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万世剑冢》 作者:三更落雨 内容简介: “剑开三江绝千古,冢立五湖平生台。” “我有青莲种神海,报与三世一处开!” 景和十四年清明。 北冥妖国高歌猖獗,蛮族的铁蹄再度踏上这片土地,庞大臃肿的大秦王朝却依旧歌舞升平,等待着昔日的辉煌被腐朽殆尽…… 于是浪荡痴儿走边关,傻子一朝行江湖. 而双腿残废的狐裘公子一朝看尽这千里蜀绣,势要将这阴云密布的天地捅个通透! 第1章 楔子 高贵冷艳的序章 激涌的铅云翻卷成一片乌压压的云海,悬翦在空上,犹如凝在笔尖上的墨汁般摇摇欲坠。低沉的大风卷起山路两旁的碎石抽打在崖壁上,将崖壁上的杂草压得紧紧的贴在岩石上,似乎随时都会将其连根拔起!土龙一路蜿蜒向远方重峦,狂风呼号连绵不断,前路的沙尘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绵延五千里的蜀路,尽是穷竭险恶! “嗒……踏哒……”一阵急若奔雷的马蹄声渐从风中响起,踏着飒飒的风声出现在了这段山路上! 渐起龙吟,长鬃飞扬! 急促的马蹄声几乎连成了一线,一人一马如同一道赤红色的闪电般飞掠而过!随着马蹄翻飞,扬起了漫的飞尘! “轰隆隆!” 滚滚雷音从云海中传来,似乎连铅云都按耐不住,和着山道上响彻的龙吟沸腾起汹涌的云浪! 大雨将至…… 第2章 峥嵘崔嵬有剑阁 蜀山养心阁,清明,大雨滂沱。 “大梦初醒已千年……”檐牙高啄的廊庭之中,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从檐下轻轻伸出,拨乱一帘春雨。 “公子,外面雨大,还是回屋歇息吧。”随着檐下的温声软语响起,一只纤细玲珑的手从一旁探出,轻轻地搭在那只苍白的手上,将其轻轻地按下。 “歇息?”檐下的少年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意味,又似乎带着几分难以明晰的自嘲,自言自语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公子……” “红拂。”听得丫鬟又要说教,少年连忙打断丫鬟的话:“可知今日到了什么时节?” “到了清明了,公子。” “清明。”少年似乎很喜欢重复丫鬟说过的话,顿了顿,又接着问道:“蜀山往年的清明,都是怎么过的?” “自然是所有弟子焚香沐浴,待亥时,剑阁上下前往两性山放飞长明灯,祭拜剑冢先人,公子莫非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红拂娓娓说着,语调从容,显然对于蜀山上下了若指掌。 “不曾。”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脸色平静得犹如一池清潭。 看到少年双手的动作,红拂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如同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儿般,诺诺道:“公子我……我不是故意说到公子痛处的……公子……” 想着那位白爷的赫赫凶名,红拂说着说着双腿竟有些发软。 “这算什么痛处,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燕寻轻笑一声,伸手拨了拨雨帘:“若是被人提及一遍,我便要勃然发怒,恐怕我到现在早就如同周公瑾一般,呕血三升,一命呜呼了。” “周……公瑾?”红拂怯怯的静立在燕寻一旁,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年带着病态美的侧脸,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意。 “他啊,我们家乡那边的一个小气鬼,被一个叫孔明的家伙……”燕寻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木质扶手,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红拂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打搅,静静的看着少年的侧颜有些出神。自家的公子,无论什么时候都美的像幅画一般,而且总是说一些别人不懂的有趣话,只是这双腿…… “唉,不说了,说太多你也不懂。”燕寻说着说着,回首见到红拂一脸迷茫,便觉得有些意味索然。也是,在这边陌生的世界,说这些干什么,又没人知道这些典故。 想着诸葛丞相,想着美周瑜,燕寻不觉得有些痴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世界。 他就纳闷了,自己也没跳楼摸电门什么的,怎么就穿越了呢?而更悲催的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告诉他,他这一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懵懂孩童,先天双腿残废! 真是哔了个狗! “白大哥今日可会回来?”一边想着,燕寻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他口中的白大哥全名叫白九,蜀山剑阁八大真传弟子之一,师从他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父亲燕归人,自从燕归人失踪后,就一直照顾燕寻的生活起居。 “白大哥”三个字似乎是一道闪电,将小丫鬟红拂吓了一跳,看到燕寻仍没有回屋的意思,于是连忙劝道:“白爷回来大概便是这一两日了,公子还是多养养身体才好,这雨越下越大,还是早些回屋罢,免得白爷回来看到公子病倒又要生气了。” “咳。”燕寻闭起双眼轻轻地咳了一声,披着薄裘的身子微不可查的打了个寒颤。似乎,这小院子里真的多了几分凉意…… “公子您的身子自小便虚弱,白爷吩咐过了,要勤加照顾,时时……”耳边红拂还在温言相劝,但一阵倦意却轻轻地涌上脑海,后面的话燕寻却已经听不清了。 “回屋吧……”摆了摆手,燕寻轻轻地叹了一声,苍白的面容在这蒙蒙烟雨中显得更少了几分血色。 “铛!铛!铛!……” 话未落音,便是一连九声穿云裂石的钟声自云海中响起,打破了这暴雨中独有的宁静! “剑钟!” 听到钟声,燕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冰凉的空气流淌入肺中,混沌的脑子顿时也清醒了几分! 警醒红尘,主殒则鸣! 难道说…… 燕寻思绪转的很快,几乎瞬间将蜀山重要的大人物过了一遍!从掌门到蜀山七圣,再从承剑弟子到真传弟子!却唯独不敢去想那个名字! 白九! 可不祥的预感却始终萦绕在燕寻脑海,哪怕他不去想,亦是无法做到忽略掉那个名字…… “请!泰阿剑归位!”苍老的声音带着悲意,在这泼天的雨幕中回响!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蜀山每个人的耳朵里! 自然,燕寻也是听得真切。 但却又不敢置信! 泰阿剑? 泰阿剑! “泰……阿?!”燕寻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确认一遍!但刚嘶哑的吐出两个字,便有无数情绪哽在喉头,再也无法说下去! “泰阿……那,那不就是……白,白爷?”红拂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带着几分颤抖!想着那个凶焰滔天的白五爷真的死掉了,红拂娇躯一颤,推着轮椅的双手跟着紧了紧,顿时白皙的手背上露出了显眼的青筋……虽然白五爷自小便总是呵斥她,但也算把她当做自家人来看!可是现在…… “送行!”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声又一声悲切豪壮的漫诵声在这通天蜀山的各个角落渐渐响起!声音如百川入海,最后更是渐渐响彻了整个蜀山! “诸天气荡荡!” “吾道日兴隆!”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 “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 “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 “束诵祅魔精!斩馘六鬼锋!” “诸天气荡荡!吾道日兴隆!” “诸天气荡荡!吾道日兴隆!” “诸天气荡荡!吾道日兴隆!” 滂沱大雨将通天蜀山笼罩在烟蒙蒙的雨景中,看不真切眼前这千里锦绣,悠悠天地之间,只有悲切的漫诵声在这崔嵬剑阁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燕寻坐在廊庭之中,双手轻轻扶着轮椅的扶手,面无表情的看向天边,似乎要将这联袂成海的铅云看个通透。 景和十四年,四月清明。 蜀山泰阿剑白九…… 殒。 () 第3章 那年春,公子武道无门 “下棺!” 身穿黑襟白袍的蜀山执事长老面容肃穆,颔下长须随着山风轻轻摆动,静立在葬剑崖上。 听得长老令下,四名蜀山杂役弟子连忙将琅云木所做的棺椁推下葬剑崖,随着一声风啸,被推下悬崖的棺椁竟然乘着崖间呼啸的大风,悠悠的飞入眼前被云海笼罩的峡谷! 燕寻静坐在执事长老身侧,一直注视着白九的棺椁消失在眼前翻腾的云海里,却依然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剑锋出于匣,剑折葬于峡。” “剑棺乘风而去,无论眼前这景象见了多少次,仍是壮观无比。”执事长老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燕寻的肩膀道:“你是白九唯一在世的亲人,本应由你扶棺下葬的,只是……” “我醒得,假借他人之手非我所愿,只恨这双腿不争气。”燕寻开口打断了执事长老的话,紧了紧身上的裘氅,疲惫的阖上了双眸:“事已至此,长老勿需多言……此间事已了,还烦请长老遣人推我下山罢。” 执事长老微微一怔:“不再待一会了?” “不了。”燕寻抿了抿微白的嘴唇,任凭崖上的大风吹乱额前的长发:“逝者已矣。” 说罢,又自己小声的呢喃了一遍:“逝者已矣……” 风声渐大,很快便将少年的呢喃吞没在风中。眼前云海翻卷沉浮,唯有数不清的剑棺静静埋葬在剑峡之中,见证着这方天地的四季更迭,沧海桑田。 …… “无极殿那边还在商议白九的遗愿以及遗物,晚些时候会有执事弟子来带你去见掌门,你需得留神,如无要事便不要出门了。”燕寻静静的听着执事弟子絮絮叨叨的嘱咐,这一套说辞,想来也是执事长老交代的。 对于蜀山承剑弟子死后的嘱托,蜀山基本上能给予满足便不会有丝毫吝啬,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争执的余地。所以无极殿那边商议的重点大概还是在白九的佩剑上,也就是蜀山的那柄至刚之剑,泰阿! 泰阿剑遗失!下落不明! “嗯,我知晓了。”燕寻轻轻的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了,双手将轮椅推换了个方向说道:“师兄请回吧,这段路我可以自己走的。” 说罢,便费力的推着轮椅“吱悠吱悠”的向养心阁走去。 看着燕寻病恹恹的背影,执事弟子长吁出一口气,脑海中不禁划过一句话——泰阿一脉,后继无人! 想那泰阿一脉的承剑人,哪个不是在江湖里威名赫赫!如今到了燕寻这里,却成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过往的显赫不再!而后泰阿剑更是遗失了!实在是令人痛惜扼腕! 不过那白九…… “公子。” 刚到小院门口,便见红拂款款走了出来。 燕寻点了点头,松开了双手,任由红拂推着进入院子中,侧着头缓声问道:“晌午吃什么?” “还有些紫薯薏米粥。”红拂说道这里,似乎有些语塞,尴尬的接着说道:“那个……尚食斋还没有来送饭菜,公子要不然我去看看罢……” 燕寻双眸轻眯,心底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不必了,大抵是忘却了。” 燕归人不知所终,白九死于非命,他燕寻的靠山都倒了,就连一群小小的厨子也能欺负他……这帮人想必是忘却了,忘却了泰阿剑的赫赫威名!若是白九尚在,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公子……”红拂眼圈一红,似乎有些不忿。 燕寻摆了摆手,他自己的处境他自己清楚得很。且不说蜀山上下无人重视他这一介残弱之人,便是与燕归人和白九结怨之人怕是也容不得他。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武道为尊。 而他,却是武道无门! “晚些时候我要去见掌门,此间事了,我大概会在蜀山山脚为白大哥和家父守墓,了此残生。到时候……”说到这里,燕寻侧头看了一眼红拂继续说道:“我便和掌门提一下,让你入了这蜀山剑阁罢,莫要再跟着我继续受这委屈了。” “公子!”红拂娇躯一震,“噗通”一声跪倒在燕寻身后,泪花在眼底不断地打转,悲声道:“我不走!自从公子八岁的时候,我便一直跟着公子到现在!若是我走了,又有谁来服侍公子!” “说了多少遍,不要跪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红拂,燕寻轻轻一叹:“你自小在这蜀山同我长大,这些年说是跟着我当丫鬟,但我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看待,现到如今,你也是时候该为自己谋个好前程了。” “公子!”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燕寻轻轻推动轮椅,单薄的背影显得有些艰难:“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怜我这一介残躯……但我如今这般境地,已是不愿再连累他人。” “公子我……” “红拂。”燕寻松开推轮椅的手,微微喘了口气,温声笑道:“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公子…… 红拂额头重重地抵在地上良久,终于肩膀轻轻的抖动起来,一阵沉闷的呜咽声响起……她还想听公子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还想看公子喝她做的紫薯薏米粥,还想听一听公子哼那些奇怪的小曲,还想和公子一起在小院子中懒洋洋的发呆,还想…… 听着轮椅声渐行渐远,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泣不成声。 这么多年,她不是可怜公子,她只是下意识的想对公子好一点,再好一点…… 公子,公子,公子……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仿佛这八年来从未叫腻过。 “起来吧……莫哭。”耳边一声轻叹。红拂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远处病恹恹的少年轻靠在轮椅上,声音温柔:“哭起来太丑了。” “公子!” 深深院许,小楼外青桑亭亭如盖。 谁家二八年华少女,情窦初开…… () 第4章 蜀山九剑,青萍最末! 安慰了许久哭的一塌糊涂的小丫鬟,足足折腾了一个钟头,好不容易吃过紫薯薏米粥,执事弟子便登门而至。 “遵掌门号令,传燕寻入无极殿!” 听得门外高声吆喝,燕寻推动轮椅走出门外,逆着阳光向执事弟子看去,看到为首之人却不由得微微一愣,继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位师兄,好巧啊。” 林清徽轻轻点了点头,听见燕寻的调侃,不由得脸上微微尴尬,喉结下意识的动了动:“大许是有缘吧。” 燕寻听着好笑,勉强憋住笑意拱了拱手:“还未请教师兄名讳?” “双木林,林清徽,表字若谷。” 林清徽老老实实的自报家门,对眼前的这个病秧子始终保持着客客气气的态度。这偌大的蜀山上下都觉得这病秧子是个好欺负的角色,哪怕就连林清徽他也这么觉得,却也始终未有半分轻慢之心。 强者恃强,却不凌弱! 这是他的道! “还请燕师弟早些动身,莫要让掌门久候。”看着林清徽一本正经的样子,燕寻也正了正神色,紧了紧氅裘,缓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师兄了。” 见得林清徽微微有些错愕,红拂在一旁不由得挑了挑英气的娥眉:“怎么?这里离着无极殿可是隔着一座山,你是想让我家公子自己推着轮椅去么?” 日斜西山,夕阳的余晖笼住小院。 看着燕寻靠在轮椅摊了摊手,林清徽咂了咂舌,为之哑然…… 蜀山,无极殿 剑阁连横十一峰,六龙回日,黄鹤难逾。无极殿所在主峰更是直入云巅,去天不盈尺,蔚为壮观。 “燕……师弟,再往前便是无极殿了,掌门正在殿内等候。”林清徽松开轮椅扬了扬袖袍,语气略有踟蹰,但还是磕磕绊绊的叫出了“师弟”两个字。 “有劳师兄。” 燕寻学着林清徽的样子微微拱了拱手,艰难的推动轮椅向无极殿走去。前路不过数米,但即便少年裹着厚厚的氅裘,却仍在这高风凛冽的主峰上被吹得左摇右晃。 然而,林清徽等人却静立在一旁,无动于衷。 “师兄,陆长老吩咐过,可要……” “不必。”林清徽摆了摆手,制止了心软的弟子,注视着那道在风中挣扎的单薄身影,语气平静无比:“他只是双腿有恙,我观其心其性,自有傲骨,若是连这段路都走不过去,那他便不配进入无极殿。” 说罢,林清徽摩挲着剑鞘,面色平静。 圣人付出莫大代价为其伐命重启武道之路! 燕寻…… 生而何幸!幸得此旷世机缘! 燕寻在身后一众执事弟子的视线中艰难前行。 高山寒风鼓荡,长路多阻,短短数米却仿佛耗尽了燕寻一身的力量,终于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大殿门口,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未吐出,眼前润如青玉般的殿门便缓缓拉开。 “等你多时了。” 还未等燕寻反应过来,再眨眼时,眼前便已经出现了一名披散长发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 “燕寻惭愧,劳烦掌门久候。”燕寻抿着泛白的嘴唇轻轻抱了抱拳,凝望着这名容貌古拙双眼却璀璨如星的蜀山掌门。 “无妨。” 柳青崖摇了摇头,伸手轻轻一摆,磅礴如海的内力便汹涌而出,将燕寻连带着身下的轮椅牵引至大殿,再伸手一摆,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你身子有恙,凡事急不来,不必太过挂怀。且我诸事缠身,很久没静下心等候过一个人了,听雨烹茶,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说着说着柳青崖洒然一笑,伸手一招,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将燕寻连带着轮椅牵至面前:“说起来我与你父也算故友,你幼年之时我也曾见过,未曾想如今再见却已过十数年……” 燕寻沉默以对,并未因柳青崖的话有任何触动。 “你沉默,岂是怪我这些年来不管不问?” “弟子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 燕寻轻轻靠在轮椅上,双眸深邃的凝视着柳青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柳青崖看到燕寻的样子便已了然,轻轻阖起双眸苦笑道:“个中缘由牵扯太深,你还不懂。非是我不管不问,只是你父亲唯一的愿望便是让你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听到柳青崖提起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燕寻微微一愣,神色瞬间沉了下去:“既然我父亲早有交代,又何须叫我前来?” 柳青崖看着眼前的倔强少年,蓦然恍惚了一下,良久徐徐叹出一口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白九弥留之际,其遗愿便是令你重启武道之门,得以保全自身……虽说白九失剑有过,但蜀山自古门规如此。白九的遗愿与你父亲的遗愿截然相反,两人都是你的至亲之人,蜀山无权替你做决定,所以这个选择权交给你自己。”柳青崖双眸深邃如渊:“若你选择重回武道,我会为你伐命换骨,重启你的武道之门。不过你双腿留有先天之疾,根基难全,之后武道之途必是较与常人千难万难,终于一生限于龙虎之境,难入九转。若你选择平安一世,蜀山便予你数不尽的银财,许你下山做一个富家翁,同样蜀山也会庇护你,保你一生无虞。” 柳青崖给的两个选择都很好,甚至可以说是优渥,但对于燕寻来说,这两种却都不是他想要的。 “这两种,我都不选。” “你都不选?”柳青崖仔细的瞧着眼前这张稚嫩却倔强的脸。 “我都不选。”燕寻又重复了一遍,旋即一字一顿的铿锵道:“我要叩剑关!” “你想叩剑关?”柳青崖眉头纠结成一团,看着眼前这个让他头疼的小家伙:“你可知一旦叩剑关失败,便会被逐出蜀山,子孙后辈亦不可重归蜀山?” “弟子知晓。”燕寻神色一肃,这些规矩他自然是知道的:“如若失败,弟子愿在蜀山山脚为家父家兄日夜守墓,了此残生。但若弟子侥幸成功,还望蜀山竭剑阁之力追查下去,为家父家兄报仇雪恨!” “你这是在胡闹!你这幅身子便连个杂役弟子都打不过,又怎能叩剑关?甚至很有可能殒落于剑关之内!你可知考核期间,便是连我亦是无法出手相救!”柳青崖微微有些动怒,这个小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叩剑关又岂是那么容易! 虽说接受剑灵的考核,只要叩响蜀山自古传承至今的九柄神剑,便可对蜀山提一个要求,而蜀山剑阁上下必须倾力相助。但从蜀山剑阁立派之初,成功者又有几人?! “弟子恳求叩剑关!”燕寻神色肃穆! “不允!”柳青崖怒气勃然! “蜀山第二十四条门规,蜀山任何人不得以自身地位强权强迫蜀山弟子做决定,蜀山必须……” “好了我知道了!” 柳青崖脸色难看,愤然甩了甩袖袍:“你和你父亲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属茅坑里的石头的!又臭又硬!” “多谢掌门成全,弟子虽九死,亦将不悔。” 大殿久久的寂静,眼前少年的身影逐渐与那名背负泰阿的刚毅男子逐渐重合。柳青崖叱骂的话不禁堵在喉间,最后只得拢拢袖袍,阖眼一声长叹,燕师弟…… 蜀山九剑为剑阁立道之本! 自青莲祖师两百年后,又有人欲闯剑关!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蜀山! 太虚镇妖,天威如狱!七曜星河,万象星罗! 神羲素望,阴阳逆转!泰阶紫薇,刚柔并策! 乾坤一矩,重若山岳!桃花斩尽,漫漫摩诃! 剑出蜀山,慑锋神宇!蜀山九剑,青萍最末! 景和十四年,四月七,蜀山。 燕寻,叩剑关! () 第5章 看身前,一步生莲(上) 剑狱峰! 作为蜀山剑阁最为死寂阴森的山峰,平时罕有弟子到此,而今日山下却聚满了人山人海!佩紫色剑玉的真传弟子,佩蓝色剑玉的内门弟子,佩青色剑玉的外门弟子,佩黄色剑玉的杂役弟子,在剑狱峰下泾渭分明的分成了四个阶层…… “林兄对这传闻中的燕寻怎么看?” 听到身边人的询问,林清徽缓缓睁开双眼,嘴唇轻启:“蠢货。”,说罢阖眼久久无语。 是的,一个蠢货! 天杀的燕寻! 一个连圣人伐命这等逆天机缘都拒绝的蠢货! “哈哈!苍古你看,就连林师兄都这么说!”赵净明轻轻地捅了捅身旁的李苍古,嘴角若有若无的噙着一丝笑意:“便是连我辈最出众的几名天才都不敢轻易去闯那剑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又何德何能?今日来此的人,怕不都是来看这小子的笑话来的。” “知不可为而为之,便该当为我辈所敬。”苍古表情木讷,却是不管赵净明的脸色,语气沉慢的怼了回去。 “呵,我赵净明可敬不来这种人。”赵净明讥讽的看着李苍谷,轻慢的甩了甩剑鞘:“何况就连林师兄都说了,那人不过是一介蠢货而已,林师兄观人何时出过错。” “这……”李苍谷顿时为之语塞。 林清徽的确是他最为崇拜之人,观人画骨从未出过错,但此时林师兄的评定与自己的意见相左,却是让他犯了难。 “你们会错了意。”林清徽依旧神色淡然,与燕寻所遇之时的尴尬少年判若两人:“我的意思是……” “有人从玉藤林方向来了!”突然有内门弟子一声大喊,令所有人都为之噤声,一双双带着诧异或好奇的眼神,如剑如芒般刺向玉藤林方向! 远处不过三四里,青山翠屏连绵,瀑布飞湍激起千重浪,林深处一架轮椅吱吱悠悠的驶来…… “长得好生精致,像个女人!” “没想到是个双腿残疾的!” “看起来也不是很强,莫非修炼了某种隐匿气息的功法?” 看清了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在山脚下炸开了锅,似乎要将燕寻整个人分析个通透! 林清徽眉间微皱,似乎感觉眼前的少年比起昨日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身形并不算削瘦如骨,却让人感觉异常单薄! “林师兄,你的话还没说完。”李苍谷未做他想,手中握着剑鞘轻轻在林清徽眼前晃了晃,追问道。 “我……”看了看远方摇摇晃晃的燕寻,林清徽不禁摇了摇头,试想换作此刻家破人亡的是自己,可会有勇气去叩那剑关?于是轻叹道:“没什么……” 看着那坐轮椅的少年一点一点的接近剑狱峰,赵净明撇了撇嘴:“这副单薄的身子骨,入了剑狱峰,怕是要横着出来。” 李苍古出奇的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为求一口顺心气,不惜逆天成行,明知此身命比纸薄,却仍有大毅力以身殉道。我辈剑者,当如斯矣……” …… 任凭蜀山弟子如何讨论自己,燕寻自然是听不到的,只能感觉无数的目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如芒在背! 眼前这帮看客的想法如何,燕寻已经没有时间去细想,反而是眼前的问题更显棘手。 三里三,叩剑关! 剑狱峰每隔三里三,便有一座神剑坐镇的剑关,除了永镇剑狱峰的青萍剑和遗失掉的泰阿剑外,其余七剑的真身自昨夜便已悉数重归剑狱峰的剑阵之中!未入此山,便是行至山脚便已感觉到滔天的剑气喷薄而出!这些或是大开大合,或是诡秘奇谲的剑气,今日才是他能否叩剑出关的最大敌人! 抬眸望了一眼天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燕寻转动轮椅缓缓向山上驶去!死过一次的人还混得这么惨,自己也算是独一无二了……此行叩剑,说穿了不过是破釜沉舟!若是自己穿越此世当真不居天命,那又何惜一介残躯!若当真天命在身,就让剑狱峰成为自己传奇的开始! 山风摇曳,剑意刺骨,那架吱吱呀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轮椅依旧坚定无比的向山路行去。不多时,一座青苔斑斑的剑碑赫然出现在眼前! 磅礴浩大的剑气从剑碑升起,源源不断的在林间游走,当燕寻行至碑前,却仿佛一瞬间找到了目标般,纷纷侵入燕寻的体内!身体在一瞬间的剧痛,让燕寻脑海中陡然升起难以抵抗的念头! 太虚镇妖!天威滔滔! 天威,不可挡! 蜀山的剑关说是考核,却不需要任何武艺,任何人皆可悟碑观意,为剑灵叩问本心。说是叩剑,更不如说是叩问真我,直取大道真意!这是考验,也是机缘! 一份比圣人伐命更大的机缘! 柳青崖是深知这一点的,不过凶险亦是与机缘并存,单单是剑意入体怕是燕寻那副身子便承受不了!好在临行前他以秘法护住了燕寻的心脉,虽说对他消耗不小,但他更不愿燕师弟的唯一后人殒落在蜀山…… “剑关之难你我皆知,掌门,你真当相信此子可叩剑关而出?”柳青崖转首望去,云巅之上,斩罡剑圣不知何时早已翩然而至,身后背着一扇巨大的剑鞘。 “让他彻底死心罢了。”柳青崖轻轻一叹:“毕竟是燕师弟的后人,此间事了,送他一场富贵便是了。那孩子,说起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掌门能如此想,甚善。”斩罡剑圣面色无悲无喜,须发飘飘,自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风范:“太虚镇妖,上承天意,此子腿疾本就是上天之谴,又遭数年人心历练,想必这第一关便已是要败在这至清剑意之下了。燕归人与白九之事,此后还需你费心开导,莫要让他怨恨一生……” “这件事他自己省得。”柳青崖摇了摇头:“怕是你们都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有多成熟,只是他越成熟,我越觉得有所亏欠。” 斩罡剑圣眺望天际,幽幽一叹:“我和那几个老家伙都是知道的,蜀山欠燕归人的,欠白九的,自然也是欠他的。” 说罢,两人亦是久久静默无语。 “铛!” 突兀一声清脆如凤鸣玉碎般的剑鸣响彻剑狱峰!清越朗朗,犹如青冥之音!柳青崖和斩罡剑圣皆是神色一怔,他们自是明白这道叩剑声意味着什么。 苍山凤鸣击玉碎,一剑天外来! 柳青崖看了看还在愣神的斩罡剑圣,不由得回首望向剑狱峰的方向,露出一抹苦笑:“看来你我皆错了,谁说圣人慧光如炬,到头来还是小觑了他……” 斩罡久久无语,看向剑狱峰的方向,神色中多了几丝肃然。 () 第6章 看身前,一步生莲(下) 铺天盖地的剑气如瀑般冲击着燕寻的心神,一幕幕令人生惧的景象在燕寻眼前不断浮现! 天穹塌陷!陵崖崩断! 山呼海啸!风雷激烈! 天威浩荡,自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燕寻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眼神涣散无神,换做常人怕是早就被眼前的天道浩劫吓得肝胆俱裂!然而这些景象在燕寻眼前,却也不过是一场3D大电影。 2012,后天,独立日,天际浩劫…… 蜀山的前辈们做梦也想不到,时隔数百年后,蜀山竟迎来了一个从信息大爆炸世代穿越而来的穿越者! 终于,幻境攻势告一段落。 “天威难测,一剑在手,可胜否?”一道威严苍茫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燕寻顿时明白,这想必就是镇妖剑的剑灵在叩问自己的本心了。 蜀山镇妖剑,既镇外道,亦压心魔! “天定兮胜人,人定兮胜天!”燕寻不做他想,前世最为经典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天命恒定可胜人道,人心恒定亦可覆天! “善。” 那道威严的声音**一声,本来压制着燕寻的磅礴剑气顿时如潮水般退散,同时眼前的剑碑陡然生出了道道裂纹,一道如凤鸣如碎玉般的剑鸣声贯彻云霄! 燕寻轻舒一口气,见着眼前的镇妖剑化作一道玉色虹光刺入天穹,亦是藏不住眼底的艳羡,翁了翁嘴唇,最终千言万语尽数化作一声无人听清的低喃。 “骚包……” 万里白云之上,太虚剑圣轻轻招袖,镇妖剑飞遁入鞘。脚下剑狱峰静默若渊,一如百年漫漫无言。 “骚包。” 身后传来了女子低沉的声音,太虚剑圣却丝毫不以为意。看着渊沉的剑狱峰,轻轻背负起双手,头也不转的问道:“你回来了?” 身后云浪翻卷,风中无言。 没有听到身后的回答,太虚剑圣亦不气馁,任凭额前的白发被风掠动,自顾自的说道:“向北而行,想必所获颇丰,可有趣事说与我听?” “你想知道,自己又怎么不下山,何须来问我。” 太虚剑圣沉默半晌,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出不了蜀山。” “呵呵。”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白云之巅,太虚剑圣白衣而立。身后女子背负一柄狰狞而又精致的赤红色剑鞘,渊渟岳峙,红衣胜血! “这两人还是如此,见面偏似针尖对麦芒一般。”看着远处近乎凝滞的白云,柳青崖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感慨。 斩罡剑圣不可置否,沧桑成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如此才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武道漫漫,年少时不懂,如今成了圣者面对岁月无情,才知高处不胜寒。” “锵!” 又是一声犹如银屏乍破的剑吟,直穿九霄! 斩罡剑圣脸上的笑容还未消退,与苦笑着的柳青崖面面相觑:“此子若非天谴,必为我蜀山百年难出的一代天骄,可惜……” 柳青崖眼见着七星剑化作一道星光遁向北落峰,亦是感叹出声:“是啊,可惜了。” …… “剑道漫漫,一剑在手,我辈何入莽莽红尘。” “举世皆浊,剑心如明镜,便似出淤泥而不染。” “锵!” “乾坤朗朗,一任宵小横行,何如。” “剑心即吾心,心向光明,斩出乾坤。” “锵!” “剑道争锋,逆天而行,若非心坚似铁,又何来火中取栗。” “上善若水,剑无情,人有情。” “吟!” “吾辈……” “本……” 七星剑!羲和剑!望舒剑!泰阿剑!紫薇剑!大矩剑!桃夭剑! 一日之间,燕寻连叩八关! 山脚下一片哗然,无数与燕寻有关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蜀山都陷入了一片鼎沸之中!另有无数弟子破关而出,乘风御剑,自四面八方匆匆赶来! 两百年后,自青莲祖师之后,从小院中走出的少年连叩八关! 鲤鱼一跃,离登临天门,仅剩一步之遥! 残阳西沉,天色晦暗。 “此人,当真了得。”李苍谷遥望剑狱峰,看着透天的剑意,深吸一口凉气。赵净明亦是双眼掩不住震惊之色,木然的看着那座让整个蜀山都为之沸腾的山峰,喃喃道:“此子,莫非天生剑意通明?” “燕寻……”林清徽细细的念了一遍,抿了抿嘴唇,似乎能透过剑狱峰看到那道单薄虚弱的身影。天知道那个蠢货走到如今这一步,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剑意通明?”李苍谷淡淡的看了一眼赵净明,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梢道:“赵师兄是否记错了,剑意通明可是剑道天才才拥有的资质,百年难遇。” “若非剑意通明,又岂能连叩八关?除此之外,别无他解!”赵净明眉头轻皱,挥了挥剑袖,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铿锵,不容任何质疑与反驳! 李苍谷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可师兄此前还说此人是蠢……” “蠢什么?”赵净明诧异的看着李苍谷,微笑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气勃发!李苍谷笑意一滞,咂了咂舌:“没……什么,我大概是记错了。” “那应该对师兄说什么?”赵净明一脸笑意,目光不着痕迹的看向磨剑崖方向,然而却又恰到好处的让李苍谷注意到。 李苍谷脸色一白。 磨剑崖! 一瞬间,他想起了无数个被赵净明叫去磨剑崖揍成猪头,美名其曰指点师弟的日夜!想起了那堵被自己的后背无数此撞击,最后撞出一个大坑的崖壁! 无名祖师在上!蜀山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多……多谢师兄提点。” 赵净明微微一笑,手中的剑鞘轻轻按下:“嗯,孺子可教。” “嗤……嗤嗤!” 犹如撕裂布帛的声音自剑狱峰深处传来,令所有弟子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的齐齐望向那座剑气喷薄的山峰!漫天的剑气高若数十丈,似要将这座山峰绞成碎石! 能否再续传说,在此一举! 林清徽神色淡然,然而略微一颤的肩膀显得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剑狱峰峰顶。 “呼……终于,最后一关了。”看着眼前疯狂喷薄出剑气的剑碑,燕寻长吁一口气,无论是额角不断滴落的汗珠,还是面若霜雪的脸色,都反馈出他现在疲惫到极致的身体状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沧桑古老的声音似乎穿越了时光长河,静静流淌到燕寻的面前。 “额?”燕寻神色一窒,犹豫了片刻:“低……低头,思故乡?” “锵!” “嗡……” 青光蒙蒙,剑声悠远,泼洒入身后苍山万点! 高山少年,看身前,一步生莲! () 第7章 穿越者的传承 混沌中一朵青莲慢慢盛开,莲开十二,瓣色如虹霓,根茎蔓蔓摇曳舒展,在这混沌中静静沉浮,挥洒出数不清的滔天剑意。直到,一声熟悉而又悠远的呼唤从混沌深处传来…… “公子,公子。” 耳边娇软的轻唤让燕寻悠悠醒转,窗外的光亮映入眼中模糊一片,分外刺眼,让燕寻不由自主的轻轻眯起眼睛。 “蕊……”燕寻无力地扶着仍有些痛裂的额头,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却蓦地被喉间的干涩火燎般的刺痛,只得嘶哑着嗓子含糊的吐声。 换做旁人是听不清的,但是红拂却懂。红拂红着眼圈没有说话,默默地递给了燕寻一碗清水,看着他不管不顾的渴饮下去,眨眼间便浸透了前襟…… “公子可好些了。” 燕寻长舒一口气,轻捏着碗,转头看向小丫鬟:“红拂,我这是,怎么了……” “公子不记得了么?”红拂接过碗,轻轻转过身抹了抹眼泪:“剑狱峰剑气暴动,好多弟子在山脚下都受伤了,更不用说公子你了。掌教找到公子的时候,全身……” 说到后来,小丫鬟似乎有些哽语,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我,叩剑关……”燕寻强撑着起身,揉了揉阵痛的额角,试着闭上双眼,此前的回忆断断续续的连接起来。 似乎,剑碑里面藏了一柄碎裂的剑。 似乎,剑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似乎…… “还叩什么剑关。”小丫鬟擦干眼泪,转身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子,替燕寻掖好被角:“掌教说了,能捡回一条命就算不容易了,公子你身子弱,现在应当好好歇息才是,我……” “吱呀……” 还未等红拂把话说完,屋子的门便被轻轻推开,柳青崖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一身白袍如云海舒卷,静雅无比。 小丫鬟俯了俯身子,算是见过掌门,转头看向躺在床榻上的燕寻:“公子,我先去熬粥了。” 燕寻点了点头:“多放些紫薯,再切些萝卜丝。” “嗯。” 看着红拂从房间里走出去,柳青崖这才缓缓踱到燕寻榻前,向来宠辱不惊的脸上似乎多了些许疲色,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可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 燕寻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声音还带着大病初愈的嘶哑:“弟子,不知。” “足足七天。”柳青崖撩起白袍,顺着燕寻的床榻坐了下来:“玉棠峰花了大代价才把你救下来,发现你的时候,剑气几乎都快要把你体内的经脉撕毁殆尽,整个人几乎是泡在血里。你可还记得那天在剑狱峰,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外青桑树的枝叶舒展开来,随着微风轻轻摇动,分外好看。 “不知道。”燕寻摇了摇头,侧了侧身子,换了个比较舒服的躺法:“似乎见到了很多,但仔细回想,又想不清楚。” “想不起?”柳青崖仔细的端详着眼前这张平静无比的脸,缓缓收回目光,疲惫的垂下了眼睑:“想不起,那便算了,人没事就好。” “那我,叩剑关可算成功了?” “不知。”看着燕寻诧异的神色,柳青崖缓缓起身:“剑狱峰塌陷,青萍剑碎成了一地齑粉,这都是蜀山百年未有之事。虽说你叩剑时有剑气涌动,但却无人听到青萍剑吟,所以是否叩关成功,稍后无极殿还要再作第五次商议。” 燕寻微微点头,他是理解柳青崖的,看来自己的去留很不乐观,不然蜀山也不会在七天之内连续做了数次商议。 “吃些粥菜再走吧,红拂做的还是挺好吃的。” “不了。”柳青崖有些意外燕寻的邀请,但还是果断拒绝了。走到门口时,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般,头也不回的道:“你的侍女在你昏迷的这七天里几乎寸步不离,很是难得……” “她不是侍女。” 柳青崖脚步一顿,却仍未转身,洒然的挥了挥袖袍,下了楼阁,一步踏出小院,片刻便消了踪影。看着柳青崖消失的背影,燕寻随手自窗前拾起一片青桑树摇落的桑叶,夹在之间轻轻捻动,久久无言。 “李青莲。”燕寻似乎思考了很久,颇为费力的吐出了这几个字,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没有人知道他在剑狱峰峰顶看到了什么,除了他自己。 也没有人能回答出青萍剑的问题,因为那本就与剑道无关。 青萍剑…… 李青莲…… 一场时隔百年的会晤,两个流落他乡的穿越者透过时光长河,终于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燕寻轻轻摸着心脏,似乎可以感受到那颗莲子蓬勃无比的生机,一股股温热随着经脉不断游走,李青莲絮絮叨叨的交代也历历在目。 谁能想到,疑似仙人谪落凡尘惊艳了一个时代的李青莲,竟藏着一个屌丝的灵魂……遥望着小丫鬟自小院中端着粥匆匆跑过的身影,燕寻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 “呼。”燕寻放下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色不知觉红润了许多。回过头看到红拂紧紧的盯着自己,细密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翁动,煞是可爱,于是不由得轻笑道:“是我吃相太难看了?如何这般看我?” 红拂霞飞双颊,连连摆手:“不,不是……我……我……”到了这里便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支支吾吾半天,却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见公子长得好看,一时间痴了? 这种事情要怎么说得出口! 似乎是看出了红拂的窘迫,燕寻轻笑一声,岔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了,红拂是否还记得自己的本姓?我走之后……” “公子要走?”红拂捡着碗筷的双手一颤,陡然抬头,气冲冲的道:“公子连破八关已经很不容易了!青萍一关又不是公子的错!蜀山为什么要赶公子走?!” 燕寻摇了摇头,看向窗外:“蜀山自有蜀山的规矩,况且我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去留与否,对我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那公子带我一起走吧!”红拂倔强的说到,然后低头伸手掰着手指头:“我会洗衣服,煮粥,还能给公子跑腿……” 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小丫鬟,燕寻轻轻垂下眼睑,摸着鼻子僵笑道:“那便,一起走吧……” “真的?!”红拂惊喜的看着燕寻,见到燕寻轻轻颔首,顿时喜不自胜,麻利的收拾好碗筷,蹬蹬蹬跑下了楼。 她要把公子的衣裳洗出来,这几天分着晾干。还要多带一点首饰细软,这些年她也攒了不少银子。自己缝的布偶小人也要带上,她是照公子的样子缝的,虽然没有公子那么好看,但没有它自己是睡不着的。还得…… 小丫鬟一件又一件的想着,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傻笑。 要不要带油纸伞呢?下山那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 第8章 黄鹤一去不复返 “呦!” 高扬的鹤鸣声穿入九霄,经久不绝。 蜀山青云坪上,一只约莫有成人等高的白翎鹤时不时舒展着翅羽,一双青翠如碧石般的鹤瞳雀跃的张望着远方,似乎已然有些焦急,耐不住性子轻轻鸣叫。 “青儿。”林清徽轻斥一声,转首皱着眉头看向沿青阶缓缓而来的燕寻:“只有你一人?” “不然呢?”燕寻哈欠连天的摇了摇轮椅,抬起眼皮瞥了林清徽一眼,连半点客气都欠奉。林清徽也不介意,反倒是颇为好奇的问道:“你的小侍女呢?” 他记得自己上次奉命去找燕寻的时候,燕寻身边跟着一个模样清丽的小侍女,开口便呵斥了他这个执法弟子,转过脸却对眼前这惫懒货一副乖巧的样子。 无法无天、倔强执拗…… 这些都是林清徽对那个小侍女持有的印象。 然而今日燕寻离去之日,却似乎并没有随身带着那个小侍女。 “她不是侍女。”燕寻坐在林清徽身旁轻轻撑着脑袋,比林清徽低了足足小半个身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自从在剑狱峰捡回一条命之后就格外的疲乏慵懒。半晌后,似乎没得到林清徽的回应,又自说自话的道:“大概还在被窝里睡觉吧……” 青云坪微风徐徐,仙鹤青儿无聊的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燕寻和林清徽两人静默无言。 “哟!” 倏忽间,一只同样白翎青瞳的仙鹤舒展长翅乘风而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林师兄!”从仙鹤背上翻下来一名器宇轩昂的少年,发冠高高竖起,显得身形欣长。见到林清徽和燕寻两人,神色一喜,快步走来:“这位,想必便是燕兄吧?” 燕寻眉梢轻挑,抬眸有些奇怪的看向那人:“你认识我?” “燕兄一日连叩剑狱八关的事迹早已在这蜀山上广为流传,闻者无不说声佩服,又有何人不晓?”那人揖了一揖,含笑道:“在下赵净明,对燕兄早就想见上一面了。” 燕寻撇了撇嘴角,倒是有些不在意:“有什么好见的,赵兄也看到了,一个被灰溜溜的赶下蜀山的废人而已……” “此言谬以!”赵净明神色一肃,朗声道:“蜀山剑阁上下数百名弟子,又有哪个如燕兄一般连破剑狱八关?!非是大智慧、大毅力者所不可!况且燕兄只是限于先天之憾,倘若燕兄是废人,那这剑阁恐怕尽是一堆顽石草包!” 燕寻看着赵净明熠熠的双眸,神情不似作伪,这一番话皆是出自本心!蓦然对眼前这人油然升起了几分好感! 而林清徽听得赵净明的一番话差点被口水呛住,什么叫“这剑阁恐怕尽是一堆顽石草包”?!于是重重的咳了一声,对着这口无遮拦的小师弟问询道:“净明,苍古呢?不是说好两人一并而来么?” “哦,哦!”听到林清徽的询问,赵净明双眸一清方知自己失态了,转首对着林清徽揖身道:“秉林师兄,李苍谷被师尊叫走了,好像是另有任务。” “嗯。”林清徽轻轻点头,也不意外:“那便将掌门师伯说的手信和口谕给我罢,我这就带燕寻启程了。” “是。” 赵净明叹息般望了一眼燕寻,这才从怀中摸索出一封雪白的信笺:“掌门师伯口谕,经蜀山商议,策令燕寻前往青州襄阳城一文当铺,终身不得回蜀山!鉴于燕寻行动不便,代由执法弟子林清徽乘鹤相送,完成任务后即返!” “一文当铺?”林清徽接过信笺,轻轻一掂便已了然,抬头漫不经心的问道:“是稷下学宫的那间一文当铺?” 赵净明点点头:“毕竟白爷死的不清不明,燕兄这一脉危机犹存,而眼下离开了蜀山又难以保全自身。而夫子早年欠了蜀山一个人情,看了此信,必可保燕兄一生无虞!” 燕寻听着两人说的话,三句有两句都是他不懂的,听得一头雾水,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开口问道:“那个,稷下学宫是什么?夫子又是谁?” “倒是忘了你自小从未出过蜀山……”林清徽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遥望向天际:“稷下学宫是什么地方等你到了就自然明白了,而夫子……” 林清徽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最后轻轻摩挲着仙鹤青儿的小脑袋,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是这个江湖里最讲道理,也是最不讲道理的人。 …… 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下来,顺着窗沿,流淌到小侍女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小侍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睫毛扑闪,悠悠醒转。 “唔……”小侍女从被窝里坐起身,一头青丝滑落披散在肩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门口只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公子都会嚷着敲自己的房门让自己做饭的,今日怎的这般安静? 看了看日光,大概是…… 午时?! 小侍女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匆匆忙忙系好衣衫,套了一件小衫便跳下床,吱悠一声推开陈旧的木门! “呼……” 一阵暖风徐徐迎面而来,和着满院的阳光落在小侍女的脸上,甚至不需细嗅便能闻道一股晒过阳光的花叶香……小侍女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院里那道披着一身红霞的身影,轻轻瘪了瘪嘴角…… “你醒了?” 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小侍女张了张嘴,发现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于是只好拼命地点头。 红衣女子叹息一声,眼里的不忍一闪而逝:“他走了。” 小侍女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屋内,门也没关,看起来就如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红衣女子看着小侍女纤瘦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是轻轻迈步跟了上去。 屋内陈设虽老旧,但却被小侍女收拾的井井有条,让人由衷的感到一种温馨的感觉。红衣女子看着小侍女忙忙碌碌的开始叠被子,打水,擦桌子,又把一个小小的花包袱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来,将里面的东西一样又一样的拿出来,放置好。 缝了又补的旧衣裳、款式老旧又土鳖的首饰、只有鸡蛋大小的钱囊、一只丑丑的小布偶,还有一柄泛新的油纸伞。 红衣女子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有什么用,但看起来小侍女对每一件都视若珍宝,擦了又擦,摆了又摆…… “本来对于他是否离开蜀山还尚有定夺,但他三天前用一个成为蜀山内门弟子的机会,换了自己终身不入蜀山的约定。”红衣女子轻轻走过去,按住小侍女肩膀,明显的感觉到手中削瘦的肩膀轻轻一颤。 小侍女鼓着腮帮,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忍住,忍住……但却还是难以抑制的鼻子一酸,睫毛轻轻蒲扇,两颗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好孩子,想哭便哭吧……” 刹那间,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汹涌决堤,泪如雨下。 () 第9章 一文当铺(上) 高空之上,身旁狂风猎猎,恍若伸手便能掬起一团流云。燕寻俯瞰着身下一闪而过的重重山峦,不禁思绪翻涌微微失神…… “放不下心?”林清徽蓦然出声。 他本就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人,自然是能看得出燕寻有些恍惚的,而在蜀山上,也只有那么一位能让燕寻如此心事重重,并不难猜。 燕寻坐在林清徽的身前,滑稽的抱着青儿的长颈,回头有些诧异的看向林清徽,有些搞不懂林清徽怎么会主动向他搭话。 “我见你不断地回头向蜀山的方向张望。”林清徽神色淡然的说着,平静的犹如一口无波老井,与其说是在向燕寻解释,其实更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蜀山,虽然在那里的记忆算不上是美好,但多少还是有些眷恋的吧。”燕寻耸了耸肩,思绪又飘到了那方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的小院子里。放在房间里的衣服好像没有洗,临走时桌子上面好像还落了灰,院子的大门许是忘记带上了,也不知道红拂发现了没有…… “若是真的眷恋,你便不会做出那样的交换。你应是知道的,掌门于你有愧,即便大部分长老们反对,也定会力排众议留你在蜀山。”林清徽毫不留情的揭穿燕寻的谎言。 “也许吧。”燕寻摸着鼻子笑了笑:“掌门啊,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再说,蜀山未必适合我。” “蜀山若是不适合你,你也不必去叩剑关,所以你还是在说谎。”说着林清徽微微摇头:“满口谎言,真是想不通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做到剑心通明的……” 燕寻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我可从未说过自己剑心通明,再说,做个普通人也挺好。” “值得么?”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燕寻低喃一声,遥望着蜀山的方向紧紧抿了抿嘴唇,蜀山坐忘峰早已被眼前的云海淹没,想着那座破旧但温馨的小院,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世间的所有事若都以值得与不值得来衡量,那岂不是太过无趣了? 仙鹤一声轻鸣,纵身穿过滔滔云海,林清徽看着眼前乱发当风的俊美少年沉默了良久,终是归于一声叹息…… 青州近海而居,风烟俱净,湖川秀丽缈碧成韵,在大秦王朝亦是天下独绝。荆州与青州毗邻,自是不远。白鹤于飞,一日便已到了青州地界。 大秦王朝九州三十六府,每府下又并设三到五城不等,灵明府傍襄阳城为中心而建,而稷下学宫便是坐落于此。 “哟!” “哟!” 两只白鹤双双啼叫了一声,在城外轻轻盘旋而落,恍若仙人谪落红尘,说不出的浩渺仙风。 燕寻趴在白鹤背上,看着林清徽和赵净明翻身而下牵着白鹤向城门走去,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我有点后悔把轮椅留在蜀山了……” 林清徽头也没回,语气平静无比:“无妨,襄阳城极尽富饶,我此前也来过几次。待将你安置妥当,我便在城中寻鲁阁再造一部轮椅便是。” 燕寻看着昏黄的天色,想着轮椅的方便叹气道:“只是用了好些年,用着习惯了,看你一副没有过买轮椅的样子,也不知道你选的硌不硌腰。” 林清徽也不理会燕寻的抱怨,气度洒脱领着白鹤青儿进了城,只当是耳边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斜阳西落,昏黄的残阳洒入古城的光景中,恍如隔世。 襄阳自大秦建国以来,便是繁华富饶之地,牙街两旁人行穿织接踵,商铺来往不息,酒肆旌旗一如鱼龙舞,更有靥笑烟花之地满楼红袖招展,刚入城的燕寻一时间竟看花了眼。 燕寻吞了吞口水,抱着仙鹤青儿的长颈看这锦簇红尘之景,沉静已久的心突然又活跃了起来。虽说在前世看惯了车水马龙,但在幽僻的蜀山上活了数年,如今再次看到眼前的红尘鼎沸,饶是他养性已久,也不禁心神激荡! 这特么才是古代啊! 见鬼的听雨烹茶!见鬼的满屋子道藏!见鬼的空山不见人! 只可惜这不是种田流的世界,而是一个武侠世界,武道为尊!且不说自己还身负血海深仇,就单单说自己这先天残废的双腿,也怕是与这种生活无缘了……不然的话,当个纨绔子弟,没事溜溜鸟,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在鼓弄鼓弄权谋,坐看风云起,顺便当当历史的见证人,小日子美滋滋! 燕寻悲催的看着前方领着白鹤的悠然白衣少年,满腹不甘化作巍然一叹。 去他妈的江湖! 路旁买花的小姑娘看着这三个奇怪的人领着两只白鹤招摇过市,一路穿过柳湖街,进了稷下学宫那座气派的玉石牌坊,渐渐的看不见背影,于是又转过头继续编着花环。 虽然过往的江湖人很多,但像这样的组合她还是头一次见。 两名白衣不染的轩昂少年领着白鹤,看起来是大门派的弟子,但她对江湖知之甚少,平日都是听讲评书的老头说些零零散散的,也分不清是哪一派的…… 不过能跟稷下学宫有关系的,应该是名门正派吧! 还有,那趴在白鹤背上的女子长得真美啊……她曾远远地看过金凤楼的头牌凤仙儿,便是那种平日受到豪客才子们奉迎追捧的女子,也是不如那白鹤上面的女子美的。若是自己也有那样的美貌,就不用在这里编花环了,说不定还能嫁给城西钱员外的公子,当个少奶奶! 小姑娘美滋滋的想着,手里的动作却未停,片刻就编好了一个花环,放到架子上。 “买花咯!” 稷下学宫,天街,西 “到了。”林清徽辨析着眼前这间小铺子的招牌,一文当铺四个字也不知是谁写就,狂草一蹴便已挥墨而终,虽是意味无穷,但却让人分辨不清。也幸亏林清徽学识渊源,才算勉强分辨出这四个大字。 “我去敲门。”林清徽的话很少,但看得出来对待凡事都很认真,一路上无论大事小事大抵皆是亲躬而行,便是赵净明也仅仅起到了探路的作用。 “笃笃笃……” “打烊了!”沧桑而又豪迈的声音从铺子里面传来,宛若一坛陈年老酒,霸烈无比。 () 第10章 一文当铺(下) “前辈,我等是从蜀山剑阁而来,奉掌教之命前来求见!”林清徽声音清朗,气度非凡,令人望之心折。 屋内沉静了半晌有余,似乎对于燕寻等人的到来有些意外,过了许久才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得到主人准允,林清徽轻轻推开门,不急不躁的走了进去,赵净明与两只白鹤顺势跟上,进了铺子。 进了铺子,燕寻从仙鹤青儿的身子上挣扎起来,挺了挺腰背环视了一下四周,毕竟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要度过多长时间,算是熟悉熟悉环境。 铺子的环境还算整洁,眼前一方不算大的柜台,其余的位置皆是古气盎然的古董瓶罐,而歇息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坐吧。”柜台侧面的小门被人推开,一名坐着轮椅的青衫老者推着轮椅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拎着青皮葫芦的山羊胡老头。 林清徽深施一礼,款款落座,从怀里掏出来那张雪白信笺,赵净明接过信笺后呈递给青衫老者,又走回来静立在林清徽身侧,面色无悲无喜。 青衫老者接过信笺捏了捏,撕开信封从里面拿捏出了一枚青铜钱币放在手心里仔细的看了半天,又对着身后的山羊胡老者点点头,这才转过头打量了一下林清徽:“说吧,有什么要求。” 林清徽心思细腻,顿时了然,于是伸手指了指坐在白鹤背上的燕寻道:“此子已被逐出蜀山,还请前辈收留。” “嗯?”青衫老者愣了一愣,目光转向燕寻,神色充满愕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这……” “让我们收留?”山羊胡老者拎起青皮葫芦痛饮了一口,看了一眼燕寻,嘶了一声皱眉道:“这女娃你们蜀山不要,送去峨眉便是了,找我们作甚?” 林清徽和赵净明闻言一窒,愣了半晌,脸上不禁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燕寻搂着青儿的脖子,对着两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脸色难看! 眼见着青衫老者和山羊胡老者一脸不解,林清徽这才详细的说出了燕寻的背景,又将燕寻闯剑关一日连叩八剑,最后功败垂成被逐出蜀山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青衫老者这才了然,看向燕寻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老夫明白了,说起来也一个可怜的孩子。” 山羊胡老者转着葫芦,没好气的沉哼了一声:“可怜什么可怜,一个男娃长那么秀气作甚,老夫这辈子最厌恶这种男不男女不……” “不二。” 未见青衫老者有何动作,单单只是沉声叫了一声名字,那山羊胡老者便讪讪的说不下去,只得又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站在一旁喝着闷酒。 “事情我知道了,那便留在这里吧。”青衫老者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燕寻又继续说道:“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带轮椅过来,好我年前用的轮椅尚在,稍后搬出来让燕小友试试,看看用着是否习惯。” 林清徽点了点头:“那便多谢前辈了,本曾想将燕兄留在这里盏茶功夫,去鲁阁选一副椅具。有了前辈置换下来的轮椅,却是免了许多麻烦。” “屁的鲁阁,一群俗物。”山羊胡老头在一旁插了一句,满口粗俗不堪。看了看青衫老者张口又要说教,豪迈的用袖袍擦了擦嘴,摆手道:“得得得……书呆子你别说话,我去把那把轮椅拿出来,你就当我没说过行吧。” 看着山羊胡老头转身拉开柜台旁边的小门一溜烟的钻了进去,青衫老者不由得摇头笑了笑:“我这老伙计性格率直,从我认识他开始便是孩童性子,但这一手木匠活也的确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早年间与鲁阁有一些恩怨,若有言语不堪,各位小友莫怪。” 林清徽摆了摆手,奉承道:“不二前辈性情直爽,率直坦荡,乃真君子。” 燕寻趴在青儿背上看着这一大一小互相奉承客套,看着腻歪至极,但也不好多言,只得默不作声的撇了撇嘴,暗暗想着:这世上哪有张口闭口就放屁骂娘的君子,这山羊胡老头还是更像屠夫多一点…… “咚。”一声沉闷的动静将燕寻惊得抬起了头,只见那山羊胡老头掸了掸衣服,脸不红气不喘的拍着眼前轮椅笑道:“老夫这手艺没得说,即便是用了这么多年,这轮椅还是这么结实!也就书呆子你屁事儿多,非要换!那个长得像女娃娃的小子下来试一试,看看如何!” 青衫老者也不恼,笑骂道:“不是你说那椅子早年做的太寒碜么?非要重新做一个,怎么如今又怪起来我来了?” “哈哈,试试,试试!” 林清徽将燕寻从青儿背上轻轻地扶下来,走到那轮椅旁。燕寻轻轻落座,试着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轻轻点了点头:“比我原本的轮椅还要舒适许多……” 山羊胡老头闻言不由得大笑了两声:“你这小子还挺识货的!” 看着燕寻行动无碍,林清徽站在一侧拉着赵净明对青衫老者和山羊胡老头执剑抱了抱拳:“如今燕兄已有安身之所,我等便也不好多做打扰,这便两位前辈辞行,回蜀山复命去了。” 青衫老者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反倒是山羊胡老头从怀里摸出来两个巴掌大的黄皮葫芦分别扔给林清徽和赵净明:“我与你们蜀山也算有旧,不好让你们两个小辈白跑一趟!这酒对打熬真气还算有几分用处,权且拿去路上痛饮!” “多谢前辈,我等分内之事而已。”林清徽深施一礼,算是谢过,转首又看向燕寻:“燕兄,可有什么话需要林某带到?” 燕寻一怔,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两下,旋即又神色怅然的摇了摇头:“不,不必了,林兄多加照拂一下便是。” 林清徽点了点头,微微抱拳告别,转身领着青儿离去。 赵净明跟在身后对着燕寻抱了抱拳,洒然一笑:“燕兄,此去一别,日后有缘我再来看你!” 燕寻点头也报以一笑:“不必,有缘江湖再见。” 赵净明也未多想,只是笑着咧了咧嘴:“好,江湖再见!” 门外天色已昏,燕寻摩挲着做工精细的扶手,目送着两人离去。 “哟!” “哟!” 两声鹤鸣声传百里,久久回荡在襄阳城的上空…… () 第11章 蜀山,张出尘!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夫蜀山自……剑阁立于微末,当为人族薪火!今有蜀山女,无名无讳,唤做红拂,钦入蜀山剑阁内门,踏武道,执剑心!”台上执礼长老口若悬河,从道德经念到蜀山历史,从蜀山历史再念到红拂。然而红拂却静静的立于台下,无悲无喜,仿若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清风徐来,吹动身旁两侧观礼弟子的衣衫,连成一片谪落人间的云海,煞是好看。红拂心想,这种大场面,真应该也让公子来看看。 “红拂女上前一步!”听到执礼长老呼唤,红拂向前一步轻轻踏上白玉砌成的台子,看着两名弟子将一根长长的玉尺抬上来,插在了玉台本身留有的凹槽中。 “量剑心!” 刀有刀魄!枪有枪胆!而剑,自然也有剑心这么一说。 剑心愚钝者,终身不知剑道为何物! 剑心通明者,于剑道一日千里! “红拂女,将手掌放在量心尺上。”执礼长老语气淡然,显然是不看好红拂的。 虽说红拂从一个小丫鬟一步登天进了内门,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人人都对那“美玉偏有瑕”的燕寻又惜又敬,痛惜他天残之体,敬佩他重情重义!却无人去关注这个像只小麻雀一样的小丫鬟。 麻雀嘛,便是飞上枝头,也不见得成为凤凰…… 蜀山已经出了个“剑心通明,一日连破八关”的燕寻,但若是说连他身旁的小丫鬟也剑心了得,怕是所有人都会听之一笑,权当是个笑话。 “仔细去感悟剑道。”执礼长老草草吩咐了一句,便甩甩袖袍示意那两名站在量心尺旁的弟子可以开始了。 红拂将手贴在玉尺上,微微发窘。她的手并不算是好看,甚至有些粗糙,如今放在这块晶莹剔透的美玉上,更显得几分丑陋,让她下意识的想要遮掩起来。 但还未等她多做动作,耳边便响起了让人昏昏欲睡的束诵声…… 公子…… 公子若是还在那该多好。 她胡思乱想着,仿佛透过眼前剔透的美玉,便看到了公子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脸颊微微发烧。 又不知过了多久,往昔的一幕幕莫名其妙的浮现在眼前。 有和公子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也有和公子一起吃饭的,还有坐窗前数着星星听公子将故事的……事情虽然单调,甚至有些乏味,但却像是一股清冽甘甜的泉水,冲淡了公子走后的悲伤,蓦然从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只要把日子过下去,总是有机会见到公子的吧!” “公子上不得蜀山,那自己就下山去找公子!” “不过自己要把武功练得好一点,公子不会武功的,遇到危险自己还可以保护公子……”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逝,林林总总都与公子有关。红拂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执礼长老让自己感悟剑意,但自己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想着男女之情。 自己,果然是没天赋的啊…… “锵!”一声清脆悦耳的剑鸣陡然响起,将红拂从回忆中惊醒,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眼前的景象也慢慢真实了起来。 玉尺,仍是那根没什么变化的玉尺。 只是执礼长老犹带着那张震惊到凝滞的脸色,浑身轻轻颤抖。周围的弟子亦是神情怪异,或是深锁眉头,或是捏着手掌。但无一例外都沉默的看着白玉台上的小丫鬟。 红拂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强忍住不争气的眼泪。一想到公子用那么大代价换来的机会竟然让自己浪费了,就忍不住的心如刀绞。 蜀山内门,不收剑心愚钝之人! 眼前联袂而成的云海几乎都为之凝滞住了,无比压抑。不知过了多久,执礼长老突然滚了滚喉结,发出了极为怪异的“嗬嗬”声,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般,半天才缓过神来,用颤抖的声线呢喃道:“剑心……通……通明……” 这句话犹如扔进石潭中的小石子一般,抛入人群,瞬间便荡起了层层涟漪!令这片静默的云海陡然沸腾起来! “剑心通明!又是一个剑心通明!” “我早就料到!燕寻身边的人又岂是凡物?!” “一月之间连出两个剑心通明!这是盛世之兆啊!天佑我蜀山!天佑我剑阁!” “这般动静,大概已经惊动七圣了吧?” “是啊!我看怕是今日也不用内门审核,这红拂女怕是要直入真传,半步承剑!” “杜兄慎言!” “我……” 小丫鬟如同置身于一片鼎沸汪洋中,晕晕乎乎的环视着周围,还未搞清状况。 “唳!” “红拂女……”执礼长老刚刚开口,却陡然间被呼啸的剑鸣声打断,话说到半截便咽了回去。 “羲和!是羲和!七圣来了!” “那是……灼华剑圣!据说曾一剑焚江怒斩恶蛟!” “红衣胜火,果然如传闻所言!” “不是说北冥那边有异动,灼华剑圣御剑去玄都府那边镇守滔海关了么?怎么回蜀山了!” 灼华剑圣御剑而来如一片红云翩翩而落,红袖翻飞犹如赤练,却是当日安慰小丫鬟的那名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掐了个剑诀收剑入鞘,一双如火般炽烈的凤眸看向小丫鬟,没有一丝意外的神情,仿佛早有预见,笑道:“红拂女,你可愿做我弟子?” 听得此言,周围还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瞬间落到白玉台上的小丫鬟身上!艳羡!嫉妒!种种复杂的神情不一而论,一个个都恨不得代替那小丫头去点头! 红拂呆呆的看着红衣女子,又茫然的点了点头,似乎不清楚红衣女子口中的“弟子”是个什么概念。在她看来,反正都是要当弟子的,那么做谁的弟子也都是一样的…… 况且,红衣女子对她是极好极好的。在她哭的时候安慰她,帮她收拾家务,还给她下了一碗面条…… 就像是,像是…… 红拂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用什么词能描述红衣女子的好,但是公子一定能想出来,公子是有大学问的! 红衣女子轻踩莲步,如一团迅疾而幻灭不定的火焰,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小丫鬟的身前,轻轻俯下身子摩挲着小丫鬟的双髻,笑靥如花:“我俗家姓张,名红袖,你且记好。虽说世人尊我为灼华剑圣,但你我师徒之间,却无需如此生疏。我之前听掌教说过,你少时流离,幼年便上了蜀山,想来俗世名大概已不记得……往后,就随了我的姓吧。” 小丫鬟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像只被提着线的小木偶。 “红拂,红拂女……还算得好听,便留做你的小字。” “我见你此前虽剑心通明,却为之蒙尘,如今一步登天,脱身尘泥,渺渺灵气自生……”张红袖托着粉腮,认真的看着小丫鬟那双懵懵懂懂却又宛若秋水般的眼睛,心中豁然一动。 “那便叫张出尘吧!” () 第12章 穷书生,老剑客 “你以后就安生的住在这里,万事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在。” 耳边听着山羊胡老头信誓旦旦的硬气话,燕寻摇着轮椅上前,打量着眼前这间老旧的小屋,不知怎的,却忽然觉得眼前这景致像极了自己在蜀山时的小阁。 “你这娃,叫那个……燕,燕寻是吧。”山羊胡老头跟着走了几步,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那什么,老夫姓盖,你可以叫我盖老!那个老头呢,你叫他梅老也行,叫二掌柜的也行,他也不在乎什么称呼!老子……咳,老夫观你行动不便,不过咱们这个小当铺平时也没什么活,你就每天起早擦拭擦拭这些古董的灰尘就大……大那个善,有闲暇的话,梅老头也会教你一些古董的鉴赏和保养……” 听着盖老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半粗俗一半文雅的话,燕寻不由得会意一笑,当下对着盖老抱了抱拳道:“那燕寻便打扰了,以后全凭二位照拂。” “咳。” 盖老刚想张嘴说话,却看见梅老咳嗽了一声,从前堂摇着轮椅走了过来。当下只好咂了咂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于盖老的窘迫,梅老仿若视若无睹,反而对燕寻和蔼的笑了笑:“勿需客气,我们本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像不二说的,咱们当铺加上你一共就四个人,没有一般当铺分的那么仔细,此前司理、朝奉、票台、折货和追瘦猫都是由我兼任,不二大多是做些保镖和当铺将军的活计,现在你来了,从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便是。” 燕寻点头致谢,心里却在暗暗地思忖道,原来盖老全名叫盖不二,不知道梅老的名讳又是什么…… 听到梅老的话,盖老在一旁亦是咧嘴笑道:“燕小子你就把这里当作是自己家一样!我们两个老家伙别的本事没有,但拼了一身老命也定保你……保你那个,安什么无恙!” 看着盖老拍着胸膛,燕寻心中豁然一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二位长者对燕寻的好,寻谨记于心,不敢言谢!” “客气个屁!”盖老咧了咧嘴,重重的拍了拍燕寻的肩膀,似乎亦有感触:“老子纵横江湖几十年,早特么就累了,到老了遇到你也算缘分,就当认了个孙子!哪有孙子跟爷爷客气的道理……” “……” 燕寻嘴角一抽,知道盖老说的话并无问题,但从这老头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想让人骂娘的冲动。 梅老似乎看出来了燕寻的尴尬,摇头笑道:“这老头说的话粗俗,但的确把你当做自家晚辈后生一样,不必生分客套,莫要让我二人寒心。” 燕寻唯唯称是,深吸了一口从院墙外透过樟树叶飘来的清香,蓦然觉得心中安定了下来!就像是迁徙了许久的候鸟,突然找到了一片生长着茂密树丛的陆地,不用再忍受寒风的凛冽如刀,亦不用忍受在大海上跋涉的孤独…… 这种感觉,让人格外的舒畅。 …… “砰。” “嘶……这酒,不管喝了多少年还是这么够劲儿!” 窗外月色皎皎,两名耄耋老人坐在窗前饮酒叙话,坐在澄澈的月光里说不出的清逸,颇有仙古遗风。 “这是自然,大掌柜为你身上的余毒寻来的至阳酒方,若是不够劲,岂不是白费了颇多心思。”梅老笑呵呵的浅饮一口,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哈,这话在理。”盖老自然也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只是低头看了看酒杯,咧了咧嘴说道:“大掌柜保住了你我二人一命费了不少心思,只是可惜,你我二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追随大掌柜闯荡这偌大江湖,只能在这当铺里了此残生,想一想就他娘不痛快!” “一饮一啄,皆是定数。”梅老转过头淡淡的扫了一眼盖老,转着手中的酒杯沉声道:“我问你,若是当年旧事再来一遍,你可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盖老闻言一怔,接着眉头一皱道:“书呆子你这是什么屁话!天下大义重于泰山,性命于我不过浮云!我盖不二别的不说,当年做的那件事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以,那还有什么好遗憾的……”梅老淡淡的看着酒杯中的明月:“当年的你我俱已不存在,如今在这一文当铺的也不过是一个穷书生,一个老剑客。” “娘的!我这也是有感而发,回忆一下过往峥嵘,这你都能讲上大道理!”盖老双眉舒展,顿时眉开眼笑的骂道:“老子纵横江湖几十载,谁都没怕过!就他娘的怕你跟我讲大道理,跟我老娘似的,一说就一箩筐!” 梅老闻言一笑:“除了我和大掌柜,又有何人能镇得住你这个混世魔头!” “哈哈!混世魔头早就埋在断龙关万人冢里了,在这里的就是一个在当铺里混吃等死的老剑客!”盖老提起酒壶给自己满上,又是龇牙咧嘴的一饮而尽,笑的泪都出来了。 “老了,唉……都老了。”梅老举起酒杯,遥望着燕寻的房间,亦是一饮而尽,一时间激的耳红眼热!不由得长呼一口气,痛快道:“好酒!” 谈笑过后,两人又是一阵痛饮,三五杯酒下去越发的飘然欲飞!谈起话来愈发漫无边际! “你,你说,当年……”盖老拎着酒壶,打了个酒嗝,靠着窗指指点点,颇有挥袖指点江山之意。 梅老靠着身后的墙壁,双眸半阖的看着盖老发着酒疯。 “当年大掌柜为了救我,上蜀山欠了那么大一个人情,啊……现在呢,蜀山,嗝!就为了这个孩子,用了这个人情,恰好还求……求到了老子头上……”盖老咂了砸嘴吧,迷离的摆了摆手:“我感觉这孩子,跟我太特么有缘了,嗝!就是他娘的长得太漂亮了,像个女娃……还,还他娘双腿残废,嗝!据说练……不了武,真,真他娘可惜……” “要不然,就……就让他进……试试……”盖老越说声音越发细不可闻,之后却渐渐地没了声响,响起了沉沉的鼾声。 梅老依旧靠在墙壁,呵出一口浓郁的酒气,眯缝着双眼静静的看着窗外月色。 倦意上头,无言。 () 第13章 四月谷雨,一萍青莲开! 院内传来盖老含混不清的醉话,透过窗沿支起的缝隙,随着月光一起淌入这狭小的室内。 燕寻披着薄毯子,静静的坐在一片黑暗中,怔怔的发着呆。 恍惚了一阵,洒落在薄毯上的长发悉悉索索的动了动,燕寻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盖老和梅老饮酒叙话的那间小屋,眼中似有莫名的神色闪动。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把这里当做是一个权且修养生息的落脚点,并未想过要在这里了此余生…… 他向往的是江湖,对这间安逸的小当铺连一点归属感都欠奉。 同样,包括白天盖老和梅老对他说出那样的一番话,他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感动,反而始终存在着一丝陌生的隔阂,对于二老始终没有面对红拂和白九那般的亲近感。然而此时听着盖老和梅老喝醉后的阔谈,他却莫名其妙的愧疚了起来,心里沉甸甸的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果然那些穿越什么的,最不靠谱了。”燕寻轻叹一声,他厌恶自己的这种疏离感,但这种感觉却始终如同灵魂上的顽疾一般,药石无救。 或者说是,病入膏肓般的心甘情愿。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有小九个年头了,每每夜深人静,他都会梦到那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钢铁都市。 在梦里,苦哔的上班族依旧是神色匆匆,大妈们依旧扭着让人啼笑皆非的广场舞,路上穿织着车水马龙,晚间霓虹闪烁,他躺在床上看着万家灯火,翻来覆去的彻夜不眠……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越发的模糊,模糊到记不清。 他又不是无牵无挂,穿越过来又怎么能叫他活的心安!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这里终究不是那个让他哭过笑过艰难活过的地方。 谁说穿越了就能快意恩仇、红袖添香?谁说穿越了就能随遇而安、有如神助?穿越者们,说到底,都是对穿越过来的世界冷漠而又疏离的啊……不然为什么李青莲纵横天下无敌,在江湖中留下传说无数。在将死坟归蜀山后,却要在青萍剑中没头没尾的留下那句在这方世界无人知晓的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呵。 燕寻费力的凑到窗前,任凭犹如玉纱般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透过窗隙,怔怔地望向夜空。 月上中天,皎洁温柔…… “不管怎么说,欠人情的滋味不好受啊。”喃喃的自语了一声,燕寻阖起双眸,面色渐渐安定下来,发丝在月光下随着柔和的风轻轻拂荡,恍若谪仙。 晚风遣惓温柔。 月色渐沉,睡意似乎也随之如潮水般涌来。 “铮……!” 正在燕寻有些昏昏欲睡之际,一阵剑鸣霍然从脑海深处传来,让他神色霍然一变!剑鸣声不算刺耳,甚至有些微弱,但燕寻却莫名的肯定,这就是从他脑海深处传来的剑鸣! 燕寻蹙了蹙眉头,按照蜀山养神法将心神沉到了意识深处……识感如水无状,寻幽前行。几息过后,燕寻的意识霍的一轻,似乎从崖间缥缈坠落,沉入了一片辽阔汪洋之中!随着意识逐渐下沉,在一片混沌中,渐渐感知到了一粒微光! 这是…… 燕寻意识霍然一颤,往昔的记忆在这一刻纷纷苏醒过来! 莲开十二! 沉浮混沌! 这是当时沉睡期间,他看到的景象! 他本以为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没想到在自己的意识深处,真的存在一枚青光蒙蒙的莲子!而看这莲子如今的样子,竟似乎将要抽芽盛放开来一般! 自己的脑海里,有一枚即将盛放的莲子?! 燕寻的意识蓦然打了个寒颤!然而这个想法却难以抑制的疯长起来!一想到自己的脑子里,有株莲花将要抽芽盛开,他就感觉到一阵透骨的恶寒! 自己怕不是要让这株莲花把脑浆都穿出来吧?! 随着眼前的微光越发强盛,燕寻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那枚莲子的生机也越来越强! “铮……!” 又是一阵剑鸣从脑海深处传来,那枚莲子只不过轻轻晃了晃,便有一缕青气氤氲成云!同时,龙凤交颈、血脉长河、佛陀宣号、天门巍峨……种种不凡异象在这枚青云之中逐一具现! 燕寻一边细数着纷呈不断的异象,一边不断地思忖着这枚莲子的来历……李青莲的传承?好像有些不靠谱,李青莲要是留了这么一个东西应该会直接告诉他。亦或是燕归人给自己留下的遗物?可燕归人也不过是通天修为,未入圣境,岂能有这种造化手段?想来想去,这枚神异莲子的来历却始终成谜,浑然摸不着头脑。 “咔……咔咔……”就在燕寻冥思苦想之际,莲子陡生异变!在一阵蛰雷般的轻响过后,随着莲子上道道裂痕蜿蜒,一枝青蒙蒙的嫩芽陡然抽出!不过眨眼间,便生长成了一株瓣瓣色若霓虹的古朴青莲! 青莲在意识混沌中静静沉浮,根茎摇曳舒展,就如燕寻当时的梦境一般无二,甚是不凡! 就在燕寻惊叹之间,随着一阵青光升起,青莲上霓虹般的莲瓣竟然纷纷开始凋落,落在混沌中碾作一缕青气!一瓣,两瓣,三瓣……随着莲瓣一片一片凋落,最后仅有一瓣墨色氤氲的莲瓣留了下来…… “铮……!” 随着又一声剑鸣,那瓣墨色的莲瓣在蒙蒙青光中竟渐渐化作了一座墨玄色的高塔!塔高九层,通体如玉石般温润剔透,带着一种天地至理的气息! “时逢谷雨,剑冢可开!因剑主武道未启,青莲随缘而择造化,玄色未调,可得造化玉塔恩赐,荏苒岁月,境界再上一层楼!”沧桑而又浩大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随后墨色小塔在空中转了转,一道墨色流光从塔身激射而出!还未等燕寻反应过来,便霍然将他从意识中弹了出来! 燕寻神色一恍,看着窗外微曦的天色,脑中一片混沌。什么谷雨……剑冢,造化玉塔?境界什么再上一层楼? 正在一阵恍恍惚惚之间,体内陡然开始奔流起一阵炙热的气息!随着这阵热息激荡,燕寻不由自主的浑身气血翻涌,涨得满脸通红! 这是…… 碧落桩! 感受着体内气息奔流的路线,燕寻脑中霍然一震,记忆深处青莲剑歌中的碧落桩与体内气息奔流的路线渐渐重合了起来! () 第14章 筋脉铮鸣,一夜极境! 虽然先天武道之路断绝,但蜀山中的书燕寻是没少看的,对于这个世界的武道体系也算是粗略的了解过,书中的境界介绍便是让他这个现代人都叹为观止。 根据书中所述,凡是武者,皆是从铸胎小九境开始开启武道之路,练筋、淬骨、蜕凡,此后再入气血,至此,算是不入流的武者一名。待气血境大圆满,凝气成龙虎,可算三流。之后丹成九转,阳神凝实,算是二流小高手,江湖上年轻一辈的天才们大多都是这个境界的。而阳神之后,便是通天之境,这个境界的武者往往可移山填海,战力非人!而如蜀山七圣之流,便要更为强横几分,属于通天之上的圣人境! 铸胎,气血,龙虎,阳神,通天,圣人! 虽说武道漫漫,一境强胜一境!但若是论重中之重,却是没有比这小九境更为重要的!就连各大门派都视其为武道性命根基!甚至可以说,从铸胎小九境开始起,天才与庸才的天堑便早已划下了! 蜀山剑阁的剑胎、真武山的阴阳胎、烂陀寺的金身胎、丐帮的龙胎、峨眉的花胎……等等等等,这些各型各类的武胎越强,潜力根基便越为深厚!而这些铸就强横武胎的独门秘法,便是脱身于门派绝学中的各种桩法! 蜀山九剑,便有九门顶级桩法! 而燕寻手中的碧落桩便是脱胎于青萍剑!亦是李青莲给予他的传承,青莲剑歌的铸胎篇! 按理来说,桩法需要武者站拳桩或者日复一日的坐忘呼吸桩来诱引身体潜能,通过一遍又一遍的气息循环才能促使筋脉骨骼产生质的变化,而坐桩又比站桩进境慢了不止十倍! 对于燕寻来说,坐桩却是他唯一的武道晋升之路!虽说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但燕寻却未有任何沮丧之意,毕竟碧落桩是顶级铸胎桩法,再慢十倍也不是普通大路货能相比的,眼前也只不过是虚耗些岁月,坚持苦修就是了。 但是现在,燕寻却感到惊喜莫名! 那一缕炙热的气息在体内沿着碧落桩的路线迅速的游走着,以燕寻当初尝试坐桩气息游走的速度来相比,这股气息奔腾不绝的势头,又岂止是他当时尝试坐桩速度的十倍!恐怕便是站桩,也拍马难及! 眨眼间,又是七八个大循环! “嘶……”燕寻咬着牙冷嘶一声,筋脉中霍然传来阵阵的疼痛麻痒感让他几乎难以忍受,似乎筋脉在不断的崩裂,又在不断地修复!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几乎每过一息,他的筋脉就随着这阵痛痒感越发坚韧宽阔一分! 筋脉如噬,痛痒之感! 这是练筋虚境前人记述的详细体悟!燕寻呲牙咧嘴的想着,便是蜀山剑阁的天才也需要六七天才能达到练筋虚境,而自己仅仅数息便已达到了,这算不算名垂千古? 还未等到细细想下去,体内的筋脉忽然又开始不断地伸缩紧涨起来,刹那间像是浑身筋脉都揉成了一团,麻痒感悉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疼痛! “嗬……嗬嗬……!” 燕寻咬紧牙关,疼的额前冷汗直冒!这种疼痛他再熟悉不过,在那个世界里,这种疼痛在医学上来说叫做“抽筋”。但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不是某一个地方抽筋,而是全身都在抽筋! 筋脉如绞,蜷缩似龙! 便是练筋真境! 持续了大概持续了四五分钟后,剧痛终于消弭无踪。燕寻瘫在床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头发紧贴在苍白的脸庞上,浑身湿漉漉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屁……呵,屁的练筋,酷,酷刑还差……不多……” 练筋真境要抻炼全身一百零八根大筋脉,每次抻练必是疼痛如绞。常人需得一根一根慢慢抻练,便是那些自诩疯狂的武道天才也不过是一次抻练三四根。但那黑色小塔释放的炙热气息却将他全身一百零八根大筋脉一起抻练!一根筋脉蜷缩抻练便已疼痛如绞,让人难以忍受了,更遑论一百零八处! 窗外月色渐隐,远方已是露出了鱼肚白,体内那股炙热的气息似乎也渐渐平复下来,化作涓涓热流在体内流动,不断温养滋补着筋脉。而这些筋脉在饥渴的吞噬掉这些热流后,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异变,在燕寻体内不断弹跳着,仿若活物! 燕寻舒爽的摊开四肢,尽力让身体舒展开来。 任凭体内这些弹跳的筋脉不断嗡鸣,似乎有无数根琴弦徐徐弹奏,交织成一首古朴而又肃穆的曲子。 “终于,极境了。” 筋脉铮鸣,登峰造极! 燕寻舒服的眯起眼睛,尽情的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一刻,这时方才明白那座黑色小塔所说“更上一层楼”之意!看来,自己得到了一场了不得造化……甚至,就连剑仙李青莲的传承与之相比,都显得逊色几分! 想到这里,他又险些笑出声来。 放眼古今,又有哪位天骄奇才可在一夜之间登临极境?! 这一层楼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静静的躺了片刻,直到窗外朦胧的晨光缓缓落在脸上,燕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竟是一夜未眠,顿时一阵倦意铺天盖地的涌来。 好困…… 就小憩五分钟吧…… 嗯……五分钟…… 晨光渐渐渲染起大片的云层,流云卷动着凉风吹落一树花叶,随着窗外樟树上的麻雀轻轻喳叫,黎明悄然而至。 靠着窗棂的粗布青衣微微颤了颤,花白的长发从肩旁无力垂落,梅老渐渐醒转。挺了挺有些僵硬的后背,看着眼前还剩浅浅一杯的烈酒和盖老睡梦正酣的模样,梅老不由得轻轻动了动嘴角,哑然一笑。 笑了良久,也不知梅老在回味什么,只是默默地抬手拿起那杯还剩浅浅一层的烈酒,仰首一饮而尽。 窗外拂晓,阳光刺破云层洒进屋内。 在墙壁上挂着的古剑熠熠生辉…… () 第15章 你学剑? “嗤!簌!呼……!” 燕寻从睡梦中悠悠醒转,眯着双眼静静的看着有些老旧的房梁,忽而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暖暖的阳光从窗隙洒落在脸上,舒服的让人不想动弹。轻轻捏了捏拳头,浑身上下仿佛充满着力量,这是自从穿越来这个世界从未感受过的…… 细细体味着练筋后的改变,又懒懒的躺了片刻,嗅着窗外飘来被阳光晒过的樟叶香,燕寻这才又听到,一阵簌簌的破风声从院内传来。 有人在练剑? 燕寻怔怔的想着,手中却麻利的穿好衣服撑起身,再把熟练地将身体挪到轮椅上。又摇着轮椅走了几步,这才幽幽的长舒一口气,看来背着红拂偷偷练得这些生活小技能还是蛮实用的,穿好了衣服,坐到轮椅上,那么接下来是……束发?侧过头看着铜镜里映照出头发散乱却别有一番绝色的精致面庞,燕寻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头发一直都是由红拂梳弄的,而自己出行前,竟然从未想起自己不会束发…… 呆呆的站了良久,不由得嗤笑般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什么。索性伸手拿起搁置在木桌上的红木梳草草的梳了梳长发,干脆将头发披散在脑后,轻轻摇动轮椅从这间小小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暖暖的阳光洒在院子里,青翠的爬山藤在阳光中轻轻摇曳,在墙面上印出斑驳细碎的影子,清爽的微风卷起令人心醉的樟叶香,轻轻拂动少年的长发…… “梅老?”看着在院子里舞剑的那道身影,燕寻不由得错愕了一下。 在他看来,身材精悍的盖老才应该是武力高强的汉子,而梅老这种文质彬彬的书生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却未曾想,反倒是梅老在院中练剑,剑气激荡连绵不绝! “嗤……嗤!簌!呼……” 梅老并未答话,手中的长剑斩出慑人的剑光,吞吐不定,在周身舞成一团龙蛇!虽说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但手中泛着碧色寒光的长剑仍是威势十足! 良久,龙蛇剑影越来越淡,最终消散于无形。 梅老缓缓收剑,阖眸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这才转过头对燕寻和善的笑了笑:“醒了?” 地上的樟子叶落了一地,如一片厚实的毯子般铺在老人脚下。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之下便可察觉,这些樟叶无一不是被精准的从中间沿着叶梗,精微无比的切成两片! 听到梅老亲切的问询燕寻愕然的点点头,这才慢慢的回过神来,犹豫的指了指地上被切碎了一地的樟叶:“梅老,那个……你会武功?” “我不会武功。”梅老摇了摇头,摇着轮椅缓缓停到燕寻面前,深邃而又清亮的眸子仔细的打量着燕寻,敲着扶手呵呵一笑:“我和你一样,先天武道之路断绝,练不了武。” 燕寻轻轻扫了一眼那被斩落一地的樟叶,意味明显至极。 梅老似乎看穿了燕寻的小动作,也不解释,只是默不作声的掀开衣摆,顿时露出了两只萎缩枯槁的脚掌,大约有常人半掌来宽:“三岁那年因为战火,整个村庄都被屠杀干净了,我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又饥又渴的走了两三里路,被大掌柜救下来后醒来就这样了。” 燕寻吸了一口气,心里渐渐涌出懊悔之意,脸色微微发苦:“抱歉梅老,我看你之前练剑……” “呵呵。”梅老摆了摆手,放下衣摆摇头笑道:“不是说好不客套了么,要是让盖老头看到,估计又要臭骂你一顿了。” 燕寻脸色微窘,一时语塞,讷讷说不出话来。 “不过。” 梅老突然话锋一转,嘴角隐隐挂着笑意:“我虽练不了武,但却与大掌柜学了几式剑法,多年练习下来也算有些感悟。” 看到燕寻眼睛一亮,梅老不由打趣道:“怎么?你学剑?” 果然有门! “学!还请梅老教我!”燕寻双手紧紧捏着轮椅扶手,狠狠地点着头,丝毫不做迟疑!学!为什么不学?若是最初见面时梅老要教他剑道,他可能还要犹豫一番,但眼下看到梅老剑出如龙,拂袖斩落一树香樟的景象,他心中早已有了权衡! “那我便替大掌柜教你一些剑道。”梅老抿了抿嘴角,继续说道:“不过……你若随我习剑,往后便要勤修苦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需多说,如今日这般睡到日上三竿再无可能,你可有毅力做到?” “……” 燕寻闷闷地点了点头,有些无语。 还不是因为被那莫名的黑色小塔折磨了一晚上,导致自己浑身疲乏过度,这才睡到日上三竿的!不过这种话他是不会对梅老说的,也不屑于找什么借口…… 只是,那种折磨,现在想想都还有些心悸! 看到燕寻点头,梅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你明天卯时到院子里来找我。” “到了酉时来找,哈啊……找我。” 燕寻扭头看去,发现盖老慢悠悠的从不远处的小屋门口走了出来,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到燕寻发怔,盖老不由得咂了咂嘴,斜眼看着梅老:“书呆子,你可欠我一壶好酒!” “待来年三月,祁山桃花盛放吧。”梅老呵呵一笑,算是承认了自己理亏,当下也不多做解释,反而扭过头对着燕寻笑道:“让这老家伙掏出点东西可比登天还难,你这傻小子,还不赶快谢过盖老?” 燕寻这才恍然,急忙对着盖老一拱手:“谢过盖老!我……” 盖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转身向屋内走去,声音豪迈而又沧桑,清晰地传入燕寻耳中:“行了行了,别跟老子磨磨唧唧的!记得明日酉时来找我!” 梅老无奈一笑,摇着轮椅离开,声音穿过零星飘落的樟叶遥遥传来:“今天你就先把店里的那些老古董擦试一下,日后学过剑,有时间我再教你鉴别古董。” “……” 燕寻一愣,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远处莺雀轻啼,樟树飘香,梅老的背影渐行渐远…… () 第16章 这他娘的梅花啊…… “吱呀……” 推开老旧的木门,燕寻出门便看到了梅老在樟树下缓缓舞剑的身影,剑光挥洒犹如连绵细雨,那位行动不便的老人竟是显得格外潇洒不凡。 眼看着梅老坐在轮椅上缓缓收剑,开始闭目静神。燕寻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轮椅,不由得翘了翘嘴角,心底暗暗好笑。一个坐轮椅的晚辈要向另外一个坐轮椅的前辈学习剑术,放在武林中怕是要成为那些江湖草莽的酒后笑谈,可这件事却的的确确的发生在了这么一间小小的当铺之中…… “拿剑。” 听到梅老低沉沧桑的声音,燕寻这才注意到,在台阶下面竟然插着一柄通体未经雕琢,仅能勉勉强强看出长条形状的黑色木剑,通体泛着莹润的乌光。 燕寻行到近前伸手提起木剑,入手霍然一沉! 好重! 燕寻横起木剑放于膝前,仔细打量着手中宛若玉石般的木剑,心中不禁为之讶然!自己可是练筋极境!最少也有三石气力!可现在伸手提这一柄小小的木剑竟略有沉重之感! “这是千年乌巢树心精心打磨而成,重达百斤……我观你已有练筋极境,想必用来正是合适。”梅老缓缓睁开双眼,丝缕剑芒在眼底一闪而逝,鬓间垂落的白发随风轻轻摆动。 “精心打磨?”燕寻低头摩挲着手中的木剑,入手温润无比,然而眼前这粗糙拙劣的剑型却怎么都看不出被精心打磨过的样子…… “你莫要小觑这乌巢木。”似乎是看出了燕寻的迟疑,梅老转过身沉声道:“此木生长于焦热之地,坚若金石,凡火难炼,能打磨成剑胚已是几多不易。便是在这整个天下,怕是也难再寻到第二柄。” “是。”燕寻点点头,静静的看着梅老。 “接下来,你就对着那棵老树练习劈剑一百次。”梅老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老樟树,语气淡然:“去,用尽全力。” “劈树?” 燕寻提着手中的木剑看向梅老,又看了看那棵枝条舒展的老樟树,喉结滚了滚,半晌无言。 …… “九……十八。” “九十九……” “一……百!” 梅老让他劈树,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做了。 劈完这最后一剑,揉了揉有些发沉的手臂,燕寻险些将木剑跌落于地上。 “劈完剑,那就过来吧。”梅老坐在石桌前,银白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袖随风轻轻摆动,颇有一副云淡风轻的意味。听到梅老的话,燕寻揉着发酸的肩膀行到近前,讶然的看着梅老面前摆放的木质方盘,抽了抽嘴角:“梅老,这是……?” “围棋。” 看到梅老丝毫不以为意,燕寻顿时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在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又劈树又下棋的,完全看不到练剑术的影子,让人摸不着头脑!在蜀山的时候,看别人的又是玄庭御剑术,又是浩然斩罡剑术的,听起来威风凛凛!那自己这套剑术,练出来后会是个啥? 呔!贼子吃我一记劈树剑! 歹人休走!我这招围棋剑!定取你项上首级! 燕寻想想自己要靠这几招闯荡江湖的景象,拿剑的手都不由得沉了几分,心中一片灰败! “你可与他人手谈过?”梅老一枚又一枚的提起棋盘上的棋子放入木盒中,头也不抬的沉声问道。 燕寻无力的点了点头,他自是下过的。 在蜀山上的时候,他的娱乐项目并不多,唯一有趣的娱乐就是和红拂在室内喝茶下棋。现在想想也是有趣,两个人竟是把十多岁的年纪硬生生活成了七八十岁的样子…… “来,手谈一局。”梅老伸手将装着黑子的木盒推到燕寻面前,又从装着白子的木盒抄起数枚棋子攥紧,伸手置在棋盘上,示意燕寻猜先。 燕寻无奈叹了口气,亦是从棋盒中提起两枚黑子放到棋盘上:“恭敬不如从命。” “啪……嗒,嗒,啪……” 白子纷乱的落在棋盘之上,响声清脆悦耳,不多不少恰好六枚。 “双数啊,黑子先行。”燕寻捉狭般牵了牵嘴角,伸手将棋盘上那枚黑子扫落到棋盒中,待梅老将白子一一拾起,这才又从棋盒中轻轻提起一枚黑子捏在手中。 “啪!” 黑子落势,胸有成竹! …… “啪!” 白子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好似锋芒出鞘,狠狠斩断棋盘中的黑色大龙!布局之间宛若仙剑渺渺诛落,落势羚羊挂角,不着丝毫烟火气息…… “你又输了。”梅老伸手捡起数枚黑子,笑眯眯的看着燕寻,显然是心情大好。反观燕寻却是脸色如苦,眉头深锁的看着棋盘,沉思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梅老棋艺高超,我远不是对手。” “非也。”梅老笑着捋了捋胡子,也不解释,反而伸手捡着棋子笑道:“快将酉时,你还不去找那盖老头?” “酉时?” 燕寻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的确暮色将晚,自己竟不知不觉与梅老下了这么久的棋,浑然忘却了时辰。 于是告别梅老,匆匆赶往盖老屋中。 “来了?”盖老拍了拍手中的木屑,伸手将手中的树根搁置一旁,大步走到燕寻面前,甩手将刻刀递了过去:“拿着,去那堆梨木里挑一根,我教你雕东西。” 燕寻环视了一圈屋内,发现竟有不少精致的木雕陈列其上,想来都是盖老雕刻而成,栩栩如生。这梅老与盖老都说是教自己练剑,却丝毫不提一招半式,一个让自己劈树、下棋,另一个却教自己刻木雕,一头雾水…… 抱着满腹疑惑,燕寻从墙角那堆梨木中老老实实的捡起一根木头,推着轮椅走到盖老身边,准备开始跟着盖老学雕刻。 “按理说初学者,一般都从勺子、木杯开始雕起!不过老子可没那耐心一步一步教你来!且看好,老子来教你雕梅花,只他娘的示范一遍……” “梅花?”燕寻嘴角一抽,愕然的看向盖老,难以想象盖老这么一个粗俗火爆的老人,竟然要教自己雕梅花!这场景,就如同张飞要教别人绣花一般滑稽! “别发呆,给老子认真看着!”盖老瞥了燕寻一眼,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这他娘的梅花啊,入刀要轻提慢送,行刀要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花瓣……” () 第17章 姑娘你好! 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又轻轻润落在樟树那阔大的叶片上沙沙作响,院内院外满是一夏清凉。 燕寻坐在当铺门前,檐下雨帘微斜,遥看着长街外蒙蒙小雨,草色清浅,手中赫然是一枝稍显粗糙的木雕梅花,显然是与盖老习艺多日,于木雕一道略有所成。 这几日燕寻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进行着劈树、对弈、刻雕,勤恳之下,燕寻手中的乌巢木剑越发的挥洒自如,刻刀也渐渐如臂指使,只是与梅老对弈却一局都未赢过,皆输的一败涂地。想到这里,燕寻就不由得感叹“天道好轮回”,遥想自己在蜀山对弈时,欺负红拂犹如欺凌孩童一般,如今梅老与他对弈,竟也似欺凌孩童一般…… 每一局都输了大概有十余子,自己这业余水平,简直像是在被梅老抡起来吊打! “姑娘你好,这里可是一文当铺?” 蓦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耳际。 燕寻抬起头,视线越过当铺大门,门前的长街上飘荡着微冷的雨丝,一名穿着蓝色儒衫的俊秀少年撑着发旧的油纸伞站在蒙蒙细雨中。 燕寻神情淡淡的翻了个白眼,手中轻转着木雕的梅花枝,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名俊秀少年。这少年神色倨傲,面对当铺招牌视而不见,妄图调戏自己,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反感。 那少年眉头轻皱:“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燕寻板着脸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牌子,冷声道:“我是男的。” 说罢,也不管那少年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偏过头冲屋内喊了一声“有客人”,下一刻右手轻翻,从袖中掏出一柄刻刀,自顾自的低下头,继续雕刻起手中的梅花来…… 少年欲语又止,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收起伞慢慢的走到屋内。抬头打量着当铺内老旧的陈设,又挥袖在面前轻轻摆了摆,皱眉朗声道:“不知哪位是掌柜的?还请出来一见!” “咳咳。” 长帘被轻轻掀起,盖老推着梅老从后门缓缓走了出来。 看到梅老如燕寻一般坐在轮椅上,少年眼底轻轻掠过一丝不屑,随意的拱了拱手道:“敢问可是大掌柜?” “大掌柜出远门了,这位客官,若有什么值当的东西,不妨予我掌掌眼,皆是一般无二的。”梅老双手垂在袖袍中,面色慈祥和蔼,看上去就与普通人家的耄耋老人别无二致。 那少年有些不耐烦的深吸了口气:“大掌柜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掌柜行踪不定,我等亦不知晓。”梅老笑着摇了摇头,并不介意少年的无礼。 少年抿了抿嘴,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枚比寻常要大出一圈的青色铜钱捏在手中,上有淡淡的青气缭绕,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祖上遗训说,带着这一文钱在天街上找到一文当铺,当铺就可以满足持有者的一个请求?” 盖老瞪眼看着少年手中的一文钱,轻轻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往日几十年都不来一个持币人,好嘛……这个月一下子来了两个,都能凑一局棋了。”他声音虽小,但在这小小的静室内却显得极为清晰,燕寻、梅老和那少年,三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梅老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持有大掌柜印记的一文钱,本当铺尽当竭力完成请求,不妨说一说……” “有人意图对我们卫家出手,大概是在过几日,我的消息网还不确定。介时需要一个强者,可以保我姐弟二人安全!” “可。”还未等那少年说完,梅老便果断的点了点头,摊开手掌笑眯眯的看着那少年。 少年半信半疑的将那一文钱递了过去,沉声道:“我姐弟二人仇家是气血中期,他背后的靠山是龙虎大圆满,若侥幸过的了他那一关,介时他身后的靠山必为其撑腰。” “无妨。”梅老收起那一文钱,依旧和蔼的笑着:“这点客官不必担心,我们当铺断然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那少年拱了拱手:“卫轻尘在此谢过,介时我自会再次前来。” “客官慢走。”梅老拱了拱手,眯眼望着少年撑起油纸伞,背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看着少年的背影,盖老轻轻哼道:“年少无知。” 燕寻雕刻着梅花的右手一顿,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继续轻眯着双眼雕刻起来……正如盖老所说,那少年的确年少无知,拿着有求必应的钱币,竟不知道那钱币来自于夫子,连蜀山的内门弟子都对二老恭恭敬敬的,这少年竟然如此骄狂。 不过,把自己错当成女子搭讪,说起来才是可恶! “燕寻,你怎么看此人?” 听到梅老开腔询问,燕寻手下的刻刀停也未停,头也不抬的沉声道:“好色之徒。” 自己当时可是看到了那少年的下摆支起来了一个小帐篷! “哈哈哈!好色之徒!听你这语气准是又把你当女子了!”盖老重重的拍了一下燕寻的肩膀,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燕寻手中的刻刀一歪,在那梅花枝上突兀的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刀痕,木雕作毁…… 燕寻深吸了口气,有些头疼,握着那截作毁的梅花木雕,抬头望向盖老:“盖老……” 盖老撇了撇嘴,弯着腰看了一眼道:“燕小子,你的木雕功底已经有了我的七八成火候,我看这截破梅花就不用继续雕刻下去了,明天嘛……你小子开始跟我学石雕!” “好。”燕寻点了点头,也不在意,继续低下头端视着这截作毁的梅花枝,思索着补救的办法。 梅老捋着胡须,笑呵呵的看着两人,慢悠悠的说道:“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事还需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一个龙虎大圆满,随便在后山找个人吧。”盖老收敛起笑容,满不在乎的说道:“当年那些让夫子都欠下人情的家族后辈真是越来越不堪了,区区龙虎圆满,也值得浪费一文钱。” 梅老笑着摇了摇头:“人若是死了,那便什么都没了,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大掌柜的一文钱,有了用处,才胜过千银万金,带入棺材里,那才叫一文不值……” “何况……”梅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后山的那几个小怪物你又不是不知道,强则强已,但合适的人却是没有几个,若是要小六小七那两个活宝去,估计会让人笑掉大牙。” “哈哈,你不说老子险些忘了……是不能让这俩活宝去!”盖老再次拍着梅老的轮椅笑了起来:“这俩臭小子!一个爱琴如痴却不会弹琴!一个心慈手软见不得血!当年也不知是怎么混进后山的!” 梅老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若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只好让三小子去了……那臭小子,天天在天街上摆摊算命,也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 说罢,屋内又是一阵笑声。 燕寻抱着那截梅花木雕,怔怔的望着那道刀痕出神,嘴角轻轻翘起,始终没有抬头。只有檐下滴答的雨声入耳,淅淅沥沥,烟润如酥…… () 第18章 穷变通久,步步为先! “这是三百年前出自澜州观潮府的玉蝉出牙环,材质是上好的糯米白玉,这玉种大多出自……”梅老手中拿着一枚月白色的玉环侃侃而谈,从糯米白玉的产地讲到玉种的精细类别,再到玉质古董的鉴别,口若悬河,显然是对古董鉴别十分了解。 一百五十年前在云州钱塘府出产的绿釉陶水榭、五百年前秦国大将军徐晓收藏过的玉双龙首璜、六百四十年前庐州千江府上贡的兽首玛瑙杯、四百多年前某某世家流传下来的蟠纹古镜…… 从材料到产地,再从历史到用途。 这几天下棋之前,梅老只要找到闲暇,就会教授燕寻一些古董鉴别知识。燕寻纵然心中无奈,但还是报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随梅老勉力学习,尽力的汲取着每一分知识。 毕竟,梅老不知道自己得了李青莲的传承…… 想毕梅老是想着,日后自己若是武道不就,还可以开一间当铺混口饭吃。有这一身古玩知识在手,断不会让人造假糊弄,不会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 “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一些古董造假的手法。”梅老笑呵呵的抚了抚胡子,将玉蝉出牙环放入袖中,又伸手从脚下变戏法般的拿起一张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白色棋盘。 “咦?”跟随梅老学了一段时间,纵然这一方面再薄弱,燕寻还是学到了一些知识的。看到梅老拿出来的这张棋盘,顿时想起了梅老之前给自己讲过的一种材质,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色若皎皎,釉光剔透如满月,敲之则如空谷幽泉滴漏,不绕余音,这是……幽州九渊府的白釉瓷?!” “孺子可教。”梅老闻言一笑,伸手敲了敲那张棋盘,果然清幽悦耳,宛若石泉鸣涧,不留余音。 “幽州白釉瓷棋盘,千金难得,今日的我要教你的剑法就在这张棋盘之上。”梅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燕寻,并不多做解释,干净利落的一挥袖袍,一枚白子便落到了棋盘之上。 燕寻伸手接过装着黑子的棋盒,看到梅老认真落子的神色,不由得一怔。往日对弈,大多都是在开局猜先,如梅老今日这般强行先手的举动,显得极为反常! 莫不是…… “落子。”看到燕寻半天并未落子,梅老沉声提醒道。 “噢!哦……”燕寻这才回过神来。 “啪!” 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与往日开局并无二致,但燕寻却比往日任何一局都要慎重,脑中飞快的思考着下一步的棋路,忖度着从开局一直行到中盘的布局! “啪!”梅老落子飞快,全然不给燕寻一丝一毫思考的时间,出手宛若随意落子,一气呵成!白子叩击在棋盘上响亮清脆,极为悦耳! 燕寻硬着头皮回了一着,梅老再度飞快落子! 两人你来我往,黑白子走势各有千秋,互相纠缠不下!亦是黑子蜿蜒成龙,白子出鞘挥剑斩断!又或是白子紧簇盛放,黑子斜峭险峻引动浩大雪崩!幽泉滴涧之声不绝于耳,很快便到了中盘…… “啪!” “你输了。”梅老手中白子如风雷般重重落下,缓缓呼出一口气,一手扯着袖口从棋盘中慎重的提出几粒黑子,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燕寻。 燕寻脸色涨红的盯着棋盘,不死心的攥了攥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轻轻跳动着。从棋盘一角到另一角,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缓缓松开紧攥着的拳头,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看向梅老:“这次输了……二十余目……” 这一局,远比往日的对弈要来的精彩。 这一局,也远比往日的对弈输的更惨! “你急躁了。”梅老笑着点了点心口,伸手将手中的黑子洒入燕寻面前的棋盒中。 燕寻抿了抿嘴角,沉声道:“因为我知道自己要输……” “却毫无招架之力?”梅老的双眼如一潭沉静的幽湖,看到燕寻无奈的点点头,捋着胡子笑了起来:“且先不说这个,先说说这局棋我想教你的东西,你看出来了几成?” “几成?”燕寻一愣,摸了摸鼻子:“我不知……” “说说。” 看到梅老微笑的看着自己,燕寻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开局……您老的落子气势十足,以快打快,迫使我难以思考,几招便露出了棋路破绽。布局中的落子颇深,又极为隐蔽,再加上我疲于奔命,只能勉力招架。就,就像是一张大网缓缓收紧,待我察觉,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已得其中五味矣。”梅老笑着从燕寻的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袖袍一扬,清脆的定落在这死局之中。 “再看。” 燕寻屏息看向那招棋,片刻后双眸蓦然一亮,抬头嘶了口气,神情颇为复杂:“活了?” 绝杀死局,随着梅老这一子落定,竟然满盘皆活! “记住这一招,或许你将来短期之内亦是悟不透,但至少要死死记住。”梅老轻轻眯起双眼,再次提起一枚白子,从容的斩断黑子的起势,张口缓缓诵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人生如棋,剑道也似对弈。我之所以胜你,一是因为熟知你的棋路,可从容布局,再则我棋势如虹,占尽先手,逼你落子到你不想占据星位,你接下来的每一手都尽在我心中。如此,你又如何能胜我?” 料机于心,步步为先! “这是快剑?”燕寻看着棋局,手中转着一枚莹润的黑子,轻轻问道。 “这不是快剑。”梅老摇了摇头,手中的白子一抛,轻轻落入棋盒之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是心剑。” 燕寻身子一颤,陡然停住黑子握在手中,眼前的棋盘骤然在眼前变大,一时间峥嵘涌起,仿佛下一刻这纠缠不休的局势便将生杀易位,龙蛇起陆!棋局中黑白分明,可他却好似看到了一团迷雾,忽然间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穷变通久这四个字,我用了五年,学会了穷。又用了二十年,学会了变。到了通,却在这里停留了一辈子,或许到入了土也看不到这一个‘久’字。”梅老哂笑一声,坐在这偏安一隅的小院子中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流云,时而有风吹起耳边的一缕花白发丝,暮气苍苍,只是双眼似乎还跳动着莫名的神采。 “五年,二十年,五十年……” “好好记住今天这一局。” “若你以后能看到,到时候莫要忘了到老夫的坟前告诉老夫一声,那一剑的风情,又是如何!” () 第19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嗤!” “笃!” 乌黑的木剑迅若疾风般刺出,抵在高大盘虬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着墨油油的树叶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少年抿着微薄的唇,手中的木剑再一次狠狠地刺出! 随着前几日,燕寻手中的木剑在樟树前一口气劈出了第一千剑,便在梅老的吩咐下换上了第二种练习。 对着老樟树,刺剑一百下! 也不知这棵老樟树前世做了什么孽,这辈子供人乘凉不说,还要充作燕寻的练剑靶子!皱褶深浅纵横不一的树身上,早就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被磨秃树皮的剑痕! “刺的要快,力气别散咯,控制力道。” “嗯,这一剑快是有了,记住手眼合一,再准一些。” “臂伸直,腰部别僵着,记住腰部发力。” “你这剑的落……” 梅老眯着双眼坐在明媚的阳光下,神情惬意的品着茶水,时不时出言提点一二。手中轻握着一只宛若碧玉的小茶杯,嫩绿的茶尖浮在澄澈的茶汤上,和着热气飘散着淡淡的茶香。 “嗤!” “笃!” 燕寻收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晶莹的汗珠顺着鼻尖轻轻滴落。艰难的将剑插到轮椅旁挂着的木鞘中,燕寻摊开轻轻颤抖的手掌,入眼间竟是一片殷红! 鲜艳的血珠顺着裂开的口子渗出,淌落到掌纹中,汇成一条殷红的溪流…… “剑道几多不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梅老靠在轮椅上,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燕寻粗重的喘息着,汗水顺着额头涓涓流下,打湿了眼前的睫毛!燕寻轻轻动了动眼皮,一滴汗珠顺势滚落到掌心,手掌中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真的,是挺难,还有点疼……”燕寻重重摇了摇头,呲牙咧嘴的俯下身子,伸手吃力的提了一下,将锁住轮子的机关解开。又仰起头轻轻呼了口气,继续艰难的摇动轮椅。 就在燕寻转过身子的一瞬间,梅老似乎在那双清亮眸子里看到了一截寒星毕露的剑芒! “但我……想试试!” 燕寻脸色苍白的抿着嘴唇,长发甚至狼狈不堪的贴在脸上,但双眸清亮如雪,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呵呵,好。”梅老欣慰的点点头,指着棋盘道:“来下棋,今天若是输不到十目,我奖励你一样好东西。” 燕寻颔了颔首,颤抖着从棋盒中摸出一枚黑子。 …… “盖老,我来了。” 盖老停下手中的刻刀,抬起头看了看燕寻,忽而眉头一皱:“咋他娘的伤成这个样子?” 燕寻举着缠着白布的右手笑了笑,点点血迹在白布上渗透出来,像是开出了一朵朵精致的梅花:“不碍事的,梅老给了我一瓶外伤药,现在好多了。” “不碍事个屁!”盖老将手中的石雕轻轻放在桌子上,整个人往身后的墙壁一靠,伸手取下腰间的葫芦狠狠地灌了一口,嘶了一声,冲着燕寻拍了拍桌子,将葫芦递了出来:“手都这样了,还雕个屁!劲道用不上,雕了也他娘的白雕,今天不雕了!燕小子!来,咱爷俩聊两句!” 燕寻摇着轮椅停到盖老身旁,愣愣的接过葫芦,神色略显犹豫……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从未碰过酒,前世更不用说,酒精过敏体质,自然也没怎么喝过酒。 “喝!” 听到盖老催促,燕寻硬着头皮仰头灌了一口,顿时感到一阵炙烈的热流顺着喉咙流入了腹部,仿佛滚落了一团火种,在四肢百骸中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一时间浑身的血气都开始沸腾涌动,骨骼劈啪作响,隐隐有尖锐的龙啸声激荡! 燕寻举着酒葫芦说不出话来,脸色涨得通红! “哈哈!好小子!”盖老接过酒葫芦,看到燕寻的窘样不由得一阵大笑:“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江湖,可少不了一个酒字!” “我……”燕寻张了张嘴,结果只说出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脸色通红的看着盖老,翻了个白眼。 “啧啧。” 盖老咂了咂嘴,眯着眼道:“燕小子,你最好先别说话,这酒万金难得,对你现在炼体打根基大有益处……” 燕寻紧闭着嘴巴点了点头,沉下心神,四肢百骸中如火般的热流奔涌,与体内潜藏着的热流渐渐合成一处,按照碧落桩的桩法路线游走了起来。 上次那黑色小塔涌出的热流在将燕寻推上练筋极境之后,竟是并未消散,反而散入燕寻的脏腑肌骨中潜藏了下来……如今被这霸烈的药酒一激,竟然再次汇聚到一起,按照碧落桩的路线循环游走,精细入微的淬炼着燕寻浑身上下的骨骼! 听到燕寻的骨骼作响,时不时的发出一声龙啸,盖老不由得晃了晃酒葫,轻哼了一声:“蜀山那帮老古董眼睛都瞎了么?!都到淬骨虚境了,谁他娘的说这小子不能练武?!”说罢,看了一眼沉眉闭目的燕寻,撇了撇嘴角继续哼道:“不过,也不知练的那种桩法,坐了十几年的桩才到淬骨,这资质简直不堪入目……” 在他看来,燕寻此前在蜀山剑阁定然偷偷坐过桩,并且已是小有成就,而蜀山的那一帮老古董又恰好不太关注这么一个天谴之人,所以才没看出来……至于一夜极境这种事,任凭盖老江湖阅历再多,活得再久,也是见都没见过的! 自然也想都不敢想! “吟!” 盖老话音未落,那断断续续的龙吟终于连成一线,在燕寻的体内发出一声清越响亮的龙吟! 盖老淡淡的瞥了一眼,大口的饮着酒。 “吟!” “吟!” …… 一连九声通彻的龙吟响彻室内,震得室内桌椅一阵晃动,连盖老鬓角的一缕灰白长发亦被狠狠吹起。盖老双眼轻轻一眯,淡淡的煞气自眼中一闪而逝,将龙吟的气势轻描淡写的压了下来! 随着龙吟声骤落,盘坐在床上的燕寻浑身一震,浑身的肌肤瞬间涨红,甚至透过皮肤可以看到极为细密的血管! “倒也不算浪费了我这一口赤麟血。”泛着淡淡殷红的酒水顺着胡子滴落在衣襟上,眨眼间蒸腾起一缕烟气,消散于无……盖老咂了咂嘴,看了一眼仿若走火入魔般的燕寻,缩了缩袖子,靠着墙壁慢慢的打起盹来。 过了不知多久,燕寻浑身的殷红缓缓褪去,神色逐渐的平复,从入定中慢慢的清醒了过来。试着的伸了伸懒腰,顿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扭头看去,却发现盖老靠着墙壁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仰面朝天的张着嘴,露出了几颗黯沉的黄牙。余晖透过窗棂斜照在他的身上,沿着墙壁泼洒过去,勾勒出模模糊糊的影子,瘦成窄窄的一条,甚至还有些佝偻。 燕寻愣愣的看了半晌,默然失笑。 …… () 第20章 夫子的牛车,辘辘跑过天街 “掌中青山隐现,又有春风送露,桃花纹纵深绵长。不过,山纹前巽宫陷落,再加上姑娘的月台过长,显然桃花太盛,已成桃花之劫。此祸就在近期,姑娘还是做好破财免灾的打算为好……”男子麻袍荆钗,端着面前纤细柔弱的素手侃侃而谈,表情安然沉静,容貌无奇,唯独一双桃花眼格外的吸引人。 “你是说,我最近会有大难?”蒙着面纱的女子掩嘴轻笑,一袭深兰色的长裙如云般飘动:“你这算的到底准不准呀?说的这么吓人,不会是贪图奴家的钱财吧?” 男子面容不起波澜,扬起袖袍指了指身侧“一文卦”的招牌,缓缓开口,声音清澈沉稳:“命由心生,写在你眉间掌中,我只是如实的说出来而已。姑娘愿意信我这一卦最好,不愿意信,那便是没有这一卦的缘分,在下亦不强求。” “你这小相师倒是有趣。”女子咯咯的笑着,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文钱扔到那相师身侧的小桌子上,滴溜溜的滚动,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化解?” 男子摊开手掌,示意女子把手伸出来。 修长的手指在女子的掌中轻轻划了划,又轻轻拍了拍,郑重的看向那蓝裙女子:“有我这道符在,姑娘必将逢凶化吉。” “噗嗤……” 女子翩然一笑,打趣道:“有趣的小相师,那就借你吉言了。” “嗯,有缘再会。” 看着女子撑起油纸伞沿街远去,在这蒙蒙细雨中留下一道窈窕多姿的背影,男子这才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弯腰就着小桌子坐下喝起酒来。 “看你给那姑娘算得头头是道,不如也给我算上一卦可好?” 男子伸手将桌子上的那一文钱拾起放入袖中,嘴角轻轻翘了翘,头也不抬的沉声道:“陆某只算有缘人。” 撑着纸伞的书生爽朗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破旧的羊皮水囊,在手中掂了掂:“不曾想君某与陆师兄同窗数年,竟也当不起这有缘人三个字,可惜了这三两清风醉啊,看来……” “慢着。” 陆师兄抬起头,仔细的打量了那书生片刻,这才温吞吞的开口道:“你三停平均,眉挂天中,一生顺风顺水,不可谓不说是天命在身。只是这鼻梁间隐有黑煞聚集,今日或有血光,需得破财免灾才好。” “破财免灾?”书生轻笑:“陆师兄说的可是这三两清风醉?只是这血光之灾,陆师兄莫要唬我。且不说这朗朗乾坤,便是在这偌大的稷下学宫,又何来的血光之灾?” “我没唬你。” 陆师兄认真的盯着那书生,依旧是那温吞的语气:“你不给我,我就揍你。” 看到陆师兄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书生脸上的笑容一僵,缓缓伸手将那三两清风醉递到陆师兄手里:“陆师兄,你又说笑了,这本来就是给你留的。” 陆师兄伸手接过那破旧的羊皮囊,轻轻晃了晃,这才不急不缓的拔下塞子。顿时一阵浓醇的酒香四溢趁着清风飘出老远,弥漫了整条长街。 “夫子回来了?” “回来了,说是有些馋三味酒馆的卤鸡了,让我先去给他买来一只,自己倒是驾着牛车在后面呢。” “哦。”陆师兄右手搭在膝上杵着脑袋,长发轻轻垂落,惬意无比的眯着双眼:“那你还不赶紧去,我估摸着夫子大概都快要到天街了。” 书生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提起一包捆的紧紧实实的油纸包,拎在手尖晃了晃:“卤鸡我早就买好了,这回可是特意来给三师兄你送酒来了。你也知道夫子,嗜酒如命,这三两清风醉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夫子手里抢下来的,着实的珍贵无比,久留不得。” “抄了几遍礼记?” “五遍。” 看着书生撑伞站在蒙蒙烟雨中,长身玉立。陆师兄轻轻翻了个白眼,伸手从袖子摸出一文钱扔到桌子上,温吞吞的说道:“多了,这三两清风醉可不值这五遍礼记。下次随夫子游学,不用给我带酒回来了,有这三两清风醉我大概能喝上小半年。” “嗯。” 书生淡笑,从容的从桌子上摸起那一文钱:“对了,我之前在一旁看陆师兄给那姑娘看相,说她桃花成劫……” “她在我这里躲雨,算是有缘,就顺便看了一卦。” “那这一卦?” “一半一半。” 陆师兄神态从容:“方才那位姑娘神态清傲,十指纤细白嫩,身上的首饰不下于百两纹银,看似出身大户人家。不过她出行并无仆从跟随,眉间实有漏财之相,举止大胆,身上带着一股脂粉香。所以,我猜其大许是青楼不太受捧的清倌人。再观其面相,虽眉目清秀盈盈,但却鼻生赤筋,山根低青,显然不日便有横祸。我在她体内渡了一丝真气,假若她日后当真命犯死劫,想必也能吊住她一条性命,留得一线生机。” 细雨绵绵,顺着油纸伞轻轻滚落到青石板上,书生撑着伞摇头轻笑:“陆师兄,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哦?”陆师兄斜睨着桃花眼,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梢。 “剑南府的简大家,简素衣。” “当年琴画双绝艺压三州十二府,追捧者无数,而且在京城中左右逢源,手眼通天。”书生看着陆师兄,温润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笑意:“师兄你这一卦真是如往常一样,发挥稳定。” 世人皆知这稷下学宫的后山别院中有八奇: 这后山别院,经阁里有个俊俏扫地僧,喝酒吃肉;竹林里有个年轻剑客,一睡三年。天街上有个摆摊算命的,从来不准;北方边境有个黑袍傻子,嘴上无敌。江湖中有个不穿鞋的疯子,曾经沿江走了三万里;江湖旁有个疯疯癫癫的琴痴,却从来不弹琴。南山有个年轻药童,倒骑青牛背书;夫子身边跟个书生爱管闲事,专擅听微决疑。 麻衣相师陆璃的卦从未应验过,这件事后山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三师兄从来没气恼过。依旧我行我素的在天街上摆起摊子,一日三卦,每卦一文。 陆师兄刚要开口。 “叮铃……铃啷啷……” 蓦地一阵悦耳的牛铃声从远方响起,伴随着车轮辘辘的声音,有牛车缓缓驶来。 () 第21章 大掌柜的铜板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哈哈!”牛车里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声,铃声叮啷成曲,车轮辘辘的碾过水坑,发出“吱嘎噶”的怪响。 正在和燕寻下着棋的梅老听到声音瞬间喜上眉梢,乐呵呵的抛下棋子,摸着胡子道:“走,不下了!这局棋先封盘,跟我去见见大掌柜!” …… “夫子,咱们这不是马车啊。”年轻的书生将老人轻轻扶下牛车,看了看前面扑棱着耳朵的大黄牛,眼中止不住的笑意。 夫子瞪了瞪眼睛,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书生的头,吹胡子道:“就属你话多!夫子我回家了高兴行不行?这叫借诗咏怀,什么牛车马车的!” 书生揉着头,咧嘴笑着,蓦然眼睛一亮:“夫子,梅老和盖老他们出来了!” “走吧,回家!”夫子笑着走进屋内,书生连忙跟上,牛车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放在了门外。看到两人走进屋里,那头大黄牛慢吞吞的俯下身子,阖眼趴在这蒙蒙细雨中,耳朵不时地扑棱着,百无聊赖的打起盹来。 燕寻坐在梅老身侧,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进门的那名老者身上,带着些许的好奇。 未进这当铺之前,赵净明就给他普及了许多夫子的故事。 孤身入白云,剑荡一府,斩尽那年春! 剑錾南岭巍峨天堑,一人一剑,灭却三千妖邪! 山海关红炉温酒诛饕餮! 此类种种,简直是多不胜数…… 可是当那位在人族妖族皆是声名赫赫,可比肩剑阁七圣,岁不知年寿的夫子出现在燕寻眼前时,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人!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哈哈!远臣,你什么时候又收了一个小徒弟?”夫子大笑着走了过来,身上带起一阵醉人的酒香,甚至还有些许……卤鸡的香味? 梅老含笑摇了摇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还有一枚青气缭绕的铜板,一起递给了夫子:“这可不是我收的徒弟,而是大掌柜你早年的小债主,来讨债来了……” 看到那一枚铜板,夫子这才恍然,摊开信纸从头看了一遍,扭头对着那书生笑言道:“小八,看到没有,夫子我那一袋铜板又收回来一枚,看来离成圣又近了一步。” 书生笑着摇了摇头:“夫子你离成圣还差着十一枚呢。” “败坏我这老人家的兴致,你倒是熟练得很。”夫子翻了翻白眼,也不计较,转过头看了看燕寻,又看了看梅老,忍俊不禁的抚了抚胡子:“像!实在是像!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哈哈,有趣至极!” “我与燕小兄弟也是一见投缘,总觉得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梅老淡笑,燕寻也随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小……兄弟?”那书生一愣,又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双眼露出惊奇之色:“男子怎么会长得这么……这么……” 他支吾了半天,始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夫子瞪了一眼那书生,看了看手里的书信,紧皱着眉头嘟囔道:“燕归人那小子我也算是见过,看他那粗老汉的样子,不像是能生出这么精致的男娃娃啊……” 燕寻眼神无奈的看向梅老,对于自己这张美若女子的脸,说实话他已经习惯了,但总被人认错性别,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惆怅的。 梅老好笑的翁了翁嘴唇,给了燕寻一个放心的眼神,伸手从袖中又掏出一枚青气缭绕的铜板:“喏,方才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在前几日,当铺里来了一个少年。加上这一枚,大掌柜你怕是离成圣只差十枚铜板了。” “你这老狐狸,凭白吊人胃口……”夫子笑着接过那枚铜板在手,又轻轻掂了掂道:“若是每次回来都能见到两枚铜板,怕是我立地成圣的日子不远矣!” “夫子你说的容易,但咱们每年出去游学,收获的还是寥寥无几,大抵是有些人怕见到您老成圣,指不定这剩下的十枚还要找到何年何月……” 书生含笑辩驳,句句直戳痛处,却一点也不担心夫子生气。 “一年不成就两年,十年不成就百年,我老人家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活的够久,总有把铜板找齐的那一天。”夫子抚着胡子,眯起的双眼中闪过盈盈剑光,凛冽逼人! 听到夫子这么说,书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等熬到他们都入了土,那怕是就没有人能拦住夫子您了。” 听到书生的调侃,众人纷纷大笑。 “难得大掌柜回来,老……那个,我去做几个菜。”盖老的话说到一半发觉不对,瞬间改了口,然后面部僵硬的笑了笑,敛去一身粗犷后的样子与平时判若两人。 “不二,你等一下。”夫子笑着对那书生招了招手,那书生麻利的从身后的行囊里摸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上前交到夫子手上:“这是衔龙府独有的璃鱼肉,用冰盒封存能大大保持其独有的滋味。说起来这鱼肉弄到手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奈何到手后小家伙不让我生吃,炭烤起来又太暴殄天物。你且拿去精脍了,大家一起尝尝鲜,呵呵……” 盖老闻言脸色一喜,大笑着接过璃鱼肉,拍了拍胸膛道:“这可是好东西,就交给我老盖了!今天一定让大掌柜吃上地地道道的芙蓉鱼脍!” 说罢,拎着包着鱼肉的冰盒大步走向后厨。 看到盖老撩起帘子兴冲冲的走出前厅,梅老笑这才着看向夫子:“这盖老头,平时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可每次一到大掌柜的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燕寻跟着点点头,盖老这谄媚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的确乖巧的跟夫子的狗腿子似的…… “你们俩啊……”夫子哂笑,目光慢慢落到燕寻身上:“蜀山来的小子,信我看了,剑阁那边说让我多关照关照你,我且问你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燕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盖老和梅老都对我关照有加,劳烦夫子费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夫子含笑,轻抚着长须:“嗯,好孩子。” “大掌柜,老家伙我有个请求……” 梅老看了一眼燕寻,目光越发的慈祥柔和。 () 第22章 明黄云气,青莲再开!(上) “大掌柜,老家伙我有个请求……”梅老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坚定地味道,听得燕寻心中猛然一跳! “是为了这孩子吧?” 夫子瞧着燕寻,轻轻一叹:“看来你这老家伙又把我那剑法教出去了,真是头疼。” 梅老张了张嘴,最终巍然一叹:“我愿去经阁……” “去什么去。”夫子好气的笑了一声,抬手摆了摆袖袍:“一饮一啄,上天皆有定数,这孩子命中与我有缘!不过你这老家伙不让我清闲,让夫子我郁闷的很!夫子我心眼小,今天定要灌你一个烂醉如泥!” “远臣认罚。”梅老交叠袖袍深深一揖,抬头看了看燕寻,继续说道:“大掌柜,那你看这孩子的腿……” 夫子摇头轻笑,右手虚点着梅老:“你啊,平时奸滑似狐,现在怎么犯这种糊涂!若是这小子真能当得起这第九,夫子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掌柜的仁义!”梅老羞愧的笑着拱了拱手。 燕寻听着梅老和夫子云里雾里的话,渐渐地琢磨出来了一些弦外之音!若是没错,这可能会是目前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一个消息!也是一个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难得机会! 虽说蜀山剑阁的那些医师对他的双腿毫无办法,但夫子毕竟传奇正盛!精通百家学术,手段无穷……这种能以通天境修为震慑无数圣人的人物,又岂是自己所能想象的? 看到燕寻若有所思的样子,夫子浅笑:“蜀山来的那个小家伙,说一说,梅老都教你什么了?” 燕寻轻轻一愣,回过神来。 “劈剑,刺剑,还有围棋。” 看到梅老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燕寻也没啰嗦,一一据实相告。 夫子眉头一挑,颇为意外的看向梅老:“围棋?你竟然教了他这套剑术?我记得当年二小子要学,你都没舍得教吧?” 梅老点了点头:“他有这个天赋。” 两人说的含混不楚,始终未提及是哪种剑术。 燕寻不解的看向梅老,双眉紧锁。自己不就是劈劈剑,刺刺剑,再就是每天和梅老下几盘围棋么?怎么听夫子的语气,梅老教自己的剑术还颇为不凡的样子? “既然是这套剑术,那就不能用普通标准去衡量了,过几日就让他试一试吧。”夫子点了点头,为燕寻的事情定下了最后一锤,继而转言说道:“对了,前几天来的那个少年呢?找到当铺的,又是什么麻烦?” “有龙虎圆满的仇家追杀。”梅老轻描淡写的说道。 “嗯,你怎么想的?” “小和尚坐镇后山出不来,二小子目前在闭关,老四老五又还没回来,另外那俩活宝大掌柜你是知道的,所以,之前我打算让三小子去瞧一瞧。”梅老轻轻敲着扶手,目光悄然落到了夫子身后的那名书生身上:“不过,既然夫子你回来了,也不用折腾三小子了。我看倒不如让小八去,再合适不过了。” 书生静静的站在夫子身后,脸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意。 夫子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行,那就让不器去吧,也算是检验检验此番游学的成果。小三子那边触摸到瓶颈了,突破大概就在近期,就别折腾他了。” 梅老附和的点了点头。 说罢,夫子长长吁了口气,忽然大笑道:“总算安排妥当了,估计不二那边的鱼脍也弄得差不多了!哈哈!走!都跟夫子我吃鱼去!” 众人不禁莞尔。 …… 芙蓉鱼脍,起源宁州华庭府一带,讲究鱼肉薄如蝉翼,入口鲜美如芙蓉绽放。根据鱼肉的不同位置,亦有芙蓉三切之法……初切也叫清切,顺纹理层层片落表层,鱼肉莹莹如玉,是谓白芙蓉。第二切叫醉切,刀法要粘连不断,卷连的鱼肉入酒后白中透红,如同粉芙蓉缓缓盛开。第三切也是最后一切,叫做云切,精细切成丝状堆作云霞,乍看之下深红艳丽无比,唤做红芙蓉。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鱼都能做得出这道芙蓉鱼脍的。 唯独璃鱼这种带有璃龙血脉的湖鱼,肉质清寒鲜活,乃是做出这道芙蓉鱼脍的顶尖食材! 夫子捻着大片大片的鱼肉咀嚼,时而饮酒高歌! 鱼肉鲜美如活,烈酒香醇,众人无不胃口大开,称赞盖老手艺高超!盖老在豪爽大笑中不知饮了多少杯,彻底放飞了自我,扯袖子拉着梅老陪夫子一起高歌痛饮!眯缝着双眼,咿咿呀呀的唱着难听无比的小曲! 一顿饕餮佳宴后,夫子微酣,盖老和梅老却是纷纷醉倒,被书生一一搀回屋内。一个倒在床上呢喃着酒话,另一个四仰八叉的鼾声如雷。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夫子摇摇晃晃,口中止不住清吟高歌,显然这顿饭吃的极为高兴。 “不用再送了,过几日我再来看梅老他们。”书生搀扶着夫子,对燕寻点头致谢,脸上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嗯,路上小心。” 燕寻送着夫子和那书生出门上了牛车,叮铃啷啷的远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夫子狷狂粗哑的高歌声。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今天这顿饭,盖老怕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才让夫子如此尽兴,方才自己见他握刀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盖老掌厨,梅老谋求,看来夫子一回来,二老都为自己操碎了心…… 听着远去的牛铃声,燕寻暗暗地想着,摇起轮椅转身回了小院子。轮椅吱悠悠的作响,压过青石板上犹带着雨珠的小草,留下一行浅浅的辙痕。 院子里依旧飘荡着淡淡的酒香,桌上的杯盘也歪在一旁,狼藉不堪。燕寻深吸了一口气,反手解开脑后那草草束着的长发,任其散落下来随风飘荡,仰起脑袋对着天边染着暮色的流云怔怔的发起呆来…… 从白九死后到现在,算一算已经过了大概一个月了。 自己也从最开始的悲伤难抑,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当时觉得难熬的日子还在一天一天的过。只是,那些熟悉的过往仿佛在被一页一页的渐渐覆盖掉。 从蜀山到襄阳,离开了三居两阁的豪宅,搬进了别有一番风景的小院子,再也见不到红拂那张俏丽的脸,每天见到的只有二老脸上沧桑的皱纹,甚至连那辆跟了他多年的轮椅,也被换成了由盖老早年精心打造而成的顶配轮椅。 一切都变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却又理所当然…… () 第23章 明黄云气,青莲再开!(下) “啪!” 昏暗的灯焰跳动了一下,溅出点点火星。 今夜乌云密布,将月亮遮的严严实实,燕寻估摸着晚上大概还要再下一场雨。看了看阴沉的夜色,燕寻麻利的解开外衫爬上床,将窗子紧紧闭上,又顺手的从枕边拿起一卷竹简,靠在墙边细细的研读读了起来。 “正大如云渺渺不乘势诱,静气成松,方可直通幽元。” 昏黄的灯光透过竹简的缝隙,在墙上留下虚虚淡淡的重影。 这卷《松云剑经疏注》是盖老早年的珍藏,自从开始跟梅老学剑后,燕寻便经常从盖老那里借一些剑典来参悟。梅老和盖老虽然并未教授自己剑术,但却不反对自己闲暇时研究剑术,甚至偶尔还会解答一些自己剑术上的困惑。 伴随着不时的轻诵,灯油轻轻溅起轻细的声响。 昏光摇曳,落在脸上交错出深浅不一的阴影,燕寻浅浅的皱着眉头,闭目轻轻合上了竹简。这卷《松云剑经疏注》他通篇累牍下来还是有些地方晦涩难懂,显然对他目前的剑道水平来说过于深奥,索性等到明日一并请教二老。 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的时辰,于是慢慢调息起体内的气血桩法,静静地等着那朵青莲再次盛开。 正所谓,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初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之后再迎来的便是立夏,若自己脑海里那朵混沌青莲真的是依据二十四节气而盛放的话,那么今晚必会再现异象! 燕寻默默地想着。 虽说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这朵青莲到底什么来头,不过按照之前让自己一夜从凡人之躯越过练筋极境来看,对自己绝对是有益无害! “啪!” 灯油又轻轻地跳了一下,飞溅起一粒火星。 “铮!” 来了! 燕寻眉心骤然一跳,随着一阵鼓鼓胀胀的感觉,一阵直击灵魂的剑鸣在燕寻的脑海里铮然响起! 一回生,二回熟。 燕寻对于此刻的异象显然已是毫不陌生,轻车熟路的放空意识,一路沉浸到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仍是那片熟悉的景象,青蒙蒙的莲子在识海中不断沉浮,仔细的看去,竟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奇特的韵律,仿佛与整片识海融洽为一体。 “铮!” 又一声剑鸣迫不及待的迸发而出!燕寻心中顿时了然: 要开花了…… 果不其然,伴随着熟悉的氤氲青云,龙凤交颈、血脉长河、佛陀宣号、天门巍峨……种种不凡异象纷纷显化而出!犹如跑马灯一般,在一片混沌中不断地变化着。 而没有了上一次的慌张,燕寻游刃有余的细细观察起这些异象来:龙凤交融、血脉长河、佛陀宣号、古朴长剑、九层高塔、巍峨天门、虹霞祥云、微缩旋涡、梭型飞舟、神光竖眸、三足巨鼎、参天古树…… 林林总总,大致看下来竟有十二种之多! 燕寻在这些异象里看到了他极为熟悉的九层高塔,这显然就是上一次成功显化的那个小黑塔!而小黑塔让自己的武道提升了一个境界……莫非,这十二种异象分别对应那十二片霓虹斑斓的花瓣?!这么一想,燕寻顿时豁然开朗,感觉自己对这混沌青莲的功能又熟悉了几分! 仔细想来,这十二种造化威能分列在这朵混沌青莲上,不就相当于一个幸运大轮盘么!能抽中什么完全看脸! 燕寻想了想自己穿越之前。 阴阳师?emmm……玩了小半年一个SSR都没有…… LOL?emmm……传送门开出来的永远只有英雄碎片…… 绝地求生?皇室战争? 仔细的回想了一圈,好像自己前世就是个血统纯正的非酋,这辈子也不知道带没带过来…… 看到那莲子渐渐裂开了一道道细纹,燕寻清了清杂念,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意识完全集中在那颗莲子上,仔细的观察起每一步的异变。 “咔咔咔……” 熟悉的蛰雷轻响过后,莲子剥落的外壳碾成一团青色云气,在淡淡的云气上方,一枝青蒙蒙的嫩芽缓缓抽出!眨眼间生长成了一株瓣色霓虹的古朴青莲! 青莲在混沌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奇特的道韵和剑意,一切都与之前“谷雨”时一般无二。然而此时的燕寻不再像第一次接触时慌张不安,所能感受到的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似乎在这种奇特的韵律之下,自己的心神格外圆满,再想到之前那卷《松云剑经疏注》上面晦涩不懂的地方,此刻竟然毫无凝涩的理解了个通透! 硬要让燕寻来形容的话。 有一种,偷窥到一线天机的感觉…… “三旬择满,朔月得晦,自武窍不通到半步淬骨极境,堪称进境神速,当世良驹翘楚!可得一朵明黄云气,用于养化青莲,自其本始另择一瓣。” 玄玄晦晦的声音骤落,一团明黄色的祥云从混沌中渐渐生出,如一帘明黄色的瀑布般倾泻到青莲上,激起大团的云浪! 不是该凋谢了么? 燕寻有些纳闷,想了想之前那道声音说的话。莫非,是在说自己这一个月武道进境还可以,所以得到了一朵明黄云气,可以供养这青莲,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择选一叶花瓣?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燕寻意识轻轻转动,倾斜到莲台上的云气似乎也随之翻涌,变得奇形怪状了起来。燕寻心中一松,果然能操控这些云气! 那接下来,十二朵莲瓣任自己挑选?! 燕寻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朵混沌青莲,仔细的打量着那十二叶莲瓣,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绘着龙凤纹理的是青色莲瓣,血脉长河刻在红色莲瓣上,佛陀宣号是靛幽色的,而带有古朴长剑的那叶莲瓣竟是玉白色!黑色的九层高塔、金色的巍峨天门、紫色的祥云朵朵、银色的奇怪旋涡……还有灰不溜秋的飞舟、如琉璃般透明的巨眸、少女粉的逗哔小鼎、翡翠色的茂盛古树……十二瓣莲瓣各色不一,并列在那朵青莲上又显得极为融洽和谐。果然与自己之前想的一样,那十二种异象分别对应这十二叶莲瓣,用以显化威能! 不过,虽然摸清楚了这一点,但是目前自己也仅是知道那黑色小塔能让人修为提升,对于其他十一叶莲瓣具无所知,只能凭借莲瓣上面的异象图案凭空猜测。面对未知,那倒不如选择一个最值当的保一下底!若是第二次留下了一个自己不太想要的莲瓣,好歹还有一个比较有价值的造化寥以安慰。 打定了主意,随着燕寻目光所及黄色的云气缓缓升腾,一股脑的涌入了墨黑色的莲瓣中,九层小塔闪闪发光! 瞬息之后,莲瓣纷纷掉落…… () 第24章 我有一剑,名为宵练! 七彩缤纷的莲瓣落到混沌中纷纷碾作一缕缕青蒙蒙的云气,只剩下一黑一白两叶莲瓣散发着玄奥的光晕,如玉石般紧紧的抱在莲台上。 白玉小剑! 其实对于这十二莲瓣,虽说每一瓣燕寻都极为好奇,但这刻着白玉小剑的莲瓣还是让燕寻心中小小的惊喜了一下! 剑道! 这白玉莲瓣必然与剑道有关! 而仿佛是在回应燕寻的猜测一般,白玉莲瓣开始轻轻抖动,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清越的剑鸣!剑声如战场击铁铿鸣,肃杀凛冽!又隐隐似龙吭九霄寰宇,众生臣服! “逢立夏,剑冢开,玄素同留。造化剑碟出世,采诸天剑意而取一道,奉与剑主!”白玉莲瓣轻轻飘落,化为一道白玉剑光激射而出,剑意凛冽的向燕寻斩来! …… “来丹……来丹!” 耳边不断缭绕着忽远忽近的呼喊,眼前似乎陷入了一片漆黑,让人感到阵阵晕眩。燕寻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眨了眨双眼,令人目眩的光明从黑暗的一角投射过来,逐渐将那诡异的漆黑晕眩感驱逐了出去! “来丹,你有没有认真听啊!” 燕寻抬起眸子,眼前是一个穿着寒酸,颧骨高耸的年轻男子,正在一脸不耐的看着自己。 “来丹?” 燕寻伸出双手,一双干瘦苍白的手顿时映入眼帘!燕寻眉头一跳!他很肯定,这不是他的手!那么这是……又穿越了?穿越成了一个叫来丹的男子?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算了,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啊!要想给你父亲报仇,就备上厚礼去卫国找那个孔周,他家的三柄商朝宝剑,你若是能借来一把,都足够将那黑卵大卸八块!” “黑卵?孔周?”燕寻有些发蒙,看着那名男子转身离开,脑中似乎有一道闪电劈过!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仇……”燕寻呢喃着,失神的站在街道上环视了一圈古朴简陋的屋舍,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孔周三剑的世界?!” 《列子?汤问——拾六:孔周三剑》 卫孔周有三剑,皆不能杀人! 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含光!承影!宵练! 这三柄闻名于世的神剑燕寻再熟悉不过! 那枚白玉莲瓣竟然让他来到了孔周三剑的世界?! “那目前的情节是……来丹的父亲被黑卵杀死,黑卵刀枪不入,而来丹体弱,誓报父仇,所以来丹的朋友申建议他去孔周那里借剑?”燕寻低头思索了一遍大致的剧情,这才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名年轻男子消失的地方,看来那人就是来丹的朋友申了…… 幻境么? 又或者只是调用了这个故事捏造出的小世界? 之前申与他对话的时候,显然不像是一板一眼的故事模板,甚至都能根据出他当前的状态来改变对话……那么这个姑且先称之为幻境的地方,离开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呢? 死亡? 又或者是拿到孔周三剑,斩杀黑卵? “让一让,让一让!” 身后传来一股沛然大力,将燕寻推了个踉跄。燕寻狼狈的跌了几步,刚想抬头喝骂,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然将喝骂声咽下。微微抿起的嘴角轻轻颤抖起来! 他的双脚结结实实的踩在地上! 他能清楚地意识到这种久违的感觉! 自从穿越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清晰地感觉!只有失明的人才知道重获光明的感觉!也只有腿疾无救之人才明白重新行走的喜悦! 他,能走了! 虽说心里清楚地明白这只是幻境,但无数个夜梦中也断无这种清晰地感觉! 燕寻还是忍不住的喜悦! “我……”燕寻大步流星的迈出一步,激动地看着前方的长街。直到,长街渐渐扭曲模糊,又如镜花水月一般缓缓浮现出一座豪华的宅邸…… …… 燕寻脸色难看的睁开双眼,眼前依旧是那间笼着昏黄灯光的小屋子,窗外的大雨“噼啪”不断地敲击着窗棂和屋顶,丝丝凉气从窗缝中透了进来。 那一步到底还是没有踏出来! 那劳什子剑碟竟然嫌他进度缓慢,不管不顾的快进了整个故事!直接将自己送到了访问孔周的情节! “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纳礼拜府之后的情节更让他气愤,那剑碟在幻境中竟然把他的轮椅还原了出来! 来丹计食而粒,顺风而趋,坐个轮椅没毛病吧? 仿佛是这劳什子剑碟的恶趣味,之后问剑、授剑,乃至手刃的剧情,燕寻全程在熟悉的轮椅上度过。 “真的是……”燕寻嘴角轻轻地抽了抽,一个剑碟竟然还有恶趣味,真不知让他说什么好。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剥夺了他行走的乐趣让他极为不爽,但是得到的造化倒是不枉此行! 含光所触无际,经而不觉,近乎于道。 承影昏明分蛟,雁落忘归,存乎于天。 这两柄剑的剑道来丹都无法触及,所以他选择了最下等的宵练。 “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燕寻双指轻轻并拢,立于胸前。 昏黄不定的灯光轻轻摇曳,窗外的雨声“噼啪”作响,越发的迅疾起来。粗糙的墙面上映着燕寻淡淡的影子,模糊的指影间,似乎有一道淡淡的细长虚影忽明忽暗…… “逢立夏,剑冢开,玄素同留。造化玉塔显化,荏苒岁月,境界再上一层楼!” 窗外雨声密集。 一道迟来的剑鸣在燕寻的脑海中淡淡响起。 () 第25章 除却君身三尺雪 “淅……淙淙……” 窗外飘来雨后清新的软泥气息,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屋顶,发出细细嘘嘘的声响。结成串的雨水顺着屋檐淙淙流下,击打在青石板上、窗沿上,跌碎成大片大片的水花。 昨夜的暴雨下了整宿,雨势到了今早才渐渐歇停。 “啪!啪!……”水花成片的溅到窗棂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燕寻静静的躺在床榻上,出神的望着那片被润透的窗纸,体会着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体内的热流还在不断地在涌动,成千上万股的在经脉中肆意窜行,显然已经不需要燕寻刻意的控制,就能独立的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桩法大循环。 “果然,自己是被虐上瘾了么?”他喃喃的捂住额头,双目茫然,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散乱的铺在床上,显然是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挣扎…… 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受虐成瘾的受虐狂的话,燕寻觉得那肯定就是自己了。上一次的剥皮抽筋他都已经觉得自己要被玩坏了,这一次自己竟然还不吸取教训,满脑子只想着造化造化造化……差一点没让这黑色小塔把自己敲碎火化了! 先是浑身骨头被一块块的敲成碎渣,再一点点的重塑,紧接着体内又莫名其妙的燃烧起诡异的黑火,不断地熬炼他的五脏血肉!最过分的是,每每他将要昏阙之际,那诡异的小塔都升起一段诡异的黑光重新将他唤醒! 简直……欺人太甚! 燕寻木然的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任由体内的胎息之气一圈又一圈的奔流涌动。窗外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嗯,看样子今天是练不了剑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 稷下学宫,瘦江湖 万川聚流成江,水波碧漾为湖,江湖浩大遍布山南海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眼前的这片江湖却显得不伦不类,说它是江,却无前路奔流而下,困于这不足千顷之洼,说它是湖,却又不止湍势,终日浪涌激流。 夫子说,江湖就是这样。 终其一生望不见前路,但还是有无数人不断驱使着自己浑浑噩噩的向前。直到有一天,终于碰到了一块礁石,又或者是一根烂木头,这才撞碎成一片又一片的浪花,重新落到这滩浑水之中,继续随波逐流。 所以,这里叫做瘦江湖。 后山有八奇,世人皆知,在这瘦江湖旁有一个抱琴的傻子,每日风雨无阻的到这瘦江湖旁看江湖。有时听得浪花急湍听的高兴,便放浪形骸的叫一声好,只听,不弹。 “啪!啪!啪!……咚……”一片石子飞射而出,在湖面又或是江面上溅跃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后撞到了一片浪花,咚的一声沉到了水里。 抱琴的凤眸少年眉头一皱,转过头看去,却冷不防的嘴角一翘,喜上眉梢:“不器!” 白衣书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静立在雨中:“长琴师兄,好久不见了。” “嘁!”凤眸少年起身拍了拍凌乱的衣衫,抱着琴盒撇了撇嘴:“你还是那一副呆样子,装的比谁都温顺善良,谁不知道你君小八最是脸厚心黑!” 君涯笑了笑,迈着方正的步子迎上前,接过凤眸少年手中的琴盒:“长琴师兄,你怎的凭空污人清白!看这偌大的江湖中谁不称赞一句我君子如玉,何来的脸厚心黑?” “放屁!” 长琴师兄瞪了瞪双眼,叉着腰大声嚷道:“你刚入门的时候就忽悠我和姚小七偷夫子的锦芦鸡吃!之后还把鸡骨头藏到薛老五房间里,栽赃嫁祸给薛老五!就因为五师兄跟你切磋的时候没让着你,让你摔了个狗啃泥!” “我那是……” “年纪小是吧!”长琴师兄没好气的抱起双臂,轻哼道:“那你这次临走之前还暗示姚小七给严老大送鸡屁股呢!害的姚小七被夫子发现,罚抄了一百遍青囊经!就因为你假装生病不想跟夫子出去游学的时候,他揭穿了你!” “……” 君涯张了张嘴,想了半天竟无言以对,最终长叹一声:“知我者,伯赏长琴也!” “那当然!”长琴师兄勾了勾嘴角,整理好衣服,从君涯怀中拿过琴盒,得意的迈了几步:“你六师兄最是七窍玲珑心,别看他们管我叫傻子、痴儿,我这才真叫大智若愚呢!” 君涯快走几步连忙跟上长琴师兄身侧,忍笑问道:“那长琴师兄可曾开始弹琴了?” “这个……” 伯赏长琴凤眸圆睁,含混的支吾了几句,拂袖恼怒道:“那帮人懂个屁!不是我不弹,这伏羲赦天疏注实在是太过惊人,非心窍玲珑不能通悟……况且夫子有言,未入阳神大圆满不得碰这希声琴,不然会反受其噬!” “那,师兄何时可入阳神大圆满?”君涯含笑。 “我……” “阳神初境?”再笑。 “……” “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六师兄,都半步龙虎大圆满了。”君涯笑衿衿的看着伯赏长琴,句句直戳命门软肋! 伯赏长琴后背寒毛乍立,额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凤眸圆睁的指着君涯,嘴唇都在轻轻地颤抖着,巍巍地道:“你……你这个恶鬼!” “长琴师兄,在坐下来聊一会儿啊。” “聊个屁!练功去了!” 看着长琴师兄抱着琴盒气冲冲的消失在烟雨中,君涯负手含笑,浑身真气勃然一震,瞬间将身上的雨水蒸腾一空! 真好,又劝回了一个迷途的师兄…… () 第26章 天下谁人配白衣! 后山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夫子,不是修为最高的大师兄,也不是严肃冷酷的二师兄,而是脸厚心黑的小师弟! 自入门那天起,君涯就没消停过,捉弄师兄的手段花样百出,标准的恶霸胚子!可渐渐的,那个脸上写着“我是坏蛋”四个明晃晃大字的小师弟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白衣胜雪,江湖人人称赞的温润君子! 江湖上的消息几乎是从不间断的飞上后山,姚谈青几乎是一步步见证着小师弟变成那个“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的玉麒麟的,看到小师弟名扬天下,他这个做师兄的也是深感欣慰…… 终于,小师弟长大了啊。 那自己被罚抄一百遍青囊经的事情,就不责怪他了。 姚谈青怀着喜悦的心情为小师弟接风洗尘,结果,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我辛辛苦苦出了半年的诊攒下来的银子啊!这个小混蛋! 姚谈青苦着脸望着窗外的雨景出神,街边不时有嬉闹的孩童脆声笑着跑过,唉声叹了口气,转过头指了指桌子上的盘子:“这鱼我就动了一筷子,退了行不行?” “行啊。”酒楼小二和气的笑着:“只要客官您抗揍就行。” “……” 后山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夫子,不是修为最高的大师兄,也不是严肃冷酷的二师兄,而是脸厚心黑的小师弟! 此刻的小师弟,已经走到了当铺门口。 修长的双手轻轻一推,当铺的门扉便被“吱呀呀”的推开,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当铺里静悄悄的,冷悉悉的凉风夹着雨丝飘了进来,落到地上润湿了一片泥土。 梅老和盖老昨天醉了酒,应是还没起床吧…… 君涯这么想着,随手将带来的烧鸡凉菜放在桌子上,撩起布帘向后院走去。 院中的老樟树得意的舒展着枝桠,贪婪的汲取着每一丝雨水,墨绿色的叶片哗啦啦的摇动,仿佛连成一片墨绿色的云。只是那苍老的躯干上,剥落了几片树皮,光秃秃的有些难看。 君涯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着磨秃了树皮的那一圈树干。星星点点的凹坑遍布,有的极浅,有的却又极深。 这是剑痕! 极浅的剑痕零零散散的绕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这是习剑的初学者在练习刺剑的准头,不断的调整。极深的剑痕细密交迭,几乎刺出了两三寸的凹坑,看剑坑中木纹的颜色,应该是最近一阵子留下来的。 记得好像叫,燕……寻!? 君涯蓦然想起来了这个人,无论是和梅老同款的时尚轮椅,还是那张美若女子的脸,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有些意思。”君涯轻轻地笑了笑,目光慢慢落到燕寻那间小屋上,屋檐下漏断的雨帘还在滴滴答答的坠下。这小家伙是因为没有梅老督促,所以偷懒了么? 之前听梅老求夫子收徒,夫子也大致应许了。 说不准,这小家伙以后就要成为自己的小师弟了,那自己这个师兄应该本着同门之情,督促小师弟勤修不怠才是啊! 白衣书生站在檐下,嘴角带笑。 …… “嗤!” “铮!呼嗡!” 清亮绵长的剑鸣声划破雨中的安静,穿过呼呼风声的一剑毫不留情的将燕寻的梦境戳了个支离破碎! “簌簌……嗤!铮!” 与梅老的剑不同,这片剑声中显然剑气四射,迅烈的剑气拂过极速起伏的剑刃,剑鸣也更响!如果说梅老的剑是一棵垂垂老矣的参天古树,那么这片剑声就更像是一只身强力壮的幼龙,虽然听起来不如梅老那么圆融顺畅,但却锐意昂扬! 燕寻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淡淡的想着。 最近读的剑典孤本也有不少,对于剑理他早非吴下阿蒙,再加上昨晚的宵练剑意点化,听到这阵剑声,脑海中就自然而然的和梅老的剑法进行了一番比较…… 比较个鬼啊! 那个神经病大雨天在外面练剑! 燕寻这才意识到自己关注的重点不对,双眸猛然睁大,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伸手用力的推开窗棂,细细的水流从两侧窗隙淌了下来,蜿蜒的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水迹。 “唰!簌簌……” 窗外剑气激荡,将雾蒙蒙的雨丝斩出了一大片真空!一道白影如流云般在院子里转碾腾挪,手中的剑陡起轻吟,砰然炸开一大片雨雾! “牛哔……” 燕寻喃喃的张了张嘴,捏着窗框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以他蜕凡极境的力道,纵然是实木窗框也承受不得,顿时发出了一阵“吱吱嘎嘎”的轻响。听到手中传来的轻响,燕寻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的打量着雨中的那道白影,透过翩若惊鸿的剑影,隐约看到一个分外眼熟的面庞,皱起眉头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这不就是夫子身后的那个书生么?! 那书生长发乱舞,白衣猎猎作响,却不知为何在雨中狷狂纵剑!燕寻想破头也想不出个答案,但是并不妨碍他仔细的观摩这书生的剑法。 这应当算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到这个世界的剑法。 平日梅老的剑法,好看是好看,但却没有江湖中的任侠之气,反是有种近乎于道的圆融感,况且每次舞剑极快又没有章法,他就算把眼睛瞪出来也参悟不透! 而书生的剑,狷狂潇洒,却又似乎有迹可循……仿佛,就像是这书生在特意教自己剑法一般。时而堂皇正大,时而羚羊挂角,精妙绝伦之处让人忍不住喝彩! 燕寻第一次看到有人舞剑能舞的这么好看! “倏!嗤……铮!” 剑光劈出一道圆滑优美的弧线,斩爆数百滴雨水!书生收剑而立,白衣在雨中猎猎而动,剑尖微颤,犹在不断铮鸣! 燕寻眼看着那书生在身前斩出一片水雾,数百滴雨水在一刹那齐齐爆开,犹如前世看电影时的慢镜头一般!眼前,有人为他揭开了剑道世界的冰山一角! 或许,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 他都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一幕…… “比划两下?” 书生侧头望着他,嘴角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天上的小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一阵清风飘来,压低石阶前的一丛青草。燕寻一手撑着窗棂,一手握着窗框,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一袭白衣,吞了吞口水。 “好啊。” 他说。 () 第27章 半截枯枝落地 书生站在雨中,燕寻也坐在雨中。 此刻若是再加上几句“你来了。”“你不该来的。”之类的句子,妥妥的一部武侠话本。可事实是,在现实中没有人会那么说话,书生和燕寻之间也没有什么恩怨情仇。 “你先出手吧。” 君涯扬了扬手中的“剑”,就那么随意的站在那里。而燕寻此刻才看清!根本就没有什么剑!那白衣书生手中不过是一截歪歪扭扭的枯枝! 燕寻瞳孔跟着缩了缩,手中的乌木剑又紧了一分! 哪怕是透着蒙蒙细雨,隔着这个人脸上那温润的笑意,都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骄傲和自负!枯枝?宝剑?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两样,他不是剑客,却又诚于剑道! “嗤!” 轮椅随着燕寻腰间发力,吱呀呀的打了个转,手中的乌木剑犹如一条黑色的毒蛇,划破点点雨珠,带起一阵让人皮肤感到刺痛的剑风! 这是他第一次出剑,却行云流水般刺了出去,老辣无比! 眼前的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骄傲狷狂的书生,而是那棵被他刺了成不知几万下的老樟树!日日夜夜无数次的出剑收剑,仿佛都融在了这一剑里,刺了出来! 白衣书生侧了侧身子,手中的枯枝斜斜撩出,恰好撞了一下乌木剑,将那剑风带偏了几分,擦着那袭如云般的白衣轻掠而过! “顽童舞剑……” 君涯抬了抬眸子,足尖一点,落到了燕寻身后。 燕寻听得出书生言语中的讽刺意味,脸色淡然的转过轮椅,面向书生扬起了剑:“再来。” 轮椅吱嘎嘎的作响,在雨中飞快移动着,在石砖上留下了道道白痕。剑风厉号,或劈或刺的袭向那书生,偏偏那书生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剑,便将燕寻的攻势消弭于无形。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因为他的对手是夫子的徒弟,放眼天下亦是顶尖的天才! 但,这又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燕寻发现,这书生用的剑招就是他之前故意让自己看到,在雨中所练的那一套!而且这书生每一次出手,力道都在蜕凡极境的峰值上,从来不偏差一分! “簌!” 书生剑出如电,枯枝狠狠地点在乌木剑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燕寻借势收剑,轮椅吱悠悠的向后滑了一段距离,长长的吐了口气…… “梅老就是这么教你的?” 燕寻身上的衣服被淋得有些发透,额前的长发紧紧贴在脸颊上,落满了犹如汗珠般的雨水:“梅老教了我劈刺,我用的也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说罢便紧紧的抿住双唇,手中的乌木剑轻轻举起,指向那书生! 君涯身上似乎没有落半滴雨水,干爽的像是从屋子里刚走出来一般,看着眼前倔强举剑的少年,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曾几何时,他跟这个少年一样也是这么认为的,包括二师兄当年,亦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有一天,他们才终于悟了、通了、明白了!然后对梅老和盖老肃然起敬! “愚蠢。”书生张了张嘴,就如同当年二师兄告诉他的一样,他也如二师兄般看向了那个当年的自己:“天下万般剑法皆在这一劈一刺之间,撩扫崩点斩架无一不承其二者之变……可笑你明明学了天下间所有的剑法,却只知道如孩童般舞剑毫无章法!愚不可及!” 燕寻脑中嗡然,如中雷击! 回想起自己在老樟树下练剑,劈扫斩撩,刺挂崩点……原来自己早已经学会了剑术的基础,可笑自己却一直以为梅老仅仅教了自己劈和刺! 怪不得,怪不得盖老和梅老对于自己借看剑典不甚在意!怪不得梅老每日都要和自己下棋!怪不得盖老已经开始教他雕刻石头!怪不得二老从不教授自己其他的武学! 在这一刻,他全然明白了! 雕刻是在锻炼他的手上功夫,帮助他出剑时稳准和灵活!借剑典在培养他的眼界,所以他才能看清这书生的剑路!劈刺锻炼了他的基础,下棋传了他剑道! 二老良苦用心,可笑他还自以为收获寥寥!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人生如棋,剑道也似对弈。我之所以胜你,一是因为熟知你的棋路,可从容布局,再则我棋势如虹,占尽先手,逼你落子到你不想占据星位,你接下来的每一手都尽在我心中。如此,你又如何能胜我?” “这是快剑?” “这不是快剑。” “这是心剑。” 那天与梅老的对弈说的话渐渐浮现在耳边,想到书生故意把自己全部的剑招演练给自己看,燕寻顿时恍然!再次看向书生时,眼中勃然跳动着跃跃欲试的火焰! “再试试?”书生挑了挑枯枝,依旧是那副淡然轻笑的样子。 燕寻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手腕轻轻提起,从乌木剑上轻轻坠落一线雨滴。 “吱呀……” “簌!” 老木轮椅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狠狠地冲了过去!乌木剑穿过牛毛般的雨水,爆开一小片又一片的水花,声音细不可闻的刺向君涯! “梆!” 枯枝与乌木剑相交,发出一阵响亮却又短促的沉响! 燕寻剑势未绝,手中乌木剑揩然一圈,顺势扫向那书生的脖颈。书生剑步虚点,身形急转之间避开那一记变招,手中枯枝随着手腕灵活一转,斜斜撩出!燕寻下意识的偏了偏头,令人脸颊生痛的剑风从耳畔掠过,激荡起几缕湿条条的长发,手中长剑仍是毫不讲理的向那书生劈去! “铛!” 木剑重重磕在石板上,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一袭白衣翩然翻飞,已是退了两剑之地…… 书生轻吐了一口气,目光凝然的落到这未来的“小师弟”身上,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即便是在同境的情况下,他君涯的剑可不是谁都能破的! 而他方才,竟然被逼退了两剑之地!? “你这是什么剑?”书生开口问道,忽然很想知道二师兄当初做了梦都想学而梅老却始终未教的剑,到底是什么。 燕寻看着乌木剑,又看了看书生,右手再次扬起剑势:“松云剑。” 松云剑? 君涯一愣,松云剑不就是盖老收藏的上百剑典中的其中一卷么?好像叫……叫什么《松云剑经疏注》?自己当初还读过,的确这一套变招有点像之中的“大雪压青松”,可……可自己问的不是这个啊! “且看剑!” 木轮椅冗长的吱嘎一声,燕寻的木剑杀来,两人再次战成一团!木剑与枯枝相击,沉重响亮的交鸣声断断续续的在烟雨中响起! “咔嚓!” 忽而,一声极为不和谐的轻响声在两人耳边响起。 “啪……” 半截枯枝落地。 () 第28章 剑起滂沱捻一缕,眉间半寸开青莲! “簌!” 乌木剑险之又险的从书生的鼻尖掠过,白衣猎猎鼓荡,翩若惊鸿般的倒掠而出!君涯站稳身形,抬起手中剩下的半截枯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那截枯枝看似脆弱不堪,实则却被他的真气保护了起来,坚若钢铁!可眼下这个刚刚领悟到梅老所授神秘剑法的小师弟,却用那把连剑锋都没开的乌木剑,把自己手中的“剑”折成了两截! 君涯随手轻轻扔掉手中的半截枯枝,有些唏嘘…… 剑都折了还怎么打? 天上的重云越发的密集阴沉,蒙蒙细雨落在屋檐上,声势渐渐变大敲得屋瓦乒乓作响。 燕寻横剑于膝前,阖眸沉吟半晌,待大雨转瞬间变作滂沱,霍然睁眼出剑斩碎一蓬雨幕!紧接着,击刺格洗,抽带提点,崩压搅挫,撩圈斩抹!犹如着魔了一般,将平日看过的数十本剑典中的剑术一一施展而出,身边的雨水接二连三的炸开,像极了一朵朵浪白色的水莲花! “悟剑?”站在屋檐下的君涯很快便发现了燕寻的异样,先是抿了抿嘴唇,而后一瞬不瞬的盯着燕寻在雨中舞剑的身影,心情皆为复杂。 “妖孽。” 书生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明白梅老那套没教过二师兄的剑法为何要传承给眼前这初学剑道的“小师弟”了。 他向来自诩天资横溢,便是整座后山那么多师兄,也只仅比剑心通明的二师兄弱上一线!可面对这还未入门的“小师弟”,他实在是骄傲不起来…… 蜕凡极境悟剑意是什么概念?!别说二师兄做不到!就算是当年剑睥八荒的青莲剑仙复生也做不到! “是挺妖孽。”突兀一个沧桑豪放的声音在书生耳边响起,吓得书生浑身一个激灵! “盖老?!” 书生不受控制的抖了抖肩,回头恰好看到盖老那张干瘦邋遢的老脸从身旁的窗棂探了出来。 “你他娘小点声!”盖老压着嗓子,一副“你小子不识趣”的嘴脸,撇了撇嘴教训道:“跟夫子出去一趟也没稳重下来!你小子多大了,还一惊一乍的!” 书生面露苦色,哭笑不得:“盖老,从身后突然说话是会把人吓死的……” “那是我的错?!”盖老吹胡子瞪眼,压低声线怒斥道:“你们俩小兔崽子乒乒乓乓的在院子里比剑,吵得老子睡觉都睡不安稳,不出来看一眼能行么?!” “我……”书生张了张嘴,无奈一笑。 “不用理他,八小子,仔细给我讲讲你们比剑时候的过程。”正当书生哑然之际,梅老的声音适时的从屋内稳稳地飘了出来。 书生点头称是,缓缓将两人比剑的过程详细赘述了个遍。 “斩断了你灌注真气的枯枝?!” 二老睡醒的时间有些不赶巧,偏偏在两人比过剑之后,以至于对整个过程一无所知。听到君涯的描述,二老对视一眼,突然有种脊背生寒的感觉! “断痕不平整,这是直接截断了八小子灌注在里面的真气,再以乌木剑的重量将其生生撞断。” “不伤表象,直斩内里,这种剑意少说也有个三品。” “新生的剑意微弱,必然是每一势每一招都在布下暗劲,叠加到一定程度猛然爆发,这才生生截断了真气。” “这种程度的运用,不像是战斗中临时想出来的。” “莫非……” 两个老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震惊:“这小子早就懂这种剑意!”盖老呼吸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看向梅老,梅老的脸上一片羞恼之意! 身为两个曾经的高手,小家伙在他们俩眼皮子底下偷偷练出来了剑意,而他们二人竟然一无所觉! 