱护? 除了皇上,谁敢对娘娘表现出这么明显且强烈的爱护? 且,此人还是太监。 且,郡主受的坦然而然。 谢右寒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太监,而郡主不管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身边都没有这样的一个太监伺候,刚来的时候还没有,可是出来的时候却有了。 谢右寒心中一惊,倏地扭头,看向了身后的紫金宫。 那一刻,他的眼皮急急地一跳,有一个骇然的念头自心底萌芽而生,他脸面一寒,立刻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别瞎想。 谢右寒抿了抿唇,又对着紫金宫看了半晌,这才抬步,撑起伞,往宫门外去了。 他回华府,把聂青婉交给他的信转交到了华氏药门之人手上,华氏药门的人看了那信,当下就去找了轩辕凌,不久之后,华氏药门的人连同华子俊一起,随轩辕凌一起,进了一家药铺。 大雨倾盆,风声呜咽,这样的雨天,本应该呆在屋里写写字,看看书,逗逗鸟,弹弹琴,画些画,或者跟爱人你侬我侬,享受静谧时光,一天到晚忙碌的人也许能闲一下子,在家睡个懒觉,抽上一抖烟,咂巴一嘴,可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宫廷风暴,这些悠闲都没了。 拓拔明烟冲上了万丈城门之后就嘶吼了起来,她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害太后的人是她拓拔明烟,她是在以这种方式保护殷玄。 虽说下雨天人少,可到底还是有人的。 经过城门周围的人听到了拓拔明烟这话,守在城门四周的侍兵们也听到了这话,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大殷帝国繁荣昌盛的帝都怀城一下子沸腾了,百姓们纷纷跑出来,还管什么大雨,还管什么生计,不管是有生意的没生意,在家的还是在路上晃的,还在店里忙的,还是食客浪客听客,全都蜂拥而来,挤到了城门这里,然后,他们真的看到了城门之上有人站在雨中巅笑,嘴里说着‘太后是我杀的,我杀了太后’的话。 太后! 这两个字,足以引起所有百姓们的重视。 而‘我杀了太后’这五个字,又是何其的令人恐慌和震惊,而震惊过后,百姓们的内心又掀起怎样的狂天巨潮。 殷玄赶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看到了底下那密密麻麻的,如同这接连不断的暴雨一般的百姓们,他看到了身后跟来的那些大臣们,他知道,大臣们会抓住这个时机,彻底撇清他的嫌疑,他们会越过他这个皇上,向百姓们宣布,三年前太后的死因,他们会将聂北的话复述一遍,会将死亡的十字架钉在拓拔明烟身上。 拓拔明烟是生还是死,他在意吗? 他不在意。 他已经不亏欠她了,所以她是生还是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临到死了还想算计他,殷玄简直怒不可遏。 他临身雨雾中,冷冷地看着那个在雨中发疯发癫的女人,掌中无声蓄力,怒气几乎要蒙蔽了心智,就在他抬手想要亲手了解了那个妄想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位的女人,然后他再来澄清太后死亡真相时,随海大叫着猛地冲上来,将他的手狠狠一拽,又将他狠狠一抱,哭着说:“皇上,这样挺好的,难道你不想活下来,跟太后恩爱一生吗?” 第200章 三刀插心·帝崩【第一卷终】 活下来,跟婉婉恩爱一生。 这样的一句话,这样的几个字眼,足以平复殷玄内心里面所有的怒气,他浑身戾气一散,手也收了回来。 随海见他平静了,也连忙站回去。 这么一站回去才想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又说了什么话,他浑身汗毛一竖,扭头就往四周看去,还好,因为下雨的原因,也因为他刚刚跑的快,把后面的人甩了一大截,刚刚的话他们应该是没听见的。 要是让他们听见了当今皇后就是太后,那不得闹成什么样子了! 随海暗自松下一口气,他原来还十分担心皇上,怕皇上当真被太后给诛了,可现在看到拓拔明烟这样子,他又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拓拔明烟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太后是她杀的,这一下子,聂北想往皇上身上扯大臣们也不会允许了,若当真坐实了皇上这等罪孽,大殷将面临什么,大臣们比他更清楚,所以,大臣们绝不会允许。 都到这个地步了,太后就是想诛皇上,也无能为力了,纵然太后手段精明,心肠狠辣,面对如此局面,她也只能束手无策。 这么一想,随海心中一直提着的大石终于落定,他冲殷玄说:“皇上,你想想皇后,你若真的承认了这宗罪,皇后她怎么办?她才刚进宫,也才刚刚封了皇后,也正年轻,正跟皇上恩爱的岁月,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她怎么办呢?又让她年纪轻轻的,再变成另一个孤苦伶仃的太后吗?” 最后一句话,随海怕被人听见,压的很低。 可这话听在殷玄耳中,却如同声讨。 ——让她年纪轻轻的,再变成另一个孤苦伶仃的太后! 不! 他怎么舍得让她孤苦伶仃,他怎么舍得让她如花岁月就独守空房。 他想陪她走完下半辈子,他想让她夜夜都欢乐,让她高兴,让她开心,让她余生都不再寂寞孤单,她本就是天之娇女,应该享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包括这世间最好的幸福。 可是,殷玄最清楚,成了太后的她,会有多么的孤寂。 那些无数个日子,她都是在黑暗里成长的。 殷玄的双拳狠狠地握紧,凤眸冷然地看着雨雾里还在声嘶力竭的拓拔明烟,那腿就是没办法再往前挪一步了,最终,在她临死之时,他非得再欠她一笔恩情吗? 他不想! 殷玄的内心在艰难的挣扎,一来他想自己偿债,二来他又真的不舍得去死,他好不容易等到了她,他怎么舍得死呢?他不想! 一边是不想欠拓拔明烟任何恩情,一边是不想离开聂青婉,两个思想在体内激烈的争斗,举步维艰,天人交战之际,大臣们冲了上来,李东楼和张堪以及戚虏冲了上来,禁军们和御林军们也悉数冒着大雨,冲了过来。 一时,城门之上,倒像是成了战场。 雨声依旧,滴滴答答地拍打在地面上,拍打在那么厚的城墙上,如阎王索命,如神之悲悯,如果说李东楼和张堪以及戚虏并不清楚刚刚在紫金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会儿也知道了,他们皆震惊地望向殷玄,望向拓拔明烟。 他们的职责是什么? 禁军和御林军们的职责是什么? 是护卫皇上! 以前是护卫太后,如今就是护卫皇上。 可这一刻,他们却不敢近身,亦心存惶恐和悲痛。 聂北走在大臣们的后头,勃律撑伞护着他,看到他来了,李公谨眼眸一动,冲大臣们说:“今日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皇上,是不是?” 大臣们缄默片刻,沉重地点头。 见大臣们都点头了,李公谨扬声喊:“李东楼!” 李东楼表情一怔,却是赶紧上前一步,应道:“爹。” 李公谨说:“领禁军们保护皇上,不要让皇上做出任何自伤行为,若皇上有了闪失,我等就是罪人。” 李东楼面色一沉,郑重道:“爹放心,儿子一定会护好皇上!” 李公谨又喊戚虏,戚虏应了声,不等李公谨发话,戚虏就说:“我也会护好皇上,李大人尽管放心。” 李公谨凝重的面色终于缓了缓,有禁军和御林军一同护卫皇上,大概不会再出什么事情了,而拓拔明烟当着天下百姓们的面承认了她的罪行,此刻有他们这些大臣在,他们也不会让皇上有机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李公谨率领大臣们一起,趁聂北还没有到达之前,抢占先机地越过殷玄,一起向底下的百姓们阐述了拓拔明烟的罪状。 拓拔明烟这会儿可能也知道此事成了板上钉钉,再难更改,殷玄也会安全了,她便不再哭闹,只静静地站着,听着底下百姓们静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沸腾着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地惊呼着。 “什么?!太后不是死于脑风,是死于毒杀?”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刚大人们说是谁杀的太后?拓拔明烟!” “这个狗杂碎啊!” “啊——!” 接着就是悲愤的哭声,有些人受不住,直接当场就气晕了过去,一时,人仰马翻,纵然风雨撕扯,也掩盖不住底下百姓们的愤怒声。 都在底下扯着嗓子尖叫——“杀了她,为太后报仇!” “杀了她太便宜了,应该将她抽筋剥骨,鞭笞至死。” 有些人心肠软,没说杀人话,可悲痛地缅怀他们的太后,说出十分气愤的话:“太后那么好的人,她怎么会忍心下手,她还是人吗!” 哭声,喊杀声伴着风声雨声,肆意刮在城门周围,即便城门高不可攀,可这些声音还是如进了无人之境一样,从底端飞浮上来,蹿进上面每一个人的耳中。 殷玄的指尖动了一下,腿也动了动,正欲上前,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聂北在说话。 聂北说:“你当真是好命。” 大臣们都已经登上了城门,李东楼和张堪都领禁军严守在四周,还有戚虏,也严守在四周,所以聂北这句话,他们全听见了,随海一动不动地候在殷玄身边,也听见了殷玄这话。 殷玄听到聂北的声音后,正打算登上城门的脚步就停下来了,他扭身,看着他,缓缓,他挥手,让李东楼和张堪以及一干禁军还有戚虏等一干御林军们都撤下去。 李东楼面目沉沉道:“皇上,这个时候臣不能离开你。” 戚虏也说:“情况特殊,皇上请体谅。” 殷玄说:“朕不会有事,朕若真有事了,你们也帮不上任何忙。” 李东楼抿嘴。 戚虏沉着脸不应声。 殷玄见他们不动,抬袖一扬,一股庞然内力顷刻间飞出,卷着眼前的细雨,形成了瀑布之势,排山倒海地向他们打去。 李东楼面色一变,不得不领禁军们退后。 戚虏也知道这股内力的惊险程度,连忙带着御林军们撤退。 等他们退到内力雨墙之外了,殷玄这才甩了甩袖子,目视聂北,说道:“精心设计的局,就这么被拓拔明烟破了,你是不是很不痛快?” 聂北冷笑:“你自己做的孽,却让一个女人去还,你还有脸没脸。” 殷玄也冷笑,下巴仰了仰,倨傲无边地说:“朕是做了孽,但是朕的孽朕自己偿,拓拔明烟今日还的是她自己的孽,与朕无关。” 聂北冷笑:“是么,你要自己偿,你要怎么偿,自裁吗?” 殷玄视线往后看去,他看到了走在雨中,往这个方向走来的聂青婉,他阴冷的眉目缓缓一柔,说道:“朕不自裁,朕要是自裁了,谁陪婉婉呢,朕是她的男人,聂北,这一回朕是她真真正正的男人,她是朕的女人,货真价实的!” 聂北气的一下子冲上前,抡起拳头就要揍他:“你这个混蛋,婉妹妹收养你,栽培你,给你风光的一切,你却打她的坏主意,你想得到她,你想吞噬她,你简直就是人渣!我今天非打死你!” 他说着就十分凶狠地朝殷玄打了过去,却被殷玄一个手掌给轻轻松松地接住了。 殷玄嘴角浮起轻嘲的笑,强悍的内力输入指尖,五指一收,聂北就倒抽了一口冷气,额头开始冒汗。 殷玄冷漠地说道:“朕是看在婉婉的面子上一再容忍你,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你,朕欠的只是她,不是你们聂府,你们聂府在三年前抽离朝堂,至民生不顾,至朝堂不顾时,朕就不打算再容你们了,既然你们心中只有太后,却没有天下社稷,没有苍生疾苦,那你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殷氏江山要的不是唯我独尊的家族,而是可兼济天下的臣民!” 他说完这句话,手势猛然一松,聂北就被他狠狠地掼了出去,勃律急忙跑上前,却没能赶上扶住他,聂北狼狈地跌在了雨中。 手很疼,这臭小子的武功好像比以前更精湛了。 聂北深吸一口气,就那般跌坐在雨中,任由全身被雨淋个透,他却笑了:“你以为有拓拔明烟为你开罪,你就高枕无忧了?你爱上婉妹妹,大逆不道的杀母,你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死了也不得超生,天道昭昭,你逃无可逃。” 逃无可逃吗? 殷玄漠然地掸了掸袖子,他立于雨中,所有人都立于雨中,有些人的衣服湿了,有些人却没有,大雨从头罩下,却在接触到殷玄的时候瞬间被割裂成了另一个空间,他淡淡地站着,于雨中,却如同于阳光之中,龙袍华发,飘逸淡然,丝毫不染水汽。 他抬头看着渐走渐近的聂青婉,心想,朕从没想过逃,活着是为了她所付出的江山社稷,死了也是为了她。 只是这一回,她千算万算,大概没算到拓拔明烟会在最后一刻乱了她的整盘棋局吧,殷玄其实很好奇,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当着天下人的面揭露他的罪行那是不可能了,那么,她会就此罢手吗? 殷玄站在那里,等着聂青婉,等待着生与死的界限。 聂青婉走的很慢,任吉认真地撑着伞,还用内力扫平她脚下的雨,所以,走的越发的慢,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个城墙的时候,她问任吉:“陈温斩呢?” 任吉说:“快回来了,在路上。” 聂青婉唔了一声,说道:“已经处理好了跟暗月楼的那笔帐?” 任吉说:“他都亲自去了,如何会处理不好呢,你也是知道他的,上了战场,他就不再是人了,岂今为止,他那把辟邪刀,面对敌人,从没败过。” 聂青婉说:“这就好,也让暗月楼深刻地体会一下什么叫不该掺和的事情不能掺和,不该惹的人就不该招惹,也让轩辕凌看清楚,我大殷将士的真正实力。” 任吉说:“暗月楼确实有些惨,听说暂时退隐江湖了,但陈温斩说,他并没有杀里面的任何一人,他只是重伤了所有人,包括元楼主。” 聂青婉眉头一挑:“元令月也受了重伤?” 任吉说:“嗯。” 聂青婉缓缓沉吟片刻,问道:“陈温斩受伤了吗?” 任吉说:“等他回来,您亲自问。” 聂青婉便不吱声了,这话的意思就是受了伤,但伤的并不严重,她点了点头,往前看向那渐渐显出轮廓的人影。 随着她的视线,任吉看到了殷玄。 任吉眉头狠狠一拧,嘴角扯出冷笑,对聂青婉说:“聂北说的没错,殷玄这小子就是命好,他虽然出身不好,可他入了你的眼,被提成了太子,现在又尊为皇上,他干下了那等缺德之事,却还有人为了他宁可被千夫所指,宁死也要保他。” 聂青婉说:“跟命什么关系呢,我当初选他,只是因为他在那么多的殷氏皇族中大胆地杀了殷山,我欣赏的是他的气魄和胆量,那不是他的运气,那是他的能力,我选他也不是因为他好命,而是因为他聪明,至于拓拔明烟么,那还不是因为她那肤浅的心栽在了殷玄那张皮相上,你说,这天下间还有比他长的更俊的男人吗?” 任吉虽然极为痛恨殷玄,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长的好看。 任吉抿了抿嘴,说道:“她娘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他遗传了他娘的美貌,当然长的好看。” 聂青婉说:“是了,长的天下第一,能力天下第一,又坐拥江山尊享帝位,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心动,拓拔明烟能爱上他,我完全不意外,我意外的是,那么怕死的拓拔明烟居然真的为了他揽下一切罪责,这么看来,我其实应该成全她,因为这样的真心,很难得。” 任吉伺候了她那么久,如何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任吉道:“一对有情有意的患难与共鸳鸯,太……皇后想成全他们,也未偿不可。” 聂青婉没应这话,只淡淡笑了笑,笔直地往殷玄走去,这个时候聂北已经站起来了,只是衣服湿掉了,聂青婉看了他一眼,眼神询问有没有事情,聂北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聂青婉便不再看他,转而看向殷玄,却几乎没多留,又看向他身后的城墙。 那里有拓拔明烟,有大臣们,还有持续起伏着的来自于外界的嘈杂声,咒骂声和雨声。 聂青婉抬步走过去。 殷玄微愣,伸手就去拉她。 聂青婉避开了他的手,只转身平静地看他:“站在这里等着。” 殷玄伸出去的手就那般的僵在半空,待他回神,聂青婉已经走了,殷玄垂头丧气地收回手,浑身都透着被丢弃的气息,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随海在内心里叹气,到底是什么样的爱,能让皇上如此的不顾理纲,不顾人伦,不顾生死。 随海不懂,可随海看得出,这样的爱,太沉重了。 随海抬头,看向聂青婉,到现在随海也看不出来眼前这位披着华北娇的身子却装了太后灵魂的女子是喜欢皇上还是不喜欢皇上。 若是不喜欢,那皇上不是白瞎了这么多事儿吗? 好在,命算是保住了。 随海在万幸。 可他不知道,太后是能让人掉以轻心的人吗? 聂青婉去了城墙之上,不知道跟那些大臣们说了什么,总之没一会儿的时间,大臣们就全部都往后退开了。 华图和华州多看了她两眼,想上前与她说话,让她别瞎掺和这件事情。 今天是什么场合,这里又是什么人,如今这些人都在面临的又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她虽贵为了皇后,可到底身上披的是晋东遗臣的皮,现在的这桩案子,她可掺和不起。 只是,还没上前,就被她漫不经心掠来的那一眼给碜的怔在了当场。 华图蹙眉,待再去看,聂青婉又恢复到了寻常时候的神色里,好像刚刚那一刹间的浮光惊蛰只是错觉。 华州伸手将华图拽了一下,不让他再上前,华州自己也不再去看聂青婉,而是拉着华图走了。 二人走在雨中,随在大臣们身后,退到了城墙之下。 拓拔明烟站在那里,看着聂青婉,缓缓,又转开视线,看向给聂青婉撑伞的任吉,她的喉咙一下子变得哽咽,膝盖几番打颤,堪堪就要跪下去了,可又不知被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托着,跪不下去,她眼眶发红,她知道,很可能是任吉用内力控制住了她,让她无法跪人,无法在死前还太后一礼。 聂青婉看着她的这个样子,十分淡漠的语气说:“看来你是知道了。” 拓拔明烟听得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惨淡地笑了笑,说道:“是,我知道了,那个沾染了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却可笑地被大殷国民们奉为神的太后回来了。” 聂青婉平静地说:“你果然对我有恨。” 拓拔明烟轻轻笑开:“恨吗?是有一些的吧,但却不是因为你灭了拓拔氏,于我而言,那个打小没有任何亲情的地方没了就没了,我偶尔还会恶毒地想,你灭的好,就该让他们尝尝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滋味,你灭了他们,又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一开始我真的没对你有任何异心,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我觉得我能够改头换面了,我从最肮脏的地方来到了最尊贵的地方,我从最肮脏之人的身边来到了最神圣之人的身边,我从地狱来到了天堂,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会自我毁灭呢?我不会呀。可是,你知道吗?当我一脚踏进天堂的时候,我也一脚踩进了地狱,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殷玄的,可能就是在他残忍又冷血地杀了那些追杀我的人的时候,可能是在他每回从战场上回来,带了满身鲜血以及一双如火如荼的眸子的时候,也可能是他一次又一次对你温柔笑的时候。你不知道吧,他除了对你有那么温柔的样子外,对别人,全是不加辞色的。我的心遗落在了他的身上,起初没什么感觉,后来就慢慢的被嫉妒充斥,直到我负荷不起这样的妒意了,我去找了你,可你是怎么说的呢,你说——‘成全你的爱情可以,但是你要用命来祭奠你的爱情,因为我不会允许拓拔氏再有任何一个后代出现,你若成婚,你与你丈夫,只能活一个’。看吧,你当时多么的冷血,那样的话又是多么的残忍,你只字没有提殷玄,也没有提同意或不同意,可你却轻松地剥夺了我再爱人的能力,杀人不过头点地呢,可你做的,比杀人更过份!我恨的就是你这残忍的样子,恨你剥夺我爱人的权力,更恨的是,你还夺得了殷玄的心,你凭什么能得他的心,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怎么配被人称为神,你就是鬼!恶鬼!厉鬼!” 说到最后,她几乎咆哮出声。 任吉眉头拧紧,手臂一扬,以内力灌注雨内,形成一道帘子,隔绝了周遭,不让拓拔明烟的声音传出去,只在他们三个人之间回响。 聂青婉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拓拔明烟狰狞扭曲的样子,看着她被大雨打湿的脸庞、发丝和衣衫,她轻喃出声:“鬼么?” 聂青婉嗤笑:“以前真不是,但现在还真的是,我是厉鬼还魂,来向你和殷玄索命的。” 拓拔明烟苍白的脸霎时一抖。 聂青婉说:“既然这么怕死,又做什么要逞英雄呢?女英雄并不好当,你可已经预测到,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拓拔明烟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害怕的缘故,牙齿咯吱咯吱的打颤,她的目光穿过聂青婉,看向后面的殷玄,但是,雨太大了,距离也太远了,她看不见他了,也看不清他了。 拓拔明烟一瞬间悲哭出声,她有看清过他吗?是不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清过。 她忍不住又笑了。 而她不知道,曾经,陈德娣也生出过这样的悲叹。 而在这个世上,有谁是真正的看清过这个男人的呢,又有谁看得清呢?除了聂青婉,没人能看得清他,也没人能看得懂他。 拓拔明烟收回视线,看向聂青婉,问她:“你要赐我怎么样的死法?” 聂青婉抿唇,不咸不淡道:“有皇上在这里呢,何时轮到我作主。”她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冲任吉说:“把殷玄喊来。” 任吉眼眸转了转,明白聂青婉这是要让殷玄亲手处死拓拔明烟,这也不知道是对拓拔明烟更无情的惩罚,还是让她死得其所,任吉什么都不言,扭头往后,以内力向殷玄传话,说皇后让他过来。 殷玄微微顿了一下,抬步走了上去。 随海撑着伞,也跟着过去。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就站在雨中看着。 以李东楼和张堪为首的禁军们也看着,还有以戚虏为首的御林军们也在边上看着,聂北和勃律也沉住气地看着。 殷玄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走到聂青婉身边了,他站住,专注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这才问道:“喊朕过来有事?” 聂青婉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但是明贵妃有事,明贵妃要跟你互别,她这一走,你可能永远都看不到了,好歹是伺候过你的女人,你送她一程。” 殷玄眉头微皱,他不喜欢她的那句‘好歹是伺候过你的女人’,拓拔明烟从来没真正意义上地伺候过他,她也不是他的女人。 殷玄微怒,却没发作,只冷眼看了拓拔明烟一眼,他知道聂青婉所说的‘你送她一程’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亲自动手,处决了拓拔明烟。 殷玄看着聂青婉。 聂青婉耸耸肩膀:“我刚跟大臣们说,他们若想保他们的皇上,听我的话最有用,我能让他们的皇上亲手杀了明贵妃,当着这些帝都怀城百姓们的面,那样的话,他们的皇上就成了为太后除凶的功臣,百姓们自也不会把那些不好的事情往他们的皇上身上安,这样案子结了,凶手伏诛了,他们的皇上也保住了,岂不是美哉?大臣们似乎很赞同,就把这个劝说的重担交给了我,如今你过来了,也听了我的原因了,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提起裙摆就往后退去。 任吉立马撑伞跟着往后退。 随海沉默地站在那里,很仔细地品味了一下聂青婉的话,然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太后当真不会再要皇上的命了。 随海高兴地看向殷玄,却见殷玄眉目阴沉,脸色阴沉,整个人都冰冷到了极致,随海大惊,不明白皇上为何是此等反应,正想开口问呢,皇上已经抬步往拓拔明烟走了去,随海只好先跟上。 退到一边,没有接近大臣,也离殷玄和拓拔明烟很远的聂青婉沉默地站着,旁边任吉以内力隔绝了外围,小声说:“皇上会按你所想的做吗?” 聂青婉说:“会的,我了解他如同了解我自己,他不畏死,刚刚在紫金宫他就打算承认罪行了,但被拓拔明烟拦下了,这样以来,他就欠了拓拔明烟莫大的恩情,如今又要让他亲手去了结这个女人,他只会更痛苦,因为这代表着他在拓拔明烟强行塞给他的恩情又上添了一笔,如此,他想还也还不清了,那只能以命抵命。” 正这么说着,就见前方正好好站着的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拓拔明烟惊恐地大睁着眸子,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殷玄:“你说什么?” 殷玄冷漠地道:“杀了朕。” 随海刚才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现在就绝对不是幻听了,他大惊失色,急声喊:“皇上!” 殷玄十分不耐烦地一甩袖,打的他不能再动弹,连嘴巴都张不了了。 随海急死了,可急也没用,只能睁着眼,一动也不能动地看着正前方。 拓拔明烟手中拿着剑,那剑是殷玄不知道从哪一个禁军的怀里抽来的,拓拔明烟会杀人,她也杀过人,可此刻让她杀殷玄,那是万万做不到的,拓拔明烟摇着头,扬手就把剑往外一扔,摇着头说:“不不不,我不能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要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殷玄面无表情道:“朕不想欠你,你也别妄想能在朕的心里留下一点一滴的影子,朕不会让历史记载陈德娣,亦不会让历史记载你,关于太后死亡的真相,朕也不会让史官们写进历史,这一皇室秘辛即便现在被揭晓了,在往后的历史更迭里,也最终会被掩埋,你不会被后代人唾弃,你只会被遗忘。” 他说着,龙袖一卷,又一柄剑腾空而来,落在了拓拔明烟的手上,这回不等拓拔明烟把剑甩出去,殷玄已经伸手抓住了她,把剑尖直抵自己的心窝处,然后用力一刺。 鲜血瞬间冒了出来,拓拔明烟失声大喊:“殷玄!” 那一声叫嚷真真是石破天惊,伴随着拓拔明烟的哭声,以及她哆哆嗦嗦又惊慌失措的那些‘你流血了,你快回去传太医,你不要在雨里站着了’等等话语,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皇上受伤了! 李东楼和张堪以及禁军们,还有戚虏以及御林军们,还有那些大臣们,他们皆看不到那高墙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拓拔明烟的话尖细又惊恐,即便隔着浓重雨雾,他们也全都听见了,于是,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地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所有人都过去了,殷玄那一剑刺的很深,一来不给自己留有余地,二来不给拓拔明烟任何念想,而当拓拔明烟要近她身的时候,当所有人都急切地朝他奔过来的时候,他蓄足全身内力一掌打在拓拔明烟的肩头,将她打落了万丈城墙。 “啊——!” 一声惊恐的近乎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穿破雨幕,穿破乌黑的云沉,响彻在苍凉大地上,雨声的尽头,这个一生坎坷的女人也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 殷玄那一掌确实用尽了浑身所有内力,而殷玄的武功,出神入化,雄浑无边,他贯注所有内力打出的那一掌,生生把拓拔明烟的骨头都打碎了,且不止是肩膀处的,而是全身的,拓拔明烟在半空之中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已经疼的无法呼吸了,她的身子像失了重的落叶,被雨点打落,凄凉地离开养育她的大树,碾落成泥—— “啪——!” 高空坠落,万丈城门,跌地的瞬间,脑浆霎时就崩裂开来,血肉模糊,当场死亡。 围拢在城门前的百姓们纷纷往后退开,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嫌恶之极的表情,生怕她的血伴着雨溅到了身上会让自己变成黑心肝,等四周安静下来,百姓们这才敢围拢而上,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披着大红宫裙,却脑浆四溢,丑陋到令人作呕的女人,四肢断裂,长发被血水和脑浆染成了可怕的颜色,虽没有被五马分尸,却形同被分尸了。 很多百姓们看完这一幕,都转身呕吐起来。 还有一些人简直不敢看,怕做恶梦。 还有一些人胆子大,不仅看了,还去抓了泥巴来,往那丑陋的尸体上砸,嘴里愤愤地骂道:“叫你害太后,叫你害太后,你这就叫不得好死。” 有一个人砸泥巴,就有第二个人,然后第三个人,最后砸的那副最美的宫裙也成了淤泥,就算有雨水的冲刷,也刷不掉。 百姓们还在愤愤地骂,有些甚至上去就吐口水。 底下闹哄哄,而上面,也是闹哄哄的。 殷玄中了一剑,那一剑他也是使尽了所有力气,几乎一剑穿心,可他不在乎,他也感觉不到疼,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蜂涌而来的那些禁军们和御林军们以及大臣们,在他们中间寻找聂青婉的影子,他知道她打的什么盘算,而他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可以不用这么较真,他可以假意地刺自己一剑,可是他想看她心疼,看她露出关怀的表情,他想她也像拓拔明烟那样不管不顾的冲上来,紧张他,担心他,可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就是没能在这么多的人中看到聂青婉。 殷玄一时红了眼眶,有泪伴着雨水落下,他忽然筋疲力尽,高大的身子猛的一下子往后栽倒—— “嘭!” “皇上!!” 一道重物落地声。 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 今日的雨,见证了大殷历史上最悲痛一幕,也将见证大殷历史上最惨绝的一幕,万丈城门,迎来送往了多少帝王,多少枯骨,今日,它要送走谁,又要迎来谁。 殷玄被急急地送入龙阳宫,王榆舟和冼弼等一干御医们也被紧急调入,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去关心殷玄了,有谁还有空去管皇后,去管聂北,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等把殷玄抢救醒,看着龙床前挤的水泄不通的大臣们,他久久的没有说一个字。 随海都哭红了眼,见他醒了,忙上前问他要不要喝水。 殷玄摇摇头,让他把所有人都打发走。 大臣们见皇上醒了,有气力赶人了,猛的就松一口气,他们也知道不能吵到皇上休养,皇上只要能醒,这身体就不会再有事了,他们的皇上,那可是身经百战的战神,哪这么容易出事,刚刚只是因为他们太紧张了,所以才那般失态。 大臣们这个时候不失态了,恭恭敬敬地行了退礼,说着让皇上好好养伤的话,利落地退了出去。 而一出去,大臣们那张和气的脸就变得阴云密布,谴责拓拔明烟死了还要再犯一次大逆不道之罪,也有人觉得拓拔明烟愿意为皇上顶罪,又那么爱皇上,怎么会刺杀皇上呢,又想到那个时候皇上跟明贵妃在说话,似乎是先发生了口角,后来才有皇上中剑一幕的,只是,皇后当时在干什么,怎么不阻止? 而想到皇后,大臣们现在才忽然意识到,刚刚为皇后撑伞的人,似乎是……任吉? 大臣们的脸色倏地一白,只感觉今日所见所闻所听真真是超过了他们活的这把岁数! 大臣们彼此对望着彼此,半天后,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立马走人。 他们得回去,静静地想一想今日的事情。 大臣们都走了后,龙阳宫就彻底安静了,这样的静,在聂青婉没有回来之前,是常态,以前也不觉得难过,可今天就觉得很难过。 大臣们虽然走了,可王榆舟和冼弼没走,还有几个太医,也在龙床前围着。 殷玄这会儿不想看到他们,让随海也把他们给遣走了。 王榆舟走之前看了殷玄一眼,见殷玄闭着眼睛,他也不敢说话,只把随海喊到一边,交待了一些事情,又说:“我隔一会儿再来,若皇上有任何不舒服,你立马差人来太医院,我这几日就住在太医院了,以免皇上传我的时候我不在,耽误病情。” 随海说:“这想法好。” 王榆舟说:“我先下去熬药,一会儿端过来。” 随海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下去吧。 王榆舟一走,冼弼也跟着走,还有剩下的几个御医,冼弼走的时候也朝龙床上的殷玄看了一眼,然后又漠然地收回视线。 等屋内彻底冷清下来,殷玄睁开眼,问随海:“皇后呢?” 随海抿了一下唇,他知道皇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问,皇后有没有来过,以前只是听说太后无情狠辣,如今随海真是见识了,从皇上跌倒到现在,皇后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随海不想说实话,怕皇上受不住,可他想骗皇上,骗得住吗?只得实话实说:“奴才不知道皇后在哪儿,刚皇上一身是血的倒地,奴才吓都吓死了,哪有时间去管皇后。” 殷玄闭了闭眼,问道:“她一直没来吗?” 随海低声,埋怨地说:“没有。” 殷玄扯了扯唇,只觉得心口已经麻木的不知道什么是疼了,他躺在龙床上,龙床上还有她的气息,他闻着这样的气息,一时竟心酸难受,险险想哭,他长这么大,为谁哭过呢?谁也没有,即便是他娘,他也没为她流过泪,可他现在想到那个无情的女人,竟忍不住想流泪。 他哭什么呢?哭他自作多情,还是哭她有够无情。 殷玄闭上眼睛,可手却控制不住的抓紧了床单。 随海小心翼翼地说:“奴才去把皇后喊来。” 殷玄深吸一口气,凉薄地说:“不用,她若想来,自己会来,她若不想来,你们谁也不要去喊,喊也喊不动。” 他冲他挥挥手:“你也出去吧,朕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随海轻哎一声,怔怔地又站了一会儿,退身出去了。 一个钟头后,王榆舟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殷玄喝了之后又躺下了,这其间,聂青婉一直没来过,殷玄也不再问。 到了晚间,吃晚饭的时候,聂青婉来了。 殷玄正食不下咽,可为了养好身子,勉强让自己吃一些,还没动几筷子,门外就有宫人扬声通禀,说皇后驾到。 皇后。 随海一听到这个词,简直高兴之极! 殷玄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接着手指轻微地攥紧,他垂着眼帘,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眼中是什么情绪,脸上又是什么神色,他只是顿了一下,又继续如常地夹着碗里的菜。 虽然殷玄和随海都知道这个皇后其实就是太后,但别人不知道,宫人和太监们也不知道,寻常时候聂青婉进龙阳宫也无需通传,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但今天,她却站在外面,等着通传。 殷玄虽然在听到太监说皇后来了后没有给出一点儿反应,可他内心是雀跃的,亦是期盼的,期盼她能进来,陪自己吃饭,期盼她能进来,问一问他的伤,期盼她能进来,陪着他,这马上就到晚上了呢,她难道不回寝宫陪他睡觉了吗。 可是等了半天,没见人进来,殷玄就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了。 随海一见这动静,忙说:“奴才去门口看看。” 说完就一股烟地跑到了门口,本来是想责备一下刚那个通禀的太监的,叫他喊了皇后驾到,却迟迟不领人进来,其实小太监也是冤枉,皇后要进去的话,用得着他领吗? 随海跨出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细雨婆娑的宫檐下的聂青婉,他赶紧小跑着过去见礼,然后说:“皇后可来了,皇上在等着你用饭呢。” 聂青婉扭头看他:“他允许我进门?” 随海一怔,不大明白地问:“皇上为什么不允许你进门?” 聂青婉看着他,那眼神看的随海心惊肉跳,随海正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聂青婉说:“去对皇上说,我在等他通传,他若允许我进,我便进,他若不允许,我便不进去了。” 随海心想,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皇上怎么可能不允许你进门呢!你人来都来了,还搞这些虚把式做什么。 随海内心里嘀咕,却还是照模照样地进屋,去向殷玄请示。 殷玄听了随海的话,沉默了些许,然后转开眸光,看向远处,也不知道在看哪里,总之,看了很久,这才轻声说:“让她进来。” 随海嗻一声,连忙又跑出去,只是,在他对聂青婉说了皇上宣她进去的话后,她的身后又出现了三个人,任吉,聂北,陈温斩。 随海倏地一愣。 聂青婉却是不管他了,领着人就走了进去。 进去后,陈温斩抬手一扫,就把门关上了,随海瞳孔狠狠一缩,几乎是在大门即将要关上的分秒间咻的一下钻了进来。 身子还没站稳,那道沉重的寝宫大门就铛的一声,沉闷地被内力封锁住。 殷玄听到了这个声音,他重新拿起筷子,吃着面前的饭菜,在刚刚,随海说聂青婉一定要听到他的通传才会进来时殷玄就猜到一会儿他要面临什么了,大概正因为知道即将要面临什么,他现在倒能很心平气和地吃饭了。 聂青婉往里面走,近了龙床,她站在那里,身后的任吉和聂北以及陈温斩也站在那里,殷玄淡淡抬眸,看了聂青婉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三个人,无声地又将视线垂下,继续吃饭,吃了两口之后,他这才开口说:“婉婉吃过了吗?” 聂青婉说:“吃过了。” 殷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可喉咙却一下子胀疼难受,眼眶也涩了起来,她是连最后一顿饭也不愿意陪他了吗? 而且,即将要赴黄泉了,她就让他这样饿着肚子吗? 她当真就这么恨他吗? 可是,他是那么的爱她。 他真的很爱很爱她,爱到他自己都无能为力。 殷玄再也吃不下一口饭菜,闭上眼睛,喊来随海,让他把饭菜撤下去。 随海也察觉出了这会儿的气氛十分不对劲,连忙亲自动手,将饭菜撤了下去,却不敢离开,就先放到偏殿,再过来候着。 殷玄掏出龙帕擦着唇角,然后又擦着手,这才慢悠悠的抬头,看着距离龙床十几步之远的女子,轻声说:“婉婉,过来。” 聂青婉站着没动,只淡漠地说:“从封妃那天起你就喊我婉婉,想必从那天起,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既早就知道了,那也就不用再两个人装聋作哑了。” 殷玄笑,这一刻她拆下伪装,用她本人的姿势与他说话,他其实是高兴的,他说:“是,朕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也知道朕当年为什么要杀你了,因为朕想得到你。” 他顿了一下,将那天她死后,他搂她入怀说的那句话又说了出来:“朕想要你,不是母后,而是女人。” 聂青婉说:“你的做法很对,你确实很了解我,知道你不杀我,当我知道你对我存在着那样的心思后,我也会废了你,甚至是杀了你。” 殷玄问:“你会吗?” 聂青婉说:“会。” 殷玄又笑了,温柔的目光攫住她,这不是她的脸,可他如今也只能记住这张脸,他能拥有的也只是这张脸,只要她的灵魂还在,他就非要她不可。 殷玄说:“带了任吉,带了聂北,带了陈温斩,是来与朕做个了断的吧?” 聂青婉扯了扯唇,下巴微昂,不可被侵犯的凌厉气势慑人而来:“既早知了我是谁,那你就应该知道,我能扶你,亦能诛你。” ——我能扶你,亦能诛你。 是。 他毫不怀疑。 以前不怀疑,现在也不怀疑。 殷玄不挣扎,不反抗,只是靠在龙床的床头,冲她伸出手:“婉婉,让朕再抱一下。” 聂青婉眸色骤然一冷,厉声喊:“任吉!” 任吉当下往前跨出,没看到他是从哪里拿了剑,那剑又是如何出鞘的,随海只感觉眼前一道疾光一闪,皇上的胸口便中了一剑,那一剑堪堪正正,不偏不倚地插在今天皇上受伤的地方,原本皇上包扎好好的身子立马就涌出了鲜血,随海大惊,扑上去护住殷玄,指着任吉:“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个什么真正有用的字眼来。 任吉是谁?是随海的师傅,也算是随海的伯乐,面对着这个人,随海压根说不出一个不敬的字眼,随海红了眼,这会儿已经完完全全明白,太后是来找皇上索命的。 随海护着殷玄,冲聂青婉说:“皇后,你杀了奴才放过皇上吧,三年前的事情奴才也是帮凶,你杀了奴才就是。” 殷玄的胸口又流出了鲜血,他感受到了疼,任吉那一剑,贯注了他毕生修为,又带着恨意和报仇的意念,几乎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身躯,喉咙里有腥甜的血气在翻滚,可他强忍着将那一口血又咽下去,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她是否会露出一星一点的心疼来,可是她没有,殷玄听到她又喊了一声‘聂北’,然后又喊了一声‘陈温斩’,然后聂北的剑刺向了他的胸口,陈温斩的刀也刺向了他的胸口,纵然随海扑在他的面前,可他怎么挡得住这几个人的刀剑呢? 殷玄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被两剑一刀穿刺,加上自己刚刚刺的那一剑,一共是四道窟窿,鲜血汩汩汩地往外冒,那不是血,那像是水,像窗外的雨水,流个不停,下个不停,殷玄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他感觉到了生命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的流失,呼吸在一点儿一点儿的变浅,他本没有这么弱的,是呀,他在六将之中是最厉害的,他为了不辱太子的身份,不辱没了她的栽培,他夜以继日的练武学习,他从不敢懈怠,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练武,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在看书,他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撑得起她对他的看重,他这么强大,这么出色,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会弱呢,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弱的那一个人,他有些冷,很冷,他抬起头,冲着聂青婉又招了一下手:“婉婉,让朕抱一抱,好不好?” 聂青婉没有给他抱,这个女人冷心绝情的时候无人能敌。 殷玄忽然就想到了那天的金銮殿,陈德娣褪去了凤袍凤冠,最后离开之时向他提出的请求,她说:“皇上,你能抱抱我吗?” 那个时候他拒绝了她,他知道她是绝望的,可他从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绝望。 殷玄痴恋地看着聂青婉,眼中有泪轻轻落下,滴在他失去了血色而显得苍白的唇色上,再没入唇里,苦了满嘴,他忽地扯了一下唇,笑了,笑的妖艳如花,他本就长的好看,遗传了他母亲基因的脸三分妖绕七分俊美,而多年的浴血沙场又将他的眉角磨砺的很冷酷,三种极端的美融合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他独一无二的颜色。 这笑一开,犹如万花绽放,迷人心魄,又似乎是回光返照的那一瞬,美到极尽,却也离凋谢不远了。 他轻声问:“如此,我们的恩怨算了结了吗?” 聂青婉说:“了结了,从此你不再欠我,我亦不欠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两消,阴阳两端,互不侵扰。” 阴阳两端,互不侵扰—— 呵。 殷玄控制不住地伸手,按紧了腰间的荷包,南波人的古谚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说着玩的,婉婉,朕与你永远不可能阴阳两端,即便真的阴阳两端了,也一定纠缠不休,你休想互不侵扰。 大概聂青婉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忽然抬步,走到龙床,伸手朝殷玄的腰间去摸,殷玄伸手一抓,拼尽所有力气要将她的手攥在怀里,可是,伸出去的手被一柄刀挡住了,那刀上还流着血,是他自己的血,殷玄轻轻抬眸,看着面容俊冷的陈温斩。 殷玄的手被陈温斩的刀挡住后,聂青婉就成功抓到了殷玄腰间的那个荷包,正在她要取下的时候,殷玄开口说:“婉婉,你想要朕的命,朕给你,可是,你想拿朕与你的结发环,你想毁了朕与你的契约,你想违背谶言——” 他一下子怒火中烧,单指往陈温斩的刀上一拍,就将陈温斩的刀给拍飞了出去,陈温斩一愣,瞳孔微讶地挑起,他是没想到,殷玄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提起如此浑厚的功力,拍飞他的刀! 陈温斩转手一提气,又将刀给收了回来。 只是这么一个来回,殷玄就已经扣住了聂青婉的手,他浑身是血,染的她的衣服也沾了血,殷玄看着那样的血,只觉得眼睛刺疼,心口更疼,曾经的那么多场战役,他从不让她沾染一点儿血,可如今,他用自己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殷玄一时呼吸不畅,脸色惨白之极,心更是疼到了麻木,他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他谋不了她的心,可这个荷包,这个结发环,他一定要带着下地狱! 殷玄攥足所剩不多的那微末的内力,一把掀开聂青婉的手,把她甩出了龙床,他拆开荷包,将结发环取了出来,当着聂青婉的面吃进了嘴里。 聂青婉震惊:“殷玄——” 殷玄看着她,那么悲痛的眼神,那么又爱又恨的眼神,那么伤心绝望的眼神,那么委屈的眼神,看的聂青婉的心口也疼了起来,殷玄虚弱地说:“你若非要拿走这个结发环,那就割破朕的身体好了,反正朕死了,尸体也无用了,朕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你想怎么处理朕的尸体,朕都不会有怨言,只是,婉婉,结发环是朕许下的,如若你拿走了,那我们之间的谶言就不作数了,你很想摆脱朕是不是?可是怎么办呢,朕做鬼也想缠着你。” 他说完,竟发狠地要将那荷包也吃进嘴里去,聂青婉吓一大跳,连忙奔过去把那荷包抢过来,殷玄红着眼看她:“你做什么要阻止朕呢?反正朕要死了,死前也没吃饱,就吃它垫肚子算了。” 他说着,又要把荷包往嘴里塞。 聂青婉气的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竟是一下子就将殷玄打哭了,他默默地流着泪,松开荷包,去拉她的手,拉住后按在自己流血的心口上,说了一个字:“疼。” 很疼。 婉婉,你可知,朕有多痛。 婉婉,你又可知,朕有多舍不得离开你。 这一个疼字,说的任吉都忍不住红了眼,别开了脸。 聂北听着这一个疼字,也有些同情殷玄了。 陈温斩是觉得殷玄此时此刻可怜之极,他想,你活该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作孽。 随海一直在旁边哭着,想上前,可被人用内力挡住了,动不了,但听到这一个‘疼’字,他的心也疼了,忍不住就嚎啕哭起来。 多番挣扎,血一直在流,没人给殷玄包扎,更无人给他看诊,他刚还动了内力,这么下来,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殷玄知道,他的生命即将要到尽头了,他连握她的力气也没了,殷玄的手滑了下去,失去他手的支撑,聂青婉的手也跟着滑了下去。 殷玄不想闭眼,不想,他想看她,一直看着她,可是他再怎么坚持,最终还是抵不过死亡的到来,就在他眼睛闭上的那一刻,聂青婉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就那么一句话,殷玄忽地像被打了鸡血似的豁地睁开了眼,那眼中有震惊,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有许许多多压抑的情绪,他卯足生命的最后一刻,去拉她手,他想问她,是不是真的,他想去摸摸她的肚子,他想感受一下他与她的孩子,可是,手伸到一半,就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 殷玄不想死,这会儿无论如何是不想死了,他一时竟是恨极了她,她怎么能这么坏呢,都坏成黑心肺了,她怀了他的孩子,可她瞒着他不说,她十分清楚,一旦他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的阴谋,保全自己的性命,他要把她锁在身边,不,他要终身监禁她! 可他知道的太晚了,在他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时候才知道,她就是故意的,赐他一座地狱,又赐他一念天堂,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蛇蝎心肠的女人,没有人比她更可恶更歹毒了! 殷玄拼命的呼吸,冷眸瞪的大大的,他拼命的抬手,要去抓聂青婉,那眼神很凶狠,大概抓到了她之后他会将她碎尸万段。 可他已经到了生命穷途之际,如何抓得到聂青婉呢? 垂死挣扎了很久,最终带着彻骨的遗憾和愤懑的爱恨,离开了人世。 随海大哭,急急地喊着:“皇上!皇上!皇上!” 陈温斩撤掉内力,随海跌跌撞撞地扑到龙床上,对着殷玄的尸体大哭。 陈温斩低叹,聂北低叹,任吉也低叹,唯有聂青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床上的男人,看着床上的血,目光是呆滞的。 很久很久之后,她这才转身,甩了一下染满鲜血的袖子,抬起头来,而随着那抬头的动作起,消失已久的太后神威再次降临人间,她说:“传,帝崩。” —— 【第一卷终】 【就以江山恨来命名这卷吧】 ——下一卷,风云归。 第201章 太后 【第二卷风云归】 【太后】 也许大殷出现了一个聂青婉,聂府生出了一个国色天娇,便注定了这个帝国要经历一场传奇,遭受一次风雨飘摇,磨砺一段浩劫,然后再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帝崩二字从聂青婉嘴里说出来,她素来冷清的眼眸也终于跟着红透了。 她哭了吗? 没有。 可她悲伤吗? 她很悲伤。 上一次她送走了殷祖帝,这一次她送走了殷皇,这两个男人,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却以同样的身份与她携手共度,却最终又全部都如同她生命中的过客一般,匆匆而走。 哪怕岁月短暂,他们却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纵然所留不多,却又与她紧密相连,他们——都是她的夫君,是她要执手一生的男人,却都在她的亲眼见证下,走入了死亡。 恍惚间聂青婉似乎又回到了十岁,她以单薄的皇后之躯站在帝宫门前,向世人宣布着同一句话——传,帝崩。 那一年是大殷建国七百六十五年,那是一个深秋,帝宫里的千枝松开的如火如荼,开满了帝宫的每一个角落,红的像血,又像忘川河畔的曼陀罗花,那样的颜色真真是极好看啊,可这个世间最美丽的色彩却伴着最残酷的冷意带走了这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聂青婉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崩溃而下。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因何而来,心中的沉痛又是因何而起,她望着头顶的这一片天,被大雨遮蔽住的阴云,是那样的浓烈,几乎翻覆了她的眉眼。 都道荣华富贵难求,可有谁知,最为风华绝代时的她,在饱受着怎样的孤寂,最是年幼欢快的岁月里,她又在经受怎样的风霜,无人参与她孤独背后的艰辛,只有她自己,靠着不屈的灵魂撑起自己那片绚丽的天空。 —— 帝崩。 大病七年之久的殷祖帝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离开了那张至尊宝座,十岁的聂青婉在帝宫门前宣告了帝崩二字后举国哀痛,跪在帝宫门外的一干殷氏皇族之人吵嚷着要闯进去,却被眼前这个小小的皇后挡在了门外。 那一天帝宫门前闹的很凶,最终殷氏皇族之人是怎么离开的,无人可知。 但那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殷氏皇族之人是容不下这个小皇后的。 不,她不再是小皇后了。 她成了小太后。 太后。 —— 七岁的殷玄盘腿坐在草地上,撑着头,看着嘻嘻哈哈地荡着秋千,玩的不亦乐乎的聂青婉,面上一派沉静,装的老城稳重,可内心里却孩子气般的对眼前这个小太后露出十分不齿的表情来。 殷玄以前是真没接触过这个小太后,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过,能伺候殷祖帝三年,让殷祖帝宠着护着,还能让殷氏皇族之人次次吃瘪,铩羽而归,这小太后也不是好相与的。 但是,与她相处了几天后,殷玄就觉得外界的传言都是假的,这小姑娘成天没个正形,除了玩还是玩,到底这么贪玩的她是如何搞定殷祖帝的? 就靠会玩吗? 殷玄嗤地讥笑出声,但是转眼想到那天她风轻云淡地把殷德说的哑口无言的样子,殷玄漂亮又稚嫩的眼眸缓缓地眯紧了。 他抬了抬头,想要更认真地看清她。 小姑娘特别爱玩秋千,且,极为调皮捣蛋。 不知道今天又会不会从高空跌下来。 正这样想着,耳边就嗡的一声响,几乎还没等高空中那个小太后尖叫出声,殷玄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咻的一下子飞了出去。 他虽然只有七岁,可那轻功,着实让人惊叹。 饶是站在不远处的任吉看了,都忍不住想拍手称个好字。 殷玄抱住聂青婉,任风声从脸上刮过,任她的笑声穿透耳膜,砸进心房,他无声地撇了撇嘴,眼皮往上掀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随之跌落的秋千,着实不明白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能让她笑的这么开心,乐此不疲。 殷玄将聂青婉小心地放在地上,也就刚刚站稳,门外守着的太监就走了进来,附耳对任吉说了一句话。 任吉眼眸一沉,走到聂青婉跟前,冲她低声说:“太后,德王来了。” 德王指的就是殷德。 而殷德这个时候来,绝对又没好事儿。 聂青婉脸上明媚欢快的笑容一刹时敛的干净,她漠然地朝旁边的聂音伸出手,聂音便递了巾帕给她,她站在那里擦着手,缓缓又抬头,瞅了殷玄一眼。 殷玄虽小,可心思精明着呢,他淡抿薄唇,说道:“若是来找我的,太后不必为难,我随他回去一趟就是。” 几天前殷玄在皇宫里杀了殷山,这事儿殷氏皇族之人一直在纠缠。 哪怕殷玄被聂青婉选中放在了自己身边,那些人也没消停。 聂青婉知道,这是殷玄皇族之人在借机挑事,殷玄杀了殷山,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如今她既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就不会再坐视不理。 杀同族,以殷氏皇族之人的族规,殷玄这一去,就绝对出不来了。 这是殷氏皇族之人在向她挑衅呢。 他们不服她,或者说,他们对于殷祖帝临死前只留她一人在床前的事情很介意。 确实得介意一下。 殷祖帝没有写遗位召书,而是把这个重担交给了她,也就是说,大殷的国运,大殷的下一代帝王,要从她手中挑选出来。 一般而言,按殷氏皇族的族规,帝位一旦空悬,他们皇族之人就会按照强者为王的意志去争夺帝位,只是可惜了,有她这个碍眼的太后在,有她身后那么强大的家族在,绕是殷氏皇族,都不敢真的罔顾她这个太后,去争抢帝位。 她挡了他们称帝的雄心,他们焉能不恨? 关键是,她如今又挑选了殷玄,而殷玄在殷氏皇族之中压根没有任何地位,血脉不正统不说,出生更不光彩,让这样的一个人来当皇帝,领导整个殷氏皇族,他们会觉得丢脸,会觉得愤怒,更加会不服气,来闹事,无可厚非。 闹事么。 聂青婉抬了抬脸,将丝帕往聂音手上一扔,那一刻,殷玄又在她十岁的漂亮眉目里看到了嗜血的冷酷杀意。 殷玄想,这个漂亮的小太后,看着嬉皮笑脸,看着柔弱可欺,看着淘气又贪玩,可事实上,她并不好欺负,在她的灵魂深处,住了一个令人胆寒心惊的魔鬼。 如同他一样。 真的,他们是一样的人。 忽然之间,殷玄从父母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温暖过的心被照进了一丝温暖,他看了聂青婉一眼,见她不说话,他转身就要走。 聂青婉喊住他:“呆我身边别动。” 殷玄一顿,转身看她。 聂青婉却不看他,只抬了抬下巴,冲任吉说:“宣德王进来吧,这回看他又要说什么。” 任吉嗯了一声,向刚刚那个来传话的太监示意,让他去把德王带进来,那太监去了,任吉又走回到聂青婉身边。 聂青婉不玩秋千了,她带着殷玄和聂音以及任吉进了前殿,聂音去给她拿果饼糕点和水果吃,任吉去泡茶。 殷玄站在那里,看着聂青婉。 冬日的大殷是极冷的,平时都是北风呼啸个不停,偏今天阳光明媚,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连北风也停歇了,聂青婉没有披外袍,但还是穿了一件夹心的棉袄,棉袄极华丽,绣着凤凰鸟,她十岁的小小身躯裹在这个凤凰鸟里,显得很是臃肿。 她刚刚玩了太久的秋千,大概有些热,在外头还能吹吹风,散散热气,但进来了,那就没办法散热了,这满室的屋内都被炭火给熏的热乎乎的,她不热才怪了。 殷玄见她热,就说:“把小棉袄脱了吧。” 聂青婉说:“不行,一会儿姑姑看了又得说我了。” 聂青婉口中的姑姑就是聂音,聂音是聂义的妹妹,今年不大,但比聂青婉大多了,聂音二十一岁,从聂青婉进宫的时候她就跟来了,聂家人是不放心别人伺候聂青婉的,都用自己人,聂音已经伺候聂青婉三年多了。 殷玄以前都接触不到太后,哪知道她身边伺候的是什么人,但这几天都知道了。 殷玄哦了一声,又看了她两眼,肉眼可见她的额头开始出汗了,他想了想,转身去找了一块毛巾,搓了冷水,过来给她擦头,再给她擦脸。 聂青婉坐在那里,看他笨手笨脚的拿毛巾在她脸上擦着,她噗嗤一笑,伸手夺过那毛巾,要自己擦。 可殷玄眉头一皱,呵斥她:“你坐着,我来擦,这水很冷。” 聂青婉好笑:“哦,你也知道水冷呀,那你怕我受冷,不让我碰,又往我脸上招呼,你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殷玄愕然一愣,他说那话纯粹是客气话,她是太后,他能让她自己动手干事吗?要是让任吉和聂音看见了,他二人不得又怎么埋汰他了,上回就因为他‘不长眼色’地让这个太后自己插了一下簪子,聂音就数落了他一整天。 殷玄也是很委屈的,那簪子是太后自己心血来潮抽出来玩的,玩疲倦了就顺手又插了回去,他帮什么忙。 可偏巧就让聂音看到了,说他跟个废物似的。 这聂音说话是极难听的,大概除了这位小太后,她谁也不放在眼里,对谁都不加辞色。 殷玄那天是憋了一肚子气的,可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但却得到了教训,那就是但凡他在这位小太后身边,而这位小太后身边又没别人的时候,不管这位小太后要做什么,他都得帮她,哪怕她要脱衣服呢,他也得帮她脱,就是不能让她自己做。 殷玄没觉得这水冷,他练武之人,体格强健,泡冷水跟没泡一样,可这位娇滴滴的太后就不行了。 殷玄一听她说水冷,赶紧将毛巾拿开,一脸无措在站在那里。 他本好意,这会看来像歹心了。 再看她的脸,汗是没了,可脸却被冻红了。 殷玄吓一跳,正想去再拿个暖毛巾捂一下,补救补救,可聂音已经拿好了吃的过来,他几乎是本能的以做贼似的姿态豁地把手上的湿毛巾给揣进了袖兜里。 他心里想的是,绝对不能让聂音看见他又做了这么蠢的事情,不然她在太后耳边煽冷风,让太后把他赶走了怎么办。 聂音眼睛极尖,耳力也极惊人,她也是有武功的人,尤其伺候聂青婉,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 不知道她看没看到殷玄那动作,总之,她来到了聂青婉身边后,那严苛的眼神就落在了殷玄身上。 殷玄十分从容,面色不苟,让人看不出任何异常。 聂音又将视线收回,把果盘一一摆在桌面上,当抬头看聂青婉的时候,看到她的脸极红,就蹙起眉头,说道:“太后的脸怎么了?” 聂青婉伸手挑选着果饼,漫不经心地说:“哦,热的,姑姑,我想脱了小棉袄,这屋里不冷,我不会感冒的。” 聂音没应话,直接上手帮她脱,边脱边说:“这屋里确实热,下回再热了,姑姑不在,你就让任吉或是让殷玄帮你脱,不要受着。”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嗯。” 聂音脱了聂青婉的小棉袄,递给远处候着的宫女,宫女刚转身,就碰到了泡好茶来的任吉,见了礼,拿着衣服下去,但凡是太后的衣服,只要上了身,又脱下了,那就一定要清洗的,宫女自是收拾着下去,拿给浣衣房了。 任吉将茶具一套端过来,给聂青婉倒茶,刚将杯子注满,聂青婉还没来得及喝,殷德就来了。 聂青婉还在吃着核桃酥,闻言头都没抬,只挥了一下手,让任吉去把人带进来。 任吉去了,不一会儿殷德就来了。 进门前,他将质地上等的狐裘脱下来,让殷善拿着,殷善是殷德孙子里的最小一个,今年只有十六岁,殷善拿着狐裘,立在门口,没敢进。 殷德一个人进去。 任吉领着他到了聂青婉跟前,站定了,殷德就沉目打量着眼前的小太后,也不见礼,就虎目威风地站在那里,见聂青婉满手酥饼沫,嘴四周也满是酥饼沫,整个人像个小不点一样窝在宽大的榻内,像个正贪吃的孩子,他的额头控制不住的就抽了又抽,他是真不明白,先皇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大殷的江山社稷交付在这个小女孩手上,简直就是胡闹! 殷德沉声说:“太后早上没吃饭?” 聂青婉正吞咽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应一声:“吃了呀,但又饿了。” 她抬头,看着他:“德王来找本宫,有事?” 殷德说:“确实有事,你别吃了吧,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聂青婉哦了一声,居然听话地真不吃了,她找聂音拿了帕子,擦了手,又擦了嘴,她以为擦干了,其实还没擦干净,脸上还有一点面沫子。 聂音见了,要去帮她擦了,却早有一双手,伸了过去,将那脸上的面沫子擦了,那不是旁人的手,就是站在聂青婉身边的殷玄的手。 殷德看到这一幕,十分气怒,他气的不是这个小太后怎么样,他气的是殷玄的低三下四,他们殷氏皇族,从祖上打下基业开始就是这片陆地上的王,只有别人匍匐臣服和卖力讨好的份儿,哪里会低三下四的伺候别人,就是伺候,也是伺候本族之人,外姓人从来都没有那样的资格! 殷德厉声喊:“殷玄,你过来!” 殷玄抬头,平静地看他。 殷德说:“身为殷氏皇族之人,当有殷氏皇族之人的风骨,断头也不断膝,你之前不顾殷氏族规,杀了本族之人,就已经是死罪了,现在又低头哈腰的对旁人谄媚,你这样的德行,真不配拥有我殷氏的鲜血。” 他说完,又看向聂青婉,说道:“太后,本王今日来不为别的事情,就是来接殷玄回去的,我们殷氏皇族的事情,我们殷氏皇族自己解决,本王知道,太后你有意将殷玄培养成太子,但这事情本王不会同意,纵然先皇把江山大统托付在了你的身上,可帝王之位,也不是你一人说的算的,不说殷玄配不配了,就是他配,他犯了殷氏皇族的族规,弑杀同胞,就已经没资格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聂青婉淡笑,轻轻款款地抬起头,说道:“没资格吗?可你们殷氏皇族不是还有另一条族规吗,帝王崩,杀伐起,强者为王,用百姓们的话说就是若帝王驾崩,没有子嗣传位,你们殷氏皇族可兴兵而起,争夺帝王,强者称王,被百姓们拥戴,这是千百年不变的明文规定,在帝王之位空悬的时候,杀戮是被允许的,那么,既是被允许的,殷玄又有何罪?” 殷德怔然一愣,噎住了。 聂青婉又说:“再者,殷玄确实是本宫选中的人,而本宫也确实是受先皇托付,要为大殷寻得一位旷世明君,你既知道了,你却还非要带走他,非要处罚他,你是在对本宫的做法不满呢,还是在怀疑本宫的眼光,还是说,你在质疑先皇的决定?” 殷德手指握紧,看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别拿先皇来压我,就算先皇在世,他也不会把江山大业交给殷玄。” 聂青婉点头:“你说的没错,先皇若在,他不会选殷玄,那么先皇健在之时,他为何不选别人呢?德王有没有想过,先皇为何临死也不写传位召书,反而让我来命定皇位继承人呢?” 第202章 深沉 殷德怎么没想过,他想过,可是没有想通,他眯了一下眼睛,说道:“本王确实揣摩不透先皇的圣意,太后既提起了这茬,那不如就帮本王解解惑。” 聂青婉没有直接接话,而是指了一把椅子,说道:“德王坐着吧,你上了年纪,别一直站着,少不得又有人说本宫不敬长辈了,你既想听,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说完的。” 殷德没客气,当真一屁股坐了下去。 等他坐稳,聂青婉让殷玄去给他奉茶。 殷玄眼皮微掀,看了聂青婉一眼,极为听话地去给殷德倒茶。 殷德脸色不大好看,他刚想开口拒绝,不要殷玄伺候,不是他受不起,而是殷玄没这个资格,这明面上说的是奉茶,暗地里的意思就是赔罪。 而这一杯茶,看似轻飘飘,份量却极重,那代表的是殷玄杀了殷山的那一件大事,亦代表着殷氏皇族对于此事的就此罢手。 可是,怎么能罢手呢? 就算太后说的对,殷氏皇族面对帝王驾崩之后帝王空悬的状况,杀戮是被默许的,但如今他殷氏皇族要拿这件事情来威逼这个太后,怎么能罢休呢?不能。 但不罢休…… 殷德看向对面的聂青婉,明明只有十岁,明明坐在那里像个小不点,明明他一个巴掌下去就能将她拍死,但偏偏,她就是有让人刮目相看的本事。 上一回宫宴,她就让他刮目相看了一回,这一回更甚。 殷德知道,他若不接殷玄的这一杯茶,他就别想知道先皇临死前到底说了些什么,小太后在拿这个当砝码来与他同等交换。 以前殷德很少跟这个小太后交手,因为她没进宫之前,他压根不会去关注她,等她进宫了,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在先皇的身边,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也甚少能见到她。 先皇病重,已经不理朝事了,很多事情都是聂公述在处理,偶尔遇到大事,先皇才会亲自过问,他们殷氏皇族之人虽然也会经常进宫看他,但他们去的时候这个小太后就只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他们不理她,她也不理他们,谁知道她是什么性子的人。 如今真正对上了,这才知道,这小太后看着小,那心思可不小,看着那副皮囊是好欺负的,长的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可骨子里却像豺狼,你一旦对她露出虎视眈眈的表情了,她立马就会反扑过来。 这不,这才没说几句话呢,她就向他露出了獠牙。 殷德当然可以无视这样的獠牙,或者直接打回去,但他很清楚,以这个小太后的脾气,他今天无视了,拒绝了,打回去了,那他往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若非为了殷玄,她不会提这个话题。 若非为了殷玄,她更不会对他敞开心扉。 机会只有这一次,殷德十分清楚,只有一次。 殷德可以选择不听,但是他甘心吗? 不甘心。 先皇驾崩,旨意却只传给小太后一人,拒见所有殷氏皇族之人,先皇到底说了什么,这是所有殷氏皇族之人心中都想知道的,之所以容忍这个小太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这个小太后无权无势,他们大可直接杀了她。 管先皇跟这个小太后说了什么,杀了她,他们殷氏皇族再重新立个皇帝就行了。 可这个小太后的身后是庞大的聂氏家族,哪怕强悍如殷氏皇族,也不敢如此挑衅聂氏整族。 那么,只能先憋着,寻机会。 可眼下看来,这机会渺茫。 那么,不能杀,就只有给她施压,可如今看来,施压也没用,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化解。 这次的事情她就化解的令人十分恼火。 殷德一肚子气,但是没地方撒,不接那杯茶吧,他知道今天又要无功而返,接了那杯茶吧,他今天就上了小太后的当。 殷德一脸铁青地坐在那里,他忽然发现,每回他进宫来找小太后的麻烦,最后都是被她气的一肚子火回去,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就坐在那里和和气气地说话,但就是能把他气个半死。 殷德觉得很邪门,他那双上了年岁的眉头狠狠地拧了拧,最后一抬手,接过殷玄递过来的茶杯,端到嘴边儿喝了。 殷玄见他喝了,又给他倒了一杯。 但这杯殷德无论如何不喝了。 他不喝,殷玄也不在意,反正就伺候在他的边上,看着很恭敬,可明显的就是膈应他。 聂青婉笑了笑,对殷德说:“德王是先皇的堂弟,先皇临终前说的话,本宫也没必要瞒你,本来本宫就想寻个恰当的时机与你好好说一说的,但这后来不是老出事儿吗,就一耽搁再耽搁,耽搁到现在,倒要让德王您亲自开口问了,既然你问了,本宫也不好拒绝,那便与你说一说。” 殷德额头狠狠地抽了抽,气的真想摔桌子,这叫什么?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再卖个乖!明明是她抛的这个橄榄枝,逼他接的,现在倒成了他眼巴巴地求着她了。 殷德抿紧唇瓣,寸声不语,他现在深刻地领教了小太后的那一张嘴的功夫,他不跟她怼,他怼不过她,就看她要说什么。 聂青婉也没说什么,就说了殷祖帝临终前交待的话,既是殷祖帝临终前的话,聂青婉自不会也不敢编假,都是一五一十地说的。 殷德听完,沉默了很久,这才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走了。 等他离开,想到他离开时的那一张猪肝脸,聂青婉就窝在椅子里笑个不停。 聂音也跟着笑:“这老家伙一走,下回就不敢再来找太后的麻烦了,他现在应该深刻的知道太后您不是好惹的了。” 任吉说:“希望真的能消停一些日子。” 事实上,还真的消停了。 从殷德那天离开后,就没有殷氏皇族之人再来找聂青婉的麻烦,而那天之后,殷氏皇族之人也不再追究殷玄杀害殷山的事情了,如此,两方暂时相安无事下来。 因为帝位空缺,国家大事就全部先由聂公述来处理,当然,聂公述并不是一人独断,处理一些小事情,他不宣大臣们,但只要涉及大事情,他一定会宣三阁老一起商议,偶尔还会在金銮殿上与所有大臣们一起商议,所以纵然聂家手握权柄,也没人对他们心生不满,为国家者,为民生者,都会深得人心。 以前的聂青婉从不过问朝政之事,她以前的任务就是伺候殷祖帝,让他开心快乐,逗他笑,让他能多活几年,后来在伺候的过程里,陆陆续续地听了一些朝政之事,她便也有了自己独特的见解,聂公述发现自己的这个曾孙女极为聪慧,而且极有掌政的天赋,后来就有事没事地教她,到现在,也还是耳提面命。 聂青婉坐在书桌后面,看聂公述让人拿过来的奏折,她小小的身板坐的笔直,再也没有了玩乐时的那些调皮姿态,端的真像个大人似的。 殷玄忍不住额头抽抽。 他只跟了她几天,所遇像今天这样她端正地坐着看奏折的情形并不多,聂公并不是每天都让人送奏折让她看,大概也是怕她累,或是怕她每天都看觉得枯燥,以后就拒绝再看,所以聂公总是隔个一天两天让人送一些奏折过来,那个时候小太后就看的特别认真。 殷玄站在旁边研墨,任吉和聂音分明去做别的事情了,小太后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但是,虽然不说话了,他心底里还在隐隐的防备和担忧,防备什么呢?防备这个小太后又忽然之间把她手上的奏折甩给他看,然后让他说想法意见。 纵然殷玄知道她想扶植他,可殷玄也知道,哪怕他被她扶植起来了,他也是傀儡,既知是傀儡,那就得有一个傀儡该有的自觉性。 做傀儡得有什么心态? 装傻呀。 不懂的说不懂,懂的也说不懂,知道的说不知道,看的明白的时候也装作看不明白,总之,你不需要有思想,你只要有听话的本事就行了。 殷玄觉得他现在就是这样。 当然了,他跟在她身边的时候,除了伺候她,也在揣摩她的心思。 依这几天他观察所得,她似乎并不愿意要一个傀儡,或者说,不愿意要一个完全的傀儡,她想让他听话,又想让他有思想。 这可真就难为他了。 因为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希望他有思想,什么时候又希望他没思想呢? 若是一个不好,他搞岔了呢? 那她会不会一脚又踢了他? 亏得殷玄既聪明又机敏,而且,心思足够深沉,配得上她的看重,至少,他七岁深沉的心机是跟得上她十岁深沉的心机节奏的。 当她又把手上的奏折递给他看的时候,殷玄很平静地搁下手上的墨条,又取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接过她递过来的折本,打开看。 看完,他看向她。 聂青婉手掌支着下巴,也在看他。 殷玄的目光对上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缓慢眯了一下,他说:“这折本写的是上贡之事,里面的贡品罗列的倒是挺详细,聂公让你看这个,应该是让你在这些贡品里挑一些你喜欢的东西。” 聂青婉笑了笑,没应话,又拿了一本奏折给他。 殷玄接了,又看了,然后他就沉默了。 聂青婉又指了指手边的另四本奏折,让他继续看。 殷玄很听话地一本一本地看着,看完,他垂眸将这些折本都收好,扫了她一眼。 聂青婉说:“看出什么了吗?” 殷玄抿了一下唇,看出什么了吗?当然看出来了,如果只看一本,大概真看不出名堂,但看了这么多本后,绕是他不清楚历来这些国家都是什么标准来进贡,可也能隐约猜到一些。 聂公这回给小太后的奏折都不是关乎民生的,而是关乎上贡的,而既是上贡,那就牵扯到了周边各国。 所以,这一回,聂公让小太后看的,是周边各国的态度。 这态度不大好,从贡品上就看得出来。 那些贡品的单子写的华丽无比,每一样名字都起的甚为动听响亮,看上去恭敬无比,跟在后面配的实物图片也十分漂亮,但那实物,没一样是稀罕的,全是寻常之物。 而这,正是不寻常之处。 小太后是精明人,肯定也看出来了,周边各国已经对大殷帝国起了轻漫之心,而一旦有了轻漫之心,就很容易以下犯上。 所以,她是想让他说实话呢,还是说假话? 殷玄看着聂青婉,一时不敢开口。 聂青婉说:“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殷玄说:“这贡品的名字听上去极好听,看图片也甚是美观漂亮,就是不知道实物如何。” 聂青婉笑,忽的一下子把两只胳膊都撑在了桌面上,小小的腰板直起来,弓着身子把脸伸到了他的面前,殷玄吓一跳,刚那么一刻他以为她要亲他,他差点没控制住一掌拍向她。 殷玄紧了紧手,小脸紧紧地绷着,看着这个像猴子一样突然上蹿下跳的小太后,看着她把脸凑到他的跟前,仔细的瞧他。 不知为何,被她那样的目光看着,殷玄的心猛的一跳,脸面开始爬上不正常的红晕,天地良心,他对她没异想。 他也没那胆子对她有异想。 只是,她离这么近,着实让人害怕。 殷玄实在受不住了,有些恼怒地说:“看什么?” 聂青婉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小小的粉唇离他的脸极近,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距离有什么不对,只是很认真地说:“在看你脸上的表情,我得离近点看。” 殷玄翻白眼:“看清楚了?” 聂青婉点点头,这才一股脑往后撤开,窝进椅子里,冲他说道:“一脸虚情假义,你端着一张恭敬的脸,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殷玄猛的一愣,幽深的眼对上了她的。 如此聪明的姑娘,难怪殷祖帝会那般喜爱,三年来对她护的紧,死了也要赐她一个可以临驾在众人以及殷氏皇族之人之上的权柄,大殷帝王,得从她手中挑出,这话其实很明确了,不是从这个小太后手上挑出的帝王,殷祖帝不会承认,这是殷氏皇族之人万万没有想到的吧?哪怕他们杀了小太后,哪怕他们自己凭能力坐在了那张宝座上,也镇不住这个江山。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说了他现在心里一套嘴里一套,又含沙射影地说了那些折本上写的上贡的小国们。 殷玄忽地一笑,说道:“太后看出来了,还问我,我心里想的确实跟嘴上说的不一样,但其实也一样,没看到贡品,我也不敢乱说,挑拨邻里不和的事情,我可不会做,不然,你得说我心怀不轨了不是。” 聂青婉挑选殷玄的时候看中的是他的武功和胆量,七岁,能在那么多的殷氏皇族之中一击杀了殷山,在皇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足以看出这个人有着超高的胆识和狠辣的手段,这是她需要的人,当然,她需要武夫,却不是莽夫。 为帝者,脑子太菜可不行。 这几天她有意无意的试探他,他都极为聪明地保全了自己。 聂青婉知道,她选的这个男孩儿,虽然血脉不正统,虽然出生不好,可他却拥有着一个帝王该拥有的一切,够狠,够聪明,只这两点,就能担得起整个大殷的天下了。 聂青婉说:“那咱们就去看看实物。” 殷玄挑眉,见聂青婉要下来,他过去把椅子搬开,又伸手将她抱下来,等把她放在地上了,聂青婉嘟着嘴说:“下回别抱我了,我自己不能下来吗?搞的我跟个小不点似的,我告诉你,我是你娘,我是大人,你是孩子,别弄反了。” 殷玄:“……”娘你屁。 那么想当娘,你自己去生一个! 转眼想到她生不了了,殷祖帝死了,她就是长大成人了,也当不了娘了,他的嘴角又勾了一丝幸灾乐祸。 聂青婉自然是没看到他嘴角那一丝幸灾乐祸的笑的,他也不可能让她看见,聂青婉说完那句话后就往门外走了去。 聂音和任吉并不是每天都跟着她,之前殷玄没被聂青婉带在身边的时候,他二人有时候是一人伺候,有时候是两人伺候,有时候两个人都不在,是别的宫女顶上,聂音是掌事姑姑,任吉是太监总管,他二人除了平时伺候聂青婉外,还有很多事要做,好在,没人敢在宫里对太后不敬,他们倒也放心,如今有殷玄跟着,他们就更放心了。 出了门,门外守了很多太监和宫女,聂青婉没管他们,直接带着殷玄去皇家库房。 她这头刚去,另一头的聂公述那里就收到了消息。 聂公述苍老的眉头挑了挑,笑着对面前的一干大臣们说:“太后虽小,但看事极精准,你们往后若有任何不解的事情,都可去问问她,虽说后宫女子不能干政,可眼下帝位空悬,没有皇上坐镇,我们能得太后指点一二,也是一件幸事,多一个人分担,也能多一个主意。当然了,太后只是提点,她没有权力来决定国家大事,你们也无须担忧后宫乱政,有我在,我也不会让她乱政,等哪天我不在了,你们也得记着,不要让她乱政。” 大臣们连忙应是,不敢有反对的话语。 聂公述的身体已渐不好,从殷祖帝去世后,他的状态就每旷日下,他知道,他时日无多了,他得在走之前,为婉婉铺好路,这些大臣们现在顾着他,不敢妄动,谁知道他去世之后这些大臣们会做些什么呢,可能会被殷氏之人策反,也可能会集体上书,另觅他们心中如意的明君,若大臣们集体联合了殷氏皇族,那聂氏再强,也压不住,所以,他得让大臣们自己去体会,太后有一个精明的脑袋,她更有一颗让人不能轻视的心,让他们打心底里不敢怠慢,甘心臣服。 这才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情。 欣慰的是,他聂家儿女,虽然一出生不是龙凤,可一出手,那便是龙凤之姿,她没让他失望,她更加不会让殷祖帝失望。 聂公述以奏折试探了聂青婉很多次,到这里,也能完全安心了。 他相信,由聂青婉统治的大殷,会比以前更上一层楼。 聂青婉带殷玄去皇家库房看了那些上贡的实物,看完后,二人都有短暂的沉默,聂青婉对殷玄说:“假如你现在是皇上,你要怎么做?” 殷玄听着这话,知道这次的回答不能耍心机了,他得说实话,还是她想听的实话,当然,她想听的,也就是他想说的。 殷玄道:“还回去吧,看他们什么反应。” 聂青婉深黑的眼睛一亮,极为感兴趣地看着他,问道:“若他们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殷玄说:“不会,我能猜测到的他们的反应会有两种,一是重新换贡品,再进献上来,如此就坐实了他们确实对大殷产生了轻漫之心,而有可能,他们会逆反,二是诚惶诚恐地来大殷赔罪,以示忠心,若是他们超出了我的猜想,做出了第三种反应,那就不太妙了。” 聂青婉手掌一拍,一脸兴奋地说:“娘果然没看错你,儿子,你好样的,那就按你说的去做吧,还回去。” 她转身,看向门外,嘴角勾起冷笑:“本宫就看看他们如何应对。” 第203章 聂府 进贡之物悉数被大殷帝国给退还了回来,这还是岂今为止,他们这些小国头一回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这些小国们的当权者都懵了,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这是大殷帝国给他们出的一道难题,一个解答不好,恐怕就是血字的大叉叉凌驾在他们头上。 他们怕吗? 以前或许是怕的。 但是现在么。 小国的当权者们——那些对大殷有异心而勾结在一起的当权者们就秘密地集结,开了一个密谋大会,大会之后,他们全体当权者亲自带着另一拨贡品,来了大殷帝国。 这就是殷玄所说的,第三种猜测。 他们还真的敢给她来第三个选择! 当聂青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殷已经入了极致的寒冬,她正打算回聂家探亲,但还没有出发,聂音这两日在收拾东西,因为回家探亲不是一天两天,可能要住个小半月,故而聂音得收拾一起东西。 其实不用收拾,她在聂家有自己的院子,那里什么没有呀,什么都有,只是聂音素来做事妥贴,非要收拾一下才甘心。 聂青婉由着她。 聂音去忙了,任吉就在聂青婉的身边伺候,殷玄自也天天伺候着,从被这个小太后选中开始,他就一直住在了慈恩宫,住在了她的隔壁,用她的话说,他现在是她的儿子了,自然要跟她住一块,他还小,哪能跟娘分开的道理。 素来她说这话,殷玄就只当没听见。 想要让他承认她是他娘,她做梦去吧。 聂青婉过年要回聂家探亲,没有人会阻拦,也没人会说什么,以往的三年,她没有回去过一次,那三个年头的年节她都在宫里陪殷祖帝,说大实话,聂青婉在照顾殷祖帝的那三年的时间里,当真做的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就是殷氏皇族素来喜欢挑剔她,也在这件事情上无话可说。 今年殷祖帝不在了,她想回家探亲,殷氏皇族之人也没站出来为难她。 毕竟她才十岁,讲真的,她就是一个孩子,撇除她外在的太后头衔,这个时候的她就是围在父母膝下撒泼打欢的年岁。 过年殷氏皇族也有自己的事情,每个人也都忙,没人再去找这个小太后的麻烦,聂青婉想着这一回终于可以回聂家过一个安静的年了。 结果,这些不长眼的小国当权者们就选这个时候来补贡品了。 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聂青婉都不信。 当然,岁贡本来就是快过年的时候送过来,赶在这个时候也能理解,但岁贡返回去大半个月了,他们不说及时补来,非要磨磨蹭蹭到过年,是想来大殷蹭个年呢,还是想来大殷闹个事儿? 门外北风呼啸个不停,纵然聂青婉喜欢玩秋千,也不会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去玩,她今天没出门,就呆在慈恩宫里看书看奏折。 殷玄还是伺候在她的旁边,给她研墨。 原来研墨这事儿都是任吉和聂音干的,如今全让殷玄代劳了,任吉虽然也伺候在边上,但不再研墨,而是递一递文本,或是递一递茶杯,或是递一递书,或是去开门,见一些来通传的人。 当任吉把这个消息递传给聂青婉之后,聂青婉看向奏折的小脸就猛的抬了起来,殷玄正握着墨条慢条斯理地磨着默的手也疏忽一顿,他轻轻地挑了挑眉头,想着这些人还真是做死呀,他虚蒙着眼看向聂青婉,他很想知道,小太后会如何做。 殷玄不说话,顿了那么一下之后又重新继续研墨。 聂青婉问任吉:“已经到达大殷了吗?” 任吉说:“还没有,只是认罪的书信到了,人和贡品都还在半路上。” 聂青婉嘴角扯起一弧冷笑,不缓不慢的说:“哦,那就去告诉京畿卫和城门统卫,过年期间,拒绝一切外臣入城,不管外臣以什么样的理由入城,一律拦下,若有硬闯者,视为谋逆之罪,当场格杀。” ‘当场格杀’四个字一落,殷玄就又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任吉倒是没惊没吓,只是蹙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事儿得宣大臣们说一说,至少得跟聂公说一下。” 聂青婉说:“不用,我阿祖公已经把这事儿交给了我,我就不能再去烦他,上一回退回贡品的时候大臣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那就说明,他们其实也是默认了阿祖公的所为,他们明面上什么都没说,但背地里可能也在考察我,他们在考察我有没有那个能力胜任这个太后,为他们辅佐出一位旷世明君,如果去传了他们,反倒显出我连这点眼力都不行了,他们既作壁上观,看我如何应对,那我就不能再去传他们,你只管去传我的令就是,京畿卫和城门统卫都是我聂府的人,你只要去传了,他们就会严密执行,丝毫不漏。” 任吉笑着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后,殷玄这才出声,说道:“若那些人群体闹事儿呢?” 聂青婉斜眼瞟他:“你没听明白我刚刚说的话?但凡敢硬闯者,都视为谋逆者,当场格杀。” 殷玄道:“听是听明白了,只是有些担忧。” 聂青婉问:“担忧什么?” 殷玄说:“大过年的,不吉利。” 聂青婉听明白了,她忽地将刚拿起来的折本又一甩,看着他:“你也知道,一定会有人不顾我的命令,硬闯城门?” 殷玄笑说:“太后聪慧,又能未卜先知,但我不能,我只是觉得,作为当权者们,既亲自护送着贡品来了,那就一定不会只想做个单纯的护卫,他们更想做的是探一探大殷的虚实,旁人他们不放心,因为这事儿关乎到他们的未来霸业,他们得亲自来,故而,一旦被拦截在城门外了,他们一定会有人做这个先峰,触一下逆鳞,来看大殷帝国的反应,所以,见血,必不可免。” 聂青婉看着殷玄,小手又将下巴托住了,她笑眯眯的说:“我果然没选错你。” 殷玄抿唇,怕她又说出‘儿子你真的很棒’这样恶心人的话,所以立马接一句:“这样见血当真没问题吗?” 聂青婉收回手,幼小的身子就那样窝在了又高又大的凤椅里,她听得懂殷玄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的当然不是见血这么浅显的明面话,他问的是,杀了那些人,当真没问题吗?是呀,那些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一国之君,纵然这一国之君在他大殷的当权者眼里什么都不是,可他们在他们的国家,那是至高无尚又不可侵犯的,无故枉死在大殷的地盘,又是在送贡品的时候,焉能不引起那些小国国民们的愤怒? 这便是那些当权者们的心思吧? 以为她不敢杀他们,以为她不敢引起民愤,以为她会忍气吞声! 呵。 他们大概真的以为她就只一个十岁的孩子。 小瞧了她可以,小瞧了先皇的眼界和城府,那是要以血为代价的。 聂青婉轻声说:“怎么会没问题,肯定会有问题,但这就是我想要的呀,杀一儆百之后才能真正看清这些人想干什么。” 殷玄眯眼,却深以为然,他不说话了。这个十岁的小太后有着十分令人胆寒的慧根,对所遇所见事情都有十分犀利的洞察力,而且有着相当高的真知灼见。 殷玄又看了聂青婉一眼,见她又端着一张小大人似的样子坐在那里看书了,他也低头继续研墨。 任吉去下达了太后的指令,指令传到聂汝诚和聂豪手上的时候,他二人还是派人去知会了聂公述一声,不是他们不听太后的话,而是如今的聂府,包括如今的大殷帝国,都是由聂公述领头的,尤其太后的这个旨意,分明就是要挑起战火的意思,这可不是儿戏,至少得让聂公述也知道,如果这也是聂公述的意思,那倒没什么可说的了,但如果聂公述不知道,又压根不赞同,那就十分的不好了。 聂公述接到聂汝诚和聂豪的传话,什么都没说,让他们只管听太后的就是,往后也只听太后的,不论什么事情,只管照令去办。 聂汝诚和聂豪接到这样的传达,相互看一眼,便亲自带着人,去了城门。 聂汝诚是京畿卫统官,聂豪是城门卫统官,都是城防军,城防军是大殷帝国的门护,过了城防军的辖制,那才算真正的入了大殷帝都,过不了城防军的大门,就别想进入大殷帝国。 二人亲自驻在城门,拦截这些人。 任吉传好命令,回来向聂青婉回复,聂音也收拾好了回聂家所用的东西,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动身,聂青婉丢开手上的折本,还有一些没看完,她让殷玄收着,回了聂家再看。 等殷玄收完,聂青婉问他:“是跟我一块回聂家过年,还是回殷氏过年?” 殷玄想都没想,说道:“殷氏。” 聂青婉挑眉,笑着说:“你不怕回去了他们把你生吞活剥了呀?” 殷玄心想,我宁可让他们生吞活剥了,也不跟你一块去聂家当猴,让你儿子长儿子短地叫,他轻微地抿了一下唇,说道:“殷氏也有族规,逢年节不能闹事,不管有多大的仇恨,在过年的那小半个月的时间内都得摁着,大家得和气地把年给过了。” 聂青婉砸嘴:“你们殷氏还真是不嫌麻烦,弄那么多族规做什么?” 殷玄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我们殷氏的老祖宗,这都是老祖宗们定的,谁都不敢违背。” 聂青婉说:“死成白骨的人了,倒是让你们听话的很。” 殷玄翻白眼瞪她:“不敬祖,不为人。” 聂青婉笑:“嘿,你还生气了,我骂你老祖宗了?” 殷玄睃着她,凭白无故地噎她一句:“也是你的老祖宗。” 聂青婉一愣,立马就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嫁给了殷祖帝,也属殷氏一员了,所以殷氏的老祖宗也是她的老祖宗。 聂青婉撇嘴,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聂音看了殷玄一眼,说道:“你既要回殷氏,那便走吧,明天就是小年夜了,我们也要立马动身的。” 殷玄冲她弯腰作揖,行了个礼,说道:“明年见,姑姑,年乐。” 又转身向聂青婉弯腰作揖,行了个礼:“明年见,太后,年乐。” 再过来向任吉弯腰作揖,行了个礼,说了句:“明年见,任吉,年乐。” 他说完这三句话,直起身子,转身就走了。 走到一半,聂青婉喊住他:“你得拜我娘呀!跪着拜,娘给你压岁钱。” 殷玄脸面一黑,转头气呼呼地瞪着她。 任吉笑。 聂音笑。 殷玄气的都想上去把那个小太后狠狠地揍一顿,叫她胡说! 殷玄不知道怎么回答,以下犯上的话他不会说,但让他真的拐回去再给她磕头喊娘,他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谁要你的压岁钱,等我回了殷氏,压岁钱多的是,稀罕你的! 殷玄不知道要说什么,直接什么都不说,一转身就气呼呼地走了。 等书房的门被他带着些怒气地给关上,聂青婉坐在椅子里哈哈大笑,聂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任吉也笑出了声。 聂音看了聂青婉一眼,摇头叹道:“行了,你老是这么捉弄他,小心他对你有气,往后不听你的,枉费了你一番苦心,他既不想喊,那就不喊罢,他是有娘的人,怎么会愿意拜你为娘呢。” 聂青婉不满地说:“怎么就不能拜了,我是太后,他是我选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皇帝本来就要奉太后为娘的呀,我又没说错。” 任吉接话道:“你得让他有个适应的过程,毕竟殷玄也是有亲爹亲娘的,这过年的日子,他肯定是极想回去陪自己的亲爹亲娘,要拜也得先拜了他的亲爹亲娘,这才能来拜你的,或许过完年后,他就会接纳了。” 聂青婉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没再纠结这个,从高高的凤椅里跳下来,仰脸问聂音:“东西都收拾好了?” 聂音说:“收拾好了,马车也备好了,就等着你呢。” 聂青婉说:“那走吧。” 聂音拿了一件凤纹织香里的夹背棉袄给她穿上,又拿了一件十分罕见的狐裘大衣给她披上,再系好领结,然后这才拉着她出门。 任吉将刚刚被殷玄收拾起来的奏折给带上了。 马车就在书房不远处,没有跟宫女,也没有跟太监,聂青婉回家过年也不带宫里头的人,就只带聂音和任吉,任吉先是回去换掉太监的衣服,穿上寻常的男装,这才过来赶马车。 聂音也换掉了宫裙,换成了日常女子冬日所穿的棉裙,抱着聂青婉上马车,在里面伺候她。 三个人赶在午饭的时候回了聂家。 聂家这样的大家族,过年的时候非常热闹,不说自家人之间的走动闹哄了,还有许多过来送礼拜年的大臣贵族世家以及各路七七八八的人,总之,人声鼎沸,闹的不像话。 马车快行到东大门了,见门前那么多人,任吉就掉了个头,去了北门,从那里入了府。 回来之前聂音已经给府上通过信,所以当聂青婉横冲直撞地闯开门,扑到苏安娴怀里的时候,苏安娴只是高兴地笑,倒没任何惊讶,她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抱起来掂了掂,冲一屋子的家嫂家妹们说:“变沉了。” 家嫂家妹们笑,都纷纷涌到苏安娴身边,抢着要抱聂青婉,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变沉了,十岁的聂青婉的真的极为漂亮,又软糯可爱,肤白唇红,笑起来尤其讨人喜欢,一屋子里的人都抱着她爱不释手,笑闹一片。 聂家同岁或是跟她岁数不差上下或是差了一些的孩子们听说她回来了,也纷纷跑过来,一时,屋子里挤满了人。 屋里热,闹了一会儿聂青婉就受不住了,说要回自己的院。 苏安娴正忙着,便让聂音送聂青婉回去,而聂青婉一走,那些孩子们也跟着走了,如此一大波人,哄哄隆隆地往着怡婉院去了。 彼时只有十一岁的聂北已经长开了轮廓,他跟聂青婉的岁数最相近,聂青婉没进宫以前,几乎天天腻在一起玩,她进宫之后聂北就缺了一个称心的玩伴,没人玩了,只有刻苦读书了,聂北爱看各种奇形怪案的书,这一看就看了三年多,几乎痴迷了。 今天聂青婉回来,他竟是没去凑热闹。 聂青婉玩了一阵子之后才发现十六哥哥没来,她小嘴一撇,抓了一个堂妹问:“十六哥哥呢?” 堂妹说:“应该又是窝在哪里看书了吧,别理他,他都成书呆子了。” 聂青婉狡黠地一笑:“我们去捉弄捉弄他。” 堂妹眼睛一亮,拼命地点头:“好呀好呀!” 于是二人振臂一呼,喊了很多小萝卜头们,去闹聂北了。 聂北确实窝在一个暖阁里看书,这暖阁在半人高的座基以上的瓮屋里,所谓瓮屋,就是四周垒墙,头座盝顶,平时瓮屋不开,就冬天开,防风防寒又防噪,里面摆有琴架,书桌,半面地上都铺着貂毯,墙壁四周绘有玺彩,上面挂了一些文雅的字画,配以茶室,有长杆抱花桩,上面摆了一颗夜明珠,将整个瓮屋照的如白似昼,聂府里面这样的瓮屋很多,都是供安静读书亦或是独自练琴所用,因为瓮屋有很强的隔音效果,在里面练琴,就算琴音鬼嘶狼嚎,别人也听不见,聂北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看书,就是因为这段时间聂家太吵闹了,哪里都不安静,尤其他那个院子,简直不能呆,每天都有人去打扰,唯有躲在这里,他才能安心地看书。 年幼的勃律在他的旁边伺候着,添茶倒水,或是翻找书籍。 聂青婉和一众聂家的小萝卜头们来的时候聂北不知道,因为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勃律也不听见,所以这主仆二人不知道以聂青婉为首的那些萝卜头们在外头密谋什么坏主意,直到房顶的那个机关被人打开,从头上掉下来一只青眼蛇,堪堪正正就掉在聂北正拿着的那本书上,聂北先是一愣,那青眼蛇被摔的眼冒金星,还没等反应过来咬人,就已经被勃律快速地出手一捏,掐住七寸,一刀两毙。 聂北蹙眉,拿着书的姿势不变,仰头朝头顶望去。 这一望就看到了一张淘气又欠揍的脸。 聂北一愣:“婉妹妹?” 聂青婉笑嬉嬉地朝下头大喊:“十六哥,你快出来,你不出来我还要放蛇了呀!” 她说着,小手把专门装蛇的蛇蝗篓一提,给聂北看。 聂北额头抽了抽,接着他就看到聂青婉的小脑袋边上又挤了另一个小脑袋,然后又是另一个…… 聂北:“……”这一群小屁孩,每回婉妹妹回来了,他们就变得十分恶劣。 聂北搁下书,让勃律把那蛇处理了,再把地面收拾干净,他撩起裤摆,拿了挂在衣架上的大衣,穿好,出了暖阁。 出去后就看到聂青婉蹦蹦跳跳地往他奔了来,他伸手将她抱住,笑着问她:“什么时候到家的?” 聂青婉说:“有好一会儿了。” 聂北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殷玄,就问:“殷玄没跟你一起来?” 聂青婉撇嘴说:“那臭小子不稀罕我这个娘,所以也不稀罕我这个娘的娘家,他回他的殷氏去了。” 聂北听着‘娘’这个字眼,十分崩溃地想,你才十岁,屁大点的孩子呢,开口闭口就以娘自居,没把殷玄吓跑都不错了,换成别人,看谁搭理你。 聂北轻咳一声,说道:“那就不管他了。”正准备再接着问一句:“你去见过阿祖公了没有?”后头就传来一个仆人的声音,说是长辈们传唤孩子们去吃饭,聂北便拉着聂青婉,去主楼吃饭。 第204章 人心 在主楼里吃完饭,聂青婉就跟着聂北一块去看望聂公述了,聂公述是如今大殷帝国的泰山北斗,逢过年这样的日子,来见他的人很多,但能得他见一眼的人却极少极少,而这极少数极少数的人中,就数殷德最为尊贵。 殷德来看聂公述,自然不是白看的,殷德也已经听说了贡品被太后回退之事,也知道了今天那些小国们的当权者亲自带着另一拨贡品来了,殷德既打听到了这些,自然也知道太后所下的那道‘若有硬闯者,便视为谋逆之罪,当场格杀’的旨令。 当殷德听到这个旨令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旨令绝逼不是小太后下的,而是聂公述通过小太后的手下的。 在大殷帝国的帝都土地上,斩杀前来送贡品的降国之君,这是想干什么! 殷德不想来找聂公述,但又不能不来。 可来了,聂公述却只请他喝茶,只字不提此刻城门外的事情。 他是来跟他喝茶的吗? 他没有茶友吗? 非要大老远的跑来找他? 长脸了他! 殷德身为殷氏皇族里如今辈分最高之人,身份何其的尊贵,他都亲自来了,可这个姓聂的老家伙还在这里跟他装腔作势,殷德微微动怒,可他没有发火,他只是不再喝一口茶,只是瞪着一双虎目,看着对面又老又瘦的男人。 聂公述笑道:“德王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太后回家了,她一会儿应该就要来了。” 这话的意思是,你若不想当着太后的面说,那就得快点了。 殷德脸皮隐隐的抽搐,这老狐狸。 殷德只好开门见山:“本王为何来找你,聂公应该很清楚,城门外是怎么回事,太后又为何会下那样的旨令,聂公不可能不知道吧?” 聂公述点头:“我知道。” 殷德问:“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聂公述笑了笑,说道:“贡品这事儿老早就是太后在处理,大臣们都知道,德王不可能不知道吧?之前太后退还那些贡品的时候也不见你说什么呀,这会儿怎么就这么急赤白脸了?” 殷德冷声说:“太后下了那样的旨令,我能不急赤白脸?” 聂公述看不出情绪地说:“那样的旨令,哪样的旨令?德王有看过了那些臣国们上贡的物品名单了吧?你既看过了,难道看不出那些名单其实是很有问题的?身为如今殷氏皇族辈分最高又起着引领殷氏皇族一脉的人,当知殷氏皇族甚至是整个皇室的态度!大殷自建业起就凶残嗜杀,所以才令周边诸国闻风丧胆,但千百年的岁月过去了,大殷皇室越来越温和,到先皇病重,几乎撒手不再管那些臣国之事,倒让那些臣国们以为我大殷皇室已渐式微,先皇刚去世呢,尸骨尚未寒,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野心,不说太后在下这道命令的时候我并不知晓,就是我知晓了,我也只会拍手赞成,而不会反对。德王觉得太后的旨令下的不如人意,那你说,你要如何来接待这些心怀歹意的臣国国君们,接他们入城门,待他们如上宾,再设宴款待他们,让他们大殷的帝都怀里过上一个趁心如意的大年?” 殷德噎了噎,被聂公述不浅不淡的一席话给噎的下不来台,他自然看出来那些臣国国君们不对劲,但这是年关,就算发难也不是现在,而且,那些国君们已经亲自带着贡品来了,如此还不能说明他们其实已经害怕了吗?再者,大殷皇室统御四海,却在自己的国门前斩杀了那些俯首称臣的前来送贡品的国君,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评价大殷皇室,会怎么看待大殷?往后有谁还敢来投诚?而那些投诚的人,听到了这事儿,能不寒心吗?一旦寒了心,能不变心叛乱吗? 纵然聂公述说的很有道理,可殷德觉得自己担心的也有道理,所以他据理以争,跟聂公述吵了起来,在殷德看来,他聂府一门虽然德高望重,手握权柄,但也只是臣,既是臣,又如何能知道王的眼界和顾虑呢? 而殷德不知道的是,殷祖帝临终托付聂青婉辅佐大殷新皇,就是他深知本族人的那些顾虑,而殷祖帝要的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顾全大局缚手缚脚的人,他要的是一个毫无顾忌敢于斩破大殷这么多年僵局的狠人。 聂公述上了年纪,如今一大半身子都已入骨,活到这把岁数的人,其实已经没了脾气,可还是被殷德那故意找事儿的话给气的险些晕过去。 聂不为伺候在聂公述身边,见聂公述气喘的厉害,连忙熟练地去拿了药,又倒了水,动作极为娴熟地为他喝下。 等聂公述吃了药,聂不为又给他轻拍着身子,余光扫向殷德,十分的冰冷。 彼时的聂不为年仅二十,是聂氏小辈中难能可见的武学天才,也是继聂西峰之后另一个令人胆寒心惊的存在,他那一眼扫来,虽然轻淡如风,却更甚雷霆闪电,殷德的脸颤了一下,心更是怵了一下,殷善抬头,朝聂不为看了一眼。 聂不为却不再看他们了,只垂眸问聂公述怎么样。 聂公述摇摇头,不欲跟他说话,只看向殷德,说道:“我有点儿不舒服,就不招待德王了,我去躺一会儿,德王自便。” 他说完,也不等殷德是什么反应,直接让聂不为扶了他起身。 刚站起来,还没迈出一步,门外就有小厮隔门通传,说太后和十六公子来了。 聂公述正欲踏出去的脚就那么生生地刹住,他冲门口说:“让他们进来。” 小厮应了一声是,打开了门,放聂青婉和聂北进去了。 等他二人进去,书房的门又被关上。 聂青婉原本只是来向聂公述请个安,再出去玩的,但一进到书房里,看到了殷德,她就知道一会儿别想玩了。 聂青婉站在那里,目光淡淡地扫了殷德一眼。 殷德虽然不甘愿,可还是起身,冲她见了个礼,喊了一声‘太后’,殷德都见了礼,殷善自然也见礼,聂公述和聂不为也见礼。 聂青婉笑道:“德王这个时候来聂府做什么?还偷偷的来见阿祖公,你跟阿祖公说了什么,是气着阿祖公了吧?我见阿祖公的脸色不大好。” 殷德抿嘴,心里愤愤地想,我气他什么了,是他气我,是你这个小太后气我,是你们聂府气我,不是你下的那个旨令,我能好端端的跑过来吗?明年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殷氏族人们都在贴对联贴花纸准备明天祭祖的东西,我也很忙的,谁有空来没事找事!都是你惹的! 殷德气哼一声,就站在那里把刚刚说于聂公述的话又给她说了一遍,聂青婉听了,小小的眉头蹙起,说道:“这事儿跟阿祖公没关,是本宫下的令。” 殷德说:“在帝都城门前斩杀来使国的国君,有违人心。” 聂青婉冷笑:“人心?” 她虽小,站在那里也是小小的一团,可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她道:“是个人都会有人心,这天下的人心多了去了,你说的有违人心是违的哪一部分人的人心?德王,本宫虽小,可本宫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在一条道上的人心,那都不需要维护,既不需要维护,违了又何惧?” 她陡地一笑,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敢做这违背人心之事,本宫来做,所有后果,也由本宫来负责!当然了,若你今日非要挡本宫的意,放了那些臣国之君们进城,那很好,昭告天下,通知所有殷氏皇族,所有由此而酿成的后果,全由你殷氏皇族一脉承担。” 殷德眯眼:“你一个十岁的太后,你来负责?你拿什么来负责!” 聂青婉不轻不重地说:“是呀,你也知道我还是太后,那么,你说我拿什么来负责呢。” 殷德又一噎,他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可能是在外面玩过了,发梢有汗,额头也有些薄汗,外面这么冷的天,她居然没有裹狐裘大衣,就穿着棉袄裙,看上去肥嘟嘟的,又臃肿,显得不冷,可她的脸蛋冻的通红,耳朵也很红,必然是被风刮的,而被那样的红色一衬托,就显得她那双眼特别的幽黑,如同砥石,此刻看着他,像一泓无底的深潭。 就在这一刻,殷德居然看不透她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 一个十岁的太后。 一个十岁的姑娘。 竟让他这个历经知命之年的人都忍不住骇然和惊颤。 她说——你也知道我还是太后,那么,你说我拿什么来负责呢。 她拿什么来负责,拿大殷帝国的江山,拿大殷帝国的万里疆土——她既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是在向他宣告——这大殷帝国的江山,她说了算。 殷德回回都说不过这个小太后,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太后就不是一般人。 行。 她执意要这么做,那就看她如何收拾局面。 一旦局面失控,她可千万不要怪他出手干预! 殷德冷哼一声,什么话都不再说,领着殷善又走了。 殷善在经过聂青婉身边的时候,朝她看去了一眼,然后又沉默地收回视线,跟着走了。 等书房的门合上,聂青婉立马跑到聂公述身边,一脸担忧地说:“阿祖公,你没事儿吧?” 聂公述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阿祖公没事,有你在,阿祖公能有什么事。” 他又坐回椅子里,让聂不为给他倒了一杯茶。 听着他老是咳嗽,聂不为眉头拧的死紧,聂青婉和聂北也都露出十分担忧的神色来,三个孩子都站在聂公述身边,目光含了一丝红看着他。 三个孩子可能也清楚,他们的阿祖公阳寿不多了,指不定哪一天就离他们而去了。 聂青婉伸手,拉了一下聂公述的手,问他:“阿祖公也觉得婉婉做的不对吗?” 聂公述拿帕子捂住口鼻,咳了一会儿之后这才说道:“没有,你做的很好,往后只管按你的心意去做,不必顾虑任何人。无所畏惧,便所向披靡,这是殷祖帝告诫你的话,也是阿祖公要告诫你的话,你承担的是殷祖帝的意志,是大殷的改革者,所以,你的信念很重要。” 聂青婉说:“我明白的。” 聂公述欣慰地点头:“阿祖公看得出来,你打小就聪明,自会明白殷祖帝留你在床前托旨给你的用意。” 他说完这句话,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聂不为心惊,连忙去喊了聂金华和聂宗过来给聂公述看诊,因为是大过年的,明年就年三十了,这会儿外面整个聂府的人都在欢欢喜喜地贴对联,扫地,挂红灯笼,妇女们都围在一起包饺子,包汤圆,主人家们都在忙着钦点过年的年货,还有新衣服和首饰等等,所有人都忙碌成了一片,因着这样的忙碌,聂公述不让聂不为声张,聂不为也就没声张,只悄无声色地将聂金华和聂宗喊了过来,除了聂青婉和聂北这两个小辈们在外,其他小辈们也不知道,所以,整个喜闹的聂府全都不知道聂公述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也许熬过这个过年,就到了尽头。 聂公述躺在床上,看着几个面色灰白又悲伤的孩子,说道:“人总有一死的,这是自然规律,你们不用悲伤,你们看先皇,他那么英明神武,年轻的时候我总觉得他是不死之身,可后来他也死了,所以我这肉体凡胎能撑在先皇之后死,已是很赚了。” 聂青婉幽黑的眼里透出了泪泡,她咬着唇,小小的鼻子一吸一吸的:“可是婉婉舍不得你死呀。” 聂公述笑:“那你让阿祖公活着,天天咳嗽吃药,受病疼折磨,忍心吗?” 聂青婉流着泪摇头。 她当然不忍心。 聂公述说:“那就是了,有时候死其实是解脱。” 对现在的聂公述来说,死可不就是解脱吗。 殷祖帝去了,他也确实活不长久了。 他的老伴早就不在了,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有殷祖帝这个兄弟在,而这个兄弟跟家里的兄弟又不一样,他与殷祖帝的情义,他们这些孩子是不会懂的。 聂公述闭上眼睛,挥挥手,让他们都退出去。 聂青婉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闷闷不乐地走了。 聂不为没有走,他每天都伺候在聂公述身边。 聂金华和聂宗又下去配药,也不留在这里。 聂北跟在聂青婉身后,看她虽然拿帕子擦了眼睛,却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着,他想了想,说道:“十六哥带你去玩捉迷藏,好不好?” 聂青婉抬起头,看了他两眼,又无精打采地垂下。 聂北强势地拉着她,说道:“走了走了,咱们去喊溪溪、清清和雨川一块,喊个一二十个人,满院跑,一定特别好玩。” 聂青婉心里的悲伤立马被这话给拉走了,她的心思飘到了玩乐上面,到底还是小,禁不住玩乐的诱惑,挣扎了一会儿,立马欢腾着应下了。 聂北:“……”哎,还是个孩子。 聂北带着聂青婉去找聂氏孩子们玩捉迷藏,让聂青婉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下回再玩捉迷惑她就老喜欢往那里跑,结果,大年三十的那天,遭逢一场大雪纷飞,她遇见了一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可真是蠢呀。 那一天聂青婉遇见了陈温斩,可陈温斩不知道她是谁,回到家他就对二狗子碎碎念,二狗子彼时正被他绑在椅子里,听他一个人在那里高兴的说话,二狗子都不忍心打击他,还精灵,雪中精灵!他是练武练走火入魔了吧?这世上有屁精灵! 二狗子委屈巴巴地说:“少爷,你是不是得先帮把我绳子解了?老爷一会儿就要来检查你的功课了,你确定你还要这么一直翘着二郎腿?” 陈温斩一听,赶紧小腿一蹦,来到二狗子面前,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又毫不客气地拉起他,自己坐在了那张椅子里,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 二狗子笑:“少爷,你书拿反了。” 陈温斩闻言一看,果然见那书本上的字是颠倒的,他额头抽了抽,一把将书翻转过来,瞪着一旁笑的脸抽的某二狗:“滚滚滚滚滚,别打扰你少爷我正儿八经的念书。” 二狗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陈温斩:“……”笑屁笑,我能把书拿端正就不错了,还管字正不正,滚! 二狗子滚出去看门,以便通风报信。 大年三十是祭祖的日子,殷玄去给父母上了香,烧了纸,烧香回来,就被一群殷氏子弟们围住了,这些人都是跟殷山交好的,且以前是极喜欢欺负他,又喜欢欺负他母亲的,这么个时候堵过来,定然是不怀好意。 殷玄没搭理他们,跟以前一样沉默地绕过他们走开。 但是,刚迈腿走到他们周边,一个胳膊就拦住了他:“别以为被太后收到了慈恩宫,你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鸡生的娃即便长了个把,那也还是鸡。” 这样恶毒又粗俗且损人带着他与他娘一起损的话语时常都有,殷玄早已经麻木了,只是以前他不计较,不代表现在他不计较,以前他就一个人,他无所谓别人怎么说他,他们有大树庇护,他没有,所以他很识时务,他也很知道怎么不动干戈的脱身,只是现在他被太后看中,是太后要栽培的人,他们还这么骂他,是纯粹的骂他吗?就算是纯粹的只是骂他,没有骂太后,可他们骂了他,他却受了,就等于让太后蒙了羞,不管太后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来栽培他,他都不能让她蒙羞!以前他不还手,是因为背后没有大树,如今既有了,他又如何会忍气吞声? 殷玄冷漠地一笑,杀气弥漫进那桃花一般邪气又美丽的眼中,年轻气盛的孩子,心中有了杀意,就丝毫不知道怎么收敛,所以他这满身杀气一出,周遭来羞辱他的人全部感受到了,那个拦了他又恶心地损了他一把的殷氏族人震惊地瞪着他:“你敢对我动手试试,在这个祭祖的日子里杀了同族之人,你就是天皇老子,也会被伏诛!” 是,他说的对。 殷玄当然知道,今天是祭祖之日,谁敢在今天犯了祭祖大忌,谁就会被族人们生吞活剥,他们就是故意挑着这样的日子来羞辱他的吧?以为他不敢还手,所以肆无忌惮? 殷玄冷笑,眼中的杀气伴着手中凌厉的掌风冰冷无情地往那个人身上打了去,那个人吓一跳,当真没想到殷玄竟然真的敢! 那一天殷玄杀殷山的一幕袭上心头,那人吓的眼睛一闭,慌忙往后躲,其他人也连忙躲,他们不是没有武功,不敢还手,而是今天是祭祖之日,殷玄疯了,敢对他们动手,他们却不敢触犯族规呀!殷玄一个烂泥,死了也就死了,可他们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死呢?不能死,几个人吓的屁滚尿流,纷纷鬼哭狼嚎着躲避。 殷玄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们越躲,他手中的杀气就更重,直接迎着他们的罩门而去,就在众人胆寒心惊地想着殷玄真的疯了,真的要杀死他们,而他们也吓的两腿打颤,眼睛发直时,那迎着面门而来的杀气又宛若一把锋利的剑,咻的一声打在了他们身后的树上,“咔嚓”一声,百年老树被内力所拧的剑斩成两半,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那大树往后载倒而去,掸起灰尘无数,树上的叶子扑簌簌的往下落,像一颗一颗的人头。 众人脸色骇然一白。 殷玄收回手,淡漠地掸了掸衣袖,语调如常地缓缓说:“我敢杀一个殷山,就敢杀第二个,你们小心点,下回见了我,再这么口无遮拦,我不介意拉你们一同赴地狱。”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独留这些人眼中裂开无限惊恐的寒色,他没有动他们一分一毫,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却让他们刻骨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临死的滋味。 那一天之后,所有人见了殷玄,都是绕道,别说说话了,就是看他一眼都是怕。 殷玄心想,这是不是就叫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我见了你们绕道,现在换你们了,所以,那句老话说的好,三十年合东,四十年合西呢,做人要积德。 第205章 格局 除却大年三十那天聂青婉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孩’外,这个年过的很是顺利,只是愉快的日子并不长,大年初九那天,那群不速的小国国君们亲自携带着新的一批贡品到达了帝都怀城的城门外,被聂汝诚率领的京畿卫和被聂豪率领的城门卫拦住后就在城门外嚷嚷。 诚如殷玄所料,诚如聂青婉所猜测,有不怕死或者说故意挑事儿的国君们不顾大殷森严护卫们的拦截,意图硬闯,最后被斩于刀下。 连斩三人之后,那些人才消停了。 他们眼中不知道含着什么样的阴沉情绪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血,看着面前的尸体,小国国君们来了不下十个,统统数下来应该有十三个,斩了三个之后还有十个,在这十个人中,有一个人是领头的,他是南丰国的国主南临丰。 南临丰从这三个人的死亡里看到了当权者的法不容情,或者说,看到了当权者的态度,而现如今,大殷帝国的当权者应该是那个年仅十岁的太后。 当然,南临丰也知道,如今大殷帝国没有帝王,除了太后外,拥有实权的人是聂公述,而这道斩杀来使国君们的命令到底是来自于太后,还是来自于聂公述,他要弄清楚,因为这非常重要。 如果仅仅只是来自于聂公述,那就说明当今皇室,不足为虑。 可若是来自于那个年仅十岁的太后,或者说,是来自于有殷氏皇族之人参与的聂公述之命令,他们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至少,暂时得按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另外谋计。 南临丰眯了眯眼,向聂汝诚说:“我等是来向太后赔罪道歉的,就怕随便派个使者过来诚意不够,所以我们这些国君们亲自来了,大过年的,我们长途跋涉,连年都不敢过,只想一心过来把贡品补上,如此真心,奉到你们手上了,你们却毫不留情的斩杀,能允许我问一句,你这么斩杀来使国君们,有得太后许可吗?若没有,你要如何向我们这些使君们解释,又让我们回去了如何向这身死的三国国民们解释?莫不是先皇刚死,你大殷就想打破约定,想要侵占我们的领土,据为己有,所以才故意退掉那些贡品,让我们惶恐,再亲自过来,一网打尽?” 这话问的当真底气十足,聂汝诚听着,冷笑一声,想着你们倒是会倒打一耙,若非你们有叛逆之心,太后又如何会下这样的圣令? 你想问是谁颁的命令,那我就告诉你。 也让你们知道知道,太后虽小,可并不好欺负,你们的那些不轨不臣之心,都给我老老实实地摁着,别再冒出来。 聂汝诚说:“此命令就是太后所下,我等皆是奉命使事,若非太后下令,我等哪敢对你们动手,南国主若有任何不满,大可等太后接见的时候亲自向太后诉说,但是现在,没有太后发话,你们一律不能进帝都怀城。” 南临丰问:“那我们何时能进?” 聂汝诚说:“太后圣令一到,你们就能进去了。” 南临丰冷笑着问:“太后圣令何时能到?” 聂汝诚说:“不知。” 南临丰说:“你的意思是,太后圣令不到,我等就一直这么的呆在外面,被北风吹着,受冷受饿又受冻?” 聂汝诚看了他一眼,没应话,只是挥手喊了聂豪过来,让他带这些国君们以及那些贡品去城外驿馆,国君们虽然愤恨,却不敢表现,也不敢再闯那道城门,只得跟着聂豪先去了驿馆。 等把这些人安置好,聂豪回来复命,聂汝诚严守城门不动,让聂豪再去向聂青婉通报这件事情,聂豪没耽搁,转身骑了马,回了聂府,找到聂青婉,向她说了这件事情。 今天初九,明天就初十了,聂青婉打算在家里过完了十五元宵节再回宫,反正宫里没人,到处冷清清的,就算有很多宫女和太监,但她跟他们又玩闹不到一起,没有感情,谁会跟他们凑到一块过年,而且这一进宫,想要出来,怕就难了。 聂青婉很清楚,从她在宫里下杀令的那一刻起,她往后的路就不会再平静,很难再有这样与家人和乐融融的日子,所以她很珍惜今年的这个年节,也很想顺顺畅畅地把这个年过完,故而听了聂汝诚的话后,聂青婉轻抿了一下粉唇,说道:“就让他们那样呆着吧,派人把那三个国主的尸体送回去,好好向他们的国民们解释一下,他们的国主为何会死在大殷,实话实说就是,贡品收下,以显示我大殷的态度,若他们没有异叛之心,完全不用恐慌,若他们当真起了异叛之心,这贡品就是他们未来的归处,找个能言善辨又极能笼络人心的文臣过去,此事一定要做好,不管年后要面临什么,至少这个年,让大家都能过好。” 聂豪听了,不二话,应了一声好就走了。 可走到门口,聂青婉又喊住他,说道:“去找一下五哥,让五哥跟着去。” 聂豪一听聂青婉要让聂西峰跟着去,微微诧异地挑了挑眉,聂青婉说:“我大殷的臣民,不能被小国欺辱了去。” 聂豪一听,顿时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这才出去。 在如今的朝堂,几乎所有重要官职都被聂家人霸占,文丞相是聂竖有,聂豪要找文臣,自要先去问聂竖有,看谁合适,聂竖有肯定不会去的,他德高望重,怎么会亲自出使这样的一个任务,太给那些小国面子了,所以聂竖有推荐了翰林院学士张进涛。 聂豪去张府,找张进涛,传达太后的旨意,如今的张府还座落在武华街二十号,聂府座落在揽胜街十八号,聂豪骑马过去,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进了屋,见了张进涛,传达了太后的旨意后张进涛就连忙让侍从去通巷河畔三巷门的夏府把夏谦喊了来。 彼时的夏谦已经四十多岁了,空有一颗壮志报国之心,却无处可用,他官小人微言轻,纵然有才,也不被重用,常常是郁郁不得志,好在他心态是积极的,做事也不拖沓,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上司喊他,他一定随传随到。 今天也一样,虽然正在过大年,可上司一叫人来通传他,他就去了。 去了之后才知道这喜闹的帝都怀城之外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不说他震惊了,就是张进涛在听到聂豪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后都被惊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夏谦惊过之后很快回神,对张进涛说:“这不是一件好差事啊。” 张进涛年纪轻,比夏谦年轻多了,今年只有二十七,要说才干嘛,肯定没有夏谦强,可人有后台,所以能位居高位,做夏谦的上司。 虽然张进涛才干不足,可混在官场,又混在翰林院内,那眼色定然是有的。 张进涛不知道聂丞相为何会提名点姓让他去办这件差事,张进涛唯一想到的就是他最近跟陈府走的近,还有意让妹妹嫁给陈家的三公子,彻底攀上陈家。 当然,张进涛以前也想攀聂府,让妹妹嫁进聂府呢,但是,没能成功,还差点乌纱帽不保,所以他也就打消了那样的痴心妄想。 张进涛很有先见之明,如今的朝堂,聂家独大,后面是虎视眈眈的殷氏皇族,再往下,就是各据一方的武将。 武将之中,唯封昌地位最高。 封昌早年娶过一个妻子,也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时娶的,但因其后来长年在外征战,那小妻子受不住寂寞,跟人跑了,那之后封昌就再也不提娶妻之事。 如今封昌倒是单着呢,但张进涛哪愿意让妹妹嫁到他那里去,虽说现在似乎太平了,也好些年不开战了,但谁能说以后就不开战了呢,这嫁了封府,指不定真的要一辈子守活寡呢,可能封昌自己也知道他给不了妻子男人该给的一切,索性就不娶了。 而不能嫁妹妹进去,以封昌今时的身份和地位,张进涛也攀不上,那就退而求其次,找了陈府。 最近他确实与陈府走动的十分频繁,这不,昨天他还带妹妹去了一趟陈府,与陈三公子在一块吃了顿饭呢,转眼聂丞相就把这么一件烫手山芋交给了他。 要说不是给他穿小鞋,张进涛都不信。 可小鞋即甩给他了,他也穿了,那就得穿好了,千万不能摔,这一摔就当真不得了了。 张进涛叹气:“确实不是好差事,但再不好,我们也得给办好。” 夏谦说:“晓得。” 张进涛说:“你知道了事情的前后始末了,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夏谦眼眸转了转,把前前后后的细枝末节都想了一遍,沉吟着说:“我猜想太后是先兵后礼,让那些小国们清楚大殷对待异心者的态度,那就是杀无赦,先是震慑一番,再去安抚,通过安抚,再来分辨那些小国们的态度,所以,这次的差事看似只是安抚,却全然不是,而且,那三个小国们的国君无缘无故在大殷帝都被杀,我们去了,一定要面临着当地百姓们的愤怒谴责,一个弄不好。”他顿了一下,才艰难吐字:“可能就回不来了。” 张进涛傻眼了,他原来只想到这任务难办,因为向来安抚的工作说着简单,听着简单,但做起来是最难的,可他真的没想到他们会有性命之忧。 张进涛苦着一张脸。 夏谦问:“就我跟大人去吗?还有别人吗?” 张进涛说:“还有一个人。” 夏谦问:“谁?” 张进涛说:“聂西峰。” 聂谦一听,愣住,聂西峰没有官职,聂府的小辈们不管能力多么的出众,聂公述都没有让他们入朝为官。 夏谦大概能猜到一点儿聂公述的心思,那就是聂家如今太权势涛天了,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行于高众必非之,为了避免过刚易折,聂公述就限制了聂家小辈们入朝为官,这是很聪明的处世之道,以聂公述的城府和阅历,他既做了这样的打算,就不会再去破例。 但是,这一次却派出了聂西峰。 起用小辈,不是聂公述之为,那就一定是太后之为。 而太后有这样的一个举动,不能不让人深思呀。 基本跟所有人一样,夏谦对一个十岁的女娃娃当了太后这件事是保存着质疑态度的,尤其先皇驾崩,没有立嗣,导致如今的帝位空悬,而小太后手握先皇懿旨,殷氏皇族也不敢以下犯上,争抢那个帝位,于是,局面陷入了瘫痪。 而殷氏皇族虽引领着皇族正统血脉,绵延皇族龙威,有争夺帝位的权力,但没有抢到帝位之前,他们就不能过问江山大事,这是族规。 当然,这样的族规听起来有些不可理喻,甚至是有些过份,但殷氏皇族的后世子孙们都明白,这是先祖们为了保存殷氏最强血脉与最强种族而定的族规,为了不让殷氏皇族在一代又一代的江山更迭和帝位争抢中减少甚至是没落,这样的族规就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到现今,成了不可违逆的一道天旨。 因有这样的族规在,殷氏历经那么多年的岁月更迭,到如今,依然是大殷帝国枝叶最繁茂的家族,任何一族的人口都没有殷氏皇族的人口多,这也是所有群臣乃至百姓们对殷氏皇族又敬又畏的原因。 一个强大而繁盛的家族,即便不是皇族,都令人不敢小视,更何况他们还是皇族。 原本在夏谦看来,即便太后手握先皇懿旨,可凭着如此强大的皇族正统血脉,殷氏皇族也应该不会顾忌太后和聂氏,做他们该做之事,那就是争抢帝位,重新洗牌这整个江山格局。 但很奇异的是,他们没有。 夏谦想,他们应该是忌惮聂公述,忌惮着先皇的那道临终托旨,但事实上,他们忌惮的,应该还有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太后。 而现在看来,下令斩杀小国国君们的那道雷霆之旨便是来自于小太后之手。 聂公述不会这么做,就是做,他也不会做的这么高调而血腥,只有小太后年轻气盛,无所畏惧,才会做的如此嚣张且毫无顾忌。 而毫无顾忌恰恰也说明了一件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当今的大殷,是小太后说了算的,与聂公述无关,与整个殷氏皇族之人也无关。 那么,聂西峰的出现,便就是聂公述退役,小太后时代来临的一个分界点。 看不清这些门道,往后在官场就不好混了。 