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夫子的大牙! “梅老,盖老!” 窗外传来了君涯的一声轻呼。 梅老扬了扬下巴,盖老瘪着嘴吭哧吭哧的爬上床榻,趴着窗沿探出了脑袋,有些不耐烦的道:“又怎么了!” “小师弟好像……要借着这股剑意,直接铸胎破境入气血?您老看看……”他现在已经直接称呼燕寻为小师弟了,叫的极为顺口,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 什么?夫子的考验? 还考什么验! 笑话! 要是这种妖孽都没有资格当他君涯的小师弟,估计全天下就没有人够这个资格了! “啥?铸胎破境入气血?”盖老下意识的向雨中那道身影看去。 天雨如瀑,豆大的雨珠砸在石板上溅起小腿来高的水花!燕寻剑如龙蛇,在这茫茫雨幕中狂舞,抽碎一片又一片的水花!身上的剑意锋芒毕露,远远望去便让人觉得双眼微痛,然而他却没有半分停下来的迹象! 剑在滂沱大雨中疾舞! 浑身的精气神仿佛都在这一剑之中! 他要铸剑胎! “还真是……”盖老咂了砸嘴,身体霍然一僵!猛然记起不久前见燕寻的时候还是半步淬骨极境!怎么睡了一觉后,这小子就要铸胎破境了?! “这小王八蛋瞒着修为!”盖老双眼瞬间瞪大,脸色涨红到了耳根!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惭! 气的是,这小王八蛋跟自己耍心眼! 羞惭的是,自己这个曾经的高手竟然半点没看出来! “什么瞒不瞒修为的?”梅老纳闷的出声,他看不到窗外的那个角度,只能等着盖老对他叙述。只看见盖老脸色红的跟煮虾子似的回了头,气的胡子乱颤!盖老下了床榻,又平复了半天的心情,这才到梅老耳边小声的把他的猜测说了一遍,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 “石雕我看他进行得也差不多了,明天雕豆腐!”盖老说话还在打颤,果断的大幅度推进了燕寻的雕刻进度,至于燕寻能不能驾驭,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是得好好锤炼一下他的心境了,稳固稳固刚突破的境界……”梅老长呼了一口气,双手紧紧的握着轮椅扶柄。 “吟!” 二老还在继续讨论怎么整治这个小王八蛋的时候,窗外骤然一声轻锐嘹亮的剑鸣响起,打破了嘈杂纷乱的雨声! “破境了?!” 盖老眉间略显担忧,对着窗外大声问道。 “气血初境了!” 君涯站在窗外,看着滂沱大雨中浑身血气弥漫,升腾起浓浓赤色狼烟的那道身影,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啊?! “剑胎?!” 屋里面继续问道。 “是朵莲花……” 君涯踟蹰的说道,轻轻抿了抿嘴唇,眉头轻皱的看向雨幕中的那道身影,屋内也随之一片沉默。 烟雨苍茫飘摇,如天河决堤滂沱而下! 少年横剑而坐,看向头顶乌压压的云海,眉间隐有青莲…… () 第29章 前辈救我! “吃过饭记得把碗筷洗了,然后再去把古董瓶子擦了。”梅老面无表情的放下碗筷,嘱咐了一句后,摇着轮椅不紧不慢地出了前厅。 燕寻一个人坐在桌前,呆滞的看着满满一盆的炖豆腐,胃里的豆腐仿佛都涌到了喉头!手里捧着还剩下小半碗的白米饭,竟是一丝食欲都提不起来…… 最近盖老和梅老都有些怪怪的。 先是梅老对自己的训练量毫无征兆的翻了个倍,然后又在棋盘上把自己杀了个片甲不留!至于盖老,不再让他雕石头了……明明他的那截石龙还没雕刻完成,却莫名奇妙的让他开始雕起豆腐来! 相比石雕,雕豆腐的难度显然又跨越了一个层次。豆腐本身脆弱易碎,力度简直要把控到发丝那么精准,不能有丝毫偏差!作为初学者,他自然是做不到的,理所当然的也就毁了很多块豆腐…… 至于,那些被毁掉的豆腐…… 燕寻脸色难看的坐在桌子前,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眼前的一盆炖豆腐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是考验吧? 一定是吧?! 想了想之前盖老和梅老让自己做了很多看似无用的事情,却在与那白衣书生的比试中成为了自己的底蕴,燕寻眼神默然的坚定了许多! 列着细密木纹的鸡翅木落在一大块犹如白玉般的豆腐上轻轻的夹提起,乳白色的汤汁顺着豆腐轻轻滴落,还有一部分留在了筷子上,泛着细细的油光。 “呼……” 燕寻深深的皱着眉头,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救……!” “救命!” “前辈救我!” 一阵断断续续的疾呼声远远传来,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喝骂声接近,越发的急迫和清晰! “别让这小子跑了!” “都给我招子放亮点,先夺鬼市腰牌!” “杀啊……” 随着一阵仓皇的脚步声,一个染血的身影狼狈的从门口跌入了屋内,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对着一脸诧异的燕寻嘶声吼道:“走啊!去叫人!” “叫人?”燕寻看着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勉强的认出了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庞,缓缓将手中的碗筷放下:“你还是先去包扎一下伤势吧,流血过多也会休克致死的。” 话刚落音,一群蒙面人从门口鱼贯而入,凌乱的步伐如同一张催命符,狠狠地踏在了那狼狈少年的心上!手中的长剑互相撞到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糟了……”被追杀的少年脚步向后挪了挪,抬头看着眼前雪亮 的剑刃,脸色一片煞白。 “卫家的小子!” 阴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十数名蒙面人缓缓让开一条道路,一个面色枯瘦的阴郁男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腰牌交出来我给你一具全尸,要么把你大卸八块我再从你身上找!”阴郁男子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按在剑鞘上,如同一只张开獠牙的毒蛇,杀气凛然! 那少年哆嗦着嘴唇,脚步似灌了铅一般,难以再迈出半步。 “咳咳,那个……” 燕寻推着轮椅吱悠悠的转身,看到那阴郁男子杀气凛凛的走向之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看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之后,慢悠悠的张口:“那位……壮士?我呢,虽然对这个蠢货的印象不是很好,但他之前在我们当铺有过委托,现在是这样,他的这笔委托还没完成。所以,你能离我的顾客稍稍远一点么?我的顾客很害怕,你威胁到我顾客的人身安全了……” “人身安全?”阴郁男子愣了愣,忽然眉头轻轻一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十数名蒙面人突然夸张的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抹着眼泪:“你,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燕寻伸手从轮椅后的木鞘中抽出乌木剑横在膝前,认真的点了点头:“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是我的威胁。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为了这个蠢货的安全,我会杀了你。” “杀我?” 阴郁男子仿佛听到了惹人发笑的笑话一般,双手轻轻张开,左顾右盼的轻轻转了转身体,脸上带着夸张的笑意:“杀我?多管闲事的小瘸子,你拿什么杀我?用你那把木剑么?” “还是说,用你那张娇俏媚人的小脸儿?啊?哈哈哈!” 阴郁男子调侃般的眯了眯眼睛,惹得身后一众蒙面人哄然发笑,全然不把这么一个说大话的瘸子放在眼中。 “梆,梆,梆……”燕寻轻轻敲着膝前的乌木剑,狭长的双眸轻轻眯起,一丝寒芒在眼底轻轻闪过。 “大言不惭的瘸子,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他妈是小白脸!来人!把这瘸子给我卸掉四肢,然后拖出去喂狗!” 阴郁男子扬了扬手,身后的蒙面人纷纷哄笑举剑走向燕寻,似乎想在燕寻的脸上找到一丝恐惧的情绪,以此成就他们欺负这个瘸子唯一的乐趣。 “死瘸子,把手伸乖乖的出来吧!你爷爷我刀剑无眼,可别误伤了你那俊美的小脸蛋儿!哈哈哈!”为首的蒙面人得意洋洋的甩了甩剑,随手挽出一个难堪无比的剑花,抬起长剑轻轻指向燕寻的额头。 “砰!” 燕寻狭长的双眸牵出一丝冷冽的弧度,右手猛然拍在桌子上,盛着炖豆腐的陶盆顿时飞出,泼洒出冒着热气的汤汁。乌木剑脱手飞出,穿过乳白色的豆腐汤,带着破空声,狠狠地撞在为首那个蒙面人的胸膛上! “吱……嘎……”轮椅轻轻掠出,微微有些变形的木架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呻吟声。燕寻扬袖接住倒飞而回的乌木剑,带着凛冽的剑意,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在人群中迅速穿梭而过! “嗤!” “簌嗤!” “咔!咔嚓……” 带着风鸣的出剑声在人群中响起,伴随着阵阵骨骼暴裂的轻响,宛若下了一场急骤的剑雨! “吱呀……!” 轮椅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精准的停在了那阴郁男子面前,燕寻手中的长剑缓缓举起,指向那阴郁男子的喉头:“你现在再猜猜,我会用什么东西杀你?” “砰!哗啦!” 盛着炖豆腐的瓦盆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白色的汤汁四溅,洒在地上,沿着砖缝慢慢的渗到了泥土里。 而瓦盆碎裂的声音就如同一声命令,随着一声令下,四周的蒙面人纷纷瘫倒在地,躺在地上拼命地嗬声挣扎着!十数柄长剑跌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 第30章 无题 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阴郁男子嗡动着嘴唇,看着眼前粗糙得甚至有些可笑的乌木剑,用力的吞了吞口水。他能听到耳边的挣扎声已经渐渐地微弱了下去,所以他也丝毫不怀疑这柄乌木剑能轻而易举的点碎他的喉骨! “还有什么遗言么?” 燕寻手中的乌木剑又向前递了几分,脸上在笑,眼底却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我,我我是秣陵韩……家……” “咔!” 随着一声清晰地脆响,阴郁男子痛苦的张了张嘴,喉间发出咕噜噜的怪响,捂着喉咙踉跄的退了几步,殷殷的鲜血从指缝间缓缓淌了出来。 “我讨厌别人威胁我。”燕寻抽剑回鞘,双手轻轻搭在扶手上,厌恶的看了一眼满脸不甘男子。这次应该算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屋内尸横遍野,血腥味扑鼻而来,但他却没有感到半分不适,甚至还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想杀就杀了,秣陵韩家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嗬……嗬……”阴郁男子张了张手,表情痛苦地跪倒在地,全身不受控制的痉挛着,活像一只涸泽濒死的鱼。 看到殷红鲜血顺着那男子的手掌缓缓滴落到地上,滴滴答答的汇成一小滩,看着这具尸体沾满鲜血的双手无力垂下,燕寻轻轻皱眉道;“早知道就不弄得这么脏了,血迹弄到石板上好像很难洗的……” 说着说着,突然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忽然侧过头看向身旁还没缓过神来的卫姓少年:“那个,怎么称呼?” “卫,轻尘……”那卫姓少年颤了颤嘴唇,看向燕寻的目光还有些失神,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血迹斑斑的脸上满是一片呆滞。 “哦,小卫啊。”燕寻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尸体:“人是你引来的,我帮你杀了,你把尸体处理掉再把地洗了,没问题吧?” 卫轻尘有些发懵:“没,没问题。” 燕寻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你打扰我吃饭的事情我就不怪你了,抹布和桶都在柜台下面,水到后院的井里挑就行。” “挑水……”卫轻尘双眼忽然眨了眨,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大声叫道:“等!等等!我还有事情!” “嗯!?” 看到脸上渐渐露出不悦之色的燕寻,卫轻尘浑身打了个哆嗦,余光瞥了瞥周围的死尸,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主!于是连连摆手,语气瞬间软了下去:“你,你误会了……那个,我是想要找人救我家阿姊。我那天,来过的……地我回来肯定擦。” “嗯。”燕寻满意的点了点头,侧了侧头对着后院子喊道:“梅老!上次那个蠢货来了!” 刚松了一口气的卫轻尘嘴角轻轻一抽,恨不得一巴掌抽飞眼前这个另人厌憎的当铺小学徒,但想了想刚才那干净利落的毙命一剑,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稍待了片刻,直到燕寻坐着轮椅到桌前收拾起了碗筷,后门的青布帘子才被轻轻掀起,两个老人从帘子后面慢腾腾的走了出来。 “他来找君大哥的。”燕寻捡起筷子指了指卫轻尘,又将桌子上的碗摞成一摞,用抹布仔仔细细的擦起桌子上的残汤来。他刚才拍桌子的时候,从豆腐汤里洒出来了不少。 “是你啊。”梅老笑呵呵的看着卫轻尘,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印象极为深刻:“可是你的仇家追到你们了?” 擦着桌子的燕寻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之前的打斗声那么激烈,就算隔着一个院子,他相信梅老和盖老也听得一清二楚,现在不过是装作一无所知罢了。 “是!”卫轻尘抿了抿嘴唇,双手一抱,单膝跪了下来:“还请前辈救我姐弟二人!” 梅老摆了摆手,温声说道:“你先起来,我们这里既然给过你承诺,那就一定会做到。不过,现在接委托的那个人出门办事还没回来,大概要申时左右……” “申时?!”卫轻尘颤声的重复了一句,紧接着面色惨然的坐倒在地,之后的话没有继续听下去。现在也不过是刚过巳时而已,待申时再去,怕是阿姊尸骨都凉了! “不过。” 听到梅老话音一转,卫轻尘黯沉的双眼霍然一清,连忙狼狈的爬起来,额头重重的抵在地上大声道:“前辈,还请救救我家阿姊!救救我家阿姊啊!” 梅老和盖老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对着卫轻尘叹了口气:“我们两个老家伙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帮不了你。不过若是有一个气血境的武者帮你拖延一下,说不定能拖延到申时……” “气血境?”听到二老的提醒,卫轻尘缓缓抬起头,目光陡然落到了在一旁埋头擦桌子的燕寻身上! 之前那一伙蒙面人的实力他是了解的,普遍都在淬骨极境左右,甚至为首的那个阴郁男子都到了蜕凡极境!他出身武道大家族,虽然自身实力还不到蜕凡,但这一点断然不会看错。而那个坐轮椅的少年竟然屠杀这帮人犹如割麦子一般轻而易举,就连那个蜕凡极境的头头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一招!若不是气血境,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做到这一点! 卫轻尘踉踉跄跄的爬起身,快步走到燕寻身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侠!我阿姊平日待我最好,我求你救救我家阿姊!之前多有冒犯,我甘愿受罚!还请少侠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我卫家上下必定铭感五内!永记此情!” 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燕寻心中默然一颤,目光仿佛穿过了木色郁郁的桌面,看到了一座巍峨耸立的笔直险峰! 他知道,这座峰叫剑狱峰…… 淡淡的扫了一眼在旁看热闹的二老,燕寻沉吟了片刻,自顾自的道:“我回来之前,大堂要干干净净的,见不得一丝血污。这些尸体也都要处理了,碗筷也要洗好。” “好!”卫轻尘双眼露出一丝感激,连忙激动地回道:“这是自然!多谢少侠!多谢!” “叫公子。” () 第31章 襄阳城外鹧鸪洞 燕寻带着自己的木剑出了天街,身上的青衫拂拂荡荡,脑后的长发被一根草绳稔熟的扎在一起,眼眸低垂。 自从夫子回来后,最近当铺里就变得很奇怪,不单平时的训练提升了一个强度,就连那个站在夫子身后的书生也总是隔三差五的来找他切磋剑法,似乎整间当铺都弥漫着一种迫切的气氛。而今天无论是书生的姗姗来迟,还是二老有意无意对卫轻尘的提点,都隐隐透着古怪的意味…… 轮椅吱辘辘的压过石板,路过卖花的少女,路过卖包子的老头,路过了吆喝揽客的茶楼小厮。 日头炽烈,滚热的气浪弥散在空气中,两旁的垂柳蔫嗒嗒的垂着枝头。顶着菜筐的菜农进城要去买菜,挎着铁剑的游侠将要出城远游,过往的商队络绎交织,驮着货物的骡子相遇,当着对方的面有气无力地叫着,仿佛在抱怨苦累的生计。 一名青衣少年坐着轮椅随着熙攘的人流出了城门,向西而行。 …… 襄阳城外向西十余里,有一座小山,既不险峻也不秀丽,普普通通的长满了山楂树,没人给它取名字,襄阳城里的人都叫它城西外的小山。秋天山上的山楂树结了果子,也是蔫巴巴涩苦苦的,既不好吃也不好看,所以很少有人去注意这么一座小山。只有那些过往的商人,在这座城西外的小山中找到了一处躲雨的岩穴,取名叫做鹧鸪洞。 鹧鸪洞原来不叫鹧鸪洞,也是没有名字的。只因这山里的鹧鸪很少见到人,自然不怎么害怕过往躲雨的商旅,下大雨的时候也随着人们一起在岩穴里躲雨。所以往往商人们行至此处遇上大雨,只要在洞口布下陷阱诱饵,便能尝上一顿鲜美的烤鹧鸪肉。口口相传久了,也就叫了这个名字。 “嘟……哒……嘟嘟哒……”一只黑头鹧鸪伸长脖子叫了叫,探出爪子在灌木丛里踱起步来,黑亮的双眼炯炯有神的环顾着四周。 “铿!”一声宛若金石开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黑头鹧鸪带着斑点的翅翎轻轻耸立,伸长了脖子站在原地,时不时地侧起头,歪着脑袋倾听着远处的声音。 “铿!” 又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响起,黑头鹧鸪身上的翎羽瞬间炸开,迈开步伐一头撞进了灌木丛的深处! “铿!兹滋啦……锵!噗!铿!”十数柄长剑狠狠地交击在一起,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时而带着几声利刃戳进血肉的闷响,和男人们发疯般的低吼! “韩家的砸碎!”黑脸汉子咬着牙,手中宽厚的大剑一摆,荡开两支出手狠辣的长剑,趁着对手后退的空隙踉跄的退入了鹧鸪洞中!看到黑脸汉子浑身血污的狼狈样子,从岩穴深处急忙跑来两个人一把掺住他! “吴大哥!” “我没事,就是有些脱力。”黑脸汉子瓮声答道,右手颤抖着将大剑收回剑鞘,被两人搀扶到一块大岩石后坐下。 “来人!快给吴大哥包扎……哎!”左边的年轻人蹙眉高呼,却冷不防的被黑脸汉子照着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响声清脆:“瞎特么嚷什么!包什么包扎,老子我好好的!这都是韩家那帮杂碎的血!咳咳!咳……” 说着说着,黑脸汉子突然脸色一狞,按住胸口拼命地咳嗽起来!看到左边那个年轻人又要开口,于是连忙急促的深喘了几口气,摆了摆手道:“没……额嗯,没事,被韩家的气血境阴了一手,我自己调理一会儿就好。”说着狠狠地唾了一口血沫,用颤抖的大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双眼露出狰狞的目光:“等我恢复过来,出去第一时间就先宰了那方脸的杂碎!咳咳!” “吴大哥……”右边的年轻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黑脸汉子靠在岩石上,凌乱的长发披在血迹斑斑的脸上,气血激荡的微弱声音随着黑脸汉子的悠长的吐息响起,在这幽静的石洞中如春蚕吐丝般清晰可闻。 年轻人轻叹了口气,双眉深深地皱起:“咱们已经折损了大半的兄弟了,现在只剩下十一个能提得动剑的,这鹧鸪洞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坚持不了也要坚持!”黑脸汉子双目一横,沉声道:“坚持不下来,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吩咐下去,再坚持半个时辰!小少爷已经去找援手了!拿尸体堵也要给我把鹧鸪洞堵住!不能让小姐有半分闪失!” “是。”右边的年轻人抱了抱拳,起身吹了一声响哨,带着两名护卫提剑向洞口赶去! “大小姐怎么样?”看着三人毫不犹豫的杀向洞外,丝毫没有质疑自己的话,黑脸汉子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对着另一名年轻人瓮声问道。 那名年轻人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迟疑了片刻道:“还是昏迷不醒。” “还在昏迷啊……” 黑脸汉子望向岩穴深处,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阖上双眸。大小姐在他们卫家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兵分两路和鏖守鹧鸪洞都是大小姐的主意,无论是韩家人手的减少,还是鹧鸪洞的易守难攻,都无疑大大的增加了他们的存活机会。只是大小姐受了严重的内伤,到了鹧鸪洞后就昏迷不醒,他们也只有死守鹧鸪洞,被韩家的车轮战拖得身心俱疲,眼睁睁看着,却毫无半分应对的方法。 “吴大哥,你方才那话是哄骗小虎的吧……” “嗯?”黑脸大汉慢慢睁开双眼,阴沉着脸色瞥了一眼年轻人:“我骗他什么了?” “你骗他说小少爷会去找援手。”那年轻人低垂着头,紧紧的咬着牙:“大家这些年几乎每天都是看着小少爷,都清楚的很。这一点吴大哥你也明白,就算我们鏖战的再久,也根本等不来小少爷的援手……” “住口!”黑脸汉子暴喝一声打断年轻人的话,双眸凶狠欲择人而噬,咬着牙却始终说不出下一句话。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这次韩家的袭杀来势汹汹,远超他们的意料之外,大小姐的意思就是让小少爷带着那件物什逃得远远的,留取有用之身来日再报此仇。私下里吩咐的坚守待援什么的,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 可他们是大小姐的侍卫! “我,我相信小尘……咳……” () 第32章 从天而降的木剑 “大小姐?!”黑脸汉子和那年轻人猛然站起身,不顾连番鏖战的疲劳,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崇敬的看向那道从黑暗里慢慢走出的婀娜身影。 “大小姐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又受了内伤,怎么刚醒就出来了!?”说着,黑脸汉子抬脚轻轻踹了身旁的年轻人一脚,粗声骂道:“没点眼力见!还不赶紧扶大小姐去歇息!” 年轻人被踹了一脚有些发愣,连忙点了点头。 “不用。” 宛若空谷幽兰般恬淡的声音在阴暗的山洞里响起,随着一阵袅袅的脚步声,一张病色恹恹的精致脸庞出现在两人面前,往日娇艳的樱唇也苍白的可怕。 “我没事。”纤纤素手轻轻撑着墙壁,那双略显黯淡的秋水眸子看向两人:“我想告诉你们,当日在得到秣陵韩家有所异动的消息时,我就已经让家弟持家里的信物去天街上找一位江湖前辈,这不是虚言。只是这次韩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来得及传出任何风声。不过既然我们兵分两路,有叶叔在小尘身边一路护送,想必此刻,小尘把消息传到,那位前辈也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她的声音极为虚弱,显然是内伤尚未好转,伤及内腑,中气不足。不过听到这番话,黑脸大汉和那年轻人双眼纷纷一亮,仿佛心中燃起了一团野火!叶叔是卫家的侍卫统领,一身武道修为已臻至气血巅峰!有叶叔保护尘少爷,确实再稳妥不过了! “石头,去告诉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守住鹧鸪洞!”黑脸大汉深吸了一口气,蒲扇般的大手扶在剑柄上,定定的看着大小姐:“小姐你宽心,我们一定会撑到小少爷赶来的!” “好。” 苍白的娇颜上勉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让人看了极为心疼。 “不!不好了!”还未等两人有所动作,一个浑身浴血的狼狈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摔在泥土里,又慌张的爬起身:“洞……洞外!韩家……叶……叶……!” “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大,大小姐?!” 那人目光一怔,紧接着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大小姐你醒了!” “嗯。”少女脸色苍白的点点头,娥眉轻蹙:“你之前说,韩家怎么了?” “洞洞外!”那人滚了滚喉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和悲戚:“大小姐!韩家那帮人在洞外拿着叶叔的头在耀武扬威!说是一炷香之内见不到大小姐从洞里走出来,就要把叶叔的头颅当球踢!” “叶叔?”黑脸大汉倒吸一口冷气,叶叔不是去护送小少爷了么?!叶叔死了,那小少爷他…… 看到少女脸色苍白,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黑脸大汉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少女:“大小姐!大小姐你振作一点,这个时候可不能倒下啊!” 少女的嘴唇轻轻颤了颤,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了几分,痛苦的闭上了双眸:“吴青!传我命令,准备向东南方向突围!那不是叶老的首级,是韩家人的诡计!” “是!”黑脸大汉抱了抱拳,“锵啷”一声抽出阔剑,狰狞着面孔转身大步向洞外走去。 他很清楚,大小姐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稳住众人的情绪,但事实就是事实。叶老死了,小少爷凶多吉少,大小姐口中说的那个前辈也不会到了,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长剑! …… 鹧鸪洞外 “小少爷,那个大老黑又出来了。” 听到耳边随从谄媚的低语,躺在摇椅上的瘦削少年轻轻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鹧鸪洞,嗤笑了一声,又闭上眼优哉游哉的摇了起来:“狗急了跳墙,看来卫朝雨那个小娘皮醒过来了,我说的都准备好了么?” “回小少爷,林豹已经带人在东边埋伏好了。”随从谄媚的笑着,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骨头似也软了几分。 “呵。”那瘦削少年轻笑了一声,双眼眯起,伸手在空中慢条斯理的握了握:“卫朝雨那小娘皮自诩聪明,却不知道本少早就把她那点小伎俩看穿了。本少把那个气血巅峰的老家伙人头拿出来一亮,再断了他们的去路,到时候前后夹击,必然让卫朝雨那小娘皮在我胯下俯首称臣!” “小少爷算无遗策!真乃当世豪杰!”那随从笑眯眯的称赞道,伸手比了个大拇指:“任她卫朝雨自诩聪明绝顶,也只能在小少爷后面吃屁!高!实在是高!” “你这狗东西。”那瘦削少年轻蔑着语气笑了笑,抬腿踹了那随从一脚:“就知道拍我马屁,本少爷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指的上你?不高明一点早就入棺下葬了!” “遇到危险小的肯定站在小少爷面前,不踩着小的尸体,谁也别想伤害小少爷您。”那随从被踹了个踉跄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看着那少年。 “好个马屁精。”瘦削少年笑了笑,抬眼看到鹧鸪洞里走出来了一道婀娜的白色身影,这才不紧不慢地起了身:“走,跟本少爷去会一会这卫家明珠,呵呵。” 说着,前方簇列的韩家侍卫整齐划一的分开了一条通道,瘦削少年负手走过,身后跟着一个目露寒光的壮硕随从,任谁也想不到这随从前一刻卑躬屈膝的软弱样子。 韩世远! 卫朝雨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流里流气的纨绔公子哥,她认得这个人,秣陵韩家嫡系,韩世貂的亲弟弟! “卫朝雨?”韩世远嘴角挂着令人心悸的弧度,眼神愉悦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婀娜身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送的礼物你还满意么?” 卫朝雨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可恶笑容,纤细的手掌在袖中轻轻攥紧,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当然知道韩世远说的是什么,这混蛋在故意激怒自己! “不说话?”韩世远轻蔑的笑了笑,瘦削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狠辣之色:“你不会不认得这个人吧?” 卫朝雨沉默的抿着唇线,狠狠地凝视着对面那张惹人厌恶的脸,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 看到卫朝雨的眼神,韩世远笑的更开心的:“你这是,生气了?有意思!阿大!” “哎!是!”那壮硕随从走了出来,恭敬的站在韩世远面前,谦卑的像是被打断了骨头:“小少爷有什么吩咐?” “这小娘皮交给你,给我活捉她。”韩世远低头扫了扫袖袍,伸脚看了看沾上了些许泥土的鞋面,随意的摆了下手,抻长了语调慢声道:“剩下的,都杀了。” “呼!呜呜……” 一道黑色的流光带着呜呜的风声飞射过来,在空中转了几圈,歪歪斜斜的插进了两人面前的泥土里!竟是一柄被鲜血浸透的黑色木剑! “保护小少爷!” 那壮硕的随从暴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银亮长刀,警惕的护在韩世远身边,其他侍卫纷纷挺剑上前,顿时将脸色难看的韩世远围了个密不透风! 所有人的神经顿时都紧绷起来,不断寻找着那不速之客的身影…… () 第33章 竖子敢尔! “都给我散开!”韩世远脸色难看的踹了那壮硕随从一脚,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青霜长剑,颇为不爽的嗤笑了一声:“就凭你们几条臭鱼烂虾还能保护得了本少爷?!都让开,别碍着本少爷出剑!不然连你们几个一块剁了!” 那壮硕随从谄媚的笑着,拎着刀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是是!在小少爷面前我等臭鱼烂虾自然不堪一击!但出门前貂爷特地嘱咐过,小少爷您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无论如何都别脏了少爷您的手,您就当体谅体谅小的……” “碍眼的狗东西!拿我哥压我么?!”韩世远狠狠骂了一句,看到那壮硕仆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如捣蒜。气的狠狠地踹了一脚,这才悻悻的将手中的长剑插回剑鞘中,阴沉着脸大声叱骂道:“哪个多管闲事的王八蛋?!给本少爷滚出来!” 刺耳响亮的叱骂声传出去很远,惊起四周的灌木丛中隐匿的野兔子,扑簌簌的逃向远方。然而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那柄浸透鲜血的黑色木剑斜斜的插在泥壤里,滴落的鲜血将那一小片泥壤染上了些许的暗红,无端诡异…… “我……”韩世远再次开口想要叱骂,却忽然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车轮碾在泥土中“辘辘”的车辙声,连带着灌木叶子哗啦啦的作响。 “你在找我么?” 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随着灌木丛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拨开,一袭青衣随着老旧的木轮椅缓缓驶出。 韩世远愣了愣神,有些惊诧于对面青衣女子的美貌,他韩家大少爷也算见过不少的世面,但却从未见过长得这么精致的女子,惊尘艳艳! “这位姑娘,在下……” 看到韩世远抱拳问礼,青衣女子眉头轻蹙,抿着嘴角淡淡的看着韩世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爷,他……他好像是个男的……”壮硕随从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压低声音提醒道:“他声音,声音……” 韩世远眉毛一挑,这才想起眼前这人的声音清逸而又疏朗,全然不似女子的姣媚细柔。于是脸色一变,狠狠地一巴掌抽了过去,将那壮硕随从抽倒在地,破口大骂道:“狗东西!本少爷还用你来教么?!没点眼力见的下贱胚子!看不出来本少爷在故意羞辱这妖人么!?” 妖人? 看到眼前公子哥乖戾的样子,燕寻眼神不禁又冷淡了几分,他对姑娘这个词都难以容忍,又何况这一句妖人?! “妖人,我不喜欢这个词。”燕寻缓缓推动轮椅,面色微冷的从地上拔起那柄妖异的木剑,手臂轻轻一抖,连带着板结成暗褐色的湿润软泥扑簌簌的往下掉。 韩世远侧头看了看燕寻,又伸手扣了扣耳朵,吊儿郎当的抻长了语调:“你不喜欢?本少爷管你喜不喜欢!叫你妖人你又待如何?本少喜欢这么叫!你那张皮相本少见了就恶心……” “上一个这么折辱我的,连坟头都没有。”燕寻反复的看了几遍手中的木剑,慢慢把目光放到韩世远的身上:“你一口一个本少,又算是哪根葱?” “你很快就知道了。”韩世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燕寻,漫不经心的甩了甩手指,语气淡漠的道:“杀了他们,本少重重有赏。” 随着韩世远话音刚落,身后一众明晃晃的长刀长剑出鞘,化作一道道迅疾肃杀的风,面容狰狞的杀了过来! 燕寻端坐在轮椅上,手中仍是那把令人发笑的长剑,干涸着蜿蜒的血迹,浑然不顾身后的卫朝雨等人如临大敌般擎剑而立。 “你们杀不了我。” 燕寻看着冲上来的侍卫们,看着他们的刀光剑影映在瞳中,缓缓的,慢慢的举起了木剑。 他不过初入气血境,但有剑意傍身,不入龙虎,在他眼中便皆是剑下蝼蚁亡魂!木剑轻抖,宵炼剑意沿着剑脊轻吐而出,将袭来的几道剑光尽数摧折,梅老长久以来教导的剑术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仅仅是一瞬,便刺出了四五剑,裹挟着乌木剑本身的沉重,精微毫厘般,无一不重重的轰击在人体最脆弱的部位! 一声声如中皮革般的闷响,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如雾般的血雨横洒长空! “砰!” 高大的身影如破麻袋般倒飞而回,重重的摔在韩世远的脚下,又滚了几圈。韩世远脸色难看的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对他阿谀奉承的随从,他是最先冲到那轮椅面前的,刀光澈亮,一刀当头斩下。同时他也是死的最惨的,一剑封喉,喉骨被点成了齑粉,塌陷了下去…… “杀!给我杀了他!”韩世远牙齿轻轻的磕着,笼在袖中的双手轻轻的发着抖!跟在他身旁阿谀奉承的随从的实力,他自然是最清楚的,虽说平时任打任骂,但要论起实力不会在自己之下,此刻却被一剑毙命! 他害怕了…… 他是韩家小少爷,他哥哥是韩世貂,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你们帮我拦住片刻,我去杀人。”燕寻手中的木剑轻轻甩下点点血渍,冷冷的甩下一句话,便向韩世远杀去。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衣少年,虽然怪异无比,但卫朝雨却没有时间去怀疑,因为对面的敌人已经杀了过来!对于少年的话,她也只能选择去相信,于是苍白的嘴唇轻轻张开,对着吴青等人叱声吩咐道:“掩护他!拦住韩家的人!” 听到自家小姐发话,卫家众人便毫不迟疑的拔剑冲杀过去,瞬间短兵相接,喊杀声和血腥味弥漫开来。 燕寻擎剑杀入人群,一路血花跟随,在青衣上溅开点点血梅!待韩世远反应过来,那张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轮椅已然近在咫尺! “你……”韩世远脚下一软,向后退了一步,话语哽在喉咙里,竟是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仅是看着不断滴血的乌黑木剑,就失去拔剑的勇气。 “你们总是这样,嚣张跋扈惯了,死到临头才知道后悔。”燕寻缓缓的吐着字腔,手中轻轻扬起的木剑宛若死神的屠刀:“不过,现在再忏悔是不是迟了一些?” “所以,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竖子敢尔!” () 第34章 三,二,一 急促中略显凄厉的吼声划破了阴沉厚重的天空,无数的树叶哗啦啦的作响,如同一阵劲风掠过。 燕寻双眼微眯,他听到了,甚至都能嗅到从密密的树林中传来的铁味,让他口舌有些发干。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威胁也是针对他的,那声音中仿佛藏着苍雷爆闪的轰鸣,在他脑海中炸响! 所以,他的剑在韩世远的心脏前停住了…… “呼……哧……呵哧……”韩世远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只感觉全身汗如雨下,剧烈的喘着粗气。喘了一会儿,浑浊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身子一仰坐倒在地,嘴角慢慢咧开,捂着额头低低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仿佛在宣泄着某种情绪,指着燕寻发疯般的骂道:“狗东西!死妖人!来啊!杀我啊!杀啊!我师傅到了!你他妈等死吧!杀啊!小爷……呃……” 发狂的声音戛然而止,燕寻轻轻收剑,汩汩的鲜血如泉眼般从可怖的伤口中冒了出来,瞬间浸透了那丝质的华贵衣衫,淌入肮脏的泥壤里,在韩世远的身下开出一朵暗彤彤的芙蓉花。 “你嘴太臭了。”燕寻想了想,伸出木剑在韩世远不断抽搐的脸颊上抹了抹,留下了一道血殷殷的痕迹,淡漠的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跋扈公子:“我决定还是擦干你的血,我怕脏了我的剑。” “你……怎……”韩世远痛苦的在地上挣扎,始终也想不通那坐轮椅的妖人怎么还敢出那一剑!明明自己的师尊都已经来了……明明他迟疑了……明明……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边溢出,竭力的吐出两个字后一阵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看着燕寻手中的剑在他的脸上轻蔑的抹下一道痕迹,前所未有的屈辱,同时他也明白了,那一刻停顿的木剑,不是因为这妖人恐惧了,而是自己的师尊在给自己争取拔剑的机会…… 可惜,他被吓破了胆。 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升起来…… “竖子敢尔!”浑厚如雷的声音再一次炸响,藏蓝色的衣袖翻飞,那身影如一只大鸟般盘旋而落! 燕寻面色不改的偏过头,然而看向那蓝衣男子还是忍不住瞳孔微微一缩! 龙虎境! 蓝衣男子浑身真气鼓动,目呲欲裂的看向燕寻,依稀可以从那狰狞的怒容中看到清癯雅逸的脸庞。 “你可知你杀了老夫的徒弟?!你这等卑贱的蝼蚁!怎么敢……!” 燕寻不紧不慢的转过轮椅,看到了蓝衣男子眸中的怒火,也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轻贱和蔑视。这种轻蔑他在蜀山剑阁的时候也曾体会过,但那个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他说服自己强忍怒气,每每隔墙听到红拂倔强的替自己申辩,就觉得心酸。 他那个时候就想,等到以后会了武功,谁想让他忍气吞声,他就跟谁拼命…… 燕寻看了看手中的木剑,紧紧的抿着嘴唇,目光清亮的看向那蓝衫男子:“吾乃汝父乎?” 一只蝼蚁,向怒气冲天的大象,郑重的做出了挑衅! “找死!”蓝衫男子衣袂轻翻,随着如龙般呼啸的真气吞吐,一道银亮的电光破空而出! 他听懂了眼前这只蝼蚁的挑衅! 吾乃汝父乎? 让我住手我就住手? 银亮的剑光尖厉的鸣叫着,在空中画出笔直的剑痕!境界上的差距,让他根本不用施展任何的剑技,单单是快准狠的一剑,便是无坚不摧!他很自信,这个气血境的蝼蚁绝对挡不下这一剑! 剑光如电影驰掣,映在燕寻的眼中。他能看清,但他做不到,甚至连手中的木剑都重逾泰山!眼中犹如慢镜头的回放,但他清楚的很,自己拔剑的速度决然赶不上这一道剑光,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是一种奢望!对他目前的境界来说,这是沛然无匹的一剑,没有丝毫技巧,完完全全的是境界上的碾压! “铛!” 长剑相交,蓝衫男子的身影被重重弹回,步伐踉跄的落在地上。 “这个人,你杀不了。” 还摇曳着几支残叶的笔直树枝横在燕寻身前,白衣书生纶巾而立,嘴角带着让人亲切的温润笑容。 “如果我非要杀呢?”蓝衣男子双目如鹰般恶狠狠的盯着书生,手中的长剑轻轻翻转。经过刚才的交手,他能大概感知到这书生的实力,不在他之下! 白衣书生轻轻一笑,浑身真气如潮水般涌动:“我不喜欢杀人。” “君……大哥。” 燕寻看着眼前的这个书生,白衣如云龙狷舞,展露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强悍霸气! “叫君师兄吧,今天过后,你就是后山最小的小师弟了。”书生笑着回头,手中那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树枝擎在手中,说不出的写意潇洒。 “君师兄。”燕寻轻轻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嘴角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决定说出口。 “那个,下次救我能不用树枝么……”他还有半句话没说,毕竟君师兄的剑枝连他这个小菜鸟都斩的断,一想起来这根树枝刚被龙虎境武者斩击过,心里就不由得一阵后怕。 君涯忍俊不禁的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对面神色严峻的蓝衣男子,头也不回的说道:“不是谁都能斩断你君师兄的树枝的,这个人,还不行。” 燕寻撇了撇嘴,微不可查的擦了擦鬓角的轻汗,虽然对君师兄的话语不太尽信,但整个人无疑轻松了许多。 说到底,他也是有靠山的。 树枝! 书生! 白衣! 蓝衣男子蓦然想起了什么,听到君涯的话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敢问,对面可是夫子门下的君先生?” 君子如玉,白衣麒麟! 君涯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你认识我?” 蓝衣男子瞳孔轻缩,沉吟了片刻,收起了手中长剑:“我的弟子死了,君先生若是袒护凶手,是否应该给我个交代?” “什么交代?”君涯笑容不减,手中的树枝轻抖,零星的几片残叶沙沙作响:“你的弟子死了,与我何干?” “君先生,难道不怕天下人……” “天下人与我何干?” 君涯手中的树枝遥遥的指着蓝衣男子:“给你三息,要么走,要么就永远的留在这里。” “三。” “二。” “一。” 蓝衣男子脸色变了变,清癯的面容上满是难看之色,轻轻扫了扫袖袍:“大名鼎鼎的后山我算是见识到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 “嗤!” 君师兄的树枝划破长空,去势如雷弓电矢!蓝衣飞掠如惊弓之鸟,匿入山林无踪…… () 第35章 清晨的天街与豆花 “吱……” 门扉被吱悠悠的推开,舒服的晨光洒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宽大的罩衫也随着冷冽的早风轻轻拂荡。宽敞的小院子安静的只剩下樟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清晨阳光不燥,空气中都弥漫着几分清爽气。 ——我等去学宫后山寻夫子,未时即归,看好铺子,若是饿了可去旁边的豆花店,已同老板讲好,勿念。 燕寻推着轮椅到了石桌前,伸手挪开压在桌面上的石头,信笺入手,微微泛黄的纸面上行楷苍劲,一眼便认出这是梅老的笔迹。 梅老和盖老也不知去找夫子做什么去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今日没人买菜做饭,看来还真得去隔壁吃碗豆花充饥了。 摸了摸有些咕咕叫的肚子,想到自己到当铺已经时日不短了,竟然还不知道隔壁是家豆花店,燕寻就有些微微汗然。怪不得,每天早上起床都能闻到一阵豆香! 自己起初还以为是盖老在磨豆腐,毕竟之前每雕坏一块豆腐,盖老就吹胡子瞪眼的大发雷霆。燕寻自然而然的就感觉这豆腐是盖老亲自磨出来的,看到自己浪费,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现在看来,或许盖老只是舍不得那买豆腐的钱罢了! 燕寻想着盖老忍着肉痛掏出银子去买豆腐就不由得一阵好笑,然而还没等他嘴角的弧度扬起,就蓦然脸色一僵。看向爬满爬山虎的院墙,张了张嘴巴,再也笑不出来了。 豆花店啊…… …… “吱悠……” 门轴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少女眼前一亮,连忙快步上前,垂下臻首,行了一礼:“公子早。” 燕寻肩膀微微一震,猛的挺直身板抬头看向那少女,看清面容后眸光骤然黯了下来,整个人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是你啊,是来找梅老和盖老的吧?他们一大早就出去了,今日不在,你们明日再来吧。” “公子误会了。”少女目光盈盈的看向燕寻,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面带稚气的清秀少年便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我这次是带家弟专程来感谢公子的,那日公子与令兄走的匆忙,还未好好的道上一句谢……” 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卫轻尘,燕寻缓缓摇了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令弟也帮我打扫当铺了。” 说着说着,脑海里突然想起被打碎的那几个赝品玉质古董,好像卫轻尘最后赔了梅老不少银子,昨天晚上还加了好几个肉菜,盖老脸上也是喜滋滋的。想了想这倒霉孩子也不容易,燕寻顿了顿,还是昧着良心夸奖了一句:“嗯……很干净。” 说罢,便看到卫轻尘的脸色变得涨红,甚至肩膀都在轻轻颤动。 自己夸奖的太过头了么? 这人傻钱多的倒霉孩子这么容易害羞? 燕寻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就是还欠缺点经验,有些犄角细末之处还是有些不完美,我之后又打扫了很久。” “公子……”卫朝雨开口打断燕寻的话,看着身边脸色涨红强忍着怒意不敢发作的弟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锦盒:“我这里有一些谢礼,都是凡俗之物,虽不甚贵重,但聊表心意,还请公子收下。” “不收。” 燕寻摆了摆手,回头把门锁上,推着轮椅径直越过姐弟二人:“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谢意我心领了,礼物拿回去吧。” 看着燕寻的身影进入隔壁的豆花店中,卫朝雨轻轻合拢手中装着万年紫阳参的锦盒,对着垂头不语的弟弟轻启樱唇道:“走吧,先回客栈,连看到万年紫阳参都无动于衷,这位公子怕是真的不需要任何回报……” “老板,一碗豆花。”燕寻高喊了一句,便摇着轮椅到了一张空桌前。 “好嘞!一碗豆花!客……哎?你是隔壁当铺的小伙计吧?”面容憨厚的中年大叔跑了过来,掸了掸桌子,看到燕寻的模样不由得咧嘴一笑。 “是……”燕寻楞楞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轮椅扶手,顿时了然,也对着大叔报以一笑:“大叔你真聪明。” 中年大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憨厚笑着:“嗨!其实也没啥!昨晚你们掌柜的来交代过,说他们店里的伙计明天要来,看到坐轮椅长得漂亮的像个女娃似的就是了……” 说着说着,突然一拍脑袋,扯起脖子对着柜台里喊到:“豆花放多一点!昨晚盖掌柜的交代过!” “哎!” 从门帘后面传来了清脆的应声。 大叔将布巾往肩头一搭,粗糙却不显邋遢的脸上露出了爽快的笑容:“你第一次来,可得多吃点!要说这豆花,我们家可是这天街一绝!尽管放开了吃,你们掌柜的说他回来付账!” 燕寻含笑点点头:“我们掌柜的经常来么?” “那可不!我们家的豆花保管你吃了第一碗就想吃第二碗!你们掌柜的基本上天天都来的,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就像是每天都得喝水一样,少了这一口可不行!”说起自家的豆花,憨厚大叔挺了挺胸膛,显得极为神气。说到盖老每天都来的时候,更是眉飞色舞。 燕寻附和着夸了几句,弯弯绕绕的终于问出了自己这么多天的疑惑:“我们掌柜的,也在你们这儿买豆腐么?” “对啊,就不久前吧,你们掌柜的过来说每天就这么一点实在是吃不够,让我们每天卖几块豆腐给他。都是老主顾了,所以……” “豆花好咧!刚出锅的豆花!” “哎!来啦!” 憨厚大叔一溜小跑,片刻后端着一碗豆花回来了:“来!尝尝!趁热吃才好吃哩!” 燕寻捏着木匙轻轻舀起一勺,混着热腾腾的热气吃了一大口,顿时一股豆香混着咸鲜味弥漫开来! 好吃! 燕寻双眼一亮,索性捧起木碗,一碗豆花唏哩呼噜的喝了下去,笑得旁边的憨厚大叔嘴巴都咧到了耳根。 “嗝……” 感觉到腹部的暖意,燕寻打了个嗝,只觉得满口豆香。闭眼咂了咂嘴,木碗重重的落在桌面上。 “大叔!再来一碗!” () 第36章 两位师兄 “好咧!热腾腾的豆花又一碗!” 大叔拿起燕寻面前的木碗,大声的吆喝着,声音浑厚嘹亮,引得周围喝豆花的客人纷纷侧目。 “大叔,给我也来一碗豆花,算他账上。”随着一袭白衣飘然落座,熟悉的声音传入燕寻的耳中,燕寻抬头看去,一张笑意盈盈的脸顿时映入了眼帘。 “君……师兄?”燕寻愣了愣,没有料到前日一截树枝惊退龙虎境高手的书生师兄竟然在这里,磕磕绊绊的打了个招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门外的晨光越过旧兮兮的门槛,落在君涯的脸上,更显得这位君师兄又丰神俊朗了几分。 “怎么?不欢迎?”君师兄打趣道,看着燕寻一脸窘色,笑意更甚了几分:“我这次可不是自己来的,有个家伙非得吵着要跟来,走到门前又说没带见面礼不好,于是去隔壁买见面礼去了,稍后就过来。” “隔壁?”燕寻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深吸了一口凉气,面容露出几分古怪,连带着看向君涯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怪异,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隔壁…… “不器!唉!你跟我说的那款没有了,不过老板娘给我推荐了这个,说是最新的,跟之前……”槛外人影晃动,一个背着宽大琴盒的冒失少年甩着鹅黄长衫跌撞了进来,手里还高高的举着一个小巧的盒子。 待那冒失少年唠唠叨叨的落座,君涯再次微微一笑,对着大叔朗声招呼道:“大叔,再来一碗豆花,同样记我小师弟账上!” 说罢,对着身旁得燕寻神秘一笑:“今早我就看到盖老和梅老去找夫子了,听到他们谈话才知道盖老让你去隔壁豆花店吃早饭,账都记在了他的名下。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都被他们二老训过,跟你一样苦不堪言。盖老最为小气,有这等报仇雪恨的好事,我等万万不能错过。” “对极对极!”黄衫少年抚掌而笑,一双凤眸轻轻看向燕寻,咧嘴笑道:“为兄复姓伯赏,名长琴,表字无夷,在咱们后山排名第六。痴长了你几岁,叫我一声六师兄罢。这初次见面,为兄也不知送你些什么好,方才看到隔壁脂粉铺子,与你买了些上好的胭脂,你也别嫌师兄俗气,权当做为兄的一些心意……” 看着那盒被递过来的胭脂盒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燕寻轻轻抿了抿嘴,总算确定了长久以来的猜测…… 这君师兄果然带有腹黑属性! “那个……”看着面容逐渐扭曲的六师兄,燕寻虽然有点不忍打破他的幻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六师兄,我是男人。” “什么?!”伯赏长琴惊呼一声,手中的胭脂盒当啷啷的掉在了桌子上,面色腾然涨红,指着君涯气得说不出话来! “长琴师兄,别气坏了身子……”君师兄好言相劝,可眼底的笑意分明都快要满溢出来。在燕寻看来,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三碗豆花来咯!” 大叔腾腾腾来回跑过,一碗接一碗的豆花接二连三的摆上了桌,白嫩的豆花在碗里颤颤巍巍的极为诱人,飘着一缕缕的热气。 长琴师兄平复了一下心情,恶狠狠的看向君师兄:“你不是说……” “我说他生得极为漂亮。”君师兄连忙接过话茬:“我可有说错?” 长琴师兄那双凤眸在燕寻脸上来回扫了扫,欲言又止,最后岿然一叹:“这次见面礼算不得数,等你到了后山为兄再送你一份好的。” 燕寻强忍住笑意,微微拱了拱手:“先行谢过六师兄。” “长琴师兄,来,吃豆花。”君涯笑眯眯的舀起一勺豆花,抿入口中细细的品了品,做唏嘘状:“我与夫子出游,路上大多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如此美味的豆花,若在当时,可谓是千金不换!” 伯赏长琴知道这脸厚心黑的师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怕自己下不来台。虽说这小师弟总是找机会捉弄他们这几个师兄,但大多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最后都会主动给他们台阶下,倒不会让他们这些师兄太过难堪。 只是,一直被师弟耍的团团转真的好气啊! 长琴师兄冷哼一声,舀起一口豆花放入口中,一双凤眸微微一亮,脸上却嘴硬似的撇了撇嘴:“还行,君小八你也就这品味了,这豆花一般般。” 燕寻在一旁看着长琴师兄一边嘴硬说着还凑合,一边飞也似的舀起豆花送入口中,不由得暗自好笑。 六师兄这是傲娇属性? 都说腹黑克傲娇,现在看起来还真是!这长琴师兄只怕平时没少被君师兄欺负! “我这是为了报复盖老,其实豆花也就那样。”长琴师兄唏哩呼噜的一碗豆花下肚,回味般的咂了咂嘴,解下琴盒放在一旁的长椅上,高声叫道:“掌柜的!再来三碗豆花!” “长琴师兄,你这琴盒好生古怪。”燕寻这时才注意到了身旁的琴盒,琴盒通体粗糙如石,却泛着金属的光泽,说是琴盒,其实更像是剑匣。 “哈哈!总算有识货的了!我跟你说,为兄这琴盒来头大了去了!说出来都怕吓死你!”长琴师兄眉飞色舞,恨不得给燕寻从开天辟地开始讲起,仿佛找到了知音。 “琴盒还不算什么,你可知六师兄琴盒里面装得那把琴才叫吓人。”君涯神色略带凝重,低声问道:“你可知师襄三琴?” “师襄?八国时期的那位?” “正是。”长琴师兄得意洋洋的接过话头:“他老人家曾做三把旷世名琴,绕梁,惊蛰,希声。绕梁为楚王所得,后为王妃进言劝谏,名琴殉难,毁成数段。” “难道师兄这琴……” “惊蛰弹天地自然,希声弹人心大道,为兄这把便是希声!” 看着长琴师兄得意洋洋的样子,君涯轻轻一笑,续过话头:“可惜名琴,竟十年默默无声。” “这又是为何?莫非是年代太久,已经弹不了?”燕寻好奇的看向长琴师兄,看得长琴师兄老脸一红,半晌讷讷无言。 君师兄哑然一笑:“莫非小师弟你没听过后山八奇?” “后山八奇?” “险些忘了,若是小师弟入了门,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后山九奇了。”君师兄耐人寻味的一笑,似乎对于这个名头还颇有些自得,许以为荣。 “豆花来啦!” 长琴师兄:“吃豆花,吃豆花。” () 第37章 传说中的后山 “哈……”伯赏长琴放下木碗,轻轻呵出一口热气,只觉得腹中暖洋洋的,油然的升起一种满足感。 “吃饱了,咱们也该回后山了,老师估计已经等候良久了。”长琴师兄背起琴盒,扫了扫鹅黄长衫,从长椅上施施然的站起身,对着燕寻道:“走吧,燕师弟。” 燕寻一愣,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犹疑不定的开口问道:“我也去?” “不然呢。”长琴师兄撇了撇嘴角,扬起袖袍推着燕寻出了豆花店,慢慢悠悠的走着:“是夫子让我们来寻你的,不然为兄哪有这等机会出来,吃上一碗豆花。” “长琴师兄,你吃了可不止一碗。”君涯飘然跟上来,毫不留情的打趣道:“在吃喝玩乐上,天赋还真是惊人的出众。” “你懂什么!”长琴师兄反驳道:“音律之道博大精深,说不定为兄今日吃过豆花,日后就做出一首豆花曲,震惊天下!” 君涯笑而不语,且伴清风,三人慢慢悠悠的向稷下学宫赶去。 “两位师兄,后山是什么样的么?”蓦地,燕寻的声音穿过清风,清清淡淡的响起。 不似好奇的语气,更像是突然想起有这么一件事,所以随便聊一聊,唠唠家常。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从蜀山剑阁醒来的时候就是。寡言而倔强,平淡自然,就像是一根天生被烧焦的杂草,顽强而又认真的活着,扛得住任何摧残,也耐得住任何的寂寞。 他想着后山。 所以就这么问了。 “后山啊……”长琴师兄主动接过话茬,或许是感觉自己作为师兄,有义务给小师弟介绍一下。但是说了三个字,就有些语塞了,他这几年每日都待在瘦江湖旁,对于后山整体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讲起。 三师兄还在天街摆摊吧,四师兄去了边关要施展抱负,五师兄也不知流浪到哪里了,连个消息都没有……长琴师兄满腹愁绪的想着,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离开过那片瘦江湖了,沉默着抿了抿嘴唇。 可他是琴痴啊。 琴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后山是山外山,只是一个泛称,其实不是学宫的后山,而是一个小世界。”君师兄清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件事情基本上江湖中都知道,只不过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山外山而已。” “小世界啊……”燕寻前世毕竟看过不少,对于这个词还是很熟悉的,顿时便明白了后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经常回当铺来了?”燕寻思忖着,后山若是小世界的话,进出肯定极为麻烦,自己怕是一个月都出不来一次。 “夫子管的还是比较宽松的,只要修炼不曾懈怠,就算不待在后山也是没关系的。像是四师兄,五师兄,其实都不待在后山里,每个月也只是飞鸽传信回来向夫子禀告一下修炼进度,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君师兄伸手指了指长琴师兄:“长琴师兄这种修炼不努力的,就被夫子勒令待在后山,所以这次出来才会这么欢喜。” “胡说!”听到君涯揭自己老底,长琴师兄猛然清醒过来,断然反驳道:“我那是自己主动要求的,无论是音律之道还是武道,首先就是要耐得住寂寞!我这是在磨炼自己的琴心,不知道不要乱讲!” 长琴师兄努力的找着借口,试图挽回自己作为师兄的威严,态度十分坚决。君涯无所谓的一笑,俯身凑近燕寻的耳边小声道:“长琴师兄也是要颜面的,那天夫子呵斥他我都听到了,他自己死不承认罢了。” “君小八!你又说什么呢?!”长琴师兄停下轮椅,一双凤眸怒视着君涯。 君涯笑着扫了扫袖袍,也随着停下脚步,直起身:“没什么,我就是给小师弟讲一些待会拜师注意的事项,免得他触了什么禁忌。” 长琴师兄想了想,赞许的点了点头,神色也带上了几分凝重:“还是你考虑的周全,小师弟行动不便,礼当一切从简,但有些事项还是不得不注意,否则老师会不满的。” 想了想,又继续推着燕寻在稷下学宫的车道上慢慢行走,不顾两旁窃窃耳语的宽袍学子,沉声嘱咐道:“稷下学宫为当年始皇帝所建,列袭宫廷,所以极为看重礼。夫子当年也是从学宫里走出来的,即便夫子对于礼虽不似那帮老学究一般苛责,但也不至于视礼如无物。这叩拜之礼是免不了的,待你叩拜之后还要奉茶,这个茶……” 长琴师兄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的注意事项,路过学宫匆忙赶课的学子,路过一丛盛放的木槿,又在淙淙涓流的溪畔拐了个弯,来到了一堵高大的石壁前。 石壁宽广高耸,峭壁上的矮松摇摇晃晃,茵绿的藤蔓密密的垂下,甚至还开放着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到了。”长琴师兄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的石壁道:“前面就到后山了,记得为兄跟你说过的话,别惹得老师生气。” “等等,小师弟你今年多大?还未及冠吧?”君师兄突然出言打断长琴师兄的话,看到燕寻轻轻摇了摇头,对着长琴师兄轻叹了一声:“长琴师兄,你怎的偏偏这件事忘交代了?” “啊!”长琴师兄一拍脑门,大叫了一声:“光顾着交代注意事项了,夫子让我们询问燕师弟的事情险些忘记了!” “夫子,问我事情?” 燕寻一头雾水。 君师兄笑着点了点头:“你也知道夫子号称学贯百家,所教弟子自然也就是有教无类,学什么的都有。所以每一个门下弟子入门前,都要选择一门学问作为安心立命之本,你比较擅长哪一家?” “擅长?”燕寻想了想并未马上回答,反而问道:“几位师兄选择的都不一样么?” 长琴师兄得意洋洋的点点头:“那是自然,夫子八徒所学当然尽不相同!大师兄念心禅,二师兄奉纵横,三师兄恪阴阳,四师兄通兵甲,五师兄习墨学,你六师兄我痴于乐理,你七师兄学了医术,君小八就比较普通了,喜欢儒家。” 君师兄笑笑,也不计较,反而温声对燕寻劝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咱们再去见夫子。” “不用了。” 燕寻轻轻的阖上了片刻眼眸,再度睁开时,迷茫与不安通通消散无踪…… () 第38章 一睨无双罔道名! “我已经想好了。” 他好歹自小生活在蜀山,读的便是那三千道藏。 君师兄见燕寻如此干脆利落,与长琴师兄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便不多说了,咱们进去吧,夫子怕是等候多时了。” 说罢,便率先朝着石壁走了过去,随着一阵阵涟漪泛起,石壁慢慢的将他吞没了进去。 “这是老师布下的结界。”长琴师兄晃了晃腰间的玉牌:“只有携带后山的腰牌,才能走进去,不然,定会撞个头破血流!” 燕寻点着头,虽说通过这一堵石壁看不出夫子太多的手段,但这石壁结界也绝非一般,单说自己在蜀山上时,也未曾见过。想着夫子的种种神奇,燕寻心下对自己残废的双腿油然涌起了一丝希望。 “走吧,等老师收徒结束,记得到瘦江湖畔找我。为兄常年在那里,很容易找到的。” 燕寻侧耳听着,心中默默的记住了瘦江湖三个字。 …… “若当真如你们所说,铸胎通剑意,同境败君涯,那你们两个老家伙,这次怕是捡到了宝,呵呵。”夫子坐在主位上,笑呵呵的看着梅老,伸手拈起一枚果子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着。 “不会这么简单。”梅老捋了捋胡须,双眼似有点点光芒闪烁:“蜀山上下皆知他是剑心通明,只因叩剑关失败而被赶下山。但也有蜀山弟子描述,那一日剑狱峰峰顶被一剑抹平,埋葬在剑狱峰多年的青萍剑也碎成了几截,这景象太过反常。所以我怀疑他根本不是闯关失败,而是得到了某些东西不想让蜀山发现,才急匆匆的离开了蜀山。” “得到了什么?剑意么?”夫子轻轻颔首,毫不在意的又拈起一枚果子塞入口中,含混不清的答到:“那这小子还真是撞到了好机缘了,李青莲留下的剑意啊……怪不得能斩断不器的剑枝。” 梅老摇了摇头,迟疑的开口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剑意是夺不走的,他没有理由这么急匆匆的离开蜀山,除非他得到了比剑意还要更加珍贵的东西……” “传承?”夫子拈果子的手一顿,果子啪的一声落回了盘子中,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古怪起来:“他得到了李青莲的传承……” 李青莲的传承! 千古第一剑的传承! 夫子的双眼慢慢涌起一丝追忆之色,李青莲的时代与这个江湖相去甚远,而他则是这个江湖里为数不多见识过那把剑的人。 一剑一人所向无敌,青莲出世,惭尽天下英雄…… 在李青莲纵横天下的时代,他仍是稷下学宫中一位苦读百家的年轻学子,对于李青莲的传奇,只能仰望。 直到他也成了传奇…… “蜀山,风云不净啊,当年是,如今也是。”梅老喟叹一声,对于燕寻的遭遇唏嘘不已。明明得到了显赫的传承,却如履薄冰,步步艰难……能把一个半大的孩子逼出蜀山,其中的种种龌龊,可想而知。 “说起当年……燕,蜀山……不觉得太巧了么……我在想,燕不良……是他什么人?”盖老语出惊人,梅老和夫子纷纷一愣,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久长的寂静。 青烟袅袅,淡淡的炉香飘散。 夫子脸上变得严肃起来:“蜀山说他是燕归人之子,可据我所知,当年欧如雪身殒断龙关并未留有子嗣,燕归人也并未续弦再娶……” “莫非是……” “若是如此……” “老师!我们把小师弟带来了!”大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三位老人的谈话,随着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鹅黄少年兴冲冲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背着一个硕大的盒子。 “走吧,一起去看看。”夫子起身扫了扫袖袍,又正了正衣襟,迈开大步率先走了出去。 盖老骤然推断出了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一时间沉浸其中,有些不能自已。听到夫子的话,缓缓回过神来,推着梅老身下的轮椅,面色踟躇的跟在夫子身后出了屋子。 “夫子。”君师兄从容的躬了躬身子:“我和六师兄把小师弟带来了。” 夫子笑着颔了颔首,看了一眼嬉笑着拱手作揖的伯赏长琴,目光缓缓落到了燕寻的身上:“不器都与我说过了,你做的很好,如此年纪便能通晓剑意很是难得。” 燕寻也学着二位师兄垂首拱袖,规规矩矩的回道:“回夫子,是梅老教的好,弟子也只是学了些皮毛。” 夫子看了看一旁面色平静的梅老,不由得出言打趣道:“你这剑意也是梅老教的?” 燕寻语塞。 “哈哈,好了,我让不器和无夷给你带的话,你可曾知晓?”夫子的玩笑点到即止,自觉燕寻是在隐匿李青莲的传承,以他的眼界自然也不会太过计较。 “弟子愿修黄老之学,还请夫子教我。” “黄老之学?”听到燕寻的话,夫子目不转睛的扫量了一下眼前的老成少年,微微点头:“以你的出身和性子,倒也合适。” 得到了夫子的首肯,于是下了轮椅进拜师之礼,奉茶颂读门训,又被六师兄和八师兄拉了起来。 “既然你已拜我为师,便要记好你之前诵读的十三大诫,四十六小诫,万万不可触犯。”夫子轻呷了一口淡茶,看着衣衫略显狼狈的燕寻,接着说道:“虽说你尚年幼,但我云游八方不定,今日便赐你一个表字,留取后用。” 表字?! 燕寻看了看君师兄和长琴师兄,君师兄不由得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们几个师兄弟都是年幼时便入了夫子门下,表字都是夫子取的,寓意颇深。如我表字不器,便是取自君子不器。” 夫子恍若未闻,闭目沉吟了半晌开口道:“我与你父也算是旧识,这偌大的江湖里,我佩服的人不多,他算是一个,可惜……” 夫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旧事不提,我今日便与你取这无双二字,希望你能承你父亲的遗志,立于剑道顶峰,一世无双!” 燕寻闻言浑身一颤。 剑道顶峰,一世无双…… 燕无双! () 第39章 弈剑! 燕寻想了想,强行按捺住复杂的心绪,躬身温礼道:“弟子,谢过夫子赐字。” 夫子微微倾身,眼含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听梅远臣说,你在他那里学了一套剑法?” “是。” 燕寻不敢抬头,应对起夫子的问话总是有些紧张,大气都不敢喘。他的脸上并无异样,手臂也未发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后背的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片! “你可知这套剑法的名字?”夫子眸光澄澈而又平静,身量挺拔,完全不似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 “梅老,未曾提起过。”燕寻据实回答。 夫子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梅老,说道:“你大可以猜一猜,猜中了,我送你一把好剑。” 燕寻喉结滚了滚,抬头看了一眼夫子的表情,不似在开玩笑,顿时心乱如麻……穷变通久,能是什么剑法啊,自己要说是围棋剑,估计分分钟就能被夫子扔出去! 想着想着,目光渐渐飘到了梅老的身上。 梅老摇头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在空中点了点,做了个下棋的手势。 围棋剑?? 燕寻嘴角一抽…… 或许,夫子大道至简?从围棋里面悟出来的剑法,就叫围棋剑?从杀猪里面悟出来的刀法,就叫杀猪刀?简单朴实,一语直透本质? 看着夫子平静的眸光,燕寻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到了真相,于是挺起身板,拱手做礼,不卑不亢的答道:“回夫子,弟子以为大道至简,这套剑法即是脱胎于围棋,便叫围棋剑。” “噗……” 长琴师兄连忙伸手捂住嘴巴,强憋着笑意,涨红的脸色都有些扭曲。 围棋剑,哈哈哈…… 伯赏长琴觉得这件事自己能笑半年。 君涯也轻轻的咳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这个小师弟,还真的是有趣…… “围棋剑?”夫子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看向同样忍俊不禁的二老,又转头回来笑道:“也行,也行,不过不是这套剑法的名字,看来好剑你是得不到了,哈哈。” 燕寻脸色涨红,听着身后两名师兄的憋笑声,再想想自己之前的回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叫弈剑。”梅老这个时候笑呵呵的作出了解答:“围棋不就是对弈么,与人剑法上的对弈,便叫做弈剑术。” 原来叫弈剑! 听到梅老给出的答案,再想到自己之前说的围棋剑,燕寻更加想死了…… “夫子我自小接触剑术,各类剑术尽皆了然于胸,自诩为一时之才。三十岁创拔剑术,又蕴十年剑意于胸,剑出无阻,孤身入白云,横扫一府群雄,同境无敌。六十岁悟御剑术,一夜入通天,仗剑灭却三千妖邪。直到八十岁才立下这弈剑术,入我局中尽为棋子,便是蜀山剑圣夫子我亦无惧……”夫子缓缓说道,双眼轻阖,鬓旁一缕花白的长发轻轻舞动:“拔剑术传予不器,御剑术授予凌云,如今弈剑术教与你,也算是有了传承。” 待君师兄在身后轻轻地推了自己一把,燕寻这才回过神来,夫子这是要正式的教自己这套剑法了。于是眨了眨眼,连忙恭敬回答道:“弟子定不负夫子所托,将这门剑术发扬光……” 还未等燕寻说完,夫子便轻扫衣袖摆了摆手,开口道:“我教你剑术,不是为了让你发扬光大。这江湖纷乱复杂,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我只希望你们能安身立命,好好活着。若是将来得有余力,可以为这天下做一些什么。” 燕寻心中一颤。 看向夫子的眼神少了几分隔阂。 “且看好了,不要记剑法,记住我的剑势。”夫子那苍劲的声音再次响起,长袖轻招,便不知从院中的老树上何处飞来一枝犹带着嫩芽的树枝,落在了那粗糙宽大的手掌中。 “簌!” 树枝在空中轻轻地抽击,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夫子手腕稍动,一套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法行云流水般的使出,燕寻看了几眼便觉得头晕眼花,但还是强行忍住眩晕的感觉紧盯着夫子演剑。 “别用肉眼看剑招,用心眼看。”仿佛是看出了燕寻的不适,君师兄开口提醒道。他也在看剑,但只能看出零星的一些意境,没有梅老打下的基础根本无法窥得全貌。 用心眼? 燕寻缓缓阖目,定了定神。 再度张开双眼的时候,繁花错乱的剑枝俱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地方泛着微绿的嫩芽一闪即逝,宛若落子布局天地之间,引得风雷之声渐渐大作! 夫子的弈剑看起来要比梅老的弈剑宏大许多,竟是以天地为棋局,许多围棋中的招式一一信手拈来! 尖封!点空!鬼手!大斜飞!相思断!回龙征! 燕寻一一认出这些定势,看的瞠目结舌!若是今日不曾见到,他断不会相信有人竟然能以天地为棋盘,以剑势做棋子! 弈剑! 弈剑术! 只有用神乎其技方才足以形容! “簌!咄!” 犹自抖动着叶芽的剑枝插入地面,厚厚的青石板如软泥一般被一剑戳透,入石六寸有余! 夫子背起双手,也不问燕寻记住了多少,转过身便迈步向屋里走去,苍老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重楼里有道藏剑经,你闲暇时可去一一观看,让不器带你去住处,明日再去瘦江湖择剑。” 夫子走的很慢,却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君师兄和长琴师兄连忙作揖,恭恭敬敬的朗声道:“弟子恭送老师。”燕寻一愣,听到两位师兄开口,也连忙垂首作揖,有学有样的跟着道:“弟子恭送老师。” 待足有三四息后,两位师兄才缓缓起身。 看了看仍在垂手拱袖的燕寻,不由得相视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渐盛,开怀的笑了起来! () 第40章 瘦江湖…… 后山的小院子都是很别致的坐落在山间,师兄们都是随意的住着,夫子也没有去管,所以两两之间相隔都很远。如二师兄,就住在南边山脚的竹林中的小竹园中,独坐幽篁,很是清净。而六师兄则住在北边离瘦江湖不远的石台上,傍着山腹建了一座小院子。至于八师兄,他住在湖畔,隔远处就能看见远处的青山和山上六师兄的小院子。 后山很大。 但后山里只有一座山,一片湖。 院子也是按照这种景致建的,每栋都各不相同。 虽然山上还有几处空院子,但燕寻住在山上肯定是不行的,上下山太过于麻烦,无论干什么都不方便。那就只剩下了两个地方…… 二师兄的小竹园。 还有八师兄的湖景小院。 让二师兄为小师弟让出院子,那无疑是痴人说梦话,以二师兄的性情,分分钟把去劝说的人砍成十三四段!竹园子就是二师兄的命根子!整个后山的人都知道! 既然二师兄心坚似铁,那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方法…… “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不用走山路,出行还算方便一些。”君师兄指着这一处不算宽敞但极为精致典雅的院落,门前青石板路延伸出一条小径,直通坡下那潮声阵阵的瘦江湖:“在屋子里就能看到下面的瘦江湖,晚上睡觉的时候潮声也是不歇的,也不知道你能不能住的惯。这里的确是整个后山最适合你的地方了,其他的地方要么不太方便,要么就是太不方便。” “那师兄你……” “我以后住在山顶。”君师兄似乎是很开心,指了指远处的青山笑道:“那可是后山最高的院子了,我还从来没住过这么高的地方。” 燕寻想了想,认真的嘱咐道:“那师兄一定要多添几件衣裳,山顶到了夜里寒气重,冷的很。” 他在蜀山住了这么多年,蜀山巍峨去天尺五,这点体悟他还是有的。以前在小阁楼里,夜寒露浓的时候红拂就给他添上几件狐裘,至于暖炉是不能常烧的,要节省些捱到冬天。然而即便是在夏天,夜里到底还是呵气成霜,冻得手脚冰凉…… 君涯闻言一愣,想到这位小师弟曾经的遭遇顿时了然,温和的笑了笑:“好。” 看到八师兄脸上的表情,燕寻为之恍然,抿了抿嘴角,不由得在心底自嘲一笑。暗道自己怎的这般蠢,武道铸胎之后便无惧寻常冷热,全然不似自己当初的凡人之躯还需狐裘金兽取暖,以八师兄的功力又怎会惧怕这冷夜高风? 对着八师兄尴尬的笑了笑,燕寻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沉默以对。 “你且先熟悉一下环境,我还要去给四师兄、五师兄传信鸽,他们不在后山,还不知道夫子又收了你这个小徒弟的消息。”看到燕寻的沉默,八师兄微笑着轻轻颔了颔首,轻曳着白衣洒然远去,如一朵白云般杳然飘远。 有师兄的感觉真好啊。 燕寻心里想着,目送着那抹白衣消失在山脚下,又吹着山风待了一小会儿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杂物有些多,但大多都被八师兄打理的井井有条,燕寻好奇的打量起每一处,只觉得就连门口装野菜的筐都新奇无比。八师兄君涯在这里住了三四年,又用了半炷香给他收拾了出来,从今往后他便住在这里,这座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小院子! “这间是厨房,这间是睡觉的地方,这间……喝茶会客?不对,还是这间比较好吧,离着瘦江湖也近。”虽然只有区区五个小屋子,但燕寻还是逛了个遍,口中喃喃的区分着屋子的用途。 “果然,还是背靠瘦江湖的这间比较雅致。”燕寻推着轮椅走进屋内,打量了一圈这间最宽敞的屋子,蓦然有一种来到了大理民宿的感觉。 听着从瘦江湖传来的滔滔水声,燕寻慢慢凑到窗边向下望去…… 瘦江湖。 瘦江湖! 来到后山燕寻不知听过了多少遍这个名字,就像你去杭州就必然知道西湖,去北京就一定知道长城,瘦江湖这个词从师兄们的嘴里不知出现了多少遍。 只要一提起瘦江湖,他们的身骨一定是挺拔的,下巴一定是微扬的,从头到脚都竭力的表现出一种骄傲! 窗外的坡下便是潮声阵阵的瘦江湖,燕寻看的极为真切。 水是浑浊的,比寻常的湖都要浑浊。 浪花是细碎的,比任何一道江的浪都要小。 就是这样一条既不美丽,也不壮阔的半座江半座湖,却让后山所有的师兄一直骄傲到头顶隐隐发麻! 一种近乎盲目的骄傲…… 因为它是瘦江湖,所以与世间任何一条河流一座湖泊都不相同,想必师兄们都是这般想的? 燕寻看了良久,始终也想不通师兄们的真实想法,于是离开窗边,循着方才的记忆找到了那间清幽的卧室,脱下鞋袜外衫,费力的爬上了床。 虽然还是中午,但和君师兄吃过午饭后燕寻已然有了些倦意,夫子的那一套弈剑术学着太耗费心神,仅仅是看一遍就足以让他心力憔悴。 燕寻躺在床上,听着窗栏外起伏的潮声很快就入了梦。 梦里忽而是一座座灯火朦胧的摩天高楼,忽而又变成了巍峨入云的通天蜀山,突然又变成了小丫鬟那张娇俏的脸,张合着嘴,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见眼帘在不断的垂泪,让人心疼。 燕寻站在亭亭如盖的青桑树下看着小丫鬟,隔着门槛对望,浑身动弹不得。蓦地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穿透了小丫鬟的胸膛,染红了一袭白衣! 公子…… “嗬!” 燕寻猛然坐起,散乱的长发如缎子般披了下来,双眸瞳孔紧缩,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随着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下来,梦里的景象也随之慢慢消散,再也记不起分毫。 燕寻浑身发冷的向窗外看去,目光无神。 窗外夕阳渐下,晚风摇曳着满山苍翠…… () 第41章 乱发当风高袖去 再次醒来,却是次日凌晨。 乌蒙蒙的天色有些阴沉,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所以到今早云气还没有消净。什么时候睡着的燕寻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听着雨声和潮声,做了个好梦。 于是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又急匆匆的穿戴整齐,洗漱干净。自从离开了蜀山,即便红拂不跟在她的身边,这些小事也越发的得心应手起来。 远山的崖台上已经冒起了阵阵炊烟,大许是六师兄开始做饭了,燕寻默默地想着,从锅里捞起来一块有些硬冷的白面饼,又煮了些野菜汤和着一起入了肚。 他屋子里只有些野菜,面饼还是昨天吃剩下的。 但好在他本身也不是在意口腹之欲的人,所以即便是白面饼泡野菜汤,再撒上一些盐巴,照样吃的津津有味。 “腊肉,陶盆,萝卜,土豆……”燕寻一边吃着一边细数着待会儿要去置办的东西,想着一会儿还得去当铺走一趟,拿一些换洗的衣物,还要跟梅老和盖老好好的告个别。 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吓人…… …… “六师兄,你今日不去瘦江湖么?”看到路上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燕寻不由得有些无奈,但抹不开面子,只得任凭长琴师兄在后面推着轮椅。 吃饭的时候明明看到六师兄的小院子冒着阵阵炊烟,怎么出门就遇上了呢? 燕寻实在想不通…… 六师兄笑嘻嘻的推着小师弟,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一身杏黄长衫在风中飘飘荡荡:“今日是你择剑的日子,我就不去瘦江湖了,小师弟入门,师兄理当歇息一天才是。” 燕寻默不作声的抱紧了怀中的油纸伞,总算明白了六师兄为什么总是被八师兄欺负,这惫懒货,怕是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偷懒! “这择剑可是头等大事,即便是我们这些不习剑的弟子,也要去找一把剑回来,然后再交给夫子换一个同等价值的趁手家伙。”六师兄是看不到燕寻的尴尬的,大概是一个人在那瘦江湖畔憋的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说说话的小师弟,恨不得把这几年的话一股脑的都吐出去,找到一个话头便开始滔滔不绝。 “师兄的那把希声也是与夫子换来的?”看到六师兄大有一种说上个三天三夜的架势,燕寻连忙开口打断。 “呃……算是吧。”这回轮到六师兄尴尬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换成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幽幽叹了口气:“为了这把琴,我答应了夫子三个条件。当时这第一件就是,在夫子游学期间,我不准踏出后山半步,只得在瘦江湖悟道。你现在应该知道师兄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吧……” 燕寻抿了抿嘴唇,感觉到背后六师兄的脚步沉重了许多,不由得心中一软,刚想开口安慰,却听见六师兄紧接着说道:“说起瘦江湖,我房间里香料都齐全,回去等你取剑结束,晚上师兄请你在瘦江湖边吃烤山鸡!咱们同门情深,这回让你尝尝,你六师兄我的手艺在整个后山可是一绝!” “……” 果然,就不应该对六师兄抱有同情之心! 长风送爽,杨柳依依。 燕寻任由六师兄推着到了当铺门口,路过豆花店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憨厚脸的大叔依旧乐呵呵的招待着客人,时不时地还飘荡出一阵浓醇的豆香味。 “盖老!我和小师弟来了!”六师兄扯起脖子喊着,背着大大的琴盒在原地跳着挥了挥手。 盖老在大厅里擦着一件玉器,看到门外两个臭小子脸色霍然一变,放下玉器,大步流星的跨出门外指着燕寻开口便骂:“你这臭小子还他娘敢回来!昨天让你吃豆花当早餐,你他娘是猪吗?!吃了十碗?!知道一碗多少钱吗?!” 燕寻一缩脖子,神色有些讪讪的看向六师兄,却蓦然发现六师兄竟然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一副乖巧模样。看到六师兄这个样子,燕寻顿时就愣了…… 说好的同门情深呢?! 说的比唱的好听,到头来竟然还要小师弟来背锅! “我……”燕寻脸色变了变,如同一直被掐住了喉咙的鹌鹑,在真相与同门情深中来回挣扎。 “好了好了,不就是吃的多了点,进来吧。”梅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隔着一道墙都能听到盖老骂街的声音,所以他出来看看,结果正好看到燕寻挨训的样子。 听到梅老开了口,盖老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却仍旧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燕寻。燕寻眼角轻轻一跳,对着屋内拱袖垂手的行了一礼:“梅老。” 待三人陆续走进屋内,梅老对着满脸正色的长琴师兄点了点头,又仔细的看了看燕寻,沉默了片刻,嘴唇翁动着感慨道:“像……真像啊……” 像? 燕寻疑惑的看了一眼盖老,有些费解,搞不清梅老在说什么。 盖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出言解释道:“我们和你父亲也算有过一番交情,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怪胎!长得像个女娃,吃的竟然像个饭桶!老夫光是想一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燕寻想了想:“盖老我……” “别跟老夫说话!”盖老毫不留情。 “……” “你们这次来是回来收拾东西的吧。”看到燕寻吃瘪,梅老不由得笑了笑,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小布包袱道:“拿走吧,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盖老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刀子嘴豆腐心啊…… “盖老……”燕寻心头一暖,伸手拿过布包袱,分别看向二老,喉咙有些发涩:“梅老,要不然我还是住在当铺里吧,盖老做的饭我还没吃够,再说,我……我这弈剑术还没跟你学全呢……” 梅老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燕寻接下来的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还能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小当铺里不成?” “吃什么吃!” 盖老也跟着眼睛一瞪:“赶紧他娘的滚去后山,这个月的肉钱都让你吃没了!滚滚滚,赶紧给老子滚!见了你就他娘心烦!老子……” 说着说着,突然喉咙有些发干,背过身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骂骂咧咧的道:“这他娘的,哪吹来的沙子!” 梅老眼眶也微微发红,强笑道:“去跟夫子学本事,让他治好你的腿,然后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大英雄……别偷懒,我们两个老家伙可都看着呢!” “梅老,盖老……” “走吧。”看到燕寻似乎还要说话,梅老扬袖抹了抹眼角笑道:“我们两个老家伙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 看到燕寻沉默的低着头,梅老阖起双眸叹了一声:“有空再提上几壶老酒回来看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就是了。” 燕寻仍旧无动于衷。 梅老的语气又沉了几分:“走吧!” 燕寻垂着头不说话,手里紧紧的抱着那个布包袱。 “走!” “你他娘不听话了是不是,老子……” 看到盖老瞪起红了一圈的浑浊老眼,又要发飙,六师兄连忙一把拽起燕寻身下的轮椅,将默不作声的燕寻拉出了门外:“梅老,盖老!那我们走了啊,改日再来看你们!” “好……”梅老嘶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这件破旧当铺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吹起门外石阶上一层微尘。 “你是不是傻,非要跟二老对着干?!他们都说四师兄是傻子,我看你才是个傻子!这时候有什么好较真的!”六师兄皱着眉头数落道,又紧接着劝慰道:“我们几个师兄弟都是二老带出来的,日后再来看他们二老就是了,你又何必这么执拗……” “六师兄,你不懂。” 燕寻忽而开了口,如瀑般的长发从额前垂下,看不清面容:“能扶我下来么?” “扶你下来?”六师兄有些烦躁:“你又要干什么,我说的你听没听进去啊……唉,你别动!我扶你就是了!真是服了你了!” “谢过师兄。”燕寻紧紧咬着嘴唇,轻轻将怀里的小布包袱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艰难的被长琴师兄扶了下来,跪倒在当铺门前。 “咚!”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抬起头时隐隐有些发青。 “咚!” “咚!” 一连三个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殷殷的鲜血顺着额角留下,绕过眼梢,沿着侧脸的弧线缓缓从下巴滴落在那袭青衣之上。燕寻跪在当铺门前,跪的笔直,颤声喊到:“不孝孙儿!燕寻!拜别二老!还请二老多多保重身体!孙儿再次谢过二老教养之恩!燕寻……永世不忘!!!” 说罢,也不管额头上的伤势,少年青袖高高扬起,再次伏身下去,额头重重的抵在地面上。泪水混着血水溅落在石板上,摔碎,又渗入石头里。 六师兄木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傻子,只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眼底涌动,心里也有些发堵。 天边阴云涌动,闷沉的雷声在云中轻轻蛰伏,轰然发作。隔壁豆花铺子的门被吱呀一声吹开,满城的也树开始哗哗的作响,一滴雨水如丝线般轻轻垂落。 少年跪伏在地上,脑后的长发如泼墨写意般狂舞! 乱发当风…… () 第42章 对坐青山呼剑来! 回到后山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看到伞下犹如落汤鸡似的二人,正在瘦江湖畔携枝练剑的君师兄连忙飞掠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阴沉的脸色,却突然发现小师弟的额头还留着干涸的血迹,于是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这是怎么了?!” 长琴师兄神色复杂的抬起头,对着君师兄摇了摇头:“没事,让他自己静一静吧,这伤是他自己跪在地上磕出来的。” “自己磕的?那你就放任他这么做?!出门前怎么说的,你没拦着他点?!”君师兄有些生气,这是他头一次向长琴师兄发火。 为了小师弟…… 对于君师兄的斥责,长琴师兄无动于衷,晃了晃有些散乱的发髻,轻叹道:“可我觉得他做的对。” 这回轮到君师兄哑口无言了,站在雨中气的剑眉倒竖,对着两人狠狠拂了拂袖子:“还不赶紧先进屋!给他包扎一下伤口?!真是……乱来!” 长琴师兄撑着伞,推着小师弟进了屋子,真气仅是轻轻一吐,便将两人身上的雨水蒸干。一时间在屋中升起了阵阵白雾…… “他这是怎么弄得?”君师兄拿过绷带草药,给燕寻包扎着伤口,余光轻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长琴师兄,开口问道。 长琴师兄看了一眼仍自失魂落魄的小师弟,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娓娓将经过道来。 听到小师弟跪在门前拜别二老时,君师兄系着绷带的手不由得为之一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待长琴师兄讲完,君涯眼神颇为复杂的长叹一声:“小师弟看似无情,实则最为深情。也不知,日后是好是坏……” 长琴师兄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再看了一眼沉默无言的燕寻,沉声道:“不器,你去和夫子说说,待明日再择剑吧。” 君师兄系好绷带,无奈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你看他现在的状态,怕是连湖里最次的一柄剑都不愿跟他……” “唉……但愿明日能好些吧。”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到瘦江湖中,又化作了声势渐大的潮声,仿佛孕育着天地间的至理。 絮絮小雨,滔滔奔流。 一去便不复回…… “我要择剑。”燕寻的声音仿佛一道春雷,炸开了整片雨幕。 “你要……”君师兄看着燕寻,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被这简单的四个字吓得,语气中都带了几分颤意。 “择剑?!”长琴师兄夸张的跳了起来,指着燕寻的手都有些发抖:“你到底知不知道择剑意味着什么?!人择剑,剑也择人!你日后剑道的根基一旦定下,除非入圣,否则再难更改了!” “剑者一往无前,我没有理由退缩。”燕寻语气平淡,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双眸再度换发出光泽:“今日一退,便是一退再退,所以我不能退缩,我要择剑!” 君涯看着眼前的这个倔强少年,忽而有些明白了,伸手拉住还要说话的长琴师兄,对着燕寻开口道:“现在距晌午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晌午之时,没有一柄剑在沉睡。” “多谢君师兄。”燕寻一愣,万万没想到君师兄竟然会支持他,有些意外的抱了抱拳。 “择剑的规矩可曾都记住了?” “记住了。” “去吧,拿上伞。” 轮椅吱悠悠的出了门,又吱悠悠的向瘦江湖行去,那柄单薄的油纸伞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你疯了?!竟然答应让他去择剑?!”待君师兄松手,长琴师兄一把扫开那截点中自己哑穴的木枝,急冲冲的就要夺门而出。 君师兄再次拦住他,眸光平静:“让他去吧……无论是你我,还是夫子,都没有权利替他做任何选择。” “可择剑……” “有我们几个师兄在,后山的小师弟又有何人敢欺负?!”君涯的眸光微微闪过一丝傲然,看向那茫茫的雨幕,嘴角悄然翘起:“况且,小师弟的厉害之处,长琴师兄你还没见识过呢……” …… 密密雨点毫不留情的打下,打穿瘦江湖,激起一片片浑浊的江水,浪花飞溅。 泛黄的油纸伞在雨幕中被摧揉得有些可怜,颤颤巍巍的发着抖,成串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燕寻坐在瘦江湖前,对面是六师兄远在崖壁上的院子,和雨幕中一片苍翠的山峦。雨水顺着早就被打湿的轮椅淌了进来,洇透了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但他没有动。 因为今日是小师弟择剑之日,整个后山的人都知道。 八师兄在看着他,六师兄也在看着他,甚至那些还未曾谋面的师兄们也都在看着这片瘦江湖。他不想让师兄们小觑了他这个小师弟,不想让夫子悔收他入门下,亦不想让二老失望! 眼前的瘦江湖奔流不息,似乎有淡淡的剑鸣声从湖底传出,随着潮声雨声一起沉浮…… “小师弟!取剑!” 八师兄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燕寻平静的目光轻轻一动,看向眼前的瘦江湖。左手前伸,似要将整片瘦江湖握在手中! 双指并起,宵练剑意猛然勃发! “瘦江湖么……” 少年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很快便被雨声和潮声吞没,无人听清。燕寻神色自若,看向平静的湖面,心如止水。 “剑来!” 少年长啸一声,头顶隐有气血狼烟浮现,腰间的玉牌亦随之微微发亮! 一道尖锐的剑鸣声在雨中渐渐响起,紧接着,十道……百道……无数长吟的剑鸣声划破了雨中的宁静! 君师兄和长琴师兄站在檐下,看到整个瘦江湖如同沸腾一般被轰然炸开,无数道铺天盖地的剑影破水而出!小师弟撑伞坐在湖边,长发被突然爆发的劲风吹起,衣衫猎猎! “咔……” 油纸伞终于不堪重负,从中而断,鸿飞冥冥的被卷上天空,飘落到瘦江湖中…… 景和十四年,大雨。 后山小师弟坐对青山痩湖,长袖招招,万剑来朝! () 第43章 来吃个鸡腿? “铛……” 君师兄屈指轻轻弹了弹剑脊,顿时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颤鸣。 “好剑!” 君师兄一声轻叹,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长剑。 剑长约三尺六寸,狭长而无锋,碧玉般的剑脊上分布着如竹节般浅淡的剑纹,从剑锷到剑柄乃至剑头看起来亦皆是盈着湖绿的暖玉铸就,整体看起来更像是一柄优美的装饰剑,而不是一柄用来杀人的剑。 “这把剑,可有名字?” “没有。”燕寻想了想,看到君师兄对这柄剑极为喜爱的样子,于是摇了摇头说道:“八师兄不如为这柄剑取个名字……” 君师兄亦不推辞,并起双指轻轻掠过剑身,阖目沉吟道:“待我好好想想。” “玉君怎么样?” “……” 燕寻眼角轻轻地跳了跳:“师兄,还有别的么……总感觉是在叫姑娘,太别扭……” 想想自己以后深情款款的轻唤一声“玉君”,然后长剑出鞘,起手一招又见炊烟升起,反手又是一记暮色照大地,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苍君?怎么样?”君师兄轻轻扬起下巴,开口轻声道:“这柄剑状若苍竹,竹乃君子之木,以苍君隐喻是再合适不过了。” 苍君? 燕寻看了看八师兄手上的那柄剑,心中轻轻一动,好像……也不是不行? “繁阴上郁郁,促节下离离。” 随着一阵轩朗的吟诵声,一名披散着长发的麻袍少年趿着木屐走了进来,右手还拎着半只被烤的喷香的烧鸡。看了一眼燕寻和君涯,轻轻撕下一片油滑香嫩的鸡肉连带着香酥的鸡皮放入口中,继续说道:“苍君太过于老气,这柄剑沉寂数十年一朝破湖而出,锐气正盛,势若雨后新竹,郁离这个名字更适合他。” “二师兄。”君涯老老实实的揖了一礼。 麻袍少年轻轻摆了摆手中的烧鸡,轻咦了一声淡声道:“把剑伸出来我看看。” 语气有些冷淡,并未顾及君涯或者是燕寻的感受。近乎一种强硬的命令,但放在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二师兄身上,却又让人感觉理所当然。 看到君师兄居然真的老老实实的呈上手中的剑,燕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骨子里透着淡淡霸气的二师兄。在他的印象里,还从未看过君师兄如此毕恭毕敬的样子,要知道君师兄在夫子身边亦是不假以颜色的。 “此剑,不简单。”二师兄再次撕下一块鸡肉放在嘴里轻轻嚼着,不断踱步打量着君师兄手里的那柄剑,看得燕寻有些昏倦的时候,二师兄突然出声:“不器,你向这柄剑送一些真气试试。” “嗯。” 君师兄抬起手中的碧青长剑,真气涓涓的向剑身输送过去,随着真气蔓延,剑脊上竹节般的剑纹依次亮起,在相隔的竹节之间悄然浮现出翡翠般闪亮的奇异小篆! “这是……”看到剑脊上的小篆,君师兄脸色陡然一变!这种小篆他曾经在古籍中看到过一些勾脚纹路,但记载的却是极为残缺,不甚详尽。 至于在一旁的燕寻,更是一头雾水。 “这是仓玦文。”二师兄盯着剑上的神秘小篆,继续说道:“传说中仓颉造字,最开始便是在几枚未经雕琢的玉玦上刻下了三十六个字,后为禺期铸剑所用,至商纣时期失传。我曾在古籍中看过残存的一些勾脚转锋,这是仓玦文没有错了。” “嗡……” 随着真气盈满,剑身在八师兄手中轻轻一震,原本无锋的剑刃陡然变得薄锐起来! 犹如蝉翼,寒光逼人! “砍。”麻衣少年从腰间摸出一杆短短的竹棍,交到了君师兄手上。 君师兄点了点头,长剑悠悠挥落,掠过竹棍后又等了三息,一截被砍断的竹棍才“当啷”一声落到地上……这种锋利的程度,足以媲美当世任何一柄利器! “好剑!”二师兄赞叹一声,接过剩下的那半截竹棍插回腰间,拎着半只烧鸡转头看向燕寻,简单而又直接的问道:“这是你的剑?” 看到燕寻茫然的点了点头,君师兄在一旁连忙道了一句:“二师兄,这是老师刚收下的小师弟。” “小师弟?”二师兄双眼轻轻一眯,紧接着问道:“昨日在瘦江湖边引得万剑来朝的可是你?” 简单直接,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二师兄就是一个这么直来直去的人,丝毫不顾及旁人感受。这些长琴师兄懂,君师兄也懂,只有刚来后山的小师弟不懂…… 燕寻不知二师兄何意,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不错。”二师兄轻轻颔首,伸手指向燕寻喉结滚了滚,又淡淡的皱了皱眉,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君师兄见状,连忙拱手说道:“小师弟本名燕寻,昨日老师列入门墙后赐表字无双。” “燕无双。”二师兄双眼轻轻亮了亮:“好名字……” “偌大的后山尽是一群草包,你还不错,值得上我这一个鸡腿。”说着,二师兄伸手从半只烧鸡上狠狠扯下一个鸡腿,目光略带欣赏的看了看燕寻,把鸡腿塞到他手中,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吃吧,小六子烤的,还不错。” 看到燕寻犹犹豫豫的吃了一口鸡腿,君师兄嘴角轻轻一抽,连忙别过头去,而二师兄则是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吃了我的鸡腿,记得日后来找我比剑……” 燕寻:“???” 说罢,也不管燕寻答不答应,拎着半只烧鸡,轻甩袖袍便走出了门外,洒然无比。 “哎!二师兄!再来只烧鸡啊?!” “你看这只,这只又肥又香,我刚才特意给你烤的!” “哎!二师兄慢走!” 小院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六师兄兴冲冲的拎着三根插着烧鸡的竹枝跑了进来,对着君师兄和燕寻轻轻晃了晃:“不是说好今天我请客吃烧鸡的么?怎么……” 说着,看到燕寻手中的鸡腿,六师兄脸上的笑容一僵,目光转向君师兄:“二师兄,刚才来过了?” 看到君师兄点点头,六师兄再次看了看小师弟手中的那只鸡腿,小声的试探着问道:“小师弟,你吃的鸡腿是二师兄给你的?” 又见燕寻轻轻点了点头,六师兄脸上的神情陡然一变。 目光悲戚,饱含同情…… () 第44章 小满 六师兄烤的烧鸡的确是后山一绝,肥嫩的山鸡被烤的焦黄脆嫩,浓香的汁液顺着焦酥的鸡皮滴下,泛出点点油光,肉香味扑鼻。以燕寻如今已是气血境,食量大增,一个人吃下一整只烧鸡毫无问题。 “那个……”燕寻啃干净一根鸡骨头,顺手扔到了一旁的竹筐中,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二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师兄! 听到这三个字,八师兄和六师兄动作同时顿了顿,口中的烧鸡也渐渐没了味道,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可敬,又可怕的人。”君师兄抬起头,语气沉凝而又认真,咬了口烧鸡继续说道:“二师兄无父无母,是夫子从荒原的狼群嘴里捡回来的。当时夫子用一个大瓮装着当时还不足一岁的他走了两万里,一路风雨才回到后山,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孟还真……” “置子入瓮皿是为孟,大难不死,还归本真,意同还真。”六师兄捏着一个鸡翅膀补充道:“我们师兄弟八人,也只有二师兄是夫子从小养到大的。” “那二师兄怎么做了二师兄?为什么不是大师兄?大师兄入门更早么?”这句话有些拗口,但燕寻说着却未感觉有什么不妥。 君师兄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嚼着鸡肉忍俊道:“大师兄和二师兄是同时入门的,但大师兄必须看守楼外楼,二师兄受不了那个寂寞,所以做不了大师兄……” “楼外楼?” 燕寻眉梢轻挑,心说这后山还真是有趣,本身就是山外山,竟然还有一座楼外楼? “老师说这世间凡事无绝对,山外还会有山,楼外自然也是有楼的,所以把后山里的小世界叫楼外楼。那座楼外楼,二师兄说是极度危险,但他也不知道里面镇守着什么,里面真实的情况恐怕只有夫子和大师兄才知晓。”六师兄咬着鸡翅膀,满嘴油光:“总之,只要夫子和大师兄不在后山,二师兄就是最大的,说一不二。他找你比剑,估计是看到你那日万剑来朝的景象了,见猎心喜……要知道即便是二师兄当年分湖择剑的时候,也仅仅唤出来了八柄,他这个人最是骄傲了……” “总之,小师弟你有难了,二师兄比剑从来不会手下留情的。”君师兄摇摇头,叹息道:“当年二师兄教我剑法,一教就是两年时间,那两年我起码有一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按二师兄的话来讲,这世间剑道就是一个大烘炉,而他就是铸剑的那把锤子,负责把好剑中的杂质淬出,把破剑敲碎。” 听着两位师兄对二师兄的描述,燕寻也渐渐对这位传说中的二师兄有了一些了解。 固执!自傲!散漫! 但唯独对于剑道极为专一! 想着二师兄那双漠然而又骄傲的眸子,燕寻抿了抿嘴角,垂着头,突然开口道:“我是好剑。” “顶好的剑……” …… 入夜微凉,后山陷入了一片宁静的氛围中,只有远山处几点明晃晃的灯火还在亮着。 燕寻盘坐在床榻上,头顶滚滚的血气狼烟已然四寸有余。 即便是一夜眉开青莲,破境入气血,他也从未懈怠修行。青萍桩仍旧每日勤修不缀,在后山不过短短数日,便已将要触碰到气血中境。 正所谓,水谷入胃,脾阳磨化。 渣滓下传,而为粪溺,精华上奉,而变气血…… 气血可谓是人之根本,亦是武道之途的开端。有气血强横者,力能担山卸岭,浑身阳气之盛,可令心怀鬼蜮之人不敢直视,一声暴喝便能喝断心肠! 灵枢有云:“中焦出气如露,上注溪谷,而渗孙脉,津液和调,变化而赤为血。” 在这气血境,实力境界的显现便是这头顶的滚滚狼烟。 气血初期血如汞浆,狼烟堪堪浮顶欲散。至气血中期,体内脏如擂鼓,狼烟五寸可见。待气血后期,血肉完全会被锤锻成金肌玉骨,狼烟一尺,犹如红云。气血巅峰后,便会由表及里,骨髓显化紫蕴,赤中蕴紫,狼烟升腾两尺。至于气血大圆满,武者浑身的阳气便会凝聚,滚沸如阳炎,镇邪慑鬼,狼烟三尺成剑,可斩邪祟! 气血五境,每一境都相去甚远。 而燕寻此刻心脏跃动之声渐起,狼烟沸动,显然是要登临气血中期的征兆! “咚!” 随着窗外不息的潮声,一记沉闷的擂鼓声乍然在屋中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扣人心弦的擂鼓声相继传来,声音越发弘大,甚至盖过了窗外的浪潮声! “呼!” 燕寻吐气如龙,头顶的狼烟猛然浮动,猛涨了一截! 随着气血狼烟窜上五寸,屋内的擂鼓声渐消,窗外的潮声再次响起,一切又悄然恢复了平静。燕寻阖目调息了片刻,看了看窗外的弦月,缓缓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赶上了! 自从上一次夏至他就开始算着日子,今夜是小满,亦属二十四节气之一,而他也总算赶在青莲开放之前一口气冲上了气血中期! 不过十数天的光景,便连破两境。 燕寻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估计这一次又是一朵明黄云气了,连破两境说起来吓人,但放眼整个江湖也只能说是稀罕,并不是无人能做到,虽然不至于沦落到特此嘉勉的地步,但只能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当世翘楚的评价。 若不是自己这双腿经脉不通,只能运行坐桩法,以青萍桩这种能媲美蜀山九大铸胎桩法,若是以站桩法练下去,估计现在的境界还能再高一些!况且自己现在连破两境亦是凭借此法,足见此法的惊人之处! “铮……” 一道悠长的剑鸣声在脑海中响起,燕寻表情肃然一敛,轻合双目,缓缓沉入识海…… 已经有了两次经验,燕寻这一次更是驾轻就熟。 意识一路蜿蜒,全然不似前两次的凝涩,很快便看到了在那一片无边混沌中沉浮不定的那一粒青色莲种! () 第45章 此间,困龙升天! 莲种剥落,青莲濯濯盛放。 “物致于此,小得盈满,剑冢再开,剑主连破两境,进境神速堪称当世翘楚!可得一朵明黄云气,用于养化青莲,自其本始另择一瓣。” 果然!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燕寻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这道玄玄晦晦的声音没让自己失望,出手就是一朵明黄云气!不过,这本就是意料之中,接下来最重要的是,自己能选择的这一叶莲瓣要用到什么地方…… 还是像以前一样选择墨玉莲瓣么? 想了想前两次痛不欲生的经历,燕寻忍不住浑身轻颤,对于之前宛若炼狱一般的折磨还心有余悸!他算是摸透了,这黑色小塔说的再上一层楼就是让他再升上去一个小境界,铸胎乃至气血,境界提升无外乎就是肉身里里外外的淬炼打磨,平时细水长流的感觉不到,但集中在一起爆发还真是要了老命! 想到这里,燕寻就有些怂了。 其实靠自己修炼也挺快的,这墨玉莲瓣,还是等龙虎境的时候再用吧…… 现在墨玉莲瓣被弃置一旁,自己这次若是选白玉莲瓣呢? 看着眼前翻滚在青莲上的明黄云气,燕寻有些迟疑,其实自己到现在顶多吃透了宵练剑意半成,若是再多一道剑意好像对自己帮助也不是那么大,顶多能跟师兄们显摆显摆,而要是不选白玉莲瓣吧,其他莲瓣的功效自己便一个都不知道了。 是选择稳中获利,还是选择险中一搏? 燕寻想了想,自己现在好像也没有当初那么急迫的需要突破境界了,毕竟身份不同了,昔日的当铺小伙计转眼就成了夫子的弟子!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对夫子的弟子出手的?且不说就连蜀山剑阁都退避锋芒的夫子,单说这后山的众师兄,就足以震慑无数宵小之辈! 那选择就很明显了。 燕寻仔细的看着青莲上的神异图案,龙凤纹、血河绘、佛陀像、天门图……在这十二瓣色若虹霓的莲瓣上耐心的寻找着自己需要的那一瓣…… 血河,嗯,应该与气血有关。 所以不选。 燕寻已经被黑色小塔虐出阴影了…… 翡翠树?粉色鼎? 燕寻扫了一圈,目光缓缓投向那座浮现着巍峨天门的金色莲瓣,有些犹疑……金色,莫非跟宝物有关?想了想前两次,黑色晋升了境界,玉色传承了剑意,那金色代表宝物? 燕寻觉得靠谱! 于是明黄色的云气一股脑的涌入那金色莲瓣中,将那金色的莲瓣渲染的更加灿烂了几分,似乎能照亮整片混沌!但那只是错觉,深邃的混沌依旧大口吞噬着所有的光芒,那片金光仅能照亮那一叶莲瓣,再也无法蔓延到更远的地方,只是看起来璀璨而已…… 随着莲瓣纷纷凋落,原本姿态盛艳的青莲只剩下了两片光秃秃的莲瓣。 一瓣金,一瓣青。 金的上面隐有巍峨天门峙矗,青的上面则是一龙一凤翩然游动,交颈绵缠而鸣! “逢小满,剑冢开,青金同留,造化双灵出世,夺诸天之姿一线,裕补此身!”渺渺茫茫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话音刚落,青色莲瓣上的一龙一凤翩然飞出,小巧得只有巴掌大小,在空中拖曳出星星点点的青色光尘! 青色光尘飘洒下来,落在混沌中如同萤火般连成了一片青色星光组成的海洋,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但却让燕寻的意识感到极为舒畅。 舒服是舒服了,甚至还有点爽,但燕寻此刻却有些茫然。这青色莲瓣,又是龙啊凤啊的,什么造化双灵的,看起来听起来挺唬人,现在这算什么? 难道就是爽一下? 不管是不是爽一下,总之青色莲瓣已经慢慢凋谢了,莲台上面只剩下了一片金灿灿的莲瓣,绽放着犹若佛陀金身般的毫光。 “逢小满,剑冢开,青金同留,造化天门出世,遍取万世天材地宝,敬乾坤之贽!” 巍峨的天门缓缓显化,随着轰然的开门声,一片片金色的星光从门中溢出,古老而又高贵的气息从那片星海中缓缓流出,令人沉迷此间。 “为吾主奉上一滴祖龙真血,贺剑道永昌!”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从门内传出,与之前浩浩渺渺的那个声音截然不同,满是沧桑而又古老的气息。伴着金光璀璨的广瀚星海出现在燕寻眼前,一滴散发着淡淡龙威的金色血珠从洞开的天门内轻轻飘出…… “祖龙血?”燕寻轻轻皱着眉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颗金闪闪的水滴状宝石,透过清澈的外表似乎还能看到里面游弋着一条头发丝粗细的小龙。 祖龙血,硬要说是天材地宝好像也没说错。 但这种天材地宝一般都是龙族才需要的啊,吞下去沉睡个几十年就能蜕变血统什么的,自已一个人族要祖龙血能干什么? 拿去和龙族换东西? 可这个世界的龙族好像十多年前发生了一场大变,现在已经沉寂不出了,最近几年根本听不到龙族的消息。据梅老跟自己闲谈的时候所说,从前还能偶尔听到某某大侠在东海斩恶龙的风传,现在几乎都绝迹了。 燕寻轻托着掌中这滴祖龙血,想着有关于龙族的各种故事,心中竟禁不住对那兴云吐雾腾飞寰宇的龙族产生了兴趣。自己前世便为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却没想到这个世界真的有龙的存在!想着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也能看到真正的龙,燕寻浑身气血就有些沸腾躁动,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夫子,问他能不能抓一条龙回来放在后山让自己看看。 不过这么做,龙肯定是没有的,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被夫子罚去瘦江湖陪六师兄…… 燕寻轻轻喟叹一声,轻轻解下衣袍准备睡下。忽然一愣,脸色猛然涨红,急忙翻起空空如也的掌心,一双狭长的眸子轻轻睁大,似乎见到了什么令人惊惧的景象! 青山静寂,入夜微凉。 瘦江湖涛声阵阵,永远唱着没人听得懂的歌谣…… “啊!!” 骤然,一阵凄厉的喊叫声响彻了整个后山! () 第46章 风雨中,忽闻有龙吟! 远远地,一声凄厉的嘶喊声划破了宁静的夜!声音惨烈而又痛苦,宛若濒死之人发出的绝望嚎叫,仅仅是听过一次便让人心悸不已! 夜色入室…… 一片黑暗中,二师兄悄然睁开了双眸,淡淡的扫了一眼瘦江湖的方向,霍然从竹榻上坐起身,披上麻袍下了地。 “啪。” 烛火在灯盏中摇曳了一下,很快便明亮了起来。 二师兄披着麻袍轻轻转身,面前的横台上搁置着一具又一具的剑架,整齐列一的排列着,在上面横架着一柄又一柄的长剑,或是阔脊兽锷,或是瘦刃鲨鞘,形形类类共有八柄之多,风格各不相同。 而这,俱是二师兄的剑! 后山的二师兄,剑奉纵横,于十岁正式拜入夫子门下,观山分湖择剑,一日遣唤八方镇守之剑,俱系出于当年越王剑宫,皆以心血养之,精气耗损,故一睡三载。三年前,一朝携却邪出后山,赶赴三百里至潍城浊浪盟分舵,一人一剑斩尽数十名龙虎和三名阳神,浣血洗剑,是夜而返。 人称…… 小剑宗! “昂吟!”一声高昂如云的龙吟声在远处响起,声音久久在这宁静的夜幕中回荡,震彻四野! 二师兄轻轻眯起双眼,对于这道龙吟声置若罔闻,目光凌厉的扫过这剑架上的每一柄剑,最后伸出那双修长却不算太好看的手,轻轻捧起了一柄造型狭长裹着鲨皮剑鞘的长剑,轻轻抽出一截,露出了剑身上两行好看的小篆——惊鲵! 以之泛海,惊鲵为之深入! 惊鲵剑系上草绳轻轻挂在麻袍腰间,二师兄看着窗外逐渐被阴云遮起的月色,沉吟了片刻,再次从剑架上拿起一柄剑,趿着木屐出了门…… “龙……” 六师兄站在山道上,远远地望着瘦江湖畔,看着那座临湖小院陷入一片黑暗,心情有些沉重。他没有动身,因为这个后山还有二师兄,还有大师兄,还有夫子,所以他找了块宽阔的青石,作壁上观。 龙,这天下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一条龙了? 晚风习习,吹动六师兄那披散下来的长发,露出了那双熠熠生辉的凤眸。 “六师兄?” 君涯刚从山顶一路飞掠过来,陡然看到了在山道旁的青石上,坐着一个身影。尽管夜色渐浓,但靠着多年的熟悉,君涯还是依稀分辨出六师兄的身量。 “小八。”六师兄回头看了一眼君涯,语气淡淡的,并无平日的欢脱:“你说,咱们后山,有龙么?” 君涯想了想方才那声龙吟,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答不出…… 他在后山生活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后山有龙这件事,可刚才在瘦江湖的方向分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喊,和一阵高亢的龙吟! 而瘦江湖,是小师弟住的地方! 君涯神色复杂的看向六师兄,缓缓开口,似乎在安慰六师兄,又或者是在安慰自己:“或许,是小师弟得到了一件沾染龙血的古物,一时不慎,激发了里面残存的龙族意志……” “不。” 六师兄坚定地摇了摇头,任凭晚风吹乱长发,淡淡的声音顺着夜风飘出去很远:“咱们后山有龙的,我方才看到了。两只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就在你赶来十息前,一道黑影抽碎了小师弟院子的屋顶,腾空而起。”六师兄蓦然转过头,一双凤眸中掩盖不住的茫然,语气平静的有些可怕:“我没疯,也没看错……身长百尺,两只眼睛像星辰一样亮,抽碎了小师弟的屋子,飞上了空中……” “是条龙。” …… 燕寻浑身痛如刀绞! 尽管此前已经被黑色小塔折磨了两遍,但那一瞬间的剧痛却还是让他一下子凄厉的嘶喊出声!远超于任何一次的剧痛,浑身的血肉仿佛被一寸寸的割开,骨骼筋脉被无限的拉长,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绷断! 哪滴祖龙血…… 哪滴祖龙血! 宛若熔浆的血液在身体中流淌,脑海中的清明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剧痛和狂躁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识海!一想到哪滴金灿灿的祖龙血液!他就恨不得大骂出声! 谁知道一滴龙血为什么会他娘的融入一个人类的身体!? 窸窸窣窣的碎磨着的,是他的骨头! 吱吱呀呀的是他的筋络! 血肉横飞生长出来的,是冰冷而又坚硬的鳞片! 血液在沸腾! 灵魂在嚎叫! 他在被挤压!被抻长!被砸碎揉扁!然后捏造成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骨骼的每一寸都在呻吟,在疯狂的剧痛和狂躁中,燕寻有些麻木了,甚至于有些迷失。似乎每一次开剑冢,他都要经历一次非人的折磨,而且一次比一次痛不欲生…… 当时一夜突破练筋极境的时候,他以为那就是地狱。结果夏至的那一天又刷新了他的痛觉世界,连碎骨带火化,又折腾了一夜,他终于明白之前的痛都不叫痛,这才是真正的地狱。却没想到,真正的地狱根本不藏在那座黑黝黝的破烂小塔里,而是住在一个金光璀璨的大门中! 地狱送给他一颗宝石,却成为了他推开地狱大门的钥匙! 耳畔是风,身下悬空,他在不断地向深渊中掉落!昏昏沉沉中,燕寻霍然睁开双眼,淡淡的威严和野性透过尖竖的瞳孔弥漫出来,如星辰般闪亮的眸光刺破黑夜! 滚沸的血液如熔浆般在庞大的身躯中缓缓流淌,透过森冷厚重的鳞甲缝隙,可以看到有妖艳的赤色光芒在不断流转,溢出淡淡的白色水汽。 狂躁与野性从囚笼中被释放,他的眼中一片漠然! “昂吟!” 高亢的龙吟声在黑夜中彻然响起,燕寻甩动庞大雄伟的身躯猛然腾空而起!呼呼的风声在耳畔掠过,滚滚云气不断地聚拢而起,转眼间便连成了一片遮天蔽月的乌压压云海! “轰隆隆!” 隆隆的雷声骤然四起,滂沱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下,将整片后山笼罩在了一片狂暴的风雨之中! () 第47章 夫子拾阶而行 “昂吟!” 嘹远的龙吟声在云端响起,随着一道闪电彻然照亮雨幕,庞大蜿蜒的黑影在乌云中忽隐忽现! “啪!” 二师兄飞掠如风,郁郁葱葱的林翳被迅速抛至脑后,脚下时不时踩起一片积满雨水的,穿破雨幕! 瘦江湖浪潮阵阵,似乎受到了燕寻的影响,声势竟是前所未有的浩大!滂沱的大雨落在湖面上,转眼便被激烈的浪潮吞没!浑浊的浪花拍在岸上,于此刻完全的化身成了一头被束缚多年的巨兽,无时无刻不想冲上陆地,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悉数淹没! “惊鲵!”二师兄暴喝一声,年轻的脸上陡然露出几分狰狞,伸手抽出拴在腰间的惊鲵长剑,狭长的剑身中央铭刻着繁复的海纹,在出鞘的一瞬间,发出一声悠远而又弘大的剑鸣,眨眼间便将躁动的瘦江湖镇压了下去! 一步飞掠上屋顶,二师兄浑身真气激荡,再度暴涨一尺,将周身三尺内的雨水尽数逼退! 遥望着云端那道蜿蜒的黑影,二师兄双眼轻轻眯起,左手落在肩后,语气淡漠,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却邪!” 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 龙族虽然不似妖邪一般侵害人族,但却依旧隶属妖族,只是不受妖族大圣辖管,自成一脉。 二师兄左手拔出这柄传说中的却邪,雪亮的剑光缓缓出鞘,似乎照亮了整片黑夜!二师兄面色坚定,双眼紧紧的盯着天上的那片云海,终将却邪剑完全抽出! 龙? 龙又算的了什么! 后山的二师兄左手倒提却邪,右手惊鲵横在胸前,傲立在雨中!身骨如剑,宛若要将这云海捅个通透! 纵横纵横! 一纵一横,天下无不斩之物! “昂吟!”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那道在云中蜿蜒的庞然黑影再度昂首,发出一阵长吟!二师兄剑眉轻扬,双剑作势便要缓缓提起,却又被一只苍老枯槁的手轻轻按下。 “收剑。” 二师兄回过头,看到了一张须发皆白的熟悉面容。 “是。”惊鲵和却邪缓缓回鞘,没有去问为什么,因为这个人不需要给他任何回答。而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二师兄身后的老人,在这后山,也只能是夫子。 “老师,需要斩了他么。” 二师兄顺着夫子的目光看去,云海连天蔽月看似声势浩大,但二师兄知道,对于夫子来说也仅是一剑的事。 多少年没看到夫子出手了? 二师兄都有些忘记了,只记得上一次夫子出手时,那斩断天地一线的剑光! “不。” 夫子摇了摇头,遥望那只兴风作浪的妖龙,叹息了一声:“故人之后,安能忍心斩之?” 故人? 二师兄剑眉轻轻挑了挑,看到夫子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缅怀之色,不由得有些好奇,但却没有开口,因为他了解夫子,夫子也了解他。 果然,只见夫子目光悠远,略带唏嘘的说道:“这孩子的父亲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廊下风帘惊宿燕,一任平生笑不良……” “燕不良?!”二师兄双肩轻轻一颤,没想到夫子说的故友竟是这位!燕不良!仅仅是这三个字便足以令整个江湖为之抖上一抖! “这应该就是燕不良与当年那个龙女的孩子了。” 听着夫子的话,二师兄的目光不禁向那片乌压压的云海看去,心情有些复杂。即便如他一心追求剑道,也不会全然不知那一位的故事!甚至,这件事,在整个江湖里都是一个传说…… 一个身为蜀山剑阁百年来最有希望成就盛世的承剑弟子,另一个却是来自龙族的少女!自古以来,人和妖都是水火不容的,即便是龙族,亦难触犯这个禁忌! 他们明明知道,却还是走到了一起。 或许是早就做好了打算,或许是一时的冲动,总之他们将那个不知道是谁定下的禁忌一把从天上扯了下来,撕碎揉扁,又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于是,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震怒了! 为了保护心爱的人,少年决然拔出宝剑,反出师门!他的挚友们亦是纷纷效仿,几个无法无天的年轻人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门派,短短数月便组建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在整个天下的注视之下,少年牵着少女的手走上了王座,于刀光剑影中从容转身,燃起席卷天下的战火!但为情故,不惜与整个天下为敌! 廊下风帘惊宿燕,一任平生笑不良! 他是白玉京之主! 他是妖帅! 他是! 燕不良! “吾生平纵横百年,凡诺必守,凡约必践,自认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却唯有一件事引为生平所憾……”夫子缓缓开口,宽大的衣袍被风吹摆,说到这里轻轻的顿了顿,看向连绵的云海竟然有些沉默。 滂沱的雨幕中,似乎有一道单薄而又踉跄的身影,撑着伞缓缓转身,长剑折断,浑身浴着大片的鲜血…… “当年燕不良请我为他拦住烛龙大圣,老夫亦是应许。”说到这里,夫子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愧色,目光清幽的看向那片雨幕,缓缓开口道:“但那天楼外楼异动,我被困在楼外楼中,并未及时前去。于是他死了,被烛龙大圣诛杀,尸骨无存……” “这是命数。”二师兄劝慰道。 却见夫子收回目光,对着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的犹如眼前的瘦江湖:“是老夫对燕不良不起……” “那要带小师弟回来么?”听到夫子说自己有愧,二师兄并未反驳,反而浑身凛冽的气势缓缓敛去,抬眼看了一眼那滔滔云海,出言问道。 “你们都是我的弟子。” 夫子没有回答,却给了二师兄唯一的答案。 …… “夫子出手了。” 六师兄紧紧的盯着远处,以往的嬉笑在脸上全然不见,只剩下邃如瀚海般的平静。 君涯闻言亦是向远方看去。 瘦江湖畔,只见一道枯瘦的身影逆着泼天雨幕,如登楼入阁般,缓缓拾阶而行! 天有多高? 无从知晓! 但夫子知道! () 第48章 遂将喧雷斩 一千六百三十一阶。 夫子冯虚前行,脚下空无一物,却恍若踩着一阶又一阶看不见的台阶,面色从容,似慢实快的向那翻腾不休的云海缓缓走去。 “轰隆隆!” 隆隆的雷声在云层中响起,耀眼的白光瞬间划破了黑沉沉的雨夜,映亮了夫子花白的须发,也映亮了夫子脸上那一条条的皱纹。 夫子衣袖如云,任风吹摆。 一千六百三十三阶。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云海,翻腾汹涌,蜿蜒的黑影在云海里遨游,如同一只倏忽远去的游鱼,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已隐匿在云海中。 终于,夫子停下了脚步。 “孽徒!”苍老的声音在云海中传出去很远,简单的两个字却如煌煌雷音一般,传遍了整个后山! “昂吟!” 仿佛是回应夫子一般,一阵显得无端狂暴的龙吟声在云中响起,紧接着夫子面前的滚滚乌云便是一阵翻腾。高空的狂风吹乱了夫子的须发,夫子轻轻眯起双眼,面色平静的凝视着面前的云团。 “嗷昂!” 随着一声不似龙吟的沉闷嘶吼,一只硕大的黑影从云海中霍然浮现,两盏金光闪闪的明灯绽放出万丈毫光,照破了阴云万朵! 黑影迅若狂风般扑来,夫子轻抬衣袖,一指轻轻点出,便将那道黑影定定的镇在身前! “孽徒!还不醒来!” “轰隆隆!” 耀眼的银蛇在云中蜿蜒,借着一瞬耀眼的白光,将那道黑影的全貌映了出来! 獠牙阔口!双角如陆!长长的花白鬃发狂乱的舞动着,暗青色的鳞片狰狞厚重!夫子抬头看着燕寻那双犹若琥珀铸成的暴戾眸子,手指轻轻点住虚空,令眼前这只完全失去理智的青龙不得寸进! “嗷昂!” 燕寻开口便是一声震耳欲聋咆哮,滚滚声浪直入苍冥,瞬间震散了一大片云海。 在祖龙真血和龙族驳杂血脉的冲突下,一瞬间爆发出的戾气完全笼罩住了他的意识!体内疯狂暴走的力量让他难以忍受,只想狠狠地发泄出来! 摧毁! 摧毁眼前看到的一切! 夫子冷冷的看着他,须发皆张,不为所动,左手轻拢狠狠地锤在那犹如小山大小的龙头之上!龙头宛若水中被压沉的楼船一般,被夫子这一拳狠狠地向下锤出一丈远! 燕寻吃痛,低沉的咆哮了一声,猛然转头游向云海深处,庞大的身躯在云浪中缓缓起伏,倏忽远去。 夫子冷眼看着燕寻逃走,并未趁势出手…… 雨势渐小,六师兄昂头看着天际那翻滚不休的云海,从那一隅被龙吼声震散的夜幕中,看到了夫子的那袭白衣,犹若长夜中唯一的光明,格外醒目。 “小师弟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即便是知道了这件骇人听闻,甚至说是天方夜谭的事,六师兄仍旧坚持称呼燕寻为小师弟,平静而又执拗。 “嗯,夫子不想杀他。”君涯也跟着点点头,他看到了夫子出手,亦是听到了那声响彻云霄的龙吼,但如今夫子却还未出剑,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夫子,仍旧将小师弟看做是自己的弟子。 六师兄肩膀动了动,整个人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眉宇间亦是轻松了几分:“不过一顿教训怕是免不了了,去把小七叫醒吧,应该快结束了。” 六师兄说的很轻松,甚至已经开始安排起给小师弟治疗伤势的事情,姚小七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毕竟这么多年骑牛背书不是白背的。 “三师兄早就料到了。” 君涯轻轻摇了摇头,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嘴角的笑意又悄然浮现:“三师兄不看卦的时候,倒是整个后山中最聪明的一个。” “三……安!师,师兄!你一一……放我下啊啊……来!啊啊!”一阵带着颤音的哭喊声传入六师兄和君涯的耳中,两人抬头望去,却发现,在淅沥沥的雨幕中,一道单薄的身影夹着惊慌失措的凌乱少年从山上掠下! “闭嘴!”三师兄轻斥一声,目光轻转,看到路旁青石上伫立着的两道身影,眼中的诧异之色轻轻一闪而过,面无表情的夹着那凌乱少年轻轻跃下。 “陆师兄。” “三师兄。” 两人拱袖,轻轻揖礼。 三师兄轻轻应了一声,右手一松,将那衣衫凌乱的少年摔到了地上,听着耳边那少年杀猪般的惨叫,面色不改的温吞着还了一礼:“两位师弟好。” “六师兄!” 那少年面色悲戚的抱上伯赏长琴的大腿,声音哽咽的干号道:“你可得给我评评理啊!我正睡得好好的,三师兄忽然就闯了进来,扰人清梦!还有天理么!” 六师兄嘴角轻轻抽搐,眼神奇怪的看向那少年:“这么大的动静,你还能睡得着?” “能啊。” 那少年点点头,有些奇怪:“后山有夫子在,为什么睡不着?” 六师兄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果然,只有姚小七这样的蛀虫才会想着寄身在夫子的庇护之下!在他看来,天塌下来有夫子顶着,而他这个做弟子的,只需要在后面安心看书治病,对得起夫子的教诲就够了! “七师兄,稍后便麻烦你了。” 姚师兄当蛀虫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君涯早就习惯了,于是君涯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姚师兄,开口便直入主题。 “啊?!”姚师兄神色一喜,瞬间从地上蹦了起来,衣衫凌乱的像个疯子:“谁?谁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中毒了?生命垂危?” “没那么严重……”六师兄脸色有些发黑,指了指天边那片乌压压的云海开口说道:“诺,小师弟在和老师打架呢,估计整个后山就只有你不……” “啥?!”姚师兄脸色一变,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你说……谁在跟夫子打架?” “小师弟啊。” “嘶……牛哔……” …… “吟!”酝酿了许久的燕寻猛然从云海中腾空而起,深青色的鳞片如刀锋般立起,气血如火山般猛然喷发!将鳞甲映成一片碧色! “滋……滋啦……” 紫青色的电弧在那庞大的身躯之上跃动,随着一声咆哮,雷光顿时大作,顺着两只犹若弯刀般的利角激射出万道雷电,于夫子眼前拧做一股雷霆之矛! “咔嚓……” 一声炸响,刹那雷霆! 夫子阖起双目,袖袍轻描淡写的挥了一挥,于是淡淡的剑鸣声在夜空中响起。下一刻,乌压压的云海便炸开了一片又一片的雷电之花! “昂吟!” 悲鸣声响彻长夜。 庞大无比的龙躯飙洒出殷红的鲜血,从空中坠落…… () 第49章 不过就是一碗热汤面(上) “何如?” “脉象虚弱,按之无力空洞,又……”姚师兄捏着燕寻的手腕,抬头霍然看到四张面无表情的脸,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迷茫,于是咽了咽口水,换了一种说法:“就是说,夫子的那一剑把他的五脏六腑都震伤了,再加上失血过多,内气郁结……” “治好他。” 二师兄摆了摆手,他不在乎过程,他只要结果。 三师兄也跟着看向被吓愣的姚师弟,嘴角轻轻翘起,晃了晃拳头,慢吞吞的说道:“治不好,就揍你。” 姚谈青:“???” 欲哭无泪的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小师弟,姚师兄哭丧着脸点了点头,说道:“好……好,那个……小师弟只是看起来伤势吓人罢了,针灸调理一下,再吃点大补气血的丹药就没什么大碍了。” “快点。”二师兄目光平静,说起话来却是冷冷的。 而伯赏长琴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这个后山中唯一的郎中,但即便再同情姚师弟的遭遇,他还是克制住内心的冲动,袖手旁观的站在了一旁。 要知道,他在二师兄身旁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 想当年,二师兄带着三师兄拳打四师兄,脚踢五师兄。而排在后山最末尾的两个人,看着二师兄大发凶威,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个时候,姚师弟是长琴师兄唯一的知己。 直到后来,后山又来了个小师弟。就在两人畅想着,日后拉上小师弟,三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蹲在墙角,看着二师兄拳打四师兄,脚踢五师兄的时候。 突然发现小师弟,似乎……和他们不同? 于是日子就变成了,二师兄带着三师兄和小师弟,拳打四师兄,脚踢五师兄。而他们两个,仍旧蹲在墙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后来,四师兄和五师兄被打跑了。 一个跑到了边境,想要当大将军,日后带着千军万马以报此仇!另一个信了小师弟的鬼话,认为游遍九州三十六府,在生死中体验大物,就能超越二师兄! 长琴师兄有些唏嘘的看着满面悲容的姚师弟,见他手上银针如雨,额前慢慢渗出微汗,竟有一丝不忍。 看来日后,自己会更加孤单啊…… “好了。”轻轻提起最后一根银针,抹了一把额前的热汗,姚师弟长出了一口气,先是微不可查的挺了挺胸膛,然后开始有条不紊的收着银针。 这下师兄们总没话说了吧? 后山小圣手,可不是浪得虚名! “什么时候能醒?”二师兄声音清冷的声音响起,听得姚师弟肩膀轻轻一颤,捏着银针的手差点没把银针抖掉。 “啊……那个,过两盏茶就醒了。” 姚师兄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卷起收纳银针的皮囊,放进自己腰间的小布兜中。看到二师兄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得轻屏着呼吸,轻声问道:“那个二师兄,我昨晚没睡好,既然小师弟没事了,那我就先……” “去煮碗面过来。”二师兄吩咐道。 姚谈青:“???” “怎么?”二师兄剑眉轻轻挑了挑:“不想去?” 看了看一脸悲愤的姚师弟,二师兄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腰间的惊鲵,眸光低垂:“那明日就来陪我练剑吧。” 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姚谈青浑身都在发着抖,伸手狠狠地抓着腰间的布兜兜,深呼吸了几口气,抬起目光,凛然不惧的看向二师兄,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撒葱花么?” …… “嗬……” 燕寻呼吸猛然变得急促,张开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嘶哑的声音。冰冷的空气顺着鼻腔灌入肺叶,像刀子一般刮得生疼,在醒来的一瞬间,那种似乎整个人都散架的剧痛和虚弱感一起涌了上来。于是他不得不轻轻屏住呼吸,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矮鹿一般,伸着脖子,一动不动的僵在了那里,缓缓地吐着气。 “嘶溜……小!小师弟醒了!” 在一旁吃面的姚师兄见状连忙吸了一口面条,张开被面条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大声地向屋外喊道。 燕寻艰难的转过头,便看到师兄们接二连三的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都捧着一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汤面。那位从来没见过的大耳师兄指着自己得意洋洋的炫耀着:“看吧,我说了两盏茶,他肯定能醒过来……” “感觉怎么样。”二师兄径直越过那位师兄,走到床边,剑眉轻皱的看着燕寻。 燕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那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似乎减弱了稍许,于是强撑起身子,沙哑着嗓子道:“还好,就是浑身像散了架子一般,还有些火辣辣的疼。” 二师兄点了点头,目光轻轻转向还在吃面的大耳少年,没有开口,那少年却如坐针毡般腾然起身,努力的咽下去口中的面条,哭丧着脸连忙解释道:“这就是一般的病理反应啊!我该做的都做了,他这是重伤初愈后的那种虚弱,可不是我没治好!” 二师兄轻轻颔首,对身后招了招手,那少年连忙放下筷碗,从一旁的桌子上端起一碗还没人动过的热汤面。 “先吃一些东西吧,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二师兄接过筷碗,轻轻递到燕寻眼前。淡白色的宽碗中,茶色的面汤泛着点点油光,一根根细长的面条静静盘卧在面汤中,汤面上还小心翼翼的打了个荷包蛋。 燕寻愣愣的接过碗筷,轻轻挑起一筷头面条,冒着丝丝热气的面条甩起汤汁在空中泛着白玉般的晶莹,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 “嘶溜……” () 第50章 不过就是一碗热汤面(下) 燕寻捧着宽碗顺着面汤吃掉了最后一口面,半晌缓缓吐出一口热气,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接过燕寻的碗放到一旁,二师兄面色沉静如水。 之前? 听到二师兄的话,燕寻心头一跳,忽然想到那滴祖龙真血。他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肯定跟这滴龙血脱不了关系!可眼下的事实是,这一茬连提都不能提起,他根本没办法解释这滴血的来历…… “之前,突破的时候,浑身突然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燕寻对于编造的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能不能骗过二师兄,心里没有半点底。可即便知道后山的师兄们都对他极好,但对于剑冢的事情,他仍旧下意识的隐瞒了过去。 然而二师兄显然并未太过深究,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开口说道:“你之前变成了一头龙,还和老师打了一架。” “嘶……!” 燕寻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牵动了腑脏,有些轻微的闷痛。然而现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二师兄的这番话吸引了过去,并未感觉到腑脏的不适。 我变成龙和夫子打了一架?! 燕寻看了看自己浑身的绷带,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却又无法解释这一身的伤势!看样子的确是夫子打的……可是,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一条…… 燕寻愣了愣,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有些发愣。 之前,好像是生长出来了鳞片? 当时剧痛和暴戾充斥着他的脑海,但他还仍然留有少部分的记忆印象。他很清楚的记得,从自己的皮肤中钻出来了一枚又一枚,闪着寒光的鳞片! “我……变成了龙?”燕寻的呼吸有些粗重,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变成龙的样子。 “你有一部分龙族血脉,大概是在你修炼的过程中觉醒了,所以导致你没办法控制自己体内多出来的力量,被迫进行了化龙。”二师兄又再次说出一件令燕寻难以接受的事情。 燕寻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出言问道:“二师兄,你是说,我有一部分龙族血脉?” 事情好像跟他想的有些偏差,但现在回想起那滴龙血无缘无故的融入了体内,似乎有些蹊跷得过分。可如果自己拥有部分龙族血脉的话,那么整件事情就说的通了…… 自己真的有龙族血脉!? 燕寻看着二师兄,希冀从二师兄嘴里得出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但显然,二师兄不会骗自己。 “你母亲是龙族公主,夫子与你父亲是故人,不会弄错。” 二师兄轻轻颔首,看到双眸略显黯淡的燕寻,于是出言劝慰道:“这次血脉被唤醒,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当日夫子虽然出手将你的龙族血脉封印住了,但龙族血脉觉醒时带来的一些益处,还留在你的体内。” “比如说,轮椅可以扔掉了。” 二师兄轻轻地拍了拍燕寻的肩膀。 …… “二师兄……”君涯想着小师弟那副平静的表情,莫名有些担心。他是能理解小师弟的,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有一天变成了一头凶残暴戾的野兽,换做是谁都接受不了。 哪怕这只野兽是世人皆无比敬仰的龙…… 一个帝王,哪怕他再喜欢龙,也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龙! 世人皆是如此。 龙亦为妖,世所不容! “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他若能看破,便得自在,若是仍勘不破,那说了亦是白说。”二师兄眸光清淡,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众师弟们:“不管是龙也好,是人也罢,都不是自身能决定的,自身唯一能决定的,仅仅是横在人性和兽性之间的这把尺子。他始终是夫子的门生,亦是我等的小师弟,这是唯一不变的。” 六师兄跟着点点头,笑道:“我本以为小师弟平平无奇,便是坐轮椅闯荡江湖,想要叫出一个后山第九奇还差些意思。现在却是好了,剑宗,阎罗,书呆子,琴痴都不够看,后山最奇特的竟是一条龙!” 姚谈青跟着笑了笑:“我亦是无所谓的,小师弟就是小师弟嘛,虽然我不太了解这个小师弟,但只要是夫子认下的,总不会太差。” “夫子认了你便是平生所憾了。”三师兄斜睨着桃花眼,慢悠悠的揶揄道。 姚谈青脸上的笑容一僵,小声嘀咕道:“起码我的医术还算高明,你给外人算卦可没有一次准的。” 三师兄横眉一挑,淡淡的开口道:“我刚才给你卜了一挂,上卦坤厚载物,下卦艮势连绵,是谦卦,你今日大吉,必然事事顺利。” 姚谈青:“……??” 你怕不是恶鬼吧! 姚师兄敢怒不敢言。 “如此甚好。”二师兄轻点着头,目光轻轻落在君涯身上:“明日带他去找大师兄,他心中这把尺能不能放对位置,就看大师兄的了。若他能秉持自身人性,那就仍是我们后山的小师弟,夫子的门生。若他任由兽性作恶,也还是我们后山的小师弟,不过夫子却没有这样的门生,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亲自斩了他,为老师清理门户。” 二师兄话音落下,众师兄弟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晨风拂过众人的春衫,方才不觉,此刻却有些遍体生寒。 人族? 龙族? 妖族? 燕寻捧着手中的宽碗,碗中的面汤还澄澈透亮,只是却不再冒出热气。感受着手中尚带着的些许温热,燕寻面色平静的想了想,缓缓抬起碗,将剩余的面汤吸溜溜的喝尽。 又是人不与妖共,又是龙与妖邪同的。 不过就是一碗热汤面,哪有这么麻烦…… () 第51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夫子说,这世间的山都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天外有天,楼外有楼。 君师兄住的小院在山顶,比二师兄三师兄他们住的地方都要高,但却唯独没有大师兄的楼外楼高。因为,楼外楼不在后山里,而是在红日高悬之处,在皎皎中月之天。 “小师弟,我带你去找大师兄吧!” 六师兄在窗外显得很热情,自从那天二师兄把‘带小师弟去找大师兄’这个任务交给了君师兄后,君师兄就把这个任务转手扔给了无所事事的六师兄。 六师兄这几日每天都来喊上一句,扰的燕寻不胜其烦,索性闭门谢客! 至于君师兄,夫子给他在稷下学宫安排了一个老儒生当老师,每天都要跑去上课,晚上回来还要抄写书文,忙得不可开交。 听说那老儒生还是当世的某某大儒,一身学问极为了得。 后山就这么大点地方,师兄弟们基本上有了什么八卦,不消半日便会传的人人皆知,有六师兄这么一个八卦达人在身边,燕寻想不知道都难。 “小师弟,你还没见过大师兄呢!”六师兄一边在窗外扯脖子喊着,一边透过窗户那丝极小的缝隙向屋里张望着,对于小师弟腿疾痊愈却总是躲在屋子里面不出声这件事,六师兄觉得自己有必要担心一下。 毕竟君小八埋头入学海之前再三叮嘱过,小师弟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往前一步海阔天空,后退一步……嗯,虽然不至于粉身碎骨,但二师兄能砍得他连渣都不剩。 二师兄很暴力,而且不讲道理。 “六师兄。” 六师兄的肩头被重重的拍了拍,转过头,便看到小师弟满脸无奈的站在自己身后。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如女子般精致的面庞,目若狭渊幽邃,眉间一道细细的红线更是给这张脸庞凭添了几分妖异。 “小……师弟?”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再见到小师弟时,六师兄还是有些惊艳,上下打量了半晌,只感觉似乎与之前小师弟不一样了。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去见大师兄吧,这几天下来,恰好我也有些事情想问大师兄。” “小师弟你好像又漂亮了!”六师兄似乎并未将燕寻所说的话听在耳中,反而好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用力的拍了拍燕寻的肩头,怅然感慨道:“莫非龙族血脉还能让人变漂亮不成?只可惜为兄的父母都是凡人,不然为兄还能再好看一点……” “六师兄!”燕寻脸色一黑,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力量,眼皮轻轻地跳着:“要不我分你一点,你也变一回龙试试?” 从气血中期,一下子被打落回蜕凡极境! 辛辛苦苦积攒的磅礴气血,在变了一次妖龙后,连带着那条流淌着龙族无穷力量的血脉被夫子一起封印,瞬间将他的肉身根基打散。 燕寻看着六师兄那张故作感慨的脸,牙根就不由得一阵作痒! 六师兄是龙虎大圆满,最好让他也体验一下直接被打落修为的感受!然后抱着他那把只有到阳神大圆满才能弹的宝贝琴,蹲在墙角里嚎啕大哭! “免了免了,变成龙还怎么弹琴。”六师兄笑着拍了拍身后的琴盒,头顶鹅黄色的纶巾轻轻摇动。 “你现在能弹琴么?” 六师兄笑容慢慢变僵。 …… 山外青山,楼外楼。 后山,自然就是山外山。 而楼外楼,亦是有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 高楼。 因为它是整个后山最高的楼。 燕寻随着六师兄登上后山的山顶,不远处便是君师兄的小院子,此刻君师兄应该是在稷下学宫随颜大儒背书,并不在家,在这高山之上的小院显得格外的冷清。 “这就是楼外楼了。” 燕寻循着六师兄指向的方向,探头看了一眼刮着凛冽狂风的崖峭,嘴角轻轻抽搐:“这就是楼外楼?” “这就是楼外楼。”六师兄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紧了紧身后的琴匣,张开双臂,不顾燕寻的呼喊走到了崖边,如一只即将展翅的鹰隼般,缓缓向那万丈深渊倒去。 没有惨叫,也没有重物撞到崖壁的声音。 燕寻看到六师兄走到崖边又张开双臂投向深渊,不由得脊背发凉!六师兄中了邪?又或是有人假扮成六师兄的模样想要诱他去跳崖? 小心翼翼的凑到崖边,却没有看到六师兄下坠的黑影,只有呼呼的风声在崖间回荡。 凌乱,惊恐,迷茫…… 各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选择相信六师兄,学着六师兄的样子跳崖。要么,转身离开,回到那间属于他自己的小院子,继续站自己的桩,练自己的剑。 燕寻轻轻踢掉一颗碎石,碎石翻滚着跌下悬崖,很快便砸在茂密的树丛中,声音被吞没在风里。 “玩真的啊……” 轻轻的滚了滚喉结,燕寻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缓缓闭上了双眼。 万丈悬崖! 纵身一跃! 相信这是很多人都没有过的体验…… 呼呼地风声在耳边迅速掠过,刮的脸皮生疼,不知过了多久,燕寻的脑海中突然嗡鸣了一声,紧接着一直下坠的感觉被突然打断,变成了一股强烈的推力。 脚步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冲出了三尺远。 “欢迎来到楼外楼。” 燕寻睁开双眼,入眼处竟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小山谷,而六师兄则背着大大的琴匣,站在远处的一株桃花树下,一身鹅黄色的长衫轻轻摆动,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这就是,楼外楼? 似乎是看穿了燕寻的想法,六师兄伸手遥指远处,笑嘻嘻的努了努嘴。燕寻神情一滞,循着六师兄手指的方向看向远方…… 穿过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河,漫山遍野尽是灼灼盛放的桃花,在那一片片的桃花中,露出了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层木质楼阁,门前还隐隐约约的挂了一块牌匾,字迹潦草,全然不似燕寻见过的任何一种书体…… () 第52章 偷得浮生一坪棋 “高楼?” 燕寻看着那潦草不清的两个字仔细的辨认着。 “哈哈。”六师兄咧嘴笑出声来,伸手指了指那三层小楼上面的牌匾笑道:“我就知道,小师弟你也逃不过这一劫!那牌匾上可不是高楼二字,而是大师兄当年醉酒时写下的蠢材两个字,他自己是觉得写的还不错,于是就这么就挂在了楼上。可来到来到这里的师兄弟们,第一次都错认成高楼!便是二师兄亦被坑过!” “蠢材?” 燕寻有些无语,只觉得这块牌匾讽刺意味十足,于是转头看向六师兄:“大师兄为什么要写这两个字?” 六师兄眨了眨眼睛,忍笑道:“因为后山中确实是一群蠢材草包……” 看了看没心没肺的六师兄,燕寻眼皮轻轻一跳:“六师兄你说这话,不怕二师兄找你喝茶么?” 六师兄脸色一僵。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是大师兄说的。”六师兄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当年二师兄来找大师兄,大师兄就拽他去看这两个字,问他这两个字是什么。二师兄当然说,这是高楼。于是就被大师兄好一通嘲笑,说这世上,不明、不悟、不知、不通,皆算不上是蠢材,唯有不懂装懂才是最大的蠢材……” “二师兄没拔剑砍他?” “二师兄觉得大师兄说得对……”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向那座三层小楼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六师兄在这些没有用的方面,却是显得格外的出色。谈及后山的趣闻,便开始口若悬河。 “所以说,大师兄是个僧人?” “对。” “还喝酒吃肉?” “夫子不让他犯戒。” 燕寻无语的看着六师兄,夫子不让犯戒,那不就还是犯了?想着六师兄对大师兄的描述,顿时一个喝酒吃肉,疯疯癫癫的邋遢僧人形象,跃然于脑海…… “大师兄!我带小师弟来看你了!” 六师兄拢起手放到嘴边,大声地喊着,好像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似的。 “大师兄!” 六师兄放下手,一阵凉风吹过,卷来几瓣残缺桃花。两人站在三层小楼前,听着风声穿过楼阁里的风铃,轻扬悦耳,只觉得整片天地似乎一下子就宁静了下来。 燕寻抬头看着这座三层小楼。 木色古旧,平平无奇,甚至配上那样一个名字,低矮的有些可笑。但就是这么一座低矮可笑的古旧小楼,却是后山中最高的那一座。 因为它不在地上,在天上。 “吱呀……”随着一阵悠长的推门声,一名面容憨厚的大眼僧人,打着大大的哈欠,走了出来。 “大师兄。”六师兄双袖轻垂,对着那年轻僧人拱了拱手,燕寻连忙跟着揖了一揖。 这大师兄,似乎跟自己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没有想象中的破鞋破帽破扇,反而穿着整洁干净的月白色僧袍,也没有开口就笑吟吟的唱歌,反而刚一见面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似还没睡醒。 “进来吧,昨晚看经看得有些晚,今日有些困觉……”年轻僧人看了看两人,咂了砸嘴巴,说着又扬袖打了个哈欠,转身抻着懒腰向楼内走去,清朗中略带些许沙哑的声音接着响起:“把门关上。” 燕寻和六师兄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楼外楼只有三层,但却装满了各种经文,一排排的书柜列在墙边,从楼下向上看去无比宏伟。走在被打磨得平整光滑的木板上,燕寻不断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楼外楼,无论是盘旋而上的木梯,还是一楼中央那方清澈潋滟的水池,都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喝茶么?”大师兄开口问道。 顺着大师兄手指的方向看去,燕寻这才发现,在那方水池旁摆着一张矮脚茶桌,一块泛着黄旧的蒲团,在蒲团旁边还散落着一卷竹简,看样子的确是看经看到很晚。 而六师兄则显得极为熟络的摆了摆手,指了指燕寻说道:“这次是小师弟来找你有事。” “小师弟?”大师兄好似反应慢了半拍一般,突然双眼猛然张了张,仔细的看了一眼燕寻,笑道:“我还以为是你从哪里带来的姑娘,原来是小师弟!” 对于旁人总认为自己是女子这件事,燕寻早就见怪不怪了,只当是对方夸自己长得俊美不凡,于是对着大师兄轻轻笑道:“见过大师兄。” 大师兄摸了摸光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刚入门,师兄也没有什么礼物送你。这样好了,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为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寻想了想那天的热汤面,不由得开口问道:“吃素面的人忍受不了放葱花,吃葱花面的人也吃不惯素面,那到底是素面好吃,还是葱花面好吃。” 六师兄一愣,张了张嘴看向小师弟,不知道小师弟在发什么疯。 大师兄也为之一愣,好奇的看了看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弟,想着这个奇怪的问题,突然一拍光头笑道:“有趣,有趣!小师弟你简直是太有趣了!吃素面,还是吃葱花面,你比孟凌云那个呆头鹅可是强太多了!” 燕寻面色不改,目光静静的看着眼前放声大笑的大师兄,开口说道:“我就是前几天想到这个问题的,但是坐在屋子里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答案。所以才过来麻烦大师兄,还请大师兄教我。” 大师兄笑着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我教不了你。” 六师兄一急,看了看小师弟平静的面色,不由得急道:“大师兄你怎么可能教不了呢?二师兄明明当时留下话说,让小师弟来找你的啊!” “凌云说的?”大师兄沉思片刻,还是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来找我是什么意思,但我的确教不了你,因为素面和葱花面我都不喜欢吃,我喜欢吃肉。” “那我便没有问题了。”燕寻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太过失望。 “六师兄,咱们……” 那个走字还没说出口,突然一道清朗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燕寻的话。 “别着急回去。”大师兄的笑容极为干净,指了指不远处的矮脚茶桌说道:“三里桃花,一叶清风,岁月之美莫过于此。到了楼外楼,既然偷得浮生半日闲,坐下来手谈一坪棋何如?” () 第53章 人生如棋,当局者迷 “簌!” 笔直的竹竿携着劲风,稳稳地停在了陆璃的鼻尖前,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开额前的长发,那双眸子却始终带着笑意。 “二师兄。” “说吧,有什么事。”二师兄缓缓收回竹竿,淡漠的眸子始终落在竿头,又信手练起另一套剑法来。 簌簌生风。 陆璃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语气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说道:“那天你留话说,让小师弟去找大师兄。我很好奇,大师兄我了解,他不是那种会说大道理的人,所以你让小师弟去找他,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簌!” 竹竿轻轻一滞,二师兄停下手中的剑法,抬眼看了看三师兄:“你今日不用出摊算卦?” “比较好奇,所以过来问问。” 淡淡的看着三师兄的那双桃花笑眼,二师兄忽然认真的说道:“你是算卦的,既然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觉得我会把我的理由告诉你么?” “我跟这天道又不是师兄弟。”三师兄耸了耸肩。 二师兄沉吟了半晌,开口道:“我想让他见见大师兄,不是想让大师兄告诉他什么。你说的对,大师兄从来不讲什么大道理。” “因为他本身就是道理。” “啪!” 鹅卵石磨成的棋子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清亮的脆响。 大师兄笑着拍了拍大光头,看着燕寻不紧不慢地从棋盘中拿起几粒黑子,笑叹道:“小师弟好生厉害,这局为兄又输了……” 六师兄枯燥的坐在一旁,抱着琴匣昏昏沉沉的打着瞌睡,一轻一重的点着头。 燕寻也跟着笑了笑,攘起青袖开始捡着棋盘上的白子。这已经是第四盘了,大师兄似乎很喜欢下棋,但偏偏却是个臭棋篓子,那一招招拙劣而又死板的棋路,让燕寻提不起半分对弈的兴致。 “大师兄,不如今天就下……” “什么!下完了?!”六师兄往前重重一倾,整个人趴倒在地上,猛然惊醒!一双修长的凤眸迷茫的打量着四周,看到大师兄和小师弟都怔怔的看着他,于是吸了吸口水,迟疑道:“那个,不是下完了么?” 看了看他的窘态,燕寻轻轻点头,大师兄拼命摇头。 六师兄迷茫了。 “凌云让你来找我,我不好让你空手回去。”大师兄老老实实的说道,一双大眼睛满是诚恳的望着燕寻:“小师弟,再下一局,这局我执白子,白子好像比黑子要厉害。” 燕寻哭笑不得的看着大师兄。 哪里是白子比黑子厉害,分明是我比你厉害好不好! 但是大师兄诚恳无比,燕寻一时间也不好推辞,只好笑着点了点头:“好吧,再下最后一局。” …… “这又是什么道理?”三师兄不解的看向二师兄,从不迷茫的三师兄也开始有些迷茫:“大师兄不就是大师兄么?前几天我去看他,还偷偷求我给他带壶酒……” “蠢。”二师兄披着麻袍,反手将竹竿插到腰间,冷眼看着三师兄:“你以为大师兄仅仅是喜欢喝酒吃肉的疯和尚?你们以为那座楼外楼中镇压着什么?毫不客气的说,包括你我在内,放眼整个后山,也只有大师兄有那个心性抵御那东西的蛊惑。” 三师兄闻言心头一震。 虽说他们师兄弟总会有人去看大师兄,但夫子亦是曾经告诫过,万不可在楼外楼中留宿过夜。此中缘由无从知晓,但二师兄自小便与大师兄一同长大,想来是知道一些内幕的。 这世间,能让二师兄都忌惮的东西…… 不多。 “你以为他严守诺为什么是大师兄?”二师兄语气依旧清冷,没有叹息,思绪却似乎又飘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夫子将他二人带至楼外楼前,风雪如刀,那座邪异的三层小楼里传来令人心胆俱碎的嘶吼。 夫子说。 谁能带着他的木剑走进这座小楼,谁就是大师兄。 于是。 他退缩了。 面对那楼里的嘶吼声畏惧不前。 然后,他看到那个眼睛很大,一脸严肃甚至有些搞笑的小光头,拿起夫子的木剑,走进了那座三层小楼中。在风雪漫天中,那扇低矮的小门如同恶兽一般吞没了他的身影。 于是,那令人胆惧的嘶吼声消失不见。 而后山,却多了个光头大师兄…… 摇了摇头,二师兄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他的心中只有剑,大师兄的心中却有佛;他不讲道理,大师兄本身就是道理…… 即便骄傲如二师兄,也不得不承认。 那个人当得起这一声大师兄。 看着二师兄趿着木屐洒脱无比的进了屋,三师兄站在院子里,等一阵风来,情不自禁的学着二师兄的样子摇了摇头,喃声道:“大师兄……” “大师兄!” 看到大师兄又要落子,六师兄站在一旁连忙嚷了一声。虽说他不太精通围棋,但即便是这样他亦是看出来了,大师兄的棋是真的臭! “啊?不能下这里的么?”大师兄被吓了一跳,看着六师兄摸了摸光头,轻轻地皱着眉头,手中的白棋下意识的挪到了另一个位置:“那这里?” “大师兄!哎!” 燕寻抽搐着嘴角,提醒道:“六师兄,观棋不语真君子。” 六师兄无赖般翻了个白眼,回道:“我本身也不是君子!君子是你八师兄那样的,你见过有君子像我这样的么?” 燕寻语塞。 “我下这里了。”大师兄突然出声,手中的白棋落到棋盘上,发出一声清响,紧接着,便伴随着六师兄的哀嚎声:“大师兄!不能下那里啊!” 燕寻笑眯眯的落子,提起几枚白子,慢悠悠的说道:“起手无回大丈夫,大师兄你又输了。” “啊?” 大师兄仔细的看了一遍棋盘,放回手中的棋子,无奈的摸了摸光头:“怎么……我之前明明看白棋很厉害的啊……唉……” “围棋有哪里分什么厉害不厉害,主要是下围棋的人厉害,小师弟的段位比你高了不止好几层呢,大师兄。”六师兄哀叹了一声,伸手提起琴匣背在身后:“走吧,小师弟。” “小师弟?”六师兄看着坐在棋盘前深眉紧锁的小师弟,不由得再次轻唤了一声。 “原来如此。” 沉吟了半晌后,燕寻缓缓站起身对着大师兄深施一礼:“多谢大师兄,燕寻明白了。” () 第54章 斩雨(一) 大秦王朝九州三十六府,地处各异,流而为百川,结而为山岳,列宿分其野,荒裔带其隅,联袂八方之壤,浩浩无疆。学宫与剑阁所在,乌江穿带青州和荆州二州,自成物华天宝之地,钟灵毓秀,号称万顷青山千顷湖。与青荆二州形成极端的是荒州,毗邻蛮人的云梦大泽,终年荒凉贫瘠,满目尽是戈壁黄沙。 而幽州,夹在二者之间,颇显尴尬。 不似巴蜀之天府,也不同边壤之贫瘠,若硬要说找个特点,大概便是阴沉紧张的独特气氛了。 幽州四府,酆阴,乌云,朔谷,九渊,自古以来便没有任何一个正道门派喜欢这里。秦朝九州三十六府,这里是被光明遗忘之地,是江湖上凶煞恶徒们的快活林…… “小二,上酒!” 豪放的声音穿过前堂,随着一声沉闷的推门声,一名穿着蓑衣斗笠的黑袍男子走了进来,腰间的佩刀哗啦啦的轻晃,雨水顺着蓑衣斗笠淌到地上,很快便洇成了一片。雨声滂沱如鼓,瞬间盖过了小店里原本的嘈杂声,凉风穿过前堂,忽而一道闪电亮起,映亮了黑袍男子魁梧的身形。 这走江湖的,南来北往,来到这幽州两汜城的不少,小二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见状连忙迎了上去,笑盈盈的将那男子身后的门关上,甩了甩肩搭笑道:“这位爷,里面请!本店有绿蚁酒,烧子酒,还有江湖酒,这位爷你看来点什么?” “你们这里也有绿蚁酒卖?” “哎!这位爷!二十文一坛,童叟无欺!” 那黑袍男子嗤笑了一声,似乎对于小二的说辞有些不屑:“王城的绿蚁酒便是一小壶都价值千金,你这里卖二十文一坛?你这小店的绿蚁酒,怕是掺了水再拿来随便安个名头,我可喝不惯!” 小二低下头,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鄙夷。 来这小店的,又哪个是来真的喝酒的? “来三坛江湖酒,再来一小碟卤牛肉。”那黑袍男子解下腰间的长刀拍在桌子上,又缓缓解下蓑衣斗笠,露出一张刚毅豪放的面庞,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好嘞!三坛江湖酒!一碟卤牛肉!”小二的声音在前堂高高的亮起,对着那黑袍男子笑盈盈的转身退下后,走到柜台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毫不掩饰鄙夷的,对着那黑袍男子的方向啐了一口。 三坛江湖酒,一碟卤牛肉,加在一起也不过六文钱,烧子酒还要七文呢! 也只有那些落魄的游侠儿才吃这些东西! 哪个有头有脸来这小店,不点上一坛绿蚁酒,再弄上几盘好菜?即便是这小店里的绿蚁酒寡淡如水,烧得菜普普通通,也都是豪爽无比的一抹袖子,大呼一声好酒! “这位兄弟,见识着实不凡!曾去过王城?”不远处一桌方脸大汉对着那黑衣男子遥遥举了举酒坛,其他客人们皆是见怪不怪,依旧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在这江湖里,酒馆中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有看不惯对方,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结下梁子的。也有交谈甚欢,相见恨晚,引为好友之交的。总之形形色色,其他人亦是见怪不怪。 “自然。”那黑袍男子眉梢轻轻挑起,侃侃而谈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脚踏三江,衣带五湖,王城亦不过是我脚下的一隅而已。” “这位兄弟好气势!脚踏三江五湖!好!”那方脸大汉目露钦佩,酒坛遥遥一举:“我敬你!” “哎!酒来啦!”小二笑盈盈的跑了过来,捧着三个看起来脏兮兮的泥坛放到那黑袍男子眼前,又从那泥坛上面拿下来一个小碟子,飞快道:“这位爷!您的三坛江湖酒,一碟卤牛肉!” 黑袍男子挥了挥手,不等小二退下便伸手拿过其中一坛酒,拍开泥封,豪爽的对着那方脸大汉遥遥一举。紧接着倒提起坛口,猛地灌了一大口。 浑浊的酒水顺着他的脖襟淌下,那黑袍男子嘴角一咧,嘶声道:“痛快!” 小二低下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开。 临走还不忘暗啐一口,穷酸! 这江湖酒名字说着好听,但其实就是在一些劣等酒中掺了些三江五湖的水,浑浊寡淡不说,兴许还有一些泥沙和着江湖水混了进来。 但终究还是有一些酒的味道的,那些落魄的穷酸游侠儿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酒。 只需要一个铜板,便能痛快的喝上一坛…… “这位兄弟若是不介意,不如过来与我们并做一桌!不瞒你说,我们兄弟三人还未曾去过除幽州以外的地界,兄弟走南闯北,与我说一些其他州府的事情!怎么样?”那方脸汉子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两位同伴,似乎是与那黑袍男子一见如故,于是慨然相邀。 “好!”那黑袍男子二话不说,起身肃容对那方脸汉子轻轻拱手:“既然今日有缘,那咱们就是朋友!我见老哥亦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哈哈!”那方脸汉子大笑两声,声音洪亮无比:“说的好,有缘便是朋友!赵某惭愧,混迹幽州数十载,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江湖上的朋友抬爱,送了一个诨号叫笑面虎!这两位是赵某的弟弟,不知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笑面虎! 十三岁便开始拎刀砍人,在这幽州乌云三城中,亦是响当当的人物!两汜城,奉安城,不寐城,多是他手下百兽堂的势力!而他的两个弟弟,独眼豹和青面狼,亦是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听到笑面虎的话,大堂内猛然响起一阵沸沸扬扬的哗声,谁都没有料到,凶名赫赫的笑面虎竟然会来这么一间不太起眼的小酒馆来吃酒! 而且,似乎还对一个只喝得起江湖酒的游侠儿另眼相待! 那黑袍男子脸上的诧色一闪而逝,听着耳边窸窣的议论声,有些僵硬的摸了摸桌上的刀,有些不自然的昂然说道:“在下姓薛,名重!至于诨号……承蒙江湖上的朋友抬爱,看得起在下的刀法,唤做问心刀!” 薛重! 问心刀! 原本沸沸扬扬的喧哗声瞬间沉寂了下来,听到黑袍男子报出名号后,整个小店里都为之一肃,安静的连飞过一只蚊子都能听到。 () 第55章 斩雨(二) 问心刀!薛重! 吵闹的小酒馆肃然一静,良久后,拎着半坛绿蚁酒的老人双肩轻轻一颤,用颤巍巍的声音喃声道:“稷下第五……他,他是,问心刀薛重!” 说着,那浑浊的目光犹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从头到脚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面容坚毅方正的黑袍男子,直至看到他脚上并未穿鞋,于是瞳孔一缩! 世人皆说,这稷下第五姓薛名重,擅使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刀走南闯北,曾赤脚沿着乌江走了三万里,一路杀过的强盗劫匪血流漂杵。 有见过的他的人说,薛重眉目俊秀。 也有人说他,身高八尺,满面横肉。 还有人说,他是个女人。 他走过太多地方,留下了太多传闻,没见过他的人始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但现在,他就活生生的站在所有人面前! 坐在角落里的胖子轻轻抿了一口酒,听着周围的喧哗声又再次沸腾,目光轻轻的瞥了一眼那面目刚毅的黑袍男子,伸手又捏起一颗花生米,抛入口中。 薛重? 问心刀? 胖子滋着小酒,裹了裹身上的烂披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是薛少侠。”笑面虎笑吟吟的看着那黑袍男子,高声喊道:“小二!再给薛少侠加副碗筷!” “哎!好嘞!” 小二也有些发愣,这明明是一个落魄的游侠儿,穷酸的要死,怎么突然就变成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那黑袍男子从桌面上抄起自己的蓑衣斗笠和那把平平无奇的破刀,面露得意的向笑面虎那桌走去,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拱了拱手:“多谢……嗯,虎老大了。” “我全名叫赵无命。”笑面虎笑呵呵的给那黑袍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抬头笑道:“见到阎罗判官,你总得说出来是谁杀了你不是?我不能让你糊里糊涂的就掉了脑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黑袍男子浑身一僵,握着刀鞘的手也有些发抖:“赵……赵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别,别开玩笑了……” “问心刀薛重。” 笑面虎笑的越发的灿烂,左脸上那道刀疤也越发的狰狞:“这顿饭我吃了两个时辰,我这一帮子弟兄,可是等你很久了……” “哗啦啦!” 摆着大鱼大肉的木桌猛然被掀翻!笑面虎三人猛地抽出藏在桌子下的长刀,目光狰狞的看着脸色煞白的黑袍男子! “哗啦啦……” “砰!” “哗啦!” 连续三四桌被掀翻,方才还有说有笑的酒客们纷纷抽出长刀短剑,换上了一副恶狠狠地面孔! “百兽堂办事!不相干的人快滚!” 青面狼那阴沉嘶哑的声音在这小小的酒肆中响起,于是无数的酒客如蒙大赦一般,纷纷慌张失措的站起身,顾不得收拾随身的细软,仓皇的跌撞出酒馆。 “我……我不是……我。”黑袍男子跌坐在地上,那把随身携带的长刀亦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眼神惊惧的看向笑面虎,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哥,好像是个冒牌货。” 独眼豹看着双腿瑟瑟发抖的黑袍男子,发现有些不对劲,于是转头看向笑面虎。 听到独眼豹的话,黑袍男子连忙手脚并用的跪在地上,狠狠地磕着响头,原本刚毅的脸挂满了鼻涕眼泪,望向笑面虎哭嚎道:“我就是平时冒名顶替薛重蹭吃蹭喝,我不叫薛重,我叫陈武!赵帮主!赵大哥!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我不想死啊!把我当个屁放了吧!饶命啊!” “大哥,要不然……” 笑面虎闻言冷冷一笑,看向独眼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能保证他不是真正的薛重么?” 独眼豹沉默不语,垂下了头。 “这一票做成,能领万两黄金。”笑面虎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仍在不断磕头的黑袍男子,语气轻飘飘的笑道:“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 “杀!” 那黑袍男子闻言脸色一变,霍然抬头,鲜血顿时殷殷的从额前流淌了下来。看到独眼豹真的拎着大刀向自己走来,那黑袍男子脸色猛然变得狰狞无比,犹若厉鬼的嘶吼道:“笑面虎!赵无命!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声音凄厉的穿破雨幕,门外的雨声如鼓,数不清的雨点连成一线落在街上,溅成一片茫茫的雨雾。 “不得好死?”笑面虎闻言嗤笑了一声,缓声道:“老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死过无数次了,你又懂个屁!你他娘怕是连死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大哥,他现在应该知道了。”独眼豹舔了舔黄牙,仅剩的那一只独眼轻轻眯起,狞笑着走向那黑袍男子。 那黑袍男子又哭又喊,时而乞求饶命,时而大声咒骂。 “记住了,下辈子别老穿别人的衣裳,也不怕撑破了!”独眼豹看了一眼那黑袍男子,长刀猛然落下,狠狠地劈进那男子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沿着刀锋泼洒出来,溅到了独眼豹的脸上,溅到了歪斜的桌椅上,溅到了被打翻在地的酒菜中…… 笑面虎从邻桌拎过一坛江湖酒,酒被喝了小半坛,浑浊的酒水在坛子里轻晃,发出清亮的水声。 “见你这么喜欢江湖酒,临走的时候不如再喝一坛吧。”笑面虎笑着,将坛子里剩下的酒缓缓倾倒在那尚卧在血泊中不断抽出的黑袍男子身上,浑浊的酒水落在地上,发出清亮而悠长的响声。 酒,和血,混作一团。 “嗬……嗬……” 笑面虎摔碎酒坛,缓缓蹲下看着不断翻着白眼,尚未咽气的黑袍男子,那张刚毅的面庞被酒水洇湿,几缕细细的鬓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 “你若成厉鬼,尽管来找我赵无命,今日你坏我大事,介时必要再杀你一次方才解恨!”笑面虎呲着牙,阴森森的狞笑着,伸手拿起一块被砸碎的泥坛碎片,狠狠插进那黑袍男子的眼眶中! “噗呲……” 随着一声轻响,猩红的血雨夹杂着青白色的浆液猛地窜射出来,喷到赵无命的脸上,更显得几分凶煞可怖! “轰隆隆!” 银亮的闪电窜过夜空,将酒馆映的透亮! () 第56章 斩雨(三) “大哥,那里还有一个人!”青面狼压低声音,走到笑面虎的身边轻轻俯下身子。 还有人没走? 笑面虎眼睛轻轻眯了眯,随手扔掉手中的尖锐碎片,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留下了几道血痕。 缓缓站起身,向青面狼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一片狼藉的小酒馆的小角落里,坐着一个不断向嘴里扔着花生米的黑袍胖子。在这幽州边境三城里,知道百兽堂办事还如此淡定的,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个傻子! 胖子? 笑面虎死死的盯着角落里的那个胖子,嘴角轻咧,满脸的血污让他显得如同恶鬼一般…… “你不怕我们百兽堂?” “我为什么要怕?”胖子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笑吟吟的看了一眼笑面虎:“就因为你叫笑面虎么?” 笑面虎站起身,气势十足的招了招手,一名身穿劲衣的喽啰连忙捧着那把鬼头大刀,低眉垂眼的走了过来。 笑面虎伸手拿起大刀,脸上的笑容更盛:“我十三岁拿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单是这刀下的厉鬼便不下千只,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见我做事总是想管上一管,但他们不了解幽州,也不了解我。所以他们都死了,死在这把刀下。” 看到喝酒的胖子不为所动,笑面虎咧嘴一笑:“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名门正派有个很厉害的胖子,我很好奇,你留下来的依仗是什么?” “啪。” 飘着淡淡酒气的杯盅落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响。 听着笑面虎的话,那胖子却置若罔闻的站起身来,随着破破烂烂的披风被解开,露出了一把黝黑无比的刀鞘,结着斑驳的铁锈。 “我的依仗?” 那胖子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嗤笑了一声摇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对他的遭遇也没有丝毫同情,我只是单纯的想杀你。” “想杀我?” “因为你想杀我,我杀回来不是天经地义么?”那胖子笑了笑,伸手搭在刀柄上,鬓发飞扬:“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看着笑面虎略显僵硬的笑容,胖子脸上浮现出极浅的酒窝:“我姓薛,你不是找我么?我现在就站在你的眼前。” 薛重! 笑面虎瞳孔猛然缩了一缩,看着眼前穿黑袍戴披风的胖子,滑稽的让人想笑,但他不敢笑…… 前一个冒充薛重的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此时还有傻子来冒充薛重? 显然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一起上!杀了他!”笑面虎眼神凛然的看着薛重,脸上狰狞的笑容渐渐消失。 于是长刀出鞘,十数道寒光凛凛的身影,如洪潮般涌向角落里那个轻轻闭起双眼的胖子。 嗅着空气中飘来的酒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薛重手中的刀豁然出鞘,脚下点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虚影,化作一道极为简练的刀光!鲜血飚洒!滚烫的鲜血几乎是一条直线般从宽脸男子的脖颈中喷洒出来! 刀光未停! 那把锈迹斑斑的老刀流淌入汩汩真气,绽放出淡淡的的光芒,映成了一片纯白色的光辉,如若刺破黑夜的光明!让人情不自禁的自惭形秽,想要顶礼膜拜! “砰!” 刀光如昼,改劈为拍,狠狠地拍在另外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身上!万钧之力一瞬间爆发,将这光头大汉的胸膛撞得塌陷了下去! 声响如击重革。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折声! 那光头大汉惨叫着,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砸飞出去,势大力沉的撞翻了四五名帮众。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剩余的帮众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住了,一个个僵在原地,握着手中的长刀踟蹰不前。 “上啊!上啊!” 青面狼狰狞着脸色怒吼到:“他只有一个人!真气总会枯竭的!我们这么多龙虎境,拖也能拖死他!” 怒吼声在这满地狼藉的门堂内响起,阴沉嘶哑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炸响,然而却没有人敢动!如果说最开始的那一刀,干净利落的让人反应不过来!那方才绽放出光明的一拍,将那光头大汉砸的血肉模糊,则让人心中升起最原始的惧意! “妈了个巴子的!”青面狼痛骂了一声,伸手抽出腰间的锯齿大刀,势若狼奔般冲向薛重! 他是龙虎后期! 薛重是龙虎巅峰! 他会用手中这把割下过无数正道天才的刀,狠狠地在薛重身上撕出一个破绽!他无法打败薛重!但只要薛重出现破绽,大哥的刀肯定会带走薛重的性命! 青面狼兴奋的舔了舔舌头,飞身如电,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砰!” 泛着淡淡白光的长刀在空中抽击出微不可查的风爆声,略微弯起的刀身如同被重重弹回的弓弦,快到即便是青面狼这种龙虎境高手亦是看不清! 令人牙酸的骨折声再度响起! 青面狼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翻滚着倒飞出去,狠狠地撞碎单薄的木门,落到了门外泥泞滂沱的雨中,生死不知。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薛重缓缓走到门口,手中流淌着光明得长刀遥指着笑面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一群龙虎境的乌合之众,来挑衅阳神境?” “谁给你们的胆子?嗯?” 笑面虎看着那个堵在门口无限嚣张的胖子,面色轻轻沉了下来,缓声说道:“今日算我笑面虎走了眼,你开个价,我不还价,我只想买我这帮弟兄的命。” 薛重轻笑了一声:“你这人还真有意思,遇到打得过的蛮横不讲道理,遇到打不过转头便开始讲起道理了。这样吧,说出幕后主使,我饶你一命。” 笑面虎脸色一变:“那你就是要我死!” “你该死。” () 第57章 斩雨(四) 笑面虎脸色骤然变得扭曲起来,恶狠狠的看着薛重,咬着牙道:“非要鱼死网破么?!” “鱼死?” “网破?”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薛重奇怪的看了一眼笑面虎,手中的刀轻轻扬起,那刀身上流淌的光明发出悠长的响声,似乎随时都要破空而去:“你们到死都还不明白么?阳神阳神,阳间陆地神……我的刀,又岂是你们几个臭虾烂鱼抱在一起就能挡住的?” 笑面虎脸色难看,手中的鬼头大刀高高举起:“都给我上!谁不上老子就劈了谁!” 看到众人仍旧畏缩不前,无动于衷的样子。笑面虎浑身真气猛然发出犹如虎啸般的洪音,手中的长刀斩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刀气,狠狠地将其中一人的头颅高高削起! 滚烫的热血从脖腔喷洒到空中,形成了一道血雨,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给我杀!” 笑面虎那犹如恶鬼般的嘶吼声在背后响起,众人纷纷一凛,再次看向薛重的眼神陡然变得凶戾起来,犹如一只只笼中困兽! 唯有杀掉薛重,他们才能活! 看着冲上来一个个红着眼睛的敌人,薛重持刀站在门口,身后是如瀑般的雨幕,墨发如乱草般狂乱飞舞:“大师兄精通佛门武学,二师兄身怀百家剑法,我不想他们那样天资横溢,老师收我也只是因为我的毅力超乎常人,所以这么多年,我也只学了一招问心刀。明心见性,顺心畅意……” 刀过! 血涌! “我不救那个人,是因为他之前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刀光顿了顿,在空中转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斩进另一人的胸膛:“毁人清白犹如杀人父母,你说是吧?” “我的刀只求光明正大,叩问本心,坦荡无愧!至于仁慈,不是留给你们这种败类的!”薛重的目光微冷,刀锋每每翩然落下,便有一道殷红的血雨喷洒而出! 流淌着光明的刀身上溅上了点点血迹,沿着冷冽的刀锋缓缓滴落,宛若光明泣血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血洒长空! 犹如万朵蔷薇在空中盛开! 薛重拎着染血的长刀从血雨中走出,站到了笑面虎面前,那张面善的胖脸在笑面虎的眼里却宛如最狠厉的索命阎罗一般! “说出幕后指使,我饶你一具全尸。” 听到薛重的话,笑面虎持刀的手不由得轻轻颤抖着!他是龙虎大圆满,血虎凝胎,丹成九转!看起来与阳神初期相差不大,但两者却有别于天壤! 龙虎境武者重气,阳神却开始接触神魂! 而方才薛重出手,除了以精神加持了刀身以外,真正的阳神境实力还未曾显露半分! 这是一场根本没有胜算的战斗! “当啷啷……” 厚重的鬼头大刀落在地上,笑面虎颓然的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凌乱的长发遮盖住了脸庞,发出嘶哑的笑声:“我赵无命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所以和我做对的那些人都死了,而我还活着。你们说我无恶不作,是因为你们不在那里长大,那里你不凶,不狠,不恶,又怎么活的下来……” “所以我吃人肉,喝人血,想要装出一副恶鬼的样子。久而久之,也就真的成了恶鬼。”笑面虎,或者说赵无命,停顿了片刻。忽而缓缓地抬起头,对着薛重阴惨惨的笑道:“你逃不了的,被他们盯上,你逃不了的!” “他们?!”薛重眸光微微一冷,刚要追问下去,却见赵无命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扎了下去! “噗嗤……” 血花喷涌,赵无命狞笑着缓缓跪倒在地。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狰狞的笑容被血色淹没,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赵无命口中涌出,那双充斥着绝望的眸子泛着让人脊寒的阴冷:“我……嗬……我在阴间,等你!” “薛!重!” 最后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赵无命那魁梧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啪!” 柜台上昏暗的灯火的跳出点点火星,明灭不定的摇曳了一下。柜台下面,店小二坐在地上,深深地埋着头,浑身发抖…… “谁?!” 薛重眸光一凛,展开身法追了出去! 白茫茫的雨幕落在街上,流成了一道道小溪,蜿蜒成河!薛重双脚踩在积水中,站在悠长的街道上,别说人影,便是连鬼影都找不到半个! “嗡……”手中破旧的长刀轻颤,点点光明如萤火般渐渐浮现在刀身上,短短两息,便已在刀锋上燃起了炽亮的刀光!滚烫的光明气息仿佛要将整片雨幕烧穿! 淡淡的水汽升腾,薛重挥刀,无量光明迸发!刀鸣声斩破这茫茫雨幕,犹若银屏乍破! 问心刀,光明刀,修的自然也是光明刀意! 与燕寻那半桶水剑意不同,薛重手中的光明刀意显然已颇具雏形,一刀斩出便有无数光明绽放,煌煌如炽的刀光犹若一道匹练,将这漫天的雨幕似乎都斩出了一片真空! “铛!” 晨钟暮鼓般绵长的击鸣声响起,一道浑身散发着滚滚血气的黑影在雨幕中渐渐显化了出来,蒲扇大小的手掌无力地垂下…… “浮屠横练身?”薛重当然不会不认识这套功法,甚至这套功法在江湖中可以说得上是鼎鼎大名! 刀音如雷! 薛重手中的光明刀毫不犹豫的劈了下去! 万般光明凝于一刀,凝如实质的三丈刀气狂暴涌出!劈碎了万点飞雨! “轰!” 刀气将这长街劈开了一条碎石密布的深壑,那黑影却早已消失不见,仅剩一团氤氲的血气在雨中轻轻拂荡,这毫不迟疑的一刀却是劈了个空! 幽冥血遁…… 薛重收刀入鞘,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团血气飘散的方向,沉默了良久,回身走回酒馆。 “铛……当啷……” 一两碎银轻轻抛在柜台上,响声沉闷的滚了几圈。 “结账。” () 第58章 一朝出江湖 “长琴师兄。”君涯一袭白衣,见到六师兄站在瘦江湖边的矮坡上怔怔出神,连忙走了过去蹙眉道:“你看到小师弟了么,我方才去院子找他,发现他不……” “喏。” 还未等君涯说完,伯赏长琴伸出手指了指那盘坐在瘦江湖畔的身影:“你看那个是不是小师弟?” 一袭青衣随着江风拂荡,长发乱糟糟的飞舞着。满面风尘的小师弟,犹若一座沉静的石像,落了浮灰,结了蛛网,静静的伫立在瘦江湖旁。 “你不是跟颜大儒学习儒道去了么?” 长琴师兄很诧异的看着君涯,有些意外八师弟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瘦江湖畔的那道身影,君涯眸中轻轻掠过一丝忧色,听到长琴师兄的话,转过头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笺,伸手递给长琴师兄:“你看看吧。” 长琴师兄抽出信纸,迅速的看了一遍,凤眸陡然轻轻睁大:“栖侠山?那不是当年蜀中的战场么?据说死了好多蜀中武林的江湖前辈,还有许多凶名赫赫的妖族统领!” “这次的小世界怕是与以往不同,所以颜大儒的授课先告一段落,过两日我便动身前往苍云山,待回来再继续跟颜大儒学习。”君涯点了点头,接回信笺收入袖中,面色凝重的说道:“我们稷下学宫是最早接到消息的,夫子的意思是,这封信笺必须尽快交到真武山手中,迟则恐生变故……” “夫子想让谁去送信?” “小师弟。” 长琴师兄沉默片刻,看了看瘦江湖畔那道清减了不少的身影,哀叹了一声:“他都在这里坐七天了,从大师兄那回来就一直这样,说是悟了,也不知道悟了什么。叫他名字他也听不到,怎么往真武山送信!” 话刚落音,一阵清亮的龙吟声便从江畔传来! 两人齐齐色变,看向江畔,却发现那身影没有半分龙化的迹象,反而从小师弟的头顶缓缓浮现出一朵青蒙蒙的三寸莲台!在莲台之中,氤氲的青云中,盘踞着一头宛若翡翠的青色小龙! 而随着龙吟声越发弘大,滚滚的血气如云烟般透出小师弟的头顶,疯也似的暴涨起来! 一寸! 三寸! 五寸! …… 滚滚血气狼烟沸腾湍涌,看的两人都目瞪口呆! 武者境界跌落,往往要用更艰难的修炼来弥补回来,这本是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从未听说过有人可以迅速修炼回来,更别说一日连续破境重修,简直骇人听闻! 血如汞浆,狼烟浮顶! 脏如擂鼓,狼烟五寸! 金肌玉骨,狼烟一尺! 淡淡的金光在小师弟的身躯上流淌,体内发出金石玉振的清音!狼烟猛地窜上一尺高之后,速度霍然变慢,一寸一寸的向上攀爬,最后停在了一尺七寸! 六师兄吞了吞口水,看着眼前骇人听闻的一幕嘴唇有些发干:“夫子,到底收了个什么妖孽回来?” 君涯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师弟,终究还是比六师兄考虑的要成熟一些,当下沉声道:“六师兄,此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 清风拂过江畔,异象渐消。 燕寻缓缓睁开双眼,感受了一下体内涌动的浑厚气血,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感慨了一声。妖族在修炼肉身一道,的确有远超人族的天赋…… 自己仅仅是接纳了部分龙血入体,体内的经脉血肉便已经有些盈满的感觉了。而这些许龙血,不但让自己弥补回来了之前损失的修为,还让自己一脚跨入了气血后期,与气血巅峰仅隔一线之差! “小师弟!” 燕寻循声回过头,两道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飞掠过来,眨眼间便已经到了面前。于是连忙起身,对着两人轻轻揖了一礼:“六师兄,八师兄。” 六师兄点点头,绕着燕寻走了几圈唏嘘道:“我看不消两年,只怕是连你也要赶上我了,你们一个个进境神速,我这个做师兄的压力真的好大啊!” 燕寻当然知道六师兄指的是什么,连忙笑道:“侥幸罢了,我接纳了一部分龙血入体,怕是要消化一阵子。” 今日连破三境,只有燕寻自己知道到底有多侥幸。若非昨晚芒种,开出一叶血色莲瓣,淬炼了体质,恐怕今天吸纳龙血还未必有这么好的效果…… 血色莲瓣,造化血河。 虽然境界被打落不少,但那青莲剑冢还是很给面子的留下了一叶莲瓣,美名其曰:“勤恳有余,特此嘉勉。” 好吧,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燕寻表示效果还是不错的。 君师兄在旁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六师兄的肩头:“师兄现在努力还不算晚,怎么样?要不要与师弟我同去苍云山走一遭?” “不,不了不了……”六师兄摇着头,像摇着拨浪鼓一样:“我自己的实力我清楚的很,希声琴弹不了,我跟龙虎初境的臭鱼烂虾有什么区别,碰到气血境还能欺负一下,和别的龙虎境打就是挨揍的份。” 看到六师兄态度坚决,君涯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劝,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燕寻:“小师弟,夫子想让你去真武山走一趟,把这封信交给张真人。马车已经备好了,立刻动身,你意下如何?” “好。” 君师兄没有说缘由,燕寻也极为默契的没有去问。 只知道此事让夫子如此看重,想必极为重要,自己区区一介气血境,只管送信就好了。 于是收拾行装,打点行囊。 又匆匆去当铺门外对二老告了个别。 傍晚时分。 一驾皂布帘子的马车辘辘的出了城南,沿着官道向都堰府驶去。马铃声叮叮啷啷,蹄儿轻快,在车夫的山歌声中,踩碎了一地的夕阳…… () 第59章 满楼红袖招! 荒州四府,沉沙府是离王都最远的一府。 换言之,沉沙府是离那些荒人的云梦大泽最近的地方,是人族与那些啖人茹血的畜生们生死交锋的最前线,是无数人埋骨葬身的战场! 铁血关。 巍峨雄关耸立,高墙不知染上了多少次血迹,显得有些乌黑斑驳。这座由无数铁血将士们用滚烫的热血浇灌的城关,是荒人们入侵人族疆土的第一道防线。 关外,是散发着浓郁血腥气味的黄沙战场! 折掉的长枪,倒下的战旗,还有掩埋在黄沙下半露的白骨,随处可见! 关内,是一座与大秦王朝其他地方并无两样的不夜小城。白日人来人往,晚间灯火通明,酒肆、摊贩、铁匠铺,甚至连青楼小馆都有不少。 而将士们闲暇时,最喜欢的地方也是这些青楼小馆。 不单能喝酒划拳找姑娘,更重要的是,西方的荒人不知何时便会攻打过来,他们亦不知道何时战死沙场。与其攒着那些个银子,倒不如及时行乐,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酒睡上几个姑娘。介时提着脑袋上战场,也算是不枉此生! “公子,喝酒……” “来嘛,喝我的……” “公子……” 身边环绕着一群莺莺燕燕,那敞着黑袍,歪着发冠的年轻公子眯了眯酩酊醉眼,豪气干云:“别着急,一个一个来,公子我有大把的时间,也有大把的银子。” 看着那年轻公子哥,浪荡轻浮的模样,不远处几个喝酒的将士中不由得有人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狗东西,还真特么把青楼当自己家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说说,说说……”有人催促道,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于是那知情的人豪饮了一口烈酒,呲了呲牙说道:“看见那公子哥没,大概是在两三年前,突然来到咱们这儿,找到咱们将军说要当校尉。” “哈哈,就他这样的还要当校尉?那将军答应了没有?” “当然没答应!”那人拍了拍桌子,酒意上头,声音有些大了起来:“起初将军是觉得他年纪太小,怕他把战场当儿戏,想磨练磨练他!结果哪知他如此不堪,第二天开始便流连于各大青楼娼馆,醉生梦死起来!” 其他的客人听到那将士的话,目光不禁投向那嬉笑轻浮的浪荡公子,目光渐渐露出些许鄙色。 “公子,他们在说你呢……” 靠在那浪荡公子身上的姑娘奉上朱唇,渡入那浪荡公子口中,狐媚般轻轻眯起双眼娇声说道。 那浪荡公子眼也不睁,摇摇晃晃的举着酒杯,笑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些庸人不管也罢!咱们喝酒!公子日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 “呵。” 那有些喝醉了的将士嗤笑了一声,抹了抹被酒水润湿的虬须,大声说道:“还做大将军?我看你还是回家找妈妈吃奶!做你的公子哥去吧!” 于是一众将士纷纷哄笑出声。 “就是啊!公子哥回去找你妈妈吧!战场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到时候别再吓尿了裤子!军营可没那么多军装给你换!哈哈哈!” 吵吵闹闹的哄笑声在那浪荡公子的身后响起,那公子却置若罔闻,依旧醉眼朦胧的搂着姑娘,带有磁性的声音细慢的说道:“听狗儿对你吠,总不能对狗儿吠回去吧?” 言罢,便惹得几位姑娘捂嘴浅笑,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来,倒酒……” 粉袖轻展,带着香气的酒很快便被满上,在美玉雕刻成的酒杯中潋滟盈盈,清澈可见。 “扑啦啦!” 蓦地,一只不知是谁家的鸽子陡然从窗边飞将进来,惹得窗边的将士们一阵鸡飞狗跳。 那公子轻轻回头,看到那鸽子双眼陡然清明了许多。 再看到那群被惊得一阵手忙脚乱,不知打翻多少酒菜的将士,不由得一阵哈哈大笑,抚了抚掌:“哈哈!都说鹰撵兔蹿,到了今日才方知鸽子也能追的狗满地乱跑!” 那鸽子扑啦啦的飞向那年轻公子,惊得几位姑娘连忙躲开,公子轻轻伸手接住鸽子,从那鸽子的脚边拿下来一只小竹筒,走到窗边细细的看了看,又轻轻放飞了出去…… “小杂种!是你养的鸽子?!”那被折腾的狼狈不堪的将士只觉得丢了面子,伸手抽出腰间的长刀就向那年轻公子哥砍去! “杀人啦!” 娼妓们尖锐的叫声在青楼中回荡,一时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眼见着那长刀就要砍到公子哥的脑门,年轻公子突然伸出两根手指,轻松写意的夹住了那雪亮的刀锋,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都是来青楼寻欢作乐的,谁也不比谁高上半分,你又为什么非要糟践我来提升你们那一点优越感呢?现在还想杀我,若是我不会半点武功,怕是今日就要横尸当场了,你说对么?” 看到自己的刀被轻轻夹住,那将士霍然酒醒了大半分,咬着牙狠狠地抽了抽刀,然而那公子哥的两根手指却如同两根铁钳一般,始终无法动摇半分! “李军候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听得一阵甲胄摩擦的杂乱沉响,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鱼贯而入,随后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清癯男子走上楼来。 “李军候!” 闹事的众将士连忙单膝抱拳下跪。 “铛!” 百炼长刀被公子哥双指轻轻折断,随手扔到了一旁,目光径直越过那拎着断刀踉跄后退了几步的将士,笑眯眯的看向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李军候。 “把他们几个给我带回去,按军法处置!” 说着便有几名士兵走出来,将那几名浑身筛抖,犹若鹌鹑的将士带下了楼。 “白漠云?”李军候看着这个歪冠敞袍的公子哥,目光变了几变,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两三年前那个面色冰冷,浑身杀气凝结如霜的持枪少年! “李军候,又见面了。”白漠云拱了拱手,嘴角犹挂着一丝不羁的笑容:“我的建议大将军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军候脸色变了几变,没有去理白漠云,转身对身后的士兵冷着脸道:“回营。” 军队中,令行禁止! 甲胄沉重的声音迅速远去,白漠云伸手从自己的桌前端起此前刚倒好的酒杯,走到窗前看着那队铁甲洪流沿着长街向远处那道巍峨的雄关涌去,举起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小师弟……” 清风拂起公子哥额前的几缕长发,白漠云低笑了一声,伸手入怀留下了几锭金子,推开楼窗纵身一跃,如一只雄鹰般落在了另外一间酒肆的房檐上…… 回头看了看这满楼红袖招,嘴角邪邪的一翘,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时间不多了啊。” () 第60章 红衣如火,灼伤天涯 红袖迎风轻展,宛若一团烈火在风中狂燃。 红衣,红袖。 不似寻常衣服的粉红、嫣红,而是一种极为纯净的红,类似于女子嫁衣的那种颜色。 桑树郁郁葱葱的舒展着,红衣少女站在树下,望着不远处的阁楼怔怔地出神。而在红衣少女身后的不远处,同样装扮的红衣女子斜倚在院墙上,手中拎着小巧的酒壶,满目尽是萧索怅然。 情字一笔,最为伤人。 自己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生性太过执拗,几乎是每隔两三天都要来这里看上一看,也不知这颗普普通通的老青桑树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随自己练练剑。 想到这里,张红袖不由得再次痛饮一口酒…… 燕寻那小子,真是害人不浅! “公子……”少女轻轻摸了摸这颗陪了她许多许多年的老青桑树,心绪万千。红袖滑落,露出少女欺霜赛雪般的藕臂,与那只算不上是好看甚至略显粗糙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见之惋惜不已。 当年这颗老青桑树是她和公子一起栽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郁郁葱葱的树冠几乎将小半个院子都盖住了。 老树下面的石墩子是公子特地去找白九给他运过来的,上面画满了横横竖竖的格子,吃过饭后公子便喜欢拉着她在这里下棋,可她除了公子自创的那个五子棋以外,其他的都不会下,但公子还是乐此不疲。 如今的石墩子却落满了一层桑叶,用手拂一拂便能扫下一层灰,脏的吓人。 远处的楼阁是当年她和公子一起住的地方,即便是闭上眼睛,她都能在里面走上一个来回。当时公子睡楼上,她睡楼下。每天早上都要比公子早起小半个时辰,起火熬粥,她只会煮粥,而公子也最喜欢吃粥。 他们在这小楼里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仅仅是这些小事,她不会记不得。 楼阁旁边是书房。 她是不太喜欢书房的,那满屋子的书,一卷一卷的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头疼,但公子喜欢。 书房里面堆满了公子从小到大读过的所有道家典籍和一些风物游记,蜀山的杂书只有这些,武学秘籍向来是借不到的。平日里,比起道藏,公子还是喜欢风物游记多一些。因为公子双腿不好,走不得路,所以尤其喜欢看世界各地的风物趣志,每每给她念起,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书房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连廊。 天气好的时候,公子喜欢带她在连廊的小亭子里面坐一坐,有时候雨天也会带她出来,给她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哼一些调子古怪却很好听的小曲儿。 她总是怕公子着凉,劝公子回屋歇息。公子也是极好说话的,最多再待上半盏茶的光景,便极为听话的任她推着回屋继续看书。 直到那天在连廊里听到了白九的剑钟响彻整个蜀山剑阁,他们过往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少女满眼惆怅的看过这小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这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甚至连院子角落里碎开的一小块石砖,都显得那么的熟悉和亲切。 少年那削瘦的背影渐渐变淡,披着的狐裘还挂在她如今房间的床头。想着公子已经离开不短的日子了,少女的脑海里不由得涌现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也不知公子自己住的还习不习惯。 想起自家公子从小不会穿衣,不会梳头,甚至连房间都不会收拾。少女突然展颜一笑,似乎已然看到了公子那手忙脚乱的滑稽模样。 也不知道公子会不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好? 想到这里,少女又轻轻蹙了蹙好看的娥眉,童稚的脸上写满了少女的忧愁。 见她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张红袖不由得轻轻咳了咳,开口道:“那个,红拂啊……你看是不是该随为师练一阵子的剑了?为师知道你天赋高绝,但有道是,业精于勤荒于嬉,为师……” “师傅。”少女目光幽幽的看了一眼张红袖,叹气道:“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公子去了哪里呢?即便公子此生不能再踏入蜀山地界,那书信总能传几封的吧?” 看到少女盈盈目光,张红袖竟觉得几分头疼。 自己这徒弟,无论自己跟她说什么,都能扯到她那宝贝公子身上!自己该怎么说?跟她说你那宝贝公子被送到一间小破当铺去当小打杂的去了? 想了想日后自己这徒儿一袭红衣,御剑千里迢迢的到那间小破当铺里,再看到他那泯然众人的“公子”,估计到时候就能体会到云泥之别了吧…… 于是张红袖理了理思绪,轻言劝慰道:“传几封书信又有什么用,无非徒耗时光而已。你好生练剑,他日剑道有成御剑乘风,须臾千百里而过,介时再去见你那公子,岂不美哉?为师不告诉你燕寻的下落,也是为了你收回心思,将精力放在剑道之上,如此才不算浪费了你的天赋。” “御剑飞行需要什么修为?”少女站在树下,昂着小脸,看着一袭红衣的师尊。 张红袖想了想,迟疑的道:“至少也要阳神初期吧。” “那等我到了阳神初期,就下山去找公子!”少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兴奋之色,似乎已经在憧憬着自己御剑千里,像个仙人一样落到公子面前,吓他一跳! “嗯……”张红袖沉吟了半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按照这丫头短短两个来月便一脚踹开气血中期大门的速度来看,似乎比自己当初都要快上那么几分。 阳神初期? 好像也就是四五年的事啊…… 看着一袭红衣猎猎如火的少女伸手抽出腰间的长剑,在院子里翩若惊鸿的练起剑来,张红袖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再多说几年了。 () 第61章 拔刀相助的蠢货 “小公子,到九华城了!” 辘辘的马车在红旗招招的酒楼旁停下,满面尘霜的老车夫回过头,沙哑着嗓子对帘内喊了一声。随后那皂色的布帘子被轻轻掀开,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面庞。 街道上人流如织,沸沸扬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偶尔有一些商队和马车经过,引起行人仓皇的避让,还夹杂着几声含混的污言秽语…… 九华城的繁华尽入眼中。 燕寻跳下马车,紧了紧肩上的行囊对着那车夫略微一抱拳:“一路上麻烦大叔了。” 车夫笑呵呵的收起马鞭,学着燕寻的样子笨拙的抱了一下拳,连忙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本来也是来九华城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送些银两的,送小公子也是顺路的事。再说,我拉着小公子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也感觉有面子!不是我胡吹大气,老李我走南闯北的,也见过不少世面。但要说这长相,老李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顶数小公子生的最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看着就让人舒坦!” 饶是自重生后,每次都要被人说上一句生得精致,漂亮的像个女人,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如今听到车夫大叔最质朴的夸奖,燕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小公子快些进去吧,这间酒楼在九华城里也算是顶好的,他家的梨花酒在整个青州地界都是这个。”车夫用力地竖了竖大拇指,看到燕寻笑着点了点头,拉起缰绳辘辘的离去。 “哎!客官里面请!请问您是打尖儿啊还是吃饭啊?” 还未进门,便听到一声又高又亮的吆喝。燕寻闻言一愣,后退了半步,仔细的看了看牌匾,龙飞凤舞的鸿宾楼三个大字。转头看向从酒楼里跑出来的伙计,面色变得有些奇怪:“我不能住店么?” 那伙计一愣,连忙轻扇了一下嘴巴,赔笑道:“您瞧我这嘴,我是想问客官您是吃个便饭,还是开间厢房。舌头不灵便,说错了话,客官您见谅。” 燕寻轻轻一笑,这小伙计还挺有意思,于是从包袱里摸出来一锭银子扔给小伙计:“开间上房,再给我上一些你们这儿的招牌菜,还有那梨花酒,也给我上一壶。我就住一晚,多的钱算是给你的小费。” 伙计接过银子,不由得喜上眉梢,虽然不知道小费是什么意思,但是客官既然说给他,那肯定就是打赏了!于是高高的吆喝道:“开间上好的客房!” 将燕寻引到一张干净的桌前,用肩上的白布用力的擦了两遍,小伙计眉开眼笑的对燕寻低声道:“客官稍等,我这就亲自给你点菜去,咱们这里的八宝栗子饭可是一绝,无论如何您都得尝一尝!” 燕寻点了点头,见小伙计捧着那锭银子喜滋滋的跑向后厨,不由得摇了摇头,放下包袱和腰间的郁离剑,静静的听着周围客人们嘈杂的交谈。 江湖中,永远有两个地方不容小觑。 一个是青楼。 一个是酒馆。 在这两个地方里,江湖中的消息永远是传的最快的。 然而燕寻仔细的听了片刻,却有些失望,这些客人们谈论的大多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譬如城西王二麻子的媳妇儿如何如何,又譬如醉仙坊的青儿姑娘怎样怎样,凡是与荤话扯上关系的,他们都能说的津津有味。 至于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侠,能有青儿姑娘的身段有趣么? 听着这些市井小民的谈话,想着那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风月小楼,燕寻轻轻咽了咽口水。 这帮人,简直是有辱斯文! “客官您的好酒好菜来啦!”小伙计端着托盘蹬蹬蹬的跑了过来,满脸笑容的从托盘上将菜品放下,嘴里还不忘一一介绍道:“这是锅塌茄子,虽然菜式普通,但小的是最喜欢这道菜的,又酥又香。这道叫天椒干烧鳝排,也是咱们大厨的拿手好菜,别的酒楼都不会的。还有这道哈密瓜炒虾仁,这城东城西的公子小姐,没有不喜欢这道菜的。” “最后一道八宝栗子饭,这可是咱们店的招牌,又香又甜,配着这梨花酒一喝!那滋味儿!给个神仙都不换!”那小伙计笑吟吟的放下托盘中的八宝栗子饭和梨花酒,伸手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牌放到燕寻面前:“客官,这是您的房门牌,在天字第三号!有什么事直接叫小的,小的保管给您办的妥妥当当的!”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门外忽而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老子今天打死你!让你他娘的多管闲事!” “少爷!给他点教训!” “别打啦!别打啦!” “这是怎么了?!快过去看看……” “走!走!走!” “外面这是怎么了?”看到门外的人群越聚越多,甚至就连酒楼里的客人都有不少走出门外去围观,燕寻不由得奇怪的问道。 小伙计抱着托盘,啧声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九华城毗邻真武山,所以有不少真武山的弟子都是从我们这儿走出去的!有了名门大派的弟子撑腰,那些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一个个都自觉得出人头地了,真把自己当豪门一样,平时对我们这些平民小百姓也是恶言恶语的,进酒楼打白条,逛窑子不给钱那都是常有的事儿!门外估计是方辰那蠢子又替谁谁出头反倒挨揍了吧,要知道那些小家族从小就练武,人参什么的都是按斤吃的!他就光凭一身蛮力怎么打得过?要我说忍忍就过去了,在这九华城里他们还不敢闹得太绝……” 听着小伙计侃侃而谈,燕寻顿时了然了七八分。 看了看门外越聚越多的人群,小伙计连忙高声喊道:“别都堵在我们酒楼门外啊!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然而还未等他走到门口,一道青衣渺渺的身影径直越过他,率先一步踏出了门外…… () 第62章 剑斩跳梁丑,也斩欺人狗! “他这么打不会打死人么?” 卖红薯的黑瘦小哥粗粗黑黑的眉毛一挑,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重重拍了拍,于是翻着白眼转过头,一张精致俏丽的容颜顿时出现在眼前。 他吴老二用人格发誓,自己这辈子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娃娃! 这青衣飘飘,眉间有朱砂痕的女娃长得真是好看啊! 这皙白的皮肤! 这纤细修长的小手! 吴老二看着眼前宛若仙女般的青衣女侠,目光一动不动,像根木桩子似的僵立在原地,表面上吞咽着口水,心中却在不停地在跟醉仙楼的青儿姑娘比较着…… 青儿姑娘没她白,没她漂亮,没她有气质,只有胸脯那两团比这女侠大了许多。这女侠也不知道是不是缠胸了,竟然看起来一马平川。 一马平川! 吴老二想了想忽然有些激动,这是他在城东头卖这么多年红薯以来,第一次会用成语来形容一样事物! “这位大哥?” 清朗如风的声线传入吴老二耳中,蓦然让他浑身一僵,机械般的转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燕寻。 这特么竟然是个男人?! 长得这么好看竟然是个男人! 吴老二粗黑粗黑的眉毛一耷,脸上霍然换了副表情,不屑的呲牙道:“你谁啊你!你问这么多……” “锵!” “问得好啊!”吴老二笑容满面的搓了搓手,微微低了低身子:“这莫家少爷的事情谁敢管啊!他大伯是真武七侠之一的莫飞霜莫大侠,堂哥是武当七子的瑶光剑子!在我们这小小的九华城,想弄死谁那还不是轻而易举!表面上大家都觉得他们这些小家族不敢闹出什么大事,但暗地里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人,我昨天还看到……”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抽出半截的郁离剑轻轻收了回去。 “他吐血了!方家的傻大个子吐血了!” 还未等吴老二刚松下的这口气喘匀,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沸沸扬扬的喧哗之声。吴老二眼前青光一闪,耳畔忽的起了一阵狂风,带着尖锐的啸鸣声破空而去! “砰!” 没有开锋的青色长剑插在那莫家少爷的脚边,将地上的砖石震成了一片蛛网状,碎石纷飞,剑柄犹自颤动! “怎么走到哪都能碰到你们这种垃圾。”燕寻一袭青衣径直越过吴老二,分开人群,缓缓走到那莫家少爷面前,伸手提起郁离剑,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不浅的剑坑。 莫家少爷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凶戾,对着身后的恶仆使了个眼色,顿时那恶仆连滚带爬的钻入人群。看着眼前多管闲事的青衣人,久在花丛的莫家少爷自是一眼便认出了燕寻不是女子,暗道了一声浪费,斜睨着眼神用下巴点了点燕寻:“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想替他出头?” “你就当我嫉恶如仇好了。”燕寻耸了耸肩,郁离剑随意的拎在手中,很难想象方才那力道极大的一剑竟然是出自他的手中! “嫉恶如仇?”那莫家少爷冷睨了燕寻一眼,嘴角微翘:“你可知我堂兄是谁?我大伯又是谁?趁小爷我现在心情尚好,赶紧夹着尾巴滚,少特么来管小爷我的闲事!” “少爷!少爷!”那恶仆跌跌撞撞的跑回来,伸手指了指身后:“少爷我把龙帮主请过来了!” 莫家少爷哈哈一笑,拍了拍那恶仆的脸蛋,冷笑着看向燕寻:“让你多管小爷我的闲事,现在想走可就太晚了!今日有龙帮主在此,我看你又能如何!” 龙帮主? 燕寻疑惑的向人群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壮硕的光头大汉领着一群拎着刀剑棍棒的小弟穿过自动避让开的人群走到了那莫家少爷跟前,煞气凛凛,看起来颇为不凡。 “小子!跪下来给莫少爷磕三个响头,老子饶你一命如何?”那光头大汉铜铃大的眼睛一瞪,瓮声瓮气的说道。 “你就是龙帮主?”燕寻轻轻甩了甩手中的郁离剑。 “正是!你可认得我?!” “你是龙傲天么?” 那光头大汉闻言一愣,瓮声瓮气的反问道:“龙傲天是何人?” 燕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而嗤笑了一声:“你又不是龙傲天,我凭什么认得你?就因为你有一个大光头么?” 光头大汉勃然大怒,手中的精钢长棍狠狠地向燕寻砸去,浑身气血沸腾,滚滚血气狼烟攀升,竟有两尺来高! 气血巅峰! 劲风扑面,燕寻狭长的双眼轻眯,足尖轻轻一点,犹若一片青云飘身躲过这一击!精钢长棍砸落在地上,顿时将石砖劈裂出了一条深深地沟壑! 碎石飞溅! “喂,那个姓方的小子,死透了没?”燕寻侧过头,嘴角轻轻翘起。 血污中,那趴在地上的壮实少年恶狠狠地叫了一声,低沉着嗓子嘶了一声,缓缓说道:“当然,没死,就这还要不了我方辰的命……” 侧身躲过精钢长棍的横扫,燕寻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郁离剑遥指那光头大汉,出言朗声道:“我且问你,这劳什子龙帮主,可杀否!” 那少年趴在血污中,乱糟糟的长发披散下来,从缝隙中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眸子,狠狠地看着那光头大汉,咬了咬牙道:“鱼龙帮帮主!打砸抢烧,拐卖少女,每一两银子上面都浸着人血!一桩桩血案皆丧尽天良!该杀!” 燕寻轻蔑一笑,手中的长剑铮然握紧,点了点头。 “跳梁小丑,确实该杀!” 郁离剑轻翻,一线宵练剑意勃然迸发而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快到极致的青色轨迹,以诡异的角度绕过那根精铁大棍,戳碎了喉骨,又从光头大汉的后颈中露出一截寒光闪闪的剑尖! 剑意盈袖! 龙虎之下皆可杀! 殷殷的血线从无锋的剑刃上流淌下来,燕寻抽剑,一股血箭陡然射出。漫天血雨中,那光头大汉如推金山倒玉柱般仰面而倒…… “下一个。”看到那莫家少爷身旁聚集的那一堆杂鱼,尽皆目露惊恐之色,燕寻缓缓举剑,犹滴着血珠的剑尖缓缓指向了那面如白蜡的莫家少爷。 “这个莫家少爷,可杀否?!” 那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染着血污的乱发披散下来,双眸狠狠地盯着莫家少爷,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逼良为娼,侵吞良田家产,迫使无数家庭家破人亡。城东的小狗剩子、路二虾、黄老汉,还有城西的赵婷儿、钱老板……” 少年每念出一个名字,那莫家少爷的脸色就更加苍白一分,周围的人群也爆发出阵阵喧哗之声。 “原来小狗剩子是被那他逼死的啊!我就说一个好好的人,有手有脚的,怎么可能投河自尽嘛!” “还有钱老板,好好的药铺不干了,第二天就被下了狱,原来也跟这莫家有关系!” “黄老汉一家悬梁自尽,原来……” “欺人太甚!” “就是,就是……” 燕寻扬了扬剑,甩下一串血迹,狭长的眸子里有淡淡的愤怒涌动,对着那莫家少爷冷冷一笑:“你看,你可真该死。” () 第63章 杯酒付红尘!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那莫家少爷脸色煞白的后退了几步,双腿抖如筛糠! “我大伯是莫飞霜!我堂兄是莫云长!你不能杀我!” 莫飞霜,即便燕寻当初在蜀山剑阁的时候也亦有耳闻。此人是真武七侠中的老幺,生性老成持重,在江湖正道中素有威望,便是白九在世的时候也对其极为敬仰。 看了一眼戚戚惶惶的莫家少爷,燕寻冷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想到这莫大侠的侄儿会如此不堪。 “我素来敬仰莫大侠。” 燕寻的话让莫家少爷脚步一顿,脸上蓦然浮现出狂喜之色!他已经在他大伯的金字招牌下幸福的活了二十来年,即便是惹下天大的祸事,只要搬出莫飞霜三个字,就如同掏出了免死金牌一般!今日面对这个青衣煞星,他还以为这煞星不会顾及任何人的脸色! 却没想到他大伯的招牌依旧好使! 听到燕寻的话,他甚至想仰天大笑三声。 而一旁坐在血污中的狼狈少年却是紧紧攥起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所以,我觉得即便是莫大侠前来,也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燕寻脚步不急不缓的向莫家少爷走去,头顶的血气狼烟一寸寸的浮现,最终停在了一尺七寸,令人望而心悸:“你这种人,只会玷污了莫大侠的名号,如今莫大侠在真武山上难以出手,那便由我代劳好了。” 手中无锋的长剑在空中凝缓的点了两下,燕寻对着莫家少爷比了比喉咙笑道:“刚才的话奉还给你,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不如你跪下,我只打断你的五肢好了。” 他跟着梅老和盖老,学的最多的便是劈刺。而无论是乌木剑还是郁离剑,都没有剑锋,所以他用的最多的便是刺。 一剑刺出,点碎敌人的喉咙。 不会一下子就死透,那些被点碎喉咙,或者被刺穿脖颈的敌人,虽说药石无救,但还是会在剧痛和绝望中挣扎一会儿,再慢慢的死去。 这不是残虐。 这是以恶制恶! 若是让这些败类死的太痛快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莫家少爷脸上的喜色戛然而止,瞳孔紧缩,陷入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之中!平素里横行无忌的龙帮主都跪了,光凭他身边的这几条臭鱼烂虾又能做得了什么! “饶了我……饶了我!啊?饶了我饶了我!我给你大把的银子!我的美人田产,我统统不要!都是你的!怎么样?啊?饶了我,饶我一命!我忏悔了!你看!我真的忏悔了!我混账,我不对!我以后……”莫家少爷跪在地上,方才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脸顷刻涕泗横流,语气急促而又卑微的渴求着一线生机! 钱!女人!田产! 这些统统算得了什么! 只要他大伯没死!只要他性命尚在!这些东西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俗物! 只有命…… 只有命! 是最重要的! 燕寻看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莫家少爷,郁离剑轻轻挑起那张令人讨厌的脸,狭长的双眸里涌过淡淡的戾气:“你的钱,太脏,我花的不舒服。” “所以,你还是到阴间再去忏悔吧。” 长剑穿喉,喉骨颈骨纷纷被沛然的力道撞得粉碎,一朵血梅在莫家少爷的颈后缓缓盛放! “杀人啦!杀人啦!” 那恶仆惨嚎一声,顿时与那些鱼龙帮的喽啰们化作鸟兽散!人群也开始慌乱起来,见到地上的两具尸体这才反应过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 在这素来平静的九华城里,便是一头母猪产了六七只小猪羔子都是一件惊天的事情,更遑论横行霸道的莫家小霸王和鱼龙帮帮主惨死街头! 于是人群如一盘散沙般,脸上或带着兴奋,或带着惊恐,乱糟糟的散了。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燕寻厌恶的看了那帮臭鱼烂虾一眼,并没有去追。 他只诛首恶便够了,这些臭鱼烂虾虽然恶心人,但却杀之不尽。灭了一个鱼龙帮,日后还有虾龙帮,龟龙帮。九华城想要安居乐业,也需要自己的努力,并不能一昧的等待他人伸出援手。 他,始终是要走的。 燕寻轻轻叹息一声,看着只知道奔走相告的人们,心中纵然哀其不幸,但更多的却是怒其不争! 即便当年在蜀山剑阁,那些长老们宣判了他武道之途断绝,他也不曾完全气馁!白九留下的武学秘籍,他不知看过多少遍,不止一次的想要按照这些粗浅的秘籍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不信天,更不信命! 可事实却是,他根本拎不起任何一把剑…… 哪怕是最轻的木剑! 他生来便比寻常人都要虚弱得多,不但畏风惧寒,双手亦是软塌塌的没有半分力道! 坐桩…… 淤塞的经脉就如同一根堆满了碎石的管子,每开辟出一小段,经脉便开裂出了道道裂痕!他咬着牙的枯坐了三天,一朝昏厥,险些丧命! 还是蜀山七圣赐下丹药才救回他一命! 小丫鬟眼睛都哭肿了,哭着说少爷我们别练了,他笑着说好,可转眼又开始偷偷地练起来! 直到白九将那些秘籍一把火全烧了个干干净净! 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湖!在那巍峨如云的高山上,他甚至都在想,这一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心渐若死灰…… 直到白九死了。 他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少年一寂十八年! 扬扬袖袍,此去踏凌霄!叩剑关! 若一去不还! 那便一去不还! 于是剑鸣声中莲开十二! 谁说他上天无路!又是谁说他武道无门!这芸芸众生!这缈缈红尘!且看是谁一脚踹开那扇冰冷阴寒的武道沉扉!又是谁一剑将它斩了个稀巴烂! “方辰,多谢恩公。” 燕寻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长发乱糟糟甚至还沾染着血污的少年,脸上蓦然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九华城这潭死水,还是有一滴水活着的! “会喝酒么?”燕寻笑吟吟的看着这个少年,青衣猎猎,手中长剑血犹未冷…… 那少年面色陡然涨红,梗着脖子嚷道:“会!会喝!我也是江湖中人!” “那来陪我喝酒!” () 第64章 真武山,解剑石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倾尽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燕寻胸中豪情万丈,方辰亦是初生牛犊,两人看似豪气干云的叫小二上酒,实则一人饮了一小坛便已经烂醉如泥。 “喝……喝!小二……”方辰躺在地上不顾形象的扭动着,嘴里大声的嘟囔。而燕寻则酒气醺醺的趴倒在桌子上,手里还紧紧的握着一根箸子…… 醉眼朦胧中,燕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谁说古代的酒就跟水一样?! …… 第二天醒来。 头疼欲裂的燕寻从床上摸索着坐起身,扶着床沿,浑身气血缓缓随着桩法运行了两圈,才感觉稍微的好了一些。 “吱呀……” “恩公你醒啦!” 燕寻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名壮实的高大少年虎头虎脑的端着一盆清水开门走进屋内,对着他咧嘴一笑。 “方辰?”燕寻看到这个浓眉大眼的憨厚少年,险些没认出来!昨日他可是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此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洗净了污秽,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方辰放下铜盆,笑着从里面捞出一块布巾,拧干后递给燕寻:“恩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燕寻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清爽的吐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还要去真武山,有件事情要办。” “真武山?!” 方辰双眉高高飞起,瞪大了眼睛看着燕寻:“恩人,你还要去真武山找莫大侠当面对质?!真乃吾辈豪杰!这一身胆气着实令人敬佩!” 换做是自己可没有这个勇气去上真武山的! 方辰暗暗的想到。 再看向恩人的时候,猛然发现即便是恩人那张颠倒众生的漂亮脸蛋,却也隐隐的藏着淡淡的霸气,就连脸上那柔和的线条也变得刚毅许多,颇有一种任侠豪杰本色! 燕寻一脸黑线,轻轻揉了揉眉心道:“不是,我去真武山是去办别的事,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方辰心中一动。 这是恩人不想让自己心怀愧疚啊! 人在江湖,义字当头! 恩人这是用自己的后背扛住了真武山这座巍峨高峰,宁可默默无闻的前行,也不想他们背上愧疚活一辈子! 真豪杰也! 方辰自小边听自己那说书的老爹讲过无数的江湖豪杰轶事,心下向往万分,如今看到真正的豪杰英雄就在眼前,而且会为了他们这些平民孤身上真武山讨公道,一时间不由得红了眼眶,感动的无以复加! 于是燕寻便听到这个傻大个子哽咽道:“恩人一路小心,那莫家恶仆昨日便快马出了九华城,想必到了真武山定会颠倒黑白,那莫大侠和莫少侠为之蒙蔽,必会为难恩人!还请恩人留取有用之躯,平安归来!” 燕寻:“……” 说啥都不听了是不是? …… 七十二峰朝天柱,曾闻一峰独说不。 我登真武看倔峰,背身昂首云横处! 真武山云雾渺渺犹若仙山之境,远观紫气东来,金霞若龙蛇吐雾,山体隐若玄武蛰伏!五里一庵,十里一宫,天梯何其漫漫,云深不知其处…… 真武山脚,立有一块碑岩。 通体乌黑如墨,丹色内敛,青苔不生,杂草绕路。江湖传闻为真武山第一代掌门张龙象伸手取自天外辰星之上,经千锤百炼,又享真武山百年香火,这才慢慢的成了这块真武山脚下的碑岩! 碑岩解剑,丹砂朱笔亦为第一代掌门所提。 寓意化干戈为玉帛,凡有江湖名士拜访真武山,无不下马解剑前行,以表对真武山的尊敬。 而燕寻,此刻亦是来到了这块名噪天下的解剑石下。 对于方辰,燕寻是深感无奈,无论自己怎么说,那傻大个子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他们去真武山上找莫大侠对峙的,感动的热泪盈眶。 面对方辰的哽咽之语,燕寻自然是无话可说。 他还头一次看到一个一米八的壮实少年,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儿,哭得像个小媳妇儿。 自然,离开时也没有忘了嘱咐方辰,若是在九华城待不下去了,就去稷下学宫天街上找一间名叫一文当铺的小店,报他的名字,让店里的掌柜给他找一个营生。 方辰自是无不应许。 估计是把他的话当成是遗嘱了…… 解剑石,燕寻绕着这块黑黝黝的石头走了两圈,却始终看不出这石头的不凡之处。想来是江湖人以讹传讹,什么取自天外,什么享受香火,燕寻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活了二十来年,岂会不知那些天外的辰星之间的距离何其遥远! 按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来看,瞬息百里是有可能的,但手握日月摘星辰绝对是太夸张了! “喂!哪里来的野丫头!在真武山下作什么!” 冷厉的呼喝声从山道上传来,燕寻抬头望去,之间在那松柏森森的山道上站着两名年纪不大的小道士,看身上的服饰应当是真武门的外门弟子。 “不应当叫我施主或者居士么?”燕寻背负起双手,清朗的声音顺着山风飘荡出去很远,那两名年轻小道士自然也是听到了,纷纷脸色一变,再次看向燕寻的目光也变得极为奇怪,就像是吃了好几只苍蝇一般。 事实上,若非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一个男人,竟然会有一张颠倒众生的俏丽脸蛋! 看到两名小道士吃瘪,燕寻微微一笑,拱手朗声道:“稷下第九,燕寻,燕无双!奉夫子之命前来送信,求见真武山掌门张道真!张老前辈!” 稷下!夫子! 这样的字眼令那两名小道士脸色一变,身在江湖之中自然明白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可开口就要见真武山掌门他们实在没见过,无奈之下也只好向上一层的师兄通秉,于是两名小道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小道士连忙扯起下摆快步走远。 剩下的那名小道士对着燕寻颇有礼貌的揖了一揖,缓声说道:“之前多有得罪,居士莫怪。我师弟已经前去通秉师兄,还请居士稍待片刻。” () 第65章 小鬼难缠! “稷下第九?”廖师兄抬了抬眸子,黑黝黝的眼瞳倒映着小道士战战兢兢的表情,便是随口问的这么一句,身上那阴森森的气势,就让那小道士几欲屈膝跪倒! “回……回廖师兄,那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哦?”廖师兄从蒲团上站起身,伸手从剑架上取下一柄造型古朴的修长佩剑,扫了扫衣袖漫不经心的问道:“昨日莫家那个家仆来,是不是说杀莫师叔那个侄子的,也是一个穿着青衣长相绝美的少年?” “是……是的。” 小道士垂首紧紧的盯着鞋面,点点冷汗从鬓角渗出,顺着侧脸缓缓流向下颚,缓缓向下滴落。 “簌嗡……” 长剑出鞘,银亮的剑光划过空气,停在小道士面前。 “你很怕我?”廖师兄眸子垂下眼眸,缓慢而又沉重的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缓缓收回,横在身前,一滴汗珠犹自在浅浅的剑槽中缓缓滚动。 小道士浑身汗毛倒竖,拢在袖袍中的手轻轻一抖,不敢大声喘气般嚅嗫道:“不……不敢,我对廖师兄敬仰许久。廖师兄剑法卓绝,为人公正严谨,惩……惩恶扬善,实乃我辈楷模……楷模……” 廖师兄轻轻翘了翘嘴角,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斜,那滴汗珠便滴溜溜的滚落下去,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明日换你去鹰愁岩采药。” 小道士浑身一抖,听到廖师兄的话,眸光骤然涌现出一丝愤恨,但转瞬间便被浓浓的惧色取代。 “怎么?”廖师兄冷冷的斜睨着小道士。 袖中的拳头再三紧握,又轻轻垂落下来:“是,是……” “锵!” 长剑回鞘。 廖师兄拎着佩剑,袖袍轻负在身后,笑道:“我且去看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惹了莫师兄和莫师伯,怕是又一个没脑子的。稷下第九,稷下学宫何时又曾出了个稷下第九?呵……真是可笑至极……” 看着廖师兄消失在山雾中的背影,小道士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 “稷下第九何在?” “廖师兄!” 那山下的小道士回头看到山雾中渐渐清晰的那道人影,浑身的寒毛顿时耸立起来! 怎么会! 今天当值不应该是卫师姐么?! 怎么变成了廖师兄! 随着脚步声越发的清晰,廖狂那张透着一股阴森之气的古朴面容,从山雾中浮现了出来。身上黑白两色的道袍在山风的拂荡下,衣袂翻飞。 “秉……秉廖师兄,就,就在山下。” 那小道士咽了咽口水,低垂着目光,扬起袖袍向山下指去。 廖狂点了点头,那双阴森凌厉的眸子缓缓向山下扫去,果然在那解剑石旁看到一名穿着磊落青衫,面容姣美如同女子的少年。 廖狂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既然是夫子的徒弟,我等便不可怠慢,且先叫他上来一叙。” 燕寻脖颈微冷,缓缓转过头,蓦然对上了一双阴森犹若幽邃枯井的眸子,皮肤上的汗毛骤然耸起!那种感觉,宛若被一只毒蛇盯上了,那对寒光凛凛的毒牙就悬在你的眉心! “这位……燕居士!我师兄邀你上山叙话!” 小道士那颤颤巍巍的声音在山坳间回荡,燕寻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看了站在山道上的那名道人一眼。黑白两色的道袍如云般浮荡,带有太极图案的道冠高高的竖起,露出一张古朴方正的脸。 仿若方才那道令人心悸的目光只是个错觉…… 越过解剑石,越过一路郁郁葱葱的松柏,沿着登山石阶走了大概百息时间。燕寻缓缓走到了两人面前,站定后轻轻一揖:“稷下燕寻前来送信,还请师兄代为通秉。” “信呢?”廖狂淡淡的扫了一眼燕寻,下巴轻轻抬了抬,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腰间那冰冷的剑鞘。 “信要交给张真人。”燕寻抬起头浅笑道。 “锵!” “锵!” 山风浮荡,吹开片片山雾! 小道士神色僵硬的看着面前两道寒光烁烁的剑刃,只感觉一股凉气从尾骨直窜到脑瓜门! 这是个什么情况?! 燕寻看了看眼前的剑尖,不由得冷冷一笑,手中的郁离剑轻轻挑了挑:“这位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武山待客,便是对客人拔剑以对么?!” 廖狂面沉如水,手中的长剑始终稳稳地悬停在燕寻的面前,淡淡的开口道:“真武山对待客人自有好茶奉上,可对于敌人,唯有拔剑相迎。” “敌人?” 燕寻眸光逐渐变得冰冷,语气也沉降了下来:“在下不太明白,何谓客人,又何谓敌人。” 廖狂看了看山脚,双眸中渐渐浮现出森冷之色,嘴角隐隐翘起,但很快便收敛了回去,肃然道:“假冒稷下学宫弟子,斩杀我真武山弟子亲眷,过解剑石而不解剑前行,不是敌人,难道还是客人不成?!” 燕寻轻笑一声,手中的长剑狠狠拍开指着自己的剑锋,郁离剑擎在手中笑道:“我还以为是个多正义凛然的货色,原来也不过是一丘之貉!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又如何,剑在我手中,你能拦得住我?!我只管向前走便是,且看看这偌大的真武山到底有没有一个朗朗乾坤!” 廖狂冷冷一笑,对着那小道士使了个眼色,那小道士顿时噤若寒蝉,咬了咬牙,转身沿着石阶跑上了山…… “蠢货。”那廖狂勾起嘴角笑了笑,毫不掩饰眼中的嘲弄与森然:“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且不说这真武山上下的弟子们怎会为你作证,单凭你带剑上山,便足以将你就地格杀!我真武山是武林第一大派,你们稷下学宫不过区区第十,即便杀了你,你那个老师和师兄们,又哪里敢为你抱怨半句?!夫子?后山?稷下第九?哈哈哈,简直可笑至极……” “可笑的是你才对。”燕寻眸光冰冷的看了一眼放声大笑的廖狂,手中的郁离剑慢慢握紧,看向廖狂的目光宛若在看像一只可怜虫。 “夏虫,不可以语冰。你根本不知道夫子和后山,到底代表了什么……” () 第66章 拔剑! “铛!” 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震响,一道银亮的流光陡然飞射出去,沿途斩断一截松枝,斜斜的插入泥土里! 廖狂脚步一错,连连后退,看向自己手中断面平整的断剑,不由得后脊陡生凉意!再次看向燕寻的目光中,渐渐升起了一抹震惊之色! “气血大圆满?”燕寻勾了勾嘴角,手中的郁离剑越发的冷冽,泛着莹莹的玉光:“你修炼武道这么多年,是修炼到狗身上去了么?” 廖狂脸色难看,双眸森冷的看着燕寻。 燕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青蛙蹲在井底,抬头看向天空,开心的叫着,原来这天空只不过像井口那么大。一只小麻雀路过,听到青蛙的话便对它说,你错了,我飞了千里之遥,这天空无边无际,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隅之地……” 廖狂脸色更显阴沉,手中的断剑仍旧紧紧的握着,沉声道:“你是说,我是那只青蛙?” “不不不,我不是麻雀,也不是说你像青蛙。”燕寻了笑了笑,脸上的调笑意味更浓了:“我的意思是,就凭你这么一口小井,还想脏了这片天?” 廖狂双眸狠厉更盛,面容逐渐扭曲了起来。 “我真的讨厌你这个眼神,还有你这张脸。”燕寻手中的郁离剑在廖狂的眼前摇了摇,叹息了一声:“若非你真武山弟子的身份,我定然一剑将你这张脸拍烂。” “簌!” 笔直的剑光带着呼呼的风声从山雾深处飞出,轰然斩入燕寻身前的泥壤中,溅起大蓬的泥土! 燕寻双眼轻轻眯起,擎剑连连后退…… 莫师兄! 漫天的泥土拍下,然而廖狂并不在乎,袖袍扬在头顶,定定的看着眼前这柄笔直的长剑!剑高三尺有余,造型古朴,从剑柄到剑刃都显得极为流畅,浑然一体! 他是认识这柄剑的! 瑶光剑的仿制品,这是莫师兄的佩剑! 廖狂的看了一眼远处擎剑而立的燕寻,脸色接连变化了几下,终于眸光一狠,手中的断剑猛然向自己的左臂刺去!顿时涌出了大片鲜血,洇透了左臂的袖袍! “何人在我真武山下撒野!” 与廖狂同样是黑白两色的道袍猎猎作响,一名面容冷峻的丹凤眼少年从山雾中猛然蹿出,犹若一支利箭,眨眼间便到了两人的眼前! “莫师兄!”廖狂脸色陡然变的悲愤起来,手中的断剑不知丢掉何处去了,只是捂着自己血殷殷的左臂垂首高声道:“师弟护山不利!还请师兄责罚!” 那丹凤眼少年看到廖狂左臂殷殷的血迹,脸色不由得更加寒了几分,目色不善的看向燕寻:“伤我真武山护山弟子,实难饶恕!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公平,既然他被你伤了左臂,那你也自断一臂吧!” 燕寻气极反笑,手中的郁离剑横在胸前,寒声道:“你且瞪大你那双眼睛看看,我手中的剑,是有剑锋还是没有剑锋!开口便要取人一臂,真武山的霸道我算是见识到了!” 丹凤眼少年淡淡的瞥了一眼燕寻手中的长剑,双眼瞳孔猛然一缩!再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的廖狂,顿时了然! “现在去寒崖思过,待满七日后再回来。” 丹凤眼少年语气冷冽,没给廖狂留下半分转圜的余地!他在这真武山上修行武道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傻子一样耍! 廖狂咬牙称是,心中不由得恨意大起! 他原本是想借莫师兄的手先行折辱一番这小王八蛋的,可却被这小王八蛋阴了一手!鬼知道这小王八蛋是怎么凭借一柄没有剑锋的钝剑斩断自己的佩剑的! 转头看了看对自己露出嘲弄笑容的燕寻,廖狂脸色一僵,低头咬了咬牙,颤巍巍的捂着血淋淋的左臂,沿着山道蹒跚的向上走去。 那丹凤眼少年看了一眼燕寻手中的郁离剑,继续悠悠的说道:“内事处理完了,接下来轮到阁下给我个交代了。” “交代?” 燕寻闻言看了他一眼,缓缓收剑回鞘:“什么交代?” “真武山解剑石就立于山脚,明令禁止江湖中人携剑上山。”丹凤眼少年眸色凛冽,轻轻地扫过燕寻腰间的郁离剑,目光缓缓的落到了燕寻的脸上:“阁下佩剑上山,又与我派弟子起了冲突,难道不应该给我真武山一个交代么?” “真是好笑。”燕寻嗤笑了一声,弹了弹腰间的剑鞘道:“你那师弟一心想要杀我,就连抬出我老师的名头都没用,隔着大老远我都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杀意!若不是这柄剑我怕是早就默默无闻的死在这山坳中了!你还好意思管我要交代?!真武山的脸皮何时厚到如此地步了?!” “阁下只是臆测。”丹凤眼少年轻轻摇头:“你与我那师弟素未谋面,他又何来的缘由想要杀你?” 燕寻翘了翘嘴角,说出的话令那丹凤眼少年的瞳孔紧紧了缩了两下:“我在九华城宰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大少爷,据说是你们莫大侠和瑶光剑子的远方亲戚,可能他是想讨好那个瑶光剑子吧,应该就是这个缘由了。” 丹凤眼少年面沉如水,先是对着燕寻轻轻一揖,随后转身背过燕寻,声音如冰霜般飘了过来:“我那一揖,是敬阁下正道风骨,除恶务尽。但你驱我莫家跗骨之疾,却犹若放血剜肉,令家父名声蒙羞。所以莫某想要向阁下讨教一二,倘若侥幸得胜,还望阁下向家父道歉。若阁下不敢应下,现在转身离去,我便当阁下从未来过。” 燕寻深吸了一口气,已然明白了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是何人,看来这瑶光剑子并未如自己想象中那般蛮不讲理,反而颇得其父风骨。 眼前这番正气凛然的做派,反倒让燕寻蓦然想起那个送自己来到一文当铺的林清徽。 想来他们二人将来若有一天得以相见,必会相见恨晚! “锵……” 剑脊缓缓摩擦过剑鞘,发出一阵悠长的出鞘声。 莫云长缓缓转过身,只见那青衫飘飘的少年持剑而立,手中犹若美玉的长剑对他轻轻挑了挑,脸上一片肃然。 “稷下燕无双,请赐教!” () 第67章 蚍蜉撼树! 莫云长点点头,冰冷的脸上仍旧没有半分笑意,伸手从地上将长剑拔出甩了甩泥土,并起双指在剑脊上轻轻一抹,淡声道:“好。” 松柏摇曳,簌簌的针塔如雨般落下。 剑意勃发! “莫师弟,这么有兴致啊?” 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莫云长转过头,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清癯男子从石阶上背负着双手悠悠的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道身影,眼神阴森森的看向燕寻,捂着血淋淋左臂,不是那廖狂又是何人?! 莫云长神色不动,淡淡的瞥了那廖狂一眼,对着那清癯男子略略拱了拱手:“谭师兄。” 那清癯男子轻轻地勾了勾嘴角,轻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在半路上碰到了廖师弟,听说你要罚他去寒崖思过?” “是。”莫云长寒着脸看着那目光躲闪的廖狂,缓缓说道:“你且问他,都做了些什么,便知道我罚他去寒崖不过是略施小惩。” “哦?” 谭师兄侧过头,额前一缕长发轻轻晃了晃:“听到莫师弟的话了么?且说一说你都做了什么,不要有所顾忌,若是被冤枉了,自有师兄我与你撑腰。” 看着莫云长那张万古不化的冰块脸,谭师兄轻轻眯了眯眼睛,在冤枉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廖狂脸色一喜,又看了看一旁虎视眈眈的莫云长,咬了咬牙,捂着剑疮声泪俱下的道:“愚弟奉命守山,兢兢业业,未敢怠慢半分!这恶徒佩剑上山,欲解剑石而不解剑,我于是上前勒令他留下佩剑,谁知这恶徒猖狂至极,一言不合便拔剑伤人!愚弟拼命将其拦下,勒令外门师弟去找莫师兄!谁知莫师兄到了此地,却为这恶徒所蒙蔽,不由分说的便惩罚愚弟去寒崖思过七天!愚弟虽护山不力,但对这真武山上下却是一片赤诚之心,绝无敢欺瞒半分!还请谭师兄明鉴,为愚弟我做主啊!” 那谭师兄点了点头,对着莫云长虚伪的笑了笑:“莫师弟,你可听到廖师弟的话了?” 莫云长深知其秉性,自是不信廖狂这一番鬼话,于是冷冷的哼道:“一面之词,满口胡言!” “师兄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那棵树后面看看!愚弟断掉的剑刃便插在那泥土中!倘若这恶徒手中的剑没有剑锋,又如何斩的断愚弟的佩剑?!”廖狂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柏树,大声地叫着冤屈。 莫云长闻言缓缓走到树后,在泥土中抽出半截寒光凛凛的剑刃,一时无言,紧皱着眉头的看了燕寻一眼。 要他相信廖狂的话,以这廖狂素来的秉性,他自然是不信的!可眼下事实就在手中!廖狂的剑被斩断了,若无剑刃,断然无法做到如此平整的断口! “夏虫,不语冰。” 燕寻冷笑了一声,缓缓地说道:“你们怎么不问问他剩下的半截剑去了哪里?” 廖狂脸色一慌,连忙指着燕寻咬着牙叫道:“你这恶徒!着实狡诈!你那柄剑必然大有玄机!如今真相大白,还以为我真武山的师兄会为你所蒙蔽么?!” 谭师兄笑着看向燕寻,嘴角勾起的弧度中却隐藏着淡淡的阴冷:“为兄来的时候,莫长老倒是嘱咐了为兄一句,让为兄见到你后让你赶紧过去找他,应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如今真相大白,莫师弟还是快些去吧,这里就交给为兄了。” 莫云长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断刃,寒着脸色点了点头,丹凤眼轻轻扫过燕寻道:“此人乃是夫子门生,还是交由长老们处置为好,只可擒获,断不可伤其性命。” 说罢,看向燕寻欲言又止,最终抿了抿嘴角,将那截断刃收回袖袍中,愁眉紧锁的转身离去。 “伤我真武山弟子,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谭师兄冷笑着看向燕寻,侧了侧头,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道:“莫师弟走的时候说的什么?” 廖狂连忙回道:“此人是夫子门生,只可擒获,不可伤其性命。回谭师兄,就是这几句。” “那便挑断手脚筋略施小惩吧。”谭师兄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说道:“我方才好像记错了,莫长老应当是没有让莫师弟过去找他的,不过莫师弟走了这么远,应当是追不上他了……” “师兄英明!”廖狂捂着血淋淋的手臂,微微躬身。 “我整日都在房间内修炼,你可知道?” “师弟知道!” “那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莫师兄知晓堂兄被杀,一时间狂性大发!不但挑断夫子门生手脚筋,还将其舌头搅烂!弟子实力卑微,拦不住莫师兄,自愿请罪!” “嗯,还是你想的周全,搅烂舌头……嗯,不错。”谭师兄看向燕寻,浑身真气涌动,手中的长剑缓缓发出了铮鸣之声:“待我登上瑶光之位,你便跟在我身后吧。” “多谢师兄!”廖狂闻得此话不由得喜上眉梢! “你们这些败类,还真的够恶心人的。”燕寻皱起了眉头,手中郁离剑出鞘,头顶滚滚血气狼烟浮起,直冲一尺八寸之高! 还是后山好啊,没有勾心斗角,师兄们都挺喜欢他这个小师弟的。如今到了这真武山,方知这江湖果然污浊不堪,与之相比后山简直是净地乐土一般的存在! “呵,一个气血后期,如今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谭师兄勾了勾嘴角,清癯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丝丝狠辣之色,手中的长剑如电光般向燕寻斩去! 真武山! 太乙行云剑! 剑光如电,真气滚滚如浪!燕寻手中的郁离剑骤然握紧,如青霜般的剑光伴随着宵练剑意骤然出手! 蚍蜉? 又如何?! 蚍蜉亦可撼树! 弈剑术毫无顾忌的出手!剑剑直击那谭师兄的剑法凝涩之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短短三息便已经交手了不止十次!犹若电光火石一般,令人目不暇接! 太乙行云剑在盖老的珍藏中亦有一卷,燕寻对于这套剑法也颇为稔熟,虽不曾用于对敌,但以弈剑术破之却如同演练了成百上千遍一般,信手拈来! “怎么可能?!”那谭师兄眼中震惊之色一闪而逝,手中的剑法再变,一套绵云剑法夹杂着太乙行云剑的空隙接连不断地用出,顿时逼得燕寻左支右绌! 谭师兄的剑锋陡然一转,在燕寻的左肩上带起一片血花!看到燕寻浑身鲜血淋漓,狼狈招架的样子,不由得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在我的剑下像条狗一样狼狈奔窜!这一剑刺你左肩!” “噗!” 血花喷涌! 燕寻踉跄后退,郁离剑重重的插在身前,跪倒在地!青衣破破烂烂的洇透了鲜血,红惨惨的有些吓人! “你还以为我真会刺你左肩啊?!蠢货!”谭师兄手中的剑在空中轻轻挽了个剑花,虚伪的笑容落在燕寻眼中,无比刺眼:“算一算莫师弟应当快回来了,你还真是难缠!” “咳……” 燕寻轻咳了一声,低声笑道:“难缠?你也不过是依仗……真气而已!同境之下,我屠你!如屠狗!” 谭师兄眼中隐有怒色一闪而逝,不屑的笑了一声,手中的长剑带着呼嚎的剑风向燕寻斩去! “铛!” 随着一声金铁交鸣声响彻林荫,半截剑刃飞起,斩开燕寻头上的发冠,笃然射入柏树的树干中! “呵……” 燕寻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左腿上还流着殷殷的鲜血,长发披散中咧开了嘴,狭长的双眸睁开,杀意凛然的望向手持半截剑刃犹自发呆的谭师兄! “轮到我了……” () 第68章 难道我会说谎? “你这是什么妖术!”谭师兄望着手中的断刃,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之色! 要知道,真武山的剑皆是出自这大秦王朝最好的铸剑阁!用的都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寒铁,再由铸剑师千锤百炼所铸而成!而如谭师兄的剑,更是由技艺高深的老铸剑师专门铸造出! 如今却被生生斩断! 且断口平整,很难想象斩断它的竟然是一柄连剑锋都没有的钝剑! 廖狂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神色发怔的看着谭师兄手中的断剑,鬓间陡然冒出了层层冷汗!他也曾被燕寻斩断过手中之剑,当时虽然心中凛然,但却始终没有看清剑刃是怎么被斩断的。如今再看到这熟悉的一幕,燕寻的每一剑他都尽收眼底,方才知晓其中的诡异和震撼! “孤陋寡闻。” 燕寻抹了抹嘴角的血,手中的郁离剑直指那谭师兄,显然已不想与其多说废话! 跟这帮草包谈剑意,就如同对牛弹琴! 且让他们将一切都归咎于那缥缈无比的妖术就是了! 谭师兄强自镇定下来,高高的颧骨微微耸动,脸上慢慢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即便没了剑,龙虎境亦不是你这小小的气血境能抗衡的!之前是我没有防备,只要我不碰你的剑,你的妖术又有何用?!” 说着,双手拉开拳架,一连串骨爆声纷纷响起,浑身真气再度暴涨涌动,身上的道袍和长发皆被吹得倒飞! “杀!” 淡淡的玄武虚影显化而出,谭师兄眸中冷光一闪而逝,整个人犹若炮弹般爆射而起!脚下所立的那方土地猛然向下塌陷三寸之多,泥壤龟裂,溅射出大片大片的泥块! “孽徒!” 还未等燕寻有所动作,一道白虹从郁郁的松柏林中陡然射出,撞在了谭师兄的身上!谭师兄脸色大变,只来得及堪堪抬起手臂,便被那白虹撞得倒飞出去! 一路接连撞倒了三四棵碗口粗细的柏树! 狼狈的跌在泥壤中,溅起落叶无数! “燕兄。” 莫云长冷了脸色自林中飞掠而出,衣袍如云般掠动,身旁还跟着一名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眉目方正,神色冷峻,仿若一个放大版的莫云长! 燕寻将郁离剑插在地上,勉强支撑住身形,看着莫云长飞掠到自己身旁,对着自己深深揖了一礼:“莫某糊涂,若非我父提醒,险些错怪燕兄!请受莫某一拜!” 燕寻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莫飞霜,咧嘴勉强笑了笑:“你若晚到片刻,我必斩其于剑下!” 莫云长看到燕寻长发凌乱披散,浑身血污,脊梁也依旧挺直无比的样子,常年冷冰冰的面庞也不禁微微动容,不由得喟叹一声:“燕兄真豪杰也,莫某不及……” “你是夫子新收的徒弟?”莫飞霜目光缓缓落到两人身上,轻轻颔了颔首,审视着燕寻开口问道。 燕寻点点头,呲牙咧嘴的想要行礼,却被莫飞霜伸手轻轻按下:“你受伤不轻,不必多礼。虽说你自称夫子的徒弟,单光凭你的一面之词,仍不足以取信于我。我听云长说,你要见掌门?” 燕寻再次点点头。 莫飞霜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从地上狼狈挣扎起身的谭师兄,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廖狂,面色无悲无喜:“且随我一同上紫霄宫,此事交由掌门裁定。” …… 云霞明灭,仙雾缭缭。 紫霄宫气魄恢宏的立于眼前,青瓦如洗,檐牙高啄!殿前汉白玉砌成宽阔广场上,站满了道袍高冠的真武弟子,黑白两色的道袍利落整齐,尽皆神色肃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弟子想要将其捉拿上山,交由长老们裁定的!可谁知这妖人擅使一种妖术,可以令钝剑变作削铁如泥的宝剑!弟子忌惮之下,只好全力出手!”谭师兄神色庄严的跪倒在地,浑身正气凛然的看着燕寻,拂袖高呼道:“弟子为真武!为正道!一向恪守规矩!还请众师伯明鉴!” “谭舟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一向是老实本分。”站在中间的那人点点头,略显老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肯定之色,对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燕兄身中一十二处剑创!每一处都深可见骨,足见谭师兄当时下手之狠,全然未留半分余地!且谭师兄在众弟子中风评,大师伯自可前去打听打听,又如何担得起这老实本分四个字!”莫云长冰冷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一丝怒色,抱拳道:“大师伯莫非因谭师兄是你的弟子便要出言袒护么?!” “稚儿黄口!一派胡言!” 宋行峰微微动怒,满是皱纹的双眼轻轻抬起,冷哼道:“我岂会因此而袒护于他!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如此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莫云长低着头,抱拳寒声道:“弟子也只是说了应当说的!至于师伯是否偏袒,人在做,天在看!” 宋行峰怒极反笑,看向莫飞霜,狠狠地拂了拂袖子:“莫师弟,你生的好儿子!” 莫飞霜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莫云长,犹若无波古井一般的双眸轻轻对上宋行峰的目光,轻轻地开了口:“云长秉性耿直,知行如一,比起师兄那不成器的弟子,我还是更相信云长的话。” “你相信你儿子,难不成不允许我相信我的徒弟么?!”宋行峰看了一眼其余几名眼观鼻鼻观心的师弟,沉面喝道:“谭舟秉性我了解的很,断然不会说谎!” “嗤!” 燕寻嗤笑出声,见到众人的目光纷纷向他投来,缓慢的开了口,平静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 “你们听了这位冷面瑶光剑子的话,又听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说的话,是不是也应该听我说一说话。”燕寻眸光淡淡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到了宋行峰身上,语出惊人的道:“我可以证明,这位,谭什么的真武弟子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莫云长脸色一变:“燕兄!” 燕寻置若罔闻,起身看了一眼肩膀霍然松懈下来的谭舟,这才缓缓轻声道:“想来这天下,还没有人有资格让夫子的弟子为他说假话,我作证,这位谭师兄的确没想杀我。” 宋行峰轻轻颔首,看了莫飞霜一眼,开口道:“莫师弟,这回……” “他只是想挑断我的手脚筋,搅烂我的舌头,戳瞎我的双眼,然后再栽赃给这位瑶光剑子而已。” 燕寻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宋行峰的话。 宋行峰脸色一滞,看向燕寻:“你说,什么?!” “我说,这位谭师兄只是想挑断我的手脚筋,搅烂我的舌头,戳瞎我的双眼,然后再栽赃给这位瑶光剑子而已。”燕寻平静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如同一阵冬日里的寒风,令人背脊生凉! 堂堂真武山,若真的发生此事,简直是天大的丑闻! “你可有证据?!”宋行峰脸色黑如锅底,略显沧桑的双眸咄咄的看向燕寻:“你可知毁我真武山清誉,如同向我真武山宣战?!我真武山……” “我的话就是证据。” 燕寻再次打断宋行峰的话,声音平静却掩不住的强横:“我为夫子门生,难道我会说谎?!” () 第69章 真武老神仙,鹤发张道真! 夫子的名声传遍天下,这本是就是一块极好的金字招牌! 如今燕寻将这块招牌狠狠地摔在真武山的脸上,可在场众人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足以见夫子的名声何其强横!要知道,即便是面对真武山的那位张真人,夫子亦是与其平起平坐的!所以按理来说,燕寻是夫子的弟子,那么便与宋行峰等人是同一辈分!此事在场的众弟子不知,身为张真人亲传的武当七侠又岂能不知?! 宋行峰的脸色接连变化了两下,渐渐按耐住眼底的怒气,看向燕寻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训斥小辈的话,他是万万不能说的,他可以训斥莫师弟,可以训斥莫云长,但他唯独没有这个资格去训斥夫子的弟子。扭曲事实亦是不能做的,夫子的弟子既然在真武山这里受了委屈,那就肯定要出一口恶气,不然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若是为了眼前这名劣徒,而去栽赃构陷夫子的弟子,恐怕师尊出面也保不住自己。 整个江湖都知道,夫子是最讲道理的,也是最不讲道理的。 夫子讲道理,是因为夫子守规矩,他是站在规矩底线上的那个人。无论正邪,只要在规矩里,夫子便一视同仁。夫子不讲道理,是因为规矩是夫子定的,他可以扫扫衣袖将那道底线抹平,然后出剑杀人,再在脚下画出新的规矩底线,而别人却不能。 夫子定规矩,天下人守规矩。 至于出手镇压夫子? 张道真不能,蜀山七圣亦是不能,夫子从当年一袭白袍踏入江湖的那天起,白袍就没有脏过!一生虽困于通天而不成圣,但整个江湖都知道,夫子不好惹! 当年藏剑山庄亦是同列正道十大门派之中,一时鼎盛,名震三江六岸!后山那位小剑宗随夫子游历至此,藏剑山庄渴求天下名剑,一眼便认出那位小剑宗身上的越王八剑,于是强行索买不成被小剑宗接连砍断右臂!于是藏剑山庄勃然大怒,亚圣境的老祖宗勒令夫子交出小剑宗,夫子不允,反手一剑砍断那藏剑山庄老祖宗的右臂,一路追杀三百里,迫其狼狈逃窜! 此后那老祖宗一身修为跌落至通天六转,终生不得寸进,而藏剑山庄也被夫子一剑劈开,百年声威毁于一旦! 见到宋行峰面露犹豫之色,谭舟这才慌了神,连忙伏身拜倒在地,高声喊道:“我并未说过如此的话,廖师弟可以为我作证!此人心胸狭隘,必是想报复弟子,此话必是其信口杜撰!还请师傅和各位师叔明鉴啊!” 燕寻冷冷一笑:“你那廖师弟此刻与你便是这一根绳上的蚂蚱,又岂有不为你作证的道理?!”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凝,两人各执一词,皆是言之凿凿。 “谭舟,抬起头来,我且问你因何对他出手。”莫飞霜的声音轻咳了一声,在广场上骤然响起,顿时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谭舟的身上。 谭舟抬起头,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沉声道:“回莫师叔,自然是因其携剑上山,过解剑石而不解剑,且行事恶劣,出手伤了廖师弟。” “廖狂。” “弟子在!”廖狂跪直身子,右臂的伤势已被包扎起来,看起来不再血肉模糊。 “你可有先声劝阻这位稷下弟子携剑上山?” “弟子自是恪守本分。” “又可是这位稷下弟子出剑伤了你?” “自然!” “好。”莫师伯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截剑刃,断口平滑无比,看了看跪在地上正气凛然的廖狂,开口问道:“这截断刃,可是这位稷下弟子出剑斩断的?” “是。” 莫师伯点了点头,伸手又从袖中掏出一截染着鲜血的断剑,与那断刃轻轻合在一起,眸光冷然的看向脸色煞白的廖狂:“这剑上的血,希望你好生解释一下,难不成是这位稷下弟子的血?可据莫云长所说,他赶到时,这位稷下弟子可是毫发无损的。” 莫师兄说谎! 这五个字刚到嘴边,可看到莫飞霜那冰冷的双眸,廖狂浑身忍不住一颤,嘴唇轻轻翁动,却始终没有那个勇气说出来! “如实招来!” “我……” 廖狂浑身如坠冰窖,往日不可一世的面庞褪去了血色,目光不住地向谭舟脸上张望。 “意图行凶,构陷他人,学的礼义廉耻都忘了么?!我真武山岂能容你?!”莫飞霜声色俱厉的呵斥道,手中断裂开来的长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朗声道:“来人,把他拖下去,废除武功,逐出我真武山!” 废除武功! 逐出真武山! 廖狂脸色骤然一变,顷刻间便涕泗横流,对着莫飞霜不住的磕着头哽咽道:“莫长老饶命啊!弟子一时猪油蒙心!只是想教训一下败坏莫长老声誉之徒,绝无行凶之意啊!” 莫飞霜不为所动,任由两名弟子擒住廖狂的肩膀。 廖狂看向谭舟,见谭舟置若罔闻的样子,于是暗自咬牙,挣开那两名弟子凄声喊道:“谭师兄!是谭师兄指使我的!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是被迫的!” 谭舟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都是他!他见我被莫师兄罚了,又知晓此事,所以才想要挑断那稷下弟子的手脚筋,搅烂舌头,戳瞎双眼来陷害莫师兄!”廖狂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他对莫师兄名列瑶光一直愤愤不平,所以才胁迫我一起构陷莫师兄!我说的句句实情,还请莫长老从轻发落!” 广场顿时寂静了下来,弟子们自然是震惊,只是被此事震惊的有些麻木了,大气都不敢喘! “谭舟,品行败坏,构陷同门,残害他人,废去一身武功,逐出我真武山。廖狂,虽为帮凶,但心肠同样歹毒,为虎作伥亦为凶恶,我真武容不得半分污垢,同样废去修为,逐出真武。”渺渺朗朗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师尊!”武当七子转过身,连忙垂首作揖。 “掌门!”数百内门弟子浩浩荡荡的连起袖袍,齐齐见礼,声势浩大无边! 大殿中,朱漆楠木大门被缓缓推开,一名鹤发童颜的道袍少年缓缓踏出门槛,眸光轻转,宛若有漫漫光阴在其中徜徉流淌! () 第70章 万里风云入此笺! 他来时,与天地同立! 一步落下,便跌宕风云! 世上能有如此风度的人不多,但真武山张道真,张真人,绝对是其中之一! 生于真武,天资平庸,十八岁时才堪堪突破气血境,那年师兄突破龙虎中期,整个真武山都将其引为一时天骄!冬季虽冷,满山的沸腾声却让松雪消化。 唯有他,默默扫阶而行…… 当时,他是一介小小道童张世宝。 半月后,漫天风雪里,有一名少女骑着小毛驴滴滴答答的走过山道,佩剑上山。他请其解剑,少女不肯,两人争执不下后大打出手,仅两招他便被打倒在地,黑了一只眼眶。少女见他滑稽,忍俊不禁,那抹笑容让他一生都忘不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郭巨侠家的二小姐郭湘女侠,为了寻找一位很重要的人踏遍千山万水。 那时,他是情愫懵懂的傻小子张世宝。 后来,从江湖中还能渐渐传来她的消息,她又走到了哪里,又做了什么样子的荒唐事,只是却没有再来到真武山。后来又渐渐地没了她的消息,于是他携剑观山景,漫天大雪中坐了十四天,又一步踏入了阳神大圆满。 真武山的新天骄横空出世。 他出了江湖去寻她。 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道童张世宝,而是一夜白发的真武道痴,张道真。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找到她时,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已经成了素衣慈目的年轻尼姑,那双昔日灵动狡黠的眸子如今却换做了一口无波老井,就这么平静的望着他。 他站在门前,门内门外就如同两个世界…… 她在峨眉山出了家,了却红尘。 他一步错过,便是孑然一身。 蹉跎数十年,他一步成圣,接替真武山掌门之位,成了江湖中无数人仰望的存在。她在尼姑庵中吃斋念佛,得到郭巨侠在北冥战死的消息,默不作声,第二天离了尼姑庵。 于是,江湖人都在说。 郭巨侠家的二小姐在峨眉山上创下了峨眉派,只收女子。 无数的人在传。 峨眉派立派大典极为气派,江湖上大小门派纷纷前来道贺,收到珍贵宝物无数。什么青州的笔砚,荆州的珍玩,上好的澜州暖玉,云州青檀。 又道。 剑阁送了如何如何多的剑,烂陀去了多少得道高僧,唯有真武山寒酸小气,仅送来一幅画。 她收到画,道了声谢。 傍晚谢客后回到屋内打开,画中是一名笑颜如花的女子将一个小道士打倒在雪中,小道士神情呆木,眼眶上一抹乌黑画的极为鲜明。 她双眸落泪,许久又破涕而笑。 他们都错把言笑作情顾,步履匆匆的误了终身。 于是,不知道为何。 真武山与峨眉山百年交好。 然而。 两派的掌门却从不见面。 奇怪的是…… 峨眉掌门故去后,江湖再也见不到张道真的身影。 无人知道。 在峨眉山那座孤零零的坟冢旁,一名鹤发童颜的道人在坟前枯坐了三年。 直到峨眉山被细雨楼屠戮,数十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的时候,那人才扫扫道袍从坟前起身,一步踏碎九天十地,细雨楼就此江湖除名! 他! 人族大圣! 真武,张道真! “可有异议?”张道真语气平淡,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圣境的威压即便不主动显露出来,也足以让人为之噤若寒蝉! 场间鸦雀无声! 真武七侠是不敢有异议的,因为眼前拂袖下阶的是他们的师父!真武内门弟子们也是不敢有异议的,因为眼前走下来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江湖传奇! 而谭舟和廖狂两人,此刻早已被吓破了胆! 他们原本仅想构陷莫云长一把,却未曾想闹出的动静竟然如此之大!竟然连张真人亦被惊动了!圣人发话,便是再借他们十个胆子此刻亦是不敢反驳半句,面如死灰的看了一眼缓缓前行的张真人,心中顿时涌出了无限的悔意! 废除武功,逐出真武! 数年的苦修毁于一旦! 他们从人人敬仰的真武弟子一朝沦落成他们平日里最瞧不起的蝼蚁! 寻死之意渐生! “你来送信?”张道真走到燕寻面前站定,面貌说不出难看,也说不出好看,只是带着一股令人极为印象深刻的气质,玄玄冥冥的说不清楚。 燕寻点了点头,看着谭舟和廖狂两人如同两只死狗般被人拖拽下去,心中郁气稍吐,伸手从一旁的行囊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承奉了上去:“信笺在此,幸未遗失,老师吩咐过一定要亲手交于张真人。” 张真人接过信轻轻点头:“独孤前辈收了一个好弟子,此番是我真武山对你不起,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燕寻心下明白,这是张真人还给自己老师的面子,只是自己既然胸中郁气稍吐,也不好太过睚眦不放,于是抱拳便要推辞:“多谢张……” “呼!” 狂乱的气流猛然在张道真周身爆发开来,如同一阵狂风,将燕寻嘴边的话硬生生拍了回去。张道真手持信笺,面沉如水,周身风云皆动! “莫云长。” “弟子在!” “为这位稷下来的小友安排一下住处,这几天没有我的命令,所有弟子不得出山。” 张道真语调平缓,却极为坚决,说着看了一眼脸色微微泛白的燕寻,轻声道:“这几日,便要委屈这位小友暂且在我真武山住下了,这也是你老师的意思。” 一听说是夫子的意思,燕寻连忙强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委屈,没有委屈,我还挺喜欢真武山的。” 话已至此,不喜欢还能怎么样? 要知道这两位都是名动天下的狠人,一个是屈指可数的人族大圣,一个是逆斩圣境犹如吃饭喝水的江湖传奇! 这两位开口,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么?! 张道真点了点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笺,眸中那短短的几行字却似乎凝做了万里风云! “你们七个跟我过来。”张道真指了指宋行峰莫飞霜七人,捏着信笺转身上了台阶,向殿内走去。 “是。” () 第71章 后山,瀑布,有人结草庐 “前面是天门顶,也是整个真武山最高的地方,当年掌门便是在那里枯坐十四天,一步踏入阳神大圆满的。”莫云长指点着近在眼前的峰顶,语气缓慢的说道。 燕寻看了一眼乱石丛生的峰顶,随着莫云长缓缓的登了上去,将这满山苍翠尽收眼底。 遥想当年,一名木讷愚笨的小道士冒着风雪走上这皑皑山顶,迎着寒风狂霜一坐便是十四天!醒来后一声剑鸣,跨气血,破龙虎,登阳神!一日连破武道三大境,合共一十三小境! 又是何等的畅快写意! “燕兄。” 莫云长对着燕寻略一拱手,见到燕寻疑惑的看着他,缓慢而有郑重的说道:“此事因我而起,险些害了燕兄,莫某有愧……” 原来是此事。 燕寻心下了然,拍了拍莫云长肩膀笑道:“若非此事,真武山如今还藏着两名蝇营狗苟之徒,此次我亦是有惊无险,莫兄不必太过自责。” 听到燕寻的劝慰,莫云长略显僵硬的脸缓缓放松下来,山顶的风吹荡着肩上的长发:“此事便算作是我欠燕兄一次,不过那日向燕兄讨教时,被那两人打断,待燕兄痊愈后,不知可否与莫某延续那日的比剑。” 燕寻有些无言,沉默了片刻无奈道:“我欠你一次,你欠我一次,互相抵消,不就两不相欠了么?” “岂可如此抵消?!” “我欠燕兄的,日后必会偿还,我父亲的名声,我也定要向燕兄讨教回来!”莫云长双眸定定地看着燕寻,如同立在山顶的一块顽石:“这是两件事,万万不能相互抵消!” 听着莫云长铿锵的语气,燕寻揉了揉有些发涨的眉心,微怅道:“好吧。” 微寒的山风自崖畔生起,顺着岩峭,吹得石隙里的几株杂草左右摇晃,两人衣衫袂袂,一想到伤势好了之后还要跟这个死脑筋的瑶光剑子比剑,燕寻就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燕兄。” “嗯。”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莫云长,燕寻眉梢轻轻挑了挑:“怎么了?” “你给掌门送的信里写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 莫云长停顿了片刻反问道:“你没看?” “我为什么要看?” 燕寻看着眼前满山的苍翠,迎着山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眸光似乎涌动着淡淡的无奈:“我从襄阳千里迢迢的到九华来,其实就是想上山给掌门送个信,没想弄的这么复杂的。可到了九华遇到人渣,我又能如何,我虽然没有一身正气,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渣把人活活打死吧,所以我把人渣杀了。到了真武山,总觉得真武山家大业大的,就算是找我问罪,也得见一下掌门什么的吧,到时候一亮我这夫子门生的身份,说不定这件事儿就过去了。结果连山脚都没走上去,又差点让两个蝇营狗苟的江湖败类宰了……” “我大概明白老师让我出来送信的意图了。” “无论我在蜀山还是在稷下,对我而言说到底都不过是温室,总会有人给我浇水,为我遮挡风雨,我却始终没有见识过真的江湖。在这江湖里没有人庇护你,而在规矩看不到的角落里,你只能依仗手里的剑。”燕寻想了想,认真的看向莫云长:“因为实力低微,所以才会有人想要欺负我,若我有了夫子,有了张真人那等修为,还会有人想欺负我么?” “不会的。” 燕寻目光锐利:“若我今日有龙虎境修为,怕是还未等你赶回,那二人我都会杀个干干净净。” 崖间的风拂拂荡荡,两名少年皆沉默了下来。 良久,莫云长突然开口道:“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这很重要么?” “在我的印象中,这是这十几年来,掌门第一次压抑不住怒火。” 燕寻想了想,方才他站在张道真身边感受到的那股狂乱的真气的确是挺恐怖的,甚至现在回想起,都还有一些喘不上气。于是开口问道:“那他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莫云长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但我父亲的脸色变了。” 燕寻有些无言,心想你们父子俩还有什么脸色?变来变去的还不都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 不过莫小冰块的担心还是有些道理的,这么一想的话,临走时好像君师兄和长琴师兄也提到了什么苍云山,面色也是略带几分凝重的。 “莫要再多想了,此事若是掌门他们想让咱们知道的话,估计明日便会知晓了。”燕寻拍了拍莫云长的肩膀,开口劝慰道。 “燕兄说的是。” 莫云长点了点头,指了指山下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先带燕寻去看看住所,待燕兄安顿妥当后,便回去向掌门复命。” “好。” 燕寻点了点头,随着莫云长从山顶的另一条羊肠小道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四周松柏阴翳,只有零星的阳光也照射到这处山坳中。 “这一片是真武山山阴,门派内的住所大多都在这里。”莫云长在前方领着路,一边不忘了言简意赅的为燕寻介绍着。 真武山山阴,大概就是真武山后山的意思。 一路曲折前行,燕寻想着还是自家的后山好,耳畔却渐渐响起了水声。 水声极大,如万壑中闷雷骤起,经久不绝。 “莫兄,你们这里还有瀑布?” 莫云长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密林深处,犹豫了一阵坦言道:“那里几乎没有弟子会去的,只知道那里埋着真武山创派以来一十三名祖师。掌门虽然不禁止,但众弟子们都觉得那里是长辈们英灵的安息之处,所以也不会去贸然打扰。” “我可否远远地看一眼?” 燕寻有些意动,他见过蜀山葬剑棺乘风入峡的奇景,想来这真武山祖师们的埋骨之处亦不会平淡无奇,也不知和蜀山的入葬方式哪一种更有气势。 莫云长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燕兄是客,我没有理由拒绝。若是远远地看一眼,想来祖师们亦不会怪罪。” “多谢莫兄了。” 说罢,两人便一前一后的钻入了道旁的密林中,寻着瀑布声,过了一片松柏林后,眼前的景象霍然开朗! 高逾百尺的瀑布激湍而下,落入水潭中,发出闷雷般的巨响!水花迸溅中,隐约可见在那谭边立着十多块墓碑!不整齐,甚至有些凌乱,没有想象中那些种种神奇,反而平平无奇的就是几块生着青苔的石头…… 莫云长面色肃穆的拱袖,作势便要对着潭边的十多块墓碑深深一揖,耳边却冷不防的响起燕寻的声音。 “莫兄,你们这里也能住人的么?” () 第72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此地乃是我真武山前辈安息之地,燕兄若是想要住的话,我真武山有几十处任燕兄挑选,只是此处万万不能。”莫云长神情严肃,却见燕寻摆了摆手。 “我是想让你看看,在那里是不是有个草庐?” 莫云长顺着燕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那边的密林旁有一座小小的草庐,还有几根乱草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祖师爷们的安息之地! 真武山众弟子们无比敬重的地方! 竟然有人,在这里结庐而居! 莫云长一瞬间有些发懵,在他看来真武山上下都是对这里心怀敬意的,根本不可能有人到这里闲的没事结一个草庐,想来想去最有可能干这件事的就是师祖了。 莫非师祖日后是想到这里陪伴众位祖师? “有人。” 燕寻目光微微一动,迈步向谭边走去,果然在那片墓碑旁看到了一名披头散发的高大身影,身上破破烂烂的道袍虽然脏兮兮的,但却依旧可以分辨出来。 那是真武山的道袍! 燕寻停下脚步仔细的看了看,发现和莫云长身上的那种真传弟子样式的道袍极为相似,于是回头看了看莫云长,只见莫云长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见过这人。 “这位,师兄?” 男子闻声轻轻转过头,蓬乱的长发下那双沧桑的眸子淡漠的望向燕寻,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沉沉的暮气,若说他比莫飞霜年纪还要大,恐怕燕寻都会相信! “你是何人。” 那野道人嘶哑的开口问道,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燕寻的耳中。 燕寻看了看他,微微一愣。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啊! “在下,稷下燕无双,师门中排行第九。” 燕寻诽腹了一下,不过还是依照礼数据实回答,这个野道人是敌是友还不确定,但十有八九是真武山的人。万一自己莽撞拔剑后,莫云长突然想起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师兄或者师叔,岂不是尴尬了? 看了看那野道人没有反应,于是燕寻笑着指了指身后的莫云长,准备攀一攀关系:“这位是……” “飞霜?” 那野道人声音嘶哑,看着莫云长又似乎想起什么来,轻轻摇了摇头:“不对,这么久过去了,飞霜应该早就长大成人了,这是他的孩子吧,长得还真是像……” 听着眼前这野道人沧桑无比的口气,燕寻心中不由得一颤! 飞霜? 整个真武山叫做飞霜的仅有一人! 那就是莫飞霜! 莫七侠! 这野道人随口便管莫七侠叫飞霜,可想而知辈分到底高到何种程度!如此来看,恐怕不是现任掌门的师兄弟,也是与真武山颇有渊源的前辈高人! “叫做什么名字?” “我叫燕寻。” “不是问你,我是问他,叫什么。”那野道人伸出手,点了点走到燕寻身边的莫云长。 莫云长抱了抱拳,这野道人之前的话他也听到了,想必此人与真武山渊源不浅,于是沉声说道:“在下莫云长,不知前辈是……” “嗯。”那野道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到眼前的墓碑上,伸手轻轻摩挲了两下,静静的看着上面的字迹,眼中不由得露出深切的缅怀之意,沉默了半晌怅然道:“若论辈分,你需得叫我一声师叔祖。” 师叔祖?! “当年,妖蛮猖獗,江湖正道无数弟子携剑奔赴战场,捍卫我人族疆土,我真武山亦是其中之一。” 那野道人声音沉慢,似乎在缓缓讲述自己的故事给燕寻和莫云长两人听,但双眼却始终凝视着眼前墓碑:“我当时是真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随着极为师兄赶赴战场,杀妖无数。手中一口青钢剑,饱饮妖族之血,端是痛快无比!我人族连战连捷,妖族且战且退!可眼看妖族就要退去,却陡然发生了变故!” “那战败的妖族原不过是一个诱饵,目的是将我们诱入妖族腹部,将我们与其他战场的联系切断!我和几位师兄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却已经被妖族大军重重包围……三万人族武者,浴血奋战!妖族就像无边无际的潮水,永不停歇的向我们发起进攻!长剑折断!真气枯竭!我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被前赴后继的妖族淹没,分食!” 那野道人深吸一口气,透过凌乱的长发,那双写满沧桑的双眸陡然变得狠厉无比,看向燕寻二人嘶哑着声音道:“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师兄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血洒长空!耳边是足以让所有人癫狂的嘶吼声,战场的四面八方都是妖族那狰狞的面庞!” “那么多人战死。” “我原本也该随他们一起战死的。” “可我还活着,哈哈……我还活着……”野道人仰天长笑,笑声中竟多了几分颤音,看着眼前的墓碑双眸竟不禁落下泪来:“大师兄将恩师赐下唯一的大挪移符给了我,将我送离战场!却因妖族大圣出手干扰,没有将我送至人族疆域,反而将我挪移到了妖族小世界!我在妖族的眼皮底下苟活了数十载!也带着血海深仇苦苦支撑了数十载!如今侥幸逃出,可这江湖,却已是换了人间!天地孑然如我,又与当日战死有何区别!” “师尊……”野道人看着眼前的墓碑,泣不成声,额头狠狠抵在地上:“师尊!不孝徒儿回来了!” 声音哀恸,竟渐至泣不成声。 燕寻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野道人,颇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想着自己在那日清明听到白九死了的消息后,眼前亦是一黑,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那种滋味,就仿佛这个天地都是空荡荡的,走到哪里都像是孑然一身,没有人看到你,你也看不到任何人。 而时间呢? 却如流水一般漫长,绵绵无绝。 无休无止的让你在这份孤独里饱受煎熬。 两名少年站在墓碑前,衣衫破烂的野道人抵额痛哭。 身后一阵长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松柏林簌簌摇动,枝叶吹落了一地,发出呜咽的声响。 () 第73章 谭边饮酒,鳜鱼鲜肥 燕寻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像坠了块大石头,身后传来呜咽的风声,如人哽咽私语。 良久,野道人起身,情绪已然平静了下来。 摩挲着眼前墓碑,红着眼眶沉声道:“师尊,长恨回来迟了……” “师兄弟十一人,共赴战场,唯有长恨一人苟活了下来。”那野道人喃喃的说着,仿佛想要将这几十年来心里饱受的痛楚一股脑的吐出来:“这几十年里,我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一张张被妖蛮啃食得血肉模糊的脸。有师兄们的,也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仿若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野道人伸手从身后拿起一小坛酒,拍开泥封,在那墓前浇了小半坛。清亮的酒水落到石块上,溅起点点水花,洇透了一大片泥土。 “他们都回不来了。” “葬身妖腹,尸骨无存。” 野道人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坛口狠狠地灌了一口,任凭瀑布激荡起的凉风浮荡起身上破破烂烂的道袍,跪在青苔丛生的墓前,久久无言。 “入我长生门,知我长生苦。大道无常,唯坚定本心,存真见性,望你日后能坚守今日之言,不堕我真武声威。” “是!弟子谨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教训你,可有不服?!” “弟子没错!” “你,你你……孽徒!你给我去寒崖面壁!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回来!” “你入我真武已有小六载,今日是你加冠大礼,业已成人,往后切不可鲁莽任性,凡事需戒骄戒躁。” “弟子醒得。” “此剑唤做易水,太易不定,正如水无常形,为师望你日后行事稍加变通,莫要如你名字般一意孤行,冲动后才看到这天地孑然如细水东流,唯余人生长恨。” “谨遵师尊教诲!” “当日入门时,为师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 “嗯,背来听听。” “入我长生门,知我长生苦。大道无常,唯坚定本心,存真见性,望弟子日后能坚守今日之言,不堕我真武声威。” “尚可。” “嘿嘿。” 野道人痛饮着烈酒,双眼渐渐浮现出朦胧的水雾,那须发皆白的沧桑面貌依稀浮现在眼前。 “师叔祖,莫要太过哀思了。”莫云长开口劝慰道:“如今师叔祖脱离樊笼,重回真武,便已是幸事了。想来,当年将那挪移符贴在师叔祖身上的那位真武前辈,亦是想为我真武留住一丝血脉,师祖若是知道师叔祖归来,定然会欣喜万分的……” 野道人阖目良久,缓缓放下酒坛道:“师祖?我真武山如今的掌教是哪一位师兄?可是乐无计乐师兄?” 莫云长闻言不禁肃容,秉礼道:“乐师祖早在二十年前与北冥战死,剑折血枯,虽力竭而不倒,收殓尸体时在其身上发现十余道致命伤,后依其遗愿,葬于真武山南陵!” “什么?乐师兄战死了?!”野道人双眸陡然浮现震惊之色,颤着嘴唇喃声道:“当年我等师兄弟唯属乐师兄天赋卓然,不但进境勇猛,而且剑法超群无比,没想到最后竟也战死沙场……” 说着说着,那野道人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霍然站起身!燕寻还未看清其动作,便已到了莫云长眼前,猛地按住了莫云长的肩膀:“那我真武山现在的掌教是谁?!我真武山可曾衰败?!” 莫云长肩膀一沉,看着面前蓬乱的长发中那双沧桑狂野的双眸,面色不改的说道:“师叔祖勿要激动,我真武山仍位列这天下十大门派之中。虽说先辈殒落甚多,不免引得宵小窥伺,但自我真武新任掌教张真人踏入圣境后,已有振兴之兆,无论是武当七侠,还是北斗七剑子,都是江湖中顶尖的翘楚……” 听到真武山并未衰败,那野道人脸色一喜,再听到新任掌教张真人的时候,不由得双眉深深皱起:“张真人?哪一个张真人?” “自是张道真,张真人。” “张道真?”那野道人显然并未听过这个名字,退后了几步,看向一旁的燕寻,希望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燕寻想了想,缓缓吐出三个字:“张世宝。” 张世宝! 这是张真人当年的名字。 无论是一脚踹开阳神境,还是成圣后接任掌教,都发生在五十年前。那时候,眼前这个状若野人的真武山师叔祖还在妖族的小世界里艰难求生呢…… 又哪里知道什么白发道痴! 什么张道真! “张世宝?”那野道人语调怪异,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松开手沉重的向后退了两步,陷入了久长的沉默之中。似乎在沉想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何种的变故,导致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熟悉。 “咕……” 一阵怪异的声响在这谭边响了起来,见到野道人诧异的抬起头,又看了看神色诧异的莫云长,燕寻脸色有些难看,恼怒道:“我一天没吃饭了,不行啊?!” 莫云长微不可查的露出一抹笑意,看了看那野道人:“云长和燕兄都颇有些饥肠辘辘,不知师叔祖这里可有什么吃食,可以让我二人果腹?” 野道人点了点那水潭:“谭中有一些鳜鱼,你且抓几只上来,边吃边聊,详细的给我讲讲这几十年发生了什么事。” “是。” 莫云长应声,又偏过头看了看燕寻,脚下的步伐稍停了几息,待燕寻跟上,两人并肩向那飞湍瀑流的深谭走去。 “燕兄,你说他真的是我真武山的师叔祖么?” “我又不认识你们真武山的师叔祖,我怎么知道?” 燕寻奇怪的看了一眼莫云长,缓缓走到潭边站定,盯着水中游弋的鱼儿继续说道:“可他不管是什么修为,捏死咱们两个都像捏死蚂蚁一般容易,我想他应该没有理由编造这么一堆瞎话,又做了这么一场戏来哄骗你我二人。” “嗯。” 莫云长看着清澈的幽谭,抽出手中的长剑,眸光幽静。 谭中鱼儿成群,皆若空游无所依,偶有几只甩甩尾巴跳起,在阳光下拍出一片晶莹的水花…… () 第74章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 “噼……啪……” 点点油光从松枝上滴落到篝火中,发出爆裂的声响,随着袅袅轻烟升起,脂香混着酒香在空气中四溢开来。 那野道人翻弄着手中的烤鱼,杂乱邋遢的长发被一根布条束在了脑后,露出了一张沧桑的面庞:“张师兄枯坐十四天,一朝踏入阳神大圆满,如今更是破境成圣。我于妖族小世界苟活数十载,却困于通天境再无存进,造化弄人,还真是人生无常……” “自从众位师祖纷纷殒落后,真武山便只剩下掌门一人苦苦支撑,师叔祖此次能回到真武山,实乃我真武之福。”莫云长抬起眸子,手中的烤鱼鱼皮已然翻卷焦酥,露出白嫩的鱼肉,鲜香扑鼻。 “几十年前,我在战场上时,早就应该把命丢在那里了,全仗师兄的那张挪移符,才得以保全性命。想必师兄也是想我活下来后,可以照拂真武山一二。”野道人微微怅然,看着松枝上滴下的油脂不由得一阵沉默。 “不知师叔祖此后有何打算?” 听着油脂落入火中的噼啪声响,野道人喟叹道:“我这几十年也曾想过找那妖族大圣报仇,可修为却一直被困在通天境不得寸进,莫说大圣境,便是亚圣境的门槛我都还未摸到。原曾想回到真武山拜别一下恩师,便孤身游荡,寻找突破的契机。可到了现在,我却有些仿徨了……” “想想这几十年来,从拜入真武,到战场杀妖,又茹毛饮血的在妖族眼皮底下苟活了大半生,什么都还未来得及去做,却已经蹉跎了此身。有的时候竟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我当年在那间小小陋室的一场梦,这短短几十年,有过无忧无虑的光景,亦有挥之不去的梦魇,复杂得很,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野道人苦笑了一声,拎起身边的酒坛狠狠地灌了一口,沧桑的面容更显落魄。 破破烂烂的道袍。 乱如杂草的长发。 从哪里看都看不出眼前的这名邋遢道人,竟是一名通天六转的武道大宗师!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人又能活得了多久?哪里又能与这天地同寿,与这日月同辉?”燕寻抬起手中的烤鱼,对着那邋遢道人轻轻笑了笑:“无论是圣人,通天大宗师,龙虎高手,亦或是我这小小的气血境武者,亦不过是这浩瀚天地的沧海一粟。逆天,顺天,哪里能想的那么多,不过是顺着心意,活得精彩就够了……” 顺从天意? 逆天而行? 这两种,他都试过。 顺这天意来到这个世界,却为了重开武道之门逆天改命,这本来就是相悖的,但却同时发生在他的身上。 可见人生这一场虚空大梦的荒诞离奇。 “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 那邋遢道人双眼慢慢变得清明起来,手中的烤鱼啪嗒一声跌落到地上,浑身气机流转,一阵刺骨的寒气顿时从那邋遢道人周身生出! 感觉到邋遢道人身上的变化,莫云长连忙拖拽着燕寻飞身后退,燕寻还未等明白过来,那原本旺盛燃烧着的篝火陡然熄灭,升起了阵阵青烟。 而原本两人所坐之处,亦是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看到燕寻不解的神情,莫云长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燕寻的袖袍道:“师叔祖要破境了。” “破境?!” 燕寻见莫云长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得拎起穿着烤鱼的松枝,摆了摆袖袍:“我就是随口感叹一下,我其实挺能理解你师叔祖的感受的,恰逢其会,恰逢其会……” 看着那邋遢道人周身不断扩散的霜寒之气,莫云长沉声叹道:“燕兄真非常人也。” 燕寻无奈一笑,只得耸了耸肩膀。 有的时候机缘就是如此了,随口一句话便能引得对方顿悟突破,这件事可不是常有的。气血炼体,龙虎修气,阳神养魂,而通天境最讲究的便是机缘二字。 积雷大劫,业火大劫,煞风大劫! 无相心劫,斗战真劫,红尘命劫! 时光劫,虚空劫,知命劫! 从通天一转到通天九转,武道大宗师们每过一次劫难都需要莫大的毅力与机缘。有的人终其一生都被困于一境不得寸进,而有的人却能厚积薄发直通武道圣人,足可见机缘二字最为深不可测。 那邋遢道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突破,于是双眼眸光轻闪,随着破破烂烂的道袍激荡,整个人如炮弹般腾身而起,直入云霄! 燕寻仰面朝天,双眼中透出浓浓的艳羡…… 唯有通天大宗师方可虚空而行! “你家师叔祖这是什么劫?” 看着空中那化作一个小黑点的邋遢道人,燕寻不由得侧了侧头,看向同样仰面盯着天空的莫云长。他的武道常识浅薄的很,只知道粗浅的境界划分,对于于通天境的了解,燕寻也就仅限于知道通天境能飞这么简单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知…… 但莫云长不一样啊! 根红苗正的武二代! 这些武道基础,怕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在真武山奠基下了,更不用说那个时时刻刻在身边言传身教的有名老爹…… 等等,自己好像也是武二代啊? 燕寻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燕归人来,在他的印象里,他就从来没在燕归人那里学到过一点有关武道的知识,父子两个的交流也仅限于“今天吃没吃药啊?”“这药有没有效果啊?”“我又给你换了副药。”又或者“这个大夫不行。”“那个大夫不咋样。”“赶明再给你换个大夫。” 这么一想,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医学世家出身。 燕寻有些惆怅…… “师叔祖在破七转的时光劫。” 莫云长的见识要比燕寻强的太多,看着天空上那小小的邋遢道人身前陡然出现了一条横贯虚空,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虚幻长河,一眼便了认出来。 那是时光长河! 虚幻无垠! () 第75章 皇天后土,结草而拜 野道人浑身气机连绵浮荡,犹若蛰伏着一条巨龙,周身的寒气仿若将白云都为之凝结! “唰……” 随着一阵悠悠的浪潮声自虚空中升起,横跨天际的无垠长河卷着时光缓缓在野道人的身前浮现,点点不朽浪花溅出河道,融入虚空之中很快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有沧桑或者古老的气息,就普通的犹如世上任何一条默默无闻的河流,随处可见。 可它生在虚空。 随手掬起一把便是亘古不朽的光阴。 所以它又和世上所有的河流都不一样,便是武道大宗师亦对它无上敬畏。 这就是时光长河! 野道人嘴唇紧抿,怔怔的看着眼前这条绵延流长的浩荡长河!高空中的寒风,吹乱了他额前散乱的几缕发丝,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瑟瑟的抖着布片,他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凭虚而立…… 良久,他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一步落下,踩在时光长河的岸边! 眼前虚幻的岁月细浪溅起,数不胜数的水滴在虚空中涌溅,连成一片晶莹璀璨的星光…… 生啮山兔,渴饮鹿血,鲜血淋漓中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四周妖尸横野,血流成河,露出破烂道袍的一角,还有一柄鲜血殷殷的剑! 寒气凛冽,整片森林如遇飞雪,树杈上挂满了冰霜! 长月当空,有人似哭似笑彻夜不眠! 片片水花在眼前掠过,这些水花里定格的都是他在妖族小世界的荒岭深山中艰难生存的岁月,他怀着血海深仇苟活了数十年,又岂能将这些日子忘记! 弹指刹那。 转瞬间,这些水花便渐渐消散在了空中。 野道人眸光未动,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流淌蜿蜒的滔滔长河,伫立了片刻再次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虚空生雷! 野道人的脚踝渐渐沉没在时间恒河之中,身边的虚空不断炸开,生出道道雷光,看似极为骇人!但都被野道人周身涌动的磅礴真气镇压碾碎! 奔涌的长河掀起滔天巨浪向那野道人涌去,无数张狰狞的面容在巨浪中浮现,对着那道人发出无声的嘶吼,转瞬间便突出万千铁骑,手中刀枪交鸣! “大师兄……” 那道人看着身前的一片浪花被这些铁骑辗碎成片片晶莹的水光,眼中第一次浮现了动容的神情,脚下的时光长河荡起了层层涟漪。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浪花显现出来,又被奔腾的万千铁骑践踏得支离破碎。 三师兄,六师兄…… 野道人身躯微微一动,身上破破烂烂的道袍向后猛地猎起,凛冽如霜的真气沿着拳头一瞬间旋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匹寒霜奔马! “咴律律!” 霜雪凝成的长鬃肆意飞扬,玉砌成的马身高高立起,发出了一声响彻苍穹的长啸,口中寒气四溢! 野道人冷哼一声,悍然出拳! “轰!” 寒霜奔马踏着时光长河一路飞驰,撞到巨浪上,化作了一片浓郁的寒气。巨浪湍涌不止,被撞碎的那片浪花转瞬间弥合,成群的时光铁骑再度涌现而出,带着狰狞的的面庞杀向那野道人! 野道人脸色未改,再次向前一步,出拳! 几万匹寒霜奔马再度凝聚而出,接二连三的向那巨浪铁骑撞了过去!野道人的真气仿佛用之不竭一般,浩荡连绵,转瞬间便将那巨浪撞得千疮百孔! “轰!轰!轰!……” 巨浪破碎的声音不断地在时间长河中响起,巨浪虽被撞得支离破碎,却余势不减的向那野道人撞去! 长发飞扬,野道人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破碎的巨浪,缓缓收拳。巨浪声势浩大,此刻却如强弩之末般,犹如一只缓缓匍匐下来的巨兽,再度沉没到时光长河之中,万千铁骑失去了巨浪的支持,如水花般缓缓溃散…… 野道人再度向前一步,缓缓踏入时间长河,河面上缓缓荡起了层层涟漪。冰凉的河水蔓延,飘浮起野道人身上那破破烂烂的道袍,又逐渐沉没过了头顶。 浪花四溅,湍涌的时光长河将野道人吞没。 过去。 现在。 未来。 无尽的岁月在河水中沉浮…… 野道人那沧桑的面庞沉没在河水中,长发如墨般溢散狂舞,沉静的犹如一尊石像。 “此去荒州,我定要多诛杀几个妖崽子!我真武山的声威,定会在我手中重振!” “哈哈哈!小师弟,你介时可不要被吓破了胆才好,莫说杀几只妖崽子,怕是到时候还要师兄我给你换裤子!” “六师兄!你!你看着!过几日,我定能……” “……” “跑!我们中计了!快跑!” “小师弟!把小师弟送出去!我真武山不可无人来承担基业!” “不!我不走!” “大师兄!” “不!” “……” “这里便是真武山,你是师傅在玄门镇收下的乞儿,所以赐你一个玄字。师尊教诲,吾等生逢乱世,若不匡扶正道,振我真武山赫赫威名,千百年后埋尸作古,必然悔报一生,所以借长恨作为你的名字,望你时刻自省,你可谨记在心?” “是!大师兄!” 前半生的光阴在脑海中匆匆而逝,那句玄奥未名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是了。 虚幻真实,皆如泡影。人生短做一场大梦,就连此身命途都无从把控,又哪里去寻虚无缥缈的长生?若是一直被困在过去,裹足不前,又怎么报此血海深仇?! 通天第七转! 时光劫! 一双狂野的眸子猛然在水底睁开,狂乱而又凛冽的真气将时光长河都为之搅乱! 破! 随着一声震彻九霄十地的长啸声响起,风云变色!激荡的啸声传遍了整个真武山,在虚空中撞开了层层波纹,被一只缓缓浮现的玄武虚影强横镇压! 玄长恨破开时光长河,身影如龙般腾飞而起!俯视着身下浩荡的云海,一步踏下,轰然落到燕寻和莫云长两人面前,滚滚尘烟喧嚣而上! 一时间,浑身气机浮宕不已…… 燕寻和莫云长站在原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邋遢道人,脚步齐齐向后退却了几步,盯着眼前的尘烟大气都不敢喘,静静的等着那邋遢道人开口。 几息过后,尘烟渐渐消散。 露出了玄长恨那张沧桑的面容。 玄长恨眸光似海,迟凝着面色看向燕寻,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此番,多谢燕小兄弟的指点,使我脱困樊笼,可窥大道!此举,恩同再造!我玄长恨一生不欠人情,师兄大恩我已难赎,引为一生之憾,所以燕小兄弟的恩情不能不还!只是我此刻身无长物……” “不若,你我二人结拜。” 玄长恨嘴角轻轻露出一抹笑容,指了指天空,又踩了踩脚下的大地,笑着说道:“就在这皇天后土之下……” () 第76章 火光冲天而起! “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兄弟二人结草为凭,在真武山诸位祖师的见证下,结为异性兄弟!” 燕寻神色复杂的看了玄长恨一眼,开口也跟着念了一遍后,对着眼前的墓碑一个响头磕了下去,两人八拜叩首,这个拜把子的仪式就算是成了。 从此以后,燕寻就多了一个通天境的大哥! 燕寻糊里糊涂的站起身,看着玄长恨拍了拍自己肩膀,险些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好在这个世界是没有“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这么一说,想了想不用给自己这个年过半百的便宜大哥陪葬,燕寻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可问题是,自己就这么成了真武山师叔祖的兄弟? 那自己岂不是比莫云长高了很多很多辈? “做大哥的也没有什么送你,一身孑然无物,就连佩剑亦是在那妖族小世界中折断了。”玄长恨忽然开口,摊了摊袖袍悠悠感叹道。 “不……” 燕寻刚想说不必费心,自己多了这么个通天境的靠山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有没有见面礼都是次要的。但玄长恨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朗笑道:“不过,为兄困在妖族小世界亦不是一无所获!我这浑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一套自创的剑法了!且看好了!” 说罢,玄长恨双指一并,轻轻地点在了燕寻的额前! 燕寻脑中嗡然,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混混沌沌的玄妙状态,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恢弘的剑光,如巍峨高山般耸然而起,入云渺渺,势要穿破云霄雷霆,崩断天穹!然而转瞬间,剑势陡然一落,气势磅礴的剑光从天而降,仿佛要将这广袤苍凉的大地一剑挽破! 这是剑意! 也是剑势! 更是剑招! 玄长恨这一指点出,竟如一道完整的传承一般,从一抹剑道真意到具体繁复多变的剑招,全然不落的传入了燕寻的脑海之中! “此剑术是我于妖山杀戮中,取我真武天门剑法之骨,塑入新的剑意重衍其形,得创而出。除却四式杀招,余招合共二十一式。剑出如天穹崩断,一往无前,便是这苍茫大地亦要一剑挽破!”玄长恨收回双指,语气平淡的说道,眸中却尽显傲然!显然对于自创的这道剑术,颇为自信! 燕寻阖起双眸暗暗体会,回想着弈剑术互相印证了一番。只觉得这道剑术即便是与弈剑术比起来,竟也只稍差一筹! 弈剑术! 那可是夫子所创,且平生最为骄傲的三大剑术之一!眼前这个刚刚突破了通天七转的便宜大哥,创出的剑术竟然隐隐可与其比肩?! 燕寻缓缓张开双眼,看向玄长恨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丝佩服…… “如何?” “的确是至强剑术!”燕寻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在他看来,这天下高人虽多,但夫子一直是最高的那群人其中的一个!而自己这便宜大哥的剑术竟然能直追夫子,那这剑术便毫无疑问,定然是这世间至强的剑术之一! “哈哈哈!” 玄长恨放声大笑,笑声震彻四野:“好!好好!贤弟果然慧眼,我这道剑术绝对当得起至强这两个字!只是不知道贤弟到底领悟了几分?” 燕寻仔细的想了想,坦率道:“三分。” 他对待剑术向来至诚,有一说一,绝不会谦虚半分,亦不会极尽夸大,学了多少便是多少。 “三分?!” 他问这话多多少少是有些调侃意味的,可燕寻的回答却把他吓了一跳! 良久,玄长恨缓缓收回震惊的目光,上下不住地打量着燕寻:“我这套剑术剑招繁复,剑意却是极为简练干净,矛盾异常。莫说一般人,便是连剑道天才也不敢说顷刻之间看得明白!你不过初学,竟能领悟其中三分精髓?!” 这太骇人听闻! 莫说普通人,便是那些号称剑意通明的天才妖孽见到自己这套剑术,料想顷刻间,也不过看得懂一些皮毛!莫不成自己这贤弟比那些剑意通明的天才还要更加天才?! “师叔祖,燕兄已然悟出了剑意。”莫云长在一旁缓缓开口解释道,面色平静如水。 剑意! 玄长恨闻言颔首,心下顿时了然。 剑之一道,可谓是一法通便万法通,若是有剑意帮助,与其他的剑术亦是一日千里。若是悟出了剑意,那顷刻间悟透自己这套剑法的三分精髓,也不是不…… 玄长恨突然愣了愣,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剑意?! 气血境悟出剑意?! 玄长恨沧桑的面容渐渐变得奇怪起来,看向燕寻的目光满是震惊,浑身的真气一滞,险些紊乱逆流! 他听到了什么?! 气血境的武者竟然悟出了剑意! “把你的剑意放出来我看看……”玄长恨沉默许久,终于平复下心情,嘶哑着声音憋出这么一句话。 燕寻点了点头,并未察觉到玄长恨的神情有些不对,听到自己这便宜大哥想看自己的剑意,想也不想,抬起袖袍便缓缓凝出一线宵练剑意。 莫云长也凝起眸光看了过去,想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剑意,却只看到燕寻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高高并起,上面空无一物! “这剑意……” 玄长恨皱起双眉,看着地上影影绰绰的影子,终于发现了端倪:“这剑意好古怪……” 他从未见过这种诡异的剑意,连一丝异象都不显现,或者说,它的异象太过于诡异,仅仅通过地上的影子才能发现一丝端倪! “轰!” 随着一声响彻群山的爆裂声,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莫云长此刻也不管什么剑意不剑意了,脸色勃然一变,看向黑烟冲天而起的方向,大呼道:“是两仪坪!” 这还是燕寻第一次看到莫云长万年不化的冰块脸陡然变了脸色,焦急与震惊如同极为浓稠的墨彩般,在他的脸上渲染开来! “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玄武虚影淡淡的显现出来,却被一道横贯天际的刀气生生匹散! “武道圣人!” 玄长恨在此刻亦是变了脸色,看向那道撕裂苍穹的刀光,眸中隐有怒色闪过! 有人,想要覆灭他们真武! 随着护山大阵轰然告破,无数枝燃烧着焰火的箭矢如一道赤色洪流般破空而来!遮天蔽日的箭矢如飞蝗般落下,汹涌的烈焰将天空灼烤起滚烫的热浪! 真武山,陷入了一片喧嚣的火海之中! () 第77章 死战! “轰!” 听见外面的喧哗声大起,宋行峰猛然转头向窗外看去,却正好看到那道刀光将护山大阵劈碎的那一幕! “是圣火教。” 章寻梅看到那无数的火雨落下,目光缓缓落到师尊手里的那封信上:“没想到,这次竟然连杨破穹都来了……” 杨破穹! 如今圣火教的中兴之主! “行峰,组织弟子列阵应敌。”张真人面不改色的吩咐着,即便是听到满山的哭喊之声,亦是无悲无喜,好似全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般。 “是!” 宋行峰秉了一礼,转身走出大殿。 显然对于此次袭击在场的众人并不意外,因为夫子送来的信中就提到了,圣火教有所异动,只是他们却未曾想到圣火教竟来的如此之快! “檀溪。” 随着张真人一声轻唤,脸型略显微胖的道人走出,拱袖秉礼,静待张真人的吩咐。 “飞霜。” 莫飞霜亦是一并走出,秉礼站定。 “方才后山有通天大宗师突破,被护山大阵强行镇压,你二人前去查探一下。”张真人眸光轻抬,伸手解下腰间的长剑递给莫飞霜:“这柄真武剑你二人拿好,此间随我多年,享我真武山香火气运,圣境之下皆可杀!若是敌非友,格杀勿论!” “是!” 莫飞霜接过剑,与虞檀溪并肩走出大殿。 “其余众弟子,随我迎敌!” “是!” 张道真白发飞舞,轻描淡写的一步迈出,转瞬间便出现在了殿外!看着满天的火雨,袖袍轻扬,顿时如遮天蔽日的云海般迎风而展,将漫天火雨悉数拦截! “张道真!来我刀下受死!” 随着一阵狂放的笑声在真武山上空响起,一名披着黑袍,咧襟坦胸的持刀男子从虚空中缓缓走出!长发如万道狂墨般舞动,那双霸道邪异的重瞳缓缓落到了张道真的身上! 张道真周身不动,白发飞舞中静静的抬起眸子,淡漠的看向眼前的持刀男子,脚尖虚点,犹若一直飞雁般直入青冥! “我不问你缘由。” 张道真静静的立在这黑袍男子面前,道袍涌动,一双干净异常的布鞋轻轻踏在虚空之中,缓缓地扬起袖袍:“但既然你敢犯我真武山,那就莫要走了。” 云袖轻卷,剑意横空! 漫天的剑意如雨滴般静静悬立,无形无相,却透着令人心悸的锐气!黑袍男子邪气凛然的勾了勾嘴角,手中的长刀悍然出鞘,却是抢先一步向张道真斩去! 刀气如虹! 脚下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水已经涌了上来,真武山的弟子们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此刻业已镇定了下来,在武当七侠的带领下,列开剑阵!但此刻看到犹如黑潮般的洪流向他们涌来,还是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他们多数还未及束冠,没有到江湖中历练过,此刻却要经历如此大阵仗的死战! 恐惧,所有的年轻弟子都有。 但身边阅历丰富的师兄们却坚定地好似一道铜墙铁壁,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 真武弟子,与真武山共存亡! 耳边犹如奔马般的脚步声越发清晰,那一张张狰狞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空气中甚至都能闻道他们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还有刀剑上令人口舌发干的铁锈味! “杀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一刻,长剑伴随着吼叫声向前方砍去!白色的洪流与黑色的洪流重重的撞到了一起!渲染开了一大片红色的梅花! 张道真是看的极为清楚的,脸上却仍是毫无波动。 “铛!” 杨破穹纵刀劈开张道真的剑气,戏谑道:“老牛鼻子!看着你这些徒子徒孙接二连三的死去,滋味如何?!” 张道真没有说话,却是一道更为磅礴的剑气狠狠斩去,甚至连虚空中都被斩出了道道裂痕! 仅是这一剑,便把杨破穹劈得横飞出去! 血洒长空! “啐!” 杨破穹停下身形,对着脚下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长啸一声。随着周身真气轻轻流转,身上渐渐弥漫出密密麻麻的梵文!这些梵文皆如米粒大小,形似活物般渐渐蔓延!从臂膀一直蔓到手腕,又从脖颈一路延至额头,看似辉煌神圣,却隐隐散发着邪恶与不详之意! “圣火令?”张道真轻轻开口,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意外,浑然忘情。 “倒还有几分见识!”杨破穹笑着鼓动真气,顿时全身的这些梵文燃烧起金红色的火焰来,整个人如同一轮红日,身上的气息越发的强横了起来! “当年师尊杀你们圣火教上任教主的时候,我在一旁见过。”张道真神情淡漠,斜睨着眼前这轮红日。 “聒噪!”杨破穹被戳到心中痛脚,不由得怒喝一声,长发被激荡不休的真气吹得在空中乱舞!听到张道真淡淡的提到当年旧事,恨不得立刻就将张道真大卸八块! “当年觉渊老儿欠下的血债,便由你来偿还!明年的今天,便是你张道真的忌日!亦是你真武山的忌日!”杨破穹浑身金红色的烈火熊熊燃起,黑袍却仿佛不受烈火的影响,袖中道道金红烈焰顺着手臂缓缓流淌到长刀上,将刀身灼得通红,整个人傲立空中,犹若烈火中的狞面阎罗一般!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圣火教最强武学! 圣火令! 看到杨破穹持刀化作一团烈火,破开虚空,斩杀过来!张道真的眼中此刻终于流露出一丝认真之色,起手抱虚,身后浮现出一张如磨盘般缓缓旋转的太极图!动静之机,阴阳之母!随着脚下的虚空中蔓延起黑白亮色的气流,光辉流转间,隐有龙虎之音传出! “且试试看。” 张道真吐出四个字,背后的太极图缓缓运转,一拳轰出!阴阳气流相随而动,化做一张更大的太极磨盘!犹如天柱崩塌般对着杨破穹镇压了下去! 拳威如狱! 还未等太极拳落下,那从虚空中刚刚燃起的一寸刀尖,猛然崩碎成万千火星! 真武太极拳! 这门号称江湖最强的拳法! 终于以强横的姿态展露在世人的眼前! () 第78章 风华绝代小师叔! “呼!” 玄长恨乱发飞舞,对着空中飞来的火矢张开双手,一道凝若实质般的霜冷真气陡然涌出! 随着玄长恨出手,燕寻两人眼前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一般,燃烧着的火焰陡然熄灭,数十枝乱箭跌落在地,冒着丝丝的寒气…… “是圣火教。” 莫云长捡起一只箭矢,仔细的看了看,脸色肃然的掐着箭簇露出一个小小的火焰标志。火焰的标志极为粗糙,但却极为传神,带着一股难言的韵味。 火光熊熊,映红了整片天空,灼烤得光线都扭曲了起来。 “你们两个跟紧我,我倒想看看这圣火教,从哪里借来的胆子!竟敢捋我真武得胡须!”玄长恨双眼微微眯起,望着喊杀声盈天沸野的山脚,冷冷一笑。 莫云长侧过头看着燕寻,抿了抿嘴角沉声问道:“燕兄你的伤,没事吧?” 燕寻点了点头,笑着甩了甩手臂:“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但敌人既然有备而来,恐怕我这气血境的修为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无妨。” 莫云长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劝燕寻不必介怀,从林中却陡然传出阵阵窸窣的声响! 这是有人穿林过隙,带起的微风摇动林叶的声音! 玄长恨亦是注意到了,缓缓转过身子,磅礴如海的真气猛然爆发出来,身上破破烂烂的道袍亦是随着周身狂乱的气流飒飒摆动! “鬼鬼祟祟,出来!” 冰寒的真气如雾般蔓延,将眼前的草坪都凝上了一层冰霜,玄长恨厉喝一声,无数冰片犹如飞矢般向密林中射去! “铛!铛铛!” 一阵清脆的交鸣声响起,两名穿着黑白两色道袍的身影从密林中陡然掠出! 玄长恨身子微躬,拉开拳架,双眼中露出狂野的眸光! “爹?” 三人纷纷一愣,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消弭于无踪。 莫云长从玄长恨身后缓缓走出,面色平静的看了看对面持着一柄墨玄色长剑的父亲,父亲手中的那把长剑他也熟悉的很,那是掌门的佩剑。于是他又对着父亲身旁那名微胖道人轻轻拱了拱手,开口道:“三师伯,这是我真武山的师叔祖,姓玄,为当年真武山真传一脉最小的弟子。” 师叔祖?! 莫飞霜神情一滞,目光轻轻落到眼前这名邋遢道人身上,手中的真武剑横在胸前,面色严肃的道:“我真武山真传一脉的前辈俱已身殒,当年祖师十三人仅剩掌门一人,又哪里来的师叔祖?!” 虞檀溪默不作声,手中的长剑亦是斜指玄长恨,久久未落,似乎在等玄长恨给自己等人做一个解释。 “呼!” 玄长恨斜睨着两人,双手拳势一震陡然出拳,轨迹玄奥圆融,将空气打出了阵阵爆鸣之音!脚下霍然一转,双拳横推,淡淡的太极虚影在其背后浮现! 真武太极拳! 莫飞霜二人脸色陡然一变,此拳仅有真传一脉才会传下一招半式,眼前这邋遢道人的撇身捶和双峰贯耳都极为标准,若非掌门亲自传下各种精髓,单凭照猫画虎是不可能打出这种程度,更不可能激发出太极虚影! 那此人的身份纵然再离奇,也呼之欲出了! “真武第八代弟子莫飞霜!” “虞檀溪!” “见过师叔!” 两人躬身秉了一道剑礼,心中皆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直起身缓缓收剑回鞘,莫飞霜眸中的凛冽稍稍退却,虞檀溪脸上更是露出了浓浓的喜色! 在这种群帝环伺的紧要关头,真武山上回来了一名修为强横的师叔,不可谓不是一剂强心猛药! “方才突破的可是师叔?” 虞檀溪虽然猜到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再次确认一遍。见到玄长恨轻轻点头,不由得轻嘶一口气,恭敬的问道:“敢问师叔祖如今的武道境界是……” “我天资愚钝,幸得这位小兄弟指点,才堪堪突破通天七转。”玄长恨面色平静,伸手将燕寻推了出来,下一句话却让虞檀溪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我已经和这位燕小兄弟结拜了,所以,他以后便是你们的小师叔。” 见到莫飞霜和虞檀溪两人脸色一僵,燕寻不由得眼皮轻轻跳了跳。 “这……这简直荒唐!” 虞檀溪面色僵硬,面对着玄长恨的威压,仍是咬着牙说道:“这位燕小兄弟尚未加冠,更不用说这身气血境的武道修为,于年龄,于实力,于威望都远远不知足,又如何能做得我真武山的小师叔?” 莫飞霜面色平静,看着眼前这位面容粗犷的邋遢道人,一言不发。他从刚才便认出来了,眼前正是当年那位号称剑道天赋冠绝真武的小师叔,当年还用糖葫芦哄过他。 此刻,什么结拜,什么荒唐,都俱不重要。 他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一个翩翩美少年变成了眼前的这名粗犷邋遢的道人?而他这些年又是如何熬过的?为何不回真武? “荒唐?” 玄长恨眉梢微挑,拍了拍燕寻的肩膀,咧嘴笑道:“来,把你的剑意给他们看看,让他们见识见识剑道怪物是个什么样子!” 燕寻无奈,摇头道:“不如我们各论各的,这样……” “不行!” 玄长恨面色肃然的打断道:“我玄长恨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说你有资格,那你就是有这个资格!” “他的确有这个资格。” 莫飞霜突然开口,对着虞檀溪缓缓道:“还未突破龙虎境便已领悟了剑意,他的确有这个资格做我真武山的小师叔。何况……” 说到这里,莫飞霜语气一滞,看向燕寻:“年前我并未听闻夫子又收了徒弟,恐怕收徒也便是近期之事,你拜入夫子门下可有六个月?” “快三个月。”燕寻回答道。 莫飞霜眸光稍稍有些波动,轻轻颔首:“比我料想的时日还要更短,那你应当是有些底子,修炼了可有一年?” “也是三个月。”燕寻缓缓说道,苦笑道:“我之前全然就是个武道废人,夫子治好我之后,我才开始修炼的。” 三个月! 气血中期悟剑意! 在场的众人哪怕都见过不少大世面,此刻也被震惊得合不拢嘴,就连玄长恨亦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哪怕他觉得之前已经足够高估燕寻了,但自燕寻说出修炼至今不足三个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妖孽! () 第79章 通天手段,天地一隅! “好!”玄长恨用力的拍了拍燕寻的肩膀,脸上满是喜悦之色,说了一声好之后便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燕寻的话,是令他又惊又喜! 仅仅修行武道不到三个月,便已经到了气血中期,还顺便领悟了剑意!在他看来燕寻已然有资格当得起真武山小师叔这六个字,年龄小实力低都不是问题,恐是用不了十年,他这结拜义弟的一身武道修为便要直追自己! 介时又是一个通天大宗师,谁又敢不服?! “这……这太荒谬了!”虞檀溪嚅嗫着嘴唇,拢在袖袍里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着,玄长恨说的道理他都懂,但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稚子成为自己的小师叔,哪怕这个小师叔跟真武山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豁不出去这张脸皮! “嗯?!” 看到玄长恨眉头紧蹙,周身凝出淡淡的寒雾,显然已经有了些许不满,于是莫飞霜连忙开口道:“此事回头再说也不迟,当前最要紧的是把这些圣火教的敌人伏诛!” 玄长恨眉梢微微挑起,轻轻点了点头:“飞霜说的有道理,带我去前山,等把这些圣火教的魔崽子们铲除后,我再好好跟你们理论理论!” 虞檀溪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惹的眼前这个邋遢的玄师叔不高兴,索性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生怕再说一句话惹得玄师叔生厌。莫飞霜听到玄长恨对自己的称呼,不由得思绪一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师叔给自己下山买糖葫芦,而自己在一旁高兴雀跃的光景里。 “飞霜?” 莫飞霜急忙抬头,正对上玄长恨那双不耐的眸子:“出什么神呢?叫你这么多声了,快给我一把剑!看我出去杀这帮魔崽子们一个血流成河!” 莫飞霜这才恍然,下意识的就要去解腰间的佩剑,却听得玄长恨轻咳了一声。于是猛然醒悟了过来,伸手将黑柄黑鞘的真武剑递给了玄长恨:“师叔,此剑……” “此剑是我师尊的佩剑,你能有我更了解?”玄长恨接过剑,仓啷一声拔出一截剑刃,剑刃幽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琉璃光。玄长恨眸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手中的黑剑,锵的一声回鞘,眼中的柔情似乎也随着剑刃回鞘而被斩断,换上了一双狂野如焰的眸子! “走,随我去杀人。” …… 殷殷的鲜血流淌蜿蜒成河,惨叫声和嘶吼声嘈杂在一起,唤起人性中最暴戾的热血与兽性。四处都是断壁残垣,四处都是熊熊的火光,暗沉的天色被照亮,仿佛是一场永不落幕的永昼,直至有一方被屠杀殆尽。 “锵!” 冷冽如霜的剑气横扫过一角战场,瞬间将几名圣火教的黑衣人冻成冰雕,又斩碎成一地的冰粉!玄长恨身形如龙,持着真武剑不断地在这片血腥味扑鼻的战场中穿梭,每每纵剑,便会收割掉几条鲜活的生命! 那些被玄长恨斩掉对手的弟子们来不及惊愕,甚至连玄长恨是谁都不知道!见到眼前的敌人被解决,连喘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转身便再次杀入了战团之中! 这就是战场! 或许你在喘息的片刻中,便有一个你熟悉的师兄弟被敌人围攻斩杀!所以,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至于出手的人是谁? 谁又在乎?! 只要是来帮助他们抗击敌人的,那就够了! 圣火教的高手们亦是注意到了玄长恨的身影,破破烂烂的道袍,提着一柄诡异的长剑,挥手便是一道冰寒的剑气,斩杀他们无数的教众! 这人是谁?! 殷行空双眼微眯,手中骨声清脆,甩手将这死的已经不能再死的真武弟子扔到一旁,挥动身上黑色的大氅,如同一片黑云般纵身掠起! “叮!” 铁质的护手与长剑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 殷行空脸色微变,在空中横移三尺,避开这道寒冷如霜的剑气,高喝道:“点子扎手!此人修为远在我之上!” 仅仅是一交手他便已经感觉出来了,这人无论是剑法还是力道,都算是当世翘楚!更遑论那一身磅礴如渊的冰寒真气!仅仅是一刹那的接触,便让他手上的铁护手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通天五转,甚至还要更高! “鹰王!你行不行啊!”一道青影从人群中掠出,快若一阵肉眼难以捕捉的清风,对着殷行空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语调怪异至极。 “废话少说,先一起解决他!” 殷行空双手如电,在空中抓出万千道爪影,皆被玄长恨纵身格剑一一挡下,迸射出一片耀眼的火星! 龙鹰狮蝠,圣火教四大法王,皆为武道宗师境,地位仅次于教主杨破穹和左右二使。眼前这人便是号称白鹰王的殷行空,横练爪功堪称天下前三!玄长恨冷眸微张,手中黑剑连连挥动,将殷行空压得喘不过气来…… “嘿嘿!来了!” 那青影飞身而上,身后的披风高高扬起,于罅隙中露出了一双碧色双眸!身法如电般,向玄长恨脑后刺去,手中正是两把小巧的短钢叉! 青蝠王! 韦风风! “铛!” 金铁交鸣声悠扬的回荡开来。 玄长恨长剑一摆,整个人犹若一道剑光般高高冲天而起,周身寒气浮动,迅速晕染开整片天空! 通天境,最为明显的一个特征便是! 周身天地自成一隅! 白鹰王和青蝠王见到玄长恨周身的天地异象,心头亦是一凛,连忙沟通天地,纷纷展开自身的小天地!但他们毕竟境界不如玄长恨高深,真气仅仅浮动开一丈便难以寸进! 玄长恨周身寒气凝结成数万冰雪,飘飘洒洒地悬停在高空之上,冷漠的注视着脚下的这一鹰一蝠,轻轻抬剑。 “杀!” 刹那间,冰雪纷纷扑向人间! 如万剑临尘! () 第80章 拨云见雾! “真武山不够看啊!” 干瘦汉子朗声大笑着收回短刀,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看着一名真武山弟子杀来,不由得怪叫一声:“乖乖!竟然还有勇气来找老子我的麻烦?!你们真武山弟子都不怕死是么?!” 短刀横扫,连成一线的刀光斩到那真武弟子的长剑上,铿锵声短促悠长,竟是一息内连出了十数刀! “铿!” 剑尖打着旋插到被鲜血浸透的碎砖里,那真武弟子见到手中的长剑被砍断,这才变了脸色!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那干瘦汉子挤了挤脸上的褶子,舔着嘴角笑道:“小娃娃,没看见老子手上的刀么?杀人前也不先打听打听,我疯道人周疯,岂是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娃能比量的?!” 疯道人周疯! 那真武弟子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无比,脚步连连向后退去,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干瘦汉子仿佛在一瞬间便化身成了獠牙毕露的猛兽! 圣火五散人,彭和尚彭不玄,铁冠道张臻,冷面客冷潇,布袋和尚不可说,疯道人周疯!两佛两道一腐儒,这几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通天境高手,江湖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龙虎境能够摄其锋芒的?! “小娃娃,上路吧!”周疯灿烂的笑着,手中的短刀狠狠地向那真武弟子砍去! “铛!” 没有想象之中快刀砍入肉体斩断骨头的声音,周疯手中的短刀一震,淡淡的丝麻感从刀柄上传来,一声清脆的交鸣声在那真武弟子的头顶响起! “去帮助其他弟子!” 那真武弟子狼狈的跌在地上,看着头顶上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架住了周疯的短刀,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救了自己一命!听到耳边的一丝厉喝,那真武弟子循声转过头。 “三……三师伯?是!是!”慢慢镇定下来,得到虞檀溪的吩咐,那真武弟子连忙抓起地上的断剑冲向其他的黑衣人,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周疯!”虞檀溪看着横躺了一地的真武山弟子尸体,皆是一刀毙命,或是穿心或是抹喉,不由得纵剑向周疯杀去!江湖拼杀,对面是敌人,又哪有那么多话好说! “乖乖!” 周疯怪叫一声,拎着刀脚下如同抹油一般,飞身飘退,险险避开虞檀溪的这一剑,叫嚷道:“你这牛鼻子好生不讲道理!连名号都不报,劈头盖脸就一剑!” 虞檀溪脚步疾点,一言不发,手中的剑尖紧紧跟着周疯的身影,如影随形一般! “颜大脑袋!快点出来帮忙!这牛鼻子火气好大,老子我有点吃不消了!”周疯怪叫一声,抬手一刀劈开虞檀溪的剑刃,翻身腾挪到一旁。 听到周疯的话,杀气瞬间临身!虞檀溪连忙飘身后退,脚下猛然蹿出一个脑袋奇大的侏儒,手中寒光闪烁的两柄弯刀砍来,虞檀溪险险避过! “你他娘不出声老子早就把他砍了!”侏儒见偷袭无功,连忙抽身后退,对着周疯嚷嚷道:“你他娘连跟你同样修为的牛鼻子道士都打不过,丢不丢你们五散人!” 侏儒的声音尖细难听,但周疯已经习以为常,看着虞檀溪横剑摆出守势,不由得舔着嘴角嘿嘿笑道:“不丢脸!不丢脸!我们五散人可没有脸皮!” “我去帮你三师伯!” 见到两人渐渐对虞檀溪形成合围之势,莫飞霜抽出腰间的长剑,回头嘱咐道:“云长,为父无暇顾忌你们二人,你要保护好燕小兄弟,切记万事小心!” 说罢,转身化作一道剑光,杀入战团! 莫云长看着眼前乱作一片的战团,锵的一声拔剑出鞘,回头看了一眼燕寻,眸光凛冽的开口道:“燕寻,跟紧我!” 燕寻点了点头,锵啷一声郁离出鞘,莹莹如玉的长剑握在手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鲜血! 横飞到衣衫上! 骨碎声! 清晰可闻! 到处都是拼杀声,每个人都在大声地嘶吼着,声音狂野而又嘶哑!似乎声音每大上一分,手中的力气就会跟着再暴涨一分!似乎只要嘶吼声响起,死亡和恐惧都能被抛之脑后!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燕寻跟在莫云长身后,咬紧牙关,手中的郁离剑挡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剑!奈何他只是个气血境,即便竭尽全力,身上还是多了几道剑创!原先刚刚愈合的伤口亦是随之再次崩裂!黑白色的道袍染上了大片的鲜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连续数个时辰的鏖战,无论是真武山的弟子还是圣火教的教众,体力和真气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而有了玄长恨分走了来自圣火教最大的压力,真武一方渐渐占了上风,圣火教渐显溃败之势。 莫云长擎剑翻身越过一截断墙,狼狈的靠在墙体后穿着粗气,手中的长剑犹自滴着殷殷的鲜血。看了一眼同样靠在断壁旁,连剑都拿不稳了的燕寻,喘声道:“燕兄,可……还行?” 燕寻喘着粗气,看到莫云长那身黑白道袍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发冠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披头散发的活像个乞丐,惨白的脸上不由得咧了个难看的笑容:“男人可不能……说不行,虽然的确疼的要命,但……应该死不了。” 莫云长一愣,脸上陡然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微喘道:“燕兄还,真是有趣。” 燕寻撑起身子又往后靠了靠,疼的直呲牙:“我倒是宁愿我无趣一些,像我二师兄……虽然无趣的很,但是实力却是强横霸道!介时哪怕我再无趣,我把长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让他们笑,他们敢不笑么?!” 见到莫云长不作声,燕寻继续说道:“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似这魔教,说杀人就杀人,说攻山就攻山,全然不讲道理,好似与你真武山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我们前任掌门,杀了他们前任教主。” 听到莫云长的话,燕寻微微一愣,敢情还真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刚想开口转圜,却猛然间双眉一凝,刚刚张开的嘴唇又紧紧的抿在一起! “燕兄?”莫云长以为自己失言,于是看向燕寻,开口道:“这是我真武山的陈年旧事了,燕兄不……” “不对!” 燕寻忽然出声,听到莫云长的话后,此刻心中霍然清朗,于是转过头,对着莫云长字句铿锵的问道:“既然是不共戴天之仇,哪又为何不举教来攻?这场突袭,看似声势浩大,但其实真武山上高手的数量都在他们的料想之中,若非突兀出现的玄大哥打乱他们的计划,真武七侠和张真人都会被他们缠住!五散人不齐,五旗使仅来两人,可见他们并不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打算!” “你们真武山,一定有什么东西值得圣火教觊觎!” 燕寻信誓旦旦的说道:“若我所料没差,现在一定有人趁乱闯进去了!” () 第81章 狭路! “火麒麟!” 得到燕寻的提醒,莫云长骤然脸色大变,腾然起身握紧手中的长剑:“魔教果然诡计多端!” 火麒麟? 燕寻呲着牙看向莫云长:“你们这真武山里还藏着妖族圣兽?圣火教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不是那个火麒麟。”莫云长摇头,犹豫了片刻说道:“燕兄既然与我真武山玄师叔祖结拜,那便不是我真武山的外人,说与燕兄听也不算违背门训,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圣火教教主举教来犯,妄图将我真武山于江湖除名,可那时却是我真武山最为鼎盛之时,高手如云,结果圣火教元气大伤,圣火教教主亦是被觉渊祖师以真武太极拳震断心脉!而那圣火教教主在弥留之际,动用元神秘法,将这一身修为传承凝缩成一只火麒麟,妄图破开虚空而逃,却被我派护山大阵拦下!当年的护山大阵亦是没有如今脆弱,想到我真武山渐至没落,如今的护山大阵被人一刀斩碎,还真是……唉……”莫云长轻叹一声,看到燕寻仍是面带疑惑,于是简言道:“当年圣火教教主死的太过突兀,有些功法来不及留下传承,那杨破穹定是功法练至一半,发现没了后续。” “他想要突破,就必须来这里夺回有着圣火教完整传承的火麒麟?”燕寻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站起身:“不能坐以待毙!莫兄,这消息必须告诉你父亲他们!” “不必。” 莫云长摇了摇头道:“世人皆知我真武山有真武七侠,却不知这北斗七星之外,亦是有辅弼二星的。我真武山有两名师伯镇守在那里,皆是通天境修为,他二人联手比之我父亲他们那套真武七截阵亦是不弱,即便剩下的五散人和五旗使都在那里,亦是能困住他们片刻。” 辅弼二星! 燕寻还是头一次听到真武山有这个称谓。 但北斗他是知道的,七现二隐,除却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之外,还有洞明和隐元两颗隐星。 道教称其为,北斗九星! “除却五散人还有五旗使,那圣火教是不是还有一个光明左使和光明右使?”燕寻开口,他记得当初在蜀山的时候看过一些有关江湖各大门派的典籍,圣火教为首的便是教主和光明左右使。光明左右使地位超群,每一任皆为亚圣境界,实力仅仅稍次于教主,再往下才是五散人和五旗使。 却不想莫云长闻言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苍穹之上:“单凭一个杨破穹,还拦不住掌教,光明左右使必然要与杨破穹一起纠缠住掌教,分不开身的。” “那还担心什么。”燕寻也跟着站起身,看着莫云长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翻身就要跳出去。 “圣火教既然有计划,那不可能就只有那么几个高手去!五散人和五旗使交给我那两个师伯,剩下的喽啰,就看我们的了!”莫云长神色郑重,翻出墙外又看了看燕寻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道:“燕兄,我见你状态有些不大好,不若留在这里。圣火教敢去偷火麒麟的必然是教中精英,实力相比不弱,介时拼杀起来,我就很难再照顾到你了。” “锵!” 燕寻抽出郁离剑,轻轻甩掉剑上的鲜血,咧嘴笑道:“那怎么行,我可是真武山的小师叔啊。” 莫云长楞了一下,沉默了良久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我去召集弟子!” …… “这两个牛鼻子老道怎么这么难缠!” 拎着禅杖的胖和尚脚步轻挪,却又被两道一黑一白的剑光逼了回来!他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对面这两个年逾半百的老道士就像是一张连起来的大网,将他们五人困在这阵中,动弹不得! “这是一套剑阵。”冷面清癯的男子淡淡的说道,双眸不断地打量着那两道剑光的轨迹,不断寻找着破绽。 可惜这套剑阵不知真武山的先人推敲了多少次,虽说不是一点破绽没有,但若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除这套剑阵,简直就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不若我们一起往外冲,难不成这两名老道士长了十只手不成?!我就不信……”身材魁梧的赤面汉子被扰得有些不胜其烦,愤愤的说道,还未等说完便被身旁的干瘦老头出言打断:“那被拦下的两个人呢?这剑阵我们五个人来抵挡都颇有些勉强,若是再走掉几个,剩下的人必然身殒此间!” “闻老头,你怕死了不成?!”那赤面汉子怒气勃发,手中的大刀狠狠地劈开迎面而来的剑光,骂道:“你这老不死的,教义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为了我们圣火教能普照天下!有什么好怕的!” 那干瘦老头冷笑,手中的龙头拐杖狠狠一顿:“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老头子我只是不想白白送命罢了!你这黑心货,表面耿直,实则最为阴毒!你当老头子不明白你心里是什么打算?在场五个人中你的轻功是最高的,按你说的你定然是跑的出去,可又哪管他人死活!” 那赤面汉子厚着脸皮嘿嘿一笑,趁着剑光间隔的空隙,向干瘦老头那边凑了凑:“那你说怎么办?总好过咱们五个人都被困死在这里吧?” “我早有打算,待萧丫头把火麒麟送出去,介时咱们再脱身也不迟。”干瘦老头低声道,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那两名老道士身后的甬道,嘴角悄悄露出一抹笑意。 所谓越老越精明,莫过于此。 “闻旗使他们自有方法脱身,所有人加快速度,务必要在月至中天之时离开真武山的地界!” “是!” 说话的是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背着一个大大的布袋,沉甸甸的甩动着,似有活物藏在其中! “既然来了,不妨在这里做一做客,再走也不迟。” 一阵朗笑声从林中传来,黑衣女子慢慢停下脚步,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身影,又看看了身后那些影影绰绰的黑白道袍,握拳举了举手,示意一干教众停下。 “拔刀!” 随着一声娇叱,锵啷啷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刀刃摩擦刀鞘的声音连成一片,声势极为浩大! 敌人相遇,没有半分废话! “杀!” 黑色的潮水如潮水般涌来,静谧而肃杀的气氛渲染了整片密林!一瞬间,树叶如雨般飘落! 弦月高悬! () 第82章 天地如我剑! 月光清亮的透过林隙落下,雪亮的刀锋如同这黑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映亮了燕寻的双眸! “铛!” 笔直的剑身从燕寻耳畔刺出,将那刀锋拦下,莫云长握紧长剑掠身而出,随他一并杀出的,还有身后那一群血染道袍的真武弟子! 随着那蒙面女子与莫云长刀剑相击,黑色的洪流与黑白两色的云海撞在了一起! 无数的刀剑交鸣的声音在这片幽暗的密林中响起,连成一片密集的乐章!时不时夹杂着弟子的惨叫声和刀剑刺入人体的闷响声,每个人都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对死亡的恐惧!静谧的黑暗之中,却显露出一种别样的肃杀! “铿!” 刀剑中迸出的一串火花映亮了整片密林! 莫云长与那蒙面女子纷纷飘身飞退,两人皆是龙虎境后期,又都身负两方门派的高级武学,一时间竟然彼此都奈何不得对方! “小竹刀?萧情是你什么人?”莫云长眸光微冷,显然是对于萧情抱有极深的敌意! 蒙面女子冷哼一声,手中的长刀再次向莫云长斩去,化作万千刀影,一记万竹齐发悍然出手!莫云长手中长剑横抽,挥洒出的剑气并成一线,脚下真气勃发,激起一蓬飞叶! 刀剑相交,两个人的身影都快到让燕寻看不真切,仅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两个影子在月光下浮动! 想来八师兄跟自己切磋的时候是手下留了情的,自己却没想到龙虎境的身法可以快到这种程度,换做是自己在对面,肯定是躲不开的。 燕寻暗暗地想着,当日那谭舟大概也仅能算作刚刚踏足龙虎境不久,再加上自己用弈剑术先声夺人后又被自己依仗宵练剑气斩断长剑,这才侥幸支撑到莫家两父子赶来。若那谭舟有今日莫云长两人的速度,想来自己是连躲都躲不开的,便是弈剑术也全然无用! “燕兄!” 就在燕寻怔怔出神之时,莫云长突然大喝一声,手中的长剑轻轻扫掠出一片剑影,电光火石间挑破那蒙面女子的肩袖!又飞身一脚,将那滑落下来的布袋抽向燕寻! “拿着火麒麟去找玄师叔祖!” 布袋入怀,沉甸甸的如同装了一只小狗,燕寻稳稳接住,见到那蒙面女子拎刀向他砍来,手中的郁离剑不由得轻轻扬起! “铛!” 莫云长挡在燕寻身前,拦住那蒙面女子,雪亮的剑刃宛若月下一泓清泉。 “把火麒麟还回来!” 看着燕寻转身跑远,那蒙面女子眸中闪过丝丝火光,手中的长刀劈斩出凛冽的刀气,舞作一团残影斩向莫云长! …… “唳!” 宛若白金铸就的神骏白鹰啼鸣一声,声音高亢穿云,双翅扫动狂风,斩向漫天的剑雨! 冰寒的剑雨纷纷落在那双白金铸就的双翅上,随着一阵密集的金石交鸣声过后,那双如同艺术品的白金双翅顷刻间被砸的千疮百孔,冰霜凝结其上,冒着丝丝的寒气! “这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鹰王此时有些恼火,抬头看着远处那道穿着破烂道袍的身影,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原本的计划里,狮王和龙王属于外围接应,以便于让他们拿到火麒麟后可以从容退走!可现在,随着他和蝠王不得已联手对抗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野道人,狮王和龙王也不得不参入战团,来拖住宋行峰和俞痴云!没了接应,介时他们若想抽身而退怕是千难万难! “玄大哥!”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战场中响起,随即很快便被沸野盈天的喊杀声掩盖了过去!但以玄长恨通天境的修为,这道微弱的声音自是瞒不过他的双耳! “玄大哥!” 看到燕寻甩着一个布口袋狂奔而来,玄长恨眉间轻皱,不知道燕寻想传达什么信息!而鹰王和蝠王则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布袋和尚不可说的如意口袋! “火麒麟!” 燕寻的声音依旧微弱,但落在三人耳中却不亚于一场惊雷! 火麒麟?! 火麒麟在如意口袋里?! 殷行空和韦风风对视了一眼,猛然踏碎虚空,向燕寻手中的布口袋抓去!然而玄长恨却比他们更快,手中真武剑剑意激荡,蕴含着无尽破灭的剑意斩入虚空,将鹰王和蝠王身前那片虚空霍然斩断!震退两人! 火麒麟! 自听到燕寻说出火麒麟三个字的时候,玄长恨便明白了过来!当年觉渊在封印火麒麟的时候他也在场!并且此物与他大有渊源! 火麒麟至阳至纯,由阳神洗练,能辟诸邪!但也因此刀剑难伤,万法不加身,所以这些年真武山亦是任由其被镇压,而不曾出手磨灭!但若说全天下有一样东西可以磨灭掉火麒麟的话! 不是觉渊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武道手段! 亦不是当代掌门张道真那玄奇深奥的太极神功! 而是他,玄长恨! 是他那一身由觉渊倾囊相授,受尽了数十年折磨越发强横的太阴神功! “扔上来!” 玄长恨的声音如滚滚雷音般响起,听到玄长恨的话,燕寻不做任何迟疑,用尽全身气力将手中的火麒麟高高的抛向天空! 鹰王和蝠王连忙破开道道虚空向那火麒麟抓去! 玄长恨却是不慌不忙的举起长剑,随着破旧的衣带疯狂的猎动!浑身太阴真气涌动如龙,溢散出的寒气直冲云霄,搅成一片寒云旋涡!月光透过寒云洒下,在玄长恨高举的真武剑之上,慢慢凝成了一柄贯穿天地的磅礴剑气! 月上中天! 伟岸无比的剑气将云层削开,露出了满天星河!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宛如天地崩塌前最后的宁静! () 第83章 一剑跪群魔! “火麒麟!” 黑色的身影猛地掠过燕寻,腾身而起,向空中的布口袋抓了过去!而莫云长则紧跟其后,见到玄长恨那道擎天撼地的剑气,脸色霍然一边,拉着燕寻连忙后退! “疯子!” 燕寻随着莫云长的目光向天上那道身影看了过去,正如莫云长所说,这种行为也只有疯子才能干的出来! “衣衣!” 鹰王和蝠王亦是看到了这一幕,脚下不由得再次快了半分,重重虚空壁垒被生硬撞开!他们又岂会不知玄长恨这一剑的恐怖!少女这等行为在他们看来实属寻死! 那少女置若罔闻,眼中仅有那半空中旋转飞舞的布口袋! 火麒麟! 她一定要得到! “衣衣!” 又是一道滚雷般的暴喝声自虚空中升起,狭长的虚空裂隙被撕开,流云般的卷袖从虚空中飞出,犹若一道长虹! 与此同时,玄长恨长剑骤落! 横荡天地的剑气轰然出手,就如当日传给燕寻的那道传承一般!犹若天河倒悬,令风云变色!一剑砸落,似乎眼前这苍茫大地亦可被从容挽破! “一剑尽挽破!” 玄长恨的声音云云渺渺的自空中响起,缓缓念出了这一式的名字,那邋遢的身影半空中负手而立,乱发长舞,带着一股霸道至极的气势! 一剑尽挽破! 笙歌落! 斜倚云端! 他人空笑我! 玄长恨这套剑法中四式杀招,一剑尽挽破是其中最为霸道凛冽的!再加上玄长恨一身至阴的太阴真气,一剑斩落!似乎要将这片天地都化作极寒地狱一般! 鹰王和蝠王浑身一僵,身前的虚空仿若被冻结上了,任凭他二人真气狂涌亦是再难以前进半步!下一刻,磅礴的剑气涌来,直接将两人震飞了出去! “噗!” 两人被轰然砸落到地面上,饶是修为惊人,此刻亦被猛然的撞散了五脏六腑!齐齐喷出一口鲜血,飞溅到在空中凝成了漫天的冰霜,落到地上冒着丝丝的寒气! 而那横跨虚空的白色长袖亦是被冻得寸寸崩裂开来! 剑气磅礴,落到裹着火麒麟的那张布口袋上!连带着那名黑衣少女一齐被轰入地底! “衣衣!” 凄厉的喊声响彻了整片天空! 玄长恨面色无悲无喜,长发掠动,剑指轻压,磅礴如海的冰寒剑气一斩到底!轰然斩破大地,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沟壑,深不见底! 这一剑,仿佛在所有人的心脏上砸落了一道雷霆! 凡是心怀不轨之人皆被这一剑震得倒吐一口鲜血,凛冽的剑意入体,双腿竟不受控制的弯了下去! “我周疯!不跪你这王八羔子!”周疯手中的短刀狠狠地插进砖缝中,口角溢血,感受着自己的双腿如坠万斤一般,眸中露出不可遏制的疯狂! “咔……咔……” 短刀一寸一寸的插入土中,最终仅剩下半截刀身! 月光洒下,照亮了那截刀身,映出了周疯那张疯狂狰狞的面容! “呃啊……!” 周疯仰天嘶吼着,狠狠被这道久久未散的剑意压跪在地,膝下的青砖被震出了道道裂痕,殷红的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嘴角大口大口的涌出,染红了牙齿! “砰!” “砰!” “砰!” 