夏谦眼眸又转了转,对张进涛说:“有聂西峰跟着,我们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了,现在大人要想的是,我们去了那些小国,会面临什么样的情绪,然后要以什么样的和平方式去安抚那样的情绪,另外,还要想一想如何收拢他们的人心,让他们对大殷没有怨言,对太后没有怨言,让他们认识到,他们的国君之所以会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张进涛蹙着眉头道:“这些问题路上想吧,咱们今天就得出发,最迟明天就得离城,所以没时间在家里耽搁,你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早去早回。” 夏谦说了一声好,便回去收拾东西。 聂西峰从聂豪那里听了聂青婉的话后,想了想,去找聂公述,但刚到聂公述门前,就被前来看望聂公述的聂青婉喊住了,聂青婉说:“五哥,阿祖公身体不好,不该让他操心的事情就不能再让他操心,知道吗?” 彼时的聂西峰也正年轻,二十三岁的风华正茂岁月,英俊高大,因嗜武而夜以继日钻研武学的原因,他的眉眼不太柔和,到处都透着凌厉的剑气,他还年轻,又武艺精进的快,即便他收敛了浑身的剑气,那强大的内力还是若隐若现地在周身萦绕,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敢靠他太近的原因,也是所有聂氏之人称他为聂家百年难得一见武学天才的原因。 聂西峰听了聂青婉的话,眼梢挑起,朝那道门看了一眼,然后伸手一拉,将聂青婉拉走了。 聂青婉被他拽着往前走,走到一处无人的暖阁了,他松开她,问道:“是你的意思,还是阿祖公的意思?” 他问的没头没脑,可聂青婉听懂了,聂青婉说:“是我的意思。” 聂西峰轻轻抱臂,端着一双静默的眼看她,看的聂青婉笑出声来,她说:“你不要拿这样的眼神看我呀,我还小,会被你吓坏的。” 聂西峰伸手揪她辫子,她在宫里的时候,从来不扎这样的儿童辫子,只有回了聂府,苏安娴才会给她梳这样淘气的发辫。 聂西峰揪着她的发辫扯了扯,打趣道:“你还会被吓坏?你没把那些小国的国君们吓坏都不错了。” 他又松开她的发辫,看她皱着包子似的小脸揉着发根,大概把她扯疼了,她正嘟着嘴不满呢。 聂西峰伸手把她的小脑袋扒拉过来,按在怀里揉,一边揉一边说:“阿祖公虽然没有明说,可你也该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愿意我们这些小辈入朝为官,也不愿意我们去插手那些朝中之事,你如今让我随行去那些小国,是打算回来了封我为官吧?” 聂青婉用脸蹭着他的衣衫,说道:“嗯。” 聂西峰说:“阿祖公知道吗?” 聂青婉说:“他不知,你也不用告诉他。” 聂西峰缓缓将怀里的姑娘推开,低头眯眼看她。 聂青婉仰着小脸,也看着他:“五哥,我要做的事是太后该做之事,阿祖公有阿祖公的顾虑,而我有我的考虑,你只管听我的。” 聂西峰还是看着她,半晌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什么都没说,走了。 他还是去看了聂公述,却不再提随行出使小国的那件事情。 等张进涛和夏谦那边都收拾好,差人来叫了他,聂西峰便走了。 大过年的,他这么的离开,家人定然是知道的,但有聂青婉的嘱托,家人们也不敢让聂公述知道,只是有些担忧,尤其苏安娴,觉得女儿这一招走的太惊险,如今事情都做了,埋怨也用了,而且苏安娴很清楚,这个女儿回到家了是她的女儿,出了家门,那她就是大殷的太后,太后做事,即便她是当娘的,也无权过问,她只是担心她,所以碎碎念念了大半天,见聂青婉笑着将她的话听下了,又缠着她闹,苏安娴什么脾气都没了,只对她说:“你有强大的母族呢,若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告诉家人,不要被人欺负了去。” 聂青婉笑说:“女儿是太后呢,谁敢欺负我。” 苏安娴瞥着她:“当皇上都还要受臣子的气呢,何况你只是一个无实权的太后,你别以为娘是妇人,就不知道那些殷氏皇族老是进宫找你麻烦的事儿,今天这事儿过了,若你没处理好,他们还是会进宫找你麻烦,而这回他们找了你麻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到时候记得把你阿祖公喊去,你阿祖公若身体不好去不了,你就喊你阿叔公、祖父们。” 聂青婉嬉嬉笑开,扯着苏安娴的手说:“娘,咱在家里能不说那些烦心事儿吗?女儿好不容易回来跟娘团聚,你尽说别的,都不能抱抱我,亲亲我?” 苏安娴笑出声,捏了捏她的小脸,把她抱到怀里,对身边的嬷嬷们说:“在我怀里,就是个孩子。”然后对着她的小脸狠狠地亲了几口。 亲的聂青婉咯咯咯的笑。 快乐的日子总是最为短暂,过了正月十五,聂青婉就回宫了,她从聂府离开的时候让任吉去给殷玄传了话,殷玄不得不跟着任吉一块走了,来到聂青婉的马车前了,聂青婉挑着帘子,笑嬉嬉地冲他说:“你上来,陪娘坐一会儿。” 一句‘娘’,生生地把心情还挺好的殷玄给弄的糟糕透了,殷玄原本是想送她个新年礼物,是他无聊的时候做的一只蚂蚱,用草绳编的,冬天的草都不结实,他是好不容易才在水边找了一种特别韧的水草编的,他自己觉得编的很好,所以想送给她,结果,她这一句‘娘’一出口,噎的殷玄什么好心情都没了,殷玄打死也不愿意把蚂蚱送给她了。 殷玄木着脸,不愿意上去,可他哪有拒绝的资格? 任吉已经掀开了车帘子,聂音不在外面,那肯定在马车内伺候,殷玄抿了抿唇,慢腾腾地撩起裤膝,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内。 进去了之后聂青婉就朝他招手,聂音在一边儿数着银绽子。 看着这样的场景,殷玄小小的额头狠狠地抽了抽,他心想这该死的小太后不会真的要让他给她下跪,叫她娘,等她打发压岁钱吧?他能不能不要! 第206章 命运 殷玄现在的心情当真是极难描绘,揣着极为抵触的心走到聂青婉侧面的暖榻上坐下,刚坐稳,聂青婉就朝聂音伸了一下手,聂音将装好的银袋子递给她。 聂青婉拿着银袋子,掂了掂。 而在她掂银袋子的时候,殷玄的眼皮一个劲儿的打颤,她每掂一下他就跟着颤一下。 殷玄当真十分惊恐她会忽然来一句:“儿子,跪下给娘拜年,娘给你打发压岁钱。” 说实在的,若她当真这样说了,他就算一百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得跪,也得喊。 并不是他不愿意认她为娘,有她这么厉害的娘,他偷着乐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只是她太小了呀,他着实喊不出口。 对着一个十岁的小不点喊娘,殷玄觉得,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得了。 殷玄漂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小小的心底在盘算着如何在她开这个口之前让她彻底打消这个念头,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拿礼物,礼物一拿出来,她就更有借口给他打发压岁钱,让他喊娘了,所以不能提礼物,也不能提跟过年有关的一切。 殷玄脑中灵光一闪,趁聂青婉开口之前,麻利地把话题引到了那些前来送贡品的小国国君们身上。 殷玄所知道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小国国君们来了,被挡在了城门之外,也确实见了血,与他之前所猜测不差,这些小国国君们当真是借着送贡品的时机来探大殷的态度的。 他还知道殷德去过聂府,回来后发了一通脾气。 那天殷德还把他叫到跟前数落了一顿。 也只是数落,拿他撒气罢了。 殷德还是有些顾忌那个小太后,没有对他发难,数落了他一顿撒完气之后就让他滚了。 后面的事情殷玄就不大知道了,比如说,斩杀了三个小国国君之后,小太后有什么对策,这马上就回宫了,她有没有接见那些小国国君们的打算。 这些殷玄都一无所知。 殷玄提及这个话题后,聂青婉就将手中提着的银袋子往他往里一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这才刚过完年,你都不能提点儿能让我开心的事情?专提这糟心的事儿。” 见话题被他绕过去了,殷玄偷偷地笑,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银袋子,一个字也不问,直接拿起来塞袖兜里,他敢打包票,他只要多问一个字,这话题又要被她给扯回来,这一声‘娘’他不喊都不行了。 将一袋极沉的银锭子装好,殷玄说:“我也想哄你开心呢,但哄你开心还不如帮你解决麻烦来的实在。” 听到他这么说,坐在一边儿装着剩下银锭子的聂音朝他看去了一眼,聂青婉也笑着望他:“说的你能解决似的。” 殷玄说:“我没那能力,但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 聂青婉笑,朝他招手。 殷玄很自觉地挪到她旁边,坐在她的身侧。 聂青婉问他:“回殷氏过年,开心吗?” 殷玄说:“还好。” 聂青婉说:“还好是好还是不好?” 殷玄侧眸看她:“这个重要吗?” 聂青婉说:“重要啊,你是我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殷玄立马道:“今年是我为我父母守孝的第三年,所以不能缺席,明年我就陪你回聂府过年,往后你若愿意,我都跟你一起回聂府过年,至于我开心还是不开心,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我已经有很多年不知道什么叫开心了,从我父母双双去世后,我就没真的开心过了,这三年支撑我活下来的意念就是不能让那些想看我死的人如意,所以我努力练武,努力活着,这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别的,我没有,也不需要。” 他说完这句话,聂音又往他看去一眼,可这一眼明显就跟上一眼不同了。 对聂音来说,殷玄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受着怎样的排挤和冷落,都与她无关,她也没兴趣关心,至于未来殷玄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是好还是坏,她也不关心,她只关心这个孩子未来能给太后带来什么。 可如今听着殷玄这不痛不痒,明明在说着自己坎坷又不堪的过去,明明言语是如此的令人心疼,可他七岁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色时,她还是心疼了一下。 似乎就如同殷玄所说,他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不是为了那些活着的情绪,可能自打他的父母去世后,这个孩子的生命里就没了颜色。 可是呀,太后恰恰与他相反。 太后的生命里是多彩多姿的,哪怕深居宫中,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制造出各种缤纷的色彩来让她的生命甚至是整个人生都是绚烂的。 这两个人,命运截然相反,人生截然相反,一个出生皇族却低如尘埃,一个出生臣门却贵不可攀,他们一个备受排挤,一个备承孤独,本来于这天地间他们会越走越远,可如今,他们的命运却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未来他们的人生也会不可割舍。 聂音忍不住感叹,命运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聂青婉听了殷玄这话,十岁幼童之心也是痛了一下,然后那颗充满母爱泛滥般的心就越发的泛滥了,她伸出小小的胳膊,呼哧一下将毫无防备的殷玄给抱到了怀里。 殷玄虽然只有七岁,比她小了三岁,如今的身个也没她高,可身子比她健壮,她看上去胖嘟嘟的,可那基本上都是被厚棉袄给撑起来的,若脱了那一层厚棉花,她那小胳膊小腿,完全不够殷玄提的。 此刻她那短手臂就搂着殷玄,搂不住,她又使了点劲儿。 殷玄:“……” 殷玄被她这么一抱,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她的身上,下巴抵住了她的小肩膀,磕的还有些疼,脸上是她细碎的发丝,带着很淡的轻香扑了下来,她小小耳朵上的宝石耳坠亦印在了他的脸上,有些冰冷,有些硌,刺的殷玄麻木的心有了别样的感觉,似乎是有些疼,可似乎又有别的东西在内心里发酵,具体是什么,殷玄不知道,他太小了,他想不明白,也捕捉不到,就算捕捉到了,他也不懂,他只是透过这样的发香闻着她身浓浓的年味,透过样的疼来感受着这个真实的怀抱。 在那一刻,殷玄的心莫名的有些暖,他不想冒犯她,可还是没能控制住,伸手将她反搂在怀里,在这一刻,他大概也极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安放他那不曾向任何人诉说的悲伤。 痛失父母,痛失家人,痛失他人生里的唯一温暖和光芒。 那样的悲,他不愿意让人瞧见,亦不愿意向别人诉说,他深知,他说出来没人会心疼,反而会受到嘲弄,他更深知他一旦在脸上表现出了些许悲伤或是软弱,他就会遭到怎样的反噬,所以即便他只有七岁,他已经将深藏不露演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无人懂这个七岁的男孩有多深的城府。 无人懂这个七岁的男孩有多么的冰冷。 更无人懂这个七岁的男孩有多渴望得到关爱,得到温暖。 当他将小太后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她身上的香,她身上的年味,她身上的温暖,击垮了他内心所有的防备和冰墙,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小手拍打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说:“你现在有我了,殷玄,你不再是一个人,从今往后,你会开心快乐,你更会无人能敌。” 后来的殷玄想到今天,觉得那是小太后拢络他的手段。 可那个时候他小呀,他没有想到。 可哪怕他想到了,他会拒绝吗? 他不会。 她那温柔的言语和温暖的怀抱像这个世上最致命的毒药,蛊惑了他的心,让他甘心沉沦,让他甘心臣服。 这个时候的殷玄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这一刻很开心,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说不出来的心情,他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小胳膊又将她轻微的搂紧了,唇角慢慢的轻扬了一个弧度,低声说:“嗯,我现在有你了。” 从此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你。 这句话殷玄没有说,他只是在内心里发誓,你给我什么,我就为你创造什么,你若给我太子之位,我就为你坐稳太子之位,你若给我帝王之尊,我就为你守好这个天下。 或许之前殷玄对这个小太后还心存隔阂,保存着隔岸观火的态度,她在试探他,他亦在试探她,可自打这天后,他就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当成了她手中的棋子,甘愿做她的傀儡,用以制衡殷氏皇族,制衡整个天下。 两个小不点,那么抱成一团,说着小大人似的话,惹的在一旁伺候的聂音忍不住笑出声。 她真心不想笑,可这样的场面,实在又让人控制不住发笑。 听见了她的笑声,殷玄耳根莫名一红,立马就将聂青婉松开了。 七岁的男孩儿还不知道情为何物,只是那一会儿看着从怀里退开的聂青婉,心里莫名的很欢喜,她的脸蛋红红的,鼻子红红的,那娇嫩的唇更是红红的,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下长睫毛如羽翼一般上下轻眨着,眨的殷玄的心更加的欢喜,他忽然就将那个老早准备好却在听到她说的那一个‘娘’后别扭地不愿意拿出来的草蚂蚱拿了出来,递给她,说道:“送你的。” 聂青婉看着他手中的那个昆虫,她识得,是蚂蚱,青幽幽的,像真的似的,她一时不敢接,问他:“哪里捉的?这个季节还有这种活物?” 殷玄笑:“水草编的,像不像?” 聂青婉一听是草编的,越发好奇地盯了过去,盯了半天,发现还真的是一只死物后,她这才伸手去接过来,四个方位翻转地看了一遍,笑着说:“还真像!你不说是水草编的,我都认为是真的!” 她忽然就兴致来了:“还有没有?” 殷玄说:“没了。” 聂青婉说:“你怎么就编了一个呢?” 殷玄说:“一个就够了,你还想要几个?” 聂青婉嘟起嘴:“一个不好玩呀,你再多编几个,到时候我们一起玩呀,我一个人玩多无趣。” 殷玄看着她,慢慢的眼角也染了笑,这个小太后真的特别贪玩,若她哪一天生气了,拿玩的东西哄她,保准一哄一个准。 殷玄说:“那等有空了我再编几个,让你玩个够。” 聂青婉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她兴奋地将草蚂蚱放在了桌子上面,用手弹它,然后看它一蹦三跳远,然后她自己被自己给逗笑了。 冬日马车里的榻都是暖坑似的,里面烧着炭火,很热,不一会儿聂青婉的额头就出了汗,她很热,让聂音给她脱外面的棉褂,聂音脱了,又拿帕子给她擦汗,说道:“不玩了,越玩越热,等回宫了再玩,你一个人玩也没意思不是?” 聂青婉其实一个人玩的也挺起劲,只是确实热,她便将草蚂蚱收起来,放进了自己的袖兜里,软棉棉的身子往榻上一躺,要喝水。 聂音正在叠着衣服,殷玄倒了水,将她扶起来,喂她喝。 等她喝完,她盘坐在榻上,冲殷玄问:“你觉得我是回了宫就宣那些小国的国君们进宫谒见呢,还是再晾他们几天?” 殷玄将杯子放回去,轻抬眼皮瞅了她一眼,大概在看她脸上的神色,没瞅出来什么,他便自顾自地说道:“那三个被斩杀的小国国君们,太后是如何处理的?” 聂青婉说:“派人把他们的尸体送回去了。” 聂青婉将派送之人说给了殷玄听,当殷玄听到其中一个人是聂西峰时,七岁稚嫩的眉头微微诧异地一挑,但他什么都没问,四十多岁夏谦经过分析之后看明白的事情在七岁的殷玄这里,分秒间就懂了,他别的都没问,只问一句:“那如今人回来了没有?” 聂青婉说:“没有。” 殷玄问:“事情没办好?” 聂青婉粉红的唇间勾了一丝淡薄的冷笑:“这也就恰恰暴露了这些国家的态度,当然了,也让旁人看到了我大殷朝臣们的无能。” 殷玄没敢接这话。 聂青婉其实也不是真的要问殷玄该怎么做,具体该怎么做,她心中自有定章,她只是想知道,他的智慧在哪一个临界点上。 见殷玄不说话了,聂青婉也就不问他了。 这些天,这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大智若愚她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一个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那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不该做,知道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不该做,那也就十分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有乾坤的人,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亦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心中坚定的志向更不会被动摇,这才是帝王之才。 聂青婉说:“我虽然极想见一见他们,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对大殷露出獠牙,但实在是那三个国家不给面子,既然这样,那就暂时不管他们了,他们若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又如何有耐心做长久的臣服之君?” 殷玄抿了抿嘴,低嗯了一声,小太后这样做无非是要磨烬那些小国国君们身上的不满和戾气,直到他们从野狼变成绵羊了,她才会放他们入城。 想来身为一国国君,不可能连一个十岁小女孩儿的心思都看不懂吧? 若真看不懂,这国君不做也罢。 可若看不懂了却装作不懂,故意跟大殷对着干,那也不要怪小太后狠辣无情呢。 在如今七岁的殷玄眼里,这个十岁的小太后已经不是善人了。 一路回到皇宫,聂青婉在聂音的伺候下去睡觉了,任吉将带回到聂府的那些奏折摆回书房,殷玄站了一会儿,无事可做,就去练武了。 殷玄隐约能感觉到这些武功在未来很有作用,所以白天无事,他就去练武,晚上吃完饭后也继续练武,一直练到后半夜才回屋睡觉。 任吉每天都会向聂青婉汇报殷玄的动态,聂青婉知道这些天殷玄日夜都在苦练武功后,又逢冷风呼啸的晚上,她披了狐裘,手上抱着暖炉,在聂音和任吉的陪同下,去了殷玄的院子。 聂青婉没有惊动殷玄,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七岁的殷玄在同龄人中武功是超群的,可在任吉这里,他的武功还处于低级阶段,在聂音这里,他的武功也处于低级阶段,有任吉和聂音共同陪着,殷玄也没能发现他的院子里多了三个人,他只是忘我地练着剑。 聂青婉看了一会儿,冲任吉说:“天子剑在问帝山,大殷历来的帝王不管是世袭的还是靠血腥争夺来的,都要到问帝山亲取天子剑,以此统御四海,你说凭他现在的努力,他什么时候能取出天子剑,成为真正的太子。” 任吉寻思了一会儿,说道:“以普通人的练武进度,至少二十年,所以大殷历代君王真正统治大殷的时代都是从三十岁之后,殷玄需要用几年,我也看不出来,这个孩子心里有一股狠劲,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聂青婉说:“助他早日取出天子剑。” 任吉眼眸转了转,低声说:“明白。” 天子剑就是尚方宝剑,那是一把历经了千百年岁月,辗转了许许多多个帝王,一直存留至今的神兵,那神兵经一代又一代帝王的传承,戾气极重,煞气极重,王气也极重,天子病危,或者说天子没那能力再镇压此剑的时候,此剑会自动回归问帝山,等待下一个强者的出现,问帝山九九八十一险关,关关是生死劫,能闯到最后的人,才是天子剑的归属者,也才是天定帝王。 第二天殷玄想再去练武,聂青婉喊住了他,等他来到身边了,聂青婉就甩给了他一本书,殷玄顿了顿,捧着书看了一眼,见书扉上写着‘东十国地形’,他眯了眯眼,又抬头看向聂青婉。 最近他是发现她经常抱书看,除却吃饭和睡觉,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看书上面了,连秋千都不玩了,哪怕天气晴朗,她也只是抱书坐在阳光下看。 殷玄对看书没什么兴趣,他现在只想精进武艺,任吉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弄了两本剑谱,那剑谱简直惊为天人,他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练着,有那两本剑谱的帮忙,他的内功和剑术已明显有了很大的提升,他自己都能感受到他比以前更强了。 平常小太后也不喊他,任他自由自在,今天却喊住了他。 再看这书扉上的名字,殷玄这才意识到,小太后这几天哪里仅仅是看书呀,她分明是在做战前的准备,东十国指的是大殷以东的十个小国,大多都为陆地国家,少数两个国家是丘陵地形,容易闹干旱,偏大殷水利最多,故而,这十国为了借大殷水利,利国利民,便依附了大殷,去年的贡品异常名单里,压根没有这十个国家,只是,南丰、白水和百川这三个国家要想来大殷,必要经过那十国之地,难不成因为这个原因,小太后也要牵连这十国? 或者,因为南丰和白水以及百川这几年也大兴水利,跟东十国关系越来越好,小太后怕东十国会成为鸡肋,想要斩除,还是为了堵南丰和白水以及百川这三个国家的叛臣之路,先将这十国收入囊中,以断这三个国家的后路? 还是说,纯粹看着玩? 以殷玄对小太后的了解,她不可能纯粹看着玩,那就绝对是有所图谋。 图什么? 除了那十国的疆土,殷玄想不到别的了。 只是,那十国安安分分的,就算真有反叛之心,也没浮于表面,大殷若先动手去抢人家的地盘,极为引起民愤呀。 殷玄眼眸转了转,问聂青婉:“是让我看书吗?” 聂青婉说:“嗯,别光只知道练武,也得看看书,劳逸结合。” 殷玄额头微抽,他能说练剑对他而言是逸,看书才是劳吗?不看书,他压根不会累的。可殷玄深知,这话他不能说。 即便他真的很讨厌看书,也得用尽所有耐心,坐在这里看。 三天后,聂西峰将捷报传了回来,信中写三个小国的国君皆已入葬,三国国民也皆已被安抚,三国将推选下一任君王,君王上任后会第一时间来大殷朝拜。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正月已经过去,大殷迎来了春分时刻的二月,虽然气候依然寒冷,可北风渐少,雨雪渐少,阳光多了起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 聂青婉将聂西峰发回来的信递给了身边的殷玄,殷玄接过手看,看完,他说道:“那太后是不是就要接见那些还在城门外的驿馆里的其他小国国君们了?” 聂青婉笑着说:“今天天气好极了,咱们去踏踏青吧,就去城外。” 殷玄薄唇微抿,抬眼看她。 聂青婉说:“你亲自带着封昌去迎小国国君们入城,再告诉他们,本宫在城外踏青。” 第207章 天意 有句老话说三分靠天定,七分靠打拼,一个人的智慧和城府与他的阅历和年岁有很大的关系,可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太后能有什么阅历呢,纵然她伺候了殷祖帝三年,却也只是被锁在深宫三年,可她却有如此凌驾在众人之上的惊人天赋。 她太聪明了,聪明的有些过份,甚至是尖锐。 殷玄看着她,目光中难以扼制地露出了深深的折服和敬佩,他低应了一声是,下去找封昌。 找到封昌,传达了太后的指令后,二人便去了城门外。 聂青婉要去踏青,聂音和任吉都很赞同,今天天气真的很好,若聂青婉没进宫,这个时候也是跟孩子们一块欢欢闹闹地去春郊踏青的,但她是太后,那就不能跟别的孩子们一块了,而且,她还让殷玄向小国国君们传达了那样的旨令。 聂音和任吉都听得懂,这是太后要在郊外踏青之地接待这些小国国君们呢。 为什么在郊外,而不是在皇宫,那自然是因为太后觉得这些小国国君们已对大殷不忠,不配在皇宫里见她,他们也不配再入殷国皇宫。 既知道是要在郊外踏青之地面见这些小国国君们,聂音和任吉就吩咐开了,该备的东西都一一备起来,禁军和御林军们也随行跟上,包围了一个春郊之地,专门为太后踏青所用,闲杂人等一律不能去,草地上搭了帐蓬,作为临时休息以及接见小国国君们使用。 聂青婉先到,小国国君们后到。 如果说以前的小国国君们对这个年仅十岁的太后还抱着极为轻视的态度,那现在他们就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小太后了。 小国国君们其实没见过小太后,每年岁贡之物并不是他们亲自来送,就是三年前小太后嫁给殷祖帝的时候他们来凑了个热闹,远远地看了一眼,只知道是一个小女娃,至于人品如何,心性如何,他们并不得知,纵然也会十分关注大殷的朝堂,关注大殷的皇室,可有关这个小皇后的信息却极少,她是女子,又那么小,不代政,不领头的,谁会关注她呀。 不关注,也就一无所知。 而能知道的,无非就是大殷皇室式微了,殷祖帝病重,原本在他病重的时候是可以从殷氏族人中选一个继承人的,可他偏偏没有,非要等到死了,托旨给一个十岁的女娃。 小国国君们面上不说,可私底下哪个不是在笑殷氏皇族当真是没人了,才让殷祖帝把这么一个重担交到一个十岁女娃娃的手上。 一个十岁的女娃,会什么,懂什么呢? 以前他们确实是这样想的,可现在不那么想了。 从退回贡品,到拒他们入城,到下令斩杀不服者,再到派人把三个国君的尸体运回国,派使臣去安抚,之后允诺他们进城,却让人传话说她在踏青,让他们不得不去踏青之地见她,这一系列的举动出,无疑让小国的国君们认识到了这位十岁小太后的高明手腕。 她确实只有十岁没错,但却不能以十岁的眼光去衡量她。 这个时候小国国君们才幡然醒悟,为什么殷祖帝会临终托旨给她,而殷祖帝是何许人物,他既托旨给了这位小太后,自说明这小太后真不是一般人。 小国国君们的面皮紧了紧,跟在殷玄和封昌身后,进了春郊踏青之地。 一行人停留在临时搭建的帐蓬外面,殷玄进去汇报。 可是进去了才发现帐蓬里没人,殷玄又出来,让他们先等着,他去找人。 这一找就没再回来。 到了中午,殷玄才姗姗赶回,满头大汗,冲他们一行人说:“太后在野炊之地,让各位君王到那里吃午饭,我领你们过去。” 就这般,整整站了一个上午,受不冷不热的风吹着,一直吹了一个上午,这才见到那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小太后。 那天之后,小国国君们不敢异动了,至少,表面上看来,他们是安份了。 贡品如数归入国库,大臣们由衷地赞叹小太后高明的处事方法。 这事儿传入殷德耳中,殷德哼了一声,嘴上不承认这个小太后的能为,可心里实打实也为她鼓了一个掌,说了一句做的漂亮。 彼时年仅十三岁的殷天野是殷德最看中的也是整个殷氏皇族都愿意承认的下一代君王,但偏偏,小太后不选殷天野,选了殷玄。 殷德对殷天野说:“这个小太后的做事风格跟我们殷氏皇族都不同,我看她这回选了殷玄,是真的打算让殷玄继承大统的。” 殷天野笑着说:“只要是殷氏皇族之人,是谁有什么关系?” 殷德虎着脸说:“当然有关系!殷玄怎么能跟你比。” 殷天野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刚皇叔也说了,这个小太后的做事风格跟我们殷氏皇族不同,她要扶持的下一代帝王或许跟我们想像的也不一样,在别人眼中好的,或许在她眼中并不好,在别人眼中不好的,或许在她眼中就是好的,她应该有一双独辟蹊径的慧眼。” 殷德冷哼:“什么独辟蹊径,无非是选一个听她话的傀儡罢了,我殷氏皇族人才济济,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比殷玄强,可她偏谁也不选,就选殷玄,鬼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皇叔不放心,你明天也进宫,去呆她身边。” 殷天野一愕:“啊?” 殷德瞪他:“啊什么啊,不能让她的如意算盘打成,多一个人在她身边,我也能放心。” 殷天野苦笑,他知道他拒绝不了,不说殷德对这个小太后不放心了,整个殷氏皇族都对她不放心,殷德把他放在小太后身边,大概也是监视她,当然,有可能殷德想的是有他在小太后身边了,小太后就看不到殷玄了,毕竟在殷德的眼里,他要比殷玄好一百倍一千倍。 但是,他刚也说了呀,在别人眼里的好,在小太后眼里可不一定好呢。 殷天野被殷德强势地带进宫,带到了聂青婉的面前。 聂青婉在书房里看奏折,才十岁的女娃,已经没了任何玩乐时间,自贡品一事过后,聂公述差人往她这里送折子的频率就加多了,起初是两天一次,现在是一天一次,且,有些大臣们也偶尔会来找她问个事,拿个主意。 虽然每回送来的折子不多,大约为每日早朝的五分之一吧,可这也着实耽误了聂青婉玩的时间。 再加上聂青婉有心要把周边每个国家的地理风情给弄清楚,故而就更没时间玩了。 她现在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当真就只剩下看书了。 才十岁,也不是所有字都认识,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得学。 聂青婉觉得她现在忙的像个农夫。 当然了,不管她多忙,聂音要做事的时候还是会去做事,不伺候她,任吉要去做事的时候也会去做事,也不伺候她,唯一呆在她身边不走的就是殷玄。 因着聂青婉看书的时候一定拉着殷玄,殷玄白天就不练武了,晚上练。 这会儿聂音不在,任吉也不在,就殷玄在。 殷德把殷天野带过来的时候殷玄照常的在书桌旁研墨,殷德冲聂青婉说明来意之后,殷玄就眯着眼抬头,看向了殷天野。 殷天野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冲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殷玄不顾他这张笑脸,低下头继续研墨。 聂青婉稀奇极了,她搁下手中的折本,看向殷德:“让殷天野也来本宫的慈恩宫?” 殷德说:“是。” 聂青婉笑着支着下巴,看向殷天野。 殷天野十三岁,个子已经长开了,比她跟殷玄都高,眉眼贵气琉璃,一眼扫去就能分辨得出他是正统的资深皇族。 若非那天殷玄出手杀殷山,聂青婉第一个考虑的帝王人选也是殷天野。 只是,现在既有了殷玄,那她就不再需要殷天野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让她选一个令人出其不意的人。 天意让殷玄撞入了她的视线。 聂青婉笑道:“好呀,多一个人我也多一个说话的。” 于是那天聂青婉把殷天野留了下来,但殷天野跟殷玄不同,殷天野不住慈恩宫,只每日来慈宫恩报到,晚上还回殷氏皇族休息。 殷玄是住在慈恩宫的,白日陪聂青婉看书,晚上练武。 偶尔任吉在伺候了聂青婉睡下后,会去瞧一瞧殷玄练武的进展,以任吉的眼光来看,殷玄确实是一个练武奇才。 他从问帝山给他取了两本剑侠秘籍,那都是世代流传的上古剑术,一般人一年都不一定学得会,可殷玄短短几天就能参透了。 他只要勤加练习,武功绝对能腾飞好几个阶梯。 任吉瞧着殷玄,相当的满意。 宫中的日子是极为枯燥的,转眼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万物复苏,翠鸟鸣叫,春草发芽,河流开封,一片春暖花香,气候渐暖,暖衣全换了上新装,原本应该是令人十分舒心的季节,可是就在这个月,大殷的泰山北斗镇国之臣聂公述去世了,举国悲痛。 这个消息传入周边小国,那些暂时按兵不动的小国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次月,有边防文书传到朝堂,言明有小国支兵进犯大殷边境之城,骚扰百姓,文书是武丞相聂武敬接的。 朝臣们看到这样的边防文书,简直震怒啊。 聂公述不在了,殷氏皇族不能任意插手朝堂之事,又无新皇,他们只好去找太后了。 聂青婉接过边防文书看了,看完,语气很淡,只问了一句:“就只有这一个?” 聂武敬愣了愣,不明所以:“太后的意思是?” 聂青婉说:“应该不止一个,不急,咱们慢慢等,前期他们也只敢骚扰一下百姓,不敢真的伤我大殷一匹一夫,但是后期就不确定了。” 聂武敬问:“那要增兵过去吗?” 聂青婉眯了眯眼,笑着说:“增了兵,怎么给他们放肆的空间呢,他们想闹,就让他们闹一阵子,注意百姓们的安全,等我这边安排好了,我会亲自去会会他们的。” 聂武敬没听明白,什么叫——等我这边安排好了,我会亲自去会会他们的。 他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却不跟他详细解释,只让他把边防文书拿走,跟大臣们说一说,让大臣们不用心慌。 聂武敬无法,只得先退下了。 殷玄和殷天野还有聂音以及任吉都在书房里,等聂武敬退下去之后,殷玄朝聂青婉看一眼,殷天野也朝聂青婉看一眼,聂音和任吉表情不变,该怎么伺候着还是怎么伺候着。 殷玄想到这段时间小太后废寝忘食看的那些书籍,心中大概猜到小太后想干什么,只是她说安排?她安排什么了? 殷玄什么都不问,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儿。 有聂音和任吉在,他连墨都不用研了。 殷天野率先出声问聂青婉:“太后是打算对这些小国用兵了吗?” 聂青婉笑说:“乱蹦的蚂蚱,要么赶出田地,要么灭死在田地,总不能放任他在田地里生根发芽,祸害秧苗,要是这蚂蚱有自知之明呢,就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窝着,可他若不想窝着,老是想着上蹿下跳,显摆他的存在感,威胁庄稼,威胁农夫,这可就惹人痛恨了,对这样的蚂蚱,不杀怎么养田?” 殷天野挑眉,跟了这个小太后一个多月,实在为她的睿智折服,每每说出来的话也是妙语联珠,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忍不住拍案叫绝。 过年的时候殷玄送给了聂青婉一只蚂蚱的事情殷天野不知道,但后来殷玄又编了一些蚂蚱给小太后,殷天野是知道的。 那些蚂蚱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偶尔小太后看书看累了,就会拿出来玩一无,所以,殷天野知道那些蚂蚱全来由于殷玄之后,于是,他笑着说:“这蚂蚱的脾性我不大懂,但是殷玄懂,让殷玄说道说道。” 殷玄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殷天野笑,意味深长地回了他一眼,那一眼好像在说:“这下子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殷玄送蚂蚱给聂青婉,才不是拍马屁呢。 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知道什么是礼物么? 跟这种老是高高在上的人也说不通,他们也不会明白一个人亲手为另一个做礼物意味着什么。 殷玄抿了抿嘴,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也看着他。 殷玄说:“太后说的精辟,蚂蚱本来就不是好虫。” 聂青婉噗嗤一笑,打趣他:“那你还编来送我?” 殷玄说:“假的跟真的又不一样,这假的好玩,仅供娱乐,真的就要另外对待了。” 聂青婉点头:“说的在理。” 殷天野说:“太后似乎老早就知道这些小国们会不安分,你刚说你这边在安排,在安排什么?” 聂青婉小小的手掌拄着下巴,说道:“组合线路。” 殷天野咦一声,问:“组合什么线路?” 聂青婉说:“大殷周边的小国很多,并不是每一个小国都对大殷有异心,这国土千万,道路千条,如果毫无章法地出兵,一来效率低,二来容易损兵折将,三来嘛,那就是不容易连续作战,像这种潜伏了很久的异心者,一旦崛起,势必排山倒海,城池连城池,若不精准地算出这些城池与城池之间的距离和时间,很容易陷入被动局面,大殷再强,也不能全部兵力倾出,主要兵力还得守在国内,出去的,只是一少部分兵力,所以,这一少部分兵力,一定得每战必胜,如此才能震慑敌人,而想要每战必胜,就得抢占先机,先机不是老天爷给的,是靠这里。”她指指脑袋:“分析的。” 殷天野听的佩服:“这一个多月你都抱着书不丢,原来是在做这事?” 聂青婉说:“是呀。” 殷天野问:“线路组合好了?” 聂青婉说:“大概,基本都在我脑子里了。” 殷玄挑眉,闻言很是认真地把她的小脑袋看了一下,额头微微地抽了抽,想着这样的小脑袋,里面能装什么。 什么都能装。 后来殷玄深刻感受到了这个小脑袋的威力。 聂青婉的这一席话让屋内的四个人都知道她有出兵的打算,且,用她的话说,即便出兵,也只是少数的兵,大殷百万雄师依然还是盘踞在国门,守护国民。 那么,想要用少数的兵来震慑周边小国,那就得用精兵良将。 殷玄想了想,问聂青婉:“要传封昌吗?” 聂青婉说:“不用,在官府之家发一张招募令,要能力出众者,不论年龄多少,但凡能在任吉手下过十招,能与你打成平手,就入本宫慈恩宫。” 殷玄哦了一声,转眼就将这个命令传达到了所有官府之家。 陈温斩就是在这个时候入的宫,然后成为唯一一个能在任吉手下过十招不倒,还能与殷玄打成平手的男孩儿。 殷玄将他带到了慈恩宫,面见聂青婉。 原本陈温斩还有些吊儿郎当,他本来不想来的,但祖父说了,他嗜武成痴,如今能为国家出点儿力,就好好的做回男子汉,说的他不为国家出力就不是男子汉似的,虽然他小,可他是正儿八经的男子汉,再者,陈温斩也确实很想跟任吉过几招,再跟这个被太后选中的未来太子过几招,他便来了。 他委实没想到他会过。 他也委实没想过他会在这个慈恩宫里见到那个雪中小姑娘! 当她转过身来,面向他的时候,陈温斩的心咯噔一声,有什么裂了。 纵然他只有六岁,可他也感受到了心里的不舒服,他蹙眉,伸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个时候他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是绝望,跟殷玄一样的绝望。 可这个时候他只有六岁,也跟殷玄一样,不明白情为何物,他只是震惊于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十岁的小太后! 而他虽小,可他却十分的清楚,太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他就是喜欢她,也不能表现出来。 六岁的陈温斩只是很喜欢那个雪地里的小姑娘,那个时候的喜欢,也只是纯粹的喜欢,可看到太后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连纯粹的喜欢都不能有了。 陈温斩震惊地站在那里,眼中的光从明亮转为暗淡,呆愣愣地看着那个衣饰华丽容颜倾城的小太后。 第208章 出兵 聂青婉在看到陈温斩的时候也挺惊讶的,那天这个小男孩蠢的让她啼笑皆非,但也不可否认他确实把她逗开心了,也算是聪明的。 那天过后聂青婉就把这个小男孩儿抛诸在脑后了。 大过年的,小孩子们调皮捣蛋,翻别人家的墙头,这是常有的事情,她当然不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找人麻烦,也没时间和精力去查这么一个小男孩,所以至今为止,聂青婉都不知道那一天的那个小男孩是谁。 如今,知道了。 原来是陈府的小公子,陈温斩。 陈温斩在看聂青婉的时候聂青婉也在看他,认出这个小男孩是谁后,聂青婉就冲陈温斩招了招手,意思就是让他到跟前来。 陈温斩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站在她面前了,他抬头看她。 现在的聂青婉比殷玄高,比陈温斩也高,他们看她的话,都得仰一仰头。 聂青婉笑着问:“你只有六岁?” 陈温斩说:“七岁了。” 过了年,可不就七岁了吗,他去年是六岁呢,虽然七岁的生辰还没有过,但陈温斩就是以七岁自居的。 聂青婉说:“那你跟殷玄差不多大,以后你就跟在他身边吧。” 殷玄小小的眉头拧了拧,余光扫向陈温斩。 陈温斩扭头,看了一眼殷玄,又收回视线,冲聂青婉说了一声‘好’。 如今大殷帝国的百姓们都知道小太后退回贡品,又给小国国君们一个下马威的事情,百姓们对小太后由衷的敬佩,陈温斩听了这事儿也觉得小太后没有白坐这一把太后的凤座,以前可能很多人都对小太后选殷玄当继承人保持着观望甚至是质疑的态度,但贡品一事过后,很多人包括大臣们也坦然接受了殷玄会成为大殷下一代太子甚至是下一代帝王之事。 刚刚陈温斩跟殷玄交手,陈温斩用刀,殷玄用剑,虽然看似打成了平手,但陈温斩知道,殷玄并没有用尽全力。 两个人的武功纵然不分上下,可陈温斩自知,他还是略输一筹的。 嗜武之人,向来敬畏强者,陈温斩也不例外,让他随侍殷玄,他当然愿意。 聂青婉见他同意了,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让他站到殷玄身后去了。 隔天,聂西峰和聂不为也入了慈恩宫。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又引起了朝臣们的议论,但文臣丞相全是聂家人,朝堂暂时也由聂家人把持,殷德并不是每日都来金銮殿,但他来了,也只是临政听朝,并不多言,他对小太后起用后起新秀并不反对,但十分反对聂家人的小辈们建功立业,入朝为官。 每日殷天野回去了,殷德都会找他问话,问小太后每日的行程,殷天野素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跟殷德说,殷德也知道了小太后有向周边对大殷有异心的小国们开战的心思。 殷德问殷天野:“太后莫不是想用你们这几个孩子去打仗?” 殷天野笑着说:“很可能是,太后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她说强兵驻国,弱兵出击,并不是冲着打败仗去的,而是冲着斩草除根去的。” 殷德伸手摸了摸下巴,半只胳膊压在椅把上,沉吟道:“你别说,太后虽然只有十岁,这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让我都忍不住迷惑,弱兵出击,如何斩草除根呢?” 殷天野说:“不知。” 殷德听他说不知道,就自己坐那里想,可小太后雷声小雨声更小,他委实想不出名堂,殷德想着,那就再看看,看小太后后面还会做什么。 聂青婉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窝在阳光下看书。 看了一个礼拜,边防文书开始渐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这才搁下书本,喊了当今大殷帝国的好几个将领,让他们在自己的亲信队伍里挑中下等的士兵出来,交给殷玄,人数不用多,合起来一万就行了。 等这一万人挑出来,聂青婉让殷玄平均分配,给陈温斩两千人,给聂西峰两千人,给聂不为两千人,给殷天野两千人,他自己再留两千人,然后让他们用十天时间学会行兵布阵,将这中下等的士兵们练成最强精英,配合他们作战。 对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而言,练兵不是难事,他们打小熟读兵书,心中自有自己的韬略,把别人的士兵给他们用,他们还不一定用的顺手,让他们自己练自己的精兵,到了战场,他们才能得心应手,于是,三个人利落地带着各自的两千士兵去找场地练习了。 殷玄和陈温斩都小,一个最多八岁,一个最多七岁,虽然二人都比较嗜武,武功不差那些高年龄的人,但是,他二人打小就都不喜欢读书呀。 兵书什么的,谁看过,长啥样都不知道。 殷玄还好一些,从来到慈恩宫后,他被这个小太后逼着看奏折,看书,纵然心里苦恼极了,烦闷极了,可殷玄还是强迫自己让自己静下心好好看那些蝌蚪文,这么看下去,也算有所收获,但跟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比,他那点儿笔墨,压根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行兵布阵什么的,他更不会。 陈温斩也不会,陈温斩是压根不看书,他爹倒是时时逼他呢,可逼他有什么用,把他关到书房了,他都是一个人偷跑出去,把二狗子绑在那里应付差事,他现在学会的最大本事就是如何把书给拿正,至于那书里都讲了什么,呃,天知地知,就是他不知。 殷玄和陈温斩把兵领走了,二人没有分开,一个蹲在石头上,一个坐在木质栏杆上,一个苦恼地撑着下巴,一个苦恼地撑着额头,陈温斩抽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冲坐在木质栏杆上的殷玄说:“太后不会是让我跟你领兵去沙场吧?” 殷玄说:“是的。” 陈温斩嘿了一声:“我他妈才七岁呀!” 殷玄笑:“你怕?” 陈温斩翻白眼:“废话吗,你不怕?” 殷玄说:“我也怕。” 陈温斩往后看了一眼那两千个等待着指令的士兵,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当个将领确实很威风,我打小就练武,为的就是有一天参军,建功立业,赢个威风凛凛的将l军头衔回来的,但那是我长大后,我特么没想七岁就跑去送死的。” 殷玄挑眉,懒洋洋地斜过那一双漂亮的凤眼,透过高大的亭子,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四月的春风醉人心魄,四月的天空辽望无际,四月的花香,怡人而甜馨,他斜着脖头静静地眯眼看了一眼那远方的天空,这才轻声说:“如此才能证明我们比别人强。” 他说完这句话,身子往后一仰,竟是轻功一纵,落在了三米开外,落在了那两千名士兵们面前,然后手一挥,把他们带走了。 陈温斩撇撇嘴,为了不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他也只好去练兵了,他起身,拍拍衣服,也把自己的那两千士兵给带走了。 晚上,聂青婉吃饭的时候没有看到殷玄,她眉头皱了皱,问任吉:“殷玄呢?” 任吉说:“在练兵场呢,说是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让你一个人吃。” 聂青婉听后哦了一声,说道:“就他一个人?” 任吉说:“还有那两千士兵。” 聂青婉说:“他不吃饭,也不让那两千士兵吃饭?” 任吉笑说:“嗯,好像是说达到殷玄的标准后,殷玄请他们吃大餐,所以也没传出有人抱怨的话。” 聂青婉笑道:“他就鬼点子多。” 任吉说:“这也不失为一种拢络人心的手段。” 聂青婉点点头,倒不再管殷玄了,她自己吃自己的,吃完又去看书,看到半夜,困了,她又把任吉喊过来,问他殷玄回来了没有,任吉说回来了后,聂青婉就站起身,把书合在书桌上,去了殷玄的院子。 殷玄正在洗澡,今天一整天都在出汗,而且满身灰尘。 他住的这个院子是慈恩宫偏殿一侧的跨院,没名字,有可能他并不会长久住在这里,小太后也没让人来镶匾,到现在也没有名字,殷玄也不在意,有个地方住就行了,管这门上有字还是没字。 他一个人,平时也不让人伺候,院里倒是有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但他向来不用,他吃在太后那里,行在太后那里,晚上有一多半时间还是在外头练武的,这个院他除了睡觉之外,基本不回,而睡觉的时候他也不让宫女伺候,宫女们习惯了,也就不过来了。 太监们更不会过来。 所以这会儿他就一个人坐在院中洗澡,浑身上下衣服脱的一干二净,坐在大木桶里,沐浴着四月微凉的月光,一边洗澡,一边拍打着水,一个人玩的也挺不亦乐乎。 他委实没想过小太后会来,还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来就来了吧,你为什么不让任吉喊一声呢! 当小太后走进来的时候殷玄连拿个衣服挡一下身子的机会都没有,就那般大刺刺地让小太后看了个精光,让任吉看了个精光,让聂音看了个精光。 殷玄:“……” 他的小耳朵红了红,十分不自在地抬眼瞪了聂青婉一眼。 聂青婉却不知道他在瞪什么,只是见他这么晚了还在洗澡,不免担心地开口:“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洗澡,你刚回来?” 任吉和聂音都没转脸,在他二人眼里,殷玄就只是一个孩子,哪有什么男人女人之分,对待孩子,他们自然不会避讳什么,就跟聂青婉一样,面朝着他。 虽然殷玄只是个孩子,可他八岁了呀,也知道洗澡的时候是不能让人看的。 他十分艰难地吐词:“我是刚回来,洗完澡就睡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衣服,也不管是不是还在水里,直接就往身上套。 聂青婉说:“起来穿。” 殷玄额头抽了一抽,不理她,就要在水里穿。 起来穿? 让你看我…… 殷玄低头扫了一眼窝在水里的某个小不点,再小那也是男人的象征,怎么能给你看了,更不能给任吉和聂音看。 殷玄沉默地,却手速很快地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给穿好了。 穿好了起来,一身水。 他也不管,有了衣服,底气也回来了,他装作很累的样子说:“我想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去练兵。” 聂青婉看着他,忽然抬步上前,将他额头上滴下来的水珠给擦了一下,不是用帕子擦的,就是用她的袖子擦的,手指伸过来的时候一股幽香就传了过来,那绵软的锦缎拂过额头,仿佛世界是最强韧的光照了进来,一下子打在殷玄的心头,殷玄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担忧慈爱地对他说:“进屋换套干衣服,跟我说说今天练兵的情形。” 殷玄完全没反应。 聂青婉拉了他的手进屋。 进去了,殷玄这才侧头,看了一眼她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她十一岁了,他八岁了,可她的手却跟他的手一般大小,柔柔的,软软的,握起来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殷玄居然有点儿贪恋,微微用力,将她的小手给握紧了。 可聂青婉这个时候不给他握了,她甩开了他的手,去衣柜给他拿衣服,任吉和聂音都冲上去说他们来,聂青婉却不让,非要自己动手。 殷玄失去了她小手的温暖,莫名的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被她跟任吉还有聂音的对话给吸引走了,那股失落也很快消散,转眼他也就忘了,他看着聂青婉在他衣柜里翻找衣服,他忍不住又抽了抽嘴,想着你自己都还要人伺候呢,难不成还想来伺候我? 殷玄走过去,随意抽了一套衣服出来,进到屏风里面换。 还不等把衣服脱完,聂青婉就进去了。 任吉和聂音没进去了,就站在外面。 不一会儿,他二人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令人啼笑皆非又令人忍俊不禁的对话—— “我换衣服,你进来做什么。” “我是你娘,进来怎么了?你身上还有水,得擦擦。” “不用你擦,我能自己擦。” “哦,那我给你穿衣服吧。” “不用!” “你不用害羞呀,我娘就是这么给我穿衣服的,我娘每回给我穿衣服的时候我都特别高兴,难道你不高兴?” 殷玄确实不高兴,很不很不很不高兴。 你娘给你穿衣服,那是因为你是女孩儿! 纵然你不是女孩儿,可你是你娘的亲骨肉,我不是! 殷玄有气无力,纵然他想咆哮,可他又不敢,他一把抓住聂青婉那母爱泛滥的手,把她连拉带抱地给抱到了他的床上,然后说:“太后,你坐着吧,你别折煞了我,我自己来,我能自己穿的,你连你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怎么给我穿?” 天地良心,殷玄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他纯粹就是认为她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还来瞎折腾他,真没嘲笑或是打击她的意思。 可显然小太后听岔了。 小太后看着他:“你是在说我这个娘当的很不合格?” 殷玄:“……” 不管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回答。 这回答了不就承认你是我娘了吗? 在我心里,我就没把你当成过娘,小屁孩! 殷玄抿着唇,看了她一眼,见她不高兴,他也懒得理她,偶尔殷玄觉得这个小太后是些神经病,他转身,也不赶她了,赶也赶不走,就当着她的面,脱了湿衣服,又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了干爽干净的衣服。 不知为何,没有任吉和聂音在,他倒也没那么抵触了。 换好,他这才转身,又看着她,见她还是不高兴,他往她身边一坐,伸手从枕头底下摸了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个纸蚂蚱出来,递给她。 聂青婉看着那个纸蚂蚱,没接。 殷玄问:“不喜欢?” 聂青婉哼道:“我是你娘,不是孩子,你不要老是拿孩子的玩意来哄我!” 殷玄笑,作势就要收回去,聂青婉却眼疾手快,蹭的一下就伸出软软的爪子,把那纸蚂蚱给抢了过来。 殷玄忍不住闷笑出声,他就说了,小太后很好哄的,只要拿玩的东西哄她,保准一哄一个准。 聂青婉听到他的笑声,觉得太丢面子,小腿往他腿上狠狠一踹,这一记踹殷玄受了,但受了之后他又笑着踢了她一下,她又反踢回来,于是,两个小不点就你一下我一下地踢着腿,像荡秋千似的,玩的不亦乐乎。 一边玩,聂青婉一边问殷玄今天练兵的情况,殷玄说了,聂青婉虽然关心他,却不会因为他累或是他苦就不让他做了,聂青婉说:“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不能贪功冒进。” 殷玄说:“我知道。” 聂青婉便不再多说,走了。 她回去后把纸蚂蚱放在枕头底下,闲来没事儿就会玩一玩。 那之后聂青婉还会偶尔在晚上去看殷玄,发现他有些黑了,眉间英气微显,她颇是欣慰。 又三周之后,边陲小镇被一群自称是贼寇的土匪打劫,小镇上的人员没有受伤,但钱财一律被抢空,原本这样小的一桩小事,不会报到大殷的金銮殿,但自打小国们蠢蠢欲动开始,聂青婉就向毗邻周边小国的所有边防之镇官员们传达了命令,但凡发生在小镇上的事情,不论大小,一律得上报,虚报或谎报者,直接斩立决。 这并不是开玩笑,起初确实斩过几人,后来就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了。 这也让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小太后的狠辣,办事丝毫不敢懈怠。 聂青婉要知道边防小镇上的一针一末之事,无非也是因为她深居皇宫,对外界之事所知甚少,她唯一能作出正确判断的依据就是这些小镇官员们上报之事,若他们虚报或谎报,害的不仅仅是小镇之人,更甚至是整个大殷,因为她很有可能会根据那错误的信息做出错误的判断,所以,她下手才会那么狠,而也正因为她那么狠,才让每个人胆寒心惊,不敢马虎,个个提着脑袋办事。 听到这桩事,聂青婉就觉得时机到了。 打家劫舍的贼寇土匪么? 呵。 聂青婉拿着一只空狼毫,像笛子一般捏在手里把玩,她忽然抬头冲任吉说:“去把封昌喊来。” 封昌跟殷玄不同,跟殷天野不同,跟陈温斩不同,跟聂西峰和聂不为也不同,封昌是实打实的将l军,纵然年轻,也仅二十九岁,可年少有为,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殷祖帝手下的亲兵,曾随过殷祖帝历经沙场,而那个时候,他其实也很小很小,年不过十二,他在武将中的威望甚至比聂武敬都高。 任吉去传唤封昌,封昌来了后,聂青婉对他说:“本宫打算去大殷帝国边防的小镇走一走,这护驾之事就交给你了,你挑选一些机灵点的士兵,不需要多,两千人就够了。” 上一回聂青婉让大殷帝国的几个将士们挑选一万中下等的士兵出来给以殷玄为首的几个新秀操练,封昌就知道,小太后打算对小国们用兵了,听她这样吩咐,封昌自知道这去‘边防的小镇走一走’,不单是走一走那么简单。 而大殷帝国的太后出行,护驾士兵只带两千,怎么听怎么都不对劲。 太后这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先皇托旨给太后,没了太后,这大殷帝国的殷氏皇族就没了束缚,没了束缚,必然要依照族规,争夺王位,实行强者为王的族规制。 而一旦殷氏皇族开始了争夺王位,那必然是一场皇宫的腥风血雨,这个时候皇室就更没精力去应对那些小国们了。 小国们一旦纷纷而动,纵然奈何不了大殷,但必然能够脱离大殷,成为后来的隐患,甚至是大患,也或许,小国们联合之后,有那能力推翻大殷呢? 所以,面对新帝未立的情况,太后一旦横遭意外,大殷局面不可设想。 封昌能知道这个道理,朝臣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小国国君们也知道,所以,听了这样的消息后,小国国君们会不会密谋杀太后呢? 可杀吧,又觉得事有蹊跷,指不定会掉进什么陷阱里。 不杀吧,错过这个机会又实在可惜。 那要怎么办呢。 小太后就是故意要这么为难那些小国国君们的吧? 封昌忍不住掀起眼帘,看了聂青婉一眼,想着这个小太后还真的跟大臣们私下里说的一样,又坏又诡,简直有一百个心窟眼,用他当护驾之人,又用从来没有听过的几个新起之秀领兵跟随,纵然小国国君们打探到了这一切信息,也无法推测出这个太后到底要干什么。 说她有意来打他们的,可她带的兵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说她无意吧,她又何必要亲自带兵来边防小镇呢? 这下子,有得那些小国国君们愁了。 而太后到底是何打算,封昌也不知道。 封昌只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就下去挑选精兵良将了。 等封昌离开,聂青婉就让任吉又去喊了殷玄、殷天野、陈温斩、聂西峰和聂不为,等他五人来了,聂青婉对他们说:“准备准备,明日午夜,我们出发去边防小镇走一趟。” 五个人自然清楚这走一趟是要干什么,面色都纷纷地凝了凝,点头应是,然后就下去准备了。 第二天早朝,聂青婉首次以一个太后的身份去了金銮殿,她说了午夜亲自带兵去边防小镇一事,虽然大臣们听后震惊莫名,纷纷喊着不妥不妥,可聂青婉执意要走这一趟,谁劝也不听,大臣们叹气,看她虽小,却凛然不可被侵犯的样儿,愁的焦头烂额,最后喊了殷德过来。 殷德过来也没用,却被聂青婉留下,主持大局,又喊了聂武敬和聂竖有,还有夏谦。 当她把夏谦这个名字喊出来的时候,大臣们纷纷一怔,一时没有明白为什么要喊夏谦,太后亲自领兵去边防小镇巡视,留在宫中坐镇的必然是肱骨大臣才是,夏谦?夏谦只一个小小的六品翰林院学士给事中,何德何能呢? 确实没什么德和能,但那是在别人眼中。 在聂青婉眼中,这个人是一个安抚人的好手,往后可是有大用的,现在的聂青婉起用夏谦,并没有重用他或是栽培他的打算,她只是需要未雨绸缪先安插这样的一个人在朝堂,为以后的安抚工作做准备,上一回护送三个小国国君们的尸体回国,又安抚那些小国百姓们,夏谦的作用功不可没,之前一直没管他,是因为没到时候,现在既要用他了,聂青婉自然就把他抬升起来了。 夏谦意外被重用,简直目瞪口呆。 他一时怔然,觉得天上掉馅饼了,他有些忐忑,当然,也有些受宠若惊。 当去了金銮殿,面见了太后,听了她的一席话后,夏谦反而镇定了。 他忽然觉得他以前的不得志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天命未至,天命到了,他的使命也就到了,所以他也时来运转了。 安排好宫里的一切,聂青婉当天晚上就领兵走了。 半夜悄悄的走的,除了大臣们知晓外,百姓们一律不知道。 除了殷玄是在马车里坐的外,其他五人皆骑马在外随行。 殷玄觉得这个特殊搞的他很没面子,任吉都在外面赶马车呢,他怎么能坐到马车里面,安逸享受,外头还有他的两千亲兵呢,别人家亲兵的头头都骑马在外,威风凛凛,他倒好,坐到女人堆里来了。 殷玄十分不舒坦,就对聂青婉说:“我要骑马。” 聂青婉拿了一本书甩给他:“你别想闲着,好好看书。” 殷玄烦死了,头一回出征,头一回当一个‘将领’,他当然也想‘威风凛凛’一回,这会儿在外面骑马,肯定很帅又很酷,最关键的是他在马车里看书,外人又不知道,只当他是在享清福,这让他以后如何在另外五个人的面前抬头?如何领他的兵呢? 殷玄说:“我今天骑马,明天看书,行不行?” 聂青婉说:“不行。” 第209章 委屈 殷玄一时有些气愤,闷闷地说:“他们五人都在外面骑马,就我一个人坐马车里面,你让我的兵怎么看我?” 聂青婉说:“什么怎么看你,他们骑马是因为他们不是未来太子,不是未来的帝王,他们不用争分夺秒的去学习,可你不一样。” 殷玄被她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嘴了。 他总不能说他不做太子,不做皇帝吧? 殷玄郁闷地拿起书,坐在那里看了起来,虽然真的看不下去,可还是得逼着自己。 他当然可以不做这个太子,不做这个帝王,随心所欲地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他真的随心所欲过吗? 从来没有过。 以前没有过,未来也不会有。 而以前的日子他不想过了,就得逼着让自己尽量适应未来的生活,痛苦的学习,痛苦的成长,然后蜕变成另一个脱胎换骨的自己。 殷玄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慢慢的心底里的闷气和火气就散了,越看越宁静,越看越入心。 聂青婉淡扫了他一眼,欣慰地笑了笑。 聂音见殷玄能心平气和地看书了,也在一旁露出了欣慰的笑。 除了聂青婉和殷玄以及聂音在马车里外,其他人全部都在外面,人不多,五将骑马,另一万两千士兵坐战车随行。 这一路行军,看着像是行军,但却像是游玩。 聂青婉并不急着赶路,往往都是到了晚上就安营扎寨,让殷玄等人领着士兵们去猎野味回来,作为晚上的大餐。 如果有路遇城镇,她也不进城,就安扎在外面,让殷玄带人去城里买些干粮和其它吃的,来分发给士兵们享用。 殷玄每回进了城镇,回来都会给聂青婉带玩具。 虽然聂青婉每回看到玩具都顶顶嫌弃,斥责他一番,但转眼她就欢天喜地地把玩具收下了,等白天殷玄上马车看书的时候,她就把那些玩具都拿出来,当着他的面玩着。 殷玄每每笑着斜她一眼,也不管她,继续认真看自己的书。 他知道,她受了他的玩具,可内心里又别扭,她老把自己置身在他娘的位置,可又管不住那小孩儿心性,就这般故意拿他买给她的玩具来打扰他。 殷玄知道,他一旦分神,她就有理由责备他了。 他才不上当呢! 殷玄笑着看自己的书,偶尔还会去翻翻字典,翻翻经典,完全不管她。 聂青婉见自己的如意算盘打不成了,气的将玩具一扔,挨个地传唤殷天野,陈温斩,聂西峰,聂不为和封昌。 这几日虽然游玩似的行军,但正经事儿也没落下。 行军的同时,他五人会分批轮流着离开大队伍,去打探所经州镇的当地民生,都是悄无声息进行的,等打探回来,他们就会向聂青婉说。 所以这一路上,聂青婉也没闲着。 当然,聂音也没闲着。 聂音在旁边做记录,包括他们一路走过来的地形,周边人文风情以及当地民生,全部记载在册,没事儿的时候,聂青婉就会翻出来看。 如此闲情逸致地走了一个多月,天气变热了,整个大殷都进入了六月。 此时他们一行人也差不多到了大殷地边的边陲地带。 而边陲地带广袤无际,不可能没个方向,聂青婉还是制定了路线的,就是东锤之地,那个在一个月前突发了一次贼寇抢钱的乡镇。 乡镇不大,人口不足五百,聂青婉没有让一万两千士兵入城,让他们驻扎在外面,不惊动任何百姓。 她换了衣服,也让聂音、任吉、殷玄和殷天野、陈温斩、聂不为、聂西峰、封昌换了衣服,都穿成贫民百姓的样子,进了城。 封昌做长辈,殷天野当少爷,聂不为和聂西峰当少爷的随从,至于聂青婉和殷玄,他二人充当孩子,聂音充当聂青婉的婢女,任吉充当封昌的侍从,陈温斩充当殷玄的侍从,一行人就这样进了城。 进了城,找了一家人口流动量最大的酒楼,进去了。 封昌和殷天野装模作样点菜的时候,聂青婉撑着额头,完全一副惯坏的娇纵孩子的样,撅嘴说:“什么破地方呀,就没有好吃的吗?怎么听着都是青菜呀!” 小二看这几个人虽然穿着不咋地,可面貌看上去当真绝色,气度也不跟他们这个乡镇上的百姓一样,也面生的很,从来没见过,想着可能是过路的,不知道他们这个镇子遭过一次灾难性的打家劫舍,如今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还能挑三拣四吗? 他们这个酒楼之所以能在一个月后顺利开展,那都是因为背后的东家实力雄厚,又知镇子上很多人吃不上粮食,免费提供半年的吃食,不然,他们这个酒楼哪可能这么多人! 现在这个镇子里的百姓,哪还有钱出来买吃的呀! 小二见这几个人是外地来的,就简单说了一下一个多月前这里发生的事情,还说了他们酒楼在半年内提供素餐免费,肉类是要掏钱买的。 虽然是这样说了,可小二也强调,掏钱也暂时买不到什么肉,只有一些库存的野猪肉。 聂青婉听了,就紧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她本意也就是要引出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的。 虽然她看过当地官员上奏的文书,但她还想从百姓们口中听一些具体的。 虽说官员不敢隐瞒这件事,但文书哪有当地百姓们说的绘声绘色。 聂青婉听了小二的话后,故意吃惊地瞪大了眸子,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以一副不喑事世的语气说:“什么?!这个镇子在一个月前被不知哪里来的贼寇打劫了,镇子上所有的吃的和钱财全被扫荡一空?” 小二说:“是呀!” 聂青婉说:“这镇子没有官兵吗?” 小二说:“有啊。” 聂青婉说:“有官兵怎么还让贼寇进来了呢?” 小二笑了笑,见她是个小女孩儿,心想着,小孩子们都天真活泼,觉得镇子里有兵,那就是绝对安全的了。 但事实上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有兵是有兵,但兵没有匪强呀! 照样没用。 小二不知如何来给这个小女孩儿解释,就应付了一句:“贼寇很凶神恶煞,官兵们没有挡住。” 聂青婉哦了一声,脸上表现出不解:“这贼寇这么厉害呀,比官兵都厉害!” 小二说:“可不是嘛,那一天简直跟恶梦似的。” 聂青婉问:“贼寇很多吗?” 小二说:“不少,百十号人肯定是有的。” 聂青婉问:“这么多贼寇,进城就没动静吗?怎么就给放入城了呢?” 小二说:“这话你可问到点子上了,小姑娘,你脑子还挺转的开,这贼寇真不是一般的土匪,计划缜密,行动有素,进城是分批进的,又是乔装打扮的,等人都进来完了,就趁所有人不注意,先把镇长给控制住了,然后就席卷镇上的一切财钱,各家各户吃的东西都不放过,简直是真土匪呀!” 殷玄听到小二说的那句‘小姑娘,你脑子还挺转的开’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掀了一下眼皮,朝他看了一眼。 殷玄心想,是你脑子挺转的开,几句话下来就能意识到太后是聪明人,如此可见,你也不是笨人。 殷玄不由把小二多看了几眼,发现此人面目挺周正,年龄也不大,一脸笑吟吟的,哪里有一丝‘横遭天祸’的样儿。 殷玄插一嘴,问小二:“你不是本地人吗?” 小二看向他,笑着回:“小公子,我本籍不在这里,但也算本地人了,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 殷玄哦了一声,不往下问他本籍在哪里,他只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出来。 正准备将水杯推给聂青婉,发现水是凉的,他小小的眉头蹙了一下,再看一眼身边的聂青婉,默默地抱着杯子,以内力加持,将水温了一下,这才推给她。 虽然已经到了六月,喝凉水正好,但是,她这么小,又这么柔弱,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猛然喝凉水,真怕她会生病,或是闹肚子。 殷玄的动作做的无声无息,纵然陈温斩就坐在他的另一边,可陈温斩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看到他倒了水,又将杯子捧了一会儿,这才递给小太后。 小太后接了,一边喝一边跟小二聊天。 封昌和殷天野都知道小太后是在干什么,故意磨蹭着挑三拣四,花了很大功夫才把菜点好。 因为人多,菜自然就点的多,小二也极有耐心。 当聂青婉问及这些贼寇都是来自哪里小二摇头回答说不知道后聂青婉就不问了,而她一不问了,也就表示点菜可以结束了。 小二又下去提了一壶茶上来,便去厨房那边通知菜名。 等上了菜,几个人慢条斯理地吃着。 出门在外,也不讲究,几个人都围坐在桌前。 封昌说:“这一路上都没有问出来那些贼寇是从哪里来的,要不要晚上我们四处打探一下?” 聂青婉说:“确实需要打听,去周边小国打听。” 封昌说:“是我们六个人都去,还是只我一个人去?” 聂青婉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桌边的人,说道:“殷玄留下,你们五个人去。” 殷玄一听,当即就不乐意了,倏地一下扭头瞪着她:“我也要去。” 聂青婉说:“你留下。” 殷玄捏了捏筷子,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甩桌走人,为什么他们去,不让他去! 一路上不让他骑马就算了,他忍着。 可这么重要的打前锋的工作,为什么还不让他做! 那他跟来干嘛! 他辛辛苦苦地训练那两千士兵是干嘛! 殷玄气的眼睛都红了,饭都不想吃了,这会儿他觉得很委屈,当傀儡的委屈,以前他就是受殷氏皇族的排挤,他也没觉得委屈难过,可这会儿,心里实打实很难过,可他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就努力忍着,忍着忍着眼睛就更红了。 他垂下头,默默地扒着饭。 陈温斩扫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吃了。 任吉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也吃了。 还有聂音,封昌,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他们也都给殷玄夹菜了,看出来他这会儿情绪不好,只闷着头吃饭,都不吃菜。 大概能理解他的难受。 但是,太后的话就是圣旨,没人能够违背。 聂青婉也给殷玄夹了菜,可殷玄就是不吃。 聂青婉想着,你还来脾气了,你是太子,你是王,这种打哨的事情当然不用你亲自去,以后真要上战场的时候,自给你表现的机会。 他不吃聂青婉夹的菜,聂青婉也不给他夹了。 吃完,聂青婉让聂音去问一问这个酒楼提不提供住宿,如果提供,就定一个厢房。 聂音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说隔壁有客栈,没什么人,她就先定好了一个厢房。 于是,众人都吃饱之后,封昌、殷天野、陈温斩、聂西峰、聂不为五个人走了,他们回外面的营寨,准备晚上夜探周边小国的准备工作。 聂青婉领着殷玄,跟在任吉和聂音身后,进了客栈。 进去了,任吉去检查房中情况和设施,聂音去查看床铺,聂青婉原本是要跟殷玄说话,可这小子进来了就板着脸靠在窗户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户外面,浑身上下写满了委屈。 聂青婉笑,走过去,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殷玄不理她,还故意把胳膊压在墙边,不让她碰。 聂青婉问:“生什么气呢?” 殷玄还是不理她,可眼睛无端的又红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窗户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的内心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心酸和憋屈在发酵。 他知道他这样不对。 他知道他没有生气的资格。 他知道他是傀儡,就该有傀儡的自觉性,他只要乖乖地听从安排就好,不需要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更不需要有自己的抱负。 被人嘲笑就被人嘲笑。 被人瞧不起就被人瞧不起。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受过。 再受一次又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难过,难过的甚至都想哭呢! 明明一开始,他也想得很开。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想不开了呢? 从她给他分了两千士兵那刻起吧。 那一刻他忽然知道,他不是傀儡。 那一刻他忽然知道,他也可以证明自己。 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她其实是懂他的。 可是,理想和现实总是有这么大的落差,他所有的知道都被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给击的粉碎。 他觉得他十分的可笑。 是的,可笑,可笑之极! 为了不让她失望,他废寝忘食的练兵,读书,练武,他把能睡觉的所有时间都腾出来了,一天能睡到两个时辰都是奇迹,他不怕苦,不怕累,就是身体再负荷不住他也忍着,他只想证明给她看,她没选错他。 可是,他再努力有什么用呢,她压根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她压根不需要! 想到这里,殷玄还真的笑了,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自以为是,更笑自己的一厢情愿,他认为他不是傀儡他就不是了吗! 现实打在脸上的滋味生生如刀剜入心口一般,让他认清了血淋淋的现实。 殷玄伸手握紧了窗棂子。 他个子原本不高,可过了一个年后,他就突然长高了,至少现在能跟聂青婉平齐了。 站在窗前,虽然有些显矮,可至少抬起手臂,还是可以够到窗台的。 聂青婉看着他的手,再看向他的侧脸,微微地叹息一声,上前抓住他的两只胳膊,要将他转过来。 可殷玄就是较劲,她越转他越别,惹急了殷玄就直接伸手将她一推。 聂青婉没防备,‘咚’的一声就跌倒在了地上。 殷玄一愣。 任吉检查完房子,就出去了,此刻不在屋里。 聂音把床以及床周围全部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后,正准备迈过屏风走出来,听到这一声‘咚’,立马张嘴问一句:“怎么了?” 一边问一边就急急地往外走。 殷玄吓的立马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聂青婉给抱起来。 聂青婉摔的有点儿疼,现在夏天了,衣服穿薄了,真的很不经摔。 殷玄将她抱起来后,她就微微疼的‘呲’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就往屁l股上摸,殷玄连忙说:“摔着了吗?” 他居然也伸手摸了过去。 聂青婉一掌拍开他的手,抬头怒视他。 殷玄微微抿唇,小声说:“对不起。” 聂青婉又怒横他一眼,却是伸手将他一拽,气哄哄地拽出了门。 聂音见了,笑着摇了摇头,没管了。 可这一没管的后果就是——聂青婉和殷玄失踪了。 —— 聂青婉和殷玄走在大街上,衣服穿的很差,可一个赛一个漂亮,从出来后殷玄就十分担心聂青婉,抓着她问了好几遍她哪里疼,刚有没有摔着。 聂青婉不理他,也不牵他了,扭身就往人群里钻。 殷玄吓死了,追上去就将她抱住,然后死死地攥着她的手,不管她怎么甩他都不丢。 现在这外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小太后又没有武功,这镇子看着挺安全,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安全。 她若是一不小心走丢了,不见了,聂音和任吉会撕了他,整个大殷帝国的朝臣们也会撕了他,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殷玄陪着聂青婉,随她在人群里钻。 看到一个身穿官兵衣服的人了,她立马小短腿地跑了过去,揪着人家的裤腿,仰着小脸,可怜兮兮的说:“兵叔叔,我跟我弟弟迷路了,找不到父母了,你能帮我们找找吗?” 殷玄额头抽了抽。 弟弟…… 她怎么什么称谓都能信手拈来呢。 那官兵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殷玄一眼,见确实是两个孩子,还是两个极漂亮的孩子,他有些不敢大声说话,便蹲了身子,问聂青婉:“你父母在哪里?” 聂青婉摇头:“不知道。” 官兵于是抬头问殷玄。 殷玄虽然不知道小太后想干什么,但依他目前所掌握的对她的了解,她定然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想了想,说道:“一个客栈。” 官兵问:“什么客栈,还记得客栈的名字吗?” 殷玄蹙眉:“不知道。” 官兵问:“你们怎么出来的,家人没管吗?” 殷玄说:“我们偷跑出来玩的。” 官兵一听,轻轻斥责:“真是胡闹。” 聂青婉又伸出小手,揪着官兵的裤腿:“你帮我们找找父母吧,我们不是本地人,只是路过,我们对这里不熟,天黑了我会害怕的。” 官兵说:“那我带你们去找吧。” 聂青婉摇头:“不,累,热,你去找。” 官兵额头抽了抽,想着你要找父母,还嫌累,还嫌热,是不是耍着我玩呀! 官兵板了板脸,还没说话,聂青婉就像被他吓着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反手就抱住殷玄的腰,吓的浑身哆嗦。 殷玄明知道她是作戏,还是忍不住生气了,他将聂青婉紧紧抱住,抬头冷视着那官兵,声音也很冷:“你不要吓唬她,你不想帮我们找就算了,我们去找别的官兵帮忙。” 他说着,真的就拉起聂青婉的小手,往别处去了。 官兵愣了一会儿,追上去。 这乡镇的人都很淳朴,路上行人又多,刚刚都有很多人在围观了,官兵虽然是当官的,可受当地民风的影响,也是个极善良的人。 他刚真没吓唬那小姑娘,只是觉得她像是耍着他玩似的,他只是想认真地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迷路了。 这小子就对他横眉冷目的。 看他们往别的地方去了,官兵又真担心他俩夜宿街头,连忙追上去,将人拦住,问了一些基本信息,就把他二人带到了官衙。 镇长就在这个官衙里办公,聂青婉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这个镇长,还是以一个迷路的小孩子的身份。 在官衙里不动声色地考查了这个镇长大半天,基本能确定这个镇长跟那些‘贼寇’没有暗中勾结后,聂青婉拉了殷玄就走。 镇长立马喊住她:“天快黑了,官差还没来汇报你父母的行踪,你们别出去呀!” 聂青婉拍了拍头说:“我好像记起来我父母落脚的那个客栈的名字了,能劳烦你派两个官兵送我们回去吗?” 镇长愣了愣,问她:“你想起来你父母在哪个客栈住了?” 聂青婉说:“想起来了。” 镇长又问了几遍,再三确定她是真的想起来了后,就派了两个官兵护送他们回去了。 任吉和聂音真是焦急极了,又不敢大肆喧哗,只能默默地在人群里找,临到傍晚时分,他们还没找着人,聂青婉和殷玄倒自己回来了。 这时官兵们也基本找到了任吉和聂音。 刚刚聂青婉和殷玄去了官衙后,给镇长说了任吉和聂音的长相,他们临时画了画像,拿着画像摸索着找了来。 见聂青婉和殷玄已经回来了,与父母在一起了,他们又走了。 虽然白忙活一场,但看着人家团聚了,他们也就走了。 等厢房的门关上,任吉轻声说:“小祖宗,你上哪儿去了,把我跟聂音吓死了!” 聂青婉笑说:“去了一趟官衙,了解了一些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有殷玄跟着我呢。” 有殷玄跟着,任吉自然放心,但他们一声不吭的突然失踪,能不担心吗? 任吉说:“太后下回还是提前知会一声。” 聂音也说:“今天你跟殷玄确实有些胡闹,就算要去查事情,也不能这么一声不吭的玩失踪,你不知道姑姑一下午有多胆颤心惊吗?” 聂青婉说:“下回不会了。” 聂音眸眼一瞪:“还有下次?” 聂青婉笑说:“好好好,没有下次,如果真有,我提前跟你们说,行不行?” 聂音揉了一下她的头:“这还差不多。” 聂青婉岔开话题说饿了,要吃饭,聂音和任吉就赶紧下去通知了。 等吃完饭,聂青婉拍了拍身边的床铺,让殷玄过去陪她睡。 殷玄:“……” 任吉是不睡这屋子的,他在外面守夜。 聂音也不睡这个屋子,她跟任吉轮流守夜,这房里的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未来天子,任何一人都不能有闪失。 殷玄本来是抱了聂音准备好的铺垫,打算在地上睡一晚,结果,小太后喊他跟她一块睡。 殷玄十分为难,纠结地看向已经脱了外面粗布麻衣裳裙,一身淡粉又华贵里衣的聂青婉,蹙眉说:“我怎么能跟太后同床呢,我睡地上。” 聂青婉说:“过来。” 殷玄又看她两眼,轻叹一口气,认命地松开手上的铺垫,走了过来。 聂青婉见他过来了,就仰头往床上一躺。 殷玄挣扎了半天,最后也只得脱了外裳,小心翼翼地躺在大床的外侧。 聂青婉盯着头顶的帐子,问他:“今天没让你跟他们五个人一块去周边小国打探消息,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殷玄唇角扯了扯,寡淡地说:“没有。” 聂青婉说:“你不高兴,我看得出来,这一路行军过来,你想骑马,我没让你骑,你想跟他们一样去打探消息我又没让你去,你是不是在怪我?” 殷玄没应腔,只是双手抬起来,往脑后枕了过去,眼睛也盯着头顶的帐子,脸上淡的没有一丝情绪,他只是很平静地说:“我没有资格生气。” 聂青婉说:“那还是生气了。” 殷玄抿住唇,那一刻当真憋不住,就问了句:“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问的没头问尾,但聂青婉听懂了,聂青婉说:“因为你是未来太子,你是未来天子,你要做的事情自然与他们不同。” 殷玄忍不住嗤笑,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在说他是傀儡。 殷玄情绪不怎么高地应一句:“知道了。” 聂青婉侧头看他,殷玄却陡地一下子翻转过身子,面向了床外,拿后背对着聂青婉,聂青婉撅了撅嘴,气的也转过身子,不理他了。 等聂青婉睡着了,殷玄就下了床,拿起衣服穿上,又抱起铺垫和被子,到地上打盹去了。 他其实是想出去练武的,因为练武能发泄。 但他知道这会儿门外有任吉和聂音看守,他出去了他们一准要问原因,就算他扯了个原因,他们放他出去了,第二天小太后知道了也一定不高兴。 第210章 狂妄 殷玄睡在地上,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装满了不甘心和委屈,可又没办法向别人说,他也不能向别人说,只能一个人承受,一个人消化。 一时消化不开,那就成了肿瘤,搁在了心中。 而有这个肿瘤在,他又如何睡得着呢? 睡不着,只好盘腿坐起来,打座练内功。 这么练着练着,倒是困意来袭,他直接身子一倒就睡着了。 早上是被人踢醒的,睁开眼就看到聂青婉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站在他铺着地铺的床前,见了醒了,她说:“起来收拾收拾,吃饭了。” 没有问他为何又睡到地上来了。 没有对他疾言厉色。 就是一点儿生气的样子也没有。 殷玄默默地哦了一声,坐起来收拾地上的垫子,又去穿衣服,收拾好聂青婉指了脸盆架,那里已经打好了水,也挂上了干净的毛巾。 殷玄速度很快地去梳洗。 梳洗好,聂青婉带着他出了门。 聂音在柜台前与掌柜的退房,任吉不在,殷玄瞅了一圈没瞅到人,他也不问,等三个人出了客栈,又拐进了隔壁的酒楼吃饭,这才看到任吉,还有昨晚上离开的封昌,殷天野,陈温斩,聂西峰和聂不为。 五个人原本在坐着,见聂青婉和殷玄来了后,连忙站了起来。 聂青婉问任吉:“早餐都点好了?” 任吉说:“点好了。” 聂青婉嗯了一声,示意所有人都坐下,于是一行人又纷纷落坐,殷玄还是跟聂青婉坐一块,聂音和任吉坐的远,饭前或是饭中,聂青婉都没有问他们五人昨晚打探消息的情况,等吃完饭,几个人又出了城,回了城外驻扎的营帐,聂青婉这才问他们五人昨晚打探的情况。 东锤之地周边小国不多,也就十个,五个人夜探东十国,分工明确,每人打探两个小国的信息,这小国和小国之间可不是隔着院,翻个墙头就能到的,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少说也得有个千里,就一夜的时间,一个人要往来两个国家,还得打探到有用的信息,这可真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对封昌而言,这完全不在话下,他曾经身经百战,而在身经百战前,自然也做过这种前锋打哨的事情,他完全游刃有余,但对头一回领兵出征的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和陈温斩而言,这就有些难了。 好在这几个人都不是寻常人,纵然陈温斩只有七岁,可也正因为他年纪小,才叫人不设防呢。 五个人分工明确之后就出发了,他们也不在两千士兵里挑帮手,就一个人去。 封昌是不需要人帮忙,殷天野和聂不为还有聂西峰以及陈温斩是年轻气盛,觉得头一回出来办这么拉风的差事,喊个帮手不是掉面子吗,故而他们就没喊,自己去了。 一夜的时间,还是有收获的。 至少,他们查清了一个月前在这个东锤边壤之镇肆虐的‘贼寇’们是来自哪里了。 撇除殷玄不算,封昌目前算是这五个人中的领头人了,封昌回答聂青婉的话说:“如太后所料,贼寇确实不是贼寇,而是荇国的正规军队,他们乔装成贼寇,来犯我大殷边锤小镇。” 聂青婉听到‘荇国’二字,脑中很快地就出现了这个国家的现今国主的名字以及这个国家王室成员还有这个国家近十年来的生活状态以及经济水平甚至是老百姓的日常收耕她都一清二林,荇国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上草下行,缺水,常年干旱,百姓们的生活可以用饥荒和苦不堪言来形容,但是去年的岁贡上荇国所纳贡之物却一样不少,也没有任何耍小心机的地,该上贡什么就上贡什么。 荇国的国君似乎对大殷并没有不忠,但是,为何就干了这事儿呢? 聂青婉问:“既是正规军,那下令之人就是这个荇国皇帝了?” 封昌说:“是。” 聂青婉问:“原由?” 封昌轻抿了抿唇,微叹了一声说道:“荇国去年闹了旱灾,虽然大殷有提供水利,但似乎杯水车薪,可能距离太远的缘故,大殷水利起的作用不大,百姓们几乎没什么收成,后来好像又闹了瘟疫,还有虫灾,导致去年荇国几乎颗粒不收,老百姓们一年都没什么吃食,过年的时候给大殷上贡的贡品还是从荇国皇室的库存里分拨出来的,年后就有很多百姓们因为食不果腹而相继饿死,荇国国君求助其他小国,可其他小国也无能为力,荇国国君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我大殷国富民丰,哪怕是边锤小镇,百姓们也丰衣足食,又因小镇离帝都怀城远,贼寇时常来来走走,用这个方法就能蒙混过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年前纳贡的原因,荇国国君有可能心生不满,这才向大殷帝国的边锤小镇伸了手,但不管这个国君是怎么想的,他派正规军佯装贼寇来打劫钱财和吃食,确实是出于无奈。” 聂青婉顿了顿,没应话。 殷玄说:“荇国再小,人口也有一万,而这个小镇最多五百人口,就算把这小镇上的钱财和吃食都抢光了,也不够荇国一人分一口的,想必这个荇国国君并打算只实行一次这种计谋,他可能还在观望第二次和第三次,瞅准了时机就一定会再出手,而这一个多月来,东锤之地之所以安静了,那是因为他在等待,因为他不确定这一次的抢劫会不会惹来大殷皇室的关注,若大殷皇室不关注,不派兵,那么他就会再实施第二次行动,不可能再是这个小镇了,他会换个小镇,而若大殷皇室关注了,派兵了,他就会收手,我们这一路行来,并没有隐藏踪迹,想必他应该已经听到了风声,不会再有第二次行动了。” 封昌笑着抬头看了殷玄一眼,说道:“确实如你所说,荇国国君已经知道太后领兵来了小镇。” 殷玄挑眉,唇角淡淡地扯了扯:“那他这个时候就非常危险了。” 封昌说:“你是指,大殷的兵?” 殷玄说:“不是,他不安的内心会让他陷在极度危险的境地里,这个时候他很容易被有心之人煽动,当了耙子,本来就荇国的国情,他出此下策,打家劫舍了大殷东锤之地的小镇,是情有可原的,他的兵并没有伤害我大殷子民,我大殷还是能够宽恕他的,但他若是被人煽动,向大殷亮了兵刃,那他以及他的国家就等于自取灭亡了。” 封昌一怔。 殷天野抬起头来看了殷玄一眼。 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陈温斩也向殷玄投去了一眼。 聂青婉摸了摸下巴,冲殷玄问:“那你认为,荇国国君会不会被煽动?” 殷玄看着她:“那就要看太后你要如何做了。” 聂青婉笑道:“我么。”她踢了踢腿,装作思考的样子:“既是情有可原,那就不要让他走上了歪路,一旦被人拉到了阴沟里,就算走出来了,那也洗不干净了,而我不喜欢自己的国民进过污水沟,所以得帮他一把。” 几个人看着她,都对她的那一句‘自己的国民’深为不解。 殷天野问:“太后所说的‘自己的国民’是什么意思?” 聂西峰也出了腔,说道:“荇国不属于我大殷吧?” 这话一出,聂西峰似乎骤然间就明白了。 殷天野微微一挑眉,看着聂青婉。 聂不为和陈温斩以及封昌和殷玄起初也对聂青婉的那一句‘自己的国民’有些颇为不解,听了聂西峰的那一个问话后,四个人蓦地一惊,纷纷看向聂青婉。 殷玄问:“太后的意思是,你要把荇国收为大殷所有?” 聂青婉说:“你们反应都很快,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殷天野坐正了身子,说道:“这个主意好像不怎么好,荇国素来崇敬大殷,又一直对大殷死心塌地,贸然出兵征收了人家的地盘,这会引起小国们的不满,也会让其他各国对大殷不齿。” 其他在坐的几个人听了殷天野的话,都点头附和。 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个主意不好。 而且这个行动也不妥。 聂青婉说:“你们都知道不妥,我又如何不知道呢,收地收民,收民收心,人心合一,这才能和协,我纵然要收荇国,也不会派兵去收,哦,不对,我确实是要把荇国纳入大殷的版土,却不是收,而是让荇国国君自动奉上。” 她这话说的在坐的几个人又是愕然一愣,包括站在两边默默不吭,只垂眸静静伺候着的任吉和聂音,都忍不住在眸底露出了惊讶之色。 此刻殷玄心里想的是,她可真狂妄。 让荇国国君自动奉上领土,奉上臣民,甘愿削去皇籍,再不为王,成为大殷版土上的普通一民,怎么可能呢? 是,不可能。 所有的人都认为不可能。 占山为王,那也是王,所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当了地头蛇,再让他褪成虫,他愿意吗? 好像不会愿意。 至少让坐在桌前的这六个男人来回答,他们就不会愿意。 男人嘛,哪一个没有英雄梦,哪一个没有江山梦,都有,只是看这个江山是大还是小罢了。 这个时候这六个男人看着对面的小太后,觉得女人的心思果然就跟男人不一样,女人是不会理解男人们内心在想什么,在渴望什么的。 而且,是个女人,有九个人都是无比天真的。 这个时候这六个男人都觉得小太后太天真,纵然知道她跟一般的小孩儿不一样,她跟一般的女孩儿也不一样,可到底,女人就是女人呀! 六个人静静地抿唇,皆不再说话了。 殷玄沉默地用余光扫了聂青婉一眼,聂青婉却不管殷玄这个时候在想什么,也不管其他五人甚至是任吉和聂音在想什么,她只是又接着说:“我们这一趟过来,有心打探的小国国君们应该都探到了我们如今的落脚地,知道我们是安营扎寨在小镇周围,那一定就猜到我们是为了小镇上一个多月前的那一起打家劫舍来的,若荇国国君心中动荡不安,一定会先派人来摸摸底细,看我们有没有查到一个月前的那一拨贼寇的来源地,到时候,不管来使是谁,全由殷玄你负责接见。” 殷玄说了一声“是”。 聂青婉说:“封昌带兵随侍。” 封昌嗯了一声,表示会护好殷玄。 聂青婉冲殷玄说:“我的本意你是知道的,该怎么说,你自己想。” 殷玄:“……” 这小太后真是越来越刁难人了,给他发一张白纸,让白纸自生墨迹,还得是她想看的墨迹,特么的谁有这个本事! 殷玄脸色难看地‘嗯’了一声,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他不单要当傀儡,还得当智囊,她要用的时候,他随时都得急中生智,来一打妙计。 殷玄想,如此被小太后压榨,当他能够顺顺利利地长大,那他一定变的不再是人了。 他会成为什么呢? 他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王,一个无人可超越的王。 聂青婉说话只说一半,点到为止,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要让荇国国君自动把江山拱手相让,让大殷来接管荇国,实行民丰政策,这其实对荇国是有好处的,因为一旦成为大殷国民,荇国那不足一万的百姓们就再不会遭遇饥荒,再不会遭遇饿死,他们会日日有粮,年年有粮,生活会越来越好,可是,他们认为的好,在别人眼中不一定就是好,或许有些人宁可饿死也不愿意改国换姓,所以,要达到她的目地,殷玄真是绞尽脑汁。 昨天他还在埋怨她不给他活干,让他‘养尊处优’,今天就给他甩了这么一重量级的差事。 殷玄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帐房里,想着聂青婉今天说的话,小太后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她要不费一兵一卒将荇国的江山搞到手,那么,就不能让荇国国君知道,他们其实已经查到了那一批贼寇是来自于荇国的正规军队。 但是,不让他知道的话,如何让他内心惶恐呢? 他不内心惶恐,怎么来俯首称臣呢? 还有,小太后兴师动众的来,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么一桩小事来的,只收一个荇国? 听上去不像这个又诡又坏的小太后的作风。 那么,是想一箭双雕吗?雕什么? 殷玄双手抱头,往榻上一躺,二郎腿翘起来,眯着眼晃着,晃啊晃啊晃,忽然就晃开窍了,他高兴地一猫腰就蹦了起来,兴奋地冲到帐房门口,冲外面喊:“来人!” 他的两千士兵有各自的帐房,守在他帐房门口的是轮流值班的两个士兵护卫,殷玄没有指派副手,也没打算从这两千士兵里挑一个出来当自己的随从。 平时若有事,谁值班谁来办。 今天也一样。 不过,今天他要做的事情比较重要,不能让士兵一个人去办,他一个人去办效率又太低,所以,他得找个帮手。 他在门内喊了之后,立马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冲他喊了一声:“大人。” 除却封昌的那两千士兵对封昌喊将l军外,殷玄的两千士兵,殷天野的两千士兵,聂不为的两千士兵,聂西峰的两千士兵,陈温斩的两千士兵,皆问他们喊大人,因为他们尚没有职称,也无军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喊,就都以大人相称。 殷玄说:“甘城,你去换一套不容易被人辨识出来的衣服,晚上随我出去一趟。” 不容易被人辨识出来的衣服,呃,那大概可能就是夜行衣类的了。 甘城也不问出去干什么,只管照着听令,应了一声是就下去了。 他其实没什么大才,参军也只是为家人混个脸面,大殷国富民丰,不需要靠投军来填饱肚子,更不需要靠参军来赚银子养家,他们大殷的年轻男子参军只是为了给家族争个光,哦,没什么建树的话,也争不了光。 只是在大殷,参军是一种风气,如果家里有男丁,满了年岁却不去军营里走一遭,历一历,会遭亲戚邻居们嗤笑,惹得家人们跟着丢脸,在亲戚邻里都抬不起头。 所以,他其实就只是来混个脸面的,并没想要建功立业。 他之前就混在中下层的士兵们中,日出了就来应付应付,日落了就回家,小日子也挺快活。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被急召入了万人队,后来又被分到两千人中,成了这位被太后选中的在百姓们甚至是底层士兵们中间流传来流传去的未来太子的身边,成了他的兵。 从那之后他就跟快活的日子彻底说了拜拜,天天苦练呀,简直把他养的小白脸的肤色都练没了,肌肉越来越发达,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潜力,以前拍碎一块砖都吃力,现在你让他拍碎一整面墙,他都不眨一下眼的。 小太子太不是人了,而且还不让他们当人,一旦当了人,他们就会受军棍,这小太子是真的打,他武功又好,一棍下来能要人半条命,士兵们挨个地挨过一次军棍后,每个人都绷紧了面皮,再也不敢偷懒了。 虽然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但小太子也太会笼络人心了,每次训练完,他都会买酒买肉犒劳他们。 故而,这么一相处下来,士兵们都对他又敬又畏,同时,又十分崇拜。 为什么崇拜? 因为小太子才八岁,那一身武功就让他们胆寒心颤,这要是长的他们这样的年岁了,那不得成什么样子了? 甘城曾一度感慨自己的那十八年就是白活的。 果然人跟人不能比,一比你就会开始怀疑人生。 好在,他的人生被小太子给扭了过来,虽说强扭的瓜不怎么甜,可扭过来的瓜,就是要比别的瓜结实。 家人们看到他的变化,简直不要太高兴,听说他要随小太子出征了,一个一个的不担心他的安危,反而让他好好表现。 行吧,好好表现。 换完衣服,甘城就去向殷玄报到了。 殷玄也换好了衣服,看了他一眼,就领着他走了。 昨天晚上封昌等人已经探过东锤周边十个小国的国情,今晚殷玄就不浪费时间再去了,他去的是别的国家,毗邻这十国的另外三个国家,南丰、白水和百川,这三个国家的国君可都在去年岁贡弄虚作假的名单里面,也就是说,这三个国家的国君都对大殷心存不敬。 为什么要去打探这三个国家的信息? 因为他要知道这三个国家中哪一个国家最近跟荇国来往比较密切,倘若荇国国君被煽动,那也一定是被这个来往比较密切的国君煽动,而这,可能就是小太后要的另一雕。 也或许,小太后想来个声东击西呢。 不管是不是,殷玄都得先把这些该用的信息查准确摸透。 殷玄分三个晚上去打探这三个国家的信息,第四天他休息,第五天荇国的国君就亲自来了,说是要拜谒太后。 五天前聂青婉都说了,荇国来了使者,不管是谁,一律殷玄接见。 殷玄只好让人把荇国国君传到他的帐房里去了。 封昌受命保护殷玄,也跟着去了。 聂青婉这边接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外面骑马,这几日风平浪静,聂青婉就时常出来走动,如今已经六月多了,纵然天气变得炎热,可这驻军的林子里却十分凉爽,草地广袤,骑马甚是舒服,聂青婉就让聂西峰和聂不为教她骑马,聂西峰和聂不为是知道她的,她哪里‘练’,纯粹是玩。 陈温斩和殷天野不上前搭手,二人只远远地看着。 对陈温斩来说,大年三十那晚大雪纷飞之中他遇到的那个精灵,只存在于那一天,只存在于那一时,只存在于那一个场景,过了,就真的成了回忆。 他锁在心里的回忆。 没人敢对太后露出觊觎之心,更没人敢。 纵然他在心里敢,他也不敢在面上敢。 所以他从不往她跟前凑。 殷天野是碍着身份,也不往小太后跟前凑。 他二人无聊,就结伴去打猎了。 打猎既能打发时间,还能练功夫,更能激发他们男人心中的血性,所以他们乐此不疲,若非聂西峰和聂不为被聂青婉缠着了,他二人也会加入打猎的队伍,甚至会比上一比。 当任吉过来传话,说荇国国君来了,已进了殷玄的帐房后,聂青婉只眉梢挑了挑,什么都没说,又继续‘玩’马去了。 晚上,所有人都围在外面吃野炊,下午那会因为殷天野和陈温斩的带头,陆陆续续的又有很多士兵们参与到了打猎的游戏中,后来聂西峰和聂不为也去了,故而,这野肉就特别多。 殷玄坐在聂青婉旁边,一边吃肉一边跟聂青婉说话,时不时唇角会逸出一丝笑,火把印在那一张英俊邪美的脸上,显出几分阳刚的弧线来。 明明只有八岁,但练武和经历坎坷的原因,让他的眉眼过早地冷硬了。 聂青婉吃饱,直接往后面的草地上一躺,看着头顶穹盖似的晶莹星光,发出一声感叹:“好美的夜空,亮晶晶的。” 殷玄闻言,先是看了她一眼,这才抬头,往天空上看,一闪一闪的星星挂在夜的维幕里,像镶进织锦里的宝石,熠熠生辉,确实十分漂亮。 殷玄抿了抿唇,没应话,继续吃自己的肉。 等他也吃饱,聂青婉就喊他去散步。 殷玄知道,这不是单纯的散步,今日荇国的国君来了,等这个国君回去,小太后的计划就要实施了,他得向她报备今日荇国国君都说了什么。 殷玄将手擦洗干净,掸了掸衣服,跟着她去河边散步。 第211章 归服 任吉跟着,聂音没有跟,六月的夜晚,星月浩瀚,不用举火把就能把路看的很清,所以任吉只不近不远地跟着,并不拿任何照明之物。 聂青婉确实要问一问今日荇国国君所来之事,当然了,她也确实是因为刚刚吃的太饱,需要来散散步,消消食。 殷玄跟着她,走了一大段路之后聂青婉就问了今日跟荇国国君说了什么。 殷玄便毫无隐瞒地把今日荇国国君跟他说的话全部说给了聂青婉听,当时有封昌在场,殷玄就算想隐瞒一些信息也隐瞒不了,再说了,他也没想着隐瞒。 其实荇国国君能说什么呢,就是左右旁敲侧击地打听小太后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个月前肆掠这个小镇的贼寇出自他荇国正规军,殷玄跟他打了一会儿太极,便隐含地通过各种方式让他琢磨出‘没有’这个结果来。 荇国国君走的时候脸上看似松了一口气,可那步子着实沉重呀。 除了说了这些外,殷玄还把自己前三天晚上带着甘城去夜探南丰、白水和百川的事情说了,顿了顿,他又道:“荇国国君之所以让正规军混淆成贼寇来抢劫大殷东锤之地的小镇,就是受了南丰国主的暗示,在这片以东之地,南丰国的国君在这些小国国君中的威望颇高。” 聂青婉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他:“那你认为若荇国国君最后选择了破罐子破损,举兵反我大殷,是受南丰国国君的怂恿吗?” 殷玄说:“十之有九不会错。” 聂青婉笑着看他一眼,不再说话,往前走了,前方还是一片草原,东部这片领土多数为平地,丘陵有一些,湖泊甚少,走了这么久,也没见一处水湖,不过草地广袤,倒是养育了很多草上的飞虫,比如最经常出没在夏天的萤火虫。 起初只是浅淡的几个在草地里飞,后来就越来越多,简直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聂青婉在聂家的时候调皮淘气,又爱玩,是时常跑出去疯玩的,那个时候她自然也见过萤火虫,只是没有这么多,后来入了宫,就再也没机会出来,此刻面对眼前这如玄幻一般的美景,她简直兴奋之极,欢呼着拔腿就往那萤火虫中扑了去。 殷玄额头微抽,跟上。 任吉轻功一展,越过殷玄,追上聂青婉,时刻警惕地护着她。 有人扑了过来,萤火虫大军就吓的浑然一散,很快就渐渐四处跑开,聂青婉伸手抓了好几个萤火虫,看了看,又笑着松开,然后看着那小小的精灵自她手中飞起,缓缓扑着晶莹的翅膀,飞上天空,飞离草地。 殷玄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仰着头,一脸明媚欢笑的样子。 殷玄垂了垂眼睫,又抬起视线,看向那些捆成团似的渐行渐远的萤火虫大军。 等这些小昆虫飞远了,聂青婉又收回了视线,掸掸手,往前走去。 任吉跟着,殷玄也跟着。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过后,聂青婉靠在一株粗壮的大树干上休息,小小的身子倚在那里,把殷玄唤到身边,然后冲他说:“你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打探到了南丰国的国主与荇国走动比较密切,那你有没有打探到南丰国与周边哪个国家不太和睦?” 殷玄微微一愣,不太明白地看着她。 聂青婉又问:“你有打探一下这个南丰国的国主南临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殷玄说:“是个威信比较高的人,南丰国的国民,还有周边的一些小国对他都很崇拜,多数时候这些小国的国君们也都愿意听他为自己的国家提一些好的建议,似乎还时常称兄道弟。” 聂青婉说:“所以你打探出来的这个南临丰,他是一个好国君吗?” 殷玄说:“是个好国君,但不一定是个好臣民。” 聂青婉抿了抿唇,又朝他招了一下手,让他再走近一点。 殷玄看了看二人的距离,只得上前,靠在大树的另一边。 聂青婉让他抬头看树。 殷玄照做了。 树很高,也很大,辨别不出是什么品种的树,这种长在野外的参天大树,往往都枝叶繁茂,张牙舞爪,在月光和星光的照耀下,宛若天穹。 聂青婉也看着这树,缓缓说:“大树愿意庇护小草,不是因为这些小草长在了他的羽翼之下,只是因为这颗大树有庇护之心,南临丰确实是个好君王,不是一个好臣民,可也正因为他是好君王,他才不会煽动荇国国君自不量力的对抗大殷,若真要对抗大殷,南临丰会亲自做,贡品一事也暴露了他的野心,所以一旦荇国国君行差有异,必然是旁人怂恿的结果,而这个怂恿荇国国君的人,必然对南临丰不满,或者说,想取南临丰而代之,占据在这个小国国君们心中的地位,然后再联合这些小国们,一起对抗我大殷,南临丰这个人,纵然要抗大殷,也会做好万全准备,不会贸然行动,更不会拿自己国民的性命和其他小国国民们的性命来做赔,所以我的计划很简单,按兵不动,坐收渔利。” 她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了殷玄听,转眼第二天她就把封昌和殷天野以及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也叫到了她的营帐里面,部署。 聂青婉断定有人会背后搞鬼,这个人不是南临丰,从殷玄所打探来的消息以及她自己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研究出来的周边小国的各种信息来推断,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百川上国的川行。 计划并不复杂,聂青婉派陈温斩领他的两千亲兵去严密监视百川国君川行,一旦发现他与荇国书信联系了,就立马截获,再誊写一份一模一样的书函发给荇国国君。 另外让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三人分别领他们的两千士兵驻扎在百川国周围,等荇国当真受不了怂恿,向大殷,向她这个太后亮了兵刃后,迅速控制住百川国。 而封昌和殷玄则领兵护卫在聂青婉左右,去往荇国,聂青婉猜测,一旦荇国国君当真被怂恿了,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请她移架荇国,然后在那里,意图制伏她这个大殷小太后,拿到主动权,与大殷谈判。 到时候她肯定会去,只是去了结果就不会如荇国国君所料了。 当然,这一步棋这么惊险,荇国国君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甚至有可能百川国也会向荇国借兵,助其完成此等‘大业’,所以近段时间,一定会有很多密信在暗中相传,陈温斩的工作就十分重要了。 陈温斩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旦截获了书信,第一时间交给聂青婉,再由聂青婉之手誊写,转发给荇国国君。 又一个半月后,到了八月份,荇国国君终于找到了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邀请聂青婉入他荇国国门,那就是庆仲秋。 使者送了邀请信来之后,聂青婉很爽快地答应了。 而从她答应的那天起,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就暗中领兵行动,往百川国围拢而去,陈温斩不动,照样摒息以待截获所有可疑书信,封昌和殷玄磨刀霍霍,与聂青婉同行荇国。 荇国国君想来个瓮中捉鳖,反被人长驱直入,趁火打劫,拿走了江山。 这件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荇国国君亲自在城门迎小太后入城,到荇国皇室为小太后设宴,八月十五那天整个荇国都超负荷地挂起了灯笼,庆祝这一‘喜庆’的节日,皇宫的国库里虽然贫瘠的早已拿不出库存了,可想到一旦拿下了太后,他荇国就不用再饱受这样的‘苦难’了,荇国国君就大手一挥,开放了整个国库,为这一‘盛宴’做准备。 要说大殷如此强大,荇国国君怎么会这么傻,会想到对太后动手呢? 原因有三,其一小太后只有十一岁,在他们眼里,那就还是个孩子,就算听说了过年的时候发生在大殷城门的那件事,可道听途说来的信息,有几分真实的呢?就算是真的,可那命令到底是这个小太后下的还是那个已死的大殷泰山北斗聂公述下的,还真说不准,再加上那一次的事件荇国国君并没有参与,百川国的国君一对他煽些风点些火,他就更不把小太后放眼里了,一个十一岁的女娃,怕什么呢? 其二小太后来的时候带的都是一些没打过仗的小年轻,唯一有点威望的就是封昌了,可封昌来的时候带的兵也不多,只有两千,就算加上另外的一万,也就一万两千,百川国支了一万兵力给他荇国呢,怕什么呢?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儿,只要拿捏住了小太后,还怕大殷会对他荇国做什么吗?有小太后在手,大殷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荇国国君压根没想过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他觉得他不会失败。 是,所有人都对自己很有信心,尤其是在做坏事的时候,总以为自己会是无敌的,但现实很残酷,这个世上没有无敌之人,只有比你更强之人。 即便进城的时候聂青婉的身边只跟了封昌和殷玄,而他二人也只领了四千兵力,也比荇国国君暗中蓄养的两万兵强悍的多。 仲秋节前一天,聂青婉让任吉亲自去传达命令给陈温斩,让陈温斩带着截获的所有密函在城门外随时待命,又让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随时待命,仲秋节那天,他三人要火速擒拿了百川国国君,不骚扰百姓,不惊动任何一人,秘密擒拿。 到了仲秋佳节,聂青婉欢欢喜喜地带着封昌和殷玄进宫参与荇国的团圆佳节了,可是,气氛只进行到了一半,他们就被森冷的士兵们团团围住了。 聂青婉坐在那里没动,任吉和聂音伺候在她的身侧,也没动。 殷玄就坐在聂青婉的下首。 聂青婉坐在最高位,殷玄坐在她的右手边,那个位置,彰显着不可暨越的另一种身份。 当好好的仲秋佳节宴上喜乐奏鸣散去,舞女们散去,不相关的一干太监和宫女们全散去,唯有聂青婉一行人,唯有那森冷的士兵们后,聂青婉这才掀了掀眼睑,小小的脸上白净无暇,甚至还带了那么一点儿笑,她就坐在那里,在如此明媚的阳光下,抬着脸,瞅着对面领兵而站的荇国国君,粉嫩的薄唇轻启,不缓不慢地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荇国国君握紧了腰中佩剑,冲她说:“得罪了,太后。” 聂青婉点点头:“你今天的行为确实得罪了本宫。” 说完,她将手中刚端起来的水杯狠狠往外一甩,而随着她这一甩杯的动作起,殷玄和封昌迅速起身,酒杯未落地,他二人已经如闪电一般朝荇国国君攻了过去,与此同时,荇国的所有士兵全都朝聂青婉涌去,可意外的是,明明应该已经被控制在城门外的那四千大殷士兵,不知为何,突然从城门之下冒了出来,一时,打斗声不绝于耳,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往聂青婉冲过来,直接被任吉和聂音拦住。 聂青婉一直坐在那里没动,眼睛看着场中的一切,然后这场闹剧就在不足一个时辰的简单时间里结束了。 封昌和殷玄压着荇国国君,把他丢在了聂青婉跟前。 荇国国君一跪下去就哭了:“太后,你要杀就杀我一人,这些事情与旁人都没有关系,更与我荇国百姓无关,你不要拿他们出气。” 聂青婉挑了挑眉,没搭理他,让任吉去传了陈温斩进来。 等陈温斩来了,聂青婉让陈温斩把他所截获的所有书信都甩给荇国国君看,荇国国君颤颤巍巍地拿起书信,一张一张地看,看完,脸色完全惨白成了纸片。 他哆嗦着唇,目色骇然地盯着高位上的女孩儿。 聂青婉说:“惊讶吗?” 荇国国君不说话,大概真的是太惊讶了,她怎么会有这些书信?明明不是已经在他手中了吗! 聂青婉说:“还有更让你惊讶的呢。” 她又一挥手,任吉就又走了,不出半个时辰,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就提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当把那个人往地上一甩,堪堪与荇国国君面罩面后,荇国国君更惊了,这人不是别人,而是百川国的国君川行。 川行自仲秋国宴上被莫名其妙袭击后就觉得大事不好了,这会儿看到小太后,他更是雪上加霜,再看看荇国国君,再看到荇国国君手上的信,还有地上掉落的信,他就是想给自己狡辩都无从狡辩了,他瞪着眼睛,只觉得荇国国君真他妈的笨呀,兵都给他了,他居然还把事情给办砸了,不过,想到这三年无声无息潜入了他的皇宫,又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宴会场上的所有大臣和宫女太监,以轻松将他制伏,川行又十分理解荇国国君的无奈,面对如此强大的大殷士兵,他们当真束手无策。 川行也不挣扎,直接说:“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聂青婉问他:“我大殷素来没亏待过你们,为什么要想着造反?” 川行说:“这不是亏待不亏侍的问题,而是不甘屈居人下,不甘屈居于井底之蛙的抱负,当然,更多的是为了国民,能瓜分你大殷芝麻般的一点儿地方都够我们百姓享用不尽了,这么好的事情,哪个国君不想做呢?不是我想,别人也想。” 聂青婉深以为然,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大殷只要割让芝麻般的一块地,都够你的国民们享用不尽了,你如此为国为民,本宫也不能让你寒心而去,自今天起,百川国划入大殷版土,受大殷庇护,自此不再受任何饥荒灾祸,他们会富足长乐,永享安宁。” 川行垂下头,说道:“谢太后。” 聂青婉说:“你有罪,还是叛逆怂恿之罪,你自我了断吧,不要脏了我大殷将士们的手。” 川行痛苦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自我了断了。 荇国国君看到这一幕,早已吓的魂飞离散,当聂青婉喊到他的时候,他立马磕着晌头说:“太后,我甘愿削去皇族身份,甘愿为民,与百姓们一同归顺大殷,只希望太后能保荇国这区区几千人口的性命,让他们也不再忍受饥荒灾祸,富足长乐。” 聂青婉同意了。 而当这两个小国的事情一传开,周边的小国甚至是其他地方的小国们全都轰动了,就是大殷帝都,也都轰动了,聂青婉派人传了信进金銮殿,委以夏谦重任,让他担负起安抚荇国和百川国的工作,哦,现在已不叫荇国和百川国了,而是改成了荇郡和百川郡,并派驻官员,实行民生政策。 一件由区区贼寇引发的小案导致了两个国家的甘心归顺,这两个国家的国君们无话可说,甚至连知道了详情的两国百姓们也无话可说,归附大殷,也许并不是他们心之所愿,可过上好日子却是他们一心渴望的,安抚工作并不好做,因为有些人乐于接受这样的归附,有些人不乐意,但聂青婉是不管这些的,既然这些事情全权交给了夏谦,那就是夏谦该考虑和解决的。 当太后再次领兵回朝的时候,一路上所经的小国国君们全部都收起了不规矩的心思,自那以后,也无人再敢对大殷边锤的任何一镇一村进行骚扰了,一来搞不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像荇国那样,二来小太后这一举措也明晃晃地告诉了他们,想打大殷的主意,悠着点。 于是,小国们又一次安份了。 从五月份出发,到十月份回国,中间历时五个月,小太后不费一兵一卒,出去晃了一圈,就收复了两座城,虽然这城都不大,但既是肉,哪会有人嫌小的? 而且,大殷官员和士兵进驻了这两郡之后,也可监督制衡周边其他小国了。 十月,这是一个好日子,太后凯旋归来。 十月,这也不是一个好日子,因为殷祖帝是在这个月去世的。 距离去年,已经一年了。 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一年。 聂青婉站在帝宫门前,没有进,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殷玄站在她的身后,不明白她为何要来这里,从殷祖帝去世后,帝宫就不再开。 这是一个英雄帝王的寝宫,亦是一个英雄帝王殒落在人间的坟墓。 聂青婉看了很久,这才轻轻地对任吉说:“任吉,我想再看一看那一株最漂亮的千枝松,你抱我过去。” 任吉嗯了一声,轻轻地说了一声好,便上前将她抱起来,脚尖一点,飞上高高的宫墙。 殷玄想了想,也跟上。 在殷玄的记忆里,没有帝宫的任何印象,因为他从来没来过,头一回随着小太后和任吉过来,这才观摩到了这个帝宫的恢宏庞大,最醒目的便是那如火如荼的松叶。 这是头一回,殷玄看到那么红的叶子,比花还要鲜艳,铺满整个帝宫。 殷玄想,这就是殷祖帝活着的时候住的地方吗? 一个帝王的宫殿,原来竟是如此的妖艳。 只一眼,殷玄就爱上了这妖艳的颜色,而当他看到小太后坐在那一株最漂亮的千枝松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眼中全是那如火如荼的大红色后,他的眼睛里也不再有别的颜色,或许就是从这一刻起,他衷情上了红色。 后来看到了血他就会格外的兴奋。 看到了血他就会变成恐怖的魔鬼。 他爱的,是他自己所爱的吗?或许是吧,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这样认为的。 —— 第212章 天命 聂青婉从帝宫离开之后就回了慈恩宫,刚回去就有很多大臣们过来拜见,聂青婉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来拜见,是为了殷祖帝的祭日,大殷皇室对于已故君王都实行一年归息制,意思就是帝王驾崩,一年内灵魂尚属大殷,安息养民,一年后灵魂得到飞升,离开人间,融入浩瀚宇宙,默默守护大殷,而举行这个祭日的仪式是由新皇来主持的。 只是目前大殷还没有新皇。 聂青婉瞅了一圈前来拜见的大臣们,冲任吉说:“去请德王来一趟。” 任吉应了一声是,赶紧下去了。 还不到吃晚饭的点,但也快了,殷德在自己的德王府招呼殷天野,殷天野自从打东锤回来就被殷德时常叫到德王府,问他在东锤的五个月发生的事情。 虽说是问事情,但更多的是问小太后的所做所为。 其实小太后的所做所为殷德已经听过了,但殷德想听的是那些不知道的。 殷天野能说的其实并不多,他虽然是跟随了小太后五个多月,但他不是殷玄啊,殷玄是天天跟随着小太后,但即便是殷玄,晚上也没那荣幸能伺候在小太后的帐房内,要知道小太后的一点一滴,只有找任吉和聂音。 但找了这二人,这二人却不会像他这么老实,什么都说呢。 殷天野正想着如何跟殷德解释,任吉就来了,说太后宣德王进宫。 殷德眯了眯眼,也不问都这个时候了,太后宣他进宫干什么,直接带上殷天野,朝宫里去了。 之前殷德确实对这个小太后很不服,心里不服,面上也不服,但经过去年过年那一件贡品之事,他虽然还是有些不服小太后,但至少不会时常去找她茬,对她出言不逊了。 这次小太后领兵去东锤之地,不声不响地拿下两个小国,殷德纵然心里还十分抵触他堂堂殷氏皇族辈份最高之人却要向一个小女娃低头称臣,去听她的话,听她的派遣,可面上多多少少还是留了几分薄面给她。 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殷德自会给她台面。 若这是她借聂氏的权力虎假虎威得来的,殷德才不给她脸面呢。 殷德带殷天野进了宫,去了慈恩宫,任吉领他们一路去了书房,此刻书房里已为大臣们都摆好了椅子,也都奉上了茶,聂音和殷玄分别守在聂青婉的两边,聂青婉坐在书桌后面,一边跟大臣们聊荇郡和百川郡的官员驻扎情况,一边听聂竖有汇报夏谦在两郡安抚百姓们的情况,等到殷德带殷天野来了,这些话题也没中止,继续在这个严密的书房里议论。 等任吉回来了后,聂青婉让殷玄也坐了过去,坐在那些摆给臣子们的桌子最前面,不单在大臣们的前面,还在殷德的前面。 大臣们微微地愣了愣,但又很快明白了太后这样安排的用意,现在殷玄也不是简单的殷氏皇族一名不起眼的庶子了,他是太后要培养的下一代殷皇,坐在最上首,也是理所应当。 大臣们什么话都不说,搁以往,可能还会反对一下,或者故意跟太后来个反调调,让她下不来台,但今天么,他们皆安静地坐在那里,全凭太后安排。 殷德也没说什么,纵然面上有些不爽,冷冷地看了殷玄一眼,却没有对太后出言不逊。 聂青婉是不管殷德怎么想还有大臣们怎么想的,殷玄坐过去之后,聂青婉就提出了即将来迎上来的殷祖帝的祭日,聂青婉说:“先皇祭日那天,由殷玄去主持典礼。” 原本没有帝王,也该是殷氏皇族最德高望重之人去主持,这个人无疑就是殷德了。 殷氏皇族之所以没有拿这件事来烦她,就是他们本族人已经商议好了,这件事情由殷德全权负责,可是现在小太后又插手管他殷氏皇族的事儿! 好吧,殷祖帝是她的夫君,她又是殷祖帝临终托旨之人,她如今又是太后,有权插手这事儿,但让殷玄去主持,也太胡闹了。 不说殷玄现在还不是皇帝,也还不是太子,就算他是,他也仅仅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能主持? 殷德说:“这不妥,殷玄太小,又没任何倚重的身份,如何能担起这么重要的典礼主持,这事儿还得我去。” 聂青婉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练出来的,你不让他做,他又如何做的好呢?” 殷德说:“那也不能拿这事儿去给他练手,这不是练手的事情。” 聂青婉挑眉:“练手?” 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不是练手。” 她看向在坐的每一位大臣们,说道:“你们都知道先皇托旨给本宫,让本宫选定下一个帝王,本宫选的人你们也都知道了,就是殷玄。不过,他虽然是我选出来的,但不一定能让先皇满意,所以祭日这天,他得亲自去给先皇看看,也让你们看看,也让天下人都看看,他是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礼成,天命至归,礼不成,那他就回归原点,本宫再从殷氏皇族中挑另一个新帝。” 殷玄听着这话,手指无声的收紧,他轻轻抬头,看向聂青婉。 可聂青婉没有看他,只是看向在座的每一个大臣,看向殷德,问他:“德王认为如何?” 殷德瞅了殷玄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太后都这样说了,本王还能认为如何,本王向来也说不过太后,太后做事总有让人反驳不得的理由,你都说了这次的拜祭是为了让先皇来判定殷玄是不是够资格来当下一任帝王,若本王反对,那岂不是说本王在阻止先皇确定继续人,那行吧,让殷玄主持就让他主持,希望这个礼倒真的能成。” 他说完,站起身就走了。 殷天野顿了一下,也跟着离开。 聂青婉却不管那两个离开的人,问一干大臣们:“你们有什么意见?” 大臣们哪敢有什么意见,德王都同意了,他们自然也同意,大臣们都纷纷点头赞同。 聂青婉眼见这件事情确定下来了,时辰也不早了,她也有些饿了,就不留这些大臣们了,等大臣们离开,聂青婉就让聂音去通知传膳。 等晚饭摆好,聂青婉和殷玄一高一低地坐在那里吃着。 殷玄捏着筷子,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若是礼不成,你当真要把我放回原点?” 聂青婉瞥他一眼:“为什么你会认为礼不成?” 殷玄说:“直觉。” 聂青婉说:“嗯,有这等直觉,说明你还挺敏锐,殷德知道我是要借给先皇拜祭之日确定你不可更改的天命所归,这一旦确定了,就谁都难以再更改了,不管是真心接纳你的人或是不真心接纳你的人,他们都会迫于天命来接纳你,而礼成了后,天下百姓就会甘心臣服你,同时,他们也会认为我这个太后不负所托,不负所望,到时候我的地位就更稳固了,如此一来,殷德就没任何可用之机来为殷天野谋这个王位了,所以他一定会破坏。” 殷玄大惊:“那你今天还那样说?” 聂青婉挑眉:“这难道不是很好的机会吗?让你永立于不败之地的机会,让本宫永立于不败之地的机会。” 殷玄一愣。 聂青婉说:“凶险肯定会有,但是,本宫把这事儿交给你了呀,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殷玄冷峻的额头狠狠地一抽,这话什么意思?她是摆明了坐观虎斗吗?让他去跟殷德以及整个殷氏皇族斗,他何德何能呀! 也太看得起他了。 而且,她这个如意算盘也打的太好了,借殷氏内斗,让自己站稳脚跟,还把他推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打头阵,她撒手坐在后方看戏,她怎么能这么坏呢! 殷玄面色十分难看,饭都吃不下了,他搁下筷子,不打算吃了。 聂青婉看着他搁筷子的样,笑着让任吉给殷玄夹了一碗菜,殷玄看着那碗菜,狠狠地抿住唇,抬眼看她。 聂青婉说:“怎么?不让你做事的时候你埋怨我,给你事情做了你又埋怨我,那你说,下一回我到底还给不给你事情做呢?” 她说着,故意以回忆的语气又道:“五个月前,有人想骑马,我没让他骑,他就给我摆了一路的脸色,有人想打头阵,我没让他去,他就气的晚上不守护我,我那个时候都跟他说了,他是未来太子,是未来天子,他要做的事情跟他们都不一样,可他就是不听,还以为我在怎么他似的,现在呢?