长膝叩地之声接连响起,犹若一阵沉闷的鼓点! 无数黑衣人跪在地上,殷红的鲜血喷洒而出,状若厉鬼的嘶吼着!抬头仰视着那道中天之月上的身影,双眼遍布血丝,猩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一剑! 群魔跪! 玄长恨收剑入鞘,身形缓缓从空中落下,面色略显一丝微不可查的疲态。 “杀!” 淡淡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真武山的弟子顿时回过神来,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魔教妖人,眼中的怒火再次燃起! 要知道,这些人手中都染着他们同门的鲜血啊! 师兄,师弟,甚至要好的同岁挚友!他们的血还留在这些人的刀上未曾凝涸!还溅在他们的衣衫上泛着血色!这是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噗嗤!” 终于,一名发冠歪斜的弟子率先出手,一剑狠狠地刺入眼前魔教妖人的胸膛!没有刺入豆腐的那种顺畅感,反而有些凝涩,如同刺破了一张厚厚的皮革! “焚我残躯!熊……熊……”那名圣火教教徒狠狠地拽住剑刃,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手缝里,又流淌到地上,滴滴答答的汇成一片小河。 “嗤!” 长剑又递进了几分,染血的剑尖从黑衣的后心刺出,泛着微冷的光! 凡事有了第一个人,便有第二个! 什么江湖道义,什么趁人之危,此刻都被抛之脑后!既然是血仇,那就要报仇!如此方才对的起这些为了真武山殉难的师兄弟们! “啊!啊啊啊!”手持着两柄断剑的真武山弟子对着眼前的一名圣火教教徒疯狂的砍着,哭喊声凄厉无比,紧闭的双眸留下了滚烫的眼泪! 血花喷涌到脸上,身上! 长剑砍碎血肉,骨骼! 和他一起拜入真武山的亲哥哥为了保护他,而死于眼前这名圣火教教徒的手里,就死在他的眼前!被雪亮的刀光一刀斩飞了头颅! “去死!去死!去死啊!” 所有的真武山弟子沉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嘶吼着不断地劈砍眼前的这滩肉泥,看着他双手脱力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落到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看着他犹如解脱一般跪倒在地,仰面哭嚎不止!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浩荡的吟诵声在这片焦墟之中响起,越发弘大,随着真武山的弟子们出剑,便有一名黑衣人倒下。 没有嘶吼,没有谩骂。 只有一声声沉声吟诵,伴随着长剑砍入人体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悲壮。 () 第84章 略占上风张道真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 周疯看着眼前高举长剑的弟子,面色无悲无喜,口中不断地在诵着教义。前一刻云界旗旗使罗镇便被一剑削掉了脑袋,尸体就倒在他的面前,被千刀万剐,鲜血一路蜿蜒流淌到他的膝下。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裤子的布料被洇透,黏黏糊糊的沾在自己的腿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自从他十岁入教以后,他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噗嗤!” 雪亮的剑光落下,狂飙而出的鲜血喷洒在周疯的脸上! “焚我残躯……熊……” “嗤!”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真武山的弟子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手中的长剑狠狠一绞,又是一大蓬鲜血飞洒而出,溅到了周疯的脸上! “砰!” 满面血污的小胡子倒在血泊中,凌乱的长发铺盖在脸上,双眼紧紧的落在周疯身上,张合着嘴,似乎是想把那句教中箴义念全。看着鲜血慢慢在他身下盛开,周疯的双眼也慢慢染上了一层血色…… 玄水旗旗使江一川。 就在白天,他们还蹲在一起喝酒,如今他却成了这片战场的一具无名尸体。他没有死在真武山的那些强者手中,反而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中。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周疯一字一句的念着教义,心中莫名有些发堵,看着那雪亮的长剑向自己砍来,颇为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苦修数十载,如今竟沦为一块案板上的鱼肉,任由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们宰割! 他周疯,不甘! “噗!” 长剑入体,却仅仅刺了一段便再也刺不下去了! “铛!” 周疯忍着剧痛睁开双眼,但见一道染血的暗青色披风在自己眼前展开! 看着那真武弟子持着断剑踉跄的向后退去,韦风风强忍着喉间的鲜血,一把拽起周疯和他身边的颜如境,飞身远去,嘶哑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走!” 紧接着数道身影陡然蹿入战场,拽起狮王等人迅速远去!不是彭大和尚五人又是何人?! “穷寇莫追。” 看着魔教众人狼狈奔窜,玄长恨轻轻摆了摆手,面色煞白的咳出一口鲜血。显然方才强行施展出的那一剑,也让他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 “师叔祖!”莫飞霜连忙跑过来,搀扶住玄长恨的身体,长剑直接插在了地上。 宋行峰等人听到莫飞霜的这一声师叔祖,不由得齐齐看过来,想到这邋遢道人那惊世骇俗的一剑,亦是纷纷恭敬行礼,口中高呼见过师叔祖! 玄长恨摆了摆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道:“无须多礼,你们各行其事,我等一等张师兄。” 话未落音,虚空中猛然飘出一道身影。 白发披散在脑后,身上道袍微微有些皱乱,浑身上下竟是一点伤势都没有! “见过掌门!”场中弟子纷纷垂首行礼,整齐划一,目露崇拜的看向这位无敌于当世的白发道痴! “嗯。”张道真轻轻颔首,目光轻轻落到玄长恨的身上,疑惑的皱了皱眉:“你是……” “长恨,见过张师兄。”玄长恨缓缓秉了一礼,两行清泪竟是不知觉的落下:“幸有师兄全我真武百年声威!长恨蹉跎半生,有愧于恩师,更有愧于我真武!” “玄长恨?”张道真目光犹若两道清泓,不知想起了什么,渐渐浮现出一丝暖意,轻笑着点了点头:“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他没有去问这数十年玄长恨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是没有去质疑玄长恨为何还存活于世,单单是两句回来了便好,瞬间便让玄长恨哽咽到无以复加。 “可曾去看过师尊了?” “看过。” “院子里那颗老柏树又高了不少。” “那我定要去看一看。” “晚饭和我一起吃?” “有小葱豆腐么?” “有。” “还要再来两坛好酒。” “我不喝酒。” “那你喝茶。” 玄长恨此时更像是一个见到了自家兄长的归家少年,紧绷了不知多少年的那根弦渐渐松弛了下来,心中的暖意滚烫,似有烈酒在涌动。两人说的都是些再平淡不过的话语,但却像是永远都说不完一般。 说着说着,张道真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般,抬了抬手示意玄长恨稍等,转过头对着宋行峰吩咐道:“让弟子们包扎伤势,收敛殉难弟子的尸体,顺便找一些吃食分发下去,别让弟子们饿了肚子。” “是。” “凌川。” 相貌儒雅俊逸的道士从一旁走了过来,腰间别的不是剑,却是一杆金勾和一杆铁笔! “组织伤势较轻的弟子清理一下瓦砾碎石,捡一些稻草先把受毁不算严重的房子修补起来。”张道真双眼温润,淡淡的开口吩咐道。 “是。”张凌川领了命却也不着急,而是对着张道真挤了挤眉毛:“师尊,你可是把那个杨破穹杀了?!我和六师兄打了赌哩!” 张道真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本家子侄,轻斥了一声胡闹,有开口淡淡的问道:“你赌了什么?” 张凌川笑嘻嘻的看着张道真:“师尊这么厉害,定然是将那圣火教魔头打的屁滚尿流!料想他们怎么都是打不过师尊的,那杨破穹肯定已经送了自己的小命了吧?!” “没有。” 张道真轻轻摇头:“那萧情不愧是圣火教数百年来最为天才的人物,已然突破到了真圣境,即便是我拼尽全力亦是奈何不得他们三人。” “啊?”张凌川眉毛轻轻一扬,有些吃惊:“师尊您也打不过他们么?!” 张道真想了想,开口道:“略占上风。” 见到张凌川有些失望,于是又悠悠的说道:“不过就在片刻钟之前,我斩了杨破穹一臂,他应该此生再难寸进了。” 静谧的真武山上,一片断壁残垣,燃烧了整夜的火势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冒出了缕缕青烟。 远处有飞鸟掠过,在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 第85章 大难不死! “司徒师兄!” 两名气喘吁吁的弟子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指着地面上那条宛若天堑一般的剑壑禀报道:“其余瓦片碎砾都已经处理完毕了,只差这条剑壑,弟子们实在难以靠近!” 听到这两名真武弟子的话,双眸明亮的俊雅道士闻言走到那剑壑旁仔细的看了看,只觉得一股冰寒透体的气息直逼五脏,不由得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那种仿佛血液都要为之冻结般的感觉才稍微的缓解了一些。 “你们守在这里,莫要让弟子接近,我去禀报师尊。” 那道士点了点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剑壑旁还冒着丝丝冷气的冻土,对着两名弟子吩咐了一句,便挥袖转身离开。 他口中的师尊自然便是那真武七侠之一的张凌川,位列天衡,行事素来不拘泥于条条框框,看似儒雅温润,实则内心极为潇洒不羁。 “剑壑?” 张凌川看着眼前大弟子,沉吟了片刻笑道:“好了,我知道了,让弟子们不要管了。” “不必再探查一下火麒麟么?”司徒玄真微微蹙着双眉,两人倒不似寻常师徒那种上尊下卑的关系,反而更像是一对至交好友,他向来是想到什么便对张凌川说什么。在他看来,火麒麟此事干系重大,总要确认一番是否真的被师叔祖一剑斩毁才算妥当,而张凌川的吩咐则显得有些随意。 “查什么查?”张凌川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杯中静静悬停的几根毫尖般的茶叶,垂下眸光缓缓说道:“你可知你师叔祖那一剑是什么门道?” 司徒玄真默然不语,站在一旁洗耳恭听。 “太阴真气再加上你师祖留在真武剑中的一道剑意,莫说是区区火麒麟,便是亚圣来亦要在这一剑之下饮恨!若是这样都无法摧毁这火麒麟,那也算的上是命数,除却这一剑,恐这世间也再无其他能摧毁它了!” 张凌川对于真武山的种种秘辛显得极为熟悉,吹了吹杯盏中的热气,轻呷了一口茶水后清嗓道:“想当初你这师叔祖亦算得上是一代人杰,入门不过四五年便成了当时掌门候选的弟子之一,但为了摧毁这火麒麟,硬是转修太阴神功,放弃了掌门候选之位……” “各种缘由我不便多说,你只需晓得你师叔祖对咱们真武山做过怎样的牺牲就够了。” “是。” 司徒玄真秉了一礼,没有多说半句废话。 见到司徒玄真从房间里走出来,那两名弟子连忙迎了过来:“司徒师兄,方才有弟子接近那条剑壑被冻伤了,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司徒玄真脸上浮现出薄怒,横眉斥道:“不是让你们两个守在那里么?怎么还有弟子接近?!” 那两名弟子听到训斥,哪敢出声,只得将头垂得更低了。 “受伤的弟子人呢?!” 听到司徒玄真问话,其中一名弟子连忙回答道:“都在……在不远处的丹阁,那里有火玉,暂……暂时抑制住了他们体内的寒气……” “他们?!” 司徒玄真脸色难看,寒声道:“一共有几人?” “三……三人……” “带我过去!”司徒玄真扫了扫袖袍,温润的眸子里升起淡淡的火气:“待回头,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听到司徒玄真的话,两名弟子哪敢说个不字,只得悻悻的垂下头,苦着面色道了声是,一前一后的领着司徒玄真往丹阁走去。 然而就在三人走后,那寒气凛冽的剑壑中霍然伸出一只结着淡淡冰霜纤纤玉手! …… “嘶……” 吴老二担着一筐红薯出了家门,看着眼前一个裹着黑袍的怪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人,怎么跟个大冰溜溜似的?! 吴老二摸了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看着那黑袍怪人越走越远,不由得想起那天长得倾国倾城的男人,暗自咂了咂舌,这年头…… 嗯? 吴老二看了看筐里结了一层细碎冰霜的红薯,脑子嗡的一声变作一片空白! “我的红薯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遍了整个城东! 冷! 难以抑制的冷! 萧云衣牙齿不住的打着架,身上裹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黑袍罩住了全身,摇摇晃晃的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但那仿佛侵入血液骨髓中的寒意却始终如潮水般涌来,她只有永不停歇的走下去,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确活着。 她的脚下结着淡淡的冰霜,呼吸间都冒着丝丝的寒气! 火麒麟救了她一命,但那阴寒至极的剑气却真真实实的斩入了她的心脉!体内火麒麟仅剩的那一丝微薄力量与那道剑气不停地磨蚀着彼此,而她脆弱的身躯作为两者之间的战场,却早已不堪重负! 她在那一剑之下没有死去。 但此刻,生命却随时会走向尽头…… “砰!” “卧槽!你这乞丐怎么瞅路的?!” “谭哥,这好像是个女的!嘶……好特么凉,这是个死人么?!” “瞎了你的狗眼!死人有特么会走路的么?!” 一阵嘈嘈杂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云衣眼前已经渐渐地模糊起来,只能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些寒流穿过自己的五脏六腑的呼啸声。 “拖走!看这小娘们身段和脸蛋都不错,带回去玩玩!” “谭……谭哥,这小娘们是不错,可太冷了啊,冷的跟冰块似的!到时候玩起来还不得把那活儿冻掉啊!” “你他娘的懂什么?就这种玩起来才别有一番滋味儿!” “可……” “我看谭哥说的对,来搭把手!到时候你小子要还是嫌她冷冰冰的,就把她扔到火炕上腾一腾,等个两三个时辰,不就又软绵绵香喷喷的了么?嘿嘿……” “再检查一下绳头!” “都捆结实了!谭哥!” “拖走!” () 第86章 有道袍翩然下山…… “轰!” 寒潭之中传来一声震响,随着丈许高的水花被炸开,一道穿着月白短衫的身影从谭中飞出! “啪!啪嗒……啪……” 伴随着那道身影落地,几条肥硕的鳜鱼落到草地上,活蹦乱跳的摔着尾巴。 “恭喜燕兄,修为更进一步。”莫云长早就静立在谭边,见到燕寻成功突破,不紧不慢地开口恭喜道,仿佛燕寻的突破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意外。 燕寻浑身气血激荡连绵不休,身上的潭水被滚烫的血气蒸腾成片片水雾,透过白皙的皮肤,可见有莹莹紫华在筋骨之间中流动! 髓蕴紫华,狼烟两尺! 气血巅峰! 沉息片刻,头顶剧烈翻腾的滚滚狼烟慢慢消散,燕寻缓缓吐出一口气,摇头叹息道:“经过这次,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弱小,即便如今突破到了气血巅峰,恐怕在莫兄手底都走不过三招。” “燕兄不必气馁,武道一途长路漫漫,以燕兄如此进境,便是放眼整个天下亦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位……”莫云长欲言又止,见燕寻摇头轻笑,犹豫了片刻后,沉声说道:“燕兄,可是要离开我真武山了?” 听到莫云长直言不讳,燕寻亦是爽快的点了点头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休养伤势的这几天承蒙真武山上下的照顾,如今不但伤势痊愈,武道修为亦是随之突破,我也是时候回稷下复命了。” 莫云长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燕寻,双手缓缓抱拳,垂首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燕兄务必答应在下!” 见到莫云长一副郑重的神情,燕寻不由得微微一愣,缓缓地点了点头:“莫兄但说无妨,我在真武山这段日子承蒙莫兄照顾,莫兄……” “在下想要与燕兄比剑。” “……” 燕寻的话戛然而止,忽然闭上了嘴巴,眼神怔怔的看向莫云长。一阵长风吹过,吹得四周的松柏哗哗作响,瀑布旁跳溅出的水花落到脸上,不胜清凉。 “告辞。” 燕寻抱拳,转身欲走。 “燕兄!” 莫云长喟叹一声,感受着燕寻渐渐平复的气息,缓缓说道:“我知道这的确是个不情之请,但我若是此刻不出剑,怕是下次再遇到燕兄时,恐怕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请燕兄成全!” 树影婆娑,飞瀑泻雪,地上不断蹦跳的几条鳜鱼终于也精疲力竭,躺在草坪上一张一合的吐着水。 “锵!” 郁离剑寸寸出鞘,燕寻背对着莫云长,影子淡淡的洒在深潭中,随着粼粼的波光轻轻晃动成细碎的剪影。 “好。” …… 道袍翻飞,随风摇落的树叶飘落到宽大的衣角上,又翩然坠落到石阶上。 看着眼前这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莫飞霜静立在莫云长身旁,沉凝着面色缓缓开口道:“比过了?” “嗯。” 莫云长轻轻点了点头,任凭山风吹起额前略显凌乱的发丝,看着那道缓缓拾阶而下的身影,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抹泛着碧色的剑尖。 “谁赢了?” 莫云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剑,长长的剑穗在腰间轻轻晃动着,嘴角蓦然挂上了一丝轻笑。 “他赢了。” …… “小二,上酒!” “好嘞!客官里面慢请,咱们……啊?!鬼啊!” 看到小二狼狈逃窜的身影,燕寻甩甩肩上的包袱微微一愣,没想那么多,抬腿便迈了进去。 “鬼啊!” 在座的客人们见到燕寻的身影,手中的筷箸纷纷落了一地,沸沸扬扬的惨叫声在酒楼中响起,无数的衣袖扬起,客人们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酒楼。 惨叫声在大街上传的老远…… “鬼……鬼!”小二紧紧的抱住脑袋,见到无处可逃连忙躲到柜台下面,活像只在寒风中颤栗的鹌鹑。 “当当当!” 燕寻屈起手指重重的敲了敲柜台,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仔细看看我是人是鬼,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鬼?!” 小二闻言哆嗦着嘴唇,双腿打着颤的站起身,伸手轻轻碰了碰燕寻放在柜台上的手后又猛地缩了回来:“燕……燕少侠……你,你是人?!活人,大活人?!” “不然呢。”燕寻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狭长的美眸轻轻横了一眼那小二:“我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太好了!燕少侠你没死!”那小二抬袖抹了抹鼻涕眼泪,哭腔叫道:“那天你上真武山为我们讨公道的事大家伙儿都知道了,还以为燕少侠你这么久没下来一定是死在了真武山,这几天大家伙都憋着一口气,没想到燕少侠你竟然没有死,真是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 看着那店小二真情流露,燕寻不由得忍俊不禁的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拍在柜台上:“好了,我这不是没死么!好酒好菜的都给我备上!还是那天的几样!” “不,使不得,使,使不得……” 那小二连忙推辞着那银子,抽了抽鼻涕齉声说道:“我们收谁的银子也不能收燕少侠您的银子,燕少侠替我们除了那两个恶霸,再收钱,可是要折寿的!” 燕寻微微一愣,紧接着挑了挑剑眉,抬手便将那锭银子拍进柜台里:“让你拿着就拿着,磨磨唧唧!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收银子的道理!” “燕……燕少侠……” “不必多说了,你们若真心感谢我,把酒菜给我做的量足一些就是了!但是这钱,必须收下!” “不……不是,这柜台是川溪棠梨木的,得,得赔……” “……” 看了看抽搭着鼻涕的店小二,又看了看自己手底下被砸出一个凹坑的柜台,燕寻头一次在江湖里,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地恶意。 () 第87章 烂陀和尚,魔教妖女 吃着香喷喷的八宝栗子饭,似乎也没有当初那么香甜,梨花酒入喉,也全然不见了当初的清爽怡情。一想到自己的盘缠去了大半燕寻就心痛得要命! 就那么一张破柜台又不是正宗的川溪棠梨木,顶多算点边角料,竟然要了他二十两! 但是看见掌柜的出来抱着那柜子哭得跟死了孩子似的,燕寻也不好意思拔剑逞凶。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二十两虽然不少,但对于他来说还是负担得起的,更何况是自己理亏在先…… “燕少侠!这盘红油肚丝是我们掌柜的特意吩咐给您做的,来尝尝!”店小二将手中的巴掌大的小碟子放下,笑呵呵的站在一旁看着燕寻。 眼前红彤彤的肚丝,燕寻却提不起一丝胃口,奈何小二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只好提起筷箸轻轻地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嘶……” 顿时,一股鲜辣的口感涌遍味蕾,裹着红油的肚丝在牙齿间被咬断,唇齿留香。 “这道菜可是我们大厨压箱底的绝活之一。”那店小二笑的合不拢嘴,指了指挂在柜台上的大招牌道:“平时都是私下里做着吃的,就是点菜的招牌上也没有哩!” “的确好吃!嘶!” 燕寻竖了竖大拇指,连忙喝了一口梨花酒,只感觉口中的鲜辣又变得有所不同,仿佛带上了梨花酒中淡淡的清凉。 “嘶……你们家大厨这一手是在哪学的?做菜这么好吃怎么不上帝都开酒楼?”燕寻又夹了一筷子肚丝,那带着清爽的辣感仿佛将此前的种种不愉快顿时冲淡,只感觉那二十两好像也不似那般重要了。 “我们家大厨这一手可是家传,据说祖上便是名满天下的神厨。至于为什么不去帝都,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私下里大厨做菜的时候小的就只管吃,哪里有心思问这些嘛,嘿嘿……”那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笑。 见到燕寻点了点头,店小二忙道:“那客官您先吃,小的先去忙,就不打扰您吃饭了。” 看到那店小二转身向门口一溜小跑了去,燕寻也不在意,只是闷头的吃着饭菜,不消五六筷头,那一小碟红油肚丝便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哎!客官里面请!不是小的吹牛皮,咱们这酒楼在这九渊城里就找不出第二家!客官您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找人。” 略带些许嘶哑,如冰泉冷凝般空幽的声音在燕寻耳畔响起。 是个女子。 随着一阵脚步声接近,冒着丝丝寒气的宽大黑袍霍然扬起,落座到了燕寻身旁。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一般。 “燕……少侠?这是您的朋友?”店小二连忙跑过来,看到那黑袍女子坐到燕寻身边,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淡淡的幽香传入鼻端,燕寻轻轻侧了侧头,看着那黑袍下缓缓吐出的丝丝冷气,僵硬的身体慢慢的松弛了下来,伸手夹了一块虾仁轻轻递到那女子嘴边,对着店小二笑道:“还愣着干嘛,再给添副碗筷!” “哎!哎!是是是……” 看着店小二急忙拿了副碗筷过来,又对着燕寻挤眉弄眼的笑了笑后走远。燕寻这才轻吁出一口气,收回筷箸,筷头上的虾仁已然淡淡的结上了一层冰霜,扔到盘中顿时发出一声清脆的硬响。 “你竟然还活着。”感受着身侧凛冽的寒气,燕寻放下筷箸,神情略显复杂。 “你就这么期望我死么。”淡淡的白气从黑袍下溢出,那黑袍轻轻侧过脸,露出一张清丽可人却略显青白的脸。全然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呵气成霜。 看着眼前这个变得已然不似正常人的魔门妖女,燕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她不顾一切的去抢火麒麟就能看得出来,这女人绝对是个疯子! 而跟疯子说话,燕寻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斟酌斟酌…… “你不能杀我。” 燕寻想了良久,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 见到那妖女无动于衷,燕寻呲着牙又接着说道:“我是夫子的弟子,你们圣火教跟真武山的恩怨是你们的事,可不能算到我的头上!杀了我,介时夫子和张真人一起出手,你们圣火教肯定挡不住!” “我知道你是夫子的弟子。” 那妖女冷嗤了一声,结着寒霜的睫毛轻轻抖了抖,双眸嘲讽般的看向燕寻:“我若是想杀你,从进门的那一刻你便早就死了。” 听到妖女的话,燕寻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目光有些无奈:“你既然杀不了我,那你想干什么?有话我觉得大家可以好好说,把我腰间那柄短刀放下好么……” “你坏我大事,你说我想干什么?”那妖女全然不理燕寻的话,反而冷冷的看着燕寻,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咬着银牙缓缓说道:“我是杀不了你,但不出一口恶气我心意难平!” “你……你要做什么?” “起来!跟我走!” 抵在腰间的短刀轻轻往前抵了抵,燕寻身子一僵,只得老老实实的听妖女的话站起身。 自己可是夫子的弟子! 真武山的小师叔祖! 这妖女怎么敢这么嚣张?! “快些走!别磨磨蹭蹭的!” 燕寻伸手将包袱在肩头狠狠地系了系,持着郁离剑,身体僵硬的加快了步伐。 “哎!这位大师里面请!咦?燕少侠这就走啊?” 燕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目光轻轻瞥过那站在店小二身前的年轻和尚,仅是一眼便认出来了那年轻和尚身上的袈裟! 青州真武山,荆州蜀剑阁! 云州烂陀寺,荒州龙雀庄! 银镶红云袈裟!这是烂陀寺真传弟子的标志! “大厨做的菜我很喜欢,师门突然有要紧的事,就先这样吧,我下回来再好好尝尝你们家大厨的手艺。” “莫说今天这顿没吃完,叫你们大厨先做好准备,要是到时候点的菜多,任凭你招呼的再好,他做的菜上不齐也是不行的。”燕寻对着店小二笑了笑,眼神却不露痕迹的看了看那年轻的烂陀真传,礼貌般的点了点头。 “哎,得嘞,小的都记住了,燕少侠慢走!” “等等。” () 第88章 阿鼻斩业刀! “等等。” 那年轻和尚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地拦在两人面前。 燕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随着身旁的妖女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这名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 “大和尚,有事?”妖女的面庞隐藏在黑袍下的阴影里,仅仅露出苍白的下颔,吐出淡淡的霜气。 “这位施主向我求救。” 燕寻脸色一变,双眸猛然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名年轻和尚,这烂陀寺的和尚都这么耿直的嘛?!自己的小命可还握在这妖女的手里呢! “哎!大和尚你别胡说啊!” 燕寻只感觉到自己腰间的短刀冒着丝丝的寒气,想着妖女当日一刀斩出百万刀影的场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虽然这妖女也说了不会杀掉自己,可谁知道这疯女人知道自己在暗地里捣鬼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 那和尚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明明是施主你向小僧求救,此刻又为何矢口否认呢?” 燕寻闻言一窒。 废话! 被拿刀顶住的又不是你! “施主不必担心,魔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若是施主不幸身殒,小僧定会为施主报仇的。”那和尚似乎看出来了燕寻的顾忌,于是微笑着看向燕寻,笑容灿烂而又慈和。但落在燕寻眼中,眼前这个笑容却令他毛骨悚然! “这是你找的帮手?”那妖女嗤笑一声,幽冷的声音在燕寻耳畔低低的响起,似乎在嘲笑燕寻作茧自缚。 听着妖女的嘲笑,燕寻的目光渐渐的冷了下来,看着眼前微笑不语的年轻和尚,缓缓开口问道:“敢问大和尚修的什么佛?又出的什么家?曾素闻烂陀寺上下皆慈悲为怀,江湖称颂,为何如今我却看不到大和尚你有一丝一毫的慈悲?” “因为我不是烂陀寺的和尚啊。”那年轻和尚似乎很高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袈裟:“这一路上很多人都把小僧和烂陀寺搞混的,可我真的不是烂陀寺的和尚。” 不是烂陀寺?! 燕寻瞳孔轻缩,再次看向那年轻和尚身上殷红无匹的袈裟。 “地藏……” 那妖女在一旁低语,却是认出了那和尚袈裟上的图案,脸色骤然一变。 地藏! 江湖中虽说正邪林立,但佛门一脉却屈指可数。正道佛门皆以烂陀为尊,红裟割裁,其上绣佛陀悟道图,尊释迦、琉璃、弥勒种种……而魔道佛门,则以乌裟为尊,上绘邪魔! 唯有一门,立于魔道而不穿乌裟,身披红裟却不敬众佛! 远居大漠,平生只尊地藏王! “大悲寺。” 燕寻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和尚,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妖女说的不错,这大悲寺绝对是个大麻烦,因为这一脉都是疯子!当年从烂陀寺叛寺而出后,整个江湖都视他们如魔门!但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魔道中人,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见到魔门中人便会不死不休! 而自己呢,自己老师当年毁了他们的寺庙,斩了他们的佛陀!若是让这邪僧知道自己是夫子的徒弟,必然亦是不死不休! “三位,客官?” 店小二僵硬的立在一旁,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锵!” 那年轻和尚轻轻撩开红袈裟,腰间一柄造型古朴阴森的长刀寸寸出鞘,顿时吓得那店小二浑身一哆嗦,连忙退后几步,张皇失措的看向燕寻。 “进去锁上门,别出来。” 燕寻无奈的看了那店小二一眼,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得现在这么麻烦,但唯有一点肯定是不变的,眼前这大悲寺的邪僧必然会与这妖女大打出手,而介时也是自己唯一逃跑的时机! “砰!” 酒楼的门重重关上。 那大悲寺的和尚缓缓抬刀,妖女突然开了口,淡淡的霜气从黑袍中溢了出来:“你们大悲寺原是杀生的么?” 大悲寺原是杀生? 这句话本身就像是个笑话! 而由一个魔教妖女问出口则更显得可笑无比…… 这江湖原本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恩恩怨怨纠缠不休,你不出刀,便要挨刀!且看这些大悲寺弟子在江湖上混迹,又有哪一个对魔教中人手软过?! 然而那年轻和尚却没有笑,反而认真无比的看向眼前这名笼在黑袍下的女子:“我祖师曾言,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既然小僧斩的是施主的业,又何曾犯下过杀戒?” 看着那年轻和尚坚定地双眼,燕寻忍不住毛骨悚然!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什么是魔? 这就是魔! 当一个人抱着极度扭曲的思想而去想要纠正整个世界的时候,那他便是这个世间最恐怖的魔! “你们大悲寺,真是恶心,当了婊子还要再挂上牌坊。”那妖女扣着燕寻的肩膀,手中结着铁锈的短刀轻轻抬起,清幽的声音从黑袍下面传来:“我今日便要好生领教领教你这秃驴的刀,到底能不能斩净姑奶奶我的业!” 年轻和尚不语,浑身的真气猛然爆发!短短两三步,一刀劈头盖脸的斩了下来,竟是想要把燕寻一齐斩断! “铛!” 清脆的响声在燕寻的头顶响起,两人交手震开的气浪,如同掀起了一阵狂风,让燕寻双眼不自觉的眯起。 “斩业有一!更生!” 那和尚刀上的真气猛然变得炙热无比,如同滚滚热浪袭来,一刀更胜一刀,狂暴无匹的向两人砸来! 妖女瞬间变了脸色,抬手推开燕寻,手中的短刀猛然上撩! “铛!” 手中的短刀脱手而飞,妖女踉跄的退后了几步,口中哇的一声喷出了鲜血!而不过须臾,那些喷洒到空中的鲜血却又变作一蓬碎冰,纷纷落到地上! “阿鼻斩业刀!”妖女扶着酒楼旁的柱子,强行压住伤势,看着袈裟如鲜血翻涌的大悲寺和尚,脑海中霍然闪过一个名字:“你是……不戒!大悲不戒!” “施主好眼力,小僧,大悲寺,不戒。” 那和尚持刀微笑,犹若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 第89章 逃! “逃!” 看到不戒和尚一步一步的持刀走来,萧云衣霍然暴起,黑袍如云般掠动,一把提起燕寻纵身越上屋檐! 街上商贩与行人纷纷停下脚步,看着三人一前一后的追逐,就连吆喝声也渐渐消弭无踪。在九渊城,如这般精彩的打斗可是很难见到的,飞檐走壁更是只有在说书先生那里才能听到。 鞋底踩在瓦片上发出细碎的轻响,逐渐远去。 看到卖包子的小贩望着出身,躲在一旁的几个乞儿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抓起几个包子撒腿就跑!听到身边的动静,卖包子的小贩猛地回头,却看见那一笼包子上少了好几只,而且还多了几道乌漆嘛黑的手印! “我的包子啊!” 凄厉的喊声瞬间惊醒了凝滞的人群,于是停在大街上的人群又缓缓地流动起来,该吆喝的吆喝,该杀价的杀价。 至于包子…… 包子能值几个钱? “我……的银……子啊!”燕寻被夹在那妖女的腋下,看着包袱里的银子纷纷洒落,心痛无比的大叫起来,颠簸的声线听起来如同快要断了气一般。 “闭嘴!” 萧云衣嘴角犹挂着冻凝的血迹,听着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脸色越发的苍白。 她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寒气侵入五脏六腑,莫说伤势好转,单是在死亡边缘她都徘徊了不下八九次!而如今与那大悲邪僧交手,更是加重了她的伤势,体内的寒气又隐隐有郁结之象! 不能再打下去了! 她必须逃! 必须活着! 听见这妖女的话,燕寻悻悻的闭上了嘴,只是眉宇间却淡淡的提起一抹担忧之色…… 三人一路出城,已经向南奔行了数百里了。 而看身后那个大和尚的速度,最多再有四五十息的功夫,妖女便要被追上!介时莫说妖女跑不掉,按照这大和尚明显不太正常的脑子来看,自己应该也是要凶多吉少…… 虽说大悲寺号称只杀魔门妖人,但这江湖里又哪里有那么多魔门中人活动?如今正道鼎盛,哪一个魔门中人行事不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发现了身份?! 而看这大和尚出刀决绝,杀气凛然!那刀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刚刚经历了真武山这场大战的燕寻又怎能闻不出来? 而这血腥气哪来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总不能是杀鱼杀的吧? 方才自己说妖女是魔门中人,他连问都不问就对自己的话确信不疑!提出自己暗自向他求救的时候,他直言点明也毫无忌讳!他是耿直么?! 当然不是! 从他想要将自己连带着妖女一起斩断的那一刀就能看出来! 这是一个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杀人不眨眼的主! 宁错杀一万! 不放过一人! 而正道门派,都几乎与这个满门疯和尚的大悲寺有过节!不是杀过人家师叔师伯,就是捣过人家金殿泥佛!真武山和夫子,自己身上这两张最大的身份牌,此时已与催命符无异! 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帮助妖女逃脱这大和尚的追杀! 至少这妖女也不过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并未想过害自己的性命,比这大和尚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穿……过,过这片密林,向……昂,西……西南十里有,一……处悬崖,下……啊,面……是浔水……哎……的一条支流。”燕寻被颠簸得拉着长音,喘着粗气将这句话说完。 按照他的计划,只要能逃到西南那处崖边,两人便能借着浔水河摆脱这疯和尚的追杀。气血境,龙虎境,说穿了亦不过是这江湖中的一个小角色,飞檐走壁尚可,在这浔水河中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介时,任他再心有不甘,也不可能在这湍急的河流中寻找到两片不起眼的浪花!更遑论穷追不舍了! 听到燕寻的话,萧云衣双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口霜冷的白气:“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因……因为我……没,没恶意!”燕寻发髻散乱,脑后的那只木钗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听到妖女的质疑连忙开口解释,甚至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没恶意?这疯和尚不是你引来的?”萧云衣出言讽刺道,一身如云般的黑袍掠过树梢,脚下轻轻踩起一蓬碎叶,霍然穿过这一片树林,身形如风般向西南方向折去! 大悲寺,圣火教。 这两派都不以轻功见长,但萧云衣自幼与四大法王中的叔叔伯伯们厮混,韦风风那一手轻功便是学到一些皮毛,便足以甩开同境中的许多人! 譬如,那天在林中拦她不下的莫云长…… 此刻拼命般的催动身法,瞬间便拉开了与那大和尚的距离。 燕寻闻言闭上了嘴,看到这妖女携着他向西南方向折去,便知道她是相信自己的话的,索性沉默下来,免得再刺激到这妖女不正常的脑子。 万一她拉着自己跟后面那大和尚同归于尽了呢? 抬头看了一眼仍旧提刀紧追不舍的大和尚,燕寻表示自己真的冤枉,自己还以为是烂陀寺慈悲为怀的大师,谁知道却是个大悲寺杀人如麻的魔头! 而且这魔头,动手毫不手软! 管你是正道还是邪道,反正只有我才能代表光明,跟我不一样的都是污秽至极的魔! 一副替天行道的嘴脸,无耻至极! “呼……” 萧云衣霍然停下脚步,缓缓从唇齿间吐出一口寒气缭绕的白雾,松手将燕寻扔到了地上。 身前断崖嶙峋,习习冷风从崖间吹过。 耳畔,浪声滔滔不绝…… () 第90章 此间农夫,此间蛇 “轰!” 血红色的袈裟翩然掠动,不戒和尚轰然砸下,激起漫天碎石! “快跳!” 看到那漫天的尘埃中霍然亮起一抹幽亮的刀光,萧云衣掩在黑袍下的瞳孔陡然轻轻缩了缩,对着燕寻大喊一声,转身毫不迟疑地跃下悬崖! 听到妖女的话,还未等燕寻反应过来,一道幽暗的刀光便霍然劈开重重烟尘!残月般的刀气激射而来,将地面的山岩斩出一道长长的刀壑!碎石翻飞! “铛!” 尖锐而又清脆的击鸣声震得燕寻耳中一阵嗡鸣!刀气瞬息而至,他只堪堪将郁离剑横在身前,便犹如被万吨巨石狠狠撞到胸口,喷出一蓬鲜血,翻滚着坠下了悬崖! “呼!” 血红色的袈裟从烟尘中蹿出,不戒和尚脚下化作一团残影,身形飞掠到崖边挥袖探出鹰爪,手法如风如电,却仅仅在呼呼地风声中抓到了一个小巧的布包袱! 看了看手中的青布包袱,不戒和尚双眼轻轻眯起目光缓缓向脚下看去,崖下湍急的江水中却只有浑浊的浪花翻起,燕寻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嘶啦!” 不戒和尚扬起手中纷纷扬扬的碎布片,白花花的碎银滚落了一地,几件换洗的道袍随之翻腾飘落下悬崖,落在湍急的江水中片刻便被浪花吞没。 江流迁回于悬崖峭壁之间,奔腾着向前,惊湍跳沫。 崖风吹荡起血红色的袈裟…… …… 夜色浓沉,碎落的星光缀在漫天的夜幕中。 月亮如银子般挂在高空中,柔淡的清辉洒在波澜不定的江面上,潮声阵阵。 燕寻疲惫的躺在江边,胸口轻轻地上下起伏着,一道狰狞的刀痕从左肩一路蜿蜒向下,足有两指长!此刻已经不再淌血,血肉泛着淡淡的惨白…… 经历了黑色小塔那种非人般的折磨,对于这种疼痛燕寻已经微微有些麻木了,只是被这江水不知道冲荡了不知多久,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静静的躺在江边,任凭滔滔江水在耳边响起,燕寻的眼皮越发的沉重。 从襄阳城到九华城,他不知经历了多少事,踏入了这个他曾经最向往的江湖。但却不知道为何,却突然开始想念远在蜀山的那一处小院。 一时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砰!” 有硬物撞击在岩石上发出的巨响将燕寻惊醒,瞬间睡意全无!伸手摸起郁离剑挣扎的起身,拍了拍仍显得有些潮湿的衣衫,向那传来巨响的岩石看去。 借着蒙蒙的月光,那撞在岩石上的硬物露出了一角,好似被两块岩石生生的卡在了那里。 冰?! 燕寻踉跄的脚步走近,月光冷彻之下眼前竟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块在江水中浮动,被岸边两块坚硬的岩石卡在当中,不断地沉浮着! 这浔水中怎么会有冰?! 燕寻抬起郁离剑的剑鞘,轻轻地敲了敲眼前这冰块,顿时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此时,这冰块却突然被湍急的江水冲的翻了个身,砸在岩石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燕寻连连后退,抬手抽出郁离剑横在身前,此时他状态极为虚弱,不得不谨慎万分! 而那冰块似乎也仅仅是翻个身,仍旧卡在两块大岩石之中动弹不得,冰莹剔透的边角在月光下泛着令人神迷的光芒。 燕寻咬了咬牙,持剑缓缓向前探身看去…… 然而这一眼之下,整个人却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偌大的冰块方正无比宛若一口冰棺,身披黑袍的清丽女子躺在月色下,月色透过冰面落在她的脸庞上,更显得清冷卓绝,不是那魔门妖女又是何人?! 想到玄长恨那蕴着至阴真气的一剑,燕寻顿时了然! 这妖女被正面劈中,体内必定残存玄大哥那至阴至寒的真气,所以见到自己的时候才会是那副模样!而眼下落到这河水中,压抑许久的伤势彻底爆发,浑身弥漫出的寒气竟将江水都为之冻结!整个人都被封在眼下的这口冰棺中! 那一剑,竟恐怖如斯! 看着眼下的这口冰棺,燕寻突然有些纠结…… 武道一途,本就是超凡脱俗之路,只要到了气血境,自身的身体机能便会远超于常人,而龙虎境高手若是不吃不喝不呼吸,亦能存活三日之久! 眼下这魔门妖女虽说被封在这口冰棺之中,但也不过是全身陷入了休眠之中,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小憩了片刻。若是此时有人将她从这冰块中弄出来,眨眼间就能活蹦乱跳的。 但若是没有人救她,任她顺着浔水一路漂流,待三日已过,这妖女必死无疑!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问题…… 想到之前这妖女对自己其实并无太多恶意,顶多只是恼怒自己破坏了她的计划,想要整治自己出口恶气而已,并未对自己动过杀心,燕寻不由得有些心软。 一想到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竟死于自己的袖手旁观,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忍的。 要不然救活她? 自己是夫子的弟子,这妖女若是为了圣火教考虑是万万不敢杀自己的。而圣火教素来也是亦正亦邪,并不是传统中的那种丧尽天良的魔门,若是自己再救了她一回,想必她定然没有那个脸面再来整治自己。 两人的恩怨,亦可一笔勾销! 可若是这妖女良心泯灭,刻薄寡恩。 那自己无异于在路边救了一条被冻僵的毒蛇,只要毒蛇醒来,必会狠狠地咬上自己一口! 自己此刻也是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燕寻犹豫了片刻,收剑回鞘,沉默着转身离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句话可是自己曾经读过的,想想农夫与蛇的故事,农夫救了蛇最后却死在了蛇的口中!燕寻啊燕寻,你已经两世为人了!你不能这么蠢了! 燕寻沉着脸色,踉踉跄跄的走着,脑海中思绪纷乱复杂,却始终想到躺在冰棺中的那张脸…… “操!” 暗骂一声,燕寻咬着牙转身回头,向那口冰棺走去。 () 第91章 你得换女装! “啪!” 清脆的耳光在深夜中响起! 燕寻神情一懵,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被一脚狠狠地踹出了两三丈远,整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狼狈的趴倒在地上。 “咔……咔嚓……” 萧云衣从冰棺中坐起,浑身真气一震,瞬间将周身的薄冰纷纷震碎,脸上泛起羞恼的红晕,眸光狠狠地盯着趴在地上的燕寻。 燕寻脑子昏昏沉沉了片刻,这才恍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一股脑的爬起身,咬着牙看向从冰棺中坐起身的妖女:“你有病啊!” “登徒子……” 萧云衣苍白的脸色泛着淡淡的红晕,知道是眼前这个可恶的小贼救了自己。但看到这小贼赤裸着上身,匀称的身材在月光下泛着冷辉,想起方才这小贼趴在自己的身上,脸颊不由得更红了几分,于是撇过头轻哼了一声。 听到这三个字,燕寻抬手指了指那妖女身下的冰棺,冷笑了一声:“若不是我这登徒子,你就跟着这口冰棺一起葬身在这浔水中喂鱼吧!” 此起彼伏的浪声传入耳畔,江风习习。 想到之前浑身寒气不受控制的爆发,身边的江水一寸寸结成薄冰的那种无助感,萧云衣便不由得后脊阵阵发凉……可又想到这小贼不仅坏了自己的大事,方才还轻薄了自己,一时间心中的恶气竟不觉横生,久久不能平复! “若不是我之前带着你一起逃命,你早就是那疯和尚刀下的一具亡魂了。”萧云衣轻哼着针锋相对,抖了抖身上的碎冰,从冰棺中跳了下来,走到燕寻的身前:“此次算你偿还我的恩情,不过我之前说的话仍不会改变!你坏我大事,不整治你一番,我心中恶气难平!” 还要不要个脸?! 若不是她挟持自己一路狂奔,现在自己恐怕早就在回襄阳的路上了!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想到这妖女刚从冰棺中苏醒,又身受重伤,燕寻无形之中便多了几分胆气,锵啷一声郁离出鞘,剑指妖女的同时,头顶血气狼烟滚滚浮荡而起! “农夫将被冻僵的蛇放入怀中,救了蛇后,却因蛇的本性而将自己害死,果然方才我就不应该管你!”燕寻手中长剑缓缓提起剑式,长发披散,双眸紧紧的盯着对面的妖女。 一个重伤未愈的龙虎境,自己有剑意在手,想来也是能照量一下的吧? 这妖女此前与莫云长交手的那一幕还停留在燕寻的脑海之中,记忆犹新!光是那用肉眼难以捕捉的身法尚且让他震撼不已!更不用说那一手让莫云长都忌讳莫深的刀术! 不过此时她重伤在身,与那大悲寺的疯和尚一战又如雪上加霜,一身实力又能发挥的出几成?! 自己只要…… “砰!” 胸口犹如遭到野马的冲撞一般,整个人倒飞而起,郁离剑脱手,沿着碎石密布的江滩滑行出去两三丈远。 好快! 脑海里只来得及冒出这两个字,这场战斗便在电光火石之间落下了帷幕。 “服不服?”一只蛮靴踏在燕寻的胸前,力度虽然不大,但却恰到好处的让燕寻难以起身! 燕寻喘着粗气抬起头,迎着月光看到了那张清冷如霜的脸,似乎面色比此前要好上不少,不再是惨白无比。然而在那凌乱的青丝间,仍飘荡着丝丝寒气。 “农夫诚不欺我!”燕寻咬着牙,双手狠狠地挪着踏在自己胸口上的那只蛮靴,想要放低姿态,但血脉中疯狂涌动的莫名情绪竟让他难以对这妖女低头! 甚至,感受到了淡淡的屈辱…… “还嘴硬?!” 萧云衣挑了挑眉毛,抿着薄薄的樱唇,看着脚下这名长得比自己还要美上几分的少年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中莫名一悸,但还是强撑着冷哼了一声。 不过那双慑人的目光还是让她心中有些发毛,就好像面对着一个什么恐怖的怪物一般。 不由得抬开脚,后退了几步。 手中数十道真气瞬间激射而出,落在燕寻的身上。 见到这妖女出手,燕寻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到了身上的异样,从地上挣扎着坐起身,眸光冷冷的看着眼前这妖女:“你做了什么?” “你不是察觉到了么?” 看到燕寻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流下殷殷的鲜血,萧云衣轻笑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淡淡的寒气:“这是我圣火教的秘法,你全身的气血已经被我用真气锁住,强行运转桩法只会让你的经脉受伤,你不必白费力气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燕寻冷冷的看着萧云衣,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到底如何整治你我还没有想好,但是我现在要赶回圣火教,所以你得随我一起走。”萧云衣裹了裹身上的黑袍,再次将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从地上拔起郁离剑,又伸手将燕寻身旁的剑鞘卷入手中,插剑回鞘:“现在你便是我的仆从了,做饭,跑腿,洗脚,我想让你做的事情你便都要做到。” 燕寻冷笑了一声:“你又不敢杀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是不敢杀你,但我却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萧云衣抬起双眸,视线轻描淡写的落到燕寻的双腿之间:“反正你长得这么漂亮,想试试么?” “……” 见到燕寻沉默下来,萧云衣嘴角悄悄浮现一丝笑意,拎着郁离剑转身便走:“还不快跟上来!” 燕寻从一旁的岩石上拿起道袍披在身上,沉默无言的跟在萧云衣的身后向远处走去,感受着浑身如同被束缚住的沉重感,轻轻握了握双手,却根本调动不了一丝一毫的气血。 “去哪里?” “先找个小镇子填一填肚子,顺便乔装一番,想来那大悲寺的疯和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萧云衣说到这里突然回头看了看燕寻,沉声道:“咱们两个一男一女,太过于明显,所以需要改变一下。” “改变一下?”燕寻闻言皱了皱眉头,这妖女虽然说着有道理,但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得换女装,扮成女子。” “不可能!我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事!为什么不是你女扮男装?!”燕寻瞬间就炸了,自己堂堂一介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怎么可能去扮成女子?! 这妖女! 这是在侮辱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 “很简单,因为我现在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萧云衣轻轻呵出一口寒气,站在月光下看着燕寻,手中的郁离剑缓缓出鞘半截发出一声铮鸣:“要么换女装,要么做女人,选吧!” () 第92章 绝代双骄 青州洛河府地处青州极西,城镇多傍山势而建,钟敏灵秀,与幽州相对而望,仅隔一条浔水。 “名利二字一堵墙,高人俱在里边藏。有人跳出墙之外,便是神仙不老方!”面容矍铄的说书老先生晃着头,抻长了语调,惊堂木在桌子上狠狠一拍,缓缓说道:“今天咱们不谈前人旧事,只论一论这江湖!” “好!” “好!” “好……” 还未等老先生开口,这酒楼里便零零落落的响起了几声响亮的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老先生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老神在上的轻呷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见到喝彩声渐歇,店小二们的上菜声再次响起。于是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正襟危坐,惊堂木再次一拍,中气十足的说道:“说江湖,论江湖,正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江湖中英雄辈出,事迹亦是层出不穷!但要论这半月间,最为牵扯人心的,莫过于三件事……” 见到这说书老先生沉吟了半晌,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于有性子急的酒客忍不住了,扯开嗓门嚷嚷道:“刘老头!别凭白的吊人胃口!这三件事到底都是哪三件?快些说啊!大家伙可都等着呢!” 于是酒楼里一团哄笑,几桌客人纷纷应诺。 那说书老先生看到胃口吊的差不多了,于是伸手将惊堂木高高举起,重重的拍下,朗声道:“莫急莫急,待老夫缓缓道来!这三件事啊,件件都能轰动整个江湖,皆乃这天底下头等一的大事!这头一件,便是圣火教举教围攻真武山!要说这正邪虽不两立,但却从来没有过这般阵势!这圣火教是何来头?那可是魔门领袖!这真武山呢,又是道门之首!两派火拼,按理说应当是两败俱伤,但最后却是这圣火教铩羽而归!为何?” 看了一圈伸着脖子的众人,那说书先生神秘莫测的笑了笑,忽然又不言语,看的令人心生焦急。 “小二!给我上一坛最好的清风酿!” “我也要一坛!” “也给我来一坛!” 见到有懂得个中门道的客人们纷纷掏出腰包,那说书的老先生才满意的笑了笑,摇头晃脑的继续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便是这真武山掌教,我人族大圣!白发道痴张道真!俗言道,世有千江水,亦有百万峰!一江一湖,两字说不尽的人间事!而若说在江湖里,人人都是一座小山峰,那这张真人便是这世间最高的山峰!为何我这么说?诸位且听我细细讲来,此次圣火教举教攻打真武山,那是一个来势汹汹!四法王,五散人,又有哪一个是易于之辈?!按理说真武山本该毫无招架之力的!可是这张真人仅凭一己之力,便生生拦住了圣火教三位武道圣人!一套真武太极拳那是将这三位打的狼狈而逃!” “好!” “张真人好样的!” “扬我正道武林之威!痛快!” 满堂喝彩震得杯盏摇摇晃晃,无数酒客听得脸膛赤热!恨不得在现场亲眼所见那些魔道妖人被打的屁滚尿流! “哼。” 坐在二楼的角落里,一名黑衫女子看着满堂的喝彩叫好的酒客们不由得冷哼一声,从唇边缓缓吐出一口寒气,抬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而在她的对面则坐着一名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眉间一点朱砂,黛眉轻蹙,双瞳狭长剪水盈盈,水墨般的秀发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玉钗,清冷无比。仅仅是这露出的半张脸便教人心中一窒,横眸轻扫之间亦是撩人心怀!更不必说那张轻纱后的面容,又该是如何的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两名女子相对而坐,黑衫白裙皆美艳无比,端的是这江湖中的绝代双骄!若是立于人前,免不了惹来一群狂蜂浪蝶! 然而这两名绝色的美人此刻却坐在角落里。 显然是不希望有太多人注意到…… “刘老头!这第二件又是何事?!莫非比张真人杨威之事还要更胜一筹不成?!”性子急躁的酒客连忙叫嚷道,仅是听得一个故事便教他们这些人快哉无比,对于接下来的两件事就更加期待万分了。 “就是就是,快说,别卖关子!” “小二!再来一坛清风醉!” “对对对!我也要一坛!刘老头快说!” 见到众人催促,那说书的老先生伸手摸了摸胡须,他们这行做的便是吊胃口的活,越是有人催促便说明你讲的故事越是精彩,于是惊堂木一拍,清了清嗓缓缓说道:“正所谓龙居深渊,凤栖梧桐,江湖人老死江湖!诸位可知,咱们这洛河府当年发生过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知道!当年大秦虎豹骑在这里清扫过山贼!”一名酒客迫不及待的起身,想要卖弄一下自己的见识。 “屁!你那也算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人在一旁笑骂道,于是满堂哄笑! 那酒客红着脸悻悻的坐下,端起酒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莫不是当年群侠死战苍云关之事?” “对对对,这可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我听咱们洛河府的前辈说,当年为了抗击妖族,咱们洛河可是死了不少武林名宿!以前咱们洛河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武林圣地,经过那一战之后才渐渐没落了……” 看到时机差不多了,说书老先生这才狠狠地一拍惊堂木,捻着胡须高声道:“不错!正是群侠死战苍云关!想当年北冥妖国入侵我人族疆土,我洛河府无数武林名宿纷纷前往苍云关抗敌!妖族数十万,而我人族志士加到一起也不足五千之数!但凭借苍云关天险,殊死鏖战,一步未退!硬生生将妖族这数十万大军挡在苍云关前百日之久!待青莲剑圣赶到,方才将其一举覆灭!而我洛河赴死豪杰,十而八九尽皆血洒苍云!此等壮举,感念天地,一日间天哭血雨!而当年的那座战场亦被天地伟力化作一方小世界!以庇护我洛河英魂长存!” “这正是龙居渊,凤栖梧!” “侠士栖侠镇!江湖!老江湖!” “好!” 一时间,满堂喝彩欲将楼顶掀翻! () 第93章 苍云山,栖侠镇! 待满座喝彩声渐渐歇了下来,说书老先生这才气定神闲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惊堂木高高落下。 随着一声脆响,满堂皆静。 那说书的先生轻咳了一声,朗声说道:“说当年,忆当年,一段往事永流传!且说这苍云山,在这一战之后,那些大侠们的遗孀便在那里落下了一座小镇,取名为栖侠镇。在这栖侠镇中,无论正邪两道皆不敢拔刀出手。一来是因为这小世界对这一方水土的庇佑,有无上伟力在此镇压!二来则是因为当年战死苍云关的先辈们,有正道武者亦有邪道武者,正邪两道都对此处心存敬重!但就在前些日子,这栖侠镇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大事?!” “快快说来!” 这下就连楼上角落里的那名黑裙女子亦是放下酒杯认真的向那说书先生看去,从这说书先生口中,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些许不寻常的讯息。 “这栖侠镇中心的碧血丹心碑堂,就在十数天前的一个夜晚,霍然塌陷入地底!露出了一个足有五六丈宽的天坑!而且每逢子时,便放出万道毫光,传来阵阵厮杀号角声!”那说书先生顿了顿,见到所有酒客们的目光都定定的落到他的身上,这才沉着声音缓缓说道:“据说已经有圣人来此查探过了,你们猜,这天坑到底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妖族的阴谋!我看咱们这洛河府不久后就不太平了!” “难不成这苍云山要塌了?!” “刘老头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详细说来!” 说书先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楼上的大掌柜,见到那大掌柜给他比了个手势,于是轻轻颔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折扇,哗的一声打开:“告诉诸位客官也无妨!那圣人来此一看,脸色都变了,第二天便匆匆忙忙离去,只留下了四个字!” “英灵传承!” 众人被这简单的四个字惊愕住了。 沉寂了半晌。 然后便是鼎沸盈天的喧哗声! “真的英灵传承啊!当年我洛河府失传的重重绝学又要重现于世间了么?!” “我等必要早做打算!” “言之有理!万万不能让我洛河府的绝学流传到各大门派手中!洛河府前辈必然会庇佑咱们洛河府的人!” “我说最近咱们洛河府怎么总有些陌生面孔来问路,想必定是各大门派中的弟子!他们定是早早地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当年我洛河府可是高手如云!梳碧湖的砍柴人!袖滚春雷白狐仙!还有酒剑双痴令狐温!这些传承但凡得到一样,恐怕就能一飞冲天了!” 见到众人议论纷纷,那说书先生忽然再次拍了拍惊堂木。 “说回江湖,除却这两件事,这江湖上还有第三件事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便是这白云城城主叶惊云剑挑江湖,约战天下各路剑客!如今已有四位成名好手前去比剑而落败,不单手脚筋俱被挑断,就连佩剑亦被……” “走吧。” 看到所有人听得津津有味,那黑裙女子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那白衣女子起身离开。 “不听完了?” 那白衣女子轻启朱口,却是清朗的男儿声线。 黑裙女子摇摇头,伸手拿起一旁长椅上的白色斗篷扔了过去,又拿起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自己的身上,又将兜帽带上,遮起那张清丽可人的面庞:“该听的都听完了,叶惊云比剑与我们无关,该头疼的是那些自诩剑道高明的沽名之辈。而且以你我的武道修为,怕是连叶惊云一根小手指头都不如,听之无益。” “哦。” 白衣女子披上斗篷,随着黑裙女子下了楼梯。 抛下几锭碎银子之后,一黑一白两道倩影便消失在了酒楼的门口,不紧不慢地走入人群之中。 “看来,有蠢货盯上我们了。”黑裙女子从斗篷下缓缓呼出一口霜白的寒气,撩开身上如墨般浓黑的斗篷,露出腰间那一截碧青色的剑柄。 白衣女子倒是毫不担心,横了横双眸淡淡的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放我走,不会真的要带我回你们圣火教吧?” “先不回圣火教了。” 见到白衣女子脚步突然一顿,黑裙女子翘了翘嘴角,说道:“方才听那说书人讲到英灵传承,听起来像是离这里不远的样子。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是连到嘴边的肉都不吃,是不是太过暴殄天物了?” “你要去栖侠镇?” “是我们要去栖侠镇。” 白衣女子霍然停下脚步,抓住了那黑裙女子的肩膀,低声喝道:“你疯了?!我气血境的修为都被你锁住了,你让我进秘境,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那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更干净利索一些!” “锵!” “去!去去!”白衣女子慌张的退了一步,撞到一个胭脂水粉的摊子上,看到黑裙女子缓缓收剑,不由得暗骂了一句疯女人! 不去还能怎么办? 这就像是在问,死刑和死缓你选哪个? 有脑子的都会选死缓! 总比直接拉出去枪毙要好! “哎!姑娘,买点胭脂啊?都是今年的上新款!纪梵西,帝傲,笙洛澜,这些牌子都有啊!”听到身后的吆喝声,白衣女子肩膀一颤,连忙跟上黑裙女子的脚步向着一处偏僻的小巷走去。 “公子,那俩小娘们进小巷了!” 一脸猥琐的高大家丁点头哈腰的笑着,对着长街旁的那处幽僻的小巷指了指。而在他身旁,则跟着几名同样低眉顺目的家丁,各个都是身高八尺,面生横肉! 面色苍白的公子哥淫笑了一声,手中的折扇轻轻敲着掌心,歪着嘴叫道:“所有人!跟我走!老子我在这洛河府混了这么久,没想到却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上遇到两个极品!等会儿动手都给我轻点,别弄疼了我的这俩小美人儿!” “是,公子!” () 第94章 群魔乱舞! 脸色苍白的公子哥带着身后的仆从凶神恶煞的进了小巷子,见到对面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不由得一乐:“两位美人可是在等本公子?” 看到眼前这名脸色苍白的可怜虫,燕寻不由得眼中多了几分怜悯……看他身后的仆从连气血中期都没有,竟然还敢调戏自己身边这妖女!就连自己气血巅峰,还不是被这妖女拿捏在手掌心里,说换女装就换女装,说进秘境就进秘境?就这么几个人,怕是连给这妖女塞牙缝都不够! “两位小美人,今天咱们三个一起乐呵乐呵。”那公子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神淫邪的打量着两人,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对着身后吩咐道:“你们几个,把美人给我请过来!小心一些!若是伤到了美人,老子拿你们试问!” 见到燕寻两人无动于衷,那几名仆从纷纷狞笑着上前,为首的那名仆从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有吩咐,两位请吧?不然待我们出手,没轻没重的恐怕会伤了二位小娘子……” 说着,还眼神淫邪的看了一眼燕寻。 “锵!” 一抹浅碧色的剑光冷然出鞘,映在灰扑扑的墙面上,犹若浮光掠影一般,照亮了这条幽僻的小巷! “噗……噗……噗……” 几抹殷红的鲜血喷洒出来,飞溅到墙面上。 看着几名捂着脖颈缓缓跪倒的大汉,殷红的鲜血还在顺着指缝汩汩的流淌着,脸上犹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 听着脚下传来了一片沉重的倒地声,燕寻却已经有些习惯了,他哀叹着看了一眼歪七歪八斜靠在墙根的几具死尸,眼神慢慢的落到浑身僵直的公子哥身上。那公子哥神情战栗的愣了片刻,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随着淡淡的水迹在裤子上慢慢晕染开来,顺着靴子缓缓流成了一滩。 一股淡淡的尿骚味从小巷子里传开…… “红……红的,绿的……嘿……真好看……”那公子哥双眼呆滞的咧着嘴巴,口水从嘴角缓缓淌出,落到衣衫上。 “别……别杀我……” “嘿嘿……真漂亮,红的,花花……” 看到萧云衣收剑入鞘,燕寻微微一怔。在他看来,这妖女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如今放过这疯疯癫癫的公子哥,委实不像是她的风格。 “我怕脏了手中剑。” 妖女一向是话语简练而又不讲道理的,径直越过那疯疯癫癫的公子哥,走出了小巷。燕寻连忙跟上,扭头看了一眼那抓着自己发冠的公子哥,不由得摇了摇头。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便是了。 两人匆匆走后不久,衣衫凌乱的公子哥傻笑着从巷子里跑出来,浑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尿骚味,惹得街上的行人纷纷捏着鼻子避让开来。 “红的……绿的……嘿嘿,真好看……” “骑马马……” …… “两位女侠,前面就是苍云山了,马车是上不去的,您看……” “停在前面就好,不用找了。” “哎!哎,好嘞!” 寒酸破旧的马车辘辘的停在山脚下,车夫捧着手里的碎银子开心的咧开了嘴,看着一黑一白两名窈窕的身影下了马车也没有多想,或者说是,见怪不怪了…… 这几天里,已经有数不胜数的人来坐过他的马车。 行程无一例外都指向苍云山。 而且大多佩剑悬刀,出手阔绰,单单是这几天的车钱便让他赚的盆满钵满!不但家里的房子重新修了一遍,就连家里的婆娘和孩子都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看着车夫笑的合不拢嘴的驾车远去,车轮辘辘的压在泥土中,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燕寻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山。 “燕……寻?这个名字不太好,不太像女子的名字。”萧云衣看了看燕寻的侧脸,不由得一阵脸红,强装着淡定问道:“你有没有别的什么名字,像是表字,乳名之类的……” 燕寻回过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了出来:“表字无双。” 自己若是说没有的话,指不定这妖女又给自己起什么奇葩的名字,譬如燕如花、燕小小、燕小翠之类的…… “那就叫燕无双吧。”萧云衣点了点头,神情略显严肃:“待会儿上山肯定是要与我魔教众人相见,介时你切记不要暴露,装成一副不喜欢说话的高冷模样就行,其余的都交给我。” 这妖女,在担心自己? 不可能吧? 燕寻有些错愕,看了看萧云衣有些不解,这妖女一会儿对自己拳脚相向强迫自己穿女装的,一会儿又对自己百般关照生怕自己死在魔教手中的,到底是要干嘛? “我虽然想整治你,但是亦不希望你死在这里,不然一旦夫子知晓,我圣火教定然逃脱不了干系。”萧云衣似乎看出了燕寻的错愕,于是掀下兜帽,开口缓缓解释道:“你只需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萧云衣的远房表妹燕无双,等小世界开启之时,我自会解开你身上的气血枷锁。” 燕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山下可是圣火教萧大小姐?!”清朗的声音霍然从山上传来,余音不绝,足见此人真气之雄浑! “何人?!” 萧云衣抽剑出鞘,浑身真气鼓荡,黑袍翩飞中冒出丝丝寒气! 随着一阵狂风过境,一道白衣从山林中翩然掠出,脚尖在树梢轻轻一点,潇洒无比的落在了燕寻两人面前,折扇轻摇,笑道:“果真是圣火教的萧大小姐,我就说这身影如此熟悉。” “我当是谁,原来是曼陀山庄的四公子,欧阳淡菊。”萧云衣冷笑着收回剑鞘,双眼警惕的看向眼前这名白衣公子的袖筒,缓缓道:“曼陀山庄,此次就来了你一人么?” “自然。” 欧阳淡菊轻笑,摇着折扇好不潇洒:“这小世界刚刚复苏,也仅支持龙虎境进入其中,我曼陀山庄四大公子,唯有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又怎么能不来撑撑场面呢?倒是萧大小姐,我听闻圣火教于真武山上失利,令尊可还安好?” “你是来与我叙旧的?还是过来挑衅的?”萧云衣眉间泛起点点怒意,双眸冷然的看着写意潇洒的欧阳淡菊。 “不不不,都不是。” 欧阳淡菊轻笑道:“白云城以那名小剑魔为首,带来了一群弟子,浊浪盟一向好热闹,这一代的黄河五鬼全都到齐了,而就连一向低调的邪帝陵也来了好几名嫡系传人,这么大的阵容,弄得我这几天惶惶不可终日。我曼陀山庄势单力薄,不比他们,自然想要拉拢一下盟友。所以,我不是来叙旧的,也不是来挑衅的,我是来找萧大小姐联手的。” () 第95章 我与姑娘一见倾心…… “我拒绝。” 萧云衣平平淡淡的看了欧阳淡菊一眼,带着燕寻与其擦肩而过,而那曼陀山庄的四公子却依旧笑容不减,慢慢悠悠的摇着折扇,一身白衣任长风吹零。 走了一段路,背后的那道身影越发遥远。 萧云衣突然淡淡的呵了口寒气道:“白驼山曼陀山庄,梅兰竹菊四公子,各个都是心思狡诈之徒,难以揣摩。若是在这方小世界里与他合作,无疑是在与虎谋……” “你是怕我暴露身份。”燕寻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夫子曾一剑陷落白陀半山,我省得。” 有一个到处惹事的老师,其实也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虽说这天下人人敬重夫子,但也有无数的人在记恨着夫子,一辈一辈延续下来的仇怨,若是到了几位师兄那般实力自然是不用怕的。但他一个小小的气血境,若是将夫子的牌子扔到桌面上,保不齐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要杀他! 没有三江六岸,也有半座江湖…… 不过这妖女明显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生怕自己身份暴露一点,连欧阳淡菊的示好都生生拒绝掉了。 燕寻一时也有些摸不准这妖女到底在想什么。 “与你无关。”萧云衣掩在树荫中的脸颊慢慢飞起淡淡的红晕,冷着声音说道:“我是实在讨厌他这个人的性情,阴毒如蝎,光是看着便令人生厌。” 燕寻轻轻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看到前方不远处半山腰上的小镇,忽而想到此前君师兄似乎也说过要来苍云山之类的话,苍云山栖侠镇,既然正邪两道聚集,那君师兄莫不是也在此处?! 想到这里燕寻突然有些激动,若是找到君师兄的话,以君师兄的实力定能把自己从…… 嗯…… 燕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素白长裙,想到自己当时换好衣服后,铜镜里那张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闭月妖颜。就连这妖女往自己身旁一站,都有些黯然失色! 嗯…… 不能找君师兄! 打死都不能! 随着妖女一路沿着山路向前,燕寻忽然觉得这妖女端的是诡计多端!竟然想出了让自己穿女装这种方法,来杜绝自己寻求熟人帮助的可能! 实在是太阴险了! 燕寻看了看这妖女白皙如雪的侧脸,一时间竟不觉得有多精致可人,反而觉得这张脸甚是可恶! “可是圣火教的萧大小姐?” 就在二人离那栖侠镇不远之时,忽而从一旁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后便见得树林一阵轻摇,穿着墨玄色长袍的俊朗男子从林中飞掠而出。 但见这男子剑眉星目,满头长发由一顶墨玉发冠轻轻束起,背负一柄造型古朴狰狞的赤色长剑,气度逼人。见到萧云衣身旁的燕寻,忽而一愣,紧接着对着二人轻轻一拱袖:“果然是萧大小姐,失敬失敬。” 萧云衣秀眉轻轻挑了挑,抱拳回了一礼,缓缓说道:“不知叶兄缘何在此?莫非是来迎接我等不成?” 看着眼前的情景,燕寻忽然觉得这妖女似乎在魔门中很有名的样子,前有曼陀山庄四公子欧阳淡菊,后有眼前这个什么叶开,似乎都对这妖女以礼相待的样子。 这种魔头相聚的场面,似乎与燕寻此前想的有所不同! 在他看来,魔门见面不都是应该先喝酒划拳,然后再炫耀自己这个月又割了几百个耳朵做下酒菜的么?眼前这一幅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寒暄模样算是个怎么回事? “不瞒萧大小姐,委实是这镇中颇有些吵闹,我这个人又喜静,所以出来在这林中练练剑,活动活动筋骨。”那叶开淡笑道,颇有些翩翩公子的风范,与萧云衣寒暄了两句之后,这才佯装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位是……?” 萧云衣心头一跳,轻轻吐了一口寒气介绍道:“这位是我堂妹燕无双,自小生病坏了嗓子,所以不能说话。这次来也是我爹的意思,想要带她来找一找机缘。” 燕寻连忙颔了颔首,有些心虚的垂下眸光。 听到萧云衣说她这表妹坏了嗓子不能说话,叶开陡然一愣,见到眼前这绝色女子眼眸低垂,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更不由得心中一痛,当下抱拳朗声道:“真是为上天所嫉,红颜多难!燕姑娘,你若信得过在下,那此事便包在我叶开身上!有生之年,哪怕踏遍三江六岸,我亦会找到方法治好姑娘!” 燕寻:“……?” 萧云衣亦是一愣,看到这叶开一副上刀山下火海不怕险阻的模样,顿时了然,连忙轻咳一声:“叶兄,你可是,看上我这堂妹了?” 看到叶开脸色陡然一红,燕寻内心瞬间崩溃! 我特么的! 你红什么脸啊?! “不瞒萧大小姐,我叶开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这世间的女子于我来说都不过是俗物,唯有燕姑娘,让我一见倾心……”叶开顿了顿,眸光脉脉的望着燕寻说道:“若是萧姑娘应许,我白云城即刻便下聘礼,与圣火教结为秦晋之好,共同进退,必定传为一时佳话!” 看着叶开那柔情脉脉的眼神,燕寻忍不住肩头一颤,浑身上下汗毛乍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萧云衣亦是干笑了几声,拱手道:“那个,我还做不了主。这样吧,待此间事毕,我定然将叶兄的美意传秉给我父亲……介时,再由他老人家做主,你看如何?” “再好不过,叶开不敢唐突燕姑娘,就劳烦萧左使做主了。”叶开拱手一笑,眸光轻轻转向燕寻,柔声道:“不若,我带二位在这栖侠镇逛一逛,熟悉熟悉情况,如何?” “劳……劳烦叶兄……” () 第96章 倾国倾城燕无双! “我圣门中人与那些名门正派便是以这小镇中心为界,左边是他们的地盘,右边便都是咱们的人。”叶开淡笑着说道,提到名门正派四个字的时候声音陡然沉了沉,似乎是很不喜欢那些所谓的正派弟子。 “我们白云城来这里已经四五天了,周围的情况也打量的差不多,萧大小姐和燕姑娘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对我说。” “对了,还有住宿,咱们这些人都住在这栖侠镇的镇民家里,这些镇民可都是我人族英烈的遗孀,即便是咱们圣门中人亦是不敢冒犯的……” “晚些时候,我带萧大小姐和燕姑娘逛一逛这里的夜市,也是很热闹的,看中了什么尽管与我说,有我叶开在这里,自然是用不着二位自己掏腰包的。” 看着叶开带着自己两人走了一大圈,一路上絮絮念念个不停,萧云衣憋着笑意,对着燕寻柔声道:“堂妹,瞧你面子多大,谁不知道这白云城的小剑魔轻淡寡言,如今有你在这里,却跟换了个人一样……” 燕寻嘴角抽搐了两下,心知这是萧云衣在提点这叶开的身份给自己听。那叶开亦是声名鹊起的龙虎俊才,耳力自然了得,所以萧云衣索性便把话摊开了说,反倒不会惹起怀疑。 可是…… 看了看脸色微红,咧嘴傻笑的叶开,燕寻更是觉得蛋疼。 当初在蜀山上时,他便听过小剑魔的名号。 江湖中皆称,这小剑魔极情于剑,若是再过个四五十载必定又是一个剑扫天下的叶惊云!当时小丫鬟当故事念给他听得时候,只觉得这小剑魔挺厉害的,却是做梦都想不到两人如今竟然到了这般地步! 而且还要谈婚论嫁! 说好的极情于剑呢?!你这个样子你爹知道么?! “若是燕姑娘喜欢,在下愿意一辈子为燕姑娘说话解闷!”叶开看了看燕寻,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对燕姑娘一片真心,不知为何,单单是见了一面便觉得已然认识了许久……我,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皆是出于肺腑之言,若有妄语,定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叶兄,不必着急先发毒誓,不若先为我姐妹二人寻一个住处,可好?”萧云衣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对对,先找住处。” 叶开尴尬的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长街,默默地想了想,回头轻声道:“这小镇子上的居民就这么几家,最近几天应当是都被江湖中的三教九流占满了,不过我们白云城的那个小院子还空余着一间,不若二位去我们那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 你他娘心里想的什么自己没有逼数么?! 看到叶开那万分期待的眼神,燕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像是有几百只蜘蛛在身上来回爬一般。 “好啊。” 萧云衣展颜一笑,拱了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到萧云衣答应下来,叶开面色一喜,笑容满面的走在前面领起路来,还时不时的讲着这几天的趣事。萧云衣在后面听得颇为认真,不时的记着一些有用的信息。 “到了。”叶开慢慢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处青砖青瓦的小院子说道:“这家当年的祖先是我圣门前辈,人称斩仙刀的刘斩仙,萧大小姐应当是知道的。” 萧云衣点点头:“当年青州圣门三衣,黄衣诛魔,青衣斩仙,红衣杀神,家父曾经与我讲过,这三位皆重情重义,实属我圣门中一等一的豪杰!” “嗯。”见到萧云衣的确知晓,叶开轻轻点了点头放下心来,面色一肃,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叶师兄!” 刚一踏进院子,便有四五个穿着白云城服饰的年轻人笑迎了过来,见到叶开身后的萧云衣和燕寻不由得一愣:“叶师兄,这是……” “这位是圣火教萧左使的掌上明珠,萧云衣,萧大小姐。”叶开语气淡然的介绍道,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极情于剑的小剑魔,举手投足都郑重无比。 “萧大小姐。” 白云城素来是讲究礼仪与规矩的,既没有倾覆天下的野心,亦没有坑蒙拐骗的习惯,只是因为不允许没有天赋的人习剑所以才被斥为魔门!一生都在追寻着剑道极致,这是白云城最好的写照,而每每挑战后都要挑断对手手筋,则是他们最大的标志! 见到几名白云城弟子恭敬见礼,叶开点了点头,继续介绍道:“这是萧大小姐的堂妹,燕无双,燕姑娘。” “……” 淡淡的微风掠过树梢,摇落下几片飘飘摇摇的叶子,落在青瓦上,又慢慢的滑落。 “是叶小哥回来了吧?我瞧瞧这么热闹……”从屋里慢慢走出来一名老妪,手中还紧紧的拽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阿婆你快看,家里来漂亮姐姐了!” 老妪牵着那孩子慢慢走近,揉了揉满是皱纹的双眼,蠕了蠕嘴唇笑道:“还真是个漂亮姑娘,是叶小哥带回来的吧?呵呵呵,真般配,般配……” “我长大了也要娶像这个姐姐一样漂亮的小媳妇儿!”那虎头虎脑的孩子扬了扬手中的木剑,嬉笑着看了看那老妪。 “好,好好……” 听到这孩子清澈响亮的嚷叫声,众弟子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咽了咽口水,拱手道:“见过,燕……燕姑娘。” 一个个低着头,根本不敢正眼去瞧。 见到自己这些师弟如此不成器的模样,叶开不由得脸色一红,轻咳了一声,肃声道:“燕姑娘年幼患了大病,如今失了声,点头回过你们礼了。你们几个速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往后几天,直到小世界开启,萧大小姐和燕姑娘都要与我们一起在这里住了。不过若要我知道有谁敢放肆,别怪我叶开铁面无私,知道了么?!” “是。” 几名弟子连忙逃也似的退了下去,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艳之色。 自家叶师兄这是从哪里拐来的一个天仙似的人物?! () 第97章 杀生观自在! 眼线遍布大江南北的浊浪盟,剑术独步天下的白云城,一向低调神秘的邪帝陵,轻功独步天下的峨眉山,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还有正道魁首的蜀山剑阁…… 无论是正道邪道,都聚集在这小小的栖侠镇中相安无事。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紧绷在这栖侠镇的中央,谁都不敢去触碰,都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粉身碎骨。所有人都在焦躁且不安的煎熬着,而那方深幽幽的天坑却仿佛沉寂了下来,嘲笑般的看着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除了叶开…… 白天带燕姑娘去打野味,晚上带燕姑娘去逛夜市,还买了不少好看的簪子,这想必就是诗中说的相濡以沫吧?叶开觉得这大概有生以来最幸福的几天了!浑然忘却了自己来栖侠镇是来做什么的…… 至于一直陪在旁边的萧大小姐,则被刻意的无视掉了。 叶开的眼里只有燕姑娘! “你说,叶师兄是不是喜欢燕姑娘啊?” “我觉得像,你看叶师兄哪次去找燕姑娘不笑得跟朵花一样?站在门口就知道傻笑,无双,呵呵,无双……” 听到这名弟子粗声粗气的模仿,于是一阵低声窃笑,纷纷伸拳去锤那弟子的肩头。 “哪有你学的那么傻!” “就是,哪有那样的!” “你们几个说什么呢?”淡淡的声音在几名弟子的身后响起,众弟子慢慢回过头来,逆着阳光正好看到叶开那张冰冷无比的脸,仿佛在压抑着极大地火气! “叶……叶师兄……” 几人僵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仞剑法,一百遍!” “是!” 几个人苦着脸色,拎着剑走到一边,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一套眼花缭乱的剑法缓缓使出。 叶开冷冷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西厢房,脸色瞬间柔和了下来,搓了搓脸,露出了一副笑容走了过去。 “当,当当。” “吱呀……”萧云衣拉开门,见到叶开站在门外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那个,堂妹啊,找你的。” 燕寻无奈的起身走了过去,见到叶开不好意思的摸着后颈,低头傻笑着:“那个……无双,呵呵,无双……” 屡屡与自己这个悲催的追求者打交道,燕寻自然摸出了一些门道,于是双眼轻轻一弯,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叶开。 “我那个……昨晚给你买了一支银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是是在下的一点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叶开从袖中缓缓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轻轻打开,红着脸递了过去。 见到燕寻轻轻垂了垂眼眸,接过那锦盒,叶开顿时笑容满面:“你喜欢……你喜欢就好……呵呵,无双……那个,我先走了,晚上再来找你……” 说着,便匆匆离去。 燕寻轻轻关上门,还能听到叶开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 “楚修!手臂给我抬高点!” “冷飞!说他没说你是不是?!再给我用点力!” “吴穹!……” 萧云衣从燕寻手中轻轻拿过银钗,插在头上,又走到铜镜前仔细的看了看,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这叶开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款式是旧了一些,但工艺和造型都特别好。” 燕寻将空锦盒往桌子上一扔,重重的坐在床榻上,冷冷的看着萧云衣,一言不发。 “放心吧,叶开离这里少说也有七八丈开外了,是听不到你说话的,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萧云衣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玉簪子在头上比了比,喟叹道:“看来这叶开是真的被你迷住了,这几天都送了好几件首饰了。” 燕寻冷冷一笑:“呵呵,你开心就好。” 萧云衣自小便在蜜罐中长大,叶开和欧阳淡菊那声大小姐可不是白叫的,又哪里听得出燕寻的冷嘲热讽。 只听燕寻说你开心就好五个字,顿时捏着玉簪子的手轻轻一抖,玉簪子掉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脸色染起淡淡的红晕,轻轻呵了一口寒气,佯装冷声道:“你便是哄我开心,我也不会给你解开修为。” 燕寻一头雾水的看着萧云衣冷着脸走到房间的另一头靠着墙角坐下,缓缓吐纳起功法来,一时间寒气缭绕。 哄? 什么哄? 谁哄你了? …… “喂,大和尚,你也是要上这苍云山不成?” 穿着红袈裟的和尚淡笑着转过头,看着眼前这几名穿着暴露的苗疆女子,缓缓点了点头:“是啊,小僧要去栖侠镇。” 看到年轻和尚略显呆滞的样子,几名苗疆女子掩嘴轻笑,连成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停下马笑道:“你们的佛不是说,要求大自在么?你这和尚见到好处便要去占,奔波劳碌的,又哪里能求来大自在?” “小僧不求自在,只观自在。”那年轻和尚笑笑,亦是不恼。 “嘻嘻,他说不求自在呢。” “这烂陀寺的和尚傻兮兮,有趣的很。” “这算得什么……我有一个堂姐说,这烂陀寺的和尚你便是捉弄他,他也是不恼的,他们的佛不让杀人。” “嘻嘻,看我的!” 其中一名赤膊穿着银环的苗疆少女右手轻轻一扬,几只浑身环绕着淡淡血气的甲虫霍然飞出,向那年轻和尚扑去。 “咔……咔咔……” 听着阵阵骨爆般的轻响,看了看脸色骤变的苗疆少女,那年轻和尚右手轻扬,将手中甲虫的残骸轻轻抛落在地上。 “大和尚!”那苗疆少女脸色一沉,听着耳边同伴们的嘲笑声,只觉得自己的蛊虫当面让这和尚杀了好生没面子,于是冷声娇叱道:“你们的佛难道教你杀生么?!” “不教。” 那大和尚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笑容,微风吹起山路上的细土,荡开他鲜红的袈裟,露出了一柄黝黑黝黑的刀把:“我的佛,教我如何观自在。” “地藏……地藏!他是大悲寺的那帮疯和尚!” 凄厉的喊声响彻云野,长刀出鞘,前一刻还在娇叱的苗疆少女软软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点点鲜血喷洒在那年轻和尚的脸上。他轻轻地笑着,看着乱做一团的苗疆少女们,手中的长刀高高扬起……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南无……地藏……” 鲜血翻涌,染红了路边的野草,随风轻摆。 () 第98章 黄河五鬼,恶鬼的鬼! “圣火教,萧云衣,擅长用刀,龙虎巅峰,身边还带着……” “曼陀山庄,欧阳淡菊,精通毒掌,龙虎巅峰,孤身一人没……” “邪帝陵,陆冷轩,详情不知,龙虎大圆满,同行有六人,分别……” “白云城,叶开,剑术卓绝,龙虎大圆满,还有无名白云城弟子跟随,仅知道……” 曹泰端坐在上首,低垂着脑袋,听着手下的探子汇报着,轻轻睁开那一大一小的眼睛轻轻地转着,语气沉慢的开口道:“没有大悲寺和苗疆十三寨的消息么?” “还……还没有……” “那就说说那些名门正派的消息。”曹泰轻轻地阖上双眼,乱糟糟的长发披在脑后,始终低垂着脑袋,似乎是想听得更仔细一些…… “是。” “这次十大正道门派只来了五家,分别是蜀山剑阁,丐帮,峨眉山,天机阁和稷下学宫。” “其中,蜀山剑阁来的是紫薇剑主三年前新收的承剑弟子林采薇,目前没有出过手,但据估计已经到了龙虎大圆满。身后还跟来了四五个……” “丐帮那位九指武疯子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早早地便学会了丐帮的降龙掌,也是龙虎大圆满。” “峨眉山来的是一个普通的真传弟子,叫冯敏君,连龙虎后期都不到,但是人数挺多的,足足有十六个弟……” “天机阁来的是鲁家的直系子弟,叫鲁明,龙虎后期,身后的弟子亦是……” “至于稷下学宫,来的是那位夫子的徒弟,江湖号称玉麒麟的那位,君不器,龙虎巅峰,亦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其余正邪两道其他势力各自来了数十家,算咱们浊浪盟在内,大概有几百来人,大多都处于龙虎中期。”那名探子半跪在地上,目不斜视的盯着地上的影子,做他们这一行,大多都是将情报烂熟于心,很少有一些纸质的情报信息通传。 若是信息传递有误,那便更简单了。 一个字,杀! 所以他们浊浪盟的消息,直至今日还保持着高效率的准确。 曹泰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身子轻摇,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头颅低垂着走出房间。那名探子连忙跟上,垂头盯着脚下的影子,额角渗出了丝丝的冷汗! 垂首恶蛟曹泰! 新一代黄河五鬼之首,他又岂会不知?! 据说是天生脖子上的筋便断掉了,所以只能一直低着头,驼背也是后天养成的。而因为每逢人他都低着头,受尽了冷眼,所以性情亦是逐渐变得扭曲起来,不喜欢有人跟他抬头说话。 而那些在他面前抬头说话的人,都已经沉到了三江五湖之中。 “大哥。” 尖细无比的稚嫩嗓音传来,犹若老鸦聒叫,那探子即便是低着头亦是看到了那庞大如斗的头颅! 黄河五鬼老三,砍头葫芦汪行九! 黄河五鬼,曹朱汪李张,个个奇模怪样! 老大垂首恶蛟曹泰,大小眼睛,驼背垂首! 老二黄河班主朱光柳,不男不***阳都是狗! 老三砍头葫芦汪行九,天生侏儒,头大如斗! 老四吞金蛤蟆叫李财,阔嘴金牙,满背疙瘩! 老五扁头青鲨张不仁,面平无鼻,尖瘦高丑! 那探子看着地上一道道奇形怪状的影子,犹如在看一场百鬼的盛宴,耳边轻柔呢喃的声音如唱戏一般,伴随着老鸦的聒叫声,还有蛤蟆的鼻音腔,再加上嘶哑如破锣般的吵闹声。 仿佛一瞬间到了地狱一般。 “都住嘴,莫叫别人看了笑话!”曹泰的声音淡淡的响起,顿时吓得那探子心尖一颤,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 “好了,你回去吧。带着你手底下的那帮弟兄们再去打探打探,若是有别的什么消息再来告诉我。”曹泰虽然刚过二十岁,但沧桑老迈的面容却如同年过半百一般,声音亦是沧桑无比。 “是。” 那探子一步一步,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向门口退去,不敢抬头,也不敢让这黄河五鬼看出自己的异样!强行忍着心中的战栗与恐惧,出了门又慢慢的行了数十步,直到看不见了那座低矮的小院子,这才大口的喘着气,飞也似的逃开! “这回来的探子竟然这么机敏,我都找不到借口剖他的心肝!”汪行九尖细着嗓子说道,犹如孩童一般,说出的话却让人浑身寒噤! “老三,我说你可得收敛着点了,这万一要是帮里的探子都被你吃完了,谁来帮我打听消息啊?我的胭脂水粉,可都是必须第一时间去买的……”朱光柳翘着兰花指,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大戏一般,端庄而又优雅的坐在桌前,涂着胭脂的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媚态。 看到两人针锋相对,那李财轻轻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曹泰,咧开大嘴囔着鼻音的叫道:“先听大哥说话,不就是一个探子嘛,这事儿其实也没多严重,想杀便杀了。” “哼。” 朱光柳轻轻一撇头,肩膀犹若细柳般轻轻地摆动了两下。 见到屋中渐渐安静了下来,曹泰这才睁开那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转了两转,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这一次对手都十分强劲,无论正邪,龙虎巅峰以上的人都大有人在。咱们浊浪盟比不得他们,不过咱们五个龙虎巅峰走在一起,一起联手,那便所有人都不是咱们兄弟几个的对手。老二老三,你们俩的事儿先往后放一放,眼前的这件事儿最要紧,若是办砸了,你应当知道回去等着咱们的是什么后果。” “都听大哥的便是。”汪行九尖着嗓子笑道,整个人往身后凳子上一跳,坐在了上面拧了两拧。 朱光柳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歪着脖子轻哼道:“我也听大哥的,不跟你一般见识,大头葫芦。” “你好!阴阳人,烂屁股!管好你那张破嘴吧!” “你说谁阴阳人呢?!” “说的就是你!阴阳人!烂屁股!” “你个矮冬瓜!大头葫芦!” “你……”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雷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随着地面一阵抖动,茶盏剧烈的晃动着,屋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寂静之中。 “终于开始了。” 曹泰看着地面上爬出来的几只蚂蚁,轻轻伸脚缓缓踩死,满是褶皱的嘴角上悄悄露出一丝笑意…… () 第99章 且看,一朝风云乱! “轰隆隆……” 门窗狠狠地晃动着,在缝隙间簌簌的掉着泥灰,桌上的首饰盒不住地震颤着,发出急促的闷响。 萧云衣从房间内猛然站起身,扫视了一眼无动于衷的燕寻,推门走了出去,看着天空中那犹如漏斗般的黑色云海缓缓的旋转着,不由得轻嘶了一口气。 出现这样的变化她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所有来到栖侠镇中的武者,都在期待这一刻的来临! 叶开神情严肃的走了过来,先是向着屋内看了看,又转过头对着萧云衣缓缓说道:“萧大小姐不若与我们白云城同行,眼下小世界情况不明,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萧云衣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就是来带堂妹来见识见识,没想过夺取什么传承,与叶兄同行免不了会耽误白云城的大事,就不同行了。不过叶兄放心,待此间事了,我回去定会与我父亲秉明叶兄美意,叶兄耐心等待便是。” “那就劳烦萧大小姐了。”叶开点点头,转身看了看几位师弟,朗声道:“所有白云城弟子随我来!” “是!” 见到叶开领着几名弟子大步流星出了门,萧云衣扭头看了看神情淡然的燕寻,脸上的笑意缓缓淡了下来,轻轻吐出一口寒气:“接下来,我需要你跟我同舟共济,只要我能在这里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便放你走,如何?” 燕寻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后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干涩的问道:“你要找什么?” 萧云衣凝眉道:“听说过当年青州的火云邪神么?” 火云邪神! 燕寻瞬间便明白了过来,这妖女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天下至阳功法之一,嫁衣功! 这妖女身受玄大哥至阴至寒的一剑,全凭火麒麟庇佑侥幸未死,然而身上寒力未消,火麒麟残余的阳气又越发微弱,一旦火麒麟被体内的寒气全面侵蚀殆尽,便是她殒命之时! 唯有寻得至阳的天材地宝或者至阳功法才能救她! 而圣火教的圣火令神功虽然霸道,却仍算不得是至阳功法,至于那些至阳的天材地宝更是难得!眼下或许唯有这失传许久的嫁衣功才能救她一命,将她体内的寒气盘磨消弭! “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如果不过分的话,我可以考虑。” “我要换男装。” …… “桀桀,陆冷轩,欧阳淡菊,林采薇,武周天,可还真够热闹的……”尖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乱糟糟的人群分开,五名长得奇形怪状的人齐齐走出,身后还跟着十多名膀大腰圆的浊浪盟弟子。 为首的那人低垂着头颅,面色褶皱复杂犹如恶龙。 两旁分列着四名同样长得奇形怪状的人…… 一名大头侏儒,一名花脸青衣。 一名鼓眼蛤蟆还有一个没了鼻子的怪物。 林采薇面不改色,神情专注的看着空中那犹若天塌般的云漏,武玄照更是置若罔闻,睡眼朦胧的靠坐在一旁。而陆冷轩则是冷哼一声,瓮闷的声音从脸上的面具缓缓传出来:“你这是在向我邪帝陵挑衅么?” 邪帝陵的七人静默的站在一旁,黑袍随风轻摆,七张冰冷生硬的面具在黑袍下浮现。 汪行九刚要出言反驳,曹泰突然轻轻抬起手挡在了他面前,抬眸看着陆冷轩冷笑道:“邪帝陵,此时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不若到了小世界后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陆冷轩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此时人群缓缓分开,叶开领着五名白云城弟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色的玄云剑服墨玉剑冠。 当年白云城祖师挥剑扫八荒,剑道独尊,却被斥为魔道。于是一气之下自绝于正道,门下污了白衣,百年来皆穿玄云剑服戴墨玉剑冠。 黄河五鬼? 叶开看着对面几个奇形怪状的人,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厌恶,又环顾了一圈在场的众人,眼神缓缓地落到了那一袭白衣的女子身上。 蜀山剑阁,紫薇剑林采薇! 蜀山剑阁之中,无论是姜明还是慕容白都比他大了十岁有余,唯一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便是眼前的林采薇! 剑道百舸争流! 而所谓剑者,便是踏着其他剑者的尸骨向前…… 这是白云城的道。 亦是他的道! 林采薇似乎也感受到了叶开的目光,缓缓侧过头看了过去,没有开口,但眼中却涌动着淡淡的剑光。 风声呼啸,吹浮起地上的尘沙。 天上的云漏渐渐低垂,地面上的天坑也随之放出道道毫光,随着阵阵的号角厮杀声响起,一座朦胧虚幻的环壁光幕缓缓浮现,接连天地!从苍云山外看去,便仿佛一根接天撼地的淡红色光柱直入苍穹! 人群中,两名穿着黑袍的人看到眼前的一幕,伸手轻轻拉了拉黑袍,免得被狂风吹起,其中一名侧过头轻声低喃,另一名亦是缓缓地点点头。 磅礴的气浪一重接着一重,将山林中的树木纷纷压低,吱呀呀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摧折! 迎面爆发出的磅礴气浪将血红色的袈裟狠狠撩起,露出腰间黝黑的长刀,正在沿着山路缓缓前行的年轻的和尚轻轻抬起头,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血红色光柱,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 第100章 十八里铺 满天风云变色,四周的树影飒飒的响动着,狂风依旧席卷着风沙碎砾,只是眼前的红光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愣着干什么!大家冲啊!”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顿时犹若一颗巨石从崖间滚落,狠狠地砸入深潭,掀起了万丈惊涛!人群蜂拥着,犹若成千上万条游鱼拼命的向眼前的天坑挤去! 吵闹声。 喝骂声。 乱作一团…… 所有人都想比他人早一步进入这留有英烈传承的神秘之地,好抢占一些微不足道的先机,贪婪和暴怒占据了每一个人的脑海,恨不得对身边的所有人拔刀相向! “一群蠢货。” 陆冷轩的声音在面具下沉闷的响起,带着身后黑袍缓缓猎动的邪帝陵弟子飞身而起,踏着空中呼啸的狂风冲入了眼前的光幕之中。 见到邪帝陵的人犹若乌云般冲入光幕之中,乱作一团的人群这时才幡然醒悟,纷纷踏着各种各样的轻功腾身而起,犹若飞溅起的墨汁般纷纷投向眼前的光幕,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瞬间地面上沸腾着的人群变得空荡荡起来。 轻轻踢了踢散落在地上的碎石。 空中如鸟雀般纷纷飞掠而过的江湖人士在地上闪过成串的剪影,黑袍下缓缓抬起一张宛若墨画般的脸,双眸犹若两泉冷冽寒潭,眉间的一抹红线更是凭添了几分妖冶。 搅动的狂风掠动他额前的发丝,让他稍感不适,轻轻眯了眯眼睛。 “我们走吧。” 听着耳边传来的清冷声音,那张宛若墨画般的妖冶脸庞缓缓点了点头,随着身边的黑袍人缓缓地踏入了眼前的光幕之中。 …… 苍云山战场。 以苍云关为界,昔日血流漂杵的黄沙战场在天地伟力的作用下,缓缓变作如今重峦迭起的山脉!苍云关以南立有一碑,以血书写就,列有人族就义侠者之名单,出了这座血碑,眼前便是剑锋刀谷重峦迭灭的荒山! 而苍云关以北,则是以英烈们的衣冢所化,浩气绵延如云萦绕在冢屋周围,长街宽阔足以令五乘并驰双九之数。 唤做…… “十,八,里,铺。” 黑袍人看着眼前古老沧桑的牌坊,一字一顿的念出声来,随着那双玉手将帽兜缓缓掀起,唇边薄雾般的寒气缓缓消散。 “肃!” 长街上嘈乱了片刻后,一阵犹如滚雷般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让整条街为之一静,犹若圣人言出法随一般,所有的人尽皆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人族英烈共计三千六百一十四,于苍云关以身殉战,其义感天动地,故留全其英灵之地,永世享人族之香火。”声音响彻空中,乍听之下似乎是一个沧桑而又硬朗的老者,仔细回想却又有些像一个声音寒彻凛冽的女子,或者是一名声音清朗的男子,难以辨认,仿佛形形色色的人声尽在其中。 “如今循英烈之愿,有缘者寻其遗物后皆可进其衣冢之门,持以妖邪精血沃灌其灵碑,歃血为盟后,自可得其传承。”那沉慢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缓缓消失,寂静的街道上此时若是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找……找到遗物?” “妖邪精血沃灌?” “歃……歃血,为盟?” 所有武者脸上的表情尽皆变得怪异万分,似乎听到了某种古怪的事情。传承不就是破几个考验,然后就能得到的么?怎么这十,十八……里铺的传承,弄得这么麻烦? 且不说在这苍茫的大山中寻找英烈留下来的遗物全凭运气,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单单是那妖血便让人束手无策……这与世隔绝的苍云关小世界中,又去哪里找什么妖邪精血?! 燕寻身上的黑袍轻轻摆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缓缓抬起的手腕,脑中不可遏制的冒出一个想法…… 自己的血…… 想着想着又摇了摇头,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若是二师兄在此定要给自己一耳光的!二师兄可不会管自己有什么理由,只要自己敢承认自己是妖族,保准扬起袖袍狠狠地扇过来! 二师兄…… 师兄…… 八师兄应该也在这十八里铺…… 想到这里,燕寻连忙抬起双眸在人群中缓缓扫视了一圈,眸光掠过众人喜怒不一的脸庞。天生畸形的黄河五鬼、邪帝陵的面具怪、无时无刻不在装哔的蜀山女剑客、还有那个喜欢上男人的悲催白云城少主…… 燕寻眸光轻轻转动,缓缓落到了人群中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瞳孔霍然一缩!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八师兄的确是这江湖间少有的人物,白衣翩翩犹若谪落在人间的一片雪,虽是含笑立在人群之中,周身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无论是正道亦或是邪道,都生有一种自惭形秽的同感。 陡然见到八师兄轻轻皱眉,心知其已经感应到了自己的目光,燕寻连忙垂下头。 此时绝不能与八师兄相见! 且不说自己既已答应了这妖女,言出必践,那犯花痴的白云城少主亦在此处!若是让那神经兮兮的白云城少主见到自己的模样,少不了与八师兄一场大战! 抬头看了一眼那一袭黑袍的叶开,看似在吩咐身后的白云城弟子,眸光实则亦在扫视着人群,仿佛在找什么人一般…… 燕寻心中一凛! 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 感受到窥伺自己的目光缓缓消失不见,君不器眉头亦随之轻轻舒展开来,侧过头对身旁的几名正道武者笑道:“既然那声音方才这么说了,想必此地亦有妖邪以供我们取血,断不会无的放矢,可有武林同道愿随我一同前去杀妖?” 几乎是没有一丝迟疑,人群中爆发出阵阵高喝之声! “我青州插翅虎王英愿随君少侠一同杀妖!” “我青云山上下皆供君少侠驱使!” “算上我陆通臂一个!我素来敬佩君少侠的为人,此次终于有机会与君少侠一同并肩作战!哈哈!” 宽阔的街道上嘈嘈杂杂的聚拢成一群,浩浩荡荡的向这十八里铺的尽头走去。 穿过了那里的城门。 越过了荒芜陈旧的血碑…… () 第101章 不得好死! 见到君涯带着一群武者出了城,剩余的三教九流自然不甘示弱,三两成群的紧随其后出了城。 谁人不想抢占先机? 一时间,人群如流水般散开。 “我们也走吧。”萧云衣的声音从一旁的清冷的传来,燕寻看了看周围越发稀少的人群,连忙点了点头,随着萧云衣一道顺着浩荡的人群出了城。 谁教眼下那叶开就在附近,他多多少少有些做贼心虚……万一自己被认出来了,他可不认为身边这身受内伤的妖女能拦得住成名已久的小剑魔! 介时莫说性命堪忧,被大卸八块都有可能! “我邪剑山庄愿为小剑魔效犬马之劳!” 看到眼前躬下身子拂袖而拜的老成少年,白云城弟子轻轻在叶开耳边唤了两声,叶开这才如梦方醒,对着眼前的少年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代表白云城欢迎你的加入。” 那少年脸色一喜,这才带着身后芸芸的十几号人走到叶开的身侧站定,眼角禁不住流露出淡淡的兴奋之色。 “叶师兄,怎么了?” 叶开虽然是白云城的少主,但众弟子对其的称呼仍是叶师兄,此刻见到叶开神情恍惚的在人群中不知在找什么,于是为首的那名弟子情不自禁的问道:“可是注意到了什么情况?” 叶开闻言轻轻皱眉,抿着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我在找人……” …… “这地方怎么找……”燕寻环顾着四周耸立的群山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只是刚刚入山的一小片区域便已经如此广袤了,再前方可是重峦如聚的十万大山,在这么大的一片区域去寻找那火云邪神的遗物,而他们只有区区两个人!不比大海捞针,也差不了太多! 听到燕寻的话,萧云衣虽然亦是眉头轻皱,可那嫁衣功毕竟事关她的性命,由不得她不拼尽全力!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微小的希望,她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总会有眉目的,再往深处走一走吧。” 萧云衣仔细分辨着地上的脚印,以及翻起的泥壤,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起身选了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燕寻见状连忙跟上,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人族殉义的英烈足有三千六百一十四名之多,在这三千六百多人中寻找一人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用说要去找什么遗物!简直难如登天! 况且,鬼知道这个遗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两人一路向前,绕过两侧直耸天穹的剑峰,从鬼气森森的树林中径直穿过。一路上荆棘密布,干枯的老树伸着一只只扭曲的鬼爪,风声哀嚎不休。 整座大山便如一座大大的坟场一般。 埋葬着尸骨,埋葬着兵戈,埋葬着无数过往无人记得的故事。 “前面有人。” 萧云衣蓦然停下了脚步,手中那柄从栖侠镇的铁匠铺里打造出来的长刀缓缓出鞘,刀锋清亮如洗。虽然仅仅是凡品,但对于萧云衣来说,她并不在乎什么品质的刀,因为无论是什么刀在她手中都会成为杀人的利刃! 燕寻也轻轻停下脚步,腰间的郁离剑缓缓出鞘。 他只是一个气血境的小武者,在这龙虎境满地走的小世界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但是有剑在手,总会给人一种莫名安定的勇气…… “黄河五鬼!” 粗犷的大喝声从前方传来,萧云衣和燕寻透过眼前的密林望去,隐隐约约见到了一帮身高犹如铁塔般的壮汉擎刀而立,对面一帮穿着深灰色短衫的浊浪盟弟子亦是严阵以待。 林间气氛剑拔弩张,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锈味,令人口干舌燥。 “今日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别人怕你们浊浪盟,我狂刀门可不怕!尽管看看是你们的斧头狠,还是我们的长刀快!” 声声厉喝直逼黄河五鬼,曹泰双眼轻轻一眯,干瘪的嘴角轻轻扬起,默不作声的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汪行九顿时会意,犹如婴孩的面庞上缓缓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狂刀门……” “呼嗡嗡……嗤!” 翻涌的血花四溅,那此前犹在滔滔不绝的精壮大汉脖腔之上犹如碎西瓜般猛地爆开,空中飞舞的血滴子发着空旋的嗡鸣声缓缓地飞回汪行九的手中,精亮崭新,没有留下半分血迹。 “杀!” 张不仁沙哑着嗓子高喊了一声,手中硕大的锯齿铁剪高高举起,对着一名狂刀门的弟子杀了过去! 黄河五鬼的兵器皆属奇门兵器,尽皆是燕寻听闻,但从未见到过的。譬如朱光柳的铁伞,看似与寻常油纸伞无异,实则锐利无匹。还有李财的双铁尺,亦是江湖少见! 而作为黄河五鬼之首的曹泰却始终没有出手,看着眼前几乎是一面倒屠杀的场景,只是低垂着头颅,双手背负在身后,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黄河五鬼!你们不得好死!” 一名身高九尺的大汉被铁剪生生剪碎的一臂,双眼通红的盯着张不仁,眼角似要渗出血来!看着同门师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纷纷殒命在黄河五鬼手中,让他难以遏制胸中怒气! 仅剩的一只手紧握着银环大刀狠狠地向张不仁砍去,张不仁那张没有鼻子的畸怪面庞冷笑的看着他,手中的铁剪倒插在泥土里,仿佛全然不将他当做是威胁一般。 长刀带起呼呼地风声,披落至半空却仿若力竭一般,缓缓垂落在张不仁的手中。张不仁轻轻捏着刀锋,看着那大汉缓缓溢出鲜血的嘴角,冷笑道:“不自量力。” “黄……好死……” 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泥土中,犹如下了一场淅沥的小雨。 李财将手中的铁齿轻轻抽出,狠狠一甩上面的血渍,囔着鼻子喝骂了一声将这大汉的身子狠狠踹倒。转身看向仍在负隅顽抗的狂刀门众人,宽阔无比的嘴角一咧,满是血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 () 第102章 与妖女合作,拉和尚入伙(上) 鲜血流成了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这片林间空地几乎全被染成了暗沉沉的红土,倘若伸手抓一把,似乎都会渗出血来!狂刀门的长刀丢了一地,有的斜插在土里,有的折成两半弃置在那横七八竖的尸体身上。而那些尸体浑身染着鲜血,早已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蓬乱的长发下,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双眼,瞪得浑圆! “大哥,都解决了。” 张不仁一向是让曹泰最满意的那个,他不耍小心眼,也不一意孤行,只是有些嗜杀,但这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曹泰甚至觉得张不仁有些老实巴交,勤恳而又踏实的那种。 嗯,老实巴交。 看到曹泰低垂着的头颅轻轻点了两下,张不仁抹了抹脸上有些泥泞的血迹,咧了咧嘴,似乎笑的很开心。只是几片早就干涸的血渍如泥点般留在颧骨上,怎么抹都抹不掉。 朱光柳收起血迹斑斑的铁伞,犹若迎风细柳般走向曹泰,兰花指轻轻捏着一张溅上了不少血渍的人皮图递了过去,满脸嫌恶的说道:“大哥,干嘛让我做这种活嘛?!人家最爱干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东西好脏的!” 曹泰不以为意的接过那张人皮图揣入袖中,抬起眸子看了一眼略显疲惫的浊浪盟弟子们,张了张干瘪的嘴角:“所有浊浪盟弟子,列阵……” “阁下在一旁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曹泰的眸光轻轻扫过林隙,声音骤落之后传来漫长的寂静令人汗毛乍起! 萧云衣抬手轻轻按住燕寻僵硬的肩膀,燕寻看到萧云衣轻轻摇了摇头,缓慢的吐了一口长气,握着郁离的手微微的松了松,掌心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南无地藏。” 树林轻轻晃动,随着一声低浅的佛号响起,血红色的袈裟犹若一片飘落的枫叶,轻悠悠的落到了空地上。 黄河五鬼听到佛号骤然一愣,看着眼前这名含笑而立的年轻和尚,纷纷将已经收起的武器再次抽了出来,如临大敌般的看向眼前的这名和尚! “大悲寺……” 曹泰低垂着头颅,浑浊的双眼轻轻眯起,袖角轻轻滑落一截坚棱似骨的银亮长鞭,一节一节犹若龙骨一般垂落至脚边,顶端则如剑尖一般隐隐闪着幽蓝色的光芒! 大悲寺! 他自然是认得的! 这些非正非邪的佛门疯子,是江湖中公认的不好招惹!看到这年轻和尚的目光轻轻扫向自己的袖子,曹泰手中的龙杆鞭轻轻晃了两晃! 这小和尚绝对是冲着自己手中这张人皮图来的! “大悲寺的和尚?”李财张开大嘴舔了舔嘴唇,手中的双铁尺相互摩擦了一声,缩着脖子叫道:“想要从我们黄河五鬼手里抢东西,先问问你爷爷我手里的这双铁尺答不答应!” “不对不对。”不戒和尚缓缓摇头,脸上的笑容未减,依旧犹如拈花微笑的佛陀雕塑一般:“此物是施主所得,一饮一啄皆为因缘定数,小僧自然不会夺人之所好。” 李财闻言一乐,倒提着双铁尺咧了咧嘴刚想说话,却被汪行九踢了一脚,尖声呵斥道:“你是不是傻!他若不是觊觎咱们到手的宝贝,会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旁么?!” 李财这才恍然,看向那年轻和尚的目光不由变得狠厉起来,手中双尺轻轻一敲:“小和尚,你竟敢骗老子?!” 不戒和尚微笑着摇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我问你,你既然不是觊觎我们兄弟几个刚刚到手的宝贝,那又是为何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旁不肯离去?!” 为何? 不戒和尚轻笑着呓语了一声,血红的袈裟随着在林隙间穿行而来的轻风摇曳而动,看着眼前长相怪异的黄河五鬼,轻施一礼:“小僧,自然是为了五位施主,所以迟迟未走。” “为了我们?!”汪行九语气怪异轻挑,斜睨着对面的年轻和尚,癞声道:“听说过见了我们黄河五鬼退避三尺的!我还没听过为了黄河五鬼专程而来的!还真他娘的是件怪事!” 曹泰摆了摆手,汪行九冷笑着闭上了嘴。 曹泰低垂着头颅,双眼浑浊的看向不戒和尚,声音略带嘶哑的开口道:“如今见了,不知这位大悲寺的大师有何指教?只要是我们黄河五鬼帮得上忙的,但说无妨。” 不戒和尚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是不急不缓:“小僧是想问几位施主借一样东西。” “借东西?”曹泰手中银亮的长鞭一抖,感受到袖中人皮图温腻的触感,目光渐冷:“我黄河五鬼身上还有东西是大师能看上眼的?” “自然。”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黄河五鬼杀意凛然的目光,年轻的和尚笑着点点头,扬起血红色的袈裟:“小僧,欲借几位施主的项上人头一用。” “锵……!” 黝黑的长刀出鞘,粗旧却不染纤尘的布鞋轻轻踏出,鞋底落在泛着血色的土壤里,震飞几片沾着血涸的枯叶,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印。不戒和尚笑容越发灿烂,杀几个邪道中人而已,对他来说不过就如吃饭喝水念经一般简单而又自然。 “这样东西,我们黄河五鬼不借!” 曹泰宽袖一挥,身后的浊浪盟弟子顿时向那和尚冲杀了过去!喊杀声震天,仿佛万千道巨浪狠狠地拍向那持刀而立的渺小身影,下一刻便将其拍的粉碎! “九曲黄河阵!” 随着曹泰一声大喝,浊浪盟的弟子瞬间变幻阵型,涌动的真气瞬间暴涨!十数名龙虎中后期的武者聚集在一起的气势,堪称恐怖无比! 迎面而来的真气激荡着不戒身上血红色的袈裟,掀起层层皱褶,将袈裟上面的地藏王更显得几分恐怖!陈旧的布鞋再次向前踏出,面对着对面的十数名龙虎境武者,不戒和尚置若罔闻,仿佛只是要去见几个老朋友,而不是面对一场生死厮杀。 “噗嗤!” 长刀在空中划开一道涟漪,年轻的和尚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微笑着前行,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住他的脚步。 “你们会借的。” 长刀扬起,又是一颗大好的头颅抛飞在血雨中! () 第103章 与妖女合作,拉和尚入伙(中) 看着不戒和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手起刀落,将龙虎境的武者当做杂草一般劈砍,燕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气,暗道自己两人从不戒和尚手里逃脱着实侥幸! 若不是借着断崖下的浔水逃遁,恐怕现在坟头草都已经两米来高了! 黄河五鬼亦是脸色难看,虽然早有预料这大悲寺的疯和尚实力强悍,但却没料到这和尚手持屠刀如入无人之境,竟然可以将浊浪盟的弟子当杂草一般劈砍! “陷阵!” 曹泰大喝一声,十数名浊浪盟弟子反应极快,瞬间变阵!三五成群拦在不戒和尚周围,齐齐拦下不戒和尚的长刀,攻其所必救,妄图困陷住不戒和尚。 “进阵。” 曹泰没有回头,拎着龙杆鞭踏破阵阵狂风,向着不戒和尚冲去。虽是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但黄河五鬼自小一起长大,默契自然是无人能比,纷纷提着铁剪铁伞随着曹泰一并冲出! 看着眼前被困陷在阵中左支右绌的不戒和尚,曹泰眼中杀意不住地涌动着! 他心中清楚地很,浊浪盟十数名弟子组成的困阵仅能陷住龙虎大圆满的武者一时,却无法对龙虎境大圆满的武者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时间若是一久,这大悲寺的疯和尚必然破阵而出! 而这数十名浊浪盟弟子,都将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任由这疯和尚扬起屠刀随意宰割! 要杀掉眼前这疯和尚! 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见到黄河五鬼踏破阵阵狂风,翻涌起沾着血垢的碎叶残枝,萧云衣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疯和尚死定了,哪怕黄河五鬼与各大门派顶尖的天才们还有一段差距,也是五个龙虎巅峰!他一个龙虎大圆满,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萧云衣的话没有说完,但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不戒和尚虽强,但终究是孤身一人,遇到配合默契的黄河五鬼,任他修为再高,刀法再强,也只能饮恨! “斩业有二!黑绳!” 阿鼻斩业刀霍然出手,幽黑的刀影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犹若万千黑绳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片刀气黑网,向踏空而来的黄河五鬼罩去! 龙杆鞭甩动,在空气中发出阵阵爆鸣之声,曹泰龙虎巅峰的真气全部爆发开来! 其余四鬼亦是同时出手! 一时间,血滴子飞转,铁伞横空!双铁尺点出成千上万片残星,锯齿铁剪划破狂风!随着一阵铿锵之声响起,火花四溅,竟是堪堪挡下了不戒和尚的这一刀! “斩业有三!众合!” 一刀扫开周身的浊浪盟弟子,不戒和尚再度出刀,炽烈如火的刀气猛地爆发开来,将空气都燃起了一片滚滚热浪! 黄河五鬼再度出手抵挡,却仍是被这道霸烈的刀气劈得向后滑动,殷殷的血迹从嘴角缓缓渗出! “他出不了几刀!” 朱光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在雪白的长袖上留下了几抹暗褐色的血污,擦着水粉胭脂的双眼轻轻抬起,见到不戒和尚脸色黄了几分,顿时出言大喝提醒道! 浊浪盟弟子一拥而上,再度将不戒和尚围陷在了中间! “那疯和尚要拼命了。”萧云衣看着不戒和尚周身不断涌动的真气涡流,冷冷的说了一声,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吧,那曹泰五感比正常人要灵敏得多,之前没发现我们是因为那疯和尚在,待那和尚被他们黄河五鬼杀死后,估计很快就能发现我们。况且,我们的目的是要去找遗物,没有时间在这里看热闹。” “斩业有四!叫唤!” 阿鼻斩业刀全篇共八式,而止步阳神境之前,最多也仅能驾驭四式!这虽算不上是江湖人人皆知,但对于各大门派来说,已然不是什么秘密! 此刻不戒和尚浑身炽烈如火,隔着十几丈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果然如萧云衣所说,这和尚要拼命了…… 燕寻摇了摇头,连忙跟上萧云衣的步伐,刚走出不过七八步,耳边陡然传来阵阵鼎沸之声!无数浊浪盟弟子的喊声与黄河五鬼的怒喝声纷迭而来! 燕寻转头看去,却仅看到了一片血红色的衣角! 那抹血红色的衣角甩出一道残影,还未等燕寻反应过来,便已经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追啊!别让他跑了!” “快去追!” “什么大悲寺?!我呸!见了我们黄河五鬼还不是落荒而逃!” “不杀了这个狗屁秃驴,老子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曹泰扫了扫袖袍,看着那消失在树林深处的血红色袈裟,浑浊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利落的将龙杆鞭一甩收回袖中,沉声道:“穷寇莫追,我们的人若是分散开来可能被他逐一击破。方才他被我的龙杆鞭抽中,想来也不会太过好受……” “便宜他了。”朱光柳斜睨着血袈裟消失的方向,冷笑了一声缓缓收起铁伞,耳边却陡然响起汪行九那尖锐的声音。 “场面话说的好听,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被一刀劈得倒飞出去,像个娘们似的丢死个人。”汪行九语速飞快的说着,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讥讽,专揭朱光柳身上最痛的伤疤! 听到娘们两个字,朱光柳顿时大怒,手中的铁伞飞快撑开,翘着兰花指怒视着汪行九,声音尖锐的叫道:“矮葫芦!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看到汪行九开口便要反驳,曹泰浑浊的目光微冷,沉声喝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听到曹泰发火,两人连忙闭上了嘴,纷纷冷哼了一声。 曹泰目无表情的转了两圈目光,看到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于是再次冷喝道:“还愣着干嘛?!打扫战场!包扎伤势!这些还用我教你们吗?!” 犹如一头蛟龙缓缓探出了狰狞的獠牙,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般一颤,纷纷低下头忙碌了起来。 见到所有浊浪盟的弟子匆匆忙碌了起来,曹泰这才深呼出一口气,看向一处不起眼的林隙,垂下的头颅轻轻晃了晃,迷惘的双眼略显疲惫的微阖起来…… 果然,是他想多了么? () 第104章 与妖女合作,拉和尚入伙(下) “这!这是!去,去哪?!”燕寻被萧云衣拽着肩膀,四周林翳飞速在身旁掠过,刺面的冷风灌入口鼻之中,让他有些呼吸困难。他甚至还没完全明白过来什么状况,妖女便带着他一头扎入了密林深处! 一息,五息,十息…… 燕寻已经数不清过了多久,身旁又闪过了多少棵枯朽嶙峋的古树。 随着妖女带他不断的飞驰,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陈朽腐败的烂木头味,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一些淡淡的土腥气味。 黑袍如流云般被狂风掀飞,飘在两人的身后,疯狂的猎动着! 萧云衣的足尖点在风中,几乎在每每将要落地之际便爆发出一团真气,吹散开地面上的残枝败叶,带着燕寻向前飞驰! “去杀人。”萧云衣摸了摸腰间那柄崭新的长刀,新月般的双眼轻轻眯起,想着曹泰的话不由得轻轻舔了舔红润的嘴唇。 曹泰的龙杆鞭上泛着蓝汪汪的光泽,必然是淬过毒的! 而那不戒和尚中了曹泰的一鞭,只顾仓皇逃窜,必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解毒。按照曹泰方才的话来说,中了他鞭子上的毒,纵然是龙虎大圆满亦不好受! 这不戒和尚真气耗损,精力亏虚,此时又身中奇毒! 此时不杀他,又待何时?! 被一个和尚从城里追杀到城外,最后还要靠断崖和浔水来脱身,方才死里逃生!作为圣火教唯一的掌上明珠,萧云衣自小便是被宠到大的,又何曾被人追杀的如此狼狈过?! 听到妖女的话,燕寻恍然! 这妖女当真是属蝎子的,记仇的很!见到昔日的仇敌身中奇毒,宁可暂且不去寻找遗物,也要亲手落井下石! “到了。” 萧云衣抓着燕寻翩然下落,黑袍扑簌簌的猎响着,眼前靠在一棵枯树旁的年轻和尚神情萎靡,血红色的袈裟铺在枯叶中,无比惹眼。 “大和尚,我们又见面了。” 萧云衣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跌坐在地上的年轻和尚,伸手将兜袍撩了下去,一双美眸间尽是冷意! 不戒和尚动了动略显青紫的双唇,低低的宣了声佛号,目光平静的看向燕寻二人,说道:“未曾想,在坐化之前竟能再次见到二位施主,实乃缘分。” 萧云衣眸光轻动,嘴角微不可查的翘了翘:“你既然知道……” “既然知道是我们来了,大师便可安心调养了。”燕寻连忙接过话茬,将萧云衣接下来的冷嘲热讽堵回了嘴里。 见到萧云衣美目轻横,燕寻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腰间,脸上笑盈盈的看向略显错愕的不戒和尚:“咱们之间呢,其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吧大师?你看在这小世界里,不如大家合作一次,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留到出去之后再说可好?” “小僧若不答应,施主接下来可是会对小僧拔剑相向?”不戒和尚脸上的错愕一闪即逝,再次恢复了那毫无温度可言的笑容。 “自然不会。”燕寻轻轻按住萧云衣的肩头,又屈起食指敲了两下,抬起手指轻轻抹了抹嘴角,笑道:“若是大师不答应,我们也不强求,大家好聚好散嘛……” 萧云衣余光轻轻扫过不戒和尚的嘴角,果然看到了几丝乌黑色的血迹未曾擦干,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大和尚你孤身一人,况且你现在身中奇毒,不若我们合作,各取所需如何?” 不戒和尚微笑不语,任凭林间的清风掀起血袈裟的一角,无动于衷的看着燕寻两人。 “既然大师没有此意,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燕寻淡淡的笑着,搭着萧云衣的肩头慢慢向后退着,右手有意无意的垂在腰间,双眼亦是紧紧的盯着不戒和尚,眼底隐约露出一丝忌惮。 “且慢……” 不戒和尚突然开口出声,低头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扫了扫血红色的袈裟,沉声说道:“两位施主说的这件事,小僧应了,不过……” “小僧有一个条件。” 不戒和尚笑容古怪,身上的袈裟犹如血浪般起起伏伏,目光看向燕寻:“之前想必我与黄河五鬼一战你们也看到了,小僧的要求便是,出了这个小世界之前,不管二位施主用什么手段,黄河五鬼必须死在我的刀下,可能做到?” 见到燕寻嘴唇轻动,不戒和尚连忙开口打断道:“施主不忙着下结论,不妨先想一想。就算做是小僧与两位施主的一个约定,若是黄河五鬼死了,那小僧就当没在这个江湖里见过两位施主,但反之黄河五鬼未死的话……” 不戒和尚咧开嘴,丝丝乌黑的血迹在雪白的牙齿上显得极为乍眼:“那我便会杀死二位。” 看着不戒和尚的笑容,萧云衣忍不住肩头一颤,素手轻轻按在了刀鞘之上。 “好啊。” 燕寻按在萧云衣肩头的手不由得轻轻用力,目光轻轻扫过不戒和尚的双脚,点头微笑道:“我们需要找酒剑双痴和火云邪神的遗物,大师此次前来可有目标?” “没有。” 不戒和尚淡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身上血红的袈裟:“小僧来此便是为了杀人,不曾觊觎此地传承,大悲寺的武学就是最适合小僧的武学,不需要其他。” 燕寻仔细的看了看那鲜红如血的袈裟,轻轻点了点头:“大师心性旷达,我等自叹不如。” 不戒和尚微微一笑,血红色的袈裟下,一串血渍干涸的人耳一闪即逝…… () 第105章 唯小人与秃驴难养也! “你在搞什么花样?”见到不戒和尚缓缓入定调息,萧云衣连忙抓着燕寻的肩胛骨将带其走到一旁,看了看距离,这才目光缓缓沉了下来,低声喝问道。 燕寻看了看不戒和尚,伸出食指,示意萧云衣将手伸出来。 萧云衣脸色一黑,踹了他一脚:“少废话!快说!这个距离就算是龙虎大圆满也听不到的!” 燕寻轻嘶一声,低下头呲牙咧嘴的揉了揉小腿,对着萧云衣翻了个白眼,沉声咬牙道:“那你早说啊,我连龙虎境的门都没进过,哪知道你们厉害到什么地步!?我还以为都是隔着八十丈开外,我说什么都能听到的那种……” 看到萧云衣神色越发不虞,燕寻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由得起身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有些擅越,但我可没耍什么花招……那疯和尚你也看到了,刀不离手,就连体内的毒都被他逼出来了,一身纯阳真气修为简直惊人。估计是一直坐在那里,就在等趁虚而入的蠢蛋上去送死……” 说着又看了一眼萧云衣,撇嘴道:“刚才你也看到了,就连黄河五鬼也是联起手才堪堪将其打退,你现在连龙虎巅峰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咱俩给这疯和尚塞牙缝都不够。” 萧云衣脸色稍缓,看了一眼在远处依旧入定调息的疯和尚,似乎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于是轻启樱唇吐了一口寒气:“那为什么还要跟这个疯和尚联手?明知道他随时能杀掉咱们两个,岂不是与虎谋皮?” “对。” 燕寻摊开双手,点了点头:“你这么想,不戒和尚也这么想,甚至方才他还在有意无意的威慑着咱们两个,不过这反倒是咱们的优势。” “大象会怀疑狐狸对他有什么企图么?” 燕寻看了看不戒和尚那点着戒疤的光头,回过头轻轻一笑:“待此间事毕,我去找我师兄,你去找白云城的那个叶傻子,这和尚又哪里能杀得了你我二人?此时合作,我们凭空多了一名龙虎大圆满的帮手,找到嫁衣功的希望就又大了一分。而那些看似危险的方面,却对我们丝毫没有威胁,何乐而不为呢?” 萧云衣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微笑着的少年,双眼狭长幽邃,眉目如画,唇角不由得溢出了丝丝白寒之气:“稷下学宫不是一直都以君子著称于江湖么?你怎么心机如此深沉?我现在倒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我们圣门中人了……” 燕寻脸上的笑容一僵,双眸轻轻张大:“你什么意思!?” 他绞尽脑汁的为两人谋心谋利,这妖女竟然还讥讽他?!什么叫心机深沉?还圣门中人?有本事去后山问问啊,哪个师兄不知道他这个小师弟最老实忠厚了?! “我是说,夫子平生素来潇洒磊落,怎么会有你这样狡诈如狐的学生?”萧云衣上下打量了一下燕寻,继续说道:“孟小剑宗为人刚直不阿,薛胖子恪守光明,君家麒麟子更是温润如玉。我以为夫子收的都是一些正派无比的弟子,却没想到夫子原也是有教无类的。” 燕寻听着萧云衣的讥讽,忍不住狂翻白眼。 心说,那是你没去过后山。 不知道二师兄也是小算盘敲得叮当响的。 不知道五师兄远走江湖是被二师兄揍出来的。 不知道八师兄温润如玉都是装的,其实是个腹黑! 还有三师兄六师兄,整个后山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燕寻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突然有些怀念那片浑浊的瘦江湖,心中竟有些暖流在涌动。 对于后山的师兄弟们来说,后山便相当于是一个可以让他们放下所有防备和包袱的地方,所有旁人见不到的,都在后山之中放飞自我,尽显无疑……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燕寻低下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刚说完却恍然记起龙虎境的武者听觉灵敏无比,于是瞬间变了脸色。抬头看了看萧云衣的神情,果然有些不好看。 “你说什么?” “唯小人与秃驴难养也。” 见到萧云衣素手轻轻摸上了刀鞘,燕寻果断改口。 一言不合就拔刀,惹不起,惹不起…… 萧云衣闻言果然脸色稍缓,淡淡的冷哼了一声,丝丝寒气如云絮般缭绕出来。燕寻瘪了瘪嘴,不由得在心中哀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二师兄在此,这妖女敢这么说话,早就被一剑砍了! 而自己呢?! 燕寻握了握手掌,感受着体内奔涌不息的气血之力,再想想这妖女一刀斩出万千虚影,黄河五鬼真气磅礴如海,疯和尚刀气如虹。缓缓抬起头,惆怅的看着天空…… 气血境和龙虎境。 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啊! 自己面对生死威胁的时候,哪怕对面是圣人,他都敢劈上一剑!但眼前这妖女既不要他命,也不想跟他拼命,总不好撕破脸皮…… “秃驴,什么秃驴?” 不戒和尚从远处缓缓走来,面带微笑,脚下生风。燕寻闻言脸色一滞,强笑道:“大师你肯定听错了,我们说的是鲈鱼,刚才萧大小姐说肚子有些饿,有点怀念她们荆州的红烧鲈鱼了。” 萧云衣轻扫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意。 不戒和尚微笑着拍了拍血红色的袈裟,亦是点了点头:“的确,荆州的鱼宴确实好吃。” “大师也吃肉?” 燕寻的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面前这可不是一般的和尚,大悲寺连“斩业非斩人,杀生为护生”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酒肉又有什么避讳的!? 不戒和尚却是没有看出燕寻的尴尬,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些鸡鸭鱼又不是小僧杀的,小僧为何吃不得?况且,小僧每次吃的时候都问过地藏王菩萨了……” “菩萨也能说话?” “自然。” 不戒和尚指了指自己袈裟上的地藏王菩萨,笑道:“菩萨说,请吃。” () 第106章 妖族圣子,不可一世 事实证明,即便是不戒和尚这种杀人如麻的魔头,也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燕寻看着袈裟上的地藏王菩萨,足足看了数十秒,才接到不戒和尚的梗…… 地藏王菩萨一手平摊,一手指着嘴唇,意为三界六道善恶无言。 请吃…… 燕寻觉得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个冷笑话…… 而且奇冷无比! 燕寻嘴角轻轻抽搐,笑着岔开话题道:“那个,不知大师可知道这遗物是从何处寻得?那狂刀门又是怎么将其弄到手的?” 不戒和尚淡笑:“狂刀门是怎么弄到遗物的我不知道,但是我之前跟着邪帝陵的人走了一段路,对于在哪里能弄到遗物大致了解,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我们都知道这荒山每一处皆为当年战场所化,剑山刀壑,尸谷血泉,所以在这些地方的周围便能找到前人留下来的遗物。至于如何判断遗物,便更简单了,只要不属于这山里的东西,都应当是遗物。”不戒和尚慢条斯理的说着,显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然对这传承的规则有了一定的了解。 “可若是……” “吽!” 燕寻的话还未说完,一声似牛非牛似虎非虎的咆哮声从不远处传来,将其打断。咆哮声清晰无比,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亦是让人听得气血翻滚! 听到咆哮声,萧云衣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用力捏紧了手掌,指节捏的都有些微微泛白! 燕寻强行平复下激荡的气血,眸光诧异的投向那咆哮声传来的方向,轻咳了一声,沉着嗓子问道:“这是什么叫声?牛?虎?听起来好生威风!” “这……是妖。” 萧云衣声音亦是有些沙哑,丝丝缕缕的寒雾从唇边轻轻飘出,看起来亦是忌惮无比:“我幼时随我父亲路过边关,见识过一次,只有妖族的吼叫声可以撼动我们人族体内的气血……” 妖! 燕寻心头一震! 虽然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止一次的听过了,虽然他自身就流淌的一半的妖族血脉,虽然这个名字在书本中有着无数的解读,但他头一次才感觉到…… 这个名字离自己竟然如此之近! 相比燕寻两人而言,不戒和尚则显得从容无比,似乎对于这小世界中是否出现了妖族并不怎么关心。事实上,正道,邪道,妖族,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不同,他只关心他心中的佛,只关心他刀下的邪魔! “妖族,我听过。” 他摸了摸点着戒疤的光头,红色的袈裟被轻轻掀起,露出了腰间那一串干涸着血迹的耳朵。有的肥厚,有的瘦小,有的干干瘪瘪,有的耳廓极尖,最为惹眼的是摆在最前面的那几只,耳垂上还穿着几只银环,秀美而又精致。 “我师父说过,妖族跟邪道中人是一样的,见之皆可杀。”不戒和尚看了看腰间那成串的耳朵,不由得低头轻笑:“我可还没挂过妖族的耳朵……” …… 风声吹过林隙,无比萧肃。 看着眼前这群长着刺猬般毛发的高大怪物,峨眉山独有的衣袍翩然猎动,数十名弟子手持长剑踏着罡位,严阵以待! “降者!不杀!” 最为高大的那只怪物走了出来,獠牙冒着点点寒光,似牛非牛,似马非马的面容显得格外可怖。略显生硬的话语在怪物的喉咙间传出,语调听起来极为怪异。 “吽!” 对面的怪物齐齐捶打胸膛,震彻云霄的咆哮声在林间响起,几名修为浅薄的峨眉弟子脸色一白,殷殷的鲜血不由得从嘴角止不住的涌出。 冯敏君手中的长剑横在身前,看着眼前的几名怪物,秀眉深皱! 虽说十八里铺里那声音说过需要妖邪精血沃灌灵碑,但她却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竟然真的有妖族! 见到峨眉弟子被吼声震伤,呕出鲜血,几名妖族纷纷大笑起来,怪异而又难听的笑声在峨眉弟子的耳边回荡,似乎在嘲笑着对面这群人族的不自量力!这些弱小而又卑微的蝼蚁,就连它们的咆哮声都抵御不住,又如何能与它们伟大的妖族对抗! “吾乃!穷奇圣子!”那高大的妖族再次开口,粗如海碗大小的手臂高高扬起,霸道而又阴冷的妖气弥漫在林间,犹若一只远古巨兽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庞大犹若阴云的影子笼罩了整片大地,猩红的眸子陡然张开! 而人类,只能在阴影中瑟瑟发抖! “峨眉弟子!落英!” 冯敏君浑身真气轻轻流转,强行驱散那一抹恐惧,娇厉到有些破音的呼喝声在所有峨眉弟子的耳边响起! 剑光流转,脚踏罡斗! 原本密集而又拥挤的方阵瞬间变化,犹若片片落英散开,看起来犹如一场华丽绚烂的剑舞! 而那穷奇圣子却是怪异一笑,伸手捏了捏长满刺猬般毛发的拳头,肩膀轻耸,看着眼前的这些小小人儿如同玩闹嬉戏一般排着队,无动于衷。它不懂阵法,也看不穿其中的精妙,但对于它来说,任凭再玄奥瑰丽的剑阵,都不过是一拳便能砸的稀巴烂的玩物! 眼前这个,也不过是更为精妙的玩物而已。 “砰!” 拳头砸穿空气,层层叠叠的涟漪撞向峨眉剑阵! 落英剑阵长剑纷飞,每个人的实力都成倍增加,再聚拢到一起,凝成一股极为磅礴的威压!在这江湖里,说成是最为精妙的几种剑阵都不为过! 而此时,却被一拳轰得七零八碎! 仅仅是抵挡了三四息的功夫,一柄柄被震成漫天碎片的断剑便零落了一起,丁零当啷的砸在一起!而堪称江湖翘楚的峨眉山弟子们亦被纷纷震得吐血后退! 一拳之下,犹如土鸡瓦狗一般被碾压瓦解! “不降!杀无赦!” 冰冷而又生硬的声音在所有峨眉弟子的耳边响起,看着眼前这自称穷奇圣子的妖族慢慢走来,犹如行走在人间的神袛一般! 肆意猖狂,不可一世! () 第107章 穷奇,穷奇! 不堪一击! 冯敏君嘴角溢着鲜血,双手在地上不断地摸索着,沾染泥垢的衣裙垂落,满目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不可一世的怪物! 怎……怎么会?! 她峨眉山虽说创派不过百年,但其底蕴却是传自当年桃花岛,剑阵更是独步江湖,数十名弟子组成的落英剑阵便是连龙虎大圆满都能围杀,如今在这怪物手中却撑不过一招! 毛发密布的脚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犹如擂鼓一般重重的落到她的心上! 冯敏君慌张抬起头,手忙脚乱的摸起身旁的断剑。 虽说她心里清楚手中的断剑对于眼前的妖族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连它们那身刀枪不入的皮肉都难以刺穿!但有刀剑在手,总好过赤手空拳! “不自,量力。” “铛!” 甚至还未等冯敏君反应,一股沛然大力便从手中传来!断剑脱手,旋转着砸到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做我的人奴,我可以不杀你。”穷奇圣子低下头,一只脚狠狠地踏在冯敏君的肩膀上,将她狠狠地踩在地上动弹不得!僵硬无比的话语从那张血盆大口中缓缓吐出,獠牙寒光闪烁,露出极为怪异的笑容! 人奴! 妖有百族,有喜欢全身毛发的,也有喜欢毛发稀少的。 虽然它们穷奇一族不喜欢人类这种褪了毛的猴子,但人类的女奴,往往在其他的种族那里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啐!你也配!?” 冯敏君自知有死无生,一口唾沫狠狠吐到穷奇圣子的身上,惨笑了一声,恨声道:“我只恨!不能见你身殒我人族刀下!要杀便杀!我峨眉弟子只有站着死,绝无跪着生!” 穷奇圣子笑容渐敛,脚下缓缓用力,发出一阵清脆的骨折声!冯敏君痛呼出声,脸色煞白的怒视着穷奇圣子,豆大的汗珠从发鬓间缓缓渗出! “杀无……” “住手!” “咔!” 随着一声破壳般的脆响,穷奇圣子缓缓抬起脚,看着脚下一滩花花绿绿的烂泥,用力的在脚下这具无头尸身的胸脯上狠狠地蹭了蹭,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见满脸怒意的燕寻轻轻咧了咧嘴:“你,说什么?” “敏君师姐!” 数十名峨眉弟子凄厉的哭喊声响起,发鬓散乱的扑倒在地,看着地上这具死相凄惨的无头尸身悲痛欲绝! 看见穷奇圣子将脚下软塌塌的尸体踢到一旁,满脸狞笑的向自己这边走来,燕寻拢在袖中的手掌狠狠地捏了捏,发出一阵轻响,恨不得抽出郁离将其大卸八块! “南无地藏。” 不戒和尚宣了一声佛号,轻轻地瞥了一眼藕臂轻摊如软泥一般滚落一旁的无头女尸,又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视线轻轻地落到了眼前甩步走来的穷奇圣子身上。 “锵!” 幽黑的长刀霍然出鞘,红色的袈裟犹如猎动的血云般飘飞,毫无花哨的一刀当头斩下!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暴然劈下,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铛!” 犹如磬钟般悠扬的声音响起,穷奇圣子那刺猬般的毛发也不知是何物,竟然将不戒和尚这暴起的一刀悍然挡下。随着一声似牛非牛似虎非虎的怒吼声拍开空气,点点涟漪的向不戒和尚传来,其余的妖族纷纷跟着大吼一声,微微躬下身子,爪牙寒锋凛然的向跌坐了一地的峨眉山弟子杀去! “先诛首恶!” 萧云衣眸光清冷,见到不戒和尚被迎面的咆哮冲击得一滞,手中的长刀霍然出鞘,脚尖点出片片残影,小竹刀法悍然出手,斩向穷奇圣子! 燕寻回过神来,看着不断被扑杀的峨眉山弟子,咬了咬牙,缓缓抽出腰间的郁离剑扔给萧云衣:“别用你那把破刀了!用我的剑!把真气注入到里面!” 萧云衣被穷奇圣子一臂扫飞,手中的长刀被硬生生扫断,狼狈着连连倒退,堪堪接住燕寻抛过来的郁离剑! 她如今连龙虎巅峰的实力都难以发挥,不戒和尚面对这穷奇圣子还能拼杀一二,但以她现在的实力,也仅能在一旁对这穷奇圣子造成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阻碍! 更不用说气血境的燕寻,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听到燕寻的话,萧云衣连忙将真气一股脑的涌入剑身之中!这才发现这剑身中似有万千经脉一般别有洞天!竟是她此前强持燕寻的佩剑之时,从未发现过的! 一枚又一枚玄奥的小篆自剑身上亮起,将剑刃染得碧色盈透! 随着一阵嗡声乍起,原本圆润的剑锋慢慢变得薄锐起来,隐有无形的剑气在边缘涌动! “斩业有一!更生!” 蕴着烈焰的黑色刀气在空中猛然划开半圆,向着穷奇圣子狠狠斩去!灼热的真气仿佛将空气都要为之烧穿!烤得穷奇圣子身上的刺猬毛发隐隐发红! “吽!” 穷奇圣子吼声震天,双臂猛地一合,狠狠地抵向那道刀气! 一道淡淡的穷奇虚影在其身后显现,牛面虎貌,猬毛长獠!双翅犹若一柄柄刀锋组成的一般,在身后如暴风般飞舞!淡淡的黑气自脚下缭绕! 妖族不同于人族,一身战斗技巧都是得自血脉中的传承,血脉纯度越高者,得到的传承也就越为强大!眼前这身形庞大的妖族仅仅是涌动气血,便能引动隐藏在血脉中的祖相,可见其血脉纯度之高! 刀气被狠狠撕开,穷奇圣子双眼血红的仰天咆哮! 身后的穷奇虚影亦是随之高高立起! 燕寻双眼轻轻眯起,他熟读万卷道藏,自然知道眼前这妖族身后浮荡起那大名鼎鼎的虚影是何物!要知道,妖有百族,但却不是各个名震人族!可以令整个人族,无论妇孺老幼皆能一眼认出来的,无一不是妖族之中最为残暴最为强大的族群! 它们本身便代表着一种恐惧,可令成人胆气尽丧,使小儿止啼! 譬如一口便能吞噬百万人族将士的饕餮!又譬如翼若垂云,烁人魂气,所过之处血海翻涌的鬼车!太多太多的妖族留下了他们残暴而又血腥的传说! 而眼前的穷奇,自然亦是其中之一! () 第108章 就像一堆破烂的布偶…… 穷奇! 西山经有云:“似虎非虎,似牛非牛,厥形甚丑!猬毛而有翼,音如嗥狗,食人择首而始!纳万千恶念而养己身,引为万邪之首,名曰穷奇!” 穷奇以人类的恶念壮大己身! 穷奇圣子身后的穷奇虚影露出人性化的狞笑,张开獠牙从不戒和尚的身上缓缓吸出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气!穷奇圣子在得到黑气反哺之后,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加壮硕了许多!口鼻之间冒着灼热的白烟! 一拳砸出,这回便是连不戒和尚都难以抵挡,脸色苍白的抵着长刀连连后退! 不管不戒和尚自身承不承认,但其本身就是江湖顶尖的魔头,脑海中恶念无垠!吞噬掉不戒和尚的恶念,眼前的穷奇圣子浑身肌肉虬结,比此前强横了又何止一筹! “斩业有三!合众!” 不戒和尚发狠,炽热暴烈的刀气爆发开来!宛若掀起了熔浆巨浪!在空气中燃起片片白雾! 穷奇圣子狞笑着连连出爪,挥舞成一片寒光! 空气中发出布帛撕裂般的声音,将炽烈的刀光撕开一道有一道的缺口! 穷奇圣子双爪顶端被灼得通红,浑身刀口,殷殷的黑血从毛发中滴落,还未等落地便被蒸发成一缕黑气!尽管撕开了不戒和尚这一刀,但显然穷奇圣子亦受了不小的伤势!滚滚黑气如浓雾般升腾而起,显然流血不止! 可穷奇圣子却似乎对自己的伤势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反而咧嘴狰狞的笑着,狠狠地咆哮了一声,继续向不戒和尚抓来! 不戒和尚神情严肃,血红色的袈裟带起凛冽的刀气! 成千上百道刀光乍起! 又被成千上百道爪光撕碎! 金石交击之声不断地响起,叮叮当当的连成一片,两人速度快到让萧云衣亦是无法插手!只好提着碧色盎然的郁离剑不断的飞快奔走着,意图寻找穷奇圣子的破绽! “斩业有四!叫唤!” 血红色的袈裟飘动,幽黑的刀尖上,炽烈如火的刀气猛然爆发,足有一尺来长!划破空气,眼花缭乱的刀法斩出,犹若盛开了一朵炽烈的火莲! 不戒和尚最为强悍的一招刀法缓自斩出! 穷奇圣子身子微躬,一双犹若刀锋般闪亮的骨翼霍然在背后展开!随着一声轻吽,骨翼猛然崩碎,裂成万千细碎的白骨刀刃斩向火莲! “轰!” 磅礴的气浪炸开! 自气浪中激射出万千骨刃,席卷起一阵刀刃风暴! 燕寻连忙飞扑躲闪至树后,耳畔尖锐的风声划破,顿时连起一串笃然的硬响! 尘烟尽散,露出那身血红色的袈裟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还有那道高大无比的身影,此时俱看起来无比狼狈!血红色的袈裟满是破洞,不戒和尚身上的衣衫不知被划破了多少记刀口,殷殷的淌着鲜血!穷奇圣子那身猬毛亦是被烧掉不知凡几,浑身上下焦一块黑一块的,胸口更是成了一大片焦炭! “我会亲手摘下你的脑袋!”穷奇圣子亮着獠牙,呼出一口浓郁的白烟,双眼猩红无比! 不戒和尚默不作声的提起手中的长刀,斜斜的指向穷奇圣子! 战意凛然! 随着穷奇圣子再度咆哮一声,毛发张狂飞舞的向不戒和尚冲撞过来!不戒和尚身下的泥壤再次炸开,刀风如快,幽幽的刀光迎面而上! 气血滚如闷雷,震得人心发慌! 两人再度交手之际,萧云衣手中郁离剑霍然出手! 静待漫长的时间,就为了等这一刻穷奇圣子的空门大露!郁离剑划破空气,如浅水游鱼般划开层层波纹,幽碧色的剑光吞吐!萧云衣身法如电,直刺穷奇圣子后心! 穷奇圣子脸上狞笑,身后猬毛遍布如针的长尾霍然扬起,抽向那道剑光! 这人族女人在一旁窥伺了这么久,它又岂是一丝防备没有?!区区一介龙虎巅峰武者,根本无法与它正面交锋!就算是手握利刃,又能斩出多厉害的一剑?! 但很快,它便变了脸色! 剑身上小篆闪动,斩过那根手臂粗细的长尾,犹如斩开一根烂了心的木头!空中猛然爆发开一场黑色的血雨,淅淅沥沥的淋在萧云衣的身上! 萧云衣剑势未减,划破血雨,继续刺向穷奇圣子! 穷奇圣子身形急扭,避过要害,却被郁离剑在肩膀上戳了个洞!剑锋轻扬,便是一条粗长狰狞的手臂在空中扬起!翻转飞舞间溅出片片血花! “吽!” 穷奇圣子吃痛般吼叫一声,浑身猛然爆发出一阵黑雾,将两人震开,一步跨出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其余妖兵纷纷嚎叫出声,赤红着双眸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具具娇软的女尸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中,如同一堆破破烂烂的布偶一般,白裙被染成了斑驳的血色,尽皆枭首!低沉的狞笑声从远处密林中传来,寒风阵阵,泥泞中滚着几颗美丽却残缺的头颅! “畜生……” 萧云衣脸色略带苍白,看着地上几颗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头颅,紧紧的咬着牙,脸上还留着点点黑色的血迹。 燕寻紧紧的抿住嘴唇,指甲狠狠地扣进肉中,轻轻垂下头靠在树后,狠狠地压抑住自己即将暴走的情绪。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他会将这群畜生通通送去地狱! 一个不留! “啊!” 乱发飞舞,暴怒的嘶吼声在林间响起,隐隐带着龙吟! () 第109章 南王北谢,玉剑山庄 不戒和尚抹了抹嘴角残留的点点血迹,脸色苍白的在原地坐下,破烂的红袈裟铺在地上,黝黑的长刀歪歪斜斜插在一旁,翻出焦色里混着血迹的泥土。 方才一战,虽说将穷奇圣子打得落荒而逃,但作为一直与穷奇圣子正面交手的不戒和尚,亦不是太过好受。 人族与妖族相比,天生在肉体上便占不到太大的优势。 在阳神境之前与妖族进行生死搏杀,唯有依靠武器以及各种精妙的武学方能堪堪抹平两者的差距,但彼此留下的暗伤却是实打实的。 妖族可以依靠天生强大的肉体在短时间内将暗伤消弭,所以打法大多都是以命搏命的疯狂招数,而人族却缺乏类似的血脉手段,身体中的暗伤即便是内功真气也仅能稍作平复,而无法做到在战斗中完全消弭体内留下的暗伤。 而不戒和尚此前与穷奇圣子疯狂般的交手,五脏六腑早就如同被蛮牛撞翻了一般,只是一直强行压抑着体内的伤势。 此刻见到穷奇圣子落荒而逃,一直压抑着的暗伤完全爆发开来, 如同一股股小小的涡流一般,将体内的气血和经络搅动得错乱不堪! 不戒和尚也仅能强忍着不适,用真气慢慢的梳理…… “多亏了你的剑。” 萧云衣甩了甩手中的郁离剑,将剑上滴滴黑血甩去,露出了碧色盈透的剑身。看了看仍自狠狠锤着树干的燕寻,缓缓将郁离剑收入鞘中,走到其身边神情复杂的递了过去。 这片小世界的一草一木俱是规则显化,即便是以气血巅峰的五千斤气力加以锤击,也无法做到将其摧折! 而嶙峋树干上的突起树皮却将燕寻的手划得鲜血淋漓! 燕寻看着自己在干瘦嶙峋的树干上留下的点点血印,又侧头看了看萧云衣递过剑来,于是缓缓收回流血不止的手掌,接过郁离剑后半晌无言,又沉默的系回腰间。 从萧云衣的这个角度仅能看到他披散的长发下那紧抿的唇线,薄冷无比,显然心中的怒意仍旧汹涌滔天,只是无从发泄。 “这些峨眉弟子的尸首要怎么办。” 峨眉山弟子的尸首横躺了一地,鲜血仍自不断地从脖腔涌出,浸入身下的土地中,看起来触目惊心! 要知道,即便是臭名昭著的邪道中人,也很少有此等恶毒残忍的行径,圣火教更是邪道中的清流。而自小生活在圣火教的萧云衣更是不用说,圣火教最恶劣的也不过是掳人吸血的韦风风,她又何曾见识过这等毫无人性的场面?! 萧云衣脸色仍有些苍白的看了看地上这些凌乱凄惨的无头尸身,这些尸身生前都是一名名花样年华的少女,本该拥有大好的年华,享受人间种种美好。如今却被人割走清纯俏丽的头颅,当做血食,囫囵入肚! 燕寻扶着树干,声音略带丝丝沙哑:“埋起来吧……” “事后我会去峨眉山走一趟……她们,绝不会白死的……”燕寻指节捏的清脆作响,咬着牙抽出腰间的郁离剑,走到一处空地开始挖掘起坑洞来。 看着艳红的血线沿着那长剑缓缓流下,随着娑娑的铲土声,细碎的泥壤上下翻飞。萧云衣看着那道不算高大的身影张了张嘴,淡淡的寒雾凌乱的发丝旁溢散开来,迈步上前,伸手把住了燕寻的手臂:“你这样挖要挖到何时去?” 燕寻抬起头,凌乱的长发下露出狭长而凛冽的眸子,拂袖轻轻拨下萧云衣的手臂:“总不能让她们尸曝于此。” 看着他继续铲剑下去,萧云衣连忙冷冷的拉开他,周身的气流涡旋聚集,磅礴的真气涌上掌心:“让开,我来。” “轰!” 碎土飞溅,地面上被萧云衣轰出了一个七八丈来许的深坑。 对于萧云衣龙虎境巅峰的实力来说,这样运用真气强行轰击,亦是不小的损耗。这一击过后,萧云衣的俏脸明显更加苍白了几分,手臂亦有些小幅度的颤抖。 燕寻连忙扶住她勉强站稳,看着地上七八丈来许的深坑,轻咳了一声,嘶哑着嗓子道:“谢了。” “你谢我什么?” 萧云衣拂下燕寻的手,眸光冷淡的看了看燕寻:“我虽与这些江湖正道弟子不对付,但同为人族,我亦不想她们被如此残忍对待后,连一处埋骨之地都没有。”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双脚踏在染血的泥壤中,伸手抱起一具无头女尸,一步一步放入深坑之中…… “住手!孽畜!” 一声大喝在林间响起,振聋发聩! 还未等燕寻反应过来,从林间便飞奔出来了几名身穿淡蓝色长衫,头戴卷云抹额的持剑少年,为首那人见到这一地的惨相,不由得怒视着燕寻。 燕寻抬起手,露出了身上被玷染得血迹斑斑的白衣。 “尔等魔门妖人,竟做出如此残忍之行径!简直……枉为人族!”为首那名少年咬牙指着一地的无头尸体,对燕寻三人大声斥责着,手中的长剑斜斜挑起! “是谢家的人。” 萧云衣走到燕寻身侧低声说道:“谢家最为伪善,我和不戒和尚又都有伤在身,不若先避其锋芒,以我和不戒和尚的身份,这种场面即便有理也说不清。” 玉剑山庄,谢家。 燕寻对此亦有耳闻…… 这谢家为大秦王朝的王侯后代,于江湖中开创玉剑山庄,意欲建立江湖秩序,惩恶扬善。玉剑山庄行事素来古板,自命君子,对于魔门中人从不手下留情。而谢家三公子谢云集更是年轻一代的剑术翘楚,号称北地四公子之一。 除却正道十大门派之一,便属这谢家与南地的王家势大。 有道是南王北谢,即在江湖,亦在朝堂…… 想来这谢家必然是被那穷奇圣子的嘶吼声引来的,虽说这谢家素来嫉恶如仇,但同为人族,若是知晓妖族的事,想来也不会是非不分。 燕寻轻摇着头,示意萧云衣稍安勿躁,目光轻轻落到为首那名谢氏弟子的身上。 () 第110章 道理,讲道理 “玉剑山庄?我想你们是误会了,地上这些峨眉弟子是妖族做的,非是我们所为。”燕寻指了指地上的坑洞,眸光淡淡的扫了过去:“你也看到了,我们在为这些峨眉弟子掩埋尸身,避免她们曝尸荒野。” “呵呵,好一个掩埋尸身。”其中一名谢氏弟子冷笑了一声,数柄寒光凛冽的长剑仍自斜指着燕寻等人,神情警惕,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我看是毁灭证据吧?” 燕寻眉间一冷,看向那名犹自冷笑的谢氏弟子:“你的话,什么意思?” “圣火教萧大魔头之女,还有大悲寺的血袈裟,我们又岂会认不出来?”还未等那名谢氏弟子开口,为首那名五官俊朗的谢氏弟子便抬起剑向萧云衣的方向挑了挑,眉目间尽是讥诮之色:“一群魔头与峨眉山的师妹们相遇,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嗜好,痛下杀手!再简单不过了!容不得你狡辩!何况我人族小世界,又怎会有妖族的存在?!你说谎之前也先不动动脑子!” “你确实是没有脑子。” 燕寻脸色更加冷了几分,看了看那谢氏弟子,指着方才穷奇手臂飞落的地方开口道:“你们若是不相信,大可看一看那里,是不是有……” 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僵,看着满地落叶堆积的空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云衣冷叹一声,缓缓吐出一口寒气:“那穷奇本身就是恶念的集合体,血肉离了自身便会化作一团邪气和一滩血水,那条砍下来的手臂早就与这大地融为一体了。” 燕寻这才想起那些有关穷奇的古籍,果然如萧云衣所说一般无二。穷奇乃万邪之主,从血肉到灵魂皆是天下最为污浊之物,死后便会回归大地,与腐败的泥壤化为一体……眼下想要找出穷奇来过的痕迹,已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好一个巧舌如簧!不过些许微末伎俩是欺不过我的!”为首那名谢氏弟子抹额随风轻摆,双眉坚毅,冷冷一笑:“玉剑山庄,列阵!所有弟子,随我诛魔!” “是!” 十数名玉剑山庄的弟子连忙持剑分散开来,将燕寻三人团团围在当中!一道道旋流般的气浪爆发开来,将四周的残枝枯叶震得漫天纷飞,剑光冷冽,围成了一座气势逼人的剑阵囚笼! “慢着!你们大可以仔细想想,我们仅有三个人,又如何杀得了这数十人?!更何况,若是我们杀了这些峨眉弟子,那些被割下的头颅又去了哪里?!我们又为何费心竭力的为她们挖坑掩埋?!”燕寻仍自做着最后的努力,妄图说服这些谢氏弟子,然而那一双双冷然的双眼却让他的心陡然凉了半截! 他们根本不听自己的解释! 甚至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我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为首的谢氏弟子缓缓走来,一身玉剑山庄独有的淡蓝色剑服在风中飘舞,目光里尽显冷意:“更何况,魔门中人,我玉剑山庄人人得而诛之!即便你们没有犯下这种恶行,我玉剑山庄亦不会放过你们!” “你……” “不必再说了,说什么都没有用的。”萧云衣抬手按住燕寻的肩膀,嘴角露出一抹冷冽无比的笑容,眸光缓缓地扫向眼前的谢氏弟子:“把你的剑给我,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妖女浑身真气鼓荡,黑袍翻飞! 纤纤玉手伸到燕寻的眼前,轻轻勾了勾手指,显然是已然动了杀机! 而不戒和尚则一直坐在地上,双眸紧闭,似乎并未受到谢氏弟子的影响,只是自顾自的梳理着体内的经络,对于周围不断酝酿攀升着的杀机置若罔闻。 “等等。” 燕寻肩膀轻轻颤抖着,捂住嘴,喉结轻轻滚了滚,唇线轻轻弯起一个冷冷的弧度:“你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呵,呵呵……我说有妖族,你们置若罔闻!地上这数十具无头尸体,你们视而不见!妖族窥伺在侧,你们却只狭隘的能看到眼前这么一丁点地方!” 说着说着,突然发出了一串冷笑,霍然抬起头看向周围的谢氏弟子:“你们不信我说的话对么?好……” “那我再说一遍,这些峨眉弟子的死与我们无关,是妖族所为!”燕寻嘴角轻轻翘起,轻轻从腰间扯下一块木牌子,嘲讽般的一笑:“我是夫子的弟子,稷下学宫与你谢氏玉剑山庄同为正道,也算得上是你们口中得邪道妖人么?” 为首的谢氏弟子冷笑了一声:“夫子?” “我玉剑山庄做事从来不仰仗他人鼻息,你说你是夫子的弟子,那又为何与萧情之女和这大悲寺的疯和尚混迹在一起?!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那谢氏弟子手中的长剑并未有半分动摇,剑锋吞吐着剑气,直指燕寻:“便是夫子与魔门同流合污,我玉剑山庄亦是引为死敌!你又算个什么人物?!” “白费功夫……” 萧云衣冷笑了一声,看了看仍在地上打坐调息的不戒和尚,伸手摊在燕寻面前勾了勾手指:“把你的剑给我,我来教他们什么叫做道理。” 四周的谢家弟子开始缓缓变换阵法,踩起一片片枯叶,发出哗哗的响动声,如同纸张被狂风乱翻,嘈杂无比。 燕寻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借。” 看着萧云衣诧异的眼神,燕寻拎起手中的木牌重新挂回腰间:“我们后山一向最讲道理,我不能让我的剑在你的手中杀人饮血。如果他们要杀我,我会用我手中的剑来告诉他们,他们杀不了我……” “呵呵。” 萧云衣缓缓收回白皙的手掌,冷笑道:“就凭你那气血巅峰的修为?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的杀死你!” “我不会死。” 燕寻狭长的双眸凛冽,白皙的手掌按住剑鞘,缓缓抽出腰间的郁离剑,浑身气血瞬间鼓荡而起!心脏如擂鼓般轰然作响!随着玉骨节节显化,紫色的光华在其中流淌!头顶飘然而起的狼烟亦是随之一寸寸的攀升! 一尺! 两尺! 两尺五! 两尺九! 血红色的狼烟在头顶凝聚成云烟,丝丝红光从其中绽放开来,犹若星星点点的火光,瞬间将其点燃! “杀!” () 第111章 突围 龙虎紫阳丹,以三味阳性药材、三味阴性药材和一味温性主药炼制而成,九日可出一炉,一炉可收九枚丹药。 这是真武山的不传之秘。 亦是临行前张真人答应送他的补偿。 如今服下后,配合龙血的霸烈,更是令药力磅礴如海!迅速爆发蔓延开的药气,险些将燕寻整个身体都撑爆! 要寻紧咬着牙关,脖颈青筋毕露!仅是片刻,滚沛的气血就席卷遍了全身,如同一道道炙热的烈火在身体内游走,沿途所过之处皆是一阵前所未有的膨胀感! 点点火星飘出,头顶的血气狼烟急剧变化起来,由一团团溢散不定的烟气缓缓扭曲成一团吞吐着火舌的烈焰烟柱!滚滚烈火仿若凝若实质一般,升起赤红色的炎冕! 气血大圆满,阳气凝炎! “杀!” 随着为首那名谢氏弟子一声冷喝,漫天的碎叶扬起!随着清越的剑吟声连成一串令人耳鸣般的锐响,无数道剑光如铁骑突出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燕寻三人刺来! 燕寻咧嘴轻轻喷出一口热气,俊美如画的脸上缓缓升起一丝疯狂之意!郁离剑陡然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碧绿色的轨迹,飞射而出! “铛!” 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郁离剑倒飞而回! 燕寻右脚轻轻一跺,强逾万斤的力道猛然爆发开来,在地上狠狠踩出一个深坑!土石飞溅,黑袍在空中猎动展开,墨发狂乱飞舞着的身影伸手接住那剑影,简洁而又迅速无比的剑光曳着道道残影,对着脚下的谢氏弟子暴劈下来! 笙歌落! “轰!” 炸裂的土石声瞬间掩盖住了激荡的剑鸣声,在耳边轰然炸响! 那堪堪架住燕寻这一剑的谢氏弟子脸色霍然大变,喷出一大口鲜血,脚下的泥壤寸寸炸裂,小腿瞬间没入松软的泥壤之中!竟是被这狂野无比的一剑,生生的砸入了地底! 正常的气血大圆满最多也仅有万斤力道,但燕寻血脉中流淌着龙族的血脉,增幅的力道自然是远超于常人!仅仅是刚突破气血大圆满,浑身的力道便暴涨到了四万多斤! 若非是专于炼体的武者,寻常龙虎境武者至少要到龙虎巅峰方能与之媲美! 迎面的鲜血溅红了白衣,染开点点血梅,燕寻却是不管不顾的借着这一剑的力道再度腾身跃起,翻过了玉剑山庄的剑阵!顺着惯性在地上狼狈的翻滚了一圈,右脚一弹,犹如强弓开弦一般狠狠地蹿入了密林之中! 至于萧云衣,想来没有了他的拖累反而更好脱身。 看到燕寻突破暴起,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拼命,但却未想过燕寻竟然如此不顾江湖气节的狼狈而逃!谢氏弟子纷纷一愣,目光落在为首的那名谢氏弟子脸上,不知所措! 谢谨言深吸一口气,叹道:“不用管他,列剑阵!围杀这妖女和这大悲寺的和尚!” 看着周围不断逼近的玉剑山庄弟子,还有面前仍在调息打坐的不戒和尚,萧云衣美眸横挑,将手中的断剑缓缓握紧。真气奔涌,瞬间在断剑的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想着方才擦肩而过,燕寻在她耳边的耳语,萧云衣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冷俏的弧度。燕寻已经做到了他说的那部分,接下来便看她的了! 脚步在地上点出道道残影,瞬间将几片枯枝残叶冻上了一层寒霜,趁着剑阵还没有布列完全,萧云衣果断持剑冲出! 黑袍猎动,青丝飞挑! 结着寒霜的断剑狠狠地劈在一名玉剑山庄的弟子剑上,冰寒凛冽的真气将那弟子震得浑身一僵!整个剑阵顿时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缺口! 萧云衣黑袖招招,持剑如电般冲杀过去! 想要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至于不戒和尚,她和燕寻都很默契的没有去管他的死活!虽说这疯和尚此前与妖族搏命一战,但却并不是出于某种善心,说到底他骨子里本性仍是一个疯狂无比的魔头!若是这疯和尚能死在此处,于她于燕寻来说都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变阵!巽门!” 随着剑阵收缩,内外圈的弟子纷纷持剑如齿轮般啮合绞动,将那堪堪暴露的缺口迅速填补上! “铛!铛!铛!” 断剑飞舞,迅速接下四五道破空袭来的剑光!发出一阵阵清脆的交鸣声!萧云衣身形轻转,踏着轻轻摇曳的草尖抽身后退,黑袍猎起呼啸的劲风! 萧云衣目光轻扫,落在了一名蓝衫染血的谢氏弟子身上! 在场诸多谢氏弟子,唯有一人身上是染了鲜血的!那就是被燕寻生生砸陷地下的那名谢氏弟子! “杀!” 随着为首那名谢氏弟子一声大喝,剑阵再次绞紧收缩!无数名衣着相同的弟子飞快奔走,化作一团团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一道剑光闪过,万道剑光跟随! 在一阵阵的破空声中,萧云衣抬手挡住了数道剑光,爆发出一串串火花!陡然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将她震得身形一晃,险些被身侧袭来的剑光刺了个通透! “轰!” 磅礴的气浪炸开,不戒和尚纵身如龙,红色的袈裟犹若一朵血红色的飞云般飘起! 刺来的长剑被尽数摧折,断掉的剑尖落了一地! “南无地藏……” 清朗的佛号在空中响起,不戒和尚没有去问缘由,亦没有去讲一些大道理,手中那柄黝黑的长刀霸道的斩落,刀光如火,掀起灼热的气浪! 谢氏弟子脸色俱变,被这一刀劈得纷纷吐血后退! 萧云衣双眸一亮,步伐如风,擎剑杀向那为首的谢氏弟子!结着寒霜的断剑狠狠斩落,带起道道寒风,鼻尖微耸,丝毫不掩饰眼中狠恶的杀意! “铛!” 为首的那名谢氏弟子眸光亦是一冷,手中长剑猛然上挑,浑身真气一震,将狂涌袭来的寒气瞬间逼退! 双掌相交! 沛然的气浪爆发! 萧云衣手中劲力稍松,陡然被击得倒飞而去! “多谢……” 那不断溢散着寒气的唇线轻轻勾起,那抹笑意显得是那么的刺眼!为首那名谢氏弟子见到萧云衣黑袍猎猎在空中翻转远去,脸色渐渐变得无比难看! () 第112章 翼若垂天之云! 青州广袤,位于大秦王朝极北之地,毗邻北冥妖海。 妖有百族千类,却不似人族这般团结,通常是几个妖族部落各拥一圣为王,也就成了数方大势力相互制衡。 青丘狐山,东海龙宫,南岭妖国,天庭…… 当然还有北冥妖海中的…… 北冥四圣。 青州,沥泉关 “你说那鲲鹏大圣当真是如庄大先生书里写的那样么?又是鱼,又是鸟的,当真不知几千里?” “哪有那么夸张?我听火头营那个少了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的那个老李头说过,人家妖族的大圣长得就跟咱们人族一模一样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老李头?他一个伙夫,知道什么?” “你新来的吧,不知道这老李头当年……” 几名驻守在关门前的士兵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面对这深邃无垠北冥妖海,有关妖族以及王城中的趣闻轶事,都是他们用以打发时间的谈资。 近几年来,北冥妖海风平浪静。 他们这些刚入伍不久的新兵,大多都是没有与妖族战斗过的,对于妖族远不如老兵那般忌讳莫深。 “哎,你们听说了么?皇上要派三皇子去边关……” “派三皇子去边关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快给详细讲讲!” 几名士兵急忙凑在一起,目光纷纷投向当中那张面庞清瘦的脸。 那清瘦士兵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腰间的制式军刀轻轻晃动了两下,压低声音,眉飞色舞的说道:“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吧!那我就给大家伙讲两句!” “快讲!” “岳老三别搁那卖关子!” 见到两名士兵神色不耐,那清瘦士兵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也是听给咱们送军需的军备官说的,我觉得大概是真事儿!这前几天吧,荒州的边关传来一封战报,皇上看完当时脸色就变了,拍着桌子在那骂蒙大将军!” “怕不是吃了败仗,才会这么生气!” “这还不到冬季,荒人怎么就来侵略了?!” “为什么骂蒙大将军啊?” 听着嘈嘈杂杂的议论声,那清瘦士兵推了推头盔,神情认真的说道:“你们怕是不知道吧?那镇守荒州边关的主将,已经被混进城里的荒人奸细给杀啦!而这荒州上上下下的将军又都是蒙大将军推荐的,这荒州的一关主将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被人宰掉了,皇上自然要迁怒于蒙大将军!至少也是个失察之罪!” “那关三皇子什么事?” “对啊,跟三皇子有啥关系?”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相貌清瘦的那名士兵神神秘秘的咽了口唾沫,低哑着声音说道:“皇上这几年要立皇储,几位皇子都暗中较着劲,大皇子有荆门侯江逐云给他撑腰,二皇子亦有朝中大臣们的扶持。而这三皇子虽说素有贤名,但却是一名不得势的美人所生,无权无势,这回主动请缨去荒州边关,无非就是想搏一搏这军中的势力。” “那也不能去那荒州啊……” “就是!现在荒人突然提前入侵,肯定是酝酿着什么阴谋!现在去那不是去找死的么?!” 几名士兵你一言我一语,清瘦士兵看在眼里不由得嗤笑道:“你们懂什么!听我说!这三皇子早年来这稷下学宫就读过,还多次旁听过夫子的课,也算是夫子的半个弟子!这次去荒州,路途凶险,想必夫子不会坐视不管的!别看学宫后山的几位先生在江湖中趣事多到不胜枚举,又是痴儿又是傻子的!但能让夫子收入门墙的,又岂是一般的人?!就拿那二先生来说,一手剑法便是无人能出其左右,年轻一辈更是罕有天骄与其争锋!我说你们还是别操那个心了,这次三皇子去边关我赌三两银子,必定是一路上有惊无险!” 听到这名清瘦士兵的话,其他几名士兵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 “岳老三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当兵也有些年头了!那些荒人比这北冥海妖更要凶残百倍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荒人入侵!是要血流漂杵,是要尸骨成山的!” “就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岂是妄言?!” “就算夫子的弟子们再厉害,也终究是一个人,又如何能左右得了战场局势?!万一城破……” 说到这里,几名士兵连忙色变,齐齐伸手捂住了那名矮个子士兵的嘴!其中一名狐狸眼睛的士兵低声呵斥道:“不要命啦?!这话你都敢说?!万一让人听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名士兵眼神惊骇的挣扎了几下,连忙点了点脑袋,待几人将手松开,连忙躬下身子,按着膝盖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头盔刚想说话,却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空中阴沉沉的像是一块暗沉的灰布,见不到半分阳光,将整座沥泉关都笼罩在暗沉沉的阴影里。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一眨眼就乌云密布了? 真他娘的奇怪了! 那矮个子士兵奇怪的看了一眼天色,半晌嘟囔道:“是不是要下雨了?我昨天晒得被子还没干呢!” 其他几名士兵闻言一笑,纷纷打趣道。 “郭四儿,你昨晚是不是又尿床了?” “我看是想附近镇子上的姑娘了!” “哈哈!” 那矮个子士兵红了脸色,甩了甩手说道:“你们懂个屁!在这大大的江湖里,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渺小的星辰,我喜欢姑娘怎么了?!你知道两颗星辰相遇有多不容易吗?!”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天边的阴云停歇在沥泉关上空,似乎静止不动了,将这关隘中的哄笑与吵闹统统蒙上了一层暗沉的阴影。士兵们似乎仍自无知无觉,只顾照常的守关、巡逻、训练着,并未觉得有半分不妥。 “老李!快下雨了,今天吃什么啊?” 相貌粗犷的高大汉子从门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揭开冒着热气的锅盖,深深地吸了口气,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娘咧!我楚铁这辈子最服气的就是你这手艺!这土豆炖肉炖的,简直都绝了!真他妈香!” “呵呵,楚军候谬赞了,老头子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伙夫。”缺了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的伙夫乐呵呵的笑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看样子的确要下雨了,能麻烦楚军候帮老头子我把外面的柴火搬进来么,湿了柴火可是大麻烦。” “好说!” 那楚军候咧嘴一笑:“老李你可千万别跟我这么客气,要不是当年你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我早就喂了那帮妖崽子了!走!咱们现在就去!” 伙夫无奈一笑,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带着楚军候走出伙房,下意识的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 “若不是当年为了救……你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我现在想想都……”楚军候依旧滔滔不绝的说着,却未曾注意到那伙夫遍布皱纹的脸上,略显狰狞的惊骇恐怖之色! “敌……敌袭!敌,敌袭!” 那伙夫颤抖着转过头,一把抓住了那楚军候的双肩,牙齿仍在不由自主的打着架! 他看的分明! 天空中那片庞大无比的阴影哪里是什么阴云?! 那双冰冷而又乌光蒙蒙的眸子,他绝无可能看错! 甚至一生! 都不可能忘记! () 第113章 滚! “敌袭?” 楚军候亦是变了脸色,握住刀鞘诧异的看了看四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老伙夫的肩膀笑道:“哪有什么敌袭,老李你唬人越来越有一套了,我楚……” “敌袭啊!” 老伙夫脸色扭曲的望着天空,双眼露出丝丝的绝望:“完了,都完了!它来了!来了!” 沙哑而又刺耳的声音在那壮硕大汉的耳边响起,壮硕大汉无奈的皱了皱眉头,双手紧紧的按在老伙夫的肩膀上,沉声道:“老李你清醒一点!咱们在军营中!很安全!” “你不懂!你不懂!” 老伙夫头发散乱的踉跄了几步,颤巍巍的手指向天空,嗡着嘴唇说道:“你没见过它!你不会懂的!咱们完了!整个沥泉关都完了!它来了!来了啊!” 楚军候眯起双眼,随着老伙夫的指向抬起头,看向那无边无际的沉沉阴云,根本看不出老伙夫在说什么。失笑般摇了摇头,想必老伙夫定然是在当年的一战中留下了阴影,所以一到这样的天气便开始产生种种幻觉。刚想开口叫军医过来,却蓦然看到空中那片阴云中闪过两抹流转的莹光,犹若两汪清泉倒悬在天空上! 然而那抹莹光一闪即逝,让他难以确认。 楚铁揉了揉双眼,再次向那片阴云看去,却仿佛一切都只是此前的幻觉一般,万里阴云平静的出奇。仅有阵阵劲风吹过,吹得楼旗呼呼作响。 老伙夫却是绝望的坐倒在地,仅剩的那只眼睛留下了浑浊的眼泪,滴到了尘土里,溅开。 “鲲唳!” 弘大苍茫的啼叫声响彻云端! 空中的阴云缓缓飘动,飞出了那片阳光,洒下了万道金黄的光线!乌蒙蒙的眸子如水晶般轻轻转动,映衬在阳光下,倒映着清澈而又闪亮的光芒! 楚铁缓缓抬起头,看到天空中那庞然大物忍不住浑身轻轻一颤,长大了嘴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看到了什么?! 一只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怪物! 它那庞大无比的身躯展现在空中!背若泰山,风斯在下,翼若垂天之云!双翼轻展,排开浮荡积厚的云层,不知其广若几千里之遥! 这是妖族?! 全身遍布寒冽鳞片的鱼妖,巨钳狰狞锋利的蟹妖,还有身形庞大长着无数诡异触手的墨妖,他都见过! 可身形如此庞大的诡异怪物! 简直闻所未闻! 它的每一寸鳞片都如同埋在深海里的厚重峭石,暗沉而又坚硬!双翼上下拍打,随着鱼尾有韵律的起伏着,好似在青天之上空游无所依! “鲲唳!” 那怪物轻轻张嘴,无数流云席卷着肉眼可见的风涡一并汇入那张血盆大口之中!随着一声弘大而又苍茫的啼叫,空中瞬间爆发出缭乱的气流! “啊!快看!那是什么怪物!” “逃啊!” “是妖族!妖族!我们完了!这种怪物根本不可能战胜的!” 无数士兵哭嚎着在营地中奔走着,维持了许久的秩序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军旗一杆接一杆的倒下,营房坍塌,往日的军令与肃然在这一刻,被心中蜂拥袭来的恐惧瞬间淹没! “鲲鹏!这一定是鲲鹏!”城楼上那名矮个子士兵双腿一软,狼狈的跌倒在地上,双眼茫然的喃喃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 看那空中的庞然大物拍打着双翼,以万里青空作浩瀚汪洋,那矮个子士兵抽风般的跳了起来,凄厉的喊道:“鲲鹏来了!是妖域的鲲鹏大圣!除了它,这北冥中就再也没有另外一只鲲鹏了!一定是它!它要摧毁沥泉关!” “我们都会死!” “都会同这沥泉关一同陪葬!”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头盔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无比的响声。 清瘦的士兵缓缓收回手掌,对着那矮个子士兵吼道:“你再他妈动摇军心!老子照杀不误!听清楚了没有!” 矮个子士兵捂着脸,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还有力气拎得动刀的!都他妈把刀拔出来!”见到周围的士兵无动于衷,清瘦士兵暴吼了一声,脖子上青筋毕露,手中的制式长刀锵啷一声出鞘! “我人族!” “我大秦!” “脊梁是挺直的!” “骨头是坚硬的!” 那清瘦士兵声音嘶哑到有些破音,但仍旧振臂高呼着,手中的长刀直指长空:“妖是强大的!但它不是不可战胜的!它也会流血!也会恐惧!” “提得动刀的!骨头还没软的!跟我一起来!” “老秦人!” “血不流干!” “死不休战!” 高亢的声音犹若穿金裂石一般,响彻在城楼上空! 寂静了片刻,随着一阵清亮的出刀声响起,如浪如潮的呼声从城楼上传出!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 天上的鲲鹏振翼沉浮,双眼犹若两颗乌莹莹的宝珠,迎着太阳金黄的光辉,照破山河万朵! 淡淡的扫了一眼身下高耸的城关中聚散如沙的人类,它的眼眸轻轻转动了两下,静静的渊渟在城关的上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微弱如蚊蝇般的喊杀声传入耳际,然而却让它提不起任何兴趣,懒懒的动了动尾鳍,便阖起双目不再理会。 作为北冥妖海中的霸主之一,身下这渺小如蝼蚁般的存在根本不在它的眼中! “嗡!” 眼前的虚空剧烈的震荡着,随着老旧的布鞋从虚空中轻轻踏出,落在虚空中的狂风中! “鲲扶摇!” 沧桑而又弘大的声音在万里高空响起,巨兽缓缓睁开了双眼,如黑琉璃般的珠眸在眼眶中轻轻转动,玩味般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这身道袍上,嘴角拟人般的弯起一抹弧度。 “张道真!” 沉闷而又弘大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巨兽在空中轻轻起伏着,低垂着眸子,紧紧的盯着眼前这道渺小无比的身影,笑声犹如洪钟巨鼓:“就你一个,独孤不知没来么?!” 张道真白发如龙,踏在空中,道袍翩翩而动! 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巨兽,淡漠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绪,微抿的嘴唇轻张:“滚!” 声音如蛰雷炸响! 余音连绵不绝! () 第114章 从来都轮不到你! “滚!” 张道真道袍鼓动,白发长飞,一语犹如惊雷,将长空中的云层瞬间喝散!席卷起万千狂风! 鲲鹏巨大的眸子微微阖起,巨翅微震,轻吐出一口寒气…… 顿时空中升腾起了一大片云雾! “可笑!” 鲲鹏发出浑厚的咆哮声,身上的鳞片相互摩擦,发出铁石摩擦般的嗡鸣!巨大如琉璃般的双瞳倒映着张道真那渺小的身影,獠牙犹如阙起的突岩般缓缓张开:“就凭你张道真,还想让我滚?!叫上独孤不知一起来还差不多!” “我再说一遍,滚出我人族领土!”张道真万千白发飞舞,衣袖滚滚,缓缓抬起一只手臂,并起剑指定向眼前狰狞的巨兽,双眼轻轻眯起:“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不需独孤兄前来,北冥这里,有我张道真足以!” “十几年未见,你反倒是越发狂妄!”鲲扶摇那庞大的身形骤然缩小,在升腾起大片的寒雾中缓缓露出一张妖气凛然的脸,玄黑色的华服露出绣着金纹的一袂衣角。 看着张道真漠然的眼眸,鲲扶摇鲜红的嘴角轻轻一挑,黑如琉璃般的眸子低垂下来:“不妨就试一试,让我见识见识你这十几年到底有什么长进。” 鲲扶摇露出齐整的白牙,看起来完全不将张道真放在眼中,对着张道真挑衅般的勾了勾手指。 阳光落在他的指间,映出水晶般的光辉。 张道真身上的道袍疯狂猎动,被风鼓荡的长袖缓缓扬起,五指轻张,又缓缓收拢!发出闷雷般的响声! 黑白相间的太极图在背后缓缓浮现,犹如磨盘般缓缓绞动,掀起阵阵虎啸龙吟!张道真双眸冷漠的凝视着鲲扶摇那张妖异的脸,额前的一缕白发被风吹动,筋骨分明的拳头上缓缓交织起一团灰蒙蒙的混沌之气! “真武太极拳?” 鲲扶摇血红的嘴角轻轻一挑,双手缓缓捏成拳印,大笑道:“来吧!让下面那帮肮脏的蝼蚁看看,他们的人族大圣,在我鲲扶摇的手中根本不堪一击!” 张道真却是面无表情,脚下踏破虚空,双拳狠狠地向鲲扶摇砸了过去!一层层虚空被砸得支离破碎!混沌之气凝成一团,伴随着龙虎之音,浩瀚奔涌! 鲲扶摇面带邪笑,双拳亦是狠狠地砸了过去! 一道庞大无比的鲲鹏虚影在背后缓缓浮现,尾鳍在虚空中拍打起无数晶莹的时光浪花,随着鲲扶摇挥出的双拳,向着张道真冲撞而来! 旋转不停地太极图与鲲鹏虚影狠狠的撞在一起,将虚空撞出了大片的塌陷!无数蛛网状的裂痕在两人周围蔓延,又被天地秩序填补,瞬间弥合! 张道真面不改色,双拳混沌之气暴涨,化作一条灰蒙蒙的长鞭狠狠单劈而下! 震裂片片虚空! 身后的太极图亦是飞速流转成两团流光,黑白分明的画面变成灰蒙蒙的磨盘,镇压住鲲扶摇冲天的妖气! “不够看啊!张道真!” 鲲扶摇大笑着,挥荡起玄黑色的袖袍,身上被压抑的妖气猛然暴涨,形成了一道乌蒙蒙的龙卷!双拳从狂风中狠狠捣出,庞大无比的远古巨鲲虚影在虚空中浮沉而出,犹若实质般缓缓探出那颗狰狞硕大的头颅! “轰!” 鼓荡的狂风形成一片暴烈的龙卷! 犹如滚雷般的巨响连成一片,响彻整片天空! 甚至将地面上都震得抖了两抖,从城墙上扑簌簌的落下来无数灰尘!沥泉关的所有将士列成了浩浩荡荡的方阵,双眸盯着天空中那道简素的身影,一个个脸色激动地涨红! 人族大圣! 真武山的张真人! 他们或有人远远地看见过一次这位人族大圣的身影,又或者从哪里听闻过张真人的事迹,但是却没有人真正的看到过张真人出手! “吼!” 整齐划一的嘶吼声在方阵中响起,数万的边关将士手中的长刀在盾牌上狠狠一震!无数气血狼烟浮荡,在空中盘旋成了一条气血巨龙,仰天长啸! 看着张道真双拳狠狠震退那位妖族的鲲鹏大圣,无数将士脖颈上浮现出无数青筋,禁不住血脉喷张! 他们渺小如蝼蚁的实力无法左右这场圣人之间的战斗! 但是他们却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位人族大圣呐喊助威! 听着脚下鼎沸的怒吼声,鲲扶摇嘴角轻轻翘起,玩味的看了看张道真:“这帮蝼蚁看起来对你很紧张,殊不知在你我眼中看来,却是可笑无比,圣人眼中皆蝼蚁……” “那是你的眼中。” 张道真双拳龙虎虚影一震,黑白两色的气旋夹着混沌气流狠狠地镇压下去,瞬间将鲲扶摇砸得向下一沉:“不是我的!” 淡淡的声音在虚空中升起,张道真白发乱飞,双眸倒映着无数混沌色彩,化作万道虚影,一拳接一拳的砸了下来!犹若万钧雷霆煌煌而落,在鲲扶摇的衣袖上炸开了无数龟裂的虚空细纹! 鲲扶摇脸色难看,却仍强自笑着,颤声笑道:“生气了!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发道痴生气!哈哈哈!” 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敛,嘴角缓缓露出一抹邪意,单手轻张,砰然挡住张道真一记揽雀尾,身前炸开了无尽雷霆:“不过,该轮到我了!” 鲲扶摇墨发乱飞,长啸一声,脚下踩开片片虚空! 卷起长袖飘身而退! “锵!” 虚空升起无量光! 一柄遍布锯齿的骨质长刀从虚空中缓缓抽出,鲲扶摇乱发倒飞,逆着万千气流,身后跃出一条庞大犹如山脉般的巨鲲!那庞大嶙峋的身体砸在虚空中,炸开如雨点般的虚空碎片! “鲲唳!” 磅礴浩大的亢吟声犹若利箭般穿破天际! 细密的声波在虚空中炸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长刀高高扬起,穿开无尽虚空,照破片片云层!随着远古巨鲲昂身而起,骨质长刀夹带着难言的邪气与道韵,轰然斩下! “从来都轮不到你!” 一层又一层的黑白太极图升起,犹如万千磨盘碾压转动,将那足以撕破天地的刀光定在空中,动弹不得! “你!你竟然……” 看着鲲扶摇那张惊骇的神色,张道真白发如狂,一脚踏破时光长河!万千浪花乍破,亿万道身影于此刻瞬间重合!少年小道士,中年白发道痴,一道又一道过往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又倒映在张道真的眼中! “轰隆隆!” 身后的灰色磨盘缓缓转动,犹如遮天蔽日般碾压下来! 张道真手中紧握万千雷音,一道又一道的天地秩序法则交织而下!对着鲲扶摇轰然砸下! 一道又一道的虚空裂痕被砸出! 宛若天塌地陷一般,将鲲扶摇砸得倒飞而出,轰然砸向海面,砸开万丈巨浪! 缓缓巨浪落下,海面渐渐恢复平静。 张道真道袍轻轻袂荡,迎着万丈阳光犹若神袛,淡漠的双眸投向遥远的海平线。他能感受到鲲扶摇的气息逐渐远去,这才缓缓摊开手掌,转身一步踏入了虚空之中! 沥泉关的将士们目露狂热,看着那道袍的一角缓缓消失在虚空之中,寂静了许久,陡然爆发开一阵轰然的嘶吼之声! 嘶吼声震彻云霄! 仿佛在庆祝一场无比浩大的胜利! 久久不息! () 第115章 破龙虎,气通百脉! “这里没有,走!” 清朗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来,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远去,伴随着许久的寂静,几名穿着蓝云剑服的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去而复返。 “明玉师兄,看来这里真的没有人。” 其中一名谢氏弟子显得有些丧气,缓缓推剑入鞘,不甘心的锤了锤身旁高大茂密的古树! 那名被称作明玉师兄的谢氏弟子双眸中亦是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但却被自身克制的极好,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帮魔头狡猾的很,身上的七里香到了此处便不再延续,原本还以为是在此蛰伏,但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七里香的药性经过这么多天已经散掉了。” “那咱们还追不追了?” 听着周围传来如浪潮般的树叶声,谢明玉看了看四周,缓缓摇头:“不追了,咱们谢氏山庄来此不是专为了这几个魔头的,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了,得尽快与谨言师兄他们汇合了。” “算这几个魔头走运!” 愤愤的声音从弟子中传来,谢明玉置若罔闻般收剑回鞘:“走。” “是。”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 随着一阵阵破空声远去,林翳间再次恢复了寂静。 风吹过林隙,掀起一层密密般的树浪,几道蓝色的身影去而复返,仔细的看了一遍周围后,终于怅叹一声,转身踏着轻功飞快离去…… 而那颗被谢氏弟子锤过的那棵古树上,一道静静的匍匐在树荫中,与粗大的树枝融为一体的黑影缓缓起身,看着谢氏弟子远去的方向,长呼出一口气。 阳光透过林隙落下,落在那张俊美如画卷写意般的脸庞上。 错落的树影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轻轻皱起,眉如墨画,修长白皙的手在衣襟上轻轻的拍了拍,犹若狭渊清涧的双眸写满了倦意,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随风翩然拂荡。 自从那天逃脱玉剑山庄的包围之后,谢氏弟子便开始满山满野的追杀他们三人,紧咬不舍。而这几天他亦是在谢氏弟子的追杀下度过,搞得狼狈不堪。 甚至在这棵树上趴着一动不敢动,直到真正确定下来这些谢氏弟子真的放弃了之后,才敢起身。 “还真是狼狈……” 燕寻伸手揉了揉脑门,嘴角轻轻翘起忍不住自嘲一笑,原本在后山的时候听到师兄们一口一个“怪物”,一口一个“天才妖孽”,心中多少是有一些骄傲自满的。但入了江湖之后,才发现这个江湖里,气血不如狗,龙虎满地走,自己的这点武道修为根本不够看。 不是被追杀,就在被追杀的路上…… 什么天才,什么妖孽,死了都是一具尸体! “砰!” 从树上一跃而下,燕寻压抑许久的血气激荡不休,翻腾起滚滚气血阳炎,将激起的落叶灼烤得翻卷干枯起来。 那颗龙虎紫阳丹释放的药气将他的修为一路冲上气血大圆满,如今的气力经过龙族血统加持已然达到了无比恐怖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只差临门一脚,他便能踹开龙虎境的大门,体内诞生出真气! 然而这几天,在玉剑山庄的追杀下,根本没有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进行突破,踹出这临门一脚。 而眼下正是他进行突破的好时机! 只要破境入龙虎,他便有资格与其他各大门派的天骄争锋! 林风浮荡,燕寻双膝微微弯曲,双手轻轻抬起,牙齿轻叩,举重若轻般的拳桩缓缓拉开。浑身的骨节犹如奔雷般作响,气血滚滚,一套青萍桩法行云流水般的打了出来。 气血沉降,厚重而有状。 而经过气血阳炎化,缓缓将其焚烧提炼,便能孕育出一线无状之气,而体内修炼而得的气血炼化成气后结成万缕,游走于人体四肢百骸的经脉之中,便是龙虎初境,气通百脉! 然而此时的真气却犹如无根之水,用一次便少一次,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回气血境。 于此方有龙虎第二境,玉府真种! 在玉府丹田结出一缕不断凝集的真气之种,稳固真气,使其凭有所依。之后再经过不断地壮大,以及功法的炼化,抱虚成丹,龙虎相合,金丹九转,这一境界才能攀至顶峰! 而如不戒和尚以及叶开之流,大概都停滞在金丹八九转的境界,要知道金丹每一转都犹如天堑一般,其中相差的真气精纯度,都能拉开他们与其他龙虎大圆满的差距! 所谓金丹一粒吞入肚,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如此! 百步冲拳可碎坚石! 张口一吐便舌绽飞剑! 这些都是龙虎境武者最为基础的象征,更遑论丹成九转之后,金丹溢出的真气不断反哺身体,可增寿百年! “砰!” 燕寻一拳锤落,在空中砸出一道莲花般的气雾! 浑身骨骼肌肉发出蛰雷般的炸响声,随着一条条青筋犹如细蛇般在肌理下游走,一缕青蒙蒙的气流悄然现出,从燕寻的口鼻间犹如青蛇般游走吞吐! 随后,便如雨后春笋般,一道接一道的悄然浮现。 万道青蛇般的气流纠结缠绕,最后汇聚到一起,犹如一条青色的巨蟒般围绕在燕寻周围,游走翻飞,掀起无数凛冽如刀的清风,甩开一道又一道的青色气旋! “昂!” 尖锐的风声骤起,随着一道磅礴的气浪落下,砸起无数如碎花蝴蝶般翻飞的枯叶尘泥,燕寻浑身的青色气瞬间收敛而回,犹如万川归海! 一个武者,站桩时练就了多少气血之力! 在破境转化真气时,便会有多庞大的真气基础! 而如燕寻这般尚未到达龙虎之境,本身的气血之力便堪堪将有顶尖龙虎大圆满的十倍之多,在这江湖中,简直是闻所未闻!因而,他所练就的真气亦是格外的磅礴! 毫不夸张的说…… 如今的燕寻,已经有了和龙虎巅峰一战的实力! () 第116章 暌违百年的传承 “嗡……” 就在气通百脉之际,燕寻的脑海中霍然传来一阵嗡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粉碎了。 一时间,无数的纷乱的信息一股脑的涌上脑海! 青萍桩法那数千个字不断在脑海里扭曲变化着,组成了一篇更为玄奥晦涩的功法,犹若万朵青莲齐齐盛放,乘着大风浩浩荡荡的飘将过来! 青莲剑歌! 便是这篇功法的名字! 一篇有着内功心法和剑歌篇典的完整传承! “我们又见面了。” 苍凉而又疏朗的声音自脑海传来,没有晦涩难懂的之乎者也,反而如同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打着招呼。 燕寻紧闭着双眼,垂手而立。 任凭林风吹拂起衣角,浑身犹如青蛇般的真气缓缓充盈全身,静静的听着李青莲,这个同他一般穿越过来这个世界的倒霉蛋说着闲言碎语。 “此时你见到我的时候,估计我的坟头草应该有两米来高了。” 燕寻想了想,又轻轻摇了摇头。 李青莲的棺材板还在剑峡里飘着呢,估计是长不出坟头草的。 “此前你修炼的青萍桩法仅是这部青莲剑歌的基础,而这部青莲剑歌,外面的人都以为是我自创的功法。但其实不是,我只是在青萍剑中发现了这部功法,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创造这部功法的人是谁。但我能凭借这部功法纵横于这个世界,这部功法无疑是极为强悍的,远远超乎世人的想象。”李青莲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说着说着又忽然一笑:“说起来当初发现这部功法的时候也是凑巧,那卷丝帛竟然藏在青萍剑里,若不是青萍剑被我意外摧毁……不过我之后又用树脂黏上了,想必应该无恙……” 燕寻闻言深吸一口气,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想必有了我的传承,你一定在蜀山中混得如鱼得水吧?哈哈,不必谢我,同为穿越者……” 呵呵,不好意思。 拜您所赐,我被逐出蜀山了。 但李青莲明显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剧情的,所以那道被封印在传承里的声音依旧兴致勃勃的说道:“那座剑狱峰是我旧日道场,我在青萍剑中留了巅峰时期的一道剑意,用以护山,所以那里可以作为咱们青萍一脉的……” 剑狱峰? 呵呵…… 剑狱峰被你那道剑意炸了。 想到那一道道铺天盖地的剑气横空炸裂,险些将自己也连同那剑狱峰一同埋葬。 燕寻黑着脸色,耐着性子听下去。 终于李青莲交代完了一系列他留在蜀山上的安排,开始说起这部青莲剑歌来。 “想必你也知道,蜀山对应传承神剑的九部传承,铸就而成不同的剑胎,也就对应了之后的道路。” “太虚镇妖图,蕴有镇妖诛魔之气,至清。” “七曜星河经,并列北斗星辰,至浑。” “神羲剑诀,炼化太阳之力,至阳。” “素望古鉴,接引太阴之力,至阴。” “泰阶斩龙术,内藏帝气龙威,至刚。” “紫薇餐霞篇,云气连绵,至柔。” “矩乾坤,大开大合,至拙。” “斩桃花,一剑并落杀百花,至巧。” “而我青萍一脉的青莲剑歌,则是这九剑之中最为奇特的一剑,所铸的青莲剑胎,乃是千古未有的至化剑胎!” 李青莲声音肃然一沉,缓缓说道:“所谓至化剑胎,便是可同时驭用万般剑意,化作一套剑法,融于一炉!每一招,每一式,都携带着俱不相同的剑意!” 燕寻心脏猛地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犹如万道闷雷炸响,显然李青莲的这句话让他无比激动!化万般剑意为己用,每一招每一式,都伴随着剑意出手!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又是何等的令人无比向往?! 倘若自己化蜀山其他顶级剑意于一手…… “想必你也发现了。” 李青莲突然一笑,浩浩渺渺的声音将燕寻的幻想打断:“这蜀山九剑,无论是至清至浑还是至阴至阳,都各有其精妙之处,而这看起来最为无用的青莲剑歌,其实便是这蜀山的剑意总纲!我之所以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固然与我的穿越身份脱不开干系,但更为重要的便是我以这青莲剑歌同化了蜀山九剑!一剑斩出便如蜀山七圣一同出手!试问这天下,又有何人敌得过我?!” 说到这里李青莲的声音骤然陷入了一阵沉默,足足沉静了三四秒这才嗤然一笑:“可就算人间一片全无敌,说到底,我还是想念那个……” 哽咽。 李青莲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在调整情绪。 半晌后,这才悠悠响起:“暂且说到这里,原本想将我毕生所悟全部传授于你的,但同为穿越者,得来太过轻易岂不是太无聊了?” 说罢,又轻轻一笑。 “我只留了一道镇妖剑意予你,作为你的剑道根基。武道,终究还是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仰仗前人鼻息,我想你也是同我一般不太喜欢的。” 这句话倒是让燕寻一笑,想来所隔千年,李青莲也想不到这天底下竟出了个气血悟剑意的妖孽怪胎! “就说到这里吧。” 李青莲的声音清朗无比,犹如少年人一般,但燕寻知道,此时留下声音的李青莲已然寿元无多:“待你入阳神之后,我还有一件事托付于你,想来你也不会让我等的太久。” “哈哈哈……” 阳光透过林隙缓缓下移,燕寻睫毛轻颤,双眸缓缓张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澈剑光在眸中一闪即逝! 得到李青莲的传承信息之后,他越发庆幸自己当初做了叩剑关的这个决定,虽然差点被不靠谱的穿越者前辈坑死!但还好自己的主角光环足够坚挺,大难不死!不然岂不是要与这道独绝天下的传承擦肩而过了?! 缓缓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暖洋洋的真气在四肢百骸中流淌,筋骨顿时发出一阵通畅的噼啪声。 这种浑身犹如脱胎换骨般的感觉,让燕寻无比着迷。 迎着洒落下来的阳光,轻轻眯起了双眼。 阳神么? 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 第117章 八师兄的消息 “小鱼,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高高瘦瘦的少年看了看拥挤如潮的队伍,又看了看少女略显苍白的脸蛋,不由得关心的开口问道。 被称作小鱼的少女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眼中露出些许疲惫,强笑着摇了摇头:“些许内伤,没事的。” “可……” 那高高瘦瘦的少年眉头不由得轻轻皱起,很是担心少女的情况。 方才他们的队伍与一小股妖族发生了战斗,虽然有宗门里的师兄坐镇,但还是死了不少的人,甚至就连师兄都受了不轻的伤势。现在看来,小鱼的伤势必定是当时还未痊愈便随着大部队匆匆赶路,慢慢复发,到现在已经渐渐难以支撑了。 “没事的。”公输鱼轻轻摇着头,眼里浮现出倔强的神色。 “许昕,怎么了?” 看到两人窃语,一名眉目方正坚毅的少年从队伍中缓缓走出,对着那高瘦少年低声问道。 许昕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许多人包着绷带,形象凄惨,却仍自提着刀剑艰难的赶着路。不由得目光游离不定,轻皱着眉头,咬着牙对着那少年低声道:“三师兄,小鱼的伤势撑不住了,不如咱们停下来修整片刻吧。” “不行!咳,咳……” 还未等那三师兄开口,公输鱼便开口轻叫了一声,然而却触动了伤势,胸口一闷,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 看到小师妹实在是难以支撑下去,鲁明的眸光蓦然一软,刚要开口勒令整个队伍停下休整,公输鱼却一把拽住鲁明的一角,痛苦的抬起头说道:“三哥,君少侠他们还在邙崖剑场与妖族浴血奋战,我们晚去片刻,死伤的江湖同道就越多!” 许昕面色发急:“可你的伤。” “我没……” “噗……” 一口鲜血喷在地面上,看着小师妹嘴角殷红的血迹,还有越发苍白的脸蛋,鲁明终于变了脸色! “全体休整!半柱香之后再继续赶路!” 听到天机阁弟子发话,一些受伤颇重的散修脸色不禁一喜,三两成群的蹒跚到树下坐在一起,或是运转功法,或是痛快饮酒大骂着那些妖族。 鲁明和许昕则搀扶着面色苍白的公输鱼到一旁坐下,看到许昕脸上毫不加以掩饰的担忧,鲁明默不作声的抿了抿嘴唇,伸手搭在了公输鱼的手腕上。 天机阁,分为嫡系和外系。 嫡系大多数都是当年神匠鲁先生与公输先生的后人,生男则冠以鲁姓,生女则复姓公输。是以鲁明姓鲁,公输鱼复姓公输,而两者却是实打实的堂兄妹。 而外系则是由天机阁的一些外戚和一些投奔他们的江湖武者构成,人员驳杂。 而许昕则是这些外戚的年轻一辈中,比较出色的一名弟子。 对于许昕,鲁明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是对方对公输鱼毫不掩饰的爱慕之心却让鲁明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太爽。他们这一代兄弟八个,却仅有公输鱼这么一个妹子,可想而知,公输鱼的地位自然是众星捧月一般。 是他们嫡系里最宝贝的一颗小白菜! 然而现在有一头猪赤果果的盯着自家的小白菜,还丝毫不掩饰自己想拱白菜的意图,鲁明的心情可想而知…… “五脏六腑都受了不轻的创伤,体内的经脉也有一些郁结纠缠。”轻轻松开公输鱼的手腕,鲁明双眉渐沉,表情有些难看,怒视着公输鱼:“发配下去的春藤丹你没吃么?!伤势怎么恶化到这种地步!” “我……” 公输鱼面色苍白的轻咳一声,小声说道:“我把药给另外一个大叔了,他当时的伤势快要不行了,一颗春藤丹远远不够,所以我就……” “胡闹!” 鲁明怒叱一声,指着公输鱼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昕连忙劝解道:“三师兄,你也莫要太过生气了,小鱼也只是生性善良,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要怪就怪那些可恨的妖族!若不是这帮畜生,小鱼的伤……” 看到公输鱼怯弱弱的脸庞,鲁明心中的火气顿时去了大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脂玉瓶扔了过去:“下次先把自己顾好了,再去救别人!” 公输鱼接到手中刚想说句谢谢,但看到玉瓶后,却突然掩着小嘴,惊呼出声:“生生造化丹,这不是临行前富叔给三哥你的,我不,不能……”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鲁明板起脸拂袖说道:“里面有两颗,我之前吃了一颗,这颗你赶紧吃了,你体内的伤势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然会损坏你自身的根基!” “三哥……” “我去看看队伍里其他人的伤势,你抓紧时间恢复。” 鲁明冷冷的扔下一句话后,便不管不顾的走远,留下了一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 公输鱼握着手中的玉瓶,紧抿着嘴唇。 “小鱼你快把丹药吃下去吧,我在旁边为你护法。”许昕温柔的笑着,往旁边走了一步,一副尽职尽责的守卫模样。 公输鱼未作多想,点了点头便将丹药吞了下去,浑身真气流转,静静阖目调息起来。生生造化丹那磅礴的药力在身体内缓缓散开,抚平着每一寸暗伤,带来暖洋洋的热流。 片刻后,天机阁的队伍再次启程,负伤的武者互相搀扶着,如同一片蜿蜒的散沙般向林海中远去。 寒风吹过,惹得树梢一阵沙沙作响。 一抹黑色的衣角从树上缓缓飘荡着,躺在树梢上的俊美少年轻轻睁开一只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邙崖剑场? 他在这林海中转了这么久,绕过了不知几座大小剑山,但却从未听闻这离奇的小世界中除了那十八里铺之外,竟然还有别处有着名字,而且还在人族武者之中流传! “原来八师兄在邙崖剑场。” 燕寻含混不清的嘀咕道,伸了伸懒腰,从树上翩然坠下。就在即将落地之时,足尖上真气轻吐。身形一缓,轻轻的踩在地上,将几片枯叶踩在脚下。 看着天机阁远去的方向,轻轻拍了拍身上的长袍,轻笑道:“不知八师兄见到我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总之,还是先去那里看看吧……” 树枝轻摇,犹如在寒风中颤栗发抖。 () 第118章 照破黑夜的剑光! “妖崽子!再来啊!” 苏逢春一脚狠狠地踩着脚下的妖尸,从尸体的身上拔出一柄在刀刃上密布着米粒般缺口的赤色长刀,粗糙的大手抹掉脸上黑青色的血水,环视着四周狰狞的嘴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数十名人族武者,在这方宽阔无比的崖台上,与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族鏖战了两天一夜! 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到处都是血流漂杵! 那些或是高大或是矮小的尸体染上了黑红驳杂的血迹,倒在血河中,乱发垢面,分不清是人族还是妖族。 想着自己远在宗门中那垂老的师父。 苏逢春手中的长刀吞吐着刀气再次劈砍而下,迎面便砍入了一名牛妖的肩头!这些妖族大多都是皮糙肉厚,仅仅是一刀很难将其斩杀!苏逢春于此搏杀了这么久,见到了太多武者死于非命,经验自然也是丰富无比! “老头!我一定活着回去!” 苏逢春暴喝出声,脖子上的青筋如春藤般绽出,手中长刀甩起一蓬青黑色的血雨! “哞!” 那牛妖吃痛,鼻间喷薄着白茫茫的热气,仰天嘶吼出声!苏逢春于其迎面相对,音浪在面前泛起涟漪滚滚!这一声凄厉的嘶吼声犹如春雷在耳边炸响,瞬间从耳廓殷殷的流出鲜血来! 苏逢春却是不管不顾,手中长刀上的刀气再次暴涨! 浓郁的赤色刀光仿若凝成实质一般,斩开音浪!斩开风声!映亮了牛妖那狰狞的面庞,和肌肉虬结的双臂! “嗤!” 硕大的牛头冲天而起,盈满血色的双瞳在空中翻滚了两圈,犹如重石落地般轰然砸在血泊中! 青黑色的血柱从那粗大的脖腔中喷出,如同在这黑夜中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看着牛尸那高举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推金山倒玉柱般仰面而倒,砸起一片血花。苏逢春状若疯魔,手中高举着长刀大吼了一声,擎刀再次杀向另外一名猪妖! 耳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但苏逢春的杀心却仍旧滚烫无比! 煌煌如炽的长刀在夜幕中亮起,又狠狠落下! 血液喷涌,如同盛放在崖间的一朵朵蔷薇! “来人!来人!” “妖崽子涌过来了!再来些人!” 大声地嘶吼淹没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血污溅满了每一个人的面庞,刀剑劈砍在妖族的骨肉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响!如潮般的妖族拦在面前,仿佛永远杀不尽一般! 没有人听到他们这一小群武者的求援! “杀!” 于此时,谩骂与祈求都是无用功,没有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简单粗暴地一个杀字似乎在宣泄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每个人脸上的神色越发的狰狞起来! “老武!” “噗!” 锐利的兽爪穿过了一名武者的胸膛! 那名满脸虬须的武者表情似乎很痛苦,但仍旧发着狠,手中的钢斧狠狠地劈进对面猿妖的脑壳!将其劈成了两半!丝毫不顾胸口不断溢着鲜血的窟窿,眸眼充血,嘶吼声震破云层,随着那名猿妖的尸体缓缓倒下…… “二牛!” 又是一声怒吼声响起。 黝黑壮硕的光头男子被一只螳螂妖戳开了眼眶,眼球连带着血肉从眼眶中吊在脸颊上!手中两柄长刀狠狠向前劈砍而去,体内的真气不要命的宣泄而出,凄厉的喊叫着! 四周妖族的尖牙利爪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光头男浑身浴血,状若疯魔! “二牛!” 看着光头男一路向妖族杀过去,同门的师兄弟不由怒吼出声,妄图将其唤回!可眼眶中传来的剧痛却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意识,疯狂的杀入妖族之中! 随着一阵无比凄厉的嘶吼声响起,被那光头大汉撕开一道缺口的妖族方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聚拢弥合,而那大汉却仿佛夜幕下扑入烛火中的一只飞蛾,再无声息…… “杀啊!” “为我人族袍泽报仇!” “让这帮妖崽子下地狱!” “杀他娘的!” 令人热血滚沸的喊杀声萦绕在风中,但却无法令溃败的战局逆转过来!所有人都在浴血奋战,无人有半分胆怯!但每一刻却都会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死在他们的面前! “为人奴者,不杀!” 犹如万兽咆哮般的吼声在夜色下的风沙中响起,一截长长的森白脊骨从妖族后方升起,上面吊着一名低垂着脑袋,半死不活的人族!蓬乱缠结的头发随风轻轻摆荡着,露出一张被啃食了一半的面庞! “是穆少侠!” “就连四海阁的穆少侠也……!” “妈的!这帮妖崽子!” 剩余的武者聚拢在一起,看着那被高高悬挂着的尸首,每个人的眼中似乎都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可恶的妖族大卸八块,方能一解心中之恨! “为人奴者,不杀!” 连成一片黑云的妖族齐齐嘶吼出声,一时间虎啸猿啼,震得众人一阵气血翻滚!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退后一步! 沉默而又愤怒的情绪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胸膛里,仅仅是二三十名武者,却如同一片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热血滚沸的似要从头顶喷将出来! “跪下来,成为人奴,我可以不杀你们!” 满脸长毛的猿猴妖族从妖群中走出来,耳边六只奇特的长耳轻轻摆动,呲着獠牙狞笑出声。奇长而又壮硕的手臂轻轻一扬,手中的物件随之抛出,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滚落了一地。 黝黑的圆环滚到靴旁,轻轻地转了几圈倒在地上,染血的白衣轻轻飘荡,君涯垂下眼眸轻轻地看着脚下的这只枷着锁链的黑铁圆环,抬眸轻轻地扫了一眼对面得意洋洋的六耳猿猴。 两天一夜的鏖战,令在场所有的武者都有些疲累,即便他是龙虎大圆满,亦无法驱散身体上已达极限的疲累感。 “人奴?” 君涯冷冷一笑,修长染血的手掌轻轻扬起手中染着黑血的树枝,磅礴的真气涌动,将散乱的长发吹得倒飞而起! “我人族岂能拜畜生为主?!” 一寸一寸的剑光在树枝上亮起,真气如龙长啸,横贯数十丈的剑气挥扫而出,照亮了夜幕! 一剑!削断白骨旗杆! 一剑!扬起无边血雨! () 第119章 千江鲁阁,机关傀虎 “消息可靠么?” 鲁宁轻轻点了点头,摇曳的火光中,那张方直憨厚的面容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据那只蛤蟆妖所说,它们已经有六个部群赶往邙崖剑场了,数量上足以对君少侠他们造成碾压!” “看来我们要快些赶路了。”鲁明看了看身后队伍,迎着火光,几乎有半数武者的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势还未痊愈,白惨惨的绷带还绑在头上,腰上,肩臂上,看起来凄惨无比。 但此刻,邙崖剑场之危已刻不容缓! “三哥,是否要用……” “我明白你的意思。”鲁明开口打断鲁宁接下来要说的话,挥挥袖袍,沉声道:“前方二十里处便是邙崖剑场,你且把所有的天机阁弟子集结起来,带他们先把一部分机括组装好,我马上就过去。” “是。” 看着鲁宁转身走入人群,公输鱼从一旁走到了鲁明身边,看到鲁明双眉轻轻皱起,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三哥。” 鲁宁转头看去,点了点头:“伤势可痊愈了?” “已经好了。”公输鱼的脸蛋在火光中仍旧有些泛红,不好意思的将手中的玉瓶递了过去:“多谢三哥……” 鲁明拂袖伸手接过玉瓶,收入怀中,眉头仍旧暗锁愁色,但仍是强自轻笑道:“自家兄妹,有什么谢不谢的……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三哥我便是万死也难赎其咎!” “三哥,你又说这种话!” 公输鱼轻轻打了打鲁明的肩头,嗔道:“什么死不死的,三哥你若是不在了,我才真的是要内疚死!” 鲁明闻言便是一阵恍惚,摇头轻笑了一声。 刚想开口说话,却陡然从一旁的幽暗中传来鲁宁的声音:“三哥!都准备好了!” 鲁明点点头,转头看向公输鱼:“走吧,各大门派都在其他剑场奋战,我们天机阁也不能落于人后,也该让妖族见识见识我们送他们的大礼了!” 公输鱼掩嘴轻笑点了点头。 两人匆匆而行,走到一旁的林间空地上,四周火炬熊熊,映的此处亮如白昼!八名天机阁弟子恭恭敬敬分列在一旁,见到鲁明赶来纷纷拱手,垂下头颅见礼:“三师兄……” 而在他们的身前,则立着一具庞大无比的白色巨虎! 宽若三人联袂,长逾四五丈开外! “三哥,我们已经组装完成了。” 听到鲁宁的话,鲁明轻轻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红色晶石,鲜艳如火,却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色,堪比顶级的翡翠玉石! 公输鱼亦是从怀中掏出一件乌黑不起眼的奇特横铁,状若十字,其中机括繁琐,却犹如鳞甲一般互相覆盖,仅能从底端看出一些端倪。鲁明伸手接过,手中不知在这十字横铁上哪里轻轻一扫,那些鳞甲般的机括便一层层的展开,露出中央一方不大不小刚好有鹌鹑蛋大小的圆槽。 红色晶石轻轻契合,机括一层层覆合,再次变成了手中乌黑不起眼的十字横铁。 鲁明拂荡着长袖走到那白色巨虎的身下,奇长而有力的双指在那虎腹的某处轻轻点了几点,随着一阵轰隆隆的机括转动之声犹如巨石滚落一般响起,虎腹轻轻裂开一道缝隙,一根有一根的肋骨向两旁裂开,一道又一道的机括如花般绽放! 鲁明神情严肃的盯着眼前的机括,待机括展开停止,手指轻轻一点,又是一阵机括声响起。细密的声音连成一片,犹如飞流激湍,不过几息时间,便在脊骨中露出了一个十字型的凹槽。 手中的十字横铁轻轻放进去,于左于右极为复杂地转动了几下后,那机关白虎的双眼骤然一亮,从中透出了点点火红色的璀璨星芒! 鲁明手指轻轻点动,伴随着飞流落石声响动,一层层的机括瞬间覆合,严丝合缝的紧扣在了一起! “白虎,咆哮!” 鲁明退后几步,对着眼前的机关巨虎命令道。 机关巨虎摇了摇硕大的头颅,火红的双眼中似有星火闪动,张开精钢獠牙,一阵绵长而又浩大如滚雷的咆哮声响彻山林,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千江府,天机阁,素以机关左道和天象推衍著称于江湖。 鲁家机关巧妙,拟物栩栩。 左家鉴星观象,算无遗策。 而眼下这只行走坐卧皆如真虎的机关白虎,显然是鲁家的杰作!将其拆分后,数位鲁家弟子各执一部分机括,待进入小世界后再组装成完整而又庞大的机关兽! 以这只机关白虎的体型和巨力,即便是龙虎大圆满,亦没有完胜的把握! “我天机阁已经沉寂太久了,今晚之后,我鲁家四象傀的名声将会再次响彻整个武林!”鲁明伸手轻抚着面前庞大而又威风的机关巨虎,透过厚重柔软的皮毛,可以感受到它他那逾若金刚的嶙峋骨骼,以及机括转动间传来的沛然巨力! “轰!” 一阵悠远的闷响声从远处传来,白煌如昼的剑光在远处如微光般亮起,鲁明眼中不禁一颤。 那是邙崖剑场的方向! “三师兄,是邙崖剑场的方向!” 有目力卓群的弟子惊呼出声,看着那微光乍起的方向大声叫道:“莫不是君少侠他们那边出现了什么变故?!” “莫要胡言!” 鲁宁沉着脸色呵斥道,缓缓说道:“君少侠剑法便是比之当年的小剑宗亦是不遑多让,修为更是于此突破到了龙虎大圆满,岂会出什么变故?!方才那道微光说不定就是君少侠的剑光,在向我们传递方位!” 鲁明闻言,双目轻轻眯起,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去通知其他的武者来这里集合,前方二十里处便是邙崖剑场,所有人乘上虎背,即刻启程!” “是!” () 第120章 无双第九!(上) 残缺的尸首翻滚着落下,粘稠的血水混着内脏碎肉落在妖族的战阵中,如同下了一场粘稠无比的暴雨! 六耳妖猴犹自还保持着狞笑的神色,可头颅连带肩膀却被斩得支离破碎,仅有一段血肉还连在脖筋上摇摇晃晃,露出了黑红白绿的脑浆! “辱我人族!” 那根歪歪扭扭甚至还分出几根细杈的树枝高高扬起,就像在路边随手捡的树枝一般可笑,但所有人在见识过这一剑之后却无人敢暗自诽腹! 染着血迹的白衣袂起,如玉少年眉目凛冽。 “杀!” 没有怒发冲冠,甚至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君涯唇齿轻启,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说出来这个简短的字眼,却让在场所有人体内的热血情不自禁的奔涌,浑身发麻!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眼前染开片片血污的白衣,愣在原地。 在昏暗的月光下,少年手中的木枝轻轻扬起,身上的早已愈合的伤口瞬间崩裂,缓缓在白衣上绽开了片片血梅!背影单薄的拦在妖潮面前,孤勇而又决绝! “誓死不为妖奴!”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片刻寂静之后,一重接一重的怒吼声在人群中零散而又嘈杂的响起,仿佛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零星之火,在尸骸遍野的荒岭中瞬间燎原! “誓死不为妖奴!” “誓死!” “不为妖奴!” 如海潮般鼎沸的怒吼声连成一片,震得整片山崖隆隆作响,传出一片又一片的浩大回音! “杀!” 君涯轻咳一声,双眸冷然的看向前方黑压压的妖群,染着血梅的白衣随风浮荡,手中剑枝所指之处,便有十数名武者从身后飞掠而出! 真气暴动! 剑光凛冽,刀光煌煌! 平静了片刻的崖台上方如同一方被砸下巨石的深潭一般,猛然飞溅起万千浪花,荡起狂澜! 鼎沸的喊杀声伴随着野兽般的嚎叫,再次响彻山林! “君兄!” 缥缈悠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地上的碎石轻颤,似有阵阵滚雷从远方传来,庞然无比的黑影出现在远处的夜幕之中! 君涯强行按捺住喉头的鲜血,脸色苍白的朗笑道:“可是天机阁的同道?!” “嗷吼!” 清晰的虎啸声传入耳际,震得土石簌簌作响。 “在下天机阁鲁明!” 颇带威严的声音在夜幕中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中,令所有人心神一振,如同吃了极为猛烈的补药一般,浑身上下陡然涌出使不完的力气! “杀他娘的!” “天机阁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跟天机阁前后夹攻!杀光这帮妖崽子!” “操……” 宛如在最深的黑暗深渊中见到了一束微光!憋闷许久的怒气轰然爆发开来!恨不得用手中的刀剑砍下这些狰狞的头颅!将眼前这些食人血肉的妖魔尽数剿灭! 一时间,大片的血光在人群中乍现! 机关虎那庞大的身躯从峭壁上攀爬上来,沉重而又灵活的身躯冲入密密麻麻的妖群之中,咆哮着亮出钢铸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横扫甩尾之间,妖族哀嚎遍野! “下虎!” 鲁明暴喝一声,身形猛然冲出,磅礴无比的真气在空中炸开片片涟漪,身后乌黑而又厚重的阔剑铜尺猛然抽出,砸出一股极为狂暴的风压,向妖群中坠下! “妖畜可敢与我一战?!” 长袍翻飞,宽若半扇门板的铜尺砸在一名狼妖的头上,将其砸得哀嚎一声,腰腹以下寸寸爆裂!鲁明乱发张狂的站在妖群之中,手中的铜尺发出悠长的铮鸣! 身后的机关虎背上,无数道黑影从天而降,杀入妖族之中! “嗷嗬……” “嗤!” 赤红色的长刀如同炙热的烙铁一般,狠狠地捅进了一名狼妖的嘴中,升腾起了浓郁的烟雾! 看着面前不断呜咽嚎叫的狼妖,苏逢春手中的长刀狠狠地绞了绞,恨声吼道:“你苏爷爷的刀好不好吃?!啊?!草!你妈!的!狼崽子!” 真气狂涌,犹若火光的刀气在狼妖的颅腔内爆发! 那夹杂着土石血污的长毛中缓缓裂开一道灼红色的裂隙!犹如龟裂的火山岩一般,里面的血液都被灼烤成了滚沸的岩浆,滚起片片血沫从裂隙中流出! “呃啊!” 长刀倒卷而起,滚热的血浆混着脑浆冲天而起! 苏逢春抹了一把脸上温热的腥臭血水,手臂都在不由自主的轻颤着,胸中却快意无比!看着脚下这具被他斩开头颅的妖尸,一腔热血几乎都要抑制不住的破膛而出! “杀!杀!杀!” 此时再多的言语都难以表达心中之万一! 苏逢春大声地咆哮着,手中的赤色长刀不停地挥舞,在黑夜中劈出道道血色刀虹! “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行!” 轩朗的声音空冥浩大的在空中响起,盛开着点点血墨寒梅的白衣袂袂荡荡,君涯手提剑枝,走入战成一团的妖群之中,犹若闲庭信步一般!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随着阵阵漫诵声响起,一节又一节的气势自八师兄的身上攀升而起!这种气势说不清道不明,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它的纯净无杂,浩大磅礴! “於人于浩然!沛乎塞苍冥!”君涯面色仍旧苍白,但手中的剑枝却是剑光凛冽,每念一句,便有一名妖族倒在他的身前! “皇……” “噗!” 终于他的脚步停下,一口鲜血不受控制的喷出,长发散乱的跪在地上!两只狸力妖族见有机可乘,眸光一亮,嚎叫着冲了过去,手中的利爪在空中划出道道破空嗡鸣! “君兄!” “君少侠!” 鲁明和苏逢春齐齐变色,奈何面前的妖族纠缠得紧,任凭手中真气狂涌,仍是一时难以脱身! 君涯面色苍白的半跪在地上,体内的流淌的血液渐渐冒出丝丝火光,明亮的赤色在血管中渐渐亮起……他体内的真气郁结在一起,一时间难以动用,面对眼前的杀机,这招燃血秘术则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听着耳边越发逼近的破空声,君涯暗自咬牙,手中的剑枝紧握,赤色的火光在血管中刚要升起,却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柔和真气强行驱散! “铛!” “铛!” 两声脆生生的清响在君涯的耳边响起! 随着一道悠长的剑鸣声乍破夜幕,君涯迟疑着缓缓抬起头。 远处两名狸力妖族的无头尸首倒下,发出怦然的闷响。借着淡淡的月光,宽大的黑袍随风猎动,露出一身月白色的长衣,那张熟悉无比的含笑面庞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八师兄,别来无恙啊。” 青色的长剑甩出一蓬血花。 少年于尸山血海中淡笑,提剑转身,风姿无双…… () 第121章 无双第九!(中) “小师弟?!” 君涯半跪在地上,发冠歪斜,纵然散乱的长发披散下来,仍旧掩盖不住他眼中的讶异! 燕寻去真武山送信这件事是他亲自交代的…… 可如今燕寻却不在真武山,反而出现在了他本不应该出现的邙崖剑场! 碧色盈透的长剑轻甩,抖落下一串血珠,燕寻扬起身后猎猎的黑袍走上前,对着君涯伸出手笑道:“八师兄,你这回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君涯哑然失笑,用力握住燕寻的手站起身:“待我回去,请你吃豆花,管够。” 燕寻笑着咧开嘴,重重的锤了锤君涯的肩头,两人多日未见的隔阂仿佛也随着这一拳瞬间消散。白衣与黑袍站在血雨中,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君涯没有去问小师弟为何出现在此处,甚至对于小师弟破境入龙虎都未显出太大的讶异。或者说是,在后山时被震惊得已经麻木了!在他看来,以小师弟的天纵之姿,短短一个月连跨三境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反而若是这么久了仍在原地踏步才显得不正常! “初入龙虎?” 君涯白衣轻摆,袖中的树枝随着手臂轻轻颤抖,眸光轻抬,扫视了一圈畏缩不敢前的众妖,又缓缓地落到了燕寻的脸上。 燕寻知道他的意思,身上青色的巨蟒缓缓攀升而起,浩瀚的真气震得四周风声大作!狭长的双眼闪过丝丝冷色,环视着眼前这群被他们二人吓破了胆的群妖,弹剑笑道:“可斩巅峰!” 君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这里交给你了。” 君涯清扫白衣,缓缓盘膝坐下,浩然正气缓缓在四肢百骸中流动!竟是毫不担心在这尸山血海之中的群妖环伺! 小师弟说可斩巅峰! 那便是真的可斩巅峰! 即便这件事听起来再难以置信,君涯对此也毫不怀疑! 就如同二师兄若是说明天出去杀圣人,他们必然准备好丰盛的酒菜,待二师兄凯旋!后山他们这群人说到底,骨子里都是朴实而又骄傲的! 是的! 朴实而又骄傲! 对于武道,他们朴实得令天骄自愧! 对于自身,他们骄傲得令世人胆寒! 不屑于弄虚作假,也不屑同流于俗世,于孤寂中固守着他人看似傻兮兮的坚持,也从未计较过旁人异样的目光! 因为那些,对于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看到八师兄缓缓席地而坐,丝毫不顾地上沾染着血污的泥壤,燕寻一言不发的抬起手中的郁离剑,繁奥瑰丽的篆纹一节又一节的亮起,澄碧的光芒照亮整片夜幕! “谁动,我便杀谁!” 冷然无比的声音在环伺的群妖耳畔炸响,那片盈如碧水的剑光犹如一道天险,将它们与外界的战场隔离开来!它们都听清了眼前这个人类的话,心中虽有惧怕,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远隔三剑之地,这个人类要守着之前的那个杀神,又能把它们如何不成?! 于是一只长着四臂的熊妖嘴角轻轻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在燕寻的背后轻轻挪动了一步…… “嗤……” 青光划破夜幕,被穿破的风声显得格外的悠长! “铮!” 在破空声响彻三四秒之后,一阵短促的清越剑鸣声才慢悠悠的响起,而此时,那长着四臂的熊妖头颅则被劈成了两半,滚沛浇下的鲜血顺着那身黑亮的皮毛淌了一地! 燕寻目光冷然,缓缓垂袖落下手中扬起的郁离剑,对着周围的群妖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那我再说一遍,还是那个游戏规则,谁敢动,我就杀了谁!” 看着仰面缓缓倒下的四臂熊族,周围的妖族顿时噤若寒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想着那道诡异而又霸烈的剑光,再想想那头黑狗熊的头颅如同熟过劲的西瓜被切成两半的凄惨模样!这些妖族的心中更是忍不住一颤,浑身的毛发轻轻乍立! 燕寻的话犹如一柄锋利无比的刀子一般,颤颤巍巍的倒悬在它们的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然后终结掉它们的生命! 双角盘虬的莽牛妖族回头看了看周围仍自杀成一团的同族们,脑海中霍然一亮!回头看了看似在闭目养神的燕寻,嘴角不由得露出人性化的笑容! 你牛哔,你厉害! 老牛我不围攻你了,我去杀别的武者还不行么?! 它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被青丘那群狐妖附体了一般,简直头脑灵光的不像是一只莽牛妖!回去得再测测血统,说不定自己还是牛狐混血! 长毛纠缠在一起的莽牛妖脚下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发现燕寻果然没有动,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差点兴奋地哞叫出来! 哞!哞!哞! 任你强横似神鬼,还不是要喝我老牛的洗脚水?! 莽牛妖硕大的头颅情不自禁的摆动着。 下一刻,一道嗡鸣的剑气穿破虚空,将他那颗犹自咧着嘴的头颅削飞在空中! “咚……咚咚……” 硕大的头颅落在地上轻轻地滚动了两圈,鲜血染红了那颗笑容诡异的牛头,滚到一只猴妖面前,吓得它屁股后的毛发砰然乍起,浑身短毛根根直立! 燕寻垂下手中的长剑,淡淡的扫了一眼周围噤若寒蝉的群妖,没有言语,却令群妖更加惊惧! 想着那些一具具无头女尸,那一张张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如花容颜,燕寻手中的剑下意识紧了紧,微抿的嘴唇轻轻勾起,低头喃喃轻笑道:“先拿一点利息吧……” () 第122章 无双第九!(下) 周围的妖族看着眼前持剑而立的少年,欲哭无泪,只感觉整只妖都不好了!我打不过你不跟你打了行不行,要么你就给个痛快的,现在站在这里一动都不让动是闹哪样?! 青盈盈的剑光照亮了它们恐惧无比的面庞。 看到那少年漫不经心的提了提剑,差点被吓尿! “呼呜呜……” 就在所有妖都被吓破胆之际,一截刀片陡然从远处旋转飞舞而来,带起沉重的风声,狠狠地砍入了一只熊妖的后背上!锋利的刀刃砍进了皮肉之中,瞬间流下了殷殷的黑血,一路打湿了那黑色的皮毛,滴落在地上…… 然而那头熊妖四臂狠狠握紧,却是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那道催命的剑气不讲道理的斩将过来! 方才它已经有一名族兄被劈烂了脑袋,就死在它的面前! 它可不认为自己能扛得住那道剑气! “嗤呜……” 远处一人一妖打的不可开交,剑气纵横之际,又是一道剑光错过那只狗妖的身影,瞬间穿透了那四臂熊妖的一只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熊妖浑身颤抖,感受着自己的血液在慢慢的流失,心中不禁惶然万分!按这么下去,一会儿飞来块刀片斧头,一会儿又射来一道刀光剑气的,自己就算不被那诡异的剑气削烂脑袋,也得被砍的碎尸万段啊! 这是在慢性自杀啊! 熊妖捂着被刺得通透的伤口,伤口边坚实的肌肉缓缓扭动挤压,将不断喷涌的鲜血止住,灰褐色的瞳孔绝望的看向群妖中间的那名黑袍少年! 周围的刀光剑气不断扫来,四周呆立的妖族仿若成了燕寻两人最为坚实的围墙一般,将那些未有半分留手的攻击一一拦下! 不过片刻的光景,这些妖族浑身便已鲜血淋漓了! “呱啊!呱!” 浑身遍布黑羽的巨型乌鸦大声呱叫着,原本威风凛凛的双翅此刻已然千疮百孔,殷殷的血迹还干涸在上面,就连最坚硬的翅骨方才也险些被人斩断! “我受不了这么憋屈了!我们这么多妖,为什么要对这个卑微的人族言听计从?!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剑!我们所有的妖一起上!生撕了他!”大乌鸦聒叫着妖语,身上的黑羽根根直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对!大家一起上!生撕了他!” 一只狼妖蠢蠢欲动,夜幕下那双幽绿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双爪犹如刀刃一般轻轻擦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一只虎妖狠狠地咆哮出声,口中的獠牙闪着寒光,亦是用妖语说道:“卑微的人族,我虎彪还从未收到过这种侮辱!必要将其碎尸万段才能解我之恨!” “为了我族兄熊蚩报仇!” “三息之后动手!” 一声又一声的兽吼声在周围响起,燕寻嘴角轻轻勾起,这帮妖族是在欺负自己不会妖语么? 三息…… 呵呵。 手中的郁离剑轻轻提起,泛着盈盈的青华! “吼!唳!” “嘶吼!” “哞!” 数只妖族向着燕寻双目赤红的冲撞过来,粘稠的涎水从獠牙间垂落,爪牙森寒,眼中泛着兴奋的神采! 狼妖双爪在空中划出尖锐的风声,看见近在咫尺的黑袍,不由得兴奋的舔了舔猩红的牙缝!眼前这个人族马上就要被他们撕碎扯烂,分尸而食!想着那劲道的筋膜还有脆香的人骨,丝丝涎水不由得从嘴角淌下! 然而那黑袍却轻轻动了动,随着黑袍在夜幕中飞扬而起,一抹盈碧色的微光却在它的眼前瞬间盛亮! 怎么会?! 那个卑微的人族! 他在笑! 狼妖错愕的看着那澄碧的光华中,那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的唇角,它没看错,那个人族在笑! 还未等它反应过来,一抹盈绿的剑光便从它的脖颈间一闪而过!双爪间的破风声戛然而止,无力地垂下,狼头连着狂涌的血水砰然滚落! 他人空笑我! 长恨剑法悍然出手! 碧绿色的剑光如缭乱的风暴,轰然爆发开来! 如同万千纷乱狂舞着的青色长蛇,撕破风声,将周围疯狂嚎叫而来的群妖抽成一地的碎尸! 燕寻手中的长剑折舞,体内的真气澎湃掀涌,黑袍倒卷到身后,纵起万千青蛇风暴!而君涯盘坐在燕寻的身边,浑身真气蒸腾而起,却连一缕发丝一片衣角都被没有被狂暴的剑风掠动! “昂吟!” 悠扬连绵的剑吟在风中响彻,碧色的剑光冲天而起扬起漫天的碎尸血雨,无论是对妖族有着莫大伤害的镇妖剑意,还是锋锐无匹的郁离神剑,斩杀这些小妖都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盈透半边夜色的剑光亮起,照亮了那一张张沾满血污的脸庞! 青蛇翻滚中,燕寻纵剑而起,黑袍凛冽中露出月白色的长袍!长发飘飘,剑气纵横,宛若杀伐果断的谪仙人!斩开万千血雨,飘摇而起! “是救下来君兄的那人?!” 鲁明抬尺将面前的牛妖狠狠地砸入泥土里,长发散乱的扭过头,咬着蓬乱的发丝裂开嘴,喷出一口热气,长笑道:“好强的实力,君兄认识的人果然都是怪物!” “这女侠是哪个门派的啊!怎么从未见过!” “这一袖青蛇满,简直闻所未闻!” “这恐怕比峨眉山的青芷仙子还要漂亮几分!” “屁的女子?没看到喉结么?!一看你就是个雏!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剑崖上的妖兵已然伏诛了不少,众人的压力缓解了不少,见到冲天剑光起,于是纷纷望向那道宛若谪仙人的身影!见到万条青蛇冲天而起,不由得纷纷骇然! 而自远远看见燕寻面容的那群武者,惊艳之情亦是溢于言表! “我想起来了!” 忽然间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碧剑似竹,美胜女子!我曾听闻君先生讲过,夫子新收的徒弟便是比女子都要美貌!这人,或是君先生的小师弟!” 闻言,所有人不禁一怔! 夫子新收的徒弟? 君先生的小师弟? 众所周知,夫子门下有徒八人,君先生便是这八人之中最小的一位!若眼前这人是君先生的小师弟,那岂不是…… “后山第九位!” “稷下第九?!” “九先生?!” 嘈乱的惊呼声在人群中炸响,众人虽然称谓不一,但燕寻的无双风采显然在这一刻已经镌刻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便是生逢百年后,暮霭苍苍,亦是难以却忘! () 第123章 穿肠破肚三两血 “呼……” 苏逢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疲惫不堪的喘着粗气,手中的长刀狠狠向身前一插,紧接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额前被鲜血凝结成一绺的长发垂下,随风轻轻摆动,借着一丝熹微的晨光,看着四周尸横遍野的山崖,鲜血染红了危壁巉岩,散落一地的泥肉脑髓令人作呕的搅在一起,苏逢春却是一点都不在乎,只是难以平息的心里竟然涌出一丝丝的不敢置信! 他们胜利了?! 他们活下来了?! “苏老弟!” 耳边恍惚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苏逢春缓缓抬起头,一张粗犷而又略带几分凶悍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插翅虎王英。 这个与自己相见恨晚的年轻汉子。 此时就这么浑身浴血的站在他的面前,一只残缺的袖管空荡荡的在风中摆动,缠着厚厚的绷带。 “王……王大哥。” 苏逢春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开始打扫战场的武者们,缓缓地站起身,看着王英空空的袖管,一时间心里竟有些发堵。 王英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伤了残了都还有宗门养着,但王英只是一介散修,在未入阳神之前便断了一臂,日后于武道一途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 “被一个狼崽子咬了一口,真他妈晦气!”王英咧着嘴,骂骂咧咧的说道:“它要是再活过来,老子再砍它个十段八段的才算解气!” 苏逢春紧抿着嘴唇,看着王英破口大骂,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王大哥,要不然你来我们宗门吧,正好我师父总说宗门人手不够使,你来了也能帮我一些忙。” 王英闻言一怔,眼中隐有丝丝感动闪过,吸了吸鼻子,对着苏逢春肃容道:“苏老弟,你若是还认我王英这个朋友,此话便莫要提起。” “大丈夫人活一世,必要顶天立地!我交你这个朋友,是冲着你的秉性脾气,切不可以利辱之!”王英语气顿了顿,忽然脸上的横肉慢慢敛去,憨厚的笑了笑:“说来惭愧,愚兄本想着来这里找些机缘,却没想到连一群小小的妖崽子都打不过……不过,能为袍泽,为我人族,出一把力气!愚兄虽九死亦不悔!这次回去之后,我可能就要回我们镇子上娶妻生子了……!” “到以后,我也可以自豪的跟娃说,你爹我也是杀过妖的大英雄!当年也是和……” “你还不知道吧?你嫂子可是愚兄的青梅竹马!青阳镇啊,记住了!到时候你来,我让你嫂子给你炒几个好菜!介时咱们兄弟俩不醉……” “好!”听着王英唾沫横飞的说着话,苏逢春紧抿着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三哥,咱们这次折损的人数不少,光是天机阁的旁系弟子就罹难了三人。” 听到一旁鲁宁的报告,鲁明缓缓转过头,将视线从苏逢春两人的身上挪开,深沉的目光落到了鲁宁那张布满干涸血渍的脸上,缓缓开口道:“按老规矩办,取其遗物,分而掩埋。待出了这方小世界后一一核对,再将这些人的遗物统统送回……” 此时的他稳重而又缄默,犹如一座厚重内敛的高山,全然不见了战斗时拔尺怒吼的张狂模样! “是。” 鲁宁恭恭敬敬的抱拳,从怀中掏出两支沉甸甸的玉瓶交到了鲁明的手里,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去。 鲁明掂了掂手里的玉瓶,他当然知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一只妖浑身的血液大概能有十二三斤之多,但其精血藏在其尾椎骨髓腔室之中,不过仅仅占其血液的千分之一,十只妖最多也不过能凑齐二两精血,更不用说要分与所有参战的武者。 而手中这两支玉瓶,每一支里面都有三两来重的妖族精血! 鲁明收起玉瓶,向着仍在盘膝吐纳显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的君涯走去,见到他身旁抱剑而立的少年,走过去轻轻拱了拱手。那少年一愣,那张如诗如画的面庞缓缓浮现一抹诧异,迟疑的拱袖回了一礼。 这是鲁明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名疑似后山第九的夫子门生。 饶是此前远远见了一面,此刻近距离看到亦是心如擂鼓,血液湍流!眼前这张比江湖中最美的侠女都还要更美上几分的面庞,近看竟然更加精致了几分,尤其是眉间那一抹红砂,更是凭添了几丝高贵气度! 不过鲁明心智坚定,眼神中仅仅是有片刻慨叹,便恢复如常,微抿的嘴唇轻启,沉声问道:“敢问眼前可是后山第九?君兄的那位小师弟?” 夫子的辈分在江湖里是最高的,或许能与他辈分相当的也仅有真武山的张真人和丐帮的那位六指神丐了。所以大多数江湖中人,见到君涯这群夫子门生,要么称一声君少侠,要么就尊一声君先生,来模糊辈分界限。 这件事当初在后山,君师兄把这件事当做笑谈与他们讲过,逗得长琴师兄笑的前仰后合,差点一屁股栽进瘦江湖里! 其实这种称呼燕寻也是理解的。 毕竟君师兄才至弱冠之年,总不能君大爷君大爷的叫吧? 还要不要个脸了? 而眼前这名浓眉大眼的少年称君师兄为君兄,想必便是与君师兄交情不浅,方才平辈论交的。 燕寻脑子转的极快,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拱手道:“在下燕寻,承蒙老师错爱,收入门墙,列位第九。” “天机阁,鲁明,草字启昊。” 鲁明言简意赅,燕寻顿时恍然,原来是天机阁的那位号称小鲁班的天骄。江湖传闻其擅机巧偃术,偃虎而行卧生风,偃鸟则栩栩而飞,手中偃巧,俱类活物! 小鲁班,鲁启昊…… “久仰。”燕寻神色认真的看着鲁明,说出了这么久以来最后江湖范的两个字,心中无比激动。 久仰? 这位久不出江湖的后山第九也听说过自己? 鲁明虽说有些错愕,但仍是笑着自谦了一番,这才将袖袍轻轻扬起,掏出两支玉瓶缓缓地递了过去:“这是六两妖族精血,亦是君兄与燕……兄的战利品,还有一些战后事宜要处理,我就不多叨扰了。” 说罢,拱手远去。 君涯一人一枝,纵横妖群大杀四方,他的战果有目共睹。 而燕寻为其护法,一剑他人空笑我斩罹群妖,至少杀了十多只大小妖邪,在场的所有人都记忆深刻。 两人分别三两精血,谁人又敢有异议? 燕寻思忖良久,借着刚刚升起金灿灿的晨光,拂袖拎起一支小玉瓶轻轻晃动,透过半透明的碧玉之色,可见一股犹若水银般的鲜红血液沿着瓶壁轻轻荡漾着。 不禁让燕寻微微错愕。 原来…… 妖族的精血,也是红的啊…… …… 想发单章,但又怕大家不去看,所以在这里说一说。 这一章我没偷懒,不算省略号后面的也足有两千来字,写了这么久,勤奋是算不上的,但也是每一章都呕心沥血,精益求精。我在网文圈最喜欢的是猫腻,最敬佩的是三少,三少之勤我难以企及万一。 你可以不喜欢他的书,但是你必须敬佩这个人。 他就是网文界的标杆。 昨天夜里木子走了,我今早才知道。 翻来覆去的写完这章,心乱如麻,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当年我只是万千读者中的一员,如今也算是有了一些读者的小写手。 我第一次接触网络文学大概是初中,我第一本读的是张三丰异界游,第二本读的就是光之子,说是读着三少的书长大的也不为过。从渐渐对网文有了兴趣成为老书虫,到现在开始动笔成为一名写手,其中的种种神奇只能自己体会。可能我这个小扑街说要缅怀一下木子,劝慰一下三少,不太现实。 但还是要在这里说…… 逝者已矣,希望三少能够重新振作,木子永远在光之子中,与长弓威生活在一起。 哪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 仍会有人看到这本,被里面的故事所打动。 (真的是有些难受的,想想三少是个那么爱老婆爱孩子爱生活的人,真的挺难受的。) ——以上,悼缅 () 第124章 叮……叮咚? “可是装的妖族精血?” 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燕寻缓缓收回玉瓶,转过头看到君涯扫扫衣袍从地上站起身,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迎上前将手中浅碧色的玉瓶递了过去:“师兄你醒了?” 君涯也不推辞,伸手接过玉瓶放入怀中,看了看四周笑道:“已经无恙了,甚至还略有精进。” “呃,恭喜师兄,进境神速。” 君涯忍俊不禁,摇头笑道:“谁敢在你面前提进境神速四个字,休要打趣师兄!旁人可能不知,有你这么个资质妖孽的小师弟,师兄我压力真的好大的!” 燕寻哑然,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岔开话题道:“那个,师兄你就不好奇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不好奇。” 君涯长身玉立,额前一缕散乱的长发被风卷起,眸眼间尽是笑意:“夫子曾说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就像这天下有着千万条河流,或是静水流深,或是波澜壮阔,交汇在一起便是缘分。若是开口便问你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岂不煞了此间趣逸?” 八师兄称夫子为夫子,二师兄称夫子为老师,后山对于夫子的称呼方式各不相同,但都是从心里尊敬夫子的。 夫子说的话,亦都是有其大道理的。 燕寻想了想,点头道:“君师兄你说的对,那我就不说了。” 君涯:“……” 事实证明,没有一个人是没有好奇心的。 燕寻将自己从真武山送信开始,到为萧魔女挟持,被不戒和尚一路追杀,又互相合作进入这小世界中寻求机缘,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当然有关于自己女装,还被白云城的叶小剑魔一见钟情了的事情,燕寻选择了下意识的隐瞒,只是说自己得罪了白云城,日后恐与那叶开不死不休…… 这个倒是真的。 若是叶开真的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就只可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就跟面基失败然后恼羞成怒是一个下场。 “无妨,宽心。” 君涯伸手轻轻拍了拍燕寻的肩膀,温声劝慰道:“虽然有些棘手,但也只是棘手罢了,我虽然不比二师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我君涯面前欺负我家师弟的。” 八师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对于八师兄能否打得过叶开,燕寻从来没有过怀疑,就如他说可斩巅峰的时候,八师兄也从未怀疑过他一样…… 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你可以说后山他们这群人犯傻,不理智。 但若是他们答应过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做到! “师兄,我……” 燕寻颇有些感动,他自小孤苦,唯有白九与红拂填补了他感情上的空白,但自从白九逝去,他便已经好久没有再体会到这种兄长似的关怀了。 君涯轻轻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到了燕寻的手中:“先别忙着谢,我方才想了想,回去请你吃豆花还是太费钱了,你这么能吃,为兄真怕你把为兄的荷包吃空!所以干脆用这东西抵了,说不得你回去还要请我吃上十碗八碗的豆花才是!” 燕寻抬头看着八师兄嘴边神秘的笑容,轻轻打开手中的层层布角,露出了一片边缘残缺圆滑的黑色陶片,在明媚的晨光中泛着黑釉釉的光泽。 拿起来仔细翻转着瞅了瞅,又凑到鼻子底下轻嗅了几下。 虽说看着残片边缘的光滑度,是作古之物,但凑到鼻子下面的时候仍旧扑面而来萦绕着一股极为鲜美的鸡汤味道。 “这是……” 燕寻捏着黑陶片有些不敢置信,双眸轻轻望向君涯,似乎想从君涯那里得到肯定。这陶片肯定不可能是八师兄从外面带进来的,毕竟大家都是武者,谁有病带一个没啥用的陶片进秘境啊?所以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我在梳碧湖找到的,大概是那位砍柴人的遗物。”八师兄好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位酒剑双痴的剑法,这个,我觉得还是比较适合你。” 梳碧湖的砍柴人! 这个名声在当年响当当的很,据说是一名小小的边城守将出身,屠妖如砍柴,腰间宗悬着三柄长剑。起手落剑干脆利落,令妖魔闻风丧胆! 燕寻觉得,如果此时自己在玩一个武侠角色扮演类游戏的话。按照现在的情形大概就属于完成了一个隐藏任务,先是叮咚一声,然后提示自己这个叫八师兄的NPC交给自己一份传承遗物,以供自己去学习江湖失传已久的SSS级武学! “回去请你吃豆花,管饱。” 学着八师兄的语气,燕寻笑着将这陶片包好放回怀中。说罢,想了想自己的脑洞便不由觉得一阵好笑,与八师兄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八师兄只当他是模仿自己觉得好笑,于是淡笑着轻轻摇头,重重拍了拍燕寻的肩膀。 额前一缕长发拂动,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方才那天机阁的小鲁班来过,是否要去回礼?”燕寻收好陶片,突然想起来片刻前鲁明曾来给自己和八师兄送妖族精血。于是环视了一圈,看到那远处不断巡视吩咐着天机阁弟子的宽厚身影,又看了看八师兄那张谦和的面庞。 稷下学宫最为重礼,更不用说被江湖人称为谦谦君子的八师兄。 果不其然,君涯收回了手,轻轻点了点头:“自然。” 眼神划过四周,落到燕寻的脸上轻轻一顿,温眸笑道:“你和我一同去,我也借此机会正式介绍你一下。” “我已经介绍过了。” “那不一样。” 君涯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小师弟,想着自家小师弟肯定不了解其中的门门道道,于是不由分说的拉起燕寻的手臂走了过去…… () 第125章 神木谷 “鲁兄!” 八师兄拽着燕寻走到鲁明面前,拱袖朗笑道:“此番多谢天机阁鼎力相助,不器在此谢过。” 燕寻只好随着八师兄郑重其事的拱了拱袖袍。 鲁明那肃然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亦是抱拳笑道:“君兄说的哪里的话,大家同为人族,诛妖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既然为袍泽,有哪里说的上一个谢字!” 燕寻闻言脸色一僵,蓦然想到自己体内那一半的龙族血脉,此前杀妖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如今听到鲁明说诛妖是天经地义之事,心下不由得一阵发紧! “而且此次还是多亏了君兄的小师弟大发神威,才能将这些妖孽吓得肝胆俱裂!”鲁明目光缓缓落到了燕寻的脸上,隐含赞许之色,垂下袖袍对着君涯轻笑:“此前在栖侠镇就一直听你夸耀自家小师弟如何如何,说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还一直不信。如今一见,才方知君兄你仍旧是谦虚了!” “哈哈,哪里……” 听到有人夸耀自家小师弟,君涯脸上的笑意更盛,但仍是按着燕寻的肩头说道:“舍弟初入江湖,经验尚浅,若是日后有所劫难,还望天机阁能照拂一二。” “君兄说笑了。” 鲁明嘴角含笑轻轻摇头:“单凭燕兄的实力,想来也不会被欺辱。更何况,在这江湖里,谁人敢找夫子门生的晦气?” 两人说说笑笑,燕寻站在一旁诽腹不已。 临走的时候长琴师兄还说有事就报夫子的名号,抬出去能压死一大片的人!结果自己抬着夫子的名号,从真武山一路被追杀到八师兄这里! 哪里是什么没人敢找夫子门生的晦气?要是没人敢找夫子门生的晦气,自己此刻已经在天街上吃豆花了! “对了,还有此物……” 鲁明从腰间摸出来一块光泽温润的紫木腰牌,上面的字迹已然被岁月侵蚀,唯一能辨认清楚的唯有崖剑宗刘百这五个字。首尾两个字和周围的小篆残损的太过严重,已然难以辨认得清了。不过二人皆是博古通今之人,看到这腰牌便已然知晓是何物了。 “这邙崖剑宗宗主刘百川,当年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鲁明捏着腰牌的一角递了过来:“这是方才打扫战场时在这邙崖剑场发现的,当归于君兄。” 君涯扬袖摆摆手,表示推辞:“若非天机阁及时赶来,恐怕不器便要罹难于此,怎敢……” 话还没说完,鲁明便将腰牌扔到了君涯的怀中,遥遥一指正在取血的天机阁弟子笑道:“我天机阁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报仇,若是还对这腰牌有所觊觎,恐怕便太过于卑劣了!君兄莫要让我做小人啊!” 君涯捏着腰牌沉吟半晌,嘴角缓缓露出一丝苦笑:“是我太过矫情了,鲁兄之情不器记下,那便却之不恭了。” 看到君涯收了腰牌,鲁明这才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周围伤势凄惨的武者们,皱了皱眉头,声音缓缓压低:“如今妖族横行,我人族武者各自为战!在青木谷、慈航剑壁、白狐峡这些地方,亦是如同这邙崖剑场一般,被妖族重重围住!我来时便有不少武者成群结队的赶去支援,如今邙崖剑场群妖已然授首,不知君兄之后有何打算?” 君涯眸光轻转,这种情况他早有所料,只是此前邙崖剑场战事吃紧,他亦无暇顾忌他人…… “鲁兄的意思可是要去驰援?” “自然。”鲁明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如今这群妖族来历不明的出现在我人族先烈的小世界中,我人族理应抛却旧怨,联手抗敌!” 君涯点了点头,看着满地触目惊心的血泥残骸,缓缓开口道:“理应如此!这群妖族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圣人们也没有料到的事情!我此前经过几次被妖孽屠戮过的地方,皆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然而最为奇怪的便是,这些尸首皆是残缺不全,无一例外!若是单单满足口腹之欲也太说不过去了,不可能单单每具尸体仅取一部分!我想,或许那些妖族取下人族血肉或许就与我们取它们的精血一般,若真是如此,那便势必会对我人族赶尽杀绝!到了此刻,我人族无论正邪都必须要抛却旧怨联起手来,不然各自为战,只能被逐个击破!” “君兄的意思是……” 鲁明喉结轻轻滚动,听到君涯的话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喜色! “我的意思与鲁兄一致,我打算去另外几处战场把大家都联合起来,效仿前辈先烈!在这里与妖族一决胜负!就像十几年的那样!不过这一次,我们要赢!”君涯双瞳倒映着凛冽的剑光,一席话听得鲁明热血沸腾! 他便是这么想的啊! 与其被动挨打,莫不如联合起来化主动为被动! 不过君涯想的却比他还要更为热血澎湃一些,竟然是想要重演当年战局!以妖血祭奠先烈,为英灵正名! “我天机阁上下,但凭君兄驱使!”鲁明抱拳,静静的望着君涯,眼中似有火焰在涌动着!他知道,以自己的名声和威望,是做不成这件事的,无论是紫薇传人还是武疯子都比他更有资格!说到底还是天机阁的分量不够!但君涯不一样,稷下学宫虽然连天机阁都不如,但夫子却是能让天下为之仰望的存在! 这件事,也唯有君涯出面,才有可能做成! 君涯轻轻点了点头,肃容抱了抱拳:“那此事,便劳烦天机阁鼎力相助了。” 鲁明重重的点头,对着天机阁弟子的方向高喊了一声,鲁宁立马放下手中的玉瓶跑了过来,顾不得擦拭掉双手暗红色的血迹,双眸定定的看向鲁明。 “三哥!” “自现在起,我天机阁上下,单凭君先生驱使!君先生的话便如同我的话,所有弟子无有不从!你可记好了?!”鲁明双眸凛然,自带一股兄长的威严气度! 鲁宁虽是一愣,但仍是点了点头:“我这就传令所有弟子!” “等等。” 鲁明开口叫住鲁宁,双眼炙热无比的落在君涯的身上。 君涯心知此刻便要自己开口了,于是对着鲁宁缓缓说道:“两炷香之后启程,去青木谷驰援!” “是!” () 第126章 血花在阳光下泼洒成画 壑谷深邃幽沉,两壁苍翠,有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下来。 鲜血喷飞,飞溅到空中洒落下来! 刀兵声铿锵不止,谷内的喊杀声几乎要将云峭震裂!人和妖的嘶吼声混杂在一块,穿入耳畔,如同滚滚轰雷不断震击着所有人和妖的脑海! “喝啊!” 狗头滚落,魏东陵手中如鹰雁长翎的长刀甩开一蓬暗红色的狗血,抹开脸上被风干的有些粘稠的血液,来不及歇息停留!手中的雁翎长刀在掌心轻轻地掂了掂,舔了舔牙齿,飞快转身持刀砍向了一名头上长着怪角的鹰妖! 他是东苍门的子弟,与十多位师兄弟一起向着神木谷驰援而来,那些曾经鲜活,意气风发的面容被鲜血染红,一天两夜的鏖战拼杀,如今东苍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近百人拼杀的幽谷! 他们这些人就如同落入大海中的一串小水滴,转眼便被掀涌起的小浪花吞没! 他想哭,但他不能哭! 甚至不能露出半分软弱! 周围群妖环伺,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雁翎长刀,一刀接一刀狠狠地向眼前这只长着怪角的鹰妖劈砍过去!手中的刀法严重走形,已经与他们宗门的刀术相去甚远,但他却没有半分想要更正的意思,出手便是最为简洁有力的劈砍刺撩! 门派里那些看似玄奥高深的刀术尽皆繁华缭乱,但他知道,那些刀术在这些妖魔眼中却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因为他亲眼见着几位师兄弟自信满满的用出刀法后,被谑笑着的妖魔一巴掌拍碎了脑瓜门! 那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等人之前妄想诛妖成名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 这些妖族身上的力气本就比人族武者大的多!除了横练外功,也只有那些真正高深的武学才能令这些妖魔束手束脚!而自己门派的那些三脚猫功夫只能徒增笑柄,沦为这些妖魔戏谑调侃的对象! “呜唳……哇……” 那长相奇怪的鹰妖振翅,风沙疾走,发出一阵婴孩般的啼叫声!魏东陵紧咬着牙关,手中的雁翎长刀劈砍在那微微翕张的灰褐色翎羽上,爆发出一串亮眼的火花! 长达一天两夜的鏖战已经将他们的神经锤炼得有些麻木了,甚至连动嘴喝骂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唯有一声声嘶吼不遗余力的宣泄着他们胸中的戾气!魏东陵一边喊叫着一边疯狂的劈砍着,体内真气奔涌,飚射出凌乱无章的刀气,狠狠地撞击在那鹰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白痕。 灰褐色的双翼震起,拍开漫天的风沙,泛着淡淡血色的鹰瞳倒映着魏东陵那道长发凌乱的身影,坚如金铁的钩喙轻轻张开,化作一阵狂风暴涌而出! “铛!” 闪着银光的长剑挡住那泛着金属光泽的钩喙,剑身轻轻回弯,真气在身前震开涟漪气浪,将鹰妖重重弹回峭壁上,如同一片枯叶般飘然摔落下来! “走!这头蛊雕不是你能对付的!” 那人暴喝出声,声音高亢甚至都有些破音! 被劲风吹飞的魏东陵脑子昏昏沉沉,听到这声暴喝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四肢无力的跌在尸堆里,冷汗细密的冒出,瞬间打透了后背的衣衫! “呜唳!哇……呜哇……!” 那庞大的灰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扑打着羽翼,一双猩红中充斥着恼怒之色的鹰瞳看向眼前这名面容俊朗的持剑公子,看着那公子额上的云纹抹额不由得狠厉的怪叫着! 妖境鹿吴之山,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这是古籍上对于蛊雕的记载! 凡是古籍有载的妖族,譬如蛊雕,譬如穷奇,皆为妖族佼佼凶残之辈! 魏东陵看着眼前缓缓飘荡的淡蓝色剑服,银华剑光凛冽,喘了几口粗气,终于认出来了眼前的这人是谁! 南王北谢,玉剑山庄的谢谨言! 魏东陵趴在死人堆里,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般,软塌塌的用不上力气!看着那染着片片妖血的淡蓝色剑服飞扬袂起,剑光寸寸暴涨,与那蛊雕战作一团!劲风扑面,如同万千小刀子,那耀眼的剑光和笃射而出的铁翎羽更是在眼前不断地掠过,仿佛随时都能将他的性命带走! 他有心呼救,但看到四周杀红眼的江湖同道们,仅仅喉咙动了两下就闭上了嘴!他想活,但他更不想成为别人的负累!是的!他们足足有将近百名武者,看起来很多!但是妖族更多,它们有两百,三百甚至四百五百!黑压压的如同狂涌不尽的潮水,铺满了整个山谷! “砰!” 一具硕大的猿猴尸身砸在他的身上,猴脑血浆流了满脸!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骨骼折断的声音!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 魏东陵闷吭一声,看着眼前的世界渐渐变作猩红的画面,他知道这是鲜血淌进了眼睛里。但他却无法擦拭掉脸上的鲜血,只能任凭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慢慢流到唇边,顺着下颔滴落到身下黏糊糊的尸体上。 如同背负山岳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伴随着一阵久长的嗡鸣声响起,本就昏沉的大脑更加昏沉,眼前猩红的世界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正午的阳光顺着峡谷的裂隙落下,透过两壁苍翠虬曲的老树暖洋洋的落在他的脸上,眼皮沉重的似乎随时都可能落下。周围的喊杀声越来越慢,粗重的喘息声填满了整个脑海,让他根本无法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只知道眼前不断喷飞着鲜血。 猩红,暗红,艳红……各种色调不同的红在阳光下交织在一起,仿佛铺开一片极为协调的画卷…… “噗!” 眼前淡蓝色的剑服飘飘荡荡的倒下,空荡荡的脖腔喷出冲天的血雨,扬起巨大双翼的修长身影提着那颗头颅背对着他,头顶上巨大的鹿角狰狞寒冽,犹如降世的魔神! 是……是什么呢? 被杀的是谁? 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双眼沉沉的阖在一起,无力地垂在了那片冰冷的血水中…… () 第127章 飞廉圣子,斐云狂! 撕扯开的鲜血滚沛而下,浇灌在那张冷厉的鸟首上,打湿了惨白的绒羽兽毛!那双泛着冷光的兽瞳轻轻转动,淡漠的环顾四周,随手将沾染血污的头颅扔到地上,长发散乱的铺在地上,云纹抹额也飘落到血水中! “咚!” 厚重的鹿蹄重重落下,如同闷鼓响起一般,在这峡谷里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随着那犹如狰狞弯刀般的鹿角晃动,踩起片片血水,将那飘落的云纹抹额踩进血泥里! “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鸟首鹿身的妖族收了收身后的翅膀,缓缓踏开鹿蹄走到那只遍体鳞伤的蛊雕面前,青色的冷眸缓缓垂下,似乎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在俯视着他的臣民一般! 而那蛊雕则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起,低垂着头颅,浑身毛羽如蝉翼般轻轻颤动着! 面对眼前这妖族的俯视,竟然是在害怕! 蛊雕可是在人族古籍上都有所记载的残暴妖族,其强横更是在妖族有所公认!而面对眼前这鸟首鹿身的妖族,它竟然生出了害怕这种情绪! “待回到天庭再去领罚。” 那冷眸妖族从始至终语气都极为平淡,却吓得片刻前仍旧残暴凶残的蛊雕不敢站直身体,只能蜷缩在角落中不住地点着头,活像个受了惊的鹌鹑! “咚!” 那妖族转身,厚重的鹿蹄如厚沉的镔铁落下,冲天的妖气勃然爆发开来,砰然炸开的气浪将周身的人和妖统统撞飞! “哟唳!” 怪异的啼叫声在幽谷中响起,缓缓回荡开来! 如潮的妖群瞬间分开聚拢在这妖族的四周,为这长相怪异的妖族缓缓让开一条道路,犹如为新王加冕一般,沉静而又谦卑的站在两旁! 剩下的四五十名武者缓缓靠到一起,眼神狠厉的看着眼前这群黑压压的妖魔,不知它们在耍些什么花样! “吾乃!” 那鸟首鹿身的妖族沿着道路缓缓走出,身形修长而又优美,浑身青白相杂,很难想象在凶残暴戾的妖族中亦有如此妖异而又美丽的存在! “飞廉圣子!” “斐云狂!” 自称飞廉圣子的妖族踏着谷中涌动的寒风,走到一众人族面前,青碧色的兽瞳冷漠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些武者,犹如在注视着一群蝼蚁一般。 事实上它也有这个资格! 风魔飞廉! 早期为祸大秦帝国的六凶之一!或者说是六凶之首! 老秦人们一方面对其心生恐惧,另一方面则恨不得将其钉在城墙之上千刀万剐!君不见大秦的军旗之一,便是这鸟首鹿身的飞廉形象!而秦传三代,世世代代皆绘其相于军旗之上,一方面惊醒秦人,另一方面则是以冥冥之中的国运和军威试图镇压! 在场的武者听到这个名字纷纷手腕一抖! 狠厉的眼神不禁弱了几分! 然而听到眼前这飞廉圣子的下一句话,本是逐渐冷却下去的滚烫热血却又再度燃起!一个个狠狠地盯着斐云狂,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疯狂向手中的兵刃涌去! “为人奴者,不杀。” 斐云狂高傲的迈开步伐,眼神冷厉而又狷狂的望着眼前这些愤怒的蝼蚁,声音没有半分波动。就像它只是在自言自语的讲一个故事,至于这个故事会不会让这些蝼蚁感到愤怒或者屈辱,这并不在它的考量之中。 它只需要知道,这些蝼蚁选择臣服,还是死亡。 看着眼前一双双似乎都能喷出火来的眸子,斐云狂停下脚步静静的站在原地,它已经知道了这些蝼蚁的选择。那么,接下来就只要等这些蝼蚁过来送死就好了。 “奴你妈!” 清冽的刀光划破狂风,静静的悬停在斐云狂的身前! 那满脸青色胡茬的男子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但那宽厚黝黑的长刀却始终停在斐云狂的掌中,寸不得进! 斐云狂眼神淡漠,这种挠痒痒般的攻击让它提不起半分兴致,手中尖利的轻轻用力,将手中的长刀掰得寸寸断裂!鹿蹄如风,瞬间将那满脸青色胡茬的男子踹入人群,砸翻七八名武者! “杜兄!杜兄!” 有那男子的好友在旁急喊,然而那男子嘴边却犹如决堤般涌出大片的血水,混着腑脏碎片和断裂的骨茬一起淌得满地都是!面白如纸,眼见是不活了! “想报仇,不如一起上?” 斐云狂伸出利爪将手中的长刀碎片犹如纸张般揉成一团,随手抛在地上,冷漠的眼中涌动着淡淡的疯狂之意! “老子跟你拼了!”那男子的好友双眸血红,双手的两截长枪轻轻一对一旋,闪着银亮锋芒的长枪陡然刺出,仿若一阵狂风暴雨般倾落! “算我一个!草!什么飞廉狗廉的!”两颗人头大小的香瓜锤在空气中砸出呼呼地风声,闪着冷冷的金光向斐云狂砸了过去! “杀他娘的!” “为袍泽报仇!” “这畜生就一个人!大家一起出手!” “对……” 森冷的刀光剑光一齐涌来,十数名武者前仆后继的杀向斐云狂,嘈杂的喊杀声让斐云狂眼眸中稍稍露出些许不满之意,但却无法掩饰那越发炽盛的兴奋之色! “呦唳!” 宽大的羽翼张开,雪白的翎羽自翼端至翼尾渐变成青色,随着斐云狂一声狂厉的吼叫,阵阵狂风陡然涌起,如同数万把锋利的小刀在风中旋舞成一团! “嘣!” 清脆的响声在风中响起,闪着银色锋芒的枪尖瞬间崩断,高高的弹起又被狂风撕卷成一地的铁屑! 人头大小的香瓜锤犹若纸糊的一般被撕扯变形,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绵不绝,在锤面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细密深邃的刀口,转眼间便被销蚀殆尽! 一阵金铁崩断的声音不绝于耳的响起,冲入风中的武者转瞬间便被吞没!随着一阵阵凄厉的嚎叫声响起,喷溅的血水旋射而出,洒在最前面那排武者的脸上! 他们是打算杀过去,但还未踏入眼前这团猩红的狂风中的! 见到眼前如此骇人的一幕,纷纷瞪大了双眼,嘴唇翁动着呆立在原地,浑身抖如筛糠! “现在,我再说一遍。” 斐云狂的声音淡漠的从风中传出,那道修长优美的身影缓缓从猩红的狂风中踏出,青白夹杂的毛发中染上了点点血色,显得格外妖异! “为人奴。” “不杀。” 它又重复了一遍,双眸傲然的俯视着眼前的这些蝼蚁,双翅缓缓收起。身后狂风骤落,抛出几具血肉肠脏血淋淋挂在骨架上的尸体,断裂的兵器碎片落了一地。 看到这些蝼蚁眼中的惊骇,它再次吼叫出声! “呦唳!” 时隔百年,它们这一族所支配的恐惧再一次出现在这些蝼蚁的眼中!属于飞廉一族的荣耀与辉煌必将再次加冕! 它是飞廉圣子! 斐云狂! () 第128章 跪下 “呦唳!” 怪异而又骇人的吼叫声响起,似是空山鹿鸣,又似是鹰隼轻啼,响彻在幽谷的上空!武者们吓得浑身筛糠般的颤抖着,望着眼前浴血而立的邪异妖族双眸中掩盖不住恐惧之色,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鹿蹄轻轻迈动,踩在鲜血铺洒的泥土中:“没有人愿意做人奴么?” 青碧色的眸子中倒影着眼前蝼蚁们的身影,眼中缓缓露出一抹冷意,张开犹若石质的尖喙缓缓说道:“若是没有人愿意,那我便一个接一个的杀掉你们好了……” 看着眼前面如土色的武者,斐云狂双翼豁然展开,缭乱的狂风瞬间涌出!还未等那武者反应过来,锋利的风刃便将其切成了一地的碎尸! 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又被呼啸的狂风吹散! 在号称风魔的飞廉面前,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小武者就连一丝丝的还手的勇气都欠奉,尽如一群案板上的鱼肉,等待着斐云狂那血淋淋的屠刀落下! “第一个。” 斐云狂轻轻抬起一根利爪,目光缓缓落向了第二个干瘦黝黑的武者,双翼扬起,又是一阵缭乱的狂风碎刃呼啸而出!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哀嚎声,眨眼间便将那干瘦武者卷成了一具白森森的枯骨,血肉的碎块落了一地,堆做一堆! “第二个。” 斐云狂眼神淡漠的细数着,鹿蹄踏在泥壤中的闷响犹如催命的丧钟一般,每每落下便有一阵凄厉的哀嚎声在狂风中响起! 令人心胆具颤的寒意在人群中弥漫,汗水顺着每个人的鬓角淌下,分不清是谁狠狠地吞了吞口水,沉闷的响声在人群中显得竟是如此清晰…… “噗通……” 粘连着血肉的白骨缓缓倒在尘埃中。 斐云狂缓缓向前,依旧语气淡漠的细数着:“第十三个。” 它的眼神冰冷的不含一丝情感,抬手将人凌迟就仿佛随手捏死一只蝼蚁一般随意,一声声的细数仿佛沉重无比的巨石般,不停撞击着这些人的骨气与尊严,直至出现蛛网状的裂痕! 咔…… 咔咔…… 那是心防崩溃的声音! “第十四个。” 斐云狂随手将一名脸色苍白的女人绞成一具血肉模糊的白骨,眼神淡漠的继续向前,身后双翼轻轻舒展,仿若一名随意支配人类性命的魔王行走于世间! 身穿淡蓝色剑服的谢氏弟子面色灰败,头上绣着云纹的抹额随之轻轻飘荡,干裂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两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犹如一名将要被执行凌迟的死囚,看向缓步走来的斐云狂,眼中尽是茫然和落魄! 为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就要被削成肉泥?! 怎么…… 他怎么能接受这种死法?! 不! “不!”那谢氏弟子嘴唇轻颤,仓惶的凄吼道:“不!我愿意当人奴!别杀我!别……别杀我!” 这一番话犹如石破天惊一般,在寂静的人群中炸响,没有人去叱责他,但那一双双在此前满是惊恐的双眸中,此刻却纷纷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鄙夷之色! 这是第一个放弃尊严的…… 却不是最后一个被打断脊梁的! 一道道愤怒而又鄙夷的目光落在这名谢氏弟子的身上,那些炙热犹若炉火的视线烤得他的脸皮有些发疼!生而为人的尊严与骨气,统统都被眼前的恶魔一脚踏碎! “很好,你比这十四个……人,要聪明。”斐云狂双翼轻轻舒展,伸出兽爪轻轻拍了拍那谢氏弟子的肩膀,青碧色的眼眸中却冰冷的仿佛能将热血冻结! 厚重的鹿蹄缓缓向前踏了一步,看向那谢氏弟子身旁的那个人,冷冽的眼神压迫了下去:“那么你呢?” 那名武者面色惨白,却咬着牙看了一眼身旁垂头诺诺的谢氏弟子,沉声说道:“我虽然不想去死,但我生而为人,焉能跪拜畜孽?!若为奴,毋宁死!我……” 双翼伸展开来,缭乱的狂风嘶卷而出,将其绞成一地的碎肉! “不必废话了,那你便去死吧。”淡淡的声音在风声中传出,看到那人被卷成一地的碎肉,斐云狂漫不经心的收回翅翼,双眸轻轻扫过剩下的这些武者:“怎么尽是些蠢货?没有聪明人了么?我知道你们人族有句老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着那一张张无动于衷却满是惧色的脸,斐云狂那双冷漠的兽瞳中似有戏谑之色闪动。 看着那垂下头的谢氏弟子,还有他身旁被绞成一地碎肉的武者,人群众人脸色不一,随着脚步缓缓挪动,又站出来了七八名面色灰败的武者。 “很好。” 斐云狂淡淡的看着这些站出来的武者,手臂轻轻一挥,便从身后的妖群中飞出来几道黝黑沉重的枷锁滚到斐云狂的身前,发出一阵叮当脆响。 斐云狂看向这群站出来的武者,四周的狂风涌动,将这些枷锁吹起,滚落到这些武者的脚边。 “跪下。” 斐云狂眼神淡漠的如同在看向一群家畜,倨傲的蔑视着:“把这些奴环自己戴在脖子上。然后,杀了你身边的那个人,将他的血肉奉献上来……” 在众目睽睽之中跪下,再为自己亲手打上奴隶的印记!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屈辱的了! 杀掉身边那个最亲近的人,再将他的血肉奉献上去! 亦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的了! 站出来的武者们浑身轻颤,咬紧牙关,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看着脚下黝黑的铁环枷锁,缓缓跪下,溅起片片血泥,用沾满血污的双手轻轻握紧面前的枷锁,终于哭嚎出声! 呜咽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飘荡在风沙里,狂风吹荡起他们额前脏乱的长发,举起眼前的枷锁缓缓地套向脖颈,泪水不受控制的大颗落下…… “很好。” 看到眼前这帮蝼蚁可怜的模样,斐云狂眼神冷漠的轻轻颔首,淡淡的开口道:“现在,杀了你身旁的那个人。” 低声的呜咽连成一片,有人将头深深的埋进浸满鲜血的土壤里,狠狠地抓着泥土,直到攥出暗沉沉的鲜血。 有人崩溃,有人嚎啕。 斐云狂静静的看着这些蝼蚁,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和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铁链摇曳声响起…… 欢迎加入读者群:929676022 () 第129章 低调奢华的上架感言 欢迎加入读者群:929676022 我呢,大概算是一个不肯向现实妥协的人吧,到如今看过的书不少,但是让我真的有所感触的书其实真的不多,也没怎么用心分析过网文套路和写法。 开这本书,完全凭的一腔热血。 我一本比较偏向仙侠的为什么要投到武侠,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想写的不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而是一个偌大的江湖…… 我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始动笔的。 后山的象牙塔,倔强而又固执其实就是我印象中每个少年人的性情,而主角初入江湖便撞得头破血流,亦是我们刚踏足社会时候的模样。 我尽量把故事写的不那么沉闷,有点像是对于江湖浅谈着自己的看法,剥着蒜,吃着面,唠着嗑。 模仿雪中,我不避讳,其实雪中对我影响来说蛮大的,但是我真的没有雪中那种细腻宛如传记般的文笔,所以也就写不得雪中那般风雅,最多也就是卖弄卖弄小聪明,索性还好有读者买账。 所以,倘若你坚持看到这里,落雨不胜感激。 感谢你来看我的故事。 从一个读者转变成一个作者,我其实真正接触写网文也才不到两年的光景,以前都是在网站上看到别人的书。如今熬到上架,能搜到自己的书中的VIP章节,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什么每月订阅也就一包烟钱,什么动动手指投下宝贵的一票,我就不再赘述了。只希望我把自己的少年写成江湖,而有人可以透过我笔下的江湖看到一点点我想说的东西,就像惊喜的发现电影结尾还有彩蛋的忠实粉丝。 有所欣喜,那就足够了。 最后感谢责编水墨大大,从签约开始我这边状况就一直很多,而水墨大大则是一直尽职尽责,所反馈的问题也都一一解决,推荐位亦是努力为我争取,奈何成绩一直不温不火,有愧于墨大。 希望上架后的成绩能有所起色,起死回生! 就这样吧,想说的就这么多…… 08年9月14日,晴。 我是三更落雨。 万世剑冢,上架了。 (今天五更,两更免费章节,三更VIP!还请大家鼎力支持!) () 第130章 云外一枝剑! “洪兄弟!你干什么!” 看着眼前脖颈上戴着枷锁,赤红着双眸缓缓站起的少年,从地上一寸寸的拔出布满缺口的狭长横刀,满面涕泪的转过身。 发丝轻轻浮荡,布满划痕的刀身映亮了那张布满血污的惊恐面庞! 那柄之前用来杀妖的横刀,缓缓对准了曾经的兄弟同袍,在那惊惧而又愤怒的目光中狠狠落下!如同切开一只熟透了的西瓜般,狠狠地劈开那张曾经让他倍感熟悉的脸庞! 对不起! 我要活下去! 洪呈铸缓缓拔出刀,温热的鲜血溅在四周人的脸上,而那些神情麻木的武者直到现在才慢慢醒悟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原本僵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愤怒、惊恐、悲戚的神色,看着那半大的少年缓缓收刀抹掉脸上的血迹,眸中竟没有半分悲哀的情绪!有的仅是对活下来的喜悦,以及对愚蠢同伴的怜悯! 是的! 怜悯! 他们竟然从那少年的眼中看出来了怜悯!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 他,已经不再把自己当作人族看待了! 所有人都木然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年将提起寒裂的长刀割起地上那具尸体的首级来,鲜血将衣袍染得彤红,乱发披散状如恶鬼! 片刻寂静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祖……!” 剑光扬起,死不瞑目的头颅高高飞起,血花喷涌在夏祖德的脸上,将那张本就污秽不堪的脸染得更加难以分辨! 但其同门师兄弟却牢牢地盯住那张脸,手中的长剑轻轻的细颤着!那是情绪剧烈起伏后手中用力过猛,无法控制住自身的力道,致使手中长剑轻轻颤抖着!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夏祖德是二师兄一手领入师门的!以夏祖德那点微末武道天赋可以撑到这种境地,二师兄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可以说,没有二师兄对其的栽培,便没有夏祖德的今天! 然而此刻,夏祖德却亲手杀了二师兄! 何等的狼心狗肺! 何等的泯灭人性! “你个畜生!老子杀了你!”赵祖安咬牙切齿的拔出剑,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淌下,脚下真气狂涌着向夏祖德劈斩去! 如此人渣,就不应存在这世上! “铛!” 夏祖德站立不稳的挡了一剑,奈何气力用尽,手中的长剑被狠狠地劈开!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真气勉强施展出轻功,却仍被迎面而来的剑气划破了脸颊,流下了殷殷的血迹! “救!救我!” 夏祖德惊恐的看向斐云狂的方向,声音微弱的呼喊到。 斐云狂静静的看着他可怜的模样,站在原地,双翅无聊的轻轻拍动着,显然并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我是你的奴隶!你不能……你不……” “嗤!” 白蒙蒙的剑光透胸而出! 殷红的鲜血沿着剑刃上的血槽滋滋喷射而出,染开了胸前一大片血云!夏祖德低头看着胸前透体而出的剑刃,无力的向前走了两步,扑在尘埃中,抬头看着淡漠无比的斐云狂,眼中陡然浮现出浓烈的后悔之色! 直至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这只妖魔,它根本不在乎什么人奴!它只是想要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卑劣人性,为自己找一些虐杀之外的乐趣! 可他直到现在才看懂! 悔意如潮水般吞没了他的脑海! 赵祖安咬着牙,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半跪在泥壤中哽声骂道:“原来你这畜生的血,也是红色的啊!你这畜生!畜生……怎么能……” 畜生。 果然,是自己抛弃了自己么…… 夏祖德惨然一笑,大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壤,看着远处眼眸淡漠而又兴奋的斐云狂,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艰难的伸出了食指,无声的张合着嘴。 大口的血沫涌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异声响。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但他却似乎如释重负一般,手臂重重垂落,缓缓阖上了双眼…… 而其他自愿成为人奴的武者此时纷纷起身,泪流满面的握紧刀剑,疯狂嘶吼着向身边的人杀去! 其余的武者自是纷纷抽剑反击! 数十名武者,此前还同为袍泽,与妖族奋战!转眼间便拔刀相向,战成了一团! “怎么……怎么下得去手啊……”淡蓝色的剑服铺在地上,那谢氏弟子狼狈的匍匐在泥土中,声音哽咽的沉闷哭喊着,绣着云纹的抹额散落在两旁。 “谢涛师弟……” 谢慎行看着眼前跪在血壤中的师弟,又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那谢氏弟子脖子上的铁枷锁,紧抿着嘴唇,一时无言。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场人族内部同室操戈的惨案,罪魁祸首便是眼前的自家师弟。但看到谢涛那痛苦不已的样子,谢慎行却有些不忍开口斥骂其卑劣行径,与其划清界限!毕竟,他已经在悔过了,不是么? 谨言师兄为妖邪所害,带领玉剑山庄的重任便落到了他的肩上! 此时定要稳住大局,不能再做一些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 缓缓走到谢涛的身旁蹲下身子,手掌按到他颈上的铁质项圈上,沉声道:“谢涛师弟,只要你肯悔过,待回到玉剑山庄我一定为你多说几句好话,保你无恙!” “晚了……晚了……太晚了……” 那谢涛跪在血壤里,一个劲的摇着头,沉闷的哽咽声忽然的戛然而止,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狰狞中部着血丝的双眸! 对着谢慎行惨然一笑,锋利的刀尖穿过谢慎行腹部,在那淡蓝色的剑服上染开了淡淡的血梅! “你!” 谢慎行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眸眼间尽是疯狂的师弟,踉跄的退了几步,眼中还流转着淡淡的不敢置信! 谢涛咧开鲜血密布的嘴,将手中碎裂的剑刃碎片随手丢到一旁!伸手抽出腰间的佩剑,疯狂的笑着:“你这个蠢货还没睡醒么?!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啊!” 说着,手中的剑高高扬起,对着眼前来不及反应的谢慎行一剑刺出!而以谢慎行现在的状态,剑都拿不稳!根本不可能挡下这一剑! “簌!” 就在斐云狂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惨剧之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陡然传来! “铛!” 谢涛手中的剑被重重撞飞! 一截不起眼的树枝在空中飞快旋转了几圈,然后斜斜的插在谢涛身前的土壤里…… () 第131章 你狂?我更狂! “都住手!” 猎猎白衣如白云般从崖壁上翩然跃下,借着树枝的力道,那抹翩然的身影转瞬间便落到了谢氏弟子的眼前! 带着些许火气的凌厉眸子轻轻扫过谢涛,又缓缓扫过一旁眼神冷漠的斐云狂,足尖轻跺,将地上的剑枝震得飞起,抬手卷入袖中,傲立在斐云狂和人族武者之间! “你们,在做什么?!” 君涯双眼中渐渐攀升上了一丝怒气,素来温和的笑容亦被肃容取代,看着眼前沉默无言的武者们,素袖轻摆,清脆的骨骼爆响声响起。 “我在问,你们在做什么?!” 君涯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度,气的嘴唇直颤,双眼一一扫过眼前的这些武者们,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愤怒与失望! 他带着人日夜兼程赶过来,就是为了救这些人?! 他们在做什么?! 对袍泽出手! 却对眼前的群妖们视而不见! “他们在厮杀,你没看出来么?”斐云狂开口,语气淡漠却又带着些许戏谑的调侃,狂傲的蔑视着面前这个白衣飘荡的少年,看着少年手中的树枝不由得轻轻侧了侧头:“你是什么人?剑客?还是木匠?” 君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去回答那个问题,扬起手中的树枝反问道:“他们互相厮杀是你的胁迫?” 空气瞬间为之凝滞,就连君涯身后的那群武者都难以确认这后山的八先生,是否能镇压得了威名赫赫的风魔飞廉! “是又如何?” 斐云狂轻轻踩着脚下的软土,青色的眸子淡淡的看向君涯,身后双翼轻轻翕张…… “那你便该死。” 君涯眸光骤冷,浑身涌动的真气鼓荡着衣袍,手中歪歪扭扭的树枝蔓延上一层玉石般的气流,狂乱而又零散的升腾而起!身后这群武者,君涯也只是恼怒他们受辱而不争,但眼前这只飞廉则让他平生第一次涌起了滔天的杀意! “就凭你?也想杀我?”斐云狂高傲的昂起鹰首,冷漠而又狷狂的眼神落在君涯的脸上,伴随着脚下尘土浮起,一股又一股肉眼难见的风旋自它的脚下涌起,将它的毛发吹得浮荡轻摆! 风魔飞廉,操风蛇如嬉戏! 对于它来说,这些狂风便是这天地间随手可拾的一件玩物,轻而易举的便能掀起一场浩大的人间风暴! 在它们这一族的历史上,即便是当年一统人族的秦始皇帝嬴黎,半步大圣境的存在,在面对飞廉祖先们的时候亦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边境十数座城池,连同那些城池中的百姓将士,尽皆被席卷而来的人间台风撕扯成漫天的尘埃! 扑面而来的狂风吹得君涯两鬓的长发倒飞而起,甚至都能感受到这些劲风中隐藏着成千上万把锋利无比的风刃!然而君涯却面色不改,手中的剑枝仍旧笔直的指向对面那只混蛋飞廉! 他能接受这些人死于战场上。 他会为他们报仇。 但却无法接受这些人被这只混蛋飞廉看做玩物一般,玩弄于鼓掌之中! “天地有正气!” 君涯缓缓开口,莹白如玉的真气袅袅升起,浑然不受飞廉的影响!真气、气流、妖气,说到底都是要依靠天地间的气,而飞廉在这一方面有着天生的优势,这才是它们的恐怖之处! 它们可以操纵人族苦苦修炼而来的真气! 可以驭使天地生养的万千狂风! 甚至可以凝聚万妖的妖气! 但若说这天下间有一种气不在他们的操控范围之内,那必然是八师兄身上这股温润谦和,却又浩荡连绵不绝的浩然正气! 水气,土气,日气,火气,米气,人气,秽气,诸恶气纷杂,鲜不为厉!而浩然正气则取之于天地,凡人视而不见,触而无感,只存乎于浩然者之心藏,可敌诸恶之气! 君涯嘴唇飞快的颤动着,正气歌缓缓念出! 随着正气歌诀的声音越发响亮,短短几息之内便已渐渐响彻了整个峡谷,八师兄身上的浩然正气缓缓凝若实质,散发着澄澈的无暇玉光,与身上的白衣交相辉映!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念到此句,八师兄目光轻沉,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着眼前缓缓展开双翼的混蛋飞廉,脚下横跨八步,手中的木枝狠狠地向前刺出,激涌的沛然正气瞬间将周围的狂风排开! 白衣掠开万道残影,狠狠地刺向斐云狂的额头! 浩然正气,与其说是气,其实更像是天地间的一道冥冥法则,只是以气的形式流动,但却不属于诸气之列! 任凭斐云狂疯狂调动,那白衣周身的浩然正气亦是犹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眼见着那截可笑的树枝向自己的额头刺来,斐云狂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怒意,它还是一次遇到这种无计可施的情况!虽说它此前戏谑着眼前的这个人族手里的烂木枝,但额前犹如被撕裂般的阵痛感让它毫不怀疑眼前这截烂木枝能轻易地戳爆自己的头颅! 电光火石之间! 那双仿若艺术品的双翅瞬间一拢,遮蔽在身前! 预想中的火花并没有出现,那截木枝犹如戳破一块豆腐一般,洞穿了那双丝青白夹杂的羽翼,仅是微微一顿便继续向那双愤怒无比的青眸戳去! 然而些许的停顿便足以让斐云狂找到抽身的契机了,鹿蹄在泥土中重重一踏,那修长而又优美的身影如一阵轻风般倒飞而回,静静的站在君涯身前十丈开外,那双弧线优美的双翼殷殷的淌着青黑色的妖血,声音细微的滴落到地上…… “你敢伤我?!”斐云狂眼神凶戾,再不复当初的淡漠与倨傲,看着眼前染着不少黑色血迹的白衣,两臂利爪之间缓缓捏出万条风蛇:“区区蝼蚁!” “我可是飞廉圣子!” “斐云狂!” 身后群妖的妖气缓缓凝结成乌压压的阴云,自斐云狂的头顶缓缓倒灌而下!得到妖气的滋补,斐云狂的身形猛然涨大了不少,身上细密的青黑色妖纹涌出,眨眼间便密布了全身! “斐云狂?” 君涯嗤笑一声,抬起手中的木枝:“听说过沐猴而冠么?” “你妖族亦不过是一群畜生,却还自命不凡的取人族的名字!一条狗叫斐云狂很霸气么?说到底也不过仍是一条狗而已!”君涯冷笑着,身后已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你什么意思。” 斐云狂青色的眼眸睁开,一圈血红色的妖纹在青色的瞳孔中缓缓浮现,就连声音都低沉粗闷了许多。 数道浑身凝着血迹的身影从谷口匆匆赶来,见到众人与群妖之间对峙着的两道身影,染血的白气随风轻轻摆动,冰冷而又狂傲的话停留在风中久久不肯散去! “我的意思是,飞廉圣子,算个屁!” “我杀你!如屠狗!” () 第132章 宁折郁离,浩然不惑! 看着眼前狂傲而立的白衣书生,瞬间与燕寻的记忆缓缓重合。 一袭白衣,折枝而立。 “给你三息,要么走,要么就永远的留在这里。”那淡然而又温和的声音仿佛透过遥远的时光长河在燕寻的耳畔响起,跌宕起伏的回荡在脑海里面。 看着眼前手持木枝,剑指飞廉圣子的八师兄,燕寻嘴角轻轻一翘,好笑般摇了摇头。八师兄看似谦和,但骨子里的狂傲却是仅次于二师兄的!看那对面的飞廉圣子,双目阴沉似有阴云密布,显然已经被这一番话气的肺都快要炸了! 斐云狂的确气的不轻,它父辈乃是天庭五帝之一的巽风青帝斐无命,在妖族天庭中又有那只小妖敢与它这么说话?! 飞廉圣子算个屁?! 屠它如屠狗?! 斐云狂口鼻间缓缓喷吐出一口浓郁的烟气,闪烁着凛冽寒光的双角轻轻晃动,青色的妖异双眸狠厉的盯着君涯,似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猖狂蝼蚁!” 斐云狂沉着声音,迈动筋肉虬结的双腿狠狠地踏在了地面上,踩出了一个鹿蹄状的深坑! “卑劣畜生!” 君涯冷笑一声,手中的长枝斜纵而出,整个人化作一道惊虹无声无息的斩向斐云狂! 燕寻双眼轻轻眯起,这一剑他有些眼熟,依稀可以分辨是百年前燕子门的分燕剑法!他当初曾在盖老的典籍收藏中读过,想来八师兄当初亦是诵读研习过,不但领悟了其精髓,并且还将其融入了自己的剑法之中! 虽说夫子提到过八师兄学的是拔剑术,但燕寻却从未见其施展过,反而一直用的是他自己融会贯通的百家剑法。 有着盖老一屋子剑典孤本底蕴支撑的八师兄,手中各门各派的剑法尽皆信手拈来,但取其神,抛却其形,看起来像是杂乱无章的大杂烩,威力却是不容小觑! 但就眼前这一剑来说,无声无息,就连熟悉分燕剑法的燕寻亦是觉得诡异至极! “杀!” 飞廉圣子亦是看不出这一剑的精妙之处的,索性一拳在空中轰开片片气浪,掀起万千风压拍了过去! 身后黑压压的妖族听得这一声杀,顿时兽吼咆哮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如同无边的潮水般疯狂的涌来!众人自是纷纷拔剑而出,眸眼血热的嘶吼着,向着那黑压压的妖潮杀了过去! “杀!” 平静了许久的峡谷再一次被鼎沸盈天的喊杀声填满,那些带上奴环的武者愣在原地,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复杂的战局,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挣扎。 重回人族,他们必会受到整个江湖的唾弃! 选择妖族,就意味着他们的后半生必须与这些妖族为伍,成为一个卑贱的人奴! “我们回不了头了。”此前为君涯震慑的谢涛双眼蓦然闪过一丝狠色,看向表情狰狞复杂的众人,低声喝道:“别忘记你们的手里染着同袍的鲜血!即便重回人族,他们也不可能原谅我等!哪里还会有生路?!” 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战场,谢涛缓缓从地上将剑拾起,眼神阴鹫的看向远处奋命搏杀,缓缓说道:“云狂大人已经将君涯纠缠住了,我们只要帮助这些妖族击溃这些人族武者,任凭那君涯再厉害亦是独木难支!” “我们的机会就在眼前!” 谢涛越说越激动,轻轻舔了舔猩红的嘴唇,环视着这些戴着奴环的武者。看到他们脸上挣扎而犹豫的神色不由得冷笑一声。 伸手拭了拭脸上的血水,转身握紧手中的长剑,向着人群杀去! 短短数丈距离,几个呼吸便已经纵越了过去…… “砰!” 谢涛瞅准空隙,脚下踩起大片的泥土,如风般掠到两名武者的身后!手中的长剑狠狠斩落,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狂喜之色! 他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容易,甚至那两名武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然而就在他探出手臂的时候,浑身上下蓦然一僵!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掌如铁钳般握住了他的手臂,让他这一剑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好巧啊……” 调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随着那张笼在黑袍中的面庞轻轻抬起,那双平静而又狭长的眸子将他带回了那暴烈无匹的一剑之中!那种生生被砸入地底,浑身上下如同被巨石碾过的滋味他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燕寻抬眸扫了扫谢涛脖颈上的那枚奴环,又看了看他悬停在半空中的长剑,轻轻摇了摇头:“背后偷袭,道德败坏啊……” 逃! 仅仅是一个字便充斥了他所有的想法,看着面前这披着美丽皮囊的人型凶兽,他想要抽身而退,但却被那只手紧紧的抓住! “我的剑叫郁离,郁离也就是竹子的意思,宁折不弯,你懂我的意思吧?”燕寻抬手抽出如碧玉般剔透的长剑,静静的凝视着眼前面色狰狞难看的谢氏弟子。 谢涛浑身真气猛然爆发,张口便欲吐出一口剑气! 然而一道盈绿色的剑光竟然比他还要快上半分,将他拦腰斩断,茫然的跌落到地上,待片刻后殷殷的鲜血内脏才缓缓淌出,无边的痛楚经过短暂的延迟之后如潮水般袭来! “卑躬屈膝,活不久的。” 燕寻低头看着脚下断成两截的尸体喃喃说道,甩开黑袍,持剑缓步向前,迎面狂奔而来一头赤目妖猪,手中长剑轻轻挥动,轻而易举的便将妖族那逾若坚石的肉体斩成两截! 一路走过,一地妖尸! 直至临死前谢涛才明白那两名武者为何对自己视而不见,可惜,他醒悟的太晚了…… “咔……咔嚓……” 手中的枯枝折断,跌落到地上,君涯侧身闪过一道无形的风刃,飞身而退,一片洁白的衣角缓缓飘落到地上。 “你的剑断了。” 斐云狂周身狂风涌动,声音沉闷而又郑重,眼神中却毫不加掩饰的升起丝丝戏谑之色! 君涯低头看了看手中断掉的树枝,随手扔到一旁,看着斐云狂阖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喃声道:“打狗棍,打狗棍……屠狗怕是不够用了。” 他的声音细微,但以他们的修为,斐云狂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这句话是特地说给斐云狂说的! 君涯缓缓撩开外衫,自腰间露出一截黝黑色的鱼皮剑柄,摇头轻叹,眼中满是可惜:“用憋了两年的剑气来屠狗,还真是浪费……” 寒风凛冽,卷起白瑕的衣角。 “锵!” 凌厉的剑气疯狂的涌动着,随着一声轻响,一抹清泓般的剑光自腰间缓缓升起! () 第133章 八师兄的拔剑术! 蜿蜒而又银亮的剑光在八师兄的腰间乍现,即便隔着数丈开外,也仍旧刺痛了斐云狂的双眼! 这本是出剑的绝妙时机! 然而,八师兄却没有动! 那黝黑的剑鞘仿佛有着一股强悍的吸力,任凭八师兄脖子上爆出点点青筋,紧咬着牙关,满头狂发被剑风吹拂的倒飞乱舞!在短短三息之间,也仅仅艰难的拔出了半截长剑! 额间渐渐冒出层层汗珠,半截长剑迸射出银亮而又耀眼的剑光,宛若一汪清泓中倒影的日光! “喝啊!” 随着八师兄一声发狂般的怒喝,余下的长剑寸寸拔出,那凌厉而又磅礴若海的剑气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斐云狂半眯着那双流转着红色妖纹的青眸,浑身毛发被激涌的剑气刺激得乍立而起!看着眼前缓缓抽剑而出的白衣人类,它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 这柄古怪的长剑,单单是拔出一截便如此骇人!若是等到这个人类将那把剑全部抽出,自己也许便再无还手之力! “咚……咚咚!” 心脏有力的跳动着,鸣若擂鼓! 磅礴的妖血在体内如浪潮般翻涌,斐云狂双腿上的肌肉瞬间起伏绷紧,鹿蹄狠狠地踏下,整个人夹带着灰蒙蒙的狂沙暴风向着君涯冲了过去! “嗤!” 剑光乍现,妖血飞洒而出! 燕寻踩住滚落至脚边的硕大头颅,手握着郁离缓缓吐了口粗气……饶是他手中郁离剑锋利无匹,镇妖剑意又对妖族有着难以言喻的镇压之力,但一路拼杀了这么久,他亦是感觉到沉沉地乏累。 “呜哇!” 犹如婴孩般哭叫的声音响起,让燕寻不由得一愣。 这里还有孩子? 轻轻皱着眉头向那婴孩哭叫响起的方向看过去,却恰好看到了飞扬起的头颅和大片喷洒而出的血花!长着怪角的巨鹰双翅轻展,泛着寒光的鹰喙还染着片片血迹! 蛊雕?! 燕寻心头一震,对于蛊雕他自然是不陌生的!蜀山的道藏之中对于此妖反复提到,多有记载,他自然不会记不清! 那蛊雕张嘴咽下去一只人耳,得意的啼叫着。 显然方才的婴孩哭叫声便是来自于此! 燕寻双眼轻轻眯起,浑身真气犹若万条青蛇纠缠游走,手中的郁离剑轻轻转动,黑袍猎猎,并起青蒙蒙的剑气破空斩去!对于这种生性残暴的妖族,根本不需要半分犹豫! “呜哇!” 那蛊雕显然也看到了急冲而来的燕寻,那宛若天敌般的感觉让它浑身翎羽翕张,不安的转动了两下眸子,发出了一串示威般的啼叫声! 凛冽的狂风掀开燕寻的黑袍,吹得长发如龙蛇般狂舞,那张如画的面庞上始终一片淡漠的表情,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不发一言…… 手中腕肘轻提,青蒙蒙的剑气轰然压下! 一剑尽挽破! 长恨剑法中最为霸烈的一式轰然落下,砸起猛烈的风压涟漪!便是连蛊雕那坚逾精钢的翎羽亦是被压得紧紧的贴着皮肉,轻轻地抖动着! “呜哇!哇!” 蛊雕缓缓地抬着鸟头,不甘的啼叫着,双翅似要向上挥动,却又被坍塌而下的剑风重重压了回去! “嗤!” 郁离剑落下! 斩开蛊雕坚硬的怪角,如同斩碎一根腐朽的木头! 劈开蛊雕精铁般的皮骨,如同劈开一块毫不费力的豆腐! 事实证明,在那间小当铺磨练了数十个日月的劈砍并没有白练。燕寻学会了在挥剑时,如何劈进去才是最省力,最快速,最狠厉的!即便是蛊雕这种强横的妖兽,亦是被其一剑斩开了头颅! “呜唳!” 蛊雕拼命地挣扎着,双翅拍起漫天尘埃,狠狠撩起燕寻手中的长剑,发疯般的向后退去! 暗红色的鲜血沿着翎羽缓缓淌下,落到蛊雕的眸眼中,凭添了几分狰狞!蛊雕双翅翎羽齐张,犹若两柄锋利无比的长刀,张开钩喙凄厉的啼叫着,凶狠的盯着燕寻! 燕寻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没有去看蛊雕,反而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郁离剑,惋惜般摇了摇头。方才那偷袭的一剑竟然没有杀掉这只蛊雕,反而激发起了这只蛊雕的凶性,接下来的拼杀可能就要有些艰难了…… 风沙漫天卷动,两抹白色的身影各自倒飞而回! “哟唳!” 斐云狂发狂般啼叫一声,鹿蹄在泥壤中犁出两道翻卷着泥土的深壑,双眸狰狞的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年,看着那破破烂烂的长袍。看着那嘴角轻轻淌下的刺目血迹! 看着那银亮的剑光一寸又一寸的从黝黑的剑鞘中缓缓炽盛起来! 锐利的剑气狂乱的涌动着! 在它那雪白柔软的皮毛上留下了点点青黑色的血痕! 它是飞廉圣子,它是飞廉族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它的祖先曾肆虐人族!但如今它却奈何不得一个小小的人族,甚至对他手中的剑隐隐升起一丝恐惧! 这种感觉简直令它疯狂! 然而,它却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这把剑缓缓出鞘! “数年养一剑,霜寒未曾试!”君涯尽管看起来无比狼狈,甚至点点血迹透过白衣,看起来遍体鳞伤,但仍旧气势高昂,手中的长剑缓慢而又坚定地抽出鞘! 炽亮的剑光慢慢盛放开整个峡谷! “今日请君看!” 刺耳而又嘹亮的剑鸣声穿破云霄,震得四周峭壁上的古树簌簌作响,恢弘而又耀眼的剑光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犹如一轮新日缓缓而起:“故为天下知!” 剑气如虹,八师兄拔剑! 一剑斩飞廉! () 第134章 八师兄的拔剑术!(续) 煌煌如炬的剑光耀亮了整片峡谷! 破碎的雪白衣衫染着片片鲜血,在狂暴的气流中飒飒作响,八师兄一剑挥落,眸光肃然的望着那被剑光吞没的地方!翻卷而上的烟尘将那一片区域包围,浓郁的烟云仿佛吞没了一切! “呦唳!” 灰蒙蒙的身影从烟尘中蹿出! 身为飞廉一族的圣子,斐云狂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死!然而在君涯这匹利无比的一剑之下,仍是身受重创!头上犹如弯刀般釉亮的长角尽数折断,一只翅膀被剑光摧折搅碎,身上遍布着狰狞翻卷的伤口,殷殷的淌着青黑色的鲜血! 此时的斐云狂与那些小妖没什么两样,在这道剑光下活下来已是侥幸,心下惶恐万分,又哪里有其他的念头! 鹿蹄重重踏出,夹带着万道狂风,向远际冲去! 逃! 它必须逃! 君涯来不及拭掉嘴角的那抹血迹,手中的不惑剑再次斩出,虽然不似那道拔剑术一般恐怖无端,但仍旧破开尖锐的风声,在空中荡起片片气旋涟漪! 剑气蒙蒙,直追斐云狂那狼狈的身影而去! “唳!” 斐云狂双眸露出些许痛苦之色,残缺的双翅齐齐震动,于风中瞬间爆散开万千血花!深青色的狂风在身后猎动,卷起万千血花凝成了一双合拢在一起的血翼,挡住了这一剑! 仅仅是一息的停顿,那狼狈不堪的身影便蹿出了数十丈开外! 看着斐云狂那狼狈远去的身影,君涯手中的不惑剑自破碎的袖中缓缓垂落,从剑格上沿着剑刃缓缓垂下点点银白色的剑光,极为耀眼。 …… “铛!” 长剑落在妖气弥漫的翎羽上,爆出一串的火光! 蛊雕长鸣一声,浑身淌着殷殷的妖血,双翅轻轻舒展,犹如万柄长刀森然林立!燕寻提剑站在一旁,身上的黑袍残缺了一大片,随着扑面而来的腥风拂拂荡荡! 他与眼前的这头蛊雕交手了不下数十次,那层浓郁的妖气却仿佛一层极为圆滑的乌龟壳,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他的剑气卸到一旁!即便是锋利无匹的郁离剑,亦是奈何不得这层诡异的妖气! 燕寻并起剑指,缓缓吐了口浊气,体内的真气缓缓流转。随着手中的郁离剑吞吐出点点青气,空灵而又浩大的剑意勃然而发! 镇妖剑意! 镇妖剑,之所以叫镇妖剑! 便是因为其至清的镇妖剑意,天然克制污浊的妖气! 从这一点来说,李青莲的确送了他一份令人咂舌的大礼!若是平时想要接触蜀山剑阁的镇妖剑来参悟剑意,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李青莲不但为他留下了这道货真价实的镇妖剑意,同时还将由这道剑意衍生而出的剑术一并留了下来! 李青莲的剑术,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到底有多恐怖! 看着眼前眸光凶戾,翎羽飞张的蛊雕,燕寻手中郁离剑缓缓提起,脚下缓缓分开,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气随风而动,绕着周身缓缓飞舞而起! “仙人抚我顶……” 燕寻长发飞舞,身后的披风被身前掀起的狂风掠成了一线!双眸中乍破两道凛冽的寒光,淡漠而又空灵的声音从唇边缓缓脱口而出:“结发受长生!” 青莲剑歌,是剑术,亦是剑歌! 几乎是每一招一式,都会配上一句简短的小诗,或为五言,或为七言,皆无一例外。这是李青莲特地嘱咐下来的,虽然无甚大用,但的确逼格高上了不少! 而结发受长生,便是这一剑的名字! 炽盛的青光在燕寻手中绽放,一剑斩出,犹若铺开了漫天青霞!随着快到极致的身形拉开一片肉眼难寻的残影,清冽的剑光连成一片,兜头斩下! 剑光抚顶! 结发! 受长生! 蛊雕双翅狂振,万千翎羽犹若万千刀片彼此摩擦,发出尖锐而又令人浑身轻颤的声音!浓郁的妖气在这一瞬间澎然爆发,向着那急斩而来的剑光涌去! 青光一闪而过, 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仿佛方才的剑光仅仅是一场肉眼上的错觉…… 燕寻背对着蛊雕,长剑平举,剑尖上,一缕缭绕的青气缓缓消散。而蛊雕则保持着翎羽飞张的盛怒之态,只是头顶上的妖气宛若见到阳光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半晌过后,一声闷响。 硕大的妖尸缓缓裂做两半,粘稠的鲜血夹带着内脏脑浆缓缓流淌而出,沿着泥壤中那道深深地剑壑缓缓流淌…… “呼哧……呼……” 燕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长发散乱的低垂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疲累,这一剑几乎抽空了他体内一半的真气量! “唳!” 远处传来凄厉的啼鸣声,燕寻抬头,看到那道白衣飘飘的狼狈身影,不由得一笑。 两人四目相对,竟有一种别样的默契油然而生,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到蛊雕与飞廉圣子一死一逃,其余妖族纷纷吓得肝胆俱裂,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响起,潮水般退去,仅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浑身浴血的武者站在满天的尘沙中,剧烈的喘着粗气,肺部如火烧一般,每每呼吸都有一种异样的窒息感传来。过了许久,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打败了这么多的妖族?! “我们胜利了……” “竟然,真的胜了……” “老陆……你看到了么……” 无数武者缓缓跪在风沙里,仰天痛哭出声,压抑了许久的愤懑之气轰然爆发,他们有数不清的兄弟好友死在妖族的手中,如今终于报了仇,如何让他们不喜极而泣?! “咳咳……” 鲁明提着厚重的长尺靠着一块巨石,破烂的外袍染着片片血迹。寒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半眯着双眼,看了看浑身浴血却仍自傲立的如画少年,又看了看站在远处白衣破碎,却露出温煦笑容的谦谦书生。 那紧抿着的唇线缓缓勾起,扶着巨石,胸膛轻轻起伏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又低沉的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终于散落在风中…… () 第135章 风沙里,有人忏悔…… “这两个玉瓶中分别是六两妖血。” 燕寻拂袖接过,晃了晃几乎有满满一瓶的妖血,有这六两妖血再加上之前的三两妖血,他身上的妖血便已经有了九两之多! “这次死的人很多。” 鲁明环顾了一圈周围伤痕累累的武者们,回过头来看向君涯,神情显得有些严肃。天机阁在此战中亦是折损了半数弟子,但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哀伤,或者说,根本来不及哀伤。 “妖族有备而来,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君涯轻轻抿了抿嘴唇,额前散乱着长发,轻眯起双眼摇头道:“现在想想,我之前的计划还是有些太过乐观了,没想到一个妖族圣子便如此棘手……临行前夫子于我说过,我这道蕴养了两三年的拔剑术可逆斩龙虎九转大圆满,可即便如此,仍是让它给逃了……” “而且,我们的人几乎都已经撑到极限了,再驰援下去怕是难以为继。”鲁明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远处聚集在一起的人族武者,公输鱼带着许昕正在给这些武者们分发丹药。正午的阳光沿着峡谷的裂隙洒落在公输鱼的脸上,小姑娘略显苍白的脸蛋上也浮现着点点悲伤,秀气的双眉轻轻蹙起,不知在担心些什么。 “只能期望他们自己强撑住了。” 君涯轻轻摇了摇头,破碎的白衣在风中翩然浮荡。 常言道“不入通天终为凡”,武者们亦是有着自身极限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与妖族鏖战了不知几天几夜,此时的体能和真气几乎都已经濒临耗竭,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们这些名门大派一般有着顶级的功法,可以在一夜之间便能恢复过来的。 所以他们也确实需要休整一段时间了。 君涯说着,便是一声久长的叹息。 想必其他战场有着那几位龙虎大圆满的高手存在,应该不至于折戟覆没,只能希望他们不要孤军奋战了…… 鲁明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沉吟了半晌缓缓抬眸沉声问道:“你是想回十八里铺?” “再遭遇大股的妖族,仅凭我们现在的状态风险很大。” 君涯语气沉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鲁明点点头:“也好,目前我们这些人中实力参差不齐,但大多都从邙崖剑场和神木谷中收集到了一些遗物,回去不但可以休整一段时间,还能一并接受传承,提升整体实力。” 君涯轻轻一笑,颔首点了点头:“不器正是此意。” 这些武者大多来自青州本地的三教九流,各门各派的都有不少,但自身功法却是没有那些大门大派强。而邙崖剑场和神木谷,当年俱为青州大派的战殒之地。 无论是以数百种一流剑法闻名青州武林的邙崖剑宗,还是以横练身著称于世的青木崖,都远比这些武者本身的功法武技要强的太多太多…… 说罢,君涯轻轻一笑:“那便有劳鲁兄清点一下人数吧,休整片刻我们就启程,绕过前面那片大山,从邙崖剑场的另一侧返回十八里铺。” “分内之事。” 鲁明轻轻颔首,他的话很少,却对君涯交代的每一件事情都极为认真的对待。 “等等。” 站在一旁的燕寻轻轻开口。 听到燕寻的话,鲁明和君涯纷纷一怔,抬头看向这名一直沉默寡言不说话的少年,看着他表情沉敛,扬袖抬手缓缓指向峭壁旁那堆表情木然的武者们:“这些反叛我人族的武者该如何处置?” 两人这才想起还有一群反叛出人族的武者未曾处置,于是双眉深深的皱起。 这些墙头草的确有些难以处置。 一并杀掉吧,大家同为人族属实难以下手。 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却又无法平息众怒,毕竟很多武者都死在了这些人的手中,实在无法当做视而不见…… “确实是个大难题。”君涯深深地皱着眉头,他虽然腹黑,但大多都是与后山的师兄弟们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骨子里还是儒家礼义廉耻那一套,算不得是杀伐果断。若是二师兄在此,想必拔剑便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砍了,手起刀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君涯苦笑着望向鲁明,眼中带着丝丝的问询之意。 鲁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什么太好的想法。 燕寻叹息一声,心道光是现在这些投向妖族的叛逆之人就已经很难处理了,若是等到自己半妖身份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刻,估计怕是连夫子亦会觉得为难…… “一起去看看吧。” 八师兄轻轻拍了拍燕寻的肩膀,显然是发觉了燕寻此问中隐藏的一些小心思,于是对他笑了笑。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三人并肩向着那群神情木然的武者们走去。 “鲁师兄。” “君先生……” “九先……” 一路上的武者纷纷向着三人打招呼,有的不慎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疼的呲牙咧嘴,但仍是对着三人努力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敬佩! 若无这三人拼死拦住妖族高端战力,他们这些武者大多都是要死在这里的! 没看到君先生那破碎的衣衫么? 没看到九先生染成一片血红的左袖么?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在为了人族拼死奋战! 三人含笑点头回应,很快便走到了角落里那群神色木然的武者面前,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站在峭壁的阴影中沉默良久…… 这些武者显然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斥,哪怕是以前与他们最为亲厚之人,此刻亦是羞于他们为伍!他们就如同被抛弃在角落里的一堆冷硬石子,生满杂草,结上蛛网,却不值得任何同情,因为这般地步皆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们抛却了人族的尊严,脊梁骨一旦被打碎,再接上的时候就会变得脆弱不堪…… 没有人能保证他们下一次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君先生。” 在寂静的气氛中压抑了许久,终于一名武者缓缓抬起头,眸光无神,似乎在短短半日之内便苍老了十岁,声音嘶哑而又干涩的问道:“我们,是人族败类对么……” 君涯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是。” 燕寻缓缓开口,看向这群人。 他不赞同这些人出卖尊严换来卑躬屈膝,因为他听说过太多的英雄,力竭不倒的楚玄霸,城破不降的郭巨侠,甚至就连玄大哥的那帮师兄一直拼杀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亦是高声嘶吼着人族永昌! 留待有用之身,绝不是打碎脊梁骨,向人族袍泽出手的理由! “我知道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蔑一笑,嘶哑着嗓子说道:“我以前也总认为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结果没想到,原来也不过是小人一个……” “高某,无颜苟活于世。” 那人抬起脸,咧嘴笑了笑:“高某这便自行了断,去那边给袍泽谢罪!诸位是我人族的英雄,高某佩服,于此便不必拔剑了,免得脏了各位的手!” 三人沉默的看着他,那颤抖干枯的手缓缓捡起地上的剑横在咽喉前,缓缓闭上了眼睛,缓缓张开了颤抖而干裂的嘴唇。 “人族……” “永昌!” 随着颤抖而又决绝的声音落下,艳红的鲜血嗤的一声沿着剑槽飞洒出来,打在三人的破碎的衣衫上染开片片血梅,红的有些刺眼! () 第136章 我们回来了…… “铛!” 墨黑色的玄重尺砸在石板上,看着身旁的血字碑还有面前的巍峨城门,扑面而来的风沙打在脸上,四十来名武者纷纷抬袖抹了抹脸庞,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也都是普通人,来此皆是为了在这里谋求一份造化……只是遇到了如此骇人的妖族,为了人族,为了求生,他们不得不拼死而战! 如今奋战到如今,一百多名武者只剩下他们这四十来人。 又是何等一个惨烈了得?! 好在…… 他们终于活着回来了! “进城!”鲁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扛起手中的玄重尺,率先进了城。身后数十名武者浩浩荡荡,犹若一堆聚拢在一起的流沙,沿着城门缓缓地涌向了街道,踏开薄薄的烟尘,为空无一人的十八里铺增添了些许的生气。 君涯环顾着寂静萧索的街道,眸光稍稍动了动,沉吟了片刻对着周围的武者沉声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便各自寻自己的机缘!三天之后尚能一战的来城门集合,介时我们再度出城,铲除妖魔! 四十多名武者纷纷大吼出声,震得地上的碎石不住地跳动着,见到鲁明轻轻虚按下双手,这才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手持着遗物自燕寻三人身后穿街过巷,又各自散开。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紧张、喜悦以及疲惫,种种情绪复杂难明…… “也不知这一仗过后,到底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鲁明缓缓落下身后的玄重尺,在地上拖出一阵沙土摩擦之声,砸出了一个浅浅的沙坑,目光中慢慢露出些许沉凝之色。看向眼前如鱼群般散开的武者们,步履匆匆之声不绝于耳,却不知他们这些人到最后能有几个活到最后。 君涯的喉咙轻轻动了动,额前垂下的乱发轻扫着那张神情复杂的脸庞,清冽的眸光抬起缓缓看向鲁明:“眼下我等,亦唯有一拼而已……” 说着,君涯缓缓收声,沉吟了半晌继续轻声道:“为了人族。” 昏黄的霞光映满天色,照破万重云浪,缓缓落在三人的脸上。脚下散乱着数道重叠晃动的影子,地上的砂石轻轻滚动着,周围人来人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是的,为了人族。 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鲁明伸手提起手中的玄重尺,扛在肩头上缓缓吐了口气,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强笑:“暂且不说这么多,我先去寻一寻我的机缘去了……君兄你手中的木牌当属顶级之列,想必收获亦当比我等丰富许多,下次再见那只飞廉畜生,必能将其斩于剑下!” “借鲁兄吉言。”君涯微微一笑,略做拱手。 但燕寻站在一旁看的分明,两人虽然都在笑,但脸上笑意中却看不到半分喜色。应该说,不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反而像是藏着无数的忧虑与不安,只是心照不宣的未曾言明。 见到鲁明越走越远,燕寻这才在一旁轻轻开口道:“事情,出了什么变化对么?”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这几日八师兄以及鲁明的表情越发凝重,只是人多眼杂,为了不引起众人恐慌,一直佯装成无事发生而已…… “嗯。” 君涯闻言点了点头,看到周围再无旁人,于是沉下脸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也不瞒你,的确是出了大事。” “试想看,我等在邙崖剑场和青木谷闹出这么大的声响,但这一路上却没有任何妖族来拦阻我等。”君涯抿着嘴唇,额前的乱发在面庞上轻扫,看向燕寻的眸光中似乎多了几分忧色:“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妖族此刻根本分不出兵力来劫杀我等。” 燕寻沉默,听着君师兄的话亦是心绪万千。 妖族无法分兵,那便说明其他战场上的战况极为胶着,而妖族根本无暇去管他们这些漏网之鱼…… “苍月峰和慈航剑壁离十八里铺比我等更近,他们中并无龙虎巅峰以上的高手,而以如此旷日的鏖战来看,若是他们足够聪明,便不会放弃回到十八里铺休整的机会。” “但眼下他们并没有。” “这就是问题所在。”八师兄轻蹙眉峰,轻轻抬起手悬在空中,沉吟了良久又缓缓落下,喟叹道:“但愿他们未曾因此送了命吧……” 燕寻闻言不语,几乎可以确定苍月峰和慈航剑壁的人族武者已是凶多吉少,只是希望这些人要有骨气一些,万不可如那些在神木谷挥剑自刎的武者一般,到临死前才幡然醒悟! 尤为可怜,也颇为可恨! “走吧。” 见到燕寻沉默,君涯淡笑着走了过去,扬起衣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多想,先去得了你的传承再说,他们和你终究是不同的。” 君涯说的轻松,但燕寻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一个不同,却代表着两层含义。 第一层含义,是八师兄相信燕寻不会如这些人一般出卖人族。后山众师兄弟虽然接触不多,但彼此无疑是互相了解的,八师兄无条件的相信他,就如同夫子那天晚上没有斩了他一样…… 怀疑,在后山是不存在的。 而第二层含义,就更为简单了。 八师兄这是在向他表明心迹,或者说是在替后山表明一种态度。后山既然承认了他,那么他便是夫子的弟子,是他君涯的师弟……而无论是后山还是夫子,为了他,都有着不惜一切与整个江湖开战的勇气! 哪怕他是只半妖! 说到底,他还是和那些脊梁骨都被打碎的武者是不同的…… 看到燕寻缓缓点了点头,君涯慢慢的笑出声:“总之,先去接受传承吧。等到了晚上再到城门口找我,我来给你安排住处,这三天好好歇息一阵子……” “嗯。” 燕寻轻轻点头,这几天的厮杀下来的确颇为疲累,只是一直精神紧紧的绷着,感受不到而已。而如今到了人族的大后方,神经松弛下来后,那股子疲惫感顿时便如潮水般涌来…… () 第137章 碧血换丹心,少年砍柴人! 十八里铺,共十八里; 刀脊老檐,祠落如星。 这十八里便是三千六百一十四座英祠,苍云关所有殉难的前辈,无一遗漏,悉数在此! 按理来说,这十八里若是寻常武者找上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在这三千六百一十四座英祠中找到自己手中遗物对应的那一座…… 但遗物的神奇之处却恰恰于此! 若是靠近对应的那一座英祠,手中的遗物便会发出璀璨的光芒,距离越近,光芒则越强! 看着周遭手中拿着各种各样遗物的武者们,或是璀璨或是黯淡的星光从一件件腰牌、断剑、碎石上升起,耀亮了一张张兴奋而又疲惫的面庞,便是那些被沾着些许风沙的伤口亦是映得一清二楚…… 燕寻缓缓掏出怀中黝黑的陶片,又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袍和被泥沙染成灰扑扑的白衣,怎么看怎么像前世83版射雕英雄传中的丐帮。 就差根棍儿…… “砍柴人……” 手中的陶片泛着些许的星光,淡淡的鸡汤鲜味传入鼻端,随着燕寻如燕子低飞般急掠而出,那微弱的星光越发的浓郁! 三千六百一十四座英祠,在这漫长而又广阔的街道上,散落的武者便犹如一只只在阔剑上四处爬行的蚂蚁,渺小无比。 一道又一道的星光透射出来,映亮了昏黄的天色。 时不时有武者放声大笑,落下英祠前沉重的门锁,推开祠门扬起满天的烟尘。 但破门而入却是少数人。 大多数的人仍旧手持着遗物,在这三千六百一十四间英祠周围来回的走动着,未曾得门而入。 “找到了。” 燕寻缓缓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出不起眼的小祠堂,门上的石壁赫然写着宁休两个字。 而宁休,正是梳碧湖砍柴人的名字! 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有如郭巨侠般照破夜幕的人物,亦有砍柴人这般杀穿黑暗的百战修罗! 郭巨侠选择身成光明,照亮这片黑夜。 而砍柴人宁休,他选择成为那片比黑夜更黑暗的深渊,吞噬掉一切的凶煞妖魔! 他不是正道,却嫉恶如仇! 他不是魔道,却杀人盈野! 他亦正亦邪,无门无派,却从那座小小的边城走出,仅凭着腰间三柄普普通通的锈剑,在这污浊的世间杀出了一条通天血路! 崛起短短数年,便杀了数百万的妖族! 梳碧湖,砍柴人! 宁休! “铛……当啷……” 沉重的铁锁落在脚下,锁链堆做一团,眼前的木门被重重推开,满天的尘埃飞舞,一如这段被尘封的黑暗岁月,让人难以不清。 燕寻看着手中璀璨如斗的残缺陶片,踏过门槛,毫不迟疑的走进眼前的英祠之中…… 石碑矗列,青砖曳影。 周遭四壁皆空,再无余物,唯有中间立有一座黑黝黝的石碑,就如同城外那座小了一号的血碑模样。 只是这石碑上的字迹不是惨烈的鲜红之色,而是青蒙蒙的幽碧之色。所记载的也不是殉难名单,而是梳碧湖砍柴人宁休的过往事迹。 少年出边城。 佩剑而行三千里! 过五湖,入征塞。 剑穿万妖。 伏首百万尸! 从默默无闻到一鸣惊人,再从一名惊人到仗剑赴苍云,于妖海中力竭而殒…… 砍柴人宁休的一生在燕寻眼前慢慢铺开,形成了一幅霸气凛冽而又跌宕起伏的画卷! 什么是传奇?! 这便是活生生的传奇! 若给这宁休足够的时间,必将成为夫子和张道真这般无敌于世的人物! 可惜…… 燕寻轻轻摇头,从怀中掏出两支玉瓶,看着眼前的碧血碑再度轻叹了一声。如砍柴人这般堪称传奇的人物,最后却落得如此地步,着实可惜…… 轻轻拔出玉瓶上的瓶塞,倾注而下,点点暗沉色的殷红落在碧血碑上缓缓流淌,又被石碑渐渐吸收殆尽,幽碧色的字体泛出淡淡的红光。 三两妖血很快便被石碑尽数吞没,燕寻继续拧开另一支玉瓶,倾倒在石碑上。 碧色的字迹很快变被血光染红,变作一片猩色! “嗡……” 随着一声悠长的嗡鸣声响起,碧色与赤色交相辉映,一道虚幻不清的身影缓缓从石碑上升起。 “嗯……” 随着那身影缓缓变作清晰,如同从沉眠中苏醒一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燕寻本以为砍柴人应当是身材魁梧的壮汉,又或是高冷无比的杀手,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神色懒散的乱发少年。脸色既不冰寒冷酷也没有滔天杀气,甚至就如正常的邻家少年一般。 普普通通的相貌,略带坏笑的嘴角,平凡的就如你我他一般…… “怎么?失望了?” 那少年轻轻翘起嘴角,神色懒散的掏了掏耳朵:“不过,砍柴人便是这样了,最初那帮老头跟你是一样的表情……” 说到这里那少年神色一滞,紧接着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摊开手掌缓缓伸到燕寻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我如今也不过是孤魂野鬼一个,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么?” 燕寻这才恍过神来,从怀中掏出那枚黝黑的陶片。还未等递过去,手中的陶片便不受控制的被砍柴人牵引了过去,悬在了砍柴人面前。 黝黑的陶片在半空中翻转浮沉,脸上一直带着不羁笑容的少年忽然沉默了,虚幻无比的面庞上浮现出些许悲色。 鼻翼翕动,似乎是想哭,但他却流不出哪怕是一滴的眼泪。 “这是……” 他目光怔怔的望向手中这片残破的陶片,颤抖着指尖轻轻碰触过去,却从那陶片上穿过去,抓了个空。 “桑……” 仅仅吐出一个字,他便说不下去了,沉默了片刻,看着掌中静静沉浮的陶片,又缓缓吐了几口气,这才转过目光安静而又低敛的看向燕寻,缓缓说到:“已经过了许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看到这样东西,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所以谢谢你。” 燕寻想着砍柴人看向掌中陶片那种悲痛而又温柔的眼神,他不知道这陶片到底是什么,或许在旁人眼中是一文不值,但在砍柴人眼中…… 却视若珍宝。 () 第138章 剑挽梅花不许谢! “应当的。” 砍柴人闻言沉默不语,空旷的英祠寂静了片刻后,那舒朗萧索的声音缓缓说道:“已经许久未曾与人说过话了,我这里有个故事,你可想听一听?” 看见砍柴人落寞的神色,燕寻轻轻颔首:“前辈但讲无妨。” 看到砍柴人这种神情语气,他亦是有些好奇这残破陶片的背后,到底埋藏了何种往事,竟能让杀穿一整个黑暗年代的砍柴人都为之悲戚不已? 砍柴人看着手中静静沉浮的残破陶片,神情恍惚的缓缓讲到:“从前有一个少年……” 或许很多故事都是这般千篇一律,从前如何如何。但砍柴人却并不觉得这种口吻老套而又生硬,只是自顾自的讲下去,目光茫然的追忆着。 “他是一座小小边城的新兵,和那些老兵油子厮混惯了,也学了一身的市井痞性。”砍柴人茫然的轻笑着,缓缓说道:“每天出塞杀蛮人,他们不知命悬一线过多少次,老兵们死了又走,他却顽强的活了下来,渐渐也成了一名年轻的老兵。” “那种麻木而又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生活,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砍柴人眸光霍然变得温柔起来,咧嘴笑道:“但每次回到他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屋中,都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汤面,或者是能喝上几碗暖洋洋的鸡汤,这便是他最大的支撑。” “你知道么,他是这帮老兵们羡慕的对象。” 砍柴人还在笑着:“他不好看,没本事,还穷得叮当响,甚至只是一个马夫的儿子,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少爷,但他却有一个把小日子过得井井有条的小侍女。” “那帮老兵羡慕他回家能喝上一口热汤,卸下一身疲惫后没有那种阴冷冷的寂寞,但是少年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黑黝黝的陶片在掌中轻轻翻转,砍柴人似乎回过神来,眸光带着浅笑看向燕寻:“你知道么,用陶罐煲的鸡汤才最好喝,柴火不能大,受热要均匀,最好往柴火里面固定一个倒三角……” “鸡要选肥一点的,小一些不要紧,太瘦或者太结实的鸡,煲出来的汤都没有那股子油汪汪的鲜劲儿……” “内脏要取出来,喜欢的话可以往里面放一些香料,再用香草捆成一团。就这样,一头捆双脚,一头捆住头,打结不能打死结,不然泡在鸡汤里会断,得系这种结……” 燕寻看着他伸手比划着,眼中却蕴着化不开的悲痛。 渐渐地,砍柴人开始手忙脚乱了,停下来深吸了口气,强自笑道:“其实,他的那个小侍女长得又瘦又小,黑不溜秋的,可难看可难看了。做的也都是侍女的活,打扫院子,做饭洗碗,给他烧洗澡水……” 顿了顿,砍柴人突然骂道:“他就是个傻子!” “他以为自己练了一身好武艺。” “他以为自己打遍天下全无敌。” “可直到……” “直到冰冷而又尖利的兽爪从他的胸膛破出的时候,他才想起那碗临走前还没喝完的鸡汤,才想起老屋子的房顶好久没修缮过了,才想起在那极为遥远的边塞小城里还有一个人!” 砍柴人浑身都在发着抖,紧咬着牙关,强忍住胸中的悲戚:“明明说好活着回去的……明明说好的……” “那少年为天下苍生而计,是个英雄。” 燕寻抿了抿嘴唇,缓缓宽慰道。听着砍柴人的话,莫名想到了蜀山剑阁上那座偏僻幽静的小院子,还有那每天都在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 “屁的天下苍生!” 砍柴人突然怒骂了一声,震得四壁皆响! 沉默了半晌,他如释重负般缓缓呼出一口气,嗤笑了一声,不知在笑燕寻还是在笑他自己…… “我直到临死前才发觉,什么天下苍生也都抵不过她做的那碗鸡汤……”砍柴人落寞的笑着,缓缓道:“事实上,当年在这里多一个我,又或者是少一个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可是她少了我,大概就等于失去了全部吧……” “我这辈子活的太累了。” 砍柴人看了看燕寻,蓦然一笑:“若有来生,我希望自己可以为她为自己而活。哪怕这天下苍生要与她作对,我也不惜拿起屠刀,杀生成魔……” 燕寻听着砍柴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语,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反而觉得这番话至情至性,让他不禁有一种想要点头赞同的冲动。 “好了,伸手抵在石碑上。” 砍柴人稍吐心中郁气之后无所谓的笑了笑,洒脱至极:“我平生以剑法为最,曾习剑于军旅,悟剑于三江,观石而习石剑,观雪而斩雪锋。一生都不曾有过什么剑谱剑典,与人对敌,皆衍物于一剑之中。如今有巅峰剑式三种,荡青云,掩昆仑,挽寒梅,或清或守或玄,你可则一而学之。” 荡青云,掩昆仑,挽寒梅! 燕寻看到砍柴人缓缓阖目,顿时了然自己是无法有幸一睹砍柴人平生所有剑法了,于是心中暗自比对着。 荡青云为承清之剑,对于妖族的杀伤力也最大,但自己已经有了结发受长生这一招了,砍柴人的剑法底蕴说到底还是没有李青莲高深的,那荡青云这一招自然也就不如结发受长生,自己学来亦是无益。 掩昆仑为守,自己大大小小的学了这么多剑,然而拿得出手的守势却是不多,砍柴人既然将其并列为其巅峰剑式之一,想必亦有其玄妙之处。 只是…… 燕寻心中纠结,想着不久之后便要与妖族交战。自己这一记守势若是在单打独斗中或可算得上占据优势,但于这万军从中,可就犹如鸡肋一般了。 战场之上,从来都只有以狠打狠,以凶打凶! 守势什么的,在这万军从中就是一个笑话! 燕寻抿了抿嘴唇,伸手抵住眼前泛着猩红血光的石碑,抬起头缓缓说道:“我选挽寒梅。” “好。” 砍柴人缓缓睁开双眼,轻轻颔首,并未废话。随着石碑上的血光一尺尺的暴涨,拂袖对着燕寻一指点出! 霎时间风生涟漪! 一阵磅礴的纯净真气自眉心灌入燕寻体内,流向四肢百骸,与此前青蒙蒙的小蛇汇聚在一起!同时一阵破碎而又简短的记忆碎片涌上燕寻的脑海! 剑光! 还是剑光! 犹如狂风般的剑光连绵而起,无声无息的吹拂过去!一朵接一朵的梅花被剑风挽出,由万千涟漪接连到一起,久久未曾消散!梅花蔓延,一路撞向面前坚硬的山体! 轰然炸响,碎石迸飞! 尘烟消散后,在那坚硬的山体上留下了一朵朵深邃的梅花剑痕! “少爷可想好名字了?” 有女子声音在一旁响起。 长剑收势,舒朗的声音缓缓笑道:“叫什么名字,剑招不就是用来杀人的么?起名字作什么?” 女子笑了笑,声线略带着些许英气:“那可不成,少爷以后是要做大人物的,大人物的剑法都有些好听的名字。” “嗯,你说的有理,我是要当大人物的……那,挽寒梅如何?” “我总觉得没什么意境,就像隔壁卖豆腐的小黑子卖的豆腐,又硬又难吃。” “那你说叫什么?” “嗯……挽梅花?” “哈哈哈!挽梅花?哈哈哈!” “我没读过书,起名字自然是起不好的,有什么好笑的。” “不如叫剑挽梅花不许谢吧!李青莲的剑都起的诗情画意的,以前都是观石观沙的,这次观梅悟剑,总要取个说出去有意境的名字。剑挽梅花不许谢,怎么样?” “这回像前街王婆家的豆腐了。” “哈哈!王婆家豆腐可比小黑子家的要好,值三钱呢!对了,今天晚上该喝鸡汤了吧?! “今天吃萝卜,明天才是鸡汤呢少爷。” “抠门!” …… () 第139章 势如破竹,抱虚成丹! 眼前主仆二人的身影慢慢消散,整片意识归于一片混沌,除了无尽的黑暗便再无一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剑光寒冽而起! 紧接着,第二道剑光,第三道剑光……成千上百道剑光肃然亮起,照破了暗沉幽邃的混沌! 那一道道剑光便犹如一枝枝在寒风酷雪中犹自傲放的梅花!一路蜿蜒盛开,久久不谢!但燕寻心中知晓,这般久久不谢的模样,是需要一百剑、一千剑乃至一万剑无比精准而又快若疾风的劈砍撩刺,才能将其保持下来的! 唯快的出剑! 唯奇的剑轨! 唯玄的剑韵! 这三者,便构成了这一招剑挽梅花不许谢! 美丽而又肃杀,矛盾而又融洽…… 燕寻细细的咀嚼着每一剑的味道,哪怕是千百次同样的一剑,燕寻亦是看的津津有味。他能体悟到当年砍柴人想要追寻的那种意境,快而弥合,玄奇近道。 甚至,他身上便有这么一道剑意! 至快至奇! 一点宵练剑意犹如萤火般在幽暗中慢慢亮起,缓缓落到那盛开的一树寒梅上,顿时万点寒梅开始变得鲜活起来!若是说之前的一树寒梅如同一卷水墨画,那么此刻便如同一卷真实至极的彩墨图!宵练剑意与挽梅剑式无比契合的融合在一起,仿佛就似天造地设的一般,相逢恨晚! 燕寻看着眼前的剑光慢慢的发生着变化,不由得暗叹这世间万般,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谁能料到这无意中选取的剑招竟与这宵练剑意无比契合? 剑挽梅花不许谢! 剑挽梅花…… 不许谢! 不许…… 谢! 燕寻霍然睁开双眼,凌厉的剑光自眼中一闪即逝,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急促的喘息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随着记忆中那缭乱无比的剑光缓缓消散,一阵阵汹涌的热流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运转功法,意守丹田。” 懒散的声音在一旁传来,显然是砍柴人在一旁出言提醒。燕寻闻言连忙定下心神,青莲剑歌驱使着体内散乱无比的真气缓缓流动着,一条又一条青蒙蒙的小蛇在经脉中流窜,循着功法纷纷涌入胸腹之中,汇成了一条略显虚淡的青色大蟒! 青色大蟒徐徐盘卧,口中不断吞吐着袅袅青云…… 砍柴人所指的丹田是指胸腹心宫可视而不可触之所,是龙虎境武者们主要修炼的诸气之根,蓄气之所。而在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里反复被提及的下丹田,在这个世界反而成了蓄养精血之所,人族的血气狼烟以及妖族的精血皆是蓄纳于此。 古籍有云:脑为髓海,上丹田;心为绛火,中丹田;脐下三寸为下丹田。下丹田,藏精之府也;中丹田,藏气之府也;上丹田,藏神之府也。 这个世界虽然光怪陆离,但武道一途仍是遵循这一规律…… 炼精化气是为阴阳交泰,龙虎相合。 炼气还神是为气返纯阳,养神于庭央。 炼神返虚则是打通人体三藏,做到精气神一体,直指通天! 眼下青蟒盘卧于绛宫金阙,源源不断的真气汇集在一起,竟是在青蟒周身散开了一团浓郁如实质的青云将其包围! 青云凝结,渐渐竟生出一层玉石般的洁辉! 此前一枚龙虎紫阳丹得药气便已经让他攀升到龙虎初境,然而眼下的涌入体内的真气却比当时的药气更为磅礴几分,没有药气来的那般温和,反而犹如极度压抑的浪潮般,不断冲刷着胸口那处绛宫金阙! 随着无数青气热流涌入,那盘卧的青蟒渐渐凝成了一颗仿若玉石般的蛋!通体散发着盈盈青光,透过胸口的皮肤似能看到那炽盛的光芒! 蛋? 燕寻嘴角一抽,顿时明白过来这枚仿若玉石般的青蛋,便是自己玉府真气之种的模样了…… 龙虎一途,吐纳真气于胸府。 气通百脉,玉府凝种,抱虚成丹,金丹入腹,丹成九转! 以上五境循序渐进。 积水洼而入百川,聚百川东流至海。 此乃养气之道! 眼下便是体内散乱犹如浮萍般的真气在体内落下了一颗种子,有了根基便不再是无根之水,浮野之萍。 然而体内那股热流仍旧源源不断的涌入那枚犹若青玉般的蛋中,使得那枚青蛋的颜色越发的深沉浓烈,起初是氤氤氲氲的淡青色,而后逐渐变深至春笋般的素青色,眼下又渐渐变至竹节般的墨青色! 看着真种的颜色越发深沉,燕寻深知其纳容之量已然到了一个极限!若是这股热流再持续灌入,这枚好不容易才凝结而出的真种,恐怕会被撑爆! 真种爆裂,这种事情还从未听说过!但用脚趾头想,就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万一再被重创了根基……这青莲剑冢神则神矣,但鬼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那个运气能将这根基修复回来!燕寻可不想做这爆种的万古第一人! 停! 停啊! 给我停啊! 燕寻心中不住地呐喊着,脸色憋的通红,内视着体内不断疯狂涌来的真气青蛇,妄图用青莲剑歌来减缓其流转的速度,但却是注定徒劳无功! 玉石青蛋越发深沉,光芒亦是越发黯淡! 随着最后一缕青气被吸纳进去,那枚“真种”已全然变作幽黑之色,通体暗沉无光,仿若一枚失去了生机的石蛋一般…… 燕寻担心的爆种始终没有发生,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却更加让他蛋疼! 这一副被玩坏的样子是什么情况?! 怎么就变石蛋了?! 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真气,燕寻蓦然有些懵逼,再看了看体内那枚毫无动静的石蛋,仿佛就此沉眠了一般,任凭燕寻如何鼓动气血亦是无济于事! 真气呢?! 我真种呢?! 燕寻有些慌了…… 过几天可就要跟妖族开战了啊!自己没有了真气怎么行?! 对了! 燕寻猛然抬起头看向砍柴人那飘忽的虚影,眼前不就摆着一个修行鬼才么?!自己虽然不太了解龙虎境这种情况是怎么一回事,但砍柴人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啊! 燕寻张了张嘴唇,刚想问询,体内却豁然传出了一阵细密犹如春蚕吐丝般的声响!随着那吐丝般的声响越来越清脆,那枚黑不溜秋的真种缓缓剥落,化作一片又一片的青云弥散! 透过胸口破碎的衣襟,一阵明黄色的光芒缓缓亮起…… () 第140章 有人立誓 明黄色的光芒如同烛火亮起,透胸而出! 微弱而又坚定,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四壁,落在燕寻的脸上…… “有趣。” 砍柴人看着燕寻胸中亮起的点点明光,抱着臂膀,轻轻翘了翘嘴角。虚幻莫名的双眼轻轻眯起,有点点星光自眼角飘起,在昏黄的光芒中飞散。 温润的真气随着经脉流入四肢百骸,胸中丹田缓缓盈满,犹如蕴有一条龙蛇在胸中上下游走。 燕寻阖目内视,体内那原本如死石般的黑蛋早已消失不见,氤氤氲氲的青气在绛府金宫内升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枚通体虚幻剔透,泛着明黄色光芒的金丹! 这是…… 抱虚成丹! 直到此时,燕寻这才知晓自己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向来对于修炼一途知之甚少,即便是得到梅老和几位师兄的偶尔教导,但仍是缺乏一些关于武道境界的常识,尤其是在龙虎境之上,更是知之寥寥。 如今这从石碑中冒出的精纯真气,竟令他一日间连跳两阶,抱虚成丹! 简直是骇人听闻! “此乃歃血之气,乃我生前体内真气之源。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如今承了我这份情,自然便要继承我的遗志。”砍柴人挑了挑眉头,嘴角轻轻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眸光淡淡的扫向燕寻:“而所谓遗志,大概便是杀妖之志不灭,与妖族不死不休之流,说起来都是千篇一律……” 燕寻心头一凛,抬起眼眸看向砍柴人略带玩味的嘴角,心中霍然一颤,强笑道:“这……自当是我人族应当之事。” 砍柴人低声轻笑,摇了摇头:“呵,人族。” 说着又眼神颇为怪异的看向燕寻,看到燕寻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些许冷汗,于是缓缓说道:“小子,我对你的印象不错,如此千篇一律的话我便不再多说了,你自是秉承自己心中的底线,问心无愧便好。” “不过……” “终究你承了我一份情。”砍柴人轻眯起双眼,淡淡看向燕寻说道:“我没有遗志,我只要你的一个誓言。” 燕寻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砍柴人此举何意。 “愣着做什么,发誓。” 砍柴人在空中居高临下,冷冷的眸光落在燕寻身上。 燕寻浑身一凛,看着砍柴人眼中的漠然,毫不迟疑的举起手,略带犹豫的看向砍柴人:“发……什么誓?” “发誓你会为了人族而战,若非万不得已,不会对人族拔剑而向!”砍柴人眸光凛冽,似有剑光在眸中迸射而出! 燕寻闻言一窒,缓缓吐了一口气,迟疑着举起手掌开口道:“我燕寻发誓,我会为了人族而战,若非万不得已,不会对人族拔剑而向……” “发誓你不会倒戈妖族,永不为妖族而战!” “我燕寻发誓,我不会倒戈妖族,永不为妖族而战……” “若背弃誓言,则永沦炼狱,天地共诛!” 燕寻吞了吞口水,看着砍柴人那清冽的眸光无奈的叹了口气,沉声道:“若背弃誓言,则永沦炼狱,天地共诛!” “好。” 砍柴人冷冷的扫过燕寻的面庞,森然道:“燕寻!记住你今天发过的誓言!若有一天你背弃誓言,哪怕你超脱成圣,与天地同尊!我亦会从炼狱中爬出来!就算穷碧落,下黄泉,亦要将你拖入炼狱,受尽万世沉沦之苦!以应此誓!” 燕寻一脸懵哔的点了点头,看着砍柴人的身形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后,盘坐良久,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永不对人族拔剑? 