该做的时候又怂了?” 殷玄算是听出来了,她就是在‘报复’他。 她不让他骑马,他确实不高兴,但哪里给她摆了一路的脸色?他不是遇城就给她买礼物了吗?怎么这么记仇呢! 还有,那天晚上他怎么就没守护她了?他明明就睡在她床不远的地上,虽然没在床上睡,但也是在守护她呀!她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呢! 殷玄气的又将筷子拿起来了,他将任吉夹给他的那一碗菜慢腾腾的吃光,吃的时候小脸一鼓一鼓的,明显很不高兴。 聂青婉见他吃了,又笑出声来,殷玄听到她的笑声,深感她坏的透彻,他都愁死了,她还笑,跟殷德和殷氏皇族斗,他真的没把握。 若礼废,她倒不会怎么着,可他就前功尽弃了。 照她的性子,她会真的按照所说,遣他重回殷氏皇族,自此后,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他也不会再成为第二个‘命选之人’。 殷玄知道,这一次,他面临的不是困境,而是绝境。 而想要绝地求生…… 殷玄沉默地吃着菜吃着饭,不再说一句话,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她不会帮他,他知道,她其实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验证他的能力。 而同时,也让殷玄深深地知道了,他不是她手中的傀儡。 如果是傀儡,她不会这般安排。 依她的聪明和能力,她想要辅佐一个傀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想要培养一个真正的帝王,却颇为费功夫,而一个真正的帝王,首先要做的就是得到百姓们的认可,这一招祭拜先皇,就是收服人心,正他名份的好时机。 他知道,他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且,只能胜,不能败。 殷玄嚼饭的动作越来越快,吃菜也越来越快,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后,他放下筷子,喝了宫女端来的漱口茶,然后站起身,冲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的聂青婉说:“我先走了。” 聂青婉头不抬,只声音轻飘飘地传出:“去吧。” 殷玄去做什么?翻殷德的墙头,拜祭之日就在半月后,殷德这段时间一定会喊殷氏皇族之人密谋,然后部署,他别想买得通殷氏皇族之人,而且,他也不信他们,所以,他只有自己过来偷听了。 但在过来之前,他还是把内功心法又加强地练了一遍,没有殷天野的话,殷玄还不会如此小心,可有殷天野在,他就必须得小心一些了。 那天晚上之后,殷玄天天去翻殷德的墙头,有时候殷德不在,书房空空,他就去殷天野的庭院,有时殷天野的庭院也没人,殷玄就不得不每个庭院的找,这殷德也真是个混蛋,换来换去显摆你精明能耐呀! 爬了五天墙,偷听了五天墙角,殷玄终于听出来他们在怎么密谋了。 当然,这到底是真的计划还是故意让他偷听到的,还不确定。 但是,不管是真还是假,他都得防备。 第六天的时候,殷玄盘腿坐在练武场上,冲甘城招手。 甘城连忙收了兵器,走过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问他:“大人有事吩咐?” 殷玄说:“有事,有大事。” 甘城笑问:“什么大事?” 殷玄看他一眼,又往那一千九百九十九个练武的士兵们身上看了一眼,手撑地面,一下子弹跳起来,拍拍手掌,冲甘城说:“跟我来。” 不一会儿,甘城又走回来,手上拿上厚塌塌的纸张,还有印泥,他朝那些士兵们招手:“过来,过来,都过来!” 等人都过来了,他把纸一张张发给他们,并说:“签生死状,今日这大印一画押,你们就要跟着小太子干大事了,若有幸生还,那就是富贵加身,若不幸牺牲,那你们就当为国壮烈捐躯了,胆小怕事的,心有异想的,统统滚蛋。” 甘城这话一说,就有人问要干什么大事。 甘城不说,只让他先签生死状,签了生死状的人,那才是自己人,才有资格听到底是什么大事儿。 很多人签了,也有很多人不签。 而没有签的人,甘城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只是,可惜的是,殷玄这人并不是善人,也不是良人,哪怕这些兵是他亲手带起来的,也是他花费了很长时间培养起来的,可知道了今日之事,他们却不留下,还想走,哪可能呢? 殷玄几乎眼睛都不眨,对想要离开的人实行灭口。 但凡有可能挡他路者,但凡有可能出卖他,他都不会任其活在世上。 上一回他的剑并没有见血,因为太后说了,不许伤人。 可这一回,太后不管他,他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来收服自己的人。 只斩了一个人,其余人便都吓的滚回去了,乖乖地签了生死令,从此哪里还敢有异心呀! 而那一个死去的人,殷玄让甘城去处理,给予其家人丰厚的抚慰,所谓丰厚的抚慰,就是钱,而这些钱,全部由殷玄自己出,另外编好理由,就说是在练武比赛的时候,不慎中剑身亡。 这个理由在以前容易让人起疑,可现在,没有人会起疑。 因为太后曾领兵出征东锤之地,出征前,征调了一万士兵,交给几个年轻将领亲自训练,是死是伤,全凭自己本事。 没本事的,死了也就死了。 对于殷玄这一斩杀自己亲兵的行为,有些人是很心寒的,可心寒的时候又是胆寒心惊,这个时候有很多士兵不理解殷玄,可后来就理解了,当经历以后的种种,当随着这位年少的太子步步高升,他们才知道今天的选择多么的明智。 殷玄一脸冷霜地站在那里,掏出手帕擦着剑上的血。 等甘城将所有人画押的生死状拿过来,殷玄看了一眼,收剑入鞘,接过那一塌子纸,装进袖兜,然后向他们传达作战计划。 殷祖帝的尸体已放入了皇陵地墓,要举行拜祭大典,也是在皇家陵园。 当皇宫传出由殷玄来主持这次拜祭大典的时候百姓们频频惊讶,可随着太后的旨令传出,知道这次大典不仅仅只是大典,而也是为了让殷玄经受考验,看是否是殷祖帝也选中的继承人后,百姓们又沸腾了,而沸腾之后就是无限期待呀! 他们也很想知道,太后选中的下一代帝王,是不是当真是天命所选。 这几天聂青婉很安静,殷玄忙的没时间过来陪她吃饭,她也不派人去传,朝堂上原本有聂公述坐镇,等聂公述走了之后,就是文武丞相以及各大武将坐镇,而文武丞相都出自聂府,聂府虽说位高权重,却并不是擅权,遇到大事皆会招群臣商议,偶尔也会请殷德来主持一下大局,但多数时候,很多奏折都会经由聂青婉之手,再返回金銮殿,而这段时间,聂青婉最关注的只有一个人的奏折,那便是夏谦。 夏谦从荇郡和百川郡送过来的奏折,聂青婉必每本都读,且一字一句读的很认真。 当看完今天夏谦所禀之事,知道荇郡和百川郡的百姓们皆已安心臣服,稍有一些闹事者也被夏谦化解了之后,聂青婉就将奏折合起来,让任吉拿下去。 聂音给聂青婉奉了一杯茶,聂青婉端起来喝了。 杯子搁下来的时候,她问聂音:“殷玄这几天在做什么?” 聂音笑说:“不知道,但是看上去很忙。” 聂青婉说:“他身上有一股锐气,这股锐气可破除一切沉珂和旧疾,所以我不能让他出事,也不会让他出事,你晚上出宫,带我一封信回聂家,让聂家暗中相助。” 聂音愣了一下,应道:“我以为你当真放他一个人去做呢,他或许真有那能耐呢?” 聂青婉挑眉:“姑姑没说错呀,确实是他一个人在做,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确实有这个能耐,他能凭一己之力斗垮殷德和殷氏皇族,他就是天命所归。只有他自己信了,别人才会信,而他信了自己,他才会越来越强大,直到无坚不摧。姑姑,我们什么都没做哦。” 第213章 胜负 聂音听了聂青婉的话,笑着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机灵精。” 聂青婉咯咯咯地笑起来。 晚上聂音就带着聂青婉的信回了聂府,自然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去的,这个时候殷德定然也会派人盯住聂府的动向,盯住太后的动向,甚至是盯住殷玄的动作,聂青婉和聂府都是很容易能够避开殷德的眼线的,至于殷玄避不避得开,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聂音无声无息地回了聂府,向现在的家主聂武敬递交了聂青婉的信,转身又无声无息地回了宫。 而事实证明,有了聂家人的暗中相助,不管殷德和殷氏皇族怎么搞鬼,怎么捣蛋,这场先皇祭拜仪式都会顺利地进行到底了。 当然,聂家人只是暗中相助,既是暗中相助,那就不可能让殷玄察觉到一丁点不对劲。 不单殷玄没能察觉到不对劲,就是殷德和殷氏皇族之人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十月中下旬,具体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三,殷祖帝是在去年的这一天去世的,所以祭拜仪式也是在这一天进行。 祭拜的仪式是复杂的,但想测试殷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命帝王却十分简单,历来皇陵地墓一旦闭合,想要再打开,只有新皇才有这个能耐,而所谓的能耐,其实就是资格。 但事实上,殷玄还不是新皇,没有称帝,而他若不是天命所选的帝王之人,他进了皇陵地墓,皇陵地墓一定会产生动荡。 殷德要做的手脚也就是在这里。 只是想法容易也简单,但做起来却并不好做,因为皇陵地墓是大殷皇室的根基,里面躺着大殷历代以来的每一任帝王尸骸,不说要让这么大的皇陵地墓抖一抖了,就是掬上一坯土,那都是不大不敬的,再者,想要让这么大的皇陵地墓抖一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抖了还得抖出名堂,得让所有大臣们知道这‘抖一抖’的意义,抖在他们眼中,让他们自己心领神会。 这事,当真极不好做。 但是,不好做也要做。 殷德一心要扶持殷天野登上天子之位,自然不会允许殷玄挡道,也不会允许太后挡道。 这一代的殷氏皇族不会为争夺皇位而头破血流,因为有殷德在,有殷天野在,所以只要太后和殷玄不挡道,大殷的历史会重重地记上历史性的一笔。 什么样的一笔呢? 在大殷帝位空悬的时候,殷氏皇族破除了为争夺皇位而残害同胞以此来奠定强者为王的祖训,他们可以不自相残杀,依然能够拥立强者为王。 这就是历史性一笔。 这也是千百年来打破旧制度的革新。 所以,如此重大而有意义的历史性一刻,殷德如何能让聂青婉和殷玄破坏呢?不能! 最关键的是,在殷德心里,殷玄本来就没有殷天野有能为! 那么,要让如此大的皇陵抖上一抖,还不能触犯了先祖们,还得让大臣们肉眼可见这样的抖,再明白这样抖的含义,怎么做呢? 那几天晚上,殷德狡兔三窟地频繁换地方与一众殷氏皇族之人夜里密谈,就是谈这件事情。 最后经过多日商议和密谈,一众殷氏皇族之人确定了一个方案,那就是对那道皇陵地墓的门动手脚,让殷玄跨进门的瞬间,让所有人都摒气凝神地盯着那道门并盯着殷玄的时候,让门周边的龙眼弹跳出来,挡住殷玄脚下的路,显示出‘神怒’的模样。 皇陵地墓门口两侧并没有任何龙狮,但厚重的铁门环两侧却有很大的两只龙眼,那两只龙眼虽然就是结结实实的石头,可依然被认为是守护神。 既是结结实实的石头,那就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还是在殷玄要进去的时候。 那么,这龙眼一出现异象,大臣们就会惊慌,一惊慌就会多想。 他们会想,这是上天的警示,哦,不,这是殷祖帝的警示,殷祖帝并不接受殷玄为下一代帝王。 如此一来,殷德的目地就达成了。 只毁坏了门上的两个龙眼,也没有动皇陵地墓一分一毫,自也不会触犯先祖。 这方法好哇。 简直好极了! 但是,要如何让两块死石头活活地蹦出来示警呢? 这又是难题。 而且,只能石头动,别的地方都不能动,还得是在殷玄跨门的时候,要不早不晚,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要做的真的就跟上天警示一样。 这可真就……难了! 好在,殷氏皇族人才济济,历经千百年皇朝更迭,能人异士更是不少,再加上殷氏皇族本就是皇室一族,是大殷所有姓氏之中最古老的姓氏,族中古老书籍多不胜数,有爱钻研者自也研习到了一些超乎常人的本事,比如说,隔空取物。 殷玄虽是殷氏皇族成员,可他原本就地位低呀,身份又不光彩,是个庶子,还是很没地位的庶子,他所学的武功全来自于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孤本,而这孤本,自也来自于殷氏皇族,他能比别人厉害不是因为他的武功秘籍厉害,而是因为他心中有志,信念坚定,所以,他所接触到的殷氏皇族根本不是全面的,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当夜探到了殷德和殷氏皇族的意图后,殷玄就愁了。 殷氏皇族人才济济,会隔空取物之人可能还不止一人,殷天野会不会,殷玄不知道,旁人还有谁会,殷玄也不知道,这就麻烦了。 因为祭拜那天,殷氏皇族之人全部都会列席,若单挑几人或是几十人,他还好办,只要把这几人或是这几十人拿捏住就行了,但殷氏皇族那么多人,怎么拿捏呢? 拿捏不了哇。 所以,殷玄出的什么主意呢? 就是进墓之前,先向先祖们敬酒。 既是祭祀,敬酒这一环可不能少哇,他不管以前是进去之前敬酒还是在进去之后敬酒,总之,这一回他一定要在进去之前敬酒。 就算按旧祖列,是进去了之后再敬酒,那他也会在进去之前先敬一次,一来彰显他对先祖们的崇敬之情,二来嘛……自然是在酒杯里下点散功粉和巴豆。 散功粉的作用是先散掉那些殷氏皇族之人们的功力,让他们无法使用隔物取物之能。 巴豆嘛。那就是为了利泄。 泄掉这散功粉在他们身体里的残留。 喝了酒,使不出来功力,这些人肯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为什么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呢?因为他会让他的兵来给他们送这些酒。 所以事后他们肯定会怀疑他,然后宣御医查明身子。 如果查出来他们中了散功粉,那他的兵,十有八九,活不了了。 可既是他的兵,他又怎么让能他们这么没出息地掉了脑袋呢?故而,就用巴豆来泄了那些粉末的残留。 祭祀仪式很长,也很耗时,等他们泄了几次后,就算还有残留之气,也会在这冗长的时间消耗下,被巴豆之气吞噬,等仪式结束了,御医们也错过了最佳的诊断时间,再来诊,那就诊不到散功粉的气息了,最多诊出巴豆之气。 酒里混了巴豆,这可真是一项大失误。 但也只是失误,他的兵最多挨些板子罢了。 只要不丢命,挨点板子就挨点板子呗。 殷德有张良计,殷玄也有过墙梯,所以,这一局,殷德其实赢不了,又加上聂氏暗中运作,故而,在殷玄以酒祭拜先祖们完毕,抬步往皇陵地墓大门迈进,在大门开启之后,殷德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上天警示’。 一步之差,便是胜负之分。 当殷玄走进去,转身的那一刻,殷德看见了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冲他笑了一下,那一个笑,在后来殷德每每想起,都觉得无比刺目,却又无比惊心。 那一刻,他在这个瘦削稚嫩的孩子身上看到了隐隐腾飞的王者之气。 殷德垂下眉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等少年转身进了墓,他又抬起头,看着那道沉重的大门,缓缓,他仰起头,看着头顶这一片十月秋风下的明烈娇阳,心想,他真的就是天命吗? ——是的,毋庸置疑。 那一天,殷玄并没有征服殷德,可他却征服了殷天野,征服了所有大臣们,甚至是聂青婉都对他刮目相看,而最重要的是,他征服了大殷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们的心。 在这一刻,百姓们坚信,他就是被殷祖帝认可的,被太后选中的,大殷未来的天子! —— 回到殷氏皇族之后殷德就气死了,他觉得他被生生地摆了一道,在仪式期间,看到殷氏皇族之人一个一个接二连三的往茅厕跑,殷德就知道他们喝的酒有问题。 殷氏皇族之人也知道那酒有问题,可事后去查了,却查不出任何名堂! 那酒是皇宫提供的,又是经过层层检查才被送进的皇陵,不可能有差错! 殷玄就算再聪明再厉害,可他到底年轻,在宫中又没势力,就算做事滴水不漏,也一定会露出马脚。 可查来查去就是什么都查不到,而有这等通天本事的,除了小太后,除了聂氏,还有谁! 为了查出酒有问题,殷德还把所有御医都传了过来,检查殷氏皇族之人的身子,但诡异的是,那些太医们给出的说法都是说酒没问题,就是酒杯似乎沾过巴豆粉,最后又查出来那些酒杯并不是从宫内备过来的,就是从皇附庭院的库房里备过来的,还说库房里什么都有,巴豆粉也有,可能某些酒杯沾到了,又是粉末,没有察觉到,那些送酒的士兵们连连请罪,说一时大意,最后小太后罚他们把皇陵庭院全部打扫一遍,以示惩戒。 因为并没有对殷氏皇族之人造成任何伤害,仪式结束后,这些人也不再拉肚子了,所以这件事情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殷德真是气呀! 这两个小鬼头,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的聂青婉和殷玄坐在书房里,相视而笑,殷玄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聂青婉,说道:“是你帮我善后的吧?不然皇叔不可能查不到我身上来,我自认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抹平痕迹。” 聂青婉斜着他:“你也真是能耐,下散功粉和巴豆这事儿都想得出,不过,你给所有殷氏皇族之人都下了,怎么不给殷德和殷天野也下?你就不怕殷德和殷天野也能隔空取物,给你来一招‘天降示警’?”撇撇嘴,又说:“就该让殷德也去拉拉,我看他特别不顺眼。” 殷玄摸了摸鼻子:“这两个人,我不敢对他们不敬呀。”顿了顿,又道:“你要真看皇叔不顺眼,我晚上偷溜过去,给他重新下一回?” 聂青婉噗嗤一笑:“不用了,画蛇添足,嫌今天他没抓到证据是吧?” 殷玄笑说:“今晚我亲自出马,他想抓证据也抓不到。” 聂青婉说:“是你皇叔呢,不怕挨雷劈?” 殷玄笑说:“不怕,而且,雷也不敢劈我呀,今天不是都说我是天命帝王吗?这雷大概不敢劈真龙天子。” 聂青婉轻笑:“得瑟的你。” 殷玄极高兴,十分高兴,一来高兴今天的仪式成功了,他也算真正的‘活’了下来,从此也无人再敢质疑他。 而不质疑他了,自也不质疑她了。 且,他原以为她会袖手旁观,看他一个人在死亡境地里挣扎,可她没有,她在暗中助他,这让殷玄说不出来的感动。 真的,十分感动。 而且,内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喜悦像迎着光的向日葵,在慢慢的抽筋发芽,带着阳光般的暖意,渗进了心房。 殷玄看着聂青婉,忽然问她:“你想吃葵花籽吗?我去给你买一些。” 聂青婉说:“想吃的话宫里面有,不用你特意去买的。” 殷玄说:“我想买给你,你只说你想不想吃。” 聂青婉支着下巴,笑着说:“想感谢我?” 殷玄想了想,说道:“算是吧。” 聂青婉撇嘴:“你这谢礼也太寒碜了吧?” 殷玄:“……”他倒想壕,可他没钱呀。 殷玄抿了抿唇,那天斩杀了一个士兵,他把他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去补贴了,这会兜里羞涩,囊中空空,真的壕不起来。 就是这葵花籽,他大概都还得先赊账。 殷玄虽然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可听聂青婉说他寒碜,他还是打肿脸冲胖子地说:“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来。” 聂青婉拿起桌上的一只草蚂蚱玩着,笑着睇他一眼,兴奋地说:“你带我去给殷德下巴豆,这么缺德刺激的事情我还没做过呢!” 殷玄额头顿时一抽,一脸难以描绘的神情看着她,心想,你也知道缺德呀,知道缺德你还要去干,显得你还不够坏似的。 殷玄不应这话,只说:“我先去给你买葵花籽。” 说完,转身就跑了。 聂青婉大声喊他,殷玄真不想停,因为他并不想给殷德下巴豆,这真的是缺德的事,今天在仪式上,那是出于无奈,他才出此下策的,可平白无故的,让他去给皇叔下这玩意,他打死都不愿意的,他刚也只是开开玩笑,她怎么就当真了呢! 殷玄被迫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聂青婉的小胳膊撑着桌子,半个身子都支了起来,不满地望着他:“你跑什么跑,开个玩笑不行吗?” 聂青婉说的确实是玩笑话,她刚也说了,不能画蛇添足,这小子是一时聪明一时糊涂。 殷玄听她说是开玩笑,愣了愣,又走回来,见她不高兴,把手里的蚂蚱都甩了,他看了一眼被她甩在桌面上的可怜兮兮的蚂蚱,又看着她,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出去一起买葵花籽,好不好?” 聂青婉哼一声,扭身往高大的凤椅里一坐:“不去。” 殷玄顿了顿:“那我去了。” 聂青婉不理他。 殷玄又看她两眼,见她一声不吭的,他也不敢走,最后还是聂音敲了门进来,喊聂青婉去睡觉,聂青婉这才跳下椅子,蹬蹬蹬地走了。 等她走后,殷玄这才慢腾腾的离开。 他先去西市买葵花籽,因为没钱,他就想说先赊账,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呢,旁边就有一人递了一锭碎银,给了老板,说是帮他付。 殷玄奇怪,扭头看去,想知道是谁这么热道心肠帮自己付钱,结果,就看到了殷天野,殷玄微微一愣,殷天野瞅着他手中的瓜子,笑着说:“去喝一杯?一边喝酒一边吃瓜子,倒也是美事。” 殷玄一听,不动声色地将瓜子袋子收紧,塞进了袖兜里,说道:“这个是送人的,不能给你做下酒菜,不然你再买一些吧?” 殷天野咦了一声,盯着殷玄那双乌黑的眼睛,笑着问:“送谁的?太……” 一个字刚说出来,想到这里是哪里,他又立马住嘴,拉了殷玄就走。 等强迫性地推着殷玄进了酒楼,点了包厢,无人了,殷天野笑着说:“买葵花籽送小太后?她吃这个吗?” 殷玄没回答,只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市?” 殷天野说:“想知道你的踪迹,难吗?” 殷玄眯了眯眼,对这一句话无可辩驳,殷天野的武功比他好,哪怕他学会了任吉拿给他的那两本剑谱,他暂时也不是殷天野的对手。 殷天野倒了两杯酒出来,一杯自己喝,一杯推给殷玄。 殷玄看着那酒杯,说道:“我今晚不想再喝酒了。” 殷天野说:“如果是以前,我也不会找你喝酒,只是今天你的表现确实让我很刮目相看,也让我意识到我殷氏皇族之人,不管出身如何,地位如何,那都是继承了先祖们的血液和意志的,这杯酒,敬你,亦敬这强大的血统,更敬你今日的聪明表现。” 第214章 谢礼 殷玄并不排斥跟殷天野一块喝酒,但他想快点进宫把这香喷喷的葵花籽拿给聂青婉,过夜了就不好吃了,所以不能在这里耽搁。 而且他年纪尚小,酒喝多了可不好,再者,他也并不贪杯。 上回随小太后出征,他基本就滴酒不沾,虽说以前为了收拢那两千士兵,时常请他们喝酒吃饭,但他都只是请客,并不跟着一起嗜酒。 今天给殷祖帝祭拜的时候他已经连着喝了三杯酒了,这会儿真不想喝。 可殷天野都那样说了,这酒似乎又不得不喝。 殷玄看了殷天野一眼,伸手将酒杯端起来,几乎一丝停顿都没有地举杯仰脖一口气地将酒饮下。 杯子落桌的时候,他说:“我先走了,等改天我请你喝酒,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儿。” 殷天野淡淡的,慵懒地挑了一下眉头,见他起身了,他笑说:“我就今天想跟你喝酒,你还偏说有事,下回你请我,我不一定给你面子呢,你都不给我面子,我还给你什么面子。” 说着,眼光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他的袖子:“是急着进宫给太后送葵花籽?” 殷玄笑了一下:“我现在就住宫里头,回宫有什么不对吗?跟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殷天野却不听他这话,兀自地说道:“你这一回去肯定是要找小太后,谢她今天帮了你?小太后这么好打发的吗?还是说,因为是你,所以一包葵花籽就够了?”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二人心知肚明。 但心知,却不能讲出来。 殷玄微微眯了一下眼,不缓不慢的说:“你若想喝酒,往后有的是机会,不要在这里故意为难我,天色渐晚了,我真得回宫了。” 殷天野笑一声,冲他摆了摆手:“去吧。” 殷玄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殷天野在殷玄离开后起身走到窗户边上,看着殷玄走出去,然后在人潮汹涌的西市街头快速消失不见,他想,先皇临死托旨给小太后,是不是就是因为先皇知道小太后有一双慧眼?以前真的没觉得殷玄是个人才,可今日的事情,让他忽然发现,这个一直埋没在殷氏皇族里默默无闻的小子,原来有这么大的潜力。 也对,先皇是何许人物呢? 若小太后没有这样的眼光,先皇又何以会托旨给她?所以说到底,最厉害的还是先皇吧。 殷天野沉默地站在那里,手指轻微一抬,摆在桌面上的酒杯就无声飞起,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站在那里,望着被满檐的灯笼而照的煌煌明艳的大殷西市,薄唇微抿,心中坦定——有人愿意坐那个位置,很好,他其实压根就不喜欢。 殷玄急赶慢赶地进了宫,可还是晚了,等他赶到了慈恩宫,就看到聂音和任吉都双双出来,殷玄连忙上前,问聂音:“太后睡下了?” 聂音略微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你怎么在这儿?没回去睡觉?” 任吉也看着殷玄,显然也奇怪他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没睡,还跑到太后的寝殿门前了。 殷玄瞅着那道门,伸手从袖兜里将那包还热乎的葵花籽袋子掏出来,递给聂音:“我答应买给太后的谢礼,你帮我拿进去给她。” 聂音笑,伸手将那包葵花籽接过来,掂了掂,说道:“我明天给她。” 殷玄不依,小小的眉头微皱:“你现在就进去给她。” 聂音说:“可太后睡下了呀。” 殷玄一听这话,原本很高兴的心不知道为何就低落极了,他稚嫩而英俊的脸也霎时跟着垮了下来,眼里闪过浓浓的挫败,他一时有些气馁,看着那道门,呆呆地应了一声:“哦。” 哦完,转身就走了。 聂音站在那里,看着他几乎显得有些灰败之气的背影。 任吉也站在那里,看着殷玄满身散发的颓靡气息。 聂音和任吉对望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望向聂音手上的那一包葵花籽。 聂音笑说:“这孩子其实很有心。” 任吉看着那包葵花籽,意味不明地说:“有孝心是好事,但是心思多了就不好了,不过,目前看来,他对太后确实很用心,也知道时时讨太后欢心,说明太后选他也是没错的。” 聂音说:“我把葵花籽拿进去,你先回吧。” 任吉嗯了一声,迈步下台阶,先走了。 聂音又返身进屋,将刚躺下去的聂青婉喊起来,把殷玄买来的还热乎的葵花籽塞她手上,笑着说:“殷玄买给你的。” 聂青婉迷迷瞪瞪的,刚躺下就又被扯起来,显然有些不悦,可等手上塞了一包热乎的东西后,她刚产生的那些懵懂的睡意就散了,表情也由不悦转为不解。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 一个灰色的凡布袋子,袋子里的东西还挺扎手。 她揉了揉眼睛,问聂音:“是什么呀?” 聂音笑说:“不是你让他买的吗?不知道?他说是答应买给你的礼物。” 聂青婉一听,这才想起来殷玄晚上那会儿说要给她买葵花籽一事,还真去买了?谁要磕这玩意了?真是说风就是风。 聂青婉打开,看了一眼,笑着说:“还真是葵花籽。” 袋子一打开,聂音就闻到了香味,聂音问:“要放明天吃还是现在吃?现在吃还热乎,放到明天就该凉了。” 聂青婉说:“谁要晚上睡觉的时候吃这玩意,明天吧。” 聂音想了想,还是将殷玄刚刚在门口的反应说给了聂青婉听,然后又道:“他这么想讨好你,也不容易,既是你选中的孩子,今天也过了天命测试,往后他就是你要辅佐的人了,偶尔给他点儿甜头,能够让他更死心踏地,毕竟你并不是他真正的娘。” 聂青婉撑着额头,长长的眼睫轻微垂下,她伸出白嫩柔软的手,伸进袋子里面,捏了一颗饱满的葵花籽出来,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磕出壳皮,然后慢腾腾的说:“那就更衣吧,我去他院里跟他一起吃,总得让他知道,我是承了他这个谢恩的。” 她又抬起头,平静地说:“今天是他彻底脱胎换骨的日子,确实值得庆祝。” 又瞅着袋子里的葵花籽,笑道:“虽然这庆祝的礼物有些寒碜,但他一片赤诚真心,我若不回应,他的心里大概又会难受,这孩子,心可深着呢。” 聂音笑着去拿衣服,过来给她穿:“心不深,你也扶不稳呀,你想让他坐得稳,又不想让他精明,怎么可能呢。” 聂青婉笑:“姑姑说的是。” 聂音说:“不管他怎么深,他也是被你捏在手心里的蚂蚱,蹦不出去的。” 聂青婉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她可从来没想着拿捏他,等他真的有了帝王能耐,展现出治国才能了,她就不会再管他了。 那个时候,他成了真正的帝王,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虽然她是太后,不可再嫁,可她将大殷的下一代帝王辅佐出来了,她也就可以去逍遥玩乐了呀! 不能嫁人,却可以游山玩水呀。 想到有一天可以逍遥自在肆意玩乐,聂青婉一张明艳的小脸上立时就绽放出极为灿烂的笑容,她催促聂音:“快点。” 似乎这样催促,她的愿望就能尽快实现似的。 聂音笑,却不知道聂青婉心里的想法,还以为她又贪吃了呢。 聂音打趣地说:“还真是孩子,这变脸的速度呀。” 聂音一边打趣一边摇头,可手上的动作却真的变快了。 等将聂青婉重新收拾好,又拿帕子帮她擦了擦脸,就拿了一个宫灯过来,照着路陪她去了殷玄的院子。 殷玄没有睡,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夜晚,他真的睡不着。 在遇到太后之前,他的人生其实没有目标,唯一的信仰就是活着,活着看着那些坏人们不得好报。 因为不能触犯族规,他就是想杀他们也不能,所以只能生生地熬着。 而遇到了太后,他知道他有了另一个身份,傀儡。 他努力做好一个傀儡,只是想脱离那个泥潭,改变现状,但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抱负,更没有野心。 因为傀儡不需要有抱负,更不需要有野心。 可自从领兵两千后,他认识到了自己其实并不是傀儡,今天的拜祭仪式也让他深刻地认识到了,他不是傀儡,他是太后手中最锋利的剑,要斩什么呢? 殷玄一个人趴在小小的窗口,看着挂在深宫九阙头顶上的那一轮残月,心里隐隐地奔腾着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想过的澎湃野心—— 他要为王。 做她心中最闪亮的那一个王。 这个时候的殷玄其实对聂青婉还没有产生那不正常的变态的畸形的感情,他只是要让这个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又赐予了他无尚荣光的女人看一看,她的选择没有错,她的付出没有错,她的期待,也不会落空。 她想斩除的所有事物,他都会帮她斩除。 她想创造的一切,他亦会帮她创造。 今天过后,他手中的剑就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殷玄一时又有些心潮澎湃,他忽然振臂一扬,被他放在桌面上的剑便腾的一下飞升而起,落在他的手中,几乎就在剑落在手中的顷刻间,他的身子灵活地纵起从窗口跃出,然后窗外就传来了风声鹤唳的剑声。 聂青婉和聂音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殷玄在夜色下大汗淋漓练剑的样子,这还是头一回,聂青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殷玄浑身的剑意,很冷,很厉,出招狠,收招快,那小小的脸上一片肃冷,眼神更是犀利沉静,身如蛟龙,剑如流星,几乎令人眼花缭乱,看着看着聂青婉就觉得眼前的人一会虚一会实,因为他的身形太快了,简直如鬼影一般。 聂青婉侧头冲聂音说:“任吉一直说他是练武奇才,我一直没见识过,现在看来,他确实有很大的天赋。” 聂音说:“确实很有天赋,照他这样的进度,一年之后他应该就能取出天子剑了。” 聂青婉说:“一年么?” 聂音说:“一年后可以让他去试试,我跟任吉陪着,不会让他有事。” 聂青婉点点头:“也好,早些取了天子剑,早些给他封太子,也好安了大臣们的心,安了大殷百姓们的心。” 起初殷玄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他练的很入神,可到底内功很强,周围轻微的风声他都察觉的出来,更不说她二人毫不顾忌的对话了。 殷玄将剑一收,转身往门口看。 聂青婉见他将剑收了,这才提起裙摆走进来。 走进来先是看院子四周。 一片落叶都没有。 聂青婉又转头,看周围的树,问殷玄:“你练武怎么不掉叶子的?我看别人练武,这叶子都是簌簌飞的呀!” 殷玄满身大汗,可气息沉敛不变,一丝一毫的喘息都没有,他的剑被他收于手臂后面,他此刻站在那里,汗水顺着额头往脸颊两侧流,又顺着稚嫩而高挺的鼻梁往下流,洇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凭添几分稚嫩的男人气,他的眸子由冷沉逐渐的一点一点转为惊讶,然后那墨色黑瞳就一点一点的扩大了,他似乎觉得眼前出现了幻觉,他怎么看到了小太后? 这都什么时辰了呀。 刚刚聂音也说了,她已经睡了。 怎么此刻就出现在他的院里了? 殷玄站在那里,愣愣地盯着对面的女孩看了很久,这才在她的一声询问里回过神来,他的眸中立刻亮出星光,那么的灼人,心口抑制不住的就升起莫大的喜悦,带动着他的唇角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他一下子冲上来,盯着聂青婉,说道:“你不是睡了吗?” 聂青婉哼一声:“我是睡了,可被你的一包葵花籽给吵醒了,你下回送礼物挑白天不行?大晚上的,扰人清梦知不知道!” 殷玄一听,往后看聂音。 聂音笑着走过来,说道:“我把葵花籽拿到屋里放,惊醒了太后,太后知道这葵花籽是你辛辛苦苦买来的,就不想浪费这个心意,又说今天是好日子,现应为你庆祝一下,所以就亲自过来了,来陪你一块把这葵花籽吃了。” 殷玄又看向聂青婉,可小太后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似乎对于他因为一包葵花籽而扰了她的好梦而十分不快。 可殷玄这个时候却非常非常的快乐。 殷玄又往聂青婉走近了一步,低头看了她两眼,伸手将她一拉。 聂青婉瞪着他:“干嘛?” 殷玄说:“我们进屋吃。” 聂青婉十分嫌弃地剐着他:“一身汗臭味。”说完,还当真极嫌弃地将他的手甩开了,然后转身,进了他的屋。 殷玄一愣,聂音笑着小声说:“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殷玄怔了怔,臭? 他低头往身上嗅了嗅,然后眉头狠狠一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丝酸味,不,是汗味,也不是,好像也不止是汗味。 殷玄英俊的小脸微微扭曲。 殷玄立刻将剑一抛,冲进屋胡乱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冲出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洗澡了。 反正等聂音煮完一壶茶,殷玄就干干爽爽地进来了。 他看了坐在桌边的聂青婉一眼,又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玉碟里的葵花籽,伸手掖了掖衣角,走过来,挑了聂青婉对面的椅子坐。 坐稳当后,聂音便倒了一杯茶水给他,他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说:“你刚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殷玄问:“什么问题?” 聂青婉好奇地问:“你练武的时候怎么不掉叶子?” 殷玄笑:“因为叶子基本都落光了,没落的,我就用内力控制住了。” 聂青婉咦一声:“还能用内力控制住?” 殷玄说:“能。” 聂青婉哦了一声,摸着下巴看他,想着这大概是他练武的另一种奇特的方法,聂青婉不懂武,也没打算学武,便点了点头,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对于不需要去研究的东西,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和注意力。 聂青婉捻起一片葵花籽,吃着。 殷玄见了,也捻起一片葵花籽,吃着。 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雀跃不已,尤其看着她坐在自己的面前,印着窗外的明月,吃着自己买给她的葵花籽,那种无以言说的欢喜就掩埋了自己。 从始至终,殷玄的唇角都是翘着的。 最后葵花籽并没有吃完,因为小太后困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抱着旁边的聂音,蹭着她的手臂说要睡觉。 聂音便抱着她走了。 殷玄目送她们走出门外,然后返身回屋,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灯,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盘,看了一眼聂青婉喝过的茶杯,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走到她刚刚坐的位置,坐了下去,又端起她喝过的茶杯,慢腾腾地将里面的剩茶喝光了。 明明是一样的茶,可她的为什么这样香呢。 殷玄想不明白,又用着她的杯子倒了一杯喝,还是一样的香。 殷玄想,可能是因为她身上很香,所以,连她喝的茶杯都受了她身上香气的影响,变得香了。 殷玄坐在那里,将茶壶里的茶喝完,直到没得喝了,他这才搁下茶杯,将茶杯捏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上床睡觉。 第215章 授封 自殷祖帝祭日结束之后,殷玄就正式进入了太子阶段的学习,他要学习的东西很多,文韬武略,治国之策,一个也不能少。 教他的师傅很多,除了聂青婉,还有身经百战的武将们。 当然,在这些武将们教殷玄的时候,殷天野,陈温斩,聂西峰,聂不为也会被聂青婉传召,让他们过来一同听课。 五个多月前太后领兵去东锤之地,带了封昌,又带了这五个从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年轻一辈,就让大臣们看到了太后是想起用新秀的意思,如今,这意思就更明显了。 大臣们也不多言,如今的太后在用人之上,可是极有话语权的,没人敢反驳。 她选的人都过了天命测试了,说明太后当真在用人之上极有慧眼。 聂青婉确实要起用新秀,她在做什么,无人猜得懂,殷氏皇族从殷祖帝祭日那天之后就沉寂了,殷德也不再过问任何朝堂之事,不再进宫为难小太后,但每日宫中发生的一切他还是知道的,包括小太后和殷玄的事情,殷天野每日都会带给他。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从十月金秋,转眼就到了寒冬腊月,五个少年在日耕不缀的学习和锻炼下各自成长,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他们并没有被授予任何官职,纵然如今所有人都认可了殷玄的太子地位,但他还没有正式授封,也还是尚无品衔的,但他们都是跟随太后的人,纵然没有任何官职,也让人不敢怠慢。 尤其太后重用他们的意图是为了备战,所以武将们轮流讲课的时候就特别的用心。 如此过去了两个月,又迎来了一个隆冬新年。 今年的雪下的比较早,从十一月底就开始零星地飘雪花了,到了过年,更是一场暴雪来临,聂青婉坐在屋里的暖坑上,手上捧了一杯茶,翻着今年的岁贡折子,从目前上呈的折子来看,小国们无一例外全都恭敬又安分了,包括去年那些不安分的,今年也安分了。 聂青婉合上奏折,坐在那里将暖茶一口一口地下肚。 还没喝完一杯,殷玄就来了。 殷玄在门外将厚厚的狐裘脱掉,递给一旁的宫女,又从宫女手中拿了热帕子,擦了擦手,擦了擦脸,这才掸掸一身寒气,进了屋。 先给聂青婉请安,然后才提了提裤摆,坐在了暖榻的另一边。 聂音又下去准备回聂家的行礼了,不在。 任吉在边上伺候聂青婉。 殷玄坐下后,任吉给他也倒了一杯暖哄哄的热茶。 殷玄端起来就喝,喝完就那般捧着杯子,眼梢微微抬起,看向对面的聂青婉,屋里很暖和,她没有穿棉褂,就一身质地上等的明黄宫裙,肩膀和领口的位置都绣有凤鸟,十分贵气,长发挽着,发型十分拘谨呆板,乍一看上去,十分严肃。 可那张小脸,越来越漂亮了。 不过,再漂亮,也无人敢在宫里对她放肆。 她只要穿着这一身太后行头,不管在哪里,都让人不敢暨越。 殷玄又垂下眸子,将手中的红瓷青竹茶杯放置在桌面,轻声问道:“太后喊我来是有事儿吩咐吗?” 聂青婉说:“没有,就是对你说一声,晚上我要回聂府,你随我一起回,提早把东西收拾收拾。” 去年殷玄没有陪聂青婉回聂府过年,今年会去,往后的每一年他也都会去,这是他去年承诺她的,这几天聂音和任吉也提醒过他这件事,他是准备着的,只是不知道是今天。 殷玄问:“晚上出发?” 聂青婉说:“嗯,赶回聂家吃晚饭。” 殷玄哦了一声,蹙眉说道:“可我跟殷天野和陈温斩约了下午未时三刻去野外打猎,练练箭术和马术,原本没打算晚上回来,想着在外面住一夜的。” 聂青婉挑眉,往严实的窗格子瞅了瞅,问他:“没下雪了?” 殷玄说:“还在下,不过没有早晨那会儿大了。” 聂青婉说:“还在下雪,你们去打什么猎?” 殷玄笑说:“就是专门挑下雪天去的,也是专门挑着地面上的雪下了这么厚才去的,这样才能提升箭术和马术,而且,也能挑一匹良驹出来,能在这么厚的雪里纵飞如梭,不受拘束,那它就能适应各种地形,我是想挑一匹称心的马。” 聂青婉看着他,少年越长越俊,眉眼也渐渐开始褪去稚嫩,换上了一些冷硬的棱角,自打那天给殷祖帝拜祭之后,他就特别刻苦,封昌说他的悟性很高,往往讲了一个作战的例子出来,他就能很快举一返三,衍化出很多个战场,封昌还曾跟她打趣,说哪天当真要动真格的上战场了,他想跟殷玄一起搭档一下,试试他是不是只会纸上弹兵。 他的努力,她看在眼里,欣慰在心里。 聂青婉听殷玄这样说,想了想,说道:“那你去吧,我们明天回也不晚。” 今年小国们比较安分,殷氏皇族也很安分,聂青婉其实是提早了回聂家日期的,今天也才二十号,明天回也不迟。 殷玄听聂青婉说明天回,他笑着下了榻,冲她道:“那我走了?” 聂青婉说:“去吧。” 殷玄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走出门,从宫女手上取回自己的狐裘,披在身上,往游廊去了。 等殷玄走后,聂青婉冲任吉说:“派个人去聂家通知一声,说我们晚上不回去了,明天回,让他们不要等。” 任吉应了一声是,下去传唤太监,去聂府通知。 殷玄当天晚上没回,聂青婉一个人吃的饭,第二天殷玄早早的就来了,狐裘落满了雪,一张俊脸白里透红,隐隐地透着意气风发的锐气,他是从雪中走来的,快拐到寝殿的时候他一脚飞起,越过雕花栏杆,狐裘飞扬,发丝飞扬,身形如电,眨眼落进抄手游廊内,待站稳,内力一扫,狐裘上的雪以及发丝上的雪便全部蒸发殆尽。 他的脚步欢快,由内而外散发着强烈的喜悦,怀里抱着一只兔子,带着迫切的心,去了聂青婉的寝宫。 聂青婉刚穿起,喝了一杯晨茶,正准备让人去问一问殷玄回来了没有,殷玄就来了。 聂青婉笑着将茶杯递给聂音,拂了一下宫裙,往内室外面走,边走边对任吉说:“传膳吧。” 任吉哎了一声,下去通知传膳。 聂音端着茶杯跟着聂青婉。 聂青婉走出来,看到殷玄,还没说话,倒先瞅到了他怀中的兔子,聂青婉咦一声,一下子就冲了过来,问他:“哪里来的?” 殷玄见她喜欢,他更欢喜,将兔子递给她,说道:“昨天我专门猎的,送你的。” 聂青婉毫不客气地将兔子接了过来。 聂音问殷玄:“怎么不弄个笼子?你是一路这样抱过来的?” 殷玄说:“嗯,不想拘着它。” 兔子很漂亮,雪白的毛,软软的,抱在怀里之后它小小的受惊,蹬着腿要跑,聂青婉搞怪地捏住它的两只耳朵,让它跑不掉,然后又揉着它的软肚肚,问殷玄:“挑到称心的马了吗?” 殷玄说:“挑到了。” 聂青婉便不再理他,抱着兔子去了榻边,坐下后她还是吩咐聂音去弄了一个笼子来,等早膳摆好,聂青婉就将兔子塞到了笼子里,带着殷玄去吃饭。 吃完饭,聂青婉问殷玄是不是就刚刚才回来,殷玄说是之后,聂青婉让他回去收拾东西,等殷玄收拾好,一行人就回了聂府。 兔子自然也带上了。 在马车里的时候,殷玄还有些紧张,因为他没有去过聂府,怕聂府的人不喜欢他,虽然这段时间跟聂西峰和聂不为打的交道比较多,可聂氏在大殷也是大姓,族内人员繁多,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他,其实他在殷氏,打小也没遭过人的喜欢,他也没在意过,因为他并不期望从殷氏族人们身上获得喜爱,获得温暖,所以,他们怎么看他,他全无所谓。 可对聂氏,就不一样了。 殷玄沉默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一边拿着青菜逗弄着兔子,一边拿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的聂青婉,心想,因为她,他很想很想获得聂府人的喜欢。 其实殷玄想多了,聂府的人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若他只是一个太子,而不是聂青婉收养的孩子,他们对他不会表露亲热,但绝对会表露出恭敬和喜欢,如今他是聂青婉收养的孩子,聂府人对他,那就是家人般的亲热。 一路紧张而忐忑地到了聂府,却没有想象中的问东问西,殷玄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他们问他爹娘的事情。 还好,聂府人都极有素养,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还是老人,全都不关注那些。 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另一个话题——‘八岁的儿与十一岁的母’。 当聂青婉把殷玄带到聂义和苏安娴面前,冲他们开心地叫嚷着“爹,娘,我也有孩子了”的时候,殷玄的脸都黑的赛比锅底。 旁边好多人都在哈哈大笑。 殷玄额头抽了抽,想着你们要笑不能收敛点儿吗? 殷玄当真是气呀,这都两年了吧?这小太后怎么还是贼心不死呢?我还没当皇帝呢,不是你儿! 聂义和苏安娴也笑了,聂义看了一眼那个站在旁边,表情沉默难以言诉的殷玄,笑着冲聂青婉说:“你俩都还是孩子,在宫里你们怎么叫是你们的事情,在聂府,你俩都是爹娘的孩子。” 苏安娴说:“是呀,婉婉的孩子,那也就是爹娘的孩子,你们年岁只差三岁,这娘就不要叫了,听上去让人笑话。” 聂青婉嘟嘴:“笑话什么呀,年龄是年龄,辈分是辈分,他就应该叫我娘,叫你们外祖母,外祖父。” 苏安娴笑,但在怎么叫这个问题上并不计较,也不在意,殷玄愿意怎么叫都行,既是女儿收的孩子,那也就是他们的孩子,是聂府的孩子。 在宫里,殷玄跟聂青婉住一个宫殿,来了聂府,殷玄也住进了聂青婉的怡婉院,怡婉院很大,空闲的厢房很多。 中午在聂府吃了饭,下午聂青婉就跑没影儿了。 殷玄对聂府不熟,也不敢到处乱走,就在怡婉院呆着练剑,有一些小萝卜头们翻上墙头,对他探头探脑,更甚至是歪坐在墙头上,吃着不知道什么零食,津津有味地看他练剑,殷玄想找聂青婉,想跟她一起玩,想陪她融入聂府的环境里,就把那几个小萝卜头喊了下来,嘀嘀咕咕,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被小萝卜头们主动拽着往院子门外去了。 殷玄微微勾唇,收起剑,往后用力一抛,那剑便稳如磐石,立于檐下。 小萝卜头们拽着殷玄去玩,玩着玩着就与聂青婉相遇了,因为聂府人口众多,孩子们也很多,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们跟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们玩,聂青婉大了殷玄三岁,在家都不跟小屁孩们玩了,现在她都跟大孩子们玩了,小萝卜头们撞上大孩子们,就融合在一起捉迷藏了,这是聂青婉在家里最喜欢玩的游戏,因为聂氏孩子多,院门广,往往这捉迷藏游戏就像在迷宫里找出路,如此考验智力的游戏,聂青婉必须爱呀。 聂青婉打小在聂府长大,对聂府的一草一瓦皆十分熟悉,可殷玄不熟悉。 瞎转了几次之后殷玄就跟着聂青婉了,她去哪里他跟哪里,等到聂青婉要去藏的时候,他也跟着。 聂青婉跺脚:“你别跟着我呀,我要去藏身,你跟着我会让我暴露的。” 殷玄笑:“不会,我给你掩护。” 聂青婉眼珠子一转:“掩护?” 殷玄笑:“嗯。” 聂青婉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将他一拽,拽到无人的地方,笑着说:“你把我抱到树上去,他们绝对找不到。” 殷玄挑眉,抬头看了看那些被雪压的打折的大树:“可是,树上都有雪。” 聂青婉说:“那要看你的本事了,你不能让雪落下来打草惊蛇。” 殷玄笑:“我的意思是,上头都是雪,没地方放你。” 聂青婉翻他白眼:“我坐在你怀里,那么冷,我怎么可能坐雪里。” 殷玄:“……”你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呢,你坐我怀里,我不就得坐雪里了,还不能让雪落下来,你可真会折腾我。 但心里埋怨,手却极为利索地将人一抱,轻功飞起,上了树。 二人的身高已经在渐渐地持平了,隐隐地殷玄还有赶超聂青婉的架势,过了年殷玄就九岁了,身子在慢慢的长开,个子也抽条似的节节拔高,可聂青婉的个子长的却慢,再加上她骨架小,跟男人天生的强健体格完全没得比,纵然是孩子抱孩子,可当聂青婉窝在殷玄怀里了,还是显出了娇小来。 殷玄以内力护持住身下的雪,安静地坐在大树粗壮的枝干上,小心地将女孩护在怀里,可她老是不安分,一会儿伸头到他肩后,看有没有人过来,有人过来了她就偷笑,没人来了她就探头探脑,总之,一刻都不停歇。 殷玄侧眸看着她,她已经换下了那一丝不苟的发型,梳了俏皮的发辫,回来的时候衣服也换了,不再是宫裙,而是寻常的裙子,聂音怕她冷,给她穿了很厚的棉服,抱在手里,软棉棉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疯玩玩的,她的两颊红扑扑的,极为好看。 殷玄伸手,摸了一下那红嘟嘟的脸兜。 聂青婉问:“干嘛?” 殷玄垂眸,问她:“冷吗?” 聂青婉说:“不冷,我还热。” 殷玄嗯了一声,伸手朝她额头擦了一下,当真擦出了一层薄汗,他微微蹙眉,想着可能是玩的,而想到出了汗再受了冷,那一定会生病,他又不着痕迹地将她搂紧了。 最后所有人都没有找到聂青婉,出声喊她的时候她才笑着招手,说:“我在这!我在这!” 众人听到她的声音,纷纷跑过来,见她在树上窝着,旁边还有一个殷玄,就嚷嚷着她犯规,聂青婉笑着指向殷玄:“怎么是我犯规呢,是他犯规呀,这么高的树,我可不上来,是他抱我上来的。” 殷玄:“……”这过了河,就要拆他这个桥吗? 殷玄哀怨地瞪了聂青婉一眼,抱着她下去,又将她放好,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犯规了,我出局。” 众人笑,纷纷为殷玄打抱不平,说聂青婉如果不是她命令的,殷玄怎么可能会抱她上去,让她别这么欺负老实人,所有人都起哄打闹,短短一下午,殷玄就与这些孩子们全部都混熟了。 玩了一下午,晚上当真累极,吃了晚饭聂青婉就睡下了。 可殷玄睡不着。 殷玄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轻轻飘荡的雪,心中思念着他的父母。 大年三十那天,殷玄还是回殷氏皇族参与祭祖活动,不是他要去的,是殷德派人来喊的,殷玄去了,顺便给他父母烧了纸,中午是在殷氏皇族吃的团圆饭,也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融入到殷氏皇族的年味里去,晚上就回了聂家,在聂家吃的团圆饭。 年后照样一切正常,小国们一直相安无事。 大殷似乎松懈了。 所有人也似乎都松懈了。 一年后再无人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场贡品不敬之事,最近所有人关注的是另一件大事——殷玄去问帝山取天子剑一事。 天子剑是一个王者的象征,不管是传承的王还是血战而胜的王,他们最后要过的最凶险的一关就是问帝山。 这么多年大殷的历史上,有的君王是坐上了王座,才取回的天子剑,有的是先取了天子剑,再坐的王座,有的王取不回天子剑,那就只能被取回天子剑的人赶下王座,历来称王称霸者,走的都是一条荆棘之路。 殷玄也一样。 纵然他被太后扶持,可他也需要踏着荆棘,一步一路。 他还没被封为太子,他知道,只有取回天子剑,他才会被正式授封为太子。 而真正授封为太子之后,他的身份才真正的确定了。 殷玄从来没敢骄傲过,也从来没敢大意过,这一年来他废寝忘食的练武,就是因为小太后说了,让他尽早取回天子剑。 是,殷玄明白,早日取回天子剑,早日确定他的位置,也早日定天下人心。 天子剑是定国之器,等他拿到了这个定国之器,不仅天下人心安,他也会心安,小太后更会心安。 或者,小太后是隐隐地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最近催他的次数频繁了。 殷玄小小的眉头拧着很深的褶子,他自认他现在的武功早已超出殷天野,超出陈温斩,甚至是超出聂西峰和聂不为,但取天子剑,他还是很没有把握。 任吉和聂音都说过,取不回天子剑的人,有两种命运,一死,二让,死在问帝山,让出王位,而这两种命运,都与他无缘,他只有一种命运,就是成功取出天子剑。 他俩的话就是小太后的懿旨,所以小太后不给他选择,不让他死,也不让他让,只让他成功。 —— 第216章 取剑 快接近年底的时候,殷玄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但还是去向聂青婉请了旨,说要去问帝山,取天子剑。 聂青婉没有允。 次年三月,聂青婉派任吉和聂音一起陪同,随殷玄去问帝山,取天子剑,而当得知殷玄要去问帝山取天子剑后,大臣们和百姓们全部都沸腾了。 就是殷氏皇族内部,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殷德说:“他若当真能取回天子剑,那我就真的要服了他了。” 殷天野笑,却并不言语。 太后既首肯了,那这个时候的殷玄,就算没有十成把握取回天子剑,那也有八成了,再加上任吉和聂音的帮助,这取回天子剑的概率就会更高。 殷天野在意的不是殷玄能不能取回天子剑,殷天野在意的是太后为何要让殷玄这么早就取回天子剑,说安定人心么,大概有,但并不是重点。 殷玄既是天命所选,到目前为止,也被所有人认可,什么时候当太子,并不重要,反正迟早都会被授封太子,也会登基为帝,称帝以后再拿天子剑也不迟的,可太后偏就要催着让他这么早去拿天子剑,里面若没有别的顾忌,殷天野都不信。 殷玄今年也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就算再厉害,也不一定能负荷天子剑那么大的煞气和龙气。 那么,是什么原因要让太后如此着急呢? 殷天野暂时想不明白,但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但最近大殷很太平,周遭的小国也很太平,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聂青婉在想什么确实没人猜得到,殷玄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太后要让他取回天子剑,他就必须得取回。 临走那天,聂青婉陪他吃了饭,吃的是午饭,结束午饭,聂青婉拉着殷玄的手,一路把他拉到寝宫门前,这才望着他,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殷玄看着她,彼时的聂青婉已经十三岁了,个子长高了一些,面容越显漂亮,用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了,明艳的令人不敢逼视。 殷玄微微垂了垂眼,看着她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她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殷玄反手握紧了聂青婉的手,乌黑沉静的眼看着她,有力地应一句:“嗯,我一定会带着天子剑回来。” 聂青婉伸出另一只手,冲他抱了一下,这才松开他,说道:“去吧。” 殷玄不再看她,转身,而在转身的时候,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 任吉和聂音向聂青婉辞行,也跟着走了。 三个人各自换了衣服,骑马出城,往问帝山的方向赶去。 问帝山是大殷门户,距帝都怀城不远,但也不近,骑马疾行,至少得半天,他们三人是下午出发的,到晚上戌时二刻才到达,周围奇山峻岭,璘石嶙峋,别说村镇了,一户人家都没有。 三人骑马至问帝山脚下,殷玄勒紧马缰,抬头往上看,却看不到山顶,云雾萦绕着山,遮断了一切。 殷玄看不见山顶,便也不看了,他翻身下马,将马拉到一株树下绑住,任吉和聂音见了,跟着翻身下马,牵马至树边,将马栓在树上。 殷玄拍拍手,又背起手,在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上山的路,他便提气一纵,脚踩树叶,踏踏踏几下就已经飞至半山腰。 任吉和聂音见了,也还是跟着。 殷玄背手立于半山腰的一棵树上,他虽然只有十岁,个子是长高了一些,但比起任吉和聂音,他的个子还显矮小,可他那么一站,便有一股磅礴气势,令他看上去高大无比,树叶婆娑,风过拂起他的裤腿,衣袂翻飞间容颜更甚丰神俊逸。 他正仰头,看着那山顶。 这一回,看见了。 不太清晰,因为云雾萦绕,天色漆黑,纵然有月光,也照的不甚清明。 任吉和聂音站在他的身后,也看了一眼那山顶,任吉说:“就直接上去吗?” 殷玄淡淡嗯了一声。 聂音说:“最好休息一晚,吃点饭,养足些精力和气力,赶了一下午的马,我怕你一会儿吃不消,取天子剑不是儿戏,输了可以再来,这要是输了,那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殷玄轻微的拧眉,问聂音:“为什么只有一次机会?一次取不出,不能二次?” 聂音说:“不能,闯过问帝山的人,不管闯过了还是没闯过,都没机会再闯第二次。” 殷玄奇异地挑眉:“难道山门前有人守?” 聂音笑:“当然有人守,你以为这是空山?这不是空山,这是大殷帝国自先祖时期称帝拜禅,问天之山,历代都有守山人。” 殷玄哦了一声,以前身份低下,对这些事情还真不知道。 虽然近一年多的时间他知道他要来问帝山取天子剑,可他没功夫去看跟问帝山有关的书,就是要看,也没有的吧?似乎藏书阁里没有一本书是跟问帝山有关的,所以,关于问帝山,其实并没有史书记载,或者说,先祖们并不允许史官们写问帝山的一切。 只有一次机会,没有第二次。 殷玄的眉心微微拢了一丝阴霾,他又望了那个山顶一眼,转身飞升而下,声音透过内力传来:“那就找个地方先吃饭,睡一觉,明天再来。” 周围没有落脚地,也没有城镇,三个人又骑马了两百多里路,这才看到一个小镇,他们进了镇,找了店铺吃了饭,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三人就起床退房走了,等赶到问帝山,金黄的日光已经在沿着问帝山的周边爬坡,照的周围黄澄澄的,那样的金光被雾气笼罩,像佛之圣地,少许的几屡金光从浓雾里穿射而出,洒在半山腰上,晶莹折射,霎为好看。 这应该是问帝山一天之中最漂亮的时刻,可殷玄却没心情看,他跟昨天一样先将马栓在树上,这才背手提气,纵身而上。 任吉和聂音追到半山腰就不追了。 殷玄回头看他们。 任吉说:“只能你一个人上去。” 殷玄抿唇,一个人么。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衣袂烈烈,迎着那破空而出的日光,飞上山顶。 等他消失了,任吉和聂音对望了一眼。 任吉蹙着眉头说:“九九八十一险关,他至少得耗费一天的时间,以成年人的体力和精神力,是可以支撑得住的,但是,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有可能撑不住,再者,从放出让他来问帝山取天子剑的消息已经一年多了,太后所猜,取天子剑的时候一定有人会作怪,借此机会杀了他,或者抢夺天子剑,一旦大殷帝国天子剑失踪,国本便不在,江山必动荡,这会儿进了问帝山闯关的人,可能不止他一个。” 聂音面容肃冷,说道:“太后严令,不能让他出事,天子剑也一定得取出。” 任吉叹道:“是呀,所以我要违背一次对先祖的誓言了。” 聂音一愣,不解:“什么意思?” 任吉笑了笑,没说,只道:“太后让我来,就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让你来,就是要调查是哪些人在背后使坏,太后让殷玄取天子剑的目地,不是为了巩固殷玄的地位,而是为了斩除周边小国,不管是臣服的还是不臣服的,她都要收为大殷所有,她不会让他们暗中蓄力,有一天变成真正的猛虎,吞噬大殷,所以,太后选择了主动出击,原本对殷玄而言,这个时候取天子剑还太勉强,可太后不能等了,所以放出这样的消息让异心者上勾,你的担子比我重呀,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一关在哪一个地方呢,你得一个一个去找,那我们就先在这里分开吧,一会儿山脚下见。” 聂音当然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她原本以为任吉也跟她一样,却原来不一样。 什么叫——我要违背一次对先祖的誓言了? 任吉是伺候在殷祖帝身边的人,聂音是伺候在聂青婉身边的人,从聂青婉进宫封后日夜陪伴殷祖帝开始,聂音就跟这个御前太监打交道了,但熟悉是熟悉,关系好是关系好,可任吉来自哪里,聂音并不知晓,她也没兴趣问。 聂音狐疑地盯着任吉,任吉却冲她挥了一下手,提气而上,往山顶去了。 聂音没有上去,她往山脚去了。 —— 天色将近黄昏的时候殷玄下来了,他满身是血,可手上却拿着定国之器天子剑,剑未开封,剑身漆黑,萦绕着浩瀚的煞气,本来在闯关的时候他就受了重伤,因为除了关险,还有人险,尤其在伸手取天子剑的时候,他险遭暗害。 当时没人帮他,所以灵机一动,一掌将那人打向天子剑,那人欣喜若狂,伸手就去拿天子剑,结果被天子剑剑身上的煞气反噬,当场毙亡。 殷玄提起所有内力去拿天子剑,自也被那煞气反噬的气血翻滚,两眼发黑,几乎也要跟着当场晕死过去了,可他想到他临走的那一双柔软的手,那一双含笑而寄予厚重的眼睛,那一句我等你回来,他就似乎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大喝着咆哮一声,灌注全身内力,去压制天子剑剑身的煞气。 任吉后来教殷玄的内功心法,就是用来压制天子剑的煞气的。 任吉是谁?是曾经守护天子剑的人,是殷祖帝从问帝山带回的第一个剑护者,也是殷祖帝临死前单独见的另一个托旨之人,殷祖帝对任吉的托旨很简单,就是让他不要插手新帝取剑,可最终,任吉还是插手了。 后来任吉十分后悔。 若他今日不插手,殷玄绝对走不出问帝山,取不出天子剑,授封不成太子,称不了帝,而他不称帝,就不会有后来太后的枉死。 但是,天命呀,当真是天命还是天劫。 若这个太子不是殷玄,太后的霸业之路会不会如此顺畅呢?可能不会。太后成就了殷玄,殷玄又何尝没有成就太后。 他二人之间的功过,只有他二人能理得清。 也可能连他二人都理不清。 而他二人之间的牵系,旁人也插不进去分毫。 殷玄耗尽了全身功力,撑到下山已是极限,脚一落地,整个人便如庞然大树一般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然后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是在床上,白色的纱帐,一道质地粗糙的屏风,挡着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明明应该看的不清楚,可殷玄就是只在一眼间就分辨出了那个坐在圆桌前的女子是谁。 他心想,他看到了太后,那么,他是回宫了吗? 可看周围的床,看床周围的摆设,又不像。 殷玄想撑着手臂坐起来,可他没想到手臂竟然没有力气,上半身刚撑起一半,他整个人又猛的一下砸回了床铺,发出很沉闷的一声重响。 屏风外面的人听见了,立马起身走了过来。 殷玄没看错,刚刚坐在圆桌前的人确实是聂青婉,她正在看画押口供,任吉去采药草了,聂音伺候在聂青婉旁边,小声地与她说着话,听到床内有声音,她二人同时走了进来。 聂青婉见殷玄醒了,一直紧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漂亮眉头里拢着的忧心和戾气也缓缓消散,她拂了裙摆坐在床沿,看了一眼殷玄,又让聂音去倒水。 水倒来,聂青婉让聂音把殷玄扶起来,她亲自喂水给殷玄喝。 殷玄简直受宠若惊,连忙说:“我自己喝。” 一直没开口说话,这一开口,竟是发现声音如此的破碎沙哑,像山间呜咽的风,殷玄愣了愣,聂青婉说:“你昏睡了三天了。” 殷玄越发一愣:“啊?三天?” 聂青婉说:“嗯。” 她又往床头挪了一下,用汤勺舀着水,往殷玄嘴边送,一边送一边说:“先喝碗水,一会儿让聂音去厨房熬些粥来,你伤的重,力气还没有恢复,不要逞强。” 殷玄看着她,当汤勺抵到唇边的时候他还是张嘴喝了。 一碗水喝下肚,嗓子稍微舒服一点儿,聂音接了碗,下去熬粥。 殷玄问聂青婉:“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哪里?” 聂青婉说:“上次你们吃饭的那个小镇,这是一个小院,临时买来给你养病住的,外面守着封昌,很安全。” 殷玄哦了一声,没明白后面那三个字‘很安全’是什么意思,这小镇难道不安全吗?可忽然想到他在取天子剑的时候遇到的那些想要杀他的人,他苍白的面容又是森然一凛,正欲说话提醒一下聂青婉,聂青婉却似乎从他的面色变化里猜到了,先出声说:“你放心,那些人全部处理了,天子剑尚在,你做的很好。” 殷玄听她这样说,终于安心了。 有她在,什么妖魔鬼怪都猖狂不起来。 有封昌在,她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殷玄靠在那里,问聂青婉,他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养好,聂青婉说:“我把聂宗带来了,有他日夜看诊,应该不出半个月你就能活动自如了。” 殷玄哦了一声,又看了她一会儿,等聂音把粥端来后,还是聂青婉亲自喂他,殷玄虽然想拒绝,可也知道拒绝了没用,而且,他内心里竟然是如此的渴望她这样的喂他。 说不上那一刻的心情是什么,十岁的殷玄还理解不了那就是爱情,在他内心里开始悄然萌发的爱情,或许是在这一刻,她悉心照料他,或许在更早,他没办法追溯,即便是后来,他痛苦煎熬,回想着他到底是何时开始对她产生这种不正常的感情的时候,他也想不起来。 情不知所起,无疾而终。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拔不出来了。 有聂宗亲自过来看诊,有任吉每日亲自上山采新鲜的草药,有聂宗带过来的名药,加上聂青婉的悉心照顾,殷玄在半个月后就能正常的活动,也能正常的使用武功了。 天子剑纵然煞气极重,王气也极重,可恢复了身体之后的殷玄再去拿这把剑,就很轻而易举的拿住了。 或许是因为那一天他的血几乎浸透了这把剑,所以,这把剑认可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成功将天子剑带下了山,所以令天子剑臣服了。 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如今,天子剑都归他所有了。 而有了天子剑的殷玄,功力至少提升了十倍不止。 殷玄养好了身子,聂青婉就不在这里耽搁了,第二天就让任吉和封昌去收拾马车,他们赶回帝都怀城。 骑马回帝都怀城,快马加鞭,半天足够,可若赶马车的话,那就至少得一天了,为了能在晚上赶到,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就出发了。 聂青婉盘腿坐在榻上,将手中的那些调查出来的资料以及血字画押书拿给殷玄看。 殷玄也盘腿坐在榻上,旁边是那把黑如玄铁的天子剑,周身萦绕着很强烈的王气。 最初醒来殷玄不知道聂青婉每天都在看什么,后来就知道了,等他能下床的时候,他还看到了那些出现在问帝山与他一同闯关却要夺他性命的人,不多,五人,包括最后争抢天子剑而当场死亡的那个人。 那些人殷玄不认识,可太后似乎认识。 其实聂青婉怎么可能认识那些人呢,不认识,聂青婉确实很神通广大,她故意放出消息,让所有小国们都知道殷玄要来取天子剑,殷玄只有十岁,这个时候来取天子剑,活的机率很小,基本上没有存活率,所以聂青婉断定,若有异心者,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出来作乱,可她纵然神通广大能猜到这些,却猜不到人家会派什么人来,聂青婉能通过书籍来分析判断每个国家的君王和百姓,却没办法认出每一个人呀。 但是,不认识并不代表查不出来。 刚刚聂青婉递给殷玄的调查资料就是这五个人的所有生平,而血字画押书则是聂青婉用来攻击小国们的罪证。 袭击大殷帝国的未来天子,抢夺大殷帝国的镇国之器天子剑,这罪名一旦公开,大殷帝国的百姓们必然会愤怒,大臣们必然会愤怒,这样的愤怒一爆发,那就是不可避免的征讨之战。 聂青婉要的,就是如此这般的师出有名。 —— 第217章 遇刺 殷玄在取天子剑的时候遭人暗杀,那些人既做了初一就不可能不做十五,只不过,问帝山是大殷地盘,他们就是想搞事也不敢明目张胆,五个杀手失败之后,四周一切风平浪静,一丝异常也没有,聂青婉之所以亲自来看殷玄,一是委实担心他,不看着他她就没办法放心,二也是为了试一试这些幕后人的胆量以及实力。 如果暗中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那暗中的人就该知道聂青婉也来了,而且带的人并不多,除了封昌外,就是封昌所领的几个亲兵。 暗中的人若真要杀聂青婉这个太后以及殷玄这个太子,那么,必然不会放过这次这么好的机会。 主要是,杀了这两个人,不仅可以让大殷动荡,还能夺走大殷的镇国之器天子剑。 太后驾崩,太子出事,天子剑丢失,这三个消息一旦传回帝都怀城,那大殷必乱,这个时候举国攻之,大殷必败。 毫无疑问,当这三个消息传回帝都怀城,能压垮任何一个大殷百姓们的心,亦能压垮任何一个大臣们的心。 所以聂青婉判断,那幕后之人必然会趁殷玄养伤的时候再进行行刺。 但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周围一点儿异常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一个可疑人物的出现。 那么,是没那个胆量吗? 既有胆量闯问帝山,有胆量在闯关的时候杀殷玄,有胆量抢夺天子剑,怎么可能会没有胆量来杀她这个太后呢? 所以,如果不是在小镇上进行行刺,那就必然是在半路上。 聂青婉眯了眯眼,见殷玄在低头看那五个死者的生平资料以及那些画押书的时候,她让聂音开了一扇车窗。 窗户一开,微风就扫了进来。 三月的风,还带着透骨的冷,聂青婉被这冷风一吹,激灵灵地就打了个冷颤,聂音立马拿了一件狐裘给她披上。 风从桌面上吹过,带起纸张也要跟着起飞,殷玄伸手压住,抬头看了一眼聂青婉。 聂青婉却没看他,她此刻正盯向窗户外面。 大殷帝国州镇无数,聂青婉从七岁封后进宫开始就在熟记这些地图,到今年十三岁,记了整整六年,几乎没有一个地方的地形是她不知道的。 她也知道从这个小镇到帝都怀城要经过哪几个比较危险的地势,如果那些人动手,必然会选在这几个危险地势中的一个。 聂青婉选在这么早动身,也是为了防止夜黑事多。 只是,纵然是青天白日,也怕小鬼挡道。 聂青婉看着外面的景致,估摸着时间,快到第一个危险之地的时候她让聂音把窗户关上,扭头冲殷玄说:“把天子剑拿上,陪我下去走走。” 殷玄倏然一愣,不解地看她:“下去走走?现在?” 聂青婉说:“是呀,现在。” 殷玄十分不解,他的肩膀后面就是窗户,他刚刚一直在看桌子上面的资料,几乎没去看窗外,也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他听了聂青婉的话后,扭头就将身后窗户给开了一半,然后往外张望了几眼,随即又关上窗户,冲聂青婉说:“外面都是树林,前面好像还有一个山口,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 聂青婉说:“你随我下去,我跟你说。” 说完,扬手让聂音通知任吉将马车停住。 等马车停住了,聂音扶着聂青婉下去,殷玄将桌子上的资料和画押书一并收起来揣进袖兜里,拿上天子剑,一并的下了马车。 任吉和封昌都坐在马车前赶着马,四周有六个护卫,全是封昌的亲兵,这其中就有戚虏,几个人全都骑马随行。 这些人好像都知道聂青婉为何会半路下马车,他们全都神色平静,没有一丝不解和疑惑,任吉和封昌甚至连下马车都没有,殷玄如此精明且心细如发之人,如何会发现不到这一点儿呢?他微眯了眯眼,沉静有力的视线落在聂青婉脸上。 聂青婉冲聂音说:“你上去吧,我跟殷玄走别的路。” 聂音说:“嗯。”又冲殷玄说:“好好保护太后。” 殷玄虽然还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而郑重地应道:“我会的,有我在,不会让太后少一根发丝。” 聂音上马车,拿了干粮包裹和水壶出来,递便殷玄,见殷玄接了,绑在腰侧,聂音就又重新上了马车,掀了帘子进去。 任吉和封昌以及周围的几个护卫全都冲聂青婉和殷玄看了一眼,继续前行。 等马车走的没影了,殷玄这才出声问:“前面会有危险,是吗?” 聂青婉说:“你之前在养伤,这事儿就没跟你说,但以你的聪明,应该也能猜到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了。” 殷玄说:“那些在问帝山刺杀我的人,会卷土重来。” 聂青婉说:“嗯,你养伤期间封昌有多方暗查,但是没有那些人的踪迹,也许是放弃了这样的念头,也许是在等待时机,敢出手杀你,又敢抢夺天子剑,这些人绝非普通人,而幕后之人也不会像两年前的荇国国君和百川国国君那样无知无能,定然也是一个足智多谋,令人不可小瞧之人,所以不得不防一下,我们分两路走,混淆那些人的耳听和视线,任吉他们走官道,我们走小路。” 殷玄蹙眉:“小路就不危险了吗?” 聂青婉说:“危险呀,但不是有你吗。” 殷玄一怔,接着就扬了扬唇,笑了,他说:“嗯,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从来没觉得太后是个弱女孩儿,纵然她没有一丝武力,可这么一刻,看着她软软的小小的站在他面前,身高好像还没他高了,梳着儿童辫子,穿着质地一般的儿童棉服,除却那张脸令人叹为观止外,她的打扮让人乍一看上去就是山野村夫里的孩子。 殷玄伸手,将聂青婉一拉,笑着说:“那我们走山路,顺便找户人家要点布,把这么显眼的剑给包一下。” 其实是刚马车里也有布,但那些布质地都比较好,用那布包剑,也容易暴露身份。 再者,刚殷玄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单行的,所以也没想起来要包剑。 但现在要单行了,就得把这么显眼的剑给包起来。 聂青婉同意了。 于是二人就往山间小路走,看到一户人家了,就上门去讨布,讨到了也不多留,一番感激后就又继续走,在路上,殷玄把天子剑用布严密包裹住,再往肩上一背,黑灰的老粗布配合着他质地粗糙的衣服,倒也是相得益彰,一点儿都不突兀。 虽然是走小路,但也是有方向的行进,遇到山川水流,殷玄就抱着聂青婉轻功御行,跨过这些障碍。 过第一个危险之地的时候,没有出问题。 过第二个危险之地的时候也没有出问题。 但是,在过第三个危险之地的时候,任吉一行人遭遇到了伏击,彼时正是午时,烈阳高照,寒风湛湛,官道上无人无车,只有忽然而来的大石从头顶落下。 官道离小路相差甚远,可官道上的喊杀声一出来,殷玄就听到了。 殷玄猛地将聂青婉一拉,拽进怀里,以手臂严密地护着她,那双漆黑有神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然后又竖起耳朵,听风声,听远处的撕杀声。 聂青婉听不见,问他:“出事了?” 殷玄说:“嗯,任吉他们遭到了埋伏。” 聂青婉不言了,她虽然听不见,可她能判断,她抬头看了看正午的阳光,低声说:“这些人只是前锋,是来探路的,他们的目地不是撕杀,而是想确定我跟你是不是真的在那辆马车之内,所以,他们下手的对象应该是马车。” 殷玄不说多么的耳力惊人,可离官道这个距离的声音他还是能够听见的,他又听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打斗声忽然就消失了。 殷玄低头,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问:“结束了?” 殷玄说:“嗯。” 聂青婉说:“那走吧,最危险的在前面。” 她拉开殷玄的胳膊,往前走去。 殷玄赶紧跟上,跟上了之后就问她:“你不关心他们是否知道了我们不在马车里吗?” 聂青婉说:“不管在不在,一会儿都会遇到强悍的对手,你放警觉点,有可能这条小路也会有人拦杀。” 殷玄眼眸一沉,应声:“嗯。” 事实确实如聂青婉所猜,刚那一拨黑衣人只是试探的前锋,真正的危险在后面。 而这个后面却是离了很长时间,几乎让人都松懈了。 从正中午开始出现了那一拨拦杀者外,一个下午,不管是官道还是小路,都风平浪静,遇到有人了,殷玄就会抱起聂青婉,避开所有人,踏树而过。 当然,他能抱着聂青婉踏树而过,是因为他们遇到的都只是普通的平凡人。 到了晚上傍晚时分,聂青婉饿了,就跟殷玄坐在一处水溪边吃干粮,只是才刚吞了三口,殷玄就豁的伸出手,拽住聂青婉的手脖,将她往怀里狠狠一带,接着整个人就闪电般的一跳,落在大石下面,手一伸,将聂青婉的脸压在怀里。 他抬头,看向前方,那里,迎着暗淡下来的天光,站了一个人,持剑而立,是名剑者。 后耳动了动,亦听到了脚步声,殷玄又往后看,那里,也站了一个人,持刀而立,是名刀者。 能无声无息逼近他百里之地才让他察觉到气息的人,绝对不是简单之人,殷玄黑眸眯紧,把聂青婉往怀里又搂紧了几分,他低声说:“有两个人,都很危险。” 聂青婉拍开他的手,往前看,又往后看,确实看到了两个人,但离的远,只模糊看到人影,压根看不到长什么样,拿什么武器。 殷玄很紧张,可聂青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都没有,她只问:“官道那里有打斗声没?” 殷玄双眼警惕地盯着前面的人,耳朵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听着后面人的动静,低声回答聂青婉的话:“没有。” 聂青婉说:“那这两个人就是领头的了。” 殷玄问:“留活的?” 聂青婉说:“不,杀死,取手印。” 殷玄:“……”取两个杀手的手印有什么用。 殷玄无语地哦了一声,左右看看,觉得哪里都不安全,他要把小太后放在哪里呢?一下子来了两个杀手,他怕他兼顾不到,让杀手有机会伤了小太后。 于是,他想把小太后扛到肩上,用绑天子剑的布把她绑住。 只是,还没付诸行动,持剑者便说话了:“我们只要天子剑,不想杀人,你若是自觉地把天子剑交出来,我们就不动手。” 听上去很像江湖人的作派,大殷帝国的天子剑不仅小国诸君们垂涎,别的国家的君王们也垂涎,江湖人就更垂涎了,只是,问帝山难过,天子剑难取,一般能取出天子剑的人,必然是大殷帝国的真龙天子。 倒不是说就没有人的武功能赶超大殷帝国的君王,也不是说大殷帝国的君王就是武冠盖世之人,只是因为大殷帝国的君王身上流淌的是殷氏血脉,这样的血脉不受天子剑的排斥,所以,若非殷氏皇族血脉,就算闯到最后一关,动手去取天子剑了,也会被剑气反噬,死在那里,心存侥幸者们,无一人成功,是以,也无一以敢再心存侥幸。 但王剑离了问帝山,到了持剑者手中,那煞气就会弱很多,若内功深厚者可镇得住此剑,此剑就是随身名器。 这样的名器,武痴者哪个不想要呢? 都想要。 尤其是剑者。 只是,听上去像是江湖人的口气,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呢。 聂青婉勾唇冷笑,冲殷玄说:“你去收拾他们,天子剑放我这里。” 殷玄蹙眉,当即拒绝:“不行,你得跟着我。” 聂青婉说:“他们要的是天子剑,天子剑在哪,哪里就是危险,任吉教你的内功心法和两套武功秘籍,你还没突破最后一关吧,今天就在这里突破了,你要知道,当你心中想着我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之中时,你才能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殷玄用力地勒紧她的腰,声音紧绷:“你不要把我想像的那么能干,我若是爆发不出潜力呢?我若是一不小心失手了,让你出事了怎么办?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离开我身边,更不能把天子剑给你,让你置身危险中!” 聂青婉说:“这是懿旨,更是命令,你只要执行就行了,我若真出事,你就守好大殷。” 殷玄眼眶狠狠一震,瞪着她。 剑者不耐烦了,一个闪影,人就不见了,转眼,殷玄就抱着聂青婉往后一退,避过了一记无形的掌风,可避到了后面,又迎上刀者无情的一刀,殷玄又抱着聂青婉往左边一闪,退到了大石上,殷玄眯眼,看着一刀一剑的两人身形如电,行如鬼魅,他伸手往后一按,握住了天子剑的剑柄。 聂青婉说:“如此小贼,还用不上天子剑,把剑放着,你尽管去,使尽浑身解数,杀了他们,只要能杀他们,什么能力都行。” 两个人已经攻上来了,殷玄没办法再跟聂青婉争论,一直躲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很不放心小太后,可他也知道,小太后一旦下定了某个指令,那就不会让人违背,虽然放她在一边危险,可带着她打架更危险。 他不能带着她。 殷玄冷沉地说:“你躲到石头后面去。” 说着,把她往后一推,天子剑往后一抛,挡在她与大石之间,形成一道保护圈。 跟在小太后身边这么久了,殷玄如何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让他用天子剑,并不只是像她说的那样,激发他没有突破的极限,而是还有一个方面意思,她后面说‘使尽浑身解数杀了们,只要能杀了他们,什么能力都行’,所以,她是让他不要太依靠武器的力量,要强化自身能力。自身的什么能力呢?杀人的能力。 殷玄转身,裤摆一扬,那一刻,他手无利刃,单枪匹马,可印在月光下的脸,森冷阴寒,印在月光下的眼,如鬼如魅。 剑者和刀者纷纷一愣,但是,见他没了天子剑,他二人就不是很忌惮了,二人眼睛一对上便心有灵犀地达成了一致意见,先杀小的,厉害的,再杀大的,不厉害的。 聂青婉没有武功,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只要解决了眼前这个小子,那天子剑以及太后,都是他们的了。 二人意见一致后就全力向殷玄攻了过去,殷玄以一敌二,本就处在劣势,还赤手空拳,缠斗没多久他就渐渐落了下风,身上多处地方被割伤,打着打着人就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聂青婉没跟上,就背手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前方。 黄昏的天渐渐转黑,有月有星,可是并不大亮,四周静寂,风一吹过,树叶乍响,让人听着心惊肉跳,太静了,静的可怕,太黑了,黑的瘆人,可聂青婉似乎不惊不惧不怕,从黄昏时候她是怎么站着的,现在还是怎么站着的,天子剑依然被布包裹着,安静地立在她的面前。 又过了须臾,大概是一柱香,大概是两柱香,聂青婉闻到了浓浊的血腥气,然后她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迎着淡薄的月光跑了过来。 那人疾如飞,眨眼便越至近前。 等能看清了,聂青婉才看到这个人是殷玄,他的衣服上染了很多血,胸前胸后都有,手臂上也有,就连头发丝上都有,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手上的血就更多了,可他双眼炯炯,漆黑的瞳闪动着灼人的光芒,兴奋无比地对聂青婉说:“我突破那心法的最后一关和那两套剑法的最后一关了!” 聂青婉紧绷着的神经一散,从黄昏站在那里开始就强撑着的一口气也终于一散,她忽然一摊软,整个人就往地上坐了去。 殷玄一愣,伸手就要去扶她,可手一伸出来,见有那么多血,他就没敢扶,任由聂青婉一屁股坐了下去。 聂青婉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殷玄也蹲下去,瞅着她:“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你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相信我,你也怕我能力不足,敌不过他二人,你也怕我会死,是不是?” 聂青婉不答反问:“那两人死了?” 殷玄说:“嗯。” 聂青婉问:“你没兵器,怎么将他二人杀死的?” 殷玄笑,那笑迎着月光,舔着血色,印在那张俊美如神的脸上,真的形同鬼魅,他轻声说:“我是没兵器,可他们有兵器,我擅长剑法,所以在下手的时候就着重攻击剑者,不以杀他为主,只以夺他剑为主,有了他的剑在手之后,他们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聂青婉听着他这样说,真的很欣慰,这个孩子十分聪明,悟性又高,而且临阵应变能力又很强,他这次冲破了极限,往后就没什么能阻扰他了。 聂青婉垂眸,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拿过他的手,一点一点地给他擦手上的血,擦完,转身去溪水边将帕子洗了洗,又过来给他擦脸上的血。 殷玄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温柔的眉眼,感受着她温柔的手指的擦拭,心里想的是,她明明很残酷的,即便担心他会死,她也不让他用天子剑,在她下令不让他用天子剑的时候,她有可能就做了了他会死的打算,可她明知他会死,她还是拒绝他用剑,这是一个无情无心的姑娘,即便只有十三岁,所做之事也令人不寒而栗,可为什么,他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令人心动的温暖呢? 在这一刻,殷玄真的好想把她拥入怀里呀。 可是,只是那么一想,他并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看着她,慢慢的眼角就染了笑,这一刻他是高兴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这高兴是来自于他突破了极限,还是他杀死了杀手,保护了她,还是因为她这温柔的对待。 她对他一向都很温柔,很少疾言厉色,基本没有。 但是,今夜的温柔不同,他在今夜的温柔里看到了她对他的紧张。 —— 第218章 聂青婉和殷玄这边遇到了埋伏,可任吉和封昌以及聂音那边没有,他们一行人只遭遇了一次伏击,就一路顺畅地到达了帝都怀城的城门前。 到了城门前,马车也没有进去,一行人也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聂青婉洗了很多次帕子,这才将殷玄手上和脸上的血都擦干净。 殷玄衣服上的血没办法处理,也不能脱了衣服,这里没衣服换,头发上的血也没办法处理,最后就都没有处理。 好在血也干的快,到现在几乎都干涸到衣服和发丝上了,不影响行动。 聂青婉将帕子重新洗干净之后扔给了殷玄,殷玄接住,蹲下去将她的湿帕子绑在缠裹天子剑的粗布上,再将天子剑背到肩膀后,缠在胸前。 聂青婉问:“那两个人的尸体呢?” 殷玄说:“树林子里。” 聂青婉说:“带我去看看。” 殷玄嗯了一声,伸手牵住她,往漆黑的林子里去了。 刚刚打架的时候殷玄以一敌二,又加上手上没有兵器,他就先示弱,让那两个人先放松警惕,产生松懈之心,他一边招架一边退,让他们察觉不到他其实是为了把他二人引开才那样退的,以免他二人回过神,觉得一个人对付他足够,另一个人抽身去伤害聂青婉,若他二人分开行动了,他当真不好应付了,一边要顾自己,一边还要顾聂青婉,那他就很容易落败,只有他二人集中对付他,他才能专心不二地发挥最大的功力将他二人致死。 所以,殷玄把他二人引开的很远,几乎到了五百米之外。 距离有些长,这么走很费时,走了一小会儿后殷玄就伸手一揽,将聂青婉抱到怀里,提气飞了起来。 三月天气的夜风还是很凉的,走路不觉得,可飞起来就冷风刺骨,殷玄将聂青婉的小脑袋按在怀里,两臂环着她,为她挡前面的风。 到了漆黑的树林,二人死亡的地方,殷玄将聂青婉放下。 为了避免引起麻烦,殷玄将这二人拖到了一个山洞里,殷玄将聂青婉放在洞外,他进去将二人拖出来,拖出来放在洞口了,就着淡薄的月光,聂青婉看清了这二人的模样。 聂青婉收回视线,说道:“再放回洞里,明天你亲自带人过来,查这二人的身份,把这二人的画相拓下来,再收取他二人的手印,拿回来给我。” 殷玄点头:“嗯。” 然后动手又将二人拖回去,再把洞口四周的痕迹抹掉,这才又抱起聂青婉,往帝都怀城的城门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城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辆马车,看到了任吉和封昌还有几个骑马的护卫。 聂音站在马车边上,正焦躁地等待,四目张目着,看到他二人的身影出现了,她立马跑上去,将聂青婉的手一拉,问她:“怎么这么久?” 殷玄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跟聂青婉牵着的手,默默的松开。 任吉和封昌也从马车上翻下来,过来问候。 见殷玄衣服上满是血,封昌沉声说:“遇刺了?” 殷玄说:“嗯,一名刀者,一名剑者。” 任吉问:“都处理了?” 殷玄说:“处理掉了。” 聂音一听他们遇刺了,上上下下地将聂青婉检查了一遍,聂青婉说:“我没受伤,姑姑莫要担心。” 聂音听到她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再抬头看殷玄,眉目就越发的温和了,她对殷玄说:“杀了敌人是你的本事,而能保护好太后不受一丝损伤,那才是你真正的本事。” 回去后聂音就对聂青婉说:“殷玄这个人,可堪大用呀。” 聂青婉笑,她跟聂音都在温泉池里,聂音在给她搓背洗澡洗头发,她懒洋洋的趴在温泉池边上,笑着说:“能力强,应变能力更强,确实是个将才。” 聂音说:“那么你要用他冲锋陷阵了?” 聂青婉说:“嗯,罪证收集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出兵了,这是先皇托付给我的遗愿,我要帮他完成,这样才不负所托。” 聂音叹气:“先皇是最精明的老狐狸。” 聂青婉笑,不应话,闭上眼睛,困眯眯的。 聂音见她困了,想着这也亥时二刻了,折腾了大半夜,又遭遇了一次刺杀,虽说没她一个小太后什么事儿,都是殷玄在应付,可熬时间呀,于是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给她搓着背,洗着发,洗好,将她全身擦干,再将她抱到床上,给她擦头发。 头发还没擦干,聂青婉已经睡着了。 聂音也没管,继续将她头发全部擦干,这才给她掖好被子,吹灭了龙烛,出去。 第二天聂青婉又进了一次金銮殿,这是她荣升太后之后第二次进金銮殿,而她一来,大臣们就觉得眼皮子发麻,有大事要发生。 而事实证明,还真有大事要发生。 其实在殷玄去问帝山取天子剑,期间遭遇伏杀,差点儿一命呜呼,太后连夜带人赶往问帝山的时候大臣们就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而太后回来,还带回来另一条震惊人心的消息,那就是有人在太后和殷玄回程的路上埋伏伏击他二人,还意图又要抢天子剑。 这真是在老虎身上拔毛,惹虎发威呀。 殷玄一早带上甘城和几个亲卫去了昨夜藏剑者和刀者尸体的地方,取二人的画像和手印,殷玄走不开,就让甘城领人去查这二人的身份。 身份查来,与任何皇家无关,就是两个清白的江湖之人。 聂青婉看着这信息,勾唇冷笑。 聂宗当时是随着聂青婉一块去给殷玄看诊治伤的,回来的时候晚了一天,那晚的一天是故意安排的,就是给外人造成一种假象,迷乱他们的视线,让他们觉得殷玄还在继续养伤中,诱惑暗中的人动手,但是等了一夜,也没人动手,第二天聂宗正常的返回。 聂宗回来把详情对聂青婉说了,聂青婉抿着漂亮的眉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聂青婉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虽然幕后之人极其聪明,派了五个不相干的人来刺杀,又派了两个江湖人来刺杀,不管这些人成功还是不成功,这火都烧不到他们身上去,但死人可保守秘密,也能出卖秘密,就算这事儿当真不是小国国君们所为,我也要让这事儿成为小国国君们所为,殷玄。” 殷玄沉沉地应一声:“在。” 聂青婉说:“召告天下,你在取天子剑的时候受五国杀手围攻,回程途中又遭两国杀手埋伏,你已掌握了所有证据,在你册封太子之日,希望这七国国君们亲自前来赔罪,若不来,大殷会以此为戒,以护太子,护天子剑为名,出兵讨灭所有小国,肃清所有威胁大殷的敌人。” 殷玄怔然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哪里有七国呀? 他低声问:“太后这是让小国们内讧?” 聂青婉说:“是呀,先让他们内讧,动荡不安,惶然惊恐,各自猜测揣度,再不能互相信任,然后再出兵灭之。” 殷玄抿了抿唇,无声地又看了她一眼,眼角眯起,说道:“我明白了。” 第219章 备战 殷玄应了聂青婉的话后就去召告这件事情了,而这件事情一召告出来,当真是举国动荡,全国哗然啊。 之前殷玄去问帝山取天子剑受伤一事儿老百姓们是听说了,但老百姓们没有听说太后和殷玄在返程途中遭人埋伏暗杀! 听了这个消息,百姓们当真是极其的愤怒。 又听说这件事儿是七国小国们所为,那愤怒就分分钟转换成了强烈的谴责,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当这消息传遍大殷帝国的每个角落后,要给小国们一些处罚的声讨声就尘嚣日上。 而这消息传到每个边角缝隙里的小国国君们的耳里,那是何时的惊恐和震惊呀! 刺杀大殷帝国的太后,抢夺大殷帝国的镇国兵器天子剑,这简直是找死嘛! 周边小国因为这个消息而再次动荡,纷纷猜测着到底是哪些国家这么不知死活,自己想找死就算了,干嘛要连累他们呀。 心里存了埋怨,对周边的各个小国就开始防备起来。 纵然有跟邻居们结交好的,可怎么办呢,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呀,现在也只有顾好自己了。 没有做亏心事儿的小国国君们保持着观望,也收敛了与周边各国的书信往来,因为之前太后截获荇国与百川国书信的先例还历历在目呀。 离国地处南,绥晋北国地处北,南丰国地处东,还有地处西部的一个自立王,与这个自立王沆瀣一气的就是西土匪地坛,这五个国家听说了这件事儿,私下里开始了秘谋。 离国国君说:“小太后这回想借这件事情肃清大殷帝国周边的小国。” 南丰国国君冷哼一声,说道:“这小太后人是小,可心思太沉,我现在倒是觉出味儿来了,她是放长线钓大鱼呢,故意放出殷玄去问帝山取天子剑的消息,她很清楚天子剑对别人的诱惑力,以往大殷的历代君王们取天子剑,多多少少也会遭到一些不长色的人的觊觎,去不要命的抢夺,但哪回是成功了的?故而,她就利用这次机会,栽脏嫁祸我们,以达到顺藤摸瓜,出师有名,灭尽我小国的目地。” 自立王姚赵说:“那么,你们到底有没有派人去暗杀殷玄,暗杀小太后,抢夺天子剑?” 众人默。 自立王姚赵说:“反正我是没有。” 土匪地坛的当家人说:“我也没有。” 然后二人同时看向另三人。 离国国君蒙刚,南丰国国君南临丰,绥晋北国国君华图也都纷纷摇头,表示他们并没有派杀手去做那些事情。 自立王姚赵蹙眉:“不是你们,那会是谁?这小国中还有比我们实力更强的?胆敢对小太后和天子剑出手?” 西土匪地坛当家人赫真说:“觊觎天子剑的人可不少,除了我们,还有江湖人呢,说不定那些人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没顾忌,他们不与皇权打交道,自也不会怕大殷皇室,这些人行为猖狂,为了一把宝剑,抛头洒血也不足为奇。” 南临丰冷笑着说:“也或许这是小太后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呢,她要师出有名,她要让大殷帝国的百姓们认为这是她被小国挑衅之后才出的兵,并不是她自己愿意出兵的,这个小姑娘有着一颗极为聪慧的心,我们得当心点儿。” 华图说:“不是我们所为,那殷玄封太子的时候,我们如何应对?若没人去认罪,小太后必然会出兵血洗周边每个小国,到时候,我们也不可幸免要遭殃呀。” 南临丰看着他,面色阴沉。 其他几个国君听了华图的话后,面色也逐渐的阴沉。 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次的‘祸事’,不可避免了。 小太后很清楚这事儿不是他们小国所为,却还要让他们小国去认罪,小国国君们纵然惧怕大殷,可也不会凭白的去担这样的一桩罪名,所以说到底,小太后其实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们,她,要收拾他们了。 这不是警告,亦不是宣言,而是通知。 南临丰说:“备战吧。” 一句备战,打破了这么多年大殷与周边小国维持的和平状态,也开启了另一场烽火争霸之战,这么些年,小国们受到了大殷的庇护,说不感激是假的,有些小国不愿意参战,但多大数小国都想一崛而起的,可不想参战也不行,因为太后的言行表达的十分清楚了,不管有异心还是没异心,她都不会容进眼里。 于是,所有小国都积极参与了备战。 这期间,大殷一切照旧,在殷玄发了那个召令后,小国们没有动静,也没人动身来大殷赔罪,聂青婉似乎也不再关注那些小国们,她的所有注意力都移到了授封太子一事儿上,而殷玄封了太子之后就不能再住在她的慈恩宫了。 聂青婉要为殷玄建太子府,就把殷玄喊了过来,让他在帝都怀城里选个地段,建太子府。 殷玄蹙眉,问她:“现在建,我来得及住吗?” 聂青婉说:“怎么来不及住?” 殷玄说:“授封太子之后,我不是要随你去征战吗?” 聂青婉挑了挑秀丽的眉头,笑着说说:“征战跟建太子府有关系?” 殷玄说:“这一出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建了太子府空着也是空着,而且,我还小,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府邸,也有些浪费。” 聂青婉说:“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你既封了太子,就一定得有太子府,空着就行,你现在是小,但等征战回来,你或许就不小了,而且太子府一旦建成,就会分配过去很多宫女和太监,怎么会浪费呢。” 殷玄知道,小太后下了这样的决定,别人休想去改变,他也不拐弯抹角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轻微的握了握,说道:“我不想住到太子府,我也不想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府邸,现在备战重要,建房子的事情,等凯旋回来了再说。” 聂青婉看着他。 殷玄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聂青婉笑说:“你嘴上死不承认我这个后来居上的娘,也不愿意喊娘,但你其实很希望我这个娘能陪你的是不是?” 殷玄拧眉,心里无语地翻了一个大白眼,我是想跟你住,想陪着你,但那不是你想的那样,具体是什么,殷玄也说不出来,但他心里很排斥跟她分开。 第220章 太子 殷玄顿了顿,说道:“我想下去练兵了。” 聂青婉笑,这是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呢,还是这小子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接受她这个娘? 聂青婉说:“我朝历代封册太子之后,太子就要搬到太子府住,这是皇家规矩,先皇以前住的那个太子府划给了殷氏,你住不到了,所以得新建,这新建太子府,一是为了你的体面,二也是做给那些小国们看的,你授封了太子,却不给你建太子府,小国国君们怎么看呢,我确实要出兵,但出兵日期却不能让他们知道,明白吗?” 殷玄只是不愿意跟她分开住,听了她这一番话后,以殷玄那聪明的小脑袋,如何想不通她这话的意思呢,在她眼里,建太子府最大的作用不是给他住,而是混淆小国国君们的视线。 殷玄说:“建这么大一座府邸,一时半刻建不好吧?” 聂青婉说:“至少得大半年。” 殷玄说:“所以你会让小国国君们误以为你会半年以后再出兵?” 聂青婉说:“嗯。” 殷玄抿了抿嘴,说道:“那依你吧。” 聂青婉便不管他了,让他去练兵,她召集大臣们商议建太子府的事情,还有授封太子之事,册封太子是大事儿,前后要准备的细节很多,流程也挺多,被召集过来的大臣们有历经三朝的老臣,有历经两朝的老臣,还有如今的肱骨之臣,对于仪式,老臣们都打心底里有个明镜,就是册封时间还待商定。 于是一书房的人最先敲定的就是册封时间。 现在是三月份,三月有个好日子,叫龙抬头,但已经过了,所以大臣们商定的时间就排在了四月和五月。 这两个月里头分别有一个传统的好日子,四月清明和五月端阳,清明节听上去不像好日子,但换个思维去理解扫墓,那就是好日子了,与死者同生,与生者同在,端阳里的端是初时之意,正顺应太子登基之时。 故而,大臣们讨论了半天,最终定下了这个时间。 当然,定下五月也是因为马上三月底了,四月举行册封太子仪式,太赶。 聂青婉也没意见,既确定了时间,她就让各个部门的大臣们好生去准备,大臣们应下,纷纷起身离开。 这一个月准备太子授封仪式的时候聂青婉也传唤了殷天野和陈温斩以及聂西峰和聂不为,自两年前随太后出征去了一次东锤之地后,这四个人回来就被安插了武将的官职,但是官职不高,基本都是副官,但事实上,他们这些副官的顶头都没有正将,也就是说,聂青婉是找了不正规的军队给他们带的。 为什么给他们带,他们四人心里清楚,训练。 训练成自己的兵,训练成能够配合自己的强兵。 而这些兵不同于之前的那两千兵了,当时只有两千,可现在有两万。 一人两万,四个人就是八万,这八万士兵是太后要拿来真正征战用的,太后是想灭了小国们没错,可她却没想用大殷真正盘踞的雄虎龙兵,因为在她心里,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前线,而是守国,所以,真正的强兵强将要用来守卫家国,她要带出去的是用弱兵练化出来的应急军。 不过,打仗不是儿戏,尤其这一次,所以聂青婉在大臣们走了之后就让任吉去把这四个人传唤了过来,对他们私下里说未来出战的凶险,让他们各自心里有数。 四个人中,除了陈温斩比较小外,其他三个人都十五岁以上了,展现出男人的冷戾与锋芒了,不管是殷天野的能力,还是聂西峰以及聂不为的能力,聂青婉都很放心,她压根不怕派他三人出去了他三人会出事儿。 但陈温斩就不同了。 聂青婉在交待好一些事情后,让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出去了,独留下陈温斩。 陈温斩看着她,六岁的时候,他见她第一面,她像雪中精灵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带走了他的心,现在看着她,她高贵美丽,已初露女人的娇媚,倾城之姿几乎让他难以移眼。 只是,她是太后,他只能追随,却不能喜欢。 陈温斩又垂下眸子,开口说道:“太后是有事儿特别交待我吗?” 聂青婉说:“也没特别的交待,只是想说,这次出征不比上次,可能会丧命,你家人同意你去吗?” 陈温斩说:“打从我被太后选中后,我的路就是太后的路,生死本就无常,更别说是在战场上了,太后担心我会战死,是因为对我的能力还不大信任,你刚都没对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说这话。” 聂青婉笑道:“他们比你大了一倍不止,我是不怎么担心他们,这跟信任谁的能力强谁的能力不强没关系。” 陈温斩撇嘴:“那也不见得你担心殷玄会战死,他只比我大了一岁,要说小,他也小。” 聂青婉一噎,她确实不担心殷玄,因为她通过很多方面已全方位的测试过殷玄,他的能力以及应变能力足以让他在战场上脱身,再加上殷玄有天子剑护身,她最不担心的就是他。 聂青婉说:“你不要多想,我对你的能力从没怀疑过。” 陈温斩轻哼,不想再听她说话,掀了掀眉头说:“还有别的事情没有?没有我就去练兵了。” 聂青婉看着他。 陈温斩也看着她,说道:“别小瞧孩子,你本来也是孩子。” 说完,身子一转,走了。 聂青婉“嗳”一句,等陈温斩走出门了,聂青婉眨了眨眼睛,有些想笑,她问任吉和聂音:“这小子是觉得我歧视他了?” 聂音笑道:“难说,你刚那话还真有歧视的意思。” 任吉说:“太后你是不知道,这男人的自尊,尤其是练武男人的自尊,他表现最明显的地方就是别人对他实力的怀疑,你刚那话,换成任意一个练武的男人,都会生气。” 聂青婉无辜:“我纯粹是担心他呀。” 任吉说:“担心的另一个层面就是不相信他的实力,你若相信他的实力,如何会担心呢。” 聂青婉嘟嘴:“我还担心错了。” 聂音说:“好在陈温斩也没跟你真生气,你若当真想用他,就不要‘厚此薄彼’,对他另外的照顾,不然,他会自我怀疑他当真不行,那样的话,好好的一个将才就被你给废了。” 聂青婉哦了一声,应道:“我知道了,姑姑。” 聂音伸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说道:“行了,今天也不要忙了,天气好,出去玩玩吧,关了一个冬天了,去玩秋千吧?” 聂青婉一听,欢呼着蹦下椅子,跑出去玩秋千了。 陈温斩离开慈恩宫的书房,心里着实存了气,他原是要回自己练兵的武场去的,可鬼使神差的脚步一转,跑到殷玄练兵的武场去了。 殷玄看到他,让士兵们自己操练,他走到陈温斩面前,问他:“来找我?” 陈温斩说:“我不大舒服,陪我去兜一圈马。” 殷玄笑:“不舒服?” 他上上下下将他看一眼,然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去,又扫了一眼,然后再转过来,看着他的脸,说道:“身体好好的呀,哪里不舒服?” 陈温斩不应他,只拍开他的手,说道:“去不去?” 殷玄说:“现在?” 陈温斩说:“现在。” 殷玄哦了一声,又看了他两眼,笑着朝后招手,把甘城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话,然后就去牵自己的马了。 陈温斩也回去牵自己的马,然后二人就去马场赛马了。 殷玄这个时候对聂青婉是什么感情,他压根没想明白,可陈温斩对聂青婉是什么感情,他心里清楚的很,有些人早熟,有些人晚熟,有些人智商高,情商低,有些人情商高,智商低,还有一些人,情商高,智商也高。 无疑,殷玄的智商高,情商也高,但似乎对爱情这种东西,显得有些迟钝。 而陈温斩无疑也是个智商高,情商高的人,比起殷玄,他性子桀骜,打小轻狂玩皮,少了一些隐忍的沉稳,对感情这种东西极为敏锐。 但不管是殷玄的沉稳不懂,还是陈温斩的桀骜敏锐,在对待聂青婉的这一件事情上,他二人都不会向对方倾诉。 其实今天殷玄也不大舒服,他不愿意跟聂青婉分开,可太子府一建好,他极有可能就要搬过去住,那样的话,他就不能天天见到她了,更加不可能天天陪她用饭。 但这些,他不能对陈温斩讲。 陈温斩也一样,他不舒服是因为他喜欢的姑娘怀疑他能力不行,如果她仅仅只是太后,他还不会这么生气,可她在他心里,不只是太后。 所以,去了马场,二人就都发泄似的狂甩马鞭,‘战’的如火如荼。 一圈下来,二人同时抵达,平手。 陈温斩笑,松开马僵,双腿往马脖子上一搭,身子往后一仰,小脑袋枕在了马屁股的前侧,他双手枕头,笑着看头顶的天空。 殷玄坐在马上,在他周围溜达,并出声提醒:“小心掉下来。” 陈温斩说:“我的马不会把我摔下去的。” 殷玄笑,故意拿脚去踢了一下他的马肚子,结果那马鸟都没鸟他,殷玄哈哈大笑:“还真的没反应。” 陈温斩说:“这就是我的独门训马术,你学不来的。” 殷玄打趣他:“这个独门好,到时候用在战场上,败了你的马也能将你驮回来。” 陈温斩生气了:“你特么也小瞧我。” 殷玄说:“没小瞧你,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常胜,战场瞬息万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你这训马术极好,可以教教我,改明儿我战败了,至少我的马还能把我驮回来。” 陈温斩笑,睇着他:“你还想过你会战败?” 殷玄说:“在这方面你就不如我了,我会设想在各个场景里的战败情况,就拿那些兵书来说吧,每看到一个战胜的例子,我就会用自己的思想先去做一次战败情况的分析,然后看看是如何战败的,这样就能避免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自己真的战败。” 陈温斩说:“你这点子不错。” 殷玄说:“嗯,你下回看书的时候也可以试试。” 陈温斩说:“我特么老讨厌看书了。” 殷玄笑:“能把讨厌的东西改变成自己喜欢的东西,你的进步不小呀。” 陈温斩撇嘴,心想,不是为了太后,我能一坐书桌前就坐好几个时辰吗?想着自己为了她而痛苦坐在书桌前的样子,陈温斩又笑了。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或许当初进宫的时候并不是他的本意,可后来看到了太后,留下与否,就是他自己选择的了。 他既选择了,自不会后悔。 而既留下了,他就不会让自己掉队拖后腿,更不会让太后对他失望。 陈温斩深知自己哪方面不足,所以,打那以后,他就很刻苦的看书了,这两年多的时间,别人看了多少兵书,他也同样看了多少。 这么想着,忽然就不难受了,她既怀疑他能力不足,那他证明给她看就好了呀,生什么气呢。 有生气的功夫不如再去提升自己。 陈温斩蹭的一下子就坐起来,拽起马缰,对殷玄说:“回吧,明天我来教你如何训马。” 殷玄笑,看他忽然之间精神奕奕的,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他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于是二人又回去了,各自去练兵。 晚上吃饭的时候殷玄对聂青婉说了今日陈温斩找他去兜马的事情,并说:“陈温斩训马确实很有一手,我觉得可以让他教教其他士兵们。” 聂青婉挑眉:“他今天找你去兜马?” 殷玄说:“嗯,说是不舒服,我看他是心情不好,所以陪他去了。” 聂青婉默默地‘哦’一声,心想,那小子还真的因为她说的话而气在心里了,聂青婉失笑,现在的男孩子,还真是说不得呀。 聂青婉说:“你若觉得可以,就去办,时间你们自己安排。” 殷玄抬头看她一眼,轻声说:“好。” 这个好字落定,二人又各自安静的吃饭。 过了一会儿,聂青婉说:“今日跟大臣们商量好了授封太子的时间,是五月初五,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做朝服还来得及,虽说你现在的个子长的快,但一个月应该也不会长多少,所以明天上午,我会让内务府的人过来给你量尺寸,着手做朝服还有太子服以及冕服,明天上午你就不要去练兵了,来我这里。” 殷玄嘴角勾了一丝笑,说道:“哦。” 忽然就十分开心,吃完饭,他问她:“要散步吗?” 聂青婉见他兴致勃勃的,笑着睇了他一眼,没拒绝,撑起手臂说:“走走也行。” 殷玄于是十分殷勤地去给她拿了披风,过来给她披着,他站在她面前,给她系着披风的带子,他比她高了,虽然她十三岁,他才十岁,可他明显要比她高了,站在她面前,都是低头往下看她了。 聂青婉眼角融了一丝笑,看他认真给她系披风的样子,想着聂音和任吉都没说错,这孩子虽然嘴上不承认她这个娘,可对她当真极用心,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此将来江山交给了他,她要离开,他也会同意的。 拿披风和穿披风是聂音做的活儿,如今被殷玄做了,聂音就去拿宫灯。 任吉也去提了一盏宫灯,不远不近地跟着。 三月底的夜晚,月虽明,却也冷,好在殷玄不怕冷,聂青婉吃饱喝足又披了那么厚的披风,也不冷,二人就极有兴致地沿着慈恩宫内外的拱桥或是庑廊或是碎石路走着,聊着殷玄练兵的情况,聊着聂青婉对出战的安排,聊着太子府的规划建设,聊着授封太子的事情,总之能聊的话题有好多。 越走越远,等回来的时候聂青婉就累的不想走。 殷玄几乎想都没想,伸手就将她抱了起来,轻声说:“我抱你回去。” 聂青婉说:“我要让姑姑抱。” 聂音笑说:“你就爱累我,有殷玄抱你就行了,殷玄都知道心疼我呢,你这个亲侄女都还不如他。” 聂青婉说:“他还小,哪抱得动我走这么长的路。” 任吉笑说:“那我来抱吧。” 他说着,就要把宫灯递给聂音,让她先拿着。 殷玄听着他们的对话,看任吉递出了宫灯,他立马将怀里的女孩儿搂紧了,脚尖一点儿,在三个人意外的神情里提气飞起,朝聂青婉休息的寝殿去了。 到了殿门口,他也没进,他是直接想送她回卧室的,但太后的卧室,他从来没进过,他也知道他进不去,除了任吉和聂音,她甚少宣人进她的卧室。 殷玄只好把聂青婉放在寝殿的门口,等聂音和任吉,他二人赶回来了后,他就走了。 第二天一整个上午他都在聂青婉这里呆着,量身寸,下午他就去找了陈温斩,与他商量教习士兵训马一事儿,之后又喊了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还有封昌,几个人坐在那里讨教了一下各自的训马术,然后取长补短,整一套兵用训马术出来,制定时间,统一教习士兵。 转眼,五月初五到了。 太子授封大典,但是,没有一个小国的国君们前来请罪。 第221章 情愫 聂青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也没太多的惊讶,只是稍稍还是有一些意外罢了,看来这些小国国君们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软弱,或者说,在她把他们推到了死亡境地的时候,他们没有内讧,反倒出其的团结了。 也罢,如此也算真正的探出了他们的野心。 或者他们是真的软弱,可软弱的并不是那颗心,而是时局和实力。 如今团结一致了,想来心也顽强了。 殷玄之前发过召书,在他授封太子之日,要看到那几个派出刺客的小国国君们出现,这事儿上至大殷帝国的朝臣,下至百姓,全都知晓。 可以说,所有的人也全部在翘目以望,看看是哪几个小国如此的胆大妄为。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无人进城。 百姓们这回是真的愤怒了,拥挤到皇城的城门之前,大呼着请求太后和太子出兵讨伐这些‘逆贼’们。 今天是太子册封仪式,老早的底下就涌了很多观望的百姓,殷玄也很早的就被叫了起来。 好在他平时就起的早,时间一到就很利索地起身,丝毫不见困意。 然后宫女和太监们陆陆续续地进到他的院子,伺候他更衣。 殷玄站在那里,十岁的身高已经有模有样了,他双臂伸开,头一回享受一个真正贵族的待遇。 任何人在这一刻应该都是高兴的吧,至少是得意的。 因为这天过后,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了。 再过不久,他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包括太后。 可他不怎么高兴。 他扫了一圈走进来的人,没有看到聂青婉。 殷玄垂下眸子,心想,她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起床,就算起了,她也不会这个时候来。 可是,刚这样想着,门口就陆陆续续传来‘参见太后’的声音。 再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询问:“怎么看不去不高兴?是衣服做的不合身?” 殷玄豁的一下子抬眸,然后目光愣愣地一直。 来人一身明黄凤袍,发髻高挽,珠钗环绕,迈步间风姿莹逸,自带圣光,那一张脸娇嫩白皙,透着年轻女孩儿的水润,眼若秋水,明明应该是如那雪中泠波,却又透着月下深邃的漆渊,泓度无边,令人一坠便神往。 脸上胭脂和唇上的红色将她稚嫩之气一扫而空,显出一个女子矜贵清魅的底韵。 殷玄怔怔地看着聂青婉,那一刻他的呼吸微沉,心口烫如岩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将她锁在自己的心尖眉上。 等着她走近了,他还是看着她不动。 聂青婉伸手朝他挥了挥,见他还是不动,她笑道:“怎么了?” 伸手往他额头一点,这才把殷玄给点回神。 他近距离地看她,目光里涌动着暗潮,他心想,她怎么能这么好看,他又想,她是为我而这样打扮的吗? 那一刻殷玄的心简直甜蜜不已。 聂青婉进来后,正在给殷玄穿衣服的宫女们朝她见了个礼,聂青婉摆摆手,让她们快点伺候殷玄,不用管她。 所以,在聂青婉跟殷玄说话的时候,那些宫女们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见殷玄回神了,聂青婉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看?” 殷玄的唇角轻轻扬了扬,说道:“嗯,很好看。”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她穿这么正式的衣服,当真贵气逼人。 就是,那么高,那么大的凤冠,她戴着不累吗? 殷玄指指她凤冠:“很漂亮,但是,戴着累不累?” 聂青婉说:“累呀,但累也要戴。” 殷玄哦了一声,又呆呆地看着她,越看嘴角的笑就越大。 聂青婉说:“怎么又这么开心了,刚见你好像不高兴呀。” 殷玄低咳一声,他当然不会说刚刚不高兴是因为没看到你,他眼珠转了转,扯了个谎:“昨晚睡的有点儿晚,起来那会儿有些困,跟你说说话就不困了。” 聂青婉蹙眉:“昨晚吃饭的时候不是让你早些回来睡吗?” 殷玄说:“嗯,回来我确实是要睡的,但因为睡不着,就去练了会儿剑,想着练一会儿就睡的,结果练过了头。” 聂青婉是知道殷玄每日都练剑的,几乎风雨无阻,雷雪不断,她甚是欣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提升自己固然重要,但身体也很重要。” 殷玄说:“我知道。” 聂青婉退开,看那太子的冕服在他身上一点儿一点儿的成形。 老话说的不假呀,人靠衣装马靠鞍,佛靠金装树靠皮呀,这太子冕服一换,这小子也跟着焕然一新。 聂青婉感叹:“不愧是殷氏皇族血脉,这衣服一穿,当真威仪顿现。” 殷玄低头扫了一眼,比起他以前的衣服,这衣服着实又华贵又气派,只是他对穿着向来不在意,见聂青婉喜欢,就问她:“好看吗?” 聂青婉说:“你自己照一照铜镜。” 于是殷玄轻敛了一下两边的冕服袖子,走到铜镜前,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冕服玉冠,装饰出了另一个俊美矜贵的自己。 殷玄看着镜中的那个人,心想,原来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吗? 殷玄沉默地扭头,看了她一眼。 聂青婉却没看他,她正在吩咐聂音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又让任吉去确认一下御辇检查好了没有,还传来以封昌为首的几个将领,吩咐交待着事情。 其实该交待的,该吩咐的,早就吩咐过了。 无非是再提醒一遍罢了。 领命之后,所有人都下去了。 宫女和太监们守在门外。 聂青婉对殷玄说:“就在你这里吃饭,吃完就得去大典了,大典结束去城门,迎接百姓们的祝贺。” 殷玄听她的,嗯了一声。 于是二人移到膳堂,吃完饭,聂青婉亲自陪着殷玄坐上御辇,去了为举办太子大典而事先准备好的南殿。 天子剑出,太子东宫现,大殷这一颗冉冉而起的帝王之星终于正式宣告天下。 站在九重高阶之上,看着低下匍匐着大臣们,那一刻,纵然殷玄只有十岁,可他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澎湃的热血在身体里呼啸。 这就是站在权力之巅之上的王者们的心情吗? 殷玄十分激动,那一刻他英俊的脸上泛着红光,眼中也闪极为璀璨的灼灼华光,他看着那么多跪拜在他脚底下的大臣们,又缓缓抬头,看向了九重宫阕之上的那一片天。 曾经,他是这些人脚下匍匐的一粒尘,微不足道。 如今,他却成了手握权力的主宰。 殷玄眸中闪着泪,心里念着他的爹,念着他的娘,他在内心里说,爹,娘,你们是不是可以安息了呢? 殷玄又垂下头,看向一侧坐在那里尊贵华美的女子,他想,是你赐给了我一切,我拿什么来报答你呢。 好像你什么都不缺。 那么,就给你一片盛世江山吧。 这个时候殷玄是真的要为了这个赐予了他一切的女子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即便拼上性命,他也一定要让她得偿所愿。 可是,谁能想到后来他爱她爱的不可自拔,痛苦煎熬,几近崩溃,孤注一掷呢。 朝臣跪拜结束,聂青婉领头,带着殷玄,后面又跟着大臣们,一起去了万丈城门。 上城门的时候,聂青婉停住了脚步,大臣们也停住了脚步,他们都站在那里,看着殷玄。 殷玄大概是懂了,那个城门,他们不会陪他,她不会陪他。 他得自己去。 殷玄沉默地看了聂青婉一眼,双手往后一背,离地而起,身形如飞,冕服飘飘,带起王之飒爽之气,转眼就落在了城门之上。 顷刻间,底下就响起了潮水般的呐喊声和恭贺声,还有更多更多兴奋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聂青婉站在下方,她没有武功,耳力自也不大好,可即便不好,她还是听到了城门外传来的那如同洪水一般兴奋激动的声音。 聂青婉想,这是他用实力征服的大殷帝国百姓们的心。 由他们见证,他帝王之路的开始。 聂青婉喊了封昌,让他守着,她带着聂音和任吉,走了。 今天她不是主角,其实大典结束后她就可以休息了,但她总想着这孩子是她选中的,她得送他走到这里。 殷玄站在城门之上,看着底下热烈的众人,他忽然取出腰间天子剑,握在手中,扬起手臂,朝天高高举起。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坚毅的手却宣召一种无声的力量。 百姓们越发的沸腾了。 封昌看到殷玄这个举动,不免抿唇笑了。 大臣们看到这一幕,纷纷一怔,接着眼眶一红,跪倒一大片。 殷玄的心无疑也是极为沸腾的,他的身后跪着万里河山,他的身前响着臣民之心,他在这一刻,虽还不是王,却已成了真正的王。 收回天子剑的时候,他激动的难以自抑,但他打小就沉稳,表情始终如一,缓慢转身,想要去看聂青婉。 结果,这一看才发现她不在了。 殷玄错愕一愣,所有的激动情绪在那一霎间凝结成霾,他双手无声攥紧,垂下受伤的眸子,缓缓地走了下来。 殷玄这个时候的心情就如同一个小学生考了一百分,兴冲冲地拿着试卷要得到家人的表扬,却发现家人压根不在乎他考了多少分一样的失落。 太子府还在建,殷玄目前无法搬出去,所以还住在慈恩宫。 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再住在那个小院里了。 等殷玄回去了,聂青婉就给他划了一个宫殿,让他先去住着。 殷玄看了看,那是帝宫旁边的一个宫殿,原殿名叫青庑殿,但他看太后把青庑殿划掉了,在旁边备注了‘东宫’二字。 殷玄知道,这是他临时的住所。 她早早的离开,就是去做这事儿了吗? 之前怎么都没提? 殷玄抬头,问她:“今天就搬过去吗?” 聂青婉说:“嗯,先去住着,早已收拾好了,也安排了宫女和太监过去,你看着使用。” 殷玄不怎么热络地说:“我知道了。” 聂青婉说:“那你去吧,先熟悉熟悉宫殿。” 殷玄不想走,但他没留下的理由,他顿了顿,到底还是一转身,走了。 去了东宫,这才发现里里外外一片热闹,宫女和太监们见到他来了,立刻喜笑颜开地冲他跪拜行礼,喊着‘太子殿下’。 殷玄不应声,只沉默地往里面走。 进去后,随意地挑了一把椅子坐,看着外面的忙碌,有宫女过来沏茶,围在他身边问寒问暖,问他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总之,伺候的很殷勤。 殷玄朝宫女瞥了一眼,忽然心里就很难过。 以前没人伺候他,可他能看到她,基本上出门就能看到,可是现在,有这么多人伺候他,他却看不见她了。 以后她不传召,他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一面了? 殷玄忽然伸手捂住心口,起身冲进了屋里。 他不熟悉这个宫殿,横冲直撞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想远离这些人,远离这嘈杂喧闹却要将他带往另一个孤独世界里的声音。 宫女和太监们看到他在狂奔,吓的大惊失色,纷纷喊着:“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殷玄怎么了? 不知道,心里很难过,心口很疼。 有那么一刻,他险险的站不稳,直直地就摔了下去。 “太子!” “殿下!” 宫女们吓的花容失色,太监们吓的匆匆跑来,喊太医的喊太医,抱人的抱人,去请太后的请太后。 当聂青婉听说殷玄在东宫晕倒的时候,大惊失色,面色一寒就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来到了东宫,殷玄已经躺在了龙床上,聂金华在给他诊脉。 聂青婉走上去,脸色不大好地看了床上的殷玄一眼,问聂金华:“太子怎么了?” 聂金华说:“心绪浮动,似有心事,可能是因为今天授封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劳累的原因,太后不用担心,臣去给太子开几副药,喝几日,调理调理就没事儿了。” 聂青婉说:“那你去吧。” 聂金华应了一声是,提着工具箱下去了,任吉跟着。 聂青婉撩开裙摆,上了脚蹬,坐在龙床的边沿,伸手去握殷玄的手,刚握上去,就被一股大力拧住,反扣在了掌心里。 聂青婉抬眸。 殷玄睁开眼,看着她。 聂青婉轻声说:“最近你确实有些累,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不要练武了,也不用过来给我请安,或是陪我吃饭,你就在东宫静养,一会儿我让任吉给你挑一个得力的公公过来,再安排一个掌事宫女,伺候你日常起居,以后也不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了,你现在是太子了,身份自比以前尊贵,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一下。” 殷玄默默地松开她的手,把脸别到一边儿。 不用去给她请安,也不用去陪她吃饭。 殷玄的眼睛红了红,可他头在里面别着,龙床那么高,也没人瞧得见,自也没人知道他这会儿有多难过。 