永不为妖族而战? 燕寻看向眼前光芒渐渐消散的石碑,这才渐渐回味过来砍柴人的话里似乎有话,对他的态度也似乎带着几分肃然。难不成是看出来了他的半妖身份,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想了半天,脑子里却仍旧是一片凌乱,被砍柴人最后的这一番举动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索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长衫,不再去想。 虽说砍柴人让他发的这个誓言恶毒了一些,又是沉沦炼狱,又是天地共诛的……但整体上应该对他并无什么约束力,说起来也不必太过计较。且不说夫子不会任由他对人族同道无缘无故的出手,就单说眼下这种残暴无比的妖魔,自己便断不可能与其同流合污! 为妖族而战? 何等可笑! 简直就是…… 燕寻拂袖踏入皎洁的月光之中,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心中霍然一窒,轻轻抿了抿嘴唇,怔怔出神! 等等,自己这才修炼了多长时间? 竟然入夜了? () 第141章 夏至 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燕寻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丝丝凉意,脸上的乱发随着夜间的凉风轻轻拂荡,搔得面颊生痒。 “入夜了?” 眼下的小世界之中,时间上的流速明显与外界不同,再加上这方世界刚刚诞生不久,流速便时快时慢。有的时候犹如夏日,入夜极早,有的时候却又似冬日,白昼绵长。饶是燕寻在这方小世界中盘桓了数日,亦是摸不透其中的规律。 而眼下弦月已至中天,显然入夜已久。 抬手轻轻扫开面颊上的发丝,燕寻目光越过祠门,落在火光朦胧的长街上。长街两端的武者们三两成群的燃着篝火,痛饮烈酒,沿着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喝声,传入燕寻的耳中。 很难想象他们这些人此前还在与妖族浴血鏖战,如今却于此痛饮着烈酒,彼此吹嘘着江湖之事! 哪个地界的门派如何如何,哪些颇负盛名的江湖侠士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一些零零碎碎的江湖八卦飘散在风中。 让燕寻蓦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夜风扫过衣角,燕寻伸手扯了扯破碎的黑袍,微抿着嘴唇,轻轻踏过祠门的门槛。他尚未忘记八师兄此前交代他去城门口寻他,看样子入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怕是八师兄等久了。 “铮……!” 脚步轻轻停下,燕寻眸中的瞳孔霍然紧缩! 这声音他当然再熟悉不过! 剑鸣铮然! 这是盛开之音! 按照时间上的推论来看,上一次剑冢开放的时间是芒种,那如今青莲开放岂不是到了夏至?! “铮……!” 又一声剑鸣在脑海中炸响,燕寻脸色不断变幻着,脚步缓缓收了回来,退回到祠门内,伸手缓缓将大门关合在了一起。门外的喧闹声渐渐微弱了下去,燕寻扫了扫衣袍回到那方室内,深吐一口气,靠着石碑缓缓地盘坐了下来。 剑冢是他最深的秘密,他在突破时的异象太过惊世骇俗,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且不说每次境界突破时的那种异象,单说那次失去神志后化做苍龙,便足以引为前车之鉴了! 而剑冢开放一般都有三声剑鸣,如今已是两声剑鸣响过,显然已经到了紧要的关头!若是第三声剑鸣响起,自己的意识便会被剑冢强制拉入识海之中! 介时再去掩饰,便再无可能! “铮……!” 伴随着最后一声悠长的剑鸣在脑海中响起,燕寻缓缓阖上双眸,意识渐渐沉入脑海之中。 在那一片茫茫的混沌中,青气弥散,一朵青莲缓缓绽开…… “日长之至,日短之至,夏至而临!剑冢再开,剑主连破四境,进境一日千里,天下无双!可得一朵灿金云气,用于养化青莲,择并蒂而开!” 浩浩渺渺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散发着混沌虹霓的青莲缓缓盛开,灿金色的云气亦是随之升腾而起。 眼下这般过程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自然是娴熟无比。 十二色虹霓般的莲瓣在眼前缓缓旋转着,按照那声音的说法,,他此次可以择选两叶莲瓣。这种无双评价他还是第一次得到过,想必大概是剑冢中最高的评价…… 天下无双? 比天下无双更高的是什么? 没有! 天下无双便是这世间上最高的评价! 灿金色的云气降下,滚滚倾入盛开的青莲之中,随着虹霓片片凋零,只剩下墨玄色、玉白色和琉璃色的莲瓣停留在上面……一时间,黑色的小塔泛起乌光,白色的小剑响起无尽的铮鸣,琉璃般的竖眸放射出神光! “逢夏至,剑冢开,黑白琉三色而立,取诸天造化为己用!” 琉璃般的巨眸立于身前,放出璀璨的神光,照射在燕寻的身上!随着一道清气自混沌中升起,宛若在那蒙昧之中炸开了一道雷霆,划过纷乱复杂的脑海! 道道剑光划过混沌,清越的剑鸣嗡动,一招一式犹如蹁跹惊鸿照破黑暗!长恨剑法、挽梅式……一招又一招的剑法在眼前划过,在这一刻霍然贯通! 玄奇! 无相! 这是宵练剑意! 无数纷杂的剑招以挽梅式为引,缓缓汇聚在一起,捏来宵练剑意为魂,化作了无比玄奇的一道剑轨!如春雷炸响,落在燕寻的意识中,磨灭不去! 以往不求甚解的剑招武学在这一刻纷纷融会贯通,成为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种本能! 解析武学! 这便是这琉璃莲瓣的效用! 不同于此前的上古神藏,亦不同于境界突破,这叶莲瓣的效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却又无比真实! 燕寻所学颇杂,从自盖老那里熟读了百家剑典,到夫子传授弈剑术,再从玄长恨传授长恨剑法,到李青莲的仙人抚我顶和砍柴人的剑挽梅花不许谢。他学的剑法不少,但大多都是粗略娴熟,对于其中精髓仍停留在入门阶段。 而这琉璃莲瓣却似乎强行提升了他对这些剑法的掌控力,其中精髓五味,大概已深得其中两三味!脑海中那股清明无比的气流涌动,让他颇有一种剑道大师的感觉! 仿佛这随手的一剑,便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还真是不可思议…… 尽管他知道自己于剑道上顶多算是个入门学徒,远远算不得是剑道高手,顶多是承蒙前人余荫罢了!但这种感觉自己很强大的错觉还是令他着迷不已! 琉璃渐黯,玉色生辉…… 琉璃色的光芒缓缓黯淡下去,那阵清凉的气流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白玉莲瓣上那玉色盎然的剑光!浩荡凛冽,刺破了这无边的混沌! “嗡……” 剑光铮鸣成音! 眼前的剑光扭曲,燕寻意识缓缓沉沦,随着周围的空间片片塌碎下落,天旋地转之中,阵阵嘈杂不清的喧闹声在耳边缓缓响起…… () 第142章 我有锈剑一口 “你这剑卖不卖了?!” 燕寻闻声抬起头,眼前赫然站着一名服饰怪异留着大胡子的男子。燕寻轻轻晃了晃头,眩晕感渐渐消退,但耳边仍旧萦绕着嘈杂的吆喝声。 剑? 什么剑? 燕寻脑海中一片混沌,看到那大胡子眼中难以抑制的喜色,不由得低下头,视线陡然落到了自己面前那张铺着肮脏粗布的小桌子上,摆放着锈剑上! 剑身奇短,短柄阔刃,然而却锈迹斑斑,甚至还带着零星泥土。 “我出百贯,卖不卖?” 燕寻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锈剑,抬头敏锐的捕捉到了大胡子眼中的喜色,缓缓摇了摇头,有些不太确定这个场景到底想让他做些什么。 之前孔周三剑的故事自己还略有涉猎,眼下这个卖剑的故事显然与他脑海里任何一柄神剑的典故都不相符! “万贯!”那大胡子皱了皱眉头,牵着马铃做响的瘦马冷哼道:“你这柄剑摆出来不就是卖的么?!我出一万贯到底卖不卖给个痛快话!” 这破剑值一万贯? 之前不还是百贯么?! 燕寻有些诧异的望着眼前的大胡子,看到他眼中一丝急躁的暗喜之色掠过,顿时明了,就算是一万贯来买这锈剑,这大胡子也是占着便宜的! 这到底是柄什么剑?! 思忖良久,燕寻越发确定这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锈剑实则是一柄宝剑!或许自己领悟剑意的契机便在于此! 不能卖! 坚决不能卖! “咳咳,这剑当然是要卖的,不过一万贯嘛……只够买它一片剑锈!我这可是年代古老的宝剑!那个……你想要这剑也行,起码得……”燕寻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吞了吞唾沫道:“起码得一百万贯!” 古代以串千文为一贯,百贯,万贯便已是天文数字,这一百万贯可想而知,堆在一起简直就如一座铜山一般!看这大胡子身后的商队背负的货物并算不得太多,几十万贯或许是有的,但这一百万贯肯定是拿不出来! 燕寻看到那大胡子微微皱眉,嘴角微微翘起。 一手按住锈剑,另一只手刻意的搓了搓手指,顿时将奸商的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 “好!” 却不料那大胡子咬着牙狠狠地点了点头,顿时让燕寻轻按着锈剑的手一颤,险些将这不算结实的小木桌按倒! 竟然答应了?! 燕寻喉结轻轻滚了滚,这种情况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大胡子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你家在城郊对吧?不过我们出门并未带这么多钱,不如你先把剑带回去,明日清晨我等把百万贯钱财兑成银票带来,再到你家当面交易,如何?” 这么说,自己还有一个晚上来参悟此剑的时间?! 燕寻犹豫的看着那大胡子,看到他身后各个魁梧凶悍的随从,只好面露难色的点了点头:“好,那便明日清晨,再当面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剑!” 大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燕寻脸上的苦相,只当他是觉得卖的价钱少了在暗自后悔,并不甚在意!见到燕寻用桌子上的粗布包好剑,眉头不由得再次皱了皱,长叹一声,牵着瘦马带着商队缓缓离去…… 随着那大胡子离去,周围的吆喝声开始变得悠远起来,看着四周逐渐崩塌扭曲,燕寻摇头苦笑,知道这是又要换场景了!之前在孔周三剑里,自己便多有所接触。对于这种略显生硬的场景转换自然是不陌生…… 眼前崩落的空间碎片缓缓逆溯而回,眩晕感随之渐渐消退。 “孩子他爸!你说这口破剑卖了百万贯?!” 耳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燕寻缓缓转过头,发现一名长相丑陋的农妇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柄锈迹斑斑的阔剑!这阔剑极短,即便是如农妇这般女子亦是可以单手拎动,毫不吃力! 燕寻仅仅是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木讷的点了点头:“嗯,是啊,卖了百万贯。最开始只出百贯的,我也有点犹豫,但是还没答应。后来那个大胡子商人看我不出声,又舍不得这口剑,于是就说让我定价。你知道我哪懂什么定价啊,就说百万贯……没想到他还真的答应了,说是明日清晨到咱们家来取剑!” “孩子他爸你还真是胆子大!这口破剑卖百贯你还不答应!”那农妇笑的合不拢嘴,手中翻过来调过去的转着锈剑,捂嘴道:“不过也幸亏你胆子大,咱家这回恐怕是要发达了!也能租上个好几亩地,给小三子说个亲什么的!” 何止租上好几亩地…… 燕寻啧了啧嘴,看着农妇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摇了摇头,看起来这农妇对于百万贯还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这堆金山银山,哪怕拿出一个零头来都能买上一个大宅子,再雇上几个丫鬟仆人,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 “好了,把剑拿过来,我先放好!”对于这白玉莲瓣捏造出的世界,燕寻自然也不会浪费时间给这农妇做一下购买力的普及,直截了当的便提出要把剑收起来。 不过说着是把剑收起来,实际上则是想要近距离的观察一下这柄锈剑,毕竟直到现在他还是一无所得。 然而这件看起来简单无比的小事,却显得不那么容易。 农妇翻了个白眼,那张菜色沧桑的瘦脸上浮现出一丝埋怨:“你急什么急,我还能把这宝贝剑弄坏了不成?我就是看看这口破剑到底哪里值百万贯,怕不是那大胡子商人看走眼了吧!” “家里烛光这么暗,你那眼睛哪里看的清?拿来我看看!”燕寻轻哼了一声,佯装粗鲁,摊开手掌伸到那农妇的面前。 那农妇白了他一眼,将锈剑递了过去,撇嘴道:“就你那眼睛还不赶我,正好小三子也睡了,趁着今天中秋十五,咱俩拿着剑去外面借着月光看了看?” 燕寻手中握着锈剑,凹凸不平的手感从手掌中传来,听到那农妇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好,那就出去借着月光看一看……” () 第143章 摧破巍峨千重! 皎洁的月光照在院子里,明亮无比,高高的圆月如银盘般挂在空中,清冷的银辉照在燕寻那双粗糙不堪的双手上,短柄锈剑仍旧晦暗的如同一块顽铁。 “这,不就是一柄生了锈的剑么?” 那农妇轻轻撇了撇嘴,说出了燕寻的心声。 确实,这锈剑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顽铁,没有半分值得称奇的地方。说实话,宝剑他也见过不少,且不说八师兄的不惑和自己的郁离,单是二师兄的房间里便足足有着八柄形态各异的宝剑…… 可这些剑,哪一个不是剑气凛然,一望之下便不同凡响! 而眼前的这柄锈剑,轻飘飘的不说,上面还遍布着一层层暗褐色的铁锈,坑坑洼洼的模样活橡根铁棍! 这算是哪门子的宝剑?! 燕寻缓缓摇了摇头,横起锈剑:“耕了大半辈子的地了,又哪里有那些商人走南闯北的见识多?他们能看的出此剑的玄妙,我等却只当它是一口锈剑罢了!” 农妇叽叽喳喳的数落道:“你又能耐了,我怎么看不到你指出此剑的玄妙?还不是在那穷嚷嚷!” 燕寻佯装负气,重重哼道:“什么穷嚷嚷?!你且等着,正好今晚月光透亮,我今晚就一直守着这口剑了!不消明日,我定能看出来这剑的玄妙,让你这娘们心服口服!” 农妇轻啐一声,不以为意的讥笑道:“就你?耕了大半辈子地了,还能拿着这把剑悟出一套剑法,摇身一变成了大高手不成?” “怎么不能?!” 燕寻握紧凹凸不平的剑柄,抬剑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块足有半人来高的大石头,愤愤不平的说道:“我今晚就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这口锈剑了,明早再演练剑法给你看!” 燕寻急着将那农妇哄回屋子中,好独自一人静心观剑。 至于所用的理由是否蹩脚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一个耕了大半辈子地的农妇,亦不会有那么多的心力去思考自家男人是否不对劲,只当是自己男人被飞来的横财砸晕了,再加上自己言语上的刺激,起了犟性子! “那你就在这……”农妇说着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麻衫,乱发糟糟的嗤笑了一声,转身便要回屋歇息。然而话说到一半,远处的大石头却轰然炸裂开来,崩成了漫天的碎石! 轰隆的声音响彻安静的深夜,两人愣在原地,燕寻手中还握着锈迹斑斑却仍自不断铮鸣的短剑,眼神惊骇的看着那短剑上剥落开片片铁屑。漫天的石屑纷飞,直到一颗碗大的石头砸到身前,那农妇才恍然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燕寻眼神轻颤,轻轻抬起手中的锈剑,惊疑不定!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手中的锈剑中那一闪而逝的磅礴剑意,那种势不可当的感觉仍余意未绝!可当他再度仔细观察手中的锈剑时,却发现这柄锈剑好似比之前都还要腐朽不堪,剑身随风轻颤,仿佛随时都能被刮断一般! 是错觉么? 燕寻看着远处那被炸的粉碎的巨石,沉缓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 绝不是错觉! 那剑意他感受的很清晰,那种仿若可以摧毁眼前一切的无匹剑意是如何都磨灭不了的! “我的妈呀!吓!……吓死个人嘞!”那农妇煞白着脸色,凑到燕寻身边看了看那柄锈剑,暗褐色的锈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叽叽喳喳的咋舌道;“这破剑还真是个宝贝!那么大个石头都能炸碎!怪不得那帮人出百万贯来买!我看这宝贝便是卖百万贯都算是他们捡到大便宜了!” 燕寻默不作声,只是看着远处片片塌碎的空间,缓缓阖起双眼,仔细的体悟起那一剑的感受来。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如潮水般起起落落,燕寻再度睁开双眼时,已是在院子里那简陋的木桌旁。身旁是那面带菜色的农妇,身前则是此前欲买剑的大胡子,还有几个他们商队中的伙计神色紧张的站在那大胡子身后。 “这里是百万贯兑成的银票,可以随时到全国各处的商行换取银两。”大胡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摆在桌子上,双眼紧紧的盯着燕寻,温和的笑道:“不知,那柄剑……” 这大胡子虽然笑的温和,但燕寻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急不可耐! “哎呀,在这儿!在这儿!都给你包好了!” 那农妇连忙笑不拢嘴的拿过银票,将打理好的粗布包袱扔到桌子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那大胡子微微侧头示意,顿时便有一人从旁走出,将那布包袱打开,露出了生着铁锈的一截剑尖。结着暗褐色铁锈的剑刃即便在阳光下亦是暗沉沉的,只泛着些许的冷光。 “哎呀!还检查什么检查,我们还能忽悠你们怎么的?!”那农妇笑吟吟的点着银票,眉眼中尽是得意之色:“我跟你们说,你们这次可算是捡到宝了,昨天在那院子中。看那,就那,足足有半人来高的石头,就被这剑随便那么一指,轰得一声就炸开了!那声音,就跟打雷似的!你们还别不……” 农妇滔滔不绝的说着,唾沫横飞到空中,满脸得意,并未注意到那大胡子越来越差的脸色。 “哎!哎呦喂!干什么啊!你们!”手中的银票被用力抽动,农妇紧紧的攥着,却哪里能抵得过这些大汉的力气,银票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抽走!那农妇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猛地蹬了两下脚,指着那大胡子哭丧着脸骂道:“杀千刀的!欺负我们是不是?!你等着!报官!我一定要报官抓你们!你们这些黑了心的!杀千刀的!我的钱啊!” 那大胡子冷笑一声,将那布包袱扔到桌子上,伸手接过银票揣回怀中:“这剑,我们不买了。” “不买?!”那农妇噌的一声蹦起来,披头散发的看着那大胡子,大声叫道:“不是说好的么?!怎么就不买了?!” 那大胡子面无表情,显然心情非常不好,见到那农妇耍泼,于是指着桌上的布包袱缓缓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此剑乃是钟天地之灵秀而成,借由特殊地势,埋百年,蕴百年,养百年,最后掘出,名曰破山!指山山裂,指地地崩,可一剑摧破巍峨千重!” “但是!” “这破山剑仅能用一次,三百年的积累一旦耗尽便会彻底沦为废剑!要怪,就怪你们自作聪明吧!我等原想用此剑来破开远在西域的一处宝山,可如今这剑已废,谁又会花上百万贯钱财来买一个废物呢?!” 那大胡子一席话顿时让那农妇呆若木鸡,浑身尘土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群人越走越远…… () 第144章 好啊 “九先生在祠堂里呆了一夜,未曾出来过。” “有劳了。”君涯抱拳点了点头,那几名武者忙不迭跳起来,好似身下的石阶着了火一般,连忙对着君涯抱了抱拳,慌张万分的惊呼出声。 “可不敢受八先生这一礼!” “我兄弟几人蒙受八先生搭救,欠了八先生一条命!回八先生的话只是些许小事,怎敢受此大礼!” “使不得,使不得!” “就是,这……” 君涯摇头轻笑,对着这几名武者摆了摆手,转身向那间荒凉败落的小祠堂走去。灰扑扑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而又沉闷的轻响,在这个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入耳。 “八先生慢走!” 身后传来整齐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长街上。 君涯头也不回的扬袖摆了摆手,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鬓间一缕长发随风轻轻摆荡,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那几个汉子涨红的面膛! “吱悠……” 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阵悠长的徐吟声,君涯站在门槛外,笑盈盈的面庞被祠门中放出的道道毫光染上了一层金色! 扑面而来的清风吹拂起肩头上的长发,君涯轻轻眯起双眼,看着石碑前盘坐的那名少年阖目昂首,慢慢的张开嘴,一枚绽放着万道金黄色毫光的米粒自空中滴溜溜的沉降而下! 金丹一粒吞入肚,我命由我不由天! 所谓龙虎巅峰,便是体内真气凝结成的虚丹凝若实质,在龙虎交融下结成金丹!而所谓金丹性命,精为性,气为命,金丹其实更像是全身精气的凝结,亦是武者们的真气本源! 这枚真气本源初有黍米大小,需得日后勤炼不辍,最大可修得鸽蛋大小。直到金丹修炼到极限之后开始涅槃,每过一转金丹之上便多一对龙虎游纹,九转之后在龙虎境可得大圆满,金丹大成,踏入阳神! 而对于武者们来说,武者养化金丹,金丹亦会反哺武者自身,经过金丹提炼过的炁液可以大幅度提高武者们的八识五感……可以说,修炼出金丹的龙虎武者与其他武者相比,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与此前有着天壤之别! 祠内毫光尽失,重新陷入一片幽暗。 金色的光芒即便是隔着一层皮肉亦是看的分明,映照得皮肤上的血管一一俱现!沿着脖颈一路缓缓向下,最后停留在胸前正中央,微弱的毫光渐渐敛去! 成千上万股金黄色的气液从中丹田涌出,随着经脉流向身体各处!犹如一场荡涤一切污秽的小雨,将此前郁结着瘀血毒素的经脉冲刷一净! “呼……” 燕寻缓缓吐出一大口乌沉沉的浊气,睁开双眼低头伸手摸了摸中丹田的位置。虽说此前从轮椅上站起是拜剑冢所赐,但这副身子亦是不知被那剑冢锤炼过多少次了,一次次的抽筋熬血!碎骨剥皮!那些被萃取出的杂质却一直停留在他的经脉之中,平时虽然感觉不到,但有时运转功法时也会有种凝涩郁结之感! 而如今,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小师弟。” 燕寻循声抬起头,迎面对上一张盈盈笑脸。 没有了妖族的侵扰,八师兄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八……八师兄?” 燕寻看到君涯身后的天色,脸色蓦然一红,慌忙站起身对着君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昨晚本来与师兄你说好的,结果却耽误到了现在,真是……” “无妨。” 君涯笑着摆了摆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燕寻,继续说道:“还是突破更为紧要一些,况且本来我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与那飞廉一战后有所感悟,想要与你切磋一番罢了。” “切磋?” 燕寻嘴角轻轻抽搐,再次看向君涯那张带着温煦笑容的脸,却仿佛看到了二师兄的影子,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 “看样子你这一晚上,也略有所得吧?”八师兄眯眼轻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中丹田的位置。燕寻心中一凛,摸着胸前绛宫的位置,干笑了两声:“嗯……那个,的确……略有所得,略有所得……” 八师兄再次眯了眯眼睛,双眼中绽放出点点剑光! “可斩三转?” “呃……”燕寻语塞良久,虽然知道八师兄在打着什么主意,但还是苦笑着点了点头:“嗯。” “快要追上我了啊……” 君涯的嘴角悄悄上扬,对着燕寻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伸手从腰后拿下来一截枯枝扔了过去。燕寻伸手接过,仔细的看了看手中这截枯枝,瞳孔轻轻一缩:“这,这是……” “这是被飞廉切断的那截,不过我都捡回来了,虽然不及之前的强度,但应该仍有袖剑长短。”君涯轻轻笑了笑,抬手从腰后抽出另一截枯枝,对着燕寻轻轻挑了挑:“说起来很久没跟你交手了啊……不如,比划两下?” 八师兄温煦的笑着,白衣随风飘荡,一如往昔。 燕寻一时语塞,伸手掂了掂手中的枯枝,沉默不语。 祠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八师兄站在门前温煦的笑着,显得及有耐心。身后洒落下万丈晨光,凉爽的晨风吹动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吹起燕寻披散的长发,冰凉的发丝飘散到鼻尖隐隐作痒…… 燕寻低着头,目光有些恍惚。 恍然记起那个屋檐淌着淅沥春雨的午后,细密的剑声扰了清梦,头发凌乱的少年撑开窗棂,细细的水流从两侧窗隙淌下,有人雨中舞剑……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出现了重叠的幻影,与真实的场景交叠在一起。 “比划?” 靴子轻轻踩了踩石砖,发出沉闷的轻响。 想着那在雨中缭乱的点点剑光,还有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燕寻转了转手中的枯枝,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抬起头,眼中亦是流转出久违的温暖…… “好啊。” 手中的枯枝轻轻扬起,少年咧了咧嘴如是说道。 () 第145章 应见梅花发 “听说比剑了……” “就在前面呐,比剑啊……” “我听说……” 苏逢春刚刚醒过来,便听到门外嘈嘈切切的私语声随着凉风闯将进来,那细密的碎言碎语将他的清梦搅得断续零落,索性拍了拍脸颊坐了起来。 来到十八里铺的这些武者昨晚大多都在长街上燃起篝火彻夜饮酒长谈,虽说夜里风寒露重,但能在妖族的围杀下活下来的,最低也是龙虎中期,区区夜风又能耐这些血气方刚的武者如何?可除却这些饮酒彻夜的武者们,仍有一部分武者选择独自在祠堂中好好休息一夜……他们有的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能与他们彻夜饮酒的人,有的则是性子孤僻寡言,还有的见识过妖族的强横与残忍之后发狠的彻夜修炼,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 苏逢春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伸手摸索了一下腰间,发现那柄遍布着米粒大小缺口的长刀仍在,心中稍定。 “走走,一起去看看去……” “这等机会对我等亦有所帮助。” “君先生剑法不消多说,那突然冒出的来的九先生建发更是出神入化啊,介时一定看得酣畅淋漓!” “哈哈,你个剑痴!” 听着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交谈声,飘至近处后又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杂乱而又沉闷的脚步声在风中回荡…… 君先生? 九先生? 苏逢春有些茫然,霍然想起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那几句话,整个人突然一拍大腿,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冲到门外向着长街两端看了看。 长街上的武者们时不时地交谈着,零零散散的向着一端涌去,聚成乌压压的一堆。 人头攒动,挤作一团。 君先生和九先生要比剑?! 迎面的凉风卷起淡淡的寒意,苏逢春浑身打了个寒颤,瞬间睡意全无!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长刀,重重颔首,匆匆跑出门外跃上了屋顶! 十八里铺十巷九弄,却只有这么一条长街。 一色的青砖黑瓦,这些看起来有着不短年头的祠堂大多都高不过三丈,墨色的砖瓦上落满了灰尘,轻靴落下真气浮荡,轻易地便吹起大片的尘灰。 “新来的站过去一些,别挡着!” “往旁边站一站!” “君先生和九先……” 看着墙头上同样拥挤的人群,苏逢春无奈叹了口气,展开身法,找寻到一丝空隙勉强挤了过去。 人群喧挤中,围出了一个足够宽广的空地,在那空地之间,两道白衣随风轻轻掠动着。 “不用真气?” “好,但相应的,你也不能用剑意。” 君涯轻声笑了笑,看着眼前已然成长了不少的小师弟,抬手扬起那半截枯枝。想着此前与小师弟比剑的时候,小师弟坐着轮椅笨拙挥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两人再次比剑,竟好似恍然隔世一般…… 想想,还真是有趣。 燕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横起枯枝,并指在枯枝上轻轻扫过。脑海中思绪流转,与八师兄月余前比剑的场景亦是历历在目……自己当时还正坐着轮椅,借着出其不意的宵练剑意勉强赢了八师兄半筹,而今八师兄修为比自己强上许多,两人都不动用真气,燕寻更是不能动用剑意。 侧重的天平一下子恢复了平衡,胜与负变得更加扑朔起来! 八师兄不敢说一定能招架得住燕寻的那些独门剑法,而燕寻亦不敢轻言可以赢得了剑法驳杂稔熟的八师兄…… 两人静立许久,犹如两尊雕塑,然而气氛沉闷而又压抑,仿佛有着一股众人看不见的狂风暴雨在两人之间激涌着! “嗤!” 白衣猎动,君涯轻眯双眼化作一道残影,左手轻轻张开,身子如满弓般弯起,弹射而出! 枯枝轻颤,划破狂风,在半空中穿出层层涟漪! “咯!” 燕寻抬手,长发被扑面而来的劲风扬起,看似缓慢却又无比精准的迎上了君涯手中的枯枝! 枯枝与枯枝相交,发出沉闷中带着硬质感的响声…… 两人的剑法皆是快到极致,在风中斩出道道气障涟漪,撩动狂乱的飓风在四周爆裂开来,白衣飞掠之间,恍惚的让人仅能看到片片残影! “不愧是夫子的门生,好快!” “这剑法风格……竟如此多变复杂……” “完全看不清啊!” 惊呼声在人群中纷纷响起,周围武者们嘈杂的窃语在四周作响,纷乱的话语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分辨不清。 枯枝与枯枝疯狂交击着,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 两人都没有为周围的声音所影响,反而专注而又认真的凝视着对方的每一剑,狂乱的飓风在两人面前爆开,吹开乱发!君涯没有动用他的正气歌,燕寻亦是没有动用他的弈剑术,两人所用的皆是在梅老那里看到过的密藏剑典! 《松云剑经疏注》、《小绿亭剑集》、《武皇剑诀》…… 那些曾经没落过的,毁灭过的,遗失过的剑法,再一次以如此华丽的姿态再临世间! “咯……咯吱……” 枯枝撞在一起,发出一阵牙酸的响动,然而这截枯枝也不知八师兄是从何处找来的,虽然飞廉可将其斩断,但两人激烈的交手这么多次却仍无法令其发生任何变化! 枯枝轻轻弹回,轻颤着。 很难想象如此干枯的树枝竟然还保持着这般弹性! “嗤……” 燕寻倒飞而回,靴底与青石板飞快的摩擦,扬起片片飞尘,留下两道蜿蜒的痕迹。 “小师弟你果然是来打击这世间所有的天才的,对这些剑法的领悟,都已经快要赶上我了……”君涯眸眼温煦,手中的枯枝在空中快速的抽了抽,发出簌簌的破空声,抬头看着燕寻缓缓扬起长袖,轻笑道:“盖老的剑典我们都仔细研习过,对彼此的出剑在熟悉不过,我想,若是一直这么打下去也着实太无趣了一些……既然这样,接下来不如用新学到的剑法比试比试吧?” “好。” 燕寻的回答依旧简短无比,手中断枝轻轻立在胸前,残破的白袍轻轻袂起。眸眼轻张,隐有剑光闪过! 呼吸间,手腕轻轻抖动…… 下一刻,万梅盛开! () 第146章 女侠抱剑三尺三 “啪!” 两截枯枝高高飞起,各自跌落到两人身后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这……算是谁赢了?” “平手吧,应该算是……” “这九先生的剑术竟然与君先生拼了个不相上下!” “君少侠优势不在于此,那天的正气诀和拔剑术有多恐怖大家又不是没见到,如今拼起剑招可谓是以己之短攻彼之强!拼了个不相上下已经很厉害了!” “我看还是……” 周围的武者们议论纷纷,不断抒发着自己的见解。 君涯甩了甩手,看向燕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这一剑又是什么名堂?好生厉害,莫不是你用之前那道剑意衍伸出来的剑招?” “厉害的是八师兄才对。” 燕寻笑着握了握略微有些发麻的右手,肩上破碎的黑袍……或许如今称为披肩更合适,披肩随风轻轻掠动,发出飒飒的响动,淡笑道:“这一招是我以剑意为基础,杂糅了砍柴人的剑招与其他一些剑术演变而来的,唤做应见梅花发。” “送君游梅湖,应见梅花发?”君涯嘴角轻轻翘起,眸中含笑点了点头:“以谪仙李青莲的诗句为名,这一剑倒也合适,不算辱没,不过你师兄我也不是没……” “来人了!来人了!” 君涯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兴奋地叫声便从不远处响起。 人潮拥挤,转身张望了过去。 “真的来人了!大概有三四十个左右!” “这下我们的队伍越发壮大了!” “你们看领头的那个是不是蜀山的林女侠?!” 忽然嘈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轻呼,声音不大,却让鼎沸的人群霍然一静!寂静了片刻后,人群中陡然爆发出沸野盈天的欢呼之声! “林女侠?!” “我的天,还真是!” “这下君先生和蜀山林女侠联手,这帮妖族洗净脖子等着掉脑袋吧!哈哈!” “还有天机阁和九先生!” “是!是!哈哈哈!” “所向披靡啊!” 抱着一柄银鞘细剑的林采薇默默地走着,经过这几天的浴血搏杀,身上各处都遍布着血污,为其娇柔的形象凭添了几分英烈与肃杀! “师姐,他们在欢呼什么?”娃娃脸的蜀山弟子抬起头,不解的看向林采薇。话刚落音,身旁便跳出来一名身穿蜀山剑服的鹅蛋脸少女,屈指弹了弹那蜀山弟子的脑门,仰起天鹅般修长的玉颈嬉笑道:“这都不明白,显然是采薇姐侠名在外,这帮人远远见到便分辨出采薇姐的身份了,所以在这里夹道相迎呗!” 少女睫毛忽闪,清澈的眸子灵动而又狡黠。 娃娃脸这才恍然大悟,捂着被弹红的脑门,目光略带崇敬的看向林采薇。 林采薇双眼柔波微涟,看到缓缓分开的人群中走出的那身白衣,不由得轻轻笑着,薄薄的双唇轻启:“小离,你莫要听一一胡说,此番是我第一次行走江湖,又哪里来的什么侠名。旁人敬我们,大多都是对咱们蜀山存有一分礼数,我等万不可自傲。” “哎呀!” 那少女翻了翻白眼,捂着耳朵跺了跺脚,抱怨道:“采薇姐你现在怎么跟夏师兄一般唠叨,这些话我们都听八百来回了,谦虚谨慎怀仁取义什么的,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林采薇张了张嘴,看着少女的神情不由得好笑般摇了摇头,抬起的手也缓缓落下,继续说道:“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初入江湖,就怕你们年轻气盛,当时不让你跟来,你倒好,偷偷溜出来这么远……” “不出江湖怎么当女侠!” 少女撇了撇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道:“我爹那个老顽固,总把我当个孩子,恨不得一辈子把我困在蜀山上面!我要是不出来转一转,本女侠的剑法不就白练了么!” “噗嗤……” 少女柳眉倒竖的转过头,看向娃娃脸弟子:“姜离,你笑什么?” “呃……” 娃娃脸闻言一窒,连忙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神色慌张的急忙摇着头:“我没……没,笑,就是打了个喷嚏……” 少女骄傲的仰着如玉脖颈,娇哼道:“信你才有鬼!哼!我也不再多说,姜离你瞪大眼睛给本姑娘看清楚了!总有一天本姑娘会像红袖姑姑和我娘那般名扬天下!成为女侠!” “师父小时候定没有你这般顽皮。”林采薇笑着打趣道。 三四十人沿着长街一直前行,未过多久便来到了燕寻等人的面前,缓缓停下脚步,细碎而又沉闷的脚步声渐渐微弱了下去,寂静得只能听到远处清风吹动门板的吱呀声。 “稷下学宫,君涯。” 白衣拂荡,君涯带着燕寻走出人群,那张温润谦和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意。见到林采薇一行人已至面前,于是伸手将两截干枯的木枝别回腰间,秉了个剑礼。 林采薇拍了拍被那少女扯皱的袖子,亦是露出温柔的笑意,柔声回了一礼道:“蜀山剑阁,紫薇承剑弟子,林采薇。” “久仰。” “哪里。” 说罢,两人俱是一笑。 君涯师从夫子,近几年随夫子游历天下早已闯下了偌大的侠名,在年轻一辈中威望颇高。而林采薇则是蜀山剑阁万里挑一的承剑弟子,将来是要继承流云剑圣吕七七的衣钵的。 换句话说,一个是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夫子门生! 而另一个则是蜀山未来的七圣之一! 这是两人初次见面,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在心中莫名的涌动,像是惺惺相惜,又像是…… 照镜子。 燕寻看着八师兄与林采薇面对面而立,两人俱是温润谦和的那一种人,站在一起就好似一块美玉的阴阳两面,宛若一对璧人,无比的融洽。 女版八师兄? 燕寻轻笑,相信八师兄亦是有此感觉。 “未请教,这位是?”林采薇恍惚了片刻,但很快双眸便恢复了清明。看向站在君涯身边的燕寻,深知此人在这后山第八心中的位置无比重要,但又一时想不起江湖上何曾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好奇之下,不禁出声问询道。 八师兄轻笑不语,扭过头看了看燕寻。 他是知道燕寻与蜀山的复杂关系的,没法替燕寻拿主意,也只好让燕寻自己做主了。 “稷下学宫,燕寻。” 燕寻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大,却好似落在了林采薇几人的心尖上一般,震得让人通体生麻! 见到燕寻踏出了这一步,君涯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顾不得蜀山弟子们惊愕的神情,抱了抱拳,对着林采薇几人微微一笑:“我家师弟。” “这……” “你……” 几名蜀山弟子,包括林采薇在内纷纷语塞,眸光震撼的看向燕寻,一时间难以置信! () 第147章 她在你眉头 “欸?!!燕燕燕,燕寻?!你真的是那个一日看遍剑狱峰的燕寻?!燕师伯他家那个病秧子?!”那少女雀跃着,眼中流露出闪亮的光芒! 听着眼前少女提及他那个便宜父亲熟悉的语气,燕寻微微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真的是啊!采薇姐你看到了没?!他点头了!那件事蜀山上沸沸扬扬的传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那少女激动的跺了跺脚,伸手直接抓上了林采薇那染着血迹的长袖,双眸晶亮的叫道:“真的和传闻一样比女人还漂亮!采薇姐你快看他的皮肤!好白好……呜呜……唔……” 林采薇捂住少女的嘴,对着燕寻两人微微一笑:“我师妹年纪尚小,心直口快,二位海涵。” 见到八师兄看了自己一眼,燕寻轻轻一笑:“无妨,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 说到这里燕寻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那不断挣扎的少女,脸上虽然仍旧保持着笑容,却略显有些生硬:“这位姑娘方才说燕师伯,莫非……认得家父?” 看着眼前风采卓绝的少年,林采薇不由得在心里默默震惊,想来这消息若是传回蜀山,必将惊掉一群人的眼球!此刻听到燕寻的话,眸中的视线缓缓聚焦,松开捂住那少女嘴巴的手,看着大口大口喘气的少女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师妹姓柳,乃是我师尊的独女,说起来亦是与燕……少侠的父亲颇有些渊源。掌门当年与燕少侠的父亲感情笃厚,她这个名字,便是两人喝醉后一起取的。” “我叫柳一一!天下第一的那个一!”那少女喘了几口气之后站直了身子,对着燕寻弯着眼睛笑了笑:“早就听说过你了,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 柳一一? 燕寻看着眼前一幅小迷妹姿态的少女不觉有些错愕,他那便宜老爹生前可没跟他说过两家还有这种渊源,竟然…… 嗯…… 等等…… 燕寻再次看向这少女,正对上那双笑弯弯的双眼,蓦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反应过来! 这少女竟是蜀山掌门柳青崖和流云剑圣吕七七的女儿?! 我去! 什么是强二代? 这特么才是强二代啊! 跟这一比,什么真武剑子,什么小剑魔,简直弱爆了!不说别的,就单说两位人族武圣的独女,试问这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惹得起?! 偌大的江湖,屈指可数! 除了那些刚入江湖的愣头青,也就剩下那些被关进泥犁狱的亡命大魔头有这胆量了…… 不过燕寻却是不怕的。 夫子虽然还是通天境的修为,但实力却是比之蜀山七圣不遑多让,单说一手弈剑术,非三圣齐聚不可破!有这么一座大靠山在,再加上如今自己的实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完全可以如二师兄一般提剑横着走!不用去看他人的脸色! “稍后再叙话,各位风餐露宿了这么多天,先去歇息歇息为好。”见到燕寻半天没有出声,君涯连忙笑着打圆场。 见到林采薇亦是点了点头,那娃娃脸弟子脸色骤然一肃,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呼道:“所有人自由修整,不得闹事!” “是!” 整齐划一的吼声在林采薇背后响起,掀起一阵微风,足以见得这些武者们在林采薇麾下的凝聚力! “不知……” 君涯犹豫了一下措辞,看了看周围缓缓散开的武者们,沉声问道:“不知林师姐这次是否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林采薇闻言一愣,看向君涯,不知其何意。 君涯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妖族和我人族互为死敌,按理说战场相遇便是不死不休。可我接触的两次妖族攻势虽猛,但只要事不可为,就会立即撤退……” “你是说……”林采薇眉头轻轻皱起,咬了咬下唇缓缓开口道:“确实,妖族撤退的太果断了,完全不像是要与我们拼命的架势。” “但愿是我想多了……”君涯目光微微闪烁,转过头含笑看向林采薇:“对了,我们后天就要准备组织反攻了,不知林师姐你们有没有兴趣?” 稷下与蜀山一向交好,林采薇又比君涯大上一两岁,所以君涯称林采薇师姐自然也无不可。 “反攻?” 林采薇讶异的看着君涯,见他神情坚定,沉吟了半晌轻抿着嘴唇道:“此时还需从长计议,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相视点了点头,一前一后的向着城门走去…… 燕寻无所事事,只好跟在君师兄身后随着两人一同向前走去。他想的事情不如八师兄那么全面,看到的东西也少,正好八师兄如今想和盘托出,他也正好在旁学习学习。 却没曾想,柳一一亦是蹦蹦跳跳的跟了上来,绕着燕寻不住的打量偷笑,双眼弯弯,活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你……有事?” 燕寻奇怪的看着她,虽然他如今已经不反感别人打量他的目光了,但被这么左右瞧着就像在看大街上卖艺杂耍的猴子一般,实在令他浑身上下都有一些不舒服。 柳一一笑着招了招手,待燕寻把耳朵凑过来后,才贼兮兮的悄声道:“我听说你之前只能坐轮椅,就连我父亲他们都没办法,你这腿,怎么好的?你别生气啊,我就是好奇,不想说就算了……” “好。” 燕寻点了点头,抬起头继续向前走去,对于柳一一的问题罔若未闻。柳一一自然也是没想到,她就是客套客套,燕寻就真的不说了。 一点男子气度都没有! “哎!你这个人!” 少女鼓着腮帮,一双狡黠的大眼睛偷着丝丝气愤,瘪嘴道:“真无趣……” 看着燕寻不为所动,柳一一再次拍了拍燕寻的肩头,伸出秀气的手指说道:“这样,我用你感兴趣的消息来换,这总可以了吧?” “感兴趣?” 燕寻好笑的看着她,缓缓停下脚步:“你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 “自然。” 柳一一抬了抬下巴,眸光狡黠的伸出手指虚点着燕寻的面庞:“从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就是那个人嘛……” “在你不经意的笑容里。” “在你那双眸子里。” “在你下意识捏紧的袖角里。” 说到这里,看着燕寻仍旧微笑的脸庞,柳一一轻轻顿了顿,伸手遥遥指向燕寻眉间:“都在告诉我……她是你没处消的愁,在你的心头,也在你的眉头……” 燕寻温柔的笑着,久久不语。 眉间一点朱砂,红的刺眼…… () 第148章 一世平安喜乐……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是燕寻闲来无事的时候,讲给红拂听的诗,只说是在书中无意间看到的,却没有如同不要脸的李青莲一般据为己有。 “你这是都从哪里听来的,什么消愁的……”燕寻好笑的看了看这小姑娘一眼,以小姑娘的阅历显然是说不出这番话的,他虽然不似八师兄那般明察秋毫,但也不傻,转眼间就明白了柳一一和红拂的关系应该不错,甚至可以说是亲厚。 “要你管。”柳一一撇着嘴,晶亮的眼睛转了转:“你就说你换不换吧。” “可以。” 燕寻淡淡一笑,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先问吧。” 柳一一顿时踮起脚,眉开眼笑的拍了拍燕寻的肩头:“本女侠还是那个问题,你是怎么站起来的?我爹他们都做不到的事,难道夫子就这么厉害么?” 燕寻想着那天犹如凌迟般的痛苦,拢在袖中的拳头轻握,身体内似乎有淡淡的热流涌动着,于是摇头轻笑道:“术业有专攻,夫子博古通今,我能重新站起来,属实多亏了夫子的通天手段……” 有关那天的事他也听师兄们描述过几次,想来这么说也是没错的,的确多亏了夫子的那一剑。 想想曾迷失在那段噬杀而又疯狂的情绪中,燕寻不禁一阵后怕。那种感觉就像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棺材里,又埋入了地底,任凭外面风雨大作,里面仍是安静而又死寂,哭喊都没人听见,换做是谁都不会再想感受第二次的…… “好吧。” 柳一一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燕寻既然这么说了,她也没有质疑的理由。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诓骗的? 可任凭少女打破头都想不到,在人妖不死不休的今天,她的眼前竟会真的站着一名半妖! “那,换你问我了!” 少女的眸子清澈,在燕寻的脸上不住地打量着,似乎想看穿燕寻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孔,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燕寻迟疑了片刻,嘴角笑意反而更浓了,凝视着柳一一问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红拂,而柳一一自然也是清楚的。 “她?她是谁啊?”少女故作不知对着燕寻捉狭一笑,像极了前世那些为了闺蜜的幸福而捉弄闺蜜男朋友的少女,足可见柳一一与红拂要好程度,远远超乎燕寻的想象。 “红拂。” 燕寻含笑淡定的吐字,并没有半分难为情,就像当初红拂照料他一般,他如今关心起红拂并不觉有什么不妥,他们本就是一路互相扶持过来,才长这么大的啊! 柳一一鼓了鼓嘴,似乎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让她略显沮丧。 看着燕寻那张笑容和煦有礼的脸,怎么看怎么刺眼,恨不得伸手将它撕烂! “还行吧。”柳一一轻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敷衍了一句,甚至目光都没看向燕寻,而是百无聊赖的盯着脚尖。 燕寻的笑容微微一滞,这还行算是个什么鬼?! 看着少女一幅吃瘪不爽的表情,顿时了然,不禁失笑道:“要不,你再问我几个问题,把红拂的事具体跟我说一说?” 话刚落音,还未等燕寻继续开导,便看到柳一一瞬间抬起头,一双明眸眉开眼笑的盯着燕寻,如同偷到鸡的小狐狸一般笑嚷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你说话得算数!大家都是名门正派,以后都是要在江湖上混的,出尔反尔可是有辱侠名!” 燕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让这装模作样的小姑娘拿捏住了命门,于是只好失笑着摇摇头:“好,我不会出尔反尔就是了,你问吧。” “你真的一日连叩八座剑关么?” “嗯。” “好厉害!连叩八座剑关就连我父亲都做不到,我听蜀山上的人说了,你是剑心通明吧?!” “算是吧。” “那就是不确定呗,这没关系,蜀山上有量心尺,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量一量。” “我没法去蜀山。” “哦哦哦,对哦,你叩剑关失败了……”说到这里柳一一顿了顿,抬头看着燕寻,眼中露着丝丝的兴奋之色:“把剑狱峰炸了的那个是你吧,真厉害,想想就令人激动!当时你离得那么近,肯定很壮观吧!” “……” 把剑狱峰炸了的不是我,是李青莲那个在青萍剑里留剑意的老神经病啊!凭什么要让我背锅啊! 燕寻嘴角轻轻抽搐,露出一抹冷笑:“没感觉,我当时直接晕过去了,差一点就死了。” “可惜了,我当时就远远的看了一眼,各种颜色的剑气铺天盖地,可漂亮了!” 看着一脸兴奋的柳一一,燕寻真的不知道跟她怎么解释其中的凶险,看她这幅模样就知道,这孩子完全把李青莲留下的剑气炸裂当烟花来看了…… “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对我说点东西了?柳……女侠?”为了怕柳一一耍赖,燕寻违心的叫出了女侠两个字。 而柳一一果不其然露出了一幅欣喜的表情,强忍着喜色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柳一……女侠一诺千金,你仔细听着,我这就跟你说。” 随着柳一一娓娓道来,燕寻那狭长的双眸中逐渐露出了震惊之色。 从剑心通明到承剑弟子,从默默无闻的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了灼华剑圣的唯一衣钵后人! 红拂这才是开了挂的人生啊! 听到柳一一不厌其烦的说着自己和红拂姐的关系有多好多好,红拂姐对自己多好多好,燕寻这才轻轻抿了抿嘴,双眸有些怅然。 他原本还在想,若是红拂过得不算好,自己便将其接到后山来,两人亦是有所照应。 但如今红拂有了更好的前程,自己又怎好如此自私? 要知道剑圣传人,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名头?!易位而处,换做让自己放弃夫子门生这个身份,去寻一个没出息的前路,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自己又可会答应?! 长风吹来,吹动燕寻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两下。 自己生生世世不得踏入蜀山地界半步,江湖又何其广袤,或许真的便是再不复相见。 红拂…… 公子愿你前程似锦,一世平安喜乐…… () 第149章 长街认血书! “喂,你现在什么境界了?听说你出蜀山的时候还半点武功都不……” “龙虎巅峰。” “……” 抬头看了一眼双眸圆睁的柳一一,燕寻低下头摆弄着篝火,武者们烧的都是从祠堂里找到的柴火,每一间祠堂大概都有那么两三捆。 时不时跃溅起的火花在黑夜中迸射开来,劈啪作响。 “龙虎巅峰?!”柳一一叫破了音,双眸打量着燕寻如同看向一个怪物:“你吃什么天材地宝了?!怎么蹿升得这么快?!” “说什么胡话。”燕寻白了她一眼,轻轻捅了捅篝火,头也不抬的说道:“硬要说机缘其实也对,准确的来说,我此前几年吃的那些药气还残留在我的经脉里,或许是如今能修炼了,厚积薄发吧。” 这当然是扯谎,而且是一本正经的扯谎。那些药气早就被自己另一半的妖族血脉吞食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点的壮大着,同时摧残他的身体,让他这几年里一年不如一年,身体每况愈下。 然而有关青莲传承和神秘剑冢如今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全部的倚仗。可以肯定的是,蜀山剑阁里有人想要他们这一脉的命,所以柳青崖才会这么迫切的想要让他远离蜀山,寻求夫子的庇护。 虽然柳一一是柳青崖的女儿,但小女孩很难保守住秘密,自然也是不能对其和盘托出的。 “那你岂不是因祸得福了?”柳一一将信将疑的点着头,撇了撇嘴嘀咕道:“算你勉强配得上红拂姐……” 篝火静静地燃烧着,两个人坐在篝火旁,影子被拖得悠长。 “那便这么定了,我稍后就去……” “有劳林师姐了。” 八师兄和林采薇从一旁的祠堂中走了出来,看起来相谈甚欢的样子。看到两人走来,燕寻连忙站起身,与身旁雀跃而起的少女一前一后的迎了上去。 “采薇姐!” 柳一一蹦蹦跳跳的扯起林采薇的袖子,对着燕寻呲了呲小虎牙。 林采薇嗔怒的拍了拍柳一一的小手,颇为尴尬的对着燕寻笑了笑,眸眼中写满歉意。 “八师兄。”燕寻对着林采薇轻轻颔首,示意无妨,转头看向君涯默不作声。 有关反击妖族的章程林采薇和八师兄此前就一直在商量了,到了如今看样子才落实下来。有关各处武者调配分工,还有行军路线都需要详细的规划,两人足足用了两天才完全确定下来…… “小师弟,届时还需要你的帮忙。”八师兄神情严肃的看向燕寻,有看了看林采薇,继续说道:“妖族虽多于我们的两倍三倍,但大多由妖族的统领们掌控,而这些妖族若是没了统领,便好似群龙无首一般。” “斩首?” 八师兄的建议让燕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战略似乎在前世的军队中很常用。斩杀敌方高阶将领,就相当于切除了人体的中枢神经,指令会迟缓,状况会混乱。 而一支又迟缓又混乱的军队,则是不堪一击! 可如今这是异世界,妖族的嗜血与凶残他也见识过了,不好说这种战略还奏不奏效。 “对,这个词形象!”八师兄锤了锤手掌,双眸一亮,对着燕寻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此前观察过了,妖族虽然嗜血而又疯狂,但这些底层的妖族大致上还是受高级妖族操控的,咱们只要杀掉这些高级妖族,他们的攻击便成不了太大的气候……” 燕寻想了想此前蛊雕如入无人之境的场景,赞同着点了点头。 “君先生!” 一道疾呼声顺着夜晚的寒风飘将过来,飘飘忽忽的听不真切,仅是勉强听清这三个字,便又很快的淹没在风声里。 燕寻四人纷纷一愣,转过身看向那呼声传来的方向。 一段犹如蛰龙般的庞大黑影静静地卧在淡淡的月光下,嶙峋起伏,任凭寒风吹零…… 那是城门的方向。 “君!君先生!” 一道慌张的身影从远处跑来,带过一阵寒风,脚步声踩在石板长街上,沉闷作响。 “不要着急,慢慢说。”看着眼前大口喘着粗气的汉子,君涯眉峰轻轻蹙起,温声说道。 “门……!” “城门……”那人扶住双膝,剧烈的喘息声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抬头对着城门方向指了指道:“有人……不,不是人,总之君先生你赶快过去看看吧!” “我也去!” 柳一一可怜兮兮的看着林采薇,林采薇无奈着点了点头。 望了一眼言语混乱的汉子,两人对视了一眼,足尖轻点,带着柳一一展开轻功在寒风中飒然远去! 燕寻轻功方面薄弱,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只好笑着摇了摇头,拍着那人的肩膀说道:“来,把事情从头到尾的都给我讲一遍。” …… 呼呼的风声穿过夜幕,远处漆黑而又暗沉的群山,似乎一头犬牙呲咧的巨兽无声的咆哮着。 城门靠坐着几名武者,摇曳着微弱火光的火把挂在城洞中,祠堂里的木头大多都很耐烧,基本上两三个时辰换上一根便足以支撑起这彻骨的寒夜。 狂风吹进火焰中,发出扑啦扑啦的声响,时不时还有木柴被灼烤得开裂的噼啪声传来。 “是君先生!” “还有蜀山的林仙子!” 武者们搓着手纷纷从地上站起,在这些个无数漫长的黑夜中,总要有如他们这些人来看守着这片哭嚎的群山,不给妖族任何可乘之机。 君涯三人匆匆赶来,衣带飘飘,剑眉轻蹙的看向众人:“出了什么事?” 几名武者面露难色的你看我我看你,缓缓侧开身子露出一团黑影,在幽暗的火光下遍布着血迹。 君涯看去,双眸猛然睁大。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剩下一口气了,拼死把这东西交到我们的手里。”一名武者从手中将一块皱皱巴巴的破布递了过去,君涯接过,轻轻抖开。 在昏暗的火光下甚至能看清破布边缘卷起的线头,血垢遍布,却唯独露出正中的那一片,干涸成褐色的血字清晰可见! () 第150章 江湖攘攘,心存道义! 君涯拿着那份血书,在昏暗的火光下看了又看,最后轻轻合十叠好,阖目长叹:“敛尸……” 火光摇曳,照在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浑身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沾染上了无数的泥沙,半边身子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血淋淋的挂在一旁,露出森森的白骨。 柳一一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尸体,只觉得眉心直跳,抓住林采薇的袖子皱紧了眉头……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来的?!深创入骨,血流不止……明明有着这样的伤势,连一里都很难走出去的啊! “他是个英雄。” 林采薇看着众人七脚八手的解下衣衫将这人裹起来,抿了抿嘴,如是说道。 君涯轻轻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血书递给林采薇,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慈航剑壁求救,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林采薇接过血书细细的读了一遍,抬起那张素美的婉约脸蛋,凝眉道:“即刻启程?” “嗯,即刻启程。” …… 天色蒙蒙亮,清冷的天色仿佛刚从长夜中苏醒过来,夹带着清晨刺骨的寒风,席卷着破碎的衣角。 并肩接踵,联袂成海。 近百名武者站在寒风中,拎着刀剑,有的人仍旧打着哈欠,却唯独没有半分不耐之色。 君涯与林采薇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眸光掠过每一个人,沉默了良久缓缓张开口:“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们这些人大多都经历了九死一生,手中也不知留下了多少妖血。 “但我们能活着,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强,有多狠……”君涯眸光轻轻闪动,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布片,迎风抖开:“我想说,我们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有无数的袍泽兄弟用他们的尸骨做我们的盾牌,倒在我们的面前!” “如今,慈航剑壁岌岌可危!” “就在昨天夜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者浑身都是血的爬到城门前,留下了这封血书!”君涯手中的血书轻轻抖了抖,那深浅不一的干涸血液在晨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有的,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有的,则是最近才留下来的。 上面的字迹众人无法看清,但却仍能体会到其中的种种惨烈! “还有什么说的!跟着君少侠干他丫的!” “没错!我们有君先生和林仙子!区区妖族,不足为惧!” “杀它狗娘养的!救出慈航剑壁的兄弟们!” “杀啊!” “……” 霎时间,群情激奋,所有人都红了眼眶!恨不得现在就身在百里之外,杀它个天翻地覆! 长风寒冽,掣动衣衫。 君涯扬起袖子,高高举起手中的剑鞘:“目标,桃谷旁三里,慈航剑壁!所有人,出发!” “是!” 算不得是整齐,但是格外浩大的吼声传遍长街,震得地面上的土石都轻轻的颤跃了两下。 近百名武者黑压压的出了城,他们来自各门各派,彼此间谈不上不相熟,更不用说亲厚,甚至兴许还曾有过旧怨。但眼下在妖族的生死威胁前,却是前所未有的众志成城! “有多少妖族?” 燕寻急匆匆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快走了两步,赶上了君涯两人的步伐。 他还在奇怪昨晚八师兄他们三人为何彻夜不归,原来是发生了这一档子事。看两人疲倦的神色,显然为了这突发的事件,又是彻夜长谈,未曾有过半分的歇息。 君涯侧头看了看燕寻,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血书递了过去…… 燕寻连忙接过,双手扯开血书逐字看了起来,而柳一一则是好奇的鼓起脸颊,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她昨晚虽是与两人一同前往,但这份血书也仅仅是给君涯和林采薇过了目,并未示与他人。她在那之后便奉林采薇的命令去通知蜀山弟子和天机阁的人了,里面的内容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这……”燕寻捏着手中的血书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的两道背影,脸色陡然变得奇怪起来。 修长白皙的手在风中紧紧的捏了捏,走线开脱的布片在风中瑟瑟发抖,露出了真容…… 血书上面被血迹染得一塌糊涂,依稀可以看出大致的方位标注,以及华山宁剑心求援几个字。中间大量的篇幅被鲜血涂抹,根本看不清到底想要传达什么消息! “即便前方敌群不明,危险重重,但我们唯有一战,这便是江湖道义。”君涯没有回头,但却不急不缓的吐出了这一句话,显然是说给燕寻听的。 对于燕寻来说,他是被莫名其妙拐到这里来的,也是他第一次接触人妖两族积夙已久的恩怨。若不是找到了八师兄,恐怕仍在那个深山老林中躲着,直至这场战事休戈…… 而对于君涯来说,他显然是将每一次都当成了小师弟的一堂人生必经之课。 小师弟身份敏感,不知日后会酿成何种事端,这是劫难。但自从那个雨夜,夫子叫出孽徒两个字的时候,君涯知道,在这之后,后山的所有师兄弟都将与其休戚与共! 他是师兄,有责任教给小师弟道理……那些,夫子知道,却没有传授下来的道理! 燕寻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将那份血书揣回怀中,手掌轻轻摸索向腰间的郁离剑,那冰冰凉凉的手感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侧过头看了一眼茫然蹙眉的少女,柳一一显然还未明白这封血书中间的模糊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眨着眼睛看向燕寻。 这少女显然与红拂有些不浅的交情,况且又是柳青崖的女儿,柳青崖也算是帮了他不少的忙,燕寻实在没有理由置之不理。 “等会儿跟紧我,别乱跑。” 听到燕寻的话,柳一一确是不领情,皱起鼻子,呲了呲亮晶晶的小虎牙道:“龙虎巅峰逞什么能!本女侠也不弱的!之前也杀过不少……不少妖!况且我有姜离保护,同样是龙虎巅峰,小离子未必就见得比你弱!” 姜离在一旁苦笑着摇摇头,对着燕寻轻轻抱拳。 燕寻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三五成群的武者们,似要将着每一张脸都记清,片刻后才默默转过头,跟上君涯的步伐。 八师兄说的对…… 虽万人,吾往矣。 这便是道义! () 第151章 蝼蚁不惜身 “吼!” 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响起,震彻耳畔,犹如潮水般的妖族退去,在面前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二十来名武者站在一块巨大的巉岩上,手中持着刀剑,气喘如牛。他们已经记不清抵挡住了妖族多少次的进攻,每次都会有人倒下,他们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但至少他们现在仍在艰难的活着。 妖族似乎只是想困住他们,并不想将他们尽数剿灭,犹如涨潮退潮般一点点磨灭他们的体力,远远的困守豢养…… “也不知小三子有没有把那封血书送出去,这帮狗娘养的,啐!”长发被血水打透后结成一缕缕垂下,留着淡青色胡茬的武者重重啐出一口血沫,视线透过长发恶狠狠的望向那片黑压压的妖潮,手中的刀轻轻转了转,不受控制的轻颤着。 六十来人的队伍,如今就剩下他们二十多个人。 所有的人,神经都已经紧绷到了极限,接近崩溃的边缘。刀剑砍坏了,就从地上捡一把,脸上的血迹斑斑,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擦…… “咳……咳咳……”沉重的咳血声在人群中传来,淡淡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到每个人的耳中:“我如今却有些后悔让小三子出去求援了……” “宁少侠……” “宁……” 周围的武者诧异的转过头,看向那剑冠破碎的青衣少年,那少年身形摇晃,手中的剑刃坑坑洼洼,甚至还有些许的变形。然而那剑眉下一双凛冽的眸子,却是让人心悸不已。 “咳……” 那少年再次轻咳一声,殷殷的血线顺着嘴角淌落,少年喉结轻轻滚动:“之前是我等太过愚钝,没有看穿这些妖族的意图,错以为它们仅仅是想玩弄于我等……” 宁剑心说到这里岿然一叹,凝视着远处整齐有序的妖族,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剑,沙着嗓子沉声道:“妖族显然是有本领更强的大妖统领的,所以才会如此有秩序,这帮畜生显然是把我们当做钓鱼用的鱼饵了啊,想要钓条大鱼!可惜……都怪我早些时候未曾看出,如今他们特意放小三子出去,想必已经有队伍往这里赶了……” “什么?!” “这帮狗娘养的……” “艹!” 众人纷纷唾骂,看着眼前犹如潮水般将他们围困的妖族,眼中纷纷露出愤怒的神色。 这些妖族的身上还残留着碎肉和鲜血,个个双眸彤红的呲着獠牙,粘稠的涎水从一些智商还未发育完全的妖族口中滴落。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未曾开化的“野兽”,却将他们这群人耍的团团转! “哗……” 霍然间,那潮水般的妖群沸腾起来。随着阵阵沙砾摩擦的声音响起,妖群缓缓分开,露出一条道路,一众妖族纷纷匍匐下身体,垂下头颅。 黑压压的潮水退下,一道足有九尺来高的身影踏着沉闷的步子,缓缓从妖群里面走出。寒风吹动它墨青色的毛发,身形左右摇晃不定,在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足坑,低垂着头颅,类人般的双手搭着肩上的一根青铜棍子。走到那巉岩下面,这慢慢停下脚步,抬起丑陋犹如老妪的面庞,呲了呲尖利的獠牙。 看到几名武者被吓得退了几步,于是甩了甩肩上的青铜棍,歪着嘴大声的怪笑起来。 笑声尖利,如深涧嚎泣。 “老子是赤尻马猴族圣子,蚩心猿!你们这些人族!嘿嘿!都给老子听好了!为人奴者,不杀!”刻着诡异纹路的青铜棍落在地面上,震得嗡嗡作响,就连巉岩上面的沙土也轻轻的颤动着…… 赤尻马猴,又称无支祁,在场的武者们怕是无人不晓!身为妖族小世界的至高血统之一,混世而生,力大无穷,先天拥有作浪翻江之能!其性生而悍勇乖张,喜食人肾脏骨髓,其恶与裂天兕、飞廉、三足金乌以及梼杌四族齐名! 眼前的这名无支祁圣子显然有些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玩弄,如老妪般皱皱巴巴的脸上满是不耐。按它的意思来看,既然人族的求援消息已经让它们放出去了,眼前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必要留下来了…… 可另外那几个婆婆妈妈的货色,却始终以玩弄这些人族为乐趣,反复了几天就是不肯将这群蝼蚁铲除掉!也不知道留着这群蝼蚁做什么,总之它是想不通。 蚩心猿挠了挠满是毛发的脸颊,轻轻摆动着身后的尾巴,犹如甩动起一条铁鞭般,在空中发出呜呜的风响! 宁剑心沉眸看着眼前缩鼻高额的丑陋面庞,手中的剑缓缓握紧,没有作声。他知道,自这妖猴从妖群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起,他们这些人,便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此前还留着他们,是因为他们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可如今,谁能想到,此前拼了命也要送出去的那封血书,却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 妖族,已经逐渐失去了戏耍他们的耐心…… 而这场劝降,也只不过是这些卑劣的妖族,想在他们这帮弱小的人族武者毁灭之前,看上一场精彩绝伦的人间大戏罢了。 同类相残。 便是他们最喜欢看的戏码! 然而这群武者就如同伫立在巉岩上的一群零散顽石,眼神幽沉的看着无支祁圣子,谁都没有动摇万分。 “为人奴……” 无支祁再次咧开嘴,手中的棍子再次狠狠的一敲。 “别白费力气了。” 淡淡的嗤笑声从头顶上传来,蚩心猿佝偻着脖子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战意凛冽的眸子。 “吾师曾言,匹夫存壮志,蝼蚁不惜身……”宁剑心动了动嘴唇,咬着牙沉声说道:“料是与你这般畜生说了也自是不懂的,好似对牛弹琴一般。不过,我也不需要你懂就是了……你只需知道,你面前的这二十多个人里,只有站着死的好汉!没有!跪着生的孬种!” 宁剑心沉眉盯着身下这张丑陋的脸皮,冷笑出声:“还有,收起你的劝降之语!莫要学我人族一般说话!野兽,就应该嘶吼咆哮才对!沐猴而冠只会让我觉得你们这群畜生更加恶心!” 无支祁听懂了他的话,呲着牙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手中的青铜棍子从地上狠狠地拔起! “哈哈!宁少侠说得好!咱们没有跪着生的孬种!格老子的!头掉了碗大个疤!咱们十八年后再见!” “哈哈!是极是极!能与列位一同黄泉路上走一遭,也算不枉此生!” “草他娘!赵小乙!下辈子别忘了还我钱!” “杀!妖!” 高呼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二十多名武者从巉岩上一跃而下,拎着破破烂烂的刀剑杀向那只暴躁如雷的猴子! “轰!” 青铜棍劈下,砸落到地上,扬起了满天的血泥! () 第152章 死局? “两山夹谷对峙,壁整如镜,看来前方便是慈航剑壁了。”林采薇吐气如兰,指点着前方相对而出的险峰,扭过头对君涯如是说道。 君涯对着林采薇点点头,停下脚步,转过身朗声道:“根据地势判断,前方便是慈航剑壁!大家打起精神,一切都要万分小心!” 众人纷纷颔首,紧接着便是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锵啷啷的响起! 燕寻亦是抽剑握在手中,冰凉如玉的手感自掌心传来,回头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柳一一,连忙擎剑跟上八师兄的步伐…… 剑山陡峭崎岖,很多地方都没有一个落足点,但在场的这些人里差不多都会上一手轻功,自然也就不在话下。跃起的人群纷纷犹如跳出江面的活鲤一般,跃上了此前看到过的那一处光滑如镜的崖壁。 崖壁光滑如镜,直插天际,宛若山头被人一剑齐整的劈开,露出了一片不小的崖台。 足有两个足球场见方! “快看!有人!” 突然有人大声的叫了起来,众人连忙看去,果然在那山气缭绕中,看见对面的那座山腰处坐着几个人,被零散的妖族团团围住! “莫非……是想要自这剑壁突围,结果没有突围成功,反而被再次围困?” “刻不容缓,我等速速出手!” “对!现在就下山杀过去,哪位与我同去?!” “算我一个!” “同去!同去!” “我……” 事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好,零星的几名妖族显然不足为惧! 霎时间,群情激奋…… “不对劲。” 君涯紧蹙眉头,按住腰间的不惑剑看向林采薇:“林师姐,你可知晓这华山宁剑心是什么样的实力?” 林采薇理了理鬓角的乱发,摇了摇头:“此行还是我第一次出江湖,对于江湖之事少有耳闻……不过,我在蜀山这么久,大大小小的门派还是略知一二的。华山……这个门派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料想那宁剑心的实力也不会太过强横,不然也不会被零散几只小妖团团围困。” 君涯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看向对面那几道背靠崖壁的身影,一种淡淡的危机感刺痛了他的眉心。 从此处想要到对面,势必要穿过脚下的这条峡谷…… 君涯凝视着脚下的峡谷,久久沉默不语,任凭崖畔吹起的狂风掀乱长发,仍旧紧抿着双唇。 “君先生!下令吧!” “对!下令诛妖救人吧!” “刻不容缓啊!” “君……” 耳边的催促声连成一片,君涯的眼神接连变幻了几次,最终坚定下来,缓缓的摇了摇头:“所有人,原地待命,此事蹊跷!” 话音刚落,顿时掀起一阵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向君涯!一双双目光落在他那冷漠而又生硬的侧脸上,恍若初识! “我对宁剑心略有耳闻,根据我所了解,以他的实力断不会为几只小妖困入窘境!”君涯缓缓开口解释道,望着远处的人影深深皱眉:“况且,那送信之人的伤势如此凄惨,我认为光凭眼前这几只小妖根本做不到,此处定有妖族埋伏!” 君涯语气犹疑,并不是很笃定,甚至他说出这些话里,十成有八成都是他自己的猜测…… 关于宁剑心,他仅仅听说过一部分传闻,对于这人的实力也只是有个模糊的估计,其实并不算很确定。但眼下的情况却让他感觉到十分不对劲,绝不是零散的几只小妖那么简单! 可显然,在场的众人也是不信的…… 妖族埋伏? 曾几何时妖族有了这般头脑?这种话说出来顿时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作笑! 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君涯的脸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君先生,您多虑了!” “就是!妖族哪有这种脑子?!” “君先生怕是这几日太累了,没有休息好,此事,我们洛河三雄便为君先生代劳了!” “君先生还是要……” 这些人脸上仍带着浅笑,纷纷调侃着君涯的痴人呓语,只觉得君涯是在说些胡话。无论是林采薇,还是鲁明,都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君涯这次的话抱以否定。 妖族擅战,而不擅智。 这是早已深入人心的说法,这是铁律,亦是前人经验! 换句话说,若是妖族既擅战,又擅智,人族断不可能将其驱逐出陆地!百年前,或许更早!早就在妖族的攻势下,土崩瓦解,举族泯灭成历史尘埃了! 笑声在耳边回荡。 而燕寻,则是在场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笑的…… 事实上,根据他与穷奇圣子以及飞廉圣子两次的接触来看,妖族的确缺乏人族的布局谋划之能,都是一群任性妄为的莽夫。 可玄长恨的遭遇却让他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谁说妖族不擅谋划之智?! 若是人人都这么想,等到妖族真正显露出它们的智慧那天,那才是一场浩劫般的灾难!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君涯冷翘着眸子,长袖随着山风轻摆,冷硬的话语让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不由得为之一僵。 “君兄……”鲁明轻皱眉头,生怕君涯犯了众怒,忍不住出口想要劝阻道。 君涯却拂袖转身,看着薄雾缭绕的山谷,紧紧的抿了抿唇角,沉声说道:“鲁兄,不必再劝我,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能说的,我都说了,相信我的,便不要轻举妄动。自然,想要去送死的,我也不会拦着……”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阵沙砾摩擦的声音响起,随着细碎而又沉闷的步伐响起,二十来名身影沿着崖壁纵步而下,踏破片片呼啸的风声! 君涯拢在袖中的手掌轻轻捏紧,看着那几道身影犹若离弦之箭一般掠过谷地,飞身跃上对面的山崖!随着阵阵打杀声在远处响起,于风中微弱得飘荡过来,君涯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可随后,看到那几道盘坐在地上的身影一跃而起,撕开衣衫杀向驰援的那群武者,君涯的瞳孔猛的紧缩! “吼!” “嗷呜!” “吱吱!” 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在四周响起,无数妖族如蔓延的潮水般黑压压的铺开!围绕在四周! 眨眼间! 便将对面的山头盖住! 将脚下的山谷填满! () 第153章 赌不赌? “嘶……” “哈……” 倒吸冷气的声音不断的在人群中响起,看着脚下和远处黑压压的妖潮,那些看向八师兄的目光纷纷变得骇然起来。 此前那番言谈,他们之间没有半个人相信,可如今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这才发觉君先生越发的深不可测! 都说妖族擅战,而不擅智! 可眼前这片突如其来,犹如潮水般将对面团团围困的妖潮,实在难以解释! “这……简直……” “可惜了曹兄,唉……” “怎会如此……怎会……” 众人皆颤动着嘴唇,看到眼下这片骇人的景象只觉得口舌发干!其实每个人到了这时,都已经心知肚明,这二十多个人必定是凶多吉少了!想想此前,若是自己亦是头脑一热的跟着冲下去,想必此时被妖潮团团围住的便是自己了! 思忖到这里,无数人不禁“”脖颈一凉,自后背汗津津的冒出一层冷汗来! 林采薇亦是紧紧抿住樱唇,双眸中瞳孔轻轻的抖动着……可她想的却不是若是跟着冲下去难免凶多吉少这一类!而是,通过此事,她才真正意识到……在那妖族之中,亦有谋略高超之辈!这对于蜀山,对于江湖,乃至对于人族来说,都算不得是一个好消息! 她自小接触的典籍,又或是师父师兄的言传身教,无不是“妖族擅战,而不擅智”这一套理论! 与人族相比,妖族的智慧真的是逊色得太多太多! 此前想着的也是,只要在这小世界中的人族团结一心,定能将这群妖族尽数诛灭!而眼下这般情况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到底是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这般前所未有的妖潮! 这般统御整合万妖之能! 无一不在诉说着! 妖族,出现了一个军师般的人物!又或是出现了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种族! 噩耗! 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场噩耗! 然而,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提前洞悉了这一点!避免了他们这些人全军覆没! 林采薇神情复杂的看向君涯,然而君涯却仍旧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妖族,眸眼淡漠似雪。 “该如何是好?” 林采薇忍不住出言问道,显然是将所有的希冀放在了君涯的身上! 君涯紧抿着双唇没有言语,长发乘着崖畔的长风轻轻舞动,冷静的有些可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可我们是人族,人族岂能放弃我人族同胞?!” “可如此多的妖族,我等自保尚且困难,又如何去将他们救出?!” “总归是有办法的,总归……大家一起想!” “唉……他们此时应当后悔的要死吧?!真是……悔不该听君先生之言!可叹,可叹!唉!”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妖群,只觉得一阵无力感涌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退两难! “都别吵了!看看君先生怎么说!” 豪犷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就像一群束手无策的孩童找到了长辈一般,齐刷刷的看向崖畔那眉头紧锁的少年。 “备战。” 君涯转过身,径直越过众人,走向那崖壁的另一侧,张望下去。 备战?!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犹如惊雷般在众人心中炸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有想到,君先生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 率先发现蹊跷,劝阻这帮人的是他!如今这帮人为妖族成千上百的妖群围困,毫不迟疑救人的亦是他! 赤诚之心,莫过于此! 漫长的沉默后,鲁明最先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几名鲁阁弟子,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君先生说备战么?!都给我手脚快一些,把机关傀虎组装上!” 他素来敬仰君涯,不禁暗自为此前自己的鄙陋之思暗自羞愧,而君涯眼下这般宠辱不惊的君子风度更是令他心折! “老子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有什么好怕的?!”王英粗着嗓子嚷道,手中那赖以成名的双刀此刻只剩下一把,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他屡屡险死还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霎时间,武者纷纷响应,刀剑擎在手中,傲立风中!解下腰间挂着的酒囊,将平时只舍得小口小口抿的烈酒一饮而尽! “可有把握?” 君涯缓缓回过头,正对上林采薇那双复杂难言的剪水双瞳,盈盈一握的腰肢绰立于风中,显得格外的单薄…… “五成。” 君涯指了指脚下妖潮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缓缓说到:“周围的妖族裹足不前,显然是因为这四只大妖地位尊崇,想必便是这次伏击战的首领,大概都是妖族圣子那个级别的。” “若是以我此前的斩首战术来布置,你我二人分别拦下一只大妖,我师弟虽然实力尚浅,但亦能勉强拦下一只,剩下一只交给天机阁的傀虎拖住!只要我们率先完成斩首战术,妖族便会陷入群龙无首之境!届时虽不能将这些妖族全歼,但突围出来应该不成问题!”君涯摊开一只手掌轻轻抬起,双眸认真的看向林采薇:“五成,我们有五成胜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但我想为了这二十多个人搏一搏,没有谁该死!” “我……” “八师兄,你这滥好人的性子应当改一改了……”还未等林采薇开口,燕寻的声音便从另一旁传来,落入两人耳中。 君涯轻轻摇了摇头,自嘲般轻轻一笑:“改了,我可就不再是那个君涯,君不器了。” 燕寻莞尔,看向林采薇:“林师姐,你怎么想?” “怎么想?” 林采薇轻蹙着双眉,缓缓坦言道:“这,太过冒险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想个周……” “没时间了,那不如我再替我八师兄补充补充。”燕寻沉默了片刻,霍然眯起双眸,指了指脚下这片黑压压的妖潮中那断了一只臂膀的高大野兽:“中间全身都是刺猬长毛的那个,给我半柱香!” “有仇?” “算账。” 君涯问的很简洁,燕寻回答的也很干脆……短短十几天,他如今实力早就今非昔比,也是时候讨回一些旧账了! “嗯。”君涯点了点头,白衣上下翻飞,转过头看向茫然无比的林采薇,掐了掐手指,高高抬起:“七成……” “赌不赌?” () 第154章 可有一剑发千树? 林采薇自小在蜀山长大,自然多多少少也受到了蜀山剑阁的一些耳濡目染。 在蜀山剑阁之中,所谓的剑侠,大多都是意走偏锋,擅长火中取栗之辈。即便林采薇的性子再柔和,归根结底也是一名来自蜀山剑阁的剑侠。 若是说五成把握,或许还需权衡不定的话,那七成把握,已经足以让她豁出性命来拼上一把了! 然而…… 林采薇深深的看了一眼燕寻,眼中尤是带着几分怀疑,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她是最清楚的了!她之前便与这些妖族圣子交过手,那可是力大无穷,可敌龙虎九转的怪物!光凭燕寻这般信口,实在让她难以信服! 燕寻浑身真气鼓荡,清贵而又缥缈的剑气勃然迸发而出! 林采薇脸色骤然一变,瞳孔轻缩着看向燕寻,欲言又止。沉吟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 “我们这些人,只要到了半山腰便会被妖族的哨卫发现,所以半山腰以下,需要一部分人做出掩护。”君涯看着眼前的汉子,轻轻点了点头:“苏逢春,这部分交给你,务必要将袭扰的妖族拦住,避免在崖壁上折损人手。” 苏逢春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身后二十来名武者静立于风中,犹若磐石。 他们的脸上尤带着惧意,甚至肩膀在轻微的颤抖着,然而却没有半个人退缩! 燕寻站在一旁,肩上的破烂披肩随风飘荡,手中的郁离剑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几分! 是的,他们在恐惧。 是人都会恐惧! 尤其是面对着眼下这片无边无际的妖潮,恐惧更是铺天盖地般涌来!可他们这些人族之所以比那些牲畜强,不就是正因为能压抑住心里的恐惧,给予自身勇气么?! “鲁兄……” 君涯脚步未停,缓缓走到了鲁明的身前,秉起剑礼,神色郑重无比:“妖族的领袖集团共有四只大妖,我们三人会一人拖住一只,剩下的一只便劳烦天机阁的傀虎……不器,在此谢过!” 君涯有些话未说,但两人皆心知肚明……妖族的任何一名圣子的力道怕是都不下于十万斤力,他们这些不是专门横练的武者,顶天也就万斤力左右,而傀虎虽说力道强横,但也仅仅勉强能在力道上与这些妖族圣子相抗! 至于战斗经验,又或者是天赋神通,完完全全就处于被碾压的状态了…… 这一战之后,无论他们这些人是胜还是负,傀虎恐怕也都会成为一堆破铜烂铁了! 鲁明却是不在意的拍了拍君涯的肩膀,笑道:“此事便交给我们天机阁,君兄放手去大干一场便是!” “姜离!” 林采薇亦是没有闲着,对着蜀山剑阁的弟子吩咐道:“即便到了悬崖底后,我等距离那几只大妖亦是有十数丈开外。不过,若想出其不意,我等不能出手。所以你们务必要带人掩护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冲到这几只大妖的面前!” 林采薇平日性子温柔,对待同门可亲,可如今面对着生死之局,亦是不由自主的凌厉起来,秀眉微蹙! “是!” 姜离秉着剑礼,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安排下去,却蓦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等等!” 还未等他转过头,林采薇便继续说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一一……” …… 两峰对出,夹谷幽邃,孤零零的几株小树屹立在崖壁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树荫。 崖壁上仍是喊杀声震天响,时不时的有尸体自上面滚落下来,有的是妖族的,有的是人族的。个个如同破布麻袋般摔落下来,砸在棱角嶙峋的岩石上,摔得肉泥四溅,面目全非! “啐!” 一根足有小臂长的骨棒飞出,在空中旋转着砸到一只狼妖的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狼妖夹着尾巴哀嚎了一声,双爪捂着头看向那骨棒飞来的方向。 四只形态各异的大妖靠坐在一块大岩石周围,身前刚刚架好的大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一只被煮的发白的手臂轻飘飘的荡在水面上,手指轻张,泡得有些发涨。 “这他妈的,忙活半天就抓了这么一群小鱼!晦气!”满身都是刺猬般长毛的牛面大妖低吼了一声,仅剩的的一只利爪将啃了一半的人头狠狠砸在地上,沾满了泥土,然而妖族却不管这些,守在一旁的小妖连忙扑了上去,争抢做一团! “就是就是,啐。” 浑身墨青色毛发的猿猴在一旁起着哄,犹如老妪般的嘴巴咕哝着,再次吐出一截指骨,吐到小妖们的头上。 “小鱼?” 面白无须的俊美女子缓缓睁开双眼,口中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我这张大网,可不是为这群小鱼准备的……这几只,最多只能算作前菜而已,两位圣子莫非沉不住气了?” “你们狐妖最为巧言善辩!”那牛妖看着面如无波老井的俊美男子,冷哼了一声,低咆道:“若是你口中说的大鱼在落日之前还未出现,老子就把你那讨厌的头颅卸了,一口嚼碎!” “嘿嘿嘿,爪子给我留着!”那猴妖伸手从锅里捞出来一截手臂,囫囵着咬了一口咽下,扭过头,呲着血淋淋的牙齿看向那岩石上面安静盘坐的金发少年,嘿嘿笑道:“鲲纵横,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你们鲲鹏一族应该不吃人爪子吧?!” “倒胃口,不吃。” 金发少年没有睁眼,仍是静静地盘坐在岩石上,冷言冷语的回了一句。那猴妖自讨了个没趣,砸吧了两下嘴,转过身继续低头啃着没有煮熟的人爪子。 “崖壁!敌袭!” 蓦地一声高喊让那猴妖的动作一顿,抬起满嘴血污的脸看向崖壁,果然有一群密密麻麻的人沿着崖壁飞速的降下! “大!大鱼!” 猴妖兴奋的站起身,露出猩红的屁股,随手一抛便将手里啃了几口的人爪子扔到了一旁的大锅中!伸手从岩石上握住一截青铜棍头,狠狠地将整根青铜棒子霍然抽了出来,崩起一片的砂石烟尘! “铛!” 青铜棍砸落在地上,发出了悠扬的颤鸣声! 这一串的动作可谓是在眨眼之间完成,然而前方的小妖们却被极速下坠的人族武者杀了个人仰马翻,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还未等颤鸣声消尽,那一丛丛剑光便已经杀到了它们四只大妖的面前!小妖们如同割麦子一般成群得倒下,眨眼间便露出了一只庞大的机关巨虎! 伴随着无量剑光杀来! “吼!” 满身刺猬毛发的牛妖走出,仅剩一只的利爪高高举起,身后犹若万千刀锋拼成的骨翼张开,冒着滚滚黑烟! “吾乃穷奇圣子!尔等!” “杀!” 惊雷般的怒喝声在那机关虎上响起,还未等穷奇圣子反应过来,一道幽碧色的剑光便划破了长空!绽开万道繁复的剑光! 犹若,千树盛放! () 第155章 摧千山,懒回顾! 万条剑气垂落,犹如千树盛放,撑开满天碧玉般的枝桠!令人一阵目眩神迷! 穷奇圣子那狰狞的虎脸被剑光照亮,呲着獠牙楞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剑气枝桠迅速的蔓延生长……眨眼间!便已经悬在了它的胸前,轻轻的抵住一根坚硬的猬毛! 随着胸膛的起伏,寸寸逼入! “咔咯!” 冷硬的脆裂声响起,碧玉般的剑光推进,将那根坚硬无比的猬毛狠狠折断! 然而,就在那千树剑光将要插入穷奇圣子胸膛之际,昂扬嘹亮的鲸鸣声骤然在天地之间响起:“鲲唳!” 微微的刺痛感自胸前传来,野兽般的直觉让穷奇圣子毫不迟疑的飞身后退! 利爪闪烁的脚掌在地面上踩出道道深坑,身形不稳间,扬起了满天的砂石砾土!然而,那一道道青碧色的的剑光却依旧紧咬不舍,卷裂飒飒寒风,呼啸长吟! “吽!” 穷奇圣子口鼻间黑烟蒸腾,神情霍然变得狰狞起来,双眸泛着猩红的血色!随着一声闷吼,双足狠狠地插进泥土里,身后犹如万千细密刀片的骨翼张射开来!犹如万丛细雨般涌向身前,不断斩击在剑光上,发出铜铁般的铮响! “轰!” 磅礴的真气拧起数万股风压,在穷奇圣子的身前轰然爆开,吹散掉那些细密如刀片般的骨刃! 青碧如泓的剑光在风沙中穿梭而出,宛若一条游弋出渊的青龙,直缠穷奇圣子的脖颈! “鲲唳!” 那浩大悠远的鲸啸声再次响起,见到穷奇身旁的几只大妖纷纷动身,体态庞大的机关虎便狠狠地踩踏了下去,拍起呼呼的风声! “吱咿!” 青铜长棍横起,猴妖狰狞着面色,双腿肌肉鼓起,墨青色的长毛在风中缭乱飞舞! “铛!” 悠扬如钟磬般的鸣音响起,随着一道肉眼可见的音纹扩散开来,四周的小妖们纷纷七孔流血,一头栽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着! 显然是脑花都被震散了! “吱咿!咿……咿!吱吱!”那只猿猴大妖仍旧狰狞着面庞,足尖下陷,双臂奋力上举,肌肉鼓胀!青铜棍稳稳的悬停于头顶,架住机关虎那寒光闪烁的利爪,发出细微而又刺耳的声音!尖叫声更是宛若老鸠啼叫,尾巴高高立起,从发尖到发根无一处不在用着力气! “鲲唳!” 盘桓在一旁许久的金发少年引颈长鸣一声,背后猛的扑打出一双金翅来,遮天蔽日的越过猿猴大妖,向机关虎扑杀过来! 尖锐的利爪划破寒风,在空中发出呼啸之音,显然轻易便能将一个普通武者活生生的撕成两半! 就如同撕开一片薄纸那般容易! 不过它面对的显然不是普通的武者,无论是君涯和林采薇,都有着能与其一较高下的实力! “我来!” 林采薇娇喝一声,手中那柄银鞘长剑霍然出鞘,宛若一截软铁片般轻飘飘的便弯成了拱桥状。随着真气吞吐,这才从鞘中摇摇晃晃的被全部抽出,闪着细碎的银光,犹若灵蛇吐信一般颤巍巍的抖动着! 竟是一柄软剑! 紫薇剑一门翩翩如云,绕指成柔,剑招更是如万千细雨倾洒,令人防不胜防! 鲲纵横眼中寒光爆闪,双翼翕张之间便砸出层层风涟,并拳如电,一层玄黄色的鳞片覆于其上,流转着淡淡的时光之力! 鲲为过去身! 鹏乃将来身! 鲲鹏一族介于两者之间,既能操狂澜掀覆十地,亦能拿捏风力抟扶摇于九天!然而此二者皆不能算作鲲鹏一族神通之力! 所谓控水不及相柳,操风逊于飞廉……唯有得天独厚的时光之力,这种能与烛龙一族相较的神通!方能作为鲲鹏一族的立身之本! “鲲唳!” 紫薇剑意勃发,犹若连绵云海浮荡,氤氲成索,将鲲鹏圣子困于此间!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 “你这人族小子!手里为何会有这柄剑?!”各路援手尽皆被拦下,穷奇圣子双翅猛扫,挥出万千刀雨,整个人狼狈不堪,在那碧玉色的剑光下狼狈奔蹿! 这柄剑它认识,正是斩落自己手臂的那柄玉剑! 穷奇为万邪之主,自然血肉也蕴藏着邪煞之力。莫说寻常兵刃无法伤其半分,就算是砍入了它的血肉中,亦会被其中的邪煞污秽钝锋锈结,灵性尽失。 不净化个三五年根本没法用! 然而这柄碧绿的玉剑,却好似浑然无惧它的邪煞之气一般,将它克制得死死的! “轰!” 青色的剑光犹若长空青虹,斩出雷鸣之音,将穷奇圣子拍出数米远,砸翻了无数小妖! 穷奇圣子胸前猬毛摧折大片,浑身浴血,强睁起眼睛看向燕寻,目光掩藏不住的惊骇! 一身的力气根本不下于它! 这到底是人族还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从那道剑光乍现开始,它就一直在被压着打,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这人族少年仿佛知晓自己的种种手段一般,无论自己如何催动神通,他都冷冷的看着自己! 有那柄剑在,自己根本汲取不到半分邪气! 如此种种…… 就好像是…… 他专门为了自己而来! 穷奇圣子惊骇的看着燕寻一步一步的走来,途中的小妖如潮如海,却拦不住他半分脚步! “很奇怪吧。”燕寻抹掉脸上的黑血,在周围小妖畏惧而又警惕的包围中,缓缓走向穷奇圣子,身后那破碎的黑袍随风轻轻舞动。 “自从那天之后,你的每一种手段都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我就在想若是你用出这些手段,我该怎么抵挡才会更好一些。”燕寻站在穷奇面前,嘴角微微上扬:“对了,还记得这柄剑吧?” “可惜,没有穿过你的胸膛。” 穷奇圣子浑身毛发轻张,骇然的看向燕寻,厚重的牛音惊呼出声:“你!是你!是……” “吽吼!” 汩汩的鲜血从胸腔中流出,青碧色的剑尖提起,上面插着一颗仍自不断跃动的心脏! “你的心,是黑的啊……” 穷奇圣子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即便是浑身抽搐颤抖,仍是狰狞着面色,轻轻抬起利爪……身后滚滚黑云浮荡,掩盖住了远处细微的破空声! “轰!” 磅礴厚重的剑意轰然砸下,周围土石猝然爆裂!群山悲鸣,炸开片片岩壁!长逾十数丈的剑壑一路蜿蜒,翻起泥土,深不见底! 而穷奇圣子,显然是被劈成了一地的碎肉! “铛……当啷……” 身后刀锋般的骨片纷纷坠地,发出金铁交鸣之音,散落在燕寻的脚下……燕寻转过身,踩过一地的骨片,紧紧的抿着唇线,化作一团狂风继续杀去!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五张 罗袖穿云剔妖骨 耳边虎啸猿啼连成一片,黑压压的妖潮涌动,数十名武者自山崖一跃而下,犹若砸落进墨池的水滴一般,渺小的翻不起一丝浪花…… “是君先生!” “君先生没有放弃我们!” “挺住!” 曹大维和其他人一样嘶吼着,乌黑色的鲜血飞溅起来,落到他的脸上,身高七尺的汉子在这一刻竟然眼角隐隐泛着泪光! 一意孤行的是他们。 身陷险境的也是他们! 事实上,在那几只披着人皮的猫妖跳起来扑向他们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被放弃的准备了……那种四面八方的妖族将他们重重围困,放眼望去尽是妖族的场面,只有身临此间的人才能体会,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周围一张张狰狞的脸,磨牙吮血! 而他们这二十多人就仿佛溺于汪洋中的落难者,只能麻木的苟延残喘! 他们嘶吼! 他们挥刀! 却唯独没有喊过一声救命! 他们可能有些愚钝,但每个人都是个顶个的讲义气!大家心里都亮堂着!这是属于他们的一意孤行,又怎能让其他的武者们为他们买单?! 可君先生却仍旧来了! 哪怕自己等人之前那般讽刺于君先生…… 君先生还是带着数十名武者不顾后果的杀了进来,将这无边无际的妖潮搅了个天翻地覆! “杀啊!” 曹大维高举着鬼头大刀,鼻子红红的,沙哑的嘶喊声似乎都带着几分哭腔,踏起黄蒙蒙的尘沙向前方看不见尽头的妖群冲杀过去! 他们要活着! “杀啊!” 听着崖壁上方终于高亢起来的嘶喊声,鲁明长发散乱在面庞上,凌乱染血的长发下,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淡淡的白气自嘴角袅袅升腾而起…… “嘶啦……” 身上那破破烂烂的上衣被彻底撕开,露出泛着赤红色血气的精壮上身,如蚯蚓般的青色淡筋在皮肤下轻轻跃动着,连成树冠状的脉络! “妖……崽子们!” 厚重的玄铁尺在砂石间摩擦,拖出一条深深地痕迹,鲁明微微扬起下巴,手臂上血气如焰疯狂燎蹿!在数名妖族扑过来的瞬间,青筋霍然暴起,牙关咬紧……玄铁尺猛地挥过一道玄奥的轨迹,带起呜呜的风嚎声,狠狠砸下! 狂风爆开! 缭乱的气流四溢,犹若一道道扭曲狂舞的巨蟒,将四周扑过来的小妖们在空中抽爆成一团团血雾! “来!啊!” 鲁明狠狠喘出一口热气,倒卷的长发缓缓落下遮盖住面庞,随着吹来的寒风缓缓飘荡!狠厉的目光落到周围的小妖身上,吓得凝滞的黑潮霍然一退,引得一片低吼! “夔门!” 姜离那张娃娃脸此刻一片肃然,手中长剑划开那厚厚的皮毛,精准无比的挑破妖族那强健有力的心脏!身后分列着包括柳一一在内的四人,听到姜离的吩咐脚下的步伐连忙变换,罡斗易位,五灵枢机立现! 一时间长剑如电,势若奔雷! 正所谓: 雷之肃敛,无坚不摧! 风之肆拂,无阻不透! 火之炎上,无物不焚! 水之润下,无孔不入! 土之养化,无物不融! 五人列开的自然是蜀山的五灵剑阵! 或为夔雷,势若崩陷摧碾!或为巽风,其势无相无迹!又或是侵略如火,凝定如水……其中万般变化,又岂是这群小妖能理解的? 所过之处,无不血光涌现! 一时间厮杀声振聋发聩,犹如成千上万的锣鼓在耳边敲响!人族武者们杀入战团,很快被无边无际的妖潮分割成几片战场,各自为战,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天机阁、蜀山、一部分小门小派的武者还有一部分散修,这便是在场的所有人了…… 而妖族却足足是他们的十数倍之多! “嗤!” 银亮的剑光在半空中弯成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弧度,剑尖真气轻吐,刺到那宛若黄金铸就的羽翼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鸣! 然而,这仅仅是半息…… 林采薇脚下劲气轻吐,整个人罗袖招招,宛若片云!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细雨剑便爆闪出一串银影!在那金黄色的羽翼上溅出片片银花,发出一串清脆的叮鸣,宛若滴水落在琴弦上一般,铮铮作响! 鲲鹏圣子羽翼如云般铺展开来,随着周围的岩壁扑簌簌的下坠,土石爆裂开来,那双翼连成的阴影遮蔽住了日光,深邃的幽暗落在了林采薇的脸上! “鲲唳!” 看到穷奇圣子被一剑劈成血泥,鲲鹏圣子目眦欲裂,双翼席卷起暴乱的狂风!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刻缓缓变慢! 林采薇下坠时倒卷而起的衣袖…… 君涯手中劈向那狐妖的剑光…… 无支祁圣子缓缓狰狞起来的面孔…… 遮蔽天日的凝云间,似乎有一双金蒙蒙的眼睑在轻轻转动,席卷起呼啸的狂风,向燕寻猛扑下去! “铮!” 悠扬的剑吟响起,停滞的时间浪潮骤然回落! 紫意盈盈的剑光划破长空,一段接一段的剑气绵密成云,狠狠斩向鲲鹏圣子的后背! 鲲鹏圣子似乎并不在意身后的剑光,仅仅是双翅在背后拢合严密,身形下坠间双眸中金光闪烁,势要将燕寻这个敢于挑衅妖族圣子的人活生生撕成两截!以示妖族威严!而那尖锐的风声似乎都迟上了半分,直到那泛着寒光的爪牙到了燕寻的面前,才不急不缓的在空中响起! “嗤……” 利刃切入肌肤中的声音犹如春蚕破茧的裂响,显得是那么的微弱,又是那么的清晰。 是那双宛若铁钩般的爪子刺入了燕寻的脑门…… 又或是那道剑光刺入了鲲鹏圣子的身体……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鲲唳!” 惨烈的嚎叫声再次响彻峡谷,宣告着一切的结束!紫色的剑光缓缓消散,林采薇香汗淋漓的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疼痛到蜷缩成一团的身影,缓缓垂下染血的罗袖,两只庞大无比的金色羽翼连带着乌金色的骨肉砰然落地,溅起了蒙蒙烟尘! 隔着朦胧不清的烟尘,林采薇对着额前遍布冷汗的燕寻疲惫的笑了笑,手中银亮的软剑轻轻抖去一串血花,淡淡的紫气在剑锋上袅袅消散…… () 第157章 杀意正沸,孰为妖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无论是“水击三千,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又或是“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鲲鹏的羽翼都显得极为重要,仅次于神魂心脏。若是没有了这对云翼,鲲鹏一族也不过是普通的大鱼而已。又谈何抟扶摇,负青天? 鲲鹏圣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哀鸣挣扎着,金色的发丝散乱在土砾中,显得极为痛苦! “吱吼!” 蚩心猿手中的青铜棍狠狠向上顶去,扭头张开尖利的獠牙,发出一声震天般的嘶吼声! 周围的妖兵听到这声嘶吼,顿时犹如潮水般奔窜而来,一重又一重的妖兵将蜷缩在地面上的鲲鹏圣子遮蔽在身后,拦在燕寻两人的面前! 林采薇抬手抹掉脸颊上的热汗,几缕发鬓贴在脸颊上,显然方才那一剑对于她来说亦是不算轻松,此刻若想强行突破这重重妖兵诛杀那鲲鹏圣子,显然是极不现实的! “我去杀……” “不必。” 林采薇抬手拦下燕寻,手中银亮的剑光如鱼鳞般闪动,凝视着前方那一张张示威般呲着獠牙的丑陋面孔,缓缓开口道:“鲲鹏折翼,已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余下不过些许土鸡瓦狗罢了。你速去助你师兄,斩杀那只狐妖!” 看到林采薇手中细雨剑轻轻的转动了两下,脚下的真气震起片片浮尘,衣袂轻荡着向那重重妖兵走去。燕寻轻抿着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提剑纵起碧玉般的剑光向八师兄的方向杀去! 腥风扑面,血雨作伴! 燕寻踏着一地的妖尸,犹若无情刽子手一般,甩下剑锋上滚落的血珠,缓缓走向那方足有磨盘大小的岩石。 说起来,拟定的斩首行动似乎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更顺利一些。短短半柱香之内,穷奇死,鲲鹏残,四只大妖已去其二! 而余下的剩下两只大妖…… 猴妖虽说一身怪力,但被天机阁的傀虎死死的牵制住,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而狐妖,似乎一直是这群大妖中出谋划策的存在,战力上似乎比之断了手的穷奇圣子还要不如。 自己虽说靠着猝然偷袭和对邪气的克制一举斩杀掉了穷奇圣子,但这毕竟是自己小半个月以来一直思量的结果,仍是难以掩饰穷奇圣子那堪比龙虎九重的实力!面对着能将妖僧不戒打的连连败退的凶猛大妖,不得不说自己无比侥幸! 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勉强可与三转一战的龙虎巅峰而已…… 若是穷奇圣子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又或者是没有被邪气失效这件事乱了心神,恐怕自己的计划都未必能如此奏效! 而眼前这只狐妖,虽然与八师兄缠斗得难解难分,但显然无法对八师兄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仅仅是依仗身法灵敏,在八师兄的剑下不断地避让锋芒罢了! “人族的小子,还能再快一点么?” 那狐妖噙笑,犹若假寐的双眼中闪过一线精光,轻挑的调侃着。身上兽皮制成的白袍左右飘荡,每次都是险之又险的与君涯的剑光擦身而过。 八师兄抿着薄唇,手中剑光迭出,犹若万枝梅花林立盛放! 燕寻脚步一顿,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哭笑不得! 他自然不会认不得自己的剑招,只是没想到八师兄竟然这么快便学了过去。此前比剑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见到自己的独门剑招在眼前被别人用出,这感觉还是有些怪怪的。 缭乱的剑光在狐妖身前激荡开来,任它身法犹似鬼魅亦是难以招架,身上的白袍眨眼间便被绞成一地碎片! 随着一声婴孩般的啼叫,赤条条的人影摔打在地上,犹若充气的皮囊般缓缓鼓荡开来! 先是一丛丛黑毛犹如生长的逆草般从皮囊下挤出,撕裂开大大的口子,紧接着便宛若破茧成蝶一般将皮囊撕碎,四只海碗大小的利爪重重的踏在尘烟之中!在低沉悠长而又震颤的哽咽声中,如墨般的毛发飞舞着,庞大的巨兽缓缓抬头露出了一双狭长的赤红眼眸,尖利的獠牙呲露出鲜红的牙床,淌下丝丝涎水! 很难想象,在人类的皮囊下面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燕寻抬头看着这只硕大无比的黑狐,深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郁离剑缓缓握紧,发出吱咯吱咯的声响……他收回之前说这只狐妖不给力的话,眼下这只庞大无比的狐狸怕是能将那穷奇圣子按在脚下来回摩擦。 拍到土里,直接把头都锤烂的那种摩擦…… “青丘黑狐一族。” 君师兄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燕寻的身边,抬头看着眼前这只庞大无比的黑狐,如临大敌。两人周围的妖兵远远避让开来,似乎生怕被这只黑狐一不小心踩得骨断筋折,四周仅有翻腾而起的黄沙仍留在原地,显得空荡无比。 “青丘……黑狐?” 燕寻重复了一遍这个显得无比陌生的名字,仰头看着口鼻间冒着滚滚热气的巨大黑狐,吞了吞口水。 “青丘涂山,居有千狐,赤青花白黑,共属五类。赤者性烈,祸野焚江,身伴烈火而行。青者性隐,喜幽僻,擅卜卦而存智。花者性野,身有剧毒,游于山林深沼,漂泊不定。白者性善,慧眼可破万法而洞人心,辨识百草。黑者性傲,身形巨大,常以影囊纳藏己身,喜食人心……”君涯淡然的说着,手中的不惑剑缓缓回鞘,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轻轻摇了摇头:“青丘一族已有百年不出涂山了,当年与我人族亦是大有渊源,寻常典籍是看不到的,记录青丘一族的典籍大多都是禁典,我当年亦是随夫子游历帝都有幸看到过一卷,才晓得这黑狐的来历。” 迎面的腥风吹来,乱发长飞,燕寻轻轻眯起双眼看向地上那被扯碎得不成样子的人皮,胸中杀意滚沸! 想来,那便是黑狐一族所谓的影囊了…… 以人皮做囊衣,亏得这帮畜生想的出来! “莫要小觑这黑狐。”君师兄似乎看出了燕寻焦躁不安的杀意,手掌轻轻拍在燕寻的肩头,眉头紧蹙:“我当年看这段典籍的时候没有仔细的看,但现在大致回想起来,在那上面的确是明明白白记着的,涂山一族当年于妖族称过妖王。” “妖王?” “此妖王非彼妖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我们打败过飞廉,诛杀过穷奇……但我告诉你,这些远远不够!”君师兄收回手掌缓缓按在剑柄上,看着远处耸起肩骨缓缓向两人走来的庞大黑狐,声音更加低沉了几分:“青丘一族当年的妖王,不是现在天庭五帝、北冥四圣这种分据一方的藩侯般的妖王!而是真正的……统一了妖国,受四方朝拜的!” “万妖之主!” () 第158章 愿为万人屠! 万妖之主! 燕寻眼中惊骇的倒映出对面狂奔而来的巨兽! 翻卷着墨色毛发的硕大头颅轻轻伏下,随着一声沉响,地面上的砂石纷纷跳起,黑色的身影犹若一道利箭般划破狂风,扑向燕寻两人! “锵……!” 剑刃摩擦过剑鞘的颤音在耳边悠长的滑过,八师兄拔剑的速度很快,快到连声音都跟不上他的剑光!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再次收剑回鞘! 黑狐被扑面而来的剑风刺痛脸颊,有如泼墨般的毛发迎风而动,两只后腿深深地踩入泥土里,硬生生停住了身形,犁出了两道深深地沟壑! 长尾轻扫,带起凛冽的气流! 黑狐那庞大的身影敏捷的腾挪到一旁,耸起肩骨慢慢的伏下身子,猩红的双眸紧盯着君涯的身影,缓缓呲起獠牙。随着身后的长尾缓缓扫动,喉咙里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低吼,喷出令人作呕的腥风! 君涯眯起双眼,任凭长发被扑面的腥风吹起,手中古朴方正的不惑剑缓缓举到身前,淡定的开口轻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 莹白如玉的气旋随着轻诵声席卷而起,猎动那残破的白衣! 黑狐的鼻尖深深皱在一起,呲露出猩红的牙床,看到眼下这一幕再次扑了过来!就如同飞廉圣子一般,妖族的血脉里大多都有对于危险的直觉存在,它们不知道君涯的正气歌到底为何物,但却可以察觉到眼前这莹白如玉的气旋带给他们的威胁! 燕寻自是不需要君涯的吩咐,郁离剑悍然出手,夹携着镇妖剑意的剑光凛然斩出!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炽盛的青光在手中绽放,铺开漫天青霞,兜头斩下!清冽的剑光再现世间!然而……郁离剑落在黑狐那墨色的毛皮上,却犹如砍在了金石之中,铿鸣不已! 刹那间,险些脱手而飞! 借着郁离剑反震的力道,燕寻再次纵身而起!爆裂开来的气流倒卷起燕寻的长发,郁离剑上的青光依旧炽盛,照亮了他那略显狰狞的面庞! 一只金刚不坏的巨型狐狸! 一只堪比龙虎九转的狡诈狐狸! 这显然是燕寻碰到过的最棘手的敌人! 无论是郁离剑的锋利,还是镇妖剑意的至清之气,寻常的妖族皆是难以相抗……即便如蛊雕穷奇这般大妖,亦是不干涉其锋芒!而如同今日这般,两者加在一起都没有成效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黑狐那猩红的巨大眸子轻轻转了转,犹若两轮夹藏在深渊中的血月,静静凝视着燕寻! 下一刻,滚沛的真气猛地涌入剑光之中! 笙歌落! 长恨剑法中最为刚猛势沉的一式在空中撕开青蒙蒙的剑光,伴随着燕寻那极速坠落的身形轰然砸下! 是的,砸下! 不管是剑锋还是什么,燕寻浑身燃起熊熊的气血烈焰,青筋暴起的手臂拧转着剑光轰然砸落在黑狐的头顶!这一式,完全将剑刃当成了铁棍来用! “轰!” 黑狐高立而起,闪烁着寒光的爪子狠狠地抵住燕寻砸下的剑光!然而那庞大的身形还是被这股怪力砸得向下沉了一尺有余!随着一阵土石爆裂声响起,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嘤哇!” 悠长的叫声在天地之间响起,黑狐身躯耸立,掌中弹射出寒光闪烁的利爪,撕裂出尖利的风鸣! 显然已经被眼前的这只蝼蚁纠缠得有些不耐烦了! 闪烁着寒光的利爪拍到燕寻的长剑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鸣,肉眼可见的风压在空中爆开,燕寻的身影犹如被激射而出的石子般被拍向那方磨盘大的巨石! 随着轰然的声音响起,片片土石剥落到地上,泛着暖绿的长剑斜斜的插入砂砾之中……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轻诵声戛然而止,莹白如玉的气旋倒卷升腾,将君涯的长发狂扫而起!经过石碑传承,君涯的实力显然比之前有了明显的提升,此番积蓄的气势远不是过往可比! 看到小师弟被一爪拍飞,君涯眸中厉色一闪而逝,霍然裹挟着缭乱的玉色气流踏破阵阵狂风,径直冲向那黑狐! “锵……!” 悠长的剑鸣声再次响起,弘大而又凛冽的剑光照亮四野,在空中并成一条极细的直线,斩向黑狐! 比以往更要恐怖的拔剑术,赫然出鞘! 短暂的寂静之后,四周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向下轰然塌陷,悠长的嗡鸣声在所有人和妖的耳中响起……宛若在脑海里砸响的铜钵,悠悠的回荡着,即便是无支祁圣子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嘤!” 黑狐长啸,利爪狠狠地将君涯拍向崖壁,震开道道蛛网状的裂纹!破碎的白衣掩在碎石中,殷殷的鲜血顺着衣角缓缓流到不惑剑上,又缓缓滴到岩石中渗透开来。 “嘤!” 黑狐昂首鸣叫着,发出婴孩般的哭叫声!披着昏明交替的金黄霞衣,一道狭长的剑痕缓缓在额前浮现,流淌下鲜红的血液,在霞光中显得艳丽无比…… 而那掩在土石下的衣角,此刻却显得无比晦暗! 一剑斩杀穷奇圣子? 一剑惊退飞廉圣子? 在这只强横无比的黑狐面前,屁都不算! 猩红色的眸子轻轻转动着,殷殷的血迹漫过瞳眸。大战落幕,黑狐却没有半分兴奋的意味,反而静静望着昏晓割裂的天空,脑海中被肆虐的剑气搅乱,陷入了失神。额头那道被斩开的剑痕犹若一只新生的竖眼般,带着一种妖异的美…… 什么开始走出涂山的呢?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呢? 黑狐晃了晃硕大的头颅,眼中的画面闪动,那只被人追猎捕杀的黑色小狐狸在眼前一闪即逝。然而,即便是刹那之间,亦能看清那小狐狸眼中浓浓的慌张和绝望。 “从此,你便是我青丘涂山一族。” “拜我门下,终身不得出我涂山。” “望月……望月……” 嘈杂的声音在脑海中纷沓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些声音之中,黑狐仿佛变成了当年那个嶙峋瘦骨的小黑狐,孤零零的站在皑皑大雪中,茫然而又无助…… 直至,一片血光在眼前迸溅开来! “嘤!” 凄厉的叫声响彻云谷,黑狐浑身毛发乍立的昂起妖首,血色的眸眼中似有点点晶莹滑落…… 若杀百人,千人,都救不得我涂山! 我青丘望月! 愿……愿为万人屠! () 第159章 亢龙一现天地覆 片片土石剥落,砸在地上,修长而有力的手狠狠地扒在龟裂的岩石上,衣袖染着殷红的血迹在风中缓缓拂荡…… 狼狈的身影从烟尘中趔趄的撑起身,长发散乱的遮在面庞上,本就破碎的黑袍显得更加破碎,踉踉跄跄的从碎石中站起,还未待走上几步,双足一软猛然跪倒在地! “啪……啪嗒……” 点点血迹落在地面上,凛冽的寒风吹动几缕细小的沙土,露出莹润无锋的剑身。斜插入土壤中的青色长剑泛着绿意,光可鉴人的剑脊上,映照出那满身血污的狼狈身影。 长发披散下来,随着那身影轻轻晃动,低垂的肩膀随着粗沉的呼吸不断地起伏。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穿破云霄的啼叫声响起,那只满是泥泞血污的手迟疑了许久,才重重的搭在剑柄上。想要借着长剑支撑的力量站起身,却反而使得长剑又向泥土中陷落了几寸…… “咿嘤!” 扑面的劲风夹杂着黄沙吹来,吹开那一丛乱发,露出了一张染着鲜血的如画颜容! 鲜血沿着眉骨缓缓流淌而下,染红了眼前的视野,燕寻咬着牙眯起狭长的双眼,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染着大片血迹的衣袂无力地垂下,在风中飘飘荡荡。肺腑中犹如被火炙烤着一般,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煎熬。 看着那仰天长啸的黑狐,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们输了。 八师兄和自己加在一起,竟也敌不过这妖狐的两巴掌,甚至这妖狐连全力都还未用出,自己却已经连剑都握不稳了。 可笑…… 燕寻艰难的抬起手中的郁离剑,温润如玉的剑身在他手中不断地颠颤着,不是剑在长鸣,而是他的手在不受控制的轻抖!作为一名剑客,竟然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稳,可想而知他如今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嗤……” 郁离剑被插回地面上,燕寻感受着体内那半被封印住的血脉,身体的脊骨随之轻轻地起伏着。 眼下的情况,唯有化身成龙才能救得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如此伟大而又可笑的一面……前世所看的电影中,主角化身成为怪物救了所有人,却被人恐惧厌弃的桥段屡见不鲜,更不用说在这个世界中与人族天生对立的妖…… 龙亦是妖! 体内的血脉在磅礴的涌动,不断地冲击着夫子留下的剑道封印,犹若一口洪钟在他的体内一遍又一遍的锤响!直至,一股温流自某一处涌泉般流出,瞬间席卷至全身的经脉! 燕寻看着崖壁上那抹随风飘摇的衣角,耳边的喊杀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嘴角缓缓露出一抹苦笑。 果然,自己就他妈是个傻哔啊…… “昂吟!” 高昂入云的亢鸣声在四野中响起,穿破云霄烟尘,化作一道金光璀璨的光柱狠狠地冲击到黑狐的面前! 黑狐猩红的双眸闪过道道寒光,迅捷无比的高立而起,嘴角狰狞的呲开,漆黑的毛发飞扬中狠狠用双爪抵住眼前两只宛若黄金铸就的长角! “嘤咿!” 黑狐愤怒的嘶叫着,露出獠牙和鲜红的牙床! 眼前这生物它又岂会认不得? 可是……龙族已然数十年避于尘世,眼前这只双角如陆的璀璨金龙又是从何而来?! 黑狐浑身毛发耸立,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闪烁着寒光的双爪狠狠地抵住金龙的陆角,却仍是被双眸璀璨生辉的金龙冲击得连连后退! 脚下犁出翻起泥壤的深壑,细碎的泥土被卷到风中! 青丘一族的黑狐虽天生力量奇大,但终究不是龙族的对手!要知道,龙族天生强横的妖躯几乎是所有妖族都可望而不可即的,更遑论那千奇百怪的神通!若不是因为龙族稀少,繁衍极为苛刻,恐怕早就一统妖族了! “昂吟!” 金龙再次开口亢鸣,周身金光闪烁,蜿蜒向前! 黑狐连连后退,终于张开獠牙,自口中喷出一道墨色的剑光狠狠地劈在那金龙的身上,将其斩得支离破碎! 点点金光飘散,落在燕寻的鼻尖…… 看着眼前这名头发糟乱仿若还未睡醒的……乞丐? 燕寻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夫子的封印自然是没那么好冲破的,虽然有几滴龙血勉强挤破那破碎的壁垒冲入了体内,但那破碎的封印几乎是在一瞬间又重新复原了,龙族的血脉刚刚昂首便又蛰伏了下去…… 而眼前的这名……年轻的乞丐,则是自那崖壁之上一跃而下,邋里邋遢的站在自己面前,双掌横推出了一条摇摆游弋的金龙! 等等…… 我才是龙啊? 燕寻晃了晃脑袋,有些发懵的看着那乞丐的背影,那腰间的酒葫芦似乎看着着实眼熟…… 莫不是,武疯子?! 那个在丐帮学了降龙掌的武疯子?! 燕寻眼皮轻轻一跳,当时躲在人群中对于天坑周围的几个人他亦是有些印象……这武疯子在黄河五鬼挑衅滋事之际,正醉眼朦胧的靠在一旁饮酒,看起来与寻常醉醺醺的酒鬼别无二致,与如今霸气击退那黑狐的强横背影,简直是判若两人! “那……黑狐很强……” 燕寻轻轻张开口,嘶哑的声线在风中回荡。 武疯子闻言身形未动,仅是微微侧了侧头,双肩轻耸着捏了捏拳头,顿时发出一阵闷雷般的骨爆声。 “我也是。” 黄沙弥漫,仅有黑狐腿骨大小的人影迎着狂风向前走去,狂发缭乱犹如野火,不大的声音在阵阵喊杀声里响起,却又入耳真切无比! “亢!” 双臂之上玄黄色的真气弥漫,一路汇至掌心,在掌中泛起金黄璀璨的光辉! 隐隐龙啸声传入耳际,让燕寻的心脏隐隐刺痛! “龙!” 武疯子划起凛冽的狂风,向那破空奔袭而来的黑影狠狠地撞去,显然是毫不惧畏妖族那强悍的体魄!磅礴涌动的真气似乎振起偏偏狂风,吹拂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无!” 天上的浮云飘动,似乎将那金黄的余晖都遮蔽住了,迎来了一片昏暗的景色。唯有武疯子掌中那璀璨的光辉,仿佛成了这天地之间的最后一抹色彩! “悔!” 伴随着最后一声嘶吼,宛若黄金铸就的九道金龙自虚空之中昂然俯冲而下!盘旋蜿蜒至武疯子身前,狠狠地抵住了那黑狐的双爪,爆溅出成片的银花! “轰!” 犹如那黑狐将燕寻拍飞一般,这九条金龙毫不留情地将那怒声尖叫的黑狐狠狠地撞入了崖壁之中,拍碎了无数的峭石,震得四周一阵晃动! 而在那迷蒙的尘烟中,则露出武疯子那不断喘着粗气的身影。 乱发披散的转过身。 脚下,是一道笔直深邃的焦壑…… () 第160章 半轮明月长生路! 第一百五十九章、半轮明月长生路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崖壁间响起,在那漫天的尘烟中,人头大的碎石被四下崩飞,坠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心颤的闷响! 扑簌簌的灰石滑落,填补进那些碎石的间隙中,一并掩埋成嶙峋而又黯淡的枯冢,支突起尖锐的棱角。而在那乱糟糟的石冢下,烟尘里,则露出一截黑茸茸的狐尾。 血淋淋的掩藏在那堆碎石之中,无力地耷垂在地上,毫无声息…… 在天地都为之变色的降龙掌下,之前轻而易举便将燕寻和君涯抽飞的妖狐,似乎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温热的尸体。皮毛脏兮兮的被掩埋在碎石堆中,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簌簌……” 碎土沿着碎石间的缝隙滑落,发出簌簌的声响。 沉重的眼皮微阖着,血色的瞳孔在掩埋起的土石之下轻轻地转动,在静谧的黑暗中显得无比黯淡。黑狐静静的蜷在碎石堆下,一动也不动。升起的烟尘落在它的脸颊上,和缓缓流淌出来的鲜血混成一块,又缓缓滴在地面上。 体内最开始撕裂般的痛感已经消失了,只是还残存着丝丝的凉意。仿佛在喉管肺叶中穿过的清风,沁心的凉,又或者说是,刺骨的寒冷…… 比它十岁那年,在茫茫的雪山中流窜还要更加寒冷。 那一张张贪婪而又狰狞的脸还历历在目,鲜血泼洒在雪地中的颜色它至今还记忆犹新! 又过了多少年呢? 十年……又或者是二十年? 似乎,有些记不清了…… 那些不愿回想却又不敢霍忘的记忆就这样在脑海中支离破碎的漂浮着,宛若悬翦着的满天星辰,看起来光明而又璀璨,实际上却坑坑洼洼的丑陋万分。 一片黑暗中,从黑狐的鼻尖缓缓呼出一丝寒气,吹散开地面上细小的沙尘。血水逐渐蔓延过眼瞳,黑狐静静的转了转血眸,庞大的身躯微弱的起伏着。 它的脊骨已经被打断,它的肺腑也被震散。 残缺而又鲜红的心脏似乎像是一只老迈的走兽,静静的匍匐了下来,不再有力的奔跑跃动。 一只狐狸…… 两只狐狸…… 三只……四…… 黑狐缓缓喘出一丝白气,眼眸沉重的阖上,有风声从碎石的罅隙之间传来,吹动它鼻尖上的毛发。眼前无边的黑暗之中,景象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它似乎又看到了那片风景秀丽的小山脉…… 那一座座峙耸的高山。 那一片片怡人的镜湖。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相思树,映成一片艳红色的晚霞。 抬起鼻尖轻嗅,似乎都能闻到相思树上那沁人心脾的香甜味道,仿佛从眉头一路甜到了心窝里。相思树是香甜的,但是树上结的红豆却是苦涩无比,这是每只小狐狸都知道的。 它也曾学过。 那个时候,它还是只无忧无虑小狐狸,醒了就有香甜的野果子吃,晚上随着其他的大狐狸们一起在那颗广寒相思树下揖首拜月。而在这片小狐狸们的乐土之中。 有一片连绵无尽的山脉,族长管它叫青丘。而它们所居住的这座山,是青丘中最高的山,所以它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涂山…… 直至那天广寒相思树吱吱呀呀的倒下,砸起漫天的烟尘,四周的火光照亮了涂山!天火殒下,山峰崩裂,镜湖枯竭,一片末日的景象笼罩了整片青丘! 天火连烧了七天七夜,妖族三大至宝之一的广寒相思树被烧成了枯炭,破晓的天光映亮了每一张灰漆漆的狐面…… 庞大的身体轻轻颤动着,抖下无数的碎砾,猩红的双眸缓缓睁开,泛起狰狞的神色!人头大小的碎石滚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成串的闷响,脊骨耸立起脏兮兮的毛发,从烟尘中趔趄的站起身! “嗬……” 碎落成堆的岩石被缓缓拱起,黑色的利爪踩在碎石中,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声! 妖狐没死?! 燕寻的眸光透过暗沉沉的天色,落在那道缓缓耸立起脊骨的身影上,妖狐那庞大的身躯飘飞着如墨的毛发,直立起的双腿颤悠悠的从那片碎砾中撑起身。 武疯子的身形亦是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那重新站起来的妖狐,眼中犹带着几丝肃然…… 降龙掌! 丐帮绝学! 总共一十九式的掌法,传言中便是天生体魄最为强横的龙族亦难以承受这全部的一十九掌!而这一十九掌各有其精妙之处,可谓是将天下诸般劲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亢龙无悔,为透劲之首! 在这种直接震杀肺腑的招数下,那黑狐的一身金刚之躯就犹如一层薄薄的纸片般无力!它或许可挡下锋利的刀剑,但绝对拦不住这玄奥的透劲! 武玄照很确定,在他那一掌之下,这妖狐的五脏六腑基本上都碎成了血块,即便是妖族生命力顽强,这样的伤势也根本无法令它活到现在!然而,这妖狐却拖着这样的伤势,硬生生的从那堆碎砾中站了起来! “轰……” 被掀开的巨石倒向一旁,砸在地面上激起了滚滚烟尘! 随着隐隐约约的月光洒落,遍体鳞伤的妖狐静静的站在暮色之中,呲咧着獠牙垂下头颅,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李……存!孤!啊!” 尖利的吼叫声在黯淡的暮色下响起,响起的骨骼脆响声在这一瞬,霍然连成了一片!浑身浴血的黑狐昂首嘶叫着,妖气缭缭,久违的擂鼓之声在胸腔中缓缓奏响! 李存孤! 李存孤! 李存孤! 黑狐那猩红的双眸中闪烁着凶戾的色彩,原本就犹若刀锋的利爪狠狠地屈起,狠狠地抓入了脚下的碎石之中!在一阵磨牙般的声响过后,那人头大小的碎石轰然裂开! “李存孤!” 嘶吼声响彻四野,煌煌如炬的火光在那双血眸中亮起,淡淡的月光落在黑狐那张狰狞的脸上,那道被八师兄斩裂的剑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如墨般的毛发在风中飒飒飞扬! 在黑狐那道庞大的身形后面,八只蓬松硕大的狐尾席卷起狂风如屏扇般轻轻摇曳,夺目无比! () 第161章 死后尘烟皆一缕 狐尾轻轻舒展摇曳,卷起暴乱凛冽的狂风! 黑色的毛发在风中掣动,猩红的眸子中满是暴戾的神情,完全不复最初从那废墟中爬出的狼狈模样! “轰!” 冲天的妖气爆发开来,在妖狐的嘶叫声中,众人脚下的大地一阵摇晃,竟犹如地崩一般缓缓裂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渊峡!瞬间惨叫声连成一片,陷落入无数小妖! “咳,咳咳……” 淡淡的嗽声从风中飘来,燕寻下意识的回过头,恰看到八师兄灰头土脸的握着剑从一旁摇摇晃晃的走来,一路留下了殷红的血迹,拖曳在地面上,又陷落进深渊之中。 “八师兄……” 燕寻抬头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嘴唇,看向君涯。 “青丘九尾,原,原来是九条命……咳,咳咳……”君涯捂住嘴,殷红的血迹顺着指缝缓缓淌下,滴落在燕寻的衣角上,染开了一朵朵血梅。 “八师兄!” 燕寻咬着牙摇晃着身子站起,却见君涯垂下眼眸摆了摆手,沉默了半晌虚弱的说道:“我没事。” 说罢,看向屹立在风中的武玄照,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服随风摆荡,仍旧握紧双拳执拗的看着远处那耸立而起的庞然大物。君涯抿了抿染血的嘴角,喉咙轻轻动了动。 “那只妖狐,有九条命的啊……” 燕寻循着八师兄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截断尾仍埋在废墟下,安静的像是一堆死物。 想必,便是妖狐脱去的那一条命了。 到了现在,燕寻才恍然大悟,为何那青丘一族曾经出过一统群妖的万妖之主!正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若是同等修为之下,人家拿九条命跟你死磕…… 想想都可怕! “这个,李存孤是谁?!”周围的峭壁轰隆隆的滚落下岩石砸入妖群之中,燕寻亦是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形。轻皱起眉头,看着那凶焰滔天的妖狐,嘶哑着嗓子大声问道。 能让这妖狐如此记恨之人,怎么想都不是一个路边随手拽来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类的路人,再看这妖狐猩红发狂的双眼,似乎随时都要大开杀戒一般! 这口锅,燕寻表示不想背…… 随着这阵犹如地龙翻身的异象渐渐停止,君涯轻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看着远处渐渐平静下来的黑狐,转了转手中的长剑,在那长剑之上映出他那双温润的眸子:“李存孤是当今大秦的相国,人称狼相,与权宦赵三九还有荆门侯江逐云狼狈为奸。鱼肉百姓,打压忠良,堪称我大秦的疥癣之疾。” “……” 燕寻看着眼中凶光毕露的黑狐,更是一头雾水了。 按八师兄的描述来看,这李存孤绝对是我人族的一大祸害,可这跟眼前这条黑狐有什么关系? 莫非,这李存孤坏事做尽,便连这妖狐都看不下去了? “嘤!” 如墨般的长毛在风中飞扬,妖狐凄厉的啼叫着,裹挟着澎湃的妖风向三人冲来!淡淡的腥风直扑面门,甚至都能看到妖狐那双犹若红宝石般的狭瞳在黑夜中闪烁! “昂吟!” 武玄照双掌平推,九条金黄色的游龙再度飞出,盘绞在一起,掀起磅礴的狂风将那妖狐再次撞飞! 下一刻…… 崖壁坍塌,碎石纷飞! 看到妖狐砸落进尘埃中,再度被碎石掩埋,还未等武玄照喘口气,却见那碎石堆中再度轻轻晃动,庞大的黑影再度站起,身后七只尾巴轻轻摇曳生风! “这样打下去输的只会是我们。” 见到那黑狐再度与武玄照缠斗在一处,根本不给武玄照任何调息真气的机会,君涯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周围依旧厮杀着的妖群轻轻扬起手中的长剑,果断的说道:“以武疯子的真气,最多再发两记亢龙无悔便要到极限了,那妖狐断尾复活需要五息,你我连手,稍后看准时机试试能不能将那妖狐的头颅斩下!” 燕寻沉着面色点了点头,握了握似乎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手臂,将地上插着的郁离剑轻轻拔出。 八师兄说的没错,在于黑狐正面的拼杀上,自己二人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与其毫无作用的助阵,倒不如想想办法,看看是否能扼制住妖狐的这种重生能力! “昂吟! “出手!” 随着妖狐那庞大的身躯被九道金龙再次轰入石壁,两道剑光亦是一左一右从武玄照的身后掠出!漫天纷飞的碎石中,青白两色的剑光交织在一起,喷涌出漫天的血雨! “咚……咚咚……” 硕大的头颅滚落在地,尖利的獠牙还在微微张着,流淌出殷殷的血迹,染红了地面…… 成功了?! 燕寻喘着粗气,抬头兴奋地看向君涯。 然而,君涯那还未展开的笑容却霍然消散,低头看着那无头狐尸,瞳孔紧紧的缩成针尖大小! 染血的皮毛随风轻轻摆动,随着一截狐尾闷声落地,在那血肉模糊的脖颈处,竟悉悉索索的冒出几根细嫩的肉芽!仿佛春天破种的轻响,随后无数的肉芽抽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交织在一起,随着森白的骨骼延伸生长,捏塑成肉瘤的模样! “哗……” 随着肉瘤破碎开,流出淡粉色的血水,披散着湿漉漉毛发的尖细头颅缓缓睁开了一双猩红的双眸! “铛!” 不惑剑斩在妖狐的头颅之上,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激荡起了一声清脆的金铁激荡之音! 君涯脸色骤变,身后扯起燕寻飞身而起:“走!” 身后的妖狐缓缓的站起身,晃了晃有些湿漉漉的毛发,四爪踏碎片片废墟石砾向着两人扑咬过来!身后阵阵劲风袭来,燕寻甚至能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腥臭气息! “斩了它的头颅,它怎么还是不死?!”燕寻提纵起真气紧紧的跟随着八师兄的脚步,如风般掠过一道深渊口,险而又险的避过咬合下来的獠牙! 身后的石块被一口咬碎,纷飞出漫天的碎石! 君涯紧紧的咬着牙,狂风撩乱长发,突兀抬起头冲着武玄照大吼一声:“再来一遍,这次断它狐尾!” 风声呜咽,耳边传来黑狐跃上岩壁的巨响! “趁它现在脑子刚长好神志不清!再过一会儿就更麻烦了!”看到武玄照犹豫,君涯再次厉喝出声,脚下的真气狂涌身形再度快了几分,躲开了狠狠抽下的巨尾! 武玄照双眸微凛,亦是不再迟疑! “昂吟!” 九条金龙盘旋绞错,再一次狠狠轰击在那妖狐的身上! 降龙掌一共十九式,却唯独这式亢龙无悔可以透过这妖狐的肉身狠狠地轰击在妖狐的腑脏之中!武玄照双臂崩裂开点点鲜血,染红了身上的褐色破布衣,显然已经到了负荷的极限! “轰!” 黑狐第三次撞入了峭壁之上,砸起片片飞石! 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再次划破长空,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剑啸声,斩向黑狐的尾端! 血花翻涌! 七条狐尾高高抛起,又沉闷的落在地上…… 成串的闷响在耳边响起,看着一动不动的黑狐,武玄照拼命地喘着粗气,双臂垂在肩膀两边软的像两根面条,随着额前滴落的汗水轻轻摇晃。 死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有着这个疑问,然而却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然而这次黑狐沉眠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都要来的漫长,没有一丝一毫即将复苏的征兆。 “怎么样!” 劲风骤落,却是林采薇自峭壁上翻身而下,走到那黑狐的身边,踢了踢还有些温热的狐身,抬头蹙眉看向燕寻两人。 君涯紧紧地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死了,但之前没有人与九尾狐一族交过手,所以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假死还是真死。” “不若一把火烧了!”粗犷的声音在一旁传来,鲁明和苏逢春亦是带着一群蜀山弟子赶了过来,周围的妖潮大部分都掉入了被妖狐弄出来的深渊之中,剩下的零散妖族见大势已去,亦是流窜奔逃了。 “我去拿火种。”听到苏逢春的话鲁明赞同般的点了点头,走到被砸得破破烂烂的机关虎旁,伸手从虎腹中掏出一枚赤红色的宝石,走过来示意所有人都让开。 “啪!” 宝石摔落在地上,迅速燃起了熊熊烈焰,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那妖狐的尸体裹挟吞没。 看着那静静燃烧着的烈火上,缓缓冒出的一缕青烟,君涯眼神复杂的轻叹了口气:“世间种种,功名利禄,恩怨情仇,哪管他在世的时候有多强大可怖。待死后,皆不过是一缕死灰,一缕青烟罢了……” 火光熊熊,照亮了在场每个人的脸庞。 “走吧,收拾一下返回十八里铺。” 听到君涯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沉默,这次不但没有救出来宁剑心这群人,反而原本的队伍也折损了不少,显然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 队伍沉默的走着,气氛显得很压抑。 “什么声音?”柳一一突然轻咦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燕寻:“你咳嗽什么?” “咳嗽?” 燕寻奇怪的挑了挑眉头,看着柳一一那骤然轻缩的瞳孔,心头蓦然一阵狂跳,下意识的猛然回头! 在那一片昏暗的暮色中,熊熊火光闯入了眼帘! () 第162章 折剑难续 明晃晃的火光映入眼帘,妖狐那被烧焦了大半个身子的狰狞面容在火光中浮现!背后六只长尾燃烧着烈焰,犹若六条火舌在空气中劈啪作响,翻腾起灼热的气浪! “磕……磕磕……” 被烧焦皮肉露出白骨的脚掌踩在砂石中,发出如人轻嗽的声音,身躯踉跄的向燕寻奔袭而来! 看着眼前已然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庞,在那白森森的颅骨中,升起道道血色的烟柱……那是被烈火焚烧的鲜血,被高温瞬间蒸发,盘旋在那黑狐的头顶,无比妖异! 燕寻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砰!” 陡然间,耳畔掠过呼呼地风声!下一刻,身体好似被巨石撞击过一般,整个人在地上狼狈的翻滚了几圈,滑稽的趴在地面上,吃了一嘴的沙土! “逢春!” “苏兄!” “大春子!” 凄吼声在耳边响起,将燕寻从浑浑噩噩中猛然惊醒! 看到那被妖狐扑倒后沐浴在烈焰中的身影,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双眸圆睁的看着那浑身燃着烈焰的汉子,后怕、感动、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那面容都被烧焦的汉子一声不吭的看着燕寻,缓缓咧开被烧出白骨的嘴,上下张合了两下……下一刻,那裸露在外的眼珠猛然爆裂开来,苏逢春的身形一动,带着妖狐那庞大的身躯向着深渊坠落了下去! “逢春!” 君涯真气狂涌,炸开片片碎石飞掠了过来,蹲伏在深渊旁徒劳的伸出手臂,看着那抹在漆黑的深渊中不断被吞没的火光,手指无力地握在了一起。 火焰翻滚着坠落,飘散出零星的火光…… 直至,那道微弱的火光陡然炽盛起来!那深邃蜿蜒的渊狭犹如盘踞的火油一般,在刹那之间蔓延开炽烈的火光,伴随着凄厉的嚎叫声,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深邃的渊狭! 众人站在地面片片龟裂的峡谷中,长风吹起他们染血的长发,砂石在他们的脚下轻轻滚动着,周围从深渊中冒出的火光似乎映亮了天色,昏暗而又温暖的光芒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听着耳边传来阵阵的凄嚎声,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知道等待苏逢春的终究是什么…… 几百具妖尸,连同妖狐和苏逢春一起,终究都会被烧成一捧尘灰……自此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能分拣而出,返乡埋冢。 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君涯,看着他狠狠地捏起拳头,又缓缓地松开,缓缓叹了口气微仰起面庞。 八师兄那句话是没错的。 不论生前如何,死后大家都不过是一缕尘烟。 风一吹,便轻轻散了…… “走吧。” 君涯嘶着嗓子轻轻出声,浮荡起破损染血的衣袖迈开步伐,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燕寻一眼。 众人见状,默不作声的连忙跟上。 唯有柳一一默默走到燕寻身旁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谁都没想过这妖狐还会复生,我想,苏……大哥也是想要偿还你和君师兄对他的再造之恩,别太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燕寻颓然的站起身,拂开柳一一的手臂,踉踉跄跄的走到深渊旁。看着渊底那熊熊的火光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尘埃里,长发披散的垂下头,静默了片刻后,双掌猛地按在地面上,双肩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急促的呼吸声传入耳际,柳一一微蹙着眉头走到燕寻身边,看着眼前肩脊缓缓起伏的少年,张开手掌,但又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缩了回来。 “他说谢谢……” 少年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咬紧牙关强忍住泪水,手掌狠狠的握紧,锤了一下地面:“谢什么啊谢!草!明明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深渊无言,墨发飘散在夜幕下的火光中…… …… “君兄?!” 爽朗的笑声传来,一道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公子哥带着几名武者从城门口跑了出来,衣衫皆是略显破碎肮脏,显然经历过一场不小的战斗…… 但即便是这样,也与君涯身后的这群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浴血奋战的武者们相差甚远。 君涯默默颔首,看向那黄衫公子拱了拱手:“见过欧阳兄。” 夫子虽然与正邪两道都有交情,但交情也分远近亲疏,如真武山、白云城、天机阁这般便算的上是亲厚,而曼陀山庄虽然与夫子没有过节,但显得却是疏远了许多。 所以君涯也只是微微见礼,态度算不上热切。 而那欧阳淡菊则是不甚在意,反而笑眯眯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道:“淡菊在此恭候多时了,我们回来的这几天,君兄可是第一批回到这十八里铺的队伍,为何显得如此狼狈?不若进去休整休整,如今妖族环伺,我们人族本就该互相守望……” “呵呵。” 鲁明冷笑了一声,天机阁虽说不似其他门派那般嫉恶如仇,但对于魔门中人亦是没有半分好感,尤其是欧阳淡菊这般喧宾夺主的做法,隐隐以十八里铺的主人自居,让他感觉恶心,于是冷冷的嘲笑道:“这十八里铺便不劳欧阳公子费心了,我们都很熟悉,此番是去救援华山的武者,连夜赶路甚是疲乏,不堪寒暄,恕我天机阁的队伍先行一步……” 说罢,便领着天机阁的弟子径直越过欧阳淡菊进了城。 欧阳淡菊额头青筋轻轻跳了跳,袖中攥紧的拳头轻轻松开,笑着看向君涯,又环伺了一圈君涯身后的队伍,这才不徐不缓的说道:“未曾想君兄早就拉起来了一支队伍,天机阁……还有蜀山的林女侠?以君兄的风采,便是这般人物都能折服为己用,淡菊佩服……鲁兄之前说的对,是淡菊唠叨了,君兄的队伍奔波许久,淡菊便不耽误各位了……” 说罢,便潇洒的拱了拱手,笑着转过身。 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瞬间收敛而起,换做了一副阴沉沉的面孔,淡淡的声音在那几名武者耳边响起:“走。” 看着欧阳淡菊的背影,柳一一轻轻鼓着粉腮轻哼了一声:“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挑拨离间,还能有什么意思。”林采薇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平复着心情,美眸盈盈的看向沉默无言的君涯,张了张口刚要说话,便被君涯抬手打断。 “不必与我细说,这里先交给你了……”君涯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从中狠狠折断,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嗡然响起,而后淡淡的看了燕寻一眼:“燕寻,你跟我过来。” 说罢,君涯那身白衣在风中摇曳远去,燕寻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面色无悲亦无喜。 柳一一察觉到事态不妙,于是有些焦急的看了一眼林采薇,希望林采薇能出言周旋。而林采薇却仅仅望着两人的背影,紧抿着樱唇,目光复杂的叹了口气:“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 第163章 不期而遇 “嗤!” 折断的长剑齐齐没入眼前的泥土之中,君涯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断剑,白衣飘然猎动。 “苏逢春尸骨无存,就连佩刀亦随之跌入深渊。”君涯缓缓的拔出不惑剑,在一旁的石头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苏逢春之墓五个大字,对着燕寻沉声喝道:“跪下!” 燕寻毫不迟疑地缓缓跪下,散乱的发丝拂荡在脸颊上,整个人看上去无比平静。 后山师兄弟们的关系便如亲兄弟一般,八师兄向来也是最宠自己这个小师弟的,可如今寒着脸色直呼“燕寻”二字,而不是“小师弟”,以八师兄的性子来说,显然是动了真怒……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下么?” 听到八师兄冷冷的话语,燕寻咬了咬牙,颤声道:“因为我的疏忽,害死了一名义士。” “是,你本可以躲开的。” 君涯眸中似乎闪着点点悲戚,看向眼前折断的长剑还有这块粗糙潦草的墓碑紧紧抿了抿嘴唇:“磕头。” “咚!” “咚!” “咚!” 燕寻再次抬起头,眸光平静的落在眼前的断剑上,额角却已经渗出了丝丝鲜血。可见这三次磕头完全没有任何的保留,完完全全的用足了力气。 “他救了你的命,却送了他的命。” 君涯指着地上的断剑,沉声痛斥道:“我今日以此剑作苏逢春之冢,这是咱们后山的规矩,你要记好!夫子可以不讲道理,咱们后山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讲道理,但却不能不讲道义!这规矩是夫子立下的……你,我,二师兄,乃至夫子皆不例外,死后若无全尸,便折剑代身立冢!” “若是之后与妖族一战,你我有一人不幸的话……” “你死,我替你立冢。” “我死,你便折剑予我。” 寒风飘摇,卷起地上的枯叶,瑟瑟翻起两人的衣角。 君涯眸光静静的落到燕寻的身上,沉默了良久,轻叹了一口气后沉声道:“苏逢春救你以全其义,我后山之人必不可丧了良心二字,日后这铁血门之事便是你燕寻之事,苏逢春之尊长是为你燕寻之尊长,你可有异议?” 燕寻挺直身板跪立在剑冢之前,眼中的愧疚似乎消散了许多,顾不得额角淌下的鲜血,颔首应道:“无异议。” “嗯。” 君涯阖眸点了点头,冰冷的面庞逐渐温和了下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递了过去:“把额角的血擦一擦吧。” …… 长街上人群熙攘,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虽说慈航剑壁这一战折损了不少人手,但有着欧阳淡菊这些人的加入,十八里铺明显较之前几日还要热闹许多。 互相饮酒划拳之人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依稀可以听到耳边传来阵阵豪爽的笑声…… 燕寻沉默的走在街上,破烂的披肩在经历过与妖狐的厮杀之后更显得破烂,额头系着的黑布条随风飘摇,殷殷渗着血迹。然而因为布条的颜色颇深,所以看起来也不算太过明显。 这块碎布条也不知是八师兄从哪具尸体上扯下来的,总之在这片远离红尘世事的深山老林中,烈酒、吃食、药品、乃至是衣服,都成了弥足珍贵之物。 过了小半月有余,众人身上剩下的药品和干粮已然不多,而与妖族的大战又迫在眉睫。 也正因如此,八师兄才会一反常态的如此呵斥燕寻。 后山师兄弟们关系亲厚非寻常门派可比,八师兄亦是真正将燕寻当亲弟弟看待。也正是因此,八师兄才会因为燕寻的致命疏忽而怒斥燕寻,既不希望燕寻因此而送命,也不希望再酿成苏逢春这种惨剧。 燕寻心里自然也是明了的,两世为人的经验已经足够让他看出许多事情。 脑海中不断地闪过熊熊烈焰中那张焦黑中露出的面容,那森森的白骨轻轻开合,在那皮肉焦烂的兽爪之下奄奄一息的露出笑容,又随之翻转着跌入深渊…… 那飘摇坠落的烈焰犹如黯淡的烛火,在眼前挥之不去。 虽说他们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圣子了,但眼下还有无数个战场还在胶着,天知道妖族还有多少名圣子,甚至妖族中如九尾狐这般恐怖的大妖后裔还有多少也是个未知数! 而人族龙虎大圆满亦不过寥寥数人…… 燕寻抿了抿嘴角,不断地沉眉思量着,竟没想到时局竟然糜烂至此,每一份人族力量在此时都显得弥足重要! “燕寻?” 耳边的熙攘声还在继续,燕寻缓缓抬头,迎面对上了一双久违许久的双眸…… 长风掠起,吹动两人的发梢。 身旁走过几名携着刀剑的武者,说说笑笑的走过,脸上的褶子慢慢展开。 仿佛在这一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慢。 “萧魔女?!”燕寻失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的少女,有些不敢置信……他和萧魔女的缘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若非萧魔女他还未必能到这方小世界来,而被逼着穿女装亦是因为萧魔女。 本以为小半月过去,萧魔女未找到火云邪神的传承,以她体内的伤势早就应该难以支撑了,说不定早就身殒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 就算没有因为伤势爆发而死于非命,单以她一身难以发挥出半数的实力显然面对妖族的大军是力不从心的,若是运气不好遇到大股的妖潮…… 可显然,眼前的萧魔女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什么萧魔女!”萧云衣柳眉倒竖,腰肢轻摆,横起一双美眸狠狠地瞪着燕寻轻哼了一声:“燕无双……姑娘!” 燕寻听到这称呼浑身汗毛乍立,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你找到火云邪神的传承了?” 萧云衣得意一笑,纤手轻轻扬起,顿时升腾起一片零零散散的火星,回答不言而喻。 “那天分别逃了之后,我就碰到欧阳淡菊了,正好他们发现了火云湖,火云邪神的传承之地……”萧云衣轻摇腰肢,红润的嘴唇上再也吐不出一丝寒气,少女般独有的红润感令此时的笑容显得媚态宛然:“所以我就借了一回刀。” 燕寻耸了耸肩膀,摇头无奈的笑了笑,虽然妖族的刀锋步步紧逼,但此刻的重逢却让他心中油然升起一阵暖流…… 他们,算是朋友了吧? 萧云衣…… () 第164章 我把小伞举 穿着黑袍的身影在林间穿梭,数十张幽沉的面具在林隙间的阳光下泛着冷光,一一闪过。他们就像是一群在林间穿梭的夜鸦,沉默而又有序。 为首的黑袍人突兀停下脚步,抬了抬手掌。 身后那群“夜鸦”也随之停下了脚步,镶着铁甲的皮靴稳稳的停了下来,扬起漫天的碎叶。 “要下雨了。” 幽沉的面具造型颇为奇特,单单只覆盖住双眼和额头,却挡不住为首的黑袍人那白皙的下巴和如鲜血般艳红的嘴唇,在疏落的阳光下显得极为惹眼。 听到首领的话,身后的“夜鸦”们仍静静的立在身后,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或许根本不用回答。 这不是疑问句,也不是反问句,仅仅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黑袍人那艳如鲜血的嘴唇轻轻勾起,转过头看着了看身后沉默的“夜鸦”们,轻轻笑了笑:“我走的时候就与你们说过,会下雨的,可你们却只肯听叶满天的……” 黑袍人撩起黑袍的下摆,露出一柄藏青色的花哨小伞,上面像是被小孩子涂鸦般的画满了花朵走兽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看起来既别扭又丑陋,可黑袍人面具下的那张脸却露出了极为得意的笑容,血红的嘴唇轻轻翘起,露出洁白的牙齿。 红唇白齿,却没有半分妖娆的感觉。 沉默的鸦群没有回答,黑袍人亦是不在意的笑了笑,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反而缓缓抬起温煦的目光看向一名脸庞笼罩在阴影中的“夜鸦”开口问道:“阿七,上一次是多久?” “半盏茶。” 那名“夜鸦”的嗓音低沉而又嘶哑,黑袍在风中摇摆。 他叫阿七,一名普通的杀手。 在他们的组织中,像他这样的杀手数不胜数,就像是……鸦群中一只普通无比的小夜鸦。面对那些大夜鸦,他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只能被动的回答或者附和,就如现在这般。 半盏茶…… 在场的“夜鸦”们都是杀手,自然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时间。 “那这次就再快一些。” 黑袍人淡淡的笑了笑,那如鲜血般红润的嘴唇轻轻勾起,笼在面具阴影下的那双眸子泛着点点寒光,修长却遍布疤痕的手掌轻轻抬起,轻轻摸了摸下巴:“我还想回去吃听雨楼旁边那家早点铺的鸡汤馄饨……” 身后的鸦群没有回应,沉默的栖息在林间。 随着黑袍人衣角翩然掠起,数十道黑影犹如鸟儿般飞起,掠过树梢,只剩下几根繁茂的树枝在风中轻颤。 耳边的狂风在呼啸…… 黑袍人快意的笑着,黑袍被狂风掀起,露出腰间破旧的剑鞘。 穿过这片茂密的老林,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片乱石丛生的旷野,还有一片简陋无比的营地。 那是荒人的营地。 也是他们此次的目标。 身材魁梧的荒人们拎着黑木制成的长矛短枪四处巡游,那些或是石头或是粗铁铸成的锋刃凹凸不平,看起来极其没有威慑力,然而镇守边关的每个将士都知道,以荒人的力气,足以用这些粗糙的武器将所有人都前后贯穿出一个通透的血洞! 荒人们的力气比人族普遍的力气都要大,甚至可以与妖族不相伯仲……而与妖族和人族不同的是,他们既没有真气,亦没有血脉神通。 他们信仰荒原战神,他们将信仰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荒人的巫师们操纵着信仰,荒人的战士们受到祝福,他们在身躯上勾勒着图腾,不畏生死。 然而,谁都会死的…… 杀手们,或者说是“夜鸦”们始终坚信着这一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杀不死的人。 黑袍人蹲伏在树梢上,黑袍披落,活像只巨大无比的黑鸦,双眼如钩子般紧紧盯着这片营地中的荒人们。寒风吹过他额前的发梢,抽打在面具上,发出细碎的轻响。 “拔剑。” 黑袍人弯起鲜红的嘴角,仿佛笑的极为开心,随着一阵悠长而又低沉的出鞘声响起,在那黑袍底下,落满锈迹的长剑缓缓出鞘…… 布满疤痕的手握紧剑柄,沉凝的剑尖仍留在剑鞘之中。 身后的“夜鸦”们随之抽剑而出,在细碎的阳光下,凛冽的寒刃反射出淡淡的金光,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庞。然而那些或是刚毅,或是冷厉的面庞都被那怪异的铁面具笼罩住,看不真切,只剩下那张幽沉的面具闪着斑驳的寒光。 “一个不留。” 黑袍人轻眯着双眼,手中的长剑抽起凛冽的剑风,向着营地中那群装神弄鬼的荒人巫师冲了过去!身后的鸦群亦是随之呼啸而出,犹如一大片黑色的飞羽飘落大地! 黑袍们在风中静默的扬起。 鸦群们眨眼间便贴近了五十丈开外的荒人大营。 静谧…… 无声…… 荒人的战士们还在肆意的大笑着,根本没有察觉死亡的脚步在步步逼近,他们只关心人族的女人们是否个个水灵,那些看起来高大的城墙后面是不是有他们需要的粮食和钱财。 掠夺,再掠夺,这便是荒人的一生。 他们就像是一群栖息在极西之地的蝗虫。 而杀蝗虫,自然是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的。 鸦群们的剑光扫过,剑风呼啸而起,掀起大片的血光!鲜艳而又粘稠的血雨飘洒在空中,随着在风中猎动的黑袍坠落在地,沿着纹刻出诡异图纹的黑壤缓缓流动…… “六!” 黑袍人舔了舔鲜红的嘴唇,缓缓咧开嘴角,笑的极为开心。粘稠的鲜血泼洒在面具上,手中的长剑却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在掠动的黑袍下面翻转出银亮的剑光! 锋利的剑刃划过荒人那粗大而又坚硬的咽喉,飙起无边血雨! 周围的鸦群们肆意的屠杀着,沉默而又有序,一点点蚕食着荒人的营地。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剑锋直至荒人巫师,而沿途的一切都将被剿杀殆尽! “轰隆!” 在翻滚挤压的乌云中,一道银亮的闪电在天空中划过,照亮了荒原,瞬间撕裂了天空中那一小片云海。雷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轰然响起,在荒原上空炸响! 滂沱雷雨自云层中倾泻而下,落在血流成河的荒原中,冲刷着粘稠浓郁的鲜血,眨眼间便与横流的雨水混在一起。 雨点如雨般打下,在积洼的污水中溅起片片水花。 “啪……啪啪……” 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阵阵闷响,黑袍人翘着脚面在满地的尸体中缓缓地走动着,长剑斜斜的挑着剑鞘横在肩头。看着脚下缓缓流淌而过的污水,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 “这次多长时间?” “半柱香。”阿七恭敬的回答道。 黑袍人布满疤痕的手掌轻轻将剑刃抖回那老旧的剑鞘,转身踏过荒人的尸体,撑起小伞在暴雨中缓缓而行,伞面上那滑稽而又幼稚的涂鸦在这片人间地狱中显得无比诡异。 “馄饨,馄饨,馄饨……” 黑袍人轻佻的吹着口哨,随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扔在了一具荒人的尸体上,轻笑着走过那群夜鸦的身旁、 “轰隆!” 连绵的雷声在雨幕中炸响,震耳欲聋。 耀眼的白光照破了雨幕,雨水沿着伞面缓缓流淌而下,沉默的鸦群们静立在暴雨中,转身跟上那黑袍人的步伐。 没有人在乎身后那堆冰冷的荒人尸体。 只剩下细密的雨点打在尸体手中那造型别致的面具上,将上面的鲜血冲刷下来,露出了几道狰狞细小的刀痕…… () 第165章 得寸,进尺 第一百六十四章、得寸,进尺 “此番妖族与荒人联手,必有所图谋,我等尚不可知……而秘境时日已过小半月有余,我等每多耽搁一分,林采薇以及众弟子便多担一分风险。”柳青崖双眸开阖之间闪过道道剑光,面色古拙而又沉静,鬓间几缕白发凭添了几分沧桑。 这次议事照例也是在青天峰上的无极殿,蜀山七圣久违的聚首,口中议论的自然也是天下大事。 栖侠秘境重现天日,本是人族之幸,然而边境上妖族与荒人反常的举动却让柳青崖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寻常。所以他一方面召集了蜀山七圣,另一方面却找上了阎罗榜。 虽说阎罗榜的杀手们臭名昭著,亦属邪道一列,但眼下面对着妖族和荒人的阴谋也顾不上太多。 要知道,圣境的心血来潮往往确有其事…… 甚至可以说是十之八九! 其余诸圣自然亦是有所感应,但眼下一团迷雾,便是诸圣亦是不敢轻举妄动……或者说,几名弟子的危机还不值得令他们冒着风险出手。别的倒还好说,就怕是妖族与荒人针对他们这些圣人设下的杀局,到了他们这个层面,一但入局就很难再抽身,蜀山万世基业便在于他们七人身上……圣殒之下,怕是这偌大的剑阁便会一蹶不振,再难扼守北冥之屏! 介时北冥妖域倾巢而出,仅凭张道真一人镇守的青州顷刻之间便会沦陷疆土,被纳入北冥海图。 或许在座的这些人年轻时都曾轻狂纵剑,刀尖上游走成活,拼一线生机于天罗地网之中。可如今即为人族圣者,便意味着肩担天下之兴衰……妖族环伺,荒人蠢蠢,很难再轻举妄动! “前几日张道真退鲲鹏于沥泉关。” “南渡师太战玄武于惊涛关。” “石不凡力抗南岭妖后。” “夏晓风携龙雀连穿荒人千军万马。” 柳青崖沉声念着,忽而抬眸看向在座的众人:“我蜀山空有七尊圣者,却什么都没有做!” “蜀山,是天下人的蜀山。”淡淡的声音传来,面容清癯的长须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双眸灿若星辰般看向柳青崖:“掌门切勿因一时之名利而蒙蔽双眼,我蜀山不需去管外界如何评说,只做到问心无愧便是。” “噗嗤……” 见到所有人的目光投来,那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的男子轻轻摆了摆手,慵懒的抬起桃花眼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一个笑话罢了,一时失态,诸位莫怪。” 那长须男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双眸不动声色的垂下,双手拢在云纹密绣的袖袍之中,没有多做计较。 “好一个问心无愧,呵呵。”红衣如火的女子斜睨着那长须男子,焰红般的唇角轻轻露出一抹讥笑:“不知慕容兄在面对那孩子之时,是否也是问心无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须男子淡淡的开了口,眸光落在桌面上,始终没有半分波动。 “迂腐!” 红衣女子横眉切齿,目光扫过那长须男子,又扫过那趴在桌子上鼾声迭起的白发男子,也不知是在说谁。最终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大殿之中一时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扑啦啦……” 翅膀拍动空气的声音传来,蜀山独有的雪雕从窗外飞来,落在柳青崖抬起的手臂上。如黑宝石般剔透的双眼轻轻转动,腹部的翎羽时不时的鼓动着,歪着头看向这群奇怪的人。 柳青崖熟练地解下雪雕脚边那绑着的小竹筒,轻轻拍了拍雪雕。 雪雕再次振翅飞出窗外,柳青崖从竹筒中取出一张小纸条,慢慢的摊开,眸光在纸条上扫过,抿着嘴角轻轻颔了颔首,抬头看向在场的诸圣道:“荒人与妖族勾结,在栖侠山那条地脉之上落下法阵,向里面偷渡了大量的妖族。同时镇压住地脉,推迟秘境再度打开的时间!” “欲图一网打尽我人族年轻一辈么?”挽着秀发的美貌女子眉头轻蹙,很快便又再次舒展开,轻言细语的说道:“我相信采薇的能力,至少自保无虞……” “妖族来势汹汹,既然掌门已确认过消息,事不宜迟。”面色憨直的黑脸大叔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举起,沉声说道:“那就表态吧,我李藏玄赞成掌门的决定。” “赞同。” “不赞同。” “赞同。” “不赞……” “赞同。” 看向仍在呼呼大睡的白发男子,张红袖轻哼一声:“且算他不赞同,亦是四比三,此事就算敲定了。” 长须男子看了看身旁鼾声迭起的白发男子,眸光沉静,轻轻点了点头:“表决结果如此,遵从便是,但我还是觉得将我蜀山万世基业系于此间,太过冒险。” “又要打架,很累的。”桃花眼男子杵起手腕,轻撑着头颅,懒懒散散的摆出一副疲累的面孔。 众人亦是见怪不怪,反而懒得管他。 “既然慕容兄觉得此事太过冒险,不如与内子镇守蜀山如何?此次也不消太多的人,只是给妖族一次威慑罢了,我等……”柳青崖话还未说完,一只雪雕再次扑打着翅膀寻窗而入,轻轻落在柳青崖的肩头。 柳青崖伸手接过雪雕,解下那小竹筒,雪雕再次扑啦啦的飞走。 “出了变故?” 长须男子抬起眸子淡淡的扫了一眼柳青崖手中的小纸条,面色没有半分波动,似乎仅仅是普普通通的开口询问。 然而事态并没有向他所希望的那般方向发展…… 柳青崖沉默良久,看向众人苦笑了一声:“有个疯子,把我们想做的事情做了。” …… “独孤不知!你莫要得寸进尺!” 高空之上,一只奇特的异兽凭空而立,其状如牛,身披赤玉重甲,头生独角而如珊瑚,双眸蓝幽。身下浩瀚汪洋卷作浩大漩涡,吞噬掉海面上无数的沉浮妖尸! 而在那异兽身前,则站着一名白衣老人。 老人双眸浑浊,乱发糟糟,两只手枯瘦如柴,甚至还生着成片的老人斑。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在须臾之间便荡平了它麾下的一支妖部! “得寸进尺。” 老人呓语着重复了一遍,干瘪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异兽扬颈怒吼,幽幽的双眸看向那老人:“独孤不知!我珊瑚妖域已经退离浅水域了,你还想怎样?!” “不够……” 老人微笑着,伸手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柄黑白两色交融的长剑,宛如这天地画卷之中的一笔浓墨!引得身下的海水如煮沸了一般,阵阵翻涌着,在那巨大的漩涡中拍起无数巨浪! 老人轻笑着,抬剑指向那异兽,声音铿锵的在天地之间响起:“鲲扶摇和玄长生重伤,相孤澜又龟缩不出,我徒弟也在那秘境之中,生死未卜。你们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得有人承担起怒火,老人家心情不好总要发泄发泄的吧?你那句话说的很好,我很欣赏,得寸进尺……是吧?” 看着那异兽渐渐亮出的獠牙,老人并指拭剑而过,发出一声悠悠的剑鸣:“你说对了,夫子我就是得寸进尺。” “我进一寸,你们就需得退一寸!” “我进一尺,你们就需得退一尺!” 夫子花白的长发舞动,看着那昂立而起的异兽眯缝着双眼笑了笑,长剑破开层层虚空,所过之处将天地染成一幅唯有黑白两色的水墨绘卷:“要不,你们还以为老人家我好欺负……” () 第166章 澍雨 “全身漆黑的乌鸦,长有三足,身伴烈火……” “九首怪蛇,黑质朱章,吞饮水火……” “小山般大小,龟身蛇头,刀剑无伤……” “白……” 低吟到这里,君涯微微一顿,紧抿住嘴唇看向远处不断纵跃的刀光剑影,缓缓将右手负到身后招呼道:“小师弟!” 燕寻闻声归剑入鞘,纵身掠到八师兄面前。精致的脸颊渗出点点汗水,鬓间长发垂落,经过了这两天的光景,额头的伤显然已经好了大半。 那黑袍少女抽刀还鞘,静静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也不好奇君涯找燕寻所谓何事,似乎在闭目养神一般。 “圣火教左使之女萧云衣?”君涯眸光清淡,看到燕寻抬袖擦拭脸上汗水的动作忽然一滞,顿时了然般点了点头:“咱们后山没有太多规矩,虽说江湖中正邪不两立,你若是有心,便是娶回来老师也会替你撑腰。” 燕寻剧烈的咳嗽起来,似乎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了半晌才抬起头摆了摆手:“我……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 “哦。” 君涯点了点头,也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那略显敷衍的颔首让燕寻怎么看都是假的要命。顶着八师兄那略显戏谑的目光,燕寻硬着头皮岔开话题:“那个,八师兄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我看最近好像回来的武者越来越多了,是否是各大道场的战斗结束了?” “嗯,差不多吧。”君涯脸色缓缓变得肃然,喟叹道:“小剑魔、黄河五鬼、邪帝陵这些人也都回来了,只是能活着回来的武者终究还是少数,如我们这般有着数名堪比龙虎大圆满强者的队伍实在太少,我和鲁兄方才统计了一下,大概活着回来的武者们在三百四十数左右……” 三百四十数龙虎武者,看起来是一个挺庞大的数字了,但无论是君涯还是燕寻心里都很清楚,妖族的人只会比这个数字更多,绝不会比这个数字少! 仅仅是上次四名大妖集结而出那满坑满谷的妖群便远超过五百之数,更不用说还有更多的妖族他们未曾遇到! “算上此前在我们手底下逃脱的飞廉、鲲鹏和无支祁,根据其他队伍描述,还有三足乌、九婴、玄武等至少四名大妖,数十座道场,若是等它们集结而来,至少有上千之数。”君涯眉头紧锁,看着远处耸立的城墙缓缓叹了口气:“我现在终于体会到当年苍云关一役那些前辈们的感受了……” 三百四十数左右的人族对上足有上千之数的妖潮…… 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虽然眼前的妖群规模远不如当初那般浩荡而又恐怖,但相对而言的,他们这些人也只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远不及当年的那些前辈们身经百战。 无论是当初想着要与妖族决一死战的君涯,还是想要杀妖报仇的燕寻此刻都有些缄默,深深地无力感涌上心头。 “燕兄!” 一声疾呼从远处飘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鲁明背负着厚重的铁尺自空中掠至两人身前,开口第一句话便让两人大惊失色! “妖族杀过来了!” 鲁明喘着粗气,脸色凝重万分! …… 似乎在为这场大战营造气氛一般,天空乌云顷刻密布,狂风将远处的林海吹动,刮起厚厚的黄沙。 此前一直大敞的城门不知何时被紧闭而上,城楼上站满了武者,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身上俱系上了苍云关此前遗留下来的簧绳,紧张的望着远处不断掀起的尘烟。 黄河五鬼站在人群当中,每个人都狼狈可怖至极,瞎眼断臂缺耳朵,尤其是老二朱光柳,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此刻便如同被掀了脸皮一般,血肉模糊的只能看清两只眼睛和一张嘴,活像厉鬼。而燕寻最为熟悉的小剑魔叶开则拎着一柄断剑,也不知是被何物斩断,浑身衣衫破烂间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伤痕,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殷殷的淌着鲜血。至于邪帝陵的六个人,更是去了一半,只回来了三个。 他们都是最近两天才赶回十八里铺的,有的宰了大妖,有的一路逃窜,然而眼下又要与妖族拼命。 看着远处渐渐显露出来的狰狞面庞,黑压压的妖群犹如潮水般蔓延过来,而他们这些零零散散的人站在城头,在呼啸激荡的狂风中显得无比孤零。 “啪……啪嗒……” 几滴雨水拉成银亮的长线落在地上,润湿了一片石砖,发出了几声轻响,短暂的风声之后,那几声轻响越发密集的连成一串,滂沱的大雨落了下来…… 百十来人站在大雨中,如同一尊尊静默的石塑,任凭雨水打湿了长发衣衫,却没有人运起真气来隔绝这些雨水。 雨水模糊了视线,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响彻了天地,在耳边渐渐响起,伴随着让脚下的地面都轰隆隆直颤的脚步声,足以让任何直面这一幕的人心颤! “投!” 轰隆隆的机关声响起,城头的投石机发出一声声吱悠的呻吟,抛射出巨大的石块落入妖潮之中,顿时将数十名妖族砸得人仰马翻! 然而城头的百十来人却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依旧冰冷而又沉默的看着远处的妖族,冰冷的雨水顺着湿漉漉的长发滴落下来,浸透了衣衫,浸透了手中的刀剑…… “嗷吼!” “吟!” 见到数不清的巨石落下,大妖们再也忍不住了,几声穿破云霄的兽吼声在妖潮中响起! 随着一道炽烈的火光燃起,浑身金焰升腾的黑色巨鸦飞过妖潮上空,喷出的火焰将几枚巨石炸的粉碎!九首怪蛇在妖潮中昂立而起,口中水火肆虐中将巨石冲得倒飞而回,轰然落到城下! 一时间,巨龟咆哮,巨蛇蜿蜒,大妖们纷纷各显神通! 飞廉…… 金乌…… 九婴…… 足以撼动龙虎大圆满的大妖竟足有六七名之多! 妖族如同在暴雨中冲刷而下的山洪,溅起大片的雨水,狰狞的面孔须臾间便到了眼前!无数妖族互相攀爬而上,似要吞噬蔓延眼前的高大城墙,狰狞的面孔不断上涌,冲击着每个人的视线! “绞!” 又是一阵冗长的机括声响起,城墙底部的裂缝中突然开合出一片片生锈的巨大刀刃,将妖族好不容易搭建而起的梯子斩得粉碎,流出乌黑而又腥臭的血水! 然而机括的速度与妖族相比仍是缓慢。 被斩碎的阶梯在呼吸之间便又再次搭建而成,即便下一次刀刃会再次旋斩而来,这些妖族亦是悍不畏死一般向着城墙上方涌去!疯狂而又凄厉的兽吼声在耳边作响! 在机括绞合了三四遍之后,妖族终于冲到了众人眼前!它们的爪子足够尖利,可以毫不费力的抠住砖石之间的狭长缝隙一路向上攀爬! “杀!” 百十来名武者听到这一声杀,脸上纷纷露出狰狞的神色,发出一声声发泄般的怒吼,湿漉漉的长发和衣角甩起一串雨水,自墙头一跃而下! 腰间的簧索紧紧的扣在城头一端,让他们稳稳地立于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逐渐攀爬上来的妖族,奋力的挥动了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道道凛冽的刀光剑气! 燕寻怒吼着,手中的郁离剑在空中狠狠地斩开一道青气,穿过了一名小妖的眼眶!看着那小妖犹自在空中挥舞的利爪,看着那乌黑的血水如涌泉般在血槽中冒出,又看着那具尸体无力地摔落下城墙,砸入了城脚下那堆死尸之中。 细针般的雨水坠向大地,在这个角度看得无比清晰…… () 第167章 夏雷 “轰隆隆……” 滚滚的雷声仿佛后知后觉的响起,昼亮的闪电撕破云层,映亮了城墙下面的尸山血海! 妖族的身躯庞大,再加上尸体众多,很快便将那年久生锈的闸合巨刃生生卡死,任凭这些武者们如何用力,机括都只发出冗长的吱悠沉吟之声,再难以转动半分! 而没有了巨刃的威胁,妖族越发的疯狂,踩着还未死透的同族尸体一路攀延而上,挥舞着利爪獠牙直逼众人! “杀啊!” 墨家的一名弟子发出嘶吼,手中的长剑狠狠地穿过了眼前这狰狞的面庞,然而下一刻,那坑坑洼洼的剑刃却被一只布满鳞甲的巨爪狠狠地抓住! “轰隆!” 银亮的闪电在云层中滚过,将垂落而下的雨幕映的透亮! 墨家弟子前一刻还充斥着快意的眸子,在下一刻竟缓缓升起惊惧的神情!紧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真气在脚下勃发,抽身便要退回城墙之上!然而,一只遍布黑毛的巨爪狠狠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吼!” “嗥!” 