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聂青婉想着他就是铁打的身子,经过这两年多的劳累,也确实有些受不住了,以前也没见他休息过,这封了太子,可能真的太激动,倒是激动出病来了。 聂青婉笑笑,弯腰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下来把聂音喊到一边儿,让她去宫中再挑选一名手脚麻利的掌事宫女,本来聂青婉是安排了一个的,可似乎照顾的不行。 聂音听了聂青婉的吩咐,就又去找了一个宫女来,等任吉回来了,聂青婉又让他去挑一个机灵些的太监,来做殷玄的随侍公公,任吉听后也去了。 于是,殷玄住进东宫之后,翠玉和随海一同伺候在了他身边。 聂金华开了药,由宫人们煎熬,再由翠玉端着送到殷玄面前。 殷玄已经连续喝了两天这种药了,但不见好转,翠玉再端过来,他就不怎么想喝,见他迟迟地盯着药碗,不动,翠玉就说:“殿下,还是趁热喝吧,药效好一些。” 殷玄蹙眉,真心不想喝,他记得第一天太后来了,可第二天没来,这第三天,她会不会来看他? 不喝药,要是让她知道了,她是不是会不高兴。 殷玄垂眸,缓缓伸手,端起药碗,面不改色地将那苦极了的药汤喝了个精光。 喝完,转身就走了。 没一会儿,翠玉在一处凉轩的凉椅里找到了他,翠玉笑着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递给他。 殷玄瞥了一眼,问她:“是什么?” 翠玉说:“蜜糖,奴婢刚从厨房拿的,殿下吃了这个嘴巴就不苦了。” 殷玄嗤笑,转过脑袋不搭理她,一个人窝在凉椅里,恹恹的也没有精神。 练武吧,会有人去通知太后。 不练武吧,他着实无聊。 头一天殷天野和封昌来看了他,接着陈温斩和聂西峰还有聂不为也来看了他,那些大臣们听说他忽然晕倒了,在东宫养病,也陆陆续续地跑过来看他。 他其实不无聊,这么多人来看他,他怎么会无聊呢,可就是提不起劲儿。 昨天太后没来,今天看来也不会来,她在忙什么呢,忙着备战吗? 确实是在备战。 晚上殷玄就得到了太后的传召,去了慈恩宫。 —— 第222章 再征 殷玄去慈恩宫,原本不打算带随海和翠玉,但他二人非要跟着,说不跟着,让太后瞧见了,他们得被问罪。 殷玄无奈,只好让他们跟上。 去了之后才看到书房里已经集聚了很多人了,殷天野,陈温斩,聂西峰,聂不为,封昌都在,连文武丞相也在,还有夏谦,还有坐在那里的殷德。 这些人看到殷玄进来了,纷纷朝他见礼,喊了一声:“太子。” 殷玄低应了一声,走到聂青婉面前。 聂青婉看着他,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殷玄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没力气,对什么都提不起热情,你问他哪里疼或是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 每天就是想见她而已。 看到她,心情就好了,劲也来了。 殷玄蹙眉,盯着她雪白美丽的容颜,薄唇抿了抿,轻声说:“已经好了。” 聂青婉听他说身体好了,就让他站到一边儿。 等殷玄站过去,聂青婉冲一屋子里的人说:“月底出兵,还是老规矩,本宫亲自去,你们坐镇帝都,本宫不会带太多兵,六个将领,每人两万,一共十二万,深夜出发。” 殷德不言语,他现在对小太后不抵触了,但也不臣服,她要做什么事情全随她的便,他不会给意见,却也不会反对。 殷德只是坐在那里,凑个人数。 太后宣了他,他不来,会让人揪着小辫子说个不停。 好歹明面上不能让人抓着他的把柄。 殷德不说话,但文武丞相聂武敬和聂坚有却不得不说话了。 聂武敬说:“收拾这些小国们,还用不上太后您亲自去,您坐镇帝都,我带兵去。” 聂青婉笑说:“还真不能让你去,你带兵确实有一手,远比我要厉害,但这回出兵,不单单是打仗,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这些,你做不了,得我去。” 聂竖有问:“太后还要跟这些小国们周旋吗?” 聂青婉笑说:“周旋么,还是有一些必要的,我说不让你们去,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这回出兵,没有方向,亦没有目标,纵然我的目地是全歼周边所有小国,肃清周边领土,但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这其实是很有学问的,并不是随便挑一个国家就行了,我有我的计划,亦因为我并不想惹起小国国家们的民愤,所以,这打仗虽说是打仗,却也讲究一定的手段,这些手段我比较擅长,你们就不行了。” 聂武敬说:“可战场十分危险。” 聂青婉说:“有任吉和聂音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事儿。” 聂武敬抿抿嘴,聂音是聂家子孙,打小以习武为己任,聂武敬当然知道聂音的武功好,而任吉是曾经伺候在殷祖帝身边的人,那武功更不用说了,有这二人护在聂青婉身边,聂武敬自然放心,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呐! 聂武敬说:“你非得要亲自去?” 聂青婉说:“嗯,必须得我去。” 聂武敬转头看向聂西峰和聂不为:“你们也要时刻盯着太后,注意保护她的安危。” 聂西峰和聂不为同时应声。 陈温斩说:“我也会倾尽一切保护太后的,大人不用担心。” 殷玄看着聂青婉,目光一瞬不瞬的,他没有说话,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一分一毫,但敢碰了她一分一毫的人,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殷天野不发表意见,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聂青婉把夏谦召到跟前,对他说:“这回又要劳烦夏公您了,您的担子很重,责任很大,从今天起,你享有三公特权,本宫给你这个权力,去做你应该做且必须做之事,明白吗?” 夏谦眼眸狠狠一震,震惊地看着她。 三公特权? 夏谦喜极而泣,当即跪下去谢恩。 殷德眯了一下眼。 现在的朝堂是以聂武敬和聂坚有这两个文武丞相为首的,加个夏谦,那就是三足顶立了,当然,后来因为陈温斩的原因,陈家人也开始平分朝堂势力,只不过,殷德不管这些,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沉默不言的殷玄。 只是太子还不够,至少是帝王,才能不被这个太后压制。 聂青婉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容忍这些小国的存在,不管他们是顺还是叛,所以老早她就在做准备,没有一天松懈过,研究深思完所有小国的地域图和君王性格的分析后,她就制定出了一个很完美的进行路线。 这个进军路线除了她,谁都执行不来,所以她必须去。 聂青婉担心的是后方,可聂武敬和聂竖有担心她,毕竟前方才最危险,直接跟死亡相接触,但似乎聂青婉丝毫不担心。 纵然聂武敬想劝,聂竖有也想劝,可见聂青婉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二人也不劝了。 他们相信,太后是大殷至尊,是不会出事儿的。 而且,太后身边有这么多能人强将,就不说任吉和聂音如何了,单是殷玄,一把天子剑,也足以护她周全,还不说还有聂西峰和聂不为在了。 几个人认可了太后领兵出征后,聂青婉就说了一些国内的部署情况,这些聂青婉其实不关心,因为守在国内的都是老臣,他们远比她有经验,所以,聂青婉只简单说了一些,就让他们走了。 殷德起身的时候,聂青婉喊了一声:“德王。” 殷德看向她。 聂青婉说:“太子不在宫中的时候,德王多劳一些,主持朝政大局。” 殷德冷哼:“你也知道太子重要,那你干嘛非要带他也去前线?留他在宫中主持朝政不是更好?” 聂青婉说:“没有战功的太子,就是坐在金銮殿上了,也镇不住这片用鲜血征服过来的江山,德王以为呢?” 殷德一噎,他就不爱跟这个太后说话。 殷德又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聂青婉不管他,留下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封昌和殷玄部署出兵计划,以及出城的时间等等。 部署完,聂青婉就让他们所有人回去了,让他们去整顿士兵,做好战前出发的一切准备。 殷玄出了慈恩宫,想到月底要出征了,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担心,反而透着隐隐的兴奋和急切。 为什么他会那么渴望出兵呢。 因为他知道,离开了帝都,离开这个该死的皇宫,他就能一直呆在她身边了。 行进的路上,她肯定还会让他坐马车,行使他一个太子的责任,看书,写字,不让他在外面骑马。 上一回他很想骑马,不愿意坐马车。 可这一回,他竟是如此的渴望能跟她共乘一辆马车,坐在一起看书写字,甚至是听她唠叨。 殷玄心情极好,出了慈恩宫就往练兵场拐了去。 翠玉和随海要跟上,被他拦住了,他说:“你二人回去吧,我要去练兵场,一时半刻回不来。” 随海说:“殿下去哪里,奴才就跟去哪里。” 翠玉说:“殿下身体还没好呢,奴婢也得跟着。” 殷玄说:“不用,我身子好的很。” 他不耐烦地冲他二人挥了一下手,脚下一提气,眨眼就不见了。 翠玉跟随海对望了一眼,皆忧愁地拧起了眉头。 殿下跑不见了,他二人也不知道殿下的练兵场在哪里,去不了。 就算知道在哪里,他们也不敢去。 于是二人只好先回东宫,候着这位行事如风的殿下。 殷玄这一去练兵场,就一整天没回。 到了晚上,也没回。 随海和翠玉担心死了,跑去找聂青婉,聂青婉听到说殷玄打早上去了练兵场就没再回来过后,心底也不免有些担心,她派了任吉去看情况。 等任吉回来,任吉笑着说:“跟几个小将l军们在西市喝酒呢。” 聂青婉说:“喝酒?” 任吉说:“嗯,可能是约好的,今日他们都在练兵场,晚饭的时候就一块儿出去了。” 聂青婉笑,冲翠玉和随海挥挥手,让他二人回东宫等着。 翠玉和随海也听到了任吉的话,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但是,殿下今天的药确实没喝。 翠玉提了一嘴,聂青婉想了想,说道:“等他回来了,你伺候他把今日的量全部补上。” 翠玉应了一声是,就赶紧下去了。 等半夜殷玄回来,翠玉就将老早温在那里的中午和晚上堆加起来的量的药碗端了过来。 随海伺候在殷玄身边。 殷玄有些醉,大概是因为心情好,所以喝的就有些多,而且,跟这五个人一块儿吃酒也不是头一回了,基本上每回喝酒他都十分放松,以前顾忌着年纪小,不敢喝,现在他也十岁了,虽然在别人眼中他还小,可在这六人之中,他不认为他小,因为他还比陈温斩大一岁呢,陈温斩那小子毫无顾忌,小小年龄就不惧酒,殷玄自然也不能太怂,所以向来都是肆意的喝,所以,也向来会醉。 殷玄此刻支着额头,他下午去了练兵场就将太子衣服换掉了,穿了练兵服,出去喝酒的时候又换了一套常服,他此刻有些热,想去洗澡,但脑袋又有些晕,只得坐在那里,先缓一缓。 还没缓过来,翠玉就端了药碗过来。 殷玄没抬头,随海低头提醒一句:“殿下,翠玉将药端过来了。” 殷玄依旧没抬头,只咕哝一句:“我身体没事儿了,不需要再喝那药,让她端走。” 随海抬头,瞧了翠玉一眼。 翠玉说:“是太后吩咐的,你不喝,太后若是问起,奴婢怎么回答?” 殷玄一听是太后吩咐的,俊眉微微一蹙,抬起了脸。 那脸一抬起来,便是妖魅横生。 殷玄本来就长的好看,三分倜傥,三分风流,四分邪俊,随着他的年龄渐长,那脸部轮廓越来越深邃,凤眸波光流转,因着醉意,视线一扫过来,就似乎蛊惑了人心,那一刻翠玉看着他,心底猛地一颤,她慌忙垂下头,抵制住心底的跳动。 翠玉暗骂自己,殿下是何等身份的人,她怎么能有这等心思。 关键是,殿下才十岁呀! 翠玉忍不住想扇自己一巴掌,十岁的孩子她都能觊觎! 但想想,她心动也正常呀,这东宫里的宫女们,哪一个不在私底下窃窃私语殿下的姿色,都在说殿下若是长大了,那就是千古以来的容色第一的帝王。 殷玄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宫女心里在想什么的,他只是听着宫女说的那句‘是太后吩咐的’,嘴角咧出一丝笑,他伸手,将药碗端过来,一脖子饮尽。 喝完,他将药碗搁在桌面上,站起身就往外走。 随海一惊,跟上去,喊道:“殿下,这天黑了,你要去哪儿?” 殷玄说:“去慈恩宫。” 随海又是一惊,想上去拉他吧,不敢,可不拉他吧,这个时候他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随海说:“殿下,太后可能已经睡下了。” 殷玄说:“不会,这几天她都不可能睡这么早的。” 其实不早了,但殷玄知道,要出兵了,她一定还在看书。 聂青婉确实还在看书,她要做到对战争的每一处地形的把控,她要对随她一起出征的大殷子民们负责,她要以最小的伤害拿下所有小国,所以她得不停的反复的看这些记文,不同的时期看,会有不同的收获,也会对战争有着很大的影响。 聂音和任吉都在她旁边伺候着,宫人们传话说太子来了后,聂青婉正翻书页的书一顿,聂音说:“我去看看。” 聂青婉嗯了一声,继续将书页翻过去,看。 聂音出去了一会儿,进来冲聂青婉说:“说是来给你请安。” 聂青婉说:“大晚上的,请什么安。” 聂音笑:“看他有些醉,可话挺清晰,说他好几天没来给你请安了,现在他身体好了,就想过来补上。” 聂青婉挑眉,想着她今日吩咐了翠玉将他今日缺的药都补上,他就拐过来将他欠她的请安都补上,这小子。 聂青婉笑着说:“让他进来吧。” 聂音于是又出去,将殷玄带了进来。 殷玄身上充满了酒气,进了门,站在那里,看了她两眼,这才上前,向她请了个安,然后直起身子,说道:“我不要喝药了,我身体没事了。” 聂青婉噗嗤一笑,将书放下去,她两臂压着书,看着他:“身体真没事儿了?” 殷玄说:“嗯。” 聂青婉说:“明日让太医去给你看诊,若真没事儿了,那就不用喝药了。” 殷玄蹙眉。 聂青婉用鼻子嗅了嗅,嗅到很浓的酒味,她问他:“喝了很多酒?” 殷玄小心地看她一眼,斟酌着说:“没有,就喝了一点儿。” 聂青婉说:“你现在还小,不要太贪杯,影响成长。” 殷玄说:“我知道,我没有多喝。” 聂青婉想,这么大的酒味,还说没多喝,她也不责备他,只问他:“是随海和翠玉陪你一起来的?” 殷玄说:“随海。” 聂青婉说:“那你回去吧,早些睡。” 殷玄又看着她,不大想走,可他也没留下的理由,他虽然眷恋不舍,却也不得不离开,他慢腾腾地哦了一声,又看着她,说一句:“你也早些睡。” 聂青婉说:“嗯。” 殷玄无奈,只好转身,走了。 回去后他就难受了,随海要伺候他洗澡,他不让,他一个人扒了衣服,钻到了温泉池里,洗了很久。 随海和翠玉都在外面伺候着,见他穿好衣服出来,二人连忙上前。 殷玄说:“不用你们伺候。” 他一个人进了卧室,随手挥上门,躺床上去睡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聂金华就过来给他号脉,殷玄精神很好,可能是因为昨晚醉酒,又去看了聂青婉,一躺下去就睡着了,中间一个梦都没有做,睡的很好。 聂金华给他号完脉,笑着说:“殿下的身子确实没大碍了,不用再喝药了。” 殷玄说:“你得把这话带给太后。” 聂金华看他一眼,应声:“会的。” 殷玄便不说话了,收回手,默默地垂眸,理着袖子。 聂金华又看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些怪,可又说不上哪里怪,提起工具箱,冲他见了个礼,就走了。 自然是把话带给了聂青婉,聂青婉知道殷玄的身子没事儿了,也不勉强他再喝药。 从那后,殷玄就很勤奋地来给聂青婉请安,一日三餐也过来陪同她,殷玄脸上的笑越来越多,而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日子里,他的心沦陷的有多快。 他不知道这是爱情,他只知道他极想极想陪着她。 月底,大殷皇宫进入了比较紧绷的出征状态里,但百姓们一无所知,聂青婉这趟出去还是选在夜深人静之时。 上一回她是无声无息走的,这一回还是。 只是上一回出去带的兵少,这一回兵太多了,她就让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封昌五个人,分五天的时间,分别先领兵出城。 随后是殷玄领两万兵,跟在她的马车后面出城。 出城后,如同殷玄所猜,小太后跟上回一样,不让他骑马,让他坐马车里看书,学习一个帝王应该学习的东西。 殷玄上回很排斥坐马车,这回异常的安静,聂青婉频频地看了他好几眼,见他稳如泰山般地坐着,心想,果然长大了就不一样了,知道自己该兼担的使命了。 第223章 埋伏 上一回,也就是三年前,聂青婉亲自领兵出征,路上一直没有出过事儿,从大殷帝都怀城到东锤边境小镇,没有任何人来骚扰,也没任何人敢来行刺或是暗中埋伏。 但这一回,不一样了。 聂青婉有派人盯着各方小国们,各方小国们自也会派暗线盯着大殷帝国,尤其在知道这个太后有意进攻他们这些小国后,小国们就时刻警备着大殷帝都怀城的风吹草动。 即便太后是晚上出的兵,这些小国们还是在第一时间接到了信报。 暗中埋伏以测太后以及她所带出来的兵的实力是老早就做好的战略,故而,聂青婉一行人刚出大殷地界,进入小国们的范围圈内,还没来得及选个好的地方安营扎寨,就已经遭到了一波不明敌人的暗袭。 殷玄听到破空而来的箭声,眯眼将书本一合,看了一眼兀自坐在那里沉稳不动的聂青婉,他出声说:“我出去看看。” 聂青婉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没什么情绪地说:“不用,交给他们。” 外面有十二万大殷士兵,还有封昌、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以及陈温斩,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时候十二万大殷士兵们立刻拿盾防守。 除却封昌外,殷天野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和陈温斩都是小将,他们的作战经验不丰富,但他们看的书可不少,这几年没少看兵书,没少学知识。 陈温斩一刀挥断数十只箭后,冲封昌说:“得灭源头。” 封昌说:“四周皆是树,他们是藏在树里的,树里有什么,我们不清楚,或许他们就是引诱我们进到树林里呢。” 殷天野说:“树林里一定有埋伏。” 聂西峰说:“我领兵去探探路。” 聂不为看他一眼,一边挥箭,一边说:“我也去。” 封昌睇了聂不为一眼,又睇了聂西峰一眼,正要说话,马车里传来聂青婉的声音:“五哥和陈温斩做冲锋先去,九哥和殷天野随后,封昌领兵外围,不管有没有埋伏,你们也要拿下这些人,不需留活口,一律斩杀。” 几人沉沉地应声,分头领兵去行动了。 那些人一离开,殷玄的两万兵以甘城为首迅速朝马车围拢,围成护卫圈。 殷玄坐在车内,默默地看了聂青婉好几眼,然后一抬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去。 聂青婉侧头看他。 聂音和任吉也忍不住朝他看去一眼。 殷玄抿唇,那手鬼祟了半天,还是下定决心一伸,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到了怀里。 见聂青婉不解,瞪着他,他低声说:“这样不管箭从哪方射过来,我都能护着你。” 聂青婉翻白眼:“有任吉和姑姑呢,你以为那些箭射得着我?” 殷玄说:“也有我呢,我当然也不会让那箭射到你,但刀箭无眼,谁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小心些为好。” 聂青婉说:“我有姑姑。” 意思是,要抱也轮不到你。 殷玄抬头,看了聂音一眼,轻声说:“他二人要保护马车,分不到那么多的精力保护你,所以呆我怀里,最安全。” 聂青婉撇嘴。 聂音和任吉都以聂青婉的安全为重,这个时候他二人自然不会多想些别的,聂青婉没武功,在这样乱箭乱射的情况下确实很容易中箭,呆在殷玄怀里也确实是最安全的,刚开始外面有士兵们为马车挥箭,现在兵力分散了,任吉和聂音就要出去护马车,挥开那些朝马车射来的箭,确实没办法一心一意地保护聂青婉。 聂音说:“太子说的对,太后你就先呆着。” 说完,她出去了。 任吉也出去了。 聂西峰和陈温斩以及聂不为和殷天野领兵往树林里冲了去,封昌也带兵围上,喊杀声不绝于耳,树林里确实埋伏了不少兵,但随着撕杀声越来越激烈,那箭就越来越少了,这期间任吉和聂音一直守在马车外面,挡开一切射过来的箭。 殷玄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面,耳朵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双臂有力地将怀里的女孩儿圈在怀里,连她的发丝都被他拢在了胳膊肘内。 他不会让别人伤害她一分一毫,就是头发丝,他也不允许。 聂青婉被他抱的太紧了,不舒服,她揪着他的衣衫,仰头说:“你松点儿劲,我都被你勒的呼吸不畅了。” 殷玄一听,两臂微微一松,低头看她。 聂青婉散了散身子,瞅着他:“紧张什么呀,我虽然没武功,但我有手有脚的,当真遇到箭了,我还是能跑的,我这么机灵。” 殷玄确实紧张,他紧张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不过,听了她这话,他又忍不住想笑。 他并不想调侃她,但还是忍不住调侃一句:“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能跑多快?” 他说着,还故意把她的小胳膊拿起来比划了一下:“又小又短。” 聂青婉说:“别嫌我腿短胳膊小,人越小越灵活,没听过吗。” 殷玄说:“听是听过,但真正做起来了还是挺难的,一个箭好躲,箭多了就不好躲了,还是呆我怀里安全。” 聂青婉自然不会离开他的怀抱,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他的腿上,伸手从桌面上拿书,无惧外面的风声鹤唳,慢腾腾地翻着看。 殷玄伸手握住她的腰,垂眸看着她,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只觉得这一刻幸福之极。 聂西峰和陈温斩领先锋部队冲进树林,树林里确实有很多埋伏,埋伏的不是别的,全是兽夹,正是五月入六月的季节,树林里的草长的极为茂盛,兽夹掩映在青一色的草地里,肉眼几乎看不见。 前一拨冲进去的人无一不被兽夹夹住,疼的嗷嗷大叫。 整个树林,有一大半都排满了兽夹,看这架势,分明是预谋已久了。 陈温斩稚嫩的脸上露出冰冷的杀气,聂西峰俊冷的脸上也是一片冰霜,他二人头一回冲锋陷阵,纵然兵书是看的多,可真正的实践却没有,上一回也随着太后去小试了一次身手,但那一回是打太极,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的上战场。 他们万没有想到,敌人还有这等招数! 箭是从这些兽夹的后面射过来的,而兽夹摆在前面,一来是偷袭闯进来的敌人,二来是预警,一旦敌人进入了这里,被兽夹夹住,那必然会痛的大叫,而这叫声一出来,后面放箭的人就会听到,他们就会迅速撤退。 果然不假,当头一波冲进去的士兵们被兽夹夹住后,那如雨点儿一般密集的箭就倏然一停,接着草丛后面就有响动。 陈温斩冷笑:“老子头一回领兵冲锋呢,能让你们跑了吗?你们跑了,老资拿什么请功,这不是丢老资的脸!” 聂西峰也有此考量,作为冲锋将领,失去最佳捕敌时间,那就是延误战机,即便胜了他们也丢脸。 聂西峰伸手朝陈温斩的小肩头上一拍,手握剑柄,冷冷地笑道:“咱俩负责突击,要不要比一比,谁截获的人多?” 陈温斩漂亮的眉角挑起沉冷的弧度,说道:“正有此意。” 他说完,提气一扬,大刀率先开路,接着他那小小的身板就像箭一样雷霆地冲了出去。 聂西峰轻啧:“犯规,我还没动,你就先跑了。” 聂西峰单手握在剑上,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青影一闪,他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接着草丛后方就传来了很多士兵的哀嚎声。 随着陈温斩和聂西峰而来的士兵们有些中了兽夹,有些没有,没有中兽夹的全部跟着冲进去,中了兽夹的士兵们被后面聂不为和殷天野带来的士兵给一个一个地拖了出来,再帮他们把兽夹给解了。 当兽夹一个一个摔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又一声的声响时,聂青婉推开了殷玄的手,冲外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聂音透过车窗说:“第一批冲进去的士兵中了兽夹。” 聂青婉一听,脚一落地就要出去。 殷玄连忙起身去掀了帘子,先一步跳下去,再伸手去抱她。 将她抱下来了,聂青婉冲任吉说:“把聂宗喊过来。” 聂宗是聂家年轻一辈里医术最好之人,这次聂青婉出来也带了他,行军打仗,军医很重要,聂青婉在出发前有考虑多带几个军医,但她总觉得人才得输入,而非输出,这一次出门,她也想在民间征调一些医术精砖之人,所以就只带了聂宗。 没想到,这么就用上了。 任吉听了吩咐,立刻去后面的行军队伍里喊聂宗。 聂青婉走向那些受伤的士兵们,她没有时间慰问他们,让殷玄去做了,聂青婉带着聂音去看那些兽夹。 聂音弯腰拿了一个兽夹出来,看了半天,又蹲下去,连续对比了十几个,然后起身冲聂青婉说:“统一配制的,看这尺寸,是用来猎大型动物的兽夹。” 聂青婉问:“大概有多少个?” 聂音说:“不知道。” 聂青婉让聂音喊人去数。 数了之后,聂音过来说:“足足六百。” 聂青婉说:“六百,还真是大费周张,看来不是我要诛他们,而是他们想诛我,上一回问帝山取天子剑,想必只是他们的投石问路,这一回却是正儿八经的交手呢。” 聂音沉着声音说:“这幕后的策划者不是庸人。” 聂青婉笑:“当然不是庸人,庸人只会安于现状,只有一种人,不安于状,又异想天开。” 聂音问:“什么人?” 聂青婉说:“自掘坟墓之人,太闲了。” 聂音笑,但看到那六百个兽夹,她又委实笑不出来了。 这兽夹做的很标正,一下子做了六百个,可能还不止,有可能在某个君王,在某个国都,藏有五千甚至是五万个这种兽夹,也可能除了兽夹外,还有别的他们想像不到的东西。 大殷士兵擅战不假,可周边小国在大殷帝国的熏陶下也十分擅战,他们之所以弱小,不是因为战力不够,而是因为人数少,地域小,无法对抗人口和面积都空前富足的大殷,但若十二万对十二万,谁胜谁败还真说不定。 聂音看着聂青婉,问道:“太后起初是想从哪个小国开始开战的?” 聂青婉说:“夏日南方燥热,虫蝗多动,这个季节里南方容易暴发蝗役,离国在过去的十年的时间里暴发过七次蝗役,三次涝灾,再过一个月,这史上的蝗役灾害又会来,涝灾也会来,所以去南方,给他们雪中送炭,看他们是要炭还是要雪。” 聂音说:“所以你要去的第一个国家是离国?” 聂青婉说:“毗邻离国的最小一国丰丘,丰丘是蝗役的出没地,镇住了丰丘蝗役,还怕征服离国的时候,他们的百姓会反抗吗?姑姑,杀戮容易,收心难,有时候灭一个国家,不用靠武力,也不用靠杀戮,一只炭足够。” 聂青婉说完,去看受伤的士兵们。 聂宗已经过来了,士兵很多,殷天野和聂不为已领兵去帮助聂西峰和陈温斩,封昌带兵包围了整个树林的外围,出来一个斩杀一个,所以这个时候留在原地帮受伤士兵包扎的就是殷玄的士兵。 甘城带头行动。 殷玄来了后也加入到了为伤患包扎伤口的行列。 甘城说:“殿下,这些事情我们来就好了,你不需要亲自动手。” 殷玄不理他,只是拿着士兵受伤的脚裸,认真地看着,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确认是没有毒药的,殷玄觉得奇怪,这种兽夹是大型兽夹,而想要用这种兽夹猎住大型猎物,有经验的猎户都会在兽夹上抹上麻药,以此来麻醉野兽,进而将其轻而易举的杀死。 可从士兵受伤的伤口来看,似乎真没麻药。 殷玄去问聂宗,聂宗也说士兵们只是受伤,并没有中毒。 殷玄去把这一情况告诉给聂青婉,聂青婉说:“这一次偷袭只是试我方战力,他们会根据这一回偷袭的结果来适时地调整战略,这一次兽夹上没有抹麻药,也许下一次就有了,这一次兽夹埋在树林里,也许下一回,就埋在了我们行军的路上。” 聂青婉低头看着脚下的土:“战场上的每一处地方,都有可能是死穴。” 殷玄一惊,伸手就要去抱她。 聂青婉笑着挡住他的手:“这个地方是安全的,我只是告诉你,纸上谈兵容易,实际应战很难。”她又转头看向那些被兽夹伤的不能直立的士兵们,说道:“有了这次教训,下次冲锋的时候你们就会有经验了。” 藏在树林后面的人都穿着山野村夫的衣服,但在山野村夫的衣服里面,又穿着士军们统一佩发的战甲,那战甲能挡一般的刀枪不入,但遇到了高手,也没用。 人数不多,大约一千,没有统领,全部都是箭手。 聂青婉下令是不留活口,所以陈温斩和聂西峰以及聂不为和殷天野也就不手下留情,包括封昌,也没有手下留情。 太后不需要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也就无需多问。 全歼这些偷袭的敌军之后,几个将领浑身是血地回来,士兵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以十万人歼一千人,简直小菜一碟,虽然有不少士兵被兽夹夹住,受了伤,但我方士兵还是远远多于敌方士兵。 等五个人回来,聂青婉冲他们看了一眼,见他们身上全是血,她漂亮的眉头微蹙。 陈温斩看她皱眉,刀往地上一撑,冲她说:“都是敌人的血,我没受伤。” 聂青婉走过去,看看他脸上的血,偷出帕子要去给他擦。 这待遇只有他跟殷玄有,因为他二人最小。 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殷天野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的。 在聂青婉眼里,这些年轻将领全是她的孩子,但孩子多了,也照顾不过来,每个家庭里的长辈都对最小的孩子特别照顾,所以聂青婉也一样,对殷玄和陈温斩特别照顾。 见聂青婉要掏帕子给他擦脸上的血,陈温斩眼眸一亮,嘴角咧出一丝笑,他今年九岁,她今年十三岁,但他俩个子差不多高,可聂青婉的手要伸过来了,陈温斩还是将脑袋低了一下,往她手边伸了一下。 聂青婉用帕子认真地给陈温斩擦血,并说:“下回不要把血溅到了脸上,不吉利。” 陈温斩看着她,笑道:“嗯。” 殷玄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垂在身侧的两手无端的握紧,他想到了上一回在那山间的小路上,他一身是血的回来,她也是这样温柔而认真地给他擦血,他以为这待遇只是他一个人的,却没想到,陈温斩也可以享受。 在她心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她手中的剑,都是她要呵护的利刃。 纵然他是太子,也丝毫没有不一样。 他之所以能与她同桌吃饭,同马车看书,不是因为他是他,仅是因为他是太子,如果陈温斩是太子,享受这一切的人就会是陈温斩。 殷玄垂下眼,所有因她而来的幸福就那般被打击的支离破碎,他转过身子,去帮聂宗敷药,包士兵们包扎。 再启程,坐在马车里看书了,他就不再亲近聂青婉了。 他知道,他之于她,仅仅只是一个可以扶持起来的太子而已,仅此而已,他还在渴望什么呢,他心底里隐隐地在渴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既不知道,那也不需要知道了,他做好他太子该做的就行了。 第224章 幕后 殷玄是什么样的心理变化聂青婉是不知道的,她也没兴趣去关心他的心理变化,见他坐在马车里认真看书,她就不去管他了,她与聂音和任吉说话。 士兵们的伤口都涂了止痛药,进行了药理包扎,原地休息了一天。 在这一天的休息时间里,聂青婉领六个年轻将领去了那个埋伏的树林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包括那些死在树林里的一千箭手,包括下兽夹的那些地方。 那些箭手死的横七竖八,有些人的衣服被割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战甲。 聂青婉让任吉取了一个战甲来看,顺便也取了一把弓和一把箭。 那战甲没什么特别的,质地很差,重量也颇重,属于原始打造法,穿这种战甲不容易移动,就是近防之用。 聂青婉看完战甲,又递给了任吉,然后看那把弓,再看那箭。 看完这两样东西,她转身上了马车。 等士兵们休息的差不多了,她就喊了起启。 纵然半路有埋伏,但行程不变。 聂青婉要去南方的小国丰丘,线路就朝南行进。 殷玄坐在那里看书,聂青婉跟任吉和聂音说着那战甲以及那弓那箭的事情。 聂青婉看过那战甲和弓箭了,任吉和聂音也看过,殷玄自也看过,所以,在他们三个人讨论的时候,他纵然在专心看书,也会时不时地瞥过去一眼。 聂青婉说:“此处刚出大殷地界,周边没有任何小国环饲,此处树林已经过了大殷士兵的守防范围,所以这一千弓箭手来自哪里,还真不好说。” 任吉道:“看那战甲和弓箭的粗糙做法,不像有能耐的小国所为。” 聂音道:“不能耐,敢这么设埋伏吗?” 殷玄抿了抿嘴,心想,这一千弓箭手来的出奇不意,但一定是很早就潜伏了过来的。 也许曾经还在大殷帝国的帝都怀城里晃荡过呢。 虽然太后有心去灭其他小国,但从没有关闭过帝都怀城与外界的商贸来往以及人员走动。 外人通过正常检查之后皆可入帝都怀城,也可能这一千人并不是来自于一个小国,而是好几个小国。 不过,人都死了,想问也问不出来了。 看衣着和面相也不大看得出来他们是来自哪个国家,听口音的话,或许能分辨。 但是,太后好像压根都不在意这些人是谁,来自哪里。 也是,殷玄想,她向来做事利落,干脆决绝,她本就打算要灭所有小国,所以管他们来自哪里呢,不管来自哪里,都妨碍不了她。 但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少不得以后是要吃些苦头的。 殷玄想了想,说道:“有一就有二,我担心后面的暗袭防不胜防,是不是得提前准备一下?” 聂青婉看向他,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殷玄说:“没有。” 聂青婉冲任吉说:“去把封昌几个将领喊来,咱们议一议。” 任吉嗯了一声,掀开帘子,打开马车的门,出去,喊停了马车,然后下去,向几个骑马在前的几个年轻将领们说太后宣。 于是队伍全部原地待命。 以封昌为首的五个小将领们进了马车里面。 殷玄抬头看了陈温斩一眼,然后又默默地垂下,挪了一下位置,把正在看的治国之策也合上了。 马车不大,但也不小,可一下子容纳这么多人还是有些拥挤。 好在,挤一挤还是坐得下的。 陈温斩一进来就毫不客气地往聂青婉身边一坐,殷玄也坐在了聂青婉身边,然后一次排开是聂西峰,聂不为,封昌和殷天野,任吉和聂音坐在后面的条榻上,随时伺候。 几个人窝在马车里,讨论着如何防备暗袭之事儿。 封昌最有经验,他说:“白天的暗袭好防,但晚上不大好防,我觉得我们得排兵以应晚上可能出现的偷袭之事。” 聂青婉说:“出兵这事儿我们是晚上行进的,怀城里的百姓们都不知道,但这些人却知道了,可见他们是在日夜监视我们,指不定今天除了这一千弓箭手外,还有另一拨暗中窥视的人,要想断掉时不时会出现的偷袭暗桩,就得先拔掉这些暗中的眼睛。” 聂西峰说:“我带人去。” 聂不为说:“我也去。” 殷天野坐在那里沉默不言,只是抬起头来看了殷玄一眼。 殷玄没应腔。 陈温斩道:“拔眼珠子这事儿我擅长呀,我去吧,这事儿我也熟。” 两年前灭荇国和百川国的时候,陈温斩就干的这种拔眼珠子之事儿,他确实比较擅长了,而且,他的性子也十分适合做这事儿。 聂青婉道:“那你去吧,带几个人,小心点。” 陈温斩咧开森森白牙,笑道:“太后放心,完不成任务我就没脸带兵了,你等着好消息吧。” 说完,他先弯腰下了马车。 其他人继续在马车里部署,倒不是部署作战,而是部署如何应对随时会出现的偷袭之事儿。 一个时辰后,四个将领从马车内出来了,然后队伍又继续行进。 陈温斩带了几个人离开了大队伍,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晚上,当队伍前往以南方位拐进的时候,在路口的方位,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从头到脚蒙着盔甲,一眼望去浩瀚无边,漆黑的盔甲印在月影之下,甚是骇人。 封昌和聂西峰骑马在前,后面跟了大约五十个士兵,然后是聂青婉的马车,后面又是聂不为和殷天野,再后面是大部队士兵,中间又夹了好几辆粮车。 那些人就出现在拐口处,封昌和聂西峰刚转过来就吓了一大跳,连忙喊停,从后面的士兵手里拿来箭,搭弓就射了过去。 聂不为和殷天野领兵前来,正准备发动进攻,结果发现,那些人一动不动,被射了也不知道躲一下,虽然看上去密密麻麻,威武雄壮,可丝毫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 聂西峰眯眼,当即一夹马肚,冲了过去。 封昌喊他:“小心有诈!” 聂不为和殷天野也冲了过去。 他们倒要看看,这些人在搞什么鬼。 三个人一前一后骑马上前,遇到人就一剑砍了下去,结果,人被剑分成两半,衣服碎了,露出里面的真容。 不是肉身,是干草垛子。 聂西峰冷着脸,拽着马缰跑到聂青婉的马车前,隔着车窗,冲她说:“前面全是草垛子伪装出来的士兵。” 聂青婉说:“点火烧了,给他们放信号。” 聂西峰挑眉,一时没听懂。 聂青婉说:“你们领兵去东西北三个路口看,那里也一定有跟这儿一模一样的草垛子。” 聂西峰狠狠地沉了沉眉心,掉头就喊了聂不为和殷天野,让他们领兵去另两个路口,他带人去东路口,看情况。 看完情况回来,三个人汇报,说道:“确实如太后所料,那三个路口也有一模一样的草垛子。” 殷玄蹙眉,一下子就想明白聂青婉为什么说要点火,给他们放信号了。 这些小国们在每个路口都伪装了士兵,无非是为了确保他们对太后的行踪掌握无误,这暗中布局的人似乎对太后也相当的了解。 也对,太后在研究他们的时候,他们可能也在暗中研究太后。 以一千弓箭手来打头阵,试大殷士兵的水深,同时也让太兵有了警觉,那暗中的人可能也知道太后会暗中派人去找周边的眼线,进而灭之,所以,为了掌握太后行进的动态,他们就在每个路口设了这么一个关卡。 干草垛子。 可真是想的出来。 殷玄弯腰出了马车,看了一眼前方密密麻麻的那些假的士兵,这得花多少时间,花多少人力才能做出如此庞大的阵势。 殷玄冷笑,装神弄鬼,却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妙计。 但太后明知道这些人的用意,却干嘛还要给他们信号呢? 殷玄又进到马车内,问聂青婉:“太后是想将计就计,把行程告诉他们,引出幕后布局之人?” 聂青婉说:“我们要去的是丰丘,丰丘地处南方,若幕后之人是南方之地的君王,一定会继续设暗袭的关卡,如果不是南方之地的君王,在这里他们就后终止行动,暗袭不会有了,但他们会与南方诸地的君王们密谋联系,我要的,也只是他们自己上门罢了。” 殷玄说:“丰丘很小,若我们被围,会很被动,也会很危险。” 聂青婉说:“我们出来带的军粮并不多,占据丰丘是因为丰丘其实是个土沃田肥之地,只是受蝗役和涝灾的影响,才会积贫积弱,我们要养兵,就先要有粮,只要有粮食吃,就不怕围城,而且出兵和迎战是两个概念,丰丘那个地方,不适合出兵,只适合迎战,我们行军前往,加快速度,半月就能到达丰丘,再用三天时间占领丰丘,最多二十天。而小国们若来围攻,也得在一个月之后了,而一个月之后是丰丘蝗役猖狂暴发的时候,蝗役暴发不久,涝灾也会来,这是天然灾害,却可以成为我们击溃敌人的最好武器。” 她看着殷玄,说道:“打仗讲究因地制宜,这就是实践。” 殷玄说:“听起来不错,但若执行不好,那就会面临四面包围的危机里。” 聂青婉说:“知道执行不好会有危险,那就一定要执行好。” 殷玄抿唇,不说话了。 聂青婉说:“你也去吧,让他们把草垛子都烧了,这些火既是给敌人信号,也是给陈温斩信号,相信草垛子烧完,陈温斩也回来了,之后就加快速度,前往丰丘,若我猜得没错,接下来的路就会十分顺畅了。” 殷玄低嗯了一声,又出去了。 他亲自领头,带着封昌和殷天野以及聂西峰和聂不为还有另外一万士兵,去将那些草垛子烧了,快烧完的时候陈温斩回来了,手里提了好几个人头。 殷玄一看到那几个人头,当下就过来,冲他说:“拿远点儿,这么血腥的东西也往太后跟前拿。” 陈温斩撇撇嘴:“我得让她看一眼呀。” 殷玄说:“不用看。” 他指指远处的火堆:“扔进去烧了。” 陈温斩顿了一下,没听见里面传来聂青婉的声音,他只好照殷玄的话说,把那些人头扔到火坑里烧了。 再返回来,聂青婉已经出来了,她站在马车前端,看着远处的大火,目光沉静,小小的身板被月光照耀着,拉出极长的影子,影子从马车上一路折射到地面上,折出诡异的弧度,一如她此刻眉间外的凤纹。 几个将领全都站在马车四周看着她。 聂青婉收回视线,冲陈温斩问:“眼睛都除掉了?” 陈温斩说:“除掉了。” 聂青婉转身往马车里钻,说道:“起程,往丰丘,半月内一定要赶到。” 几个人应声,看着她进去了,殷玄跟着进去,其他几个人返身上了马,然后加快行程,往丰丘去了。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南临丰得到了消息,华图得到了消息,蒙刚,姚赵,赫真也得到了消息,除了这五个人外,还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王座里,静静地听着探子前来的汇报,此人不是五国联盟之一,却也是大殷周边的小国之一,却有着深藏不露的实力。 殷玄取天子剑的时候,派人暗杀殷玄的是他。 殷玄和聂青婉在小路上遇伏,遭到剑者和刀者拦路的幕后策划者还是他。 包括之前的那一千弓箭手,那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草垛人,皆是他的手笔。 此人听着底下人的汇报,低声说:“去了南部么?” 属下回答:“是的。” 王者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看南临丰如何做了吧,咱们打打擦边球,若能趁乱将太后劫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属下说:“我们在四个方向都派的有人,要撤回来吗?” 王者说:“交给左翼,传达一下我的意思,我要的是小太后,不要伤她,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死了是所有男人的损失,要是大殷的太后成了我国的王后,你说大殷该怎么办呢,他们是举兵来犯呢还是不举兵来犯呢?” 属下沉默,不敢应话。 王者也不需要属下应话,只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历时半月,急赶慢赶,终于在六月中旬到达了丰丘,还没进入丰丘地界,丰丘驻外的将l军们就领兵前来拦截。 太后领十二万士兵一路赶来,丰丘怎么可能没有听到风声。 听到了,也老早就做了备战。 但可惜呀,丰丘举全国人数加起来撑死五千人,就算往外借兵,借的也只是少数,融合下来最多一万,怎么抵挡了十二万大军呢? 一万拦路的士兵被轻而易举的制伏,聂青婉没让殷玄杀他们,留着他们进了城。 进了城,一路直奔丰丘皇宫。 城里的百姓们全部闭关锁门,不敢出来。 丰丘皇宫人心惶惶,城门已被大殷士兵占据,守城门的人是聂不为和殷天野,领兵驻扎在街头每个角落的人是聂西峰和陈温斩,随着聂青婉进宫的是殷玄和封昌,以及殷玄和封昌所领的那四万精兵。 当然,还有任吉和聂音。 丰丘国王跪在皇宫门口迎接,挨着他身后跪成一大片的是丰丘的大臣以及皇宫女眷。 聂青婉的马车一路驶到门口,殷玄已经下了马车,骑马领甘城护卫在马车左边,封昌骑马领戚虏护卫在马车右边,后面是四万精兵。 马车过皇宫大门的时候停都没停,一路进去了,亦等四万精兵沿着城门一直排到了街头巷尾,马车这才在停在皇宫内苑的深处。 聂音和任吉一左一右地撩开车帘,护卫着聂青婉出来。 丰丘国君立刻领朝臣以及诸妃们前来拜见。 丰丘国国君姓任,单名一个滕字,他从来没见过大殷帝国的太后,也从来没有去过大殷帝国。 纵然他是一国之君,但其实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丰丘每年都会被蝗役肆虐,还会突发涝灾,虽然有仿效大殷扩建水利,但还是会隔三岔五的发生涝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六月一到任滕就十分揪心,让各家各户做好防蝗虫的准备,这还没应对上蝗虫呢,大殷就领兵前来了。 太后要灭小国的心任滕是知道的,可知道归知道,他却无能为力呀。 如今各国惶恐,实力好一些的国家还能结个盟,共同抵抗,可他丰丘地偏弱小,跟谁结盟呢? 没人结盟,所以,太后一来,他就知道,他丰丘完了。 任滕跪在那里,头垂着,双手高高举起,奉上丰丘国的玉玺。 聂青婉看着那玉玺,冲殷玄说:“毁了吧。” 殷玄当即一抽剑,剑身只出了一指长,便有一股凛寒剑气俯冲而下,劈斩向任滕高举起来的那个玉玺,随着殷玄的拇指一扣,剑入鞘的瞬间,那完好无损的玉玺就碎成了粉沫。 任滕吓一跳,脸色霎时一白,举着托盘的手直抖个不停。 大臣们全部跪在后面哆嗦着。 宫妃们、皇子公主们也全部跪在那里哆嗦着。 聂青婉说:“不杀你们,都起来吧,跟本宫说一说本地的蝗役情况和涝灾情况,及早地做一些应对吧。” 六月天热,纵然是南方,也烈阳顶空。 聂音撑了伞,挡在聂青婉头顶。 看上去不热,可这么站在外面,一会儿的时间就该汗湿了衣服。 聂音小声对聂青婉说:“去宫里说吧,那蝗役和涝灾是丰丘的顽固之症,一时半刻可说不完,一路赶来,士兵们也累了,让他们歇歇,乘乘凉,你也歇歇。” 聂青婉转头看了一眼殷玄,又看了一眼封昌,还有那些两边排开的大殷士兵。 看到他们额头的汗都顺着脸颊流下来了,一副着实热的不行的样子,她点了点头:“依姑姑的意思。” 聂青婉转头进了马车里面。 聂音传达聂青婉的话,说进宫去谈这件事情。 任滕自然不敢回嘴,起身跟着进了宫。 聂青婉在城门之外没有杀一个丰丘之人,任滕知道,太后不是来屠戮他们的,他们想保全,就只能配合太后。 玉玺毁了,也就是说,丰丘国不在了。 丰丘会如同两年前的荇国和百川国一样,成为大殷领土下的一个郡,丰丘郡。 而他这个君王,若是表现好,会被封个郡守,若是做的不好,那就做个市井平民。 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丰丘能不被蝗虫肆虐,让他做什么都行。 聂青婉坐下后,聂音和任吉伺候着给她备吃的和喝的,殷玄和封昌一左一右带剑侍在身侧。 聂青婉喝了一口水,解了渴后,喊殷玄坐过来。 殷玄看她一眼,听话地坐了。 聂青婉看着他额头以及脸颊两侧的汗,问道:“很热吗?” 殷玄说:“不热。” 聂青婉让任吉给殷玄也倒了一杯水,殷玄端起来就喝了,喝完,这才看向站在大殿前方的任滕以及那些大臣和宫妃们,还有后面跟着的皇子和公主们。 扫一圈回来,殷玄问聂青婉:“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聂青婉说:“不用。” 她把任滕喊过来,冲他说:“先治蝗役,再防涝灾,从今天起,丰丘所有人听从本宫的吩咐,擅自行动者,本宫不给任何解释的理由,一律处死,另外,从今天起,封城,所有百姓不许外出,进城者自有我大殷士兵过检,你的任务是安抚百姓,传达本宫的善意,让百姓们配合,不要让他们心生惶恐,产生负面情绪。” 任滕抬眼,这才敢正儿八经地看着大殷的小太后。 刚在外面,没敢看。 这看了才发现,原来小太后长的这么好看,若她不是坐在这里,说的那么一番话,他会把她看作是一个闺阁里的贵气小姐。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居然有如此狠辣的野心,想要吞并周边的所有小国。 也是,殷祖帝那个老鬼选的皇后,能是个软柿子吗! 任滕垂下眼,应道:“全凭太后做主,太后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我能做十分,一定不会偷懒做九分。” 聂青婉道:“派一些人去安抚百姓,再留一些有经验的人,来说说蝗役之事。” 任滕应了,转身喊了一些大臣们,让他们迅速去安抚百姓们,又喊了几个肱骨大臣们过来,跟太后一块议怎么解决蝗役。 至于那些宫妃和皇子以及公主们,聂青婉让任滕打发了。 议了一下午,没议出什么结果,聂青婉有些累,就让任滕他们走了。 任滕是君王,住在皇宫,如今聂青婉来了,那任滕就不能住皇宫了。 但不住皇宫,他住哪里呢? 他还有那么多的妃子和孩子呢。 聂青婉不住他的地方,另收拾了一个宫殿,跟殷玄住了进去。 封昌他们就随意了,这宫里的房子多,随便找一个住下,有吃的地方和睡的地方就行。 疾步行军,不说聂青婉累了,就是封昌和其他士兵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晚上,城门那里依然轮流值班。 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陈温斩和殷天野一天一夜轮岗职守,皇宫里面是封昌和殷玄轮岗职守。 但睡到半夜,皇宫里忽然走火了。 第225章 凶手 殷玄睡的并不沉,一听到处都在喊着走火了,他一个鲤鱼翻身跳起来,来不及穿衣服就往聂青婉睡的那个房间跑了去。 聂音和任吉睡在外面,一见外面的火光,任吉寒着一张脸,出去看情况,聂音立马冲进去将聂青婉摇醒。 聂青婉正睡的香呢,被聂音摇醒了,还有些迷糊。 聂音快速地拿衣服给她穿,并说:“走火了。” 聂青婉这才一下子惊醒,瞌睡虫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盯着聂音,问道:“你刚说什么?” 聂音说:“皇宫走火了,一定是有人想加害你,我们得快点儿离宫。” 刚将她的衣服穿好,殷玄就冲了进来,瞅了聂青婉一眼,见她没事儿,他又急冲冲地出去,回去将衣服穿好,加入扑火的行列里。 失火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聂青婉所住的这个宫殿。 只不过宫殿大,放火之人可能不清楚聂青婉住在哪个房间,所以火是从宫殿的正中心烧出来的。 六月天气酷热,这火一烧,几乎遇什么点什么,很快好好的宫殿就塌陷了一大半。 殷玄领的两万精兵以及封昌领的两万精兵全部都在宫里,这火一起,四万精兵全部赶过来救火。 任滕也屁滚尿流地赶了过来,衣服都没穿整齐。 他看着面前已经被扑灭的烧成焦炭一般的宫殿,简直心如死灰呀! 到底是谁干的这种蠢事! 是打算烧死太后吗? 想法是好的。 但你他妈的既干了就一次性干个干净呀,留一屁股屎给他擦! 他擦得光堂么他! 任滕看着那黑漆漆的宫殿,再看着围拢而来的四万精兵,还有殷玄和封昌看他的那阴沉的一眼就能将他凌迟的目光,还有从殿内走出来的,完好无损的太后,他眼前一黑,直接晕死了过去。 殷玄冷嗤,这么没种,还敢暗夜偷袭? 是欺负太后对你们仁慈了一回是吧! 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任滕在背后使坏,但他让这事儿发生了,那就是他的失职,殷玄只要一想到聂青婉会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恨不得将这个任滕挫骨扬灰了! 还好太后没事儿,不然,他一定血洗整个丰丘国! 殷玄转身,走到聂青婉面前,将她上上下下地又看一遍,她换上了衣服,但显然没睡好,小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困意,还有几分疲惫,看上去倦色极重。 也是,连着赶了半个月的路,到了也没休息,议了一下午的事情,好不容易挨到晚上,能睡了,又发生这事儿! 殷玄握着剑的手逐渐的收紧,黑眸锁住她,静静地看了片刻,说道:“今天这事儿我来处理,你让聂音和任吉再带你找个宫殿休息。” 聂青婉原本是要自己处理的,但听他这样说,也觉得得给他机会锻炼,他是太子,未来要处理很多突发事件,他需要成长,而成长不是口空无凭得来的,得靠磨砺。 聂青婉说:“不要太血腥,注意一下影响。” 殷玄沉声说:“我知道。” 聂青婉便不插手了,她确实有些累,也困,她不像他们,有武功傍身,好像赶多少路都不知道累似的,她冲殷玄说:“早些处理完早些去休息。” 殷玄低低地‘嗯’了一声,又看她一眼,忽然上前伸手将她一抱,闷声问道:“受到惊吓了吗?” 聂青婉笑说:“没有,就是扰了睡眠。” 殷玄扣紧了她的腰,轻声说:“你去睡,我拨一万精兵过去守着,扰了你睡眠的人,我让他再也不用睁眼。” 聂青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道:“还是那句话,注意影响。” 殷玄说:“我知道。” 说完,他松开她,往后退开,看着聂音和任吉带着她走了。 等他三人离开,殷玄让甘城领了一万精兵跟上,让他们守好聂青婉睡觉的每一个地方,这次不说火了,就是一只虫子也不能飞进去。 调走了一万精兵,还有三万精兵,三万精兵全部原地待命。 殷玄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任滕。 封昌也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任滕。 封昌问:“怎么审?” 殷玄说:“泼醒。” 他一说‘泼醒’,立刻就有人去执行了。 殷玄单手握在腰间挂的天子剑上,年轻的脸印在月光下格外的阴森,他就站在那里没动,看着士兵们提着一大木桶水将地上晕倒的任滕给泼醒。 大夏天的,这么一桶水泼在身上也不冷,任滕醒来也没感觉任何不适,但一抬头对上殷玄冰冷的目光,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立马开口说:“殿下,不是我!” 殷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着冷笑:“当然不是你,你纵然有心也没这个胆,说一说这宫里有哪些国家的兵,说清楚,少说一个,我就斩你后宫一个人头。” 任滕一开始也是纳闷,他现在虽然不是君王了,可他的子民他的兵他是知道的,没有那么蠢,当然,反过来讲,不蠢的意思就是足够胆小足够没用,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深夜里放火烧大殷太后以及太子所住的宫殿。 再说了,大殷太后和太子可是带了十二万精兵来的呢,虽然有八万在城中各地以及城门驻扎,但宫内还有四万呀。 光这四万都足够让他们动弹不得的了,他们哪敢对着这四万精兵搞事儿? 起初想不明白,现在经殷玄一提醒,任滕一下子醍醐灌顶,妈的,不会是他在向别的国家借兵的时候,有人打着借他兵的名义行着害他之事儿吧? 当然,有可能并不是想害他,而是害太后,但是,利用他的地盘加害太后,那不是害他是什么呢? 任滕一共向周边四国以及南边最强的一个国家南丰国借了兵,算下来,他找五个国家借了兵,那么,不是他本国人所为,就是这五国之人所为了,因为那五国的士兵们就在皇宫里面。 任滕不想出卖这五个好心借他兵的盟友们,但是,不说的话,殷玄是什么意思? 斩他后宫的人头? 后宫住的是他的妃子以及他的孩子。 这话的意思是,他要杀他的妃子以及他的孩子? 任滕心头发冷,见殷玄不像是开玩笑,这个年轻的只有十岁的大殷太子,跟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年轻的太后一样,都不是善茬。 而且,即便他不说,他们应该也能查出来,就是颇费点儿功夫罢了。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之间,任滕的心里已经来来回回地漫过了好多个念头,最终,他选择了实话实说。 反正他丰丘国已经沦陷了,成为了大殷铁蹄下的一方寸土,还是弃暗投明的好。 任滕跪在那里,全身上下被水漆个透,衣服湿哒哒的,头发湿哒哒的,还衣衫不整的很,可他没管,他只是睁着眼睛,冲殷玄说:“一共有五个国家,毗邻的两个茴国和阳国,稍远一些的津芷国和宪国,还有南丰国。” 殷玄问:“分别借了多少兵?” 任滕说:“茴国借了一千,阳国借了一千,津芷国借了一千,宪国借了一千,南丰国借了四千。” 殷玄听着,表情不动:“一共向外借了八千士兵?” 任滕说:“是。” 殷玄不问他了,知道了人数,他就让封昌亲自带兵去将这八千士兵提过来,提过来之后按国家站队,然后数人数。 茴国少了一人。 南丰国少了三人。 宪国少了一人。 津芷国和阳国少了两人。 当结果统报上来之后,殷玄眯了眯眼,抬头看了一眼夜色,估摸了一下时辰,不确定对不对,就问封昌:“是不是丑时了?” 封昌说:“丑时二刻肯定是有了。” 殷玄知道城门是聂不为和殷天野在守,他二人轮夜值班,这会儿应该是殷天野领兵在守城门。 殷玄冲封昌说:“让戚虏去一趟城门,问一问殷天野,晚上有没有人试图出城。” 封昌喊了戚虏,让他去。 等戚虏回来,回复说没有后,殷玄抱起双臂,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封昌见他蹙着眉头,便说:“既然五个国家的人数都不齐,那就说明这五个国家都有参与谋害太后一事,找不找得到那几人都没关系,以谋害太后的罪名出兵这五个国家就行了。” 殷玄停住脚步,扭头看他:“是要出兵,但我得先处决了这几个人,不然我心难安,更睡不下。” 封昌说:“那便去找,丰丘不大,皇宫也不大,凭我们的兵力,要搜这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殷玄一听,目光盯向任滕。 任滕立马说:“我这就派兵去找。” 殷玄说:“天亮之前找不到,我就在你的夫人和孩子中间挑七个人来抵罪。” 任滕脸一白,立刻爬起来,说道:“天亮之前一定找到。” 殷玄往后面的台阶一坐,冲他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任滕连连应是,立马扭头就走了。 等任滕离开后,殷玄把目光放在了那五国的士兵们身上,来回扫了一遍又一遍,他把封昌喊到身边坐下,然后两个人在那里接头交耳了半天,末了,封昌看着殷玄,笑道:“这方法好是好,但是,有点儿坏。” 殷玄说:“你觉得可行吗?” 封昌说:“我觉得可行没用,得太后觉得可行。” 殷玄支着下巴,想到聂青婉,心里无端的一静,眼角和眉梢也不自禁的染上了一层柔软,他忽然站起身,说道:“你先守着,我去问问太后。” 封昌说:“太后应该睡了吧?” 殷玄掸掸裤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她若睡了的话我再回来。” 封昌笑,没拦他,任他走了。 殷玄找到聂青婉休息的宫殿,甘城领兵一动不动地守着呢,见到他来了,甘城和士兵们连忙冲他喊了一声‘殿下’。 殷玄问甘城:“太后睡下了吗?” 甘城说:“不知道呢。” 殷玄说:“我进去看看。” 甘城于是让士兵们都让开,殷玄走了进去。 宫殿里面静悄悄的,殷玄也不知道聂青婉睡在哪个屋,走了两步之后又退回来,问甘城太后睡在哪边宫殿,甘城指了一下后殷玄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聂音和任吉这一回没敢全部睡觉了,两个人轮留着值夜。 聂音去睡了,现在值夜的人是任吉。 任吉看到殷玄来了,先是见了个礼,然后问他这个时候来见太后,是不是放火的人找到了,殷玄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说他这个时候来找太后是想跟太后说一说他的作战计划。 任吉说:“太后已经歇下了。” 殷玄很想进去,眼睛望向那道门,如同铁屑见了磁石,怎么都挪不开。 任吉看着他盯着门的样子,笑道:“不看一眼你是不是不放心?” 殷玄眼睛没动,只很浅很浅地‘嗯’了一声。 任吉笑,说道:“那你进去吧,记得,别吵醒了太后。” 殷玄眼睛一亮,他七岁被她带进慈恩宫,到现在十岁,再过半年,他就十一岁了,跟了她三年,将近四年,他没有一次踏进过她的闺房,也从没看到过她睡觉的样子。 殷玄的心雀跃不已,可他努力克制着,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克制,那嘴角就是控制不住的飞扬了起来,压根掩饰不住他由内而外的高兴。 任吉笑,想着这孩子对太后当真是孝心的很。 任吉轻轻推开门,让殷玄进去了。 殷玄一步一步走进去,走到室内后,看着那道挡着闺床的屏风,他没动,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看任吉跟来了没有。 发现任吉没跟来,殷玄就大胆了,他走过屏风,走到床前,轻轻撩开那道漂亮的宫纱幔帐,看着躺在床上睡的正酣的女孩儿。 她头发上的发饰全部拆了下来,如瀑布一般的墨发铺在金丝凉枕上。 因为天气热,她踢开了薄褥,床下铺的也不是单子,而是竹席。 南方潮湿,多虫,所以屋内燃着很重的熏香。 这熏香是避虫用的,本来不好闻,可此刻闻在殷玄的鼻中,似染满了女孩儿身上的甜香,好闻的不能再好闻了。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一手撑着宫纱幔帐,一手按在佩剑上,看着她。 那小脸褪却了太后威仪,亦退下了任何不可攀的距离,此刻又软又白,还透着睡眠中的一丝傻气,身子四仰八叉的,睡的真的像个孩子。 殷玄将幔帐挂在挂勾里,松开手,缓慢朝床沿坐了去。 坐稳当之后,他伸出手,将聂青婉四仰八叉的手和脚摆好,又伸手,摸向她的发丝,顺着发丝,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一刻,聂青婉似感觉不舒服,伸手朝他手上一拍,吓的殷玄豁的一下子就收回了手,又闪电般地站起来,往后急速一退。 站在床后了,他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呼吸都提紧了,几乎摒气凝神,就怕他的呼吸声扰了她,让她惊醒过来,然后看到他。 其实他也没有做亏心事,他只是摸了一下她的脸。 摸了她的脸…… 这几个字一过脑,殷玄轰的一下从头到脚,红遍全身,那张小小的英俊的越长越邪美的脸蛋更是又红又窘迫,刚摸她脸的时候只感觉指尖好滑腻,可现在,那指尖似被火烧一般泛着痉挛似的疼,那疼从他的指尖一路蔓延,穿透浑身神经,直抵他的心脏,让心脏跟着狠狠一悸。 殷玄怔在那里,乌黑的眼眨着一层迷蒙的光。 他刚刚怎么就摸她了呢? 他刚刚在想什么? 殷玄伸手轻锤了一下头,完全回想不起来他刚刚在想什么,完全是鬼使神差的,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就去摸了她。 殷玄轻轻的走到屏风边,静耳倾听了一下,好像没有听到床上的女孩儿起来,他又大胆地走上前,看了床上的女孩儿一眼,赶紧松开被他挂到挂勾上的幔帐,看着幔帐垂直落平,他按紧手中的佩剑,转身走了。 走出屏风,他脚步又一顿,侧过身子,盯着那个若隐若现的被屏风挡住的闺床,指尖一点一点的扣紧剑,眸色里一点一点酿出温柔的笑。 稍顷,他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抬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任吉还在门口守着,见殷玄出来了,朝他看一眼,问道:“太后是睡了吧?” 殷玄轻垂下目光,小小的脸端着一本正经的神色,低应道:“嗯,睡了,我等了一会儿,没见她醒,就出来了。” 任吉说:“若真有急事跟太后商议,明早早些来。” 殷玄说:“知道了。” 说完,一马当先地出去了。 直到站在了宫殿外面,殷玄都还恍惚觉得刚刚像一场梦,他低头看着刚刚摸了聂青婉脸蛋的那一只手,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慢腾腾地将手收回来,去找封昌了。 天气热,封昌直接让人在外面摆了一个凉床,他此刻正躺在那里,而一干士兵们要么抱剑坐在地上,要么就直接躺在地上,那些从五个国家借来的士兵们也全部靠在墙沿坐下了,窝在那里打盹。 殷玄走过来的时候那些人也没醒,殷玄也没扰醒他们,他直接走到封昌那个凉床前,瞅了一眼,是竹制的简易的凉床,不大,但尚能躺一个小小的他。 殷玄往凉床的床沿一坐,原本应该看上去睡着了的封昌睁开眼,自下而上地瞅着他,问道:“见到太后了?” 殷玄说:“见到了。” 封昌问:“跟太后说你的作战策略了?” 殷玄往后一仰躺,躺在凉床的边缘,仰头看着六月浩瀚夜空里的群星以及凉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角逸出了一丝笑,声音温柔地说:“没有,她睡了。” 第226章 行动 封昌说:“应该也睡了,太后娇弱,这一路虽说是坐在马车里面的,但不像两年前,慢悠悠的赶路,这一回我们是急行军,中间几乎没怎么休息,她那身板,吃不消也正常。” 殷玄想到聂青婉那娇弱的样儿,小小的眉头拧了拧,自言自语似的问:“太后这么聪明,怎么不学些武艺傍身呢?聂家人武艺超群者挺多,像聂音,像聂西峰,像聂不为,他三人的武功就极好,聂音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怎么也不教她学些武艺?” 封昌笑说:“太后脑子聪明,但手脚笨。” 殷玄闻言一笑,手脚笨么。 手脚笨。 想到她那短胳膊短腿,殷玄一个人笑的肩膀都轻颤了起来,但是,怎么觉得那么可爱呢。 他又将刚刚摸过她脸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对着自己的脸揉了揉。 明明没有她的气息,可他好像闻到了她的气息。 殷玄怅然一声,仰头又看头顶的月亮和星空去了。 这样的夜,睡在别人家的皇宫里面,躺在一张破凉床上面,以天为被,不能入眠,应该是极累极累的,可他却心旷神怡。 殷玄一时没说话。 封昌也不说话,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寅时三刻的时候,天还未亮,昼夜交替,地平线放出几缕射线般的霞光,浮掠在依旧暮沉的料峭山峦之上,不大不小的皇宫开始传来陆陆续续的声音。 等了几个时辰,任滕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丰丘国的士兵,手上压着七个被打的不成样子的清瘦男人。 七个男人都穿着便服,褪去了士兵装扮,一时倒也分不清他们是不是那几个国家跑走的人,是不是当夜真正放火纵凶的人。 封昌和殷玄都眯了一会儿,缓解了疲劳,那些或坐或躺在地上的士兵们也眯了几个时辰,这会儿也都被周遭的嘈杂声和任滕以及士兵们走过来的声音给惊醒,一个一个的扶着武器站起来,肃穆地立着。 那些被迫跟着熬夜的其他五国的士兵们也陆陆续续的站起来,谨小慎微地站在一边儿。 封昌喊了人过来,把凉床挪走,等凉床挪走后,殷玄和封昌一起朝那七个被按压在地上的男人走了去。 走近之前,殷玄垂眸看了一眼,问任滕:“是他们七人?” 任滕说:“是。” 殷玄说:“不要诓我,诓我的代价你也付不起。” 任滕颤着身子点头:“当然,我知道,我也不敢诓你,当时在借兵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名单,我回去拿了名单,过来点过名字,没有应名的就是这七个人。” 殷玄蹙眉:“我没看你来点过名。” 封昌说:“你去看太后那会儿,他确实来过。” 殷玄哦了一声,又看向跪在地上被打的不成样子的七个人,冲任滕说:“没你的事儿了,回去吧。” 任滕擦擦额头的汗,试探性地问:“那另外的兵?” 殷玄说:“不是你的兵,你操什么心,这些兵我来安排。” 任滕小声说:“可这些兵是我借的。” 殷玄冷笑:“你这么爱作主,那要不要我们把地盘也还给你?” 任滕吓的脸一白,连忙闭上嘴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扭头就赶紧匆忙地走了。 任滕走了后,那些压着七个人的士兵们也赶紧拔腿就跑,好像后面有恶鬼追赶,再不走就会当场毙命似的。 封昌笑,伸手轻拍了一下殷玄的肩膀,说道:“太后交待,不要太血腥。” 殷玄说:“我又没让他们见血。” 封昌说:“面上没见血,心里在滴血。” 殷玄莞尔,笑着冲他看去一眼,可再对上七个跪在那里的人,那眼中就再无任何笑意,不管这七个人是真还是假,既被送上来了,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殷玄手起剑落,七个人当场就人头落地,连喊冤喊疼或是咒骂的声音都没有,眨眼就去见阎王爷了。 封昌轻啧:“都说了不要太血腥。” 殷玄扣住剑柄,看也不看那七人一眼,低声说:“我去见太后,你先守着。” 封昌说:“去吧,我让人把他们的人头装起来。” 殷玄嗯了一声,抬步又往聂青婉昨晚睡觉的那个宫殿走了去。 聂音已经醒了,在殿内伺候,殷玄去了也没进去,听任吉说太后还没起来,殷玄就站在外面等,一直等到天光破晓,近卯时二刻的时候,聂青婉才收拾好出来,看到他,她说:“有话进来说。” 殷玄便抬步走进去。 聂青婉让任吉去传饭,然后带着殷玄坐在了前殿的厅堂里,聂音去沏了一壶茶过来,倒给聂青婉和殷玄喝。 殷玄看着聂青婉,没有动杯子。 他见她眉眼间没了昨日的疲惫之色,内心里松了松。 又想到她昨晚睡觉的样子,面上染了一丝笑。 正准备抬手端杯子喝一口水,可手刚伸出来,就想到昨晚摸她脸的一幕,还有那指尖上到现在还存留着的她脸上的滑嫩感觉,一时又怔住了。 聂青婉是没注意他这细微的神情变化以及动作变化的,她喝了几口水,清了清喉咙之后,抬头看着他,问道:“昨晚的事情查清楚了?” 殷玄缓缓将手指曲了曲,轻垂下了长长的眼睫,低声说:“嗯。” 他把昨日盘问任滕的细节说了,还说了任滕往哪五国借的兵,借了多少兵,昨晚纵火之人就是这五国士兵中的人,如今也已经逮出来了,被他给斩了。 聂青婉听后没什么反应,只说:“别杀错人就好。” 殷玄说:“不会杀错,任滕虽然懦弱了些,却是一个好君王,他不会拿自己的百姓的性命来抵罪,那七人绝对就是昨晚纵火又妄想逃跑的人。” 聂青婉点头:“说的也对。” 殷玄说:“我想借这七人的人头,引五国君王来见,等他们来了,我们就暗中出兵,拿下这五国疆土,他们若有心对你不敬,一定会来,但来了又害怕会出事,就必然会筹谋一个万全之计,达到瓮中捉鳖的目地。” 聂青婉挑眉,笑问:“他们若不来呢?” 殷玄说:“一定会来,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错过,你既带兵占领了丰丘国,不就是在向这些小国们传达一种不可违逆的态度吗?你要征服他们的疆土,你要废了他们这些君王,反正不管是坐以待毙还是出兵相迎,后果都是战,那宁可坐死不如战死,因为战了还有希望,而坐等却没希望,这些小国纵然小,可国君们也不是蠢笨无脑之人,就算真有蠢笨无脑之人,也会被聪明人点拨,所以,这一回他们若来了,那就是战火的开端了。” 聂青婉轻轻转了转手上的青花瓷杯,质地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粗糙,形状像碗,没有耳柄,她转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看着殷玄,说道:“你要主动引他们开战?” 殷玄说:“嗯,趁现在我们士气高,粮仓足。” 聂青婉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抬了抬头,看向聂音,对她说:“找本日历过来,我看一眼。” 聂音不知道她这会儿看日历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去找了一本过来。 等日历摆在桌面了,聂青婉就低头翻看着。 殷玄看着她,大概猜到她在找什么了,她在日历里面找契机,可以胜利的契机,这个机会对五国来说极好,对他们来说也极好。 而这个契机不是别的,就是丰丘国每逢六月就极有可能会暴发的蝗役。 一场战争的胜利,靠的是士兵的力量。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这也没有错。 但对目前他们的境遇而言,士兵的力量固然十分重要,但丰丘国民们的拥护也很重要,一旦这些丰丘国民们因战争而反抗起来,大殷士兵会捉襟见肘。 太后确实是要征服这些小国,可她明明打着屠戮的心却非要做尽仁义之事,你说她邪恶吧,她也邪恶,你说她坏吧,她也坏,可你说她矫情吧,她也有够矫情,打仗么,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儿,便宜都给你占了,名声也给你占了,可能吗? 不可能呀。 可太后就偏要好事占尽。 她既要领土,也要名声。 她向外出兵,打着什么借口?大殷太子去问帝山取剑,遭小国们暗害,太后去看太子,回程路上遭埋伏。 不是她要出兵,是你们逼我出兵的。 看看,理由多正当,多充分,多能得民心。 而这一回占领丰丘,百姓们如此安分,也是因为在进城的时候,她严令所有士兵不许伤害任何一人,这任何一人不仅包括手无寸铁的百姓,还包括那些拔刀对他们相向的士兵。 这一举动,足以向整个丰丘国民们表达出善意了。 她昨天劳累地赶到丰丘,连眯一眼的时间都不要,就召集所有人讨论蝗役之事,无非也是做给丰丘国民们看的。 她在告诉他们,她来此的目地,是帮他们解决蝗役的,不是来灭杀他们的。 丰丘国的百姓们深受蝗役之荼毒,这个时候有人来帮他们解决这莫大的虫患,他们只会感激涕零,哪会怨声载道。 如此,民心又有了。 而她看日历,无非也是在分析蝗役出现的最佳时机,利用这个时机,让丰丘国的百姓们维护她,维护大殷士兵,如此,面对外敌入侵,几乎可以不废吹灰之力,就能胜利。 而她若采取了他的建议,那到时候,五国国君一旦带兵入城,大殷多半士兵会从丰丘分散,去偷袭五国,如此,国内的士兵就少了,可以护她的就更少了。 所以,她要利用丰丘国的士兵和百姓,自保。 有时候殷玄真不得不佩服这个太后的阴险心思,才这么小,怎么就这么诡呢,长大了那还得了啊? 殷玄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儿,看她认真的小脸上刻着太后的威严,一边翻日历,一边蹙眉深思,再想到昨天她睡觉的那个娇酣傻样,他又不自禁的笑了。 如果她褪去了太后这一身袈裟外皮,定然是个十分淘气又十分灵俏的姑娘,娇酣的时候令人爱不释手,傻气的时候让人忍俊不禁,做坏事的时候……肯定很想让人揍一顿。 殷玄想着想着思想就分散了,他脑中幻想着一个淘气的、可爱的、调皮的、时而有些娇酣、时而有些傻气、时而又有些奸诈的‘恶劣’的姑娘形象,然后又不自禁的笑了。 聂青婉在忙着看日历,算计时机,哪里知道殷玄在干什么。 殷玄虽然笑了,但也没有出声,只是嘴角和眼梢展开了弧度,就是聂音,也全部心神放在聂青婉以及她手中的日历上面,没有注意殷玄。 殷玄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孩儿,脑补着各种画面。 还没推算出来今年的丰丘蝗役可能暴发的时候,任吉就过来了,问聂青婉是不是把早饭就端到这里来吃,聂青婉也不想动,就说在这里吃,于是任吉又出去,通知厨房将早饭端过来。 等摆好,任吉和聂音要伺候她,她没让,让他们也下去吃饭。 任吉和聂音没推辞,现在不是在大殷,他们要时刻面临战争,所以有些规矩也不必讲究那么多。 二人下去吃饭。 聂青婉和殷玄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 吃了一小会儿,殷玄问她:“看日历做什么。” 他其实知道,但还是想问一嘴,他想跟她说说话。 聂青婉说:“看蝗役有可能出现的时间。” 殷玄问:“看出来了吗?” 聂青婉轻轻蹙了一下漂亮的秀眉,摇头说:“还没有,但我估计,就在月末的时候,但具体时间却一时没办法下定论。” 殷玄说:“知道大概的时间就行,不一定非要具体的时间,你是想利用蝗役来发动这场战争?” 聂青婉说:“嗯。” 殷玄说:“吃完饭我们可以一起议,把蝗役和战争以及出兵这些事情全部放在一起议论,如果要利用丰丘国的百姓以及大臣和士兵,最好把任滕也叫来。” 聂青婉说:“可以。” 殷玄便笑了,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给她碗里夹了好几筷子鸡肉,见她吃了,他又笑着给她夹了几筷子菜,然后才吃自己的。 早饭时间结束,聂青婉就宣了其他五人来宫殿里议事,封昌去的时候把那七个人的人头也带去了,不过人头是装在匣子里的,血也处理了,没有流出来,不会污了太后的眼。 昨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一大早就传开了,就算不传开,昨晚封昌派戚虏去城门问话,殷天野也知道了。 今天交班,殷天野自也对聂不为说了,所以聂不为也知道了。 而陈温斩和聂西峰领兵驻城整个丰丘,自也是听说了的。 被传唤来了后,几个人都看着聂青婉,问她有没有事儿。 其实肉眼可见她是没事儿的,她坐在那里,跟往常一样,娇小嫩弱,却充满了太后威仪,令人不敢逼视。 但虽然知道她没事儿,还是忍不住的要关心一下。 跟几个将领又将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这七个人头的事情后,聂青婉让殷玄派个人去传任滕。 等任滕来了,聂青婉就让一干将领们都坐下。 任滕一开始不敢坐,后来在聂青婉的示意下也战战兢兢地坐了。 一开始坐的很不踏实,后来也就踏实了。 他发现这个小太后还挺心大,跟自己的心腹大将们讨论作战策略,都不避讳着他,当然了,后面他也明白小太后为何喊他了,因为作战策略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个时候任滕猛然意识到,他不是小太后手下的残兵败将,亦不是她踩在脚下的一块烂泥,他在她心中不是君王,在她眼中也不再是丰丘国君,可他却是她棋盘中一个不可缺少的車,而他的百姓们就是那些卒,她的那些士兵们是炮,将领们是帅,而她,只是幕后相仕,她把战场交给了他们,亦交给了他。 任滕抬起头来,看着侧上方的姑娘,那一会儿,任滕是心甘情愿的臣服了。 臣服的不是她的武力,而是她的海涵以及信任。 任滕垂了垂眼,认真地听着她以及那个太子以及另外五个将领们的讨论声,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其实作战策略也不复杂,先把这七个人的人头分别送往他们各自的国家,直接送到他们国家的君王手上,以这七个人在夜里放火纵杀太后为名,让这五国国君来见,上一回聂青婉也是用这个方法在殷玄册封太子的大典上等那些小国的国君们,但没有等到,因为当时他们手上并没有活生生的把柄,可现在有了,所以这五国国君一定会来。 如果来,也会如殷玄所猜,他们不会就这么干巴巴的上门送死,一定会连合起来,甚至还会连合其他的国家,来围杀丰丘,以达到除掉大殷太后和太子的目地,所以聂青婉格外强调任滕,让他守好自己的国民,利用这次蝗役。 怎么利用蝗役,很简单呀,把战场引到蝗役暴发之地。 至于怎么引,这应该是丰丘百姓们很擅长之事,他们与这些蝗役打交道了好多年,应该也有一些独门秘法了。 而五国国君们来了,那五国就空虚了,不用想,定然会空虚。 正好他们有六个将领,留一人在城中,另五人领兵暗中去偷袭,有可能那五国还会有防备,调借他国士兵去守城,所以,这一场战争,看着简单,实则不简单,想要赢,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而到底留谁在城中,六个人争论了很久,殷玄想留下,亲自守护聂青婉,其他五将也想留下,亲自守护聂青婉,可聂青婉指名点姓,留下了封昌。 五个人全部转头看向封昌,小小的嫉妒。 殷玄更是心塞的不行,为什么不让他留下?他亲自保护她不好吗? 聂青婉留下封昌,是因为封昌有过很多行军打仗的经验,他不需要再靠今天的几个小仗来学习,她带殷玄、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出来,不是让他们守城的,而是让他们进攻,让他们去真正领略的战场的,这场战役看上去有些危险,但其实并不危险,只要稍微聪明些,就一定不会有问题,所以,拿这小战去给他们练手。 定下计划后,殷玄就派了十四人去送这七个人的人头回国,每个人头有两个人去护送,一个是丰丘士兵,一个是大殷士兵。 有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选的这十四个士兵是死士,是甘愿赴死的。 当然,他们死后,他们的家人会得到最丰厚的补贴。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不会死。 但不能抱着侥幸的心态,该做的最坏的打算,殷玄都做了。 十四个人去了,当真没有再回来,可五国国君们的信函到了,无一不说他们并没有向这些士兵们传达这种以下犯上的命令,望太后明鉴,又说一定会去亲自向太后赔罪,请求太后原谅,这其实就是冠冕堂皇的官方言语。 说了赔罪,却没有指明日期。 聂青婉很心平气和地给五国国君们回了信,说道:“本宫没有事情,你们也不用来,给你们把人送回去是想告诉你们,本宫容忍不了那些暗中作祟的小鬼们,既不是你们的吩咐,那就是误会一场,他们的命,就当祭奠那一场大火了,如若你们心里不安,想来赔罪的话就晚些来,你们跟丰丘都是邻居,也算好友,应该知道不久之后丰丘会暴发蝗役,人心惶惶的,怕是我们大殷的士兵也会受此影响,忙的无暇分身,到时候你们就是来了,本宫可能也没空搭理你们,所以,七月中下旬再来吧。” 这信一到达五国国君们手中,南临丰就笑了,到底是陷阱呢还是陷阱呢? 后面的话说的可真是让人不多猜测都不行。 南临丰自然知道丰丘国的蝗役快到了,那个时候整个丰丘都会兵荒马乱,确实无暇应对外界的战争。 这么明显的事儿,太后为何要格外的提一提? 暗中窥视所有小国以及大殷士兵的左翼将这一信息汇报给了他的王,然后左翼得到了他家王上的吩咐,去见了南临丰,之后南临丰就秘信了其他四国君王,暗中议事,六月二十三号,五国君王只带了几个护卫,从本国出发,前往丰丘,向太后赔罪了。 第227章 现身 此刻所有大殷将士们都在丰丘国境内,聂青婉回复了五国国君们那一封信函之后就在等,当然,在聂青婉看来,他们不会乖乖听话挨到七月再来请罪,一定会提前来,不出意外的话,就会选择在六月底的时候。 所以听到城门的士兵过来传话,说五国国君们已经来了丰丘国,在门外等候通传的时候,聂青婉丝毫不意外。 聂不为和殷天野轮流值守城门,白天是聂不为,晚上是殷天野,聂不为站在城门之上,说实在的,丰丘国的城门真不咋滴,又矮又破,站在上面等于没站,底下的人稍一抬头就能将他看个仔细。 但其实也没有聂不为认为的那么差劲,虽然丰丘国小,可这城门在某些小国的国君眼里还是修的很好的,没有大殷那么的万丈之高,恍若天宫,但也足有十丈高了。 聂不为抱着剑居高临下往下看的时候,那五国的国君们也抬着头,打量着城门上方的大殷士兵。 南临丰的视线对上聂不为的,彼此都没有动,好一会儿之后二人才错开视线,聂不为去看其他四国的国君,南临丰去看其他大殷的士兵们。 当聂青婉派了人来传话,放这五个小国的国君们进来的时候,聂不为亲自下去,让士兵们打开城门,他看着这五个国君进城。 五个国君带的人不多,就是近身侍卫,还有之前被殷玄派出去的送那七个人的尸体回国的十四个士兵使者。 而除此之外,后面真的再没有一兵一卒。 可暗地里,周遭有多少埋伏,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五国国君被人带着进了丰丘国的皇宫,见到了聂青婉,亦见到了殷玄,五个人上前参拜,拜聂青婉,亦拜殷玄。 拜完,南临丰作为代表发话,说他们绝对没有给士兵们下达迫害太后和太子的旨意,而为了表达歉意,他们悉数将大殷士兵和丰丘的士兵安然无恙的带回来,至于那七个死去的人,如太后所说,死不足惜。 纵然放火之事儿不是他们干的,可他们有了嫌疑,这就是最大的罪,该死。 还说太后处理的好,他们这回来不仅是来请罪的,也是来讲和的,而讲和的条件就是,请求太后允许他们带走他们的兵。 还说,他们五国甘愿投诚,等太后和太子领兵前往。 能归入大殷版土,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他们不想看到因战争而民不聊生,百姓受难,所以想和平归顺。 南临丰的言词恳切,字字句句皆发自腹诽,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这表演的功夫。 人都说讲和了,聂青婉再出兵,似乎就有些过份。 最关键的是,南临丰是站在百姓们的立场说的这话,他说怕战争引起民不聊生,百姓受难。 如果聂青婉执意出兵,那必然会引起民愤。 纵然征服了这五国,这五国的百姓也一定不会屈服,反抗到底。 那么到时候,这些被大殷征服的小国反倒成了祸乱之地,甚至是不祥之地,若想平复,只能斩杀百姓。 而那样的行为,定然会痛失民心。 可若不出兵,那不就真的被他们困在丰丘,等他们瓮中捉鳖了吗? 聂青婉嘴角勾了一丝笑,头一回对南临丰有些刮目相看,能想到用以退为进的方法对付她,实乃不易。 而事实上,南临丰真没有这么大的头脑,用这种方法来对付她的,是另有其人。 只不过,聂青婉现在不知道罢了。 她只是通过书籍来了解的各个小国,纵然也有征集周边大殷臣子们递上来的一些文书,可每个国家都有机密之事,这些机密之事并不是谁想打探就能打探到的。 小国们经历一代又一代的更迭,早已不复书本上所写的那般了。 有些国家低调,低调地养兵,看着弱小,实则强大。 有些国家猖狂,看着强大,实则弱小。 而在这周边那么多的小国中,看似没有强国,但其实还有一个强国隐秘地立于小国之中,这就是曲国。 他们的王,曲商,便是所有小国国君中最强大却又最低调之人。 殷玄自然也听懂了南临丰那话的意思,他眼眸微眯,嘴角的弧度与聂青婉如出一辙。 而表情一样,心中的想法也基本一样。 殷玄想这人是看出了太后的用意,所以才这么的有恃无恐。 他料定太后不敢在他们五国说了和平归顺之后再派兵去征压,所以只能暂留丰丘。 大殷太后得讲承诺,讲面子,可他们小国不用。 所以,当太后一旦被动,他们这些小国就会蜂拥而上。 所谓的和平归顺,无非也是一把插在背后的刀而已。 今日来的只是五国国君,但事实上,在这五国国君的背后,已经有不少小国的国君们在暗中勾结,蓄谋发动兵变了吧? 这一招极为高明,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是要秘密偷袭这五个国家的,如今怕是不能了。 至少,暂时是不能了。 而一旦不出兵,他们就真的被动了。 此人把太后研究了个透测,深知太后出兵带的全是年轻且毫无任何真正战场经验的新秀之辈,带的兵也不多,就是不想进行大规模的血腥屠戮,只是想用智谋和民心来换取周边小国的顺利归服,达到统筹四海疆土的目地。 但显然,此人破了太后的局。 殷玄立马又看向聂青婉,看她如何应对。 聂青婉不提和平归顺还是血腥屠戮之事儿,她只是说:“本宫来丰丘,是因为知道这个月丰丘可能会有蝗役,本宫想来为丰丘解决这个多年来的灾害,带兵前来也只是为了多一份保障,当然了,之前有人妄图暗杀我大殷帝国的太后和太子,本宫这回来也是冲着查这事儿来的,若让本宫查到了那些人的所在地,本宫当真不会手下留情,不过,这应该跟南国君无关,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们既在这个月来了,那就留下来一同帮助丰丘国治理这次的蝗役吧,怎么说你们也是邻居,又是国君般的人物,有你们留下来帮忙,这丰丘蝗役不怕治不好,利国利民之事,想必身为君王的你们,不会推辞的。” 南临丰一噎。 原本是要回了自己国家的士兵就要走的,但被这位小太后不软不硬地这么来一句,还真不好走了。 南临丰说:“丰丘蝗役出没很多年了,作为邻国,我们自然出过力出过脑,但我等实在能力有限,这么多年的帮忙都没有用,现在我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太后和太子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又带来了这么多骁勇善战的士兵,一定能治好丰丘蝗役,我等就不在这里耽误太后了,还是先行回国,迎太后入城。” 聂青婉道:“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既来了就先留下,等蝗役过了,本宫亲自随你们回国进城,你们不用担心我分身乏术,正好本宫带了六个将领,除却太子外,还有五个,刚好平分你们五国。” 南临丰一听,眼皮一跳,抬眼看她。 聂青婉却不看他,目光扫向其他四国的国君们,冲任吉说:“去找一个宫殿给五位君王住,记得,挑好的,不能怠慢了。” 任吉应了一声是,立马下去办了。 聂青婉又冲任滕说:“去把你借的兵还过来,交给五个君王,他们帮忙治蝗役的时候可能用得着。” 任滕这样的脑袋是完全想不出聂青婉在想什么的,聂青婉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等五国被借出来的兵还回去了,任吉那边也让人收拾好了宫殿,于是,那一个宫殿就被五国君王和五国的八千士兵给占据满了。 等屋内只剩下自己人了,殷玄冲聂青婉说:“把兵还给他们不妥,他们会用这些兵闹事儿。” 聂青婉说:“让他们闹呀,不闹我们怎么出手。” 殷玄一愣,随即想明白后又笑了。 封昌说:“太后把他们软禁在这里,怕不是只让他们闹事儿这么简单吧?” 聂青婉说:“将l军不愧是将l军,一下子就看明白了,王不在城,是我们出兵的最好时机,南临丰读出了我的局,知道我并不想惹起民愤,可他哪里知道,战场瞬息万变,我的局也不是死的,而是灵活变动的,他今日说的和平归顺,定然只是当着我的面说的,没有当着他的大臣和百姓们的面,所以,他只要不出这里,旁人就没办法知道他说了什么。给了他兵,他就算不闹,我也会让他闹的,而他前脚闹,我们后脚就可以出兵,如此,他想解释都没得解释了,当然,他没机会解释了,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了。” 殷玄问:“太后的意思是计划照旧?” 聂青婉说:“嗯。” 殷玄有些担心,说道:“我们领兵走了,丰丘的兵力就锐减,到时候若有另外的不明国家的士兵们前来偷袭,你有危险怎么办?” 聂青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相信大殷的士兵,还是不相信封昌的能为,还是不相信这丰丘的百姓,还是不相信我?” 殷玄抿嘴:“这跟相信谁没有关系,若丰丘被围,外面又没有援军,你必定危。” 聂青婉说:“那你们就速度快些呀,我以身为诱饵,将暗处不明的真正黑手给勾出来,你们再来个反杀,不是一箭三雕?” 殷玄一怔,脑中电光火石之间突地就冒出一个想法,她这次出兵,原来真正的目地并不是收服所有小国,而只是逼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心中坚信,那些杀他和暗杀他俩的人,一定出自这些小国中的某一国,只是到底是哪一国,她查不出来。 正因为她查不出来,所以她要以身犯险,来让那个人浮出水面。 大殷帝国太后查不出来的人,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而这样的一般人一旦暗中操控了局面,形势就十分的危险了。 所以,她要逼他露脸。 想杀她,这一次就一定会现身。 殷玄想通她真正的用意,当下就寒了脸,沉声说:“我要留守丰丘。” 聂青婉说:“你没经验,还是出征比较好,我身边有封昌足亦。” 殷玄抬起头看封昌,封昌说:“放心吧,太后有我守,我一定不会让她出事。” 听着封昌这话,殷玄知道,封昌也明白了太后的真正用意。 有封昌守,他确实应该放心,在他们这六人中,就属封昌最有作战经验,且年龄也最大,应变能力最强。 殷玄虽自认自己应变能力也强,可到底真正上过战场的人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还是有差别的。 虽然殷玄极想极想护持在聂青婉左右,但这一回的战事听上去就不同寻常,他也只能听令行事。 聂青婉将南临丰等人软禁在了丰丘,又把五国的兵悉数还给了他们,这消息被左翼查出来之后,他就飞快地去报告给了他的王,曲商没什么反应,只交待左翼,一旦发现大殷士兵从丰丘秘密出动,他就即刻来报,他亲自带兵,围堵丰丘,活捉太后。 左翼微惊,王亲自带兵,这危险系数有些高。 想劝,但不敢。 劝了也没用。 左翼领命下去了。 南临丰和那四国的国君们很安份,如果一开始没明白他们是被软禁了,过一天后也基本猜到了,进而大概也猜出来太后是想做什么了,所以他们不吵不闹,不给她发难的理由。 但他们不吵不闹,聂青婉却不会允许,所以半夜三更的时候聂青婉让殷玄去杀了一个士兵,第二天他们发现死了一个人后就坐不住了,但尚能忍,忍着,当夜守卫就更森严了,士兵们睡觉的地方开始轮岗值夜,但是当夜又死了一个人,第三晚又死了一人。 虽说杀人是聂青婉派殷玄去干的,但殷玄能干的那么明显吗?不能,所以都是悄无声息的。 头一晚上死的人是在去小解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座假山松动的石头给砸死的。 第二天晚上死的人是不小心溺水身亡的。 第三天晚上死的人是从台阶上摔下去磕死的。 每一种死法都是自然而然的身亡,却又透着让人不得不怀疑的破绽,于是连续五天不停的死人之后,南临丰和另外四国的国君们怒了,当夜,他们也用同样的方法杀了大殷五个士兵,然后,太后怒了。 这一怒就不得了,事情不知道怎么调查的,也或许就没有调查,证据就指向了南临丰等五国国君们的头上。 于是就这样的闹开了,聂青婉当下就翻脸无情,为了五个已死士兵,出兵征讨五国。 南临丰等人目露凶光,等知道大殷的五个将领领兵走了之后,他伙同四国国君们还有自己手上的兵去挟持太后,被任滕以及本国的士兵给截下了。 聂不为和殷天野以及陈温斩和聂西峰还有殷玄领兵去征讨五国后,城门就由封昌亲自领兵驻守,城门一万,城内五千,皇宫五千,城内五千士兵由戚虏调遣,皇宫的那五千士兵暂时归任吉调遣,聂音还是日夜伺候在聂青婉身边。 可任滕的兵截住了南临丰一行人,却挡不住他们,后来还是任吉率大殷五千士兵将这一行人拿下的。 而就在拿下南临丰等人的当晚,城门之外围拢了黑压压的士兵。 那些士兵全部站在战车上面,铠甲凛凛。 说是战车,其实就是牛车。 可又是十分坚硬的牛车,来的十分突兀,似乎是就是预埋好的。 夜深,月明,喊杀声冲过来的时候封昌极为冷静,让弓箭手射箭,只是出乎意外的是,箭射到了那些人的身上,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封昌反应极快,联想到他们之前遭遇到的那一波草垛人,封昌立刻让弓箭手射推战车的人,那些人一中箭就当场死亡了。 封昌冷笑,又是另一个命令放出,让弓箭手往战车底部射箭。 他吩咐一部分士兵,下去守城门并迎战。 如果他猜的没错,真正的敌人藏在那战车之下,而战车之上的那些假的用草垛上扮演的士兵们只是障眼法,或者说,是来盗箭的。 小国物资匮乏,那些士兵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若距离远,后方物资跟不上,他们就会向敌人借箭。 而借了箭又混淆了敌人,可谓是极精明的算计。 而有此等精明的算计,可见这幕后之人也是一个历经了身经百战的将士。 封昌亲自迎战。 事实也不假,真正的敌人藏在战车之下,所以当战车一靠近城门,那些士兵们就全部蜂涌而出,这些士兵们一出来就用战车上的草垛做掩护,推着战车去撞城门,而在这些士兵们撞城门的时候,曲商亲自出马,由弓箭手开路,射杀城门之上的大殷士兵,大殷士兵们全部拿了护盾,一时战争进入了胶和状态。 有人夜袭城门的消息传到聂青婉耳里,聂青婉眼梢一挑,当下就穿好衣服,让聂音和任吉带她去城门。 聂音说:“不行,危险。” 任吉也摇头,说道:“确实不能去,太危险了。” 聂青婉说:“我必须去,你二人保护我。” 聂音和任吉都拗不过聂青婉,只得随着她去了,她要登城门,聂音不让,任吉不让,封昌也不让。 聂青婉无奈,站在下面安全的地方问封昌:“看到可疑之人了没有?” 封昌说:“隐约看到有一个人骑着马,静立在百米之外,那人应该就是太后要找的人。” 聂青婉说:“他在等我现身。” 封昌说:“大概。” 聂青婉问:“可看得清那人面貌?” 封昌说:“看不清,从他布局作战可以看出他也是个中高手。” 聂青婉说:“我上去,我上去了他就会来了,我得知道这人是谁,来自哪一个国家。” 封昌蹙眉,他往远处看了眼,那人一直静立不动,再观城下的战况,这岌岌可危的城门,不知道能撑多久。 封昌问聂青婉:“蝗役什么时辰暴发?” 聂青婉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两个时辰。” 封昌说:“那我们再坚持两个时辰。” 聂青婉说:“嗯。” 她撩起裙摆,缓慢走上城门。 聂音和任吉一左一右地护在她身侧,当她站在城门之上月光之下后,一直静待她出现的曲商勾起唇角,笑了,他冲左翼说:“看见小太后了吗?” 左翼说:“看见了。” 曲商说:“女人太聪明了着实不好,我在等她出现,她也在等我出现,她明知道这是计,却还要中计,这说明她以身犯险只为等我暴露,而我,不得不去暴露。” 左翼说:“你可以不去。” 曲商说:“不去的话,怎么活捉她?” 左翼说:“我可以代王上去。” 曲商看着他:“那你要不要代我去娶这个小太后?” 左翼:“……” 他不想打击他,但还是得提醒他:“小太后身边的任吉来自问帝山,聂音来自聂府,封昌是殷祖帝麾下最年轻有为的将领,这三人联合起来,王上你不是对手。” 曲商说:“我不要他三人,我只要小太后。” 左翼说:“小太后只有十三岁。” 曲商说:“她七岁能嫁殷祖帝那个老家伙,十三岁不能嫁我?虽然还是有些小,但好在十五就及笄了,我可以等她两年。” 左翼说:“这女人不好娶。” 曲商莞尔:“当然,一个伺候过殷祖帝,又辅佐出一个年仅十岁就能取出天子剑的太子,还狂妄歹毒的不得了,要灭尽周边小国,一统大殷地界的女人,自然不好娶,不过,谁让她是大殷太后呢,掳了大殷太后,再娶了她,你说这大殷要怎么办呢?” 第228章 死局 左翼往丰丘国的城门看去,离的远,小太后又小又矮,当真看的不太清楚,可就如同王上说的那样,这个小太后纵然又小又矮,可还是有那么大的本事,那身板小,年龄小,可心一点儿也不少。 左翼收回视线,朝曲商说:“她在等你过去。” 曲商没动,只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她不是在等我过去,她是在等蝗役爆发。” 左翼也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笑着说:“嗯,蝗役确实是要来了。” 曲商垂眸,慢条斯理地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佩刀,不冷不热的语气:“小太后W W W . T X T 8 0 . C O M确实精明能干,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年仅十三岁,似乎就能知天文地理,什么都能算计,她若是男儿,必将是雄霸一方的霸主,可奈何,生为了女儿身。既是女子,那就该安安分分地呆在闺阁里,相夫教子,弹琴做画,而不是跑来血腥的沙场,指点生死。她在等这场蝗役,是想利用这场蝗役来对付我们,但她怎么会认为这蝗役能对付到我们呢,地处南方的国家,不管是哪一国,都对蝗役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而这样的认知远比她所认知的多,我们纵然没有彻底根治之法,可怎么会没有应对之策呢?毕竟我们才是真正跟蝗役打交道了这么多年的人,纵然她聪明绝顶,阅读千篇,研究多年,也没有我们知根知底。我会让她知道,她等的不是丰丘蝗役,而是她大殷太后的覆亡。” 曲商说完这句话,目色变得阴冷,嘴角也勾起极为阴冷的弧度。 他缓缓拿开按在佩刀上面的手,沉默地与聂青婉对峙,虽然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面目,可曲商知道,那个女子在看他。 曲商缓缓低笑,若她不是殷祖帝的妻子,若她不是大殷太后,若她不是这么歹毒,他可以宠她爱她甚至是容她的。 可偏偏,她长的好看,哦,她长的好看都是听别人说的,他真没见过,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天人之姿到底是何种风姿,即便真的长的祸国殃民,可她占据了三条他难以容忍的身份,他也着实享受不来她那天人的风姿。 若被俘,也只是拿来羞辱大殷以及制肘大殷的一个工具罢了。 聂青婉这边遭遇了夜袭,领兵出去征讨五国的殷玄和殷天野以及聂西峰和聂不为和陈温斩也遭遇到了共同的夜袭。 殷玄领兵前往南丰国,因为南丰国是五国中最强大的国家,殷玄手握天子剑,必是要肩挑这样的强国的,聂西峰领兵前往茴国,聂不为领兵前往阳国,殷天野领兵前往津芷国,陈温斩领兵前往宪国,每个人所带的兵都一样,两万左右,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副将。 分兵出发后一路上并没有遭遇什么不明军队的袭击,但就在五股兵力分散进入各自要去进攻的国家领土范围后,他们遭到了强而有力的夜袭。 说是夜袭,不如说是埋伏,里外夹击。 殷玄只带了两万兵,而南丰国境内的兵有三万,在小国中算是兵力最多的国家,再加上背后有曲商这样的高手暗中布局,绸缪策划,早在聂青婉他们踏入丰丘的时候,南方另一个看着贫弱却强大的国家离国就与曲商合谋了。 曲商制定了一套完美而毫无纰漏的生擒大殷太后,捕杀大殷士兵,抢得天子剑的计划,要说聂青婉能洞彻人心,曲商也能,而且丝毫不输于她,就在聂青婉领兵进军丰丘的时候曲商就知道这个大殷太后想利用蝗役搞事儿,所以在丰丘国君向四周小国发出求助信号的时候,曲商没让离国借兵,离国的兵是暗线,是用来伏击敌人的,不能摆在明面上,故而,出现了另外五国借兵的情况。 而怂恿五国的士兵们放火烧聂青婉所住的宫殿,也是曲商交待人去做的,这么做的目地是什么呢?当然,若能真的烧死太后是再好不过了,可若烧不死,那就自然而然地把南临丰他们送到丰丘去了。 送到丰丘做什么呢?策反任滕。 一个国君或许策反不了任滕,可五个国君一起,任滕必定动摇,一旦任滕动摇了,那丰丘国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会成为小太后的背后芒刺,如此小太后就要面临前后夹击的危险境地了。 而这样的境地,小太后没法脱困,那五个出兵去征讨五国的年轻将领们也赶不回来救场,所以这一局小太后必危呀。 当然,曲商是没想到这个小太后当真那么心狠手辣,竟然毫不客气地将南临丰等人给斩杀了。 此刻曲商并不知道南临丰他们已经死了,曲商老神在在地等待着,等着他的凯旋,等着这个大殷太后的覆亡。 聂青婉站在城门上,随着蝗役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攥的越来越紧,她轻轻垂眸,看着城门底下或死或伤或还在继续进攻的敌军,又看了一眼远处静默不动的模糊影子,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信号,她当即出声喊:“封昌!” 封昌转身,朝她沉闷地应一声:“太后。” 聂青婉说:“你带五千兵出去,迅速灭掉城门口这些佯攻似的敌军,去斩后面真正的埋伏之军。” 封昌一愣,朝远处望了一眼,说道:“太后是指骑马的那人带的还有别的兵?” 聂青婉说:“嗯,你速度去。” 聂青婉这会儿心头略有些不安,而这些不安来自哪里,她自己也说不到,但看着远处的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底下的进攻敌军们似乎又有些怪异,他们撞城门的力道似乎都是机械性的,看着很凶猛,可半天也撞不动,城门口自然有大殷士兵防守,一旦敌军入城,就会面临着死亡界线,聂青婉并不怕他们把城门撞破,可似乎,他们并不是要撞破城门,只是做着这样的动作,来牵制住城门之上甚至是城门口的大殷士兵。 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能理解为这些人甚至是那远处的幕后之人都在等待。 等待什么呢? 等待城门破,还是跟她一样,在等待蝗役暴发? 聂青婉心一凛,催促封昌迅速行动,把城门上的兵调走,独留一千人迎敌防止敌人攻上来就行了。 封昌见她脸色不好看,也知战局紧张,立刻执行照办,领了兵就下去了。 而看到封昌领兵动了,左翼暗道一声“不好”,他冲曲商说:“小太后不会已经猜到王上的计划了吧?” 曲商眯眼,虽然离的远,看不清人的面貌,可城门之上士兵的流动还是看得见的,见封昌果真领了兵下了城门,他冷声说:“那些兵不是封昌的对手,让他们迅速撤退回来。” 左翼飞快地应了一声是,两腿夹紧马肚,当下就要冲上去。 可是,晚了。 他刚策马出发,城门就猝不及防的被打开了,然后大殷士兵们在封昌的带领下喊打喊杀地冲了出来,那些利用牛车在前面进攻的士兵确实不是封昌的对手,他们只是专业的马夫,却不是专业的战士,给他们一辆牛车,他们能发挥他们最大的长处,可要对抗大殷士兵,那是完全没得拼的。 几乎眨眼之间,那些人就被杀的片甲不留。 曲商抿唇,眼睛冷沉地盯着自己花费多年培养起来的车夫们一个一个死在屠刀之下,他狠狠地攥紧了马缰,眸中升起阴鸷的杀气。 左翼自知这个时候不能过去,只好又退回来,看到曲商脸色阴沉之极,他说:“蝗役快来了。” 曲商冷绷着声音说:“让后翼准备。”他又抬头看向城门之上那个矮小的身影,冷笑地说:“原本还担心伤了她,现在倒不用担心了。”见城门的战役快结束了,封昌即将要领兵攻过来,他又冷笑:“这次来的正好。” 月至十二时辰中最昏聩交替一刻,蝗役暴发了,整个丰丘都弥漫在黑压压的蝗虫吞噬之中,但好在蝗虫不吞噬人,它们只吞噬庄稼田园,吞噬完就会走,去下一个国家,所以聂青婉利用的,无非也是蝗虫的活动轨迹,诚如曲商所言,这个小太后是个能知天文地理之人,她聪明的令人惊心,为了不让蝗虫肆虐丰丘的庄稼和田园,聂青婉老早就让聂宗带着丰丘士兵以及丰丘百姓去制防蝗虫的毒药,用毒药来逼退蝗虫,这种方法丰丘自然也尝试过,但效果不是很佳,因为他们的能力有限,采药也有限,可这回聂青婉是有备而来,又带上了聂宗,药草自然也十分充足,故而,在那么多人的帮助下,很容易就将庄稼和田园全部以毒药覆盖,这些毒药能逼退蝗虫,却不会损害庄稼,故而,当蝗虫飞进庄稼和田园又受这些毒药的克制不得不撤退时,就汹涌地往城门来了。 一见蝗役暴发,封昌疾速一退,领兵掉头就往回赶,可是晚了,当他们掉头回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半空中传来咻咻咻的破空声,再接着就是熊熊大火穿头而过,与迎面飞来的蝗虫直接相撞。 封昌和士兵们都抬头往上看。 封昌是知道聂青婉的计划的,等蝗虫冲出城门,城门之上的大殷士兵就放油火箭,燃爆这些蝗虫,以此作为进攻的炸弹,击退敌军,这个方法极好,可是,此刻,敌人也用了这个方法,那就很不好很不好了。 而且敌人所用的方法又远比太后要高明的多,空中两方而来的油火箭相撞,迸发出十分激烈的火花,一方的油火箭不带网,一方的油火箭却带了大网,那些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遇火不焚,而因为这网的原因,那些迎面飞去的蝗虫又全部被兜了回来,伴着刺耳而尖锐的虫鸣声从头顶呼啸而过,直砸向大殷士兵的头顶,砸向他的头顶,砸向那道岌岌可危的城门,砸向城门之上的士兵。 封昌确实历经过很多场战役,可没有一场战役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油火箭的威力很大,丰丘是没有这么厉害的武器的,这些油火箭全是从大殷帝都带来的,可敌人居然也有如此威力大的油火箭且还在箭上悬了遇火不烧的大网,由此可见,此人应该跟大殷也有很深的渊源,因为油火箭是大殷皇室历代的君王们在一代又一代的战争中研发出来的最秘密武器。 可这个人居然也能制油火箭,还进行了改革。 封昌没时间多想,当那汹涌的火伴随着居大的网以及数不清的挣扎咆哮死状很惨的蝗虫砸向他的时候,他当即就抽出了腰间佩剑,胳膊快速地推开周围的士兵们,一剑劈斩而下,又在半路以内力灌注,形成强大的气流,将那网以及那箭以及那些黑压压的蝗虫全部斩向对面的空地上,油火箭落地的瞬间,大火腾飞,转瞬又被蝗虫的尸体压灭。 再回头看大殷士兵们,虽然他们训练有素,心理素质足够高,面对突发状况也足够能应付,可面对这汹涌咆哮的油火箭,他们还是死伤了很多。 封昌仰声厉喝:“撤出蝗虫范围!快!” 这话刚落,眼前白光一闪,几乎是眨眼间一股凌厉的剑气就来到了跟前,因为担心周围的士兵,他分了神,想躲已来不及,封昌黑眸狠狠一缩,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本能的生出了一种遭遇危险而迅速躲避的动作,那剑气从他额头偏下去,打在了他的肩膀上,霎时鲜血就溢了出来,印在冷洌月光下,更显腥红。 他没管,只是看着突然出现的敌人。 那人拿着剑,站在他两百米远的地方,冲他说:“不愧是殷祖帝麾下最年轻有为的将领,一般人的话,这会儿已经是死人了。” 封昌眯起眼:“报上姓名。” 那人说:“右翼。” 封昌说:“很好,知道我是谁,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他妈最讨厌别人搞偷袭!尤其是偷袭我脸!” 说着,身形鬼魅一闪,右翼压根没看到他是怎么行动的,就感觉肩膀处乍然一疼,低头一看,同样的地方,被他伤了一剑。 右翼怒,劈剑就朝封昌砍了过去,二人打的不可开交。 而城门之上聂青婉看着半空之中那意外而来的油火箭以及那油火箭上携带的网,又看到底下的大殷士兵们误入陷阱,拼命喊杀挣脱死牢却又被蜂涌而上的敌军缠住陷入激战中的样子后,眉心狠狠一沉。 油火箭原来还可以这样用。 聂青婉站在城门不动,哪怕敌军的油火箭带着凌厉而凄惨的虫叫声兜头砸来,她也没动,周围的士兵已经被她遣令下去了,那些油火箭砸的也不是她,而是城墙,偏偏砸城墙,也不砸她所站的这一块。 所以,那个人是不打算伤她吗? 聂音和任吉十分焦急,劝她赶快离开,可聂青婉不动,她只是看着战场,又看向骑马穿过战场而来的那个幕后之人,低声说:“任吉,出战。” 任吉一愣,脸色和声音一样的沉重:“太后,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你。” 聂青婉说:“你放心,他想活捉我,就不会伤我,你尽管去。” 任吉无奈,只好去了,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竟然也能使用大殷帝国的油火箭。 曲商是往前驱马了,但没有走进战圈里面,蝗役还没暴发完呢,他自然不可能过去,但看到任吉离开了城门,他勾唇冷笑,左翼不是任吉的对手,派左翼过去纯粹是送死,那就加上他好了。 有他和左翼一起联手,那就一定能战胜甚至是杀死这个殷祖帝身边的走狗。 曲商冲左翼说:“迎战。” 左翼低声应是,率先骑马迎上任吉。 曲商和左翼都骑着马,可任吉没有,这本身就有些落差,如今又是一对二,还是对上两个十分强大的对手,自然占不上上风,可任吉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 见任吉以一敌二逐渐落入下风,聂音眼眸一眯,冲聂青婉说:“我去助任吉一臂之力。” 聂青婉说:“去吧。” 聂音说:“你一个人小心些。” 聂青婉说:“嗯。” 聂音也加入战局后,曲商和左翼就不是对手了,纵然这二人也十分强大,可任吉不是一般人,聂音更不是一般人,曲商猛的一退,仰头看对面的聂青婉,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她是不是觉得,前方是战场,后方是自己人? 呵。 聂青婉确实没担心过后方,因为后方有大殷士兵,南临丰等五国国君已经在皇宫被处决了,聂青婉的冷狠就在于她从来不犹豫,该死的人她就不会让他多活一刻,不管曲商打着什么样的盘算,都没用了。 确实,任滕并没有被策反,因为他没有机会被策反。 再加上任滕在之前参加了聂青婉与心腹大将们的会议,心里已经把自己归进了大殷太后的心腹之下,又怎么可能会被策反呢? 他没有,但他的妃子和孩子们却不一定那么心向大殷。 南临丰能崭露头角成为南方这片地界上的大国国君,自然有他的聪明和过人之处,他早在进到丰丘皇宫被困的那几天秘密让人贿赂了任滕的妃子和孩子们,都是南方的国家,又是邻国,平时关系也好,任滕的妻儿是什么性子的人,南临丰自然知道,哪些人能被轻易收买,哪些人不能,南临丰也知道。 所以,后院起火的事情不一定非得任滕亲自来,也可以是他的那些妃子和孩子们。 这收买之事好做就在于女人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势力又最虚荣又最自以为是且一山望着另一山高的人。 任滕是一国之君,纵然丰丘是个小国,可作为一国之君,他的妃子也不会少,年轻漂亮的自然也有。 南临丰鼓动其中一个最漂亮也最有野心也最不安分的妃子,让她给任滕吹枕边风,若吹不了,那就偷了他的兵符,再将他杀了。 当然,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一定得有极大的利诱,不然谁会这么干? 南临丰给的利诱是什么? 当然是这个妃子最贪心最想要又最渴望的东西,一国之王后,谁的王后?自然是曲商的。 南临丰向这个妃子分析利弊,就算任滕活着,那往后也不再是王,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了,除非她往后都只想安身立命做一个小妾,不然她就得改变现状。 曲商是小国之中最强大的王,只要擒住了大殷太后,杀了太子,拿到了天子剑,那曲商就是这片大陆上的真正的王。 她现在帮了曲商,那就是建了大功,即便不封后,往后她的人生,也是不可预估的。 在金钱和诱惑的双重作用下,这妃子同意了。 所以任滕被杀了,兵符旁落别人之手,丰丘后宫被重新洗牌,当戚虏火速赶到任滕的尸体旁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迅速作出反应,以武力强行镇压住整个丰丘皇宫。 可是晚了呀,早有人跑了出去,拿着任滕的血书向丰丘国民们告罄大殷士兵如何的残暴,告罄大殷太后如何的虚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大殷太后并不是来为丰丘百姓们解决蝗役的,她只是来利用他们,在利用之后就会杀掉,他们王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粥,丰丘百姓们这一夜自然是睡不着的,城外的战争如火如荼,城内紧张冷绷,虽没有硝烟,却到处都弥漫着硝烟气,哪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睡得着呢? 睡不着。 所以,当国君遇害的消息传来后,人群里就先有遣讨的声音传来,然后这声音就越来越多,不知道是谁领头说冲进皇宫看一看,于是,百姓们一窝蜂地往皇宫冲了去。 若是平常时刻,戚虏自然不会拦他们,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宫中忽然发生异变,他正在严密调查,哪能让这些百姓们来捣乱? 所以,派兵去说明,说明不起作用后戚虏就直接派兵镇压,这个时候他没有时间跟这些百姓们耗,太后只说不许伤人,却没说不许赶人,这也没有错,做法也是对的,可错就错在天时地利人和都被敌人抢先一步。 百姓们遭到大殷士兵们的镇压,情绪立马反弹,竟不顾大殷士兵们的拦堵,不要命了往里冲,当然,这多数都是受人挑唆的,可愚蠢的百姓们哪能想到那么多,他们一个劲的往皇宫里冲。 拦不住,但又不能让他们进去坏事,还不能伤人,戚虏就让士兵们先捉了人关着,这一关就引起了全丰丘百姓们的暴动。 而暴动的后果就是戚虏所领的五千大殷士兵被困皇宫,被策反的丰丘士兵和百姓们冲到了城门,活捉太后。 在殷玄、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离开后,丰丘所留士兵也只是封昌的两万,皇宫中留了五千,另五千在任吉手中,另一万在封昌手中,大战开始后,一万五千士兵全部出战了,此刻任吉不在聂青婉身边,聂音也不在,守在聂青婉身边的就只是两三百号大殷士兵,且多数都在城下,因为站在城上就会被对方那带网的油火箭伤到,虽然退离了城下,可他们还是固守在城门处,保护聂青婉。 这两三百号士兵都是封昌旗下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面临丰丘士兵他们可以亮剑,可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压根杀不了,当丰丘士兵混和着这些百姓们冲到城门之后,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底下暴动的厉害,前方的战况又十分激烈,聂青婉转头,眼睁睁看着挣脱了大殷士兵而冲上来的丰丘士兵们冲她扬着刀剑。 就在那些人快冲上来的时候,她冷狠地冲底下还被丰丘百姓们纠缠的大殷士兵说:“不用再手下留情了,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有了她的命令,士兵们就不再顾及,手起刀落,不管是丰丘的士兵还是丰丘的无辜百姓,全部成了大殷士兵们的刀下亡魂。 那几个既将要冲近聂青婉的丰丘士兵也被冲上来的大殷士兵们乱刀砍死。 鲜血淌成了河,哀嚎遍野,从城内蔓延向城外,头顶的蝗虫在那精心设计的油火箭下凄厉哀嚎,伴随着火光漫天,印亮了整片天空。 聂青婉闻着周围刺鼻的血腥气,眼皮眨都没眨一下,她只是稍稍抬起头,看着悬挂在高空中的月亮,缓缓,她又垂头,冲下面一字一句说:“不用留活口,全部斩杀。” 她的声音很大,在腥风血雨下吹拂,封昌听见了,大殷士兵们听见了,任吉听见了,聂音听见了,所有士兵们精神一振,喊杀声空前绝后。 曲商眯眼,陡地策马,退出撕杀圈,眨眼他就侧身从马鞍下的箭囊里掏出了一把油火箭,点燃,对准城门之上的那个女子,凌厉地射了出去。 任吉大惊,聂音大惊,封昌大惊,所有大殷士兵们皆惊慌大喊—— “太后!” 那一天十三岁的聂青婉站在那个又矮又破的城墙上面,看着迎面而来的油火箭,头一回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死亡。 第229章 破晓 刚冲上来斩杀了丰丘士兵的大殷士兵们目眦尽裂,立刻也拿起早就备好的油火箭,点火,朝那个呼啸着狂奔过来的油火箭射了过去,可他的功力远远抵不上曲商的,两相油火箭铿然相撞,在空中爆发出激烈的火花,嘭的一声,大殷这边的油火箭被对方击落,坠入地面,烧出一个大洞,而对方的油火箭仍然气势凶猛地砸来。 士兵们赶紧护送着聂青婉离开城墙。 等他们火急火燎地退到城墙之下,身后便嘭的一声巨响,他们刚刚站的位置被油火箭砸出一个天坑,城墙岌岌可危,支撑不住那样的威力,又嘭的一声巨响,倒塌。 一箭未射中,曲商冷笑,迅速从另一侧的箭囊里抽了一支信号箭,射向高空,而随着那一个信号箭在高空中炸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伏在四周的离国的士兵们就冲了出来,黑压压的士兵们遮天蔽日,似乎比蝗虫还多。 蝗役过去,可真正的战场才刚刚来临。 这一夜对所有大殷士兵们来说都是惊魂动魄的,浴血奋战的士兵们死的死,倒的倒,伤的伤,号称这片大陆上的最强战力的大殷士兵们也在面对人数高度悬殊的时候陷入了被动而危险的局面。 士兵们经历了一次浩劫,聂青婉也是。 而这一夜,真正拉开了大殷与各国小国之间水火不容的绝裂之势。 —— 聂青婉走下城门之后也没有安全,信号箭发出后离国的士兵们就冲了出来,这个时候不说大殷士兵们撤不走了,就是封昌和任吉还有聂音,也被团团包围,陷入苦战。 曲商和左翼早已退出了战圈,骑马看向那个破败的城墙。 曲商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抽出一支油火箭,冷戾无情地击向那残破不堪的城门,左翼也手执油火箭,将剩下的城垣一击炸毁。 当城门以及城墙在身后一次又一次的塌陷,聂青婉转身,漆黑而清冷的凤眸印在月光下,显得十分的冰寒,她站在那里,看着身后炮火连天的场景,当城门和城墙再也阻挡不了视线,她也看清楚了外面那惨不忍睹的战场,士兵们的哀嚎声,撕杀声,兵器相撞声,刺刀插入肌肤又抽出肌肤的声音,似乎全部都传进了耳朵里,聂青婉的眼前是一片血肉模糊。 城门塌陷,丰丘百姓暴动,太后首次陷入生死两难之境,戚虏哪还有心情去调查任滕的死因,直接下令屠尽皇宫所有人,不管是后宫妃子还是孩子还是无辜的百姓。 戚虏想,背叛太后者,对太后不敬者,陷太后于如此危局者,该死。 一夜之间,丰丘国破人亡。 戚虏领五千精兵赶到聂青婉身边,见外面的士兵们陷入激烈的苦战,他连忙让五千精兵迅速出去杀敌,他拧着眉对聂青婉说:“太后,发信号箭吧。” 发信号箭的用意自然是让殷玄和殷天野以及聂西峰和聂不为和陈温斩五人领兵回来解围。 聂青婉站在那里没动,她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的战场,看着远处骑马而来的那个人,轻声说:“他们会赶回来的,你要相信他们。” 戚虏也看见了那两个骑马而来的人,他几乎想都没想,往前把聂青婉往身后一挡,沉声对几个守护着聂青婉的大殷士兵们说:“你们带太后去避一避。” 聂青婉甩了甩袖子,越过他,走上前。 戚虏一急,伸手就拽住她:“太后!” 聂青婉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他要的人是我,我去与他周旋,如果。”她顿了一下,下巴微抬,眯眼说:“如果我被他挟持了,你就用油火箭射死我,连同他一起,别让他活着走出丰丘。” 戚虏瞳孔狠狠一缩,几乎咆哮出声:“太后,不可!” 聂青婉转身,冷冷地说:“这是太后圣旨,戚虏,接旨。” 戚虏一噎,眼眶瞬间跟着红了,他牙齿紧咬,唇瓣狠狠地哆嗦着,手更是捏的咯绷作响,那只握剑的手更是青筋凸起,可他最终还是一点一点地跪了下去,用着凭生最痛苦的声音说:“臣,接旨。” 他的声音刚落,聂青婉就猛地一转身,裙摆在夜色下撩起一股腥风。 戚虏看着她,那一刻那小小的背影似乎被月光拉成了巨人,她行军在外,穿的衣服并不华丽,可即便平淡如素,也丝毫掩饰不住她身上的太后威仪。 曲商骑马穿过那个破败的城门甫一抬头间看见的就是小太后转身走来的那一刻,那一刻,曲商坐在马上,眼神震惊,心狠狠一悸。 月光伴着血腥洒在女孩儿的身上,她的长发顺肩而下,头上别着一根简单的玉簪,玉是青色的,与她身上所穿衣服颜色极其相似,身量不高,可气势盖过天地,那脸蛋白皙柔美,秀眉斜长微勾,眼睛大而闪亮,黑而深沉,浸着雪光一般的寒色,薄唇微抿,却红艳妖绕,抬眸间天地瞬间失色。 曲商沉着脸看着她。 他恍似记得有人说过大殷太后国色天香,小小年纪就已美的不似凡人,长大了那就是人间绝品,男人们心中的尤物,当时还有人调侃殷祖帝,说他没福气享受这样的绝色尤物了,他当时还嗤之以鼻。 他想,美女么,不就是那么个样,外表再美,脱了衣服,到了床上,那都是一个样儿。 可如今看到这个小太后,他才知道,什么才叫美。 是,她是长的倾国倾城,可更让她光芒璀璨的是她眼中雪色一样的寒光以及她全身上下油然而生的王者之威。 大抵除了她,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她这般让男人又爱又怕可又忍不住心生觊觎调侃狎昵却又甘愿深深地臣服。 曲商扬手一抛,甩掉马缰,翻身下了马。 聂青婉停住脚步。 左翼见曲商下了马,他也跟着下马。 曲商走到聂青婉面前,还有五步之距的时候停住,他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稍顷,他勾唇冷笑,又朝前迈两步,胳膊一伸,要去抱她。 手臂刚伸到面前,还没往下揽上她的腰,就被一只纤柔的手给拦住了。 曲商眉头一挑,垂眸看向挡住自己的那只手,白,小,柔嫩无骨,在月辉之下泛着朦胧的白光,令人忍不住想要神往膜拜。 曲商当下就扣住她的手,滑l嫩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他在内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有一个念头冒出来,她才十三岁,可明知道不该,他还是控制不住地低头,冲着她的手吻了去。 还没吻上,就在他的唇离她的手只有一指距离的时候,女孩儿开口了,清冷的两个字:“名字。” 曲商啧啧,看着眼下的手,没吻的兴致了。 他扣住她,将她拉到跟前,又很认真地将她的美打量了几眼,这才低低地笑说:“大殷太后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么,那你怎么会猜不出我的名字。” 聂青婉抬头看他,不挣扎也不反抗,只平静地说:“小国国君很多,有能为者也很多,我倒是能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但能使用油火箭的君王,我还真的说不出一个,既来了,也不怕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说吧,叫什么?” 曲商笑,一把将她抱起来上了马,将她放在马鞍上了后,他说:“跟我回了国,你就知道了。” 聂青婉垂眸,看着远处神经紧绷到眼眸都要充血的戚虏,慢慢的顺着马鞍往下爬。 曲商一把扣住她,低头,平静地与她对视:“聂青婉,你说我掳了你后,聂家会不会倒戈?” 聂青婉说:“你掳不走我。” 曲商冷笑:“是么,都在我马上了,还如此自信。” 聂青婉说:“你知道油火箭是如何来的么?” 曲商眼眸一沉,嗜血地看着她。 聂青婉说:“是先皇五世用一个种族的血发明而来的,他们的血有聚油功能,后来那个种族灭尽,下一代君王就用一种形似血脂的东西替代了那个种族的血,你对大殷似乎有着强烈的恨,又能使用油火箭,那么,你的身份我大概能猜到,而你不惜暴露油火箭也要活捉我,是因为你有足够的自信相信你能活捉我,让大殷,甚至是让聂氏为难,听从你调遣,哦,你的目地不止是我,还有天子剑,如果我猜的没错,以殷玄为首的五将一旦分兵出了丰丘,就会遭到大批军队的埋伏,那也是你的手笔,是不是?” 曲商将她提起来,笑的极为阴冷:“你既什么都知道,那你说,我能不能成功?” 聂青婉说:“不能。” 曲商说:“何以认为我不能?” 聂青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老将出兵,反而带几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起之秀吗?” 曲商眯眼,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聂青婉说:“因为他们比老兵更锐利,脾气更不好,心气更高。” 曲商一怔,分秒间就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更锐利的意思是这些人下手会毫无顾忌,脾气更不好是指遭到了埋伏,他们会彻底暴怒,心气更高的意思是,他们不服输,所以,他们不会败。 曲商想笑她,可笑不出来,他一下子觉得她的眼神如芒在背,而似乎是印证了她的话般,外面几乎快要灭尽的大殷士兵忽然志气高昂,仰天大喊,待他回头一看,就发现不知道哪里归来的一拨大殷士兵们冲进了战局,不一会儿,又有一拨归来的大殷士兵们冲进了战局,再接着,又有一拨大殷士兵们冲进了战局,然后是另一拨,又一拨。 虽然他们的人数看上去也锐减了很多,可五拨大殷士兵一汇合,跟他所带来的兵就相差无几了,战况急转直下,而迎着战火而来的是五个全身带血的年轻将领。 聂西峰最先回来,因为茴国比较弱,殷天野第二个回来,陈温斩第三个回来,聂不为第四个回来,殷玄最后一个回来,因为南丰国太强大,而曲商要夺天子剑,必然对殷玄的那一支兵设下了更为精密的埋伏,在这五人之中,殷玄也是受伤最重的,但好在,五个人都赶回来了,而他们能回来,也就意味着那些伏兵,败了,那五个国家,亡了。 看着迎着血腥火光和冰冷月光而来的五人,曲商的脸阴沉无比,他一把抓住聂青婉的发丝,掐住她的脖子,聂青婉疼的头皮打颤,脖子被他扼住后呼吸也开始不畅,可她没喊疼,即便头皮有一种即将要被他扯下来的钻心疼意,她也没动,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殷玄走过城门,看到聂青婉柔顺漂亮的发丝被男人大力抓在手中,又看到她纤细美丽的脖颈被男人大手扼住,他瞳孔狠狠一缩,一股澎湃汹涌的怒意袭卷了他的所有理智,他其实已经极累极累了,他浑身上下都是伤,有血在顺着他的袖管往下流,可他没管,他只是赤红着眼看着聂青婉一声不吭却竭力忍痛的模样,看着男人扯着她的头发,他隐隐地还看到有一根发丝带着鲜血落了下来。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也坠进了无间地狱。 他几乎是怒喝着拔出了天子剑,就往那个男人劈了去。 可是,他刚迈出一步,那个男人就出声了,他说:“在你杀死我之前,我先杀死你们的太后,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他说着,扼在聂青婉咽喉处的手又加重了力道。 殷玄清晰地听见了聂青婉濒临死亡一般的声音,殷玄狠狠一怔,心腔迸发出无尽的疼意,冲上去的步伐就那样生生顿住,握剑的手更是大力的要将剑柄给捏碎了,他死死地盯着男人的手,盯着男人的脸。 那一刻,殷玄想,我一定要亲手将你挫骨扬灰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眼眸微转,看向聂青婉,殷玄微薄的唇狠狠地抿紧,他站在那里不动了。 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殷天野还有陈温斩的脸色也很难看,几双眼反复地在聂青婉的脸上以及那个男人的手上看着。 他们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那个男人想杀聂青婉的话,完全轻而易举。 他们的内心十分焦躁,十分担心,可不敢动弹半分。 他们不敢拿太后的性命去赌。 赔掉了太后的性命,就算战争打赢了,就算活捉了这个人,他们也不会有胜利的喜悦。 而事实上,赔掉了太后的性命,他们就是输了。 殷玄站在最前面,强烈地忍着心底里那股子冲上去将那男人大卸八块的念头,强迫自己冷静,是,他需要冷静,可他怎么能冷静,他的女孩儿此刻正被这个男人扼住咽喉,痛苦折磨。 殷玄的眼眶泛着血红,一字一句地说:“放开她。” 曲商挑眉:“放了她可以,天子剑给我。” 殷玄想都没想的松开了天子剑,殷天野眉头一动,当下就走过来,挡住殷玄,并顺势的扣住了他的手,冲他小声说:“别上了他的当。” 殷玄用力推开他,冲曲商说:“把她给我,天子剑给你。” 聂青婉的咽喉被男人扼住了,她说不出来话,可听到殷玄这么说后,她冷冷地抬起眼皮,盯着他。 殷玄知道,她会怪他,可他宁可不要天子剑,也一定要让她平安。 如果她不在了,他要天子剑有什么用呢,他当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她好好的。 曲商的目地是俘虏太后,夺天子剑,如果两个都能成功,那当然最好不过,可如果两者只能选其一,那他当然是选天子剑,纵然这个太后令人心动,可女人对他来说只是排解深夜孤独和发泄浴望的一种工具,跟天子剑比起来,自然天子剑更重要。 以一个太后换一个天子剑,应该还是很划算的。 曲商说:“把剑甩过来。” 殷玄立定不动,只眸光锁定在聂青婉痛苦的脸上,低声说:“你先松开她的头发,你把她拽疼了,也把你的手从她脖子上拿开。” 曲商笑:“你对她倒是孝心的很,不枉她把他送到太子的位置上。” 他松开手,悲悯地看了一眼剧烈地咳嗽着的小姑娘,玩味地说:“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来这里受罪,本是富贵命,奈何非要做亡魂,你说你图什么呢?殷祖帝那老鬼已经死了,你没必要为他卖命。” 他又看一眼殷天野,笑着说:“你做的再多,殷氏皇族也未必会感恩,或许还觉得你的手伸的太长的呢。” 聂青婉不理他,只难受地咳嗽着,瘦小的背弓在马鞍上,看上去一折就断,看的殷玄的心口一阵又一阵的紧缩绞疼。 他拿起天子剑,往前走一步,冲曲商说:“把她给我。” 聂青婉抬起头,目光如冷冰一般地看着他,缓缓,她张了张嘴,殷玄以为她要跟他说话,沉默地等着她开口,可她开了口,却什么话都没对他说,她只是喊了两个字:“戚虏。” 戚虏眼眶一红,他的手边已经放了一支油火箭,到现在他也明白刚刚太后为何要对他下那样的一番旨意,因为太后知道,五位将领会赶回来,太子会赶回来,她拖住这个男人的用意就是要让大殷的士兵们灭尽城外的那些敌军,同时,把他逼上不得不受命行旨杀了她再杀了这个男人进而结束这场战争的目地。 她很清楚,为了天子剑,他也一定会射下这一箭。 戚虏还在犹豫的时候,殷玄已经又近前几步了,聂青婉突然厉声大喊:“戚虏,你要抗旨吗!” 戚虏仰天痛叫一声,拿起油火箭,点上火,拉弦,搭弓,冷冷地朝着马背上曲商射了过去。 当箭离弦,火光霎时冲天而起,几乎眨眼间那箭就如巨龙一般呼啸狰狞地击向了曲商以及聂青婉。 这一意外来的太猝不及防,几乎眨眼间那箭就近置眼前,大火漫进眼瞳里的时候殷玄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叫出声:“婉婉!” 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也没有反应过来眨眼之间形势竟是如此的变化,聂青婉喊戚虏的时候他们还不明白她为何喊戚虏,可这会儿想明白了,可他们来不及去救了,那箭太快了。 马背上的聂青婉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熊熊灼火,她冷笑地看着曲商,曲商已经惊愕到难以复加,他瞪着她:“你这个疯女人!” 他一把抓起她,往冲过来的油火箭抛去,然后在那几个大殷将领们像箭一般扑过去救她的时候弯腰猛的一拍马肚,那马受内力一击,嘶吼着掸起马蹄,朝着城外冲了去,左翼也立刻跟上。 聂青婉被甩向油火箭,长发吹散,裙摆飞拂,印在月光之下,像燃烧在火焰上的精灵,既将陷入火之葬礼。 殷玄乌黑的瞳孔狠狠一缩,踮起脚尖就扑了上去,抱住她的那一刻,火焰跟着吞噬了他,那一刻他失去了意识,可他紧紧地将女孩儿护在怀里,然后又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了去,随着嘭的一声巨响砸地,油火箭砸向远处的士兵们,城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而倒在地上的人胳膊紧紧地护住女孩儿的头。 两个人的衣服都被烧焦了,她没有受伤,他却被火焰烧伤了整个背部。 待一切平静,殷天野拿起天子剑护在怀里,走上去看殷玄和聂青婉,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陈温斩也冲上去。 外面的战争也在同一时刻平息,敌军全部被斩杀,大殷士兵死伤惨重,剩下的勉强撑着剑,在月色下以血舔伤。 封昌强自撑着自己去看士兵们的伤亡。 聂音和任吉也各自负伤,瞅了一圈死体横陈的战场,各自收回剑,带着满身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军血的惨状,回了城。 一回去就看到聂西峰和聂不为还有殷天野和陈温斩围在一处,一脸凝重的样子。 聂音脸色大变,立刻奔上去。 任吉也变了脸色奔上去。 聂音推开众人,这才看清楚地上的情形,殷玄紧紧地抱着聂青婉,二人的衣服黑成了炭,脸也黑成了炭。 聂音心一紧,蹲下去探聂青婉的鼻息和脉搏,发现聂青婉还有气息,脉搏也有跳动后,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去探殷玄的气息和脉搏,虽然很微弱,可好歹,没死。 聂音伸手去拉殷玄的手,聂西峰轻蹙眉头说:“刚试过了,拉不开。” 聂音顿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去拉殷玄的手,结果确实如聂西峰所说,即便此刻殷玄失去了意识,可他的手却像是有主人的意识般紧紧地扣着聂青婉的头。 聂音说:“去喊聂宗。” 聂宗来了后,对着殷玄的手抹了一种药,过了片刻殷玄的手就自动松掉了。 聂音抱起昏迷中的聂青婉,先回了丰丘皇宫,殷天野抱起殷玄,也先回了丰丘皇宫,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陈温斩去城外跟封昌一起检查士兵的伤亡情况,然后一起把受伤的士兵们扶回城,找地方安置。聂宗先给殷玄和聂青婉看诊,再去给士兵们看诊,因为受伤人数太多,聂宗一个人压根忙不过来,故而聂西峰和聂不为和陈温斩又带人在存活下来的丰丘百姓中找会医术的人帮助。 一夜血战结束,天光破晓,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聂青婉也缓缓的醒了,她伤的不重,只是昏迷,而所有的伤害全都被殷玄挡了,所以他伤的很重,极重。 第230章 休养 聂音就坐在聂青婉的床边,时时刻刻看着她,一见她睁开了眼睛,聂音简直喜极而泣,立马端坐正身子,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才低下头,柔声喊一句:“婉婉。” 聂青婉应一声:“姑姑。” 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嘶哑,而嘴巴一张,嗓眼儿里就冒火似的疼,而随着嗓子的疼意从神经末梢里传出来,身体其他部位的疼意也开始随着苏醒,头皮很疼,头很疼,浑身上下好像都隐隐地泛着疼意。 她睁了睁眼,这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戚虏射出了那一支油火箭,那个男人把她扔向了油火箭,然后好像殷玄扑过来了。 殷玄…… 聂青婉皱了皱眉,忍着脖子上的疼意,微微偏了偏头,问聂音:“殷玄怎么样了?” 聂音顿了一下,表情十分凝重,叹声道:“不太好,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了,暂时在休养,还没醒。” 聂青婉听到殷玄没有生命危险后也不管他是醒还是没醒,唔了一声后就没再有下文了。 聂音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要怪他,我事后问了西峰,西峰说当时的情况确实很不乐观,你危在旦夕,殷玄当时不拿出天子剑的话,你可能真的会命丧当场,也有可能殷玄答应拿天子剑换你,事后还是能够保住天子剑的呢,他为了救你,连自己都不顾,这份孝心很可贵。” 聂青婉说:“我知道,姑姑,我有点渴,帮我倒杯水。” 聂音立马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小心扶起她,喂她喝下。 聂青婉没伤胳膊没伤手,哪里都能动,就是哪里都有些隐隐的泛疼,可能真的是这个身子太娇弱了,经历了昨夜的大劫,有些承受不住,她喝了水又躺了下去。 聂青婉的脖子被曲商掐出了很深的指印,积了很大一块淤青,没受伤,故而聂宗并没有给她包扎,因为这个地方蒙了纱布后说话吃饭甚至是抬头低头都不方便,聂宗开了最好最有效的治淤青的药给聂音,让聂音每隔两个时辰给聂青婉涂一次,刚刚已经涂过一次了,这会儿聂音也不给她涂了。 聂青婉的头皮也受了伤,好在也伤的不重,聂音检查过聂青婉的头发,有些受损,被那个男人抓掉了不少,好在聂青婉的头发浓密,抓掉几根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是大殷太后被一个男人如此侮辱践踏,让人当相的气愤。 聂宗在给聂青婉看伤的时候把那个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聂青婉躺下去之后缓了缓,这才又出声问:“大殷士兵伤亡如何?” 聂音说:“挺惨重,十二万精兵,如今只有三万了。” 聂青婉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昨夜那个男人是死还是活?” 聂音说:“逃掉了。” 聂青婉问:“我们现在在何处?” 聂音说:“还在丰丘,不过还是尽快挪地方的好,丰丘国毁人亡,百姓也所剩不多了,食物最多能撑半个月,这里是不能再住人了。” 聂青婉问:“封昌等人伤势如何?任吉呢?”又看向聂音:“姑姑伤了哪里,伤的重吗?” 聂音说:“我们这些人你不用担心,即便受伤也不打紧,一切人都好,就是要休养,这个时候若是再来一拨敌军,我们真的要全部陪葬了。” 聂青婉说:“暂时不会有敌军来了,我们伤亡惨重,对方同样伤亡惨重,不过,还是防备些好,你去传我旨令,让殷德领五万精兵前来护卫,另外让夏谦来此覆命。” 聂音挑眉:“我们不回去?” 聂青婉说:“要回去的,等养好伤了再回,我还想在四处走动走动,打听一些事情。” 聂音问:“关于那个会使用油火箭男人的事情?” 聂青婉点头:“嗯,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与大殷皇室有关,这个得等殷德来了,我问一问之后才能判断。” 聂音说:“我知道了。” 聂青婉又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需要交待的了,她就睡了,她本无意伤害丰丘的任何一人,但丰丘人自己作死,她也没办法。 殷玄他们既领兵返回了,那就说明那几个小国是拿下了的,他们应该有派少数的兵在那里驻防,聂青婉也不担心会有小国们再来个后来居上,抢夺大殷士兵们的功劳,再将这五个小国据为己有。 如果他们不想遭到大殷百万雄狮践踏的话,他们会安安分分的,所以那几个小国无人敢动,至于怎么规划,等夏谦来了再商量。 聂青婉放下一颗心,倒头就睡过去了。 一夜未眠,又饱受惊魂动魄的战争和命悬一线的危险,这会儿放松下来,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晚上了。 一天没进食,又饿了。 聂音还在房间里没走,就守在她的床头,见她醒了,她立马又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喂她喝下。 睡一觉之后聂青婉的精神好多了,感觉身体都不疼了,就是头皮和脖子还疼。 聂青婉伸手去摸脖子,聂音立马拉住她手:“别碰,涂了药的。” 聂青婉撅着嘴哦了一声,说:“我饿了。” 聂音笑说:“就知道你醒了肯定喊饿,让厨房早备着了,我这就去端过来,姑姑也没吃呢,姑姑陪你一起吃。” 聂青婉笑说好,聂音便去端饭菜,然后姑侄两个人一起坐在屋中吃饭,吃饭的时候聂青婉问了任吉在哪里,聂音说在帮聂宗的忙,说军医人手不够,聂西峰和聂不为还有陈温斩和殷天野他们也都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去帮忙了。 聂青婉闻言,说道:“吃完饭姑姑也带我去看看那些士兵们。” 聂音说了一声好,冲她夹了一些菜,让她多吃些,聂青婉吃了,又问派人回帝都传旨了没有,聂音说已经派了两个士兵回去,聂青婉便不吭声了,安静地吃着饭,吃完就去看那些受伤的士兵,顺便看了任吉和聂西峰,聂不为和陈温斩,殷天野和戚虏。 昨夜过后,除却殷玄不知道戚虏之前是领了太后的圣旨,在她被那个男人威胁后用油火箭杀了她外,别人都知道了。 所以也没有人怪戚虏,太后的命令没人能够违背,而太后能有那样的命令,说明太后宁可赴死也绝不让天子剑旁落他人之手的决心,这同时也从侧面反应了太后坚决维护大殷皇室的决心。 当殷德领了五万精兵伙同夏谦一块来到丰丘,弄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前后细节以及来龙去脉后,他长久的没有说一句话,在看到聂青婉脖颈间那些休养了多日还能清晰地看见的浅淡的淤青痕迹之后,他更是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安放此刻胸中的情绪。 似乎,他之前对小太后的所有猜测都是误解,是他个人感情加诸的一种排斥,在小太后的眼里,没有家族和利益,只有国民与王。 她知道她是谁。 她不是聂青婉,她不是聂氏子弟,她是大殷太后。 她代表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种身份。 殷德怅叹,在这一刻,站在破败颓桓隐隐地还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的丰丘废地,他心甘情愿地放下了对小太后的一切防备与戒心,猜忌与不服,愿意奉她为真正的太后。 两天后,聂青婉与夏谦和殷德以及封昌、聂西峰、聂不为、殷天野、陈温斩、任吉和聂音商议之后,把临时住址迁到南丰国去。 然后改南丰国和茴国以及津芷国、阳国、宪国包括丰丘在内的地域为定安郡,让夏谦起草新的地域图,并规划安置六个国家的百姓,并送太后手谕到帝都,让文丞相聂竖有挑选文官过来治理,让武丞相聂武敬挑选武官前来守城,当太后的手谕传达到帝都的金銮殿后,文武丞相立刻行动了,这个时候,聂青婉一行人已经抵达南丰国,住进了南丰国的皇宫。 第三天殷玄才醒。 他这一躺就躺了大半个月,醒来已是七月下旬了。 聂宗一直朝夕不辞地照顾着他,晚上也在他的房间里睡觉,就怕他半夜三更某个时候起来或是某个时刻发烧或是突发状况,所以丝毫不敢马虎。 见他醒了,聂宗立马走到床头去,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明明是在问着,可不等殷玄回答,他已经动手去倒水了,再过来小心地扶起他,喂他。 殷玄摇摇头,问他:“婉……太后怎么样了?” 聂宗说:“已经休养好了,你昏睡了大半个月,别的人也都养好身子了,就你一个还在昏迷着。” 殷玄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在意,他掀起被子,一边下床一边说:“我去看看她。” 他到现在还记得她被那个男人扯着头发扼住咽喉的样子,而一想到那一幕他的心就无限的揪疼,他不看到她完好无损,他就没办法安心养伤,更没心情喝水吃东西。 聂宗见他要下床,连忙将水杯放回桌子上,过来阻止他:“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要去看也不急在一时,你喝些水,再吃些饭,攥些力气再去看。” 殷玄不干,苍白着脸,摇摇欲坠地起床,不顾聂宗的劝阻,一意孤行地要去找聂青婉。 聂宗劝不住,只好带他去了。 可是,去了却没见到人,聂青婉在书房里接见夏谦和从帝都派过来的文武大臣,事情很多,把六国规划成一个郡,如何治理如何安置这些百姓,怎样统筹货币等等,而短时间内要想让这些百姓安心归顺大殷,踏踏实实的安居乐业,也是一件极头疼的事情,所以从把休养地暂时迁到了南丰国的皇宫以后,聂青婉就没闲过。 聂音和任吉都在屋内伺候,殷德带了五万精兵来,也带了十几名御医来,任吉也就不用过去搭把手帮忙了,而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他的伤也完全好了,所以又回到了聂青婉身边伺候。 聂宗在门外通传说殷玄醒了,要见她时,聂青婉正在跟夏谦说规划之事儿,听到聂宗的话,聂青婉停住,朝门口看去。 聂音说:“我去带他进来。” 聂青婉说:“让他跪着。” 聂音一愣,任吉也跟着愣住看向她,夏谦也愣了愣,包括书房里的其他几个文武官员,皆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他们来几天了,当然知道太子伤的有多重,一直没有醒,这醒来,第一时间就是来看她这个太后,她不见就算了,怎么还让太子跪着? 官员们不懂,却不敢多问。 夏谦蹙了蹙眉,看一眼太后的脸色,余光扫向门口,也不敢多话。 聂音很快回神,轻斥的目光看向聂青婉:“他刚醒,身子还很弱,再跪出问题了怎么办?” 任吉也说:“太后这罚跪确实有些不妥。” 聂青婉站起来,走向门口,亲自将门打开,殷玄就站在门口,门一开他就抬起了头,当看到门口处站着她,他脸上一喜,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正想开口跟她说句话,她却冷冷地说:“跪下。” 殷玄眼中的光亮霎时一灭,脸上刚腾起来的喜色也慢慢的淡了下去,他苍白着脸看着她,看了半晌,又默默地垂下头,缓缓地屈膝,冲着她跪了下去,跪在了书房门口的正中间。 聂青婉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吗?” 殷玄顿了很久,这才轻声说:“我不该把天子剑拱手让人。” 聂青婉说:“护不住天子剑,你就是废人。” 殷玄的头又往下低垂了几分。 聂青婉说:“任何时候你都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你是大殷帝国的太子,你的使命是护卫天子剑,护卫王权,护卫国土,一旦你背弃了这个信念,你就没资格做王位继承人了,你要知道,太子不是唯你一人不可,殷氏皇族多的是人可以做太子。” 殷玄双手轻握,眼眶发红,沉闷地说:“我知道。” 聂青婉问:“下回再发生同样的情况,你要如何做。” 殷玄说:“护天子剑。” 聂青婉说:“我养的不是孩子,而是帝王。你的孝心诚难可贵,身为母亲,是欣慰的,可身为太后,是失望的,你明白吗?” 殷玄闷声说:“明白。” 聂青婉又看着他,说一句:“跪着吧,不到晚上不许起来,做错了事就要挨罚。” 聂音蹙眉,任吉蹙眉,站在殷玄旁边的聂宗也蹙眉,这么跪一天,这身子怎么挨得住,聂宗和聂音同时出声,喊她,可聂青婉冷冷地扫他们两眼,他们就是有一肚子的话也不敢说了,任吉轻叹,想劝,但看太后这架势,劝了也没用,殷玄跪在那里,头脑发晕,虚弱无力,又渴又饿,可他不怒也不怨,知道聂音和聂宗和任吉为他求情了会惹太后不快,他出声说:“我没事的,我确实做错了。” 可若还有下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他会答应她,那是因为他不会再允许昨夜之事发生,他现在还小,还不够强大,他若是能早些结束对南丰国的征讨,早些回来,她就不会遭受昨夜的那些苦难。 她是天子娇女,是大殷太后,是他心中最珍惜的人,她的身份何等尊贵,却惨遭昨夜的那般羞辱,这是他的错。 他承认的并不是他把天子剑拱手让人的错,而是对自己太过自信的错。 他确实需要跪。 聂音和任吉以及聂宗见他这样,除了叹气,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聂青婉在说完那句话后又返回了书房,她还有事情要忙,没时间耗在门口,聂音和任吉见聂青婉进去了,他二人只好也进去,聂宗陪在殷玄身边,他跪多久他就陪多久。 聂青婉在书房议完事,让官员们都走了,官员们也忙,这一摊子事儿都得办,出书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殷玄,即便他在跪着,众人还是一一冲他见了礼,缓慢从两边退开,下去了。 聂青婉没管殷玄,出了书房,做别的事情去了。 晚上吃完饭,睡觉的时候,聂宗过来,面色沉重地说:“太子又晕倒了,不是我要说你,他今天刚醒,身子都够虚弱了,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进,就非要起身来看你,不看到你安然无恙他就不放心,你倒好,不关心一下他的身子,直接就让他那么跪一天,他才十岁,这身子要是养不好,未来别说练武了,能不能活到长大都成问题。” 聂青婉准备睡觉,但还没睡,衣服也还没脱,正准备去洗澡,听了聂宗这话,她顿了顿,说道:“我去看看他。” 聂宗说:“他昏迷不醒,得喂他喝药。” 聂青婉说:“我来喂。” 聂宗笑了笑,当即就领她去了殷玄养伤的房间,等她坐在殷玄的床边了,聂宗将老早就备好的药碗递给了她。 聂青婉抬起眼皮看他。 聂宗说:“这人的心都是肉长的,需要亲情的笼络,你今天对他实在太冰冷了,我看到了都寒心,更不说他本人了,虽然你说的也没错,可说的时机不对,你就是想罚他,也等他身体养好再罚,他一腔热情被你泼了一桶冷水,还是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你让他往后怎么面对那些大臣?你也说了你养的是一个帝王,可你这么折损他的面子,他将来长大了能不怨你或是恨你?” 见聂青婉张嘴要说话,聂宗打住她:“你别跟我理论,我理论不过你,我就是纯粹觉得你今天做的不对,你是大殷太后没错,可你姓聂。” 后面四个字让聂青婉想说的话最终没说出来,她明白聂宗的担忧,亦明白聂家人的担忧,所谓伴君如伴虎,殷玄现在还小,她能拿捏住他,可等他长大了,她能不能拿捏得住可就不好说了,纵然她对他有养育之恩,有扶持之恩,可称王后的他还记不记她的恩,谁也不知道,所以现在她对他的每一滴恩情和关怀,都是她将来安身立命的筹码。 聂青婉说:“我知道了,二叔。” 聂宗说:“知道就好,今晚你就照顾他吧,反正你的身体也恢复的很好了,你就在他面前演演苦情戏,若你累倒了,二叔再给你治回来。” 聂青婉听他这么说,片刻的怔愕,稍后她就摇头笑,挥手让聂音也走了。 当夜聂青婉在殷玄的房中照顾他,困了就直接上了他的床,与他一块睡了,第二天晚上殷玄发烧了,聂青婉忙了一夜,第三天晚上殷玄的烧退了,可聂青婉又折腾了大半夜,累的精疲力尽,直接挨着他就睡了。 后半夜,殷玄悠悠转醒,起初觉得很热,将搭在身上的被子给踢了,正想翻个身,却一下子触到一个人,他吓了一大跳,睁开眼就往旁边看,可能因为他生病怕他晚上醒来看不见的原因,他的床头有一盏蜡烛在燃着,火光不大,但足够照清楚这个人的样子。 看到躺在他身边的人是聂青婉,殷玄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那人还在。 他又扭头,看了看屋子,好像没错,是他醒来后看到的那个屋子,应该是他的房间没错了,可是,太后怎么在这里? 看一眼她青蓝的里衣,又看一眼被挂在屏风上的她的外衣,再瞅一眼床下摆在他鞋边的她的鞋子,他的眼皮跳了好几跳,就那样半撑着胳膊看了她好久,然后确定以及肯定她是在陪自己后,他一下子就笑了。 他又躺回去。 刚躺好又立马撑着胳膊起来,凑近她的头发看了看,悄悄地伸手去摸了摸,又极小心极小心地穿进她的发丝,去摸了一下她的头皮,没发现有什么痂子,也没见她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后,他想,头发好了,头皮应该也不疼了。 他又躺下去,把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看了看她的脖子。 她的皮肤极白,稍有一点儿痕迹就看的很明显,所以,隔了大半个月,那些很重的淤痕是治好了,可还有一些浅显的浮于雪白的颈项上,大概还得几日,才能淡的一丝痕迹都没有。 那天过后殷玄就一直昏迷不醒,他压根不知道当时她的脖子是怎么的一种惨状,但想到那个男人掐她脖颈的那个狠劲,一定十分严重。 殷玄的黑眸沉了沉,他伸手,轻轻地用指腹揉了一下她脖颈处的那些浅浅的痕迹,然后嘴唇覆过去,吻了一下,然后伸手抱住她,轻轻地将她的脑袋移到自己的肩膀上,他就那样低垂着眸,看她睡觉的娇酣样。 看了一会儿,他俯下脸,冲着她的脸吻了下,缓缓,他盯着她的唇,几乎是着魔般的覆了上去。 婉婉,原来我是这么的喜欢你。 那一夜,殷玄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当命运来临,谁都逃不过这个劫。 第231章 禺西 殷玄这回清醒之后身体奇迹般的恢复很快,他积极的吃饭喝药,很配合聂宗的治疗,从他醒了后聂青婉就没在晚上留宿他房间了,但每天都会来看他,聂西峰和聂不为还有殷天野以及陈温斩,甚至是殷德,夏谦,还有那些文武官员们,皆来看望了他。 但殷玄最想见的人是戚虏。 后来碰到戚虏了,殷玄就问了那夜的具体之事,得知聂青婉事先向戚虏下达过若太后被挟持,他就要用油火箭射死太后这样的圣旨后,殷玄沉默了。 在这一刻他十分坚信,若下次再遭遇这样的危险,她还是会下达这样的旨令,所以殷玄觉得杜绝这种可怕的事情再发生的最根本办法就是教她学武。 是的,得教她学武。 当然,他也得提升自己,他只有强大到无坚不摧了,才能保护好她。 南方小国众多,在南丰国和茴国以及津芷国和阳国还有宪国包括丰丘全部被大殷士兵攻占之后,其他小国的国君们日日胆颤心惊,离国原本也属于南方大国,国君蒙刚曾参与过与南临丰和赫真以及姚赵还有华图等人的五国首脑密谋,那个时候曲商没出现,如今南临丰葬身丰丘,南丰国被灭,划入大殷版土,成为了新的地界定安郡,蒙刚便怂恿其他小国归顺了曲国。 但其实在小国的版土上,并没有曲国这样的一个国家,聂青婉之所以不知道曲国不知道曲商,那是因为曲国是附庸在商国之下的一个独立郡,是专业士兵的集中营,而商国国君只是代理政务,真正的王却是曲商。 原本曲商隐藏的很好,可丰丘一战结束后,曲商就暴露了,既暴露了那就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了,加上南方其他小国的归顺,曲商这个南方之王也崭露了头角,如此一来,整个南方地界就形成了以大殷士兵安邦定扎的定安郡以及与之对立的曲国的两方拉锯的局面。 整合了其他小国的曲国地域面积变大,人口变多,兵力自然也提升了不少,但因为丰丘一役之后离国大伤元气,商国和曲国都大伤元气,即便地域和面积变广了,分散的小国变成了一个国,显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可到底短时间内他们还是需要休养生息以及调和各国彼此相处,所以只能与定安郡隔山相望,不敢妄而出兵。 而定安郡刚成立,百废待兴,所有的事情也需要重新走上正常轨道,士兵们也需要陆续的培养起来,所以短时间内也无法出兵,故而,如此相安无事了下来。 聂青婉也从殷德那里得知了一些殷氏皇族内部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曲商的名字被调查出来后,殷德表示没听过,但若这个人当真会使用油火箭,那一定与大殷皇室有渊源,殷德觉得此人可能是之前某些先人的后代。 在坐的所有人,包括殷玄和殷天野在内都对这个曲商恨之入骨,他们的意思是不管这人是谁,哪怕是殷氏皇族之人呢,也要将他挫骨扬灰,因为他背叛了姓氏,背叛了宗门,背叛了国家,如今祸乱大殷江山,死不足惜。 只是这人能力强,手腕高明,暂时还动不了他。 大殷士兵是多,可以一举出兵灭了他,但聂青婉很清楚,当大殷帝都一旦兵力削弱,其他小国们一定会趁机谋夺大殷皇宫,这是不用怀疑的。 这些小国们看着弱小,可当所有国家联合起来,大殷也不堪重负,所以,聂青婉的策略是分化而逐一灭之。 隆冬来临的时候机会也来了,但聂青婉没有动。 从七月到十二月,养了几近半年的时间,殷玄身上的伤完全养好了,而这半年的时间,夏谦伙同文臣和武臣官员们也安抚好定安郡的百姓,到过年,一切都走上正规。 夏谦暂时还是留了下来,殷德回了帝都怀城主持大局,那五万大殷精兵留了下来,驻守定安郡,夏谦暂时担任定安郡的郡守。 殷德走的时候问聂青婉要不要一同回国,聂青婉说暂时不回,她这大半年的时间在忙着定安郡的事情,也偶尔会出去一下,了解真正的小国情报,以前她看的书,太过时了,丰丘一役后聂青婉深刻地认识到,光看书不行,她需要现下的实况,而想弄清实况,就必须得亲自去找,故而,她要再留一些时间。 殷德见她不走,也不管她了,他带了相关的一些人走了。 南方的冬天比大殷帝都的冬天舒服多了,不需要穿厚重的棉袄,也无需穿貂绒或是狐裘,或是行走抱着一个暖手炉以保暖,在南方过冬天,只要穿着稍微厚一些的布料做成的衣服就不会冷,所以到冬天的时候,聂音就极忙极忙了,她要帮聂青婉以及殷玄和其他一些人订制全新的衣服。 虽然不在大殷帝都过年,可到了过年,聂音还是里里外外地忙着布置,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布置,她喊了任吉,也喊了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陈温斩还有这些人的副将们还有一些士兵过来帮忙。 殷天野不帮忙,十分有闲心地看他们忙碌。 虽然殷天野不帮忙,但他的副将雷威还是去帮忙了。 殷玄倒想出去帮忙,但他没时间,他被聂青婉任命去随着夏谦一块儿去慰问归顺大殷的那些各个小国的德高望重的人。 等他回来,他们住的这个行宫已布置的极为喜气了。 定安郡只是郡,除了郡守之外就是官员,所以没有宫女和太监这样的人物了,但行宫这么大,也需要打扫,故而,从以前的皇宫里抽调了一些宫女和太监过来做丫环和奴才用,但他们只是婢女和奴才,除了做一些粗使之活,别的都不让他们做。 这行宫的布置,也没有他们的手笔。 殷玄站了一会儿,目光在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笼以及花纸上扫过,去找聂青婉。 聂青婉躺靠在半人高的榻上,榻的一边放了很高的抱枕,她此刻双臂环着抱枕,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长发披散,聂音正半跪在榻上,帮她揉着额头。 是了,从丰丘一役之后,偶尔,她会说头疼。 殷玄眸色狠狠地沉了沉,所以,还是留后遗症了吗? 殷玄走进去,任吉忙的不见踪影,不在,殷玄是敲了门得到了通传的,看到聂音在给聂青婉揉额头,他也没打岔,他进去后挑了一把椅子坐,安安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姑娘,过了年她就十四岁了,已经婷婷玉立,越来越好看了,到十五岁及笄,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姑娘了,及笄之后,她就不再是孩子。 殷玄缓慢地垂下眸子,沉默地拎起一边的提梁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 聂青婉只是轻微的头疼,而且也不经常疼,偶尔疼了,让聂音揉一揉就好了,所以殷玄等的时间并不长,当聂青婉转过身,看到殷玄,这才好像想到他刚刚是通传了的,她看着他,笑着问:“回来了?” 殷玄嗯了一声,搁下杯子,走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问她:“又头疼了?” 聂青婉说:“让姑姑揉一揉就不疼了。” 殷玄没再说什么,站在那里向她汇报随夏谦一起去看望那些德高望重之人的情况,汇报完,聂青婉唔了一声,趴在那里不动。 殷玄朝窗外望了一眼,阳光挺好,虽然是冬天,可真的不冷,也不热,看着阳光挺明媚,但其实不晒,南方的这个时候的气候当真是极好,在这样的天气下练武,十分舒适。 殷玄自那天醒来后就觉得聂青婉得学一学武艺,不说学成练家子,像他们这样可以上阵杀敌,但至少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能够成功逃跑。 之前殷玄向聂音提过这事儿,聂音笑着摇头,说太后不会学的,殷玄又去鼓动聂西峰和聂不为,这两个人虽然没说太后不会学,可他二人的反应极奇怪,一副你别为难我们的样子说:“你让婉妹妹去练武,那你还不如让她直接去自杀来的直接,身为聂家儿女,最基本的教育就是能文亦能武,你以为小时候没逼她学过武吗?” 话到这聂西峰和聂不为就不说了,但他二人坚决不揽这一‘重任’。 殷玄去找任吉,任吉也让他别白费力气,任吉的原话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天赋,强求不来。” 在连番好几个人的打击下,殷玄一时也觉得让太后学武是不是太难为她了,忍了五个多月,也没有真正的当着她的面提。 可这会儿殷玄却极想带她出去练练,就算扎个马步,那也能锻炼身体。 殷玄见聂青婉趴在那里不动,就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聂青婉瓮声说:“不要,有点困,想躺一会儿。” 殷玄默默地抿了抿唇角,心有不甘地哦了一声,见她真的一副软趴趴地不想动弹的模样,他也不留下,请了个辞就走了。 晚上吃完饭,聂青婉精神奕奕地带他去散步,聂音和任吉都去忙别的事情了,身边也没跟别人,散着散着殷玄就停住了脚步,拉了她一下。 聂青婉扭头问:“怎么了?” 殷玄说:“教你练武。” 聂青婉一愣,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她大惊失色,当即就严辞拒绝:“我不学。” 殷玄笑,见她要走,又拽住她,聂青婉怒声:“我打小就最讨厌练武了,而且我也练不好。” 殷玄说:“怎么会练不好呢,我教你。” 聂青婉说:“不要,不练。” 殷玄看着她耍赖的小模样,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聂青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回走了。 殷玄追上去将她的胳膊拉住,笑着将她拉到身边,问她:“以前学过吗?” 聂青婉不理他。 殷玄又问:“是真学不好还是你压根不想学才故意学不好的?” 聂青婉还是不理她。 殷玄说:“不然你让我教你一下试试,要是你真的学不好,那我也不教了。” 聂青婉没点头,也不同意,可殷玄锲而不舍,好不容易在某个晚上散步的时候半是鼓动半是纠缠半是诱哄地让她扎了个马步,结果把殷玄给气着了,一个马步而已,她那么聪明的人,居然教三十遍都不会! 殷玄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沮丧又有些耍无赖的样子,额头抽了抽,眼皮抽了抽,嘴角也抽了抽。 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聂西峰和聂不为在听了他说要教太后练武时的那种心情了,他们是宁可她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愿意被她给气死。 她是故意的,她这么聪明,总有办法让自己学不成。 殷玄也往她身边一坐,抬手也不知道从哪个青滕树上扯了一根滕草出来,坐在那里编着蚂蚱,编好,他把蚂蚱递给她:“任吉是对的,聂西峰和聂不为也是对的,聂音也是对的。” 聂青婉不解,接了蚂蚱问他:“什么是对的?” 殷玄看着她,半晌后低叹一声,垂下了头,他坐在那里默默地编着蚂蚱,不理她,也不提再让她扎一下马步的事情了。 聂青婉好像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就叹气沉默了,她笑了笑,没管他,也一个人坐在那里玩着蚂蚱。 到了过年,所有人都换上了新衣,没有亲朋好友,也无法走访亲戚,那就自个人之间互相走动,聚一起吃喝玩乐。 大年三十那天所有人都陪聂青婉过了一个团圆夜,第二天殷玄陪了聂青婉一天,后面殷玄就去跟殷天野还有聂西峰以及聂不为和陈温斩以及那些士兵们去玩了。 他们的事情总有很多,定安郡对他们来说还属于陌生的领土,过了年殷玄十一岁了,陈温斩也十岁了,年轻的将领们带着副将和士兵们去外面策马打猎围炉,定安郡整合了六国的百姓,人口上万,而在这些百姓里,也有很多曾经的名门贵族,有很多爱赛马打猎的公子哥们,殷玄他们穿的都是寻常服装,这么一碰上,那就是各方角逐。 如今定安郡归了大殷,这些贵公子哥们也不闹腾,一开始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后来知道了也不手下留情,因为纯属娱乐,他们不在意殷玄他们的身份,殷玄他们也不在意他们的身份,肆意地玩乐,结束后就一起出去吃酒了。 纵然殷玄能力出众,每日严格对待自己,可毕竟还小,又逢过年这样的日子,儿童心性就暴露了出来,这一玩就好几天没在聂青婉跟前露面,聂青婉也没管他,难得他有这样的玩乐时间,她当然是任他玩乐的。 跟这些贵公子哥们玩熟了,自然也认识了很多贵族小姐们,殷玄心有所属,自然对这些贵族小姐们不感冒,但他身份高贵,又英俊强大,自然吸引了很多贵族小姐们的目光,哪怕他还小,可仍然让人心动。 几天之后殷天野和陈温斩就开始打趣他了,当然,有人心仪殷玄,自然也有人心仪殷天野和陈温斩,甚至是聂西峰和聂不为,包括封昌,都不可避免的遇到一些大胆女子的告白,只不过,这几个年轻的将领似乎都极有默契,对这些女子们一律以沉默拒绝的态度对待,而私下里却你打趣我我打趣你。 有一回这样打趣的话传到了聂青婉的耳里,在殷玄想起来陪她吃饭的时候聂青婉就玩笑地提了一嘴,说他若有喜欢的,可以先带到身边,放在身边养一养,这话是什么意思,聪明如殷玄怎么会不知道,殷玄当下就拒绝了,在那之后他也不敢再出去了,如果出去,也不再让任何女子近身。 他实在担心,他若真的跟哪个姑娘走的近了,太后会直接把那姑娘放到他身边来。 好在这个年也快过去了,他也该收收心了。 而在他们出去玩乐的那些天里,聂青婉却没闲着,她在看夏谦送来的一些郡州文书还有从帝都怀城送来的一些有关小国动态的奏折,这其中让聂青婉比较在意的是拓拔氏的内乱以及跟羌国那时好时坏的关系,当然,拓拔氏跟羌国如何聂青婉是不怎么管的,聂青婉之所以在意,那是因为拓拔氏的内乱影响到了大殷边境的百姓。 拓拔氏处于偏西的禺地,与如今的定安郡相距两百里远,说远不是很远,说近,也不近,骑马的话一日来回,还得是好马,马速不行这一日还回不来。 聂青婉垂眸,将这本奏折合起来。 年节过了后,元月二十号左右,聂青婉让殷玄骑他的马带她出去一趟,殷玄问她去哪里,要不要带兵,聂青婉说不用带,说只是出去转一下,殷玄哦了一声,便带她去了。 一路往西行,路遇城镇聂青婉必要停留,就这么磨磨蹭蹭的,也没有目标,殷玄不知道聂青婉要去哪里,但他却十分开心能跟她二人出来。 尤其,她跟他同乘一马,把她放在他的身后他不放心,把她放在前面又怕她被疾风给伤了,所以上了马他就把她抱了过来,脸向着他的怀抱,用斗篷将她裹住。 殷玄的马是他亲自挑的,不说日行千里,日行七八百里那是稳当当的,所以即便磨磨蹭蹭,他二人还在下午的时候绕到了拓拔氏部所在的禺西之地以及与拓拔氏毗邻的羌国。 正赶上一场逃命风波。 远远的殷玄骑在马上就看到了一个疾奔狂跑的女人,还有后面凶神恶煞追赶的猎人,猎人很多,不下三十个,全部骑着马,吆喝着,咒骂着,有些话殷玄听的不太明白,但即便听不懂他们的话,从他们那狰狞的面目上也看得出来他们此刻骂出来的话一定不是好话,那些人的手上都拿着长鞭,快追上那女人的时候就扬起长鞭打过去,没打中就咒骂出声,抽打自己的马。 见那女人往这边跑来了,那些猎人们也往这边跑来了,殷玄蹙了蹙眉,没动,一只手拽紧马缰,另一只手将聂青婉往怀里又搂近了一分,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冲她说:“他们往这边来了,好像在围猎一个女人,是走还是留?” 聂青婉推开他的手,扭头往后面看,看了一会儿,等那些人越来越近了,她眯了眯眼,说道:“羌国皇室之人。” 殷玄问:“你怎么知道是羌国皇室之人?” 聂青婉说:“衣着和头饰。” 殷玄说:“那要管这等闲事吗?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冲着这个闲事来的?” 聂青婉笑,让他抱她下去,等殷玄将她抱下去放在地上了,她扯了扯衣袖,冲他说:“你以为我无所不知呢?我只是想过来看看禺西的情况,碰上这等事情,也纯属意外。” 殷玄轻轻勾唇:“虽然是意外,但显然,你不打算放过这个意外。” 聂青婉说:“虽说牙缝里的肉有点儿小,但再小也是肉,这些羌国的人撞到我手上了,那就从羌国开始,灭尽西部小国。” 殷玄挑眉。 二人站在那里,看着女子惊慌失措的逃蹿,看到他们这边有人,她极聪明地选择了往他们这边跑,可能跑的太快,刚跑到跟前就一下子跌倒了下去,刚好倒在了聂青婉的脚下,那一摔看着都疼,可她却没觉得疼似的,只抬起头,楚楚可怜地冲聂青婉说:“救救我。” 聂青婉看了她两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说:“拓拔明烟。” 聂青婉微微一怔,拓拔?拓拔氏人?一个拓拔氏人被整个羌氏皇族追杀,呃,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逮着这个机会杀了羌氏皇族之人,那羌氏跟拓拔氏就真的水火不容了,而她救了拓拔明烟,对拓拔氏来说,也算是一个大恩了,不管这女人在拓拔氏有地位还是没地位,她都会让这一次搭手变成西部领土破裂的导火线。 于是,当那些骑着马的羌氏皇族们骑着马围拢过来的时候,聂青婉冲殷玄吩咐:“全部斩杀。” 她的声音很轻,不见凌厉。 她的样子也极漂亮,不见狠戾。 她看上去也极柔弱,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拓拔明烟陡然一惊。 拓拔明烟原本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来求救的,人在即将要溺死的时候都会拼命地去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纵然那根稻草压根救不了命,可还是下意识地要去抓住,拓拔明烟深知后面追赶来的那些羌氏皇族之人有多残暴,她下意识地求救了,可也知道起不了什么作用,尤其面前这姑娘柔弱的样子连她都不如,怎么帮得了她。 一开始拓拔明烟没有看到聂青婉身后的殷玄,因为她狂奔逃命,整个人紧张到了惊弓之鸟的程度,哪里看的更多。 当聂青婉的话说出来后,拓拔明烟这才看到殷玄,可没看清,只感觉眼前有一个人影一闪,接着后面就传来各种哀嚎声,兵器相撞声,打斗声,很快的拓拔明烟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拓拔明烟的手轻轻的发抖,她几乎不敢去看后面的场景,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扭头看了去。 这一看双目瞬间就瞪大了,那一个少年被三十多匹马和三十多个人包围,却似乎如入无人之境,手起剑落,剑法如电,一人对三十多人,却似乎游刃有余,几乎一剑一个人头,手法狠辣,出剑无情,收剑更无情,几乎眨眼之间,三十多号人全部命丧当场。 当他转身,拓拔明烟的心被狠狠一击,少年嘴角微抿,满身鲜血,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被他握在手上的剑也在一滴一滴地滴着血,拓拔明烟知道,那都是敌人的血,刚没有看清这个少年的样子,如今看清了,竟恍若觉得是地狱修罗再现,可他又长的如此俊美,如天人一般,救她于苦难。 拓拔明烟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可殷玄没看她,他只是抬步往聂青婉走了去,双眸漆黑,涌动着热血沸腾,是,鲜血总是让他格外的兴奋,大抵像他这样的男人,本就该要驰骋沙场的,或者说男人骨子里就有一个英雄梦,而能为她效劳,为她杀人,他又是如此的高兴,站在她面前了,殷玄眼中的笑就溢了出来。 聂青婉见他脸上有血,掏出帕子就帮他擦着。 殷玄站在那里不动,安静地享受着她的服务,他走过来就是想她这么服务他的,他知道,他脸上有血的话,她一定会帮他擦。 两个人站在那里,一高一低,似乎极有默契,似乎这个场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少年看着女孩儿,目光又深又黑,还蓄着浅浅的笑意和浅浅的温柔。 等女孩儿将少年脸上的血渍都擦干净了,少年似乎还有些眷恋不舍,指了指自己的手,于是女孩儿就又去帮他把手上的血也擦了。 这回擦干净后少年乖了,他往一边走了去,找了一块干净的平地,坐了下去,然后拓拔明烟就看到他垂下头,从袖兜里掏了一块帕子,沉默地擦着那把带血的剑。 第232章 回宫 殷玄在擦剑的时候聂青婉把目光放在了拓拔明烟身上,见她盯着殷玄看,聂青婉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说,只问她为何会被羌氏皇族之人追杀,还是以这种像围堵猎物般的残暴方式。 拓拔明烟轻轻咬唇,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也年仅十八岁,年轻娇嫩,纵然早被羌氏皇族之人玩弄过,但年轻的她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如此状态下的她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长相挺好看,但肤色不大白,可美女在柔弱的状态下就是有一种让人怜惜的美。 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明显比她小,说话也柔柔的,可就是给她一种不敢冒犯的威慑感。 再想到刚刚那个少年杀人的那个狠辣劲,一人敌三十多人,眨眼之间就将三十多人灭尽,羌氏皇族不说多厉害,但残暴之名由来已久,不说一下子杀三十多个羌氏皇族之人不眨一下眼皮了,就是无缘无故杀死三十多个普通百姓,那也是要掂量掂量的,可这个姑娘,那个少年,几乎连一丝一毫的惧怕和思考都没有,就那样杀了,仿佛这些人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贱如草屑,由此可见,此二人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拓拔明烟深思了一下,决定不要在聪明人面前卖弄小聪明,对付聪明人的法子就是装蠢,足够蠢才显得足够单纯,也最容易让人放掉戒心,贴近彼此。 拓拔明烟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了聂青婉听,她的遭遇很不好,她是拓拔氏皇族之女,却不是正规皇室所生,只能算是姬妾之女,打小没有享受过皇族尊荣,却要为皇室肝脑涂地,作为联姻工具送到羌氏皇族,供羌氏皇族玩乐,像她这样的女子很多,自拓拔氏内乱以来,拓拔氏屡遭羌氏的骚扰,内忧外困,险局环生,为了攘外,近一年多的时间拓拔氏已经向羌氏送去了不下十名皇族之女,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当然,送的这些皇族之女都是没有什么地位的,死了或没了,拓拔氏皇族也不心疼,更不会在意,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却能保拓拔氏与羌氏的短暂和平,对拓拔氏皇族甚至是整个拓拔氏而言,是十分有利的。 拓拔明烟是聪明人,起初嫁到羌氏,也算靠聪明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没多久,她就被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再接着她就屡遭侵犯,这个时候拓拔明烟十分清楚,她离死不远了,可她不想死,所以她用香迷惑了他们,然后又杀了他们,然后逃了出来,但被发现了,所以整个羌氏皇族愤怒了,所以她才被这么多人追杀。 她讲的声泪泣下,令人闻之都想落泪同情,但聂青婉没有哭,更没有同情,她只是在想,羌氏趁拓拔氏内乱而故意给拓拔氏施压,这种压力一定让拓拔氏皇族十分忧心,而送出皇族之女去联姻讲和,对拓拔氏来说,已是奇耻大辱,可羌氏却不满足,还变本加厉,折磨这些拓拔氏的皇族之女,甚至是折磨至死。 纵然这些皇族之女没什么身份地位可言,但还是披了一层皇族之女的皮,羌氏如此折辱这些女子,无非也是在折辱拓拔氏皇族的脸面。 这是羌氏在逼拓拔氏跟他开战呢,而拓拔氏在内乱的情况下开战,一旦对上羌氏,必败无疑。 偏偏拓拔氏皇族也是能忍的,一个女子死了,再送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如果内乱不结束,这种送皇族之女以求讲和的方法不会动摇,可不动摇不代表拓拔氏皇族不恨,大概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助拓拔氏一手,拓拔氏定然要杀进羌氏,灭其族,杀其人,以报仇解恨。 聂青婉眼珠子转了转,冲拓拔明烟说:“你起来吧。” 拓拔明烟抬着泪眼问她:“你要带我走吗?” 聂青婉说:“你自己选,是回拓拔氏,还是跟我走。” 拓拔明烟说:“我跟你走。” 聂青婉又看她两眼,笑了笑,她侧头问殷玄:“剑擦好了吗?” 殷玄唔了一声,站起身,将剑往腰间一别,走过来。 站在聂青婉跟前了,他这才轻瞥目光扫了拓拔明烟一眼。 刚刚她讲的她的遭遇他也听到了,比起聂青婉的毫无情绪波动,殷玄倒是对拓拔明烟生出了几分同情,但也只是同情。 听她说她是用香迷惑了那些羌氏皇族,殷玄就多问了嘴:“你会制香?” 拓拔明烟见少年跟她说话,简直受宠若惊,她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脸,把脸上的泪痕或是脏灰全部擦掉,虽说女为悦己者容,虽说面前这个少年看起来挺小,她没必要这么讲究,可每个女子在面对异性时都想保持着最好的姿态,哪怕萍水相逢,互不相识,也想给别人留下美的印象。 擦完脸,拓拔明烟这才抬头看向殷玄,回道:“是,我很会制香的。” 殷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而是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也正在看他,那眼神有些怪。 殷玄挑了挑眉,垂下头,小声问她:“怎么了?怎么这么看我?” 聂青婉说:“没什么。” 聂青婉抬步往前走,殷玄连忙跟上,身后的拓拔明烟缓缓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转身看着他们。 在那尸体周围转了转,聂青婉抬头,往这三十多人来的方向瞅去。 殷玄眯眼:“羌国所在的方向。” 聂青婉说:“嗯。” 殷玄说:“我们单枪匹马,最好不要去。” 聂青婉笑,侧头看他:“傻子才会去羌国呢,我们去拓拔氏。” 殷玄一愣:“现在?” 聂青婉说:“是呀。”顿了一下,又道:“失策,应该多带一个人出来的,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人手不够,那我们就多跑一趟了。” 殷玄没听懂,蹙眉看着她。 聂青婉瞅了一眼他染血的衣服,说道:“去拓拔氏给你换身衣服。” 殷玄额头一抽:“就为了换身衣服?” 聂青婉笑,往后瞅了一眼拓拔明烟,说道:“明烟姑娘从拓拔氏逃出来了,她杀了几个羌氏皇族之人,如今又有三十多个羌氏皇族之人追她出来却惨遭杀害,羌氏一定会把这口恶气出在拓拔氏身上,如今的拓拔氏,急需要帮手呀,我们既搭了这把手,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西天,先去拓拔氏跟他们知会一声,让他们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们先做防备,晚点儿大殷士兵前来增援。” 大殷士兵四个字一出,拓拔明烟的眼孔就狠狠一颤,她尖声问:“你们是大殷帝国的人?” 聂青婉说:“是。” 拓拔明烟手心紧握,看看她,又看看殷玄,心底里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在形成,大殷太后倾国倾城,年不过十四,大殷太子手握天子剑,武力惊人,年不过十一,观这二人的样貌、气度和气势以及刚刚殷玄杀人的那种手起剑落之势,拓拔明烟浑身一僵,全身都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她竟然遇上了大殷帝国的太后和太子! 殷玄看着拓拔明烟,看她刚刚由脱险而平静下来的面色立马变得紧绷抖动,眼中也裂开无限惊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攥的死紧,他想,是在害怕吗?确实得害怕,太后救了你,却并非救你,太后打算出兵帮助拓拔氏,却又说了那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西天’,所以,拓拔氏的未来,在西天的尽头,在屠刀之狱,在尸骨之城。 殷玄淡淡地收回目光,立在聂青婉身边不说话。 聂青婉笑着冲拓拔明烟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你,我现在需要去一趟拓拔氏的皇宫,你能带我去吗?” 拓拔明烟看着她,好久之后她才忍着难以扼制的情绪缓缓点了点头。 聂青婉说:“那走吧。” 一匹马三个人,不好分配,殷玄的衣服上又染满了鲜血,故而他不坐马了,他把聂青婉送上马,他牵着马绳,小心地扶着马鞍,跟在拓拔明烟后面,去了拓拔氏。 从拓拔氏出来,殷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又跟聂青婉同乘一马,将她护在身前,拓拔明烟选择了跟聂青婉一起,所以她独自骑了一匹马,跟他们一块回了定安郡。 当夜,殷玄和封昌亲自领两万精兵秘密前往拓拔氏,在羌国发难之时一夜之间将羌国灭尽,就在拓拔氏扬眉吐气之时,大殷帝国两万精兵倒戈相向,一夜之间屠尽拓拔氏,占据禺西两大部族地盘,从此,大殷军队正式进驻禺西,开始了绞杀小国的步伐。 当两个禺西部族一夜之间被灭城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小国们心神惧震,日夜提心吊胆,曲商闻此消息,十分淡漠地冲左翼吩咐:“这段时间若有西部小国写信投靠或是请求支援,一律拦下,另外,若赫真或是姚赵前来见我,就说我最近都不在国。” 左翼不明白,问道:“王上为何要这样吩咐?西部这个时候前来求援,不是我们东山再起的好时机吗?” 曲商说:“你知道我们先前一战为何会败吗?” 左翼挑眉:“王上有高见?” 曲商说:“高见倒说不上,只是那一战过后,我回想了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觉得以我们那样缜密的部署,不会败才对,可还是败了,这不是我们的计划有问题,而是在执行的时候出了纰漏,南方小国的关系确实是好,遇到灭国之危的时候也能团结,只是毕竟是临时团结起来的,人心还不够齐,配合还不够默契,而太后说的没错,她所起用的那些新起之秀,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殷玄是太子,他一定要建功立业稳坐帝位,所以他一旦出战,就一定不会让自己败,不管局面多困难艰险,他一定会冲破险阻,成功破敌,聂西峰和聂不为是聂家子孙,就冲着这个姓氏,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惨败,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赢,殷天野是殷氏皇族身份最高贵之人,这样的身份足以让他摒弃一切,战无不胜,陈温斩看上去没什么非胜不可的理由,但太后能选他,此人也必有过人之处,封昌就不用说了,一个身经百战的年轻将领,是不会辱没自己的名声的,他们都有必胜的理由,太后又是一个太过精明的女人,大殷士兵又强悍又虎,所以想战胜他们,只有真正的齐心协力才行,而想要齐心,就得先让他们深切地感受到大殷士兵带给他们的恐怖死亡阴影,要让他们深刻明白,想活命,就必须金诚一心,拿出百分百的诚意和实力来协作。” 左翼听明白了,他说:“所以王上是想借西部灾难来整合东部和北部,让东部和北部的所有国家与曲国一起形成坚固堡垒,对付大殷?” 曲商说:“是。” 左翼说:“那便依王上之言。” 曲商掸掸龙袍,起身:“我去练兵,政务之事还是让商国官员来处理。” 左翼嗯了一声,去找商国的大臣们。 灭了拓拔部和羌国之后,聂青婉就没再呆在定安郡了,她带一行人回国,回国前拓拔明烟请求回一趟拓拔氏。 如今拓拔氏和羌国被整合,变成了禺郡。 拓拔氏被灭国的消息传来后,拓拔明烟没表现出大悲大痛,而她提出要回一趟拓拔部,也不是为了回去吊念的,她只是回去拿香谱,拓拔氏是最古老的制香之族,皇室所传的制香术十分了得,她想回去找一找这样的书籍。 聂青婉听了,没有放她回去,只是让人传话给驻禺郡的夏谦,让他派人找一找跟拓拔氏有关的制香术的书籍,找到了直接让人派送回帝都。 夏谦接到太后的吩咐后,立马派相关人员去找了,找到后直接让人送往回国,交到太后手上。 四月班师回朝,回到帝都怀城又到了五月了,距离去年五月出兵,刚好一年。 又一年春暖花开,聂青婉长高了,殷玄也长高了。 而一年时间过去后,太子府也顺利建成。 太子府既建成了,殷玄就得搬过去,可殷玄真的不想搬出去,他为了不搬出去,绞尽脑汁地想了很多种办法和说辞,说他现在还小,一个人住出去住她这个太后放心吗,还说如果搬出去的话就离皇宫远了,每日来回出入皇宫要花费很长时间,而那些时间他可以更好的利用来学习或是练武,还说战争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她肯定会时常的通传他,住在外面就极不方便了,反正道理一箩筐,结论就是住宫里方便。 聂青婉笑,看着龙案对面已渐露男人峥嵘的男孩儿,说道:“随便你吧,你想住宫里就住宫里,你想住太子府就住太子府,反正两边都有你的府邸,随你高兴。” 殷玄松了一口气,她不用太后命令压他,他当然是选择住宫里的。 目地达成,殷玄也不留了,他回去看书练剑。 路过拓拔明烟住的抚莞殿时,碰到了刚刚走出来的拓拔明烟,拓拔明烟立马冲他弯腰行礼,殷玄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基本没搭话,转身就走了。 拓拔明烟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收回视线,往慈宫恩去找聂青婉。 拓拔明烟知道,她想要在大殷帝国安身立命下去,就得讨好这位小太后,小太后是目前这个大殷帝国的主宰,她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会看在眼里。 拓拔明烟也并刻意去讨好,就每天自己研制出了什么香料,或是研制出了什么膏粉,或是缺了什么材料,在研究那些跟制香有关的书籍的时候看不懂了,她都会来找聂青婉。 平平常常的问候,平平常常的相处,拓拔明烟完全把聂青婉当成了知己好友,跟她分享自己的小成功或是小失败或是小懊恼或是偶尔在制香过程中做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儿。 她什么都跟聂青婉分享,久而久之,聂青婉身边的聂音和任吉都对这个亡国之女产生了好感,就连殷玄,见到她也不再是面无表情着一张脸,或是淡漠地点个头,一走了之。 偶尔殷玄碰到她跟聂青婉在一起了,会坐在那里听她说一些关于香料方面的新奇事情,这些事情殷玄从没接触过,亦从没听过,因为截止到目前,他的生命里除了学习就是练武,除了帝王术就是兵法术,再也没有其它了。 偶尔听一听这个女人讲的奇香世界,也觉得挺有意思。 但有意思也只是听听,从聂青婉那里离开之后,哪怕跟拓拔明烟碰到了,殷玄也不会跟她聊那些香料。 殷玄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用在精进武艺以及学习方面,他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丰丘那一战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浓沉的阴影,每当聂青婉偶尔头疼一次的时候,他总是自责又揪心,同时又不停的提升自己。 聂青婉不管是领兵在外还是稳坐宫中那都是一个大忙人,但再忙也还是孩子,至少,她是外人眼中的太后,却是聂义和苏安娴眼里的孩子。 这一出去就一年,上一回三年前出去的那一趟,聂青婉没有受伤,二老还能放心,可这一回出去,聂青婉差点儿命丧丰丘,一去就回不来了,故而,等她回宫几日后,聂西峰和聂不为都被聂义和苏安娴使派着进宫让聂青婉抽空回一趟家。 聂青婉挑了六月一回去,回去吃汤圆,没见着聂北,她甚是奇怪,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聂北入了刑部,每天忙着断案破案,时常不回家。 聂青婉额头抽了抽,她就出去了一年,怎么回来了十六哥就大变样了呢。 确实大变样了,等晚上聂北回来了,聂青婉直接去了他的院子,一瞅他的衣服,她捂嘴就笑了。 聂北冷眼瞥她:“笑什么笑?” 第233章 心坎 聂青婉笑着说:“头一回见十六哥穿这么正规的衣服,觉得挺好看,也觉得挺新奇,更觉得怪异,所以就笑了。” 她说完,站起身,双手交叉背在后面,有模有样地绕着聂北转了两圈,还伸手将聂北身上的那一身捕快似的衣服给扯了扯,笑道:“小捕快?” 聂北拿开她的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官是不大,跟你这个掌权者太后没法比,但等你下次再回来,你十六哥穿的就不再是这一身官服了。” 聂青婉笑,抚着下巴看他,双眼萌萌的又亮晶晶的:“十六哥那么喜欢破案?” 聂北说:“嗯,十分喜欢。” 聂青婉走过来,朝他旁边一坐,仰着小脸说:“有什么奇闻趣事儿吗?” 聂北看着她,将杯子里的水慢慢喝完,这才说:“我这点儿趣事儿哪里赶得上你的那些趣事儿,五哥和九哥这次回来跟家人们分享了你们在丰丘所遭遇的那一战,当然,那一战已经传遍大殷帝都的每一个角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太后差点儿命丧丰丘,听说是殷玄救了你,而他为了救你,差点儿又没能保住天子剑,我只这么听着就觉得那一战十分凶险,也不知道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捱的,五哥和九哥说你没受伤,是真没受伤吗?” 聂青婉笑说:“五哥和九哥都说我没受伤了,我当然是没受伤的,伤的是殷玄,不过,也受到了一点点伤害,现在已经养好了,二叔没跟你们说吗?” 聂北叹气:“他只说你很好,但我们都知道,当时的你肯定不好。” 聂青婉说:“现在确实挺好了。” 聂北说:“下回你别去了吧?” 聂青婉看着他。 聂北道:“如今南部和西部都有大殷军队入驻了,殷玄也有了出战经验,而我大殷士兵不下百万,对付那些小国,无需你亲自去前线,派老将领百万雄狮去踏平就行了。” 聂青婉抚着下巴说:“有道理。” 聂北道:“这次回来要呆多久?” 聂青婉说:“不会太久。” 聂北道:“下次再出兵,你不去了?” 聂青婉沉吟了一小会儿,点了点头:“嗯,我也不是每场战役都会亲自赴会的,你说的对,殷玄已经有了出战经验,下次就是他披将挂帅,主持整个战场,对西部的征讨,我不会去了。” 聂北笑了笑,问她:“殷玄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聂青婉说:“回来了,没带他过来。” 聂北嗯了一声,往半开的窗户外面瞅了一眼,见时辰不早了,他说道:“挺晚了,你赶快回去睡吧,我也来睡的,明早儿还得早起。” 聂青婉笑着起身,离开前又拍了拍他的小捕快官服,笑道:“不大适合你,快点儿换了。” 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上次出兵带了十二万精兵,折损了九万多,只剩下了两万多,大殷士兵确实多,但大殷地域广袤,边境驻兵分去了大殷士兵一半的兵力,而真正护卫在京畿的最多两百万,这两百万士兵聂青婉不会动,所以等从聂府回宫了,聂青婉就传了兵部尚书武涛和武丞相聂武敬,向他们下达招兵的训令。 训令一下,整个大殷就进入了参军的热潮里。 打那以后及至所有小国灭亡归入大殷版土,中间长达十年的时间,大殷年轻的男子们就全部以参军为荣,不管是有身份的还是没身份的,年满二十岁的男子都会涌跃参军,那期间,大殷士兵进入历史以来的最强盛时期。 对西部的征讨聂青婉确实没打算亲自去,最危险的敌人不是西部的小国,而是蛰伏已久的曲商,所以她要先好好调查一下这个人,再决定之后的战略。 殷玄过来给聂青婉请安的时候,聂青婉说了自己的打算以及安排,殷玄安静地听着,听完他说:“你的意思是,让我领兵去征讨西部?” 聂青婉说:“嗯,等新兵报到,填充了军营,你就与封昌和殷天野还有聂西峰聂不为和陈温斩一起,每人领二十万精兵,整合一百二十万雄狮,去将西部收了。” 殷玄不解:“这次为何要带这么多兵了?” 聂青婉说:“因为我不允许你有任何闪失,再加上你是头一回当主帅,自然要赢的风光,而且,对西部的征讨,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如果我猜的没错,西部几个领头的国家的国君们已经向曲商发出求救信号了,至于曲商应没应,我无法猜测,而不管他是应还是不应,多带些兵总是好的。” 殷玄眯了眯眼,想到曲商,他的手就无端的握紧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亲手扒了他的皮。 殷玄沉了沉声音,说道:“你放心吧,不管曲商派不派兵增援,我都不会让你失望。” 聂青婉说:“嗯,过完仲秋节再走,过年赶回来。” 殷玄应了一声是,回到太子府后他就让随海去把封昌还有殷天野还有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陈温斩叫了过来,还有他们的副将,几个人围在太子府的书房里,议着西部之事以及研究西部地图制定最佳的作战方法。 其实不必要如此着急,因为出兵的时间是仲秋节之后,可西部小国不少,太后给的时间并不长,所以需要提前制定好针对各国的作战方法,那之后封昌和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就每天来太子府报到,偶尔殷玄会带着他们一块去新兵营,总之,自那天之后,殷玄时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聂青婉也没管他,她专心调查自己的事情。 拓拔明烟在宫中有自己的住处,说她是奴婢吧,不像,说她是主子吧,也不像,她的抚莞殿有宫女也有太监,但并没有伺候她的人,她的日常起居都是自己负责。 太子尚小,没有娶妻,后宫除了太后这个女主人外,不见任何女子,拓拔明烟就是想找别的人聊天攀关系也攀不上,而且,可能是因为大殷现在全面备战的原因,宫中也不见举办什么聚会,太后是大忙人,拓拔明烟就是想去亲拢她,也不敢在她忙的时候去,故而,多数时候拓拔明烟都是呆在自己的抚莞殿,研究拓拔氏的制香书籍,然后跟殿里的宫女太监们聊天,打探一些大殷的皇宫趣事,然后把自己制的香料或是别的胭脂等东西拿出来,跟他们分享,久而久之,拓拔明烟也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不像主子却甚是主子,过着丰衣足食依傍太后的生活。 仲秋节来临前几天,宫中热闹了起来,几乎一个多月没见着人的殷玄也出现了,只是他这一出现,似乎又长高了,而且,面目越显英俊,双眼更显沉稳深邃,他来见聂青婉。 聂青婉正跟任吉和聂音商量今年回聂家过仲秋的时间,殷玄来了之后,聂青婉就问他:“要跟我一块回聂家过仲秋还是回殷氏?” 以前的殷玄备受殷氏皇族的排挤和压迫,若非为了他父母,他是不愿意回去的,但现在的殷玄早已成为殷氏皇族不敢冒犯之人,再加上殷玄好久没去看望父母了,这老是在外头征战,好几个清明他都没有给父母上香烧纸了,去年过年还是在外头过的,也没去他们坟前看一眼,故而殷玄就拒绝了去聂氏过仲秋,他说回殷氏。 聂青婉也没勉强他,冲他说:“也好,跟殷氏皇族打好关系,对你稳固帝位也有好处,你也想念你爹娘了吧?” 殷玄沉默地垂了垂眼,说道:“嗯。” 聂青婉叹道:“这果然亲生的娘就是不一样,也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殷玄一愣,听明白她的话后,几乎脱口而出:“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的,你虽不是我亲娘,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未来最珍惜的人。” 聂青婉见他这么急于解释的样,噗嗤一笑。 任吉也笑,冲着殷玄说:“太子别急,太后是跟你开玩笑的。” 聂音抬手戳了一下聂青婉的小脑袋:“你就欺负太子人小心软,对你百依百顺。” 聂青婉笑着看殷玄:“听你这么说,我成了你心坎上的人了?” 殷玄看着她,那目光很深,片刻后他又垂下眼,耳根略微泛红,低应一声:“嗯。” 没人会真的把这个嗯字当一回事儿,只当玩笑一笑而过。 可他们不知道,殷玄的这一个嗯字是实打实的发自肺腑,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聂青婉打趣的话一语成谶,她成了殷玄心坎上再也拔不去的执念,而这个执念终让殷玄由人变魔,弑母弑神。 殷玄离开之后,聂青婉就对任吉和聂音说了回聂氏过仲秋的时间,提前一天回去。 聂音问:“要带上拓拔明烟吗?” 聂青婉想了想,说道:“不带,让她在宫里过吧。” 任吉说:“这宫里目前就只有你和太子两个主子,你们一个人回了聂府,一个人回了殷氏,你们这一走宫中就没有主子了,让拓拔明烟一个人呆在宫里头,妥当吗?” 聂青婉淡淡垂眸,轻声说:“所以这是测试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分的好机会呀。” 任吉一愣,转尔就笑了。 聂音说:“还是太后想的周到。” 聂青婉没应腔,其实也不是她想的周到,而是她压根不会带拓拔明烟回聂府,上一次救她完全是因为当时追杀她的人是羌氏皇族,如果不是羌氏皇族,她不会出手,她与她萍水相逢,完全不认识,她是生是死与她何干呢? 虽然这世道有很多人会恃强凌弱,几个大男人围杀一个弱女子,看上去这个女人挺可怜,是被人同情的一方,可不知道事情根本的时候下结论就是一种偏差,指不定越弱的人才越歹毒呢? 救她不是因为她是弱女子,也不是因为她正被追杀,而是因为那些羌氏皇族之人,但既求了人,也灭了她的族部,让她无家可归,她又恰巧表现的十分认命,又十分愿意追随她,聂青婉也不介意给她腾出一片生存之地。 但给了她生存之地,却不代表她就能堂而皇之地进入到她的世界了。 她可以在皇宫生活,却也只是生活。 聂青婉仲秋回了聂家,跟家人们吃了团圆饭,晚上就跟聂家的好几个孩子们一起出去看花灯了。 看花灯的时候碰到了陈温斩,陈温斩就缠着她,拉着她在花市里乱转,她脸上覆着面纱,无人识得她的容貌,可陈温斩一眼就认出了她,这让聂青婉十分纳闷。 站在五颜六色的花灯下面,她一身淡紫裙衫,脸上也覆着紫色面纱,长发泼墨,十四岁的身子不高不矮,微微歪着头,笑着问陈温斩:“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不是蒙脸了吗?” 说完,还挺纳闷,伸手摸了摸面纱,小脑袋低下去:“难道这面纱挡不住我的脸?” 陈温斩笑,也凑过小脑袋冲她低声说:“你就是把头都蒙住,我也认得出你。” 聂青婉眨眼:“真的?” 陈温斩说:“当然是真的。” 聂青婉不解,低头反复瞅了瞅自己:“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难不成我的衣服出卖了我?可不对呀,我这衣服也很普通呀。” 陈温斩心想,怎么认出你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她身上熟悉的香气,也大概是她那熟悉的背影,或者是他心底里潜藏的那个雪中精灵太深刻,所以茫茫人海中,她只要一出现,他就一眼识出来了。 陈温斩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看你背影挺熟悉吧,喜欢什么花灯,我给你买一个。” 陈温斩去拉她的手,拉住后就紧紧牵着,聂音和任吉都没跟着聂青婉,聂青婉是随着聂家的孩子们出来玩的,他二人跟着不便,但聂音没来,任吉却在暗处保护聂青婉,见聂青婉跟陈温斩遇上了,他笑了笑,也没出现,依然在暗中保护着。 聂青婉爱五彩缤纷的东西,以前陈温斩不知道,后来也渐渐知道了,所以给聂青婉买了颜色最漂亮的花灯。 仲秋节的花灯西市是通宵达旦的,几乎一夜不熄,但凡你想玩,就能让你玩个够,聂青婉只要不身处皇宫,不身处在太后的位置上,她就特别爱玩,也特别能玩,前半段是陈温斩带着她到处蹿,后半段就是她带着陈温斩到处蹿。 陈温斩真是服了她了,看她小胳膊小腿的,挺能跑呀。 追到她后,他将她拦腰一抱,不顾她踢来踢去的两只腿和两个抓来抓去的胳膊,寻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翻了一个墙头,飞上瓦檐,将她放下。 聂青婉瞪他:“你干嘛?” 陈温斩笑,伸手去将她的面纱揭下来,他看着她玩的通红的脸蛋,印在清冷若圆盘似的月色中,活色生香,他轻抿薄唇,拉着她的手,坐在瓦顶上,冲她说:“休息一会儿,你不累吗?” 聂青婉说:“不累。” 她说着就要起来,陈温斩又按住她,把她的头转了一个方向,让她看那万里顷火一般的西市花灯街。 聂青婉的眸子一下子瞪大,兴奋的手舞足蹈:“哇!好漂亮!”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那一条似银河般的花灯街,一眨不眨的,陈温斩则是看着她,心想,确实好漂亮,你的星河在远方,可我的星河近在眼前,你就是我眼中最美的星河。 那天之后聂青婉就特别喜欢站在高处看底下的风景,也喜欢站在高处看底下的热闹。 仲秋过后殷玄带着封昌等人整装军队,出发去了西部,他们这次出去带的兵多,但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的,没有惊动一个百姓,亦没惊扰任何一个大臣,临行那夜,殷玄去向聂青婉辞了别,转身的时候没有控制住,手一伸将她扯到怀里狠狠抱住。 他这一走就要到过年才能回来了,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这么长时间。 如果能吻她就好了。 他好想吻她。 可是,不能。 旁边还有两对虎视眈眈的眼睛,要是让他们看到他吻她了,不定他们要怎么想了,还有太后,她会不会一巴掌把他扇下太子位置,纵然他们不会朝他喜欢她的那方面想,可时间久了,难保他们不会起疑。 所以最终殷玄只是抱了一下聂青婉,又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聂青婉揉了揉被殷玄抱的生疼的胳膊,蹙了蹙眉头想,这么大的劲做什么,让你带个兵你还不愿意了?你不是一直想威风么?这下子够威风了。 聂青婉也跟出去,只是她没有出宫,只是让任吉抱了她,站在最高的宫檐上,透过月光,看向那些有秩序地安静地往城门外面行进的军队。 大殷太子亲自带五将,携百万雄狮,领兵征讨西地各个小国的消息一传开,西部惶恐,东部震荡,北部开始积极备战,曲商这个潜伏在暗处的眼睛不动声色,将一切看在眼底,只等西部灭亡,东部和北部的领头君王找上门,达到团结统一与大殷抗衡的目地。 过年的时候,殷玄没有回来,但捷报传回了宫中,聂青婉看完,又宣了夏谦进宫,让他带一些有经验的文臣去西部。 如此,夏谦又肩负起了整合西部以及安抚西部百姓们的重任。 第二年二月,殷玄领一干将领和士兵们回了国,踏进大殷皇城的那一天大雪纷飞,但士兵们整齐划一,还是谨遵太后指令,深夜进城,不惊扰一民一人,殷玄骑马行在最前头,头发和身上都覆了薄薄的雪,可很快就被他以强大的内力驱散,然后又一层薄薄的雪落下来,又被他以内力驱散。 行至城门口,等待城门开启的那一刻,他微仰了仰头,看向皇宫的方向,想着她这会儿已经睡了吧? 他去年八月走的,如今是二月回,有将近半年没看到她了,可能长高了,也可能长的更加的好看了。 是了,今年她十五岁了,她已经成年了,她成了真正的姑娘。 殷玄垂眸,想着她及笄礼宴的时候他要送什么礼物给她,城门在这一时刻打开,门口站了一人两卫还有几名大臣以及二十多名士兵。 骑马的将领们看清最前面的那个人,目光皆一怔,包括殷玄,也微微一惊,连忙翻身下马,上前一跪,他这么一跪,后面的殷天野,封昌,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都跟着一跪,后面黑压压的士兵们也跟着一跪,齐齐地喊:“参见太后。” 聂青婉从聂音手中拿过狐裘,走过来,任吉在旁边给她撑着伞。 聂青婉走到殷玄面前,弯腰将他拉起来,沉默地掸开狐裘,为他披上。 后面的几个大臣们也拿了狐裘过来,一一为殷天野,封昌,聂西峰,聂不为和陈温斩披上。 六个将领沉默不言,接受了这风雪中的裘衣。 第234章 醉酒 殷玄垂着眼,看着面前的姑娘,目测着她好像真的又长高了,披着大红色的斗篷,雪从那斗篷帽上轻轻滑落,她的眉眼澄盈如玉,香气如兰,十分漂亮地站在他的面前,认真地给他系着裘衣的带子。 殷玄乌黑的眼中逸出了笑,他轻轻抬手,去握她的手,握住后就察觉到她的手指很凉,他好看的眉头狠狠一蹙,下意识地就要把她的手往怀里塞,帮她暖一下。 可她拒绝了,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冲他说:“我不冷,比起你们,我这点儿冷也不算什么。” 殷玄有些失落,她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往后退开一步,去看封昌和殷天野以及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他们了。 见他们都完好无损,聂青婉终于安心,虽然知道他们应该不会出事,可到底心有挂念,毕竟战场不是闹着玩的,她也知道纵然他们受伤了,也早已养好,她现在看到的他们一定是完好无损的,原本可以在宫中见他们,可终究抵不住心底里的担忧和惦念,还是来了。 太子领兵亲征西部小国,一举拿下西部领土,凯旋而归的消息在第二天传开后大殷帝都怀城便陷入了空前热烈的欢呼和庆祝里,而与之相反的就是从西部逃亡的几个国王,带着惨败且灰头土脸的气息去投靠了曲商。 曲商很慷慨地接纳了他们,并给予他们重任,而当西部灭亡的消息传遍整个大陆后,东部和北部的国君们就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密谋集合,虽地域有差别,可国君们连同曲商一起,组合了最强战壕。 自那天起,小国纵多,却形同一国,所有政令从一国发出,却传遍所有小国,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如此了,每个国家都不再只顾自己,而是兼济所有小国,达到了空前的团结,不管是君王还是朝臣还是百姓还是军队,全部与别国团结成一体了,这正是曲商要的效果。 而因为大殷南征西讨,小国们也中阻了向大殷进献贡品的惯例,自前年丰丘一役之后,大殷与小国们彻底决裂,伪和平不在,但征讨西部,殷玄还是收获了不少好的东西,回来后全部拿出来给聂青婉。 聂青婉虽然用不上那些东西,但这是殷玄的好意,她还是收下了,收下后就让任吉和聂音存进库房里。 太子凯旋,当然要办庆功宴,这一次庆功宴是举国同庆,殷玄一行人是晚上进的城,庆功宴是在第二天的白天摆的,宫内设宴,宫外设流水席,流水席摆在东市,百姓们同吃同庆。 这么高兴的时刻,大多数人都喝醉了,殷玄也喝多了,被随海和翠玉扶回东宫后沾床就睡了。 随海要伺候他洗一洗,被他一脚给踹开了。 随海无奈,想近他身给他脱衣服,结果也近不了身。 随海都近不了身,更不说翠玉了。 两个人站在那里干瞪眼,看着床上睡的一塌糊涂的殷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门外就有太监传话,说太后来了。 二人脸上一喜,连忙出去迎驾。 聂青婉问他们:“太子歇下了?” 翠玉说:“歇下了,但太子醉的厉害,不让我们近身伺候,衣服没脱,也没洗漱,太子这样睡的话,明天早起怕身子会不舒服,头也会头。” 聂青婉说:“熬了醒酒汤?” 翠玉说:“熬好了。” 聂青婉说:“我进去喂他,你们去打盆热水,再给太子拿套干净的衣服。” 随海和翠玉连忙应是,一个人进屋拿盆端热水,一个人去给殷玄找干净的衣服,聂青婉走进去,聂音和任吉跟在后头进去。 进到内室了,果然看到殷玄穿着衣服睡的极沉,旁边的柜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聂青婉摇头笑了笑,让任吉去给殷玄把醒酒汤喂了。 任吉应了一声是,先去床边把殷玄扶起来,然后再端醒酒汤喂他,可手刚要触上他的身子呢,就被殷玄一掌给打开,明明睡的极沉,却在陌生人近身的时候反应极快,下手极狠,跟没睡着似的。 任吉一愣,飞快地收回手,避过他的那一掌。 等下了脚踏,任吉再去看殷玄,以为他是醒了,可人还是睡的极沉,压根没有半点儿醒的迹象。 任吉笑道:“太子的警惕性极高呢,睡着了也能察觉到有人近他身子,从而做出反应,让人近不了身。” 聂音在一边看着,说道:“行兵在外,有这样的警惕性极好,但在宫里头,时刻保持着这样紧绷的状态,对身体不好。” 聂青婉蹙眉,看了床上的殷玄半晌,抬起脚步,往床边走。 聂音说:“小心他伤了你。” 聂青婉顿了顿,扭头冲她说:“你去。” 聂音打趣地说:“我去太子就能区别对待了?任吉他都打,更别说我了。” 但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抬步去了。 但结果一样,她也被殷玄一掌给挥开了。 聂音耸耸肩膀,建议道:“不然点他穴道好了?” 聂青婉提起裙摆,往床边走:“我去试试。” 任吉和聂音跟着她,就怕她被殷玄给伤着了,要是殷玄出掌打她,他们能第一时间将她给拉过来。 只是,预想的袭击没有出现,聂青婉上了脚蹬,坐在了床沿,殷玄也没反应。 等聂青婉伸手,扶着殷玄的肩膀,要将他扶靠起来时,殷玄昏昏沉沉中睁了睁眼,看到面前的姑娘,他很是不解地看了一会儿,认出她是谁后,他以为是做梦,积攒了半年多的相思再也控制不住,他直接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抱,用力搂住,无力的小脑袋枕上她的肩膀,笑道:“我终于抱到你了。” 然后就那样枕在她的肩膀上睡了。 聂青婉叹气,喊了任吉和聂音过来,让他二人扶着他,等把殷玄扶靠在床头了,聂青婉端起醒酒汤,喂他。 殷玄半睁着眼看她,大脑是不清晰的,意识是混沌的,浑身酒气冲天,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在做什么,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她喂他喝汤他就喝了,也不管那汤是什么汤,她让他脱衣服他就脱了,她给他擦脸他就把脸乖乖地递给了她,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他在说话,可他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渐渐的他又困意袭来,沉进梦乡,只觉得这会儿的床好软好香,好不想醒。 第235章 及笄 这一夜殷玄睡的极沉极舒服,从去年八月出征到战争结束他都没睡过一次好觉,第二天辰时醒来,睁开眼都觉得神清气爽。 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的衣服换掉了。 殷玄蹙起眉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衣服换掉的,想到有可能是随海或是翠玉帮他换的,他面色一寒,立刻扬声把这二人喊了进来。 他倒不是要向他们兴师问罪,只是他对于自己不知道何时让这二人近身的失误而不满。 随海和翠玉来了,见他醒了,随海立马问一嘴:“殿下头不疼吧?昨晚太后有帮殿下喂了醒酒汤,不过太后走的时候吩咐若殿下起来头若疼了,那就再让太医院开副药过来。” 殷玄一愣,慢慢的眯起眼睛:“昨晚太后过来了?” 翠玉接话说:“是呀,殿下喝醉了,不让我们近身,是太后亲自喂殿下喝的醒酒汤,帮殿下换的衣服。” 殷玄一听是聂青婉帮他换的衣服,心底咯噔一跳,急急地低呼一声:“啊?太后帮我换的衣服?” 翠玉说:“嗯。” 殷玄猛的一下子垂头,盯着自己的衣服瞧着,瞧着瞧着他的耳廓和脸庞就红了,他只记得醉酒前的事情,也记得他昨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外衣不在了就算了,里衣怎么也跟昨天的不一样了? 婉婉……帮他换了里衣? 只这么一想,殷玄都觉得心跳加速,他一下子抬起手臂锤了下脑袋,想让自己回想起来昨晚聂青婉是如何帮他换里衣的,她是不是摸了他,从头到脚? 她既帮他换了衣服,是不是把他看光光了?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聂青婉看了个透,殷玄的脸色一阵风云变幻,由羞涩到甜密,又由甜蜜到羞涩,几度尴尬和难为情,反复上演了好几遍心理谍战,终究还是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用着一副极为平淡的语气“哦”了一声。 随海问他:“殿下头疼吗?” 殷玄说:“不疼,不用传御医。” 随海道:“那奴才去给殿下拿衣服,这都到了早膳的时间了。” 殷玄嗯了一声,随海便去拿衣服,翠玉去打水为殷玄洗漱,等殷玄收拾好,慈恩宫那边也来了太监通传,让殷玄去慈恩宫吃早饭。 殷玄顿了顿,揣着极为忐忑复杂又极为甜蜜的心去了慈恩宫。 吃饭的时候他频频的看聂青婉,看的聂青婉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脸,问他:“怎么了?老是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殷玄压低了头,耳朵后方又忍不住红了,他闷声说:“你昨晚去看我了?” 聂青婉说:“是呀,听说你喝醉了,我过去瞅瞅你。” 殷玄拿勺子捣着碗里的汤,薄唇抿了又抿,还是出声问道:“我听随海说昨晚你给我喂了醒酒汤,还帮我换了衣服。” 聂青婉说:“醒酒汤确实是我喂的,不过衣服不是我换的,是任吉帮你换的。” 殷玄倏的一愣,原本一腔的甜蜜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生生地被碾碎,他以为是她换的,他还在纠结甜蜜害羞。 却原来,不是她换的! 殷玄一时觉得脸烧的厉害,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思想歪才把事情给想歪的。 也是,他现在十二岁了,也成大男孩了,该长的部位也都长起来了,他不再是七岁,不再是孩子,她也十五岁了,成了婷婷玉立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帮他换衣服呢,单不说她是太后了,就算她是寻常的闺阁女子,也不可能真的动手帮他这么一个男孩子换衣服。 除非她真的是他娘。 可她不是。 殷玄一早上因为听说她给他换了衣服而各种异想非非的心顿时就窒闷的厉害,他抬头,冲一旁的任吉说:“谢谢。” 任吉道:“殿下客气了,奴才伺候殿下是应该的。” 殷玄不应话了,他十分沮丧,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闷闷地垂着头,喝汤,吃饭,吃菜。 早饭结束后殷玄就要走,聂青婉却喊住了他,另外又让任吉派人去喊封昌和殷天野以及聂西峰、聂不为和陈温斩过来。 等这几个人过来了,聂青婉就在书房里接见了他们。 昨天他们刚进城,白天在庆功,晚上在睡觉,关于西部征讨的一些细节她还没有跟他们唠嗑,虽然那几个月有战报送进皇宫,但战报是战报,还有好多事情聂青婉要问他们。 西部被灭,那些小国的国君们,小部分被俘,有些被杀,大部分都逃跑了,而逃跑了能跑到哪里,聂青婉大概猜想得到,无非是逃到曲商那里了。 而经此西部一役后,想必很快的就会有决战爆发。 所以聂青婉喊他们几个年轻将领来书房的用意,一是聊西部之事,二是对他们下达另一条指令,那就是练兵。 西征之行虽然胜利了,但也折损了不少大殷士兵,如今新兵越来越多,也需要他们挑选一些用自己的方法去训练。 战争迫在眉捷,六个将领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六人走了后,任吉问聂青婉:“一直不调动老将吗?” 聂青婉说:“老将守城,能让百姓们感到踏实安心,就算没有敌兵能攻到帝都怀城来,可有这些人坐镇帝都怀城,不管是前方的战士还是后方的百姓,都能全力以赴做自己的事情,我要的是后方稳定,前方坚定。” 太后的思想跟寻常人很不一样,也正因为这样,殷祖帝临终前才留她在床前听旨,任吉佩服的同时又深深的折服。 任吉不说话了。 聂音说:“又要出兵了吗?这才刚回来呢。” 聂青婉垂眸,翻看着夏谦从西部送来的折子,淡嗯了一声,说道:“这一回的出兵时间不由我们,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兵,不过想来不会太晚,曲商是弥族后人,他极痛恨大殷,就算不能将大殷颠覆,他也一定要让大殷脱层皮,死一些人,以解他弥族之恨,想来他一直在背后动摇这些小国们的人心,及至先皇驾崩,有些小国动摇了,便有了五年前贡品怠慢以测我大殷态度的事情,他只是想利用那些小国们来颠覆大殷,他并不珍惜那些小国的国君和百姓们,从西部被灭这件事上就看得出来,可人在惊恐之下是想不到这么多的,那些小国的国君们还是去投靠了他,那么,有了马前卒,曲商就不会再坐以待毙了,他会主动出击。” 聂音说:“太后的意思是,没有曲商,这些小国们就会安份?” 聂青婉笑道:“没有曲商,我也会制造出来一个曲商,如今真有这个人,倒省了我一番功夫,先皇的遗旨我接了,我就要不辱旨令,创造出一个空前绝后的大殷。” 看似和平,其实内底里波涛汹涌。 但在这波涛汹涌里,也有热闹。 这热闹就是聂青婉的十五岁及笄宴。 聂青婉是五月份出身的,应了那句春暖花红,她是聂家子孙,亦是太后,这十五岁及笄宴就办的极为隆重。 哪怕她不想隆重,聂氏以及亲聂氏的那些大臣们也会鼓动着家属和百姓们甚至是其他大臣们,将太后的及笄礼宴办的风风光光。 聂家的意思是在聂府给聂青婉办及笄礼宴,可殷德不愿意,殷德的意思是,聂青婉已嫁入皇家,成了殷祖帝的妻子,成为皇家的人,那这及笄礼就要在宫中办。 两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聂青婉自主选择了在宫中举办。 自殷祖帝去世之后,这宫里就没有再热闹过,聂青婉也不想这偌大的皇宫每天都死气沉沉的,殷玄现在还小,后宫还没开,这宫里连个说话的女人都没有,虽然现在多了个拓拔明烟,能帮她解解闷,但人多才热闹。 聂青婉又是个爱热闹的,于是,大手一挥,让下面的人尽情发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借着太后及笄,好多贵勋佳丽们全都涌了出来。 这些有名望的闺阁女子们是冲着太后来的吗?不是,她们是冲着殷玄来的。 当然,殷玄是太后一手培养起来的,殷玄是未来天子,太后就是未来天子的娘亲,这婚姻一事,还是太后拿主的。 所以,心是冲着殷玄来的,态度还是冲着聂青婉来的。 当然了,聂青婉的心思谁也猜不到,她让底下的人大力操办她的及笄礼宴,也是冲着为殷玄挑先正妃和侧妃去的。 平时她没有空,也没时间,她当然可以让人上呈那些女子们的画像来观摩,也可以派人去打听那些女子们的德行和品操,但道听途说不如亲眼一见。 殷玄今年十二岁,能让那些女眷们带进宫的大多都是相同年龄的女孩子,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品性如何,聂青婉几乎一眼就能瞧个透。 负责这次及笄礼宴的大臣很多,最主要负责人就是礼部尚书霍介,霍介有个女儿,叫霍纯孝,聂青婉一眼就相中了她为太子正妃,未来的皇后。 而除了霍纯孝外,聂青婉还相中了两个侧妃的备选人,一个是文家的姑娘,一个是韩家的姑娘,年龄都在十一岁到十二岁间,等她们都及笄,殷玄也有十五岁了,是可以先成亲了。 而在她不动声色地为殷玄挑选太子正妃和侧妃的时候,殷玄却在满心欢喜地为她准备及笄礼物。 第236章 对战 殷玄其实并不知道女孩儿们喜欢什么,尤其对于像聂青婉这样手握权力,站在权力顶端的女孩儿,但殷玄知道自己要送什么。 白天的时候殷玄没有把礼物拿出来,今天宫中太热闹了,简直热闹的不像话,这是殷玄进宫这么久以来第一回见识到什么叫宫宴。 人太多,他都被挤的近不了聂青婉的身。 在这之前拓拔明烟去东宫找过他,大意是她想给太后送份及笄礼物,但又不知道太后喜欢什么,送什么妥当,过来咨询他。 殷玄觉得她擅制香,从丰丘一役后,太后时不时的会头疼,他就建议拓拔明烟研制出一种可以缓解头疼的檀香,拓拔明烟有没有制出这样的香,殷玄不知道,但殷玄有看到拓拔明烟确实是给聂青婉送了一个香盒。 只是人太多,拓拔明烟也没那机会挤到前面去。 这个时候能近太后身的除了聂家的家眷外,就是殷氏皇族里的家眷们,还有一些大臣们的家眷们,那些家眷们多数是妇人和小姐以及孩子,而多数也是女的。 男臣们在外面望洋兴叹,不过好在这样的节日,他们也只是过来凑个热闹,近太后身边伺候的事儿当然是媳妇和女儿们做。 见殷玄也被堵在外面了,男臣们瞪了瞪眼,心里变得平衡了。 太子都近不了太后的身,何况他们了。 他们笑笑,一前一后地离开,去找殷德与聂武敬他们了。 殷德压根不往这边凑,他跟聂竖有,聂武敬,还有陈亥等官员们坐在会盟殿里,酒席是办在会盟殿的,女眷们都在慈恩宫献殷勤。 献完殷勤,自然也在慈恩宫用饭了。 慈恩宫也摆宴席,专门招待女眷们。 殷天野见殷玄也挤不到太后跟前去,就远远地朝他招了一下手,这边除了殷天野外,还有封昌和陈温斩,聂西峰和聂不为是聂家人,老早就被通传进去了。 殷玄被喊,扭头就走了过来,看到封昌和陈温斩也在,冲他们问:“你们也没能进去吗?” 封昌笑说:“你都进不去,我们又怎么进得去。” 殷天野说:“这个时候,太后身边没有我们的位置。” 陈温斩叹气,“把我的陈姓改成聂姓,就能进去了。” 殷玄一听,打趣他说:“你可以去向太后请示,从今天起改聂姓,跟聂家人一起生活。” 陈温斩故意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但就算我要改姓氏,太后也不一定要我呀,倒是你跟着太后时常去聂家,聂家人好相处吗?” 殷玄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说完,看了殷天野一眼,抬步往前走了。 这话回答的很是巧妙,身为殷氏皇族之人,早期殷玄备受排挤和压迫,在殷氏过的并不好,如今因为聂青婉的原因,他成了太子,也有幸时常出入聂家,聂家人对他当然好,他在聂家感受到了好多年都不再感受到的亲情和家的感觉。 但这些他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对他们讲,更没必要炫耀。 尤其,不管聂家人对他再好,他也姓殷。 背着殷氏之姓去夸赞别的家族对他有多好,有些卖主求荣的感觉,尤其这里还有一个殷天野,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殷玄还是很清楚的。 殷玄先一步往前走开后,殷天野轻轻掸了掸薄袖,眉梢跟着扬了扬,唇角敛着几丝耐人寻味的笑,跟着走了。 封昌和陈温斩都见不到太后,自然也跟着离开。 离开前,陈温斩往后扫了一眼,正看到拓拔明烟小心翼翼地在跟那些大臣的家眷们聊天。 陈温斩收回视线,跟上封昌,去了会盟殿。 那天之后,巴结拓拔明烟的人就比较多了,虽然拓拔明烟是亡国之女,在大殷的皇宫里没什么地位可言,可到底她住在宫里,又时常与太后见面,比她们可方便多了。 这些女眷们能进到宫里头来给太后过及笄宴,那身份地位自然也非比一般,像她们这样的人,素来宁可广交也不树敌,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她们能攀交的时候绝不摒弃。 那之后,宫里也陆陆续续的热闹起来,时常会有一些女眷们进宫,向拓拔明烟讨教制香术,拓拔明烟又向她们学习女红等。 聂青婉偶尔忙于政务乏了,也会过来坐一坐。 如此,拓拔明烟所住的抚莞殿,就成了那些女眷们接近太后最好的场所。 偶尔有一次碰到了霍夫人,聂青婉就随意提了一嘴怎么没见着霍纯孝,就这么一句不似话的话,被霍夫人记下了。 霍夫人也是精明人,下回再来宫里头,必然要带上霍纯孝。 时间久了,殷玄自然也就跟这位霍纯孝姑娘罩了几回面,只是罩面归罩面,殷玄却没有多想,他向来冷淡,以前的冷淡是带着尖锐的冷漠,有些愤世嫉俗,现在的冷淡则是更趋近于上位者的沉默,显得幽深难猜且难以亲近。 每回碰见了,霍纯孝低头见礼,殷玄目无斜视地嗯一声,直接就走了。 以至于后来某次在跟聂青婉吃饭的时候,聂青婉似闲聊似的提起了拓拔明烟给她送的那个香,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那些家眷们身上,然后就又扯到了霍纯孝身上。 聂青婉问他是不是见过霍纯孝,殷玄印象中似乎是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不知道是谁,就不大上心地应了一声是见过。 结果,聂青婉问他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殷玄眼眸缓缓一眯,抬头看着她,想要从她脸上捕捉出她说这话的内心意思,可太后是他能窥视到心门的人吗? 看了半天,没瞧出端倪,他就说了句,“没印象。” 聂青婉听到这三个字,没再继续往下说,很有技巧性地又把这个话题给绕开了。 那天之后殷玄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又碰到霍纯孝了,他就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眼,小姑娘长着一张眉开眼笑的脸,他以前真没注意,这张脸跟个向日葵似的。 太后当着他的面专门提及这个小姑娘,是为何? 殷玄这个时候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是太后给他选的太子妃,未来的大殷皇后,他今年才十二岁,哪里会想到太后那么深谋远虑,在他还是十二岁的时候就在给他物色太子妃,关键是,小国未灭,山河未统,指不定未来的十年他都没办法呆在宫里头,娶什么妻呢? 压根没想过,也就没多想。 殷玄之所以多看了霍纯孝两眼,完全是因为聂青婉问了,他上回没答上来,这次看清楚后,下次她再问,他就能评价了。 这次的战争来的很快,是从东部爆发开的,完全毫无征兆,等急报传进大殷皇宫的时候,大殷临东的边锤两镇全被攻占。 这一回,曲商来势汹汹。 聂青婉迅速调来聂西峰和陈温斩,让他二人先领兵抵达东部边锤,守住要害之地。 二人领兵离开之后,聂青婉面色凝重地喊来殷玄,又让任吉去喊封昌和聂不为以及殷天野,又让聂音去通知殷德和文武丞相,让他们进宫议事。 对老臣的任命跟以前还是一样的,就是让他们坐镇宫中,守好后方。 对四个将领的任命则不一样了。 聂西峰和陈温斩领兵去了东部边锤,聂青婉却偏不去东部,她让殷玄和封昌带兵去北部,袭击北部小国,分化小国的战线。 小国们确实团结了,作战也能协调一致了,但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统一,地域是分散的,而分散的地域更容易让人分化。 聂青婉这次是从北部逐一破之。 当然,小国们发动了主攻,一定做好了全面防线,每个地方应该都设有暗哨,暗中注视大殷的一切,只是么,陈温斩素来最擅长砍别人的眼珠子,所以先派陈温斩和聂西峰出兵,不怕那些暗哨不瞎。 纵然不是全部都瞎,瞎几个也对他们出兵极有利。 战火来的猝不及防,听着聂青婉的部署,殷德隐隐地露出了几丝担忧,分兵东北两进,要是被敌人分化而破之了怎么办? 殷德有这样的担忧,聂武敬也有。 身为武将,聂武敬自然能在短时间内就能分析出现在的局势是什么样的了,他知道太后的脾气,劝解无用,他便建议道:“太后领太子在前方攻战,臣领兵在后方支援怎么样?” 见聂青婉张嘴就要应话,虽不知道她是要同意呢还是要拒绝,聂武敬也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他又接着道:“大殷帝都内还有很多武将坐镇,亦有几百万雄狮坐镇,曲商再敢,也不敢直袭我大殷帝都,上一回他没有抓到你,也没有抢得天子剑,这一回他若是破釜沉舟,意不在打胜仗,而只在于杀太后,杀太子,毁我大殷帝国的镇国之器天子剑呢?此战比上一回丰丘那次还要凶险,太后不要驳臣的建议,不然,臣不同意太后亲赴战场。” 聂竖有也在一边附合,殷德也跟着附合,没办法,三个老臣铿锵直言,再加上聂青婉也知道此战比上次的丰丘之战还要凶险,有聂武敬在后方支援,她也能毫无顾忌地在前方指挥。 士兵们知道背后有靠山,更加不会畏。 聂青婉点了点头,同意了。 这一回曲商不玩阴的,就玩明的,他的目地也确实如聂武敬所猜测的那般,突袭大殷边锤小镇,就是为了惹怒激怒聂青婉,让她再一次亲临前线。 而她这一回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大殷将士千万,以目前这些小国的实力确实扳动不了,但扳动不了整个大殷帝国,却可以毁太后,杀太子,夺天子剑。 他就不信,倾所有小国之力还杀不死两个孩子。 当天子剑异手,太子身亡,太后殁,那么大殷必将动荡,纵然士兵千万又如何?悲伤会笼罩他们,当大殷士兵们士气低下,从里到外都浸在失去太后,失去太子,失去天子剑的悲伤里的时候,小国的士兵们却会士气高涨,到时候,以一敌十,完全不在话下,拿下大殷帝国,也不在话下。 所以,曲商的第一步计划就是杀聂青婉。 而想要杀聂青婉,就必须得把殷玄调开,把封昌调开,把那几个将领调开。 而调开他们的方法,就是在大殷边锤各地兴兵作乱。 所以,当聂西峰和陈温斩奔赴到东部被侵占的边锤小镇的时候,小国们的兵又忽然一下子撤开,去袭击其他的城镇了。 而当他们赶到其他小镇的时候,小国们的兵又全部撤开,去袭击别的州镇。 如此反复。 这么以来,聂西峰和陈温斩就变得极为被动,追在小国们的屁股后面跑。 当又一次在边锤的小镇上扑了个空,聂西峰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陈温斩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得化被动为主动,截住这些小国的士兵们。 聂西峰和陈温斩对望一眼,然后双双往后一招手,喊来自己的副将,让他们领一半兵力去追小国的士兵们,他们领另一半的士兵去偷袭这几个小国的大本营。 当然,这个时候去搞偷袭,必然会遭到小国们的围杀埋伏,但能围杀埋伏他们的肯定不是这几个小国的士兵,一定是其他小国的士兵。 那么,这就好办了呀,通知聂青婉,让她做好螳螂捕蝉,瓮中捉鳖。 聂西峰和陈温斩的计划很简单,就是你跑我追,但我不全力追,分一部兵力去追,另一半兵力去直捣皇龙。 而在直捣皇龙的时候,别的国家但凡派兵解围,堵杀,聂青婉就从背后进行第二次偷袭。 偷袭谁呢? 偷袭那些出兵增援的小国们。 当然,在聂青婉派兵去偷袭的时候,照样的会遭到别的小国们的解围,堵杀,那么,就再进行第三次偷袭。 如此,就把小国们的兵力全部牵制住了,这样就完全化被动为主动了。 这次出来带的兵很多,每人三十万,聂西峰和陈温斩二人的兵力合起来就是六十万,足以轻松对抗十个小国。 既便分派出了一部分兵力,他们也无惧十个小国的围堵。 而聂青婉那边的兵就更多了,四个人,一共一百二十万,聂青婉这次也带了三十万兵出来,有了丰丘那一战之后,她怎么可能还两手空空呢? 那么,五个人的兵力,加起来就是一百五十万,接到陈温斩的信后,聂青婉让聂不为和殷天野配合陈温斩和聂西峰,进行追击与围绞战,她随着封昌和殷玄去北部。 三个人,九十万兵力,横陈北部领土,北部诸国全部整兵以抗。 时遇七月,北部一片炎热,华图代表绥晋北国亲临战场,大将王启之随之左右,看着前方的大殷士兵,以及少年将领,华图蹙眉冲王启之说:“若是败在了这样的少年手上,咱们以死殉国算了,丢人呐。” 王启之倒不这样认为,他低声说道:“大殷太子虽年轻,但八岁随太后出征,十岁正式上战场,到现在十二岁,已驰骋沙场多次,能与他交手,是我们的荣幸。” 华图叹息道:“这样的荣幸我压根不想要。” 王启之淡笑地抿了抿唇,冲他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但凡遇到了大殷太后或是大殷太子,就一定要报信通知,你通知曲商了吗?” 华图仰头看了看天,估摸着说道:“这个时候,曲商应该已经接到信了。” 王启之闻言就道:“那就先诱敌深入,再实行围攻吧?曲商接到了信,一定会派兵过来,或者,他还会亲自来呢,大殷太子出现的地方,必然也有大殷太后,太后没来战场,那么,她一定在方圆的某块地方关注着战场,拖住太子,也就等于拖住了太后,等曲商来了,一举将大殷太子和太后捉拿了。” 华图可没有王启之那么乐观,但并不是说华图对自己没有信心,对绥晋北国的士兵们没有信心,对小国们没有信心,他只是十分客观地说道:“如果曲商还没赶来,咱们就败了呢?” 王启之一听,面色一怔,扭头看他,“如果败,那就降。” 华图眯眼,“降吗?” 王启之凝重地点头,“不仅降,还要真心实意地提供曲商的作战计划给大殷帝国的太后,以保整个绥晋北国百姓们的安全。” 华图瞪着他,“你是让我做叛臣?” 王启之瞅着他,声音很淡很沉,亦很镇定,“你非臣,又不隶属曲商所管,之所以奉他为帅,无非也是因为他的身份,若他不是弥族之后,你会听他调遣吗?不会。而他一个小小的弥族之后,就沾了大殷祖辈们的一些情份,都能让小国甘愿听从,更何况大殷帝国的真太子和真太后了,归顺大殷,是保全国民,你身为君王,得有这样的觉悟,你的脸面不重要,百姓们的命才重要。” 华图一噎,无语了半天,丢一句,“你不应该当将l军,你应该当文臣,有你这犀利的嘴皮子在,谁能与之争锋呀。” 王启之毫不客气地收下君王的赞美,“谢皇上这么抬举臣,不过,臣也确实是文武双全,这是整个绥晋北国都众所周知的事儿,皇上的抬举也只是在阐述一项事实。” 华图别过脸,忍住笑声,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文武双全,他也真敢说。 王家剑法很出名,北地的小国很多,但唯绥晋北国最厉害,这对上殷玄和封昌,自也是他们打头阵。 第237章 投诚 早期的时候封昌与王启之对战过,看到以前的对手出现在了战场上,封昌手痒地摩挲了一下剑柄,冲殷玄说:“我来迎战王启之。” 殷玄微微挑了挑眉:“这回怎么这么积极地挑选对手了?认识?” 封昌笑了笑,下巴往王启之的方向抬了抬,说道:“绥晋北国的王将l军,名声可是很响亮的,他的王家剑法在绥晋一带甚为出名,以前我与他对战过,比你有经验。” 殷玄老神在在地紧着马缰,视线往远处的王启之脸上定了定,缓慢出声说:“你与他对战过,亦说他是一个声名显赫的将l军,那么,他对你的作战习惯一定十分了解,我觉得你去不妥,得我去。” 封昌侧头看他:“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会根据我的作战习惯来构陷我?” 殷玄点了点头:“确实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封昌想了想,觉得殷玄考虑的也不无道理,便说道:“那就你去吧,但你要小心些,王启之的剑法不是虚传的。” 殷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会小心,然后两个人就展开了分工,各有计划地去冲锋陷阵,后面的六十万大军也跟着冲上来,与北部的这些小国士兵们展开撕杀。 而当前线的冲锋陷阵声音传到后方之后,聂青婉背手站在营帐前,透过炎热的天听着那一方撕杀声。 聂音跟在她的身边,形影不离。 任吉在部署聂青婉所带来的那三十万精兵,不在跟前伺候。 聂音有武功,她能很清晰地听到前方的撕杀声,当声音渐渐传来,她眼眸微动,瞅着聂青婉:“听上去战况挺激烈。” 聂青婉大概能听到声音,但听的不是很清楚,但天空那边尘灰漫天,据此也可以判断那边正打的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这一回小国们是卯足了劲要杠上大殷,怎么可能不激烈? 而大殷六十万士兵全部出动,那也不是闹着玩的,这场战争,起码要持续好几天,甚至是好几个月。 聂青婉不担心殷玄和封昌,她担心的是后方,还有曲商那边,至于聂西峰和陈温斩以及聂不为和殷天野那边,时不时地会传信,她知道一切动态,也会根据那些动态给他们提出最适合的建议,所以他们那边,她也不担心。 目前最拿不准的就是曲商,这个人阴险狡诈,一定会在背后密谋别的动作。 聂青婉站在那里,双手交叉负在身后,闭上眼睛想着如果自己是曲商,会做什么,曲商的意图很明显,杀她,夺天子剑,上次在丰丘他就把自己的目地暴露的很明显了,所以这一回,还是冲着杀她夺天子剑来的吗? 那么,殷玄在前方会不会有危险? 聂青婉忽的一下子睁开眼睛,冲聂音说:“把任吉喊来。” 聂音见她神情凝重,不敢耽搁,连忙下去找到任吉,把他带了过来。 聂青婉对任吉吩咐:“带上五十万精兵,我们绕到敌人的后方去,如今战场是在绥晋北国外围吧?就先去占据绥晋北国的领土。” 她这忽然的一个命令让任吉愣了一下,也让聂音惊愣住。 原本的计划是他们守后方不动,殷玄和封昌负责冲锋陷阵,以大殷士兵的战力以及人数,这一场战争不管持续多久,大殷都会胜。 可太后忽然又改变原定计划,聂音和任吉对望了一眼,然后又一齐看向聂青婉。 聂音问:“太后是想到了什么不利的事情吗?” 聂青婉轻眯起眼睛:“只是觉得曲商应该也有所行动,只是目前并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所以最好不要拖延战争,越快结束越好,等北部诸国沦陷,曲商就算再有计划也无用了,而北地以绥晋北国为战力之首,我们占据了此地,一来能够震慑人心,二来也许能够打破曲商的某些计划,只要他采取了行动,我们就猎杀他。” 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把聂音和任吉喊到跟前,冲他二人吩咐了几句话,等聂音和任吉听完她的话,二人相顾地看了一眼,纷纷笑了。 聂音说:“可以将计就计。” 任吉蹙了蹙眉头,轻轻叹气:“听上去有些危险。” 聂青婉说:“给聂武敬传信,让他配合。” 任吉只得点头。 聂青婉的计划是诱敌深入,请君入瓮。 聂青婉猜测曲商这一次还是冲着她杀夺天子剑来的,所以他会一直关注太后和太子的动向,如果知道太后领太子来到了北地诸国,他一定会亲自过来,实行斩杀行动,这个时候他可能正在路上。 聂青婉的计划有二,第一是让聂武敬领兵去截曲商,截住之后能杀了他更好,若曲商狡兔三窟,没有让聂武敬截到,那他就一定会来北地,那么,他们这边再进行第二次围杀,但前提是得让北地的大多数国家表面反抗,内心归服,这样以来,等曲商入了北地,那就等于是入了陷阱,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计划看上去不错,听上去也不错,但实行起来却不好做。 一来北地的小国们哪那么容易臣服,二来他们臣服了,让他们配合大殷斩杀曲商,他们也不一定愿意。 不过,再不好做也要做。 曲商是最大的祸害,只有先除了曲商,死的人才会少,就算战争还会持续,但一定不会死太多人。 聂青婉也不给殷玄和封昌传信说作战计划略有改动,一来封昌和殷玄正在战场上撕杀,战场那么大,谁知道他二人在哪里,二来就算派人进了战场,也不一定能活着走到封昌和殷玄的跟前,所以聂青婉这边就自己行动了。 殷玄对战王启之,二人都是剑中高手,王启之的王家剑法确实十分的了得,殷玄以前从没觉得对手难搞,可这一回他分明感受到了对手的强悍。 只是,殷玄是遇强越强的人,而且他心中有坚定的信念,一定要赢,不能输,所以,打了半天,二人不分上下。 原本小国这么多,有才的将领也不少,小国的国君们有一些会武,武功也不弱,有一些不会,他们接到的指令就是杀太后,杀太子,夺天子剑,所以在殷玄冲进了战圈之中后,领头的国君们就都围了上来,只是都被封昌挡住了。 这个时候封昌自然也看出来这些人的意图了,所以交战数百回合之后,封昌想暂时收兵,可小国们咬着他们不放,没办法,只能灭,但战争不是一蹴而就的,就算两方打的如火如荼,可也会累。 一天之后,晚上各自收兵。 聂青婉这个时候已经绕到了后方,但她暂时并没有行动,她在静静等待。 而前方战火休停下来后,任吉就在聂青婉的吩咐下去找了封昌和殷玄,向他二人传达了太后新拟定的作战计划。 封昌和殷玄听了,自然全力配合。 而聂武敬那边也带了兵去拦截围杀曲商,只是没能成功,曲商这个人确实狡猾,他让左翼混淆敌军的视线,而他自己则秘密带兵从背后去了北地。 当然,西地与北地之间相距甚远,就算一个人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才能赶到,更不说现在还着兵,就算急行军,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到达北地了。 而这一个月北地的战争持续不下,大殷士兵强悍,可小国们是进行过精心部署,又是有预备的作战,故而并没有落下峰。 聂西峰和陈温斩领兵去剿灭那些骚扰大殷边锤之镇的小国大本营,聂不为和殷天野配合行动,月余之后,小国们安分了,不再出兵去骚扰,当然,也是因为后方的副将们断了他们骚扰的路。 故而,一个月后,四个将领亲自领兵,去北地与聂青婉和殷玄以及封昌集合。 四个将领手下的士兵都有损伤,好在他们出来的时候带的士兵不少,扣掉损伤,还有一百多万,这么多大军压境,北地危亦。 而这个时候,曲商也顺利到达了北地。 只是,他没有轻举妄动。 他在等左翼。 左翼被聂武敬拦住了,但左翼也是个狡猾的人,他带的兵虽然被聂武敬拦住了,可他本人没有暴露,亦没有出现,所以他很轻松地就跑掉了。 他也去了北地,与曲商汇合。 如此,北地就成了战力漩涡之地。 安营扎了寨,华图和王启之以及其他的将领还有其他小国的国君们坐在帐蓬里议事,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聂青婉已经绕到了他们大本宫的后方,等待时机出击。 他们现在讨论的就是如何猎杀殷玄。 殷玄不单是太子,还是这次对方的帅,而不管是杀死太子,还是杀死敌帅,对他们来说,皆是鼓舞人心,振奋士兵们的士气的好机会。 王启之说:“去偷袭?” 华图说:“不妥当,我觉得还是把他诱出来再进行击杀比较容易,也比较安全。” 小国国君说:“想要把他诱出来,不容易呀。” 华图说:“确实不容易,所以才找你们来商量。” 小国国君们沉默了。 将领们也沉默了。 王启之也垂着眸头,谨慎地思考。 用什么方法把殷玄诱出来呢? 想了半天,华图一拍大腿道:“我有一计。” 众人都抬眼看他,眼神询问:“什么计?” 华图伸手招呼他们过来,他附耳给他们听。 华图的计策也不复杂,就是佯装投诚,以曲商的行迹为饵,诱殷玄出来。 丰丘那一役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殷玄对曲商恨之入骨,曲商在丰丘伤害过太后,而太后是殷玄的恩人,更甚母亲,殷玄对太后的孝心大殷所有百姓们都知道,他们这些小国们一直关注着大殷呢,自然也知道。 所以,拿曲商的行迹为饵,殷玄一定会出来。 众人觉得华图的这个计策十分的好,就都赞同了。 于是半夜的时候殷玄就接到了对方送进来的一封信,当然,这封信是以绥晋北国的名义写的,也是以华图之手亲笔写下的,更是以华图的口吻说的投诚,不牵连其他的任何一个小国。 殷玄的能力强不强,众所周知,而今天王启之也与殷玄对战过好几百回合,亲自领教了这个年轻太子的内功修为,深知此人不好对付,如果去的人太多,怕引起怀疑,让对方警觉,从而功亏一篑,反而把自己送去当饵了,所以他就只以绥晋北国一国的名义来写这封信。 但私下里一起做准备的却是所有的小国们。 晚上的投诚是假意投诚,而真正的目地是围杀殷玄,所以,危险系数极高。 就算华图和王启之加起来,也不一定能制伏殷玄,再加上殷玄的身后还有封昌,还有太后,还有那么多的大殷士兵。 他们会在暗中埋伏,殷玄肯定也会。 所以,这是一场十分凶险的“投诚密会”,不能所有人都暴露出来。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华图还是让人给曲商快马加鞭地递了一封信,说明今夜的情况。 华图为什么对曲商那么忠诚,是甘愿被他驱使吗? 其实也不尽然。 小国们素来以大殷马首是瞻,只是,这世道,没有人会愿意一直瞻仰别人的鼻息过活,稍有点儿报复和志向的小国国君们都想强国,都想富民,都想去征战别人的领土以此来扩大自己国家的领土。 但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在大殷的笼罩之下,你一出兵去征讨别人了,大殷就会来征讨你。 这些小国们忌惮的,除了大殷的兵强马壮外,就是大殷统治者们的无情和狠辣,大殷能有如今这样广袤的土地,就是靠掠夺那些率先挑起战争的小国们的领土而得来的。 除非你一直安分守己,不然下场一定会很惨。 可若安分守己,那就一直要积弱积贫,靠大殷的鼻息过活,谁愿意呢? 没人愿意,但又没人敢一马当先地挑起战争,所以,这么些年,小国国君们唯唯诺诺。 而今有人主动挑衅大殷,又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还联合起了所有小国国君们,虽然成败未定,是王是寇也未可知,可有人敢且又做了所有小国国君们一直想却又一直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们能不佩服吗? 是佩服的。 华图对曲商的认可,大概也是出于这一点儿。 至于胜了大殷之后是什么光景,那要到胜利了之后再去定论,至于败了,那也是命之所归,但总要去争取的不是吗?不争取又怎么知道是胜还是败呢? 所以,既跟曲商捆绑在了一起,又与他同坐一船了,华图自然不希望这条船沉进海底,他也希望这船可以扬风破浪。 那么,就要奋力一搏。 华图让使者把信带走后就与所有小国国君们坐那里商量如何埋伏,而在他们商量如何埋伏的时候殷玄手中正拿着信。 殷玄原本是睡了的,可又被守在营帐外的士兵给叫醒。 此刻他穿着白色的里衣,衣服和铠甲放在一边,他半坐在床上,一只脚蹬床,一只脚踩地,嘴角勾着淡淡的冷笑将这信看完。 看完后他让人去喊了甘城过来。 甘城来了后,他把信递给甘城看。 甘城看完后,说道:“白天刚打完一仗,晚上就投诚,听上去不大可靠哇。” 殷玄淡漠地垂首,看向放在床头的天子剑,半天没吭一言。 甘城收起信,问他:“殿下是什么看法?” 殷玄指尖扣了扣床铺,眯眼说:“华图在信中说作为投诚的诚意,他会告知曲商的行迹。” 他说着,又仰了仰头,视线盯在空中的某一点儿上,沉冷道:“至于他说的曲商后面的计划,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想知道曲商如今的行迹。” 甘城一听,不明所以地问:“殿下只想知道曲商的行迹,却不想知道他的计划,这是为何?岂非本末倒置了?” 殷玄冷笑,收回视线,弯腰将搁在床头的天子剑拿了起来,轻轻叩开剑柄,又顺着逆时针的方向转了半圈,然后又“咔”的一声,把剑柄合上。 重新将剑落向床铺的时候,他低声说:“我要亲手宰了他。” 甘城一愣,莫名就觉得整个营帐都充斥着一股极可怕的杀气,好吧,太子可能还在惦记着上一回在丰丘,那个叫曲商的男人挟持太后,又那么的冒犯太后,差点儿害太后一命呜呼,到最后还让太后受伤的事情。 而想到那一件事情,别说殷玄想宰了曲商了,就是甘城,他都想去宰了那人,但实力不行,这项重任还是交给太子吧。 甘城说:“那殿下的意思是,应了这投诚之约?” 殷玄缓慢落下腿,去旁边拿起衣服穿,穿好衣服,又穿铠甲,在衣服和铠甲之间有一层软肋甲,能防刀剑枪戟,但遇到真正的高手了,这衣服也不起作用,这只是一件防衣,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但是,穿着总是保险些。 等他穿好衣服,他这才往对面的椅子里一坐,掂起茶壶倒着茶,缓慢地说:“嗯,应了,你派人回信,就说应这投诚之约。” 甘城斟酌了一下,问道:“要不要跟封将l军商量一下,或者说,向太后报备一下?” 殷玄说:“封昌那边要配合暗中埋伏,自然要商量的,但不是商量应不应投诚之约,而是商量如何布兵,至于太后那边。” 他顿了一下,轻声说:“先不要告诉她,她这会儿应该在睡觉,等她睡醒了再去传信,我相信以我和封昌的能力,等天亮后,她得到的是好消息,而不会是坏消息。” 第238章 夜会 甘城笑说:“殿下真的很孝顺太后呢。” 殷玄心想,孝顺吗?算是吧,他只是不想打扰她睡觉,这么一路行军过来,她其实也睡的不安稳吧,也不知道今夜她睡没睡安稳,但不管她睡的安稳还是不安稳,他都不想去打扰她。 再者,这么送信过去了,她就算没睡,也会忧心。 而他真不想让她费神忧心。 还不如等白天一切尘埃落定了,给她传去好消息。 当然,这一路过来,大殷士兵所过披靡,次次都是好消息,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一定会从华图的口中拿到曲商的行动路线,全力缉捕此人。 殷玄没应甘城这话,喝完一杯茶后,他起身去拿纸笔,写了一封回信,同意了华图信中所写的投诚之言,并附上晚上约见的地点和时间,地点在蛟林鹿亭,时间是亥时人静。 写完,他搁下笔,以内力烘干墨汁,让甘城交给华图派来的前来送信的人,让送信的人拿回去给他的国君看。 等那人走了后,甘城又进来,却见殷玄往外走,他便也跟着往外走。 走出营帐后,甘城问殷玄:“殿下去哪儿?” 殷玄说:“去找封昌。” 甘城哦了一声,跟上。 封昌也已经睡下了,被殷玄吵醒,不得不重新穿了衣服起来,刚点了蜡烛坐稳,还没问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来他这里做什么,是敌人那边有情况吗?结果,面前就递来一张信纸。 封昌看着那张信纸,半天后抬眸看殷玄。 殷玄说:“华图让人送来的,你看看吧。” 封昌一面伸手去接,一面问:“是什么?” 殷玄勾唇,不浅不淡的语气:“投诚书。” 封昌听到‘投诚书’三个字,愣了愣,随即又笑开,展开那张信纸,逐一地看着上面的字。 看完,他挑了挑眉,说道:“还真是投诚书。” 殷玄说:“当然了,我还能跟你开玩笑不成。” 封昌说:“半夜三更的,你肯定没那闲心情来跟我开这玩笑,我只是觉得奇怪,这就才交战了一天,以今天的交战情况来看,这北地的战力也不弱,怎么就投诚了呢。” 殷玄说:“不是整个北地,只是绥晋北国。” 封昌说:“那就更奇怪了,绥晋北国是整个北地战力排第一的国家,别的小国们还没有投诚呢,他倒好,先带头做个坏标兵,你说要是曲商知道了,不得怄死?哦,这信上还说,作为投诚的诚意,华图会奉上曲商的行踪轨迹,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未战先退,未败先降,不像强国所为呀。” 顿了顿,又摸着下巴说:“大概是请君入瓮的伎俩,把你哄骗出去,再实行围剿,信中有写,双方都不带兵,和平谈判,但其实不就是冲着你的天子剑来的吗?上一回曲商可是把他的目地暴露的很明显了,他要得天子剑,也想杀你和太后。” 殷玄淡淡地掀了掀唇,冷笑道:“确实,他的目地很明显,华图的意图也挺明显的,但我的意图我也知道。” 封昌看着他:“你想知道曲商的行踪轨迹?” 殷玄道:“是。” 封昌说:“所以你已经答应了华图晚上约见一事儿?” 殷玄说:“嗯。” 封昌瞪了他两眼,起身就去喊人,让人去喊戚虏。 等戚虏来了后,封昌就把信给戚虏看了,戚虏看完,不等他问什么,封昌就吩咐:“去挑选一千名士兵,要擅隐藏,打埋伏的。” 戚虏已经看完了信,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根据信里的内容,再根据将l军的吩咐,他也差不多猜到了七七八八,知道晚上要打埋伏战,他片刻不敢耽搁,将信重新递给封昌,立刻下去挑人了。 因为时间比较赶,殷玄也打发了甘城去帮忙。 等甘城和戚虏都走后,封昌问殷玄:“这事儿你派人传话给太后知道了没有?” 殷玄说:“没有。” 封昌说:“你不传话,太后要是怪罪下来呢?” 殷玄抬眉看他:“如果我们拿到了曲商的行踪轨迹,太后就不会怪罪,可若我们没有拿到曲商的行踪轨迹,还损兵折将了,那就一定会遭太后怪罪,所以为了不让太后怪罪,你我不能无功而返。” 封昌揉着眉头轻叹:“你呀,这是在逼我为你两肋插刀呀。” 殷玄笑:“不用两肋插刀,背后挡刀就行。” 封昌一噎。 殷玄说:“我们这边埋伏部署,华图那边肯定也会埋伏部署,你不单要护好我的背,还得不露声色的将他们那边的埋伏之兵全数歼灭,所以,你的任务很重,我就简单了,我只负责交涉。” 封昌说:“你要是套不来曲商的行踪轨迹,让我被太后怪罪,我歼了你。” 这回换殷玄噎住了。 殷玄无语地抚了抚额,冲他说:“你放心,我一定能拿到曲商的行踪轨迹。” 封昌说:“我是相信你的,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反正你万事小心就是了。” 殷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等戚虏和甘城那边将一千士兵挑选好,另一头的华图也已经收到了殷玄的回信。 华图把信看完,把信传给了王启之。 王启之看完,又把信传给了其他小国的国君们。 因为华图和王启之要出面去见殷玄,而绥晋北国内部的文臣倒是多,武将也不少,但华图出来应战的时候带的人并不多,因为他得防备着后头有人偷袭,所以还有几个武将镇守在国内。 华图只以绥晋北国的名义投诚的,就算打埋伏,也只用绥晋北国的人,可他跟王启之去面见殷玄后,那埋伏的士兵就没人指挥了,所以几个小国的国君们一致商议之后,淝津国的国君自告奋勇,来担任这个埋伏之兵的指挥官。 商议好作战方法之后,华图带上王启之,又带了两名亲卫,骑马去了蛟林鹿亭。 殷玄也带上甘城和两名士兵,骑马去了蛟林鹿亭。 说是和平投诚,但两方人马都清楚这是一次什么样的会面,你想瓮中捉我鳖,我也想瓮中捉你鳖,埋伏的作用不是撕杀,而是确保可以全身而退。 但不管怎么埋伏,表面上还要当作没有这么一回事儿的。 故而,殷玄带兵离开很久之后,封昌这边才秘密行动,而华图那边的埋伏也不敢露面,皆无声无息地潜伏在四周,只等对方若有个异动,他们再撅背而上。 殷玄和华图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蛟林鹿亭。 夜深人静的夜晚,蛟林鹿亭十分的幽静,月光照在树林的上空,显出几分清冷。 蛟林鹿亭顾名思义就是蛟木林,鹿花亭,是个极荒凉之地,所以周遭没有山居的村民。 一方在鹿花亭的南边下马,一方在鹿花亭的北边下马。 两方人马下了马之后,殷玄带头走在前面,进了亭子,华图带头走在前面,进了亭子,甘城尾随殷玄一起进亭子,王启之尾随华图一起进亭子,两边各带的另两名亲卫守在亭子外面,警戒。 亭子是个空亭,没有可坐的地方,于是四个人就都站着。 殷玄直接开门见山,冲华图说:“把你投诚的诚意说出来吧。” 华图眼眸低垂,看了一眼别在他腰间的那把天子剑,心想着怎么样才能既拿到剑又能全身而退。 华图当然也知道殷玄不会真的两手空空的来,不带一兵一卒,明面上他确实没带上,但背地里埋伏了多少兵,他不知道。 所以他不能冒险。 华图笑了笑,说道:“曲商已经在来北地的路上了。” 殷玄冷笑道:“你别糊弄我,来北地的路多的很,我要的是具体的路线,一城一池的,丝毫不差的。” 华图沉吟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虽然我们这些小国听从曲商调遣,也会书信联系,知道他正往北地赶,可毕竟我们跟他只是合作的关系,他并不会把自己的行踪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大概的路线我是知道的,但你非要要具体的一城一池的,我还真不知道。” 殷玄眯起眼睛,右手手腕抬起,握在了天子剑上,不冷不热地道:“所以你是诓我的,为的就是把我引出来?” 在殷玄把手搭在天子剑上的时候,甘城也抬手扣住了自己腰中的剑,还有站在亭子口外守着的两个士兵,也跟着握上了剑。 王启之也跟着握上了自己的剑。 虽然华图还是站在那里没动,他并没有伸手握自己的剑,可即便如此,这小小的鹿花亭似乎也一下子陷进了剑拔弩张里。 华图赶紧说:“我可不敢诓你,亦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呀,我真的是来投诚的。” 殷玄当即一拔剑,剑尖指着他:“我只要曲商的踪迹,你既来了,那你也应该知道,说不清楚,你这舌头和你这人头就都别想带回去。” 华图讪笑着伸手,要挪开殷玄指在鼻尖处的剑尖,他那动作是真的只是要挪一下剑尖,并没有其他意思。 而正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他没有别的意图,所以都没有在意他这么一个动作。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华图已经输入强大的内力,随着一声爆喝出声,手指呈鹰爪式朝殷玄的指腕抓去,要夺天子剑,说时迟那时快,殷玄握剑的手往后一缩,另一只手指起来抓向华图的胳膊,只是还没抓上,就被一柄寒光剑所射出的戾气所挡,王启之一剑挡开殷玄的手,旁边的甘城见状,一剑举起,刺向王启之的肩膀,王启之闪避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殷玄瞅准了时机,一掌击向他的肩膀。 华图只进不退,他看到殷玄打来的那一掌了,但他没办法躲,因为他要抓天子剑。 生生受下一掌之后,手也抓到了天子剑的剑柄。 既抓到了剑柄,那也抓到了殷玄的右手。 殷玄冷笑,那一边王启之已经先跟甘城缠上了。 而这一边,华图的手抓住殷玄的手的时候,殷玄手腕一翻转,剑气自下而上,扫向华图的手臂。 这要是避不开,手腕生生会被剑气切断。 华图没法,只得往后退。 可刚退,殷玄就攻了上来。 眼见亭子里的人打了起来,亭子外的两方亲卫也跟着在外面打了起来。 短兵相接,谁都有必胜的理由,所以,谁也不服输。 甘城对战王启之,明显不敌。 华图对战殷玄,明显也不敌。 眼见甘城节节败退,殷玄一掌打向华图的后肩,把他打的趔趄后退了好几步,不等站稳,殷玄已经一剑劈开王启之的剑,把甘城震出了亭子外面,他以一敌二,却也游刃有余。 王启之盯着殷玄手上的剑:“天子剑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曲商一心想要得到它了。” 殷玄冷笑:“所以你们就是冲着我的天子剑来的,还说什么投诚,不过也没关系,就算你们是假意投诚,可我却是真的要逼你们说出曲商的踪迹的,你们若不说,那就葬身此地。” 殷玄看的出来华图和王启之虽是君和臣的关系,可情同手足,就像殷玄对待封昌一样,殷玄对封昌,也像对待长兄一样,所以,想要撬开华图的嘴,就得拿王启之做法码。 分析出这一点儿后,殷玄不遗余力的对付王启之。 就算王家剑法很厉害,他也得折了他! 将王启之的剑震开后,殷玄一剑刺中他的腰窝。 王启之闷哼一声,鲜血从腰间流出,整个人也猛的踉跄了一下,华图见状,大喊:“启之!” 他气的拿剑直刺殷玄的心脏,可惜,被殷玄躲开了。 殷玄一肘击向王启之的另一边身子,看着几近爆怒的华图说:“想要保住他,就说出曲商的踪迹,不然,我废了他。” 华图死死地咬着牙,没吭声。 殷玄当即就踩住王启之的脚裸,扳住他的手脚筋,废了他的武功。 王启之疼的大啊一声,眼见华图赤红了眼杀过来,却咬住不说曲商的踪迹,殷玄以天子剑挡开华图后,一剑要斩了王启之,华图吓的尖叫,立马道:“我说!我说!你休要杀启之!” 殷玄停住剑,看着他:“说实话。” 华图动了动唇,眼睛看着王启之,将曲商的踪迹告诉给了殷玄,可殷玄却不过放他们,要将他们先捆绑至大殷驻兵之地。 华图怒极,一剑斩向亭子的柱子,随着柱子被砍断,高大的亭子也“啪”的一声化为乌有。 在远处埋伏的绥晋北国的士兵们一见这个信号,哪里还藏得住了,一个一个喊打喊杀的冲了出来。 而他们这一冲,埋伏在暗处的封昌也带着士兵们冲杀了出来。 混乱之下,华图还是带着王启之逃开了。 虽然逃了,可华图受伤了,王启之也受伤了,两个人伤的都重,只能休养,不能再领兵对战。 两方埋伏的士兵们各有损伤,又各自撤回。 封昌赶到破败的亭子,见殷玄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问他:“问出来曲商的踪迹了?” 殷玄说:“问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封昌说:“把消息告诉给太后,太后自会辨别真假。” 殷玄说:“嗯。” 想到聂青婉,他嘴角染了一丝笑,但很快又沉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到。 他走到甘城身边,问他怎么样。 甘城说还死不了后,殷玄就不管他了,让士兵们带他回去,好好休养。 殷玄和封昌回到营帐,这回可以踏实地睡一觉了。 可殷玄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了,却又睡不着了。 他想见聂青婉。 也就是一天没见到而已,他就开始想她了。 还有两个时辰天亮,殷玄勉强让自己睡下,因为白天他还得去见她,说今晚之事儿。 几乎是眯眼的功夫,天就亮了。 殷玄快速地穿戴好,踩着灰白交替的天色,去找封昌。 封昌昨晚回去倒头就睡了,所以起来精神还算好,殷玄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出了营帐,在活动着筋骨。 看到殷玄来了,封昌喊他去吃饭。 吃过早饭,封昌问他:“是派人给太后传个信,还是你亲自过去?” 殷玄说:“你守在这里,我去见太后,昨晚华图和王启之重伤,今天小国暂时应该会安分,就算小国们不安分,没了华图和王启之,那些人也不足为虑,我的兵任由你调遣,若小国发难,你尽管应战。” 封昌点了点头,扬手示意他快点儿去。 殷玄谁也不带,一个人去见聂青婉。 聂青婉驻扎的地方称为岩穴岗,是绥晋北国后方极隐秘的一处地形,殷玄来的时候聂青婉刚准备吃早饭。 前方的战况一直有人向她传达,所以她知道白天的情况,但晚上的还真不知道。 听到外面的人通传说殷玄来了,聂青婉愣了一下,笑着把人传了进来。 殷玄进来,先向她请安。 而在他向聂青婉请安的时候,任吉和聂音也同时向他见了个礼。 殷玄冲他二人摆了一下手,转眼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问他:“吃过早饭了吗?” 殷玄说:“吃过了。” 聂青婉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他坐。 殷玄坐了。 聂青婉听他说吃过了,也不勉强让他再吃,只是拿起筷子吃着自己的,一边问他:“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事情说?” 殷玄说:“嗯。” 聂青婉挑了挑眼皮看他:“什么事儿?” 殷玄又看了她一眼,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等他说完,聂青婉捏筷子的手一顿,表情带着明显的惊愕看向他:“昨晚竟发生了这等事情?” 殷玄说:“嗯。” 第239章 破局 聂青婉顿了顿,短暂的惊讶过后,她又重新拿起筷子,吃着简单的早餐,旁边的聂音和任吉都听到了殷玄的话,也纷纷抬起诧异的神情看着他,但他二人不多言,纵然心惊于昨夜竟然发生了此等凶险之事儿,但太子好好的,这就是万幸了。 聂音在给聂青婉布菜,任吉守在一边伺候茶水等,聂青婉抿了一口茶水后冲殷玄说:“所以你来找我,是要说曲商的事情吧?” 殷玄道:“我不确定华图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聂青婉说:“是真的。” 殷玄挑眉,问她:“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聂青婉说:“华图以绥晋北国的名义向你写信投诚,约你出来一见,他就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了,他想帮曲商夺天子剑,那是他身为同盟小国的职责和义务,可若夺天子剑不成,反要累及了性命以及国家百姓,他又不愿意了,所以,他一定会出卖曲商,向大殷真心投诚,他最后说给你的话,必然是真的。” 殷玄说:“既是真的,那我们要不要派兵去拦截曲商,他正赶往这里来。” 聂青婉沉吟片刻,没接话,只又垂头吃饭去了。 殷玄也不再打扰她,就坐在一边儿等着她吃完,反正该说的已经给她说了,剩下要怎么做,她应该会有安排,这个时候,她可能也在思考。 聂青婉确实是在思考,据华图所言,曲商不是从曲国或是商国来的,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至于别的什么地方,华图并不清楚,关于这一点儿,聂青婉相信华图没有隐瞒。 曲商是狡兔三窟,又隐藏在小国多年,他的窝很多,商国是明面上的,曲国是暗地里的,而在这两个地方之外,应该还有他屯兵或是兴兵或是养兵的战力州。 当然,这些战力州应该都是以小国的名义来命名的,单列在各个地方,形成据点,平时没什么作用,可一旦发动战争,那就是连绵的一条线。 最初三年前他们出行的时候遭遇到的那些埋伏,应该就是这些战力州配合所致。 可小国那么多,若真是战力州,那也一定隐藏的很深,让人查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不然,这么多年,大殷怎么就没有察觉呢。 那些地方一定都是曲商的心腹在把控,这一回挑起战争,曲商定然也跟那些人密谋了,只是曲商行迹异常诡秘,他们不管派多少人去都查不到他在哪里,但一定不在曲国和商国,而不管他在哪里,从哪里出发,后面华图所言就十分有作用了。 华图说曲商会绕过南部,到达东部,并带上赫真和姚赵,经由西部,到达北部。 西部早已划分到大殷地盘,如今夏谦还在那里主持大局,西部每个地方都分派了大殷官员,驻扎了大殷士兵,想从西部北上,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对曲商来说,但是,他的身边有赫真和姚赵,这二人曾是西部的王,对西部的每片土地都十分熟悉,有他二人帮忙,曲商完全能在不惊动大殷士兵的前提下绕到北部来。 而北部与西部接壤的国家是祁门匠国。 祁门匠国有个十分凶险的要塞之地,称为三鬼坡,那里几乎无人敢去,亦没人去关注那个地方,如果不是去采摘三槐果,那里就是很好的北进西行的关口。 华图所说的曲商会西出之地,便也是那些。 而过了祁门匠国,就是绥晋以北的漠岭,漠岭南下,渡过乌茵河,便是绥晋北国,这是华图后面所说的,曲商详细的轨迹。 所以,到底要在哪个地方截杀曲商呢? 而很有可能昨晚的事情发生之后,曲商会改变路线,因为他不确定华图是不是已经出卖了他,所以,以他谨慎的性子,有可能会改变路线。 曲商若来,可能带兵,也可能不带兵,而不管带兵还是不带兵,他身上肯定都带有油火箭,那箭的威力太大,不能让他西进,破坏了夏谦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西部和平,那么,只能逼他改变路线了。 切断他的西行之路,让他只能选择绕到东部北进或是从南部直接北进,而东部如今盘踞着大殷四个将领所统率的一百多万大殷士兵,曲商不会傻到冒然东进,之前他不惜冒险也要东进,是因为他要路经西部,破坏大殷建立的和平,可若西部不能去了,那他就不会再冒那么大的危险了,那么,他一定会选择从他最强实力的南国北进。 聂青婉沉默着吃一口,想一会儿,等她吃饱,也基本把作战计划全部想出来了。 搁下碗筷后,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任吉奉上漱口茶,她喝了,然后起身,把殷玄唤到临时搭建的书房处,对他说了作战策略。 第一步先写信通知夏谦,守好西部每个关口,严密管控每一个进出的人,不能让曲商进入西部领土。 第二步派殷玄和封昌领兵去捣毁祁门匠国,夷平三鬼坡,切断曲商绕西往北的路线,逼他南行北进。 当然,有可能曲商不会北进了,但聂青婉把封昌和殷玄派出去了,整个北部就剩下了她一个弱不伶仃的小太后,曲商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他一定会来的,而且会来的很快,在得知殷玄和封昌领兵出发去了祁门匠国之后,他一定会加快北进的速度。 而为了快,他就不会东绕了,那么,东部很快就会在聂西峰和陈温斩以及聂不为和殷天野的征讨之下,全部沦陷,成为大殷版土。 而东部被占,南部大多数领土也被占,北国也被占,曲商不管在哪里,都没了寸土之地,他离死,也不远了。 当然,他不惧死,他死之前有可能会与她玉石俱焚,所以,还得设防个第三招,那就是替身。 但替身这事儿不急,可以慢慢找。 聂青婉把所有计划都跟殷玄说了,但交待殷玄做的只有一件事儿,就是跟封昌一起去攻破祁门匠国,断了曲商绕西北进之路。 至于第一步和第三步,她会派人去做。 殷玄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她说完,当听到她说曲商有可能会与她玉石俱焚的时候,殷玄的手倏地一紧,眸光也跟着一紧,薄唇也抿的死紧,他沉声说:“我不会让他再有任何能够靠近你的机会。” 聂青婉说:“这只是猜测,不一定会发生,而且若真发生,也是在后面了,现在要做的是夷平祁门匠国,你这就回去,把计划告诉给封昌,我也让任吉派人去传信,把下面的计划全部告诉给陈温斩他们,这一回,以整个疆土为面积,瓮中捉曲商这只大鳖。” 殷玄蹙眉:“我跟封昌领兵走了,北地诸国发兵攻你怎么办?” 聂青婉说:“我有五十万士兵,足够用了,任吉和聂音虽然不是将领,但他二人有不输于将领的能力,你尽管放心,有我坐镇北部,曲商才会来得其所,而且,我们昨夜不是已经得到了一个北国最强战力国的同盟了吗?” 殷玄知道她说的北国最强战力国的同盟是谁,是绥晋北国,但目前这个国家的人还不能用。 殷玄知道她在宽他心,而她说的也没错,她手上有五十万大殷精兵,还有任吉和聂音在,他确实没有必要担心。 可理智告诉自己无需担心,但在情感上,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担心。 殷玄看着她,半天后,垂下眸,说道:“那我走了。” 聂青婉说:“嗯,去吧。” 殷玄顿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他回去后就直接找封昌,向封昌传达了太后的指令,然后又迅速集合士兵。 甘城受伤了,留在营帐里休养,有聂宗照顾他,殷玄十分放心。 封昌知道太后要让他们派兵去夷平祁门匠国之地后,甚是惊讶,他冲殷玄说:“这次的小国大军里面,没有祁门匠国的兵。” 殷玄眯眼说:“嗯,这或许就是曲商老早的计划,祁门不出,是为了接他北上。” 封昌摸着下巴道:“太后能想到灭祁门匠国,也真是够厉害,这个时候曲商可能已经行到半途了,我们这么一出兵,曲商就一定会改道,而他若是行到了东部,想改道怕又十分困难,但以他的能力,再难他也能成功,只是颇要费一些时日罢了,太后要的,便是这样的吧?不管他改不改道,北不北进,回不回他的老本家,他都要在半路上滞留一些时日,而这些时日,足够太后做好一切准备。” 殷玄单手压在腰间的佩剑上面,看着缓缓而升的烈阳,眯眼说一句:“太阳快出来了,最好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赶到祁门匠国,中午行军太热了。” 封昌也这样觉得,于是加紧了整合军队的速度,两人合力带了四十万士兵,另留十万左右驻扎在原地,以应对突来的发难。 等殷玄和封昌带兵出发去了祁门匠国之后,聂青婉也亲自写了几封信,让任吉派人去传,这些信是发给夏谦,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以及殷天野的。 不同的信内容不同,夏谦接到信后,立刻喊来西部的驻官,以及官员们,向他们下达死命令,做好城门防控工作,确定西部百姓们的安全。 另一边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殷天野接到信之后,迅速地调整战略,四人领兵汇合,猛攻东部的每一个小国,集四人之力的军队,几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四个将领在攻城的时候也不忘搜寻曲商的踪迹。 曲商这个时候确实已经行到东部了,但是,并没有很深入,想撤还是能撤的,但是,撤了又十分的不甘心,可不撤,费了好大的劲从东部突围了,却不一定能过得了西部,尤其,殷玄和封昌共同领兵去灭祁门匠国,那祁门匠国就别想保得住。 那么,西行北进之口被占住了,他去了还有什么用呢? 当然,反其道而行的道理他懂,主要是,行得通才行,行不通,那就不叫反其道而行,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么愚蠢的事情,曲商不会做。 曲商变了装,易了容,左翼以及右翼也变了装,易了容,还有赫真和姚赵,也变了装,易了容。 曲商并没有带太多的兵,因为太引人注目,而北地小国众多,兵也多,只要他去了北国,还怕没兵用吗?所以,带什么兵呢,没带,就他们随行的几个人,全部骑着马,马匣子里什么都没装,像便行的商人,或像旅客。 封昌和殷玄领兵去夷平祁门匠国的消息传来,华图和王启之深夜秘会殷玄被殷玄重创,王启之这个王家剑法的掌门人还被殷玄废了武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曲商正与几人坐在茶棚里喝茶。 闻此这两个消息后,他想都没想,冲几个人使了个眼色,然后纷纷起身走了。 等去到无人的地方,曲商说:“原路返回。” 左翼问:“不去北国了?” 赫真说:“我们已经行到这里,再返回,岂不要再浪费很多时间?” 姚赵说:“要返回就得抓紧时间,怕晚了连东部都出不去了。” 右翼说:“原路返回,是回南边,还是继续向北?” 曲商说:“向北。” 他抬头往北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不管浪费多少时间,他也一定要去,一定要亲手宰了那个女人。 他对这个女人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怪就怪她是大殷太后,承载着大殷先皇的寄托,更启蒙着大殷未来新帝,她的存在,承上启下,至关重要,所以他一定要杀了她。 就算灭不了大殷,杀了大殷太后,也能让大殷褪一层骨头。 曲商眼神冷狠,翻身就上了马。 其他人见他上了马,他们也纷纷地跟着上马,朝着原路来行的方向回了去。 聂青婉写完信,任吉派人去送回来后,聂青婉就让他去通知五十万大军,拔寨起营。 任吉走了后,聂青婉带上聂音,走出营帐。 七月的天很热,一出来脸上就火辣辣的,聂音立马拿了伞,过来给她撑着。 见她还要往外面去,聂音规劝说:“天热,到附近走走就行了,不要行太远。” 聂青婉说:“看一看北国的天,我听说北国有很多奇花异草,等会儿遇到了,姑姑可记得帮我收藏,这些奇花异草在这一场战争之后,大概就要绝迹人间了,凡是旧国之物,我都不会让他们再存在,不管是人,还是物,存下来的,一定是真心臣服大殷的。” 聂音微叹一口气,说道:“姑姑会记得帮你收藏的。” 聂青婉笑了笑,说道:“谢谢姑姑。” 聂音说:“你要亲自领兵去攻城吗?” 聂青婉说:“我不会领兵,但任吉和姑姑会,而且,撇除绥晋北国,其他小国们也不足为虑,尤其昨晚华图和王启之都受伤了,那么,如今就算加上绥晋北国,我也没什么怕的,此刻曲商肯定已经掉转了路线,我要在他赶到北地之前,先将这里划为自己的版土,让他来得了,走不了。” 但说的容易,做起来却也没那么简单。 就算小国们的实力不强,可结合在一起了,也令人不可小觑。 殷玄和封昌领兵去了祁门匠国,半天行兵,到达之后先休息,当夜向祁门匠国发动了攻城战。 祁门匠国虽小,可国力并不弱,尤其他们这个国家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就是三鬼坡。 三鬼坡有闻名北地的三槐果,三槐果一黑一红一白,黑果和红果都是杀人的最好工具,本国的国君不允许百姓们采摘这种果,这种果基本都被国家采收,用以研制出来作为毒物,运用于战场上。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国君下令不许百姓们采摘这种果,但也有一些商人为了利益而冒险,所以,此果并不是只皇室所有,民间也有人私藏。 殷玄和封昌带兵攻祁门匠国,所面对的祁门匠国们所带的兵器全是淬了毒的,不管是士兵们拿的刀,剑,还是远攻用的箭等,刃口都有毒,几乎中刀中剑中箭者,当场就能死亡,所以这一场战争,原本殷玄和封昌计划是用七天结束的,可生生拖到了半个月之后。 进入八月,北地越发的热,可殷玄和封昌没敢耽搁,因为半个月的时间,曲商很有可能已经顺利地进入北地了,二人分派了一些兵驻扎在祁门匠国,又派了士兵前往西部,请夏谦入地安抚百姓们。 做好这一切,封昌和殷玄带上残留的二十多万士兵,赶回北地,与聂青婉汇合。 而这个时候聂青婉已经攻入小国腹地了。 甘城在休养了十多天的时候身体就好了,他带上驻地的十万士兵,加入了聂青婉的队伍里。 而这个时候,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殷天野那边也在东部地区收尾,然后准备北进,与聂青婉里外夹击。 而就在这些人全部往北地赶去的时候,曲商却忽然掉转方向,回了南方。 第240章 魔灵 曲商忽然掉头回南方,这是聂青婉始料未及的,亦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殷玄和封昌赶到北地与聂青婉汇合后,沿着北地往东的方向逐一征讨,与从东部而来的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殷天野也慢慢聚拢汇合。 汇合二字说着容易,但其实耗时耗力,整整用了四个月的时间。 这四个月,曲商一直没出现,聂青婉的预估出了偏差,就好比在丰丘那一回一样,曲商总是能破局而出。 等到几人在不东不北的地方汇合了,天气也由炎热转为寒冷,北地至寒,尤其十二月份,幸好,他们已经打过了北地,又要往南行进。 而南国的冬天,那是极度的舒服的。 几个将领一身血气地坐在聂青婉面前,手中捧着热马奶,手下烧着炭,这是北方人取火暖身的习俗,聂青婉借花献佛,给几个将领们用。 喝了一口热马奶,暖了暖身子后,聂西峰出声说:“曲商又缩回南部去了,这一回一定要在南部活捉了他。” 陈温斩重重地哼一声:“真他妈是兔崽子,跑的可真够快的,也是邪门了,他是怎么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跑掉的呢?” 殷玄说:“易容术。” 陈温斩挑眉:“江湖邪术?” 聂不为说:“算不上邪术吧,顶多算是行走江湖的傍身技能。” 殷天野说:“看来此人以前还在江湖上行走过,太子之前去问帝山取天子剑,遭到江湖人的围杀,回程途中又遇到江湖人的拦杀,想必这些人都是曲商行迹江湖时认识的。” 陈温斩说:“这个人三教九流都认识,以前是个泼皮吧?” 殷天野笑:“形容的挺贴切。” 封昌说:“此人认识的人多,真是八面玲珑,这么一回南部,怕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我觉得我们还是得防一防。” 殷玄说:“不管他搞什么阴谋诡计,这一回都休想得逞。” 众人点头,附和,然后又都看向聂青婉。 见她一直不说话,殷玄率先开头问:“太后在想什么?” 聂青婉缓慢地喝着热马奶,眉头微皱,说道:“有点儿饿了。” 殷玄:“……” 众人:“……” 为什么我们在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的时候,你却在想吃的? 你那一本正经的脸到底是怎么端起来的。 任吉听她说饿,立马冲她说:“奴才现在就去通知灶房那边做饭。” 说完,立马转身走了。 聂青婉没管他,冲聂音道:“姑姑,我记得我们带了一些从北地各个国家搜刮来的零食,好像还有北糕,拿一些我尝尝,我上次尝的那个,叫什么了,玉米糕是不是?挺好吃的,你帮我找找还有没有,有的话给殷玄他们也分一些。” 聂音说:“有,很多,你上次说喜欢吃,我怕这一离开了北地你就吃不着了,所以带了好多,我现在就去拿。” 聂青婉嗯了一声,等聂音转身去拿了,她冲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殷天野说:“你们四个人还没吃着,殷玄和封昌已经尝过了,这北糕味道确实不错,比我们大殷御贡的都好吃,一会儿姑姑拿来了,你们好好尝尝。” 四个人同时说谢恩的话。 殷玄轻抿了一下薄唇,低头喝着热马奶,心想,玉米糕哦,除了甜外还是甜,也不知道哪里好吃了。 殷玄不喜欢吃,但她每回给了,他还是会吃。 闲情逸致地在一起吃了玉米糕,还有别的零食,喝着热马奶,等晚饭呈上来了,几个人又坐在一起吃晚饭。 天冷,聂青婉不想出门,但今天吃的多,她还是喊了殷玄去散步。 散步到一半,又让任吉去喊了其他五个人过来,一块散步。 散步的时候她向六个将领说了她下面的计划。 其实有计划也就是没计划。 因为到现在,除却南部的一些国家外,其他小国皆灭了。 聂青婉不着急,也没打算这个冬天再行军,他让六个将领领命下去,先让士兵们好好休整一个月,等来年开春了,他们再往南部去。 殷玄听聂青婉这样说,十分不赞同:“过年开了春再往南,那不是给了曲商好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吗?” 聂青婉说:“他能准备什么呢,强弩之末,准备再多也无用。” 聂西峰插一嘴:“也不是无用,你不要忘记了,他手中还有很厉害的油火箭。” 殷玄点头,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听到聂西峰的话,封昌、聂不为、殷天野、陈温斩都不约而同地拧紧了眉心,他们一同想到了在丰丘那一次,太后差点儿被油火箭射中的惊险场景。 聂不为说:“还是早些往南吧,此人不除,我们就是休息也休息的不安生。” 陈温斩说:“我赞同,先往南,杀了曲商再休息。” 殷天野说:“虽然我觉得太后的话也没问题,但隐患早点儿消除,我们也能早一日舒心,所以我也赞同先往南。” 既然几个将领都表态了,那封昌也表了个态,建议先往南,他们可以先休整几日,调整一下状态,但不能给曲商太多的喘息之机。 聂青婉见将领们都支持先往南,她也只好顺了他们的意。 故而,休整了十天之后,大军开拔,往南去了。 之前丰丘一役,南方有一些小国已经归入了大殷版土,但还有很多国家独立自居,他们这一路过来,有遇到反抗的,有遇到直接开城门投降的,还有遇到国君带着百姓们一同在城门外面恭迎的,一般像这种开城门投降的或是国君们带着百姓们跪在城门外恭迎的,聂青婉不动他们一分一毫,亦不伤害他们。 但是,也有例外。 这一次大队人马行到一个小国的国门前,国君带着皇室所有成员以及百姓们跪地迎接,可聂青婉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人,没有动。 她这个行为有些反常,殷玄忍不住朝她看去了一眼。 聂青婉却没看他,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跪地的人群看着,从面前的国王,看到后面的皇室成员,再到百姓们。 看了很久,她低沉地出声喊:“殷玄。” 殷玄立刻驱马上前,应一声:“太后。” 聂青婉微抬起头,看向这黑压压的一群人身后的那道城墙,开口说:“全部杀了,妇孺老少,一个不留,包括牲口。” 殷玄听着她这样的命令,整个人倏然一愣。 不单他愣住了,就是封昌、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殷天野,甚至是任吉和聂音,还有后面跟着的每个副将,甚至是近距离的能够听得见聂青婉声音的大殷士兵们,皆难以置信地盯向她。 这可是头一回,太后发话,要斩杀主动投降的人。 他们都投降了呀,还要杀吗? 而且,太后说什么? ——全部杀了,妇孺老少,一个不留,包括牲口。 这话的意思是,屠城? 那跪着的国君以及王室成员还有那些百姓们听到了聂青婉这话,都猛的一下子仰起头,看着她。 他们的腿是跪着的,可眼中的神情却不是跪着的。 他们的腰是弯的,可意志不是弯的。 他们投的只是一座空城,而不是一颗实甸甸的心。 对太后不服气的人很多,憎恨她的人就更多了,近几年小国国土上都称这个太后是妖魔恶鬼,她凭什么要来玷污他们的国家,她凭什么要来灭他们的家国,我们不动不抢不争,我们做错什么了? 没有错。 而他们说的也没错,太后的行为是强盗行为。 可有什么办法呢,强者主宰世界,弱者听天由命。 聂青婉的一声令下后,殷玄没有动,其他五个将领也没有动,小国以国君为首的旗下所有人都冰寒着一张脸看着她。 他们反抗无用,知道要死了,也跪在那里没有动。 聂青婉见殷玄不动,又拔高了音调喊一声:“殷玄!” 殷玄紧蹙着眉头,翻身下马,然后转身冲另五个将领说:“执行命令。” 封昌下马,聂西峰下马,陈温斩下马,聂不为下马,殷天野下马,然后他们各自带上副将,带上士兵,手持屠刀,去斩杀那些跪地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投降之人。 杀国王和士兵们的时候,他们没有手软,可杀到后面无辜的百姓时,他们几度不忍心,可还是落下斩刀,当鲜血喷溅在衣服上,喷溅在脸上时,他们的心中在想,太后偶尔还真的不是人。 他们拿起屠刀杀那些人们的时候,那些人也不动,就跪在那里,全部的眼睛都看着聂青婉,仇恨一点一点地涌上了眼眶。 刚出襁褓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甚至是刚出生的幼崽,也全部命丧屠刀之下。 杀婴儿的时候,这些将领以及士兵们的内心何其的煎熬。 沉默的屠城仪式在这个小国展开,无人反抗,他们杀的也不尽兴,手刃毫无还击之力的无辜百姓,他们更是遭受着内心的谴责。 屠城仪式结束,殷玄一身是血的回来,眼眶发红,天子剑往聂青婉所站的那个地面上一插,整个人跪了下去。 封昌亦如是,聂西峰亦如是,陈温斩亦如是,聂不为亦如是,殷天野亦如是,他们不明白,太后为何要斩杀这些人。 聂青婉已经下了马,此刻就站在这六个跪着的人面前。 他们六个人全部把兵器插在了面前,那兵器上流着鲜浓着血,他们的身上和手上也全是血。 聂青婉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再掏出帕子,从殷玄开始,蹲身为他们擦拭手上的鲜血。 当她的手帕落上殷玄的手上时,殷玄抬头看她,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他跟随她这么多年,头一回对她的决定显露出不解的愤怒的质问。 聂青婉看着他。 少年十三岁了,而她十六岁了,他已经跟随她六年了。 这六年他很听话,可聂青婉知道,未来他会慢慢的变得不听话,因为他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了,他有自己的判断了,他会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做人做事标准,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渐渐有了能够反抗她的势力了。 聂青婉垂眸,不回答,只安静地给他擦着手上的血。 擦完一个帕子,她又让聂音拿第二个。 直到把殷玄手上的血全部擦干净,殷玄这才猛地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执着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青婉的手被他捏的生疼,可她没呼没叫,只平静地反问他:“你知道什么样的狗不能留吗?” 殷玄一顿。 聂青婉抽回自己的手,去给封昌擦手上的血,然后是聂西峰,然后是陈温斩,然后是聂不为,然后是殷天野,再然后是副将后,然后又是大殷士兵们。 帕子擦脏了一个又一个,她的手上也染满了那无辜之人的鲜血。 等她再回来,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她站在众人面前,不远处血流成河,死尸遍野,她也没管,她只是站在那里,冲面前的将领们以及士兵们说:“不叫的狗不能留,一来它不会看门,至主人不顾,二来容易叛主,反咬主人,今日这些人看似投降了,实则对大殷心生怨恨,这怨恨不早些拔除,早晚会祸害大殷,我知道,让你们杀那些无辜百姓,甚至是孩子妇人,你们自觉罪孽,如今我为你们擦了血,这罪孽便由我来担,就算手染鲜血,满身罪孽,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势力有任何可能性来犯我大殷帝国的一草一土,一砖一瓦,一人一马,甚至是一灰一尘,我的身后站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国,我要守护的是这个国家里的寸草寸物,绝不能让任何人践踏。” 她又看向殷玄,说道:“你是太子,当明白我这样的苦心和用意。” 殷玄惭愧地低头:“我明白了。” 聂青婉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听了她这话,皆出声说我们明白了。 然后殷玄率先站起来,冲她说:“我不该质问你。” 聂青婉叹气道:“有不解,问出来是正常的,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国之君,担的并不是富贵,而是所以孽债,你扛了,你的国民们就不用扛了。” 殷玄低头嗯了一声,往她面前又走一步,伸手掏了自己的帕子出来,站那里给她擦手上沾染的血。 而看着她手上染上了血,殷玄心里又十分难过。 她刚说,她为他们拭去了血,便是为他们承起了这样的孽债。 可是,他不需要她承呀,所有孽债他都愿意为她背着,他愿意为她做,他只是不愿意接受她真的是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可事实上,坐在她这个位置,她早已远离了善良,未来,他是不是也要做这样的一个人? 忽然之间,殷玄竟生出一丝悲伤来。 为她,也为自己。 殷玄沉默地给聂青婉擦着手上的血,而在他为聂青婉擦着手上的血的时候,封昌等人全部站了起来,他们充满仪式感地站在那里,看着殷玄将聂青婉手上的血擦掉,然后他们的内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 太后的手,可以指点江山,可以杀戮深重,可以一瞬间令樯橹灰飞烟灭,却唯独不能染血。 过了这一个小国,所有人对太后的认识似乎又多了一层,而同时,包括殷玄在内的所有人忽然十分强烈地意识到,这个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制定计划,甚至是一起玩乐的女人,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太后,也是从这天起,所有人对太后的敬畏又重了几分。 一行人继续南下的时候曲商那边早已接到了消息,曲商没在曲国,也没在商国,他在巴邑,巴邑是另一个隐藏的战力州,他在这里指挥,左翼和右翼以及赫真、姚赵,还有巴邑代理国君宏昆以及训练官左介都在。 众人看着曲商,面色一片凝重。 曲商倒是镇定,面上不显一丝惊慌,他只是抬头问他们:“每个地方都准备好了?” 众人回答:“准备好了。” 曲商说:“大殷太后这一路南下,声势浩荡,行军不快,遇到小国还要停留,如果遭遇反抗,还会再花时间,这么算下来,等她真正走到这里来了,大概也得好几个月后了,这几个月把巴邑城墙四周都挖上隧道,埋上油火,城内的街道下面也挖上隧道,埋上油火,到时候他们一旦进城,就别想出去了,她想在北地对我瓮中捉鳖,那我就在这里对他们来个瓮中烧鳖,如今大殷耳目众多,你们行动的时候低调些,不要让大殷太后和大殷太子那边得到任何一丁点儿的消息。” 巴邑驻兵代理国君以及训练官宏昆和左介都听令,然后下去办理这件可一举歼灭大殷太后和太子甚至是所有大殷士兵们的大事了。 曲商让右翼和赫真以及姚赵也去帮忙,独留左翼在身边。 三个人也走之后,左翼问曲商:“这几个月都不回曲国或是商国了吗?一直呆在巴邑?” 曲商说:“嗯,各国的布防都已经布好了,我如今的落脚地他们并不知道,大殷太后和太子都极想杀我,他们不知道我的行踪,就会一个小国一个小国的过,如此能为我们争取到最多的准备时间,我会让巴邑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第241章 决战 左翼微蹙了蹙眉头,看着曲商说:“你这个方法好是好,但是执行起来杀伤力太大了,你这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呢,在巴邑的城墙四周以及城内铺上油火隧道,当油火点燃后,大殷太后和太子以及大殷士兵们逃无可逃,就连我们的士兵和百姓也逃无可逃,还有我们自己,大概也逃无生天了。” 曲商问他:“你怕死吗?” 左翼说:“不怕。” 曲商说:“既不怕死,又管杀伤力大不大呢,至于你说的巴邑的百姓和士兵们,他们既选择了与我们走这条路,那就要跟你、跟我一样,有无惧死的勇气,就算他们侥幸活了下来,也最终会死在大殷的刀叉之下,当然,他们也可以苟活,但我的百姓,如何能苟活在大殷的领土里呢!与其苟活,不如壮烈的死。” ——与其苟活,不如壮烈的死。 是呀,所有人都有这个觉悟,所以才这么不遗余力的反抗大殷。 左翼听了曲商这话后,什么话都不再说了,他自是不怕死的,刚那句话问的也是有些多余,显得他怕死似的。 左翼说:“那我也下去帮忙。” 曲商说:“嗯,尽早完成这项工程尽早安心,这个太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个出其不意,可别半途而废。” 左翼明白曲商的担忧,所以也赶紧下去帮忙了。 聂青婉没有出其不意,但也没有在曲商预想的那个时间到达南部,曲商原本计算着这些小国的实力以及聂青婉行军的行程,推测的是五月初大殷士兵会攻占曲国和商国,而曲国和商国都设有埋伏,他们会在那里陷入苦战。 这一路行军,大殷士兵几乎无往而不胜,从没遇到过强敌,这么一路过来,他们多少会有些松懈,当然,以大殷士兵们的强悍,就算松懈了,也完全能够战胜曲国和商国的埋伏,曲商要的并不是胜利,而是他们这一战之后的松懈。 等大殷太后带着士兵突围了曲国和商国之后,剩下的小国他们完全不会放在心上了,到时候,失去防备心的他们很容易踏进巴邑的油火瓮里。 而只要他们进去了,就甭想再出来了。 一开始曲商没打算回曲国或是商国,但后来想想,他若不战死在曲国或商国,那个太后跟太子如何会掉以轻心呢? 只要他不死,他们就会一直保持警惕。 所以,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失去所有的防备,曲商最后还是决定带着左翼返回商国。 巴邑是最后的防线,也是最后的阵地,是不需要做任何反抗的阵地,所以,不需要有太多将领。 只要有宏昆和左介就行了。 所以,他回去的时候把右翼以及赫真和姚赵也带上了。 离别的时候,宏昆和左介看着他,看着左翼、右翼、赫真和姚赵,一阵欲言又止。 他们知道,这一别,有可能就是永别了,他们想跟他们说点儿话,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 好在,曲商若跟左翼他们战死在了商国或是曲国,他们也会尸埋巴邑,到时候黄泉路上照样随行。 这么一想,就什么酸话都不说了,彼此举了举拳,目送曲商一行人离开。 四月底,大约二十六号左右,大殷士兵抵达了商国地界,但他们没有贸然闯界,在边界线上的时候,聂青婉停步了。 聂青婉这一路南下,没有坐马车,都是与聂音共乘一马,如今也是,她们的马在中间,前面有殷玄和封昌以及聂西峰开路,后面有聂不为和陈温斩以及殷天野保驾护航,再之后就是百万大军。 聂青婉喊停之后,殷玄和封昌以及聂西峰掉马过来,聂不为和陈温斩以及殷天野也驱马上前。 将她的马围拢后,六个人都看着她。 他们跟她经历过这么多场战役了,也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早已养成了各种默契,她一喊停,几个人就猜测到她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陈温斩率先出口说:“我先带一小队兵去前方探探路。” 聂青婉说:“嗯,小心些,有可能会遇到埋伏。” 她又看向聂西峰:“五哥也带些兵一起去吧,如果真有埋伏,你们也能有个照应,信号箭带上,若遇到危险,就发信号箭。” 聂西峰点了点头,勒紧马缰,掉头去点兵。 陈温斩也掉头去点兵。 点好兵,二人各自带上信号箭,出发往商国的边界线上去了。 等冲出边界线,踏进商国版土,迎面就被黑压压的士兵吓了一大跳。 陈温斩嘿一声,急急地勒住马,然后手一扬,让后面的士兵们停住。 聂西峰也叫停了后面的士兵。 陈温斩取弓,搭三箭,往远处的士兵射去。 三箭命中三人的心口窝,那人站在那里,不动也不移,生生地被箭扎中,然后往地上倒去。 这么一倒,陈温斩和聂西峰才看出来,那三人并不是人,而是草垛子。 只是这草垛子做的太形象逼真了,比起三年前所看到的要逼真的多。 有头有脚,还有脸。 头上戴着军帽,脸上盖着面具,脚上套着军鞋,身子全部包在铠甲里面,手用草垛子做了五个指头,套着手套,跟真人一模一样。 那铠甲大概只是用来混淆视听所用,极为廉价,看上去却坚硬无比,可陈温斩的箭一射,就穿透了过去。 三年前他们遇到过这种伎俩,三年后又遇到了。 陈温斩一见射中的是草垛子,愣了一下,接着就咒骂出声:“龟孙子,害我损失三根箭。” 他将弓一收,锁进马袋里,夹着马肚就要往前冲,将那三支浪费的箭给取回来。 聂西峰跟在他后面,提醒:“小心有诈。” 陈温斩说:“有诈正好,我就怕他没有诈呢。” 他一马当先,冲进草垛里,举起大刀就朝那些人头一个一个地砍去。 砍了大概十排,倒下一大片草垛子和乱七八糟的头皮、假发、军帽、铠甲和一些劣质的兵器。 陈温斩看着地上那些东西,恶心的直皱眉头,等聂西峰跟上来了,他冲聂西峰说:“曲商这贼头还真是下三滥的很,什么歪招都用,这也亏他想得出来,这草垛子扎的,衣服穿的,费了他手下不少功夫吧?” 聂西峰的视线也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掠过了一遍,低声说:“兵不厌诈,他若不是如此敌视大殷,憎恨大殷,不惜拼上一切也要与大殷为敌,他会成为一代名将,此人运兵如神,又很能灵活至用,我们还是当心点好。” 陈温斩嗯了一声,将大刀往腰间一收,抬头往前看。 聂西峰也抬头往前看。 后面的士兵们跟了上来,围拢在他们的身后,也抬头往前看。 过了这十排草垛子假人士兵之后,有百米远的地方都没有人了。 可在百米远外,又有一排排的士兵伫立在那里。 陈温斩冷笑:“你说,前面的是不是还是草垛子?” 聂西峰眯眼:“再射一次不就知道了?” 陈温斩当即又抽了弓,搭上箭。 聂西峰也跟着抽弓搭箭。 二人齐发,两弓四箭,分别射入百米以外的四个影子。 影子应声落地,直直地往后栽倒,带着后面三排的影子也跟着齐齐倒地。 这么一看,还真的又是草垛子。 陈温斩握着弓,手下又拽着马缰,出声说:“这一路不会全扎了草垛吧?” 聂西峰说:“有可能是。” 陈温斩说:“闲的吗?扎这么多草垛子,除了吓人外,还能有什么用?” 聂西峰说:“有用没用,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说着,率先收了弓,夹紧马肚,往前奔去。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聂西峰正冲至一半,还没接近那一片草垛子兵人,陈温斩跟在他的后面,也正奋力往前,还有后面的士兵们,皆在往前跑。 就在所有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从前方的草垛子里射出了很多箭,来势汹汹,上下齐发,命中率极高。 聂西峰在最前面,当发现前方有箭的时候,他厉声大喊:“小心!有箭!” 这声音刚落,就有几只箭冲了过来,他举剑挥扫,后面的陈温斩也挥刀扫箭,还有后面的士兵们,也各自拿武器挡箭。 可他们能挡箭,他们的马不能。 马匹一个一个的倒下,他们也一个一个的翻身下马。 箭太多了,如密集的雨,后面已经有很多士兵在陆陆续续的倒下,陈温斩震怒。 尤其,他的马是他精心挑选的,也随他征战这么多年了,如今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更是怒涌心头。 他当下大喝一声,提起内力,灌注在刀上,一刀劈斩而下,生生劈开了密集的箭雨。 聂西峰抓住这个空档,持剑杀入后方的草垛之中。 那其实不是草垛了,是真正的士兵。 他一冲上来,那些士兵们也跟着动了,团团将他包围。 但聂西峰剑法凌厉,这些人只是先头兵,就是来送死的,武力值都不强。 虽然也是曲商精心培养出来的战士,但这样的战士也分三六九等的,他们是最弱的那一等。 聂西峰以一敌众,也占尽上峰,不一会儿就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死的死,伤的伤,应战的应战,就没人再射箭了。 箭一停,陈温斩也冲了上来,眨眼之间,这些掺在草垛人里面的真人真兵们也死了个精光。 这一回,四周不单有那些恶心人的头皮、假发、军帽、铠甲和一些劣质的兵器,还有鲜血。 等把人都杀尽,前方就没有影子了。 陈温斩提着带血的刀,聂西峰握着带血的剑,后面跟过来的士兵们也各自握着带血的兵器。 目测前方百米开外是没有任何影子了,但陈温斩和聂西峰都不放心,就派了士兵去查探。 查探回来,确定前方确实没这些鬼祟之物了,陈温斩就发了信号箭。 聂青婉和殷玄等一众人一直等在原地,信号箭发出来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聂青婉让殷玄和封昌领兵在前,让聂不为和殷天野领兵在后,一行人朝着商国境土逼近。 跨过边界线,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半道上的草垛人。 只是,看到归看到,他们的视线却丝毫没在那些草垛人上停留。 这伎俩之前看过,这次也不奇怪了。 一行人陆续向前,遇到聂西峰和陈温斩他们了,这才看到周围的鲜血,以及尸体。 尸体有敌人的,也有大殷士兵的。 聂青婉的视线从大殷士兵们的那些尸体上掠过,然后望向聂西峰和陈温斩。 聂青婉看到了大殷士兵们的尸体,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箭,以及被箭射死的战马。 聂西峰和陈温斩走过来,向聂青婉说明刚刚的情况。 聂青婉听后,没说什么,让后面的士兵暂腾了两匹战马给他们。 还剩下受伤的士兵,让聂宗带到后面去包扎治疗了。 然后没受伤的士兵,跟着将领们一起去攻商国城墙。 商国的城墙上都有瞭望塔,聂西峰和陈温斩带兵刚入商国领土,曲商就知道了。 等聂青婉他们一行人也踏进来后,曲商就让左翼、右翼以及赫真、姚赵分别领兵去迎战。 他自己带兵登上城门,诱敌深入。 不止巴邑有油火隧道,商国和曲国也有呢。 只是油火数量有限,还要用一大部分制油火箭,是以,真正埋在地下的并不多。 但就算少,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至少,曲商想的是,殷玄想手刃他,就一定会找他单打独斗。 大殷太后身边有聂音和任吉两大高手形影不离地跟着,有了丰丘那一役之后,这两个人无论如何是不会离开她了。 所以,把她诱进来,不容易。 可诱殷玄,那就容易了。 等把殷玄诱进来了,他就引他到油火隧道旁边跟他决一死战。 他得不到天子剑,那就把天子剑毁了。 再毁了这个年轻的太子。 左翼领兵迎战,登上城门,让士兵们全部以油火箭去射大殷士兵。 只是聂青婉知道曲商能制油火箭,自然老早的作了防备。 大殷士兵们每个人手上都有护盾,专防油火箭的。 那箭打下来,作用不大。 左翼见了,又让士兵们收了油火箭,转破盾箭。 这箭厉害,可破一切防盾。 但箭少,因为材料太难弄了,而大殷士兵却多不胜数,所以,一时也难敌。 他们在上面往下射箭的时候,大殷士兵们也在勇猛的攻城。 虽然城门坚不可摧,可到底人多力量大呀,死一批士兵后,又补另一批士兵,直到把城门撞破,士兵们一哄而入。 左翼立刻领兵下去迎战。 城内的其他将领们也下去迎战。 曲商也亲自领兵,迎战。 殷玄领封昌、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殷天野也冲进城门。 看到曲商之后,殷玄斩开所有人,一剑抵上曲商的脑门正心位置。 曲商惊险一避,往后躲开。 他看着殷玄,勾唇冷笑:“来的正好。” 说完,一扭头,砍了一个骑马的大殷士兵,翻身上了马,掉头就往某个方向奔了去。 殷玄双腿一夹马肚,叱喝一声,也跟了上去。 封昌、聂西峰、陈温斩、聂不为、殷天野都看到殷玄追着曲商走了。 几个人都有些不放心。 攻这么一个商国,也用不到他们这么多人,于是封昌和陈温斩追了过去。 他们并不是对殷玄不放心,他们是觉得曲商这个太诡计多端。 而殷玄是大殷太子,未来帝王,不能有任何闪失。 要是殷玄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如何向太后交待? 封昌和陈温斩迅速地掉转马头,朝着殷玄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聂西峰、聂不为和殷天野见封昌和陈温斩去追殷玄了,他三人就十分放心地领兵去迎敌了。 对付这么一个小国,纵然商国的兵力远远高于其他的小国,但凭他三人能力,加上大殷这么多的士兵,拿下他也不在话下。 曲商将殷玄引到埋了油火隧道的一个城墙之下,那里没有人,很适合决一死战。 到达目的地后,曲商吁住马,掉头看向跟上来的殷玄。 不等殷玄策马过来,曲商已经单手伸入马兜里,取了一张弓,又取了一支油火箭,对准殷玄射了过去。 这支箭触发了殷玄最大的怒气,他记得很清楚,三年前在丰丘,太后就差点儿死在这油火箭之下。 虽然那一箭并不是曲商射的,可罪魁祸首还不是他! 殷玄盛怒攻心,当油火箭迎面罩来的时候,他不顾战马还在快速地往前急奔,伸手也取了弓来,又飞快地松开缰绳,取箭搭箭射箭。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一箭怒发,直抵油火箭的箭心。 “嘭”的一声巨响,殷玄的箭生生地把油火箭半道击毁,火星以及断箭砸入地面,化为焦灰。 殷玄收回弓,又拽紧缰绳,稳住身体,策马冲向曲商,几乎不二话,人还没近前,天子剑已出,朝着曲商的面门刺了过去。 曲商躲避的同时也勒紧缰绳,以剑相搏。 两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兵器重戾声,两匹马也撞上了一起。 二人抵近的同时,殷玄冷笑着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曲商淡漠嗤笑:“你以为你能活着?” 内力一震,殷玄往后退去,曲商也往后退。 可眨眼间,二人又打在了一起。 交战一百回合的时候,封昌和陈温斩来了。 第242章 肃清 曲商见封昌和陈温斩来了,不等他二人加入战局,他率先冷笑着冲殷玄说:“我以为大殷太子多少是有些骨气的,至少不会以多欺少,以众欺寡,跟我来也只是想跟个男人一样跟我单打独斗,却没想到,你还带了两个帮手。” 他嗤笑一声:“你若觉得打不过我,何必跟来呢?” 说完,不等殷玄反驳什么话,他又说道:“还是你跟来也只是做做样子,让人看看你大殷太子的威风,但其实,你也只是个傀儡草包罢了。” 其实曲商知道,殷玄并不是傀儡草包,这六年,陆陆续续的战争打下来,殷玄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无人会认为他是个草包。 但曲商还是这么说了,无非是在激将殷玄。 可殷玄是谁? 他纵然年纪还不大,可他打小就极有城府,远比同龄人要沉稳的多,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从来不会受任何外人的影响。 曲商想激将他,完全没用。 殷玄听着曲商这话,眉头抬都没抬,唇角逸出淡薄的冷笑,用着轻蔑的、甚至是充满了三分戾气的语气说:“我是太子没错,但我不是君子,打仗么,能赢能胜就行,管他用什么方法,你不是也用了很多下三滥的伎俩?你能用,我们又如何不能用?原本我还真没想以一抵三,以多欺少,以众欺寡,可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么做了能气一气你也挺不错,我原来也确实想亲手杀了你,并不打算让别人插手,但现在我倒觉得,只要能杀了你,是不是我亲手杀的也无所谓了,速战速决才是我的风格。” 他说完,不给曲商再开口的机会,扬声就厉喊:“封昌,陈温斩,合力杀了他!” 有殷玄这话,封昌和陈温斩自不停顿,一刀一箭,雷厉风行地从后面攻了上来。 曲商一对一能不能胜都悬,现在又是以一抵三,很快就满身挂彩,出气多,进气少了。 当他被殷玄一箭刺下马时,他仰着带血的脸,看着面前的殷玄,哈哈大笑:“原本我只想与你一个人同归于尽,现在你又拉上两个垫背的,还是大殷帝国的两大战将,我死也值得了!” 字落,笑声落,他迅速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朝地下某处抛去。 殷玄和封昌以及陈温斩正不解他这个行为,转眼大火冲天,从城墙脚下飞蹿起来,烧的城墙都岌岌可危,发出断裂的咔嚓声,然后火势极快,顺风而下,很快就从点变成了线,又绕成了弧线,将殷玄和封昌以及陈温斩都包围在了里面。 见火势围攻了他们,曲商笑的更大声更猖狂了。 当然,因为他也在战局里面,所以他也被包围了,可他不惧不怕,站在那里冲他们说:“你们也尝尝这油火的威力,由大殷先祖们发明的东西,作为这一代的太子,作为将领,你们真该好好领略一下。” 曲商伤的很重了,他有些体力不支,他坐了下去。 虽然没有挨近油火圈的范围,可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火光漫天,热气像海浪一般扑来,烧的人脸生疼。 曲商没打算逃,他坐在那里不动,冷眼看着殷玄和封昌以及陈温斩在看到大火冲起来的时候面色突变,惊怒不已。 三个人看着一触即染的火势,知道没时间耽搁了,殷玄当机立断,让封昌和陈温斩先冲出去。 封昌和陈温斩都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一起走。” 殷玄扭头,看向几乎快被大火淹没的曲商,沉声说:“我要先宰了他。” 封昌一听,当下就拽住他的胳膊,防止他真的冲到大火里去,视线瞥向曲商的方向,冷声说:“他必死无疑了,不用你多此一举。” 陈温斩也说:“火太大了,你这么冲过去再回来,指不定就错过了最好的逃生时机,他伤的极重,如今又自掘坟墓,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殷玄知道,可他一定要亲手宰了曲商才能放心,也能解气。 可殷玄也知道,他这个时候冲过去,一定会遭到封昌和陈温斩的阻拦,于是他低嗯了一声,拉着他二人的手往火圈外面冲。 油火是埋在地下的,埋好又将地面恢复了原样,当火引子被点燃,埋在地下的油火便全部爆燃,地面自也被烧的面目全非,三个人是踩在燃着油火的地面基石上冲出去的。 他们没有护盾,只能以双手护头,以内力护体,往外冲去。 可眼看要冲出去了,殷玄又陡然张开双臂,左手往陈温斩背上一打,右手往封昌背上一打,在他二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用力将他二人打了出去,在他二人怒声大吼,吼着“殷玄”二字的时候,殷玄迅速地转身,朝着曲商冲了去。 天子剑劈开大火,一剑刺上曲商的额心,即便死,殷玄也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收回剑的时候,剑花一扫,那大火竟缠绕在了他的剑尖,又被他以内力驱使,然后大火像飞出去的火龙,呼啸着没入曲商的额心,再蹿进他的身体,将他烧的灰飞烟灭。 大火从城墙蔓延开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 正在交战的双方士兵皆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朝城墙看去。 左翼一见油火烧了起来,知道曲商肯定凶多吉少了,他大喝一声,拼了命的挥剑砍杀着大殷士兵,见一个砍一个,砍到眼睛发红,手腕发抖,他也不停。 聂西峰和聂不为以及殷天野并不知道曲商把殷玄引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封昌和陈温斩去了哪里,他们只知道有火沿着城墙烧了过来,并不知道那个地方就是曲商和殷玄决战的地方。 眼见大火烧来,三个将领当即命令士兵们入城,然后大殷士兵们像疯了一般,往城内猛蹿。 战争打的如火如荼,血腥卷着火星,肆虐在商国上空。 作为战为州的曲国见了,立马派兵前往,支援。 但没用,曲商死了,左翼也被围堵,左一刀右一剑的受伤,最后战死,商国士兵们作鸟兽散,死的死,逃的逃。 城墙被大火烧毁,一寸一寸折断,油火烧尽之后,地面全成了焦炭,举目望去,一片残垣断瓦,惨不忍睹之象。 聂青婉没有进城,任吉和聂音一直守在她身边,后面还有留下来的一千大殷士兵,也在守护着她。 当大火烧起来的时候聂青婉看见了,任吉和聂音也看见了。 任吉说:“这么一烧,这座城就毁了。” 聂音说:“这大概就是曲商的歹意,宁可毁了,也不让大殷得到。” 任吉说:“就算毁了,夷成了平地,大殷也能把它改造成一个富庶之地,曲商的算盘,打不通的。” 说完,看向聂青婉:“太后觉得奴才说的对不对?” 聂青婉淡声道:“说的对,曲商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非要把此地毁了才甘心,他不但毁地,还毁民,可见他对大殷的恨有多深。” 任吉微叹:“大殷存在这么多年,树敌颇多,有一个两个像曲商这样的仇敌也不奇怪。” 聂青婉接话道:“是呀,所以斩草要除根,不然后患无穷。” 二人深以为然,联想到上一次太后下令屠城的事情,他二人唏嘘的同时又忍不住为太后的冷静和睿智以及心狠手辣折服。 屠尽城中所有人,不管是老是少,是女是幼,就连畜生,都不放过。 不是谁都下得去这样的狠心的。 十六岁的女子,能有此等魄力,当真事属罕见。 不过,太后十岁就能挑起一国大梁,也确实非一般女子可比。 两个人不说话了,静静地守在聂青婉两边,抬头看向前方渐渐没了声息的国土。 不久,城亡人亡,商国连着曲国一起,消失在这片天空之下。 当大殷军旗被士兵们插在烧焦的土地上,聂青婉带着任吉和聂音,还有那一千大殷士兵,往那片焦土上去了。 等聂青婉进入领土,殷玄和陈温斩以及封昌也跟着汇合过来。 殷玄刚刚左右两掌将封昌和陈温斩震出火势圈,他自己跑去非要亲手宰了曲商,然后又用天子剑将火势全部引到了曲商身上,安全退出后,封昌和陈温斩就一左一右地顶着他开骂。 虽然他没事儿,可他们还是在路上数落了他好久。 与聂青婉还有聂不为和聂西峰以及殷天野汇合后,还不忘在他们面前把殷玄的所作所为再絮叨一遍。 几个人听了,都朝殷玄望去。 殷玄十三岁的俊美脸庞被火熏的发红,头发都被烧的发了卷,之前他的脸应该是黑的,不过被他用袖子擦过,所以脸庞的某些地方还有黑印子,配合着那大红的皮肤,看上去有些渗人。 聂青婉看的一愣,连忙要翻身下马。 聂音双手抱着她,把她送下了马。 等聂青婉下去了,提起裙摆就往殷玄面前走了去。 看完他的脸,再去看封昌和陈温斩的。 他二人的脸也是红一块,黑一块的,头发也是被焦的发了卷。 聂青婉问:“刚刚的大火是曲商点的?” 殷玄点了点头。 陈温斩和封昌也点了点头。 封昌说:“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曲商是故意把我们引到那里去的,那里是点燃油火引子的地方,他是想跟殷玄同归于尽,但他不知道,殷玄的剑能挡油火,还能引火烧身。” 封昌说完,把刚刚殷玄用天子剑引大火烧至曲商身上的事情说了。 几个人听后,又是一阵诧异。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天子剑还有如此威力。 当然,天子剑到底有什么威力,他们也不知道,因为从来没用过。 而他们尚年轻,追随的天子剑天子也就殷玄这么一位,纵然封昌追随过殷祖帝,可封昌现在才多少岁,殷祖帝多少岁,封昌追随殷祖帝的时候殷祖帝已经不亲自出征了,所以,封昌也没见识过天子剑真正的威力。 几个人顿了顿,殷天野开口说:“油火箭是大殷先祖们发明的,这油火箭威力大,油火威力更大,作为开辟者,统治者,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来克制,定然在天子剑上面做了一些改良,专用来抵御这种杀伤力极大的油火伤害,想来刚刚在十分危险的情况下,殷玄刚好发挥了此剑的这种能力,这才得以此火到曲商身上,保全自己。” 几个人听后,皆觉得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 大殷先祖们皆是一群疯狂的人,他们能造出油火,自然也能造出其他能与之抗衡的东西。 只是,有可能材料太稀缺,所以只用在了天子剑上面。 聂西峰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的。” 聂不为也点了点头,附和着同样的话。 封昌和陈温斩也觉得是这样没错了。 殷玄轻抿着薄唇,没附和什么,他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腰间的天子剑,刚刚那会儿,他只是凭本能想斩火,而火顺势缠绕在了剑尖上,他也没多想,现在看来,火能缠绕剑尖,并不是他以内力操控的,而是这剑本身有御火引火的特质。 殷玄心想,下一次他要用火试试。 几个人站在那里说着话,又问殷玄和封昌以及陈温斩有没有受伤,见他三人摇头,知道他三人没事儿后,心头都是一松。 聂青婉本来是担心殷玄的,听他说没事儿,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但看他烧的发红发黑的脸,还是没控制住,抬手去摸了一下。 那一下很轻,可殷玄还是感受到了疼意。 毕竟有轻微的烧伤。 他本来想忍,因为这点儿疼对他来说也忍得住,可一看到聂青婉关切的眼神,他就不怎么想忍了。 慢慢长大的殷玄也品出味儿来了,他只要受伤,或是有一点点不舒服,她就特别关心他,心疼他,甚至会亲自照顾他,还陪在他的床头,不放心的时候还会陪他一起睡。 所以,并不是很疼的殷玄在聂青婉的手抚过之后,轻轻地‘嘶’了一声。 这一声‘嘶’很轻很低,可还是被聂青婉听见了。 聂青婉立马问他:“怎么了?很疼吗?是不是还是烧伤了?” 殷玄长长的眼睫轻轻地掸了掸,看着她说:“不疼。” 聂青婉说:“疼就疼,没人说你。” 殷玄垂眸,不说话。 聂青婉又去看陈温斩和封昌,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也烧伤了?” 封昌和陈温斩的情况要比殷玄好。 他二人也没觉得烧伤,脸嘛,是有一些不舒服,但离‘伤’这个字还差的远。 他二人稍有不解地看向殷玄,不明白他怎么就能疼出声音来了,有那么疼吗? 他二人是不疼的,所以就冲聂青婉摇了摇头,说没事儿。 不过,他二人刚刚在很早的时候就退出火势圈了,殷玄却又进去了,隔了很久才出来,那期间,他遭受了第二次伤害,比他们严重些,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二人也向聂青婉说,殷玄的脸可能真烧伤了,得让聂宗看一看。 曲国和商国已殒,大多数土地被烧成了焦炭,百姓们死的死,跑的跑,此时无一人了。 但某些屋子还能用,聂青婉让人去就近腾一个屋子,让殷玄去休息,又让聂宗去给他看脸,让其他军医们去给士兵们看伤包扎。 原地休整休息。 这一休息就是十天。 这十天聂青婉没闲着,先是给殷德写了信,又给夏谦写了信,给他们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并让殷德领众大臣们商议州镇划分以及命名等,还让殷德与聂武敬商量,调派大殷士兵,又让夏谦举荐一些人,过来治理。 信入了两大臣公之手,他们立马下去做准备了。 殷玄的脸是烧伤,不严重,敷敷药就好了。 陈温斩和封昌没怎么伤,但也敷了药。 殷玄敷了五天,他们敷了三天,之后,三个人的脸全部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之后聂青婉就与他们一起看剩下的小国地图,然后制定剩下的攻城计划。 剩下的小国不多了,寥寥几个,最末端一个是巴邑,所以聂青婉的意思是占了巴邑后,先在巴邑休息一阵子,再作打算。 算一算时间,从五月出发,至少要到八月才能抵达巴邑。 丰丘已灭,南方各小国都已入大殷之手,战火涂炭,民不聊生,唯一的好处就是,在这样的战火荼毒之下,每逢夏季就肆虐在南方的蝗役彻底销声匿迹。 这大概是所有尚存的小国国民们唯一在这个战争里看到的最欣慰之事。 自然,也是聂青婉看见的一桩欣慰之事。 曲国灭,商国覆,曲商以及他的一些党羽全部灭尽,聂青婉到这个时候总算是真的放心了。 殷玄也放心了,他是亲手手刃的曲商,不怕他狡兔三窟。 最大匪首已死,所有人都放心了。 对于接下来的攻城计划,他们十分的胸有成竹。 又休息十天之后,一行人整装待发,往南又去了,没有花三个月,将近两个多月,七月下旬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最后一座城,他们将在这里,结束这长达六年的战争。 第243章 失去 虽然大殷士兵强悍,可每过一城,但凡交战,必有死伤,所以这么一路行下来,士兵逐层递减,由最初的两百多万士兵,到一百多万,到几十万,但好在如今也算到了尾声了,几十万足够用,也不会再有牺牲。 到了最后一城巴邑的时候,大殷士兵们的脸上显而易见露出了胜利的喜悦,就连六个将领,也不约而同的隐隐的兴奋着。 巴邑的城门在关着,城墙上也没有士兵在守,整人城十分的安静。 不一会儿,城门打开,最后一个小国的国君走了出来,带着所有大臣以及百姓们。 他们走出来后,像仆人一般,分成两排站着,把进城的大路让了出来,让给聂青婉以及大殷的将领和士兵们。 这其实很正常,作为最后一城,其实真没有反抗的必要了。 聪明的国君都不会孤注一掷,血拼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从曲商和商国之后,他们这一路南下,也确实有很多小国像巴邑一样,大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当然,聂青婉并不贸然进城,她会提前先观察这些人的态度和状态,但凡发现不对,那就是屠城之祸。 大概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宏昆和左介都表现的十分顺从,包括后面的大臣们,还有百姓们。 这些人忍辱负重多年,又得知曲国灭,商国覆,曲商死了,他们焉能不痛恨这个太后,不痛恨大殷的这些刽子手! 他们是恨的。 可内心里有多恨,面上就有多顺从。 这样的顺从表现出来,绕是聂青婉再火眼金睛,也没有发现出蹊跷。 也可能是到了最后一城,连聂青婉都松懈了。 所以,她领着殷玄以及另外的将领还有大殷士兵们进城了。 毕竟这一路行来,士兵们也十分的疲惫了,连续征战,虽然也偶有休息,但长期征战,哪能不累呢?就是休息,也是绷紧着神经的,说是休息,也不见得休息的好。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一进城,那就彻底的休息了。 因为过了今天之后,他们不会再继续征战。 一行人高高兴兴地进了城。 城内的百姓们也高高兴兴的相迎。 宏昆和左介也表现的十分顺从,腾出了皇宫让聂青婉一行人休息,然后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又安排了很多民间房舍让大殷士兵们休息。 大殷士兵们也是累了,吃饱喝足就睡了。 聂青婉等人住在宫里,吃饱喝足也睡了。 他们之所以睡的安稳,那是因为城内没有任何异动。 宏昆和左介没动,百姓们也没动。 聂青婉千算万算,千想万想不会想到,曲商比她更狠,宏昆和左介比她更狠,甚至是这整个巴邑的百姓们,也比她更狠。 他们以自身为饵,诱他们进城,又让他们放松警惕,在晚间的时候,引爆整个巴邑,让他们全部人都葬身于此。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殷玄的天子剑。 天子剑一直被殷玄随身携带,睡觉时压在枕头底下,行走时佩在腰间,只要天子剑一有异状,他立马就能发现。 半夜三更的时候,天子剑烫的很厉害,把殷玄惊醒了。 屋内很黑,四周很安静,仔细去听,还能听到草从里的虫叫,摸着黑,殷玄盘腿会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当视线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他伸手掀开枕头,去拿天子剑。 刚把天子剑拿到手,他就觉得很不对劲。 似乎在手触上剑的同时,那一天被大火包围的感觉便涌上了心头。 殷玄内心猛地咯噔一声,有一股很不祥的预感冲上头脑,他几乎来不及穿衣服,拿起天子剑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他去拍聂青婉的房门,就拍了一下,他就等不急了,不等人来开门,他直接一脚抬起,狠狠踹向大门,将大门踹开,然后闯了进去。 任吉另外去睡了,聂音睡在外间守着聂青婉。 第一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聂音没醒,等殷玄大踏步地闯进来的时候聂音才醒。 她刚睁眼,就看殷玄风风火火地又蹿开了卧室的门,冲进了门内。 聂音大惊,睡意顿时消散一大半,她起身,跟着进屋。 才刚进屋呢,就看到殷玄已经冲到了床畔,伸手不管不顾地抱起了床上的女孩儿。 聂音微愣。 殷玄没时间跟她解释,只急声说:“有危险,先出城,出了城再说。” 聂音见他面色凝重,又说的煞有介事,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了,点头说:“我去喊其他人。” 殷玄顿了顿,低头看了怀里的女孩儿一眼。 聂青婉被殷玄抱起来的时候没醒,虽然聂青婉十六岁了,殷玄只有十三岁,可不幸的是,殷玄比聂青婉高,也比她结实。 抱着她,他完全没负担。 女孩儿窝在他的怀里,大概不舒服,漂亮的眉头蹙了起来。 殷玄很想就这么抱着她,不顾所有人,先行离开。 但是他不能。 她更不会让他这么做。 殷玄不舍地将聂青婉放到聂音手上,低声说:“你带太后先出去,我去叫其他人。” 聂音说:“好。” 时间紧迫,殷玄也不耽搁,扭头就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聂青婉就醒了,因为聂音抱不动她,把她弄醒了。 聂青婉醒了后,揉了揉眼,有点儿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聂音,然后又看了看四周,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见自己不在床上,而是在椅子上,她更不解了。 聂音说:“你醒了就好,你什么都不要问,先跟我出城再说。” 聂青婉一愣:“出城?” 聂音说:“嗯,刚殷玄过来了,说城内有危险,让我先带你出城,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危险,但他既说了有危险,应该不会有假,我先带你出去。” 聂青婉一听城内有危险,当即瞌睡虫散尽,睁着明眸大眼,看了她片刻,站起身就往外走了去。 聂音连忙拿衣服追她:“还没穿衣服呢。” 聂青婉大步往外走,声音很冷:“没时间穿了,可能也没时间跑出城了呢。” 她又一转身,冲聂音说:“姑姑,用轻功。” 聂音愣了愣,但还是上前将她一抱,运起轻功,往城门飞去。 但是,确实如聂青婉所料,他们没有时间跑出城了。 就是他们离开皇宫大门的时候,整个巴邑一下子像被火山填满,从皇室到街道再到每一个房舍再到城墙,全部自烧自燃了起来。 巴邑的百姓们,士兵们,包括宏昆和左介,都像陷入死亡一般的样子躺在那里,安静地享受着最后的葬礼。 他们不去看结果,也不去关注大殷太后和太子以及那些大殷将领们或士兵们如何,这一回,是生是死,当真是听天由命了。 殷玄和聂青婉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时间去关注他们了,聂青婉深知她得先出去,因为她没有任何战力,偏她又是所有人最担心的人,她若滞在了城中,一定让他们十分忧心,只有她安全站在城外了,他们才有自信战胜一切。 殷玄去喊所有人,可还不等他把所有人都喊起来,大火已经弥漫了整个巴邑。 然后各种叫声充斥在这片夜色之下。 油火铺的很密,火势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可逃之地,比上一回在商国所遭遇的那一场油火之灾更要可怖可怕。 封昌起来了。 殷天野起来了。 聂西峰起来了。 聂不为起来了。 陈温斩起来了。 任吉也起来了。 大殷的士兵们也起来了。 他们迅速往城门口汇聚。 殷玄以天子剑御火劈路,可火太大了,这种火几乎能烧死任何一人。 半道上,殷玄内力不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而膝盖刚帖上地面,就被地面生生地烧伤了,疼意沿着筋脉传来。 封昌立马拉起他。 其余的人集中所有力量,在火势中开路。 殷玄很担心聂青婉,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出城了没有,这个时候士兵们纷纷往门口逃蹿,谁也顾不上谁。 任吉倒是想去找聂青婉呢,但火势这么大,他能到哪里找呢?只能往城门口奔蹿。 所有人都在往城门口奔蹿。 聂音是最先带聂青婉往外奔的,所以,当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已经领着聂青婉赶到城门口了。 只是可惜,差一步,她们就彻底安全了。 大火来势汹汹,几乎无一处可站人的地方,聂青婉没武功傍身,这要是烧着了,伤着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聂音直接将聂青婉抱起来,用衣服蒙住,奋力往城门口冲去。 这火刚烧,城墙还没毁。 城墙毁了倒是好出去,但是,等到城墙被烧毁了,他们大概也被烧成焦炭了。 所以,得赶紧冲出去。 聂音用内力护体,能短暂支撑一些时间,这些时间足够她把聂青婉安全送出去了。 只是,事有不凑巧,城门在晚上是关闭着的。 她们是第一匹往这里跑的人,自然要第一个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也要花时间,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大火之下,除了花时间,还得耗内力。 所以,这么一折腾下来,聂音明显觉得口干舌燥,两眼昏花。 等好不容易把城门打开,可以出去了,头顶又砸下来一整面墙头,伴着汹涌的大火。 这要是砸中了,当场必死。 但要躲避,已显然来不及,因为巴邑国太小,城墙太低,那墙头砸下来的距离太短,压根逃不掉。 聂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吸进的全是火,她只觉得肺都要被烧干了,再看怀里的聂青婉,也在咳个不停。 她垂头,扯下衣服蒙在她的口鼻上,拼尽最后一点儿内力,将她狠狠地往外一抛,抛出好几米远。 聂青婉被甩的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忍着疼意坐起来了,就看到了让她目眦俱裂的一幕。 墙头伴着大火砸下来,正砸向聂音的脑门,一下子把她整个人都砸了下去。 聂青婉失去大喊:“姑姑!” 她哭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城门跑去。 这个时候她哪还管什么大火,她只想跑过去,把她姑姑救出来。 可她刚要扑进去,就被好不容易跑出来,已经身体各处烧伤,精神和体力明显不支的殷玄撞着了。 殷玄见她是安全的,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可见她又要往火堆里扑,他当下就伸手,将她狠狠一抱,抱了出去。 聂青婉在他怀里哭着踢着:“姑姑——我要救姑姑!” 聂音被墙头砸进火里,眨眼就消失不见的一幕殷玄也看见了,后面陆陆续续冲出来的人也看见了。 任吉也看见了。 可看见了也帮不上忙。 他们能冲出来已是万幸。 死的人很多,聂不为和聂西峰以及陈温斩的副将都死了,还有那么多的大殷士兵,哀嚎声遍布整个巴邑。 冲出来的人也是各种惨状,他们全部摊坐在地上,看着面前被火光吞噬的国家。 聂青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一直喊着“姑姑”,这样的悲声,配合着城内没有逃出来的被烧的尖叫撕喊的惨嚎音,还有那被大火烧的各种断裂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终汇聚成了这一场征服之战上的最痛音符。 聂青婉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他们会在最后一城,遭到如此歹毒的算计。 聂青婉更加不会想到,她会失去她的姑姑。 在这最后一城,在这结束的尾声里,她失去了她的至亲。 聂青婉哭着哭着就直接昏死了过去,把殷玄吓死了,他大声喊:“聂宗!聂宗!” 聂宗也逃了出来,但他的情况很不好,如今也是昏迷不醒的。 他是被聂不为和聂西峰双双抢救着带出来的,但可惜,伤的也很重,他压根没看到聂音死在城门的那一幕。 可那一幕聂不为和聂西峰看见了。 他二人眼眶泛红,可没有哭。 因为他们也伤的重,且精疲力尽,所以就没动。 直到殷玄大声嘶喊,他们才勉强站起来,走过去,要将聂青婉接过来。 可殷玄抱着不丢,他只是抖着声音说:“传信,传信,快传信!传信到定安郡,让他们速来应援!” 定安郡是之前统合的南丰国在内的五个小国的大殷新郡,属南方郡州,所以从定安郡派兵应援最快。 几个人中,唯一还能行动的就是任吉了。 任吉担下这个重任,去前一个国家借了马,立马去了定安郡请援军。 援军一到,所有人都跟着去了定安郡,接受安顿和治疗。 而大殷太后和太子以及各大将领和士兵们在最后一城巴邑遭到惨重损失的消息也不径而走。 当这个消息传开,九州皆震! 以殷德为首的殷氏皇族人愤怒了,以聂武敬为首的聂氏之人愤怒了,朝臣们愤怒了,大殷帝国的百姓们愤怒了,就连夏谦,在听到了这一噩耗,又听说太后至今还昏迷不醒后,也气的不得了。 聂义和苏安娴一听说聂音死了,聂青婉至今还昏迷不醒,哪里还坐的住了,当天就快马加鞭,赶到了定安郡来。 急赶慢赶也在一个月后才赶到。 一个月后,聂青婉也醒了,只是精神很不好,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经常做噩梦,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头疼。 殷玄多次看到聂青婉一个人对着窗户默默流泪,然后揉着额头,痛苦不堪。 她那天说,她有罪,所以要遭这样的报应。 她让别人生离死别,所以上天也惩罚她,让她尝尝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看到她抱着聂西峰大哭,抱着聂不为大哭,可唯独,她不会抱着他大哭,她除了在聂不为和聂西峰面前哭的像个孩子外,在他们这些人面前,都是沉默不言的。 虽然她痛苦,难过,悲伤,可她在他们面前伪装的很好。 殷玄不想她伪装,他宁可她抱着他,哭着说她难过,也不想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殷玄想,我于你而言,可能真的是儿子吧,因为没有一个母亲会在儿子面前展露悲伤,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可我不是你的儿子,婉婉,我不要当你的儿子! 在聂青婉痛苦的时候,殷玄也痛苦,而他的痛苦,天下人不懂,他也无法向天下人说出口。 好在,聂义和苏安娴一来,这种情况就改善了。 父母永远是这个世上最能抚平创伤的存在,有聂义和苏安娴日日陪着聂青婉,开导她,带她出去散心,她渐渐的不哭了,偶尔脸上也能露出一点儿笑了,晚上苏安娴陪着她,她只要一做恶梦,苏安娴就会拍着她,哄着她,慢慢的,她连恶梦也不做了。 只是,无人再敢提及聂音这个名字,就是聂家人,也不提。 聂音被刻写在了大殷帝国的功德录上。 她救了太后,属军功第一人。 聂青婉看似也忘记了那一桩事儿,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忘,因为她不再添补任何婢女,那之后,她的所有事情全由任吉一人打理。 在定安郡足足呆了半年,第二年春天,聂义和苏安娴才走,而这一年,聂青婉十七岁,殷玄十四岁。 聂青婉没有回国,而是投入到了后续的安邦定业上面,与夏谦一起,致力于所有创伤之后的小国的安抚和改造工作上面,地域重新划分,辟以新郡,冠以新名。 第244章 封神 夏谦从五年前临危受命到现在,全都奔波在战后第一线,负责安抚、整顿和改造工作,到如今,经验丰富,德高望重。 他从西部碾转到北部,再到东部,再到南部,只是还没到南部,在东部就与聂青婉汇合了。 西部和北部以及东部,南部全都重新划分了郡州名字,现在,都是按名字叫了。 两方官员在东竭郡相遇,这一年聂青婉十八岁,殷玄十五岁,因为小国全部倾覆,如今方圆寸土,全是大殷的天下,所以,聂青婉也没带兵了。 当然,为了防止有些人暗中搞坏,或者说暗中行刺杀谋杀之事,还是象征性地带了一些兵,但很少,六个将领也没有回国,全部随同她一起,做着安抚的重建工作。 一行人全部来了东竭郡。 东竭郡东临舀州,西靠搏山,是个天灵地杰的好地方,聂青婉在这里停了很长时间,长达三月。 这三月她带着殷玄和封昌以及聂西峰、聂不为、殷天野、陈温斩东渡舀州,西上搏山,又在周围的各个地方转悠,收罗了很多奇珍异宝。 然后又北进,西进,走过每一寸大殷战士们或征战或洒血或牺牲的地方,这期间,夏谦一直跟着她。 这是夏谦自任命以来,头一回跟随她,内心可谓是激动不已。 又六月之后,太后领一行人回国。 回国的时候,那些在定安郡休养的士兵们也一同前往,又两个月之后,一行人到了大殷帝都怀城之前。 抵达之日,大雪纷飞,还是同样的深夜进城,不扰一民一户,可是,原本漆黑的夜,却亮如白昼。 城门大开,自城门向里向外,街道两岸,跪满了百姓们,他们无惧严寒,无惧冷冬,无惧这飘飞的大雪,皆沉默地跪在那里,手提一盏灯,为他们的太后照亮回家的路。 这一夜,千家万户,自乡村到城镇到帝都,千千万万的百姓跪在那里,点燃一盏灯,迎他们的将士归国。 聂青婉坐在马车里,任吉赶着马,她没有让殷玄陪她了,而是让他骑马在外。 殷玄领头在前,封昌和陈温斩在后,聂西峰和聂不为在两侧,殷天野在殷玄的旁边,夏谦骑马在后,一行人看到大路两侧跪着的百姓,看到了那亮起的点点灯火,皆是肃目一怔。 马车当下就停住了。 而马车一停,聂青婉就抬了抬脸,隔着门窗问一句:“怎么了?” 任吉还没应答,骑马立在窗户边上的聂西峰歪着身子冲她说:“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聂青婉挑了挑眉,敲了一下马车的门,任吉立马把门打开。 聂青婉披上狐裘,钻出马车。 这一出来,就看到了如山如海的百姓们手持灯笼,跪在街道两侧,大雪纷飞,红烛摇曳,像天堂里的祈祷。 聂青婉的眼眶无端一红。 她仰了仰头,看着自天而下的雪花,闭着眼,她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湿意,这是泪吗? 是那么多埋尸尘土的亡魂们的泪,还是她的国民们的泪,还是她的泪? 她一心想着为殷祖帝完成遗愿,她一心想着扶持出大殷最强悍的王,她一心想着解放。 所以,她不惜灭了所有小国,不管是无辜的,还是活该的,她都灭了。 她没有杀过一人,可她却手染鲜血,满身罪孽。 她以前没觉得这有错,有什么错呢?弱者,历来都是强者的脚下石,可自从姑姑死后。 姑姑…… 聂青婉的眼眶越发的红了,战争赢回的是寸土,是光荣,可失去的,是家,是国,是亲人。 可她所战,也是为家,为国,为亲人呀。 这似乎没什么好自责的,聂青婉这么安慰着自己,重新低下头,伸手抹了一把脸,擦掉脸上的雪花,以及雪花融化后的水。 任吉满含担忧地看着她。 殷玄满含担忧地看着她。 封昌、陈温斩、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满含担忧地看着她。 就是夏谦,也忍不住往她看了去。 他们不明白太后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是感动于百姓们们的提灯相迎吗。 但那不是哭,那只是雪水。 可她的眼睛红了。 殷玄盯着她,缓缓地拽紧了手上的缰绳。 聂青婉拢了一下狐裘,喊任吉扶她下去。 任吉嗯了一声,小心地扶着她,把她扶下了马车。 而她一下马车,殷玄也翻身下了马,封昌和陈温斩以及聂西峰、聂不为、殷天野、夏谦也跟着翻身下马,后面的士兵们也翻身下马。 所有人齐齐地站在雪地里,目视着两侧的百姓。 百姓们不言不语,只沉默地跪在那里,手持灯笼,像天地间最虔诚的信徒,恭迎他们的主。 聂青婉抬步,一步一步地朝城门走了去。 殷玄顿了一下,跟上。 封昌和陈温斩、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夏谦也跟上。 后面的士兵们也跟上。 这一夜,风雪吹拂,太后归国,百姓们跪地提灯相迎,为她献上最尊敬的敬意,也是从这一夜起,太后被百姓们称为了神,谁也不可动摇的神。 这一年,聂青婉十八岁,从七岁进宫,到十岁封太后,再到十八岁,灭尽所有小国,一统大殷地界,她走了别人没有走的路,亦享受到了别人没有享受过的荣光,历时十一载,神光临界。 那天之后她的慈恩宫也被百姓们和大臣们共同改了名字,奉为紫金宫。 慈恩宫的牌匾被换下来,紫金宫的牌匾被挂上去的那一天,所有大臣们都去参拜了。 殷德也来了,他静静地站在紫金宫的牌匾前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脚走进去,看到坐在凤座前的女子,他第一次以跪参拜。 当他屈膝跪下去的那一瞬间,所有站在殿内两侧的大臣或官员甚至是殷玄和任吉,都忍不住愕然一惊。 殷德是谁?他是殷氏皇族中辈份最高之人,代表的也是整个殷氏皇族的荣耀和地位,他的膝盖,除了跪过殷祖帝之外,大概就再也没跪过别人,可如今,他跪在了十八岁的太后面前。 而他这一跪,跪的仅仅是膝盖吗?不是的,他跪的还有臣服之心。 自这一刻起,他甘心奉她为太后,愿意奉她为尊。 聂青婉坐在那里,也为殷德一上来就忽然下跪的行为感到诧异,但很快她就笑了,她从凤椅里下来,走到殷德面前,弯腰将他扶起来。 殷德如今已经快六十高龄了,可他精神矍铄,走路如风,身子保养的极好,一身蟒袍穿在身上,更是矜贵不凡。 聂青婉弯腰扶他的时候他就那么抬着头看她。 眼前的太后已经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十八岁的姑娘个子纤条,富贵雍容,眉眼盈盈动人,那一颦一笑何止蛊惑了殷玄的心,大概把天下男子的心都蛊惑了。 除却聂西峰和聂不为这些聂氏子孙外,旁人,陈温斩,殷天野,封昌,甚至是底下的副将和大殷士兵们,他们哪一个不在心里默念着这位太后。 只是,有人念的深,有人念的轻罢了。 就是朝臣百官,他们每一回在看到这位太后后,无一不是倾慕又谦卑的。 如今的殷德,摒弃了心中所有偏见和成见后,看着面前的这张脸,看着面前的这张倾天下而富贵矜色的脸,也隐隐心动。 可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后。 她是先皇的正妻,是任何人都不能冒犯的。 聂青婉将殷德扶起来后,笑着说:“德王年纪大了,不用这么大费周张的跪本宫。” 说着,又喊任吉,让他挪椅子过来,给殷德坐。 任吉连忙应一声,即刻下去搬椅子。 椅子搬过来,殷德没坐,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太后,难得的也笑了一下,语气温和而谦卑:“以前臣对太后多有冒犯,如今太后不计较,臣实在惭愧,臣若不跪一下,以后都没脸面站在金銮殿上了,太后打心里没计较我以前的过失行为吧?” 聂青婉说:“一直都没计较过。” 殷德说:“那就好。” 聂青婉说:“德王坐着说吧。” 然后她又让任吉去搬椅子,搬了两把,一个给夏谦坐,一个给聂武敬坐。 等他三人陆续坐下,聂青婉又返回到了凤椅里。 所有百官们都在这里,她也不去金銮殿了,就在这里封六将,赐虎符,封殷德为殷忠王,辟三公一卿,三公为首,卿为次。 六将自然是殷玄、封昌、殷天野、聂西峰、聂不为、陈温斩,三公自然是殷德,聂武敬,夏谦,而一卿,也为公卿,但次于三公,是谁呢?是陈家家主陈亥。 六将虎符其实在出征前就给了六将,不然他们难以调兵,而这个时候再重新封赐,是赐予他们荣耀,跟以前的所有掌权者们不同,聂青婉在战后并不收回兵权,反而将这掌兵权的虎符赐予给了他们。 六将跪地受恩,内力齐发的男高音震撼整个紫金宫。 百官们热泪盈眶,看着这一幕。 三公臣服,六将齐伏,百官膜拜,紫金宫新成的这一天,太后的神威遍及大殷广袤土地上的第一个角落,亦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内心里,自此生根发芽,再难拔除。 过了年,殷玄十六岁了,大战也已落幕,各地官员也都在陆续的安排到位,虽然战后恢复和治理是一件大难事儿,但聂青婉相信大殷的官员们,当然了,如果真出现了问题,大殷帝都和金銮殿还有这么多的人,不怕解决不了。 以前没有帝王,太子又长期在外征战,金銮殿都是殷德在主持朝议,如今太子回归,那就是太子主持朝议了。 但殷玄没经验,前期还在学习,所以,有一段时间,聂青婉也跟着去了金銮殿。 以前可能有人会议论她,非议她垂帘听政,可现在就没有了。 当然,聂青婉也不是每天都去,因为若是要去金銮殿,就得起很早,她不是每天都能起那么早。 打江山容易,治江山不容易,所以聂青婉并不打算这么早就让殷玄登基,她想等他真正有了一国帝王的才华和担当以及能力之后,再封他为帝。 而要让一个男人学会有担当,首先就是要让他成亲,治家治国,有家才有国,懂得家的含义了,那也就懂得国的重要了。 在聂青婉看来,成亲对殷玄的意义重大,而且十分有必要。 尤其,殷玄已经十六岁了,可以成亲了,聂青婉想着等殷玄二十岁登基为帝的时候,妻妾成群,儿女成群,他更加知道如何做好一个帝王。 所以,家国大事都交给殷玄处理后,她的全部精力就都放在了给殷玄物色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上面。 其实老早就物色好了,四年前聂青婉选中了礼部尚书霍介的女儿霍纯孝做太子妃,选中了文侍郎文辉安的女儿文添喜作太子侧妃,还有一个是韩家的女儿韩绦。 这几年在外面征战,也不知道这三个姑娘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回来的时间也短,隆冬回来的,又赶上过年,真是忙的不行,这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又快开春了。 以往忙着对付外面的人,真没心情和时间来举办宫中宴会,如今有大把的心情和时间,聂青婉就喊来了拓拔明烟,让她主持一个三月赏花会,把大殷有名望的仕贵之家的女子们都请来。 自聂音去世后,聂青婉身边没再放任何女官,她回来这些日子的一切事务全都是任吉在打理。 这些事情任吉都能做,但办理宴会这事儿还是有些难为他。 聂青婉也不传其她女官,就让拓拔明烟去做。 拓拔明烟很高兴能够表现,一听聂青婉把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她来办了,她连忙笑着应下了,回去后就立马着手办理,喊来很多太监和宫女们帮忙,又是下贴子,又是置办花园等等。 她那边在忙碌的时候,聂青婉这边也不闲着,她让任吉去找画师,把赏花宴那天来的女子们的画像都画下来,到时候拿给殷玄看。 任吉听后,笑了笑,下去找人了。 等回来,他冲聂青婉说:“宫中有御用画师,奴才已经向他传达了太后的命令,他也在准备了。” 聂青婉笑道:“嗯,就是不知道殷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记得在定安郡的时候,他有跟一些姑娘们走的很近。” 任吉眼眸转了转,小声说:“奴才当时好像也听过一些传言,但后来殿下就没搭理那些人了,想来是不喜欢的。” 聂青婉说:“定安郡的人,他就是喜欢,也不可能指给他,他的太子妃和侧妃,一定得是大殷帝国的名门望族。” 任吉嗯了一声,应道:“是这样。” 聂青婉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天色,问任吉:“殷玄现在还在御书房?” 任吉说:“一直在,最近各地上呈的折子多,尤其是那些新郡,几乎每日都有各种各样的折子呈上来,殿下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三公和几个将l军也在呢。” 聂青婉原本只到殷玄在御书房,也想过去一趟的,但听说三公和几个将l军们也在,她就不去了。 她已经全权放手让他处理事情了,没人的时候她可以帮他出主意,有人的时候她就不去凑热闹了,免得他畏手畏脚,或者让他有一种他是傀儡的感觉。 聂青婉说:“让他忙吧,你随我出去走走。” 任吉问:“太后想去哪里走一走?” 聂青婉顿了顿,轻声说:“回聂家,我去看看姑姑。” 聂音那天被烧死在巴邑,尸骨无存,等大火结束,她死的地方一片焦黑,连骨灰都没有,可聂青婉还是抱了一柸焦黑的灰,放入了骨灰盒里,带回了聂家。 如今,聂音的骨灰就安置在聂家祠堂。 提起聂音,任吉的嘴巴就闭了闭,不敢再应声了。 他连忙走上前,搀扶着聂青婉,往门口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聂青婉又顿住,冲他说:“唤个宫女进来,我换套衣服,晚上就在聂家过了,你派个人去通知殷玄,让他今天不必过来用膳了。” 任吉顿了顿,立即又嗯了一声,连忙下去喊宫女,又派人去御书房通知殷玄。 等殷玄接到通知的时候聂青婉已经出宫了。 他那边还有事情,当听到宫人传话说太后回了聂家,晚上不回来,让他不必去紫金宫用膳后,他没什么反应地嗯了一声,挥手让宫人走了,可等议完事,大臣们都走了,他就失神地坐在了龙椅里。 心里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早上散了朝,满心期盼的去找她,她没醒。 他没有陪她吃到早饭,原想着中午可以陪她了,她又回聂家了。 而晚上也不回来,也就是说,他这一天都见不到她一面了。 殷玄叹气,拿着狼毫,胡乱地在折本上勾画着。 聂青婉这一回何止是一晚上没回来,三晚上都没有回来。 她一旦离宫,就如脱缰了的马。 原来还有责任禁锢着她,她不得不回宫,可如今,她的责任好像完成了,除却殷玄还没有成亲,还没有登基称帝外,她这个太后该做的都做了。 如今,国家大事都交给了殷玄,她也确实没什么牵绊的了。 她不想回宫,就一直在家里住着,大有就这么住下去,等到赏花宴那天才回去的样子。 殷玄起初忍着,没找她,可那天听到陈温斩眉飞色舞地说着她去了陈家,还跟陈温斩呆了一天,给他的刀命了名,还给他的小院也起了个名,还亲手给他的小院题了个牌匾后,殷玄就坐不住了。 第245章 想念 殷玄在藏着自己的心,陈温斩又何尝不是? 可再藏着,当心爱的女人为自己亲手题词之后,这激动喜悦的心情又如何隐藏的得住? 陈温斩跟几个将l军们分享了自己的好心情之后,殷玄就越来越沉默,虽然无人敢对太后觊越一步,可爱慕她并没有罪,爱慕她的男人很多,纵然都没有表现出来,可殷玄又如何不知呢? 殷玄自己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更加的知道。 晚上关了门,他一个坐在床前,苦恼着他为什么会对太后产生那种不该有的男女之情。 他知道他不应该,更不能爱上太后。 就算她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撇开她的身份,他爱她谁也管不着。 可偏偏,她是太后。 是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殷玄蹙眉轻叹,他告诉自己要管住自己的心,可是,茫茫黑夜,好几天都没看到她,他竟是如此的想念她。 想念她的一眉一眼,想念她的发丝,想念她的香气,想念她坐在那里端庄的样子,想念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符号,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一切一切。 殷玄仰身往后一躺,蹬了鞋子就直接上床,衣服也不脱,就扯着被子往怀里一揉,嘴里心里都呢喃着“婉婉”,渐渐睡了。 而随着他这一睡着,“婉婉”二字也如同梦魇一般进入了他的心,自此,心魔难除。 八天之后殷玄实在忍受不了了,他也不敢贸然的去聂府找聂青婉,他更加不敢说他想她了,想见她,想让她回宫里来。 这天又下了朝后,他连早饭都吃不下了,直接把夏谦喊到了御书房。 夏谦作为太后亲自提拔上来的战后安抚大臣,这么些年所做的工作全是跟新郡有关的,即便如今不需要再呆在各个新郡主持工作,回归了朝庭,可他的大部分工作还是跟那些新郡事务有关。 殷玄这些时间所处理的大多数折子也跟那些新郡有关,处理某些事情要用上武臣,他会喊来几个将领共同商议,处理某些事情要用上文臣,他会喊来以夏谦为首的文官们来商议,从来没有一次是只喊夏谦一人的。 夏谦能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郎站到如今三公之一的位置,鼎立朝堂,靠的当然不仅是运气,还有能力,更加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敏锐的心。 当他一个人被殷玄喊进了御书房后,他就想着太子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办的。 虽然殷玄还没开口,但夏谦已经猜到了,可他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朝殷玄见了礼,然后立在一侧,听候吩咐。 殷玄也没怎么吩咐,就是随手拿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奏折,递给他。 夏谦惶恐了一下,立马伸双手去接。 接过来的时候,他虚抬了一下头,看向殷玄,眼神充满了询问。 殷玄说:“夏公看看里面的内容,这折子是北江之地的官员传来的,说北江之地有少数民众暴动,因为太后下过旨意,不许以武力镇压百姓,所以北江的官员们就采取了温和的态度劝解,但好像没用。” 夏谦听着殷玄这么说,连忙打开折子看。 民众暴动不可能没有原因,北江之地的官员既上了这样的折子,那一定也说明了原因。 夏谦很认真地将折子前前后后地看一遍,看完,大概对此事有了个前前后后的了解了,折子上说北江是鱼府之地,百姓们多以捕鱼为生,但其实生计并不是很好,北江之地的官员们为了提高当地的百姓们生活,就研究了当地的地形,发现此地形很适合种植经济作物,所以欲要填补这些鱼塘,改以商田种植,但遭到当地百姓们的强烈反对。 官员们是出于一片好心,这些派到各地的官员们都是夏谦挑选的,又经过太后之手考验过的,都是很有能力的官员,他们既觉得北江适合种植经济作物,而并不适合以养鱼为生,那就说明情况确实是如此,但当地的百姓并非大殷固有的百姓,他们哪怕投降了,可心里多少还是对大殷存了抵触之心,再加上他们世代以捕鱼为生,练出来的本领也只是那一项,从祖辈开始到现在,根深蒂固,让他们一下子改掉原来的生活习惯,还弃了原来的生存技能,改成其他的,一时难以接受,产生暴动也正常。 难做的就是太后下过旨令,不许以武力镇压百姓。 如今劝说又无用,那就只能请太后回来作主了。 一想到这里,又想到太后回聂府好多天了,这都没回宫,夏谦一下子就明白了殷玄喊他来的用意。 夏谦立马说:“臣一会儿出了宫,先绕到聂府,面见太后,向太后说一说这件事情,然后再回家。” 殷玄说:“有劳夏公了。” 夏谦连连道:“不劳不劳,这也是臣该做的。” 说完,把折本重新双手递还给殷玄,又问殷玄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了,在殷玄说没事了之后,夏谦就倒退着往门口退了去。 等他离开,殷玄将折本拿到手上翻了翻,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他要是真的什么事情都能自己解决了,那她就更加不会管他了。 那怎么能行呢。 他要她管着他,他要每次下朝都能看到她,能陪她吃饭,能陪她说话。 殷玄将折本一丢,起身去吃饭了。 夏谦出了宫,带着使命去了聂府,见到了聂青婉,说明了北江那边的情况。 聂青婉听后,沉吟了半晌,对他说,她下午会回宫,与殷玄商议此事,让他先回去,不必忧心。 夏谦听她这样说了,当然十分放心,就笑着告辞离开了。 中午吃完饭,聂青婉就让任吉收拾收拾,他们回宫。 苏安娴很舍不得,可也知道她回宫有事儿,便没拦着。 走之前,苏安娴还是问了聂青婉,要不要再在她身边添一个聂家姑娘。 聂青婉摇头说不用。 见苏安娴欲言又止,聂青婉知道她想说什么。 其实聂青婉并不是因为聂音的离开而不愿意再在身边添一个聂家姑娘。 也许,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聂青婉觉得她不会再在宫里呆太久了。 而宫里的日子,苦闷,无聊,有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干什么还要再连累一个聂家的姑娘呢? 以前她小,不懂事,要让姑姑陪着。 最后,把姑姑的命陪没了。 如今虽说没有战争了,可宫中孤寂的生活,并不是谁都忍受得了的。 宫里的妃子们还能期盼一下帝王的临幸,心里有个盼头,不会觉得日子难捱。 可她们跟了她,能盼什么呢? 什么都盼不到,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锦衣玉食又如何,失去了自由的鸟雀,给她造一只金笼,那也是笼子。 聂青婉冲苏安娴说:“娘不用担心我没人伺候,宫里多的是人,而且我时不时就会回来的,也不用家人进宫去伺候,宫里太拘束,没家里自在。” 苏安娴说:“娘明白,娘只是想让家里的姑娘进宫去陪你解解闷。” 聂青婉说:“女儿并不闷,闷的话也有拓拔明烟在,若是闷的无法了,我也就回来了。” 苏安娴点了点头,知道她打定主意不会再让聂家姑娘进宫陪她了,也就不多说了,目送着她上马车,叮嘱任吉要好生照顾,然后就目送着马车出了门。 马车一路往宫里去,刚进了皇宫大门,殷玄那边就收到了消息。 殷玄正在御书房看折子,听说聂青婉回来了,高兴的把折子一丢,狼毫一丢,站起身就出去了。 殷玄身边伺候的人很多,但时常跟着他的是随海。 但随海并不是每天都会跟,因为这个太子不大喜欢有人跟着他。 若不是他现在每日要上朝,下了朝又要到御书房看折子,处理一些国家大事,身边需要有人打点,并研墨递折子等,随海也没那幸运被他带在身边。 这会儿随海也在,就在龙桌边上研着墨汁。 见殷玄起身就走,他连忙松下手上的墨板,跟着出去。 才刚跟出去,太子就走的没影儿了。 随海叹气,只好先守在御书房门口,等太子再回来。 殷玄确实走的很快,出了门轻功一提就不见了。 他原本是想去门口迎聂青婉,但想着自己去了,她可能已经回紫金宫了,于是就直接往紫金宫去。 心里明明很急切,很想念,可脚步一拐,拐到往紫金宫的那条路了,他又收敛起步子,慢吞吞地走着。 边走边想着一会儿见了她,该以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此刻出现在紫金宫,而不在御书房处理国事。 这么想着,步子就越发的慢了。 等他到达了紫金宫后,聂青婉已经换了衣服,正准备出去。 聂青婉是打算去一趟御书房,跟殷玄商量北江官员们奏折上所奏之事,可还没出门呢,宫人就通传,说殷玄来了。 聂青婉一愣。 任吉笑说:“看来皇上比太后还着急。” 殷玄确实着急,但他急的不是国事,而是看她。 聂青婉也笑了一下,又提了提宫裙,转身走到凤椅里坐下,让任吉去把殷玄传进来。 等殷玄进来了,看到聂青婉正在喝茶。 她穿着一套宝蓝色挑金穗子的凤裙,裙摆印着日月双纹,翻领,镂袖,没有上妆容,发间别着同色系的珠钗,即便她没有上妆,可她眉眼灵动,相貌漂亮,坐在那里,华贵非常。 小时候殷玄就觉得她很好看,随着她的长大,她越来越好看了。 再加上太后的气势。 再加上那种油然而生的贵气。 她的一抬头一举手,一颦一笑,全是风华。 殷玄站在那里看着她,想着这世间大抵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如她一般令人痴迷了。 殷玄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内汹涌的爱意。 他走上前,先向聂青婉请了个安。 聂青婉指了一边儿的椅子,让他坐,等他坐了,她开口说:“你这个时候过来,是要说北江官员们折子里所说的事情吗?” 殷玄心想,不是。 但这会儿只能回答是,他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音说:“因为这件事情影响挺大,我上午与夏公在御书房里商议过,没商议出对策,所以只能请太后回宫,来讨论一下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其实殷玄自己有处理方法。 那些百姓们不愿意接受新的生活方式,一是心里多少对大殷有怨言,遇事了就会产生抵触。 二也是因为他们愚昧无知和胆小,长期靠打渔为生,没什么学问,当一种新事物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和排斥。 而要想让他们接受,必然要让他们先看到这种事情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丰富的变化。 所以,殷玄预定的做法是暂时不动北江百姓们的渔塘,让他们继续以传统的生存方式去生活。 这样他们就不会暴动了。 而同时,从大殷国内调一些种植方面的人才,到北江实行第一批种植,让北江百姓们亲眼见证大殷官员们所推荐给他们的新的生活方式比他们原来的生活方式要好多少。 这样亲眼见证了,亲眼对比了,那些百姓们肯定会接受。 只要他们打心底里接受了,那这场暴动就解决了,且,北江官员们的新政策也能在北江逐一展开。 殷玄心里有了主意,但没有说,他想听听聂青婉是什么想法。 聂青婉上午从夏谦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就在想对策,进宫的时候,坐在马车里面,她又对比了几个想法,最后定下的策略跟殷玄的差不多。 只是,跟殷玄略有不同的是,聂青婉并不派大殷这边的人过去,而是让北江的当地官员们自己亲手去做,做给当地的百姓们看,以身教材,才会更得北江百姓们的信服,往后那些百姓们也会更加爱戴和拥护他们。 这不单是提高当地生活水平的方法,也不单单是提高百姓们生活水平的方法,也是实现真正统一的最好方法。 为了能够成功,聂青婉还是采取跟殷玄同样的方法,派专业人员过去,教导这些官员们。 聂青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殷玄后,殷玄笑着说,他也正有此想法。 不过,没有太后的完善。 聂青婉听殷玄说他的想法跟她的一样,抿唇笑道:“你其实早就有想法了,也知道怎么做了,但还是想考考我吧?” 殷玄额头抽了抽,心想,我可不敢考你。 他笑着道:“我是担心我的想法不够成熟,或是有什么不妥当,不跟你商量一下,我也不踏实,如今听你也赞同,我就踏实了。” 他又站起身子,朝她看了一眼:“我现在就回御书房,去处理此事,你刚回来,睡一会儿吧。” 聂青婉说:“嗯,你去忙你的。” 殷玄便行了个退礼,走了。 他回御书房,处理北江的事情。 在他离开后,聂青婉去小憩了一会儿,起来就让任吉去问问拓拔明烟那边的赏花会办的怎么样了。 还有五天就是赏花会的日期,也不知道拓拔明烟办妥当了没有。 任吉去了,回来的时候拓拔明烟也跟了过来。 拓拔明烟笑着向聂青婉见了礼,然后站在她身边,冲她说:“太后放心,我都办妥当了,该发的帖子都发了,赏花会在太子东宫北侧的御花园里,离太子的东宫府极近。” 她说到这里,聂青婉朝她轻瞥了一眼,嘴角淡淡笑开,心想,倒是个还算通透的,知道她办这个赏花宴会的目地是要给殷玄选妃,她就把地点安排在了离东宫府最近的地方。 聂青婉抬手,从任吉那里接过茶杯,低眸喝着。 一边喝一边听拓拔明烟说明宴会当天的安排。 其实能有什么安排,这样的赏花会,大多是要比些才艺的,所以赏花会的时候会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的才艺安排。 聂青婉安静地听着,听完,搁下茶杯,冲她说:“安排的很妥当,你似乎极有经验。” 拓拔明烟笑着说:“并没有经验,以前只是看的多,听的多,其实自己真办起来了才知道并不好办,好在这宫里的人都十分的配合,太后吩咐了,他们也不敢不配合,所以我其实就是借花献佛。” 聂青婉笑,问她:“最近忙着办赏花宴会,还有制香吗?” 拓拔明烟说:“确实没时间制香,不过制香是我的兴趣,随时想了,随时能坐在那里娱乐一会儿,并不紧在这个时候。” 聂青婉点点头:“这宫里枯燥,能有一件兴趣之事来打发时间,确实很难得。” 拓拔明烟听着这话,悄悄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太后若想学,我可以教你的,纯当是打发时间了。” 聂青婉笑着应了。 其实应了也是场面话,一来聂青婉对制香并没有兴趣,二来她现在也没那时间和精力去坐在那里制香。 但她进宫后确实无聊,就留了拓拔明烟在紫金宫聊天说话。 快傍晚的时候才放她走。 用晚膳的时候,聂青婉让任吉去传了殷玄,过来一块吃。 吃饭的时候,聂青婉提及了五天后的赏花宴会。 殷玄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拓拔明烟大张旗鼓的在宫里操办,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殷玄多么聪明的人,如何不知道聂青婉这个时候让拓拔明烟办这么一场赏花宴是为的什么。 他知道,但假装不知道,听着聂青婉提及这件事,他只是没什么兴趣地淡淡哦了一声。 第246章 选妃 聂青婉见他兴致不高,也不多提,反正等赏花宴那天到了之后,他也得去的,到时候不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都得参与其中。 而等那天到了,姹紫嫣红的姑娘们一来,他应该会很高兴的。 毕竟他十六岁了,已经懂得欣赏姑娘们的姿色了。 虽然聂青婉不懂爱情,也不懂得像殷玄这个年岁的男孩子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到了十六岁,心里肯定对异性有一些爱慕与想法了,只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外面征战,没给他机会去接触,他也没表露,所以他的感情几乎是空白的,但过了赏花宴会后,一切应该都不一样了。 聂青婉觉得,赏花大会那天年轻漂亮的女子们很多,肯定有一两个是能入殷玄的眼的,到时候挑出来,依照身份排位。 太子妃和太子侧妃是不会变的,不管殷玄喜欢还是不喜欢,她都给他定好了。 一国太子,未来的帝王,向来不能娶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后,为后者,一定得出身名门,有大家风范,且家底厚实。 聂青婉看中的太子妃就是霍纯孝,但她现在不当着殷玄的面提,怕他反感。 之前她过及笄后,霍纯孝经常跟着霍夫人一起进宫找拓拔明烟讨教制香手艺,殷玄也见过几次霍纯孝,但似乎,他没什么反应。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小,或许感情还没开窍。 等明天,他看到霍纯孝了,指不定就有好感了。 虽然不提霍纯孝,可聂青婉还是挺好奇殷玄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就停了一下,多嘴地问了一声。 纯粹是好奇,她其实也没指望殷玄能答出什么。 而事实上,殷玄也确实没回答。 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像没听到她的问题似的,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吃完他也不多停留,直接告退就走了。 聂青婉:“……” 孩子长大了,果然心思难猜,性子也不好处了。 聂青婉甩甩头,拉着任吉去消食散步了。 殷玄一个人走在回东宫的路上,走着走着步子就顿住了,他站在那里,看着这华灯夜下的整片皇宫,想着她刚刚问他的话——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能说说吗?” 能说说吗? 不能。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像你一样的。 你不知道,我眼里除了你,再也看不到别的姑娘,再也装不下任何红颜,这天底之间,还有谁能够比得上你呢。 没有一个人。 你是这天地间最亮的一抹颜色,也是我心中唯一的绝色。 婉婉,为什么你是太后。 殷玄缓缓地垂眸,攥紧了两侧的手,心中怅然低叹,可想到她若不是太后,他跟她又何来这样的相遇,何来这样的共处,没有她的太后之身,就没有他殷玄的现在,更加没有他跟她的现在。 她的太后身份,是他情起之始,亦是他情难归处。 殷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心情低落地回到东宫皇苑。 随海和翠玉都在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双双迎上去。 殷玄心情不太好,谁也没搭理,直接往寝宫里走。 随海和翠玉都很有眼色,见太子好像有心事,二人对望一眼,不敢跟上,但也不离开,二人就在外面候着。 殷玄回到卧室,沉默地站在屏风前脱衣服,脱着脱着他就又叹了一声气。 她回来了,他确实很高兴。 能跟她一起吃饭,他也很甜蜜。 可这高兴和甜蜜,如今被她的身份一搅和,全成了忧伤。 一种渗在爱情里的忧伤。 殷玄没有爱过人,这是头一遭,可头一遭爱一个人,却是如此不能爱的人,他当真有些束手无策。 好在他现在的心思其实并不深,他正对她着迷,一想到明天下了朝又能看见她,他整个人又立马生龙活虎了。 他往外传随海,让他进屋伺候。 随海立马哎一声,推门进去了,等洗漱好,殷玄歇下,随海也退了出来,然后冲翠玉挥了挥手,一块出去了。 聂青婉散完步出回去就睡,任吉伺候她。 任吉没把自己当男人,伺候聂青婉的时候跟聂音没两样,只是聂音会给聂青婉洗澡,任吉却不会,洗澡的事情还是宫女们做。 以前有聂音在,任吉也基本不在聂青婉休息的时候入内,但现在他一直跟随着。 宫女们给聂青婉更衣的时候他守在屏风外面,等聂青婉躺凤床上了,宫女们就鱼贯退下,任吉上前伺候。 任吉问:“晚上还燃息安香吗?” 聂青婉说:“今天不燃。” 息安香是拓拔明烟在聂青婉十五岁及笄宴上送给聂青婉的礼物,只是聂青婉没用,因为那个时候用不上,就近期,她老是做恶梦,夜里睡不好觉,想到当初拓拔明烟献的这香,她就让任吉取出来用了。 用了几天,效果不错,她就没让任吉把这香收回去。 但也不是一直用,因为她怕她会对这香产生依赖。 除非白天头痛,或是心情压抑又闷的时候,晚上睡觉,她会让任吉点上这香,其它时候,她都能正常入睡,也就不需要这香了。 今天从聂府回来,她心情好,自然不需要点。 任吉听她说不燃息安香,也就不去拿,守在床头,给她讲故事,直到把她讲睡着,他这才缓慢退开,吹灭了蜡烛,悄悄出门。 第二天聂青婉醒来还是传了殷玄来吃早餐,不再提四天后的赏花宴之事儿。 她不提,殷玄更不可能主动提。 二人如常地坐在一起吃饭,吃完,殷玄就又去御书房了。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四天,到了春夏交替的四月,正是姹紫嫣红的各色花草次第开放的时节,宫中赏花宴的日子也跟着来临。 一大清早拓拔明烟起来,收拾收拾就去了紫金宫。 拓拔明烟住在抚莞殿,抚莞殿离紫金宫不远,但也不近,她的身份比较特殊,平时殿里的宫女或太监们并不大跟她深交,但伺候她的人还是有的,但她也是个极精明之人,在自己的宫殿里,她偶尔会传宫女们伺候一下,但一出了殿门,她就从不带宫女。 她觉得太后没赐她任何身份,收留她在宫中生活,无非也是当个下人罢了。 既是下人,她又怎么敢让人随身伺候? 再者,她不是大殷帝国的人,也当不起大殷帝国皇宫里宫女们的伺候。 在自己的宫殿里,偶尔要用人,用用她们倒不妨事。 但出了那道门,她就不会再用任何人了。 她打小也不是真的金枝玉叶,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亲手亲办,也没什么事情是她自己做不了的。 拓拔明烟每回去紫金宫都是一个人,这次也是。 今天是宫中赏花宴的日子,她打算先去紫金宫向太后请个安,然后就去举行赏花宴的那个御花园,再里里外外地巡视一遍。 其实昨天她都把那个御花园都看了一遍,十分妥当,但这是她随太后进大殷帝国的皇宫以来,太后头一回交待她办事,她当然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务必不出一点儿差错,所以还想再去看一看。 拓拔明烟是吃了早饭之后去的紫金宫,去了才发现殷玄也在。 殷玄是早上下了朝之后来紫金宫陪聂青婉用早饭,然后被聂青婉留下来的。 能坐在这里陪着她,殷玄当然高兴。 可殷玄也心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压根不愿意坐。 她让他留下来,无非是想一会儿带着他去赏花宴,见那些世家女子们。 可他不想见。 殷玄当即就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为由,要起身离开,去御书房,可聂青婉说:“国事每天都有,你每天都处理也处理不完,宴会就只在今天,也是为你办的,你不去,姑娘们有什么兴致?” 这话说的明白,殷玄也不再装糊涂,他蹙眉道:“为我办的?你是想借这个宴会为我挑妃?” 聂青婉说:“嗯。” 殷玄说:“我现在还小,不适合娶妻。” 聂青婉笑说:“十六岁了,不小了。” 殷玄说:“你觉得不小,可我自己觉得小,我不想这么早就娶妻,现在也没那心情,我才刚从外面征战回来,还没熟悉朝纲,也还没熟悉怎么当好一个太子,娶什么妃呢,这事儿以后再说。” 聂青婉顿了顿:“你还不想娶妻?” 殷玄看着她,心说要是你,我当然愿意娶,可不是你,我谁也不想娶,他点头,轻嗯了一声。 聂青婉说:“那就晚点也行,但今天的宴会你还是得去,拓拔明烟老早就在准备了,帖子也全部发出去了,今天各个钟鼎之家的女子们都会来,你就是不想娶,也过去看看,有看中的,可以先定下,等你二十岁了,加冠了,就先娶妻,再登基,到时候,我的一颗心也能真的放下了。” 殷玄淡漠的将后背靠进椅背里,伸手找随海要茶。 随海赶紧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殷玄端着茶杯喝着,垂着眸,不搭理聂青婉。 他借喝茶的功夫回避她的这句话。 他现在十六岁,到二十岁还有四年呢,四年的时间,可能他会变,可能她会变,可能二十岁的时候,他真的会喜欢上别人,也可能不会。 如果他喜欢上了别人,他倒不介意娶回来。 可他若没有喜欢上别人,反而对她越来越爱,那他就绝对不会娶。 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他又怎么回应她呢。 殷玄一直垂头,坐在那里缓慢地喝着茶水。 聂青婉见他不搭理她,但也没走,倒也不管他了,问了他一些近期的国事。 聊到国事,殷玄就极有精神了。 他搁下茶杯,与她侃侃而谈。 二人正聊着,门外太监通传,说拓拔明烟来了。 聂青婉说:“传。” 太监便将拓拔明烟带了进来。 拓拔明烟进来,一眼就看到穿着太子袍服的殷玄坐在那里,她先向聂青婉问安,又屈膝朝殷玄见礼。 殷玄抬头瞥了她一眼,又沉默地端起茶杯,坐在那里安静的喝茶,不搭理她。 拓拔明烟进宫多年,但跟殷玄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可即便不长,她也深知这个年轻太子的脾性,为人极为冷淡,长的俊逸非凡,可身上的戾气极重,抬眼看你的时候,不温不热,却也让人头皮发麻,险险招架不住。 拓拔明烟是亲眼看过这个太子是如何杀人的,纵然那件事已过去了多年,可那场景却刻入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与此同时挥之不去的还有他那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十六岁的殷玄,已经峥嵘半身,手握权柄,帅出天际,这宫里宫外,见过他的女子,大概没有不动心的。 拓拔明烟也不例外。 可拓拔明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虽对他有仰慕之心,却不敢痴心妄想。 拓拔明烟冲殷玄见完礼,就朝着聂青婉走了去,她对聂青婉说她先去御花园转转,指不定已经有世家女子们来了。 聂青婉点头同意了之后拓拔明烟就走了。 宴会在宫中举行,从上午到下午,是一天的时间,中午在宫中设有午宴,这些女子们会在宫里用午膳。 当然,用午膳这个环节也是聂青婉特意安排的。 午膳的时候,聂青婉是打算喊霍纯孝和文添喜以及韩绦一起来的,为的当然是让殷玄多看看她们。 这事儿聂青婉没有对殷玄说,殷玄也不知道。 殷玄就坐在紫金宫里陪聂青婉,等时辰差不多了,可能感觉各大世家里的姑娘们该来的都来了,聂青婉便起身,冲殷玄说:“这会儿御花园一定热闹起来了,我们赶快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脸上露出十分兴奋的神色,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要去选妃呢。 殷玄撇了一下嘴,跟着站起身。 聂青婉身后跟着任吉,还有宫女和太监们。 殷玄身后跟着随海和翠玉,还有宫女和太监们。 两个人一出门,就是浩浩荡荡的人马。 出了门,就有凤辇备着。 殷玄在宫内行走,从来不坐马车,也不坐御辇,他年轻,正身强力壮,多数时候他也不喜欢随海和翠玉跟着,都是独来独往,有时候走路用步行,有时候走路用轻功,他觉得挺自在。 可每回一跟聂青婉在一起了,不是马车就是凤辇,总之,轿贵的不行。 殷玄是不大愿意坐凤辇的,但见聂青婉被任吉扶着上去了,他想都没想,直接一提太子袍服,也跟着上去了。 等他二人坐好,凤辇就往御花园行去,任吉和随海以及翠玉都在外面跟着。 大概行了半刻钟头,凤辇停在了御花园外面。 聂青婉起身下凤辇,不等任吉来扶,殷玄已经先一步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小手扣在掌心里,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下去。 软软的小手嵌进掌心里的那一刻,殷玄一直面沉如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唇角也跟着扬起。 只是,甜蜜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尤其在她与他之间,根本没办法维持。 殷玄脸上的笑还没渗进心口,手中就蓦然一空。 下了地,聂青婉就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转身就朝御花园走了去。 任吉以及一大波宫女和太监们跟上。 现在是四月份,不冷不热,也无需遮伞,但她一下凤辇,太后的仪队就显现出来了,她被簇拥着很快就看不见。 殷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似乎余温还在,可佳人却渐行渐远。 这种感觉一下子让殷玄很难受。 他轻轻握紧手,想要握住她的香气,握住她的手帖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可越握心越空。 这个时候的殷玄抬头看了看远方,抬头看了看天,眼中露出了一丝茫然。 爱情对他而言,是什么呢。 是握不住的流沙,还是握不住的虚无缥缈。 殷玄缓慢收回手,薄唇抿了抿,眼神沉了沉,也跟着进去了。 一进去就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 姑娘们的娇笑声充斥整个御花园,殷玄的脚步忍不住顿了一顿,浑身的气息莫名的冷了很多,可很快,他就又抬步了,因为聂青婉正朝他招手。 等殷玄来到跟前后,聂青婉这才带着他一起朝宴会的主要地方去。 大殷帝都怀城里所有名门望族里适龄的姑娘们都来了,这些姑娘们全部都是嫡出,身份高贵,打小受严格教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管是才情还是相貌,全是一等一的。 人很多,有些一簇簇地围在一起,娇笑着交谈,有些围簇在一起,赏花作诗,有些坐在茶厅下,喝茶弹琴,有些人在聊天,也有些人在比谁的舞姿好看,总之,这里的气息散发着浓烈的青春朝气以及美女色香。 聂青婉和殷玄进来后,任吉就扬声喊了句:“太后驾到,太子驾到。” 他的声音一落,整个喧闹的御花园就倏地一静,接着就又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奔过来,然后殷玄清楚地看到了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姑娘们齐齐奔过来,一个挨着一个地跪地见安,嘴里说着“参见太后,参见太子”的话。 聂青婉很高兴,冲她们说:“快起来。” 第247章 忤逆 聂青婉今年十九岁,其实比这些姑娘们大不了多少,这些姑娘们的年龄是从十四岁开始到十六岁结束的,年龄再大一些的,聂青婉没让拓拔明烟下帖,所以,此刻眼下的这些姑娘们,可真的娇嫩无比呀。 聂青婉去看旁边的殷玄。 殷玄面无表情,但视线也停留在那些姑娘们身上。 聂青婉见了,笑的越发的高兴,她冲一边的拓拔明烟说:“太子来了,有什么好的节目,快让姑娘们展示展示。” 这话说的真是直白,殷玄一下子就扭头看了过来。 殷玄刚在仔细地看着那些姑娘们的样子,他要记清楚这些人,然后把这些所有人都列入黑户。 太后下帖的用意,殷玄不信她们不知道。 就算她们不知道,她们的家人也知道。 可知道了还敢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的,以为自己是谁呢。 人很多,一排一排地站在那里,拘谨,好奇,但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抬头。 偶有大胆的抬起了头,也不知道触到了什么,立刻慌张的垂下。 殷玄心知这一趟来了就避不过某些事情,但他从来没想过,太后会当着这么多姑娘们的面说这么直白。 殷玄看着聂青婉,那一刻的眼神十分的冰冷。 但他什么都没说,转头就坐在了早就摆好的龙椅里。 聂青婉也坐了过去,她坐在最高的凤椅里。 等她坐了,任吉赶紧过去,站在她身边伺候。 随海和翠玉也站到殷玄的两边伺候。 大殷帝国的朝堂,目前官最高的就是三公,但三公中包含殷德和聂武敬。 殷德跟殷玄同宗,自然不可能让殷氏姑娘们进宫来。 而聂家如今已经如日中天,早在聂公述的时候,聂公述就限制了聂家小一辈子弟们进朝为官,若非聂青婉要启用新的力量,也不会让聂家小辈们再次踏进权力的漩涡。 一般而言,为了稳固地位,聂青婉肯定会从聂家挑选合适的姑娘来当太子正妃,可聂青婉没打算做一辈子的太后,更不愿意再把聂氏牵扯进来。 太子妃固然高贵,皇后固然高贵,可聂家儿女,哪一个不高贵呢? 聂家的儿女,打出身,就是富贵金身,完全不需要进宫,靠出卖自由,来换取什么富贵。 她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爱情,自由选择自己的夫君。 所以,聂青婉没有让聂家姑娘们来。 三公另一人夏谦,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儿子刚结婚,倒是生了个孩子,却是男孩儿,女儿们也结婚了,倒也生了孩子,但都小,还在外地,自然也没有姑娘进宫。 所以,此刻进宫的这些姑娘们,父亲在朝官位最高的大概就是尚书们了,而在这些尚书们的女儿中,就属霍纯孝最出色,长相甜蜜,让人第一眼看去就十分喜爱。 殷玄倒是见过霍纯孝几次,聂青婉当初问过他,觉得霍纯孝如何,当时他并没有多想,但因为她问了,他就格外将霍纯孝的样子看了一遍,当时觉得长的还可以,纵然他不喜欢,但她长了一张笑脸,让人确实生不起厌恶。 但今天再看去,就十分的厌恶了。 殷玄坐在龙椅里,支着额头,兴致缺缺。 可聂青婉和那些姑娘们却很兴奋,就连拓拔明烟,面上也带着喜光。 殷玄想,好像为了给他选个妃,这女人们一个一个的比他还兴奋。 可他完全兴奋不起来。 尤其看到聂青婉那么兴奋,他只觉得愤怒。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上前来表演的姑娘们。 眼神是在看着她们,可视线不知道穿透到哪里去了。 拓拔明烟准备了很多节目,聂青婉之前看过,对这些节目很满意,这些节目基本让每个姑娘都有表演的机会。 而每个姑娘都有表演机会,那殷玄自然也能将每个姑娘都看一遍。 聂青婉多次注意殷玄,见他在认真地看着中间姑娘们的表演,心里十分满意。 但是,每一轮的表演完毕,殷玄就把这些人批判的一无是处。 表演其实也是有安排的,先出场的姑娘们都不重要,因为重要的全在后面,作为压轴出场。 而前面安排的节目,难度也不大高,越往后难度越高,也越好看。 这样的安排本身也没有错,可殷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前面的一轮一轮过去,殷玄把这些姑娘们的打击的体无完肤,几乎是从头到脚地数落了一遍,就不说他打击她们的舞艺或是歌艺或是才艺了,就是他毒嘴地说姑娘们长的如此难看也敢到殿前献丑时,都基本上把几个年轻的姑娘们说哭了。 被他这么一轮一轮地打击下来,到后面,都没姑娘们敢去表演了。 一个一个缩在后面。 而被安排在后面作为压轴的霍纯孝、文添喜、韩绦也不敢冒然再去刷存在感。 聂青婉扭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殷玄,那表情已经是十分的不悦了。 殷玄却仿若不自知似的,见一直没人再上前,他挑眉,问拓拔明烟:“没节目了吗?” 拓拔明烟吸了吸气,想着怎么没有,还有好多,但太子你这么故意发难,还有谁敢上来呀! 就算上来了,那也演不好了。 心里紧张,脸上无光,怎么可能演得好? 不用你打击,她们就会频频出错献丑的! 拓拔明烟轻轻扫了殷玄一眼,正准备回答:“还有节目。” 结果,还没张嘴,聂青婉就抬了抬手,语气不大好地说:“先让姑娘们去自由活动活动,然后让御厨那边传膳,等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进行下面的节目。” 拓拔明烟听聂青婉这么说,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了一声是,埋怨似地瞪了殷玄一眼,赶紧去招呼那些心神不宁的姑娘们,慢慢的走远了。 等人都走开,聂青婉站起身子,生气地走了两圈,然后实在气不住,就冲殷玄说:“你跟我过来。” 丢了这句话,她就往旁边的东宫走了去。 任吉瞅了殷玄一眼,赶紧跟上。 殷玄撇撇嘴,不缓不慢地站起身子,随海担忧地望着他,翠玉也担忧地望着他,可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后还漫不经心地垂眸,掸了一下明黄色的袍袖,眼尾扫到刚刚那些姑娘们表演的地方,森冷地眯起。 他猛地一甩袖,嘴角勾起冷笑,沉稳雍容地走了。 随海和翠玉赶紧跟上。 这个御花园就在东宫旁边,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殷玄就住在这个东宫里面,自然对这里很熟悉,一路不停地进到正殿,果然看到聂青婉背手站在门廊处。 看到他过来了,她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殿里面。 任吉要跟上,被她喝住了。 随海和翠玉也被限制在外面。 聂青婉就只让殷玄一个人进去。 进去之后,聂青婉就让任吉把门关了。 任吉微愣,但还是依言将门关住。 等门关上,聂青婉看着殷玄,冷声说:“跪下!” 殷玄顿了顿,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了,在丰丘的时候,他受伤醒来,去看她,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两个字。 跪下。 那个时候他觉得他应该跪。 可这个时候,他不觉得他该跪。 她要给他纳妃,他不愿意,可她不听他的意愿,还非要让他来。 好,他来。 他来了,他也坐了,他也看那些姑娘们了,她还让他看那些姑娘们表演,行,他都依她,他看就是了。 可看了就要喜欢吗? 不喜欢就不能说吗? 他确实觉得她们一个一个长的很难看,表演的节目也难以入眼,说她们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对? 那都是他的心里话! 他说的还是轻的呢,更恶劣的话他都还没说出来。 殷玄沉了沉脸,明知道自己不该跪,可还是一撩裤摆,面对着聂青婉,跪了下去。 聂青婉又何尝不记得丰丘的那一次,可那一次他跪的甘愿,这一回明显的不甘愿了。 聂青婉并不会知道殷玄为何上一次甘愿,这一次不甘愿,在她的心里,她想的是,他长大了,有了傲骨,有了傲气,他以前对她的话对她的命令说一不二,可现在他显然不大愿意听她的话了。 聂青婉沉默地看了殷玄好几眼,这才转身挑了一个椅子,坐了下去。 坐下去后,她问他:“你对我安排的这一次赏花宴会很不满意,是不是?” 殷玄说:“没有。” 聂青婉冷笑:“有就有,堂堂大殷帝国的太子,连真话都不敢讲吗!” 殷玄抿唇,不应话,就只是跪在那里。 他也不看她,就只是跪在那里,垂着头,看着眼下的袍摆,看着袍摆上的那些龙纹,背挺的很直,一副我很有理的样子。 聂青婉气的一下子觉得呼吸都提不上来了。 她气的抬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殷玄!” 殷玄听到她拍桌子的声音,猛的一抬头,去看她的手,见她的手在桌子上轻微的颤抖,他瞳孔狠狠一缩,呼吸猛的一沉,当下就跪着奔到她的面前,要拿起她的手看。 她的手多娇嫩啊,刚刚的声音有多大,她就拍的有多狠,她疼的五指都在发颤。 殷玄心一紧,抓住她的手就要拿在眼前看。 可聂青婉用力甩开了他,纵然手心很疼,可疼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忤逆她的样子。 她想,他才刚刚执政,还没登基为帝呢,就这么的忤逆她。 等他登基为帝了,等他真正的大权在握了,他还能容忍她吗? 大概不能了。 聂青婉一时心绪难平。 其实早在打算辅佐他的时候,她就猜到往后的路会是这样,可真等到这一天了,她还是难过。 她亲手辅佐大的孩子,纵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到底也是她花费了所有精力和心力培养起来的。 哪一个娘不想让孩子听话呢? 就算是男孩子,就算结了婚,当娘的也总是希望儿子能听自己的。 聂青婉也不例外,她凭生从没寄托过感情,唯一寄托过的就是他,她没想他事事对她百依百顺,可婚姻这事儿,他定然要从她,不能忤逆她。 可偏偏,在这十分重要的大事上,她才刚起了个头,他就这么的忤逆她。 当着她的面,给那些世家女子们难堪,他是在给那些世家女子们难堪吗?他是在给她难堪! 聂青婉气的站起身就要走,她得让他跪着,好好反省。 可她刚起身,殷玄就整个人一慌,几乎想都没想,伸手就将她的腿抱住了。 他压抑着嗓音,低声说:“我没有不满,我只是纯粹觉得那些节目真的不好看,那些人也不好看,我都不喜欢,我看着烦,忍不住就出言不逊了,你不要生气。” 不要生气,婉婉,不要生气。 我不是要惹你生气,我是真的不喜欢。 殷玄紧紧地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聂青婉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又坐了下去。 对他,她总还是心软的。 殷玄见她坐了,心里微微一松,可想到她的手,他的心又是一提,他去拿她的手,这一回,她没有甩开他了。 殷玄将她的手翻过来,看到她娇嫩的掌心红了,还有一些肿了,他心疼不已。 而心疼的时候,他又十分的自责。 他不该气她的。 他也没想到她会气这么狠,直接就那么去拍桌子了。 殷玄手上没有药,现在也不能起,他就冲着她的手掌吹气,希望能缓解她的疼痛。 聂青婉看着他一口一口朝自己掌心吹气的样子,心又一软,着实深刻体会了一把当娘的矛盾心理。 她其实还是气他的,可又没办法去怪他。 聂青婉见他自责不已,轻声说:“没事,刚刚疼,这会儿不疼了,一会儿让御医看看,开些药,敷敷就好了。” 她说着就要抽开自己的手,可殷玄不放,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沉默不言地继续给她的掌心吹气。 他怎么跟她说,她不疼,他疼。 他怎么跟她说,他的心里眼里都是她,压根容纳不了旁的女子一眼。 他怎么跟她说,他不要当她的儿子,他要当她的丈夫。 他说不了。 殷玄吹着吹着就一阵心酸,心里泛堵。 她以为他是忤逆她吗? 不是的,他只是没办法忤逆自己的心。 看着殷玄沉默不言地给她的手掌吹气的样子,聂青婉忍不住就抬起另一只手,冲着他的头顶揉了揉。 殷玄怔了怔,抬头看她。 聂青婉的目光很温柔,柔声说:“我没事了。” 接着又叹一声:“行了,你也起来吧,你要是真不喜欢这些人,就让她们散了吧。” 殷玄看着她的手,哑声说:“让任吉先传御医吧。” 他说着,站起身就朝门外走,还没拉开门,声音已经含了内力传出去:“去太医院,把聂宗叫过来。” 声音刚落,他已经拉开了门,看着门外的任吉和随海以及翠玉。 任吉还没反应过来,随海已经一抬步,跑去太医院,喊聂宗了。 随海去了,任吉就不去了。 任吉没有得通传,不敢进去,张了张脖颈,问殷玄:“怎么了?这个时候传聂宗,太后不舒服了?还是太子你不舒服?” 殷玄说:“太后的手……” 话还没说完,任吉面色一变,连忙抬过门槛,冲了进来。 冲到聂青婉面前后,也不顾身份有别,拿起她的两手就去看。 殷玄转身,见任吉旁若无人地拿着聂青婉的手,而聂青婉淡笑地没有拒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自是知道这段时间,都是任吉在卧室内伺候聂青婉。 一个大男人,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监,为什么婉婉要留他在室内伺候! 殷玄的心嫉妒的不行。 可他压根不敢表现,只能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任吉一脸担忧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手怎么成这样子了。 说着,目光还朝他这里瞅了一下。 殷玄心想,确实是我造成的,你不要露出那种心疼的样子,我看着膈应,我才是那个应该心疼她的人。 聂宗来的很快,他其实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来了才知道,是聂青婉的手受了伤。 说受伤有些不对,就是红了,肿了,没有破口。 但也不严重。 问了聂青婉,这才知道她是被殷玄给气的,一时没忍住,就拍了桌子。 聂宗听到是这个原因,忍不住笑话她,说她怎么跟个孩子置气,哪有当娘的样子。 任吉和随海以及翠玉都在边上呢,一听这个原因,都忍不住朝殷玄去看,想着也就太子有这种本事,把太后气的想掀桌子。 但是桌子没掀,倒把自己的手拍红肿了。 只有殷玄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眼睛落在聂青婉受伤的那只手上,看聂宗如何给她敷药,如何给她包扎,认真地听着聂宗的交待,一日敷两次,早晚各一次,敷了药一定得用纱布包着,免得药效流失,还得切记,这手暂时就不要去动了,虽然没大碍,但她身娇体弱的,受一点儿红肿都像是割刀子,还是注意养着才好。 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半天,末了,他又强调:“当娘的跟孩子置气,那是不合格的娘。” 这话聂宗强调了两次,殷玄知道,他是说给聂青婉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殷玄静静地想,她不是我娘,我也永远不会认她这个娘。 第248章 解决 聂宗给聂青婉的手处理好了后,并没有多说什么,除了对着聂青婉絮絮叨叨,他对着殷玄的时候还是十分的恭敬有礼。 殷玄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聂家人的修养和气度,真不是一般大臣能比的。 有了这一出之后,中午原本定的传霍纯孝和文添喜以及韩绦来吃饭的计划就泡汤了。 聂青婉让任吉派人宫人去给拓拔明烟传话,让她先配着那些姑娘们用饭,她这边就不过去了。 任吉找了一个东宫里的太监去传话。 等回来,他问她:“那太后中午在哪里吃饭?在这里,还是回紫金宫?” 在哪里吃饭都行,主要是聂青婉想跟殷玄好好说一说娶妃纳妃对一国太子的重要性,既在东宫了,那就在东宫吃饭好了,免得跑来跑去,耗时又累,于是聂青婉说:“就在这里吃吧,到时间了你就让御厨那边摆膳过来,我跟太子去书房说些事情。” 任吉应了一声好,又忍不住轻掀起眼皮,看了殷玄一眼。 殷玄谁也不看,只是盯着聂青婉的手,怕她的手又磕着碰着了,她一起身,他立马凑了上去,伸手拉住她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臂,隔着一层布料,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说:“我们去书房。” 然后就不再管所有人,小心地牵着她,去了他东宫宫殿里的书房。 进去了之后,殷玄直接拉着她,把她拉到一边的椅子里,安置着坐下。 等她坐下了,他也没松开她的手,而是就那么握着她的手腕,在她身前蹲下。 聂青婉说:“坐着吧。” 殷玄说:“不坐。” 他就那样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就朝她的椅子里伸去,环住她。 但却没有碰到她一丝一毫,只是做出环住她的样子。 聂青婉看着,略有感触地想,他其实还是很在意我在这个娘的。 聂青婉说:“蹲着累,坐着吧。” 殷玄摇头,他只想离她近一些,他不想离开她。 隔一张桌子他都不愿意。 聂青婉见他固执地不起来,非要蹲着,她也不勉强他了,她只是挑开话题,冲他说:“你是太子,你的婚姻关乎着大殷的稳定,也关乎着整个朝堂的稳定,早日成亲,你也能早日定心,早日明白责任的意义,对你未来登基,治国治民也很有帮助。” 殷玄垂眸,低声说:“我知道。” 聂青婉说:“那你还是不想现在娶妻纳妃?” 殷玄说:“不想。” 聂青婉缓缓沉了沉气,想着他既不想,勉强他也没用,还会造成母子不和。 那就暂时再缓几年。 反正他还小,等到二十岁了,加冠礼了,再给他娶妻纳妃也不晚。 二十岁的时候他足够成熟稳重,四年的治国经验也能让他更加明白娶妻纳妃的重要性。 聂青婉说:“那就依你吧。” 殷玄一听,眸子瞬间一亮,他激动的都想胳膊一拢,将她抱到怀里。 可最终他忍住了。 他们现在不是小时候,他长大了,她也长大了,像小时候那种无所顾忌的拥抱早就不存在了。 可殷玄听她松了口,心里高兴,眉梢就飞扬了起来,弧线优美的嘴巴也咧出了一丝笑。 他低嗯一声,垂眸又看一眼她的手,问道:“还疼吗?” 聂青婉说:“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上了药,酸酸凉凉的,其实很舒服。 殷玄说:“下次你要是再恼我,直接罚我就是,不要再做出这种有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事情。” 聂青婉睇着他:“你还想再有一次这么惹我生气?” 殷玄哑然一愣,慌忙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惹你生气。” 他又顿了顿:“我保证不再有下一次了。” 但别的所有事情,殷玄全能依她,顺她,她怎么安排,他就愿意怎么做。 可关乎到他娶妻纳妃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依不了她,也顺不了她。 现在这个话题是揭过去了,但四年后,这个话题被重新提上台面,照样因为这件事情,惹的他们之间各自不愉。 午饭时间到了之后,任吉过来通传,聂青婉和殷玄去了。 聂青婉伤的是右手,没办法吃饭,任吉就在一边伺候,亲自喂她。 殷玄只看了个开头就看不下去了,捏着筷子的手几度握紧,又几度松开。 他很想自己去喂她,可他不敢。 他怕他对她的感情在这样喂她吃饭的过程里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下。 他要是控制不住,哪会儿鬼迷心窍,低头吻她怎么办。 自己不能喂,看任吉喂她吃饭,他又十分的不爽。 怎么办呢。 没办法,只能忍着。 一顿午饭,殷玄吃的当真是一肚子的郁气。 等结束,他见了退安,转身就走了。 殷玄去御书房,随海和翠玉都跟着。 到了御书房门口,殷玄让随海进屋伺候,让翠玉去找拓拔明烟,让她过来一趟。 翠玉虽然不明白这个时候殷玄找拓拔明烟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去了。 拓拔明烟中午在招呼那些姑娘们,今天这场赏花宴,说的是赏花,但其实就是选妃,当然了,赏花也没错,只不过,此花非彼花,赏花赏的就是姑娘们的姹紫嫣红。 而这个赏花人,除了太子,也没别人了。 但太子似乎对这些千娇百媚的“鲜花们”都不大满意。 原本中午还有一场跟太后挑中的三个姑娘们共进午餐的活动,也因此而取消了。 既取消了,拓拔明烟也就不忙活了,早早地让姑娘们吃了饭,然后去见太后,看这下午的活动还要不要继续。 如果不继续了,那就让姑娘们回了算了。 拓拔明烟正从御花园旁侧的膳堂出来,还没来得及去找聂青婉,就被翠玉截住了。 翠玉说太子宣她,让她现在去御书房。 面上一愣,拓拔明烟低声问翠玉:“太子现在宣我去御书房,是什么事情?” 翠玉摇头笑说:“奴婢不知道,太子没说,奴婢也不敢问,拓拔姑娘跟奴婢去就是了。” 拓拔明烟当然要去,太子宣见,她哪敢不见。 拓拔明烟点了点头,只得先去见殷玄。 跟着翠玉一起去了御书房,得了通传,进去后,先见安。 殷玄坐在龙椅里,手里拿着狼毫,低头在折本上写着批语,她进来或见安,他都没有抬头。 等把批语写完,又审视了几眼,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他将折本放过去,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拎起下一本奏折,一边翻一边说:“那些姑娘们都还在吗?” 不明白他忽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稍微顿了顿,拓拔明烟轻声回答:“都还在。” 殷玄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奏折翻开后,他也没急着去看,更没有批。 狼毫递给一边的随海,让他洗涮。 他两只胳膊搭在龙桌边缘,看着拓拔明烟:“今天的赏花宴会是你一手操办的。”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拓拔明烟心里就猛然一咯噔。 她心想,太子您不会是想找我麻烦吧! 这宴会确实是我一手操办的,可下达此命令的人是太后呀! 我是奉太后命令行事的。 你就是不喜欢,也怪不到我头上来呀,我只是一个跑腿办事的人而已,你别连罪我呀。 拓拔明烟面色凄凄,心如擂鼓,没差跪下去请罪了。 殷玄并没有怪她,在说了那一句话后,他又接着说:“既是你一手操办的,那应该对这个宴会的活动十分清楚,你跟我说说,这一天都是什么安排。” 之前殷玄确实知道拓拔明烟在办这事儿。 殷玄也能明白这场宴会的用意。 但他没心情搭理。 任何人,包括聂青婉在内,都左右不了他的婚姻,更左右不了他的爱情。 他可以作傀儡,但他的感情,必须得他主宰。 娶不娶,纳不纳,也唯他自己说了算。 所以,他从没让人打探过这场宴会是怎么个安排,他自己也从来没找拓拔明烟问过。 但今天婉婉的话和婉婉的态度,让他深刻认识到,有些事情,他不能被动,他得主动出击。 原本拓拔明烟还担心殷玄因为心情不好而怪罪到她头上来,但听了他这话后,她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见殷玄是想知道今天宴会的详细安排,面上松了松,拓拔明烟一五一十地将今天的所有安排都说了。 在说到中午太后有特意交待,让霍纯孝、文添喜以及韩绦跟他一块共进午餐时,殷玄的指尖轻敲了一下折本。 动作很小,无人看见。 等拓拔明烟说完,殷玄直接让她走了。 之后殷玄就开始认真看奏折,似乎没什么异常。 但晚上他却没去陪聂青婉用晚膳了,他让翠玉去紫金宫传话,说他晚上要去封昌那里,就不过紫金宫用饭了。 聂青婉听翠玉说殷玄晚上要去封昌家,颇为奇怪,但并没有多问。 殷玄跟封昌有多年的战役之情,二人虽然不是亲手足,可关系比亲手足还亲。 封昌没兄弟姐妹,殷玄也没有。 在殷玄的眼里,所有的殷氏皇族的那些亲戚们加起来可能都不抵一个封昌来的亲厚。 他晚上想去找封昌吃饭喝酒,聂青婉也能理解。 聂青婉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后就打发翠玉走了。 殷玄带着随海一起去封昌家,二人全都换了寻常男子的衣服,随海驾了一辆小马车。 去之前没通知,所以吓了封昌一大跳。 把人请进屋里了,封昌笑着将殷玄看一眼,冲他说:“来找我吃酒怎么不提前通知,我这什么都没备呢。” 殷玄笑说:“提前通知了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想打你个措手不及呀。” 封昌额头抽了抽,毫不避讳地冲着他的肩膀拍了一下:“不打仗也这么坏。” 说着话,赶紧扬声喊了人进来,让他们速去准备晚上的酒和肉。 下人们应了,转身就去忙碌。 封昌将殷玄领进客厅,待双双坐下后,封昌冲殷玄笑说:“你不是专门来找我吃酒的吧?今天太后给你选妃,你是太高兴了,所以想找我来共同庆祝?” 殷玄说:“原来你也看出来,这是一场选妃宴。” 封昌笑说:“这大殷帝都的怀城,谁不知道今天太后是要给你选妃的,她让拓拔明烟给各个官僚大家们下的帖子,全是与你年岁相仿的,大一点儿的她都不要,这不是给你选妃是什么。” 说着,看着殷玄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从他脸上感受到喜悦来,他又问:“怎么,这么多女子,没一个你喜欢的?” 殷玄说:“没有。” 封昌怔然,取笑道:“你也太挑了,那么多姑娘,千娇百媚的,个个都年轻貌美,你居然没一个看中的!” 封昌觉得,太子就是太子,美色当前还能这么不爱。 不错,未来当了皇帝,也不会沉迷女色。 封昌说:“没关系,这次没你喜欢的,下次或许就有了,大殷地大物博,才子佳人更不会少,等明年又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们出来了,到时候你再挑,反正挑进你宫里头的,肯定是世间绝色。” 殷玄淡漠地抿唇,世间绝色? 他已经见过最倾城最绝色的一个,又怎么再看得上其她的庸脂俗粉。 他倒是希望明年或后年或大后年或更多年之后,有一个女人能替掉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让他甘愿去娶。 怕就怕,他爱不上别人。 殷玄抬手撑了撑额头,漫不经心地说:“太后确实给我命定了一个太子妃和两个太子侧妃,但我不喜欢,可你也知道太后的性子,她看中的人,向来不会错,她觉得霍纯孝很适合当太子妃,又觉得文添喜和韩绦很适合当太子侧妃,那她就一定会把她三人安排到我身边来,我不想忤逆她,可也实在不想娶她们,所以只好找你来帮忙了。” 着实没想到殷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封昌整个人都惊了惊。 他说,让他帮忙。 他能帮什么忙? 不解地眨了眨眼,胳膊也往殷玄的方向蹭了蹭,封昌抬眉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俊目扫过来望着他,殷玄低声说:“想办法让霍纯孝和文添喜以及韩绦都嫁出去,她三人都有十六岁了,早该嫁了。” 封昌:“……” 一阵无语之后,他戏谑道:“人三个姑娘在等着嫁给你,你倒好,让我想办法给她们整成亲,你以为成亲是这么好办的,而且还是三个姑娘,这三个姑娘还是太后看中的人,她们心里肯定也清楚自己是要嫁进皇宫里头的,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嫁给别人。” 殷玄接话说:“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呀。” 噎了噎,封昌闷道:“你都开口了,我肯定会帮的,但三个姑娘,我一个人也解决不完。” 眸中含了一丝笑,殷玄打趣道:“我没让你去娶她们,我是让你给她们找个好人家。” 封昌瞪他:“这三个人我也不敢娶,我要是把太子妃娶回了家,太后不得削我官才怪了,再说了,这三个人是太后选给你的,即便你不要,我也不会娶。” 殷玄笑。 封昌说:“我的意思是,让陈温斩也过来帮忙,他鬼点子多,主意也多。” 殷玄蹙眉,摇头说:“不用他。” 封昌说:“怎么?” 殷玄说:“他对太后言听计从,那种听从是百分百的坦然和信赖,掺不进一丝杂质,我们前脚跟他说这话,他后脚就能把这事儿说给太后听,那到时候,事情办不成不说,我跟你都要挨太后骂,指不定到时候太后一生气,直接不顾我的意愿,强行把那三个人塞给我了。” 封昌语噎。 殷玄说:“你就一个人多劳,帮我把这事儿办了,时间不是问题,多久都行。” 没办法拉陈温斩过来淌这趟浑水,而殷玄都亲自来他家里了,又跟他说了这事儿,凭他跟他的关系,他有难,他也不可能不帮,于是,封昌只得应了。 这个时候封昌并不知道殷玄是因为心慕聂青婉,心慕他们的太后,才看不上那些女子。 封昌只是太了解这个太后,若这三个姑娘不嫁出去,以太后的做事风格,她看中的准太子妃和准太子侧妃,哪怕殷玄现在看不上,不愿意娶,未来她也有手段逼着让殷玄不得不娶。 而太子能想到用这个办法来解决这三个女子,可见心思也足够深的。 当然,以此也能说明,太子对太后的了解,完全不亚于他。 殷玄过来找封昌吃酒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见封昌答应了,殷玄就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以封昌在帝都怀城的地位和能力,他若答应了帮忙,那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解决了三个麻烦的女人,殷玄的心情极好。 而心情一好,这酒就喝的多了。 等他醉醺醺的回宫,聂青婉早已经歇下。 随海赶马车进宫,原是要直接往东宫去的,可半路上殷玄让他停了马车,然后踉踉跄跄的下来,往某个方向走去。 随海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朝紫金宫方向去的。 随海一惊,连忙上前拉住他:“殿下,那不是东宫的方向,走错了。” 第249章 四年 殷玄睁了睁眼,因为醉酒的原因,思绪有半秒的停顿,随海的话从耳边飘了过去,只闻其音,没闻其字。 殷玄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蒙着一层月光的层层宫殿,脚自动自发地往紫金宫挪了去。 失去了理智克制的他,心之所想,就是那个方向。 随海见太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往紫金宫的方向走,他连忙又提醒一句,说走错了。 可太子完全没听见,还是固执地往那里去。 随海想拦,但又不敢,只好弃了马车,随着他一块往紫金宫去。 可越接近紫金宫,随海的心就越是往上胆寒一分。 近的看得见紫金宫的那道大门了,随海终究没忍住,一下子拦在殷玄的面前,近乎是哀求的语气说:“殿下,很晚了,太后已经歇下了,就不去向太后跪安了好吗?你明天还得早起上朝,得早些回去休息。” 殷玄顿住,冲他挥了挥手:“你先回东宫去。” 随海说:“殿下不回,奴才哪可能先回呀,奴才要伺候着你。” 殷玄说:“那你就闭嘴。” 这一句话其实说的并不重,含了半丝酒气,有几分沙哑,还有几分棉软。 可过了随海的耳,那就像闷雷。 随海戛然一怔,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他几乎是闪电般地挪开身子,小心地扶着殷玄,扶着他往紫金宫的大门走。 可殷玄不让他扶,猛的一掸袖,把他掸出老远。 随海从没跟殷玄征战过,没亲身领略过他的武功以及他的可怕。 但伺候的这短短的几天,随海都觉得这位年轻的太子不好伺候,也不好惹。 随海讷讷,想着太子定然是恼了他多次不知死活的多嘴,才这么的掸他,给他警告。 随海垂眸,也不敢再上前,就安静地跟在后面。 殷玄一路走到紫金宫门前,因为很晚了,大门外面已没了看守的人,多数人都去睡觉了。 热闹的大门也告别了白日喧嚣,沉淀出夜晚的静谧来。 殷玄看着那道门,走过去,往门口处一蹲。 蹲着难受,他又直接一挪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背靠在门上,头枕在门槛处,双臂交叉叠在两个膝盖上,把脸压了上去。 然后,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睡了。 随海见他这么坐在紫金宫的门前,就这么的睡了,吓了一大跳。 他想上前摇醒他,可不敢。 可他若是不上前摇醒他,让紫金宫的人发现他居然任由着太子这么坐在地上睡了一夜,去告诉了太后,太后还能让他活吗? 不能了呀! 随海哭着一张脸上前,跪在殷玄的对面,小声说:“殿下,你要是困了,咱回去睡行吗?” 殷玄不搭理。 随海真的哭出哭腔来了:“殿下!” 殷玄还是不搭理。 随海双手支地,又往他面前围了一小截,苦口婆心的:“殿下,睡在这里不合适。” 殷玄很烦他的叽叽咕咕,直接一抬手,点中他的哑穴,让他说不出话来。 随海:“……” 殷玄脸不抬,只醉意朦胧地说:“就睡一会儿,你别吵。” 随海泪,奴才倒是不想吵你,可你这么窝在紫金宫门前睡,多有失体统! 随海说不出来话,只能干瞪眼。 可干瞪眼也没用,殷玄看不见。 随海叹气,只得维持着那样跪着的姿势,陪他一块在这紫金宫门前过夜。 好在,殷玄还是知道分寸的,睡到丑时,他自己抬起头,解了随海的穴道,唤起他,回了东宫。 他刚其实没睡,只是解了解酒气。 他那一会儿很想跟她呆在一起。 可他无法跟她在一起,那就呆在她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他也知足了。 回去后殷玄让随海去弄了一碗醒酒汤,喝了,喝了这才歇下。 也就刚眯上眼,就到了上朝的时间,他有些头疼,宿醉加睡眠不足,让他的脸色看不上去很不好看。 因为他昨夜回来的早,故而没人知道他其实在紫金宫门前静坐了一个时辰多。 别人不知道,可随海知道呀。 随海见殷玄的脸色这么不好,很担心他昨夜在外面坐的那一个小时是不是着了凉。 现在刚五月份,白天是暖和了,可晚上还是凉的。 再加上昨夜太子喝了酒,这酒气一散,热气也跟着散了,寒气要是入了体,那脸色肯定不好。 随海伺候完殷玄穿了龙袍,试探地问了一句殷玄是不是不舒服,殷玄摇头说没有后,随海也不好开口说传个御医来看。 随海是觉得这个太子太难伺候了。 但他不言语。 殷玄说完没事儿就出了门,随海只好跟上。 封昌答应了殷玄为他解决掉那三个被太后看中的女子后就积极地去操办了。 但这事儿并不好办。 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好的,得花时间。 好在,如今不用征战,太后下达了休养生息的政令,如今官员们忙碌的就是治理那些归顺的小国们,当然,小国们早已改为大殷的郡州以内,太后的所有注意力,包括太子和大臣们的所有注意力也全部挪到了治国治民上面,基本不会再有战争,就是有局面的暴动,小战,也用不上封昌这等大将l军,故而,封昌的时间一大把,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去办这件事儿。 但一办就陆陆续续地办了四年。 因为不能让太后发现异样,也不能让别人发现异样,还得让这三个女子嫁的心甘情愿。 前面说了,这三个女子是太后挑选出来的准太子妃以及准太子侧妃人选,她三人定然心里明白。 不单她三人明白,她三人的父母也十分清楚。 或许这三个人并不怎么愿意入宫,嫁给殷玄。 但其实不可能,但凡见过殷玄的姑娘,没一个不愿意嫁的。 三个人想嫁,父母们又极力让她们嫁。 现在是太子妃和太子侧妃,未来就是大殷帝国的皇后和贵妃,如此尊贵的身份,哪个父母傻了不让女儿嫁的? 所以,一来姑娘们愿意嫁,二来当父母的又极力想让她们嫁,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让这三个姑娘“改嫁”,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好在,在这样的情况下,封昌都把那三个姑娘给摆平了。 封昌很自豪。 可身为太子的殷玄却对他如此拖沓的办事效率很是嫌弃。 四年的时间,殷玄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所有的国家大事基本都移到他手上来了,以前朝中有事情,多数人还是喜欢先征求太后的意见,再来征求他这个太子的意见。 但现在,纵然还有一些大臣习惯性的先去征求太后的意见,再来征求他这个太子的意见,但多数大臣们已经直接向他汇报事情,并听从他的命令了。 其中表现的最为积极的就是陈亥。 于是,陈亥也被殷玄不动声色地定为了自己的心腹大臣。 虽然殷玄并没有分裂聂青婉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来与太后的势力抗衡,可能有一个大臣,不论对错的听自己的,唯自己马首是瞻,于殷玄而言,也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 尤其,越长大,他就越意识到势力的重要性。 最关键的是,他心中住了一个魔鬼。 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吞噬他的魔鬼,而他想要不被吞噬,就只能慢慢的培养自己的势力,以达到与太后抗衡。 假如有一天,他心中的魔鬼冲破了他的理智和克制,做下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儿,他也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争取。 殷玄坐在御书房里,单手托颌,看着封昌。 二十岁的男人已经成熟稳重到了令人不敢仰视的程度,眼中的深邃也令人捉磨不透了,浑身血腥的戾气收敛了,变成了满身皇气和贵气,雍容矜贵,卓逸倜凡,俊帅的脸仿佛天地之手造出来的一般。 封昌被他盯着,蹙了蹙眉,啧啧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不会被你的美色迷惑的。” 殷玄笑:“你也不用跟我打马虎眼,用四年的时间摆平三个女子,你还觉得很厉害,我都不想打击你。” 封昌一噎,上前点着他的龙桌:“嗳嗳嗳,你以为你说的那件事好办呀?那三个姑娘有多难打发你不知道吗?” 殷玄把身子往龙椅背里一靠,侧眸看向旁边的随海。 随海缩着脑袋。 四年前去封昌家,随海是跟着去的。 去了太子也没避讳他,跟封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已经在悬在脑袋过活了。 如果他不能尽忠太子,必然会死。 这四年的时间,太子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情,随海就知道,太子其实是在考察他。 随海垂着头,当个隐形人一般站在那里不动。 殷玄又收回视线,冲封昌说:“虽然拖沓,但好在赶得及时,在我二十岁及冠之前,把她三人打发出去了。” 封昌说:“还有十天吧,你就加冠了。” 殷玄说:“嗯,十一天。” 封昌说:“加冠之后,大概就是你的登基之日了。” 登基么。 殷玄捏了捏手,婉婉倒是提过,可他在这种事情上自然是顺着她的,她安排什么时候,他就接受什么时候。 皇上和太子的差别是什么? 可能也没差别。 对他而言,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这样的身份都没办法爱她,更没办法娶她。 当了皇上,坐拥江山,主宰天下,他想要谁都能要,可唯独,他要不了她。 那么,这个皇上对他有什么吸引力呢? 没有。 既没吸引力,也就没什么期待。 殷玄淡淡说:“太后还没定日子,不过她以前提过,也是说加冠之后。” 封昌说:“是呀,她还召集大臣们一起商议过,有很多大臣们说就赶在你的加冠之日登基,但太后还没决定,我看啊,不是你加冠之日就是你加冠之日的第二天,你就正式登基为帝了。” 殷玄说:“可能吧。” 见他兴致不大高,封昌笑说:“怎么,当太子当习惯了,不想当皇上?” 殷玄说:“没有啊,谁不想当皇上呢。” 封昌摸着下巴:“可我见你似乎不大高兴。” 抬了抬眉,殷玄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是在想,依太后的脾性,我前脚登基,后脚她就会给我塞个皇后,然后就是各种各样的妃子,当太子的时候,大臣们不会过多的干预这件事情,可当了皇上,大臣们也会掺和,到时候我想推都推不了。” 封昌非常不理解他的这话,更加不明白他的苦闷。 封昌问:“你为什么会想推呢?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是皇上,娶皇后,纳妃子,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情,而且,你都二十岁了,身边却连个女人都没有,太后虽然没说,可太后心里肯定着急呢,你不要只想你自己,你也得为太后想一想,二十岁的太子了,身边还没个女子伺候,太后会顶着压力的。” 说着,正准备张口问他一句:“你难道就没想过女人?二十岁了,不可能没慾望。” 可眼神瞥到一边的随海,他就没直接问。 封昌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想过女人了,所以他二十三岁就娶妻了。 征战的时候他没功夫想那些,可等休养生息了,他没娶正妻,他也还是需要女人来排解的。 这是正常的身体需求,他就不信殷玄二十岁了,没这方面的需求。 封昌冲殷玄使了个眼神,让他把随海遣出去。 虽然不知道封昌想做什么,但殷玄还是把随海遣了出去。 等御书房里只有封昌和殷玄了,封昌这才直言讳地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殷玄一听,俊脸瞬间一红。 他轻微的,甚至是有些羞涩的别开了脸。 晚上有没有想过女人? 老早就想过了。 曾经有一晚,他甚至…… 想到那一晚自己罪恶的心思,殷玄缓缓吸气,感觉呼吸都紧了。 他有多想婉婉,只有他自己知道。 四年的时间,他的心魔如入了骨髓一般折磨着他。 可同时,又甜蜜着他。 殷玄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天去向她请安,每天去陪她吃饭,看着她,短暂地陪着她,于他而言,是多么的快乐。 可夜深人静了,这种快乐就转化成了无尽的痛苦。 他曾经无数个黑夜里想,她为什么要是太后,她如果不是太后就好了。 后来这个思想也成了心魔。 两个心魔,两道地狱之门,成了他再也摆脱不掉的枷锁。 封昌见殷玄罕见地红了脸,一下子蹦跳了起来,咦了半天,哈哈大笑说:“你心里有喜欢的姑娘了,是不是?” 殷玄低咳一声,说道:“没有。” 封昌说:“你可别想诓我,你多大,我多大,你想诓也诓不住我,说说,是哪家姑娘?你既有喜欢的姑娘了,怎么不向太后提?你提了,太后肯定会同意你娶的,当然,我更相信,你看上的姑娘,一定配得上你,你不用担心太后会棒打鸳鸯。” 他又凑上前,十分八卦地问:“哪家姑娘,叫什么?那姑娘喜欢你吗?你们有没有……” 他毫不知羞地甩两字:“亲过?” 殷玄的俊脸一下子胀红。 有没有亲过? 当然亲过。 在丰丘,她照顾他的一个晚上,他就偷亲了她。 那是真真正的正的亲。 后来,在梦里,他亲过她好多次。 不单亲过,还…… 殷玄忽的一下子站起身,瞪着封昌:“不跟你说了,我回宫休息一会儿。” 封昌拦住他:“跟我害什么羞,不用害羞,我是过来人,我成过亲的,可以传授你追姑娘的经验。” 说着,一顿,又笑道:“不过,你应该用不上这些经验,你这脸一摆,你这身份一摆,哪家姑娘不乐意跟你呀。我就好奇,你看上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快说说,不然我一整天都会心神不宁。” 殷玄不可能跟封昌说他心里爱着的姑娘是谁,只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姑娘,我只是,晚上幻想过。” 说完,立马推开封昌,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宫里,把自己关在屋里,哀声叹气。 晚上他就梦到了聂青婉,在他怀l里l娇l喘。 那长长的黑发裹着玲珑的身子,轻颤,双眼淌着蜜一样的光,像水雾一般缠上他的心。 那一刻的殷玄几乎疯了,是的,他疯了,他魔了,他将她押在身l下l狠l狠的蹂l躏。 极尽一个男人的强悍占l有着她。 那是一个多么酣畅淋漓的夜,对殷玄而言,这一夜多么的美妙。 可梦中的世界有多美,醒来的世界就有多残酷。 当他睁开眼,伸手摸向床边,没有摸到梦中女子的身子,摸到的只是一片冰冷的就铺后,他发汤的身子也跟着一冷,火l热的心也跟着骤然生寒。 他躺在那里,睁眼看着头顶的龙帐,身体还浸透着层层的欢乐,可眼睛已经湿润了。 夜很黑,周遭很静,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而随着这些呼吸声而起的,是他再也无法克制的,想要得到她的心。 婉婉,我该怎么办。 殷玄将脸蒙进被子,一个人在黑夜里沉浮着他的纠葛。 心魔与理智,自这夜起,也在他的世界天秤里开始两相挣扎。 第250章 侍寝 第二天殷玄醒来后自己把床给收拾了,那些不能让外人看见的东西,他自然不会让外人看见。 平时收拾他床铺的人是翠玉,为他更衣的人是随海。 殷玄从不让翠玉近他身,更不让她贴身伺候。 越长大,他就越排斥异性。 这一点他本人可能没什么感觉,但外人却瞧的清清楚楚。 聂青婉为此还忧心过很久,她时常跟任吉抱怨,说当初就不该依他,就该先让他娶妻纳妃。 现在这样子,怎么给她一种要绝了天下女人一般的感觉。 任吉回回也劝她,说太子重于国事,不沉迷女色,这其实是好事儿。 是不好事儿,聂青婉心中自有数。 当天子的,不沉迷女色,天天呆在御书房,一忙就一整天,对国家和百姓来说,确实是好事儿。 但对江山社稷而言,却不全是好事儿。 他不亲近女色,如何为皇室传宗接代? 大殷未来的太子是要从他手中出的,他这么一副和尚的样儿,什么时候才能有后。 聂青婉偶尔也会向苏安娴抱怨。 苏安娴看她两眼,心想,你什么都不懂,虽然说你是嫁给了殷祖帝,也成了太后,如今也二十三岁了。 可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呀。 你没伺候过男人,你不知道男人的那些事儿。 苏安娴问她,殷玄懂不懂男女之事。 聂青婉答不上来。 苏安娴又问她,殷玄是当真不近女色,还是因为他其实不懂,又没法表达,所以只能以冷漠拒之。 聂青婉还是答不上来。 苏安娴又问她,有没有想过,殷玄在十六岁的时候强烈拒绝娶妻纳妃,其实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其实没经验,不敢成亲。 聂青婉照样答不上来。 聂青婉确实没想过,不就成个亲吗,怎么就这么多事。 但经苏安娴提醒,聂青婉也觉得殷玄二十岁了,不可能不想女人,那么他想了,又不说,是不是因为他其实不会,难以启齿? 聂青婉琢磨着,得在殷玄成亲之前,先给他安排几个宫女,开开荤,那样他应该就不排斥成亲了。 四年前她没了解过他,给他安排妃子,他不乐意。 四年后她觉得她了解他了。 不过,在给他安排宫女之前,还是得先探探他的口风,免得让他有种她又在强迫他的感觉。 但这种事情不好提,直接问他,他要是不好意思,那他也不会说。 可不直接问,又怕他听不懂。 相处了十三年了,从他七岁,到他二十岁,聂青婉不说百分之百能了解他,但七八十分的了解还是有的。 这小子惯常不想去搭理的话题,他会直接装傻充楞,当作不懂,然后就此淌浑过去。 聂青婉为了让殷玄听得懂,又愿意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她选择了坦白加询问的方式。 还有十天就是殷玄二十岁的加冠之日,这几天聂青婉又陆陆续续地传唤了一些大臣到她的紫金宫,分批商议了一下殷玄的登基之日。 有多数大臣都建议登基之日就定在殷玄的加冠日。 还有十日就是他的成人加冠日了,订在那天登基,也确实来得及。 所以聂青婉就遵从多数大臣们的意见,打算定在殷玄的加冠之日,进行新皇登基仪式。 听上去仪式很隆重,其实很简单。 就是率领百官祭祖,再以天子剑朝拜问帝山,然后金銮殿听政,授玉玺。 授玉玺这个环节是她这个太后来执行的。 原本该由先皇或是诰命大臣执行。 但先皇不在了。 她是先皇临终托旨之人,自然由她来授玉玺。 流程不多,但皇家仪式,向来繁琐。 简单的三个流程,可能就得一天。 再加上殷玄得先加冠,就还要再加一个流程。 一天的时间,也紧张。 而他登基之后,两件事情就得摆上日程,一是皇上居住的寝殿得换一换了,二就是封后纳妃,充裕后宫。 前面那件事情好做,聂青婉两年前就在督促户部和工部新修一座帝宫,取名为龙阳宫。 以龙向阳,以宫为守,龙气聚阳,是为龙阳宫。 这是正天子的宫殿。 两年的时间,龙阳宫也差不多建好了,现在在做微整和装修。 十日之后,新帝登基结束,就可直接入住了。 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为殷玄选皇后,以及选妃。 聂青婉之前为殷玄选定的太子妃以及太子侧妃,在这四年的时间里,竟然陆陆续续的成亲了。 聂青婉真是纳闷,好好的皇后和贵妃不做,去做别人的妻子,这姑娘们眼真拙。 不过,人各有志,有些人可能还真的宁要自由,也不要富贵。 聂青婉能理解,纵然她觉得可惜,但她虽是太后,却没办法阻止人家姑娘不嫁人。 所以,她相中的未来皇后和贵妃的人选没了,还得重新选。 重新选就得花时间。 而在这之前,她得让殷玄先临幸几个宫女,到时候就不怕手忙脚乱,他也不会觉得丢他一国之君的脸面了。 聂青婉觉得这个主意相当的好,而且时间也刚刚恰到好处,正是天时地利人和时,所以,当殷玄罢了朝,来紫金宫向她请安,并陪她用早膳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说的很直接,殷玄再蠢也听得懂,何况他不蠢。 殷玄坐在饭桌前,与她面对面。 他只低头吃饭,像是在履行义务似的,从坐在饭桌前开始,他就没抬头看她一眼。 聂青婉也没怪他,想着孩子长大了,就会离娘越来越远。 以前他爱跟她说话,每次来她这里都是滔滔不绝,可现在,他也不大爱跟她讲话了。 多数的时候他都很沉默。 见完安,要么远远地坐着,要么远远地站着,要么就直接走了。 聂青婉想,这是人之常情,亲娘都不一定改变得了这种状况,何况她还不是他亲娘。 他从七岁到现在,也从没喊过她一声娘。 当太子后也没喊过她一声母后,回回都是以太后相称。 行吧,这小子虽然打心底里没把她当娘看过,但好在他足够孝顺,对她也足够好。 看在这个份上,她真的没跟他计较。 但这会儿跟他说话,他再沉默,她就不高兴了。 聂青婉的声音落定后,对面的男人一声不吭的,聂青婉就问:“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殷玄低声说:“听见了。” 聂青婉说:“你觉得呢?” 他觉得呢? 他觉得很火大,他觉得很生气,他觉得很愤怒,行不行! 她就一心想着怎么把他的床上塞人,塞各种各样的女人。 可她不知道,他夜夜都在想她,想的煎熬,想的痛苦,想的罪孽。 他只想他的怀抱里有她,他只想他的床上有她! 可她呢,她恨不得他把天下的所有女人都给临幸了。 殷玄很想冲她吼一声,你那么关心在意我,那你直接陪我好了。 不用找什么宫女来尝试,只要你来,我愿意接受任何尝试,你喜欢的各种尝试我都配合。 可这话他不敢说,也不愿意说,他不想冒犯她,更不想亵渎她。 殷玄薄唇抿紧,饭都吃不下了,他不是不愿意抬头看她,而是昨晚他梦到了她,又梦到对她做了那事,他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脑海里的龌蹉思想。 他怕他的眼神出卖他。 他更怕他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会知道,每回看到她,他有多想把她搂到怀里,据为己有。 殷玄没抬头,他想说他不接受,可他也知道,他说了,她会不高兴,为了不惹她不高兴,他只有自己忍着。 殷玄沉着声音说:“太后考虑的对,那你安排吧。” 聂青婉一听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想着她娘果然没说错,先安排个宫女是对的。 聂青婉笑说:“嗯,我会好好给你安排的。” 殷玄完全不想说话,连敷衍都没心情,他不吭声,只沉默地又填了几口饭,实在咽不下去了,他就松开筷子,起身告退。 他走了之后聂青婉还坐在那里吃。 她还没吃饱,只是隐隐地觉得殷玄心情不高兴,所以在他带着随海走了之后,聂青婉就冲一边儿还在伺候着的任吉说:“给他挑皇后,他不乐意,给他挑妃子,他也不乐意,现在给他安排几个宫女侍寝,让他不至于成亲以后手忙脚乱,他看似同意了,可心里依旧是不高兴,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殷玄到底是怎么想的,谁都猜不透。 聂青婉都猜不透,更何况别人了,更何况任吉了。 任吉虽然也是打殷玄七岁的时候就跟他接触了,可孩子的心思好猜,这长大了,成男人了,成太子了,马上就成皇上了,这心思可就不好猜了。 尤其在对待娶妻纳妃的事情上,似乎殷玄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男人没有一个不想三妻四妾的,不管这个男人有本事还是没本事,是好人还是坏人,男人的本性摆在那里,多数人都还是喜欢三妻四妾的,但有些人有能力娶,有些人没能力娶,有能力娶的,也没有皇上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坐拥佳丽三五千。 当皇帝的,有几个不想选采纳妃的呢? 很少。 基本没有。 就算有,也没有一个人像殷玄这般表现的这么反感和排斥的。 他的排斥几乎有些尖锐。 尤其殷玄还没成亲,后宫里头还没有一个女人,按理说他不该排斥的。 一般当皇帝的,或者说当太子的,排斥宫里头添女人,是因为他们心有所属,不愿意接纳别的女人。 哪怕是尸位素餐的,他们也不愿意。 可殷玄又没有心爱的女人。 到他这个年岁了,就算别人不说,他也该意识到自己该娶妻了。 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了二十岁,也基本上该有个家了。 何况他不是寻常男子。 他不提,太后这个当娘的却不能不提,但太后每提一次他就不高兴一次,他虽然想极力表现出坦然和接受的样儿,但那不悦的情绪由心而来,纵然隐藏了,还是让人看了去。 任吉也瞧出来殷玄不高兴了,但他也不知道殷玄在想什么,只能宽慰着聂青婉,说道:“太子愿意让太后安排,就说明他现在也开窍了,太后就不要多想了,太子懵懂,等宫女们侍寝过后应该就好了。” 聂青婉说:“但愿吧。” 任吉说:“一定会好起起来的,太子也会理解太后您的苦心。” 聂青婉倒不用让殷玄理解她的苦心,他只要安安分分地登基,再娶个皇后,再纳几个妃子,再填充一下后宫,再为皇家开枝散叶就行了。 一想到殷玄登基后这后宫就会热闹起来,到时候百花争妍的姑娘们进了宫,天天来她这里请安,陪她聊天,陪她解闷,嘴甜的会讨她欢心,手巧的会为她添香加锦,那个时候她的紫金宫一定每天都会很热闹。 聂青婉一想到未来的那个场景,心情就特别好,脸上也笑开了花,她冲任吉说:“晚上就给太子的床上送个宫女去。” 任吉笑问:“奴才下去办这件事?” 聂青婉想了想,说道:“嗯,你亲自办,我也放心,但是这宫女人选,就不要挑别人了,翠玉伺候了太子很多年,跟太子亲厚,也比旁的宫女更了解太子,就她吧。” 任吉说:“好,等太后用完早膳,我就去办。” 聂青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专心吃饭。 等她吃完,任吉就下去亲自办这件事情。 这一天殷玄过的都极不舒坦,早上离开紫金宫后他的脸就沉了下来,然后周遭的空气都像淬了一层寒冰,随海伺候在他身边,时刻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到了中午,随海想着他能松懈一会儿了,可这位殿下又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动都不动。 别说吃饭了,就是一口水都不喝,只是不停地翻着折子,看着折子,批着折子。 紫金宫那边派人来传话,问他过不过去吃午饭,他也以不吃给打发了。 然后就一直坐着。 就这么坐了一整天,途中也不添茶添点心。 他不饿,可随海饿。 但龙椅后面里的男人一脸阴沉的样子,他就是饿,也不敢开口说,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捱到晚饭的时候了,紫金宫那边又派人来传话,随海想着,你中午不吃饭,晚上总得吃饭的吧? 谁曾想,殿下又以国事繁忙为由,打发了那个来问话的太监。 然后,晚饭也没吃。 随海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饿的前胸帖后背,饿过一轮,现在又在经受第二轮。 大概是肚子的叫声吵到了看奏折的男人,他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看的随海整个脑皮发麻,后背冷汗直冒。 他哆了哆唇,想开口说一句请罪的话,可还不等张口,太子又低下头,漠然地继续看奏折了。 随海无端的就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他摒住鼻息,忍住饿,继续侍候着。 就这么一直坐着,一直坐到月上柳梢,龙案上的奏折全部被殷玄批改完,没得批了,他这才松下狼毫,沉默地坐在那里。 半晌后,他抬头问随海:“几时了?” 随海往外看了一眼,估摸着说:“戌时了。” 殷玄心想,戌时了,天已经黑了。 他不想回宫,可也不得不起身,慢腾腾地往东宫走去。 他能躲得了今夜,却躲不过明夜。 天子可掌一切,却独独掌控不了自己的婚姻和爱情。 按理说东宫里要是布置好了一切,会有人来传话的,但一直没人来,殷玄踏进东宫的门槛后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聂青婉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侍寝的宫女,但可惜,他一进宫就明显感觉不对劲。 他的卧室门外候着以前不可能候着的宫女和太监,个个人的脸上都堆着笑。 殷玄冷抿着薄唇,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直接往门内进。 殷玄确实没经历过这事儿,不知道是怎么个流程,这些人又是候在这里做什么的,但看到了这些人,他就知道,他的龙床上有女人。 殷玄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沾了他的床,无死即残! 殷玄的天子剑是随身佩带的,登基之后他可以不随身佩带,他抬起右手,轻搭在天子剑上,走进去,又让随海将门关上。 随海早上也在紫金宫听到了聂青婉说给殷玄的话,知道今夜太后安排了宫女伺候太子,他笑着伸手一拉,将门关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守着了。 与他一同守着的还有任吉安排过来的一会儿在太子结束后进去伺候的这些宫女和太监们。 原以为会闹腾很久,毕竟太子是头一回,血气方刚的,动静也可能会很大。 众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谁知道,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头就传来太子冷沉的声音:“都进来。” 随海一愣,赶紧将门一推,走了进去。 旁边的宫女和太监们也赶紧跟着进去。 等所有人都进去了,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翠玉,她穿着上等的纱衣,玲珑身子在灯光下异常美丽,可眼神惊恐,死相难看。 再观太子,坐在龙床上,低垂着头,正用金丝龙帕擦着他手中的天子剑,衣衫完整,仪容整洁,哪里有一丝一毫纵情的样子。 众人心头一凛,紧跟着又是寒气涌心。 第251章 隔阂 太监中的领头的一人眼皮颤了颤,悄悄退出去,连奔带跑地跑到了紫金宫,气喘吁吁地向任吉汇报这件事情。 这个人是任吉安排过去盯着的,等翠玉伺候好殷玄,让他回来报个喜讯,好让太后安心。 可谁知道,他回是回来了,报的却不是喜讯,而是惊讯。 任吉一听太监说殷玄将翠玉给杀了,眉骨狠狠一跳。 翠玉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伺候了殷玄四年多的宫女,虽不是贴身宫女,可派过去的时候就是作为贴身宫女的头衔派过去的。 这几年也算是与殷玄关系最亲厚的宫女了。 太后安排翠玉作为第一个侍寝的宫女也没错,毕竟太子是头一回,熟悉的宫女在身边,多少会自在些,也更容易接纳。 但谁能想到,太子没有接纳,反而把人给杀了。 任吉一时感到心都凉了,杀了太后安排过去的宫女,这是什么意思呢? 太子在不满,拿此招向太后示威? 关键是,能下手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同时又伺候了自己四年多的宫女,这心也真不是一般的狠。 任吉的面色沉了沉,冲太监打了个手势,让他再回去盯着,他转身朝屋内去,向聂青婉汇报这件事。 聂青婉确实没睡,今天晚上的事情对殷玄很重要,可以说是他人生迈入另一个世界的拐折点。 对殷玄重要,对大殷皇室也很重要。 作为太后,她十分关心未来的皇嗣问题。 作为娘亲,她十分关心殷玄的婚事。 而这两件事情都与今晚的侍寝息息相关。 聂青婉心里并不平坦,从白天殷玄的反应来看,他并不十分乐意接受宫女侍寝一事,早上他虽然答应了,但中午去传他吃饭,他拒了,晚上去传他吃饭,他也拒了,由此可见,他心里憋着气。 晚上这侍寝之事儿,能不能成功,还真的悬。 聂青婉歪坐在寝宫内室里的一张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不太入心地看着,任吉一进来她就搁下了书,朝他望去,以眼神询问,东宫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情况不如何。 任吉在内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想把这么不祥的消息告诉她。 可哪能不告诉呢。 任吉走上前,弯腰低头,小声说:“翠玉死了。” 聂青婉陡然一惊,眉梢猝地挑高:“啊?” 任吉低叹道:“太子把翠玉……” 任吉拿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聂青婉看懂了,眼皮狠狠一跳,当下就站了起来,寒着脸说:“殷玄杀了翠玉?” 任吉抿唇道:“嗯。” 聂青婉气的又想拿手拍桌子了,这个混帐! 他要是不愿意,早上大可以直说,她不会勉强他,可他前脚同意了,后脚又将人杀了,这是向她挑衅吗! 四年前给他选妃,他当众把那些姑娘们批的一无是处,后来她看中的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人选也全部不搭理他了,各自找了人家嫁了,那一批的姑娘,没一个愿意再进宫了。 而那一回,他毫不留情的当着她的面埋汰那些姑娘们,又何尝不是埋汰她? 她忍了。 她是太后,他是太子,她是长辈,他是小辈,她不跟他计较,免得丢她一个长辈的风度。 可今天这事儿,明明是他答应了好好的,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不喜欢直说不行吗?做什么阳奉阴违,还不惜见血。 翠玉伺候了他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下得去手! 今天他能杀翠玉,明天是不是就能杀她? 聂青婉想到这里,整个人又猛的一下子坐了下去,她手脚发寒,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原本她是要冲到东宫去问问他的,但现在也没那心情了,她就那么木然地坐着,薄唇抿的死紧,搭在软榻上的手也收握成拳。 任吉在她猛然一下子又坐到榻上的时候就吓了一大跳,赶紧要伸手扶她,却见她又稳稳当当地坐好了。 可观她的面色,当真极不好,任吉小心地说:“太后是在生太子的气吗?” 聂青婉扯起唇角冷笑:“我生他的气?” 她淡淡的讥嘲:“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了,他虽然还没登基,但已经完全有了一个帝王的狠辣和无情,他在向我证明,他是帝王,而我只是太后,无权插手他的婚事。” 她又冷笑:“那就随他。” 这一回殷玄做的事情确实让任吉都没办法为他说好话。 任吉听到聂青婉这样说,垂着头,不敢应话。 聂青婉又轻叹一声:“等他登基,我们就搬到皇陵别院吧,免得他当了皇帝,仍有一些大臣过来找我商议国事,惹他不快,江山社稷给了他,国家大事给了他,我就离的远远的,不碍人眼,自己也自在。” 任吉怔了怔,这还是头一回,聂青婉当着他的面,提出离宫的打算。 任吉惊道:“太后是不是老早就想出宫了?” 聂青婉侧头看向卧室内厢的另一道门,轻声说:“宫中闷,小时候不觉得,但长大了就觉得越来越闷。” 小时候聂青婉确实没觉得宫中闷,那个时候她本身就调皮活泼,殷祖帝虽然病重,清醒的时日少,但只要是他清醒着,他就一定会给她讲故事,然后又让她给他讲外面的故事,她知道的故事不多,多数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从别处看来或听来,再讲给他听。 那个时候,她日夜陪着他,纵然他病入膏肓,她却也觉得是快乐的。 而如今啊,她的夫君不在了,哪怕只是一个病体,哪怕一天之中只有清醒的那一会儿,可他总是趁他醒着的时候陪她玩乐,陪她嬉笑,陪她说话,他用有限的生命尽他一个夫君的义务,说是她陪伴他,可又何尝不是他陪伴她。 同是殷氏皇族,殷玄却不明白他该尽一个儿子的义务。 纵然他觉得艰难,纵然他觉得委屈,可他也得有承受这一些的胸襟和度量。 可他没有。 他太尖锐且锋利。 或许,聂青婉突然之间就在内心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来,她当初就不该选他的。 七岁的他能在大殷帝国的皇宫里,当着她的面,当着殷氏皇族所有人的面杀了殷山,足以可见此人有多么的心狠手辣。 那个时候她需要他的尖锐和锋利去一统整个小国。 当他的刀刃对着敌人的时候,他确实是她手中最好的利器,可一旦他的刀刃对准了自己…… 聂青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额头隐隐地疼了起来,慢慢的就变成了剧疼,她低哼了一声,朝着软榻上躺去。 任吉见她往下倒,又吓一跳,白着脸问:“太后怎么了?” 聂青婉伸手用力地揉着额头,轻声说:“点香,把息安香点上。” 任吉见她疼的难受,立马扭头去拿香,再快速地点上。 点好过来,他走到她后面,伸手帮她揉着额头。 聂青婉闭着眼睛,紧蹙着眉头,整个人都呈现一种很不舒服的状态。 任吉喟叹道:“太后别想太多,等太子登基了,老奴陪你去皇陵别院住就是了,到时候老奴天天带你出去玩,东市西市的逛,不憋在宫里了,就不会再头疼了。” 聂青婉缓缓地嗯了一声,闭着眼,享受着他的按磨。 有任吉的按磨,外加言语安抚,再加上息安香的作用,聂青婉的头疼渐渐的减缓。 等症状轻下来,她抬手挥了挥手,示意任吉不用按了。 任吉收回手,问她:“不疼了吗?” 聂青婉说:“好多了。” 任吉起身说:“奴才去给你沏壶茶来。” 聂青婉说了一个嗯字,又道:“再拿些点心来吧,前几日御厨不是学会了怎么做玉米糕吗?拿一些过来吃。” 聂青婉每回在头疼的时候就爱吃这种甜的发腻的玉米糕,起初这种糕饼是从北方带回来的,后来见她爱吃,御厨那边就研究着自己做,做着做着就变化了多种花样,平时聂青婉吃的少,遇到了头疼的时候,那就吃的特别多,大概是因为这种糕饼过甜,吃进嘴里,能让她整个人心情愉快,甚至能减缓头疼,后来她就经常吃,几乎割舍不了了。 当百姓们听说太后老是头痛,又爱吃玉米糕的时候,民间也开始自制这种糕饼,一时,整个大殷都盛行了吃玉米糕的风气。 任吉听聂青婉说想吃玉米糕,立马出去派人去御厨那边通传。 等玉米糕传过来,聂青婉就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任吉去泡茶,提了壶过来,给她倒了一杯,她喝了,可喝完眉头就蹙了蹙,落下杯子的时候,她说:“总觉得没一种茶水能配这种糕点。” 任吉笑说:“这糕饼太甜,配甜茶,腻上加腻,配苦茶,完全毁了这糕饼的滋味,配清茶倒应该不错,但又会太过平淡。” 说着,目光瞅到了水果盘里的桔子,这是南方进贡过来的春桔,刚好这个季节吃。不甜不淡,不苦不涩,微淡,微甜,微酸,微苦,泡成茶水,配玉米糕吃,一定十分的恰好。 任吉这样琢磨着,就想着等抽空了,他拿这些桔子去泡泡茶,制成桔茶,给太后喝。但现在他没动。 聂青婉吃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又喝了两三杯茶,因为殷玄而抑郁的心情也冲淡了不少,头疼也消失了。 她冲任吉说:“去传三公进殿,我有要事与他们交待。” 任吉一愣:“现在?” 聂青婉说:“现在。” 任吉去看了一眼滴漏,过来说:“已经快子时了。” 聂青婉说:“去吧,就是睡了也给我喊起来。” 任吉一听她这样说,哪敢再接嘴,马上应了一声是,掉头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踅步,扭头问她:“太子那边?” 聂青婉搁下茶杯,冷着脸说:“不用管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任吉赶紧闭嘴,出门,连夜跑到殷氏,跑到聂府,跑到夏府,将殷德和聂武敬以及夏谦喊进宫。 半夜三更的,这三个人早就睡下了,但一听说是太后要急招他们入宫,他三人面色一变,丝毫不敢马虎,连夜穿上衣服就进了宫。 原以为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然太后不会半夜三更召他三人一同入宫。 但去了才知道,并不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事关太子。 而关于太子的事情,那也不能算是小事。 太后连夜交待了他们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五月二十号,太子登基之事。第二件事情是帝王宫殿龙阳宫的入住一事。第三件事情就是为登基后的皇上定选皇后以及进行封后大典的事情,在封后之后,还要定期举办选秀,再给皇上物色恰当的贵妃人选。 三件事情交给三个人去办,第一件事情交给殷德,第二件事情交给聂武敬,第三件事情交给夏谦。 但说的是一人办一件事,事实上,三个人都会彼此帮助对方,以达到将事情完美做好的地步。 等三个人又出紫金宫,三个人纷纷对望了一眼。 不明白太后怎么会忽然之间把这三件事摊给他们了。 原本这三件事情是太后亲自操办的,因为太后觉得,事关太子,她不亲手做,完全不能放心。 可现下,她好像不愿意再管太子的事情了。 三个人不解地对望了一眼,纷纷不明白这是为何。 等第二天上了朝,听说了当晚太后给太子安排了侍寝的宫女,还是太子身边的翠玉,但太子没领这份情,没临幸不说,反而还将翠玉给杀了。 三个人忽然就明白太后昨夜为何会半夜三更的招见他们,又向他们下达那样的吩咐了。 三个人漠不作声,作为三公的人物,那心思和城府绝非一般人能比,他三人什么都不说,只认真地完成太后交办的事情。 殷玄杀了翠玉之后,让那些等在门外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进屋将尸体弄了出去,他坐在床上擦剑,擦完又将剑收回,放在了枕头下面,然后就坐在屋里等着。 他看到有一个太监跑出去了,他知道,那个太监是去紫金宫通风报信的。 以他对聂青婉的了解,她定然会生气,然后会怒气冲冲地过来,向他兴师问罪。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他并不是不愿意临幸翠玉,而是她没有伺候好,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就将人给杀了。 他有多种理由能让他的婉婉不生气,他也有多种方法去哄她开心。 他杀翠玉,一是做给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们看的,有谁胆敢妄想近他身,沾他的床,下场就是死。 二是他一天没看到她了,早上吃饭那会儿,他因为晚上的梦,没敢抬头看她,中午没去陪她,晚上也没去陪她,他很想她。 随海在帮着那些宫女和太监们打扫屋子,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屋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殷玄坐在床上,目光望向窗户,等着他的心上人来质问他。 可是,等到屋内全部打扫干净,地毯都给换掉了,也没见有人通传说太后来了。 殷玄起身,朝屋外走。 那些宫女和太监打扫完屋子就被他挥退走了,翠玉被他杀了,如今只有随海一个人伺候在他身边。 殷玄站在廊前,靠在一根檐柱上,看着被月光铺洒的淡淡的夜,吹拂着清清冷冷的风,盯向前方的门。 一刻,两刻。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她没来。 殷玄的手无端的握紧,眼中现出一丝情况脱控的暴躁,依她的性子,她知道了他所做的事情,这会儿早就来了,可为什么没来? 如此反常,让殷玄感到很不安。 他倏地直起身子,就要朝廊外走。 可刚走到台阶下,他又猛地转身,沉着脸进了屋。 随海要跟着进去,被他一怒袖给扇飞了,直接砸在了门外的地板上,疼的他呲牙咧嘴的。 等他好不容易坐起了身子,就看到大门被太子以内力给嘭的一声关上。 那关门声大的险险要将门板给击碎了。 好在门板够结实,没碎。 可那声音穿透过来,生生地让随海跟着惊吓了好几度。 等周遭一切平静下来,随海这才痛苦地爬起来,慢腾腾地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 他是真不明白,太子今天怎么这般的阴晴不定,又暴怒,又嗜杀。 想到翠玉的死,随海激灵灵的一怔。 还是老老实实地伺候着吧。 不然,哪一会儿,他也得人头落地了。 殷玄进了屋,在卧室里面烦躁地踱着步子,她是气的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了吗? 殷玄觉得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在紫金宫生气,她不来找他,他去找她好了。 他去向她请罪,任她打骂都可以。 他想着就做,匆匆地又要出门,可走到了门口,脚步又猛然一滞,如果,他去请罪,她让他答应娶妻纳妃,并临幸她们,他要怎么办? 他不应的话,她会更加生气。 为了不让她生气,他只能答应,可是,他没办法答应。 殷玄又往后退,盯着那门,目光挣扎,一时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这一夜他完全没睡,就在这两难的境地里自己折磨自己。 等天亮了,他照常的去上朝。 因为昨天吃只了一顿饭,又加上一夜没睡,他的精神很不好,状态也不好,脸色更加的不好。 可他没管,他准时准点的去上朝,罢了朝没有得到紫金宫的通传,他也不顾了,直接去紫金宫,去向聂青婉问安。 可是,他被拒绝在了门外。 第252章 大赦 来传话的太监还不是任吉,只是紫金宫里的一个守门太监,他出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太后还在睡,殿下您回吧。” 殷玄侧眸看了一眼天色,太阳都东升了,她还在睡觉吗? 大概不是在睡觉,而是不想见他。 或者,她昨晚太生气,气的没能睡成觉,跟他一样,一夜未眠,所以早上这会儿其实是在补觉? 殷玄不确定聂青婉是不想见他,还是因昨晚气他而没有睡成觉这会儿确实是在补觉,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他去吃饭,今天得吃饭,不然他得晕了。 吃完饭,他去了御书房,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挨到了中午,他也不管紫金宫派没派人来传他吃饭,他又去了。 但这回,他又被拒之在了门外。 殷玄站在门外,看着缓缓被关上的大门,心一下子就慌了,这下他十分确信,早上不管她是不是真在睡觉,她都是不想见他的。 殷玄几乎想都没想,眼看着大门快要合上了,他猛的一下轻功提起,冲了进去。 关门的太监还没将门合上,就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掌推开。 紫金宫门口的守门太监可不止一位,里面两位,外面两位,总共四位。 这个关门的太监是里面的两位中间的一个。 外面两个守门的太监负责通常只负责隔门传话,跑腿都不算,而里面的两位则是向里面的主子传话的。 但说是向主子传话,一般都传不到主子面前,然后就会被任吉拦下。 所以这大门内外的消息,其实第一时间传给的就是任吉,再由任吉转到太后面前。 当然,太后不见太子的话也是任吉传达出来的,虽是任吉传达的,但一定就是太后的旨意呀。 既是太后的旨意,太监又怎么敢放殷玄进去? 正关门的太监被殷玄一掌掀翻后,另外一个赶紧抬腿追了去。 就是守在门外的那两个太监也慌里慌张地要追进去,但见外面还站了一个随海,他二人又只好定住脚步,防止随海也冲进去。 但其实他们想多了,随海可没有殷玄那么大的胆子,敢擅闯紫金宫。 随海见殷玄闯了进去,急的跺了一下脚,却不敢进,只能愁眉苦脸地守在外面,等着太子再出来。 随海真是担心呀,太后昨晚没搭理太子,早上又把太子关在了门外,中午又把太子关在了门外,这明显就是大怒之兆呀! 比之太后对太子动之以罚,她这不理不采的样子才是最令人惊怕的。 太子怎么就敢这么闯进去了呢! 随海真是为殷玄捏一把冷汗。 殷玄也知道这样闯进来不对,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她已经生气了,他不介意再惹她一回,但今天他一定要见到她。 殷玄以内力加持,几乎眨眼之间就冲到了紫金宫正大殿的殿门前。 殿门前有宫女还有太监,宫女和太监们看到他,皆愣了一下,正有眼尖的要进去汇报呢,就被殷玄隔空一个内力给定住了身子,然后不等其他宫女或是太监们有所行动,他已经一提袍服,飞了进去。 聂青婉不在正殿里面,殷玄进去了也没有看到她,他想着这个时候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她应该在膳堂,他又折去膳堂。 到了门口,果然听到了里面她的声音。 这回殷玄没敢闯了,他到了门口之后就停了步子,然后不等守在门口的宫女和太监反应过来进去汇报,他已经伸手将太子袍服一撩,跪了下去。 宫女和太监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赶紧进去了。 没一会儿又出来,身后跟着任吉。 任吉刚走到玄关处,还没挨进门口,就看到殷玄跪在那里。 任吉想着这回你跪也没用了,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管你的事情,等你登基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往后所有与你有关的事情,全都由三公去处理,你要是有能力让三公也不插手你的婚事,那你就真的令人刮目相看。 任吉也知道殷玄这么冲进来不言不语的就跪在膳堂门前是因为他有心道歉,撇除别的不说,殷玄这几年确实很孝顺太后,对太后百依百顺,纵然他从不问太后喊娘或是母后,可他对太后的孝心,所有人有目共睹。 他并不想惹太后生气,惹了太后生气就赶紧过来自我罚跪,这份心难能可贵,但是,事儿做的不对呀。 任吉这么想着,一路走过来,虽然殷玄在跪着,可他还是冲他行了个礼,这才冲他说:“太子不要跪了,起来去吃饭吧,太后今天不会见你。” 殷玄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轻微的握紧,他抬起头,问任吉:“她只是今天不想见我,那明天呢?” 任吉看着他,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眸底显而易见地充斥着慌乱和不安,任吉弯腰伸手,去将他扶起来。 殷玄就着他的手势站了起来,扭头往门里面望。 任吉说:“太后没说明天见不见,太后只说今天不见你,太子也跟在太后身边很多年了,深知太后的脾气,太后说了不见你,那就一定不会见你,你这么冲进来,少不得又惹太后生气,你可能不知道,昨晚太后因为你……” 他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昨晚太后的头疼病又犯了,而且比以往更严重,几乎一夜没睡,你要是真的关心太后,孝顺太后,就不要再来了,太后不想为难你,在昨夜已经临时传唤了三公,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三公去办,以后三公会负责为太子打点一切,太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大可与三公交流,太后也不会管了,太后想闲一闲,太子你也不要为难太后。” 殷玄听着这话,表情愕然一愣,他是真不知道昨晚聂青婉临时传唤了三公,今天三公进殿,也没提一嘴昨夜的事情,更没有提太后交待了他们什么事情,却原来,她昨晚没去东宫责备他,是因为她已经气的不愿意再管他了。 她把他甩给了三公。 手指蓦然攥的更紧,心更像是被锋利的锯齿狠狠地割着,那一刻殷玄痛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就连高大健壮的身子也轻微的晃了一下。 他轻轻地垂下眼睛,任由疼意掩埋了眼眶,他怎么舍得为难她呢,他从来都没想过为难她,他只是不愿意娶妻,他不要娶她以外的任何女人。 他的妻子不是她,他一个也不想要。 是,他是太子,也是未来的皇帝,他不可能永远不娶妻。 但给他点儿时间不行吗? 不要这么逼他不行吗! 等他想开了窍,等他能接受一个不爱的女人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她再给他安排妻子或是妃子不行吗? 殷玄很痛苦,这痛苦来源于他爱上了他永远不能爱且爱了也不敢说且永远也不能说的女人,还因为这个女人一心想要给他安排婚事,想把他的床上塞别的女人。 而除了这些,他还痛苦什么呢? 痛苦他夜夜想她,却又得不到她,只能靠梦来解相思。 殷玄忽然伸手抱住头,几乎是喘息地一扭身,飞一般地又冲了出去。 任吉在殷玄伸手抱住头的时候就挺担心他,因为看他似乎很难受,可还没开口问他怎么了,眨眼他又冲出去了。 任吉愣了愣,连忙使派门口一个太监跟着去看看。 太监不敢马虎,应了话就赶紧追了上去。 追到门口,却早已不见殷玄的影子,问门口的守门太监,守门太监说太子已经走了,走的像阵风,压根没看到太子的情绪是好还是坏。 太监听了守门太监的话,又回来向任吉汇报。 任吉听了,默了半晌,抬了抬手,打发了太监,他转身进屋,向聂青婉回复。 聂青婉一个人慢腾腾的用勺子挖着米饭,轻声说:“把我的话传到了就行。” 任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殷玄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说了,聂青婉听后,抬头看了看他,说道:“他若不舒服,让太医过去给看看,跟我说没用,我不是太医。” 任吉噎了下,讪讪地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他拿起公筷,帮她布菜。 殷玄离开了紫金宫,一路跑回御书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午饭没有吃,一下午也没传随海进去,他在里面做什么,随海压根不知道,里面也没有任何声响,随海简直担心死了,担心的也不知道饿了,就那么悬着一颗心,在御书房门外来回踱步。 一边踱步一边想着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进去看看,他不敢进,可跟太子共同披帅挂阵的那六个将l军敢呀,六个将l军中有两个是聂姓,随海不敢找,一个还是殷姓,随海也不敢找,可还有一个陈温斩跟一个封昌,陈温斩跟太子的关系好,但封昌跟太子的关系更好,随海想着要不要去派个太监去封家找封昌,让他进宫一趟。 有这想法,却又不敢执行,因为他怕太子怪他多事儿。 就这么一直踱着步子,一直纠结犹豫着,生生纠结犹豫了三个时辰,也没有个结果,倒是从进去一直没有声息的殷玄,从里面朝外喊了一声。 随海整个人一激灵,赶紧推了门进去。 进去后就看到殷玄坐在龙椅里,双手交叉搁在龙桌上,正目视着他这个方向。 随海赶紧上前见礼。 殷玄淡声说:“饿了,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就传到御书房的偏殿,你也下去吃饭。” 这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平静,语气也十分的正常,随海不知道殷玄一下午在干什么,但见太子能平静地说话了,还说饿,要吃饭,他就猛然松了一口气呀。 要是太子不吃不喝,他可真的要悬着脑袋了。 只是,随海不知道,殷玄这会儿看着平静,实则内心一点儿也不平静,而在后来的几天里,殷玄的脾气慢慢的变得暴燥,通常因一件小事就会大发雷霆。 他还传了三公,询问了太后所交待之事。 当知道三公分别领了太后的什么旨令后,他一下子眯着森冷的俊眼,盯着夏谦。 夏谦感受到了来自于上方太子的威压,但他却没惊没慌,亦没动,只轻咳了一声,上禀道:“臣虽然奉太后的命令,为太子折选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但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好的,臣这几天都在罗列名单,等名单列好,臣会先让太子过目。” 殷玄说:“你还是先让太后看吧。” 夏谦道:“不用了,太后说过,只给太子看即可。” 殷玄摆放在龙桌上的手缓缓收紧,暴燥的又想骂人,可他生生忍着,他最近的脾气已经很不好了,不光别人深刻地感受到了,他自己也知道他动不动就会生气,几乎克制不住。 殷玄闭了闭眼,漠然地嗯了一声,把他遣走了。 聂青婉这一招很有用,殷玄虽然是太子,可面对三公,他还是不敢有太过放肆,这三公里面,一个是殷氏里就连他也得喊一声叔的人物,一个是聂家的当家人,几乎引领半个朝堂,甚至是半壁江山,还有一个,自太后征战小国开始,就风云在各个百姓口中的功臣,如今,功德无量,是人人称讼的文英雄。 殷玄不得不佩服太后的睿智和城府。 三件事分派给三公,却独独把他的婚事交给了夏谦。 她很清楚,他就是敢给殷德甩脸子,敢给聂武敬甩脸子,却不敢给夏谦甩脸子,倒也不是不敢,而是他不会。 所以,殷玄只能憋着气。 憋了好几天,宫里上上下下,甚至是朝堂里的大臣们都被他暴燥易怒又阴森怪气的脾气搞的胆颤心惊时,五月二十号到了。 这一天是殷玄的登基之日。 而在这一天的前天晚上,殷玄终于等到了聂青婉对他的‘大赦’。 还在御书房里的时候,紫金宫那边就传了人来,说太后让他晚上过紫金宫去用饭。 殷玄一听这个传令,正在看奏折的头猛的一抬,紧跟着心就隐约一跳,面部表情顷刻间就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抵制着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淡声冲来传话的太监说了句“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后,就又低头去看奏折。 只是,盯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原来还想,不到明天授玉玺的时候,他是不可能见得着她的。 却不想,她晚上就传了自己。 殷玄在传旨太监离开后,一分一秒都坐不住。 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坐着,愣是熬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这才从御书房离开。 明明心情很急切,可步子就是稳扎稳打,不疾不缓的。 到了紫金宫门前,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哪怕衣服平整如洗,他还是伸手捋了捋袖子,又轻轻地抚了抚裤摆,这才迈步进去。 聂青婉已经在等着他了,不在膳堂,就在正殿里面。 殷玄一进去就看到了她。 好几天没看到她一眼,现在看到了,殷玄竟觉得喉咙都是酸的。 他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聂青婉抬头看他:“明天就登基了,登基后你就要搬到龙阳宫去了,这几天有去龙阳宫看看吗?” 殷玄低声说:“没有,忙。” 但其实不是忙,是他压根没心情。 聂武敬在负责这件事情,但他只要一说忙,他就闭嘴不言了,绝不会多说二话,更不会劝他。 殷玄是觉得,这聂家的人,一个一个都成了精。 从太后到聂府里的下人,那都是妖精。 聂青婉听他说忙,也没说什么,是真忙还是假忙,聂青婉并不在意,她只是接话道:“一会儿吃了饭,我随你去一趟。” 殷玄听她说她要陪他去,当然十分乐意,很干脆地应下了。 聂青婉又问:“登基的冕服都试了吗?” 殷玄眼眸转了转,没敢应话。 这个……好像也没试。 鳌姜倒是找了他很多次,但都被他一两个滚字给轰走了,到最后,鳌姜也不敢来找他了,但他背地里还是唆使了好多大臣,让他们来觐言,但偏偏,这些大臣们都是一些小臣,有点儿分量的都没来。 所以,他到现在还真没试那衣服。 这好像真的不对。 殷玄赶紧想着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她生气。 可还没想好呢,坐在凤椅里的女子就又开了口:“一会儿我让鳌姜把衣服拿到龙阳宫,你在龙阳宫里试,如果不合适,你也将就着先穿,明天就是大典,也没时间改了。” 殷玄垂眸,没一会儿又蹙起眉头,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了。他什么都不配合,她却不生气,他宁可她生气,也不要她这么心平气和的。 意识到自己居然希望她是生气的,殷玄又觉得自己跟个孩子似的,好像他堵气地不去看龙阳宫,也不试登基的冕服,就是为了让她生气,来找自己似的。 虽然,他本来也是这样的打算。 可如今看她这么心平气和的,他又觉得很不是滋味。 就好像闹了好几天脾气的男孩儿为了得到心爱女子的注意,故意使坏捣蛋,故意跟所有人都唱反调,就是为了惹一惹她,可她却压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让殷玄有种拿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无力的很。 殷玄垂头丧气的,闷闷地说:“知道了。” 第253章 告别 大概听出来了他声音里的闷闷不乐,聂青婉抬起了眉头,这才正儿八经地看着他。 要说聂青婉不生气吗?怎么可能不生气。 只是她虽然年龄不大,可也二十三岁了,历经两朝,又打小是个心思和城府都高于很多人的人,又比殷玄大三岁,带领教导他这么多年,纵然殷玄已经成长到了让很多人望而畏惧的地步,纵然殷玄如今的心思和城府也开始令人捉磨不透,可在聂青婉面前,他的火候还是差了很多。 聂青婉在没在生气,殷玄完全看不出来。 见聂青婉的目光看了过来,殷玄也轻抬起眼皮,看了过去。 他这几天想她想的煎熬,可又不敢再来,他白天虽然老是发脾气,自己都觉得自己暴燥的不行,可晚上了,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了,又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样的爱情是不对的,他走上了死胡同,这条路走不通,得变。 是的,殷玄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能爱这个女人,更不能对她有非份之想,他想纠正自己。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破坏他跟她的关系,更不想让这种不被世间容忍的感情拖累了自己。 可每每睁着眼睛想清楚了,想明白了,一闭上眼睛,他就会不自禁的去梦她。 完全没办法控制,是的,完全没办法控制。 梦里的那个他是他完全掌握不住的,且褪去了白日里的克制,褪去了在人前的隐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禽l兽,做着他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享受着他天天思念的嗜骨滋味。 因为这样的梦,他睡前所有的想明白又全部都泡汤了,然后第二天这样的场景又重复,重复到现在,殷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来安置自己这样的爱情了。 但他心理很明白,他不能再继续下去。 陷的越深,他会越痛苦,且,越容易暴露,也越危险。 只抬起眼皮跟聂青婉对视了一眼,他又心虚似的赶紧垂下。 他心虚的是他怕他对她的感情暴露,可看在聂青婉眼里,他的心虚是来自于他故意不去看龙阳宫,故意不去试冕服,故意这样的使小孩子脾气! 这会儿还表现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聂青婉不想再跟殷玄说话了,要不因为明天就是大典了,而他却连衣服都没试,鳌姜被逼无奈地来见了她,说明了原委,她哪可能传他来吃饭! 聂青婉扭头,冲一边的任吉说:“晚膳摆好了吗?我饿了,没摆好也先过去吧。” 任吉哦了一声,伸手去扶她。 聂青婉搭手过去就站起了身子,等都不等殷玄。 殷玄见她起身走了,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也连忙站起来,跟上。 他跟的不近,但也没落很远,可看到她跟他之间隔出来的那么一些距离,殷玄还是说不出来的难受,这种难受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他的心上,每呼吸一下就会疼一下。 殷玄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让自己这么疼,不让她那么的把自己摒除在了她的世界以外。 是不是,只要他娶了妻子就行了? 殷玄眼眸缓缓地垂了垂,这个时候,他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不管他怎么抵抗,到最后他也最终得妥协,得娶妻,得纳妃,得有三宫,得有六院,得有很多很多的女人。 与其现在惹她不快,闹的两人生了嫌隙,最后还是迫于各方压力,娶了妻,纳了妃,那还不如现在就依着她。 纵然不能娶她,可每天能看到她,与她开心的相处,这就够了。 他只要在梦里能拥有她就行了。 闹腾了好几天最终知道自己掰不过聂青婉的殷玄,让自己认命的接受娶妻纳妃的现实。 于是去了膳堂,吃饭的时候,殷玄就讨好地说:“夏公今日将他罗列的妃子人选的名单给我了。” 果然这个话题一提,一直不搭理他一句,甚至是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甩给她的聂青婉挑了挑眉,看着他,问一嘴:“你看了吗?” 殷玄说:“还没有,等明日登基后,我好好看看。” 聂青婉颇有些意外,明眸大眼盯着他又看了半晌,大概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这么好说话了。 之前要死要活地不娶妻,不纳妃,现在一下子开窍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他能想开,聂青婉还是很欣慰的。 可能因为明天就要登基了,马上就要成了皇上了,也知道自己该肩担什么样的任务了。 也可能是因为负责这件事情的人是夏谦,而夏谦能安平抚定大半个归顺的小国疆土,又如何对付不了他呢?说对付不对,夏谦有口才,如今又是功德录上功绩最高的一位,殷玄可能不敢逆他,所以,只能妥协。 而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妥协,妥协了就好。 聂青婉并不逼他,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挑选,她说道:“明天登基,可登基后也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忙,娶妻纳妃也不在一时,你不要太着急。” 殷玄道:“嗯。” 嗯完,心情明显的好了很多。 他想着,果然得顺着她。 而因为他退让同意娶妻纳妃,聂青婉对他的态度当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吃完饭没有直接赶他走了,而是喊他去散步,这简直让殷玄受宠若惊,他有好久……都没陪她散步了。 殷玄笑,见任吉进屋去提了灯,他伸手就将那灯夺了过来,走到聂青婉跟前,为她提灯。 聂青婉看着他。 那眼神令殷玄挺不自在。 他低头瞅了一眼手上的灯笼,再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表情难以描绘的任吉,还有远远地跟在后面,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随海。 殷玄:“……” 这么殷勤好像真的有些怪。 他完全是太激动了,一时都忘记了身份。 殷玄低咳一声,默默地抿了一下唇角,脑中快速地找着可以对得上号的理由,轻声说:“上回以及上上回,我都考虑不周,你一心为我着想,我却总是惹你生气,你不罚我,我却不能不罚自己,所以今晚,我为你提灯,算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他没提什么事情,只用了“上回”和“上上回”这样的字眼,可聂青婉听懂了。 后面跟着的任吉和随海也听懂了。 太子说的“上上回”,无非是指四年前的赏花宴那次,他把那些妙龄的贵女们批的一无是处,惹了太后生气。 这一个“上上回”可真是有够久的。 难为太子还能一直记在心里。 看来他挺自责。 可太子说的“上回”,无非是指翠玉侍寝,反被他无情杀了一事。 这件事情太子做的的解不对,太后没有明着罚他,可实则不见他就是罚他。 难为他也能知道自罚。 看来他也挺自责。 可你回回都知道自责,怎么就非要犯呢? 好在,自责了几回,想明白了。 任吉垂着眼皮,可心里跟聂青婉一样,挺欣慰的。 聂青婉听了殷玄的这一番话后,什么气都没了,她要是不让他提灯,好像拒绝他的认错似的。 聂青婉想了想,说:“那你提着吧。” 殷玄低声道:“嗯。” 嗯完,心情又进一步的好了太多了。 聂青婉往前走,殷玄连忙进着灯跟上。 因为饭前聂青婉说了要带殷玄去龙阳宫看看,所以这散步的轨迹就是朝龙阳宫去的。 聂青婉出来没带宫女和太监,就带了任吉一个人,殷玄身边也没带宫女和太监,就只带了随海,四个人慢悠悠地走着。 殷玄提着灯笼走在聂青婉的身侧,其实宫里到处都有宫灯,他们走的都是大路,亮堂的很,但殷玄还是一路将宫灯提着。 这是他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回为她做这样的事情。 算不算是他对她感情的一种告别呢。 殷玄静静地想,算是吧。 她照亮了他人生的路,他亦为她,照亮以后的路。 紫金宫离龙阳宫还挺远的,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到。 因为明天就是大典,大典结束后,殷玄就要搬到这里面来住,所以龙阳宫里面的一切装饰用具全部都办置妥当了,就连宫女和太监甚至是侍卫们,都分配好了,只等明天龙阳宫开启,帝王入住。 大门在关着,并没上锁,因为还是空殿。 那几天,因为生殷玄的气,聂青婉也没来过,但聂武敬有向她汇报龙阳宫里面的布置情况,还征寻过她的意见,她也给了一些建议,比如说殷玄所住的正殿,装修风格就是她建议的。 但是,殷玄似乎并不大喜欢。 二人从门口进去,一路先去正殿,既是新皇要住的正殿,那必然是满室的金黄,这样的颜色殷玄其实并不喜欢,他喜欢什么颜色? 殷玄想了想,七岁以前,他对任何颜色都不钟情。 七岁以后,没心情想。 八岁那年,他爱上了帝宫里的那一片红枫,觉得红色最好看。 现在想来,当时他认为红色好看,后来见了血就兴奋,只是因为她当时对那片红枫很痴迷。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在朝她沦陷。 殷玄抬开英俊的眉头,背着手跟在聂青婉身后,进了正殿。 刚到了龙阳宫后殷玄就把手上的宫灯交给了任吉,现在宫灯由任吉提着,但进屋后,宫灯就被任吉先放在门厅了,所以此刻四个人皆是束手走进了这座崭新的即将要迎来大殷历史上另一个帝王的宫殿。 刚迈过门槛,看到满室金黄的镶饰,殷玄眉头就皱了一下,越往里,他眼中的嫌弃就越明显,直至将这主殿甚至是主卧室都看了一遍回来,他才对这样的颜色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冲聂青婉说:“我不喜欢这种黄色,能换成红色吗?” 聂青婉说:“不能。” 殷玄打着商量:“只换地毯?” 聂青婉说:“你就不要再折腾下面的人了,这宫殿前两天都装饰好了,是你自己不来看的,如今看了又不满意,那你也只能先将就着,等登基大典结束,你想换你再自己换,但是,这颜色是我定的,也是历来皇室装饰帝王宫殿的标准,你想换我也不会让你换,你要切记,寰宇之外,见红是吉,寰宇之内,见黄是吉,征战时靠杀戮,统御时靠仁德,红乃血,黄乃善,为何帝王要着黄袍,那是在用颜色警示君王们,要做善行德惠的明君。” 殷玄就只是想换个地毯,也没说全部换,就换他卧室里面的就行,他天天睡觉的地方,用他喜欢的颜色的地毯来装饰,有什么不行的? 可他就说了那么一句,她就给他整了这么多话,还整了这么多大道理。 换个地毯就不是明君了吗? 殷玄撇了撇嘴,有时候觉得她刻板的令人发指,但又不敢忤逆她,当然,如果他不是那么的喜欢她,他也不会管忤逆不忤逆她。 殷玄“哦”了一声,就不再提这茬了,难得她今天心情好,他可不想再因为一张不重要的地毯而破坏了他们和好的相处,自此殷玄也不再提,就算后来他登基为帝了,可以一言遮天下了,也没再将这些他不喜欢的地毯以及装饰换掉。 早期在设计龙阳宫的时候殷玄看过图纸,聂青婉也看过,那个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产生隔阂,很多地方的设计都是两个人共同出的主意,原本装饰也要两个人共同看一看的,可前几天聂青婉生了殷玄的气,殷玄又故意不来龙阳宫,所以殷玄并不知道他的主殿都是聂青婉亲自交待来装的,后来殷玄知道了,更加不敢动这里的一景一物了。 从龙阳宫出来之后聂青婉累了,不打算再走回去,就让任吉差人去弄凤辇,等凤辇的时候聂青婉问殷玄是自己回去,还是坐她的凤辇回去。 殷玄说:“我自己走回去。” 聂青婉道:“嗯,回去了早些休息,明日还得早起。” 殷玄说:“我知道,你也早些休息。” 聂青婉笑了笑,这一笑可真真是霞光破天,生生的把殷玄的心都照亮了,殷玄见她笑了,唇角微扬,心情很好地说:“你上凤辇吧,已经很晚了。” 说着,脚步一抬,上前去搀扶她,把她扶上了凤辇。 本来任吉已经伸出了手,要馋扶聂青婉,但又被殷玄抢先了,任吉闷了一会儿,想着果然是太后晾了太子太多天了吗,让太子这么殷勤,那会儿抢着给太后打灯,这会儿抢着扶太后上凤辇,早这么听话哪有那几天的气。 任吉又摇摇头,失笑一声,见聂青婉坐好了,凤辇起了,他连忙向殷玄见了礼,跟着凤辇走了。 殷玄站在龙阳宫的门前,看着凤辇从眼前消失,直至看不见,他这才抬步往另一个方向回。 随海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回了东宫,殷玄不困,可能因为今天跟聂青婉和好了的原因,他一路上心情都很好,有几次甚至以轻功在檐壁上飞来飞去,那奔腾跳跃的样子明显昭示着他同样奔腾飞跃的心。 进了门,殷玄就让随海伺候更衣。 等洗漱好,随海走了,门也关上了,殷玄穿着干净的明黄里衣,坐在龙床边缘。 床单已经换掉了,昨夜的气息也早就消失不见,每回夜里他醒来,都会把窗户打开,散散他床上的味道,其实只是他一个人的味道,但他就是心虚,简直心虚的厉害,每回得打开窗户他才能觉得安稳。 之前床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 可现在床对他而言,是他隐秘地幽会自己心爱女人的乐园。 殷玄伸手摸了摸床铺,身子一倒,蒙进了被子里。 怀里抱着被子,如同抱着心爱的女人,他默默地想,这样也挺好,白天他是皇上,尽一个皇上的职责,治国治民,白天他是她的儿子,尽一个儿子的义务,娶妻纳妃,到了晚上他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是她的丈夫,他跟她在他的龙床上恩爱缠绵,享受一对夫妻该享受的一切。 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秘密,他也不会再惹怒她,他可以娶妻,可以纳妃,可以接受很多很多的女人,但是,他绝对不会碰她们。 至于没有子嗣会带来什么麻烦与问题,那是以后要想的事情,与现在无关,他还年轻,至少五年内没人会拿这事来烦他,她也不会。 那这五年,他能安静地享受与她在梦里幽会的幸福。 殷玄这么想着,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真的,他的要求不高,他愿意什么都依她,什么都顺着她,就这么与她过一辈子。 甜蜜沉入梦乡,他如愿以偿地又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婉婉,度过了缠棉的一夜。 第二天寅时不到殷玄就睁开了眼,气息微喘,可他很快就熟练地起身,打开窗户,又去取了新床单铺在旧床单上面,宫人们来收拾会直接将床单全部扒下来,所以,新床单会遮住旧床单上面的痕迹,再跟别的东西一混和,揉来揉去后,真正到了洗衣宫女们的手上了,她们也看不出什么了。 殷玄每回都是这样做的,做好这一切,他又重新躺了下去,假装入睡的样子,闭着眼睛,直到随海来伺候,他这才睁开眼睛,坐起来。 随海笑着说:“殿下,今日奴才伺候你穿冕服。” 第254章 登基 冕服是黑色的,上面绣着金色的飞龙,内置玄黄,十分大气威凛。 冕服由四个宫女平铺地拿着,殷玄眼眸扫过去,静静地想,今日,他就要登基了,他要成为皇帝了。 穿上这套衣服之后,他就成了真正的一国之君。 殷玄站起身,走过去伸开两臂,任由宫女和随海一起伺候他将这件衣服穿上了。 然后又是梳头,又是戴冠。 就这么一件伺候更衣的事情,都忙活了大半天。 上一回册封太子的时候聂青婉过来了,这一回她也来了。 而今天除了她之外,还有殷德和殷天野,还有聂武敬和夏谦,也跟着一起来了。 四个人来到东宫,宫女和太监们惶惶见礼。 殷玄走出来,头上带了玉冠,长长的玉珠挡在他的面前,掩住了他的容颜。 那一身玄黑龙袍穿在身上,贵气逼人。 他一出来,看到聂青婉,赶紧要上前见礼,聂青婉却抬手一扶,阻止住了他要见礼的动作。 聂青婉说:“今日你是皇帝,是整个大殷之主,哀家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殷玄怔然一愣,头一回听她以‘哀家’这个词自称,好是别扭。 殷德和聂武敬以及夏谦还有殷天野全部跪拜在殷玄的脚下,嘴里喊着‘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样的话语。 这是三公之拜,亦是殷氏皇族之拜。 过了这两拜之后,那就是群臣之拜,百姓之拜。 登基比传闻中的要复杂多了,好在殷玄什么都能挑肩,纵然在前几天,他因为心里烦燥,没有好好配合大臣们,可只听三公以及殷天野他们说了一遍该注意的事项,殷玄就记住了。 登基很顺利,这是第二次,殷玄手握天子剑,站在万丈城门之上,接受万民跪伏。 大殷新一代的帝王,终于在这一刻诞生。 百姓们激动莫名,朝臣们激动莫名,殷德站在群臣之首,看着那个迎着阳光而露出浩瀚无边背影的男人,心终于彻底地定了。 他大殷的江山,自要大殷血脉继承,先皇,你也可以彻底的安息了。 殷德又朝前方的聂青婉看去,以前对她的所有误解和猜忌也全部烟消云散,其实很早前就已烟消云散了,从他屈下膝盖,向她跪拜的那一天起。 只是,看到殷玄真的登基了,这才能真真正正的放心了。 殷玄一个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底下激动热烈的百姓,他的心也激动不已,他扭头,去看聂青婉。 这一回他看见了。 上次太子册封,他回头没有看到她。 可这一回,她在。 她就在他的身后。 殷玄想,因为我的背后有你,因为我回头还能看见你,所以我愿意好好地做一个明君,让你的眼神永远停留在我的身上。 可是呀,他想留住的那个眼神,他想留住的人,他甚至妥协了娶妻纳妃,卑微地让自己以梦思人的人,却在他登基为帝之后,想要走。 她想要离开皇宫,她想要离开他! 殷玄所有的忍让和妥协都在她说要离开的当头一棒里猛然惊醒。 那一刻殷玄彻底意识到,他的妥协和忍让是没用的,他要留住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 那一刻,殷玄彻底的不愿意再顺着她了,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成为了真正的王,一个不受任何人影响的真正的王,一个不匍匐在任何人思想脚下的真正的王。 那是登基后的第四天,殷玄在登基前答应了聂青婉,会好好看夏谦递来的妃子人选名单册子。 前三天都忙,实在没抽出空看,第四天一闲下来他就看了。 可不管他怎么看,他一个也选不上。 夏谦给的名单非常详细,人名,家里情况,生辰八字,还合过哪些女子与他脾性最合,哪怕不大和,还附了每一个女子的画像,夏谦办事,总是这么的有眉有眼,面面俱到,你没想到的,他都能想到。 殷玄看着这样的册子,实在挑不到夏谦的一点儿毛病来,但他又委实看不上一个,只好将名单册子拿过来,让聂青婉看。 如果非要娶,那就娶她看得顺眼的吧,至少以后到了宫里头,能让她看的顺心,处的和谐。 殷玄在登基那天之后就搬到龙阳宫住了,出入御辇随行,不管他坐还是不坐,御辇都不会少,他习惯了走,头几天也确实没坐御辇,今日来紫金宫,他也没坐。 到了紫金宫,他一马当先的进去,宫女太监齐齐地跪地喊着‘参见皇上’,他龙袍一甩,淡漠地应了一声‘起’之后就直接进了殿。 聂青婉在殷玄登基后整个人就放松了,如今好像没她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殷玄也答应了娶妻纳妃,最近夏谦也开始操办后续的封后之事,聂青婉觉得她的任务和使命都结束了,她今年才二十三岁,还是如花的年龄呀,呆在宫里着实荒废年月,更荒废她的青春,虽然历来没有太后离宫的说法,但历来的太后能跟她比吗?她想要出宫,没一个人会反对的。 确实没人会反对,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视她为神,她想呆宫里,他们赞成,她想出宫,她们也赞成,她想做任何事情,她们都是支持的。 可唯独,这天下间还有一个人,坚决不会允许她出宫。 聂青婉想先搬到皇陵别院,皇陵别院冷清,她其实并不喜欢,她喜欢热闹,但搬去了皇陵别院,不一定就呆在那里呀,去皇陵别院的原因是没人管束,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出宫也极为方便,她冲着搬去皇陵别院的目地就是出宫玩乐。 但这件事情她还没有对殷玄讲,因为还没来得及讲。 殷玄过来,让她看那个册子,她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的机会,于是她留殷玄在书房里,又让任吉去泡了茶水来,再端一盘玉米糕。 玉米糕殷玄知道,近几天她特别爱吃,每回饭桌上必摆,但这茶水好像跟寻常的茶水不一样,殷玄只喝了一口就蹙起了眉心,抬头看任吉。 任吉笑说:“这是桔茶,是老奴专门泡给太后喝的,太后吃玉米糕的时候最爱喝这茶,皇上您是头一回喝,觉得怎么样?” 殷玄说:“酸酸的苦苦的,不大好喝。” 任吉笑说:“正是此味道,因为玉米糕太甜了,这茶刚好中和。” 殷玄说:“听上去挺配。” 聂青婉从旁插一嘴:“你不爱吃玉米糕,自也喝不惯这茶,你不喜欢喝就不要喝,这一壶够我吃玉米糕了。” 她又使派任吉,去给殷玄泡别的茶水过来。 任吉得令,笑着下去了。 殷玄侧头看她:“我又没说不喜欢喝,你做什么不让我喝?” 聂青婉不理他,专心地去拿玉米糕,坐在那里吃着。 大概是那甜味让她很开心,很满足,她整个人都舒服的绽放了,眼睛笑着泌出了波光,点缀在那一帘黑瞳里,闪动人心,小巧的嘴巴翘起来,边缘还沾着玉米糕屑,随着她嘴巴翘起来的时候在唇角边缘肆化,有些滑稽,但莫名的让殷玄很是燥l热,甚至有一刻他冲动的想去将她唇角的那沫屑给舔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大白天对她有这样的思想后,殷玄连忙别过头,极缓极缓地吁了一口气。 想到她这样满足的状态像极了他每夜在梦里与她欢l乐过后的那一个状态,他的心莫名的更燥了。 殷玄就坐在聂青婉旁边,册子放在两个人椅子中间的那一个四方桌上面,她还没看,桌子是四方的,不大,她歪着半边身子在吃玉米糕,他几乎垂眸就能看到她漂亮的小脸,还有那诱人的唇。 殷玄完全坐不住了,他起身,借口解手出了门。 在门外静了半盏茶的功夫,等任吉也将新泡的一壶茶给提了过来,他这才又进去。 聂青婉只顾吃自己的玉米糕了,完全没管殷玄是真去解手还是假去解手,在他又进来后,她这才发现他出去了。 殷玄:“……” 一个玉米糕而已,就能让你把我完全给漠视了。 殷玄垂头看着精美盘子里的玉米糕,忽然就很想把它给毁了。 任吉将新泡的茶给殷玄倒了一杯之后,殷玄又坐了下去。 聂青婉连着吃了三块了,任吉没来,她就不停的吃,任吉一来,看盘子里已经少了三块了,她还在吃,任吉连忙制止她:“太后,不能再吃了,这东西太甜,吃多了不消化,积食。” 聂青婉哦了一声,还是趁机又吃了一块,这才停手。 殷玄看她那贪吃的样,额头隐隐地抽了抽,以前从没见她贪吃什么,如今倒是对这玉米糕念的很。 殷玄越发讨厌这糕点了。 聂青婉又趁机拿了一块玉米糕开始吃之后任吉赶紧伸手将盘子给端走了,然后又唤了宫女进来,让她把盘子给拿下去,不让聂青婉再有机会吃,拐回头就不停的数落她,聂青婉笑笑,拿了帕子擦手,又端起茶杯喝了一杯茶。 这样的桔茶配着玉米糕吃,真是人间美味。 聂青婉每回喝着这桔茶都忍不住要对任吉夸赞一番,今天也夸了,殷玄坐在一边儿,撇着嘴角想,也就只有你觉得好喝。 吃饱喝足,聂青婉就拿起殷玄摆放过来的那个册子,挪个了地,倚在了侧对面的一个软榻里去看。 殷玄顿了顿,跟着站起来去榻边,他没上榻,就站在那里,看她懒洋洋,软棉棉地翻着纸张的样子。 她在看册子,他在看她。 这一会儿任吉也没在跟前伺候了,殷玄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肆无忌惮地看着榻上的她。 聂青婉翻了几张之后,漫不经心地问:“有选中你心意的皇后吗?” 殷玄说:“没有。” 聂青婉听他说没有,这才分神地抬头往他看去,殷玄连忙垂下眸子,掩盖掉眼内的情意,聂青婉只是象征性地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说道:“没一个中意的?” 殷玄说:“没有,我也不知道选谁合适,挑人你在行,还是你挑吧。” 聂青婉笑:“我喜欢的你不一定喜欢。” 殷玄说:“都一样。” 聂青婉又抬头去看他,殷玄别过脸,不一会儿又转过脸,轻蹲了下去,伏在她靠的那个榻的榻头,冲她说:“我对这事儿不擅长,而且平时也忙,实在没精力去研究哪个姑娘合适,这么厚的册子,内容又多,我其实还没看完。” 聂青婉说:“那我来选吧。” 说着,眼神又扫向他:“我选中了,你要是不中意,直接说,不要又等我选好了,你不乐意,却勉强接受,然后背地里捣蛋生气。” 殷玄心想,我什么时候背地里捣蛋生气了,我都是明着的捣蛋生气的,如果真是背地里,哪能让你知道。 殷玄点点头:“嗯。” 有了他这一个嗯字,聂青婉就放心大胆地去选了,她看人的眼光,尤其是看女子的眼光,肯定比殷玄毒辣,基本一眼过目,就能很快分辨出那个女子到底合不合适皇后的人设。 夏谦整的这个册子,真的十分全面,皇后要从大家里面出,还得有教养,有修为,有良善的品德,有容人之心,一个人的面相虽不能百分之百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但一个人的眼神和神态却能很好地诠释这个人的内心性格,或许用简单的几句描述,一副经画师之手画过来的人画像来筛选皇后人选,有些草率和仓促,但聂青婉并不是只看一眼就定下,她是先从这些册子里挑选几个她觉得最适合当皇后的人选,然后再宣她们进宫,交谈了解,再最终定下哪个人做皇后。 聂青婉看册子的时候就十分的专心了,册子厚,她得看很久,殷玄登基为帝后忙的事情就更多了,聂青婉不可能让他等在这里,便打发了他,让他去忙,等她这边看好,她再让人去传他。 殷玄说了声好,起身走了。 隔天中午吃过饭,大概申时不到的时候,聂青婉将殷玄喊到了紫金宫,冲他说:“我选了三个姑娘出来,这三个姑娘都挺适合当皇后,但具体选哪一个,还得等宣了人进来看看再定,你想什么时候看人?” 殷玄说:“我不用看,你看就好了。” 聂青婉说:“既传到宫里来了,你也顺便看看,这三个姑娘还都挺好看。” 殷玄心想,再好看也没你好看,我看她们做什么,但想到借这个机会能跟她多呆一会儿,他又同意了:“好,你定时间和地点,等人进宫了,你派人来通传我。” 聂青婉点头,把册子递给他,倾过身子给他指她看中是哪三个姑娘。 她还是窝在榻上,是靠窗户边上的凉榻,现在天气热了,尤其中午的时候,气温极高,聂青婉已经换上了夏裙,裙子很艳丽,铺在榻上,漂亮的像孔雀。 殷玄盯着她的裙子看了一会儿,这才收敛眼眸,伸手去接册子,接住后他就看她指的那三个姑娘,清风从窗口飘进来,带动着她的发丝轻轻摇摆,那长发从榻边垂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带动着他的心也跟着轻晃摇摆。 他深深地在内心里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想,婉婉,如果能这样与你相处一辈子,我也能知足,我已经不奢求别的了,只想在这深宫里,有你一天,便有我一天,有我一天,便有你一天,我可以娶妻,可以纳妃,甚至可以为皇室传宗接代,只要每天能让我看到你,让我与你这样相处就行。 她的手指所指之处,殷玄除了看她的手指外,压根不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最后等她问他觉得三个中哪个他比较满意时,他压根不知道那三个姑娘有什么不同,就随意地指了一个。 聂青婉低头去瞧,见是陈府的姑娘,聂青婉笑:“你还挺会挑,这下子陈温斩要跟你成老表了。” 殷玄一愣,压根没想到他随便指的一个就是陈府的,他连忙说:“选错了,是另一个。” 他往后翻了好几张,翻到她刚刚说的另一个姑娘。 聂青婉道:“怎么,你不乐意娶陈府的姑娘做皇后?” 聂青婉虽然不大管朝廷的事情了,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殷玄近几年有多器重陈亥,她心知肚明,她只是不愿意搭理。 殷玄不是不愿意娶陈府的姑娘,他是谁家姑娘都不愿意娶,不挑陈府的姑娘,是因为他还不打算让陈府一步高升,陈家出了一个陈温斩,已经足够让他们风光数十载,再出个皇后,那陈家就成了可以比肩三公的存在了,势力太大,他就不一定掌控得住了。 殷玄有自己的考量,虽然谁来当这个皇后对他都没有影响,但至少得平衡朝廷势力,如今三公已经占据半边天了,再来一公,那还有他这个皇上什么事吗? 殷玄嫌弃地说:“不想跟陈温斩做老表。” 聂青婉怔然一愣,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嫌弃之意,她忍不住就笑开了,她打趣地说:“我现在就把陈温斩喊进来,你当着他的面说。” 第255章 病症 殷玄道:“你喊,喊来我当他面也是这样说,他还能拿我怎么样了。” 聂青婉笑,陈温斩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是皇上,陈温斩只是臣,聂青婉说:“行吧,反正是你的皇后,你想选哪个是你的自由。” 殷玄选了薛家姑娘,薛紫微,当然,这只是聂青婉让殷玄挑选的他比较中意的一个,明天聂青婉还是要让她看中的那三个姑娘进宫,让殷玄当面看的。 只是,命中注定这些姑娘都没有皇后的命。 就在殷玄指了薛紫微,很乐意接受有一个皇后后,聂青婉就向他提了一嘴自己想在他封后之后到皇陵别院去住一住的想法。 几乎是在她声音落地的瞬间,殷玄瞠的一下抬头看着她,目露震惊,他绷着声音问:“你刚说什么?” 聂青婉说:“我打算去皇陵别院住一住,如今你登基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我想……”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殷玄怒的出声说:“朕不允许!” 从他登基到今天,这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用‘朕’这个字眼,聂青婉被这个字刺了一下,再看他一脸怒气的,她冷声道:“你不允许?我有在问你吗?” 殷玄一噎,是,她不是在问他,她只是在向他这个皇上传达她一国太后的命令,可是,她休想走,她休想离开皇宫,她休想离开他! 殷玄冷着脸看了她很久,他可以为她做一切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但唯独不会纵容她离开。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顶嘴,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明明刚刚他还那么欢喜,就算他在挑选着他不喜欢的姑娘,就算他未来要迎娶他不想接纳的妻子,他还是很欢喜。 可她为什么就非要折腾呢! 住在宫里有什么不好,她已经住了这么多年了! 殷玄低声说:“皇陵别院很冷清,你这么爱热闹,住不习惯的,而且皇陵别院装修的也简陋,没有宫里舒服,你是一国太后,怎么能去受那样的罪。” 聂青婉说:“我只是想去放松放松,皇陵别院冷清,没人看着,我出宫比较方便。” 殷玄说:“你住宫里,想出去,也可以随时出去。” 聂青婉说:“现在看着方便,但等你娶了皇后,有了妃子,后宫里的女人渐渐多了起来,就不方便了。” 殷玄想都没想,接一嘴:“我那就不娶妻了!” 他没说的是,本来娶妻就是为了陪你,为了让你开心,为了让你能感到热闹,可若因为娶了妻你就要走,那我娶妻做什么呢! 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才不要做! 聂青婉听他张嘴就是不娶妻,气的瞪他:“你是一国之君,当知言行谨慎,说一不二。君无戏言,不懂吗?” 殷玄板着脸说:“我只知道你是太后,你不能离宫,你都言行不一,又如何让我说一不二。” 聂青婉愣了愣,她想搬到皇陵别院,她想出宫去玩,跟他说一不二有什么关系? 聂青婉不知道他怎么就在她想要去皇陵别院住一住这件事情上较真起来了,她去皇陵别院住,把皇宫留给他,他不高兴? 不应该呀。 历来当皇上的都不喜欢太后对他们的执政插手插脚,恨不得她们搬到天边去,与其未来被他嫌,她现在就搬,他不偷着东,还生气,他在生气什么? 在聂青婉的预想里,殷玄不会反对她,她想的是殷德或是夏谦会反对,可现下只对殷玄提了一嘴,他就这么强烈的反对。 聂青婉抚了抚额头,一时又有些头疼了,她冲他摆手,“你去忙吧。”又道,“出去了把任吉喊进来。” 殷玄十指握紧,看着她揉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他很想将她抱到怀里,帮她揉一揉,甚至是哄她,吻她,可他如何能抱她呢,任吉,任吉,一个太监都能凌驾在他这个皇帝之上,亲近她,照顾她,甚至是日夜的伺候她。 殷玄痛苦的心都绞痛了,可见她难受,他又不敢耽搁,立马抬腿走了出去,找到任吉,让他去照顾聂青婉。 当任吉知道聂青婉的头疼病又犯了的时候,脸色一变,不管现在在做什么,也全都不做了,连忙进殿去伺候。 殷玄离开紫金宫,出来的时候碰到了陈温斩。 陈温斩从殷玄登基之后就被调派到了紫金宫门外,担任宫内禁军统领,掌管宫内所有禁军。 看到殷玄从紫金宫出来,陈温斩上前见礼。 见完礼,瞅殷玄的脸色不大好,陈温斩眼神斜飘,往紫金宫的殿门内看了一眼,问殷玄,“怎么,皇上遭太后骂了?” 要说殷玄登基后,谁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冲他开这样的玩笑,除了封昌,大概就是陈温斩了。 殷玄在聂青婉面前,那是怎么和颜悦色就怎么来,可面对陈温斩,他是怎么疾言厉色就怎么来。 他没好气地瞪他,“管你什么事!” 陈温斩交叉着双臂环抱胸前,摸摸鼻子,“确实不管我的事,火药味这么大,看来不单被骂了,还被骂的很惨。”他很八卦地凑上来,“莫非又是因为封后选妃一事?” 殷玄狠狠地抿住唇,沉默不言。 陈温斩见他这样,了然地道:“看来还真的又是因为这事,我就纳闷了,封后选妃有什么不好的,那么多美女任你挑你还不乐意?” 殷玄眼眸微转,睇着他:“给你塞很多没见过面的女子,也不见得就是自己喜欢的,你乐意?” 陈温斩摸摸下巴:“好像……是挺不乐意的。” 殷玄哼一声,伸手推开他:“好好守你的门,不该八卦的不要八卦。” 陈温斩被他推开,撇了撇嘴,掸了掸官袍,但没再去打趣他了,好歹人现在是皇上了,他还是注意点分寸,当太子的时候他能跟他打打闹闹,可他当了皇上,他真的不能再跟他打打闹闹了。 余光一扫,扫到随海在紧盯着他看,陈温斩失笑,却不搭理,手往腰间的宝刀上一搭,进了紫金宫的大门。 殷玄登基之前陈温斩不是宫内禁军统领,他们六个随聂青婉领兵东征西跑的将领,除却殷玄外,在休养生息之后全都官拜大将l军,人手一个虎符,是武官和士兵们无比崇拜的对象,而除却大将l军这个职衔外,他们还领有别的官衔,每个人都有不同。 陈温斩进了紫金宫,还没去到聂青婉跟前请安,紫金宫里就走出了一个太监,形色慌慌的,陈温斩伸手就将这个太监拦住了,问他:“怎么了?” 太监见是他,连忙行了个礼,喊了一声“陈统领”,这才回话:“太后的头疼病又犯了,任公公差奴才去抚莞殿,取些息安香。” 最开始聂青婉并没有头疼的毛病,但丰丘那一回,被曲商拽了头皮后,她开始轻微的头疼,但不严重,后来也治好了,可亲眼目睹聂音死在巴邑城下之后,聂青婉就开始频繁的头疼,而且症状越来越严重,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来瞧了,但没有治根之方,这是心病,得心药医,可聂青婉的心药是聂音,而聂音不在了,所以这病也就成了不治之症,只能靠外界之物辅助着化解,一是吃药,二是点香,三就是让她少生气。 她这头疼症如今举国上下皆知了,平时也没人来惹她生气,一般人也没那本事惹她生气,除了殷玄。 陈温斩听说聂青婉的头疼症又犯了,倨傲的桃花眼一眯,立刻收回手臂,让太监赶快去抚莞殿拿香。 太监走了后陈温斩碎碎地将殷玄骂了一通,这才进殿。 得到通传,进去后,看到聂青婉躺在榻上,任吉在一边给她揉着额头,整个宫殿内都漫延着息安香的气息,在这气息里还夹杂着浓浓的龙涎香,虽然气味挺好闻,可这么浓烈的香味,陈温斩一时还是有些受不住。 陈温斩觉得像她这么天天呆在这浓郁香气的屋子里,没病也得给整出病了,她就得多出去走走。 聂青婉已经睡下了,息安香有很强烈的助眠作用。 要真说起来,息安香并不能缓解头疼,而是能够帮助人快速入睡,而一旦人入睡了,身体的各个感管一闭合,那也就不会觉得疼了。 陈温斩来到榻边,正在给聂青婉揉着额头的任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起身,也没见礼,只是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抬步的声音也小一些。 陈温斩接收到了任吉的眼神,站在那里没敢动了,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淡淡垂眸,看着榻上睡的并不太安稳的女子。 娇颜如花,哪怕皱着眉头,也是那么的好看。 陈温斩今年十九岁,家里人也在开始为他挑选妻子了,他没有像殷玄那样排斥,但也没有接受,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中意他的家族或是女子打退堂鼓。 曾经的那个雪中精灵,扎根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如何去娶别的女人呢? 他没办法娶别人呀。 可娶她,也不可能。 那就先这样单着吧,单到哪一天他的心上再撞了别的女人,他再娶。 陈温斩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榻上的聂青婉。 她在渐渐的入眠,息安香加上任吉的揉拿,她很快的就睡着了。 任吉见聂青婉睡了,收回手,拿热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额头,又悄声退开,招呼着陈温斩一块退了出去。 等二人退到门外,任吉伸手轻声将门虚掩上,这才望向陈温斩,见了个礼。 陈温斩说,“我刚在门外看到了皇上,皇上的脸色不大好,我以为是他遭了太后的骂,现在看来,不是他遭了太后的骂,是他把太后气着了。”他问任吉,“皇上怎么就把太后给气着了?” 任吉摇头:“奴才并不清楚,奴才刚不在殿内伺候。” 陈温斩微拧眉心,很想冲到御书房去找殷玄,跟他好好讨论一下如何当一个孝子,不要老是去气一个有着头疼症的人的话题。 可是想到他这么去了,就很容易让殷玄窥测到他的心思,他又只能打消掉这个念头。 殷玄这个人,内心深沉,陈温斩是真不敢揣着心思去冒险。 陈温斩说:“以后皇上再来,你可千万别再出去了。” 任吉说:“老奴知道了。” 陈温斩不再说话,抬步往门外走,半路上与去抚莞殿拿息安香的太监撞上了,太监又朝他见了个礼,然后就朝着任吉走了去,二人在身后说着话,陈温斩没有听,直接走了。 殷玄前脚离开紫金宫,后脚就听到聂青婉头疼又犯的事情,他握笔的手一紧,心也跟着一紧,几乎痛苦地拿手蒙上了眼。 怎么办呢,婉婉,我该怎么办呢。 放你走,我会生不如死。 不放你走,你会生气,而你一生气你又头疼。 殷玄听到聂青婉头疼病又犯了,回想着她这几年犯病的规律,基本都是在他跟她闹了矛盾之后,也就是说,是他加剧了她头疼的症状。 聂音是起因,而他是催化的刽子手。 殷玄松开狼毫,起身往外走。 随海一愣,赶紧跟上来,问一嘴:“皇上去哪儿?” 殷玄说:“去抚莞殿。” 休养生息之后的这些年里殷玄很少去抚莞殿,但也不是没去过,有时候聂青婉去了,他也会去凑凑热闹,跟拓拔明烟的关系不好也不坏。 拓拔明烟在宫里的身份比较特殊,不是宫女,不是宫妃,也不是任何一个公主,她最多算是太后养在宫里的一个解语花,或者说一个专业制香人,殷玄跟这样的人是没什么交情可言的。 但都在宫里住,太后没有限制拓拔明烟的行动,殷玄也没有,所以时间一长,二人接触的也就多了,如今处的也可以。 殷玄偶尔闲下来,有空了,也会一个人来抚莞殿逛逛,看拓拔明烟制香,听她说这些香的奇特之处。 有时候拓拔明烟被太后赏赐了一些可制香的药材,研制出新的香料出来了,她也会高兴地让人送一些来。 殷玄没用过那些东西,都直接让人拿下去放着了。 虽然不用她的东西,但他打心底里是觉得在制香界,她确实担得起高人二字。 殷玄去抚莞殿,是想问问拓拔明烟,她们拓拔氏的制香术里面,有没有一种香是可以彻底治好头痛症的。 其实有没有,殷玄心里清楚,若真有,拓拔明烟早就研制出来给聂青婉用了。 心里是知道没有的,但还是抱着希望去了。 也可能是殷玄在听到聂青婉被他气的头疼症又犯了之后很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而纵观整个皇宫,能让他撇除身份发一句牢骚的人除了拓拔明烟,也没别人了。 殷玄去了抚莞殿,拓拔明烟又是意外又是高兴又是欢喜,带着宫人们见了礼,连忙把他迎了进去。 殷玄坐在椅子里,拓拔明烟站着,亲手奉了茶给他,可殷玄没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茶杯,想着怎么开口。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见殷玄一直不开口说话,就盯着杯子看的深沉,原本因为他的到来而隐秘地喜悦着的拓拔明烟开始忐忑不安了,她在想她最近有没有做过不恰当的事情,或是说过一些不恰当的话,惹到了这位刚登基的皇上,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做出格了。 于是,拓拔明烟小声地开口,喊了一声:“皇上?” 殷玄淡嗯一声,顺势抬头看她。 拓拔明烟笑问:“皇上是渴还是不渴,你老盯着杯子,是这杯子有问题?” 殷玄心想,不是杯子有问题,是我心有问题。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面不改色地说:“朕从紫金宫出来后,好像听说太后的头疼症又犯了。” 拓拔明烟点头:“嗯,皇上来之前紫金宫里的太监过来拿息安香了,是说太后的头疼症又犯了。” 刚刚紫金宫里的太监过来拿息安香,拓拔明烟没敢问原因,如今听殷玄这么一说,心底立马明了。 太后又犯了头疼症,保准又是被皇上给气的。 气的时候他只知道气了,哪里会想到太后会因为他而又犯头疼症,如今气完了,他又开始自责,跑她这里来,是来忏悔?忏悔也不是跑她这里呀,应该跑紫金宫。 拓拔明烟低垂着头,翻了翻白眼,想到皇上登基之后这段时间夏谦在忙什么,最近夏谦往紫金宫跑的频率很多,而皇上登基了,太后能操心的事又少了一桩,如今能让太后放在心上的大事就是皇上的婚事了。 所以,又是因为选妃? 四年前因为这件事情皇上气了太后一回,这怎么过了四年,又不改进呢? 他一个皇上,怎么会这么排斥娶妻纳妃,难以理解。 完全想不明白殷玄心思的拓拔明烟在说完那一句话后也不敢再胡乱的说话,就装聋作哑地站在旁边。 扯到息安香,殷玄就很顺利地将话题接了下去:“除了息安香,没有别的香可以缓解这样的头疼了吗?” 拓拔明烟说:“有缓解的,但对太后作用都不大,这几年也都试过了。” 第256章 压制 殷玄道:“你们拓拔氏不是有祖传的制香术吗?既是祖传的,怎么会没有治头疼的这种秘术呢。” 拓拔明烟笑说:“祖传的制香术就在我手里呢,还是两本,但这两本我都研究过了,寻常的头疼症确实可以治根,如果仅仅是由病体引发的,但太后的情况皇上也知道,太后并不是因病体而诱发的头疼,这样的头症就很难治了。” 说着,视线扫向他,又幽幽地递一句:“想要不让太后的这种头痛症加剧或是频繁复发,就不能气她。” 想了想,又说:“若是能让她到一个快乐的环境里,应该能彻底根治。” 快乐的环境? 殷玄抬起头,目光穿过不大不小的正厅,望向大门,再由大门往外,看向宫檐上方的那一片被烈阳照的泛着金光的天边。 她七岁入宫,十岁就当了太后,如今二十三岁,她被困在宫中整整十六年,而这十六年,她历经了别人一生都没有历经过的所有事情,太过幼小的身子超负荷地承载起了这世间的负重,所以,哪怕没有聂音,她的身体可能也会出问题,不在头部,也会在别的地方,而想让她平平安安,就得放她离开,让她像只鸟一样翱翔在纷彩的天空下。 可她离开了,他要怎么办呢。 殷玄收回视线,垂眸,伸手端过水杯,缓慢地喝着。 喝了大半杯,他将杯子搁下,冲拓拔明烟说:“你能教朕制息安香吗?” 拓拔明烟一愣:“皇上要学制息安香?” 殷玄说:“嗯。” 拓拔明烟看了他半晌,笑着说:“皇上想学,明烟当然很乐意教,只是皇上国事繁忙,有时间吗?” 殷玄说:“朕会安排好时间。” 为了婉婉,他就是没时间也会排出时间的。 拓拔明烟高兴地说:“那皇上定个时间,或是等你哪会有时间了,提前派个人来通知,我将材料先准备好,皇上来了直接学,也不用浪费不该浪费的功夫。” 殷玄点了点头:“好。” 拓拔明烟听他说好,喜悦的眉开眼笑,她想找些话题与他聊,可又不知道该扯什么话题,殷玄并不是一个爱聊天的男人,如今能说的就是他的选妃之事,可拓拔明烟也知道他很厌恶这件事情,提了只会惹他心烦,不会讨他半点欢心,那还是不提了。 正绞尽脑汁想着提什么话题好,坐在椅子里的男人就站起了身子,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了。 拓拔明烟连忙追上去,问道:“皇上要走了?” 殷玄没应话,龙袍裹着高大俊漠的身子,跨出了门。 回到了御书房后,殷玄又开始沉默,他面前摊着奏折,可他却没有看,他只是在想,要不要再退让一回,就让她去皇陵别院住。 可一想到她的性子,真的让她搬去了皇陵别院,那他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她不放飞他就掌控不住她,更不说她放飞以后了。 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娶妻纳妃,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好一个帝王,但这后宫,一定得有她。 殷玄只片刻的心软之后又强硬地给自己的心上了一层枷锁。 他是皇上,他做好他该做的一切。 她是太后,她也该有她太后的坚守。 晚上的时候殷玄去了一趟紫金宫,他并不是去陪她吃饭的,虽然他很想陪她吃饭,但他知道,聂青婉生气的时候就不愿意见他,更不会留他吃饭,他只是过来看看她,从今天起,他当一个真正的皇帝,做她嘴上心里一直念念叨咕的儿子,她不舒服,他这个儿子过来慰问请安,仅此而已。 聂青婉确实没见他,他就对着门,向里面拜了礼,然后走了。 第二天上朝,在金銮殿上,他当着文武百官和三公的面,把昨日聂青婉所说的想要搬去皇陵别院住的想法给说了出来,然后他点名:“殷忠王。” 殷德连忙站起来。 三公的年岁都大了,在金銮殿上都设有椅座,每回上朝,他三人都是坐着的。 殷德站起来后,向殷玄拱手见礼:“皇上。” 殷玄问:“殷忠王觉得太后这想法可不可接受?” 殷德眼眸垂了垂,一时没应话。 坐在他旁侧的聂武敬也轻轻地垂了垂眸,信手捋了一下官袍的袖筒。 夏谦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他却在内心里叫了一声苦,想着今日的金銮殿,大概要震一震了,新皇虽年轻,可并不好惹,这话但凡是聪明的官,都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太后昨日提了要去皇陵别院住,皇上定然没同意,如果皇上同意了,哪里还有金銮殿上的这一出? 而之所以有这么一出,不单证明皇上没同意,还证明皇上和太后闹了矛盾,难怪昨天太后的头疼症又犯了呢,原来是因为这一桩事情。 太后强势,声名显赫,皇上一个人压根震不住,所以他要拉上三公,拉上满朝的文武百官。 而皇上之所以敢在金銮殿上提问殷忠王,是因为皇上心里很清楚,历来的太后,都没有搬离皇宫一说,殷忠王是殷氏皇族最德高望重之人,他是坚决要守护殷氏皇族脸面的,定然不会同意太后搬离宫中的这一想法。 头一个提问他,可见皇上的心思多么的深不可测。 一言定风向,一言定舆论,他是在用殷忠王给满朝文武百官们紧心紧皮,顺带的打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太后想要搬离宫中,去皇陵别院住,这么大的事情,她一定会传他们三公去议,而在传他们三公之前,太后肯定要先跟皇上说的,毕竟这宫里可是皇上最大,可谁知昨天说了,皇上却没同意,太后又因为生气而泛了头疼,就没有及时传他们三公,如果太后先传,他们三公说不定还会支持,到时候皇上就被动了。 可现在皇上抢了先,坐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们的面问了这话,那……太后想要去皇陵别院住的想法就彻底的泡汤了。 如果皇上问到了他头上,到底要如何回答,夏谦在内心里狠狠地掂了一掂呀。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太后,两个都不能得罪。 作为三公,自然是要紧束朝纲的,而大殷这么多年的历史朝纲上从没有太后离宫一说。所以,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夏谦眼皮抬了抬,余光扫了一眼纹风不动的聂武敬,又往上,扫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这才又扫向一旁的殷德。 殷德默了三秒有余,这才徐徐开口:“太后想搬去皇陵别院,是仅仅想提前去祭拜先皇,还是想一直住在那里,臣并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皇上的话。” 殷玄勾唇:“那你就说说,如果太后是想提前去祭拜先皇,你对她想搬去皇陵别院住的想法有没有异议,如果她是一直想住在那里,你有没有异议。” 殷德沉声说:“如果太后是想提前去祭拜先皇,想住在皇陵别院,臣没有异议,如果太后是想一直住在那里,那臣就得上书了。” 殷玄侧眸,望向夏谦:“夏公。” 夏谦立马站起来:“皇上。” 殷玄道:“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夏谦说:“臣与殷忠王想法一致。” 殷玄又望向聂武敬:“聂公。” 聂武敬站起身:“皇上。” 殷玄问:“聂公的想法也跟殷忠王和夏公一致?” 聂武敬低垂着眸说:“是的。” 殷玄看着他,半秒的审视之后淡淡道:“坐下吧。” 聂武敬说了句谢恩,又坐了下去。 殷玄又让殷德和夏谦坐下,然后往下问聂竖有,聂竖有的回答跟三公一样。 殷玄转头,又先去问其他的聂氏官员,聂氏官员给出的回答也与三公一样。 殷玄淡淡地想,聂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声势,实在是实至名归。 一个大家真正的修为,在这个时候展露无遗。 当然,殷玄先问三公,先问聂氏官员,自然也是因为三公的影响力太多,而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中,又有很多官员是以聂氏马首是瞻的,当这四方势力都表了态后,其他的官员就很好打发了。 满朝的文武百官,殷玄基本一个挨一个地问了,但偏偏,他没有问封昌,没有问聂西峰,没有问聂不为,没有问殷天野,没有问陈温斩。 封昌看向龙椅上的男人,一时心生感慨。 聂西峰和聂不为也眯了眯眼,打量着龙椅上那个从十岁起就跟着他们一起开始浴血奋战的少年。 殷天野挑眉低笑。 陈温斩面色不好看,他头一回觉得他不大认识这个当了皇上的男人了。 撇除了这五个人,其他的官员们都表了同一个态后,殷玄朝随海挥了一下手,随海便拿了纸笔下来,从殷德开始,联名表态。 聂武敬提笔朝纸上写自己名字的时候低叹了一口气,等罢了朝,他停都没停,直接去了紫金宫,可殷玄哪会让他抢先,他是走着去的,今日殷玄是坐御辇去的,比他早了太多了。 聂武敬去到紫金宫,知道皇上也在后,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大门,没进,转身走了。 殷玄下了朝也是停都没停,直接来了紫金宫,这个时候聂青婉还没起,殷玄也不让人去打扰她睡觉,他就在侧厅里等着,一直等到辰时,她起床,而在她起床的时候,他喊了宫人,让他们去通知御厨那边传膳,宫人们不敢忤逆他,当下就去御厨传话了,所以,等聂青婉穿好出来,早膳也开始在摆了。 殷玄来了紫金宫,任吉自然知道,聂青婉醒了后任吉就向她说了,可聂青婉没反应,出来看到他,她也不理。 殷玄见她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想着她其实也还是孩子,有时候爱恨表现的太明显,气他恼他的时候简直连隐藏都不会,直接就挂在脸上,好歹是太后,天天想母亲儿和的,怎么就不知道装一装? 殷玄见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跟任吉说早上想吃什么,他站在那里,双手交叉背在身后,而交叉在背后的手正捏着今天早上金銮殿里的百官们的联名书,听着她的话,不知为何,他默默一笑,出声说:“朕已经让御厨那边传膳了,太后直接去吃就行了,你每日吃的菜都差不多,今日上的也是你最爱吃的。” 聂青婉一听他这话,倏地扭头,正面看向他。 今日她穿的花俏,二十三岁的姑娘,就算是太后,可也鲜艳娇滴,洋气的紫色宫裙衬的她肤白唇红,头上簪了花簪,耳旁有流苏,耳坠是同色系的玛瑙,手指豆蔻香兰,诱人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身上散发开来。 殷玄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对上她犀利的视线,他也没躲没闪,以前他不敢看她,可如今,他似乎没什么不敢的了。 当知道她想要离开宫里,搬到皇陵别院,她想要离开他时,他的心就从爱她的卑微里凌驾到了一个帝王该有绝情里。 他要留住她,就只能凌驾在她之上。 殷玄撑开两手,拿着百官们的联名信走过来,伸手往她面前一递:“朕知道你不想看到朕,也不想让朕打扰你吃饭,朕不是过来打扰你吃饭的,朕是过来给你送这个的。” 聂青婉垂眸看向他伸手递过来的东西,出声喊:“任吉。” 任吉哎一声,伸手接过殷玄手上的纸张。 接过来后,他就将要纸张递给聂青婉,聂青婉却陡地一转身,朝着门外去了。 任吉只好又将手收回来,将纸先塞进袖兜,冲着殷玄见了个退礼,跟了出去。 殷玄站在那里,他的双手已经放了下来,垂在身体的两侧,袖袍宽大,掩住了他的手,无人可见他攥起来的手青筋突绷,戾气从他的指尖蔓延开来,顺着筋脉袭上他的心口,让他的心也胀起了满腔戾气。 他盯着聂青婉离开的方向,久久的没有动。 他回想以前他们相处的时光,他回想以前他来紫金宫吃饭他是何等的开心,她又是何等的温柔,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样。 殷玄回了龙阳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吓的宫女和太监们大气不敢喘一下,纷纷跑开躲远,就是随海,也缩着脖颈离的远远的。 殷玄是想不通,明明他留住她了,有了文武百官们的联名书,她想走也走不成了,可为什么他不开心,尤其当他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了,看到对面没有她,他那一刻几乎暴躁的想要摧毁面前的一切。 就这么一刻看不到他,他都无法忍受,更别说她如果彻底离开了他的视线,彻底离开了他。 他会疯掉的! 聂青婉吃饭的时候没有看任吉手上的东西,等她吃完,去御花园里散了会步,这才找了一个亭子,坐下,让任吉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看完,她唇角勾起冷笑,气的一把将这纸揉成了团,狠狠地甩出老远。 任吉见她不明所以地又气了,连忙跑过去,将纸团捡起来,一点一点地摊开看,看完,他面色一沉,想着皇上还真敢,联合三公以及大臣阻止太后想要搬去皇陵住的心思,这是在向太后示威呢! 任吉面寒着走过来,冲聂青婉说:“太后不要生气,不能搬到皇陵别院了,老奴也能带你出去,你什么时候想出去,老奴就什么时候带你出去。” 聂青婉冷笑:“我气的不是不能搬到皇陵住了,而是他这样的心思。” 她忽然一阵闷叹:“罢了。” 只两个字,似隐去了一切未尽之言,也似隐去了一切喜怒哀乐。 任吉怕她生气了又头疼,赶紧说:“不如今天就出去逛逛?” 聂青婉想了想,原本今天是要做什么事情呢?是要见薛紫微以及另外两个女子,然后让殷玄挑一挑,看一看,昨天他点了薛紫微,想让她当皇后,今天是准备让他当面看一看的,可如今她也没心情再管他的事情了,殷氏皇族的子嗣,自有他殷氏皇族的人操心,也自有那些文武百官们操心,她这个碍人眼的太后,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聂青婉起身说:“走吧,我记得五月有踏春节。” 任吉笑说:“早就过了。” 聂青婉一怔,表情略略的失望,但任吉又说:“踏春节是在五月初,但五月底有岁欢,岁欢是半年一回,大多都是六月开头的时候举行,现在街上应该在准备了,我们出去看看?” 聂青婉说:“走。” 任吉问她:“要换衣服吗?” 聂青婉说:“我不用,你换一套吧。” 任吉说:“那太后等老奴一会儿,老奴换了衣服就过来。” 聂青婉点了点头,等任吉离开后,聂青婉一个人坐在亭子里,但只坐了一小会儿,陈温斩就找了过来。 陈温斩去吃了饭,回头再去紫金宫,就听说太后出去了,他一想到今天金銮殿上殷玄做的事,心里就直打鼓,又担心聂青婉再头疼,虽然知道有任吉守着他,昨天也跟任吉说了,不能离开太后,但他还是不放心,所以就急忙找了过来。 看到聂青婉又是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虽然四周都有宫女和太监,但任吉不在,陈温斩气的把任吉骂了个狗血淋头,昨天才跟他说不能离开太后,今天就又不见人影了。 第257章 弑神·太后驾崩 陈温斩走上前,向聂青婉见了礼,然后问她:“太后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任公公呢?” 聂青婉说:“他回去换衣服了。” 陈温斩眼睛一眨,有些不懂:“换衣服?” 聂青婉说:“嗯,想出宫走走,他那一身太监的衣服太扎眼。” 陈温斩懂了,但懂了的同时表情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垂眸,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慢声道:“今天皇上在金銮殿上让大臣们联名表态,签了一个名单,那个名单上表态的内容是不同意太后搬到皇陵别院去住。” 陈温斩当时也在金銮殿,但殷玄并没有问他话,也没有让他签名,不止是他,曾经随太后征战的另五名将领,殷玄都没有问话,也没让他们签名,但就算没有他们五个人,就其他的那些官员,就他们的那些签名,也足够让聂青婉寸步难行了,还不说,这其中还有三公的签名。 聂青婉听着陈温斩这话,面色骤寒,心底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那名单本宫看过了。” 陈温斩心想,果然已经看过了,难怪想要出宫呢,不能搬到皇陵别院去逍遥了,只能跑出宫。 陈温斩说:“臣宫内禁军统领,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护卫太后,太后要出宫,臣不能不随行,也不能视而不见,臣得随时跟着,保护太后,不然,臣也去换套衣服?” 转身的时候又想到他在宫里没有衣服,他又道:“等出去了臣再换吧。” 聂青婉原本因为殷玄就心情不大好,出来散步后也没得到缓解,若不是任吉提议出宫玩,她稍稍开怀了那么一些,这会儿的心还是沉闷的状态。 本来想到外面的花花绿绿,她心情好些了,可陈温斩一来,提到了那个名单,她就又想到了殷玄,而一想到了殷玄,就想到了今天早上他拿出名单给她看时的那个样子,一个真正的帝王该有的样子,她心情又不好了。 聂青婉垂下眸子,漂亮的脸蛋沁了寒光,可目光却波澜不惊地扫向旁侧的花草,什么都不说。 她没应陈温斩的话,但也没拒绝,这也就是默认他想跟随就跟随的意思。 陈温斩低垂着头看她,见她不应话,想着他可能大嘴巴的又惹她不开心了,他便也不敢再说话,就沉默地守在她的身边。 任吉换好衣服过来,看到陈温斩也在,连忙上前见礼,然后目光转向聂青婉那一边,看向她。 聂青婉说:“陈温斩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任吉哦一声,瞅了一眼陈温斩的衣服。 陈温斩说:“出宫了我换。” 然后转身,随在聂青婉身后走了。 任吉也跟上。 其他宫女太监自然被打发走了。 三个人前脚离开,后脚殷玄就听到了消息,如今聂青婉还住在宫里,要出宫自然要经过宫门,而宫门那里的消息,尤其是太后的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到他这里来。 殷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膳堂,去了御书房,可心情并不沉静,但他努力地让自己沉下心,处理国事,争取上午把龙案上的奏折处理完,下午陪她去挑皇后人选。 只是好不容易让自己不想令自己痛苦的事情了,宫门那边的人又来传话,说太后出宫了。 殷玄还记得今天跟聂青婉的约,昨天说好今天看那三个被她挑中的女子的,他想着她就算再恼他,至少在处理这件大事上,她不会牵怒他,可谁曾想,她因为恼他连这事儿也不管了。 不管了也就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娶。 只是他前脚给她看了大臣们的联名书,她后脚就出宫,几乎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在不高兴。 殷玄轻微抿紧薄唇,没说什么,让传话的宫人又走了。 她想出去就出去吧,免得她生气了闷在宫里又头疼。 而一想到她的头疼疾症,殷玄就记起来昨天去过抚莞殿,跟拓拔明烟说,他去抚莞殿学习息安香的制法。 殷玄默了片刻,冲一侧研墨的随海说:“下午申时一刻,朕去抚莞殿学制香,你抽个时间去通知拓拔明烟,让她提前把东西都准备好。” 随海连忙应一声“是”,又道:“奴才吃了午饭就过去。” 殷玄点点头,不再说话,拿起一本奏折,开始认真的看。 随海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想着太后出宫了,皇上好像没一点儿反应。 殷玄能有什么反应?他又不能阻止,只能随她。 聂青婉出了宫,任吉陪着,陈温斩陪着。 一出宫她就忘记了宫里面的所有不愉快,像个孩子似的欢脱了。 陈温斩一出宫就先施展轻功快速地回家,换了一套蓝色直裾出来,然后又找到聂青婉,随她一起逛东市。 东市逛完,逛西市。 这一整天,聂青婉都没有回宫,晚上回了聂家。 殷玄中午吃完饭,午休了半个时辰,等申时快到的时候,他带上随海去了抚莞殿,跟拓拔明烟学制香,制息安香。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知道聂青婉没回来,他也不想一个人回龙阳宫吃饭,就在拓拔明烟这里用了膳。 拓拔明烟简直高兴的眉飞色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吃完饭,又在抚莞殿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殷玄让随海去紫金宫打听,看太后回来了没有。 随海打探回来,冲殷玄摇头。 殷玄面色微沉,什么都没说,直接回了龙阳宫。 第二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又是让随海去紫金宫打探,看太后回来了没有。 随海去了,回来了还是摇头。 殷玄唇角淡淡扯开一丝冷笑,想着朕不让你搬到皇陵别院去住,你就跟朕玩离家出走。 行,看你这一回出走多少天。 聂青婉没回来,殷玄也不去向她请安见礼了,就是心底想的慌。 下午的时候聂青婉回来了,殷玄晚上就不宣自来,到紫金宫陪她用饭。 聂青婉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跟他坐在一张饭桌前吃饭,但就是不理他。 殷玄也不说话,他的要求很低,只要每天能看到她,每天能像这样陪她吃一顿饭,她就是不理自己,他也很满足。 她不提昨天毁约一事,他也不提。 关于他的婚事,关于封后,关于纳妃,今早上在金銮殿里,夏谦已经提了。 但没有太后的督促,殷玄哪里会上心? 殷玄三言两语就将夏谦给打发了。 如此,封后纳妃之事就又这么不了了之。 聂青婉自那天后就频繁的出宫,但隔个一两天就会回来,然后又在宫里住段时间,殷玄渐渐的跟拓拔明烟活络了,而拓拔明烟因为殷玄频繁来她宫殿的原因,那颗爱慕他的让自己强行压下去的心也没办法再压制,慢慢的开始滋生妄想,但她不敢表露,亦不敢言。 她爱殷玄,爱的小心翼翼,爱的密不透风。 殷玄爱聂青婉,爱的小心翼翼,爱的密不透风。 那天之后,宫里一切风平浪静,似乎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殷玄每晚还会做梦,梦到他渴望的女孩,梦到他跟她的一夜缠棉。 醒来虽然只是镜花一梦,可他还是很高兴。 因为他能看到她。 虽然她对他越来越冷淡,也越来越沉默,以前的美好时光似乎都淡了,那些刚进宫与她相处的,那些征战的年代与她一起血腥攻克与守护的岁月,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成了过往。 那之后,她也从没再喊过一声他的名字,她但凡要喊他了,都是“皇帝皇帝”的喊。 他跟她明明很近,可似乎隔了咫尺天涯。 后来殷玄也频繁的失眠,渐渐的,因为失眠频率过高,他再也梦不到她了,然后他几乎整夜整夜的不能睡。 而因为失眠的症状,他跑抚莞殿的次数就更多了。 慢慢的,宫中就开始有一些流言蜚语。 或许,殷玄是故意的。 不然没他的授意,这些流言蜚语哪可能在宫中传开? 传开了,聂青婉自然也听到了,她却无动于衷。 殷玄来向她请安了,她还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端坐在高高的凤座上,垂着眼皮,喝着茶。 似乎,每回他一来,她就必然会端茶杯喝茶。 殷玄自嘲地想,因为不想再看到朕,所以就用喝茶的动作来掩饰吗? 殷玄有好几次都想上前将她手上的茶杯狠狠摔开,可又不敢,只得忍着。 忍着。 就这么忍了五年。 五年,殷玄度过了他一生之中最为痛苦的时光。 这五年,晚上痛苦挣扎的时候,他偶尔会想,当年他若没有进宫,是不是他就不会遭遇这样一场心动之痛,如果当年他战死在了沙场,是不是留在她心中的就是他最好的样子。 而不是现在,她视他如一个陌生人般的冷漠。 明明他现在也很好很好,他努力的成长成她心中最好的明君的样子,可她已经把他摒弃在了心门之外。 不论他有多好,她都看不见了。 以前不管他有多不好,她都乐于指正他,教导他,耐心而温柔的陪伴他。 二十五岁的殷玄已经成长的无人可撼动了,太后打五年前就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可事实上,只要太后一声令下,所有人还是唯她马首是瞻的,这一点儿,殷玄十分清楚。 二十五岁的帝王,后宫空无一人,也没有皇后坐镇,就是太后不说,朝臣们不言,百姓们也会议论。 这议论多了,就成了全民操心的事情。 如此,殷玄就再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又逢春季,应民间和朝臣们的联名上书,殷玄最终同意了娶妻纳妃,为大殷皇室绵延子嗣。 太后这些年已经不过问任何朝堂的事情了,她总是出宫,先前只是在帝都怀城里跑,后来跑的地方就多了,也远了,两年前太后从成都新镇带回来了一个民间郎中,为他专门辟了一个官署,自那之后,民间医药就在宫中盛行,此人名叫冼弼,是一个十分质朴憨厚的男人,他对太后很忠,那种忠心,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信仰的忠诚。 在最开始聂青婉把冼弼带进宫后,殷玄听说了,当下就捏断了狼毫。 这几年他任她出宫,她想去哪里,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她居然敢给他带个男人回来! 就算这个男人是个郎中,那也是该死的人! 你居然看中了他! 就算你只是看中了他的才能,那他也该死! 殷玄每回去紫金宫,看到冼弼,都想将他凌迟处死,在紫金宫外面撞见冼弼了,殷玄毫不掩饰自己要将他大卸八块的阴冷眼神。 冼弼回回都是卑微着身子,行礼问安,似乎压根看不出来殷玄有多不待见他。 有可能他也感受出来了,但他就是装傻。 由此可见,这个男人也不是一般的男人呢。 也对,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她怎么看得上眼,又怎么会给带进宫里来! 本来因为聂青婉不搭理自己,殷玄就有够闹心堵心的了,如今又看到她把以往对他的热情和耐心全部用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殷玄怎么可能不燥不火? 他哪是燥,哪是火呀,他简直就要疯了。 是的,殷玄觉得她就是在逼他。 每次看到她跟冼弼有说有笑的,但他一去,她的脸就冷下来的样子,他就暴躁的只想杀人。 后来,他没杀了别人,他杀了她。 产生这种大逆不道,又如此令人难以想像的思想在是那天喜宴之后。 那天是选妃喜宴,这样的宴会,太后是要出席的,聂青婉去了,可能也是因为殷玄终于做了一件让她稍稍能够欣慰的事情,她那天看上去还是挺高兴的,又加上众多女子巴结奉承她,她就喝多了酒。 本来任吉形影不离地跟着她的,这五年,任吉几乎像她的影子一样,她走哪他就跟哪,也是殷玄十分痛恨的人物。 可那晚,她醉了,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偏巧那一天陈温斩也不当职,说到陈温斩,殷玄也是心头窝火,这几年,陈温斩也成了他的眼中刺肉中盯,但好在,以陈亥为首的陈家已经跟他站在了一起,他很轻松地用陈亥扼制住了陈温斩,又让随海把任吉给拦住了,等宴席散了之后,他亲自送她回的紫金宫。 她醉了,都分不清他是谁了,她以为他是任吉,就任他进了她的卧室。 殷玄扶着她,进了紫金宫,那些宫女和太监们就要见礼,被他冷眼一扫,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退下去了。 等殿内空静下来,殷玄打横一抱,将聂青婉抱进了屋,放在了她的凤床上。 当她醉眼迷蒙,长发披散地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殷玄完全的失了心智,那些曾经夜夜在梦中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全部涌入脑海,他几乎想都没想,手指伸下去将她的穴道一点,低头吻住她。 她很安静,也很安份,一动不动。 他抱她,她不动,他吻她,她也不动。 殷玄想,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你要是一直能让我抱,也能让我吻就好了。 婉婉,婉婉。 他在内心里一声一声的喊,手指抚上她的发,抚上她的眉眼。 她醉的不省人事,被他点了穴道,不能动,可眼睛还能转,她看着他,好半天之后依然是迷糊的,迷糊的让殷玄的心都软了。 他薄唇贴着她的额头。 这么一刻他完全不知道他这么做有多危险。 如果第二天起床,聂青婉记起了一切,记起了他对她做的一切,他必坠身火海,死无葬身之地。 他完全想不到,因为他太想她了。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安安静静呆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让殷玄陡然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心思来,他要让她永远成为自己的,像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他的身边。 那一刻,殷玄想要杀了她—— 是的,活着的她,他永远得不到,死了就是自己的了。 死了就是自己的了,死了就是自己的了…… 这个思想像恶魔一般钻进他的脑子里,让他再也挥之不去。 那一晚的事情是起因,后来让他真正下定决心杀她是从第二天她看他时令他遍体生寒的眼神里。 殷玄想,那晚的事情,她可能并没有因醉酒而忘记。 她大概隐约感觉到,他吻了她。 而不管她所感知的是真还是假,她都不会再容他。 已经端坐在帝王座五年的殷玄,早已不是当年无权无势的七岁孩子,他开始秘密约见陈亥,秘密约见拓拔明烟,实行密杀计划。 终于在盛夏的某一晚,他杀了她。 当她倒进他怀里的那一刻,殷玄终于毫无顾忌地,当着紫金宫里那么多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太监的面,吻住她。 这就是朕想要的,一直想要的,你要成为朕的女人,而不是母后。 那一晚大雨闷雷,太后死在紫金宫,而随着太后薨的,是整个紫金宫里所有的宫女和太监。 那一晚,紫金宫被年轻的帝王血腥屠戮。 这个享誉二十八岁的年轻太后,死后成为了他的挚爱,专宠,以及心之所在。 【第二卷完】 第258章 缘来缘去 同样的大雨滂沱之夜,聂青婉死在了紫金宫,殷玄死在了龙阳宫。 这两个顶起了大殷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先后暴毙。 当年太后的死,引起了全民暴动,如今殷玄的死,也引起了全民暴动。 都是在一夜滂沱大雨之后,惊天噩耗铺天盖地的传来。 昨天给殷玄看伤的太医很多,但王榆舟和冼弼是最后经手人。 而在离开前,王榆舟还特别给殷玄熬了药,是他亲手熬的药,以王榆舟的医术,他既判断了皇上没事了,那就是真的没事儿了。 再加上他开给皇上的加强药,皇上怎么可能会死呢? 以皇上的能为,就算昨天救援不及时,用药不及时,他也不会死,离死差的远呢! 可就是在第二天一起来的功夫,从宫中传来消息,说皇上崩了! 王榆舟惊惶而起,早饭都顾不得吃,换了官袍,赶紧匆匆忙忙地赶进了宫。 冼弼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惊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 别人可能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突然猝死的,但他知道,就如同当年太后的突然猝死一样,这叫因果报应。 冼弼淡定地喊了丁耿过来,结伴如常地去早起的东市吃早餐。 就在他淡定地吃早餐的功夫,殷玄驾崩的噩耗相继传开。 大臣们一个接一个惶恐震惊,飞一般地扑进皇宫。 百姓们更是闻之俱悲。 明明这件事情跟拓拔明烟应该是没关系的,可百姓们就是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昨天拓拔明烟惨死百丈宫门下的一幕原本是遭到了一些心软的百姓们的同情的,可殷玄驾崩的噩耗一传开,这些百姓们就压根不同情她了。 百姓们一致的觉得这个拓拔蛮子就是大殷的祸害。 太后当年就不该救她的,让她当年祸了太后,如今又祸了皇上。 没她昨天的那一剑,皇上怎么可能会死! 百姓们纷纷大咒着谴责拓拔明烟,还扬言要把她的尸体碾成肉泥,拿去喂狗。 夹杂在这些汹涌的义愤填膺的犀利言辞里的是红栾毫无份量的辩解声。 不。 不是的。 不会的。 娘娘怎么可能是杀害太后的真凶呢。 不会的,不可能的。 红栾不相信,她拼命的摇头,娘娘这么善良,这么好,娘娘才不会杀太后呢! 他们一定是污蔑娘娘的,对,一定是污蔑! 红栾弱弱地反驳着这些人,可没用。 她一个人的声音,抵得过这千千万万的声音吗? 昨天的人太多了,红栾压根没机会凑到宫门前,她也没看到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幕。 可在夜晚,所有人都退去了,宫门前冷落下来,黑夜兜着雨拍打在青石板地上的时候她去了宫门前,她去给拓拔明烟收尸。 看到拓拔明烟摔的粉身碎骨,脑浆迸裂的样,她抱着她,在大雨中嚎啕大哭。 我们说好的呀,出来一起开香铺。 奴婢跟你学手艺,奴婢跟陪你一起做一对自由的姐妹。 再也不用去想宫里的是是非非,再也不用去想皇上,再也不用日夜守望着巴巴地等着皇上。 你说过,赚了钱,要为我说媒。 你还说要给我择一个最好的夫婿,可为什么你就这样走了。 红栾哭了一夜,也在雨中淋了一夜,然后用布将拓拔明烟的碎尸全部收拾起来,回了家。 回去了她就把拓拔明烟的尸体埋在了香铺的小院里面。 因为淋了一夜雨的原因,她生病了,第二天就没起床,她不知道第二天的百姓去宫门前找拓拔明烟的尸体没有找到的时候有多么的愤怒。 而愤怒的不光光是百姓们,还有整个殷氏皇族。 大臣们一个一个陆陆续续的进宫。 华图,华州,李公谨,李东楼,功勇钦,鳌姜,王榆舟,谢右寒,王云瑶,宁斋,夏班,肖左,戚虏等等文臣大臣们全部涌进了皇宫。 他们惊慌、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他们不相信皇上死了,如同当年他们不相信太后死了一样。 他们全都通红着眼睛,飞奔到龙阳宫,要去面见皇上。 可是,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 是随海跪在龙床前哭红了一双眼的样子,是皇上躺在龙床前面色苍白、毫无声息的样子。 大臣们一下子就觉得天都塌了,一个一个跪下去,悲恸欲哭。 王榆舟也红了眼眶,主要是这龙阳宫宫殿内的氛围太悲伤了,而且血腥味十分的浓浊。 他面色沉晦,不顾大臣们此刻的状态,走到龙床前,去给殷玄探脉。 一脉而过,他脸皮狠狠地颤了颤,当真没有气息了。 怎么可能呢! 昨晚他走的时候皇上还好好的! 王榆舟低头问随海:“怎么回事!我昨晚走之前给你交待过怎么照顾皇上了!” 随海哭的嗓子都哑了。 怎么回事? 他能说吗! 他能说皇上是皇后杀的吗? 不,是太后杀的。 如同当年皇上杀太后一样,太后也将皇上给杀了。 随海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用哑嘶的哭声来抵制回答。 王榆舟是拿他没办法的,可总有人拿他有办法。 帝王驾崩,殷氏江山又面临着一场改革,一场血腥风暴,殷氏皇族如何不惊怒? 他们更加惊怒的是殷玄明明好好的,无痛无病无灾,却忽然暴毙! 一大清早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殷德就立马带着殷氏皇族的一些族人们进宫了。 这其中就包括了殷天野。 但进了宫,殷天野却没有去龙阳宫,而是去打探消息了。 王榆舟问随海话,随海可以装哭不答,可殷德来了,问他话,他就不能不答了。 可他要怎么答? 他无法回答,也不敢说出真相,只好一闭眼,装死去了。 殷德看他这一副狡猾样,当即冷笑出声,行,跟在皇上身边久了,都成精怪了。 昨夜殷德不在宫中,大臣们也不在。 龙阳宫外面的宫女和太监也没听到这个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查不好查,但殷天野出手了,就一定查得到。 殷德就拄着龙头拐杖,站在那里等着。 等殷天野来了后,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殷德就冷笑了一声,扬声厉喝:“来人,去把皇后传过来!” 这一句“传皇后”一出,众大臣们都又惊了惊。 尤其是跪在地上的华图和华州以及王云瑶和谢右寒,全部都变了变脸色。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们殷氏皇族的人认为皇上的死是皇后所为? 华图想要出声说话,被华州按住了手。 华州示意他稍安勿燥,看一看情况再说。 华图只好又跪下去,沉默地等着。 李东楼在听到殷德说“传皇后”之后,锐眼狠狠地眯了眯,余光往王云瑶身上看了一眼。 在最初的最初,王云瑶跟皇后进宫,似乎就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们属晋东遗臣,进宫的目地似乎也不是为了伺候皇上,而是为了杀皇上。 要真是皇后杀的皇上,那王云瑶是不是帮凶? 昨晚她并不在宫里面,跟她也无关。 可若真是皇后杀的皇上,那皇后是她的主子,她也逃脱不掉。 最关键的是,他是禁军统领,职责就是护卫皇上。 皇上若真的被她的主子杀了,他也一定不会放过她们。 他才刚跟她确定恋爱关系,他如何能对她下手,对她的主子下手? 李东楼紧蹙着冷峻的眉心,一张俊脸也紧紧地拧了起来。 戚虏在殷德说“传皇后”之后也倏地把目光转向了王云瑶,不,他其实更想看聂北,但看了一圈,没看到聂北本人。 戚虏眯紧了眼眸,恍然记得昨天任吉出来了,还伺候在皇后身边。 而任吉是谁呢? 他纵然是太监,可这宫里宫外,包括殷氏皇族在内,有谁敢小瞧他这个太监呢? 早年伺候殷祖帝,后来伺候太后。 太后死后,他窝居在了紫金宫,那就是打算用此身陪着太后的。 可如今,他心甘情愿地奉在了这个年轻的皇后身边。 能让他打伞匍匐,再次卑微起身子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呢? 那么,这个皇后,到底是谁? 华北娇不可能有这个能耐,能有这个能耐的…… 戚虏心里隐隐地很不安,那种不安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觉得,他得给将l军写信了。 而将l军,游历四海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归国了。 皇帝驾崩,他的手足殁了,他不回来吊唁吗? 戚虏垂下眸子,平心静气地等着他们的皇后到来。 聂青婉昨晚从龙阳宫离开后先见了轩辕凌。 连同轩辕凌一起来的还有华子俊。 而随着他二人一起来的还有另三个人,一女两男,聂青婉没见过。 但既是跟轩辕凌和华子俊一起来的,那就是她的客人。 后来客人介绍了名字,聂青婉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云王朝的人。 也曾是云王朝赫赫有名的人物,九王云苏,后来的新帝,如今最年轻的一个太上皇。 而另一个人段萧,曾轰动九州,是她一直想要见一见的人物,因为他平定了王云朝分裂,于她而言,他是真英雄。 如今有幸见着了。 至于坐在他身边的女子,那不用猜,知道了九王云苏,知道了封疆侯段萧,又怎么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一个更加传奇的女子。 聂青婉见他们一行人的时候是带着聂北和任吉以及陈温斩的。 陈温斩一刀毁了整个暗月楼,这件事情轩辕凌已经知道了。 但在聂青婉的宫殿里,轩辕凌并没有提这件事情。 因为他也不是冲着这件事情来的。 而暗月楼和陈家的恩怨,他也没打算插手,元令月既做下了这事,就得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 轩辕凌是为别的事情来的,什么事情? 关于殷玄之死,关于殷玄之活。 关于大殷新帝与轩辕王朝的盟亲。 什么盟亲? 轩辕凌淡淡勾唇,他是商人么,行走九州,商铺遍布九州,他可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 跟大殷太后做生意,这买卖小了,丢她大殷太后的脸。 所以,这笔买卖,那可真是大买卖。 他这一辈子也只能做一单的买卖。 他要跟大殷太后谈一场生死,谈一场重生。 他大殷帝国的重生,亦是他轩辕王朝的一场重生。 见证了这一场谈判的人除了聂青婉和轩辕凌两个当事人外,还有任吉,聂北,陈温斩,华子俊,宋繁花,段萧,云苏。 除却这几人,不再有别人了。 轩辕凌一行人离开后,聂北和陈温斩以及任吉都蹙眉看向聂青婉,大概对刚刚所谈判的事情略有微词。 聂青婉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我不想听。” 任吉叹一口气,瞅着她的肚子,半天后又移开。 不知道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是男还是女,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聂北道:“为了救活殷玄,拿孩子为筹码,值得吗?” 聂青婉说:“不值得。” 陈温斩道:“杀了他再救活他,你非要这么折腾吗?死了就死了,死了一了百了,解气,再救活他,你就不怕他再缠着你?” 他眯了一下眼,又道:“还是,你对他动心了?” 聂青婉淡淡地想,动心吗? 大概吧。 她只是已经对他们这样的关系无能为力了。 她也不想一个人再守着一座冰冷的宫殿过下半辈子。 她的前一世,从七岁开始,冰封在皇宫,至二十八岁,他亲手结束了她。 如今,她又是如花的年龄,十六岁又死了夫君,还剩下那么多年,她又怎么过呢? 跟上一世一样吗? 那还不如让她也死了算了。 可既活了,她又做什么要死呢。 前一世她的二十八年,没有一天真正的自由过,如今,她可以自由了,那她就不想再放过这个机会。 留他一命,是因为她也想有人陪着。 而这个世上,除了他,她还能找谁陪呢? 或许当年,她一手选中了他,便就注定了她要与他有这许许多多的纠缠,许一世夫妻,化一世恩怨,也未偿不可。 孤独的岁月久了,也想要个长情的陪伴。 至于孩子。 聂青婉伸手摸了摸肚子,他来的不是时候,却也正是时候,所以,他要肩负起这重大的使命,挽救他的父皇,挽救他的母后,撑起另一个传奇的大殷世界。 不管是男是女,他都是大殷新帝。 聂青婉今天也累了,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聂北见她精神疲劳,心疼她的时候又真的想斥责她一顿,忙活了这么久,再把殷玄救活,那不是白忙活了吗? 可看她倦怠的样,他又实在不忍心斥责,只好闭上嘴巴,走了。 走的时候伸手将陈温斩一拽。 可陈温斩不想走,一把拂开他的手,说道:“你走你的,拉我做什么?” 聂北道:“你陈氏已被逐除大殷了,你如今的使命也完成了,你还不离开?” 陈温斩看着聂青婉,说道:“我不走。” 聂北一见他的眼睛沾在聂青婉的身上不动了,当下就怒的一拳头砸向他的肩膀: “我告诉你!陈温斩,我妹妹已经成亲了,有夫君了,现在也有孩子了,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你都给我好好收起来,你胆敢打她一分主意,我整个聂氏都不会放过你!” 陈温斩扭头哼道:“哦,我打她主意就打不得,殷玄就打得?” 聂北道:“殷玄也不能!但如今他已经跟我妹妹成亲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我们只能接受!” 陈温斩道:“那我也跟婉婉成亲。” 聂北额头一抽,大力将他的肩膀一抓,狠狠地往门外拉。 陈温斩不愿意走,就跟他在宫殿里动起了手,吵的聂青婉头疼又烦,她直接抬眸丢俩字:“都滚。” 聂北:“……” 陈温斩:“……” 任吉走过来,一左一右拽着两个人的衣袖子,将二人像拖麻袋似的拖到门口,扔出去,然后转身,再利落地关上门。 门外的太监和宫女都被打发走了,如今门外空空,两个人被丢出去后也没被人瞧见,不算丢脸。 但很不幸,今日宫中发生了大事,李玉宸和西苑的小主们听说了,最先担心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所以她们吃过晚饭后,聚在一起商量了下,还是一致决定过来看看聂青婉。 是以,就一同过来了。 聂青婉封后之后还是住在龙阳宫,跟殷玄同寝同睡,但今天,她没有跟殷玄共住一殿了。 她搬到了偏殿,这其实于礼很不合,尤其,殷玄刚刚驾崩,虽然因为天黑了,没有向外通传,当然,也是因为她故意的,故意不把这个消息传到外面,要等天亮了再传,如同她死亡的那一夜,也是第二天才正式通传。 殷玄所住的主殿的门已经关了,聂青婉严禁任何人进去,随海没出来,门外的人想着随海在屋内伺候着,他们这些宫女和太监也就不要去凑了,故而,也真的没进去。 李玉宸她们几个来的时候先去的就是殷玄的主殿,知道聂青婉不在那里后,她们就找到了这里来。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聂北和陈温斩被一个公公大力扔了出来。 李玉宸美丽的面孔刹时一怔。 杨仪澜和袭宝珍以及宁思贞也怔住了。 她们惊的不是聂北和陈温斩狼狈跌出来的样子,而是惊于一个太监居然敢对聂北和陈温斩动手! 聂北是谁呀! 陈温斩是谁呀! 这太监可真是胆肥胆肥的呀! 原本聂北和陈温斩也没觉得丢人,但一起身,看到面前站着四个宫妃—— 聂北额头一抽。 陈温斩额头一抽。 不过,两个人很快就面色如常地冲四个宫妃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又面色如常地走开。 经过宁思贞身边的时候,陈温斩好死不死地就是听到了一道隐秘的笑声。 陈温斩猛地抬眸,朝宁思贞看去。 宁思贞垂下眼睛,敛住笑起来的唇角。 陈温斩:“……”笑毛!你跌我身上的时候我都没笑你! 陈温斩哼一声,直接走了。 在这二人离开后,李玉宸带着姐妹们去见聂青婉,进去后四个人先是看聂青婉身边的任吉,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公公,是这个公公刚刚把聂北和陈温斩扔出来的吧? 四个姑娘简直对任吉刮目相看呀,频频的打量,惹得任吉很是郁闷,想着殷玄的妃子到底都是什么鬼,这么盯着一个太监看,不觉得有违一个宫妃该有的体规? 任吉面不改色,纵然心里对这四个宫妃嫌弃的不得了。 李玉宸她们几个也就是过来瞧一瞧聂青婉,见她没事,又显得累,她们也不打扰她了,见了安就赶紧走了。 她们委实不知道皇上在这个时候已经崩了,回去后洗洗就睡。 聂青婉也洗洗就睡下了,她心里没负担,跟轩辕凌谈完之后她知道不论花费多大的功夫,轩辕凌也一定会让华子俊救活殷玄,所以殷玄那头,她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殷氏皇族。 聂青婉躺在床上,任吉伺候在边上,睡之前,聂青婉说:“看来,需要传三公进殿,也需要传封昌回国了。” 任吉道:“这个时候有三公镇守朝堂,万事不怕。” 聂青婉道:“是呀,明日殷德一定会先进宫,到时候,看到你,他大概就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事先殷天野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再加殷德,殷氏皇族不会乱。” 任吉道:“太后把一切都想好了,那就不要再操心了,好好睡一觉,明日处理皇上的后事。” 聂青婉点了点头,让他熄灯。 第二天起床后果然就听说殷德带着殷氏皇族的人进宫了,还在吃早饭,就有人过来传她这个皇后。 聂青婉挑了挑眉头,看了一眼吃到一半的早饭,叹一声,殷德是个急性子呀,现在不过去,他会亲自杀过来的。 她虽然是皇后,但说实在的,她这个皇后,是依附着殷玄的宠爱而活的,殷玄死了,那她这个皇后也就没什么可尊敬的了,那些殷氏皇族有哪个会把她放在眼里呢? 还是不要吃了,晚点回来再吃。 起身的时候又淡淡的想,哦,殷玄死了,那她又一次光荣地成为了太后。 太后。 呵。 还真是扎根在她身上不想走了呢! 来传旨的太监不是皇宫里面的,是殷氏皇族里的,对聂青婉还真的不太客气,她一出来,他就板着面孔说:“皇后赶快吧,王爷要见您。” 任吉冷冷地眸了他一眼,扶着聂青婉往游廊深处走去。 雨还在下,但没有昨日的大了。 宫廊两侧的雨斗里淅淅沥沥地滴着雨,两侧通风的长廊,送来棉密不断的秋风。 这样的秋风扑上在脸,黏腻,潮湿,却带着难得可贵的自由气息。 聂青婉闭上眼睛,慢慢的吸了一口。 等这一波事情结束,她也可以如这雨般,自由翱翔了。 这一回,是真正的自由。 聂青婉不缓不慢地走到龙阳宫的主殿。 因为她住的是偏殿,所以离主殿并不远,绕了两个宫廊,便到了。 一过去就看到门口围满了大臣,甚至是院子里也站满了大臣,全都跪在那里,神情悲伤。 是该悲伤的,他们的皇上没了。 聂青婉一路沉默地走过来,大臣们看到她,还是见了礼。 聂青婉没搭理,大臣们纷纷让开道,她顺着让开的路走了进去。 里面也跪满了大臣,不,具体地说,很多大臣跪在后面,前面堵满了殷氏皇族的人。 她一来,殷氏皇族的人都把视线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不久之后,那目光如电波般,嗖的一下扫在了任吉的身上。 殷天野是知道了面前的这个皇后的真实身份的,可知道归知道,当真正看到任吉守候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有多激动。 殷天野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落在聂青婉的身上。 如果殷德这会儿抬头看他,一定会看出来殷天野的不对劲,可殷德这会儿哪有时间看他,他冷冷地盯着聂青婉,当扫到她身边的任吉时,殷德的瞳孔剧烈的一缩。 太后暴毙后任吉就消失了,这么些年,任吉去了哪里,是生是死,无人知道,可如今,隔了三年的时光,他又一次像突然消失那般,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还是随着这位刚晋级的皇后,以及刚晋级成了皇后又马上要荣升成太后的女子身边来的。 那一刻,殷德的心无端的猛的一跳,他张了张嘴,喊一声:“任吉!” 任吉上前,恭恭敬敬地冲着他见一个礼:“奴才参见王爷。” 殷德指着他:“你。” 任吉笑道:“老奴是伺候太后的人。” 殷德不是傻子,也不是一般的大臣,他历经多少朝代了,听过多少人的话了,这一句“老奴是伺候太后的人”,活生生地在向他表达,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太后! 哪个太后! 殷德双目如炬,火一般地围聚在聂青婉的脸上,半晌后,他沉下脸,手一伸:“你们都出去。” 说完,却拉住殷天野,没让他走。 这里的人,没一个人敢忤逆这位德高望重的殷忠王,听了他的话后,所有人都出去了。 走时还不忘把装死的随海也拎走。 大门合上,殷德望着聂青婉,眯起沧桑的眼:“皇帝才刚刚驾崩,你就先自称太后了,这么迫不及待,看来你是很想让皇上死?” 聂青婉道:“殷忠王没说错,本宫确实是回来找他索命的。” 殷德骇然一瞪眼:“你!” 聂青婉挑起眉头,漂亮的眼瞳内散发出曾经十分熟悉的光,那光曾照耀整个大殷天地,曾照耀进他的心里,殷德老脸狠狠一颤,唇瓣跟着发颤,他指着她,指了半天,忽然眼眶一热,接着整个人就跪了下去。 殷天野也跟着跪下去。 聂青婉看着他二人,微微怅叹一声,弯腰,像曾经多次亲手扶起他们那般,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扶起来。 殷德激动地看着她,哽咽道:“真的是太后,你……回来了?” 聂青婉道:“本宫回来了。” 殷德问:“怎么是这副样子?” 曾经太后的死,没人知道内情。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隐隐地猜测到了内情。 聂青婉简单地向殷德又复述了一遍,复述她死亡的经过。 殷德听了,长久的沉默。 殷天野道:“当我知道你就是太后,而殷玄又娶了你时,我就猜到是这样的了,殷玄这个人,心思太重,手段狠辣,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手,不想要的东西,谁也别想塞给他,他当年在殷氏皇族寸步难行,却又步步走出了生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不可小瞧,不能给他机会,不然,他就是一个谁也掌控不住的人。” 聂青婉道撇过头,看向龙床上早已死去的殷玄,说道:“他是个好皇帝,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我,他也会是个好孩子。” 殷德还是沉默,但明显的脸上已显现怒气了! 他突然咒骂一声:“混帐!” 他扬起手中的龙头拐杖就想朝殷玄身上打,被殷天野惊险一拦,任吉也出声说:“王爷,息怒呀!你这一杖打下去,皇上不死也死了!” 殷德冷哼:“这混帐做了那等混帐的事情,活该遭这样的报应!” 知道聂青婉怀孕了,殷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的肚子:“虽然这混帐不在了,但太后你肚子里怀着我们大殷的未来希望呢!” 殷天野在旁边挖苦他一句:“也不知道谁在皇上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是男还是女,都是太子的时候气的都想找皇上拼命了。” 殷德一噎,低咳一声:“我那个时候不是不知道皇上的皇后就是太后吗。” 他又看向聂青婉:“不管你生下来的是男是女,他都是我大殷的下一代帝王,太后的骨肉,一定不会差。” 殷天野道:“殷玄的骨肉,你想让他差他也差不了。” 殷德翻白眼,那小子就不要提了! 似乎知道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太后后,殷天野和殷德都不管殷玄的死活了。 殷玄:“……” 朕看你们都是在觊觎朕的皇后! 巴不得朕早点死呢! 提到殷玄,聂青婉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两个有声望有威望的殷氏族人去做了。 聂青婉道:“殷忠王应该知道华氏药门吧?” 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起华氏药门,微微一愣,殷德道:“知道。” 聂青婉说:“我找到了华氏药门的人,让他救活殷玄。” 殷德惊目地“啊”一声:“救活殷玄?” 聂青婉道:“嗯。” 殷天野拧眉:“华氏药门的起死回生术吗?” 聂青婉说:“是的。” 殷天野问:“当真有起死回生术?” 聂青婉道:“是不是真有,那就看殷玄能不能活了。” 殷天野闻言,目光往龙床上的殷玄看去,出声道:“为什么你想救活他?你既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杀了他,就没必要再救活他了。” 聂青婉垂眸,没应这句话,只道:“皇上驾崩,要移往皇陵地墓,我希望在移的时候,换一个尸体,把殷玄的尸体换出去,再把我的太后尸身放进去。” 殷德眨眼:“你的太后尸身?难道不在皇陵地墓。” 聂青婉还没应话,任吉就先开了口:“不在,在紫金宫,这几年奴才一直在紫金宫守着太后的尸身,殷玄每天都会去。” 殷德无语了。 殷天野蹙眉,没想到殷玄居然做下了这等惊天泣地之事,杀太后,将太后据为己有,这个太后还不是别人,是大殷历史上最有辉煌功绩的太后! 殷天野也对殷玄无语了。 太后的尸身是一定得回皇陵地墓的,既然殷玄还要活过来,那他肯定不能进皇陵地墓。 殷德说:“这件事情我来办。” 殷天野问:“那殷玄的尸身,送去哪里?” 聂青婉说:“大名乡,缘生居。” 缘来缘去,终还是要与他定居一生。 —— 第259章 新皇女帝 殷德知道了聂青婉的真正身份后就火速地照站她交待的事情去办了,本来喊这个皇后来是要向她兴师问罪的,如今,也没什么问的了。 殷德一脸怒气冲冲的来,却又一脸平静的回,大臣们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臣们在殷德还有殷天野和殷氏皇族离开后,对这个新晋的皇后以及既将要成为的太后的女人产生的莫大的敬畏和佩服。 想到她身边跟着任吉,众大臣的心又惴惴了,但都不敢多言。 包括李公谨,在殷德心平气和地领着一干殷氏皇族之人离开后,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敬的话。 而戚虏在看到殷德带着殷氏众人怒气冲冲的来,又心平气和地走了后,心中的某个想法就越发的加大。 他一回去就给封昌写了信,请求他赶快回国。 而戚虏不知道,就在他的信写出去的第二天,聂青婉的亲笔信也从皇宫发出,传向了周游列国的封昌。 而除了给封昌写信外,聂青婉还提笔给聂武敬写了一封信,让他归朝。 又给夏谦写信,让他归朝。 聂武敬接到信,自然没什么惊奇,当他知道太后回来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会有再次登临朝堂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也将是殷玄罪有应得之后。 捏着这封信,他久久的没有动。 而比起他的平静,夏谦似乎更加平静。 夏谦并不知道已亡的太后回来了,可在接到这封太后的亲笔书信后,他居然没有震惊和激动。 他垂着老眼,静静地,一字一字地将这封信看完,然后平静地冲义铭说:“收拾东西,我们回帝都。” 而接到戚虏信函,得知殷玄驾崩的消息的封昌心里骤然一痛,他为殷玄的离世悲痛,却没打算回朝,他早已脱离了那个朝廷,从他离开那天起,他就没打算再回,可隔天,他收到了一封不可能收到的信函后,当即惊惶着起程,快马加鞭地往帝都怀城赶了去。 而除了封昌外,聂青婉也给聂西峰和聂不为写了信,也通知了陈温斩。 所以,当那一天,帝王驾崩,哀事过后,临近十月的深秋,他们在金銮殿上猝然见到了他们不可能见到的一幕。 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想像过的一幕。 三公归位,五将归朝。 如果说大殷历史上曾有什么时刻是让朝臣们难以忘记的,让百姓们难以忘记的,大抵是太后征战的那些年,大抵是太后收复小国回来的那一夜,百姓们举灯夜仰,奉她为神,大抵是风云朝堂上的那些风云将领叱咤归来时的铁蹄铮铮,大抵是大殷最为昌盛时期的万古传奇。 可那么多的难以忘记,都不敌今天的这一桩。 逝去的三公,站在金銮殿的正中间。 逝去的风云五将,站在了金銮殿的正中间。 太后的死,带走了大殷最德高望重的一批大臣。 太后的死,带走了风云五将们的荣耀与光辉。 可如今,皇上的死,却让这些逝去的人一一回归。 当上朝的百官们看到金銮殿上站着的这些人时,表情是何其的激动,心灵是何其的震惊,眼中是何其的难以置信! 而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当太后走入金銮殿的那一瞬间,这些人匍匐跪下去的身姿,以及他们张口喊的那一句地动山摇的话—— “参见太后!” 参见太后。 到底参见的是哪一个太后。 众大臣不知。 可三公知道,五将知道。 他们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太后,永远只有一个聂青婉。 那天的大殷朝臣们沸腾了。 他们大概隐隐地有了猜测,先有聂北出山,破太后离奇死案,后有任吉凭空降临,伺候在皇后身边,然后是太后年代的三公归位,五将归朝,他们问都不问,就奉面前的这个来自于晋东之地的遗臣之女为太后! 太后。 大臣们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居然流出了泪。 华图看着这一幕,眸子先是震惊,后是骇然,然后脚下一哆嗦,差点跌倒。 华州扶住他,那手也在隐隐的发抖。 在这一刻,这对父子似乎猜到了一切,原来,当初北娇不记得一切并不是失忆,而只是因为她并不是北娇。 谢右寒浓眉深蹙,双手无力地握紧了腰中的佩刀,那一刻他的眼中绽开无限的疼痛,他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可能不是北娇,可面前的一幕又在活生生地告诉他,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可能是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华北娇。 华北娇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这些太后年代的风云人物臣服。 华北娇更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三公跪首。 那么此人是谁,似乎不言而明了。 李公谨以及李东楼,甚至是肖左,夏班,皆被眼前的一幕震的无法回神。 那一天大殷朝臣们心中都猜到了面前这个太后是谁,却都选择了沉默不言。 而百姓们在知道三公归位,五将归朝,又知道他们是为了守护太后而回的后,也纷纷的激动哗然了。 可他们跟大臣们一样,泪眼含光,激动到每天都要涌到宫门前去守望,想看他们心目中的太后,可他们不四处张扬。 如此,整个大殷似乎都默认了这个太后就是他们原来的那个太后,然后民间又开始出现了玉米糕,出现了桔茶,出现了一切之前那个太后喜爱的东西。 这期间,殷玄被移到了大名乡的缘生居,轩辕凌、华子俊、宋繁花、段萧、云苏都去了。 这一去就呆了整整大半年。 七月后后,宋繁花和段萧走了。 又几天后,云苏走了。 不久之后,轩辕凌也回了国。 唯剩华子俊呆在这里,照顾殷玄。 而随海也成了形影不离的仆人。 聂青婉怀胎十月,这十月都是冼弼亲力亲为的照顾他,当然,除却他外,还有任吉,还有王云瑶。 如今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面镜子,倒映着如今的这个太后是曾经的那个太后。 这桩事情之后,王云瑶终于明白她之前心底老是觉得郡主不对劲的原因在哪里了,她的种种奇怪之处也有了解释,她初进大殷皇宫就似乎对大殷皇宫了如指掌,她杀人,挪草药,除陈德娣,除陈府,除拓拔明烟,最后,除掉了最终仇人皇上,一步一步不动声色的游走在这个皇宫内。 原来她是大殷太后。 难怪她如此的不缓不忙,又如此的得心应手。 可即便知道了她并不是郡主,而是大殷的那个太后后,王云瑶也还是伺候着她。 浣东和浣西也是。 就连李玉宸,也时常过来。 还有西苑的几个小主,她们也时常过来陪聂青婉。 现在这四个小主也都知道为什么聂青婉一上牌桌,随便打一手牌,就能让她们输的哭爹喊娘的原因在哪里了。 因为她是太后。 而这宫中棋牌,是她发明的。 大概是因为她们之前的情谊很好,也可能是很多人都想知道当年的太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知道她的身份后,大家没有被吓走不说,反而更加积极地来找她蹿门子了。 因为对她这一身份的定位,因为太后重逢的这一骇然听闻的事件影响,大家,包括群臣,包括百姓们,似乎对皇帝的死都不关心了,他们只关心太后,只心关目前的这一位太后。 聂青婉怀孕状胎的十月里,苏安娴经常进宫,袁博溪也经常进宫,这两位娘亲一碰面,彼此都有一瞬间的时间是沉默的。 现在袁博溪也终于知道,当初她上聂府拜访,苏安娴亲自接待她,还有贵客的礼仪接待她的原因了。 苏安娴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太后,冲着聂家的女儿聂青婉。 聂青婉在她女儿华北娇的身上重生了,他们聂家视他们华家为恩人,所以,奉为上宾。 纵然这个女儿的芯子不再是自己的女儿了,可袁博溪养了这具身子多年,如何割舍得下呢? 尤其,她每回进宫,她还是会喊她娘。 一句娘,喊的她的心就软了。 她想着,女儿当年喝了一丈红,果然是死了。 可聂青婉的重生又让她的心活了,她其实也感激她,她能重生在自己女儿的身上,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所以就这么着吧。 她割舍不掉她,她就只能接受她,最关键的是,她顶着女儿的颜,顶着女儿的身,当她用这一切,站在她的面前,喊她娘的时候,她如何抗拒得了? 她抗拒不了。 如此,袁博溪和苏安娴就都把聂青婉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个有形,一个有体,两个娘碰到之后会沉默一下,但很快就笑着一块结伴,去看聂青婉了。 隔年三月份,聂青婉在龙阳宫里产下一名女婴,她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殷玄还没有醒,但在他昏沉的那些日子里,闹闹一直呆在他身边,可当聂青婉产下了这名女婴后,闹闹消失了,连同闹闹一起消失的,还有乌雅河里的那些传说中的乌龟。 那一天过后,乌雅河不再有一只乌龟,因为大名乡的千年神龟落湖传说也在这里画上了令人惊叹的叹号。 而因为这一奇迹的现象,大名乡的游客不减反增,来乌雅河观赏的游人更是多不胜数,更有财大气粗者,在乌雅河附近买别庄,买村居,买房屋,卧伏美也因此越来越忙碌,因为多数游人都是冲着乌雅河来的,她便也搬到了乌雅河来住,偏巧,她的别居,就是缘生居的隔壁。 聂青婉产下女婴的那一天,天空降下五彩祥云,百鸟齐鸣,山河奔腾,所有人都说,这是天神下凡,庇佑大殷的吉兆,百姓们欢呼鼓舞,大臣们激动,殷氏皇族之人跪在聂青婉产子的那个宫门外,恭迎他们殷氏江山的下一个帝王,大臣们也纷纷跪了一大片,百姓们也全部跪伏在地上,抬眼望去,从帝都皇宫,到帝都城乡,不管是田地里的,还是路上的,还是家里的人,在看到五彩祥云降落的那一刻,全部都跪了下去。 她是天之赐福,所以,聂青婉给她起名叫殷天娇。 用殷玄之姓,用华北娇之名,借以天福,便是殷天娇。 殷天娇出生之后,双眼就闪闪的看着聂青婉,所有的孩子生下来都会大哭,可她没有哭,她是笑。 她笑的好开心呀。 两个胳膊那么的小,小手那么的小,可她很有力的在空中挥舞着,那咯咯娇嫩的笑声穿透窗户,穿透房门,落在了外面所有大臣以及殷氏皇族以及宫女太监甚至是侍卫们的耳里,然后又穿过他们,遥响天边。 那一天,整个大殷帝国的百姓们都听到了这一道笑声。 他们的新帝,出生的第一天,便笑遍了整个帝国。 聂青婉甚是诧异,宫中稳婆也是喜上眉梢,冲聂青婉说着各种吉祥的话,两个娘亲苏安娴和袁博溪都也高兴激动的流泪,她们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冲她们笑的那么欢快的样,双手双腿都在奋力的挣扎,似乎是要站起来的样子。 苏安娴说:“是个闲不住的。” 袁博溪说:“长大了大概是个调皮的。” 苏安娴一听,笑道:“真像她娘。” 袁博溪轻叹:“娇娇小时候也很调皮的。” 苏安娴睇她一眼,笑道:“是呀,两个娘都是调皮的,难怪她一生下来就如此张扬。” 袁博溪一听,也笑了。 两个当娘,哦,不,如今当了姥姥的人物,看着这个新出生的肉娃娃,心里熨帖一股说不出来的暖流。 聂青婉将女儿抱到怀里,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地低头,亲了一下。 殷天娇看着她,然后抬起嫩嫩的嘴巴,对着她的脸亲了一下。 那一下完全亲到了聂青婉的心坎里。 聂青婉眼眶骤然一红,她是个不称职的娘,她还没出生,她就给她定给了轩辕王朝,还给她留下这么大的重担。 她的眼睛一红,殷天娇就看到了,她抬起手,要去帮她揉眼,嘴里咿呀地说着什么,小腿也在乱蹬,似乎极想站起来。 可她太小了,完全没办法站,大声地说了好多话,却都是咿咿呀呀。 她气馁了。 她乖乖的躺在那里,用嘴吐泡泡,意思是,饿了。 奶娘赶紧抱她下去喂。 聂青婉休息了两天,起床,然后就号召了所有大臣以及殷氏皇族,召告封帝大典。 对,是封帝,不是封太子。 殷天娇出生的第三天,成功坐在了大殷帝王的位置上。 那一天,天空晴朗,三月料峭的风从山峦吹进帝都,吹向万丈城门之上,吹进那一个小小人儿的脸上。 聂青婉穿着太后袍服,站在高高的宫门之上。 这是她第几次登临这道宫门了呢?第五次,也将是最后一次,第一次,她封后,第二次她当太后,第三次,她封婉贵妃,第四次,她又封后,这第五次,她将把使命传承到她的女儿身上,继承真正的大统。 聂青婉低头吻了吻殷天娇的额头,手指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眉心,她在内心里说,你是真正的娇娇,天之娇娥,你是殷祖帝意志的传承,你是太后灵魂的寄托,你是殷皇之血,你是皇后之骨,你将是大殷女帝。 聂青婉又低头吻了一下殷天娇的额头,然后单手举起她的襁褓,向天顶地,向大地,向山河,向这九州之下的百姓们宣告:“她是你们的新皇,亦是大殷历史上第一个女帝,她是新皇女帝。” 百姓们沸腾着匍匐跪下。 身后的大臣们也跪倒一大片。 他们嘴里纷纷在喊:“参见女帝!参见新皇!参见新皇女帝!” 聂青婉站在那里,听着耳边震聩山河的声音,她的目光一下子湿润,她轻轻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她又轻轻的低头,看向脚下的地,这一片万里河山啊,这一片万里河山里的子民啊,我的使命,到此结束。 三公在前,五将在后,后面就是文武百官们,聂青婉把三公和王将喊到跟前,把女帝交给了殷德。 殷德诚惶诚恐地将女帝接到手里,诚惶诚恐地抱着。 聂青婉说:“女帝和江山,我都交给你了。” 殷德一听,老泪瞬间流下。 聂青婉又一个一个点名:“聂武敬。” 聂武敬沉沉地应声:“臣在!” 聂青婉又喊:“夏谦。” “臣在!” “封昌。” “臣在!” “殷天野” “臣在!” “聂西峰。” “臣在!” “聂不为。” “臣在!” “陈温斩。” “臣在!” 聂青婉说:“不要辜负了这个江山,不要辜负了你们辛辛苦苦打拼下的一切,不要辜负了本宫的寄托,不要辜负了万里河山上的百姓,不要辜负了你们自己。” 众人应声:“是!” 这一声是,饱提内力,充斥九州。 殷玄坐在小院里,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似乎在那一刻,他看见了万丈宫门上的她,看到了他们的孩子,看到了他的女儿。 他的身体是如此的虚弱,虚弱到只看了一眼他就无力地垂下了头。 而就在他垂头的瞬间,聂青婉却一点一点的抬头,望向了大名乡的方向。 【第三卷完】 第260章 终于等到你 殷玄昏睡了将近十个月,在聂青婉产下殷天娇的那一天他醒了,只是十分的虚弱,随海和华子俊轮流照看他,一个人守白天,一个人守夜晚,大多都是随海守夜晚,华子俊守白天,因为夜晚的事情少,白天的事情多,得有华子俊这样的专业人士照顾。 殷玄醒的时候正是殷天娇生下来的那一刻。 大概是某种的心灵感应,大概是父女之间的血缘牵连,殷天娇的诞生,终于让一直昏死不醒的殷玄醒了。 他醒的时候是白天,醒来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在地府。 可是,眼前的地府似乎太过于熟悉,好像是他跟婉婉住过的缘生居。 殷玄想,他跟她的谶言生效了吗? 到了地府,他也一样的与他不分离? 正这么想着,出去熬了药进来的华子俊见他醒了,咦了一声,连忙端着药碗走过来,把药碗搁下的同时,他也顺便的把一支细小的管子搁了下来,这管子不是作别用,而是给殷玄喂药用,所谓华氏独门药方,当然喂药的方法也是独门的不能再独门了。 这管子是一种树皮所做,药过滚喉,再难张口的病人,用此管喂药,保准一滴不落。而此管又偏寒,高温药汤一过,入喉温软,所以,此管也叫天雪管,是华氏祖传之物,华子俊是专门捎信让华氏药门之人送过来的。 这一年他一直用这种管子喂殷玄喝药,在他的定义里,殷玄早就该醒了,早应该在七个月之后就该醒了。可偏偏,殷玄愣是昏迷了将近一年,还没到一年,九个多月,但也超出了他的预估。 他若再不醒,华子俊就该要怀疑他是不是还能活了。 同时,华子俊也要怀疑,他华氏药门的起生回生术是不是真的是骗人的技俩。 他要是再不醒,华子俊也要给轩辕凌写信了,告诉他,他没能力救活这位皇帝,让他早些应付大殷太后。 华子俊那天参与了轩辕凌跟聂青婉之间的谈判。 谈判的内容是,轩辕凌保证华子俊救活殷玄,聂青婉答应与轩辕王朝联姻,她肚中生下的若为女孩,便为轩辕王朝的王后,她肚中生下的若是男孩,那便是他轩辕王朝的驸马,所以,不管是男是女,他轩辕王朝都与这位帝王结上了不可破角的姻亲关系,可若华子俊没有救活殷玄,那这笔买卖自然作罢,以大殷太后的手段,指不定轩辕凌还得赔上一笔巨额财产,华子俊若救不活殷玄,自要先向轩辕凌阐明,让他心里先有个数,想好应对之策。 这其实是一件极不好处理的事情。 还好,殷玄醒了。 华子俊同时也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过,人虽醒了,可身子却虚弱的不行,得好好养着,至少得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 再养个一年半载,基本可以动点武力。 再养个一年半载,凭他个人的体质和能力,基本就算全恢复了。 华子俊往床边一坐,看着刚刚醒来的殷玄,低声问他:“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伤口疼不疼?” 殷玄看着他,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自己是在地狱还是在天堂,或者,还在人间? 殷玄盯了他很久,开口问:“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嘶又哑,像砂子碾过磨盘的声音。 华子俊笑说:“我当然是人了,我是给你治病的,华氏药门的人,华子俊。” 见他又要开口问话,他说道:“你等会儿,我给你倒杯温水来,润润嗓子,你都晕睡了九个多月了,天天喝药,嗓子肯定难受,虽然我也有每天给你喂水,但喂的少。” 他一边说一边起,声音没落完,人已经走到了门外,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从门外传来。 殷玄虽然虚弱,但本身的内力还在,听得见。 知道他是人,殷玄想,原来他没死。 华氏药门的人? 所以,还是动用了华氏药门的起死回生术了吗? 他身中三剑,加上在宫墙上的那一剑,是四剑。 四剑插心,不可能不死。 可他却活了,那必然就是华氏药门的起死回生术。 而一想到死前的那一幕,殷玄的心又在撕裂般的疼,他想到死前聂青婉想拿他的荷包,他想到他死前把荷包里面的头发吃了! 他忽然脸色大白,头发不见了,那谶言还作数吗? 荷包还在吗? 他急的伸手就要去摸腰包,可手一抬,浑身就牵扯着疼。 他闷闷的哼一声,额头立刻渗出了汗。 华子俊走过来,端着水杯,看他胡乱地动作,造成身体疼痛的样,他连忙说:“不要乱动,起死回生术是秘术,调动了你身体全方位的经脉和细胞,你虽然醒了,可你的身体还没醒,至少要在床上调整两天,才能被人扶着下下地,活动一下,然后慢慢的恢复。” 他说完,又坐下去,把水杯抵到殷玄的嘴边,喂他喝。 见他嫌弃,华子俊笑说:“不然,我请个女婢过来?正好隔壁有一个,天天来探望你呢,我让她亲力亲为的伺候你?” 殷玄知道聂青婉不可能在隔壁,那华子俊所说的隔壁,就是陌生的姑娘。 他让一个陌生的姑娘伺候干什么? 就算不是陌生的姑娘,但只要不是聂青婉,他都不要。 殷玄虽然很嫌弃让一个大男人喂他喝水,可如今他动不了,只能忍着,张嘴,将水喝了。 喝完,嗓子果然舒服了很多。 华子俊将水杯挪走,又端了药碗,递给殷玄:“你既醒了,那就这么喝吧,效果也不差。” 华子俊又亲自喂殷玄喝药。 殷玄顶顶嫌弃,但不得不接受。 喝完药,殷玄躺下去,可很担心自己荷包不在了,也不知道他吃到嘴里的头发是不是咽了肚子,他就问华子俊:“我腰间有荷包吗?” 华子俊说:“没怎么看见,我给你治病的时候你身上没东西,不过随海在收拾你的衣物,也每天负责给你换洗,你晚上问问他。” 随海? 殷玄挑眉:“他也在?” 华子俊说:“在呀,他要死要活的要跟来伺候你,你媳妇拦不住,只好让他来了,本来你媳妇是要让冼弼过来的。” 殷玄表情一怔,听明白他嘴里“你媳妇”是指聂青婉后,嘴角隐隐地扬起了一抹笑,可想到她杀自己的那股子狠劲,还有他死之前想要抱一抱她,也被她无情的拒绝,还有他临到鬼门关前了,她又说她怀孕了的事情,好吧,这些他都统统忍了,可是,她坏的还问他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明知道他要死了,还跟他说这句,纯粹是让他死到临头了还要再死不瞑目,他就气极了她。 殷玄又抑住唇角,知道随海在,他就什么都不问华子俊了。 他躺在床上,让华子俊把窗帘打开。 华子俊呆在这里也有九个月了,把这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都研究了个透。 这个小屋可真是好,当皇帝就是会享福,小屋设计的十分巧秒,晚可观月,日可观景,坐在屋中不动,景自来。 殷玄说的窗帘,华子俊知道是什么,就是床对面的那一排。 窗帘一拉,整个前景就在眼前。 若不是有院门挡着,从这里都能看到乌雅河那边的游客。 华子俊熟练地将窗帘打开。 殷玄能看到外面的景致了,心情就好了很多。 外面的一景一物跟之前的不一样了,稍有差别。 上一回他跟婉婉是夏天来的,这一回是春季,天气微微的寒,外头的树枝都还没有完全开芽,有些还是光秃秃的,但一些常青树依然葱郁如旧,他转眸,看到了那个他为她做的凉棚,还有若隐若现的秋千,在寒风中荡漾。 殷玄似乎看到了她坐在上面,笑的花枝招展的样子。 那一刻,他的眉眼不自禁的就柔了下来。 九个多月了,那是不是,她已经生了?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她问他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其实都喜欢呀。 只要是她生的,是什么他都喜欢。 殷玄眼眸又一转,对上正在收拾着药碗和茶杯的华子俊。 殷玄很想问他,知不知道聂青婉已经生了孩子,知不知道聂青婉生了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可终究问不出口。 要是她没生呢? 殷玄不想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又醒了,却因为她,又活活的给气死了。 她要是打掉了他的孩子,他真的会被气死的。 这一回死了就真的活不了了。 殷玄低垂下眸子,淡淡的想,是不是他真的太勉强了?不管历经多少次,不管她是不是太后,他都得不到她的心,得不到她的爱,得不到他想要的夫妻情深。 她重生了一次,变成了华北娇。 而他,算不算也重生了一次呢? 那么,他也不再是殷玄了吧? 不是殷玄了,是不是就能够不爱她了? 殷玄历经过这么坎坷的情爱痛苦后,也真的不想再爱她了。 可是,心不由己。 自己的心,完全不由自己支配。 华子俊将药碗和茶杯收拾出去后,站在水池前清洗着。 正将药碗洗好,茶杯洗好,那个姑娘又来了。 华子俊笑着说:“你今天来的巧,公子醒了。” 卧伏美一听,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真的?” 华子俊甩甩手上的水,又拿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抬眉道:“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见她手上又抱着一团心愿花,他笑问:“今天许了什么愿望?” 卧伏美说:“希望公子能早点醒来。” 华子俊笑:“心愿成真了。” 卧伏美羞涩一笑,高兴地笑眯了眼睛,冲他问:“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她拿手指了指那道通往殷玄卧室的门。 如果是一般人,华子俊定然随便她。 但里面的人可不是一般人,且,那人的媳妇也不是一般人。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将杀死的人再救活,可想而知,这男人对那女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大殷太后的脾气么,看上去挺好,而真正好不好,不好说哇。 他要是将这个觊觎殷玄的女人放进去了,回头那太后找他算帐怎么办? 再者,殷玄这个皇帝,一辈子不碰女人,除了那位,他大概连子嗣都不要,这么轴,又这么洁癖的男人,可能更加接受不了别的女人。 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平时与这位卧伏美小姐聊聊嗑,打发打发时间是可以的。 但给她通行证,不行。 华子俊说:“你还是不要进去,等他什么时候醒了,出来了,你再找他。” 卧伏美听后,高昂的情绪瞬间被浇灭。 她失望地哦了一声,把手上的花递给了他:“你帮我拿进去。” 华子俊像往常一般利落地接过来,还顺带的冲着那花闻了闻,笑着道:“我会拿给他的,要不要坐一坐?” 不能看到心上人,卧伏美也不想坐,她一会儿还有事。 卧伏美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他醒了就行了,我明天再来看他。” 华子俊说:“我送你出去。” 卧伏美说:“不用。” 华子俊不言语,抱着黄黄的心愿花,绅士地送她出去。 送出去了也没走,一路把她送到隔壁的门口,看她进去了,他这才返身回去,关上大门,然后将她递给他的心愿花拿进自己的屋子,把昨天的那些扔掉,插上这些新鲜的。 太阳落西山的时候,随海醒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漱,然后去看殷玄。 一进门见殷玄还躺着,他长长的喟叹一声。 可刚转身,准备走呢,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喊:“随海。” 随海一惊,倏地转身,然后就看到躺在床上九个多月的主子醒了。 随海当即眼眶一红,整个人叫了一声连忙扑上去。 知道他的身子暂时不能碰,随海也不敢扑到他身上去。 当然了,就算殷玄的身子能碰,他也不敢扑上去。 他就扑到床边,一下子哭了出来:“皇……不,少爷,你终于醒了。” 殷玄看着他,微微露出笑意:“随海,谢谢你。” 随海拿袖子擦眼泪,喜极而泣道:“少爷谢我什么?” 殷玄说:“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随海呜呜道:“这本来就是奴才该做的。” 殷玄问:“我的荷包呢?” 随海连忙起身,去衣柜里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将盒子拿到了殷玄面前了,这才又小心地打开。 殷玄看着,没动。 等盒子打开了,他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荷包躺在里面。 殷玄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可身体不能动。 随海说:“头发也在里面,是华少爷帮少爷取出来的。” 殷玄低嗯一声:“我也欠他一声谢谢。” 随海说:“少爷不用跟我们客气,华少爷是太……夫人派来的,是专门照顾少爷的,他若照顾不好,夫人也会拿他是问的。” 殷玄听着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来定义聂青婉了,说她狠吧,她也真的够狠,可说她善良吧,她也真的善良,她到底是慈悲还是歹毒,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恨,连殷玄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她在杀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活。 她那么恨他,怎么会救他呢? 死前她的话,一字一句,如剜心一般扎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他记得很清楚,她说——阴阳两端,互不侵扰。 既说了互不侵扰,又为何要救他呢? 殷玄想知道好多事情,他死了聂青婉怎么样了,他是如何来到的缘生居,为什么华子俊会奉她的命令来救活他,他们的孩子…… 想到孩子,殷玄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抬眼,问随海:“婉婉……她,生了吗?已经九个多月了,她应该生了。” 随海说:“奴才还没收到消息,不过应该也快了。” 殷玄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忐忑和不安,但听着随海这话,貌似婉婉并没有拿掉这个孩子,她是打算要把他生下来的。 殷玄又缓缓地松一口气,问他是如何来的缘生居。 随海把他死后的那一系列的事情说了,帝王驾崩,本来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那天全民也确实暴动了,殷氏皇族也出动了,但太后一出现,所有的暴动就又奇迹地平息了,然后朝里朝外,民间山野都在默默地传着如今的这个皇后就是曾经的那个太后的说法,因为这一惊动的消息,所以他这个皇帝死亡的消息也就不那么劲爆了,几乎所有人都去关注这个皇后了,又知道皇后怀孕了,而封后那天,他这个皇上也说过,不管皇后这一胎生的是男还是女,都是太子,所以,大家的目光又全部投放在了聂青婉肚子上,殷氏皇族以殷德为首,坚决力挺聂青婉以及她孩子,还有…… 随海说:“封将l军回来了。” 殷玄蓦然一怔:“封昌回来了?” 随海说:“嗯,三公全部归位,五将也全部归朝了。” 殷玄的指尖轻轻攥起,目光眺遥着抬起,看向对面的窗户,他慢声道:“三公归位,五将归朝,她果然把一切都安排到位了,有这三公,有这五将,有曾经侍奉太后的任吉,这些人的出现,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移走,她是在用这些向天下人召告,她这个大殷太后又回来了,而不管这些人信还是不信,但凡有那么一点可能,他们都愿意相信,他们心中的神回来了,而知道了她是他们心中的神后,也没人敢反抗她了,皇上无故死在宫中,大臣们和殷氏皇族不可能不追究,百姓们不可能不追究,但因为这,所有的追究都划上了句号,所以她老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哪怕杀了我,大殷江山也不会乱一星一点。” 他忽然一怅叹:“随海,有她在,谁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随海低笑,想着少爷你想说的是,你翻不出夫人的手掌心吧?不要搭上我们,我们也从没想过要翻出太后的手掌心,是你想翻。 但成功了一时,败了一世。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不这么说,随海附和道:“是,太后是天,谁能翻得过去呢。” 殷玄抿了抿唇,心里不满意了。 她是天? 他才是她的天。 殷玄哼一声,堵气地说:“饿了。” 随海连忙道:“奴才去端晚饭。” 殷玄蹙眉:“别奴才奴才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从宫里出来的似的。” 他们的身份,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向外人透露过。 而如今,殷玄也不再是皇上了。 他是个死人了。 那他现在应该叫什么呢? 殷玄蹙眉,婉婉死了,换了个人,换了个名字,那他是不是也要换个人,换个名字? 要叫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婉婉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呢。 殷玄躺在那里想着。 随海去端饭,端过来,将殷玄小心扶起来,殷玄自己不能动,但别人用专业的手法扶的话是没事儿的,白天华子俊喂他喝药,就是用专门手法扶起的他,随海现在也是。 殷玄不能吃饭,全是随海伺候的。 吃完,随海还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殷玄真是嫌弃死了,对这种残废的状态很是不爽,好在,两天后他就能动了,自己可以自己吃饭,喝水,又一天之后,他就能够下床了,也能在院子里稍稍走动,晒晒太阳,吹吹凉风,闻一闻花香,听一听外面游客的哄闹声。 这天他坐在木质摇椅里,随海和华子俊都在他身边,因为他醒了,随海和华子俊也不分白天和夜晚的照顾了,随海晚上还是会守夜,但殷玄的身体在康复,他也就不睁着眼到天亮了,几乎夜夜都睡的安稳,白天也能正常的醒来,照顾殷玄。 在殷玄醒来的第二天,殷天野传来了消息,告诉了他们,聂青婉生了,生了一个女婴,还说取了名字,叫殷天娇,又说两天后是殷天娇的传位大典。 宫中没人给缘生居传消息,每次给他们传消息的都是殷天野。 殷天野几乎事无俱细,什么都往殷玄这里传。 知道他醒了,他就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有关聂青婉的点点滴滴的事情都给他说了。 女帝刚出生,今天又是传位大典,殷天野很忙,抽不空身,没办法过来看望殷玄,就没有来,但消息很及时。 殷玄知道聂青婉生了,生了个女儿,也起了一个他十分满意的名字后,他脸的笑就没落过。 心情好,伤也就养的快。 而心情好,看什么也都觉得很顺眼。 所以,当卧伏美又来了之后,他也没觉得她很碍眼了,还跟她坐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问她从哪里弄来的心愿花,还说这花挺好看,能在院子里栽种吗等等。 殷玄想在院子里栽一些花,不管聂青婉来不来,他都想栽给她看。 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她喜欢五彩缤纷的东西,若是院子里住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她应该会很喜欢。 不管她来还是不来,他都为她种上。 因此,为了给心爱的女人栽种满院的鲜花,殷玄就跟卧伏美聊花草,聊了之后每回卧伏美来都会给他带一些花草的种子,殷玄接了,也问了名字,问了从哪里买的,但没用,他要自己去买,然后再自己亲手种。 这天殷天娇的传位大典,殷玄又出了房门,他坐在小院里,目光看向帝都怀城的方向,明明距离很远很远,明明他听不见宫门上方的任何声音,他看不见宫门上方的任何人,可就是在抬头的那一刹间,他看到了她,看到了他们的孩子。 殷天娇。 他的天娇。 她的另一个殷皇。 殷天娇称帝之后,聂青婉手把手的教她读书学习,这个宫中,因为这个女帝的诞生,欢声笑语越来越多,女帝太喜欢笑了,见到谁都会笑,那纯真的笑容让任何一个心情阴霾的人都能展颜,她似乎真的是天神下凡,来普渡众生的。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嘴巴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额头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脸颊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每一个地方都极好看极好看,她是上苍赐予他们大殷帝国的福星,她是神之后裔。 而她的聪明以及她天赐一般的能力也在她渐渐长大的岁月里慢慢的显露出来。 殷天娇一个月的时候就会看书了,虽然她开口的话还是咿咿呀呀,虽然她还不会走路,可是一旦聂青婉抱着她读书了,她就会伸出肉呼呼的两手,在书上捣来捣去,如果是她不喜欢的书,她会直接一手掀开,如果是她喜欢的书,她会窝在娘亲的怀抱里,一边舔着娘亲的脖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殷天娇两个月的时候就不安于室了,总是让宫女们或是奶娘们抱她出屋,她对外界的世界格外新奇。 殷天娇三个月的时候,有了奇异的能力,她似乎听得懂兽语,她每回听到树上的鸟叽叽喳喳了,她都会兴奋地挥舞着双手,不知道她在咿咿呀呀什么,总之,每回她一挥臂了,咿呀了,那些鸟保准会飞到她的肩头来,有时候落在她的小脑袋上,然后她就咯咯咯的笑,笑声震上九霄,传至九州寰内。 殷德曾感叹,他们这个女帝呀,是个大嗓门,一开嗓子,四海八荒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殷天娇四个月的时候,手心长了一个龟纹胎记。 殷天娇五个月的时候,额心冒出了天王兽印。 殷天娇六个月的时候,可以拿笔写字了。 殷天娇七个月的时候,已经可以在人的搀扶上踉踉跄跄地走路了。 殷天娇八个月的时候,已能开口说话,虽然很不清晰。 殷天娇一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坐在聂青婉的怀里写字,看书,甚至是蹦出一两个惊天之语了。 三公五将是聂青婉授命的辅佐太子之人,他们见过的天赐之人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能够与女帝相比。 女帝手掌心里有龟纹胎记,不大,很小,一手一个,不仔细去看,压根看不到,不低头去研究,也看不出是龟纹胎记,如果不是因为聂青婉对她的身体每处都了如指掌,她可能也发现不出来。 她发现了,但没有说。 随着殷天娇的长大,这胎记也跟着长大,但不管怎么长,都是她手掌心的小小的一团。 至于那额头上忽然冒出来的一个王印,聂青婉也没对任何人提。 因为她就只看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聂青婉虽然奇怪,但女儿出身的时候五彩祥云陡降,百鸟齐鸣,可以想见,女儿可能真不是普通人,聂青婉也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再加上后来也没有再出来,聂青婉就不向任何提这事。 殷天娇两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很清晰地说出完整的话,也能自己稳稳当当的走路了。 那天殷天娇冲她说:“母后,你不想父皇吗?” 这是女儿长到两岁会开口说话以来,头一回提她的父皇。 聂青婉看着站在面前小小的一团的女儿,柔声说:“你父皇不在了,母后想了也没用,母后不想。” 殷天娇歪着脑袋看她:“母后,你常常教导孩儿,不可以言而无信,不可以信口开河,更不能无故的对人撒谎。” 聂青婉挑眉看她,伸手将她抱起来,搁在怀里,她低声问:“娇娇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天娇说:“父皇在等你。” 聂青婉猛然一惊愣,将女儿的小身板扳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她。 看着她清透的宛若水晶一般的黑眼睛,聂青婉忽然有一种错觉,她的女儿,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父皇并没有死,知道她的父皇在缘生居,知道她的父皇可能真的在等她。 聂青婉柔声问:“母后说了,你父皇不在了,娇娇这话是想让母后去地府陪你父皇?” 殷天娇说:“不,父皇不在地府。” 心腔莫名的紧了紧,聂青婉问:“那你说,你父皇在哪里?” 殷天娇说:“老家。” 聂青婉:“……” 老家? 殷天娇说:“乌雅河,那是老家。” 说完,她推开了聂青婉,小腿撑到地上,在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中一蹬一蹬地跑了出去。 她说漏嘴了,母后这么聪明,是不是猜到她是谁了? 殷天娇离开后,聂青婉确实有那么片刻的惊然,乌雅河?老家?乌雅河曾经住着谁?传说中的神龟。 而据说,女儿出身的那天,乌雅河里的乌龟一夕之间全部消失。 回想起乌雅河里那个带头的乌龟。 聂青婉心底一怔—— 闹闹? 不可能。 聂青婉甩甩头,起身去追殷天娇了,追到后,将她抱到怀里,再去看她的手掌心,仔细地研究着她掌心里的龟纹,然后总觉得这龟纹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心惊。 聂青婉倏地看向女儿的脸。 殷天娇:“……” 殷天娇心虚地别过脸。 聂青婉扭头冲任吉说:“传三公和五将都进殿,本宫有事吩咐。” 那一天,聂青婉将殷天娇托付给了三公和五将,离开了大殷皇宫,她去了哪里呢? ——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殷玄在缘生居住了两年了,这两年里,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也给院子加了不少东西。 这其中陆陆续续知道内情的人过来看了他。 最先来的是殷天野,然后是殷德,然后就是三三两两结着伴过来的殷氏皇族之人。 还有住在大名乡的夏途归以及他的夫人。 还有王芬玉和李玉宸等。 皇上死了,以前的后宫全部都散了,那些宫妃都被聂青婉打发着离开了,离开前也给了很多补贴的银两。 李玉宸自然也回了家,知道殷玄在这里养伤后,也知道他醒了后,她就跟王芬玉一起来看了他。 还有聂氏之人,第一个人来的聂家人是聂北,后来就是苏安娴,因为苏安娴的原因,这两年苏城的苏家也陆陆续续的来他这个院子,给他送些当地有名的吃的,再后来,就是聂西峰和聂不为。 然后就是华府一家子人,在这些人中,袁博溪对他是最好的,可能是因为在她眼里,他如今不是皇上了,是她女儿的丈夫,所以对他格外的亲切。 陈温斩也来过。 李公谨和李东楼也来过。 甚至是冼弼都来了。 可唯独她,没来。 她一直没出现,两年了,头一年她怀孕,他没醒,她不来,他能理解,可之后这一年,她为什么不来看看他? 他的女儿他一眼都没有瞧到,回回都是听别人说,他这个当父皇的,当爹的,还不如外人。 因为这,殷玄还把聂青婉给恼上了,有时候恨恨地想,不来算了,你就不要来了,我一个人也挺好。 这一年多的时间,卧伏美也知道了他的名字,殷玄对外称姓南,南姓是他母亲的姓氏,他用了母亲的姓,但名字没变,对外他叫南玄,见过他的人都称他为南公子,因为他的院子正对着乌雅河,乌雅河因为神龟一夕之间全部消失的神奇之事而遭来很多游客,为此,他们这个小院也成了风景点之一,有时候更有游客要进来参观,有些甚至愿意出钱,要进来休息休息,为此,随海鼓动着殷玄,辟了前院,作为风景临休点,但并不是每一天都会有人来,偶尔会闹哄哄的,偶尔也会很清静。 旁边的隔壁,也就是卧伏美住的别院,也跟殷玄一样,辟了前院出来,作为风景临休点。 因为是邻居,卧伏美又对殷玄念念不忘,故而就经常来。 殷玄没醒以前,她回回来都带花。 殷玄醒了之后,她回回来都带吃的,是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殷玄婉拒了之后她还是会带,后来殷玄也不说了,通常都是华子俊接过去,当着卧伏美的面把那饭菜给吃了。 殷玄的身体已完全恢复到了最顶盛时期,华子俊完全可以走了,但他就是赖着不走。 他不走就不走吧,殷玄也无所谓,反正吃的又不是他家的饭菜。 因着华子俊的原因,卧伏美跟殷玄和随海的关系也越来越自在,殷玄和随海都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华子俊对这位卧小姐十分上眼,他二人也就默认了卧伏美回回都踩他们家门槛的行为。 偶尔四个人还会结伴,去游大名乡的风景点。 一年相处下来,关系亲的不能再亲了。 而一年的相处之后,华子俊和卧伏美也开始变得古怪,比如说,偶尔他俩会一起消失,又会一起出现。 比如说,到了饭点,卧伏美不再送饭了,华子俊会蹭到隔壁去。 这一系列的变化都在向殷玄和随海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华子俊把这位卧小姐搞定了。 转入冬天之后,天气极冷,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华子俊说他得走了。 殷玄又不眷恋他,自然不留他,但抬头看向窗户外面的大雪,他轻微的拧眉:“这样的天气走,不方便吧?” 华子俊说:“练武之人,不在乎这个。” 殷玄说:“也对。” 他端起茶盘上的一壶热茶,热茶袅袅,正往上冒着徐徐热气,茶香四溢,是他自己栽种在院子里的黄茶,夏天晒干,摘掉茎干,专取叶子泡的茶,十分香甜,煮一壶这样的茶,殷玄能坐一个下午都不动。 殷玄轻轻抿一口,又抿一口,然后就享受地低头喝着。 随海在一边伺候着,听华子俊说要走,他几乎想都没想,出口说:“你走了,那卧姑娘呢?” 提起卧伏美,华子俊深深一叹息,也端起面前的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两口之后,他搁下杯子,揉了揉眉心:“我会过来提亲的,这段时间你们先帮我照顾一下她,我回家处理事情,处理完了再来。” 殷玄不置可否,照顾什么的,那也是随海的事情。 殷玄点点头。 华子俊便很放心地离开了。 华子俊前脚刚走,后脚卧伏美就来了,她似乎哭过,眼睛有些红,大概因为很熟悉了,而她跟华子俊的关系殷玄和随海又最清楚,所以她的情绪并没有任何隐藏,有多伤心就表现的多伤心,哭着向殷玄和随海哭诉着华子俊这个负心汉的种种恶行。 殷玄听的额头直冒黑线。 随海听的大为惊奇,想着卧姑娘平时看着挺干练,完全一副女强人的样,居然还有这么一副哭着骂娘的泼妇行为! 果然世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呀。 没走以前,卿卿我我,走了以后就是无敌负心汉。 人华子俊说了,会来提亲的。 随海拿这句话安慰卧伏美,没想到却遭来卧伏美更大声的咒骂。 随海也不敢说了,好哄歹哄把这姑娘给哄回了家,随海都满身大汗呀,这隆冬的大雪天,他居然会出汗! 爱情果然让人不省心。 转头,看到自家少爷站在阶前,披着一袭上等的青衣狐裘,抬头望雪的样子,他心口蓦然一提,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又在想夫人了! 随海赶紧上前,冲殷玄说:“少爷,外面雪大,我们进去吧?我已经把卧姑娘安全送回去了。” 殷玄淡淡“嗯”一声,却站着没动。 随海说:“少爷,进屋吧?” 殷玄一抬腿,迈进风雪之中。 随海一见,连忙也追了上去,追了一步,又停住,转身去屋里拿伞,拿了伞出来,看着殷玄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出了院子,他跺了跺脚,把伞一撑,赶紧跟上。 殷玄出了门,看了一眼门前空荡荡的乌雅河,大雪飘飞,把河面装饰成了一片银装,银装之上,偶有几片落叶点缀,其余的便是茫茫雾色,及桥,及村,有远方的世界,全是素裹银装。 头顶的雪还是淅淅沥沥的落,带着冷冬的寒风,带起雪落枝头的簌簌声响,殷玄站在茫茫大雪之中,目视着前方的道路。 稍顷,他转身走到雪树下,随海要为他撑伞,被他抬手给挡开了。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前方的雪路,问随海:“她会来吗?” 每一天,他都会这样问。 随海怎么回答呢? 他又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但随海还是不变的回答:“会的。” 少爷心中自有定见,问他也不过是那么一随口,他并不是要他的答案,他答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心中的定见。 殷玄不应声,只是站在那里,任雪花落满狐裘,目视着前方的路面,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她会来的。 婉婉,我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等到你来的那一天为止,不管多少年,只要你来,我就一定在。 后来的后来,殷玄再也无法忘记这一天,忘记这一刻,忘记这一冬的寒雪飘雪,那雪路的尽头,马车轻轻晃荡,马蹄轻轻跌起,掸起地上的层雪肆意飞扬,远景如雾,却又如一个慢镜头,缓缓铺开在眼前,那一头骏马,那一辆朴素的马车,那坐在马车上赶马的人,那扬起的马鞭,那颜色素净的车帘,那车帘掀起的瞬间,出现在风雪中的佳人—— 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视线里,撞进了他的怀抱。 当她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殷玄的眼眶骤然一热,他站直身子,一步一步走过去,迎着风雪,迎向他的爱人。 聂青婉还在马车上,就被殷玄一把抓住,扯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他低声喊:“婉婉。” 婉婉,我终于等到了你——历尽半生,历尽坎坷,历尽生死。 第261章 自此辞别,来日再见【大结局】 殷玄这一生到底有多少时光是快乐的,细细算起来,好像少的可怜,在他能感知快乐的年纪,他已经不知道快乐是何物了。 后来进了宫,成了她手下要培植的太子,他也没有多少快乐。 要真说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征战的那些年。 可那些年统统加起来也就是微乎其微的几年,他如今三十岁了,那些年只抵得上他这个岁数的一小半。 如果没有等到他,他的后半辈子,也是在无尽的黑暗中度过。 幸好,幸好,他等到了她。 殷玄将聂青婉抱的很紧,紧的恨不得将她勒进自己的血骨里,聂青婉感知到了疼,轻轻哼出声:“疼。” 殷玄一听这声疼,慌的一下子又松开她,看她一眼,忽然弯腰伸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往缘生居走去。 随海站在一边,忍不住一个劲地擦眼泪。 任吉睃他一眼,笑着打趣他:“跟你主子一样没出息,这就哭了?” 随海哽咽着声音,冷风冷袖,却也阻止不住他不停地擦着眼泪的动作,他呜道:“你不知道少爷这一年过的多苦,你不觉得这一幕很感人吗?” 任吉说:“没觉得。” 随海被打击了,说他:“你真冷血。” 任吉耸耸肩膀,重新一扬马鞭,将马车往院子里赶,随海立刻抬腿,去开门,将两扇固定的门板打开,让马车能够进来。 任吉是头一回来缘生居,虽然大雪纷飞,但不影响他好奇地打量的眼睛,练武之人,这点儿雪对他而言,也不当事,所以他一下马就开始四处走动了。随海跟着他,不停的向他讲解,师徒二人历尽半生,也最终又成了一个院子里的奴仆。 殷玄将聂青婉一路抱进去,进了门,跨了屋,以内力扫落了她身上全部的雪,将她放在床上。 他们共同度过的那张大床,铺着鲜艳的床单,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归。 他们在这里成亲,在这里洞房,在这里喝了交杯酒,如今,他们也要在这里,度过彼此的漫漫余生。 殷玄将聂青婉放在床边之后就蹲在床边看她,手掌扣过去,将她的两手紧紧的锁在手心里。 聂青婉躺在床上,也侧头看着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彼此看着彼此。 半晌后,殷玄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又吻一下,然后抬起身子,去吻她的额头,她的脸,最后是唇。 内力一扬,门窗全部关上,外面风雪呼啸,屋内却热l火l缠棉。 一个下午,二人没出来。 晚饭送进去了,也没再拿出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殷玄才打开门走出来,一脸容光焕发,俊逸逼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那天过后,缘生居因为女主人的归来而渐渐的充满了烟火气。 他们要在这里定居了,自然不能天天吃外面的饭了,之前殷玄和随海住在这里的时候,有捣鼓过饭,但可惜,两个大男人什么都会,唯独不会做饭,所以基本都是外买。 如今聂青婉来了,就不外买了。 可聂青婉也不会做饭,故而袁博溪把曲梦派了过来,苏安娴把赵以冬派了过来,还有苏府这边的人,知道聂青婉和殷玄定居在了缘生居,也派了一些会做饭会打点的丫环们过来,如此,缘生居就热闹了。 热闹归热闹,开心归开心,但偶尔,跟聂青婉亲热过后,手摸着她的肚子,殷玄还是很介意。 介意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没看到,没有陪伴,她怀她的时候他不在,她生她的时候他也不在。 如今都两年了,他这个当爹的却连女儿长啥样都不知道。 殷玄偶尔会埋怨聂青婉,说她无情冷血,聂青婉淡淡掀他一眼,说他晚上别想碰她了,殷玄一听,又赶紧将她抱起来哄,但哄完就会加一句:“什么时候让女儿来一趟,我想看看她。” 聂青婉说:“她现在是皇帝,学习的东西多,里里外外忙的也多,哪有时间来?你当皇帝的时候有时间?” 殷玄这么听着,又觉得女儿太辛苦了,当皇帝有多辛苦,聂青婉压根不知道。 但女儿不当皇帝,他又跟媳妇不可能这么圆满,那只好……辛苦女儿了。 为了抱老婆,殷玄分分钟把女儿给卖了。 但殷玄还是想要孩子,所以夜夜耕耘,他已经三十岁了,不像聂青婉,她现在的身子只有十八岁,她年轻,他可不年轻了。 第一个女儿成了皇帝,成了百姓们家的了,那他得让她再生一个,不,是再生几个。 殷玄压根不介意多几个小萝卜头出来分散聂青婉的心力,反正这院子里的仆人们多的不得了,聂青婉要是再生了,华府,聂府,甚至是苏府都会派熟练的嬷嬷们过来的。 还是有效果的。 开春的时候聂青婉就又号出来有了喜脉,这个时候殷玄正跟随海还有任吉在山上打猎,聂青婉想吃野兔了,殷玄正好闲的没事儿,就带了随海和任吉出来,到山上溜达一圈,打些野味回去,给嘴叼的她吃。 府上的仆人找到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他的时候,他当即就把手上刚捡起来的野兔给摔了,轻功一飞,眨眼就下了山,飞奔到了家,冲进房屋。 聂青婉身边围着闹哄哄的人,都在说着恭喜的话,看到殷玄进来了,纷纷又向他道喜。 殷玄脸上堆着喜悦的笑,走到聂青婉旁边,蹲下去,握住她的手,仰头问:“有喜了?” 聂青婉笑着点头:“嗯。” 殷玄大叫,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冲到院子里,兴奋的转圈:“婉婉,我太高兴了!我终于有孩子了!” 明明是很高兴的时刻,可众人听到他的这话,莫名的心酸。 聂青婉听着这话,也心酸的不行,这个男人啊,跟随她半生,曾低入尘埃,曾风光无限,曾令人闻风丧胆,曾罪孽深重,曾坐拥江山,他拥有过这世间所有的辉煌,却独独没有拥有过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孩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不属于他,亦不属于她。 而这个,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也是属于她的。 聂青婉伸手抱住他,心想,我和这个孩子,从此都属于你了。 聂青婉怀孕的好消息一径走开,来看她的人就多的能把缘生居的门槛给踩碎了,众然三公们忙着辅导女帝,众然五将们忙着教女帝学武,但还是抽空来看了她,看了殷玄。 殷天娇知道自己母后又怀孕了,淡定的不行,她冲王云瑶说:“瑶姨,不管母后再生几个孩子,我都是最大的,而且,是最聪明的。” 王云瑶看她一副傲娇的不行的脸,默默地想,这性子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不管这性子遗传了谁,这不要脸的德性八成是遗传了她那父皇。 王云瑶在聂青婉走后就成了殷天娇身边的最高女官,如同当年聂音一般的存在。 王云瑶能文能武,伺候殷天娇更是兢兢业业,宫里宫外的人见了她,都十分客气,包括三公在内,都十分尊敬她。 因为她担了殷天娇女官的关系,李东楼想娶她,就变得遥不可及了。 李东楼时常会向王云瑶抱怨:“成亲跟当官,有关系吗?” 王云瑶说:“有关系,成了亲就有家务事,会耽误我伺候女帝的功夫。” 李东楼说:“不给你家务,我们家还有父母在,你管什么家务。” 王云瑶说:“就算不管家务,那也有琐碎事情,哪有现在方便?女帝还小,等女帝大了,我们再成亲。” 李东楼抑郁:“等女帝大了,你也大了,我也大了。” 王云瑶美眸一瞪:“哦,你到时候要是嫌我大了,那你去娶小的呗,谁不嫌我大,我就嫁谁。” 李东楼回回都会被她这一句话给噎的无话可说。 谁不嫌她大? 大抵冼弼就不嫌她大。 哼。 说到冼弼,李东楼倒也对他没什么抵触,他安安份份,纵然喜欢王云瑶,但知道王云瑶跟他恋爱了后他也没插足过,但有情敌存在,这本身就是让人不大爽朗的事情。 好在李东楼也并不小气,平时见了冼弼,也还是温声笑语。 陈温斩听说聂青婉怀孕了,也抽了空来看她,但他前脚来,后脚宁思贞就来了。 看到宁思贞,陈温斩就一个头两个大。 自打宁思贞被从宫中遣回家后,陈温斩就觉得他的人生充满了狗血,做什么事情都会跟这个宁姑娘撞上。 他为此还去请过专门人士算过命,看看他今年是不是有什么灾。 结果,那算命先生怎么说?说他今年命犯桃花! 桃花… 花你个头哦。 陈温斩直接将那算命先生踹了一脚给踢走了,一毛钱也不给他,江湖骗子! 但后面越来越邪门,简直邪门的让陈温斩惊心。 他去找女帝,因为女帝不是凡人,定然有破解之法。 结果,女帝怎么说? 女帝说:“天命姻缘,你不想要了可以,把命一并交待了。” 陈温斩:“……” 这女帝比那算命先生还邪门。 算了吧。 陈温斩只得认命,认命的后果就是他越来越瞧这位宁思贞姑娘不顺眼。 陈温斩觉得他得请段时间的假,回家探探亲,避避风头。 他也有好久没回陈府了,如今陈府搬去了云王朝,离的远,回一趟不容易,现在女帝渐大,周边还有三公四将辅佐,还有那么多的大臣,他在不在,都不影响。 请了假,他就走,但这位宁思贞姑娘又来了。 陈温斩不坐马车,打算骑马回去,二狗子跟在他身边。 原来的陈府已经充公了,陈温斩住在他原来住的小南街跟花柳街交汇处的那一户二进的民居房里,两个人刚出门,锁上门,宁思贞就来了,后头跟着她的丫环香泽。 宁思贞提着裙摆挡在他的马头前,问他:“你去哪儿?” 陈温斩心想,我去哪管你什么事! 陈温斩没好气:“你让开。” 宁思贞说:“不让,你眼瞎吗?” 陈温斩:“?” 一旁的二狗子:“?” 一主一仆都没听懂她在讲什么,眼瞎?你才眼瞎! 陈温斩更加没好气了,把马掉个头,屁股对着她,一扬马鞭就要走。 谁曾想,宁姑娘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力气一下子大的惊人,生生地将他从马背上给拽了下来。 马鞭已经落了下去,那马嗖的一下跑开了,陈温斩一屁股跌下来,因为没防备,自也没用内功垫底,结果,摔了个屁股大开花,疼的他呀! 陈温斩躺在地上申吟。 二狗子吓一跳,连忙也爬下马背,过来扶他。 宁思贞也吓住了,三两步跑到陈温斩跟前,弯腰蹲身,一脸紧张兮兮地问他:“你没事吧?” 陈温斩磨牙,怒瞪她:“你拽我做什么!你从马上摔一下试试有事没事!” 宁思贞见他真摔着了,自责地说:“对不起。” 陈温斩重重地嗤道:“你别说对不起,你离我远点就行了。” 宁思贞一下子又瞪着他,怒吼:“你眼瞎看不见我再追求你吗!” 陈温斩:“……” 二狗子:“……” 一边的香泽:“……” 宁思贞吼完才知道自己吼了什么,脸一红,羞的大叫一声,提起裙摆就跑开了。 香泽立马追上去。 陈温斩消化了好久,才消化掉刚刚宁思贞说了什么,他扭头冲也是一脸发懵的二狗子说:“我刚听到了什么?” 二狗子说:“少爷没听错,宁姑娘说她在追求你。” 陈温斩躺在那里,摸摸下巴,眼睛望向头顶的蓝天:“追求我的姑娘少吗?” 二狗子说:“以前少爷年轻气盛风华绝代的时候,很多姑娘追你,如今你老了,没姑娘追了。” 陈温斩扬起手就朝他脑上毫不客气地挥了一掌:“你才老了!” 二狗子嘿嘿:“少爷都老了,奴才当然也老了。” 陈温斩:“……” 陈温斩躺在那里,默了一会儿,冲二狗子说:“去宁府。” 二狗子问:“干嘛?” 陈温斩说:“我被宁姑娘搞伤了,要让他宁府负责。” 二狗子:“?” 让宁府负责? 不是应该让宁姑娘负责吗? 二狗子完全搞不懂少爷是怎么想的,但少爷这么吩咐了,他就只好跑去宁府,要负责去了。 宁斋知道了这事儿,亲自带了人过来,把陈温斩接到了宁府,又传最好的郎中来给他看伤,又给他拿好吃的好喝的供着。 末了,宁斋说:“吃了我宁府的了,也喝了我宁府的了,还住了我宁府的了,那你是不是也要负责了?” 陈温斩:“……” 他正啃下一口苹果,这下子,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陈温斩慢腾腾的将嘴里的苹果咀嚼了咽下,又慢腾腾的将手上的苹果往桌面上一搁,扭头看宁斋。 宁斋说:“我小妹是从宫中出来的,不好嫁,你就勉强收了吧,反正你家也被大殷革除了,没姑娘嫁你了,你俩将就着过。” 陈温斩真想喷他一脸,谁说没姑娘嫁我了?大殷没有,云王朝还有。 但最终他没喷,他只是冷哼一声,不搭理,又扭头睡觉养伤去了。 但后来再遇上宁思贞,他就不躲不闪了。 但让他娶她,他着实不愿意,心在别人身上,如何能再容下她呢? 可当他来看聂青婉,看到她那么幸福的样子的时候,他又想着,他是不是应该要放下了。 他不是殷玄,他没有她的抬爱。 他不是殷玄,做不来那么极端的事情。 他不是殷玄,没办法拥有她。 知道殷玄与聂青婉事情的人都明白,聂青婉于殷玄,意味着什么,有谁胆敢打聂青婉的主意,那殷玄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陈温斩自也知道的。 他也明白,聂青婉跟殷玄之间,谁都插不进去,他们两世为人,彼此都历经了生死,如今相守在这里了,以前没有任何事情能将他们分开,现在更不能,以前的他们处在那样不可能的环境里,都没有分开过,更不说现在了。 陈温斩终也知道,他输的不是实力,不是能力,不是爱聂青婉的那颗心,而只是天命。 天命姻缘么。 最终,陈温斩还是接纳了宁思贞。 诚如宁斋所言,宁思贞是从宫中出来的,确实不太好嫁人了。 诚如二狗子所言,他确实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 带上媳妇回家,家人们应该会更加高兴吧? 那些曾经的一切,被逐出大殷的悲痛,应该也能在他带了媳妇回去的时候变得不再重要。 陈温斩娶了宁思贞后又去了缘生居。 聂青婉的肚子已经渐大,再有三个月就要生了,从开春三月到七月,来看她的人络绎不绝,知道她又怀了,冼弼也请了假过来,要照顾她,结果,被殷玄拒之门外,殷玄在当地已经请了一个有名望的女医,还有聂府和华府以及苏府派来的老嬷嬷们,压根用不上冼弼。 冼弼这个人无足轻重,但就是被殷玄视为眼中钉。 冼弼很委屈,也很无辜,被殷玄拒之门外,连见聂青婉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道回府了。 陈温斩带了媳妇来,勉强被殷玄允许进入。 七月份了,又一年夏季来了,殷玄播种在院子里的各色鲜花也在陆次绽放,把小院装饰的满园花香,也装饰的满园温馨。 凉棚多了一些,除了之前殷玄做给聂青婉的那个外,又多了凉亭,凉亭四周蒙着薄纱,里面设有桌椅榻,薄纱轻扬,能看到满园的花香,薄纱落下,满亭的清凉气息。 聂青婉脑袋枕在殷玄的胸口,在吃着水果,殷玄靠在软榻上,在看书,时不时的拿帕子给她擦擦嘴,随海和任吉都不在,嬷嬷们也不来打扰,亭内很安静,除了她吃东西的声音以及他翻书的声音外,就是帘外轻轻扬扬的风声,人声以及周遭的鸟声。 随海在外面通传,说陈温斩和宁思贞过来了后,聂青婉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殷玄翻书的手也一顿,他低头看了聂青婉一眼,冲凉亭外的随海说:“你先招呼他们,我跟婉婉一会儿就去。” 随海哦了一声,立马去招呼陈温斩和宁思贞了。 聂青婉将葡萄咽下,起身。 殷玄搁下书,扶住她的腰,一手牵着她的手,往凉亭外去了。 走出凉亭,殷玄就拿了旁边的一把遮阳伞,给她撑上。 两人去到前院,陈温斩和宁思贞已经坐着了,二人在喝果茶,这果茶是苏家的嬷嬷的制的,很好喝,夏日解渴又解暑,看到殷玄和聂青婉来了,二人同时起身,如今他二人不在是皇上和皇后,成了太上皇和太后,但住在这个小院里,他们就是普通平凡的人,也不需要见礼。 陈温斩和宁思贞也没见礼,就笑着朝他们打了一声招呼,聂青婉和殷玄都应了,然后很熟稔地让他们又坐。 殷玄扶着聂青婉,把她扶坐在椅子里,等她坐稳,他这才在她旁边落座,然后看向陈温斩和宁思贞,问道:“听说你们成亲了?” 陈温斩淡淡地说:“嗯。” 说完,目光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笑说:“我们也没去,这礼钱还没给,一会儿你们带壶果茶回去,算是贺礼了。” 殷玄莞尔。 宁思贞打趣:“你也太小气了吧?成亲这么大的事情,就给一壶果茶?” 陈温斩心想,媳妇完全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他又看向聂青婉,眼神无声地在说:“你一国太后,送这礼,不寒碜?” 聂青婉看懂了他的眼神,又听了宁思贞的话,笑道:“礼轻情义重呀,这果茶我也亲手泡了呢,别的东西哪里比得上。” 陈温斩默默的转了转眼珠,盯着手中的果茶,她亲手泡的? 陈温斩低头喝一口,又喝一口。 殷玄看到了他的动作,沉默不言,只掀了掀眉,抬起手,横过方桌,将聂青婉的手攥在了手心里,轻轻摩挲着,一面笑着说:“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心意。” 音落,视线望向陈温斩,说道:“这个时候过来,是打算带你夫人回陈府了吗?” 陈温斩啧一声,心想这小子就算窝居在这里了,也还是精明的不行。 他应声道:“嗯,打算后天动身,回家。” 说着,微微一叹,望向聂青婉,又道:“这次回去,不打算再来了,所以,我是来辞别的。” 今日一别,大概再无相见之日。 陈温斩看着聂青婉,慢慢的他又扭头看向门外,曾经的那个大雪之日,她落在了他的心上,如今的七月酷暑,她随暖阳一起,化在了他的心底。 婉婉,爱你的人不止殷玄一个,我也很爱很爱你,正因为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一切,如今你幸福了,我也算功成身退了。 那一天聂青婉送走了陈温斩,她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的马车走远,直到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 殷玄一直陪着她,撑着伞站在她旁边,与她一同看着那辆马车消失。 等街道空静,他收回视线,看向她:“总还会有见面的那一天的。” 聂青婉轻声说:“嗯。” 她转身,进屋。 殷玄搂住她的腰,轻轻按在怀里,遮阳伞下他亲吻着她的发丝,低声问:“婉婉,你爱我吗?” 聂青婉说:“你这么聪明,还问我这样的问题?” 殷玄说:“我想听你亲口说。” 聂青婉微顿,脸颊搁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慢慢的,吐出一个极轻极轻的字眼:“爱。” 殷玄吻住她——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以生命,以全部。 十月份的时候,聂青婉产下一子,殷玄给他起名叫殷延,是他跟聂青婉生命的延续,是他们爱的延续,第三年,聂青婉又产下一女,殷玄给她起名叫殷天乐。 殷天乐出身的这一年,殷天娇五岁了。 五岁的殷天娇已经像个小大人,完全有当年殷玄七岁斩杀殷山的风采,亦有聂青婉七岁就入宫称后的风采,她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弟弟,还多了个妹妹,再也坐不住了,让王云瑶陪着她,去了缘生居。 那一天,殷玄终于看到了他的第一个女儿。 后来华发散去,容颜老去,他搂着娇妻,孩子们都大了,远离了身边,只有他二人相依相守在这座居院里,他说:“看到第一个女儿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你当年的样子,十岁的太后,小小的一团,娇弱不堪,可头一抬,日月瞬间失色。” 那是聂青婉。 那是殷天娇。 那是大殷太后,那是大殷女帝。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