数不清的妖族踩着那鳞妖的身躯向上攀爬了过来,七八只利爪倒映在那墨家弟子的眼眸中,闪烁出骇人的寒光! 他们就像密集成群的蛇虫鼠蚁,互相拥挤踩踏着向前推进! 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片刻后,在那城墙之上才迟来的亮起道道剑光,须臾间将这些漏网之鱼清扫一空!数不清的妖族如雨般坠落,那披着厚重鳞甲的鳞妖亦是被腰斩成两截,携着那刺入眼眶中的墨剑重重的摔落了下去,砸起肮脏腥臭的血水,被那些或是披着毛发或是重重鳞甲的脚掌狠狠地踩入尸堆之中,尸体如同破布麻袋般发出微颤…… 而那城墙之上,大片的血迹被泼洒下来的雨水冲淡,只剩下黑黝黝的簧索挂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随风飘荡。随着大雨打在那残缺不全的尸体上,又混着血水滴落,刺激得脚下的妖族们更加疯狂! 同样的一幕不停地在上演,那些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顷刻之间便只剩下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空洞滴血的眼眶还在久久凝视着脚下垂落的万千雨丝。 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轰隆隆……” 滚雷再次作响,而天空中的云层中却不再有闪电划过,反而犹如漩涡般疯狂搅动着,如同云海漏斗垂落般,伴随着瓢泼大雨接天壤地而下! “吼!” “昂吟!” 八师兄一剑挥洒下无边剑气,在这滂沱雨幕中炸开片片血花,看到脚下的妖族在听到这几声兽吼之后驻足在原地后不由得微微一愣,顺着这些妖族的视线缓缓抬起头看去,亦是被眼前这宛若天崩一般的景象震得心头一颤! 这宛若天塌一般的云漏是何等的熟悉?! 随着那如墨的云海翻卷转动,掀起无数的狂风,将这漫天的雨幕吹得斜密如织,时大时小的雨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轻微的震颤感自脚下的城墙传来,似乎随时都要崩裂倾塌,但所有人的眸子中都充斥着欣喜和激动! “失败了。” 三足金乌身上的烈焰渐渐平息,化作一只浑身漆黑如炭的巨鸦缓缓落下,金灿灿的眸光凝视着那片云海,淡淡的开口道。 发如群蛇,身纹巨蟒的阴沉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淡淡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巨鸦,无神的蛇瞳轻轻转动了两下,舔了舔唇角,没有说话。 它知道,三足金乌说的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的,它们这次虽说令人族损失惨重,但还远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与它们此番前来所付出的代价想必,明显已经失败了。 “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轻眯着双眼的白发男子在一旁轻轻开口,一身雪白的毛裘即便在这滂沱大雨中亦是蓬松无比,它是在场这些大妖中为数不多没有出过手的,然而却没有任何妖因此而小觑它。 博古通今,见闻渊海。 白泽两个字,便足以证明了一切。 三足金乌那双金色的眸子轻轻转动着,看向那乌压压的云海天漏,似有不甘,但终究还是眸光沉凝着啼鸣了一声! “呱唳!” 它不用去争取其它大妖的意见。 妖族以强者为尊。 而在这里,它则是最强的那一个。 看到妖潮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了一地的妖尸,露出被乌黑的鲜血染透的大地。斜密相织的雨幕拍打在血水中,溅起片片水花,回荡着令人心安的寂静。 然而,没有人呐喊欢呼,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天空中那翻腾流转的云海,看着那云海携着飓风沉凝而又坚定地落向大地,直到刺目的红光撕破了雨幕,照亮了那一张张激动无措的面庞…… …… “轰隆隆……” 滚滚雷声在远方响起,天空中飘着细如牛毛的小雨,落在这幽暗的山谷中,沿着地面上的剑壑缓缓流淌,一路蜿蜒到那石壁下一处僻静的角落中。 “都给我好好检查,咱们猴族的尸体都给老子带回去!”蚩心猿蹲在石头上呲牙咧嘴的叫嚷着,随身的青铜棍直挺挺的插在一旁,任凭雨水沿着桐棍蜿蜒流下。 “忒娘的……” 看着四处忙碌寻找猴尸的小猴妖们,蚩心猿骂骂咧咧的挠了挠腮骨,一肚子的不爽。 想到东皇长羲那只大乌鸦不屑的眼神,还有相观潮那只大长虫一脸的嘲讽,蚩心猿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三足金乌也就罢了,先天太阳真火的神通摆在那里,自己打不过它……可那相柳一族顶多与自己无支祁这一脉半斤八两,自己光是把差点被那人族小妞一剑枭首的鲲纵横弄回来就已经不错了,那条大长虫凭什么嘲讽自己? 若不是大局在前,蚩心猿还真他娘的想揍相观潮那大长虫一顿,让它看看到底谁特么应该捡尸接应做后勤! “圣子!这里有个人类!” “活的!是活的!” “一定好吃!” 叽叽喳喳的叫声在远处响起,蚩心猿闻言不耐烦的呲了呲尖牙,伸手拔出插在地上的桐棍向那群小猴妖走去。 “又他娘怎么了?” 蚩心猿双手搭在肩头的桐棍上,摇摇晃晃迈开步子挤开小猴妖们,向那尸堆中看去。 细密的小雨落下,将鲜血和碎肉冲刷到一旁,在那毛发被干涸的鲜血粘结成绺的猴尸腹腔外,奄奄一息的躺着一名狼狈不堪的人族男子,一半的身子露在外面,腰部以下却还留在猴尸的腹腔之中…… “圣子,发现个人族!活的人族!” “圣子是我最先发现的!” “又有活爪子吃了!” 小猴妖们叽叽喳喳的叫着,它们早就习惯了将这些人族看成食物的观念,在它们的世界里,管这些人族叫做活爪子……之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还是因为圣子在这里,只有当圣子吃完后,剩下的才会是它们的…… 它们拼命地讨着好,便是希望圣子可以赏它们一只爪子吃,这是它们这些小猴妖们莫大的荣耀! “救……救我……” 断断续续的呻吟夹杂在小猴妖们的聒噪中,蚩心猿自然是能听得清的,淡淡的看了脚下这奄奄一息的人族男子一眼,蚩心猿抬起桐棍轻轻挑起那男子腰间的一块令牌。抓耳挠腮的端详了许久,又扔到了一旁的泥泞中,任凭雨水将其浸透…… “抬走,带回去!” 蚩心猿咧着嘴,伸手从一只小猴妖的腰间挑下一枚铜环砸到了那人族男子的身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把这奴环给他戴上,老子收他当人奴了!也不算白来这么一趟!” “咔……” 铜环锁合,发出一声轻响。 随着猴妖们的队伍在雨中渐渐远去,幽暗的深谷中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将整个山谷映的透亮犹如白昼! 细针般的雨水垂落在地上,在泥泞的水坑中溅起片片涟漪,简陋而又寒酸的木质腰牌静静的浮在水面上,任凭雨水将上面的血污冲刷一净,露出了东苍门三个大字…… () 第168章 泼风 黄沙弥漫,在这接近荒原的地界上,几架破旧的马车顶着呼啸的风沙缓慢前行。 秦人与荒人连年战火,那些耸立而起的城关便是大秦于极西之地的屏障,荒人的刀枪往往难以突破这些城墙,想要攻陷一城所付出的代价往往是荒人们难以接受的。而这沉沙府地势特殊,崎岖的山路难以让城关连横守望,而一些铤而走险的商队们不想缴纳商税,便会沿着这条只有商人知道的山路…… 应该是叫偷渡吧? 脸上遮着斗笠的胖子仰躺在一堆杂草中,任凭风沙在耳边呼啸而过,闭上双眼暗自的想着。 老旧的马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似乎随时都能散了架一般,辘辘的车轮碾过黄沙细土,在地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车辙,但转眼间便被翻滚的沙尘扫成了几道浅浅的痕迹。马铃声在风中清脆的响起,掩过了那几只瘦马粗重的喘气声,但薛重还是能听得清它们的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这是他这趟狼狈的旅途中,唯一能解闷的事情。 “那胖子就知道躺在后面,整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吃饭也是在那架马车上,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惫懒的货色!”驾车的干瘦男子裹了裹防风巾,小声地抱怨着。 如他们这般驾车的行当工钱仅次于那些护卫商队的侍卫,在商队中的待遇也是顶好的。可如今看到那胖子吃穿用度和他们一般,一路走过了三四个镇子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连一点点活计都不去做,心里自然有些不平衡。 一旁的持刀大汉闷闷的笑了一声,声音在那防风巾下显得瓮声瓮气的:“胡管事收了人家的银子,拿人手短,你就把他当货物就好了,反正到了前面的楼兰镇他就下了。” “驾!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 赶车的干瘦男子挥舞着马鞭,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昨天拿干粮给他,他连声谢都不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种人真的是走到哪里都不讨喜。我听说小狗子说,是从青州来的,就这副惫懒的样子再加上不讨喜的性情,一路上竟然没被饿死!真是……真是……” 那干瘦男子连说了两遍“真是”,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只能干瞪眼。 “天理难容。” 那抱着刀鞘的大汉哈哈一笑,长发散落在肩头,被迎面的狂风吹得肆意纷飞。 “对对对!”赶车的干瘦男子忙不迭的点着头,一面夸奖着那大汉,眼底却不由得露出一抹厌烦,谄媚的笑道:“还是刘大哥有本事,我就想不到这种词,怪不得胡管事这么看重刘大哥你,允文允武您都是这个!” 看着那干瘦男子比了个大拇指,那抱着刀鞘的大汉的脸上亦是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但还是瓮声翁气的哎了一声,抬起手掌摆了摆:“也就是踏实肯干罢了,我一介武夫可当不起你这声称赞,我这都是这么多年在胡管事身边学的。” “刘大哥你是谦虚过头了,可不是我捧你。”那干瘦男子驱赶着马车,忍不住探出脑袋向后张望了一下,看到那仍旧躺在草垛上的胖子,不由得向地上啐了一口痰,小声骂道:“这懒东西没点眼力见,也就是刘大哥你脾气好,我若是有你这一身本事,定要给他点苦头吃一吃,让他懂些规矩!” “哈哈。” 那大汉闷声笑着摆了摆手,便不再言语,侧头靠着那车厢缓缓闭上双目养起神来。那干瘦男子自讨了个没趣,缓缓闭上了嘴巴,只是暗自翻了个白眼。 马车辘辘的向前跑去,一路上不知碾过多少嶙峋碎石,总之是颠簸不断。马车晃晃悠悠的发出颤响,虽说多少有些让人头脑昏沉,但薛重却不在意这些。 赤脚沿江三万里,他什么苦没有吃过? 眼下这些许的颠簸确实算不得什么…… 然而,没等颠簸太久,车队竟然缓缓的停了下来。摇摇晃晃的马车还在轻轻地晃动着,瘦马们不安的来回踩踏着蹄子,喷出粗重的响鼻。 “荒人!” 绝望的喊叫声在前方响起,薛重听得出来,是那个瘦如麻杆的小车夫的声音。紧接着,随着大胡子侍卫统领一声令下,所有的侍卫纷纷拔出刀剑下了马车。 薛重伸手将盖在脸上的斗笠拿开,静静的躺在草垛中,摸了摸身旁的那柄破旧长刀。 地面上的砂砾轻颤,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在风沙中响起,伴随着荒人独有的嚎叫声远远地飘过来,让所有人都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胡管事撩起布帘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淡淡的恐惧之情,颓然的坐倒在车板上。 听这阵马蹄声就知道,荒人来势汹汹,绝不会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若是劫财倒还好说,就怕遇到那种残忍嗜杀的荒人,拿了他们的货,也不放过他们这群人…… “就不应该走这条路啊!” 胡管事老泪横流,情绪似乎感染了身边的几个小伙计,亦是嚎啕大哭起来。若是早知道会遇上荒人,他就不会去贪那点小便宜从这里偷渡入境,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 “老刘……” 看到荒人的身影在远处出现,那黑压压的一片,大概能有二三十来骑的样子。身旁的汉子不由得滚了滚喉结,握着长刀的手心里满是冷汗,颤声道:“我们,怕不是遇到荒人出来打谷的斥候小队了……” 打谷,这是荒人独有的一种习惯。 出来劫掠商队和行人,对于荒人来说意味着收获,往往一队斥候在戈壁中游荡,运气好便能赚个盆满钵满。 然而对于眼前的商队来说,无疑是场灭顶之灾! 那裹着防风巾的大汉明显知道这一点,于是狠狠扯下防风巾扔在脚下,手中拎着大刀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妈的!那还能怎么办!逃是逃不掉了,荒人的马比我们快的太多!遇到这群打谷子的杂碎,老子最少杀一个垫背,杀两个赚一个!” “来了多少荒人?” 淡淡的声音在风中响起,那种平静的语调在此时似乎有些不合时宜,让那七八名侍卫不由得为之侧目。 “什么多少?!”那大胡子侍卫统领怒视着眼前的小胖子,看到他缓缓系上斗笠,拍了拍那身破烂的黑袍,于是怒斥道:“快回到马车上去,别出来!” 然而那胖乎乎的身影却没有停下脚步,同样破破烂烂的草鞋踩在风沙里,缓缓拔出腰间那破旧的长刀,在那斗笠下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马车,我会回的,但我同样很着急赶路。” 长刀缓缓流淌而下璀璨的光明。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顾不得灌入口中的风沙,震惊的看着那平日惫懒的身影掠出惊人的残影,踏起漫天黄沙,向着那群荒人冲了过去! 光明盛放,泼起漫天风沙! 夹杂着马儿的嘶鸣声和荒人们的惨叫声,鲜艳的血光倒映在每个人的眼中,在风中飘洒! () 第169章 折柳 第一百六十八章、折柳 “无双你出来!无双……!” “别拦我!别拦我!无双!” “就算你是男的我也喜欢你!无双!” 听着外面的吵吵闹闹,萧云衣缓缓叹了口气,看着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燕寻悠悠说道:“要不,我看你还是从了他算了,小剑魔对你可是一片痴情……” “我他妈都说我是个男的了!他还想怎么样!”燕寻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来,带着无奈和郁闷。 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的,燕寻的身份在离开秘境的那一刻还是被叶开察觉到了,自己这张脸庞的辨识度实在太高。而因为自身实力大进以及八师兄在侧,燕寻反而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是男儿身,不是什么无双姑娘…… 本以为等着自己的是小剑魔叶开的恼羞成怒,哪知道事到如今却是一盆狗血淋头! 小剑魔叶开也仅仅是沉默了片刻,便坦率的承认了自己是喜欢燕寻的这张脸,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深情至此,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无所谓…… 听着叶开在门外的吵吵嚷嚷,燕寻狠狠地捂住了耳朵,满脸惆怅郁闷,听着萧云衣的调侃,心中的火气更是炽盛了几分。 “无双姑娘!无双……!” 燕寻眉头皱在一起,伸手掀开被子,穿上靴子径直越过萧云衣,一脚踹开门,正对上叶开那双欣喜的眸子! “无双!你终于肯见我了!”叶开的眸子一亮,一把推开身旁脸色焦急的白云城弟子,快步迎了上去,伸手从怀襟中掏出一只玉钗在燕寻的面前晃了晃:“你看,我……” “看什么?大哥,我都说我是男的了你还想怎么样?”燕寻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叶开这副模样心中更是五味陈杂,轻抚住额头无力地说道:“之前男扮女装是我不对,你说怎么样我都接着,是三刀六洞还是负荆请罪,你说吧!只要别这么折磨我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行不?” 吵闹声瞬间安静,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 叶开闻言眸光一黯,嘴角轻轻嚅嗫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叹息一声,垂下长袖轻笑着摇头说道:“你看,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师兄……” 身后的白云城弟子纷纷出声,脸上皆露出担忧之色。 “我没事。”叶开挥了挥袖子,伸手将玉钗递了过去,看着燕寻慢慢露出一抹笑容:“算了,这钗子算是我的临别礼物,我不会再纠缠燕兄了。” “临别礼物?” 燕寻踟蹰了许久,看向那群白云城的弟子。 “我们要回白云城了,耽搁了许久也是时候告别了。”叶开缓缓露出一抹苦笑,伸手将玉钗再次向前推了推:“我爹孤独一生,极情于剑,从不知情爱为何物,娶了我娘也不过是大势所趋。我此前亦是不觉情爱如何教人痴迷,奈何……” 叶开说道这里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还请燕兄将这枚玉钗转交给无双姑娘……我可能没有通过燕兄的考验,但终有一天,我会用我的真诚来打动燕兄,那一天便是我叶某人风风光光迎娶令妹的那一天!” 令……令妹? 燕寻接过玉钗,看着叶开那张自信满满的脸,眼皮不由得轻轻抽搐了两下。还……还是不打击他为好,就让他抱有一丝幻想吧,万一真的弄疯了可就真的跟白云城不死不休了…… “好……那个,咳咳。” 燕寻惦着手中的玉钗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说道:“慢……慢走啊……” “我就说这小子不能同意吧?” “正邪不两立,咱们白云城也算是邪道,我看叶师兄想要娶那小子的妹妹还是困难重重!” “多亏了我一眼识破,就知道这小子在考验叶师兄,怎么样?” “厉害厉害……” “强!” “牛哔……” 听着这群白云城弟子互相交头接耳的走出院子,燕寻嘴角再度抽搐了两下,低头看着手中的玉钗,只觉得眉心有些发痛。 这事情,好像越来越麻烦了啊! 叶开这件事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若是哪一天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妹妹,还不得发疯找自己拼命啊?! “哈哈!哈哈哈!” 萧云衣的笑声从屋子里传来,伴随着拍桌子的声音,让燕寻脸色不由得一黑。踏过门槛,果然看到萧云衣轻伏在桌子上,重重地锤着桌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笑什么笑!”燕寻没好气的白了萧云衣一眼,伸手将那玉钗扔到桌子上,拎起陶杯和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冷哼道:“闹到今天这般地步,还不都是你害得?!” “我,我又……不知道这叶……开真,真的痴迷上你了……”萧云衣轻轻拍着桌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燕寻轻轻抿了抿茶水,拉开凳子坐到另一旁,然而还未等坐稳,八师兄的声音便从院外传来:“小师弟!” 燕寻忙放下茶杯,刚刚站起身,便看到八师兄的身影从门外跨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扯住他的袖子便往外赶:“蜀山剑阁的人今天便要走了,你且随我送一送……” 蜀山剑阁的人今天也要走?! 燕寻眉梢一挑,任由着八师兄拉扯着沿街飞奔。 先是白云城,又是蜀山剑阁,说到底他们从小世界回来也不过两三日的光景,又为何一个接一个的急着要走?燕寻满肚子疑惑,但奈何八师兄急匆匆的拉着他赶路,一时间也无暇细想。 “林师姐!” 八师兄朗声高喊着,看着前方正沿道缓缓赶路的蜀山众人,缓缓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们蜀山走的太过仓促,还好赶上了。” “君师弟……燕师弟……” 林采薇带着蜀山一行人停在山道前,苦笑着行了个剑礼,语气轻柔的说道:“本想着江湖儿女不必太过矫情,所以走的时候便没有去通知你们,没想到还是让你们赶上了。” 君涯笑了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林采薇那双剪水双眸不由得沉默了片刻,伸手从袖袍中抽出一截柳枝走过去送到林采薇的眼前,轻咳了一声道:“前路,珍重。” 林风送爽,吹得柳枝摇摇晃晃。 “好。” 林采薇亦是闻言沉默了半晌,伸手接过柳枝,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 第170章 有人风烛残年 宁州地处大秦腹地,襟带三江连五湖,广袤富饶。虽说宁州一直是九州中地域面积最小的一块,但是其繁华鼎盛之景却是别处都比不上的。 诗狂颜小池曾云: 鹿峰失脚坠青云,闾巷又执珍珑局。 云湖华庭雾霭霭,帝都沽酒杏花溪。 相传颜小池竹杖芒鞋,青衣瘦马,游遍三江五湖,于帝都城楼乱发痛饮三百杯,仅仅是一句诗便道尽了宁州四府之景。 青云府白鹿峰,清奇险峻。珍珑府闾巷纵横阡陌,繁华锦绣。华庭府云湖雾气重重蔼蔼,浩荡连绵。而紫央府虽然仅有一城之地,但却是整个宁州的心脏,坐落着老秦人的巍峨帝都。 先帝开大秦万世于紫央。 在这座锦绣天城之中,全天下最高的楼,最雅趣的园林,乃至最热闹的集市,只要稍做打听便会发现无人不晓。三江五湖纵横而过,河畔莺声软语惹人驻足,回首处烟柳画桥,河溪流淌着犹带着酒香的残落杏花。 帝都,花都,天都,这些都是紫央的称谓。 老秦人是以紫央为傲的! 日影渐渐倾斜,似乎临近傍晚…… 高大的城门在斜照的日头下爬满了青苔软荇,巍峨的巨影投落下来,透出古朴而又厚重的气息。在那大片的阴影下,小贩们熙熙攘攘的吵闹着,沿着青石板的长街一路直通远处的内城,街头两旁杏柳随着闷热的微风轻轻摇动。 宫廷侍卫们身着甲胄,迈着整齐的步伐自城门经过,即便是在这炙热的日头底下,表情依然严肃而又淡漠。 而这样的侍卫在内城中随处可见,唤做禁陵军,皆为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只听从秦皇一人的号令。 侍卫们走过一路的朱壁鎏彩,两边宫墙蟠龙雕凤,掩在细柳繁花后面。远处的金銮重重而座,威严庄重,顶好的九彩琉璃烧制成的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衔在屋脊檐兽的口中异彩流光,水榭暖台,四池六苑,白玉砌成的玉阶驰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却无人感慨此地极尽豪奢。 就连地间的老农都知道,皇帝老子住的是黄金玉石堆砌而成的大屋子,那般屋子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之事。 正所谓: 穿云荆之锦绣,系湘澜之美玉; 策荒幽之将士,揽青庐之美人。 显八荒之威仪,拥江山之盛景; 享九州之珍宝,握天下入掌中。 始皇帝曾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嬴家坐拥盛景万里,风光无比。 风光无比……当然,也仅仅是看上去风光无比。 在这种种繁华盛景的背后,有心之人都能察觉得到,如今的大秦王朝已经慢慢的走向了尽头。眼前这般风光却犹如这炎炎烈日之下的泡沫一般,不过是一团虚幻泡影,甚至不用他人伸手去戳,自己便会慢慢的破裂消散。 秦皇也是人。 也会慢慢的老去…… 风烛残年的赢皇已经犹如晚秋的枯叶,轻轻一碾便会碎做漫天残渣,近几年来虽说没有做过大病,但却也是小病不断,头脑糊涂昏聩,时时渴睡。 而随着秦皇老去,朝堂的局势亦是开始风起云涌起来。 先有李存孤、赵三九、江逐云三分朝政,后有季寿镛昌四子夺嫡,这潭水本就被搅得浑浊无比,然而秦皇却大限在即,却又让原本涌动的暗流越发的急湍汹涌。 沧海终会成桑田,英雄亦会迟暮,这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 更何况当今秦皇从来都不是个英雄。 迟暮的秦皇只是成了垫脚石,而这些心思各异的人都背地里谋划着,想要成为那个英雄。 当年始皇帝嬴黎一统天下,开老秦之万世基业,庇人族于九州……然而在始皇帝秦黎意外亡故后,却未立皇储。长子嬴长苏贤明仁爱,颇有始皇帝之遗风,奈何却为幼弟以及权宦赵三九设计,战死十万大山……幼子嬴屠亥谋权即位,把持朝堂五载后与赵三九以及李存孤生有罅隙,后离奇死于宫中,国无嫡君。 而现今的秦皇嬴怀婴则出自嬴族旁系,被扶持上位后,逐渐沦为了赵三九以及李存孤手中的一具傀儡…… 如今这具傀儡越发的垂朽。 赵三九和李存孤想绵延荣华富贵。 荆门侯想取而代之。 四位皇子想克继大统。 所有人都怀着别样的心思,令这本就千疮百孔的臃肿王朝更加的支离破碎,大厦将倾亦不过是一念之间。 …… “陛下,陛下,陛……” 随着赵三九的声声呼唤,秦皇慢慢睁开老迈浑浊的双眼,神色恹恹的打了个哈欠,托着脸颊沉声道:“何事?” “荆门侯在汇报荒州边关战事,荒人已经大兵压境了,荆门侯请求调兵出战。”赵三九声音尖细的重复着,高深的修为让他看上去仍然年轻,鹤发童颜,皮肤光滑不见皱纹,完全看不出他如今已至古稀之年。 “哦。” 秦皇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又有些睡着了,在赵三九的呼唤之下才缓缓张开双眼,恍然的吸了口气,浑浊的目光缓缓落到了站在群臣之首的那道挺拔身影上,声音沉慢而又悠长的问道:“国相以为如何?” 国相,自然指的是李存孤。 这位被誉为国之奸佞的狼相,秦皇这具傀儡背后的人物。 “臣,认为不妥。” 那挺拔的身影缓缓站出来,深邃无神的双眸轻轻的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荆门侯,随着轻轻一躬,颔下的美髯轻轻晃动,不难看出李存孤俊雅的面容。 “那便算了吧。”秦皇打了个哈欠,头颅昏昏沉沉的点了点,挥袖道:“便让荒州的将士们好好守着,朝廷每年支付那么多的军费,又不是白白挥霍出去的。” 荆门侯脸色难看的秉手退下,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存孤。随着秦皇的日渐衰老,对于李存孤的话却是越发的听从,甚至连缘由都不问,也懒得去思考……这对他们这些勋贵王侯来说,无疑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若是没有秦皇的支持,他们很难再与李存孤和赵三九抗衡。 虽说现在谁都知道是三分朝政,李存孤和赵三九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从前那般亲厚了。然而李存孤有门生千万,赵三九把控禁陵军和内侍,而他手下的这些勋贵王侯也不过是占据了些许军中势力,勉强与大将军蒙飞尘相抗……单以势力来说,他反而是这三个人中最弱小的一个。 “若是没有别的事,那便退朝吧……” 秦皇眼皮耷拉着,看向这满朝的文武百官,浑浊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犹如在看向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坟…… () 第171章 有人意气风发 “父王,儿臣有事启奏。” 疏朗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随着墨玄色的蟒袍飘动,清晰地脚步声在大殿上响起。 剑眉斜飞的少年脸上带着孤傲的笑容,细长而又锐利的双眸看向那高台上的皇,长袖拱让,虽是恭恭敬敬的秉礼,却带着挥不去的华贵气度。 那是他的父王,但他却没有半分敬畏。 “嗯……” 秦皇抬了抬布满皱纹的眼眸,浑浊的目光落到他的这名大儿子身上,犹如树皮般老朽的脸颊轻轻动了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活像个泥塑:“说吧。” 嬴季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细长的双眸紧紧的逼视着那老迈昏聩的王,语气沉慢的说道:“温侯此前送来奏折,说要替幼子迎娶长宁之事,父王还未做答复。” “长宁啊……”秦皇双眸犹如风中的烛火一般黯淡了下去,阖起双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掌:“温侯幼子与长宁的婚事朕允了,此事全权交于国相。” “父王英明。” 嬴季翘起嘴角,垂下袖袍施然退回人群。 看着满堂寂静无声的金銮殿,秦皇轻轻叩了叩扶手,不动声色的轻咳了一声。赵三九顿时了然,扫了扫浮尘搭在臂弯处,细着嗓子高喊道:“退朝!” 宫外。 “舅父。” 面貌阴柔俊美的蟒袍男子快步赶上前方匆匆前行的荆门侯,低声轻唤了一句,江逐云却仍旧半眯着眼睛,面色寒沉的缓步前行,只是不冷不热的颔了颔首。 “舅父,大哥突然提起长宁的婚事,是什么意思?” 那面貌阴柔俊美的蟒袍男子却不太在意荆门侯那淡淡的态度,反而紧随其后继续追问着。在他看来,此事对于大皇子一系并无任何好处,而他那个一向唯利是图的大哥却似乎在极力去促成这件事,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听到嬴寿的话,荆门侯的脚步也仅仅是略作停顿,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去,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还能有什么意思,他在试探你那个父王是否真的老迈昏聩了而已。” 说到这里,荆门侯不由得轻笑了一声:“现在看来,嬴怀婴连把长宁公主嫁出去这件事都能做的出来,是真的老迈昏聩了……他当年可是把长宁公主当掌上明珠的。” “今日调兵镇守荒州的建议也被父王驳回了,我们更显得被动了……”嬴寿抿着苍白的嘴唇,眉峰轻蹙,阴柔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荆门侯闻言脸色阴沉,冷哼了一声:“嬴怀婴如今已经彻底沦为赵三九和李存孤的傀儡了,他老了,想要安逸,把我们嬴氏一族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两人走在广阔的驰道上,并肩迈出了宫门,四周安静的只有燥热的蝉鸣,停歇在宫柳的荫凉之中不停地聒噪着……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嬴寿侧头凝视着荆门侯那泛着寒意的眸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袖笼中轻轻捻动,阴柔的脸上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容。 “什么都不用做。” 荆门侯冷笑着负起手,缓缓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柳荫处:“会叫的知了活不长久的,快入秋了……” …… 盛夏炎炎,天色总是晚的特别的快。 转眼间便日落西山,将全城都笼在了昏暗的晚景中,随着城墙上炽热滚烫的温度慢慢的消退,河畔的画舫上飘荡起莺软的艳词淫曲,闹市灯盏如昼,纨绔们策着嗒嗒的马蹄疾驰而过,传来小孩的哭闹和男人的喝骂声。 “啪。” 黑子敲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咿咿呀呀的小曲回荡在画舫中,昏暗的烛火笼罩住整间雅室,映照出古色古香的四壁,也映照出李存孤那张儒雅的脸庞。 “殿下。” 李存孤抬起双眼淡淡的看向前方的那名俊逸少年,拾着袖袍轻轻地端起面前的茶盏,手指微不可查的摩挲了一下杯底,那本已然凉了的茶水竟然又缓缓升腾起了热气。 “你又输了。”李存孤轻啜了一口茶水,双眼依旧无神,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在他眼中。 那俊逸少年仔细端详了两遍棋盘,这才伸手轻轻抚撑住额头,任凭几缕长发垂落在手背上,缓缓地向后靠去。 “唉,我就没赢过。” 昏暗的烛火落在那少年的面庞上,照亮了他嘴角的那抹笑容,似乎仅仅是对李存孤玩笑般的懊恼,并没有太多的沮丧的神情停留在脸上。 李存孤放下茶盏,伸手捡拾起棋盘上的棋子来,淡漠的看着那俊逸少年,语气沉慢的说道:“殿下的性子太过急躁,需知我等执棋,并不是计较这一分一寸的得失。” “国相是在责怪我?”嬴季伸手拿捏过一枚棋子,在手中轻轻地把玩着,摇曳的烛火落在那垂落的几缕长发上,看不清那阴影中的面容,只能看到那轻轻翘起的嘴角。 “今日朝堂之时,你太过急躁了。” 李存孤依旧是那淡淡的语气,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拾捡进棋盒中,静静的听着窗外滔滔的水声和船板传来的吱悠声,而那哝咿软糯的小曲却不知何时开始起已经消弭无踪了。 嬴季轻转着指间的棋子,忽然直起身子,轻轻地敲击在桌面上,发出沉闷而又坚硬的声响。 直到雅室外那清雅的琴音再次响起,嬴季忽而随手一抛,将那棋子扔进棋盒之中,发出清脆的响动。看着李存孤那张俊雅的面庞,嬴季仰起脸,细长而锐利的双眼缓缓弯起,咧嘴笑道:“好了国相,我懂的,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虽然不是个好棋手,但是有国相执棋,我放心得很……” “我不为任何人执棋。” 李存孤无神的双眼轻扫过棋盘,上面已经无一余子,修长的手指拾起白子轻轻敲落在棋盘上,缓缓的说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不管你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秦怀婴已经老了,而年老的狮子或者是老虎,都不配当王。” “啪。” 嬴季手中的黑子清脆的敲在棋盘上,没有出声,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所以才需要一个年轻力壮的新王。” “各取所需。” 李存孤淡淡的声音在雅室中响起,摇曳的光影落在棋盘上面,在一黑一白的两枚棋子上轻轻晃动着。 嬴季咧嘴一笑,眸光里闪烁着野望,身子缓缓前倾的看着李存孤那张儒雅淡漠的面庞:“国相保我克继大统,我保国相公侯万代。朕,说到做到。” “啪。” 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存孤淡淡的望着嬴季,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难以觉察的嘲笑,又暗自呢喃了一遍:“公侯万代……” () 第172章 苏樱? “却说那成不笑,又是何人啊?那可是咱们大秦的四大名捕之首!一手轻功暗器功夫那可是了不得,就连这湘州唐门都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厉害!就连那些个成名已久的江湖名宿都得拱手尊称一声成大爷!在座列……” “红焖狮子头来咯!” 刻着粗糙花纹的盘子落在桌子上,热腾腾的红色肉丸轻轻颤动,流淌下来红色的汤汁,点点青色的菜花点缀其上,看着便让人极有食欲。 筷箸在桌子上轻轻磕了磕,夹起的肉丸被一口咬下,瞬间有油花混着汤汁溢出,落在碗里的米饭中。 “嗯……好次……” 燕寻索性将全部的肉丸塞进口中,呵出一口热气,一边咀嚼着一边扒了一口米饭。 萧云衣轻皱着眉头,咬着筷子嫌弃道:“你就不能吃的文雅点么,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不能。” 燕寻把嘴里的肉丸缓缓咽下,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碗里,叹气道:“都怪你把我拉去栖侠镇,那里的菜实在太难吃了,再加上又在秘境里吃了小半个月的干粮,我实在是想念这种做菜好吃的酒楼。” 说罢,便将糖醋排骨夹起来狠狠地咬了一口,感受着那香嫩的排骨肉如肉冻般在口腔化成酸甜可口的肉汁,干脆端起饭碗一顿猛刨,引得八师兄摇头轻笑。 “三十年前那个凶名远扬的毒莲花知道吧?还有半年前那个江洋大盗索魄锥孟雄!哪个不是令小儿止啼,望而生畏的角色?!但是咱们成大爷出手,那可是……” “客官,您的小葱拌豆腐!” 店小二端着盘子腾腾的跑了过来,搓着手笑道:“客官,您的菜齐了,还有什么要加的么?” “再来碗饭。” 八师兄笑眯眯的指了指燕寻。 萧云衣咬着筷箸无奈的摇摇头,慢慢的夹起一块豆腐,玉白色的豆腐碎下几块豆渣,在筷箸上颤颤巍巍的摇晃着。带着些许冷香的豆腐入口,混着那酸的恰到好处的醋汁弥漫开来,不禁让人胃口大开! “两碗。” 萧云衣眯起双眼,竖了竖纤纤玉指,看着眼前这一桌子菜肴,只觉得能吃下去一大半! “哎,好嘞!” 小二笑着,响亮的喊了一声:“米饭两碗!” “等等。”见到小二抬脚便要向后厨走去,君涯连忙叫住小二,扔过一粒碎银,指了指楼下叫好声不断地看台笑问道:“今日的说的可是四大名捕?” 那小二收了银子顿时喜不自胜的揣入袖中,满脸堆笑的伸了个大拇指:“客官好见识,说的正是四大名捕的故事!” “四大名捕?” 萧云衣手中的筷箸轻轻停下,侧头看了看那看台上的说书先生,此前那说书先生的声音也只是断断续续的传来,所以听得也不是太过清楚。 此时听到那说书先生说的是四大名捕,不由得缓缓停下了筷箸,侧耳凝神倾听了起来。 “最近江湖上有八扇门的什么传闻?”君涯随着夫子游历九州,自然是了解酒楼的这种弯弯道道的,若是有某一评文在说书先生这里特别火热,懂行的江湖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那些听评书的酒客们也不过是图一乐子,而真正明白其中弯弯道道的,往往私下里会去找人去打听…… 在这个江湖里,消息传递最快的永远是酒楼和勾栏。 果不其然,那小二面露难色,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君涯那不紧不慢地态度,咬了咬牙俯身小声道:“那我就稍稍说一点,大掌柜不让透露的……” 君涯夹了一颗酥脆的花生米扔进口中,小啜了一口酒,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那店小二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道:“成大爷的徒弟走西口了,据说是个叫什么……苏衣……苏樱,对,就是苏樱,前几天杀了好几个江洋大盗,一下子就出名了,据说往幽州那片去呢,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西口…… 在幽州地界,朔谷府临近青宁幽三州接壤地带,地理位置特殊。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管朔谷府叫朔谷府了,而是成了小二口中的西口。 “嗯。” 君涯点了点头,又扔过一块碎银子,小二接到手里顿时喜不自胜的答谢着退下。这几两银子可以抵得上他小半个月的工钱了,这般出手阔绰的客官可是少见的很。 君涯夹起藕片心不在焉的吃着,时不时的看向那说书先生的方向,听着那说书先生口若悬河。 “话说那四大名捕团团将那紫衣侯围住,紫衣侯是谁?那可是南赵余孽!一身武功俱是传承自南赵宫廷,武学境界便是当今的诸葛神侯亦是难以匹敌!而那四大名捕则是将紫衣侯硬生生的困住了,布下了杀阵!以成大爷的明器,铁铉总捕头的双铁手,崔宽云崔大侠的旷世身法,再加上冷非烟冷女侠的绝世剑法,竟是硬生生将那紫衣侯当场格杀!” “好!” “过瘾!” “四大名捕好样的!” “那紫衣侯挖人心肝练功,还真是恶毒!活该有此报应!” 酒楼下面叫好声连天,一半是在夸四大名捕风采无双的,另一半则是咒骂这紫衣侯的,吵吵闹闹的乱作一团。 “啪!” 惊堂木一响,顿时让君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额上竟不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八师兄,八师兄!” 燕寻的叫声在一旁传来,让君涯微微一愣,黑亮的眸光轻轻转动了两下,转头看向燕寻,心脏还在咚咚咚的跳动着:“嗯,怎么了?” “师兄,我都叫你五六声了,你没事吧?”燕寻端着饭碗,满满的米饭颗颗晶莹的冒着热气,而一旁则摆着一个空碗,显然这是第二碗了。 君涯摇了摇头,感觉到心跳慢慢的平复了下去,于是强笑道:“我之前想着回后山的事有些走神了,可能没听到。吃饭吃饭,我能有什么事情……” “哦。” 燕寻无奈的看了一眼萧云衣,看到萧云衣翻了个白眼,于是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君涯的碗里,对着八师兄笑了笑:“八师兄,你也多吃点肉,别光吃菜。” “嗯,好。” 君涯露出标准式的笑容,目光温和的低敛下来,嘴角上扬的恰到好处,谦逊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和舒服。 “对了,苏樱是谁啊?” 燕寻低垂着目光,一边嚼着丸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君涯夹起的排骨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滚落到地上,沾上了一层细灰,笑容僵在了脸上。 () 第173章 小毛驴滴滴答答 八师兄听到苏樱两个字后,神色明显一滞,就连手中夹住的排骨都滚落到地上。 而看到八师兄这般乱了分寸的样子,就算燕寻再迟钝,也明白了苏樱这两个字在八师兄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不然一向克制从容的八师兄不会这般失态。 “苏樱……” 君涯低声呢喃了一句,缓缓放下手中的筷箸,看向燕寻两人:“她是我的同村好友。” “同村?” “好友?” 燕寻和萧云衣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八师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青梅竹马”四个字。 燕寻轻蹙着眉头试探道:“指腹为婚?” 却不料君涯竟然点了点头,叹气道:“差不多吧,只是儿时的戏言,再说双方父母都过世了,做不得真的。” “抱歉八师兄,我……” “没什么的。” 君涯摆了摆手,笑着表示不在意,说道:“此事后山的师兄们都知道,只是你刚入夫子门下不了解,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杀我父母的贼人也已经伏诛了,没什么看不开的。” 说书人的声音从楼下遥遥传来,落入众人的耳畔,惊堂木响了又响,叫好声连天。 “我只是听到故人的消息,有些震惊罢了。”君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指着台下的说书先生道:“知道这说书先生说的是哪一段么?” “小茅村杀紫衣侯?” 相比在蜀山生活了十几年第一次踏足江湖燕寻来说,萧云衣明显是见多识广的那种老江湖了,这些戏文想必也是常常听,听到这般熟悉的内容瞬间便能脱口而出。 “对。” 君涯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在这里,我有一道大概这么大的疤,是救苏樱的时候留下的,离我的心脏偏离了不到一寸。若是当时,那把剑再准一点,或许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燕寻静静的听着,虽然不知道八师兄的话题为什么忽然转到什么伤疤上了,但他向来是有耐心的,所以才能忍受梅老和盖老那般枯燥而又无趣的教习。 蜀山十多年的岁月里,没有教会他一招半式,但是却唯独教会了他耐心两个字。 “楼下的戏文说的对。” 八师兄看向那说书先生,看着他捋着山羊胡子口若悬河的讲着故事,只是未曾身临过其境的人,永远不明白那其中的情感与种种凶险,所以大多也只是光凭自身臆想猜测罢了。 “成不笑是不会笑的,双腿也是残废的,但他没有丁点真气在身,也没有任何的武道境界,他之所以这么厉害是因为他那一手破气之术,配合他那身出神入化的暗器,可敌通天。” “残废?” “嗯,就和你当时一模一样。”八师兄似乎有些缅怀,数不清是今日的第几次轻叹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雨中比剑的那次,我就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这回轮到萧云衣惊讶了,圆睁着美眸看向燕寻:“你之前双腿也是残废的?” 众所周知,肢体残废比之身中剧毒还要难以医治,尤其是这种涉及到体内经脉的病废,基本上是毫无办法的。但燕寻如今却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完全看不出一副曾经双腿残废的模样! 萧云衣惊叹于夫子那神鬼莫测的手段。 然而燕寻却没有回应,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他看来,两人俱是双腿残废损伤经脉,难以修武。可自己仅仅是在数次尝试之后便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从未想过另辟新径。反观那四大名捕之首成不笑,却以一身神鬼莫测的暗器和独门破气之术纵横武林,令天下所有人都为之叹服! 四大名捕之首! 唯有曾经残废过,绝望过的自己,才能明白那成不笑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与之相比,自己简直像一个懦夫! 君涯看着他轻轻一笑,自是知道他的心结,不过也并未多做劝解,而是继续说道:“铁铉是黑面无须的,一双铁手开山裂石,只是为人木讷,很喜欢笑。” “崔云宽为人潇洒,身法是我见过最快的,只是经常饮酒,所以看上去醉眼朦胧的不太靠谱,其实靠谱的很。” “冷非烟出身华山,剑法便是比之当世蜀山或是白云城都不在其下,只是她的剑法一向简练的很,没有太繁复的剑招。看上去面冷,但是心肠热的很。” “这是我了解他们。”君涯一一列数过后,看向那说书先生,嘴角不由得渐渐露出一丝笑意:“与这戏文中的分毫不差。” “只是,这戏文说的不对。” 君涯满目怅然的笑着,几许黯然掩藏在那带着笑容的背后,缓慢的说道:“当年小茅村不是全村被屠杀……戏文中不知道的是,在紫衣侯大开杀戒的那个晚上,有两个小孩儿躲在枯井下面躲过了一劫……” …… “嗯哼哼……唔哼哼……” 人潮拥挤的街道上,一袭白衣的少女牵着一头小毛驴滴滴答答的走街串巷,嘴里哼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歌谣。 “话说那成不笑身下的轮椅轻轻转动,仅仅是一拍便飞出漫天的银针,向着那毒莲花飞去!虽说那毒莲花亦是用暗器的好手,但与成不笑相比,仍是稚嫩的犹如孩童一般!” 茶摊前的说书人拿着一柄折扇比划着,周围已经围了一群孩童,懵懵懂懂的看着他,手里不是拿着糖人便是拿着板栗。听到他说稚嫩的犹如孩童,纷纷拉长语调嘁出声来,惹得那年轻的说书人一阵手忙脚乱。 “稚嫩的像小兔子,小兔子总行了吧?” 看到说书人妥协,那群孩童顿时安静下来,眉开眼笑的舔着糖人,跟打了一场胜仗一般。 那说书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于是又开始讲了起来。 大人们都喜欢去酒楼听那些老一辈说书人讲故事,他的小茶摊自然是没多少人来的,索性就给这群小孩子们讲讲故事,而这群孩童们听过故事,也会拿出来几个铜板。 如此,聊胜于无。 一段四大名捕的故事告一段落,匆匆收过几枚放到桌子上的铜板,看着这群孩童追逐打闹着跑远,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咚,当啷啷……” 一声闷响在耳边响起,说书人转过头,却看见一锭雪花银在桌子上轻轻地颤着,显然是被扔过来不久。再抬头看去,却见一名牵着小毛驴的白衣少女咧嘴笑着,明媚的脸蛋上满是笑意:“你讲的很好,我喜欢你说的书。” 说书人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桌上的白银,愣在了原地。 () 第174章 小木剑伴我走天涯 “却说夫子不慌不忙,一剑便撕开了……” 酒楼的消息传得很快,不过短短两日的光景,四大名捕的热度便降了下去,说书的段子统统换做圣人们与妖族大战的故事,听得让人热血沸腾。 夫子大战珊瑚独角兽,南渡师太斩玄武,邪帝石不凡重出江湖撑湘南,这些桥段早就火爆了各大酒楼茶馆。包括此前张道真出手退鲲鹏大圣的故事亦被翻出来,旧事重提! 即便是不知道各种缘由,不知道诸圣为何含怒出手,亦不影响说书先生们一个个卖力的讲着书文,眉毛高挑的摇头晃脑,唾沫飞溅,惊堂木拍的桌子直摇晃,脸红脖子粗的比划着圣人们如何如何,就好似亲眼见过一般。 燕寻三人亦是快到了西口才在青州的一个小镇子上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到夫子的事迹,这才知道,在他们进入秘境生死未卜之际,外界到底出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见那珊瑚独角兽被这一剑劈得是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鲜血淋漓,那叫一个惨喏……” “好!” “夫子这一剑爽快!” “这珊瑚独角兽活该!不值得同情!” 叫好声纷纷在耳边作响,看着这些大口喝着茶,故作豪爽的江湖游侠儿们彼此互相拍着肩膀,就仿佛方才说书人口中的那一剑便是他们劈下来的一般,满脸写着自豪。 燕寻不由得轻笑一声:“若是夫子知道自己的粉丝如此众多,怕是能高兴的吃下二十来碗豆花!” 君涯一愣,与同样一脸迷茫的萧云衣对视了一眼,再看向笑容满面的燕寻,又轻轻摇了摇头:“粉丝我知道,但这粉丝跟夫子和豆花又有什么关系?” 燕寻回过头看向一脸茫然的两个人,这才想起,在这个世界,粉丝还只是一种食物,并未用作其它意思。于是只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道:“咳咳……就是崇拜者的意思,我在蜀山的时候和红拂说着玩的,本来想说崇拜者的,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 君涯温和的笑了笑,这才明了燕寻说的什么意思,于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道:“小师弟,夫子是无肉不欢的,吃二十来碗豆花应该是不太可能,但一开心吃上十个二十个鸡腿却是常有的事情。” “……” “小师弟你怎么了?” “我噎了口气,胸闷……” 武者们身强体健,噎了口气自然是不妨事的,于是君涯亦没有多问,只是转过头看着萧云衣笑道:“我与小师弟还要去荒州铁血门办一些事情,陆家镇离光明顶不远,想必便要在此地与萧姑娘作别了?” 萧云衣点了点头,眉间轻蹙了半分又浅浅的笑道:“怕是圣火教上下都以为我死在真武山了,自然要先回去报平安……说起来,这一路上,多谢八先生的照拂了。” “嗯,应该的。” 君涯微微一笑,眸光温煦的看了一眼燕寻,又转过头来:“你是小师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在这个江湖上,朋友之间互相照拂也是应该的。” “小二!来碗凉茶!” 说话间的功夫,陡然一个声音从旁边风风韵韵的传入耳中……仿佛是一根细若纤毫的发丝在撩拨着耳廓,让所有人都不禁为之打了个哆嗦。 燕寻三人亦是被吸引过去了目光,却见一名穿着黄衫的女子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伸手解下肩上的行囊,连同手中泛着淡淡紫意的木剑一并放在了桌子上。神色淡淡的出着神,并不知道自己这张姣好清丽的容貌和那撩拨心弦的嗓音会让这些游侠儿如何的兴奋,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燕寻看的出,在她身上蕴着一股肃杀的剑意。虽然仅仅是一丝端倪,但如今身怀三道剑意的燕寻自认不会看错! 不过…… 什么时候剑意也成了随处可见的野萝卜大白菜了? 若是这少女二十出头倒还好说,但看这少女的模样稚嫩,怕是还未到二九年华! “是八扇门的撰风巡捕,有好戏看了。”萧云衣勾了勾嘴角,看向那接过小二手中的茶碗,一边小口啜饮着凉茶,一边伸手擦拭额前的热汗的少女。 盛夏的太阳大得吓人,炙烤着干枯的草皮,而那简陋的凉棚则为茶客们遮起了一方荫凉。黄衫少女放下茶碗微微喘了口气,一枚铁漆漆的令牌在少女的腰间轻轻晃动着,然而少女却仍旧专注着眼前的凉茶,轻轻眯了眯眼睛,只感觉一股清凉在口中乱窜,连带着整个人都凉快了不少。 看到几名游侠儿起身离开听书的人群,各个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燕寻顿时就知道,这群游侠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虽说这些游侠儿平日里没做过大恶事,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本分人。如这般无所事事三两成群来听书的,多半是练武练不好,心里还惦记着闯荡江湖,平日里欺负乡邻自是没少的。 调戏八扇门的撰风巡捕? 虽说八扇门不比十大门派,但作为撰风巡捕,若是不到龙虎境定然是难以服众的。而眼前这几条臭鱼烂虾顶多也就是个气血中期,竟然胆大包天到调戏撰风巡捕? 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姑娘,喝凉茶啊?” 那为首的游侠儿甩着衣带,嬉皮笑脸的在那少女身边转了两遍,身后跟着一帮同样流里流气的游侠儿,这帮人各个眼睛放着亮光,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那少女原本轻眯着的双眼缓缓冷厉了下来,脸上像是凝结了一层寒霜般,淡淡的吐字道:“滚。” “哟!” 那游侠儿回头看了看同伴们,大笑道:“脾气还不小!我就喜……” “砰!” 那游侠儿话还未说完,整个人顿时便如被巨锤砸飞出去一般,整个人跌出去,砸翻了一排桌椅!顿时在人群中惹得一阵哗然,纷纷骂骂咧咧的躲开身,腾出了一片空地! 那游侠儿躺在碎木头中,哎呦哎呦的叫着。 那少女斜睨了一眼,又轻轻掸了掸布鞋上面的灰尘,索性踏在那长板凳上,伸手拿过那柄木剑,眸眼冷厉的看向那群游侠儿,字字清晰的冷笑道:“若是不想死的,尽管上来,姑奶奶一并收了!” () 第175章 姐夫……好? 少女睥睨着游侠儿们,霸气侧漏! “怕什么!” 随着一声大喝,一名膀大腰圆的游侠儿走了出来,拍了拍结实的胸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少女瓮声道:“小姑娘,行走江湖可不是光靠你那小玩具的!” 说罢,腰间的长刀锵啷一声出鞘,抬起刀狠狠地砍进身旁的桌子里,顿时留下了一个深深地刀痕,刀身卡进去足有四寸!用力的活动了一下长刀,起出刀刃,带起一蓬木屑! 那游侠儿似乎是很得意,拍了拍手中的长刀,翁声道:“看到没有?!这他娘才是江湖,我们过得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光有一身蛮力可……” “轰!” 肉眼难辨的剑气在空气中穿破道道涟漪,随着那少女扬起手臂从木剑上激射而出,轰然炸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瞬间将那大石头炸的四分五裂开来! “咕……” 那游侠儿喉结滚了滚,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 看见那少女回过头来,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前一刻还威风神气的游侠儿此刻却活像只可怜虫,不停地磕着头,嘴里大声喊着饶命! 他们是败类不假,但素来欺负人也是找那些看起来好欺负的对象……如旁边那一桌一男两女,虽说那两个女子都长得极美,但看那身上所佩刀剑就知道这三人是有门派的弟子,武功自然是要比他们这些游侠儿高的。 但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在他们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女出手竟也是如此的恐怖! 龙虎境! 这是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也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那少女淡淡的扫了一眼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游侠儿,将那木剑放下,伸手端起凉茶碗饮了一口。待看到那地面上见了红,这才轻启朱唇:“滚。” “哎!” 那游侠儿抬起血淋淋的额头,如蒙大赦般露出笑容,拎起地上的长刀慌慌张张的爬起身,跌跌撞撞的挤出了人群。 而剩下的那些游侠儿亦是化作鸟兽散…… 至于倒在木屑中哀嚎阵阵的游侠儿,则无人去管他的死活,任凭他躺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游侠儿们是大多是一群乌合之众,口中说着义薄云天,但本身是不讲什么义气的,恨不得爹妈给多生几条腿! 黄衫少女喝光凉茶,不紧不慢地轻嘶了一声,显然没将这群杂鱼放在眼中。以八扇门的水准,自然是不屑于与这群小杂鱼一般见识的。 “姑娘。” 黄衫少女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因这一路上自诩风流的登徒子太过众多,自己此番已经出手颇重了,谁知竟然还有不识趣的男人来与自己搭话? 那少女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面貌俊逸的书生,眼中更是不由得多了几分厌恶:“滚。” 君涯被喝骂了一声,亦是不恼,反而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稷下学宫君不器,姑娘可是八扇门的撰风巡捕?” 听到君涯自报门户,那少女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素手轻轻转了转茶碗挑眉轻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嗯,我是撰风巡捕,你有何事?” 八扇门与江湖门派的关系向来不是太好,虽说见面都给对方几分面子,但私下里的龌龊两边都清楚的很。八扇门向来厌恶武林门派这种自成一脉不服朝堂的态度,而武林门派则暗地里称八扇门为朝廷鹰犬,顶顶的瞧不起这些为朝廷所用的武者。 “我与苏樱是旧识,不知……” “你认识苏姐姐?” 那少女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书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蓦然露出惊喜的神色:“可是,夫子门下的八先生?” 夫子威名远播,便是连朝堂上下也颇为敬重。 然而眼前这少女明显不是因夫子而惊喜,而是因为八师兄口中的“苏樱”,这才认出了八师兄。 “嗯。” 八师兄点了点头,笑容温煦的看向那少女:“不知姑娘是……?” “姐夫好!” 那少女笑嘻嘻的看向八师兄,曳着黄衫站起身,笨拙而又娇憨的秉了一礼:“我……我叫宁无常,师从冷四爷,早就听苏姐姐说起过你,说和你订有婚约在身,小时候在紫衣侯手底下你还救过她呢!” 姐夫?! 君涯脸上的笑容一窒,听到这个称呼,眼前莫名的浮现出那张恬静温柔的脸。 君涯轻咳了一声,摇了摇手道:“我……我与苏樱只是儿时挚友罢了,那皆是父母再世时候的戏言,做不……” “你不喜欢苏姐姐么?” 宁无常蹙着眉头,疑惑的看着君涯。 君涯的话说了半截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被噎得胸口一闷,看着那少女眼底流淌着些许不快,于是连连摆手道:“不,不是,我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她了,谈不上喜欢与否……” “那自是好说。” 少女的眼眸又欢快了起来,笑着看向君涯:“你是没见过苏姐姐,她生的好看,你肯定会喜欢上她的!对了,对了,坐下来说,你最开始是想问我什么?” 君涯与宁无常一同坐下,眼中流露出无奈,轻叹了一声道:“我听闻苏樱去了幽州,如今你也要向幽州而行,可是幽州出了什么变故?” 说着又看了一眼宁无常那为难的神情,抬了抬手掌继续说道:“若是不方便说的话,那便不必说……” “也不是……” 宁无常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木剑,皱眉道:“幽州的消息流传的不是太广,我们八扇门也仅仅知会了几位圣人,怕引起各州府县的恐慌。不过……你既然与苏姐姐有婚约在身,又是夫子的徒弟,自然是有资格知道这些的……” 君涯无奈的笑了笑,伸手示意宁无常但讲无妨。 宁无常刚要开口,便听得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在茶摊外响起,伴随着急骤如雨的马蹄声,一辆宽敞却显得有些朴素的马车停在了茶摊外。 “公子,前面就是西口了,连赶了三四天路怕是舟车劳顿,要不要停下来歇息歇息?” “嗯。” 低沉的鼻音响起,随着两名侍卫翻身下马,伸手将那马车的帘子轻轻拉向两侧…… () 第176章 好说话的三殿下 “咚。” 镶着暗纹的布靴轻轻踏在车板上,发出了一声中空的闷响。随着马车吱吱悠悠的呻吟了几声,一名面貌清秀的华服公子从车辇上走了下来,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外面的日头还大得很,灼浪升腾。 虽然从马车到路边的茶摊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但身后的侍卫们还是很识相的在其身边撑起了伞,随着那华服公子一路走到了那茶摊前。 “公子,坐。” 面貌如鹰隼般的中年男子轻轻擦拭了一下长凳,交叠起长袖垂手立在一旁,低眉垂目。看着那华服公子缓缓坐下,中年男子伸手向后招了招。 两名侍卫会意,走进茶摊高声道:“小二,来八碗凉茶!” 侍卫们停好车马后鱼贯而入,看着略显狼藉的茶摊不由得皱了皱眉,那名游侠儿此刻还躺在地上轻轻哼着,身边破碎的木屑散落,桌椅翻倒。 微弱的呻吟声传入了那华服公子的耳中,那华服公子轻摇着折扇,垂落在肩颈周围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眉头却不禁轻轻皱起,伸手对着身后轻轻招了招,轻声说道:“九叔,麻烦你去问一问那人出了什么事,又是谁打伤了他?” 那华服公子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的压低。 “不用麻烦了。”宁无常头也不回的解下腰牌,伸手拎着腰牌轻轻晃了晃,冷声道:“八扇门撰风巡捕宁无常在此,他调戏我,所以我略施小惩,有什么问题么?” “放肆!你可……” “九叔。” 那华服公子啪的一声合起折扇,抬了抬手掌,转头看向宁无常的背影笑了笑:“原来是八扇门的撰风巡捕,失敬失敬……” “呵。” 宁无常冷笑了一声收回腰牌,看了看桌子上的空碗,又看了看君涯,长呼了一口气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有些事不方便说,我急着赶路先行一步。记得到西口俞崖镇找我,我会在那里的驿站落脚,到时候我再跟你详细的说。” “好。” 君涯笑着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嗯。”宁无常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包袱和木剑匆匆站起身,看着外面硕大的日头不禁伸手遮了遮额头,伸手牵过系在路边栗毛马,翻身一路绝尘而去。 烟尘飞扬,纵起狂风。 听到马蹄声渐消,君涯这才缓缓站起身,看了看低头憋笑的燕寻两人无奈的笑了笑,扫了扫衣袖回到座位上。刚想要开口出声解释,却看到萧云衣浅笑着站起身,披上了身上的黑袍。 “她刚才说要跟你道一声别,然后便打算回圣火教了。”燕寻耸了耸肩,手中轻轻转着茶碗,看着里面琥珀色的凉茶轻轻荡漾,眸底泛着平静的神色。 “嗯,这便和八先生告别了。”萧云衣浅笑着将兜帽带上,将那张俏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立起纤纤素手对着君涯抱了抱拳:“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君涯笑了笑,亦是回了一礼:“羿日,可以来稷下学宫来找我们……你是小师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后山对于圣火教没有太大的忌讳。” “请你吃豆花。”燕寻抬了抬眸子,咧嘴笑了笑。 “后山?!” 清朗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些许的疑惑。 君涯侧了侧头,看到那华服公子一脸震惊的站起身并未太过在意,笑容未变的目送着萧云衣挥袖远去。待到萧云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君涯这才缓缓转过身,眸眼温和的看着那华服公子:“敢问这位公子是?” “白衣胜雪,莫非你是后山八先生……君涯?!”那华服公子似乎有些惊喜,扬起袖子拱了拱手:“在下,老秦人嬴镛,见过八先生!” 听到那华服公子自称姓嬴,君涯轻轻挑了挑眉,不禁上下打量起那华服公子来。五官清秀,锦衣绣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从容自若的风姿,端的是非同寻常。 而这全天下间,姓氏虽多,但独有一户有资格姓嬴! “不敢当,当面可是三殿下?” 君涯此言一出,顿时让端着凉茶出来的小儿双手一抖,险些将那茶盘跌翻!他在这里随掌柜的打了四五年工了,侠客商人倒是没少见,可谁能想到这大秦的皇子也喜欢在路边喝凉茶?! 听到是大秦三殿下在此,手中的茶盘顿时便托不稳了,双手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气。 “小心一些。” 一双修长的手有力的托在那茶盘上,燕寻笑着看了一眼那店小二,感受到那店小二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于是伸手撤开,轻轻拍了拍那店小二的肩膀:“不论山南水北,既然来此便都是客,别那么紧张,放松一些……” 那店小二圆睁着眼睛,咽了咽口水,这才勉强定下神来,颤颤巍巍的将那茶盘放到那几名侍卫的桌子上,一言不发的退了回去,就连茶盘都忘了收走。 “正是。” 还未等那嬴镛开口,相貌犹如苍鹰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开口沉声道:“既然知道了我家殿下的身份,为何不参……?!” “无妨的九叔!” 嬴镛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对着君涯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曾跟着夫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夫子也算是我半个老师了……在江湖里,咱们便按江湖规矩来,说不得论起来我还要称八先生一声师兄……” 君涯和燕寻自然也是不想向这什么皇子参拜的。 君涯生性岑傲,看起来谦逊,但在这当世能让他发自内心尊敬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至于燕寻就更简单了,他是夫子的弟子,他是真武山的小师叔,而这里是江湖!参拜?又是低眉垂首,又是三拜九叩的,凭什么?!除非那个什么三殿下先给自己磕头! 否则,甭想! 听到嬴镛如此好说话,没有端他那个皇子的架子,燕寻不由得松了口气,亦是对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三殿下多了几分好感…… “不器,不敢当。” 君涯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行礼,谦逊如君子。八师兄主修的便是儒家,一举一动自然是极为符合儒家礼仪的,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绝对挑不出半分毛病。 嬴镛闻言一乐,侧过身露出自己的这张桌子,笑道:“二位若不嫌弃,不妨同桌一叙?上次与老师一别甚是想念,我曾听闻君师兄一年前曾与老师一同出游两州六府,羡慕得紧。只是,这身份又不大方便同去。说来也好笑,我虽为皇子,但这天下的美景我还未曾看过,君兄可要好好的与我说一说……” 一番话,便是将自己隐隐当做了夫子的门生,不露痕迹的拉进了与君涯两人的距离。但这些就连燕寻都可以察觉到,更不用说心细如发的八师兄。 刹那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君涯笑着拱了拱手,眸眼轻眯:“盛情难却……” () 第177章 小透明 “镛曾听闻,夫子最近又新收一名弟子,可是这位小兄弟?”嬴镛笑着看向燕寻,以他的眼力自然是能看出来这是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生得再好看。 燕寻自然是拱了拱袖,如八师兄那般客气道:“稷下,燕无双,见过殿下。” 嬴镛笑着摆了摆手:“不必这么客气,我也算是夫子的半个徒弟,叫殿下未免也显得太过生分了,无需如此。如果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嬴大哥就好。” “嬴……大哥。” 燕寻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听到嬴镛三番两次的提及夫子,又与自己二人套近乎,燕寻顿时就明白了这嬴镛的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 一路西行,再加上各方算计,必然是危难重重。 而作为夫子高徒的八师兄和自己,自然是一面不错的挡箭牌,扛着夫子的名头招摇过市,无疑会省却很多的麻烦……毕竟,在这江湖中,不是人人都没有顾虑的,敢去捋夫子胡须的亡命之徒,屈指可数而已! “好!” 嬴镛笑着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沉吟了片刻后,这才露出为难的神色缓缓说道:“不瞒二位,想必二位也都知道我此行是去做什么,实在是为人算计,迫不得已。镛……唉,的确有事相求于两位……” 三皇子失势被秦皇派往边荒驻守,此事在民间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无论是酒楼,娼馆,还是江湖里,但凡提及这件事,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然李存孤,赵三九和江逐云三人把持朝政已经让很多人都为之不满,但对于这种大势所趋,却没有人能将其改变。而三皇子自然也就成了悲剧式的角色,皇家权利角逐的牺牲品,所有人在不免为之同情之时,亦少不得痛斥秦皇昏聩,奸佞当道,同时再配上一声悠长的叹息作为结尾。 这是标准的感慨式发言。 仿佛每个人都成了关心国家大事的仁人义士。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在热茶消凉之后,在酒盏倾空之后,在饭菜下肚之后,那些契阔谈宴的人却又都拎起刀剑匆匆而行。为了金钱,或是为了名利,出了酒馆后便各奔东西。 做了好人,亦或是做了坏人…… 谁又知道呢? 或者说,根本没人去在乎。 当然,这些都与燕寻无关,他还没上升到那种精神高度,现在也仅仅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现在的小日子而已。 可现在秦镛的意思,显然是想把他拉入这滩浑水里。 本来只是想简单的去铁血门叩拜一下苏逢春的师父,然后再为其立一座空冢,之后就能回后山吃豆花去了……怎么现在,好像是越弄越麻烦了? 燕寻看着秦镛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得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接下来便听到八师兄淡笑道:“殿下有事但讲无妨,何必绕弯子……” 而秦镛似乎是被噎得一窒,紧接着脸上僵硬的笑了笑,知道自己此前的行为都被君涯像看傻子一般看了去。但多年的养气功夫很快便让他淡定了下来,轻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放在桌子上,并起四指推送到两人面前:“既然君兄喜欢直爽,那我便不再绕弯子了,这是我去求夫子为我写的信笺,二位可详细观之……说实话,时至今日,非我之所愿。我虽对这皇位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有人却不想放过我。镛,别无他求,只求能得一个善终……唉……” 君涯接过信笺,仔细的看了两三遍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是夫子的笔迹。” 燕寻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碗里的凉茶,琥珀色的茶水荡漾着微光,知道八师兄这句话不是说给别人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意味着两人不得不去趟这趟浑水。 毕竟三皇子拿着夫子的信,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而对于自己人,后山一向是极为护犊子的,即便明白这是一滩漩涡激涌的浑水,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但后山向来是这个规矩…… 一山更比一山高。 但有的时候,高,便意味着责任。 夫子比所有都高,所以他去了北冥斩妖圣。君涯比燕寻高,所以在燕寻有难的时候他便站了出来,为其护道。而眼下无论是燕寻还是君涯,都比眼前的这个三皇子要高的多…… “夫子说让我去边荒可以去找四先生,但这一路距离荒州是何其遥远,只怕是还没到边荒,我便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了……唉……”嬴镛继续说着,伸手接过八师兄递回来的信笺,看了看周边的几名侍卫轻叹道:“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无礼,但九叔和这些侍卫跟着我一路前行,说不得要折损多少,镛……着实不忍心……” “嗯。”八师兄点点头,抬头看了那始终垂袖而立的中年男子一眼,笑着说道:“既然夫子肯为你写荐信,那便是承认了这份半师情分,所以你也算得上是半个我们后山的人。” “君兄,你的意思是……” “自家人,自然是要照拂自家人。” 君涯轻轻一笑,端起面前的凉茶啜饮了一口,看到嬴镛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不禁松了一口气。最怕的是没有所图的示好,如这般有所图的示好反而更让人放心一些。 听到君涯这般说了,嬴镛又哪里不明白,霍然站起身对着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正容说道:“嬴镛,多谢二位伸以援手!此恩此德,若能活到荒州,镛定当感激不尽!” 礼数周全,字字铿锵,至少看起来是极为真诚的。但所思所想到底如何,也唯有嬴镛自己知道。 君涯当下起身回了一礼,笑道:“奸佞当道,既然夫子有意插手,我等门生自当尽心竭力,殿下不必如此。不过,在去荒州之前,我们师兄弟还要去一两个地方,可能多有不便……” “放肆!如今首要便是殿……” 那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在他看来,如君涯这般将自己的事情看得比殿下的事情还要重要的,自然是大不敬!然而眼下的嬴镛显然是心情大好,轻轻摆了摆手,大笑道:“哈哈,无妨无妨,同行便是。” 燕寻已经静静的坐着,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周围的声音传来,在那碗凉茶上震成了片片涟漪。 () 第178章 再见之期……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眨眼间,浓郁得化不开的夜幕便笼罩住了整片树林。 自茶摊向西蜿蜒六七十里,官道便至此中断。前方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以及重重叠叠的林海,亦是幽州地界与青州的一道天然分界线。 如此漫长的官道对于驽马来说,少不得要日夜兼程。 但皇家的马显然不是凡种,这一点单从那一身毫无杂色的皮毛以及身上冒出细密的血汗便能知道。对于马匹优良的分辨大概是燕寻这一身杂七杂八的本事中为数不多有用的学识……所以,从上马车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这宫中的马显然是带着一些龙族血脉的汗血龙马,无论是脚力还是力气都是极为出众的存在,即便是拉着如此庞大的马车亦是行走如风。对于驽马来说漫长的六七十里,亦不过是半天光景而已。 随着马车辘辘的车轮声停下,秦九策马走到那马车的车厢旁有节奏的敲了敲,发出叩叩的闷响。 “公子,前方没有村落了,咱们今晚怕是要在这里落脚了。”秦九依旧是那张严肃刻板的脸,灰黑色的短衫露出一双强悍有力的胳膊,紧紧的勒住身下汗血龙马。 虽说宫里的龙马从小就开始由专人饲养,早已洗脱了身上的野性,但一身蛮力却是实打实的。而秦九竟然能用一双赤膊勒住身下的汗血龙马动弹不得分毫,足见其体魄之强! “嗯,好的九叔。”马车的布帘被两旁的侍卫撩起,露出了马车里坐着的三个年轻人。 嬴镛自然是正坐当中,车马劳顿之后,面庞上显然有了几分疲惫,双眼略微发红。而燕寻和君涯则默默起身,弯着腰钻出了车厢,迎着晚风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筋骨,发出一阵清脆的噼啪声。 虽说与嬴镛坐在同一车厢中同行了一路,但若是摆开架子未免也太过跋扈了一些,况且随行的这些侍卫多少是对他们两人有成见的,各个恨不得下马与其打上一架。 尤其是秦九,每次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厌恶以及警惕,只是迫于嬴镛不好发作而已。 这些燕寻两人自然是理解的。 嬴镛武道天赋极差,再加上不得看重,虽然身份尊崇,但如今也不过是气血境的小武者。 自己保护不了自己,那就要找人保护自己,出身皇家的嬴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而这六名侍卫则是自小便跟在他身边的亲信,虽说年纪不大,但也已都到了龙虎境中期左右,实力不容他人小觑! 至于秦九,则是很早便跟在他母后身边的内侍,自小也是看着他长大……阳神高手的威势裹挟在举手投足见,尤其是两侧太阳穴微微鼓起,但凡燕寻两人没瞎,很轻易的便能看出来,这秦九是个阳神高手。 六个人,再加上秦九,这便是三殿下手中唯一的势力筹码。 侍卫们却好似察觉不到那些急湍或是暗涌的危机,只会傻兮兮的尽忠职守,显然无论是对于朝堂还是对于江湖,都是一窍不通…… 不过这也合乎情理,毕竟他们这些随从很少会像嬴镛去想那么多。对于他们来说,生于宫廷长于宫廷,自是不懂为何那么多人想要对殿下不利,同样更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这么尊崇稷下学宫的夫子。 对于他们来说,不过龙虎之境的燕寻两人,不过是两个实力勉强够当得了护卫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虽然不理解殿下为何对他们如此客气宽容,但却没有人敢发作,因为三殿下是他们的主子,是他们的天! 而苍天的奴仆,是没有办法去违背天意的…… “殿下,今晚便委屈您在这里休息了,先烤烤火吧,吃过东西困乏后再去到这马车里小憩,轮班哨戒的侍卫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安全……” 嬴镛在秦九的絮絮而又低沉的声音中,被一名侍卫搀下了马车,抬手打断秦九的话微笑道:“九叔,我相信你,这些不必与我汇报的。” “这些,是老奴的本分。”秦九则依旧是那副刻板的面孔,直到身后的篝火渐渐亮起,这才对着嬴镛微微欠身,平静的说道。 嬴镛自然是了解他,也不说其他,只是负手看着林隙间露出的片片星空,阖目长叹:“此去荒州,生死难卜,如今荒人蠢蠢欲动,大哥与二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唉……相煎何太急……” “若是有人想要对殿下不利,必先要踏过老奴的尸体。”秦九垂眸,灰黑色的袍服在微弱的火光中被晚风轻轻拂动,语气平静而又坚定。 不光他一人,在场的其余六名侍卫亦是如此。 为主赴死,这本就是他们的本分而已,或者说,这是他们早就做好的觉悟……世道艰难,唯有跟随殿下才摆脱了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苟全性命,天大的恩德早就难以偿还!而从他们打算跟随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搅进了这片漩涡之中,注定随着殿下九死一生,做一颗小小的棋子! 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身为卒子,本身便没有回头路可讲的吧! 你可以说他们的想法简单而又愚鲁,但却是这些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马前卒们的真实写照,而这几名侍卫也不过是天下万千死侍中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已…… “九叔,唉……” 嬴镛眼中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摇头苦笑道:“这是我的命,如今说再多也无益,惟愿大哥和二哥此后能放过四弟吧……即便是同室操戈,但愿也念着一份血脉之情,莫要为难一个半大的孩子……” 秦九眸光接连闪动,张了张略微有些干枯的嘴唇,他想说以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虎狼秉性,四皇子即便还年幼懵懂,恐怕也逃不过这一劫。然而看到殿下那落寞的神情,映衬在火光中竟显得几分懦弱以及侥幸,话到了嘴边却不由自主的变成了安慰:“四殿下吉人天相,必定与殿下有再见之期……” () 第179章 防火,防盗,防…… “噼……啪……” 眼前的篝火发出噼啪的细响,被灼得有些干裂的的木头簌簌剥下碾作尘灰的表皮,从明亮通红的裂缝中迸发出一串细碎的火星,飘荡在夜空中转眼间便消散不见。 凝沉的夜色中树林在轻轻摇曳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燕寻看着眼前跳动着火舌的篝火,眼帘轻垂,令人窒息的绝美面庞被火光映的通红……白袖堆叠在腿上,手中松枝上串着的野兔不断地滴下油脂,落在篝火中发出滋滋的轻响。 侍卫们在远处不断检查着树林中的沉铃索,所有的细节都在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这种铃索本身的材质异常沉重,一般的夜风难以吹动,而对于大型野兽的脚步声或者真气的波动又极为敏感,通常系在林间中起到示警的效果。 秦九坐在对面,火光映照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便是脸颊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清晰可见。 他在守夜。 嬴镛的野兔肉自然是有专门的侍卫先行烤好,吃过之后便回到了车厢内歇息,侍卫们轮流换班守在车厢外。而无论有多少侍卫换班,秦九却是一直都不睡的。 武道三宝,精,气,神……阳神一境主要修炼的便是神魂。而阳神境武者的精神自然是常人无法相较的,往往只需要睡上一两个时辰,便可以三四天不睡觉,依旧精力充沛。 龙虎境的特点主要还是体现在真气的纯杂和积累上,拼的就是一个水磨功夫,如这次小秘境中灌顶一类的神效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上千年上万年的神药或可做到如此效果,但这些神药多半通灵,比之数十年一出的小秘境更加罕有! “滋啦……” 金黄的油脂滴到火焰中发出轻响,瞬间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夜幕中,被灼烤得金黄的兔肉串在松枝上轻轻晃动,点点油脂在略显焦酥的肉皮上流淌,在火光中反着诱人的光泽。 “再烤便要焦了。” 燕寻收回松枝,被烤得焦脆金黄的兔肉冒着丝丝热气,抬头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的秦九,秦九那张刻板的老脸依旧皱纹纵横,毫无波动,好似从未开过口一般。 “你不用这么看着老奴。”秦九低垂着目光,深陷的眼窝落下黯淡的阴影,只能看见那略显干瘪的嘴唇轻轻张合道:“你们是殿下的客人,照顾好客人本来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哦。”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撕下一块兔肉,冒着丝丝热气。 身为龙虎境武者,燕寻自然是无惧烫热的,焦脆喷香的兔肉在齿间流淌出香嫩的肉汁,带着些许滚沸的油脂在唇齿间跳跃,绝美的味道在味蕾上席卷开来。 没有滚烫的感受,只有些许的温热。 “不过一码归一码,老奴还是会紧紧的盯着你们的,你们最好本本分分的,莫要让老奴抓到你们对殿下不利……”秦九的声音苍老,缓缓的抬起头,深邃的眼窝的露出锐利的目光。 燕寻轻轻咀嚼着嘴里的兔肉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轻笑道:“放心吧,我对你们这些勾心斗角没有兴趣,如果不是你家殿下的邀请,我也不会搅进这滩浑水中。眼下,你倒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保住你家殿下的性命,呵。” “这些不用你……” “等等。” 燕寻抬了抬手中的兔肉,笑着指了指一旁陷入阴影中的树林说道:“听着你说话我有些吃不下去,可惜了这只烤兔子,所以我去那里吃。” 秦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刻板的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又渐渐阴沉了下去,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凉风摇曳,深夜露浓…… 白衣如凝滞的霜雪般在深夜中格外显眼。 “八师兄。”燕寻轻轻撕下一片兔肉放进口中,走到君涯身边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然而仅仅叫出一声八师兄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站在君涯身旁沉默的嚼着兔肉。 两人沉默的站在林间,眼前是一片深沉如墨的阴影。 “吃么?” 燕寻抬了抬手中的松枝,伸到君涯面前。 而君涯亦没有拒绝,伸手从那松枝上轻撕下来一片兔肉,捏在手中冒着丝丝热气,没有送入口中,反而侧过头轻轻看了一眼燕寻,声音淡淡的飘来:“不怪我?” 燕寻自然知道八师兄说的什么意思,于是轻轻笑了笑:“八师兄了解我,我也了解八师兄。” 君涯好笑般摇了摇头,伸手将那片兔肉放入口中,脸上仍带着笑容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滩水太浑,咱们师兄弟有一人搅进去就足够了,你越是不起眼就越是安全。” 燕寻抿了抿嘴角,只感觉喉头似乎微微哽住,只好强笑着点了点头,埋下头撕扯起兔腿来。 心中那些许的失落此刻却忽然被感动填满。 然而就在感动之际,手中的重量似乎突然一空,那只被撕扯下来的肥美兔腿瞬间出现在君涯的手中。 “烤的火候虽然是刚刚好,不过与你六师兄的手艺相比还是差了一些,记得早点歇息。”八师兄摆了摆手,含糊不清的叼着兔腿远去,身形潇洒至极。 燕寻愣在原地有些发懵,阵阵夜风穿过袖口,有些微凉,这才恍然想起在后山时六师兄说起的话。 “防火,防盗,防君涯……” …… “不知道三哥他们走到哪里了……唉……” “殿下。” 穿着黑色常服的半大少年轻轻抬起头,胖乎乎的脸上此刻竟是布满愁容,稚嫩的眼中闪烁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而在他的身边,则立着一名年轻的内侍,低眉垂首,恭恭敬敬的提着灯笼秉立在一旁。 “阿春,你说三哥他们能安全的走到荒州么?不要跟我讲谎,如实说来便是……唉……” 那内侍提着灯笼,声音略显绵软阴柔的说道:“殿下,您心里想必也是明镜的,何必要再来问奴婢呢?奴婢身份低微,岂敢乱言皇室朝政?还请殿下见谅……” “唉……” 那少年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背负起双手看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耳边传来聒噪而又绵长的知了声。 () 第180章 猖狂是我,饮马是我 “咴噜噜……” 毛发略微有些凌乱的白马打了个响鼻,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睫毛扑闪着打量着四周,脚下的马蹄不安的踏动着。 身前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浅溪,倒映着月亮。 穿着黑色常服的年轻士兵扛着一摞足有半人来高的马草从远处走来,厚厚的马草垂落下来,几乎将年轻人整个人都埋在了底下,远远看去便像是一摞马草长着一双大长腿。 然而那白马却好似看到了什么令它开心的事情,翻开马唇开心的叫了起来,双蹄不断踢打着雀立而起。 白马的嘶叫声在溪畔回荡。 “砰……” 厚厚的马草被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沉的闷响,迎着皎皎的月光,露出了年轻人那张略显得玩世不恭的面庞。看着白马甩着长长的鬃毛跑过来,硕大的马头拼命地挤到那年轻人的怀里,明亮的眼睛舒服的眯在一起,打着响鼻。 “好了,好了,哈哈哈。” 年轻人轻轻摩挲着白马的脸颊,爽朗的笑着,溪水在月下淙淙的流淌着,拍打着从河底突起的溪石,发出清亮的水声。 白马听到年轻人的话后向后退了几步,低垂着头颅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蹄膀肌肉健硕,通体毛发无一杂色,犹如霜雪般的长鬃毛随风飘扬。 年轻人伸手轻轻抚了抚白马的额头,轻轻挑起嘴角说道:“好好珍惜这段日子,你与我都将不凡,也只有这一段安生日子好过……待过上几日,我们便要上沙场了。” “咴噜噜……” 白马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低头咬起一大把马草慢慢的咀嚼起来,腹部轻轻起伏,打了个含糊不清的响鼻。 年轻人好笑的摇摇头:“吃吧吃吧。” 说着便伸手从腰间拿下来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中,拍拍裤子坐在了溪边,脑袋枕着双臂仰躺了下来,静静的听着大白马走到溪边饮起水来。 大白马不是他的马,而是此前那个被刺杀的将军的马。 而他则是军队中的马倌。 自将军被刺杀后,整个军队便乱作一团,而在裨将军周定邦暂统全军后,全军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更是无暇顾及这匹被将军留下来的大白马。 “哟!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谁么?!”突然,一道刺耳的声音传入了耳际,让那年轻人微微侧了侧头,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轻轻翘着,在风中摇曳。 巡逻的士兵看着在河边躺着的年轻人,纷纷停下脚步,聚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哄笑声。 “好像叫什么来的?” “白漠云嘛!鼎鼎大名!” “我记得还挺能打的?说要当校尉来的吧?” “怎么当马倌了?哈哈哈!” 士兵们放声嘲笑着,看着那在溪边饮马的年轻人丝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之意,而那日被白漠云在青楼中羞辱的几名士兵赫然在列。此刻见到在溪边落魄成马倌的白漠云,自然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忍不住出言讽刺。 在他们看来,此前极尽猖狂的年轻公子哥沦落到养马喂马的地步,显然是令他们极为快意的。 白漠云唇齿间的马尾巴草轻轻地翘了翘,嘴角轻轻画了个弧度,听着这群跳梁小丑们的嘲笑,自然是不屑放在心上的,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喂!那个马倌,待会去马厩把我的马刷一刷!最威武的那一匹便是!哈哈哈!”体格壮实的士兵大声地呼喊着,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诮,声音随着夜风传出去很远。 “屁!最威武的那匹是老子的!” 高个子士兵轻轻推了那壮实士兵一把笑骂道。 于是众人又哄笑做一团。 “看他那匹马,好像是古将军的那一匹?!”突然有士兵在人群中喊了一声,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那匹白马的身上,看着在溪边饮水嚼草的健硕白马,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禁变得热切了几分! 秦军的军制并不包括对于罹难者生前财产的分配制度,而死去士兵的财产一向是由高阶将领层层剥削下来,如他们这般的小士兵基本上是捞不到什么油水的…… 而眼前的这匹白马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马,而且是价值千金的好马!传言将军的马在将军罹难后便消失不见了,却没人想到竟是在这个小马倌的手里! “真的是古将军的马!” “这个臭小子何德何能,能拥有将军的马?!” “我去要回来!” 士兵们纷纷叫嚷着,但那一道道炽热的目光却暴露了他们真实的想法,很显然他们只是为了那份不菲的钱财。 士兵们耀武扬威的走到近前,高个子士兵高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正了正头盔后高声说道:“这样,弟兄们先把将军的马牵回去!市集上的魏老三肯定能给个好价钱,咱们拿到钱后可以去给死去的弟兄们分发抚恤金!” “好!” “鲁大哥说得对!” “咱们可不是为了自己!” 士兵们纷纷叫好,然而眸光中闪烁的光芒却暴露出他们显然不是如口头上说的那么高尚。 烈酒,姑娘,这才是他们的追求。 高个子士兵咧着嘴角,对于士兵们的叫好声显然很受用,于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便要去牵那匹大白马。然而大白马则嗤笑般的咴叫了一声,甩了甩臀后的马尾,纵身向后退了几步,翻起厚厚的马唇吐了一口口水! 粘稠的口水落在那高个子士兵的身上,顿时让那个高个子士兵炸毛般的跳起来,破口大骂出污秽难听的字眼,甚至腰间的刀都被抽出来了半截,却被身边的士兵们拦在了一旁。 “我劝你把刀收好。” 淡淡的声音响起,叼着狗尾巴草的年轻人从草坪上爬起身,轻轻地拍了拍衣衫上的草屑和泥土,眸光轻挑而又凌厉的望向那群士兵,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不管是猖狂嚣张也好,还是饮马喂槽也好,你们只需要记住白漠云这三个字绝对不是你们可以惹得起的,我会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所以把刀收好。” “小白,会被吓到。” 大白马翻起马唇露出洁白的牙齿,走到白漠云的身边用马头轻轻地拱了拱他的肩膀,洁白如雪的鬃毛在夜风中飞扬。 () 第181章 荒人的铁蹄踏在风沙里 “敌袭!”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声刺耳的嘶喊划破夜空,随之传来的便是阵阵的擂鼓声,还有一连串密集的呐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在远方响起。将旗摇摇晃晃的被拉起来,绘着秦人图腾的玄黑色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将旗上描着的血红色边纹犹如熊熊燃起的鲜血,将整个铁血关的气氛渲染得一片肃然…… 那几名士兵亦是脸色一变,被拦住的高个子士兵咬紧牙关,瞪起眼睛凝视着眼前眯起双眼的少年。直到擂鼓声第二次密集的响起,这才恨恨的将腰间的长刀插回腰鞘之中,发出刺耳的响声,让耳膜隐隐作痛。 “我们走!” 那高个子士兵恨恨的捏紧指关节,简短的三个字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带着那一队士兵急匆匆的向城门赶去。 他们贪婪,蛮横,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们始终是老秦兵。 鼓不过三更,死不退边城的老秦兵! 铁血关之所以屹立至今,也正是因为这群豁出性命的老秦人浴血奋战着,用滚烫的鲜血浇筑成屏立西北的不陷雄关! “咚!咚!咚咚!” 鼓通三更,发出震天的巨响! 玄黑色的衣甲连成一片黑色的海洋,明晃晃的火把在城头渐渐亮起,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将城垛照成一片白昼,跳动着的火光映亮了每一名士兵的面庞! 身披大红色披风的将军立在墙头,方正的国字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眸光安静的看向远方…… 滚滚的的尘烟在月色下翻卷着,而那蜿蜒的火光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幕,隔着厚厚的风沙看不真切,只能听到那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将军一言不发的站在墙头,看着远处踏月而来的荒人铁骑掀起滚滚烟尘,感受着脚下微微颤抖的石砖,丝毫不顾身后猎起的大红色披风,右手紧紧的按住腰间的剑柄…… 一瞬间,青筋毕露! 身后是凝滞成一片黑色潮水的老秦兵,沉默的立在墙头,不发一言。镔铁长枪直指苍穹,飘摇的红缨如同在黑夜中燃起的烈火一般,弓弩缓缓拉开,发出一阵紧绷的吱咯声,整座铁血关的气氛显得凝重而又肃然。 所有的老秦人都看得到,在那遥远的边界线上,荒人的铁蹄踏在风沙里,乘着月色而来! 这些铲除不尽的臭虫们则是老秦人们永恒的宿敌! 荒人没有妖族那般残暴强大的实力,足以令人生畏,但却有着妖族难以媲美的繁衍速度!他们觊觎着秦人的疆土,如同一群吸血的臭虫不断骚扰着大秦的边疆,他们不事生产,而是寄生在庞大的秦朝身上,索取无度的享受着秦人的财富和美女,又依靠这些掠夺来的战利品熬过冬季,极速繁衍! 老秦人也曾围剿过他们,但借着浩荡无垠的云梦大泽作为天然屏障,荒人们却总是剿除不尽! 只要过了冬季,即便是剩下一个小部落亦能飞速繁衍!而有着云梦大泽的庇护,荒人仅仅需要休养个两三年就会再次重新聚拢起庞大的规模! 若说秦人与妖族之间是仇,那秦人与荒人之间,便是恨! 恨到牙根直痒痒的那种恨! 烹食活人!奸**女!烧毁村庄! 犯下累累罪行的荒人们已经称不上人族了,在他们那扭曲无比的种族荣耀下,站立的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这里的每一位住在边境的老秦人似乎都有过这种感受!他们有的村庄被焚毁,有的家人被残虐,有的则眼睁睁看着乡邻被烹食……无论是上至统帅三军的将军,还是下到刚刚参军的新兵蛋子,都与这群荒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荒人们掀起蒙蒙烟尘,手中的火把映照出他们狰狞野蛮的脸庞和那乱糟糟的头发! “放箭!” 周定邦瞪大双眸,面色严肃的狠狠地扬起鲜红的披风! 随着那鲜红的披风被掀起,迎风而招,手持着弓弩的士兵们拿捏着箭矢的手臂松开,万千箭雨自墙头泼洒下来!闪着寒光的箭矢响起凛冽的风声,呼啸着穿过荒人们的头颅和胸膛! 人仰马翻之间,荒人们却好似更加疯狂了几分! 他们舔舐着脸上的鲜血,好似嗜血的野兽一般,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斧锤,嘶吼着冲向眼前高大峙立而起的厚重城墙!就像是一群扑向烛火的飞蛾,完全不惜自己的性命! 他们踏起漫天的风沙! 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奔袭! “杀!” 随着将军的再次怒吼,站在城墙下面的士兵们抬起手中的长刀敲了敲盾牌,发出整齐沉闷的巨响!随着一道道真气爆发开来,在黑夜中刮起了一阵暴烈的狂风! 荒人的铁骑犹若势不可挡的泥石流般涌来,随着荒人的大祭司那晦涩的咒语响彻战场,所有的荒人身上渐渐亮起了诡异的图腾纹络!那片血红色的图腾宛若燃烧起的鲜血一般,在月光下分外诡异,也格外的清晰! 加持了图腾的荒人似乎更加疯狂,似乎体内蕴藏着爆炸般的力量难以发泄,在黑夜中亮起了一片赤红色的洪流! “咚!” 随着那厚厚的马蹄踩踏到士兵们的盾牌上,发出了一声沉沉的闷响,紧接着便连成了一片!沉闷的响声不断地在城墙下响起,夹杂着嘶吼声和惨叫声,划破了夜色! 荒人那赤红色的洪流在城下铺开,不断冲击着城墙下面的士兵们,状若恶鬼的荒人高举起屠刀,仅仅凭借蛮力便撕裂了士兵们那精钢所铸的盾牌,扬起了无边的血雨…… “开城门!” 将军再次怒吼出声,却看到身边把守城门机关的士兵似乎是置若罔闻,默默地低垂着头颅,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我说开城门!增兵!” 士兵们仍旧无动于衷,静静的按住腰间的刀柄,面庞隐藏在盔甲的阴影之中,犹如一座座静默的石像!周定邦咬了咬牙,伸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我他妈说开城门!你们聋……” “聋……怎……怎么是你?!” “没错,就是我啊……可惜,你怎么才后知后觉呢?”那年轻的士兵抬起头,露出诡秘而又残忍的微笑:“我的……大…将…军……” ()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10.30,金庸先生逝世,武侠天倾一角。 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相信每个人都不会陌生。 武侠,武侠。 古龙先生的快意潇洒,金庸先生的为国为民,都是我心中的武侠。我也在我的书中想要竭力体现这一点,哪怕是接近一点点,我也想要去尝试着。 夫子是我眼中的古龙先生,才气横溢,快意潇洒走江湖,眼中没有任何的束缚,只有他自己的规矩,出手没有任何顾忌。 而金庸则更像是张道真,只手撑起武侠的一角,一生痴情而又木讷沉闷,忧国忧民。 终于…… 这两位我心中惊艳了我整个武侠世界的先生,终得相遇。 武侠天倾,我辈继任者尽当竭力施为,于前人开辟过的道路上慎独前行。 此生可见二位先生之文章,何其幸甚,幸得执笔于武侠,为武侠尽一份绵薄之力。 于此,沉痛哀悼。 金庸先生一路走好…… 金庸爷爷一路走好…… ——10.30 () 第182章 没有英雄 “城门!城门怎么还不开?!” “我们的援兵呢?!” “老刘!” 士兵们接二连三的倒在血泊中,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沾上鲜血和泥壤,狼狈不堪,甚至连头盔都滚落在一旁,糟乱的长发浸泡在粘稠的血浆中,披盖着血肉模糊的头颅滚落到城墙下面! 死于铁蹄,或者死于刀斧,这些或许都没有区别…… 身后的城门依旧紧闭着,静默无比! 荒人们扬起长矛,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声,纵起马蹄肆意的屠杀着,士兵们犹如割麦子一般成片倒下! 周定邦趴在城楼的边缘,夹杂着几丝花白的长发迎风飘散,穿着厚重甲胄的身体被一只脚狠狠的踩在脚底,拼命地挣扎着,却动弹不得…… 他的眼中倒映着城外的惨烈景象,粘稠的血迹在他脸上的皱纹里交错流淌,从额头流到颧骨,又从颧骨流到下巴,晃晃悠悠的滴落下来。他竭力的支撑起双臂,奋力的昂起头颅,却始终难以从那只脚的脚下撑起身子。 粘稠的血丝在齿间滴落,落在城墙的砖缝中。 “大将军?” 那人伸手抬了抬有些歪斜的头盔,露出了一张讥讽而又扭曲的脸,眯着眼睛低头头吐了口痰,脚下又用了几分力气,将周定邦的身子狠狠地踩在城墙上:“你也配?” “侯三,你疯了!” 周定邦那张颓败的脸紧紧贴在地上,握紧双拳,憋红着脸色的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而又低沉的低吼。 哗变! 尤其是战时哗变!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出现的哗变到底有多致命! 这不仅仅是高阶将领们之间的清算,亦将意味着眼前的铁血关会陷入一片瘫痪之中,即便是有高大厚重的城门将荒人的铁骑拦在关外,但也仅仅是一时的苟延残喘! 没有士兵驻守雄关,在荒人面前就是一层薄纸! 他们能轻而易举的将这层纸捅破撕碎,在刺耳的笑声中,大摇大摆的走进铁血关!掠夺那些根本不属于他们的财物,抢走那些希冀大秦军队来拯救她们的妇女,然后将关内的一切付之一炬,转身离开,躲入云梦泽的深处! 而后,只留下满地的断壁残垣……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然而那颧骨高突的士兵却似乎对此并不在乎,反而抬起脚狠狠的踩了踩脚下的周定邦,讥讽的骂道:“少他妈跟老子讲大道理!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我他妈说了算!” 周定邦的身子向下沉了沉,砸在城墙上发出闷响,忍不住咬着牙痛哼出声! 那士兵俯下身子,抓住周定邦糟乱的头发,狰狞着脸色将其向下按去,轻慢的恨声道:“看到了么?城墙下面都是拥护你的亲信,然而,他们现在被荒人屠杀着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说罢,再次狠狠地将周定邦向下按了按,缓缓松开了手。 “为……什么……”周定邦嘶哑着声音,鲜血在城墙上拖曳出不规则的痕迹,看着城下被屠杀的士兵,双眸中一片灰败。 “为什么?” 那士兵伸手摘下头盔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又重复了一遍周定邦的话。听着耳边的喊杀声隆隆作响,侯三再次摘下身上简陋的衣甲缓缓地走上前,踏在周定邦的后背上,俯下身子慢条斯理的轻声道:“我是为了报复你们,周定邦。” 荒人们的嘶吼和大笑弥漫了整个铁血关,侯三却不管不顾的抬起头,看着有些蒙蒙发亮的夜空继续说着:“你瞧不起我,大将军也瞧不起我,你们想把我变成一把刀,却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谁都知道我的战绩比你显赫。” 说到这里,侯三停顿了片刻,低下头竟红了眼眶:“战略,统兵,武艺,你不过就是个草包!我哪一样不如你?!可是,就因为你出自勋贵世家,而我,则是秦人与荒人生下的杂种!代将军是你而不是我,凭什么?” 侯三颤抖着肩膀,伸手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抬脚踩了踩周定邦颤声道:“甚至战前还派人来监管我,凭什么?” 周定邦发出闷哼,却始终没有回音。 而看到周定邦没有回音,侯三双肩颤抖的更加剧烈了,踩下去的力度变得更大,颤声着大吼道:“凭什么?!你告诉我!周定邦!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噗哗……” 周定邦身躯一抖,大口的吐出鲜血来,染红了城砖。 侯三来不及擦拭掉额头的热汗,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再次踢了一脚。看到周定邦被踢的翻了个身,颤抖着抿着嘴唇,似乎是忍着哭意吸着冷气说道:“是你们,是你们毁了……我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你们害怕我当了荒人的内应,害怕我狼子野心,害怕我别有二心。”侯三重重等等抿了抿嘴唇,抬手点着周定邦嘶哑着声音说道:“好!我就内应给你们看!让你们看看我的狼子野心是怎样,我的别有二心又是如何!” 其余的侍卫们纷纷摘下头盔,露出了一张张野蛮桀骜的面庞,诡异的图腾在上面纠缠蔓延…… “你……” 周定邦靠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伸手指着侯三,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与荒人联手,无异于于虎谋皮! “铁血关会因为你的指挥不利,被荒人破开城门,沦陷,致使荒人大肆劫掠!” “而我!” 侯三指了指身后的这些荒人,捏了捏鼻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只需要他们配合我演上一出戏……之后,我就会成为整个铁血关的大英雄。而你和那个老不死的,则会沦为草包角色,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你疯了……疯了……” 周定邦嘴角溢出鲜血,看着冷静而又疯狂的侯三低垂下头颅,摇了摇头:“我是罪人,你也是罪人,铁血关会沦陷,根本没有什么英雄……” 说罢,便发出一阵阵的低笑,抬起鲜血淋漓的面庞看向侯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完了,一切都完了……” “侯三,我在下面等你。” 侯三瞳孔紧缩,身形掠动狂风,却仍是抓了空! 那身影犹如坠落的大鸟般砸落下去,发出了一声重响,鲜血四溅开来,又被滚滚的马蹄淹没! “将军!那是将军!我……” 突然,城墙下面似乎有人分辨出来了周定邦的身份,发出了一声惊呼!但下一刻便有长矛将他重重刺穿,又高高扬起,摔落到一旁! 那惊呼声戛然而止…… 但仍是有人听到了,于是将军身死的消息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难以支撑的士兵们更是溃不成军! “将军死了!” “是哗变!哗变!” “我们没……” “我不想死!我不……不想死!” 荒人的铁蹄摧古拉朽般将士兵们屠戮一空,刺鼻的血腥味飘荡在城墙的上空,让人作呕! “嗤!” 侯三伸手摸了摸胸口,入手处一片烫热,伸手在眼前张开,却只见到一片粘稠滚热的鲜血在指缝间滴落…… “胡萨,拉赫嘟拉枯木萨。撒哈……” “白痴,你已经没有用了。走好……” 侯三能听懂这些荒人在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只有粘稠的血浆在唇边滚落。身后的巨力传来,侯三眼前恍然一黯,耳边便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 “砰!” 鲜血四溅。 穿着黑色常服的尸体被马蹄踩进泥土里,被鲜血浸泡后的泥土极软,瞬间便将那尸体吞没掉。 铁蹄哒哒的踩在鲜血中。 眼前的铁血关依旧耸立,但那拒绝了荒人数年之久的城门却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括声缓缓开启…… () 第183章 美人满楼,血满楼!(上) “轰隆隆……” 随着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拂扫起滚滚烟尘,发出沉闷的巨响。预料中的厮杀场面并没有出现在眼前,这里本应该是一片惨烈战场的,可出现在城门口这些老兵眼前的却是一地的死尸……他们穿着秦人的盔甲,手中紧握着秦人的刀剑,躺在泥泞肮脏的血水里。 生前他们都还有着姓名。 张三,李四,苟七…… 然而,此时的他们无论高矮胖瘦,无论苍老或者年幼,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死尸…… 夜幕下的寒风吹过,将眼前的尘烟吹净,露出了一群黑压压的身影,不紧不慢的向关内策马而来。 马蹄踏着清亮的水声连成一片,荒人们手中持着染血的长矛阔斧,在蒙蒙的月色下闪着细碎的寒光。那一张张或是尖瘦或是刚硬的脸颊亮着血一般的图腾,在月色下燎燎的燃烧着,照亮了那一双双狂妄而又贪婪的双眼! 荒人们并不着急,成群结队的策马缓缓前行。眼前这座困拒了他们数年之久的雄关在此刻俨然成为了他们的囊中之物,数不尽的财富和女人唾手可得…… 魏姓的高个子士兵咽了咽口水,随着众人缓缓向后退去,看了看身边用力握紧兵器的袍泽们。 小狗子,老杜,冯烟袋儿…… 他们这些平时在一起聊天打屁的士卒们,眼底都凝沉着淡淡的紧张,磨磨蹭蹭的向后退着。 似乎,能拖延片刻也是好的。 谁都不想先去挑衅这群诡异的荒人!谁都不想做了炮灰,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来的死在边疆! 他们拼命地喝酒,赌牌,玩女人!恨不得花光身上的每一分钱,放肆的笑着,毫不掩饰的嚎啕大哭,在每一个看不到黎明的黑夜去换得短暂的风月无边! 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他们与荒人战斗,几乎每隔上几个月,就会有许多人死去……认识的面孔,不认识的面孔,一把火全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埋在满目黄沙野草的边疆,都冠上一个统一的名字。 英烈…… 叫着好听,其实也只是死尸的别称而已。 没有人记得你是谁,来自哪里,理想是什么。不管你想当将军还是想当厨子,也不管你姓王还是姓南宫司徒什么的,除了在军部的军籍薄上有一个草草的记载,便也只会在其他人酒醉后再被提起,成为下酒的谈资或者是笑料。 每个人都在死亡的边缘线上徘徊,大家都一样,谁又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住谁? 如今,终于轮到了他们。 如狼似虎的荒人们大摇大摆的从城门口走进来,杀光了他们在城外的袍泽!骑着马,提着矛,浑身上下染着鲜血! 荒人近在咫尺! 不是明天,不是后天! 就是此刻! 不足五百人的士卒们缓缓向后退去,却在下一刻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 身后。 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头牌坊,歪歪扭扭的刻着字,就那样屹立在夜风中…… 春风街。 这座牌坊,对于士兵们来说,再熟悉不过。 作为他们仅有的军伍岁月中,或许有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渐渐模糊了起来,记不清……但这条从头走到尾只消一壶烈酒入肚的老街,却承载着他们这些年真正活过的证明! 长街不寐,红袖招招。 还有片片细不可闻的娇笑燕语声趁着夜风传来,也不知是那家的姑娘…… 高个子士兵推了推头盔,回首望着那破破烂烂的牌坊,轻轻唾骂了一声,眼角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落。 春风街。 是春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春风。亦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春风。 没有人知道这春风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高个子士兵紧了紧手中的长刀,眯起双眼看着那缓缓策马而来的荒人,嘴角淡淡的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犹记得此前还在和姑娘们吹嘘着自己的英勇,脑袋掉了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惹得一阵惊呼娇叹。可谁曾想竟一语成箴……如今真的要掉脑袋了,甚至连半分活下来的机会他都找不到! 高个子士兵望向一片静默的城头,想着大将军被刺杀的那个夜晚亦是安静的可怕,想着之前久久不曾开启的城门…… 没有时间给他多想了。 士兵们发出狼一般的嘶吼,挥舞着刀剑簇拥着彼此,直冲荒人而来!高个子士兵奋力的高喊着,热血沸腾,被簇拥着向前奔去! 身后,是那条无论如何都忘却不了的长街,这群不足五百人的士兵们退无可退! 他们热泪盈眶的呐喊着冲杀过去,离那摇摇欲坠的牌坊越来越远,却没有一个人回头。 如果…… 如果铁血关注定沦陷的话。 他们愿意死在所有人的前头! 高个子士兵身形腾空而起,刀气喷涌,瞳孔中倒映出那荒人狰狞的面庞,和手中寒光闪烁的矛刃! 刀气劈落的瞬间,那矛刃却穿出淡淡的涟漪,以一种更快的速度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夸张的串在那矛尖上!下一刻,那刺耳的铮鸣声才迟来的响起,在耳边炸响! “砰!” 那荒人狰狞的舔了舔嘴角的血迹,伸手一甩,如同在甩一个垃圾般将他甩到一旁的营房中,砸翻了一盆燃着木炭的篝火,打翻出的点点火星摇曳在夜空中。 高个子士兵口吐鲜血的躺在地上,瞪大着双眼望了望那座前后摇晃的牌楼,咧开染着鲜血的嘴角,淡淡的呢喃道:“温……温壶好,酒……” 沾着泥土的手缓缓垂下,几两碎银从怀中滚落,跌到缓缓盛开的鲜血之花中…… 莺歌燕语还在风中飘荡。 随着最后一名士卒的头颅被锋利的斧刃削得高高飞起,这场一面倒的屠杀终于落下了帷幕…… 荒人的铁骑继续向前,踏过清亮的水声,溅起泥泞的血水,沉闷的声音连成一片。 他们高举着火把。 他们浑身沐浴着鲜血。 他们走过尸横遍野的营房,又走过无人在意的老牌坊。 “吱……吱嘎……轰隆!” 伫立十数年之久的木牌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又缓缓倾倒,砸在烟尘之中,摔得四分五裂! () 第184章 美人满楼,血满楼!(下) 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两侧的青楼娼馆却是见怪不怪的依旧传来了悠扬的丝竹声。莺歌燕语从流苏暖帐中传来,夹杂着男人们的大笑声,还有姑娘们的娇嗔,飘荡在夜空里…… 战鼓三通,关隘戒严! 对于她们来说,这种事情常常有之,又有什么与别时不同? 上阵打仗是那群士卒们的事情,她们又不能提刀上阵,便只顾过照常的日子……譬如宽慰这些男人们的身体和心神,听他们吹嘘大话,又譬如娇声唱着小曲,掏空他们的腰包。 而赚来的钱财,一部分维持她们的生活,另一部分则分给关内镇子上孤儿和流民……要知道,这世道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她们只是出卖这具臭皮囊。 一双玉臂千人枕。 一点朱唇万人尝。 不过如此而已。 灵魂比她们要肮脏的人比比皆是,那些人个个光鲜亮丽,却腐烂到灵魂深处……侍奉过多少这样的男人?又赚了多少银子?已经记不清了……但对于她们来说,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 她们都是从边陲的小镇上逃出来的姑娘,见识过荒人,也见识过那熊熊的大火,和燃烧的小镇子。 日复一日的安稳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们更加清楚! 虚伪……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只要还有人活着回来饮酒作乐,这便意味着没有人流血牺牲。 没有村庄破灭于荒人隆隆的马蹄,没有小镇毁于熊熊的战火,男人们并未拿起刀剑,女人们也没有脱光衣裳任人摆布。 然而,眼下日复一日的安稳却似乎被桌面上颤抖的酒杯打破了…… 马蹄声自然是见怪不怪。 但连成一片闷雷的马蹄声以往却从未听闻过! 于是偷得半分清闲的姑娘们簇拥着男人走到窗边,嘴角挂着妩媚或是慵懒的笑容,随着男人们伸头向街面上看去…… 男人们小口饮啜着姑娘们红袖送来的酒,揽着姑娘们走到窗边,却再也喝不下去。清澈透亮的流水从齿间溢出来,顺着嘴角流淌到衣襟上,打透了一片。姑娘们送酒的动作停滞在半空,那一张张妖娆妩媚的笑脸缓缓变得僵硬了起来。 “嘚哒……哒……” 马蹄声在街面上清晰的响起,又化作细碎的夏雷,乱糟糟的连成了一片又一片。 “荒人啊!” 陡然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春风十六坊,震得所有人的耳膜生疼! 随着酒杯落地,在脚尖碎裂成八瓣,哭喊声和叫骂声这才后知后觉的响起,在偌大的青楼中嘈杂的响起,脚步声乱乱的交织在一起! 荒人! 这里没有人会对他们陌生! 在边疆,即便是三四岁的小儿亦是知道,这群杀人不眨眼豺狼有多残暴…… 男人们匆匆穿上裤子,衣衫不整的跑下楼,而随着他们跑出大街,周围的青楼急忙落了窗,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他们想活着。 可又能跑到哪里去? 整个铁血关都被荒人的铁蹄踏破了,他们这群人不过是无头乱撞的苍蝇,瓮中被困的鱼儿。 如今苍蝇出了街,鱼儿掩了瓮,荒人们发出令人悚然的笑声。 马蹄声逐渐变得杂乱无章了起来,夹杂着斧矛砍入骨肉的声音,男人的惨叫声和荒人张狂而又残忍的大笑声,荒人们策马驰街,外面乱做了一团。 鱼儿们在瓮里安静的沉在水底,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她们知道,外面的苍蝇们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轮到她们了。 而荒人会怎么对待她们,所有的鱼儿心里都清楚的很。 “咚咚咚!” 响亮的砸门声在春风街十六坊门前此起彼伏的响起,刺耳而又嘈乱的笑喊声在门外响起。 那些荒人叽里咕噜的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但鱼儿们明白他们的意思…… 随着那些荒人的语气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矛斧劈裂木板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些锋利的刀刃刺穿门窗,惹得室内一阵尖叫。燃烧着的火光透过裂隙照入屋内,在地面的阴影中落下斑驳的光影。 “砰!” “哗啦……” 随着裹着兽皮的脚掌狠狠地踹倒千疮百孔的大门,破碎的木屑以及油纸散落到一旁。 荒人们狞笑着闯将进来,看着奔走逃窜的秦人姑娘们,张开双臂发出了洪亮的笑声,彼此看着同伴,嘴里发出无人听懂的话语。 “撕拉!” 领头的荒人伸手紧紧的抓住了手臂纤细的娼妓,娼妓身上那薄纱仅仅是随手一扯,便被扯得支离破碎,发出布帛裂开的声音。 青楼里的痛苦的呻吟声很快便响成了一片,哭喊声和大笑声交织在一起。 “呃啊!” 年轻的荒人狰狞着面庞,诡异的图腾在烛火摇曳中闪着微光,热汗自额头滴落到身下那散乱黏湿的发鬓中,玉瓷般的温软娇躯在他的怀中凌空摇晃着,双眼无神的望着燃着长明灯的天花板。 年轻的荒人发出兽吼,抱着那软作一滩烂泥的身体…… “嗤!” 系着狼牙坠饰的小刀狠狠地划过香颈,随着那颗苍白无神的头颅覆着散乱的长发咚咚坠地,两尺来高的血箭自脖腔喷射了出来! 鲜血喷洒在灯柱上,落在烛火中发出滋滋的响声。 春风街十六坊,鲜血染红了青纱帐,披着散乱发髻的头颅滚落了一地,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滚落在荒人们的脚边。 他们不需要太多的女人,劫掠也只是为了取乐。 同样的,杀了这些被强暴的女人,既能让剩下的女人们乖乖认命,亦能让他们感受到更大的乐趣。 兴奋中的女人被砍头时,鲜血应该会喷的更远,这是荒人们祖辈流传的玩笑。 而现在,则被当成了一场比赛! 荒人们大笑着看着彼此,腰肢挺动发泄着兽欲,看着身下不断摇晃的娇躯,纷纷伸手掏出腰刀砍下眼前的头颅! 鲜血落在其他白瓷般的娇躯上,落在古色古香的木板上,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娼妓脸上…… 淫靡而又妖冶。 () 第185章 西北望,长虹贯天狼! 简素衣蜷缩在柜台下面,从柜台一侧露出的缝隙中紧张的张望着,眸子里淌过晶莹的泪花。 这是地狱么? 她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一个月前自己到底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她是琴画双绝,艺压三州十二府的剑南府简大家,而今梦醒了,却仅仅是一个不敢抬头见人的斟酒丫鬟! “哈哈哈!” 荒人那张狂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一只染着鲜血的大手将她狠狠地拽起,而那名荒人则似乎在向同伴们炫耀自己找到了一枚比他人都要好的珍珠! 简素衣的娇躯被拽起,狠狠地咬着下唇,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呀哈哈!” 那荒人近乎是粗暴的将她从柜台里面拽出来,蒲扇大的手如铁钳般狠狠地扣住她的肩头,伸手大笑着挑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厚厚青丝从脸颊两侧滑落…… “啊!哈呀!” 那荒人好似是被吓了一跳,手指如被针扎了一般连忙抽手,脚步趔趄的向后退去,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库喇!” 那荒人伸手指了指简素衣,大声的叫嚷着,顿时惹得其他荒人一阵哄笑。 简素衣缓缓阖起双眸,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摇曳的烛光落在她的脸上,照亮了那犹如老树皮一般嶙峋可怖的脸颊…… 那是被火灼烧的痕迹。 简素衣抬起手掌,素手轻轻的握了握,嘴角却渐渐地浮现出一抹自嘲。 她已经丑到…… 连荒人也嫌弃她的地步了么? 简素衣轻嗤了一声,却好似被口水呛到了一般,大声的咳嗽了起来,蒙蒙的泪水遮蔽住了眼前的视线,娇小的身子像虾米一般的躬起身子,如瀑般的长丝从耳边垂落。 曾经艳冠剑南府,艺压三州十二府的简大家……和如今斟酒倒茶,被火灼伤面貌后丑陋似鬼的简丑儿……是一个人么? 真的,是一个人么? 简素衣泪眼朦胧中抬了抬手掌,又轻轻的握了握,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掌中却什么都没有。 “有我这道符在,姑娘必将逢凶化吉。” 细雨蒙蒙如烟,有人撑伞沿街而过,年轻相师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似在昨天…… 是啊,自己算是逢凶化吉了吧? 那小相师留下的东西,大概是救了自己一命,带着自己从那熊熊大火中跃入冰凉的河水中。 只是那火势蔓延的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快到足以毁了她那让无数人艳羡的容貌…… 朦胧一片的眼前似乎又亮起了熊熊的火光,张牙舞爪的想要吞噬着自己,让简素衣的面色更加痛苦了几分。然而她心中清楚得很,眼前朦胧的火光只不过是身旁的烛火摇晃而已,并非是她记忆中的大火。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冰冷的血腥味。 并非是那种灼热的感觉。 而真正的大火面前,则是有滚滚的热浪和呛人的黑烟的,这些她都真真切切的感受过。 可…… 即便是心中明白眼前这朦胧的火光并非是燃起的大火,但简素衣脸上那狰狞的火疤却仍是火辣辣的作痛! “库图!” 那年轻的荒人被嘲笑的略微有些恼怒,坐在地上冲着其他荒人大吼了一声,手脚麻利的站起来,呲了呲黄黑色的牙齿,伸手抽出腰间的佩刀便向简素衣走去! 简素衣却仍旧站在原地,双目茫然的发着呆。 “丑……丑儿!跑!跑……” 年轻的少女躺在桌子上,浑身青紫交加,显得遍体鳞伤,伸手抓住桌沿,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叫声。 简素衣这才晃过神来,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抬起头看到了持刀走向他的荒人,也看到了远处那遍体鳞伤却被荒人拎着头发又一次抓起来的少女! 跑? 简素衣看到那荒人狰狞的提起手中的屠刀,淡淡的烛光在刀锋之间闪过,狭长的刀光落在脸颊上,轻轻晃动着。 来……来不及了…… “铛!” 劲风扑面而来,吹开简素衣那缭乱的青丝,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反而在耳边响起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哎!” “你们,可是毁了我最喜欢的地方啊……” 冷冷的声音在简素衣的耳边响起,细细的发丝在鼻尖轻轻拂动,有些发痒。随着那阵脚步声停下,渊渟岳峙般的身影遮蔽住了烛光,落下的阴影遮在面庞上。 简素衣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嗤!” 年轻军卒伸手轻轻提起插入地砖中的长枪,沉重无比的长枪带起呜呜的嗡鸣声,随着调转枪头狠狠地砸入地面上,肆虐起的风压爆发开,吹起那如墨般的长发。 “真是该死。”年轻军卒歪了歪头,轻轻眯着慵懒的眸子,看着那名被震得倒飞出去砸翻了无数桌子的荒人,侧起脸颊吐出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 荒人们张狂的笑着,却不将那年轻军卒放在眼中,仍旧蹂躏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对着那名被震飞的年轻荒人发出了阵阵嘲讽,似乎在看那年轻荒人的笑话。 “退后,到柜台里躲着。” 冷冷的声音传来,还未等简素衣反应过来,那年轻军卒便提起手中的长枪化作了一道乌蒙蒙的虹光! 轰然的爆裂声响起! 刚刚从地上爬起身的年轻荒人还待与其他的荒人们理论什么,下一刻便炸成了漫天的碎肉,混着血雨散落了一地! 殷红的血雨洒在简素衣的身上,让她那张枯槁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可怖,然而简素衣却毫不在意的抬起了手掌,感受着掌中流淌的温热,痴痴地望着那年轻军卒掠过的方向! 黑色的军伍常服在血雨中穿梭,黝黑的长枪穿过荒人的心脏,无论是提刀反抗的荒人还是并未反应过来的荒人,接二连三的炸碎成漫天的碎肉!那年轻的军卒便宛如扑入羊群的狼王一般,张开锋利的獠牙,轻而易举的便将这群绵羊撕扯得四分五裂,肠胆直流! 短短几息时间,楼内的荒人纷纷化作了满地的碎肉! 姑娘们互相抱在一起痛哭着,身躯上还留有青黑色的抓痕,宣泄着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与绝望。 那穿着黑衣的军卒似乎与这里的姑娘们相识,不断地安慰着幸存的姑娘,连续走了三四个地方,这才笑着拾起长枪从地上站起身。 抬脚踢开几颗荒人死不瞑目的头颅,那黑衣军卒擎着长枪缓缓踏出了大门,简素衣连忙追到门口,却只看到了那黑色衣角消失在另一家青楼的转角…… “白公子……” 遍体鳞伤的歌女披着袍子走到门口,看着双眸茫然的简素衣轻轻笑了笑:“很霸气,对吧?” 刚才亦是她出言让简素衣逃跑的。 这是个好人。 简素衣如是想着,看了一眼那歌女的眼眸又慌乱的躲开,低垂着头问道:“你说的,白公子……是……那个人,他……是哪家的公子?” “白公子自然不是哪家的公子,只是他喜欢别人管他叫公子罢了,大概是丑儿你来这里之前的事情……”那歌女虚弱地笑着,眸中似乎泛起不为人所察觉的涟漪:“白公子当初郁郁不得志,于是沉醉红袖暖帐,睡遍了春风十六坊,如今总算是困龙升天……你瞧着吧,虽然那些军卒看不起白公子,但我们所有的姑娘都相信,白公子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 “白公子……白……” 简素衣深深地望了一眼长街,仍旧低垂着头,吞吞吐吐的话语从嘴边挤出来:“那……白公子到底叫什么?” “叫什么?” 那歌女好笑般的看了一眼简素衣,虚弱的靠在门框边上,任凭夜里的微风吹动额前的发丝:“那些地位高一点的大头兵称他叫白漠云,但他自己喝醉了却总是说自己叫白天狼,然后吟一些旁人不懂的诗……什么北望,射狼什么的……” “不过,自从白公子入了军队就不再过来了……”那歌女说着,又看了看简素衣,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还是别有太多的想法,如咱们这般的女子……若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也只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然而,简素衣却似乎置若罔闻一般,缓缓抬起脸颊看向那座挂着大红灯笼的青楼,嘴里低低的念着:“北望……西北望……射……天狼……” “砰!” 壮硕的身影砸破门板横飞到街面上,刚从一地的木屑中挣扎着坐起身,便被随后射来的残虹撞得横飞出去,狠狠地贯在了地面上! 眼见是不活了! 而此时那乱发飞扬的年轻军卒才伸着懒腰的从青楼的门槛中踏出,缓慢的走到那壮硕荒人的身边…… 漫不经心的随手抽出长枪,再高高的举起。 “轰!” 血墨交织的虹光撕破了夜色! 随着那年轻军卒脚下一沉,经历了十数年风吹雨打的石砖缓缓裂开蛛网般的裂纹,磅礴的气压如洋流倾泄一般狠狠地冲刷而下,将四周青楼的屋顶纷纷压塌,碎成了漫天的齑粉! “砰!” 长枪再次落地,发出悠扬的嗡鸣声,沉淀下来的气压瞬间肆虐般的爆发开来! 砖瓦被吹得倒卷而起,门窗轰然相砸,春风十六坊的烛火瞬间被吹灭!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砖石落地声响起,整条街道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当中! “给我……” 年轻军卒眯了眯眼睛,声音冷冷的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仿佛成了这方圆数里之内唯一的声音! “滚!” “出!” “来!” 一字一句! 震彻长街,久久不息…… () 第186章 一夫当关 黑色的衣角在风中轻摆,黝黑的长枪立在风中,白漠云黑发黑眸,整个人好似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随着叱喊的声音慢慢消散,荒人们纷纷慌乱的穿起衣服,拎着武器从青楼中跑出来,大声的喝骂着。手中那一束又一束的火把亮起,连成一片火的海洋,将春风街照得通明! 火光照亮了他们凶狠的面庞,也照亮了白漠云那冷漠的眸子,闪着微光…… “嗡……” 黝黑的长枪轻轻转了转,在黑夜中亮起血墨交织的虹光,在白漠云的手中轻轻流转! “我自小有个二师兄,他是老师在荒原上捡来的,他的村庄被你们焚毁过,践踏过……”白漠云一边走着,一边平静的说着故事,声音不大,但却让整条街的人都能清晰的听到。 脚步声嗒嗒的响起,那是军卒的靴子踏在石街上的声音。 周围的荒人们狠厉的看着他,然而白漠云却仍是自顾自的说着,自顾自的往前走着。深邃的眸子轻轻眯起,冷漠无比,似有一场细雪微风在眼瞳中飘落:“其实吧,二师兄对我一点也不好,隔三差五的就来找我比试,而且他剑道天赋超绝,我怎么也打不过他,所以比试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被胖揍一顿。” “可他对我也算不得太坏,有时候也是会请客喝酒的……直到他喝醉后,我才知道他心里一直有这么一块地方,让他如鲠在喉。” 几名荒人喊杀着冲了过来,白漠云手中长虹倒卷,撕扯开满天的血雨,泼洒在街面上!又狠狠地掷出虹光,刺透一名荒人的咽喉,将他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白漠云伸手提起嗡动不已的长枪,淡淡的扫了一眼静默的荒人,几十,几百,或者更多:“我啊,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即便是他这样傲视江湖的天才,也是有解决不了的烦恼的,几乎成了他的死结。” “你们这群渣滓,凭他一人一剑是杀不尽的。”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更加刻苦的练剑,希冀有朝一日成就圣位,再进入云梦泽来覆灭你们。” “可心中有放不下的死结又是成不了圣的。” “怎么办呢?” 白漠云手中的长枪缓缓扬起:“简单,我学的是兵法,全天下举世无双的兵法!我来屠尽你们,不但二师兄欠我一壶好酒,我们后山亦能再多一位圣人……” “所以我要当大将军。” 说到这里,白漠云突然停下了两步,眯起双眼呲着牙,语气轻轻的说道:“杀光你们……” 冗长复杂的吟唱声缓缓落幕,荒人们身上那如同岩浆流动般的图腾再一次在黑夜中亮起! 鲜血般明艳的烈火纹路爬上了他们每个人的额角!又顺着脖颈后的脊椎一路蜿蜒盛开,仿佛在后背绽开了一朵烈火之花! “嚎……嗷嗷嗷!” “嗷哇!” 近千名荒人发出诡异的嚎叫声,沿着长街奔袭而来,身上的图腾纹络交相辉映,形成了一片火焰与鲜血的洪流! 入关的荒人近万,有的去劫粮,有的去屠杀秦人,有的去拦截守军!而此刻留在春风街的,既不用去累死累活的搬粮食,又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杀人,只需要享受的他们无疑是整个荒人大部队中地位最尊崇的存在!只有地位最高的首领或者勇士,才有资格第一时间享用到秦人的女人!这就是荒人的规矩! 而地位尊崇的他们,自然是最受不得挑衅的!这是对伟大的荒神的蔑视!亦是对他们的侮辱! 眼前的这个秦人! 虽然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打败族中的勇士,看起来毫不费力,但他们有着成百上千名这样的勇士! 而那个秦人却只有两只手! 一杆枪! 是人,就会被拖垮的! 他们杀过秦人的阳神,也杀过秦人的通天!眼前这个看似强悍的年轻秦人在他们十数年的征战生涯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荒人们如同滚滚而下的赤色洪流,撞向了白漠云的枪尖!轰鸣的脚步声震得砖石簌簌的掉着细灰,根本没有半分停顿! 哪怕枪尖刺向他们的喉咙! 仍是悍不畏死! 白漠云冷笑着,长枪如臂般收回,血墨色的虹光在火光里抡开了一道圆润的弧线! “砰!” 如中皮鼓的声音在长街上响起,冰冷而又沉重的枪杆拍在这群荒人的胸口,鼓胀的肌肉随着喷涌的气浪一瞬间塌陷了下去! 鲜血喷涌中,这群荒人倒飞了回去,砸穿了整支队伍! 赤色的洪流戛然而止! 白漠云手臂端横着长枪,眸眼冷峭的俯视着眼前的荒人,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十数年来,这群荒人不知用这种方法堆死了多少位实力高超的秦人武者!只要兵刃入了体,他们便悍不畏死的夹住兵刃,直到他们身后的荒人们扑上来! 要么放弃兵刃,要么被撕扯分尸,只有这两种选择……但无论选择哪种,结局都是一样的。 在战场上…… 没了兵刃也就离死不远了! 白漠云轻眯起双眼,擎着手中的长枪缓步向前,凌乱的长发被劲风吹起! 随着离火光越来越近,手中那黝黑的铁枪亦是越发清晰!血墨色的虹光流淌,而沉浮在虹光里面的则是一枚又一枚小如蝼蚁般的篆文! “你们用这种方式杀过很多人,阳神,又或者是通天,比我强的有很多。”白漠云抬起枪尖,定定的指向长街尽头的荒人大祭司,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但是这一招,对我没用。” “我知道你能听懂。” 火光中渐渐平息的微风吹动白漠云额前垂落的碎发,身躯犹如笔直的长枪般岿然不动,枪尖闪着寒光:“我希望你们滚出这条街。” “噼啪……” 火光跳动着火焰,地上滚落的火把缓缓熄灭,冒出白烟。 “这不可能。”那骨架很大,但是却显得格外干瘦的荒人大祭司轻轻张开了嘴,发出嘶哑而又僵硬的声音,显然是对秦人的话说的还不算太流畅,但多多少少能表明自己的意思。 “你恐怕理解错了。” 白漠云看着从地面上挣扎着爬起来的荒人们,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长枪,在血墨色的虹光流淌中缓缓闭上了双眼:“我说的,不是请求,是命令。” 荒人大祭司抽了抽脸上那干枯的面皮,抬了抬手中的木杖,怒声道:“你的!” “凭什么!” “命令!我们!” “凭什么?”白漠云冷笑着举起手中的长枪,血墨色的虹光缓缓变得炽盛起来:“很简单。” “以前这条街归山字营管,但是他们现在被你杀死了,而我是山字营的最后一个人。”白漠云身上的虹光缭乱的喷涌开来,那流淌着篆文的虹光犹如焰舌般吞吐,爆发出凛冽的威压将刚刚爬起身的荒人们再度压得身子一沉,踉跄的扑倒在地上! “所以这条街……” “现在我说了算!” 血墨色的虹光中睁开一双血红色的双眸,墨色的长发倒卷中,手中的长枪高高扬起! () 第187章 “现在的!” 荒人大祭司牵动嘴角皱皱巴巴的皮肤,稀疏的眉毛轻轻挑起,伸手磕了磕手中的木杖:“这条街!” “我们!” “的!” 木杖磕在街道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荒人大祭司那浑浊的双眼轻轻眯起,口中缓缓吟诵起晦涩的咒语,如同老人开口绵长不清的呻吟在风中响起。晦涩的念诵声沿风飘散的很远,落入荒人们的耳中,牵动这群荒人们身上那烈火般的图腾…… 火焰般的图腾再度燃起,鲜血般艳丽的火舌在风中更加鲜活的扭曲起来,在这群荒人的皮肤上游走成更加繁奥的花纹! 荒人们的肌肉犹如活物般扭曲鼓胀开来,每个人的皮肤下面仿佛都涌动着岩浆,将坚韧的皮肤映的通红。荒人们耸着肩骨脊背缓缓站起身,身上的血液被蒸发成淡淡的血气,厚重的筋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呜嗡……” 长枪在空中抽过呼啸的风声,血墨色的虹光流转,撕破冰冷的夜色! 荒人们仰天嚎叫着,肌肉虬结颤动,血焰般的纹络在身躯上蜿蜒而起,从口齿间缓缓冒出如长蛇般白气!近千名状若厉鬼般的荒人奔袭而来,糟乱的长发在火光中摇曳,裹挟着赤色洪流在黑夜中再度亮起! 荒人们狰狞的面容倒映在血红色的琥珀当中,血红色的琥珀轻轻转动,随着睫毛落下,狭长的瞳孔骤然缩紧。缭乱的狂发在风中翻卷蜿蜒,冰冷的枪尖几乎是一瞬间便刺穿了数名荒人的身躯!而几乎是在刺破血肉的一瞬间,那些活生生的荒人便被剧烈膨胀开来的血色虹光旋磨撑爆而开,碎裂成了漫天的断骨碎肉,随着粘稠的血水砸到地面上! “不想滚,那就留下来吧。” 白漠云双眼轻轻眯起,纵身穿过洒落的血雨,薄薄的嘴唇弯起残忍的弧度,随着那双血红色双眸中的瞳孔轻轻转动,黑色的衣角在人群中旋转飘飞! 沉重的枪尖砸在人群里,扫起一片荒人! …… 夜色渐渐消退,天边亮起蒙蒙的鱼肚白,还算宽广的长街上散落着碎石和木屑,漂在血水中。 “咵……” “咵……” 染着暗褐色血迹的黑色长靴踩在血水中,发出响亮的水声,盘着九条狰狞恶龙的黝黑长枪歪歪斜斜的摇晃着,随着黑色的衣角缓缓垂落到地面上。 “铛……嗤呤呤……嗤……” 枪头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在砖石碎裂的地面上轻轻拖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锋利的枪刃划开粘稠的血水,又缓缓弥合到一起,荡起层层涟漪。 “嗬……呃咕……” 荒人大祭司躺在血水中,枯槁的皮囊轻颤着,似乎是在努力的撑起身子……他手中的木杖在发着微光,淡红色的光晕压制着他身上碗大的血窟窿,努力迫使着伤口不流出鲜血来。 沉重的长枪在地上拖动,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宛如死亡的呢喃,在荒人大祭司的耳边响起。 荒人大祭司慌张的蹬着腿,身子倒在血泊中,仅能努力的抬起脖子抽动着干瘪的眼皮,看着眼前拖着铁枪一路前行的黑衣军卒,然而浑浊的双眼中倒映着却是模糊不清的残影。 “二师兄杀人从来不多说一句废话,我不同,我需得让你死的明明白白。”白漠云走到荒人大祭司的身边,低头俯看着这个形容枯槁的老迈荒人,手中的枪尖缓缓的顶到荒人大祭司的咽喉,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本来想说犯我大秦者虽远必诛的,但想想你大概是必死了,这句话应该无法传递给你的族人……不过也无妨,我只需要杀到让你们害怕便是了,只不过费上些时间。” “而你……” “去阴曹地府为你们所做的一切忏悔吧,假如有阴曹的话。”白漠云深邃的双眼轻轻眯起,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插入荒人大祭司的咽喉!随着血墨色的虹光在枪头爆发开来,血花喷涌! “咵哒!咵哒!咵……” 马蹄踩在血水中从远处疾驰而来,一队浑身浴血的骑兵停在了长街上,看着一地的碎尸策马缓缓前行。 “有人!” “备战!” “锵!” “锵!” “锵……” 长剑纷纷出鞘,凝涸着血迹的锋刃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冷厉的光芒……如今铁血关乱做一团,士兵们亦是各自为战,此时能从混乱的战团中杀出重围的,显然是一队不知杀了多少荒人的老斥候,大概有几十人左右。 “军候!” 听到身边斥候的轻唤,为首的那人缓缓转过头,蒙着斥候沙巾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熠熠的眸子。 “这些都是荒人的尸体碎肉!” 为首的那人眸中露出讶异,一个不可能的念头陡然闯入了脑海,僵硬的转了转脖子,看向长街那头缓缓提枪站直身体的黑衣军卒……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山字营的尸体,只有荒人的尸体碎肉! 这长街上少说也有六七百名荒人的尸体碎肉,岂不是说,皆为这黑衣军卒一人所杀?! 屠杀! 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公子!” 突然两侧的青楼中跑出来了几十名打扮整齐的姑娘,各个娇声软语,手中拎着茶点,或是捧着美酒。丝毫不顾这满街的碎肉惨景,殷勤的迎上那黑衣军卒…… 她们是受伤较轻的少数人,亦是这春风街十六坊的代表。 上至莺歌抚琴的头牌,下至打扫酒桌的丫鬟,如今却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迎上白漠云。甚至从这群斥候身边匆匆跑过,都没有回头看上半眼。 “这……” 斥候们迟疑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茫然的原地策动着马儿,踏着脚下的血水发出清亮的水花声。 “走,我们也过去。” 为首的斥候闷声说道,紧握着马缰缓缓向前,踏过一地的碎石残肢,踢开冒着缕缕白烟的火把。而身后的斥候则纷纷策马跟上,紧随在那为首斥候的身后。 “公子,吃些茶点嘛!” “公子,别管她们,这可是我特意找来的果脯!” “公子,喝酒!我这可是……哎!哎哎……” 发现手中的酒坛被人从身后拎起,那名歌女急忙转过身,却迎着熹微的晨光看到了一道蒙着面庞的影子,策动着马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那歌女顿时被吓了一跳,踉跄的便要摔倒,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搀在了怀中。 “李军候,还活着呐?” 白漠云搀稳那歌女,抬头看向那蒙面的斥候,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身后的斥候们缓缓跟了上来,停住了马蹄,聚拢在那蒙面斥候的身后。拎着酒坛子的斥候缓缓伸手拉下沙巾,露出了一张清癯刚毅的面庞,赫然是与白漠云有过数面之缘的军候李勋! “这些是你杀的?” “难不成是你?”白漠云好笑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位有过数面之缘的李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果是想对他不利的话,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他能杀了这近千名荒人,亦能将这数十名斥候斩杀得一个不留! “几百?” “近千,加一个大祭司。” 李勋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白漠云身后死不瞑目的荒人大祭司,没有说话。 有着大祭司的荒人军队,和没有大祭司的荒人军队,个中的差别他还是知道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有着大祭司的荒人军队,哪怕只有百人,亦能毫不费力的杀掉上千人没有大祭司的荒人军队! “铁血关已经被荒人攻破了,我看到荒人的信号焰火了,想必大部队随后便会赶到……”李勋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如果是你来指挥,你觉得眼下应该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 白漠云眯起深邃的眸子,嘴角缓缓露出冷峭的笑容:“我们的马比荒人快,我们的人比荒人多,我们的兵器比荒人精良,只可惜统帅者是个傻子。且先不论随后赶来的荒人大部队,眼下入了铁血关的不过就是一群瓮中之鳖罢了……” “我们比他们强,还能怎么做?”白漠云双眸凛然,冷笑道:“自然是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大胆!你……” “住口!” 李勋大喝一声,双眼紧紧的盯着白漠云那凛然的双眸,翻身下马,缓缓拍开怀中酒瓮的泥封。 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之中! 李勋轻轻晃了晃怀中的酒瓮,顿时发出一阵清亮的水声,空气中的酒香更加浓郁了几分。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单膝下跪,双手捧起酒瓮送到白漠云的身前。 “还请……” “将军饮酒!” () 第188章 全军缟素猎白袍! 将军? 清亮的水声在瓮中晃动着,白漠云低头看着李勋那沾着鲜血的乱发在风中飘荡,沉默了良久。 始终没有接过那瓮酒。 半晌,李勋的声音自风沙里缓缓传来,沉闷得犹如边塞军鼓的擂动声,没有抬头,仍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风沙里:“侯将军联合荒人发动兵变,周将军已死!” 至于结果,他没有说,或者根本不需要说。看看这满城的烽火尘烟,再看这满目的疮痍残尸,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与虎谋皮,终为猛虎所噬! 李勋依旧跪在长街上,双手稳稳地捧着酒瓮,语气落寞而又低沉:“侯将军也死了,他把周将军逼得跳下城头自尽,自己却也被荒人奸细从身后插了一刀,然后扔下了城墙。我躲在烽火台后面,看着那些荒人把他踹下去,又提刀杀了在场的两个校尉……” “蠢货。” 谁都想不到侯三竟然丧心病狂的去相信荒人的鬼话,而且还带了荒人奸细进城!这无异于把自己的刀交到了自己的生死大敌手中,然后说一句我相信你…… 呵呵,生死大敌会放过你么? 显然不可能! 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白漠云冷笑了一声,仰起头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凝眸沉声道:“依我秦人军队律法:主帅即死,副帅代之,副帅裹尸,校尉代之,凭军阶而下,战至最后一人,无有不从!咱们铁血关中有四部八营,四个校尉,八个军候。所以,李军候不必找我,为我人族,为我大秦,杀这些杂碎是我应该做的。但将军,我一个喂马的小卒子……” “当不得。” 随着白漠云最后一个字落下,所有人都静静的放慢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的看着两人。 李勋跪在地上,手中的酒瓮再次往前递了递,沉声道:“冯校尉正带着人护送老将军的遗孀出城,徐校尉三刻钟前刚死在了荒人的刀下,铁血关四部八营已不存半数!末将天资愚钝,难以统领大局!还请将军……饮酒!” 白漠云站在风中,表情没有半分变化。眉锋如刀,脸上凝着干涸的褐色血渍,别添了几分悍勇! “咵哒!咵哒!咵……” 势若雷奔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一杆黑色的营旗在风中招展,猎猎作响。虽然连人影都还未曾看见,但那阵肃杀的凝重气息却已然令得白漠云口齿间弥漫开铁锈的味道。 “是林字营和雷字营。”李勋沉沉的出声,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末将与杜军候说好了,半刻钟后带着两营兵马在此集合,所以……” “还请!先生饮酒!” 李勋再度喊了一声,手中的酒瓮几乎是贴在了白漠云的身前,几乎低头便可看见酒瓮中清亮的水光。 先生! 白漠云的眸光中这才有了些许波动,瞳孔一瞬间缩紧,伸手轻轻按在了酒瓮上,轻轻侧了侧头,露出鲜红的嘴唇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酒瓮轻轻向下一沉,李勋的双手却依旧稳稳地拖住酒瓮,清癯的面庞脸色微变,迟疑的说道:“将军府演阵那次,我也在场,之后老将军的确是想重用您来着,只是觉得您的性子还需多多磨砺……只是后来,那件事之后。还未等到起用您,老将军就已经……” 白漠云看着远处掀起的烟尘,凝做针尖的瞳孔缓缓放开,如鲜血般艳红的嘴角勾起,屈指提起李勋手中的酒瓮:“我知道了,只是我这将军当得名不正言不顺,我大秦从未有过此等先例。若是与我走上这一遭,也就没有回头路了,李军候可明白?”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李勋双手抱拳,字字铿锵:“李勋,誓死效忠白将军!” “咵哒……咵哒……咵……” 密集的奔马声连成一线,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胄涌上街道,横推而来!两杆营旗随风招招,在熹微的晨光下透着几分铁血的味道! “吁!” 甲胄上凝着大片鲜血碎肉的小胡子军候狠狠地勒住缰绳,顿时将马头勒的偏了偏,身后近万人的黑甲军卒纷纷停下马蹄,如同一片凝滞的黑色云海般停在了白漠云的面前。 “老李,这是何人?” 小胡子的声音似乎带着金戈之声,又似乎如同城外的黄沙般有些沙哑,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白漠云,大许是看见了李勋之前向白漠云下跪的那一幕,然而碍于面子不好直接开口去问。 “这是将军。” 李勋的回答很简单,没有半分犹豫,却让那小胡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我来之前,你可没跟我说过这里有个将军,不知这是哪位将军?周将军?侯将军?还是老将军?” 这一通问显然极为诛心! 然而李勋已然打定了主意,自然也是无惧,拱手沉声道:“自然是后山来的白将军!” 白将军? 什么时候铁血关有了一个姓白的将军了? 杜归远看着李勋那般严肃的模样,心中蓦然一凛! 后山? 莫不是…… “杜军候无需置疑。” 李勋眸光不变,轻轻点了点头:“白将军曾与老将军进行过沙盘演阵,老将军三场皆输,统帅兵法自然是勿需置疑。至于武力,我想这一地的碎尸便是最好的回答。” 杜归远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荒人碎尸,这才轻轻吸了一口冷气,方才沿街打马而过还不曾察觉,此刻见之却更是触目惊心!这一地的碎尸血洼,怕是有近千人之数了! 不过,若是眼前这位来自后山,是那一位的弟子…… 也无怪乎如此强横! 思忖片刻,杜归远看着远处城头飘起的硝烟,于是当下亦不犹豫,翻身下马,单膝跪下。 而身后的军卒见到军候下马,亦是纷纷从马上翻身下来,黑压压的跪成一片,动作划一的低头拱手! “若将军真能救铁血关于水火,屠荒人以报血仇!末将,杜归远,愿为白将军赴汤蹈火!” “愿为白将军赴汤蹈火!” 身后的军卒整齐划一的大吼着,犹如滚滚雷霆般的声音震的本就破碎的楼阁簌簌落下碎石尘灰,但这近万人的呐喊声,却又无比的震撼人心! 白漠云将手中的酒坛子一饮而尽,狠狠地摔在地上,轻轻拍了拍一名歌女的肩膀。那歌女显然被眼前的场面吓得呆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愣愣的看向白漠云,心思却好似还沉浸在那阵浩大的嘶吼声中无法自拔。 “有素布么?” 白漠云抹了抹嘴角的酒水,抬眸看向那歌女,那歌女却愣愣的看着白漠云,双眼发直。 “白将军问你,可有素布?!” 直到李勋大声地重复了一句,那歌女这才缓过神来,重重的点了点头,磕磕绊绊的道:“有,有很……很很多!” “都拿过来,让将士们都系在袍甲上,全军缟素。” 白漠云淡淡的转过身,伸手真气轻吐,从倒塌的牌坊中卷出山字营的白色营旗,披在身上,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丝丝红光:“然后,跟我去屠狗!” () 第189章 年少有为 “咯辘辘……辘……” 辘辘的车轮碾过砂石,发出簌簌的声响。 马车颠簸,布帘随着马车轻轻摇晃着,细风沿着帘隙穿过,轻轻地吹起少年耳边的发丝。 “唉……” 轻轻的叹息在耳边响起,令那少年的眼皮轻轻地跳了两下,但却仍旧没有睁开双眼,紧抿住嘴唇坐在原地,随着马车左右摇晃着。 “嗨……” 又是一声叹息在车厢中响起。 那少年终于忍不住了,缓缓睁开双眼,侧头看向那唉声叹气的华服公子:“殿下,若是不想与我们一道前往俞崖镇,可以与九叔一道先行前往桑山城,我们会随后赶过去的……” “君先生,我并非……唉……”嬴镛抬起长袖,又重重的垂落,忍不住开口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与那宁姑娘,此前在那茶铺的时候……” “无妨。” 君涯轻抬双眸,嘴角带着温润的笑容:“介时我等与宁姑娘交涉即可,殿下不用说话便是。” “我……” “叩叩。” 马车的车厢发出沉闷的敲击声,秦九那苍老的声音在马车外传来:“殿下,前面就要到俞崖镇了。” 嬴镛闻言一窒,喉头轻轻滚动了两下,抬起袖子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仅仅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开口道:“好了九叔,我知道了。” 车厢摇摇晃晃,又再度恢复了一片寂静之中。 嬴镛看了看君涯,又看了看燕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 “笃,笃笃。” 君涯轻屈手指敲击在门板上,那破旧的门板很快的便拉开了一条缝隙,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小厮将们拉开,看到众人身后的马车顿时换做了一张奉承笑脸:“几位客官,可要在此歇脚?咱家的驿站,无论是送信还是换马,那都是这俞崖镇上顶尖的!几位客官绝对……” “我来找人。” 君涯摆了摆手,看到那小厮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却是不慌不忙开口问道:“可有一位宁姑娘在此处?” “宁……”那小厮闻言脸色一变,开口刚说了一个字,便急忙闭上了嘴,双眼来回打量着燕寻一行人,皱了皱眉头:“敢问几位与这宁姑娘是何关系?” “我等与宁姑娘有约在先,在下姓君,你可……” “原来是君公子!” 那小厮急急忙忙的拉开门,伸手向着驿站里面一伸,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小的眼拙,不知是宁捕头的贵人,君公子里面请,莫要与小人一般见识……” 君涯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极好说话的和气模样。 八师兄便是这样,出门在外皆是一副笑容温润的老好人模样,谁人见了不夸一声君子如玉?然而一回到后山,就开始放飞自我,心中的腹黑种子蠢蠢欲动…… 别人不清楚,但燕寻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整个后山最能搞事情的反倒不是六师兄,也不是二师兄,而是眼前这个笑起来极好看的八师兄! 一边闷头想着,一边跟在八师兄身后随小厮穿堂上楼,还未等嘴角的笑容轻轻舒展开,八师兄的脚步便兀自停下,紧接着耳边便响起了一连串沉闷的敲门声。 “笃笃笃。” 小厮清了清嗓子,开口叫道:“宁捕头,君公子到了!” 屋里沉寂了片刻后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的声音,宁无常的声音亦是从屋内传来:“知道了!” 小厮退后两步,对着众人咧嘴笑了笑,挑了挑眉毛缩着脖子小声道:“那,没小的什么事,小的便先下去了。咱们这驿站平时也没什么人,二楼的屋子都空着,平时都打扫过,各位客官随意住着便是。若是有什么吩咐各位客官尽管大声招呼,楼上楼下离得不远,都能听到的。” “好。” 看到君涯对着小厮笑着点点头,嬴镛亦是和气的笑了笑,对着秦九使了个眼色。秦九轻轻颔了颔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举到那小厮的面前。 “这些付房钱,多出来的算你的。”秦九沉着脸色,眼皮低敛,伸手指了指靠着最里面的一间房吩咐道:“门外的马好生照料,稍后送一桌好酒菜过来。” “哎,好!” 那小厮一口应下,欢天喜地的捧着碎银子下楼去了。 “公子。” 秦九伸开衣袖,侧身让着嬴镛向最里面的那间房走去,嬴镛对着君涯拱袖笑了笑,便随着秦九迈步而行。 “吱呀……” 身前的房门被拉开,宁无常的身影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头发微湿的披散下来,露出清丽犹如出水芙蓉的面庞,和着晨光透过窗棂洒下,美丽的让人呼吸都慢了一拍。 嬴镛抬着脚,愣愣的看着宁无常,迟迟没有落下。 宁无常反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君涯,顿时恍然,嘴角轻轻翘起:“姐夫,先进来再说吧,这件事需慢慢的讲,我沏了茶的。” 君涯脸上的笑容一窒,讪笑着点了点头,与燕寻一并对着嬴镛拱了拱袖,抬脚走了进去。 “吱呀……” “砰。” 木门轻轻掩在一起,犹自不断地轻颤着。 “公子。” “公子。” 嬴镛这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转过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秦九,看着秦九站在廊道的尽头,于是摇头轻轻笑了笑,迈步走了过去,随着秦九入了屋子。 始终没有回头…… 宁无常静静的站在门口,听到走廊尽头的关门声响起,这才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动作优雅品着茶茗的师兄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姐夫,你们两个明明是师兄弟,怎么却好似双胞胎一样。” 燕寻闻言轻轻抬眸,放下手中的茶盏,奇怪的看了看八师兄,却见得八师兄亦是好笑的看着他。 “我不及小师弟长得俊美。”八师兄笑了笑,伸手亦是放下了茶盏,继续说道:“大概是谦和的气度一般无二吧,毕竟都是夫子教出来的。” 谦和? 燕寻面皮一抽,蓦然想起那个在风中拎剑大喊屠狗的白衣少年,又想起那个被砍得仓皇逃窜的飞廉圣子……八师兄你砍人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过啊! 然而宁无常却是深信不疑,拉开凳子坐下,低眸提起茶壶浅笑道:“江湖中都在说夫子有教无类,徒弟皆为圣贤君子,如今一见果然是传言不虚。” “宁姑娘谬赞。” 听着两人一个面皮不红的扯谎,一个傻乎乎的深信不疑,燕寻觉得自己还是多喝几口热茶……如八师兄这般臭不要脸的夸奖自己,果然还是做不到的啊! “这位燕……” “燕寻,还未及冠,如今龙虎巅峰。” “啧,年轻有为。” 燕寻急忙放下茶盏,摸了摸嘴巴,弯着笑眼拱手道:“宁姑娘谬赞,谬赞。” () 第190章 远在天边,近在…… 桌上的热茶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随着茶盏落下,澄澈如琥珀般的茶汤轻轻地摇晃着。 “温侯远居幽州,是此行最重要的一个突破口。八扇门折损了不少人手才挖出来温侯的这条线,如果搜到了温侯谋反的证据,这次极有可能一举扳倒江逐云这群勋贵诸侯。”宁无常抿了抿茶汤,伸手蘸着洒出来的茶汤在桌子上轻轻地划了条横线:“天子虽说逐渐老迈,不事朝政,但心中对于这整个天下仍是有着一条底线的。如今狼相、权宦、勋贵三足成势,时局已经糜烂到割肉难治的地步了,所以必须剔骨!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拿到勋贵一只脚踏过那条线的证据,令天子对于勋贵再也无法容忍,而只要断朝堂奸佞一足,这个鼎便双足难撑……少了勋贵的牵制,我们便可以趁势而起!立忠良而废奸佞,让大秦换血而生,再度延祚五百年!” 君涯轻轻点了点头,宁无常这番话说着容易,但其中的凶险却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光听她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折损不少人手,便能知道其中到底藏着多少的腥风血雨,但八扇门做的便是这样的活计,他们无从选择。 勋贵的狼子野心固然可怕,但如今的赵三九和李存孤才是整个大秦的膏肓之根…… 谋害皇室,挟立天子,谋害忠良……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而只要他们把持着朝政一日,这偌大的大秦便会逐渐腐烂下去,直至在歌舞升平中逐渐消亡!这些左卿卿会不知道么?八扇门会不明白么? 但他们无从选择…… 赵三九与李存孤之势如日中天,说的好听点叫三足鼎立,但也只是因为那些勋贵还在天子心中的那条线里,便是赵三九和李存孤亦是拿他们没办法。 即便是权势滔天,有的时候,也是不敢做的太过分的。 谁都不知道一只老迈的狮子在垂死之际,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反扑,所以现在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踩在线的这一头,不敢太过放肆。 而若是有一方踩到了这条线。 绝不是赵三九和李存孤之流,而是这群在赵三九和李存孤权势下提心吊胆的诸侯勋贵们,因为怕死,所以才要谋生,有的时候道理便是这般简单。 与赵三九和李存孤的斗争是一条漫长而又艰辛的道路,所以无论是那些自诩忠良的臣子,还是左卿卿这群人,都需要一个安定的局势,来慢慢调理。如诸侯勋贵这般极不稳定的因素,必然是要被拿来开刀的……而落下的这把刀,不能握在赵三九手里,更不能握在李存孤手里。 所以,它在左卿卿的手中。 君涯抬了抬眼眸,右手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热气已然逐渐消散,只剩下了温热的茶水:“三皇子,知道么?” “这是八扇门的秘密任务,并未上报,眼下也只是搜集重要证据,想必苏樱姐已经先一步混入桑山城查探了。”宁无常眸光轻转,看了看君涯:“最近朝堂上诸事繁多,似有邪教的影子在背后蠢蠢欲动,所以八扇门里里外外忙的不可开交,都在调查此事,人手有些不足,若是姐夫方便的话……” “恐怕,不方便。” 君涯回答的很快,看着宁无常愕然的神情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要再叫我姐夫了,苏樱与我虽说自幼长大,但此事还需当面从长计议,叫我君大哥就好。” “姐……君大哥,你不喜欢苏樱姐?”宁无常柳眉轻蹙,白皙的手指轻轻握在茶盏上,轻咬着下唇,微微泛红的指节下意识屈起。 “这和喜欢不喜欢无关,就像街道上擦肩而过的两个人,又怎么会因为一次小小的交集便成亲生子呢?”君涯眸光温润的看着盏中的茶水,淡笑道:“相识,相知,相处,方能相爱,不是么?” 燕寻肩膀轻轻一抖,讶异的看了一眼八师兄,若不是与八师兄相处足够久了,他怕不是都要认为八师兄也是如他一般穿越过来的了! 宁无常抿了抿嘴角:“你是说,你和苏樱姐彼此还不了解,谈不上喜欢与否,对么?” “嗯。” 君涯点了点头,轻叹道:“不过,即便是了解过,我想我也很难对苏樱有什么情愫……她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而我,心里也有了别人。” 屋内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压抑,宁无常手掌轻轻颤抖着,不断地转着手中的茶盏,显得有些沉默。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轻轻的抬起头,如释重负般轻轻呼了口气:“嗯,好……君大哥,那我便不勉强了。不过,你与苏樱姐是儿时的玩伴,总要去桑山城见上一面的吧,她这几年也是……” “也好。” 君涯淡淡的笑了笑,也似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吐出一口气:“三皇子此去荒州,需经桑山城,在那里逗留一日便是。只是,我与苏樱当年也只是孩提时匆匆一面,往昔的音容相貌都已经模糊了,也不知再见面时我能不能认得出来……” “想必……” 宁无常咬了咬嘴唇,轻轻垂下头颤声道:“想必君大哥是认不出,苏樱姐这十数年来变化极大,若……若非我与她一并长大,想必我也是认不出的。” 燕寻狐疑的抬了抬头,却恰好看到一滴晶莹落入茶盏中,再仔细的看了看宁无常那颤抖的双肩,顿时心中了然了半分,伸手又倒了一盏热茶,捧起茶盏闷头的喝起来。 唉…… “宁姑娘,你怎么了?” 听到君涯开口温声关切,宁无常急忙嗯了两声,慌张的抬起头来,依稀还能看到红红的眼眶,对着君涯勉强的笑了笑:“之前的旧伤未愈,不妨事的……” 君涯点了点头,沉吟道:“你这旧伤若是紧要关头再发作,如此逞强,怕是会害了自身性命。我虽无法在桑山城停留太久,但却能给你推荐一个人,为你们八扇门帮衬帮衬。” “嗯,嗯……好。” 宁无常点了点头,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迟迟的问道:“不知君大哥想要给我推荐的人是何人?” “咳……”君涯轻咳了一声,轻轻摇着杯子。转过头温润的看了看燕寻,又看了看宁无常,故弄玄虚的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第191章 半山青桑半山城 过朔谷六镇穿西口,便是九渊府的地界,而九渊一府自古以来就是整个幽州的核心,亦是温侯的封地。 温侯,温侯。 温良恭俭之侯。 大秦自建朝以来便只封侯爵之位,而从无公爵之位,是以嬴氏一系的勋贵们便只有藩侯,而无国公。然而如今的藩侯拥兵自重,于各城设立的城主亦是暗地里纷纷倒戈,在这幽州自然也是毫不例外。 幽州四府,十城八镇。 至少有将近一半的城主和镇守存有反意,暗地里与温侯有所勾结。而幽州这种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糜烂至极的局面,也致使八扇门在幽州调查的阻力极大,几乎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尤其是在桑山城。 这座,被温侯一系经营了百年之久的傍山古城…… 远山重重明灭,青桑连成的林海在风中哗哗作响,随着一缕霞光洒下,将青桑林染开了片片红叶,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燃了起来。 长街锦绣,红桑傍晚。 桑山城傍山而建,半边是植着桑树林的簇簇山林,另外半边则是重重落落的高山古城。自繁街而上,红彤彤的晚霞披染了整座古城,而筑阁而起的城主府,则在整座桑山城的最高点俯瞰着整座桑山城。 如云如盖的青桑舒展开来,随着晚风轻轻摇曳,时不时地摇落下几片桑叶,打着旋的跌落到地上。 这是整座桑山城最高大,也是活的最久的一颗老桑树,足有五人合抱来粗。老桑树从城主府的楼阁中盘虬而起,如同整座桑山城的华盖一般,蔽荫而下。 “侯爷。” 听到身后的低唤,站在楼栏处的宽厚背影依旧渊峙如岳,如同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长风吹起凭栏上的袖角,摇落的桑叶打着旋落在那人的肩头,如同翠蝶一般静静的停落。 过了许久,那人才似乎睡醒了一般,袖角轻轻地动了动,伸手摘下肩头的桑叶。青色的桑叶在指间轻轻捻动,缓缓举到鼻尖悬停了许久,这才抬了抬眼眸,头也不回的沉声道:“可有三殿下的消息?” “是,三殿下眼下已入我桑山城。” “嗯。” 那人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松开那片青桑叶,看着那片青桑随风翩落,这才负起手继续说道:“找人好生暗中保护三殿下,眼下正是多秋之际,汝等务必要保证三殿下的安全,以免有心之人狗急跳墙。” “是。”站在阴影中的那个人拱了拱手中的长剑,沉声迟疑道:“暗卫那边已经调查出一些眉目了,是否……” “不必。” 那人抬了抬手,下颔长长的胡须在风中轻颤着,露出了一张儒雅的面庞。敦厚的嘴唇轻轻动了两下,如漆般的丹凤眼轻轻眯起,轻声道:“时至今日,还有何不明?无非是左卿卿门下那群狗腿子想拿我们开刀罢了。吩咐下去,此事不必再查了,令暗卫加强看守,最近注意一下城中的生面孔。” “是,侯爷。” 站在阴影中的侍卫很快的退下,竟如影子一般无声无息,似乎从未出现过这里一般。 那人转过头,遥望着红彤彤的火烧云,任凭绮丽的霞光映在脸上,长鬓飘飘,嘴角缓缓的浮现出一抹淡笑:“呵,温良恭谦么?” …… “公子,我差人问过,到前面再拐两条街便可到阳泉酒楼了。”秦九那低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传入车厢中,令嬴镛的眼皮轻跳了两下,缓缓张开:“九叔,那今晚便麻烦你了,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启程离开。” “有老奴在,公子大可放心安睡。” 秦九低垂着嘴角,面色毫无波动,胯下的汗血龙马迈动矫健的马蹄,伴随着车辇缓缓前行。 在俞崖镇购买马匹之后,燕寻两人亦是不必再与嬴镛挤于同一车厢之中,所以这宽敞的车厢中便只剩下了嬴镛一人。在宽敞之余,又不免的有些冷清落寞,让嬴镛心中好似空落落的一般,竟颇有些怀念与君涯两人同辇而乘的时日。 “前面便是阳泉酒楼了。”宁无常骑在马背上,清丽的面庞似乎掩着几许忧色,蕊黄色的衣裳堆在马背两侧,迤逦飘荡,对着君涯勉强一笑。 这种忧心忡忡的神色即便是燕寻都能看出一二,而八师兄似乎是看不出这一点的。 在感情这一点上,八师兄显得格外迟钝。 不过这位自称叫宁无常的姑娘自己不亲口说出来,燕寻亦是不好插手,只得看着八师兄迟钝的拱了拱手,对着宁无常温和的笑道:“当年与苏樱一别,也不知她如今到底变得如何,虽是多年未见,但如今只得匆匆一面……” “君先生若是有心,可多留几日。” “咳咳。” 八师兄一时语塞,看了看宁无常,又看了看身后辘辘而驰的马车,无奈的笑了笑:“请恕在下师命在身,身不由己,小师弟或可不受其扰,但不器却是难脱其任。三殿下的身份敏感,不易多做停留……” “嗯,也好。”宁无常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却掠过一丝不为人所察的失落。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只剩下街道两旁的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这桑山城的繁华之景尽收眼底,但燕寻一行却是无心观景,除却燕寻,几乎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的。 匆匆行却过两条大街,阳泉酒楼的酒旗在晚霞中轻轻摇晃,几乎是一抬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酒楼外,一名白衣少女则牵着一头系着摇铃的小毛驴哒哒的在路上走着,手里握着啃了一半的青果,漫不经心的左顾右盼,却正好与燕寻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看到骑在马上的宁无常,那少女的双眸霍然一亮,举起手中的青果便兴冲冲的跳起来招了招手,嘴里还嚼着果肉,含糊不清的高喊道:“苏……” 然而刚刚吐出一个字,宁无常便急忙露出了笑容,抢先高声道:“苏樱姐姐!总算是见到你了!” 说着,便策马向前,翻身下来紧紧的抱住了少女。 “哈?” 少女身上的白衣一紧,瞪大了双眸,手中的青果恍然不知的掉落在地上,滚落了一地的尘埃…… () 第192章 狂生楚无衣 “苏姐姐,这位便是与你幼时一同长大的君大哥了,多年未见,想必苏姐姐定是特别想念君大哥吧!”宁无常拉着那一脸茫然的白衣少女走到君涯马前,脸上带着几分欣喜,指了指仍在马上勒缰端坐的君涯。 “啊?” 白衣少女牵着小毛驴看了看君涯,君涯连忙翻身下马,对着那白衣少女轻轻拱了拱手:“当年一别,承蒙苏姑娘多年来的记挂,不器倍感惭愧。前几日适逢宁姑娘提起,却不知苏姑娘如今过的可好?” 白衣少女愣了愣,看了看宁无常,脸上的表情接连变化了几下,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拨下宁无常的纤纤细手对着君涯急忙笑道:“啊……对,对,我是苏樱。” 说罢,看了看愣在那里的君涯,停顿了片刻后这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继续笑道:“我,我过的挺好的。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亦是安好。” 君涯拱了拱手,伸手指了指身旁同样下了马的燕寻,笑着介绍道:“此乃家师小弟子,入门最末,亦是在下的小师弟,尚未及冠……姓燕,名寻,字,无双。” 燕寻如墨画勾勒般的眉梢轻轻挑起,勉勉露出强颜一笑,缓缓拱袖道:“稷下燕寻,见过……苏……樱姑娘。” 那白衣少女双眸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来,慌慌张张的回了一礼笑道:“见过,见过……那个,不必多礼,你怎么长得这般好看?” “……” 燕寻迟疑片刻,嘴里缓缓憋出两个字:“天生。” 看着白衣少女有些失态,宁无常眉间轻蹙,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那白衣少女的袖子,对着君涯两人笑了笑:“舟车劳顿,不若咱们先行进去歇息,待要上一桌好菜后再来叙旧?” “是啊,正好我也是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君兄。” 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却是嬴镛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对着那白衣少女抱了抱拳:“紫央府秦镛,见过苏姑娘。” 见到那白衣少女一头雾水的回了回礼,便对着君涯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我还道前方为何停下了,是否是君兄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了,现在才方知是美人拦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秦兄说笑。” 君涯笑着摇了摇头,亦是没有多言,只是眸光淡淡的瞥过那抹蕊黄色的身影,轻轻地捏了捏袖角。 嬴镛喉结轻滚,笑着刚想要说些什么,一阵嘈杂便陡然传入了耳际,将他想要说的话语硬生生逼了回去。看着从阳泉酒楼被扔出来的身影,嬴镛咽了口唾沫,抬起眸子看向那阳泉酒楼招招飘扬的酒旗。 “怎么又让他进来了?!说了多少次,楚二愣子与狗不得入内!招子都给我放亮着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矮胖子指了指那趴在尘埃里的身影,对着两名小厮大声呵斥道。 唾沫飞溅到那两名小厮的脸上,小厮们陪着笑脸,却是连抹都不敢抹,只得任凭唾沫在脸上缓缓风干。 待那又矮又胖的酒楼掌柜缓缓踱进酒楼里,两名小厮这才缓缓抬袖拭了拭脸上的腥臭的唾沫,厌恶的看了一眼袖子,又转过头对着那躺在大街上的身影喝骂道:“楚无衣,楚二愣子,听到了没有?!以后莫要再来了!” “呵呵。” 那人撑着双手,双肩微微颤栗的爬起身,张口轻轻唾出了一口血沫,大笑着唾骂道:“尔等有错自然要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为何别人说得,我却说不得?!” “快滚!” 小厮骂骂咧咧的走进酒楼中,却是浑然不顾那人的唾骂,只剩下门外叫卖声熙攘,酒旗随风飘荡。 那人拍了拍有些脏乱的衣衫,抬起略带淤青的脸颊,对着那招招的酒旗轻蔑一笑,粗豪的眉毛轻轻挑起,又狠狠地啐了口唾沫:“去他娘的黑店!” “咳咳……” 嬴镛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场闹剧,陡然回过神来,看到燕寻几人亦是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于是轻轻地咳了两声,沉声道:“不若,大家先进去整顿一下?我见君兄与苏姑娘久别重逢,不若点上一桌好菜,大家再慢慢闲聊?” “……好。” 听到嬴镛开口,君涯也慢慢回过神来,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那面貌刚毅颇有豪侠之气的男子,这才对着嬴镛点头笑了笑,抬起袖子对宁无常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按着腰间的剑鞘不紧不慢地牵着马驹向店里走去。 “哎!” 却不料那被丢出来的男子却是大叫了一声,看着君涯缓缓停下脚步,这才中气十足的说道:“对,穿白衣服的这位兄台,我就是在叫你!” 君涯牵着马站在店门口,头也不回的笑了笑:“不知这位兄……台,叫住我所为何事?” “我好心提醒你一下,这是家黑店!东西贵不说!他家的酒都是掺了水的,鱼肉也不是新鲜货!”那男子轻轻皱着眉头,看着那霞光中飘摇的酒旗,冷哼道:“见你们是外地来的,我便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酒水酒水,自然是掺了水的。 新鲜的鱼肉大多都是要供给有钱的客人。 这几乎是江湖里的所有酒楼不成文的规矩,君涯懂,宁无常懂,甚至就连燕寻都懂。但如此明目张胆的把这块酒楼的遮羞布扯开的,却唯独这楚二愣子一个! 怪不得这家酒楼连扔带骂的把他轰出来…… 若是任由他这般闹下去,酒楼还要不要做生意了?若是其他客人听到了又会怎么想? “这位……好汉……”嬴镛走上前拱了拱手,却被那浓眉大眼的男子粗声打断,指了指自己身上沾上了不少泥污的长衫大声道:“什么好汉?!我是儒生!” 儒生? 燕寻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身高足有九尺的壮硕男子,眼皮略微抽搐了几下,实在想不到这名颇有豪侠之气的男子与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弱儒生有何区别。 “放肆!”秦九微微垂下的眼睑猛地抬起,眸光凛冽的盯着那大汉,阳神境界气势勃然而起,掀起猛烈的劲风,却不料嬴镛轻轻抬了抬手,缓声道:“九叔,无妨。” 秦九闻言浑身气势一敛,低头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 嬴镛看着那自称儒生的男子,抿了抿嘴角,眸眼温和的拱手笑道:“不知这位兄台,所言尽实?” “那自然!”那肩宽体壮的男子重重拍了拍肩膀,粗狂的浓眉高高挑起,微微凛起的双眸中尽是傲然之色:“不信你大可以去这桑山城各处打听打听,我楚无衣说话向来是句句如金!从不骗人!” () 第193章 三殿下是有钱人 “干嘛呢?!干嘛呢?!” 卷着袖筒的灰衣小厮跨出门槛,蛮横着脸色走了出来,手里的短巾轻轻甩打着,双眼嫌恶的看着门口的众人,两根稀疏而又细长的眉毛恨不得挑到头顶:“堵在门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说着说着,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楚无衣忍不住轻嘶了一口气,叉着腰骂道:“楚二愣子!不是让你滚了么?!怎么还在门口堵着?!你若是再在这边无理取闹,我们阳泉酒楼就要报官了!” 楚无衣侧头看了看嬴镛,又回过头对着那小厮冷哼了一声,甩甩袖角便要扬长而去,却听得一旁的嬴镛开口叫道:“楚兄,且慢……” 语调悠长,却中气十足。 楚无衣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装过身子看向嬴镛,却见嬴镛转头对着秦九笑了笑。秦九顿时了然般点了点头,从衣袖中掏出来一锭金子飞掷到那小厮的胸口,将那小厮打了个趔趄,又翻滚着摔落到地上。 “娘忒……” 小厮捂着胸口直起腰,骂骂咧咧的指着嬴镛等人,余光却蓦然看到脚下那抹金灿灿的影子。 “开五间上好的客房,再来一桌上好的酒席,我想……这些银两,大概够了吧?”嬴镛笑着看向那小厮,华贵的黑衫在风中轻轻摆动着,看起来甚是气度非凡。 “哎!够了!够了!” 那小厮忙不迭的点着头,弯腰捡起地上的黄金,揣在怀中毕恭毕敬的俯下身子,声音响亮的吆喝道:“得嘞!开无间上好的客房!最好的席面一桌!几位客官里面请!” “嗯。” 嬴镛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楚无衣温和一笑:“楚兄一起来吧。” “这……”小厮闻言一滞,看着身形高大的楚无衣,又看了看和颜浅笑的嬴镛等人,脸上渐渐浮现出几许难色,稀疏的眉毛耷拉下来,露出了一副苦瓜脸:“客官,这楚二……噢……楚,无衣。他可是我们掌柜的亲口禁止他进我们酒楼的,您这不是为难我呢么……” “这是为何?” 君涯笑了笑,看向那小厮:“做生意都是和气生财,你们掌柜的莫非还能跟钱过不去?” “客官,就算小的求您了,小的知道自己狗眼看人低了,您就别再为难小的了。”那小厮身形又矮了矮,愁眉苦脸的讨饶道:“若是我们大掌柜知道我再放楚无衣进去,怕是要活剐了我不可!您是不知道,他来一趟我们酒楼,我们酒楼当天就基本上没生意了!” “小柱子!怎么还没把人哄走?!还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做不做生意了?!” 尖细的嗓门在酒楼里响起,那小厮浑身一颤,急忙低头退到一边,露出来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形,正是众人方才见到训斥两名小厮的胖掌柜。 那胖掌柜眯着双眼走来,短胖的小手轻轻捏了捏两撇小胡子,开口看了看门外抻长了语调问道:“我让你把门口给我清了,怎么还没清啊?!你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是不想要了?!” “不不不……不是不是……” 那小厮缩了缩脖子,双眼露出了丝丝祈求,从袖中掏出了那锭金灿灿的黄饼子双手递到那胖掌柜的面前:“掌……掌柜的……他们是来住店吃饭的客人……” “哦?客人?” 那胖掌柜眯了眯小眼睛,笑容满面的接过那锭黄金,咳了两声板着脸训斥道:“那个……小柱子!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既然是客人,那还不赶紧迎进来?!你这……真是木头脑袋!一点都不灵光!” 说着便笑容满面的转过头,腆着大肚子走到门口和气的抱了抱拳:“咱们家小厮年纪轻,不懂事,各位多见谅!咱们阳泉酒楼啊……绝对是这桑山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各位算是来着了!保证……小柱子!你老扯我衣角做什么!” “掌柜的。” 那小厮低眉顺眼的矮着身子,看到胖掌柜眼里露出几分不满于是更加缩了缩脖子,轻声提醒道:“他他他……他们有要求,要那个……那个楚二愣子也进来吃饭……” “楚二愣子?” 掌柜的一愣,厚厚的嘴唇一翻:“那个楚二愣子?” 看到小厮伸手指了指门外,于是眯着小眼睛看过去,脸上的肥肉一颤,呆滞了几秒后突然如同被薅了毛的公鸡一般跳着脚叫了起来:“什么?!楚二愣子?!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咚!” “当……啷啷……” 金灿灿的锭子跌落在在霞光里,沿着台阶滚动了两下。 “这样够么?” 嬴镛笑着打开手中的折扇,一派贵气逼人的模样,看到那掌柜的愣在原地,于是折扇向前点了点。秦九再度伸手,又是一枚黄澄澄的金锭子砸到那掌柜的脚下。 “咚!” “当……啷啷……” “够么?”嬴镛和气的笑着,手中的折扇扇起微风,掀动两鬓垂下的发丝,遥望着仍在发呆的胖掌柜。 “够!够够够!” 胖掌柜舌头都有些打结了,说完便恍若清醒过来一般,看了看地上的金锭子,突然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真的是傻了,若是在晚上片刻,说不定这地上的黄锭子还能再翻个一倍! 然而,此时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于是只好对着嬴镛谄媚的笑了笑,脸上的肥肉轻颤,掩饰不住的肉痛。看着嬴镛的脚步轻动,于是连忙咧开嘴角弯腰准备捡起地上的金锭子,然而身子拱了两下,却发现自己根本弯不下去腰…… 于是抬脚狠狠地踹了一脚身旁偷笑的小厮,大声训斥道:“还……还不赶紧把金子给我捡回来!没用的东西!再有下次你这个月的工钱就别想要了!” 那小厮连忙愁眉苦脸的揉着屁股,躬着身子跑到台阶前手脚麻利的捡起金子。 “走吧,楚兄,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向楚兄请教。”嬴镛对着楚无衣做了个请的手势,俊朗的脸上满是和蔼之色,似乎是对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另眼相待。 楚无衣挑了挑眉头,面不改色的径直走过君涯大步迈了进去,浑然不顾身后宁无常皱起的眉头。 君涯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与缓步上前的嬴镛相视一笑,眸光轻转:“秦公子这招千金买马骨,端的是好手段。” “谬赞。” 嬴镛摇了摇折扇,依旧是含蓄的微笑着。 “不过,此人眉宇间颇有豪侠之姿,怕不是区区几枚金锭子便能降服的。”君涯摇头轻笑,洁白如雪的白袖在红彤彤的晚霞中轻轻摆动,双手负于身后走进门内。 燕寻几人纷纷跟上,踏入这阳泉酒楼。 嬴镛站在台阶前仍旧是那副含蓄的笑容,晚霞落在脸上,将那双宛若琥珀般的眸子映的精光闪闪。手中的折扇缓缓收起,抬头看了看在风中招摇的酒旗,又看了看前面负手而行的君涯,于是浅笑着踏进门槛里。 秦九侧了侧头对着接下来的侍卫打了个手势,看到三殿下已经走得很远了,于是连忙跟上,如同一名寻常老仆般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哎!各位客官里面请!客房在三楼!大牛和二黑子!你俩给我赶紧招呼起来!” “哎!各位客官还有什么事?!” “这些马好生照料着,要买最好的马草,还有这马车找个地方,找你们的人带我们去停……” “哎!好嘞!” () 第194章 妖孽 漆着大红朱漆的门框颤了两下,随着一阵脚步声远去,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又等了一阵,直到再没有脚步声响起,宁无常缓缓松了口气,松开了捂着白衣少女的手。 “哈……呼……”白衣少女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一头柔顺的长发沿着肩头滑落,美眸圆睁的看着一袭黄衣的宁无常:“苏……苏樱姐,你这……这是什么情况?” “嘘……” 苏樱竖起食指,拉着那白衣少女走到床边坐下,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我和他恰逢偶遇,我一时昏了头便顶了你的名字,原本是想借此试探他的心意,谁知……” 白衣少女屏了屏呼吸,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苏樱,却见她那秀气的双眉轻轻蹙起,眸中流露出些许的落寞和无奈:“他说与我不过是年少相识,孩提懵懂,并非是情爱。而他……已有了心上人……” “负心人!” 那白衣少女顿时忿忿不平的拍了拍床榻,轻咬着贝齿骂道:“这十数年来,苏姐姐为了他拒绝了多少人!如今他竟说出这般的话!简直……简直……” “哎!”苏樱急忙伸手拉住那白衣少女,抿了抿嘴角,轻叹道:“无常,我不怪他……” “苏姐姐你就是太心软了!他这般对你,你还……” “无常。” 苏樱垂着眼眸摇了摇头,轻咬着贝齿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的……怪只怪,我与他重逢太过相晚,是我此前一厢情愿罢了……” 说罢,又拉起白衣少女的手,轻声道:“无常,他们明日便走,不会在这里久留的……我的身份先不要告诉他,就当作是,萍水相逢……至于当年的救命之恩,我亦会……不拖不欠……” 她几乎是每说一句话都要用尽浑身的气力一般,需是停顿片刻,才能勉强说得下去,到了后面却已经能渐渐听得到略带轻颤的哽咽,直到不拖不欠四个字更是听得令人肝肠摧断! “唉……” 白衣少女忿忿不平的叹了一口气,看着眼眸中满是痛苦的苏樱,伸手抱住苏樱的肩头慨然痛惜道:“苏樱姐莫要心痛,我答应你便是……那负心人不识得你的好是他的损失,是他没有这般福气与苏樱姐你厮守……待此间事了,我们便回八扇门,永不与他相见的好!” 苏樱淡淡一笑,眼角仍带着些许的落寞:“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好。” “怎么没有!” 那白衣少女笑嘻嘻的坐直身子,双手扶着苏樱的肩头,看着苏樱那满是哀愁的眼眸,抿了抿嘴角正容道:“苏樱姐你可是我最最最最崇拜的成师伯的唯一弟子!而且还生得这般好看!定然是那姓君的瞎了眼!” “无常……” 苏樱嗔怪的点了点白衣少女的额头,额前吹落的鬓发被轻轻撩动,却见白衣少女笑嘻嘻的捂着额头道:“好好好,我不说他坏话便是!就你护着他!我是大恶人!” 苏樱被逗笑了,扬手拍在那白衣少女的额头,发出一声清亮的脆响……痛的那白衣少女哎呦出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仰了仰。 “你说你最崇拜的是我师父,那冷师叔呢?嗯?” 白衣少女捂着额头,明亮的眼眸中闪动着狡黠,轻轻哼了两声道:“我就知道苏樱姐你回去要告我的黑状,不过师父不会在意的,她最崇拜的也是成师伯!” “滑头……” 苏樱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道:“除了做任务,在别的事情上你都机灵得紧。” “谁说的!” 白衣少女撇了撇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小小的竹筒在苏樱眼前晃了晃,得意的说道:“这可是我这几天在桑山城打探到的所有消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呢!不过温侯在城主府各处的兵力部署,从早到晚的换岗时间,哪一出最为薄弱,包括温侯出过几次府,吃过什么东西,我都打探的清清楚楚!” 苏樱看着白衣少女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笑着伸手点了点那白衣少女的额头,伸手拿过那根小竹筒瞥了个白眼道:“这不是就给你分的任务么?你不打探谁打探!” “唔……” 看着苏樱埋头看起来情报来,白衣少女缓缓站起身,轻呼了一口气后,走到那桌子前面。看着包袱上那柄平平无奇的小木剑,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只觉得一股杀气凛然的剑意刺得指尖生疼,于是扭过头讶异的问道:“苏樱师姐,这不是我师父的剑意么?!你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的偃术,用冷师叔的剑玉做了核心而已,外面那层剑体是用紫椴木做的,重量正适合,总体硬度不比上好的刀剑差。”苏樱一边埋头看着,一边侃侃而谈,显然是对这木剑的结构研究了良久,即便不用大脑去想亦是能脱口而出。 “嘶……厉害。” 白衣少女摩挲着那木剑的剑脊,感受着上面凹凸不平犹如鳞片般的纹路,轻叹道:“我自幼与师父习剑,时至半年前才领悟了剑意,苏樱姐你只不过是用了一些机括和铸剑的知识,便能操控得起师父百分之一的剑意,那岂不是比我还强!” “取巧了而已,其实到了实战上也只能威慑威慑宵小,若是遇到太强的敌人怕是就不灵光了,比不得你日积月累真实领悟出来的剑意。”苏樱折了折手中的情报,突然对着那白衣少女笑了笑:“不过说起剑意,我反倒是想起一个人,今年方才不过双九年华,比你小上两岁,却已经身怀两道剑……嗯,应该不止两道,可能更多……” “这不可能!” 宁无常缩回手,看着嘴角含笑的苏樱,凝眉深蹙,圆睁起一双美眸,一字一顿的道:“这世间绝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天才!不!不是天才,是妖孽!” “那你明日大可以自己去看看。”苏樱淡笑着看了看宁无常,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墙面:“你说的这个妖孽明天会留下来协助咱们,你方才应该见过了,就是那个长相比女子还要美丽的少年……” “啊?是他?!” 宁无常脑海里迅速划过一张妖冶中而又不失清绝的颜容,如同洁白纸卷上泼洒出来的墨画一般,阳春白雪中亮起了瑰丽云霞,气质矛盾而又融洽。 () 第195章 我爹,也是个厨子 夕阳傍落,晦暗的天色渐渐吞没了天边红彤彤的霞光,云层渐渐陷入了一片宁静的黑暗之中。 桑山城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朦胧的光晕沿着街市一路蜿蜒而上,将这座庞大的山体笼罩在一片昏光之中。阳泉酒楼的酒旗仍在稀薄的夜幕中猎猎荡荡,昏黄的光芒透过窗纸,明烛在大堂里飘忽摇曳着。 这阳泉酒楼足有四层来高,上两层用来住客,下两层却是摆桌吃饭的地方。 夜晚这个时候的食客并不算太多,只有几名在酒楼里打尖的行商和闯荡江湖的游侠儿,坐在二楼说说笑笑的浅酌着小酒,吃着热腾腾的菜肴。 而嬴镛等人的席面则是这酒楼中最奢华的一桌。 烧花鸭,烤乳鸽,酱狗肉……幽州的美食素以豪爽著称,多是这般整只烧煮烹烤的肉食,再佐以酱料。四人合抱的大桌子几乎被摆满了盘子,酒坛东倒西歪的滚落在地上,而肉糜和骨头也基本上散落在桌子上,看起来狼藉不堪。 众人则围坐在一起,喝的眼花耳热,优哉游哉的听着几名醉酒的侍卫扯着荤段子,时不时发出开怀的笑声。 燕寻抱着酒坛子靠在柱子上,看着嬴镛与那楚无衣拼着酒,只觉得恍如隔世。就连一向自矜的八师兄亦是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衣冠散乱。唯有秦九坐在嬴镛的边上,面色如一口无波老井一般慢条斯理的夹着花生米,偶尔自酌一口小酒,显然是在座的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个。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这是夫子最喜欢的一篇诗经,出自《小雅?南有嘉鱼》,总是在醉酒的时候大声吟唱,所以燕寻对此记忆颇深。 好酒好宴。 就连超然物外的夫子尚且如此,自然没人可以免俗…… 除了恪守本职的秦九,这个半只脚都快要踏入棺材里的老太监不食红尘烟火息,不懂少年人的心怀。其余众人自然皆是趁兴而乐,五岳倒轻! 人类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足以证明。 酒桌,是令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迅速熟络起来的最佳场所,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酒宴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两顿…… “楚……呕哇……” 嬴镛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再也忍不住的吐了满地,发鬓散乱,全然不复平日的从容和优雅。 “哈哈哈!”楚无衣抱着酒坛大笑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儒衫上满是油渍和酒污。看到嬴镛弯着腰吐着酒秽,索性扯了扯衣襟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卷起长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颇有一番豪侠的风采:“秦兄!你这……嗝……酒量不行啊!” 说着,还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而秦九则始终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即便是嬴镛弯腰吐着酒秽,亦是没有半分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樱姐,我看你们喝的也不少……不若,你们先回房歇息吧,顺便也把我师兄带回去。”燕寻抱着酒坛子笑着看向苏樱,虽说酒酣眼热,但至少头脑还算得几分清醒。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樱似乎也有些醉昏了头,带着醉倒在自己肩头的宁无常沉沉的点了点头,恍然不觉燕寻对她的称呼有何不妥,一只手把住宁无常的软肩,一只手夹带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君涯,摇摇晃晃的向楼上走去。 “谁!谁说的!” 嬴镛突然直起腰大喊了一声,眯缝着双眼看了一圈在场的侍卫,视线缓缓停留在楚无衣的身上,伸手缓缓提起一坛酒:“今日能结识楚兄,痛快!说……实话!我已经好些年没这样……这样痛快过了真的……” 嬴镛的舌头都有些微微打卷,说着说着似要睡着了一般,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看得让人昏昏欲睡之际,忽而直起身子,大叫了一声:“痛快!不说别的了,喝……都喝!” 说罢,又是一坛酒举起来,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 而楚无衣自然是大笑着饮将一坛,抹了抹微湿的嘴角,长长的呼了口气:“今日虽然痛快,但这酒水菜肴却不是这桑山城一等一的!秦兄匆匆而来,不能尝到这桑山城中的顶级美味,实在有憾!” “不……是,一……一等一的?” 嬴镛身子颓唐的坐下,鬓发散乱,抱着酒坛子低垂着头,喃喃道:“楚兄此话怎讲,何谓这桑山城一等一的美味佳肴?莫……嗝……莫不成,莫不成比那皇宫的还要好?” “那是自然!” 楚无衣亦是东倒西歪的坐下,提起筷箸夹起一片桌子上的烤乳鸽肉,醉醺醺的道:“且看这烤乳鸽,看它的表……嗝……表皮,就知道!火候……老了!这肉,肉啊……嗝,肉也有些柴,根本吃不出鸽子的鲜嫩!” “还有这狗肉,必!必然是死……嗝……了不知多少天的狗肉……吃起来臊……气的很……” “这酒也,也是……” “不够劲儿!” 楚无衣抬着迷蒙的双眼,咧开嘴,喷着酒气说道:“不瞒秦……秦兄弟说!我……嗝……我小时候,自,自家也……是开酒楼的!我爹……我爹那手艺……嗝……绝对绝对绝对!一等一的!好!” “哈!哈哈!” 嬴镛笑了两声,伸手点了点楚无衣的肩头:“巧了!我爹也是个厨子!还是个……谁,谁都相当的厨子!我啊……我特么也想当!但我提不动刀没办法啊……所以,只能假装自己……嘿……对厨子不感兴趣……就来了这儿。” “哈哈!缘分!缘分!” 楚无衣笑着拎起酒坛撞了撞嬴镛怀里的酒坛,大口的喝了起来,只觉得其他事都忘得干干净净,想起年少时的那间破酒楼,内心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不行……不行!” 突然嬴镛伸手扒了扒楚无衣举起的酒坛子,醉眼朦胧的抬了抬脑袋,醉气醺醺的说道:“我明个……明个就走了!你说的那个……那个那个,一等一的美味!我可得尝尝!不能……不能白特么来一趟桑山城!妈的下次就怕吃不到了!对!尝尝!” 说着说着,突然眼中洒下几滴泪水,咬牙切齿的骂道:“我特么……还!还有好多东西没吃过呢!” () 第196章 且烹瘦鱼论天下(上) 看着眼圈通红,说话都带着几分哭腔的嬴镛,楚无衣是理解不了嬴镛现在的感受的,但却仍旧豪爽的拍了拍胸膛:“这桑山城最美味的,自然就是我烹煮的鱼汤!秦兄若是想尝,那咱们现在就去捞鱼煮汤!” “肘……走!”嬴镛卷着舌头,迷瞪着眼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扶住了秦九的肩头,喷着酒气:“九……九叔,又要麻烦你……” “嗝……” 说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身子一软便要瘫倒下去,却被秦九一把撑住臂膀。 “九……九叔,我没事!”嬴镛伸手扒了扒秦九那苍劲的手掌,手中的酒坛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碎片,流淌出大片的酒水浸透了地面。 酒坛碎裂的声音引得二楼的食客们纷纷侧目,但嬴镛却好似置若罔闻一般,抬手指了指楚无衣,醉眼朦胧的笑道:“楚,楚兄……走!咱们抓鱼去!” …… 桑山黑苍苍的绵延着夜色,怪石嶙峋,偶尔吹来几丝盛夏傍晚的凉风,摇动飒飒的青桑树,更显得几分清静幽谧。 若非是跟着楚无衣,燕寻还真想不到在这桑山上竟有如此清幽僻静之处,更想不到在这青桑成林,怪石跌宕的高山上,竟有一口寒冽清澈的幽泉! 碌碌的水声传入耳际,犹若珍珠跌落玉盘之音。 这眼活泉不知源头通向何方,似乎是永不枯竭的滚涌出寒冽的泉水,落在浅浅的石涧中奔流向前,最后在低洼的岩坑中聚起了一汪寒潭,养活了一群靠吃桑叶为生的鱼儿。 磊落突泉声。 清风穿林声。 鱼儿跃水声。 各型各类的声音在这片幽僻的山阴中此起彼伏的响起,让人听着通体舒畅,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便是连一向板着脸的秦九亦是不免的目色柔和了几分,连带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伸手轻轻搀扶着嬴镛,看着楚无衣在那幽谭边生火煮水。 “九叔,劳烦你了。” 几人都是武者,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出了一身的热汗,再加上迎面的冷风一吹,这醉意便已然去了大半。虽说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至少神志已然清醒了不少。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公子还是谢谢燕少侠吧,是他与老奴一起将公子您搀扶过来的。”秦九面色平静如常,低头搀着嬴镛在一块岩石上缓缓坐下来。 嬴镛闻言,这才看到提剑与楚无衣一并在谭边抓鱼的燕寻,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丝缓和的笑容。 抓鱼。 是门学问。 尤其是跟楚无衣这种人抓鱼…… “哎!别动别动!找准位置,插住鱼尾巴就行!” “不行!不行!不能从这里!这桑鱼的鱼胆脆弱的很!你这么插下去鱼胆会破的!” “鱼眼睛不行!煮出来的汤味道会变腥的!” “哎!对对!” 别看楚无衣这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却是个粗手粗脚能穿起绣花针的角色,对于嘴里吃的东西绝对不含糊!枉费燕寻也自称是个饕客,如今动手抓起食材来,这才知道个中的繁琐麻烦,简直就如同火中取栗一般…… 两人忙活来忙活去,费尽心思,也不过堪堪抓上来了四五条瘦瘦小小的桑鱼,活蹦乱跳的在酒坛中甩着尾巴。 “这鱼……瘦了点吧?”燕寻蹲在酒坛边,举起火把向里面照了照,恰好能看到鱼儿们竭力的左右乱跳着。黑青黑青的,不过两指来长,看起来也是颇为瘦小,没有几两肉的感觉。 这鱼,真的好吃? 俗言道:“鱼以肥为美,酒以香醉人。” 这般瘦小的鱼,身上的肉大多都是紧实如柴一般,没有那种入口绵软的口感,鲜美自然也就无法体现。不过眼下已经捉上来了,再看身旁那烧煮着潭水的楚无衣,反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着燕寻笑了笑。 “待会儿煮好了你便知道了。” 楚无衣卖着关子,燕寻亦是不好刨根问底,只好走到谭边一屁股坐下来,望着眼前清澈幽寒的浅谭怔怔的发起呆来。 “燕老弟,方才愚兄酒后无状,见笑……” 燕寻听到身后传来嬴镛的声音,连忙起身,却见得嬴镛挥挥袖子揖了一礼:“愚兄从九叔那里听九叔说,是你与九叔一并将我带过来的?呵呵,说来惭愧……多年未曾痛饮,如今竟是不胜酒力……唉……总之,愚兄在这里谢过了。” “秦公子客……” “哎……”嬴镛摆了摆手,直起腰伸手拍了拍燕寻的肩头,笑道:“燕老弟说错了,此处可并无外人。” “嬴大哥……” “哈哈!好!”嬴镛开怀的笑着,伸手自腰间解下一块透着碧色的玉佩,拉起燕寻的手塞了过去:“此乃愚兄自幼,母后送我的……你我兄弟二人投缘,你叫我一声大哥,便是我的幼弟!愚兄身上别无长物,便以此作为见面礼赠予你!还望你日后,好生珍惜于它!” “公子,这……”见到嬴镛轻轻摇了摇头,秦九便缓缓闭上了嘴不再多言,看着燕寻半推半就的收下了这枚玉佩。 就在嬴镛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陡然传来一阵鲜美喷香的味道,飘飘荡荡的溢散在谭边,令人闻之便心肠肚腑间骤然一暖,口舌齿颊情不自禁的分泌出涎液来。 “煮好了!” 楚无衣声音洪亮,这简短的三个字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顿时引得嬴镛与燕寻两人肚子里发出咕咕的怪叫。 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此前在宴席之中喝的昏天地暗,菜肴却是没有动几口,以至于腹胃之间全是醇烈的美酒。如秦九这般修为自然是不太在乎什么口腹之欲的,但嬴镛与燕寻两人修为尚浅,此刻酒水化作热汗蒸腾而去,自然是肚中空空。 “楚兄这手艺果然不是自夸!这鱼汤,光是闻着味道便已经让人垂涎欲滴了!”嬴镛笑着夸赞着,三步并做两步的便率先走到那陶瓮的面前,扬袖接过楚无衣递过来的陶碗。 楚无衣亦是显得极为高兴,手中的陶碗敲了敲陶瓮,大声笑道:“哈哈!尝尝!这可比那劳什子阳泉酒楼的菜美味多了!” 读者群:玖贰玖陆七陆零贰贰 () 第197章 且烹瘦鱼论天下(中) 熬成乳白色的鱼汤在陶碗中升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几块颤巍巍犹如凝胶般的鱼皮在汤头中轻轻飘荡着,轻轻晃动间便可以看到几块被细长鱼骨撑起来的嫩白色鱼肉,如同一触即碎的豆腐…… 很难想象,如此瘦小的潭鱼经过长时间的熬煮之后,里面的鱼肉竟然还保持着如此鲜嫩的肉质。 既没有被熬煮得散乱,亦没有收缩得太过柴紧。 燕寻捧着手中的陶碗,半碗鱼汤下肚,齿颊间满是鲜美温暖的味道,情不自禁的偏过头看了一眼楚无衣。 这碗鱼汤,毫无疑问的是燕寻吃过为数不多的美味! 而很难想象的是,这碗喝起来极为鲜美的鱼汤,竟是出自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莽汉之手!就如同一柄切金断玉的绝世好剑竟是出自一名垂髫幼童手中一般滑稽可笑! “如何?” 楚无衣伸手翻弄了一下瓦罐下的柴火,通红的树枝飘飞起点点火星,粗豪的脸膛映在火光中,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这鱼汤是我父亲唯一教给我的手艺,他在世的时候我整天想着的都是闯荡江湖,直到一伙黑袍人闯进我家酒楼,将他带走,我才知道当时他给我做的那些菜有多珍贵。” “楚兄。”嬴镛放下手中的陶碗,突然出声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谢谢。”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虽是发冠仍旧散乱,但双眼中却是透出水晶般的光华,熠熠生辉。 楚无衣不知道他是在谢什么,只当他是在谢自己这碗鱼汤,于是笑着摆了摆手道:“你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肯为我出头的陌生人。你拿我当兄弟,我请你喝鱼汤,就这么简单,没什么谢不谢的……” “楚兄爽快!”嬴镛抚掌大笑,看了一眼楚无衣身上的儒衫不由得调侃道:“楚兄无论是为人处世,都颇有荆楚古之豪侠遗风,如今却怎么也做了酸儒?” “真是,狗屁酸儒!” 楚无衣翻了翻手中烧红的木棍,翻着白眼道:“还不是我那叔父,自从我爹失踪后,他便将我抚养长大……我喜欢练武,他却偏偏让我读书,还说这些凡俗武学没什么好练的!大丈夫人活一世,自当学这世间顶尖的武学!还说那劳什子稷下学宫有教无类,不问出身,让我多读上几本儒家经典,待来年开春便参加稷下学宫的入学试!” “稷下……” “学宫?” 嬴镛与燕寻表情奇怪的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便一起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看着一头雾水的楚无衣笑道:“楚兄,这还真是巧了!你想去稷下学宫,我旁边却正好坐了一名夫子的徒弟!” “夫子的徒弟?” 楚无衣瞪大了双眼,看向燕寻喃喃道:“你这也没长个三头六臂的啊,反倒漂亮的像个娘们,这也能当夫子的徒弟?我听叔父说,这但凡进了稷下学宫当了夫子弟子的人,在整个大秦都是万里,十万里,百万里无一的……” 燕寻捧着鱼汤顿时哭笑不得:“那楚兄认为,夫子的弟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也得是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吧……”楚无衣沉吟了半晌,这才皱着眉头想出来一个标准,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我叔父说夫子是世间最强的武者,身为夫子的弟子,怎么也应该是那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吧?” “楚兄,夫子的强大是身体上的强大。”燕寻哂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举了举手中的鱼汤缓缓说道:“肉体上看起来再魁梧不凡,充其量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就如泥塑的巨人,一触即倒罢了……唯有发自内心的不屈,才能不随肉体的拂袖而化作飞灰,亦唯有心存道义,才配当夫子的徒弟。” 还未等楚无衣开口,嬴镛便率先抚掌惊叹道:“人人都说夫子的弟子如何不凡,我起先见君兄时便已明白了君子如玉这四个字,如今燕老弟却是将玉的本质,说了个十之八九!夫子爱玉,弟子便皆是璞玉,还真是……真是……” 语塞了半天,嬴镛这才喃喃的说道:“真是因缘际会。” 楚无衣亦是点了点头,瞪着眼睛感慨道:“你们的这个,这个觉悟真高!应该好生与我叔父说说听,让他知道我根本就当不了夫子的弟子,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此言差矣。” 燕寻对着楚无衣笑了笑:“夫子收徒讲究的便就是一个缘字,若是楚兄与夫子命里有缘,说不定羿日你我二人便要以师兄弟相称了。” 嬴镛亦是笑着附和道:“对极!对极!如你们后山师兄弟那般,简直是走了大运了!我当年求着让夫子收我为徒,夫子却置若罔闻一般……” 说着,又恍然想起什么事情般的抬了抬头,伸手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缓缓问道:“对了,燕老弟你是怎么被夫子收入门下的?” “我?” 燕寻沉吟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蜀山的事儿纯属一个禁忌,自然是不能讲的。自己的半妖血脉,夫子故人之后亦是讲不得的。思来想去,自己抛却这两点,到底是怎么被夫子收作弟子的? “我……生的好看……天资无双……” 燕寻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想来自己这张脸亦是给自己加了不少分。而自己修炼至今,虽然是靠着剑冢的作弊,但那屡屡让八师兄惊叹莫名的剑道天赋,应该也是让夫子起了爱才之心……吧? 楚无衣两人皆是愣了愣,沉默了半晌又忍不住开口大笑起来:“燕兄弟还真是幽默!” “哈哈,我还不知道燕老弟也有这般诙谐的一面!” 燕寻耸了耸肩,继续喝着鱼汤。 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这帮人竟然以为自己在讲笑话,还真是……厚颜无耻! “说起来,我们三人言谈甚欢,又颇为投缘……”嬴镛笑着笑着,缓缓收敛起眉眼抿了抿嘴角,淡笑着道:“我此去前路渺茫,生死难卜……” “不若,我们三人就此结拜!” “有你们二位兄弟,我也不算空留下满腔遗憾在这人间!” 听得嬴镛的话,两人俱是微微一愣!尤其是燕寻,圆睁着双眸,眼中的诧异之色更甚!楚无衣不知道嬴镛的身份,燕寻又是如何不知?! “这……” 燕寻语滞,低头默然的看着碗里的鱼汤,颇有一种嬴镛在交代身后事的感觉。 “好!” 楚无衣却是一口答应,拍着胸脯笑道:“我自幼没有兄弟,如今你们两个人都是掏心窝子的待我,我楚无衣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这鱼汤,管够!” 嬴镛顿时大喜,笑着看向燕寻:“燕老弟,何如?” “我身份特殊,只怕介时掀开这张身份牌后,会被全天下人千夫所指……”燕寻喝了一口鱼汤,晶亮的眸子在火光下犹如两颗剔透的黑水晶,清幽而又深邃:“做我兄弟,可是要受连累的……嬴大哥,可想好了?” 嬴镛深吸了口气,淡笑道:“如今我失势,朝不保夕,也唯有你与你师兄真心保我一路向西而行。若是有朝一日,你被这天下千夫所指,镛别无长物,唯这一条贱命尔!自当舍弃生死,与你并肩而立!” “算我一个!”楚无衣声音浑厚的大笑道:“我叔父常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燕兄弟你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我也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燕寻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微湿…… () 第198章 且烹瘦鱼论天下(下) “皇天后土在上!今我兄弟三人!嬴镛!” “燕寻!” “楚无衣!” “乐知心之交集,是以席地班荆,衷肠互吐!于此分羹而食,结草为证!自此声气相通,停云落雨,隔山河而不爽斯盟!举羹作酒,自当辉生桑林,生福同享,患祸同当!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恩忘义,天人共戮!” 三碗鱼汤撞在一起,尚带余温的乳白色鱼汤洒落到手边,又滚落到草丛中。随着鱼汤落入肚腹,三人扬起衣袖拭了拭嘴角的汤汁,彼此相顾,皆是不约而同一笑。 “如今结拜,我们三人自当坦诚相待,所以此事我便不再多加掩饰了。”嬴镛温和的笑着,拉着两人站起身,迎着火光缓缓说道:“我的身份无双是知晓的,我乃当今大秦天子嬴怀婴的三子嬴镛,字云鹄。此番向西而行便是在朝堂上受了我长兄和次兄的排挤,名为督军,实则发配,尤其是这一路上又有数不尽的刺客杀手侵扰袭杀,虽有九叔和燕兄、君兄两人一路护持,但亦是前路渺茫难卜……” “原来是皇子!” 楚无衣恍然大悟的挠了挠乱发,笑道:“我就简单多了,也没什么表字,我父亲就是个开酒楼的厨子,后来被人抓走了,大许是死在哪里了。不过我叔父总说我父亲是个大豪杰,大英雄,至于我父亲如何英雄的事他却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们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我根本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不过叔父的身子不好,受不得气,所以现在也只是听他的话,也许这辈子就守着叔父过去了,得过且过罢了。” “不知楚兄可有意愿随我干一番大事业?”待到楚无衣说完,嬴镛脸上的表情蓦然一肃:“大秦如今糜烂,狼相权宦把持朝政,我那长兄与次兄更是狼子野心!他们千方百计的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又如何能甘心!只要我到了荒州边关,联系到大将军蒙飞尘,便能把控荒州边军为我所用!楚兄一身勇力,若是习武参军随我建立一番功业,岂不美哉?!” 想必从一开始起,嬴镛便打算如此游说楚无衣了,腹稿酝酿得颇久,自然是有一股铿锵有力的味道,不禁让人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就此举事而起! “不……不不,我不行……不行……” 楚无衣却是连连摆手,摇头轻叹道:“我知云鹄你是想为我谋上一条出路,介时投身入伍,你我兄弟联手,何其痛快!只是……我叔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想着丧殡归天便也是这一两年了。自幼叔父便待我极好,我想奉其终老,怕是不能与你一道而去……” 嬴镛沉默片刻,看着楚无衣那脸上极为真诚的神色,不由得捏了捏拳头,缓缓喟叹了一声:“唉……楚兄的孝行实在令人敬佩!只是这天下将乱,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我二人不能一并联手,实在令人扼腕……” 说着,顿了顿语气,摇头叹笑道:“也罢,我这一去能不能活着见到蒙大将军都是个未知数。若是我活着到了边关,而楚兄日后又是了无牵挂,不妨到荒州寻我,介时你我兄弟二人联手便是。” “哈哈,好!” “无双亦是,介时咱们三人闯将出一番大事业,将这大秦的污秽阴暗统统抹除!再换新天!” 嬴镛说的慷慨激昂,晶亮的眸子在火光中跳动着别样的光芒,握着陶碗的右手忍不住上扬,连带着衣袖如云般跌跌宕宕。甚至就连楚无衣亦是眉宇昂然,狠狠地捏了捏拳头! 唯独,燕寻…… “我是半妖。” 淡淡的四个字在林间炸响,嬴镛两人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坐在一旁的秦九亦是缓缓睁开双眼,拢在袖袍中的手缓缓扣紧…… 一时间,便只剩下风穿过林隙的低响。 “什……!咳……什么?你说什么?” 嬴镛似乎显得很激动,有些破音的话语凝滞了片刻,轻咳了一声,按耐下心神缓缓问道。 “我父亲是蜀山剑阁的弟子,母亲是龙族,夫子说我有一半的龙族血脉,算是半妖。”燕寻捧着陶碗,垂落的长发掩盖住嘴角的苦笑:“怕只怕,介时我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妖族的血脉终究是不为天下所容的……与我一并,也只能与天下为敌,三殿下若是想做一番大事业的话,还是不要与在下扯上关系的好……方才一时脑热与二位兄长结拜,如今冷静下来想想,连累二位兄长入这滩浑水却是大大的不该,我……” “说什么呢!” 楚无衣粗声打断燕寻的话,身后狠狠地拍在燕寻的肩头,扬眉说道:“皇天!后土!见证过咱们仨的!誓都发完了,一个头磕在地上便是兄弟,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对极!”嬴镛亦是抚掌大笑,伸手拍了拍燕寻的另一边肩头,扬声道:“若我此番侥幸不死!这江山,我要!兄弟,我也要!咱们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休戚相关的!以后莫要说这般话!想想我兄弟竟然是条龙,还挺霸气的!” “也对啊!我兄弟竟然是龙!” 楚无衣看向两人笑了笑:“既然如此,不若先续一下长幼秩序!我见寻弟年少,想必应该是最小的了!我与云鹄两人,却不知是谁做了龙大哥,谁又做了龙二哥?!” 少年人满腔热血,一事能狂,敢骂天地不仁! 看着两人满不在乎的样子,燕寻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会心一笑。两人此前与他皆无交情,如今一个头磕在地上愿与他这半妖之身称兄道弟,不顾天下千夫所指,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傻,却是让人感动更甚! 这个世界的交情便是这般简单。 或是因为一碗热腾腾的豆花,或是因为一坛清冽香醇的美酒,又或是因为一瓮浓郁鲜美的鱼汤。只是因为投缘,便可孤身携剑远赴千里,只为了站在你的身边! “你才二十一?我今年二十有三!哈哈!”嬴镛笑着拱了拱手,笑眯眯的看向楚无衣:“那这个龙大哥的称呼我便当仁不让了?!楚二哥?!” “哎!年纪是爹娘生养的,算不得真本事!有本事咱们来比拼酒,这你肯定比不过我!”楚无衣显得有些懊恼,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比拼酒?比拼酒你怕是连寻弟都比不过,你什么时候见过一头龙喝醉过?” “嗯,我真的没喝醉过。” “那是你之前没遇上你楚二哥!不然我定能……” “哈哈,楚二哥……” 听着耳边三人的放肆大笑声,秦九亦是慢慢的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玉蝉摩挲了几下,浑浊的目光满是怀缅和慰然。 () 第199章 招摇过市小温侯 实木的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随着燕寻那如画般的面庞轻轻皱了皱眉头,长发披散着便从床榻上坐起身。 久违的宿醉感传来,有些头痛欲裂。 昨晚与楚无衣和嬴镛结拜后,两人非要拼酒,于是便回了桑山城找了一家酒馆,三人痛饮高歌。至于什么时候醉倒下去,三人又是怎么回来的…… 任凭燕寻眉头深锁,纵然是绞尽脑汁,亦是没有印象。 “吱……悠。” 房门被推开,八师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到燕寻直愣愣的坐在床上,长发散乱的披在肩头,于是笑着说道:“今早是九叔送你们回来的,莫看他性子古怪,平日里对咱们冷冰冰的模样,今早可是一个人拎着你们仨回来的。” 说着八师兄晃了晃手中的食盒,做了个拎的手势,笑道:“酒楼里早上的茶点就那几样,我见那白粥和牛肉烤饼还不错,便拿了一些,一起过来吃吧。” 燕寻那略显发直的双眸这才晃过神来,眨了眨眼皮,感受到肚子里那种空空如也的滋味,不由得有些怀念昨晚的鱼汤。 见到八师兄伸手打开食盒,那种甜丝丝的米香随着蒸气溢出,这才忙不迭应了一声。顾不得脑后乱糟糟的长发,穿了鞋便走到桌前,伸手拿起一张牛肉烤饼咬了一口。 虽然没有那种肉汁四溢的口感,甚至还带着几分凝涩的膻味,但是配合着味淡回甘的米粥,吃起啦竟也不错。 看着慢条斯理吃着早餐的八师兄,燕寻这才滚了滚喉结,咽下去嘴里的肉饼和白粥,长吁了一口气后说道:“八师兄,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八师兄抬头看了看燕寻,却是微笑不语。 如八师兄这般观察入微的人物,自然是不可能看不出那宁无常和苏樱扯的谎。只是,如今便已是一团乱麻,介时若是挑明又该如何自处? 八师兄只是在佯装不知罢了。 “萧云衣,我看这个姑娘就挺不错的,和你……” “咳咳……”燕寻低头咳嗽了起来,好悬被没嘴里的白粥呛死,放下手中的肉饼抬了抬手:“好好好!我不过问师兄你的事就是了!你们就别老操我这份心了!我今年才十八,这种事情宜晚不宜早的!” 许久没体验过八师兄的腹黑了,以至于燕寻都已经有些淡忘了曾经被支配的恐惧,如今看来…… 还是熟悉的味道! 八师兄温和的笑了笑,却是不打算这么轻轻松松的放过燕寻:“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为人伦大礼。常言又道,兄如父,嫂如母……” “……” 燕寻有些无语,兄如父没错,可特么师兄也算?!照这么算起来,自己怕不是还有八个爸爸?! 别看八师兄表面一脸温柔谦恭,实际上这肚子里都是坏水儿!自己拿他当师兄,他竟然想当自己的爸爸!甚至,他自己都还没当爸爸,就想着来占自己的便宜! “咳咳,师兄,你和嬴大哥是今天走,对吧?” “嗯。” 八师兄抿嘴轻轻一笑,没有多言,咬了一口肉饼慢条斯理的嚼下去后缓缓说道:“我从九叔那里听说了,你与嬴镛和那个楚无衣结拜了,也算日后多了一条门路,挺好的。” “不过……”八师兄语气顿了顿,侧着双眸看向燕寻,轻声道:“你要始终记住,这世间不是说几句感情用事话日后便可走到一路,有些事很难说结果,莫要凭白被几句话便被骗去了真感情。要知道,在这世间唯有夫子,才是你日后存息此身的唯一凭仗。也唯有后山,肯为你拦在天下人面前,不惜……”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厮的声音在门外急急忙忙的响起:“客官!客官!出大事了!门外的马车拦住了小温侯的路,他说,若是不赶紧挪开,便要将这马车踏碎!” “这么嚣张?我……”燕寻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肉饼看了看八师兄,看到八师兄摇了摇头,于是又缓缓坐下。 “知道了,马上便去。” 听到小厮慌忙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八师兄看着眼前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粥缓缓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这顿早餐,小师弟你去找九叔他们,我去会会那小温侯……” …… 小温侯。 敢在这桑山城中叫这个名号的,还能有旁人? 这般招摇的唯有温侯独子,整个幽州最顶尖的纨绔子弟,那个要娶长宁公主的李三生! 有传言说他生性残暴,曾剖开孕妇的肚子猜赌男女。 也有传言说他嗜好淫乐,有一座大大的秘密宫殿,里面装满了披着薄纱的窈窕女子,供他享用玩乐。 更有传言说他是个披着人皮的大妖,假冒了温侯的儿子。 但这些都不过是坊间传闻,真真假假让人难辨真伪,究竟是残暴还是好淫,又或者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妖怪,没有人说的清楚…… 但,唯有一点是所有人都赞同的。 这小温侯,是个人渣。 “到底能不能继续往前走了?侯爷我还赶着出城打猎呢,磨磨唧唧待会儿太阳都要下山了。”鎏金垂幔的车辇被八名壮汉抬在肩头,稳稳的没有一丝晃动,面前则是一辆极为简朴的青帘马车。随着一阵清风挂起车辇的纱幔,露出一抹淡紫色的衣角,车辇里传来了悠长而又懒散的抱怨声。 温柔,带着几分磁性,是那种很好听的声音。 然而那抱怨声却让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侍从感到不寒而栗,衣襟里面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神态慌张的策马回头禀报道:“侯爷莫急!我这便将其踏碎!为侯爷扫除出猎路上的一切障碍!” 他是温侯的儿子,却自称侯爷,这本身便是大大的不妥,更是对分封诸侯的先皇大不敬!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来纠正他,仿佛这声侯爷便是理所当然的! “哦。” 车辇中传出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看着那侍从仍旧垂着头,毕恭毕敬的站在面前,车辇里于是又传出来一声轻语:“那你还在等什么?” 那侍从顿时一个激灵,诺诺称是!运起十成十的真气,策马回头急奔而过,勒起马缰便要向那马车踩去! 淡淡的真气缭绕翻卷,激起阵阵狂风! 若是这一脚下去,这辆马车必然被狂暴的真气踏得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的残板木屑! “砰!” 然而,意料之中的巨响没有传来,反而如中败革一般发出了闷响!随着那马儿长嘶了一声,如皎月浮云般的长袖落下,将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侍从震得退后了几步! “这长街宽逾五丈,便是并行三辆马车都足以疾驰,阁下,未免有些太过招摇了。”君涯淡淡笑着,长身而立在那青帘马车前面,顿时引得无数少女远远驻足,芳心乱撞。 那车辇里的人轻咦了一声,沉默了良久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这是你的马车?” “不是。” “哦,那既然如此……”车辇里的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从慵懒霍然变得冰冷起来,一字一顿的轻声道:“那我,毁了这辆马车,关你屁事?” () 第200章 姑娘的手,不叫的狗 长街上的风很暖,吹动袖角,冰冷犹如尖刀般的声音传入耳际,令君涯双眼轻轻眯了眯。 “这是我朋友的马车。” 君涯长袖轻摆,袂袂的白衣在腰间拂过长剑的剑柄,双眼轻轻阖起,又漫不经心的睁开,松开紧握的拳头淡笑道:“我站在这里,你便过不去……所以,我劝阁下还是莫要多惹事端,阁下以为呢?” 车辇上的轻纱帐被风轻轻卷动,隐隐约约露出一个懒散的身影,歪歪斜斜的坐在车辇上,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嗤笑了一声:“那你的意思,是在叫我绕路而行了?” “是。” 君涯微微一笑,抬起长袖指了指一旁宽敞的长街:“那里还很宽敞,足够让阁下的车辇通过。” “哈……” 车辇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笑声响起:“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侍从亦是随之开口大笑,看向眼前的君涯便如同在看着一个哗众取宠的傻子,他们的笑声嘈杂的连成一片,听起来分外刺耳。 而随着那车辇里的笑声缓缓消失,这些侍从也慢慢收敛起笑容,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傻子。 车辇里的人收敛起笑声,声音骤然从那种懒散的感觉顿时变得冰冷肃然了起来,寒声道:“在桑山城,还从未有人敢这么与本侯说话!本侯就是招摇过市,就是徒惹事端,你又待如何?嗯?!” 君涯微眯的双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袂动的白衣被暖风掠动,腰间的剑鞘亦是随之轻轻动了动。 “你可知,身在何处?” “你又知,本侯是谁?” 那声音微寒,连问了两个问题,便遂然变作了慵懒而又阴柔的声线,嗤之以鼻的淡笑道:“于这桑山城中,本侯便是说一不二的主人,尔等尽皆走狗……” “而走狗,是不该命令主人如何的。” 随着轻轻地叩敲声自车辇中传来,周围的侍卫纷纷拔出长刀,清亮如錾的声音仿佛令这闷热的夏季都冰冷了几度,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 “好大的口气!” 随着清朗的声音在酒楼内响起,玄黑色的衣角踏过阴影,迈入温暖的阳光中,映亮了嬴镛那张清雅俊秀的面庞,斜飞如鬓的双眉轻轻上挑,摇着折扇抬眸看向那车辇。 紧随其后的赫然是一名长发草草系在脑后,却仍旧显得逸美非凡的少女,如画的面容挂着淡淡的笑容。 “大胆!” 侍从脸上横肉狞起,手中的长刀甩起清亮如泓的刀光,狠狠地劈向嬴镛! 嬴镛却如视同无物一般,摇着折扇,凝起双眸看向那辆贵气十足的车辇。任凭刀光劈斩下掠起的狂风掀动两鬓的长发,仍旧面不改色的看着眼前的车辇。 “铛!” 侍从如同见鬼了一般,手中握着残缺不全的刀柄踉跄的向后退去,眉毛几乎无意识的颤动着,表情惊恐莫名。 嬴镛表情淡然,轻轻瞥了一眼面前抬起的白袖,宽大的袖筒滑落,露出一只细腻修长的手掌。就如大多数姑娘一般,皓白如月,凝霜欺雪。 只是那姑娘的手却死死的捏住一片刀刃,碎裂的断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叮……叮啷……” 碎裂的刀刃被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玩刀?”燕寻眯了眯狭长的双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容,揉了揉手腕道:“很危险的。” 长街肃然一静,只剩下远处市集的吵闹声远远传来。 “我当是谁……呵……”车辇中传来了那懒散的声音,极为轻挑的笑了笑,语气轻慢的道:“原来是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傻子,还有一个不男不女的……” “喂。” 燕寻再次出言打断车辇中的那个声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冷笑道:“我能理解你不敢承认我长得比你好看,但那种没有教养的话就不要说了,像条狗一般乱吠,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在……”车辇中的那人停顿了片刻,语气骤然变得寒冷无比:“教本侯如何做么?” 侍从们纷纷屏息,知晓这是小温侯动了怒。 “吾乃大秦三殿下,秦镛!”这时候便轮到秦镛开口了,径直越过燕寻,站到马车前冷冷的瞥了一眼面前的车辇,伸手扯下腰间的金牌轻轻抬起,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辉:“王之子教训诸侯之子,有何问题么?” 长街肃然凝滞,便是那群凶神恶煞的侍从亦是表情微妙古怪了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暖风吹动纱帐,霍然那车辇中发出了慵懒的轻咦声,随着一阵轻轻摇晃,一只白瓷般的修长手掌轻轻穿过帘幔,拨开了如纱般的暖帐。 脚步轻轻的踏在车辇的车板上,随着幔帐被撩开,露出了一张带着七分邪气三分乖戾的俊秀面庞,如同狐狸一般细长的双眼露出丝丝寒冷的笑意:“原来是三皇子殿下,来这桑山城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在下好做东设宴,热情款待一番三皇子殿下您啊?” 见到那小温侯踏出车辇,一旁的侍从急忙跑出来跪伏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把头埋低。 而那面容邪气凛然的小温侯却是习以为常一般,提起袍角从容的踏在那侍卫的背脊上,那那侍卫的身躯则稳如磐石,承托着那小温侯慢慢走下车辇。 长靴踏过那侍卫的后背,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热情款待?” 嬴镛挑了挑眼角,淡淡的冷笑了一声:“不敢,我只是经过桑山城而已,不会多做停留。只是在临行前,似乎无端多了一些事情,有人要踏碎我的马车……” “哦?” 小温侯淡淡的笑着,伸手从那跪在地上的侍卫腰间轻轻抽出寒光凛冽的长刀,低着眼眸,在面前轻轻地转动了几下,被倒映的光芒照亮了面庞。 看了两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侍从,手中真气吞吐,长刀霍然如同闪电般的出手,在空中划破呼啸的风声穿过那侍从的胸膛! “砰!” 随着一声闷响,那侍从应声坠马倒地,顿时引得马儿一阵长嘶,不安的踏着马蹄。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李三生,当今温侯李慕白正是家父。”小温侯邪邪的勾了勾嘴角,眼神微眯起冷淡的笑意,看向嬴镛:“这般无理之人,就应该碎尸万段,如今被从天而降的长刀穿个通透,也算得上是便宜他了。” “殿下,您说对吧?” () 第201章 后会有期 盛夏鼓动,知了在不厌其烦的叫着闷热,刺眼的鲜血铺洒在酒楼门口。马儿低头轻轻踩着马蹄,身边则是被长刀贯穿胸腔的侍从,静静的躺在血泊之中。 死不瞑目…… 看着那鲜红的血液慢慢凝涸,嬴镛瞳孔轻轻缩了缩,却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叫得欢的狗并不讨厌,不叫的狗才咬人,小侯爷,你觉得呢?” “哈,哈哈。”李三生眉梢轻挑,脸颊轻轻挤出一个笑容,眸眼中似乎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那殿下还是小心点为好,这幽州可是些许的不太平。” “被狗咬,也是会被咬死的……” 李三生转过身子,轻轻的看了一眼再度匍匐下去的侍从,抬起脚再度踏了上去:“殿下即将启程,本……本人亦有要事在身,既然叨扰殿下的人已然伏诛,那便不宜款待设宴……所以,恕不远送。” 略带阴柔的声音响起,随着紫色的衣角袂袂荡荡的扫过那侍从的脊背,嬴镛陡然开口出声:“我的侍卫有很多刀。” 李三生的身形微微一顿,踩在那侍从的脊背上侧了侧头,鬓间的长发微微遮住脸庞:“殿下,何意?” “我的意思是,不劳烦小侯爷费心。”嬴镛淡淡的笑着,看了一眼站在酒楼门口的九叔和另外几名侍卫,语气平静的开口道:“我的侍卫,有很多刀。还有这位来自稷下的八先生,是夫子的高徒。所以,我相信无论有多少的疯狗,最终都会被剁下狗头,横死于路的。” 君涯白衣垂荡,迎着炽烈的阳光仍是君子如玉般翩翩而立,恰到好处的笑容,干净温暖的双眸,白皙的面庞似乎在阳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泽。 “咯……咯吱吱……” 李三生袖中的拳头缓缓攥紧,面向车辇的面庞扭曲起来,咬着牙笑道:“原来是夫子的高徒,既然如此,想必殿下的安全必会无虞,倒是我想的太多了。” 说着,紫色的衣角轻轻一抖,脚下微微用力,压得那侍从的身形一沉,额角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顿时,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小片微暗的潮色。 那侍卫再抬起头时,殷殷的鲜血顺着眉梢细细滴下,夹杂着些许被鲜血染透的泥壤。然而那侍卫却似乎没有察觉一般,仍旧是那副屈从而又谄媚的面孔,轻轻地低垂着头。 轻纱般的帘帐再次落下,将李三生的面庞遮掩住,随着一声淡淡的轻咳,抬着车辇的仆从迈开脚步,绕过君涯身后的马车向西而行。 身后的侍从急忙跟了上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车辇,嬴镛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转头看向秦九等人:“九叔,教我们的人带上干粮即刻启程,没有问题吧……” “是,殿下。”秦九凝沉着面色,低垂着头转过身,侍卫们顿时躬身下去,牵马的牵马,拿干粮的拿干粮,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出行事宜。 “君兄……” “我明白的。”君涯轻轻颔首,抬了抬手指,转头看向燕寻温润的笑了笑:“这回怕是不能同你一起把早餐吃完了,下次再一起吧。” 燕寻笑着摸了摸鼻子,伸手牵过侍卫牵来的缰绳,轻牵着马儿递到了君涯的手中:“以后的机会多得是,八师兄你放心启程就是,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嗯,你在此需多加留心,照顾好自己。”君涯重重拍了拍燕寻的肩膀,抿着嘴角淡然一笑:“这是你第一次行走江湖,与八扇门合作,莫要堕了咱们后山的名头。” “该担心的是八师兄你吧。” 燕寻翘了翘嘴角,眼中的调侃之意再明显不过。 “你啊……”君涯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侍卫们将马儿一匹接着一匹的牵来,这才敛起脸上的笑容翻身上马,轻俯下身子沉声嘱咐道:“铁血门据此不足十里之遥,本想着带你一并顺路而去,之后再赶上队伍的……可如今看来,上路之事怕是刻不容缓,只好你自己去了。” “若是……” 君涯抿了抿嘴角,缓缓坐直了身体,轻叹道:“死者为大,若是那铁血门中人对你有何为难,你切莫耍脾气,一切都需忍让担待着点。” 燕寻点了点头,轻抚着马儿的额头,看着马儿长长的睫毛淡淡的笑了一下:“我省的,不会令后山蒙羞的。” “君大哥……” 君涯抬头,燕寻亦是随之回过头,看着两名英姿飒爽的少女手牵手绕过忙忙碌碌的侍卫,向着君涯两人走来。 蕊黄色的长衫在阳光下翩然而动,苏樱的脸上似乎带着些许失落,却又不想让八师兄看出来。只好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指着周围的侍卫,欲盖弥彰的笑道:“听得有侍卫收拾行李细软,君大哥你们是要走了么?” “嗯。” 君涯微笑着点了点头,双眸似乎波动了两分,将视线从苏樱的脸上移开,落在宁无常的面庞上:“苏姑娘,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宁无常双眼紧紧的盯着燕寻,秀气的眸光中带着审视,对于君涯的话却是置若罔闻。直到苏樱面带笑容的伸手掐了她一把,这才痛呼出声,看到苏樱略带威胁的眸光,看向君涯支支吾吾的回道:“啊……啊,后会有期。” “多多保重。” 君涯微笑着点了点头,策动马儿轻轻踏了两下。 直到秦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侍卫们纷纷翻身上马,随着马车的驶动策马前行,君涯这才策马与秦九并肩而行。车轮辘辘的跑动起来,嬴镛手中却仍然举着车帘,对着站在酒楼门口的燕寻温和一笑:“寻弟,这次幽州之行能结识你与二弟,也算是不枉此行!待他日,我等三人再聚首把臂痛饮!” “一定。”燕寻挥了挥手,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车队越来越远,直到耳边车轮的辘辘声和马蹄声渐渐消去,燕寻转身回到酒楼上,苏樱这才轻轻地张了张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呐呐的说道:“后会……有期……” “苏樱姐,咱们也回去吧。” “嗯。” () 第202章 百闻不如一见 “啥?!大……呃,云鹄那小子走了?!”楚无衣衣衫不整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瞪似铜铃。 看到燕寻挑着眉梢轻轻点了点头,楚无衣恨恨的拍着床板叹气道:“怎么就没赶上呢,还想跟他打上一声招呼,就这么错过了……” 楚无衣天生力气极大,即便是没有修炼武功,亦是拍得床板咣咣作响,仿佛随时都被被拍散架一般。 “……” 燕寻挑了挑眉梢,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看着楚无衣一脸痛惜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我这几日亦是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通宵把酒言欢了,不知,二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啊?” 楚无衣抬起头,听到燕寻的话后这才恍然般的拍了拍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慌张道:“糟了!昨晚喝酒喝的太过起兴,还未禀告叔父!” “哎……二哥莫慌,你我二人这便一道同去说明原委便是,我为你作证。”燕寻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淡笑道:“若是二哥你的叔父知道了你与大秦的皇子结为了兄弟,怕是也会与有荣焉的。” 楚无衣却是置若罔闻一般,极为壮实的身子穿着凌乱的儒衫一屁股坐回了床板上,双眼发直的喃喃道:“那是你,还未见过我叔父……” …… 桑山城,南脚窟。 顾名思义,南脚窟便坐落在桑山的南坳,是整个桑山城的偏僻地带,亦是整个桑山城最为贫困的地方。 贫民窟。 桑山城的人都这么称呼这里。 杂七杂八的茅草屋散乱分布着,在风中摇摇欲坠。这里的环境显然是极差的,很难想象在这桑山城中还有这么一隅,不光空气中飘荡着恶臭难闻的气味,低渠间还流淌着肮脏的污水。 随着清晨的到来,茅草屋那形同虚设的茅草门被轻轻推开,住在贫民窟中的居民接二连三的走出屋子。 他们的面色菜黄,显然是长期的饥饿与营养不良。 他们的衣衫褴褛,难以遮蔽这炽盛的阳光。 然而每个人似乎都双眼极为有神,菜黄干瘦的脸上挂着笑容,彼此打着招呼。 “软脚梁!你家那个小兔崽子还没回来啊?!” “怕不是又出去胡闹了!” “我昨天在阳泉酒楼看见他被人打哩!” 听着周围邻里的笑声,面色黝黑的干瘦男子佝偻着腰,双手轻拄着一根做工粗糙的木杖,深皱着眉头狠狠地咳了两下,大声道:“打的好!打死才好!这臭小子!” “哈哈!” “软脚梁,你还是赶紧给你家那臭小子讨个媳妇儿吧!有媳妇儿管着他,兴许就能收下心了!” “刘木匠,软脚梁他家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徒四壁,还要念书!除了老张家的阿柳和鲁酒鬼他家的阿红,还有哪家的姑娘敢嫁过来?!” 听着隔壁王大妈嗓门高亮的笑着,那胡子拉茬的干瘦男子狠狠地用手杖顿了顿松软的土地,大声咳道:“妇人!咳咳……妇人之见!读书是……咳……是为……咳咳咳……” “你这倔驴!怎么就不知道好好脚踏实地的过活!”王大妈白了那干瘦男子一眼,嗓门高亮的道:“按我说,你家那臭小子这么下去可不行!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可得找个好活计撑起来这个家了!成天到晚的就知道瞎混,再加上你的药费又这么贵,这个家迟早被拖垮了!” “男儿……咳咳……男儿志在千……” “得了得了。”王大妈翻了个白眼,倒了一桶脏水后抿了抿嘴说道:“我家小柱子在酒楼打工,实在不行就让他也给你家那臭小子介绍过去,大不了送上掌柜的一些钱就是了。” “好男儿……咳咳,岂能……” “倔驴!食古不化!” “王美英你少说两句吧,软脚梁昨晚在门口里坐等了一夜呢,想必是患了些许风寒!” “就是,咱们还是少掺和人家的事!”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王大妈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掐着腰,轻轻翻了个白眼:“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恶人!不与你们说了,家里还煮着野菜汤呢,我先回去了!” 那被叫做软脚梁的干瘦男子再度咳了几声,手中的木杖在脚边顿了顿,没有言语,只是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阡陌的尽头,满脸写满了担忧。 过了不知多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缓缓出现在远方。 “哎,二哥,你别搞得像上刑场似的,不过就是一夜宿醉未归,你叔父总不至于弄死你吧?”燕寻轻轻拨了拨落在耳际的散乱长发,因为楚无衣火急火燎的缘故,燕寻也顾不上束发了,只是用缎带草草的系了一下。 楚无衣则显得满脸悲壮,如同一个将赴刑场的死刑犯一般,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锋利的刀刃上。 “叔父年轻的时候被挑断了脚筋,自此便用不上力气,所以从我懂事起,就有一根极粗的拐杖一直陪在叔父的身边。”楚无衣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了握拳头对燕寻比划道:“大概有这么粗。” “原来二哥你也怕疼,哈哈……”燕寻笑着拍了拍楚无衣的肩膀,调侃着笑道:“没想到二哥你看起来像个豪杰,喝酒那么痛快,结果到头来也会怕疼!” “呵。” 楚无衣双眼无神的笑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侧头看向燕寻:“你没有练过武功的话,你试试……” 燕寻轻吸了一口气,哀叹道:“那还真是不幸啊。” 碗口粗的木棍砸在身上,可不是件小事!若是没有炼过体,也没有丁点真气护体的话,就算是如楚无衣这般壮硕的身体亦是扛不住几下的吧? 也真是难为楚无衣成功活到了这么大…… “臭小子!还敢回来!”还未等两人停下脚步,便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暴躁的怒吼声,一名干瘦的邋遢男子拄着一根极粗的拐杖走了过来,引得周围的邻里一阵观望。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之前一直听得楚无衣说他叔父如何如何,如今一见之下,燕寻却看到了眼前邋遢男子掩盖在粗暴与凶狠之下的那份关切,眸光中似乎也有着担忧一闪而逝。 可笑自己还想着二哥这叔父是否与楚无衣的亲爹有仇,如今看来亦不过是管的楚二哥稍稍严厉了一些,内心始终是关怀担忧着楚二哥的。 真是,险些错怪了一个好人。 燕寻淡淡一笑,抬了抬手:“叔……” “跪下!” 干瘦男子举起手中的拐杖,满脸暴怒的看向楚无衣,声音如万丈雷霆在两人耳边炸响! 燕寻双腿一软…… () 第203章 楚梁 楚叔父的嗓门震如雷霆,即便是没有真气在身,亦是震得人双耳嗡鸣,颇有一种地崩山摧的气势! 两边茅草屋上的茅草被震得轻轻抖动,犹如劲风过境。 然而还未等燕寻从那种麻木中摆脱出来,楚无衣却是二话不说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壮硕的身子挺着单薄的儒衫,腰板挺得笔直。 “叔父!孩儿错了!” 声音铿锵,真情实意,看得出来这句话楚无衣不知说过了多少遍。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拿捏把控的极为精妙,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然而楚叔父却似乎没有这么好骗,手中的拐杖轻轻向下敲了敲,含怒说道:“错了?!我问你!咳咳……彻夜未归,令长辈忧心!按照我楚氏家法该如何处置?!” “杖……杖十五……” 楚无衣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这三个字,看到楚叔父脸上的怒气更甚,于是急忙道:“叔父,此番事出有因,且听孩儿辩解!” “辩解?!” 楚叔父那干瘦的脸上肌肉微微的颤了颤,含怒道:“好!我楚梁也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咳!咳咳!就给你这个辩解的机会!咳!一五一十的说来!咳咳……莫要拿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诓我,若胆敢有半点扯谎,休怪我手下的拐杖无情!” “是!” 楚无衣顿时眉间一喜,一五一十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说道起兴之处身子不由得晃动,似要手舞足蹈一般,然而却见得楚梁的脸色越来越差。 到了最后,都有些发青。 “你和大秦的皇子结拜?还有夫子的弟子?”楚梁咬着牙,干瘦发青的脸上肌肉直颤,显然是压抑着极大的火气。 楚无衣却是看不出这些的,还当楚梁是在同他确认,于是咧开嘴傻笑道:“对啊,叔父您不知道,那大秦的皇子酒量还没有我好哩!我……” “畜生!” 楚梁却是抬起拐杖作势要打,恨声骂道:“我这几十年来教你读书明事,就是为了你编故事来骗我的么?!咳咳……你这书莫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我今个……我今个……就要替你父亲,好生的教育教育你!” “哎哎哎!叔父!”楚无衣抬起手臂挡在面前,哭丧着脸叫嚷道:“叔父如何不信我!孩儿所言句句属实啊!” “属实?!”楚梁铁青着面色,看着楚无衣那畏惧的神色,痛骂道:“大秦……咳咳,那大秦的皇子与夫子的门生,身份……咳……身份何其高贵!又如何与你结拜!咳,咳咳……扯谎也不扯的像一点!我今日……咳……我今日……咳咳……” 看到楚梁放下拐杖,拄着地面用力的咳嗽起来,楚无衣连忙起身,慌里慌张的伸手去扶:“叔父!叔父不要紧吧!我这就去给你请郎中!” “无衣啊!你叔父昨晚在门口坐了一夜呐!怕是惹了风寒,你还是赶紧去找个郎中给他看一看吧!若是再拖下去,怕是又得花上不少银子才能看得好!” “就是!你可得记着点你叔父的好!他这年纪一把的也不容易,你还这么不省心!” 听着左邻右舍的嘈杂声,楚无衣这才面露悲戚扶着楚梁道:“是孩儿不好,让叔父您受累了!都怪孩儿贪杯误事,孩儿万死!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你滚!咳,咳咳!”楚梁甩开楚无衣的双手,苍老而又浑厚的声音骂道:“我没有你……咳,没有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侄儿……咳咳!” “叔父!” 楚无衣轻唤了一声,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只好默默地攥紧双拳。沉默的看着楚梁咳了几下,这才恍然般转头看向燕寻,急道:“寻弟!你快去请郎中!我在这边看着叔父!” 楚梁这才看到燕寻,急忙的咳了几声,指着楚无衣骂道:“浑小子,咳咳……怎的拐了个姑娘回来!你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真是不知羞……咳咳……咳咳咳……” 燕寻站在一旁苦笑不得,对着楚无衣摆了摆袖子,走过去伸手搭住楚梁的肩膀,一股温润清凉的内力顿时沿着肩头涌向楚梁的四肢百骸。 “嗬……嗬,嗬啐!”楚梁表情涨红的深吸着气,发出的声音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张嘴吐出一口漆黑的浓痰落到地上,这才感觉到身体轻松了不少,胸膛间溢满了清凉痛快。 “叔父,您没事吧!”看到楚梁张嘴吐出了这么个东西,楚无衣顿时焦急的跑了过来,伸手把住了楚梁的胳膊。 “没事,没事……” 楚梁摆了摆手,轻喘着气,转头看向燕寻:“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便身怀如此雄厚的内力,还不知……” “叔父,在下只不过是这张脸长得好看了些许,并非女儿身……”燕寻苦笑着看了看楚无衣,缓缓抱拳谦逊道:“在下便是楚兄口中的那个夫子门生了……姓燕,名寻,表字无双,叔父您叫我小寻或是无双皆可。” “竟然是男……失礼失礼……我这年纪大了,眼睛也是有些不好使了……”楚梁这才恍然大悟,羞惭般的摇头叹了口气。想到燕寻开口称自己是夫子门生,目光不禁游移的打量着燕寻,缓缓开口道:“你说你是……夫子,门生?” “在下排行第九,数月前承蒙夫子不弃,收入门墙。”燕寻含笑秉礼,伸手从腰间掏出了那块代表后山的玉牌,上前几步递到楚梁眼前。 看到那玉牌子上张狂而又潦草的九,楚梁双眸一缩,嘴唇翁动着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摩挲了两下燕寻手中的玉牌子,轻声颤声道:“不……不错,不会错的,是夫子的牌子,我当年见过的……” 看到楚叔父这般激动地模样,燕寻顿时了然,看来这楚叔父亦是一个有故事的小老头……之前传递真气的时候,燕寻便已经察觉到了,楚叔父体内的经脉紊乱,全然不似先天这般虚弱,倒像是重伤未愈命垂一线的病人。 而这风寒之症不过是极怒与焦虑牵动了体内的伤势罢了,只不过调息一番,祛除淤血,也就不药而愈。之前还想着用真气先缓解缓解病情,再去城里叫个郎中,抓一些药材,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 于是收回那只枯槁的手掌,神情复杂的抬起头看向燕寻:“看来,你真的是夫子门生了……” “也是楚二哥的结拜义弟。” 燕寻微微一笑,收回玉牌,看向楚无衣,却见得楚无衣亦是一脸傻笑的挠了挠头。 “楚二哥?!”楚梁挑了挑眉毛,面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身旁傻笑着的楚无衣,再看了看长身而立宛若谪仙的燕寻,于是冷哼了一声:“你这小兔崽子书读的不怎么样,唯独这运气倒是好的不得了!” 说着又看了看燕寻,干瘦的脸上顿时僵硬的挤出来了一个笑容,转过头又板起脸,对着楚无衣就是一脚:“臭小子,还不赶紧把你兄弟请进来,我去弄几个好菜!” () 第204章 亡秦必楚! 事实证明,楚家的烹饪手艺是一脉相承下来的。 简单的一个水煮野菜和一个麻辣鱼头,就能做的比酒楼里的还要好吃。 “臭小子!你去打点酒来!” 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瓶,楚梁抬了抬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敲了敲楚无衣屁股,伸手从怀中掏出来几文钱扔到桌子上,干瘦的脸上透着些许酡红,显然是有了几分醉意。 燕寻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楚无衣捂着屁股站起身,于是苦笑着摊了摊手。 看着楚无衣拿着空酒瓶和桌上的钱走出门外,楚梁这才缓缓地长叹一声,浑浊的双眼看向燕寻:“我家这臭小子,能和你结拜,实在是踩到狗屎运了……” “哪里。”燕寻摆了摆手,淡笑道:“能与二哥结拜,应该是寻之幸甚。二哥为人忠厚,胸有豪侠之气,假以他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寻小子,定然是你又来捡好听的哄老夫吧?”楚梁干瘦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伸手点着燕寻摇了摇头:“我家无衣我是最清楚的,一心想学武,对于儒家经卷那是一见就困,可这连基础的儒典都背不上来,又如何能进稷下学宫?” 燕寻知晓这是楚梁在向自己问门路,但他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被夫子收入门下,又如何可知这稷下学宫如何进得去? 如他这般因缘际会。 这对他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或许简单的很。 而对于楚无衣叔侄俩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看到燕寻沉默,楚梁吧唧了一下嘴,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肯定想知道,这江湖中武林门派众多,而我家那臭小子根骨又不差,为何非要去稷下学宫找夫子吧?” “的确。”燕寻点了点头,出言道:“二哥根骨很强,若是自幼习武,如今修为不会在我之下。且这江湖中,无论是真武山,烂陀寺,又或者是蜀山剑阁,都要比稷下学宫来的要强。倘若二哥志在学武而不是读书,又何必强求于他呢?” 楚梁沉默的垂下眼帘,伸筷子夹了一口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直到将鱼肉咽下肚,这才长叹道:“他父亲把他托付给我,就是想让我把他教育成材,可我这身体却是一天不赶一天了,总有一天要撒手人寰的……倘若他只是想做一介武夫,我大可以把他送到一家武林门派,可他终究是与他人不同的……他父亲的遗志,楚氏一族的遗志,如今都在他的肩上……” 楚梁那张老脸上皱纹横布,深眉紧锁,倘若此时再配上一根大烟袋,或许会更应景一些。 远远看去,便是一个大写的愁字。 “在这江湖,真武、蜀山、烂陀,都不适合他。”楚梁霍然抬头,看向燕寻,眼中似乎闪着眸中光芒:“唯有……唯有夫子……” “那可能……会让楚叔你失望了……”燕寻轻叹一声,打断了楚梁的话,缓言道:“楚叔,不瞒您说,我当初能被夫子收入门墙,一是因为自身剑道天赋超群,二则是因为夫子与家父有旧,而我又是从蜀山剑阁来的……各方的因素太多,也太过复杂,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帮的上二哥……” “差矣……”楚梁轻咳了一声,一只手搭在桌子上,看着燕寻沉声道:“夫子与我们楚家亦是有旧。” “啊?!” 燕寻却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小,随随便便拜的义兄,家中竟然也与夫子有所关联!这件事,说起来也未免太过巧了一些,简直就像是在中出现的那种剧情! “相信你刚才也探出来了,老夫体内的经脉一团乱麻,淤塞萎缩,比之寻常人都要不如。”楚梁伸手摸了摸手腕,低着头苦涩的笑了一声,鼻头尚带着几分酡红:“当年断龙关,是夫子救了老夫等人一命,方才死里逃生。但即便如此,老夫亦是重伤难愈,一身武功尽废,沦落至此……” 断龙关?! 这是燕寻第二次听到过这个词,上一次还是从梅老和盖老的口中得知,而梅老和盖老,亦是那次战役的幸存者之一! “相信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唉……当年叱咤江湖的楚梁,大楚的后人!顶天立地的男儿!如今却沦落到替别人写信方能养家糊口的地步,实在是……想想就他娘觉得可笑……”楚梁说着说着却是红了眼眶,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震得桌子上的碗盏轻轻地跳了一下。 “大……楚?”燕寻眼皮一跳,脑海中那蜀山的三千道藏一闪而过,迅速明白过来这楚梁叔侄二人的身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在当年的嬴天命还未统一五国之时,大楚一度是五个诸侯国中的最强者,且多以豪杰狂士著称于世! 宋不辩舌战五国群雄,走遍五国之都,遇王而不跪,遇城不下马,披发赤履而与诸子百家高辩于朝堂之上,屡屡得胜,便是当年的嬴天命亦不得不称其一声宋师! 春申公楚榭执大楚军旗,率三千大楚铁骑进攻三万赵晋联军,于两军阵前脱剑横膝,痛饮高歌,而无一剑临身! 大将军萧武阳,狂人苏甲子,大楚的名士数不胜数。 这个以火为尊,以凤凰鸾鸟为图腾的国家,曾造就了无数的辉煌,可以说是在大秦以前最为鼎盛繁荣的文明!而如今楚梁摊牌的目的却是再明显不过了,燕寻心知肚明…… “你既为夫子的门生,那楚叔也不瞒你!”楚梁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楚无衣与我,都流淌着大楚的血脉!而楚无衣身上的血脉更是当年大楚春申公的嫡系血统!” “他若是想要称王,若是想要光复大楚!就必须得学会读书!练武只能做任侠豪杰,而唯有熟读兵法通晓治国,方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楚梁那干瘦的脸上满是坚定,手中的筷箸狠狠地插在鱼头上,抱拳道:“而无论真武、蜀山还是烂陀寺,都无法帮他做到这些!唯有夫子,才能!” “楚叔,二哥已然与大哥结拜,将来……” “那三皇子不过是一介失势的皇子,如今大秦已然糜烂到了骨子里,又岂是些许良药便能治愈的?想要拯救天下于水火,就必须下一剂猛药!”楚梁双眼微眯,冷声道:“而我大楚,便是这一剂猛药!你可在民间曾听说过一句话?”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 第205章 何处起飞蛾? 朝阳从窗外洒落进来,画眉鸟的歌声夹杂着几声稀落的蝉声从远方传来,一名穿着深紫色宽袍的男子披散着头发,静静的盘膝坐在静室中。 面前,是一杯袅袅升着热气的浓茶。 安静的屋子,安静的人。 大片的阳光透过窗外的桑枝,随着朝阳的升起缓缓移动着,在地面的朱漆木板上投下了斜长的光斑,慢慢的攀爬上了那名男子深紫色的袍角。 “啪……” 似乎是窗外的桑叶被风拗断,飘飘落落的打着好看的旋,落到了窗框上。 那名男子这才似乎睡醒了一般,轻嗯了一声,紧接着缓缓张开那双不怒自威的丹凤眼,从容的伸手拿起面前的那杯浓茶:“何事?” 散乱的长发自肩头垂落,那人翘了翘颔下的胡须,对着那茶盏轻轻地吹了吹气,双眼低敛的看着在茶水中不断上下起伏的茶叶梗,面色淡然。 仿佛在他出生之时便已经浑然忘却了七情六欲,无论是高兴的事,愤怒的事,又或者是悲伤的事,都无法令他那张沉静而又内敛的面庞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每逢大事需静气。 很显然,他的养气功夫做的很足。 即便是身为整个桑山城中最有权势的人,他依旧谨言慎行,数十年如一日的做事滴水不露,即便是身边最亲密的人,亦是察觉不到他的喜怒哀乐。 “侯爷,昨晚又抓到了一个飞蛾。” 听到门外的侍卫恭敬的禀告着,那人却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飞蛾扑火。 这是暗卫的密语,那些怀揣着各自不同的目的而潜入城主府的探子,于黑夜中探查前路,见到些许火光便奋不顾身的扑将上去。虽然他们来自各方,但没有谁能斗得过暗卫,毫无例外。无论是强壮一点的,还是聪明一点的,于这桑山城中亦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罢了。 “这个月第几只了?” “回侯爷,第十二只了。” “潜伏了多久?” “回侯爷,三年。” “他摸到哪里了?” “回侯爷,昨夜进了藏书楼,似乎还未找到那扇门。” “呵呵……”那人轻笑了一声,低头轻呷了一口茶水后淡声道:“三年竟然连一扇门都找不到,没想到连这种货色也启用了,看来这些人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多少年了,总是有这种不自量力的人以为多用几年便能摸清了我,直至死到临头还想掐着我的脖子拉我一并陪葬,却不知掐住的只是我的脚脖子,可悲而又可笑。” 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从地上站起身子,看向脚边疏疏落落的光斑漫不经心的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上一个潜伏的最久的是七年吧?” “回侯爷,是七年,当时是八扇门的人,在城主府内做了七年的马夫。” “这回呢?” “回侯爷,在身上搜到了宁侯一派的令牌,看来是宁侯的人,用不用……”侍卫说到这里顿了顿,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地上的茶盏仍旧飘着缕缕的热气,缭绕在脚边,在光斑中投下渺渺的淡影。那人沉默了片刻,半晌后缓缓开口,从阁内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不用,这不是宁侯的人,是八扇门的人。世人皆知我与宁侯关系极差,却不知那满脑肠肥的宁侯实则是一个小心谨慎的货色,如他这种人,即便是花钱雇杀手,也是不会启用密探做这些事情的。” “侯爷,那我们……” “看来是底牌用尽了,不必大费周章,最近筛查一些从外地过来的人就是。至于那只飞蛾……”那人摇了摇头,伸手从一旁的衣架上拾起一根深紫色的绸带,伸手缓缓地系在脑后,敦厚的嘴唇翁动了两下:“剁了喂狗吧。” “是,侯爷。” “嗯。” “吱……吱呀……”朱漆的阁门被缓缓推开,面色儒雅清癯的中年男子跨过门槛,深紫色的袍角缓缓袂动,站到了那始终低垂着头颅的蒙面男子面前。 “你且稍待,我问你,那件事办的如何了?”温侯淡淡的看了那男子一眼,算不得魁梧的身形立于阶前,却似乎凝滞的如同一尊山岳! 蒙面男子头埋得更低了,沉声答道:“此事小侯爷说交给他去办,属下等人不敢劝阻,只好听之任之,今早小侯爷带着随从和车辇就出去了,只是……” “嗯?” 温侯垂下目光轻扫,看到眼前的侍卫肩膀微微一颤,于是开口缓声道:“说。” “小侯爷与……与三皇子起了冲突,似……似乎闹的很不愉快,小侯爷吃了些亏。”点点冷汗从鬓间渗出,很快便浸透了面巾的边缘,打湿了几缕头发:“属……属下罪该万死,没有在此前将小侯爷阻拦下来!” “嗯,怕是打草惊蛇了。”温侯嘴上说着打草惊蛇,然而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的神色,只是淡淡的看着远处摇曳的花花草草,迈开脚步从那侍卫的身旁走过:“过后带着你的人去霹雳堂领罚,挺不过去的,与那昨晚抓到的飞蛾一并剁了喂狗。” “是……是!属下,领命!”那侍卫双眼的瞳孔紧缩,随着温侯的脚步声颤动了几下,嘶哑着嗓子抱了抱拳,语气中带着几分恐惧、痛苦,又似乎夹杂着几分如释重负。 温侯却是没有管他,径直穿过庭院,远去。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侍卫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面巾和后背却是早已湿透了一片,未被面巾遮挡的额头上流下如雨般的冷汗,沿着眉骨一路流淌下来,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小温侯性格乖戾而又喜怒无状,众人惧怕之。 老温侯如渊渟岳峙,喜怒哀惧不形于色,众人更惧怕之。 于这桑山城中每一日都需如履薄冰一般,一个不慎便是薄冰破洞,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下场。且看这桑树满山摇曳如青青云盖,谁人又知这下面到底埋葬了多少枉死的尸骨孤魂? 唯有,他们这些暗卫…… () 第206章 我与陈年说旧事 “酒打来了!” 楚无衣嚷嚷着大嗓门,拎着那个破旧的酒瓶子走了进来,看到燕寻和楚梁皆面色凝沉显得颇为沉默,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于是诧异的挠了挠头,将酒瓶子放在桌子上,又缓缓坐下:“寻弟,叔父,你俩这是怎么了?” 楚无衣打的酒,虽说不似江湖酒那般浑浊杂陈,但却也算不上什么好酒,只是寻常人家喝的米酒。 而如贫民窟这边就更是差了几分,用来酿酒的米大抵都是一些杂陈的货色,虽然不至发霉长毛,但酿出来的酒喝到嘴里总是有几分轻微的怪酸味的。 “什么怎么了!吃你的鱼头!”楚梁粗着嗓门,拿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楚无衣的头,又给他夹了一块没被怎么动过的鱼头放进了碗中。 燕寻则是缓缓露出一丝苦笑,只觉得这天下的麻烦事好似都找上了自己一般,躲都躲不掉。 嬴镛想要借楚无衣这天赋异禀的根骨为他冲锋陷阵,最后莅临大宝,重整大秦山河。然而他怎么都想不到,楚无衣竟是这大楚皇室嫡系唯一的血脉,注定是要走上一条光复大楚的道路的…… 想想还真是可笑。 “楚叔,我向你打听几个人。”燕寻晃了晃头,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想到楚梁提起的断龙关三个字,于是开口缓缓问道:“盖不二,梅远臣,这两个人楚叔你还有印象么?” “盖不二?!梅远臣?!”楚梁轻嘶一口凉气,浑浊的双眼紧盯着燕寻:“你怎么……啊,也对!你是夫子的弟子,自然也是认得的……” 说着便沉默了稍许,开口陷入了追忆一般,缓缓说道:“一把小剑盖不二,麒麟书生梅远臣,这两个人当年的江湖地位还在我之上,一人是夫子的剑侍,另一人则是夫子的书童……盖不二剑法超群,通晓天下万千剑道法门,随手用出一剑便如百十人齐齐出剑一般,以至于杀人从不屑于用何等精妙的剑招,所用的也不过是剑道基础的劈抹砍撩,却罕有人能破其剑术。而至于另外一个人,梅远臣,就更加厉害……或者说是……恐怖……” “梅远臣一身武功不弱于盖不二……” “等等,楚叔。”燕寻突然出声,抬头诧异的看向楚梁:“你是说,梅老原本是会武功的?而且一身武道修为还不逊于盖老?” “自然。” 燕寻的脑子嗡然,想到当初在那个小院子里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对着他点头轻笑,坦言自己先天武道之路断绝,之后又捏造了一个亦真亦假的故事。如此大费周章,却只是为了给自己树立武道之心,不令自己失去希望…… 燕寻轻轻吸了吸鼻子,长呼出一口气:“还请楚叔继续说下去,我想多了解一些他们二位。” 楚梁摇了摇头,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又给燕寻斟满,这才开口用那种沧桑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你见到的梅远臣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他是那种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缺憾的人,只能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 “他武道造诣颇深,又足智多谋。为人正直友善,江湖朋友极多,皆以他为尊。便是当年在断龙关的武者,十之三四都是冲着他的面子而去的。”楚梁笑了一声,开口缓缓说道:“可惜你们没生在那个时代,那种挥袖便可翻云覆雨的人物,若是没有亲眼见过,定会引为平生所憾的。” “那之后的断龙关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燕寻捏了捏手中的酒杯,只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某件事情的门槛,但是却有一层看不见的门帘将他阻隔在了外面。 “滋……哈……” 楚梁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呲着牙哈了一声,再度斟满。沉默了片刻,指着面前略带些许米色的酒水凄笑道:“你觉得我过的如何?看着很凄惨吧?但我这种能保住性命的却是当年运气最好的一个了……” “三千九百名人族武者,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不过三十一人,剩下的……能找到尸骨的便立下一座孤冢,其余被轰杀成齑粉尘土的连一片衣角都找不到,只能立下一座无名碑,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是谁……”楚梁抬起手中的酒杯,手指轻轻用力,蓦然红了眼眶:“妖族当年撕破两族协议,发动了昊天镜……当然,这也是我后来才知晓的。当年只看到一道炽白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以断龙关城门为中心,半径十尺以内,周围的一切尽皆灰飞烟灭……” 说着便倾洒酒杯,任凭带着些许米色的酒水缓缓洒在地上,缓缓地阖上了双眸:“之后便是两天两夜的鏖战,断龙关的城门不开,幸存下来的武者只好同妖族奋力搏杀。而后续的援军亦在千里之外失去了音讯,我人族的圣人没有一位出现在正面战场上……直到夫子赶来,我等才算保全了性命……” 看着楚梁面露痛苦之色,楚无衣在旁亦是听明白了几分,伸手为楚梁斟满了酒,轻按着桌子沉声道:“叔父,这些事情怎么从不见你提起过?你放心,侄儿日后定会替你向那妖族讨回公道!” “啪!” 筷箸狠狠地敲在楚无衣的头上,顿时痛的楚无衣呲牙咧嘴的一缩脖子,只听得楚梁痛骂道:“讨公道!我让你讨公道!谁让你讨公道去了?!老子教你读书!读书!你个小兔崽子怕不是要气死我!” “哎呦!” 楚无衣捂着脑袋,委屈的看向楚梁:“叔父你待我视若己出,儿替老子讨回公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寻弟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燕寻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哭笑不得,无奈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而楚梁则是伸手从地上拽起了拐杖,狠狠地敲在楚无衣的屁股上:“我让你天经地义!还会跟老子将大道理了!你自己说!到底是讨公道还是读书!” “哎!哎!读书!读书读书读书!”楚无衣急急忙忙的向后躲了躲,伸手揉着屁股,呲牙咧嘴的向楚梁低了低头。 楚梁这才消气般的点了点头,伸手将拐杖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响。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楚无衣,这才缓缓看向燕寻喘了口粗气,轻叹道:“老了,体力都有些跟不上了。来,不用管这个夯货,咱爷俩接着聊!” “好。”燕寻轻笑着看了一眼委委屈屈的楚无衣,伸手抬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楚梁遥遥一敬,紧接着便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边的酒渍缓缓说道:“楚叔,我再与你打听一个人……” “说!” “他叫燕归人……” () 第207章 姑娘,小姑娘 没有燕归人这个人…… 楚梁的回答让燕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失落,又或者是茫然,但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种震惊,反而好似自己早已经有了这种感觉一般。 果然…… 燕归人并没有参与当年的断龙关一役。 无论是梅老还是盖老,有关当年的记忆,楚梁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燕归人当年也在断龙关,作为泰阿剑的剑主,定然不会默默无闻。 而如今楚梁却没有关于燕归人的记忆,可见当年的燕归人,定然没有出现在断龙关! “寻弟。” 燕寻循声抬起头,对着身形高大的楚无衣缓缓点了点头,强行挤出一抹笑容:“二哥。” 楚无衣轻轻拍了拍燕寻的肩头,面色肃然的开口道“这燕归人,可是与你有何关系?我见你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燕寻停下脚步,一袭青衣随着暖风轻轻飘动。 “那是家父。” 燕寻笑着回过头,眸子里分明带着几分落寞与追忆,继续向前走着开口低声道:“从我记事起,他归来的日子便越来越少,直至五年前,便再也消失不见。” 楚无衣与他并肩走着,听得燕寻的话蓦然长叹了一声:“要我说,咱哥俩还真是难兄难弟,你爹失踪了,我爹也失踪了,唉……” “山南水北,总有找到他们的一天。”燕寻笑着耸了耸肩,缓缓停下了脚步,伸手从怀中掏出几锭碎银:“二哥,你便送到这里吧……这里,是几两银子,不多……我知道你胸怀豪情,但英雄亦有穷困潦倒之时,这些许钱财外物却是你眼下最为需要的,你我兄弟二人便不要太过推辞。叔父身体不好,买上两只老母鸡回来炖汤补补身体也是好的。” “这,这……唉……”楚无衣接过燕寻手中的碎银,红着耳根抱了抱拳,喟叹着摇了摇头:“惭愧,惭愧……” “不必如此。” 燕寻伸手轻轻拍了拍楚无衣那粗壮的胳膊,淡笑道:“我相信二哥你日后必有名动天下的那一天,介时再还上我七八箱白银就是了。” 楚无衣闻言亦是一乐,笑道:“七八箱白银那怎么够?看到这桑山城了么?介时为兄用黄金全给你装满!” 说罢,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俗事缠身,那我这便先回去了!待开春,到稷下学宫天街上的一文当铺找我,介时咱们兄弟俩再不醉不归!” “好,一路顺风!” …… 辞别楚无衣,再次回到阳泉酒楼。 却正好见到一黄一白两道婉约多姿的身影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刚刚踏进门口的燕寻,宁无常顿时激动了起来,拉着苏樱快步的从楼上走了下来:“燕寻,这里!” 燕寻自然是看到了她们,于是从容不迫的迎了过去,对着两人揖了揖首:“苏姑娘,宁姑娘,这是要出去?” “是……啊!” 宁无常惊叫了一声,脚步轻轻地跳了几步,伸手急忙甩开苏樱的手,拼命地揉着自己的胳膊。 “燕先生这是从外面刚刚回来?”苏樱恬淡一笑。 燕寻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开口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苏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你与我师兄有旧,勿需这般客套。” 苏樱闻言脸色霍然一僵,愣在原地。 宁无常却是揉着胳膊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娇哼道:“我就说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吧?就你自己非要与我演这么一出,胳膊都要被苏姐姐你掐紫了!” 燕寻摇头浅笑,一袭简素的宽大青衣垂落。 苏樱瞪着美眸微怔了片刻,伸手敲了敲宁无常那光洁的额头,又转头看向燕寻,苦笑着眨了眨眼睛轻叹道:“你昨晚便知道了吧,我虽说有些喝醉了,但还隐隐约约的记得,你当时也叫了我苏姑娘……” “苏姑娘伪装的很到位,怕是只有八师兄那般愚钝之人才看不出来吧。”燕寻轻笑着摇了摇头,出言宽慰道。 实则却是迫于心软,无奈的说了一个谎。 八师兄到底有没有看出来,除了八师兄自己,便是只有燕寻最为清楚了。正如八师兄不是愚钝,而是不得不愚钝,不是不聪明,反倒是聪明过了头。 谎言,有时候才能更好地保护住一个人脆弱的情感。 苏樱淡笑着点了点头,眸中的波光流转,抿了抿嘴角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反倒是宁无常忿忿不平的跺了跺脚,如同一只小狐狸般咬了咬小白牙,伸手捂着胳膊娇哼道:“我看他不是愚钝,是蠢呐!蠢到家了的那种蠢!” “无常……” 苏樱轻轻蹙了蹙眉头,伸手点了点宁无常的额头,对着燕寻歉意一笑:“无常自幼不晓人情世故,心直口快,出言无状冒犯了先生,还请燕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燕寻轻轻摆了摆手,目光在周围跑来跑去的小厮身上扫了一圈,轻声道:“宁姑娘性子天真烂漫,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苏姑娘你莫要再叫我燕先生了,我年纪尚浅,先生两个字真的是不敢当……” “若是排资论辈的话,夫子应是这世间资历最高之人,燕先生拜在夫子门下,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又怎会担不起这先生两个字?” 见到燕寻那张俊脸几乎都要皱成了苦瓜一般,苏樱这才笑眼弯弯的捂嘴笑道:“好吧好吧,我便叫你无双。不过你也莫要再叫我苏姑娘,叫我苏樱姐吧。” “这是无常姐!”宁无常背着双手,笑颜如花地叫道。 “苏樱姐,无……无常……小姑娘……” 听得燕寻这般说着,苏樱不由得笑出声来,看着一旁的宁无常鼓起脸颊娇声嚷道:“凭什么你叫苏姐姐就是姐,叫我就是小姑娘!” “无常小姑娘看起来显得年岁小一些,着实叫不出口。”燕寻苦笑着拱了拱手,只见得宁无常娇哼一声,便缓缓抱起手中的长剑,脸上分明是按奈不住的喜色。 傲娇病…… 燕寻心里轻轻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周围的小厮走的差不多了,这才沉下声道:“师兄走前已经于我托付过了,想必二位亦是知晓,两位这是……” 苏樱笑着看了看外面鼎沸的街市,恬淡的笑道:“今日天气这般景好,不如出去逛一逛这桑山城,再上西市喝上一杯茶水,何如?” () 第208章 脑门疼…… 按理说…… 所谓的喝茶水自然是假的,身为八扇门派到这里来的王牌捕快,宁无常与苏樱两人亦是没这份闲暇去逛街喝茶。 有着前世二十来年阅历的燕寻…… 四大名捕、绣春刀、不良人……如此类的电影电视剧自然是不少看的,再加上大大小小的谍战片,什么风声,什么麻雀,什么伪装者……对于这种谍子情报机构可谓是了若指掌,被苏樱这么一说,自然是一点就透。 喝茶? 古代的茶馆那就是情报交换的最佳场所啊! 按照正常逻辑发展,接下来就是跌宕起伏的接头剧情了!若是再来几个搜查谍子的捕快衙役将气氛烘托至高潮,那就更加动人心弦,惊心动魄了! 然而,在走了四条街之后,事实证明是燕寻想多了。 而苏樱亦是个说到做到的奇女子……说去逛街喝茶,燕寻就真的陪她们两个逛了四条街,然后坐在这家名为龙井居的小茶馆里面喝茶…… 一杯接一杯…… 一杯,接一杯…… 看着茶杯中那澄澈如琥珀般的茶汤中静静沉浮着几根茶叶梗,淡淡的茶香随着雾白缭绕的热气缓缓溢散到空气中,几乎是一低头便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 燕寻这才似乎意识到什么,从内心崩溃的边缘清醒了过来,看着桌对面品着香茗的苏樱两人长呼出一口气:“苏樱姐,咱们就是单纯的出来逛街喝茶的么?” “是啊,这一路舟车劳顿,我还没怎么正正经经的歇息过呢……” “就是,就是。” 宁无常附和着点了点头,又滋溜的喝了一口茶水,贼兮兮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温侯的证据就摆在那里,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掉,你着什么急嘛……” 燕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了片刻后,试探性的问道:“那来这里就没点别的什么?比如,我是说比如啊……你看你们八扇门家大业大,那么多的密探捕快,就没在这里弄上几个二五仔,传递传递情报什么的?” “什……什么仔?”苏樱一愣,蕊黄色的衣袖堆在桌子上,听到燕寻的话不禁一愣。 宁无常却是极快的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你是说谍子吧?” “哦,对对对,就是谍子。”燕寻指了指桌子,身子往前稍稍倾了倾,悄声说道:“你们看这茶馆,这么僻静,每天来喝茶的客人这么多,总能得到几个有用的情报吧?你们就没几个谍子,刺探完情报后,把消息送到这里传递出去?” “嗯……后山果然人才济济……”苏樱沉默了片刻,这才轻皱着眉头开口说道。说罢,与宁无常对视了一眼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悄声叹道:“借由茶馆来掩盖自身,再借喝茶之机将情报传递出去,妙啊!此等便利之法,吾等竟然从未想过!” 宁无常亦是赞同般的点了点头,抿着嘴角沉声道:“如此,我们亦能少折上些的弟兄……”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赞叹起来,燕寻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握着茶杯悄声道:“不是吧,你们八扇门好歹也屹立数十年了,就没人这么想过?” “没有。” “常人不会去这么想。” 苏樱顿了顿,转头看向宁无常悄声说道:“无常快些喝,这件事需得赶紧回去写信送回八扇门,最好在整个大秦都普及起来,能为以后提供上不小的助力!” “嗯!” 宁无常端起茶杯边吹着热气,边小口的啜饮起来。 燕寻喉结轻轻滚动,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扶住了额头:“那你们之前的情报传递都是怎么样的?” “快马。” “信鸽。” “埋到砖缝里。” “吞下肚子。” 两人如数家珍似的答了起来,显然是对这几种情报传递极为熟悉,不禁让燕寻的头埋得更低了。 “但是之前这几种方法都很容易被人发现,只能凭借谍子自身高超的武道修为强行突破重围,送回八扇门……我们之前的人几乎都是这么死了的,但凡发出些许动静,或让人发现端倪,定然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运气好的还能在胃里发现想要送出去的情报……运气差一些的就……唉……”苏樱轻叹了一口气,淡淡的摇了摇头,似乎并未因此生出些许的惧怕。 反倒是燕寻变得脸色极为难看。 快马……信鸽……藏信……这些他都能理解……可这把情报吞下肚子是个什么操作?要是活着回去了呢?难不成再开膛破肚把情报取出来?! 这不横竖都是个死么?! 宁无常这个时候却是缓缓放下茶杯,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靠近,于是低声说道:“不妨坦言告诉你,于这桑山城中我们的谍子几乎不够一掌之数,是以这次任务的难度极大。” “那……你们之前派来的谍子呢?在这里潜伏了这么多年,总该搜集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吧?” 燕寻黑着脸,看了看宁无常那严肃起来却又别样可爱的面庞,然而此刻却已无暇欣赏,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步栽进了一个又宽又深的大坑里。 深不见底的那种…… “有。” 宁无常肃容轻咳了一声,谨慎的看了看左右,对着燕寻悄声道:“他们发现了温侯想要谋反……” “……” 桌前的茶杯仍旧飘着缕缕白气,一根茶叶梗沿着杯壁缓缓地转动,静静的沉浮。 “没了?”燕寻轻轻阖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 “嗯,没了。”宁无常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一共二十三人,死的一个不剩。听说是被温侯的暗卫抓住了,被剁成了十段八段的扔到了后院喂狗……” 这时,苏樱亦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若是之前有着你这方法,或许我们的人就不会死上这么多,唉……他们都是一群无名英雄,八扇门会永远的记住……” “等等,苏樱姐。” 燕寻伸了伸手掌,把头深深埋低,随着深呼吸肩膀不断地起伏着:“先不要说话,我脑门有点疼……” () 第209章 灭门惨案! 这不坑爹呢么! 二十三个人潜伏了数年之久,又经过无数缜密而又谨慎的刺探,特么竟然只查出了温侯要造反?!接下来怎么造反,造反的证据,准备在何时造反…… 这些证据一概没有! 然后还没等进行下一步计划,就被温侯发现了,接二连三的剁碎了喂狗! 这不就相当于,一伙江洋大盗准备洗劫一家豪绅巨贾,然后用了数年去摸底探查,结果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家是真特么有钱啊!至于怎么个有钱,到底有多少钱,这些钱都放哪了,还没等弄明白,就被一伙衙役抓到了,第二天就被接二连三的斩首示众…… 现在这桑山城中简直就是俩眼一抹黑啊! 二十三个人都死了,自己就是一个刚到龙虎巅峰的小武者,就算再加上身旁这俩看上去应该也不到阳神境的女捕快,也不够给温侯塞牙的啊! 自己可不想也被剁个十段八段的喂了狗! 燕寻思忖到这里,越发觉得这桑山城简直就是一片泥潭,一个不慎就万劫不复的那种!这可不是光靠夫子的名头,或者是自己的武道境界就能解决的…… 而且漫漫百年,这桑山城怕是早就被温侯经营成铁板一块,到处充满了耳目!路边卖菜的小贩,卖包子的大叔,捏糖人的老伯,甚至就连那个肥猪似的掌柜的,都有可能是温侯的眼线!就自己和八扇门这几只小扑棱蛾子,怕是先前一进城就已经被温侯的眼线盯上了! 一举一动! 武道修为到了什么境界,爱吃甜的还是辣的,酒量到什么地步,恐怕就连上过几次厕所,在温侯那里都是一清二楚! 温侯想要掐死自己等人这么几只小扑棱蛾子,是何等的易如反掌!而自己这群人,想要在温侯的眼皮子底下偷出他藏得严严实实的谋反证据,简直是难如登天! 这叫什么? 送人头也没这么送的吧! 燕寻深吸了一口气,抬了抬手,压低声音道:“我觉得现在是这样,咱们在一路上应该都亮过身份,再加上现在聚到一起,没准现在已经被温侯的探子盯上了……所以这几日,咱们的动作必须停一停了,什么都不能做,降低那个温侯的戒备心……” “没错。” “所以才过来喝茶的嘛。”宁无常撇了撇嘴,对着燕寻翻了个白眼,咕哝道:“从今早一出门我就发现有人盯上我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才拉着苏樱姐过来喝茶的,谁想到出门遇到你,死皮赖脸的非要跟来……”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 燕寻用了三盏茶时间才弄明白的问题,宁无常在左脚踏出阳泉酒楼门槛的第一步时,就已经弄明白了,而且已经提出了行之有效的方案。 燕寻脸色微微一红,这才发现自己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绕了好大的一个弯子,最后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喝茶…… 然而喝茶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如今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时期,再加上温侯心里有鬼,若是自己等人喝个一两天的茶,自然是没什么的……可若是三个人喝上七八天的茶,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有问题! 再加上总得探查吧? 也不能来这桑山城跟旅游团似的,吃吃喝喝……时间一久,就算自己等人再安分,温侯亦是会感到如鲠在喉!定会先下手欲除自己等人而后快! “苏樱姐,那你们后几天的计划是什么?”燕寻虽然很想直接为两人指出一条明路,但有着前车之鉴摆在眼前,若是宁无常再来上一句“我们早就是这个打算”,那岂不是尴尬到桌子底下?! 苏樱轻轻地咳了咳嗓子,轻声道:“查案子,大概过几天会暂时离开桑山城去旁边的白水镇去查一桩案子。” “这样就能掩饰我们真正的目的,虽说不能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让温侯完全放下戒心,但亦会对我们安心不少……再加上他这个时期还不敢与朝廷撕破脸皮,虽说暗地里的小绊子会有,但不会派出大量的人来对我们下手。所以,我们还算得上是很安全的……”宁无常悄声解释道,身形像只猫儿一般轻轻地伏在桌子上,对着燕寻眨了眨眼睛。 果然如此啊…… 燕寻滚了滚喉结干笑了两声,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掩饰起自己的尴尬。 还好…… 还好没说…… 八扇门虽然在谍报方面有些缺乏创新性,但不得不说,业务工作能力的确是蛮强的。这些套路即便是放在自己那个世界的抗战时期,亦是屡见不鲜。 “咳,那个案子我也跟着一块去么?”燕寻放下空空的茶杯,轻咳了一声看向苏樱两人,眸底似乎还带着几分期待。 虽说前世最向往的是江湖的那种快意恩仇,但有着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智慧,看过无数的推理和悬疑电影,每一个这样的穿越者都应该有一个柯南梦…… 在那些所谓的名捕对着案件一筹莫展之际,自己挥挥衣袖出场,三言两语便找出真正的凶手,并反手将其制服。之后又在无数的崇拜目光和欢呼声里飘然远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简直不要太帅! 一百多集的大宋提刑官是白看的么?!将近两百集的神探狄仁杰是开玩笑的么?! “不用,我们两个去就好。”苏樱摆了摆手,对着燕寻轻轻地笑了笑:“勘察现场很无趣的,而且还要查找卷宗,对比仵作的验尸结果,兴许还要一具具的开棺重验……” “一具具的开棺?”燕寻瞪了瞪眼睛,滚着喉结道:“这回死的是一群人么?!大型连环杀人案?!” “噗嗤……” 宁无常轻笑出声,看着苏樱看向了自己,连忙用手捂住嘴,瞪大了一双美眸滴溜溜的乱转。 苏樱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宁无常,接着对燕寻说道:“不是什么大型……什么连环杀人,应该是桩灭门惨案,仇杀或者觊觎财物什么的,大多都是一些江湖人士所为。有些事后也抓不到人的,只能发布下去通缉令,碰碰运气。如这江湖上的武者,十之三四身上都背着几条命案,只是有些归不到八扇门来管就是了,八扇门对于江湖的约束力还是差了些许的。” “那这次被灭门的不是江湖门派?”燕寻好奇的问道。 “嗯,算是江湖门派,但也跟军中有上几分关系,很多弟子都是幽州和荒州的守将,所以也算的上是半个朝堂势力。”苏樱沉吟了片刻,轻轻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叫什么……铁……门,铁胆门……铁甲门……” 燕寻眸光轻颤,惊疑不定的开口问道:“铁血门?” “啊!对!就是铁血门!” () 第210章 不做捕快可惜了 江湖中有着数不清的势力,门派与朝堂错综复杂,如十大门派这般是极为少见的,而如铁血门这种小势力小门派,但凡有个阳神境的高手寻个山头,再找上几名资质不错的徒弟,就算得上是在江湖里有名有姓的势力了。 或是收保护费,或是出门趟镖,这些都是养活整个门派的活计。 对于他们来说,十大门派的弟子只是活在说书人口中的奇闻轶事里,而这片小小的山头又或者是田垄,便是他们足以生活一辈子的江湖…… 而练了武,也就是江湖人了。 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没读过书的穷苦人家出身,罕有几个家财雄厚的富家子弟,以至于对师父的话大多听之任之。而也正是因此,一但师父难以约束住他们,这些人就会释放出自己压抑了多年的兽性,在那些比他们更不堪的穷人头上作威作福。 直到背上几条命案,被八扇门通缉,迫不得已流落入江湖之中隐姓埋名起来。 而八扇门于江湖上显然是缺乏管制力的,对于这种情况也难以针对性的解决,若是无法在凶手隐姓埋名起来将其缉捕归案,之后想要再抓凶手就更是千难万难了。 但铁血门,显然和外面的那群妖艳贱货不一样…… 铁血门门主是军伍出身,曾经年轻的时候在龙雀山庄当过几年的内门弟子,后来因为在山庄势力相互倾轧中站错了队伍,被废去武功逐出了龙雀山庄。又用了十数年将武功修炼回来,之后又参了军,在荒州磨练了数年后退伍,回来以阳神中期的修为加上一身霸烈刚勇的刀法打败了当时在白水镇盘踞的洪水帮,创立了铁血门。 或许是年少时良好的门派环境,又或者是数年参军的生涯在他骨子里烙下了磨灭不了的刚正与热血。 总之,在这个一生执拗的老爷子的领导下,整个铁血门走上了一条为大秦输送优秀将领人才的路线……凡是铁血门的弟子,在出师后必将投效边关从军,为抗击荒人进献一份绵薄之力! “杜骞收徒共四十三名,没有徒孙。四十三名徒弟中,出师的共十一名,皆远在荒州的边关。其余剩下的三十二名徒弟中,失踪八人,剩下的二十四名徒弟,共十九名男性,五名女性,皆在一夜之间随杜骞一并被屠绝……”听着身旁的捕快在碎碎的念着手中的案件详情,苏樱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那捕快停下来,威严十足的开口问道:“怎会失踪八人?” “这……说是月余前就出发前往青州了,赶着去什么小世界……什么的……” “嗯。” 苏樱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低头深思的宁无常轻声道:“看起来似乎是场仇杀?这般灭门的行径,非是有着血海深仇而做不出来!” 宁无常缓缓抬起头,亦是轻声回道:“杜骞是阳神中期的武者,即便是如今年老体衰亦是能保持阳神初期的战力,看来凶手应该是个阳神境的高手,这不是我们能办的案子。” “向阎罗司那边批文吧,可惜八扇门现在抽调不出来人手,这件案子只好放了,唉……”苏樱亦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颇为不甘心。 少了这么一个案子作掩护,她们很难再有这么一个合适的借口留在桑山城附近,若是强行留下,温侯势必要对她们出手的…… “等等。” 苏樱与宁无常霍然一愣,看向燕寻,只见他头也不抬的递过来了一张纸:“你们看看这个,这个是仵作的验尸陈情。” 苏樱伸手接过来,低头看着手中这张薄薄的宣纸,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让人头晕眼花。唯有在不经意间能看到“颅骨”“腑脏出血”“留有掌印”这些字样。 “我看的眼晕,还是无常你来看吧……”苏樱揉了揉额头,伸手将这张纸递给宁无常。 宁无常从头细致的看到尾,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轻咦了一声,顿时令苏樱也跟着皱了皱眉:“怎么了?” “这是杜骞的死状描述和死因分析,上面大致是说,背腹被刺了七八刀,刀口与他自己的佩刀吻合,都是属于重刀。但在全身各处的伤痕上,留下的却是深浅不一的狭口刀伤。”宁无常摇了摇头:“这不符合常理。” “你是说,凶手用的是腰刀一类的尖刀,而最后出于泄愤才夺过死者的佩刀刺了七八条伤口?” “对,但不合理就不合理在这里了。”宁无常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以阳神境来说,光是这般流血是无法做到致命伤害的,而在死者的身上却没有找到那种狭长刀口留下的致命伤,而这背腹七八刀的刀口密集,显然是从身后捅入,却是用死者的佩刀来一刀刀的虐杀致命。” “若是死者从这七八刀捅入之前便已经死了,那就需要在尸体上留下致命的狭长刀伤。但若是死者死于这七八刀,那就需要夺过死者的佩刀。” “而按常理推断的话,此时的死者又应该是正对着凶手的,真正的贯穿伤应该是从胸腹开始,而不是背脊。” 宁无常轻轻吸了一口气,抖了抖手中的验尸陈情说道:“这就是我说不合理的地方。” “没错。” 燕寻甩了甩手中的验尸陈情缓缓站起身,看了看屋内的几人,微阖双眼轻叹道:“这几份我都看过了,许多伤口都是自背部起始,大多都是一些修为高深的弟子。” “凶手一定有很多人,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虐杀这群连反抗能力都几乎失去的铁血门弟子。”燕寻缓缓睁开双眼,将手中的验尸陈情交到宁无常的手上,轻声说道:“袭杀。” “而且还是一场有预谋的袭杀……” “若是实力对等甚至碾压的情况下,凶手完全不必去搞这种袭杀,唯有他们的实力不及杜骞的情况下,才会去费这般手脚……”燕寻沉着脸色,指着宁无常手中这沓验尸陈情:“如江湖上的香麝软筋散、十里春风、半日桃花香这种蒙汗药,验尸是基本上验不出来的,这群凶手怕是用的就是这种手段。所以才能将这群铁血门弟子一网打尽,而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宁无常看了看手中的宣纸,又抬头看了看燕寻,一双美眸中写满了惊讶,咽了咽口水感叹道:“你不来八扇门做捕快还真是可惜了……” () 第211章 大火烧了鹌鹑山 宁无常自然是说笑的,八扇门捕快都是自全国各地层层筛选上来的,不光要求武道修为,还有其他许多硬性要求。不消多说别的,单单是身世清白这一项,燕寻就过不去…… 不过日后若是想要追查白九的死因和燕归人的下落,眼下八扇门这层关系必须交好。 而只要有了八扇门的鼎立相助,即便是蜀山剑阁有人在极力遮掩这些事实,终有一日他亦会查的水落石出! “去现场转一转吧,这两天都没有下过太大的暴雨,能追查凶手的线索应该还留在灭门现场。”燕寻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几名捕快。 捕快们相互之间看了一眼,又踟蹰的看向苏樱和宁无常。 “他是我们八扇门请的协捕,就按他说的办,去现场。”苏樱点了点头,看向这群略显得有些木讷的捕快,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亦是无可奈何。 大秦王朝治下捕快皆是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浑噩一辈子,对于查案根本没有半分积极性。心中想的无非是如何不被上头责罚,如何能讨好上官,月末能得例钱几何。 纵然八扇门日夜奔波,终究还是人手不足。 而这天下,到底又有多少案子被积压在角落里堆落了灰尘,又有多少苦主伸不得冤郁郁一生? “是。” 捕快们脚步紧促的推门出了院子在前面引路,燕寻三人急忙跟上。一黄衣,一青衣,一白衣,分执着,木剑,玉剑,铁剑,并肩而行。 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燕寻转头看了看两人空荡荡的身后,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他摇头,苏樱急忙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不是。”燕寻轻轻地笑了笑,唇红齿白的颇有一种令人神迷的感觉,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道:“看着天色大概是快要下雨了,以往还未修习武道时留下的习惯了,习惯性的去看看有没有人带着伞,却是忘了自己如今已经也是能驭使真气的龙虎境武者了……” 宁无常与苏樱皆有些恍神,但也仅仅是片刻便清醒了过来,听得燕寻这般自嘲,于是忍不住开口笑道:“我和无常刚入龙虎时也是如你这般,看到外面阴天了总想着要带伞。如今渐渐地习惯了下来,不在乎起雨雪风晴,反倒少了几分常人的趣味。” “是啊,到了龙虎境后对于口腹之欲的需求也淡了许多,以前做完任务最喜欢来上一片糖人,甜丝丝的。”宁无常摇头晃脑的感慨道,随着两人徐徐向前而行。 三人边走边谈,大有一种过了弥久岁月后蓦然回首,谈忆往昔不胜唏嘘的感觉。 走过外堂,出了衙门。 看到捕快们牵马而来,于是握紧缰绳翻身上马。 大约有七八骑的样子,随着苏樱一声令下,于这白水镇的街道上纵马而驰,破风掀尘。 白水镇的大街是远不及桑山城热闹的,周围的摊贩也少的可怜,卖的也都是萝卜白菜之类的必需品。零星的几个路人,远远见到快马掀尘而来,顿时就明白这是捕快赶着去案发现场,纷纷站到道路两边躲避开来,看着七八匹快马疾驰而过。 待风声渐消,远远地连马屁股都见不到了,这才再度走上街,好奇的交头接耳起来。 如这般有气势的景象,在这白水镇上这可是三十年来头一次,就是上次王麻子杀妻案,白水衙门也没出动过这么多的捕快!由此可见,这次的案子可了不得! 稀疏的瘦木自两旁迅速倒退而过,马蹄交替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影子,自山道上飞快的狂奔着。 铁血门不在白水镇里,却是离白水镇不远。 在白水镇东头有一座小鹌鹑山,铁血门就在那里安家落户,开垦了几亩良田,引了两条浅渠,平日里也算得上是自给自足…… 然而,平日静好的小鹌鹑山,如今却显得格外破落。 远远望去便能看到些许焦墟尘烟,聒噪的夜枭在山坳中疏疏落落的呱叫着,即便是惨案发生了有一段日子了,但在空气中亦能轻轻嗅到些许的血腥味。 快马于山道上疾骋而过,翻起零落的泥壤,在领头的马儿一声长嘶之后,这群马儿缓缓停到了小鹌鹑山的焦墟前。 高头大马缓缓的踏着马蹄,静静的徘徊着。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看着眼前泥壤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色的土地,以往的草木被烈火烧灼成焦灰枯炭,露出了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倒塌歪斜下来的屋舍显得如此破败不堪。 “这里,被烧了?!”苏樱轻轻皱着眉头,侧头看向这群似乎显得毫不惊讶的捕快,寒声询问道。 “大人请息怒……” 为首的那名捕快沉声拱了拱手,缓缓的低下了头:“这……这是常大人的吩咐,说是现场已经勘察完毕,该调查的也都调查清楚了。而此地血腥气息太过,恐养凶煞,索……索性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大胆!”宁无常柳眉倒竖,指着眼前的这片焦土冷声道:“没八扇门的允许私动凶案现场,这明显是在遮掩罪证,其心可诛!这!这是何时烧的?!” “两……两天前……” 为首的捕快浑身一个激灵,慌张道:“大……大人恕罪,这都是常大人吩咐的,小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啊!从出门我就想同各位大人们说的,可……可是……” 苏樱寒着脸色摆了摆手,看向宁无常,却见得宁无常亦是摇了摇头,亦是一筹莫展。 本身重返凶案现场取证便是一项千难万难的事,就如同在被搜刮一净的金库里找寻那么一丁点被遗漏在角落里的碎金子,而如今于这焦土中取证,就更加是难上加难! 连金库都被付之一炬了,还怎么查?! “查!” 燕寻紧紧的攥了攥拳头,微眯起的双眼掠过丝丝寒光:“我们既然已经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去,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得挖出来点东西!” () 第212章 无趣 暴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泥壤中,溅起片片浑浊的泥点,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如瀑飞坠的雨声,在小鹌鹑山的山坳间响起。 燕寻立在岩壁旁,骤雨如同万吨水压狠狠地冲刷而下,飞溅的雨水洒落,却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流轻轻的屏开,苍青色的衣角未沾染上半点雨水。 这块岩壁犹如被人斧劈凿开一般,露出的缺口刚好容得下这群捕快于此躲雨。 “在想什么?” 看着在雨中静立的燕寻,宁无常缓缓地走了过来。就在右脚踏出岩壁缺口之际,浑厚的真气激涌而出,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描淡写的将雨水屏开。 燕寻摊开手,手上的真气缓缓退去了稍许,露出指间轻轻接住纷乱的雨水,缓缓地阖上了双眸:“这件事,显然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以火付之一炬,又遭暴雨冲刷,铁血门的证据几乎都被这水与火销弥于无迹。 这件事上,很显然是有人阻挠。 包括那个常大人,想必亦是逃脱不了干系。 “搜查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宁无常轻轻的摇了摇头,学着燕寻的样子伸手接了接雨水,白衣随着冷风轻轻云动,衣带飘零:“你说的没错,这件事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铁血门别灭一案,背后有更深的影子存在着。”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燕寻对着远方冷冷一笑,伸出负于背后的手,缓缓摊开了手掌,但见一块残缺不全的玉佩静静的躺在掌中:“上好的澜州紫阳玉。” 宁无常双眸一亮:“铁血门这点薄田竭产,万万是买不起这种名贵的玉佩的,而龙雀山庄常年征战沙场,亦是从来不屑于佩戴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的。” “这定然是灭了铁血门的那帮人留下的!” 宁无常伸手接过燕寻掌中的玉佩碎片,双眸晶亮的看着燕寻,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这幽州的玉铺并不多,我去找人从白水镇开始筛查!” “不。” 燕寻抬了抬袖子,对着宁无常轻轻摇头:“那位姓常的镇守既然暗地里做了手脚,敢去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他遮掩证据,也就说明他背后的这个人值得他去冒这么大的风险……我们若是去玉铺盘查,定会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把尾巴处理的更干净罢了……” “可若是不顺藤摸瓜,我们还怎么继续查下去?”宁无常紧握着手中的玉佩碎片,秀气的拳头攥起。 “你还不明白么?”燕寻轻轻摇了摇头,收回手掌,静看着指尖的雨水:“我们,根本用不到盘查……这枚玉佩的碎片只是一个佐证,算不得是真正的证据,我们的真正的证据便是这满山的焦土,和那个胆大包天的镇守……” “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燕寻薄红的嘴唇在雨中轻抿,青衣飒飒,身外的真气将雨帘撑开:“我想这幽州,能让他顶着八扇门的怒火,冒着这么大风险为其销毁证据的不过一掌之数尔。” 偌大的山坳中一时之间也不免为之静默,安静的只剩下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崖壁间回响。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绕不过温侯一系。” 宁无常轻轻摇了摇头,甚至,在燕寻说出不过一掌之数这句话的时候,她便已经意识到,那个在常镇守的背后为其撑腰的影子,有着温侯一系的味道。 而温侯,又是她们此次想要瞒过的对象。 可若是一路顺藤摸瓜到这夷灭铁血门的凶徒,必然会搅得这幽州满城风雨,想不引起温侯的注意都难!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燕寻回头看了看身后烤火的捕快们,回过头沉声道:“在这个案子没到最后一步之前,我们必须要得到温侯谋反确凿的证据,我们三个人都在温侯的耳目中露过脸,想要一边查案一边搜集证据,谈何容易……” “可八扇门人手不足……”宁无常摇了摇头,话说了半截忽然一滞,向旁边挪动了两步,对着款款走来的黄衫女子轻轻抱了抱剑:“苏姐姐。” 苏樱轻笑着走了过来,右手在半空中虚握,犹如撑伞一般将天瀑倒倾的雨水排开:“我还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什么有意思的悄悄话,原来是这般无趣的话题。” “无趣?” 燕寻眉梢轻轻挑起,忍不住一笑:“什么是有趣?什么是无趣?在这个世界上,一碗素面远不如蜜饯有趣,但它却能果腹。清水远比烈酒无趣,但清水能够解渴。空气不如真气有趣,但没有真气,一个人尚且能活,若是没了空气,他就会死。” “我想活着,不想死。” 燕寻敛起笑容,对着苏樱轻轻摇了摇头:“眼下的我们不需要事情更有趣了,若是能无趣而又枯燥的解决掉温侯,我现在恨不得一剑能劈死温侯。” “你年纪不大,怎么说话也这般老气横秋的?”苏樱笑出声来,看到燕寻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这才轻轻摆了摆手:“好了,我就是看你们眉头紧锁的,别这么沉重……” “未雨绸缪罢了。” 燕寻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淡淡的开口,看向这连绵的雨景:“若是我拳头够大,我的剑够锋利,此刻便不需要困在这矮小的山坳之中,望着雨景发呆。若是我如夫子或者是二师兄那般强大,一剑便可以劈碎那桑山城,管他温侯如何算计谋划,翻手也只不过是一剑的事。” “可如今我没有这般实力,所以也只好与温侯用这里斗一斗了。”燕寻轻轻的点了点脑门,肃容道:“我等性命且靠我们三人谋划,皆系于一念之间。尔等的八扇门腰牌,与我身上的这块后山玉牌,在这里都不管用,又如何不得沉重?” “看来,光凭我们三个是难破此局……” 苏樱遥望着雨景,沉吟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我在这幽州,倒是知道一个人,或可帮助我们一二。” () 第213章 丑儿…… “回来了!回来了!” “快开城门!” 随着一阵嘈杂的喊声响起,沾满了不知多少血水的城门缓缓开闸,发出巨兽般的轰鸣声。 一队黑甲白袍的骑兵鱼贯似的入了城,连成一片的马蹄如山洪倾泻了下来一般,震得地上的尘土飞扬,便是人站在城墙之上亦是觉得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着,清晰可闻。 “将军回来啦!”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周围无论是躺在营中的伤兵,还是拎着大勺的火头兵,纷纷跑了出来,站在营房的矮拒马前,一个个激动得不能自己。 而春风街亦是离这里不远,听得城门口的营房沸腾开来,于是有小厮纷纷奔走相告。与客人们喝酒唱曲的姑娘们,上一秒还柔情似水,莺声软语,下一秒便忙不迭的提着裙子站起身,纷纷跑出青楼勾栏,抛下这群寻欢作乐的客人们于不顾。 有些客人们伸手去拽,却被一把甩开,摔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大声叫着老鸨,然而半天也没有反应。 “将军!这……” 看着远处一群穿得花枝招展的窈窕身姿跑来,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几名浓妆艳抹的老鸨,年轻将军身后的小胡子抬了抬手,似乎有些看不下去。 然而话刚说了一半,便被那年轻的将军抬手打断:“无妨,我过去悄悄。” 说罢,摘下厚重的头盔,露出了一张俊朗不羁,如今却也多了几分沉稳悍勇的面庞。一缕散乱的长发自额前垂落,伸手将马缰交给李勋,白漠云抱着头盔笑迎了过去。 “白公子!” “叫什么公子嘛!现在得叫白将军啦!” “就是就是!看看这身盔甲,有多威风!咯咯……” 耳边莺声燕语的调侃着白漠云,纤若春葱般的手指在白漠云的铠甲上胡乱的拂动,不断地掠过那铠甲上的鳞甲和线条。这群青楼女子显然与白漠云极为熟悉,对于他袍甲上的鲜血毫不惧畏,亦是不怕他生气。 白漠云坏坏的一笑,伸手挑起一名女子的下巴:“淳儿姐姐这脸颊看起来又削瘦了些许,可是思念本将军了?” 那女子顿时挑了个媚眼,伸手打了他一下,娇声道:“将军你可是好一阵子没来我们思月楼了,我可是思君思得衣带渐宽呐,将军要不要感受一下?” 说着便摆动了两下腰肢,如弱柳扶风一般轻轻舞动,看得让人忍不住咽口水,隐约可见的蛮腰盈盈可握。 然而白漠云眼中却是仅有些许的笑意,却没有如两旁军卒那般露出色眯眯的目光,抬手在空中轻轻按了按道:“淳儿姐姐的身材我可是感受过的,不过,我这刚刚凯旋回来,现在就想倒在床上闷头大睡一觉,真的是太累……” “我的床让你睡呀!” “来嘛!还是睡我的床!她的床都要臭死了!” “你的床才臭呢!” “将军睡我的!” “我的!” 于是又是一阵莺声燕语,这群常年混迹青楼勾栏的女子丝毫没有避讳,但凡找到了一丁点话题,顺势就能说出一番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来。 可惜白漠云却并非毛头小子,只是笑着看着这群莺声燕语的青楼女子,并没有半分羞赧或者是尴尬的模样。 直到,一名体态雍容的老鸨喊了一声。 “都退下!”老鸨的声音在这群姑娘的耳边炸响,于是一群嬉嬉闹闹的姑娘们纷纷退散了开来,看着那老鸨身后带着另外几名老鸨从容的走过,手中挥舞着手帕指点着她们:“好男儿志在千里,白将军更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岂能时时沉溺在这温柔乡中!看看你们,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姑娘们顿时为之一静,个个低头翘着脚尖。 “云姨,无妨的。”白漠云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看着眼前这个体态雍容,看起来极为面善的妇人说道:“她们亦是与我亲切惯了,凯旋回来嘛,总是要热闹热闹的。” 云姨是这春风街十六坊的主事人,年轻的时候也做过花魁,但是如今老了,不但往日苗条纤细的身体也变得渐渐臃肿了起来,脸上也添了不少的皱纹。 云姨皱着眉头,温声道:“你都是做将军的人了,总于她们这帮丫头厮混下去成何体统,岂不是让属下人看你的笑话?以后又如何能有那份威严领兵打仗?平日里来这春风街听听小曲喝喝酒便是了,以往的那些荤腥切莫不要再沾了,这温柔乡便是英雄冢,老话都说着呢,云姨可不想看到你他日再战死沙场……” “哎,云姨……” 白漠云抬了抬手,看了看云姨眼中的担忧,停顿了片刻长叹道:“好吧,云姨,我答应了你便是。” 云姨这才转忧为喜,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漠云,又缓缓板起脸来看着周围的姑娘们:“以后,若是白将军想要与你们亲近,先来找我禀报!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私下里与白将军行那床笫之事,我把她腿打断!听到没有!” 周围的姑娘们顿时噤若寒蝉,颤了颤肩膀齐声道:“是。” 白漠云又是一阵苦笑,摇头轻叹道:“那云姨,我便先回去训话了。在关外厮杀了两天两夜,将士们等着想必也累了,都应该回去好好歇息歇息。” “等等。”云姨伸手把住了白漠云的臂甲,浅笑道:“你这孩子,慌什么?我见你这孩子粗手粗脚惯了,若是让你自己饮食起居想必也照顾不好自己……” “丑儿,来!” 云姨伸手向身后招了招,顿时在那群老鸨里面低着头走出来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对着白漠云轻轻一礼:“见过白将军。” “你先别忙着拒绝,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早些日子遭了火患,把脸蛋烧毁了,这才流落至此。平日里端茶递水的,这张脸蛋也吓坏了不少客人,若是投诉的客人再多上一些,勾栏里怕是也要留不住她的……”云姨伸手拉过简素衣的手,放在手心里,对着白漠云说道:“我就想着,让她去你那里照顾照顾你,反正你们当兵的也不害怕她这张脸蛋。而她呢,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平日里给你打扫打扫屋子,一辈子生活总是无忧的。” “你说呢?” 白漠云看了看简素衣,恍然从发隙间瞥到了那张被大火灼得面目全非的面庞,眉心霍然一疼,恍了恍神。听得云姨发问,嘴角轻轻蠕动,那番拒绝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云姨说留得,那便留下吧……丑……丑儿……” () 第214章 痴于戏者,无利不起 “咿……咿……咿咿……”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响起,随着一阵有节奏的大鼓穿插着小钹咚咚锵锵的回荡在楼内,引得台下顿时一阵叫好声四起,鼓掌声几乎要掀破了屋顶。 燕寻随着苏樱和宁无常进了戏楼,看着这满座的听客,燕寻不禁拉住苏樱的袖角,低声问道:“这么多人,哪个才是我们要找的啊?”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站的坐的几乎将台前的视线占得满满登登的,一眼望去根本瞧不见正脸。 苏樱却是不慌不忙的停住了脚步,指了指台子上那个穿粉戴玉的青衣花旦,悄声道:“我们要找的人可不是坐在这里的,而是台子上那个。他是这戏楼的老板,也是这幽州九渊朔谷两府的名旦,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来看他的。” 还未等燕寻开口,宁无常却是呲了呲小虎牙,蹙眉道:“敢情,咱们来找的是个戏子啊?!” “一个戏子,能帮上我们什么忙?要不然你们还是写信回去问问八扇门,看看能不能再抽调点人手出来,就咱们三个人,给温侯塞牙缝都不够!”燕寻压着嗓子,皱着俊脸,伸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宁无常亦是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我觉得也……” “什么觉得,你觉得什么觉得!”苏樱伸手敲了敲宁无常那光洁的额头,看了一眼台子上面悄声道:“他跟我师父也是旧相识了,你别小看他,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话刚落音,台子上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唱咿声,犹如四弦裂帛一般,顿时引得一阵叫好! “好!好!” “黄大家再来一个吧!” “是啊!再来一个!还没听够呢!” 然而无论台下面如何的叫好声鼎沸,那台子上的青衣花旦亦是轻轻地躬身答谢,款款走回了后台。 “这架子还真大……”燕寻咽了咽口水,看着台子底下不断扯脖子喊着的人,深吸足一口冷气喃声道:“就唱个戏,至于这么疯狂么……” “啊?!什么叫就唱个戏?!” 身旁的小胡子大叔顿时斜眉一挑,不满的大声嚷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懂个什么!这是戏么?!这唱的是人生!这是故事!是艺术!你听听那转音,那百转千回的调子!你懂艺术么?!知道什么是故事么?!人生你……” “哎,不好意思啊这位大叔,我们就是来找人的,他不懂艺术,您别在意……我们马上走,马上走……”宁无常笑着把燕寻拽了回来,跟着苏樱沿着一旁的楼柱,向一处僻静的角落走去,远远地还能听到那个大叔的叫嚷声。 “真的是……还艺术,还故事……我看就是扯淡!”燕寻忿忿不平的喘了口粗气,显然差点被那位大叔气死。 看着燕寻一脸的不甘,苏樱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然你还能怎么样,拔剑杀了那个大叔么?怕是到时候温侯的证据没找到,你倒是先要被我们两个抓起来了……” “就是,别跟戏疯子一般见识……”宁无常亦是劝慰道,指了指远处陷入狂热的戏迷们叹道:“你看看这群人,怕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了。” “好了,跟上。” 苏樱带着两人绕过戏台,很快便走到了一个小门旁,伸手拉开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门内,赫然是摆满戏服的房间。 “稍等片刻,咱们进来他想必应该知道了。” “我的确是已经知道了。”脸上仍带着戏妆的青衣身影伸手推开一道暗门,迈步走了进来,清亮的眸子在燕寻三人的身上扫了两圈,竟然是个极具磁性的男人声音。 那人伸手拉过一把椅子,低垂着眼眸缓缓落座,慢声道:“不知三位来此,意欲如何啊?” 轻吸了一口气,苏樱拱手抱了抱剑:“在下,八扇门成不笑之徒,苏樱……见过黄班主……” 燕寻两人亦是有学有样的拱了拱手。 “稷下学宫燕寻。” “八扇门宁无常。” “见过,黄班主!” “嗯。”那人轻嗯了一声,清亮的眸子淡淡的看向苏樱:“两名八扇门的巡捕,一名稷下学宫的弟子,不知找我这个成天不务正业的戏子有何贵干啊?” “黄班主说笑了。”苏樱定定的看着那人的面庞,看着那人似乎是没有别的什么表情,于是开口缓缓的说道:“这江湖谁不知道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六艺四经无一不通,是这天下少有的全才。我师父临行前特意嘱咐过我,若是来幽州碰到解决不了的棘手难题,便来此处寻黄班主……” “呵呵,全才不敢当。”那人轻轻摇了摇手,慢慢的抬了抬眸眼道:“要说我啊,不过就是俗人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有的没的,到头来连阳神境的门槛都跨不过去……” “不过……”那人说到这里轻轻顿了顿,垂下双眸,扫了扫袖子缓缓起身:“若是连你们八扇门再加稷下学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即便是来找我,恐怕也是解决不了的……” “吱悠……” “黄班主留步。” 苏樱伸手掏出一块黑黢黢的腰牌,上面似乎还刻印着一个狰狞的鬼脸,在那人的眼前轻轻比划了一下:“我师父还说,黄班主您是无利不起早,不过有这块腰牌在,想必您肯定愿意坐下来听我详细的说一说。” 那人身形一顿,随着一阵悠长的呻吟声,缓缓地坐回了那张老旧的椅子上,轻轻地阖了阖眼眸道:“于这江湖上,能如此了解我黄沾想要什么的,也唯有成不笑了。说罢,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又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几个可靠的人,和几张身份。”苏樱点头笑了笑,伸手将腰牌收回袖中,轻声道:“人,一定要可靠的。身份,也要从未有人见过的。我们眼下的任务与温侯有关,黄班主应该懂的,我也不便多说,只是希望黄班主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罢了。” “可以。” 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淡淡的目光扫向苏樱那蕊黄色的长袖:“不过事成之后……” “这腰牌,就是您的。” () 第215章 画皮 “随我来。” 黄沾撩起身上的戏服,从容的起身,伸手在旁边的衣柜子里摸了摸。随着一声簧片跳起的空响,地面的砖缝缓缓掀开,露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这种桥段,燕寻也只在前世的电视上看见过。 如今在眼前重现,让他不得不为之咋舌,看到黄沾脚步轻摇的走了下去,急忙随在苏樱身后跟了下去。宁无常好奇的摸了摸四周的戏服,走在燕寻的身后,亦是跟了下去。 地道的石阶很窄,螺旋而下。 四周仅有微弱的长明灯为之照明,于这狭长的地道中仅能见到前面那个人的背影,颇有一种盗墓下斗的既视感。 走了大概一段距离,直到石阶穷尽,眼前这才出现了一个摆满石柜的静室。而黄沾却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只是自顾自的走到那一排排石柜的尽头,这才缓缓停下脚步,沉吟了片刻后轻声说道:“这里共有六排石柜,尔等尽可自行挑选,无论男女老幼,新的身份都在这里了。” 黄沾语气很平淡,伸手轻轻地摸着身侧的石柜,但说出的话却让燕寻云云雾雾的摸不着头脑。 新的身份? 什么新身份? 听得黄沾这玄奥莫测的话,苏樱却是显得颇为熟络的拱了拱手,对着黄沾的背影笑道:“黄班主的手艺出神入化,我师父那里也有一套黄班主曾经的旧作,我是见识过的。” 说着,便径直走向一侧的石柜,对着燕寻两人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也各自挑一个吧。” 苏樱的声音如黄鹂轻啼在耳边响起,燕寻这才晃过神来,看着苏樱在石柜两侧挑挑拣拣,同宁无常对视了一眼后,亦是缓缓地走了过去。 黄沾静立,听着三人的脚步声在室内响起。 石柜是那种宛如书橱般的样式,灰扑扑的楞石打磨的极为精致,雕琢出一个个的石匣,总共也不够一人来高,从上到下极为规整的排列着。 黑水镇,王侠…… 俞崖镇,卢翠花…… 泗水城,小黑子……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篆刻在石匣上,犹如一座座灵位一般,在这静室里看着极为渗人。 燕寻伸手随便来开一个写着戚冷言的石匣,却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伸手一抖差点将石盒都甩出去。连忙轻叫了一声,踉跄的向后退去,语无伦次的看向苏樱:“这这这……这……” “是人皮面具。” 苏樱轻轻一笑,出言解释道:“在江湖上寻常的都是拿软牛皮掺杂着其他一些特殊材质制造的,做工粗糙的很。而如黄先生这种做工精细入微,栩栩如生的,是用……” “人皮。”黄沾负着手缓缓的转过身,眸光低敛,脸上仍带着那种妖美的香脂粉黛。 黄沾的声音很低沉,却是连一向见惯了这种人皮面具的宁无常亦是吓了一跳,手中捏着的人皮面具急忙扔到了石匣之中,慌张道:“真的是人皮啊!好恶心……” 见到两人皆是踌躇不定,苏樱不由得掩嘴轻笑。 而黄沾这才轻咳了一声,浅笑着抬了抬袖子:“开个玩笑,这些都是妖皮所作,但用无妨。” “妖皮?”燕寻闻言缓缓走近石匣,伸手拾起那石匣里放置的面皮,面皮薄如蝉翼,甚至都能感觉到一阵细腻的手感从指间传来。 “对,妖皮。” 黄沾点了点头,额前的长发在脸颊两侧拂拂荡荡,背负起双手慢慢的踱起步子来:“尔等,可曾听闻狍鸮与化蛇否?” 燕寻手中轻轻地捏着人皮面具,想着自己曾经背诵的三千道藏,对于这种小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于是开口缓缓念诵道:“钩吾之山有兽,羊身人面,音如婴儿,食人……阳山有水兽,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音如叱呼而唤滔水,食人……” “不错,这两种皆是人面之妖。”黄沾背负起双手缓缓地踱着步子,长发垂落在脸颊上,仰起脸面缓缓说道:“而我这室内的人皮面具,皆是取其脸上的妖皮,再以特殊秘方繁复加工制成……” “黄班主是着江湖中少有的画皮师。”苏樱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拾起石匣中的面皮和石匣另一侧的竹牌,对着黄沾举起了手中的竹牌招了招手:“黄班主,我便选这个……这个,泉裕城的武小怡……” “我我我,我要这个!” 宁无常亦是举起了手中的竹牌,吐了吐舌头:“我想当男的,我选这个……嗯……泉裕城的武三儿,这个和那个是兄妹吧?!不如燕寻你也选一个姓武的,这样沾亲带故,就显得像是一家子啦,不会暴露我们的身份嘛……” “这……”燕寻揉了揉有些头痛的眉心,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想找,但这些石匣子太多了,怕是就连黄班主自己,恐怕也难以迅速的找到,我还得……” “我左手边,从上往下数起第三排,最边上的那个匣子。” 黄班主淡淡的说了一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青袖垂落,低敛微阖的双眸带着一种极为冷艳的媚态。 “啊?!” “你不是要找泉裕城姓武的么?”黄班主轻轻交叠起双手,媚眼如丝的冷睨了一眼燕寻,薄红的嘴唇轻启:“我左手边,从上往下数起第三排,最边上的那个匣子。虽然匣子多,但我记得清楚,那个也是在泉裕城的,也是姓武的。” 燕寻轻轻抽搐了一下眼角,万万没想到这看似高冷的黄班主竟然还是个死傲娇…… 燕寻放回自己手中的人皮面具,推合石匣。这才抬了抬衣袖走了过去,依照黄沾的话走到左手边的匣子前,从上往下数了三排,伸手放到那石匣上,面色奇怪的看了看黄沾。 “怎么了?” 黄沾拢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捻动,挑起施着粉黛的眼角,用余光斜睨着燕寻:“不满意?” 燕寻揉了揉眉头,长叹了一口气:“还有别的选择么?” “没有了。”黄沾低垂着双眸,隐藏在两鬓垂落长发中的嘴角缓缓翘起一抹不易为人觉察的笑容,声音却毫无波澜:“在我这静室的六座石柜中,便只剩下了你眼前的这具石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唉……” 燕寻蹙着眉头缓缓闭上双眼,伸手拉开了眼前的石匣。 () 第216章 庭前南北李 “最近几天城中都没有陌生面孔出现,都是在籍的各地百姓,前些天随三皇子一起进城的那几人已经查清楚了,有两名是稷下学宫的弟子,还有两名是八扇门的撰风巡捕,来此是来追查白水镇那件案子的……” 年轻的侍卫低垂着头颅,跪在地上,正对着面前的厢房,身形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 “这个时期,八扇门的人出现得太过凑巧,怕是意图没有那么简单,继续监视他们。”厢房里传来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白水镇的尾巴收拾干净了么?” “禀侯爷,常镇守已经将此事处理干净了,有关具体事宜,小人带了他的回信。” “嗯。” 书房内袅袅的升起檀香,随着一阵竹简翻动的声音响起,温侯缓缓站起身,深紫色的袍子袂荡着垂落至脚边。 走了几步,似乎是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头走至岸边将那平摊的简书扣上,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看居中的那副【温良谦恭】,眸中似乎始终是那么的平静,并没有起半分波澜。 他是温侯,温良谦恭之侯。 他的胡子很短,短的仅有半指来高,但却修的很整齐。 他衣服的颜色很艳俗,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来,穿起这套深紫色的蟒袍都有一种俗气的感觉,然而他却没有。 他心绪万千,又或者是心无波澜。 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为侯者,必先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光是这一点他便已经做了十年之久…… “喂,我爹呢?” 懒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接近,温侯缓缓抬起头来,眸光平静的收回手掌,缓缓向漆红的桐木大门走去。 “吱呀……” 大门被缓缓地推开,晨光洒落在温侯那张儒雅的脸上,倒映在深邃的黑色瞳孔中,微光流转。 “爹。” 李三生迈着懒散的脚步,见到温侯出来,于是轻翘着嘴角径直走过那地上的侍卫,对着温侯极为随意的拱了拱手,挺身侧着头笑了笑:“我说您也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情总要找个可靠地人去办嘛,就那几个侍卫能做什么?不过您放心,那几个暗卫都被我拦截下来了,这事孩儿我亲自去给您办的……” 偌大的幽州都布满了温侯的眼线,而李三生所说之事 “那,办妥了么?”温侯淡淡的扫下眼眸,宽大的紫袍随着手臂垂落而扫落在腰际,颔下的胡须微动,清癯儒雅的面庞上依旧看不出悲喜。 李三生低头轻轻捻动手指,轻挑起眸眼:“那是自然。” 温侯沉默不语,只是淡淡的看着李三生,对着那跪在地上的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连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毕恭毕敬的低头奉上。 “七天之前,白水镇的铁血门被灭门,是你做的吧?”温侯伸手展开这卷帛书,淡淡的瞥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李三生:“此事,也是你所说的办妥?八扇门的人已经追查过来了,若是没有我的人帮助,现在已经有人到城主府找你喝茶了。” “我……”李三生语塞,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温侯面色淡然的收起手中的帛书,转头看向李三生:“你与天妃宫之间的交易我也不多过问,不过这邪教众人到底是邪教中人,没什么信义可言的。你这几年到各处抓武者,覆灭门派,想必也是为了此事吧?” 李三生双手轻颤,细小若针尖般的瞳孔轻轻抖动着,表情显得极为惊恐。 “去抱苍山,把点苍剑派那里清理干净。”温侯负手越过李三生,走到那侍卫的面前:“赶在八扇门的人之前,别让我失望……” “是!” 侍卫抱拳,弯着腰退下。 直到侍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温侯这才转过头,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李三生的肩膀,淡淡的开口道:“随我过来。” 李三生愣在原地很久,蓦然惊醒,面色接连变化了一二,看着温侯那深紫色的蟒袍快要消失在月门石墙后,这才阴沉着脸色急忙跟了上去。 城主府院子众多,尽皆相连。 其中蜿蜒曲折的道路亦是让人头晕眼花。 走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温侯这才慢慢停下了脚步,深紫色的袍子在夏日的闷风中轻轻摇曳,伸出苍劲有力的手掌在树干轻抚:“你可还记得这株李树?” “南北李。” “没错。”温侯点了点头,仍旧是沿着那嶙峋古怪的树干轻轻地抚着,而那李树似乎长得奇形怪状一般,树冠分向两边生长出枝叶,树干亦是如同被人拧了好几圈一般,古怪的生长着沟壑般的缝隙。 “这株李树是我小的时候,你祖父带着我种下去的。之后在你祖父死的那一个晚上遭了雷击,被劈掉了一半,就一直这么半死不活的生长着。”温侯语气缓慢而又低沉,头也不回的继续说着:“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株南北李似乎与我们李家有缘。在你出生的那一年,这株李树又在成了灰烬的地方抽出了新芽,新芽抱着原来的老树盘绕生长,便长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 “还记得你小时候问我这株李树为何一边向南生长,一边向北生长。”温侯转过身,长长的袍袖垂落身际,深邃如深渊般的眸子里竟有几分温情浮现。 李三生缓缓阖起双眸,负在身后的手掌中,血红色的真气悄然消散,开口道:“我记得你当时说,这是因为这是他们互相讨厌彼此。” “即便是再互相厌弃,甚至彼此之间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温侯看了看身后的南北李,又温眸看向李三生:“也是同系着一株根。” “生,同生。” “死,亦同死。” 温侯所言似乎亦有所指,对着李三生轻轻的笑了笑:“我老了,已经很老了,我这个位子甚至将来的位子都会是你的,你又何必心急的与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三教九流合作?你我父子,即便是有着再大的隔阂,亦是血脉至亲。” “一笔,终究是写不出两个李。” () 第217章 算什么东西? 南北李。 枝横南北一株李。 温侯轻抚着眼前嶙峋如鳞片般的树干,深邃的眸光被遮落的阴影掩盖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侯爷,如您所料,小侯爷当时的确是想出手。” 从一旁的假山后缓缓转出一个人,面白长须,颧骨高高突起,轻眯着如狐狸般的细眼。身上绣着朵朵兰花暗纹的儒衫随其轻轻摆动着,背负起双手,走到温侯的身后停了下来。 而温侯却丝毫没有介意他的忽然出现,甚至就这么面朝着李树,将身后坦然露给此人。 显然是对此人没有任何防备。 听到这个人的话,温侯显然并不诧异,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轻抚着树干,眸光深邃的淡笑道“儿子敢杀老子,好。如此,才算的上是我李慕白的种。” 温侯的声音不大,却使得满庭皆静,只剩下草木随风摇曳发出的细响。显然这般惊世骇俗,令这中年书生亦是一时间为之结舌,静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在高兴?我不理解。” 片刻后,那书生微眯起双眼摇了摇头,身上的兰花暗纹在阳光下摇曳着。 温侯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眸子中泛着平静的光泽:“你不理解没关系,的确,这些年很少有人懂本侯。在这俗世之中,最多的便是你们这些俗人,所以才这般的无趣。” “俗?” 温侯看向那个人,眼中却没有半分温度,深紫色的蟒袍在树荫下摆动:“忠孝仁义,温良恭谦,皆是奴才的嘴脸,唯有手里没有权势的人才越发讲究这些。若本侯想要做这四海八荒唯一的王,必先除了这一身的奴骨,无论是对天地的敬畏,还是对君父的忠孝,皆不可有。而三生,敢于向我出手,便说明已经将这道理学去了四五分。” “本侯说你俗,便是因你不懂这些。”温侯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宽大的袖袍轻摆:“本侯的武道修为远不及你,却能将你当做门下走狗使唤了四五年,你可知是为何?” 那人拢在袖袍中的手悄然握紧,发出阵阵轻响。 温侯怡然不惧的先那人走了过去,眉眼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继续说道:“七情六欲是你不可避免的缺憾,亦是这世间所有俗人身上都具有的特质,或是亲情,或是爱情……殊不知此番种种,皆是授人以刀柄,只待引颈受戮罢了。” “而本侯,却恰恰握着你颈间的刀柄。” 温侯轻轻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伸手握起那人的手腕放至自己的胸前:“本侯虽然武道修为远不及你,却有权势可为刀锋,如你这般江湖莽夫,纵然有凶名在外,但本侯顷刻之间便能夺走你最珍视的东西。” “侯爷可曾听闻匹夫之怒。”那人轻轻地眯了眯双眼,长长的胡须在风中轻摆着,如同一个即将发怒的教书先生。 “血溅五步尔。” 温侯淡淡一笑,平静的眸光看向那狐狸脸的书生:“不过,我想你是没有这个胆量与本侯鱼死网破的。” 那人紧紧的盯着温侯的双眼,缓缓放下握紧成拳的手臂,绣着兰花暗纹的长袖垂落,将那拳头盖住:“这世间,真的有人懂你这个疯子么?” 温侯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头,擦身而过,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公孙先生,本侯可以告诉你,这世间的疯子远比你想的要多……” …… “启程,去我的庄子。”李三生坐在车辇之中,语气极为平静,但只要是明眼人便都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然。 侍从们互相换了个眼色,策马随着车辇缓缓向前。 这次回侯府,小侯爷怕是与老侯爷又闹得极不愉快,至于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是主子们之间的家事,并不是他们可以妄议的了。 小侯爷不开心,显然是一场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噩耗! 每个侍从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来了恐惧,以小侯爷的乖张性子,今天他们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于是就在侍卫们沉默不语的气氛中,车辇一路招摇过市,向李三生口中说的那个庄子赶去…… 风月庄。 这是庄子的名字。 不在桑山城中,而是建在人烟稀少的山阴脚下,常年见不到阳光令整个庄子看起来像是一个阴森鬼宅,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车辇缓缓地在庄子门口停了下来,李三生伸手缓缓撩开车辇的帘子,踩着一名侍从的后背从车辇上走了下来,大步流星的跨入庄门,俊俏的脸上缓缓浮现了些许狰狞之色! 然而还未等走上几步,便后之后觉般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那静立在庭院中,一袭白衣的蒙面女子。 “小侯爷,奴家可等候你多时了。”那女子的声音宛若出谷黄鹂般清脆,媚眼如丝的看向面色扭曲的李三生,摇曳着腰肢笑道:“小侯爷此番想必没让奴家失望吧?我这边都准备好了,就等小侯爷你一声令……” “闭嘴!” 李三生却是大吼了一声,双眸横起,咬着牙恨声道:“那老狐狸后手太多,再等下一次机会!” “小侯爷你,莫不是心软了?”那白衣女子却似乎不信,露在外面的双眼轻轻眯了眯,透出些许的厉色:“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天妃宫正是看中了小侯爷你这一点,才与你合作的,这等紧要关头,莫要让我天妃宫看错人了……” “合作?!” 李三生扭曲着面庞,如同一只豺狼般紧紧的盯着那白衣女子的双眸,眼色阴沉的从袖中捏出一只全身血红色的小虫子:“那老狐狸不过是阳神初境,你倒是告诉我,这只我从苗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弄来的气血蛊为何突然死去了?!” 白衣女子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随手将那只气血蛊扔到地上,又狠狠地蹍了几脚,脸色扭曲,淡淡的开口道:“小侯爷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还能如何?!我看你们天妃宫与我的合作就是个笑话!他身边从始至终都有一个通天境的高手!而你们这帮饭桶却始终没有察觉!”李三生双眼阴冷的看着那白衣女子,咬着一口白牙寒声道:“那个通天境的高手!他看到了我要对那老狐狸出手!对我起了杀意!气血蛊这才突然暴毙示警!” “我们天妃宫……” “你们天妃宫,你们天妃宫!没有我给你们提供庇护,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马上!给我找通天境的高手来!”李三生掉头便走,脚步轻轻停顿了片刻,寒声道:“别忘了,那老狐狸真正的儿子是死在你们手里,现在他已经有所察觉了!若他不死,大家都不好过!” () 第218章 一堵矫情的危墙 “他怎么也在?”燕寻揉了揉眉心,瞄了一眼身旁一脸冷俏的苏樱,凑到宁无常耳边轻声嘀咕道。 而宁无常却是侧着头看了看燕寻,却正对上燕寻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看着那如墨画的眉梢轻扬,挺直的鼻梁下那张有如枫叶般鲜红的嘴唇,心跳不禁为之加快。 于是有些不自然的偏过眸光,指尖在剑鞘上轻轻磨蹭,吞吞吐吐的悄声说道:“咱们负责查案拖延时间,苏樱姐则以武小怡的身份回到桑山城里,负责与八扇门的探子们进行对接情报,黄班主在这里是暂时假扮苏樱姐的身份……” 燕寻摇着头,小声的叹了口气:“苏樱姐明显是个温柔的人,怎么让这冷冰冰的死娘炮假扮?稍微用点心都能看出来,前后气质这也差的太多了!” 宁无常则抱着长剑,不可置否的耸了耸肩膀。 作为与苏樱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人,他们两个自然能看得出眼前的这个苏樱并不是苏樱本人,而是黄老板带上了妖皮面具假扮成苏樱的样子,身上那股清冷矫情的劲儿与苏樱那种小家碧玉的性子形成了两种极端。 不过除了身上的这股气质,黄沾假扮成的苏樱,在其他方面的确与苏樱没有丝毫的差别。 无论是身高。 还是别的。 也不知黄沾一个大男人到底是如何拥有这般妖娆得身段,不光身形与苏樱相似得紧,甚至连嗓音都模仿的有九成相像。 “老板,你这茶汤色泽不透亮,碗底甚至还有些许茶渣没有去净。况且,绿茶讲究清新爽口,而你这绿茶却略显苦涩,显然不是……”黄沾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在生活上的精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显然是只喝过一口便再也喝不下去,开口便与这茶摊的老板理论。 而且这一番话显然颇为真诚,顿时引得一众茶客纷纷侧目,见到眼前这个长相纯美清冷的姑娘放下手中的茶碗,轻轻一蹙眉便惹得无数人心碎。 于是走至茶摊外的茶客们纷纷转身离开。 而见到在茶摊外徘徊的茶客们纷纷离去,茶摊老板愁苦着脸色,饱经风霜的脸上委屈得快要皱成一团菊花,看向黄沾的脸哀声道:“姑娘,我们就是路边卖大碗茶的,您就高抬贵手莫要搅合我们的生意了!这客人都快被你的话说跑了,我这一家老小,都指着这茶摊养活呢!” 黄沾轻轻蹙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茶碗里荡漾的茶汤,还是不肯喝上一口。 “哎对了,燕寻,什么叫……那个……死,死娘炮啊?”看着那茶摊老板碰了一鼻子灰的溜走,宁无常悄然凑过小脑袋,细细的青丝飘到燕寻的鼻尖,惹得燕寻鼻尖一阵发痒。 燕寻不由得仰了仰头,揉着鼻子道:“娘炮嘛,就是……就是……就是像女的似的男人,娇滴滴的那种。” 宁无常看了看黄沾轻轻翘起的兰花指,有回头看了看燕寻那张精致的面庞,眼睛都笑成了弯月,咯咯的笑道:“我还是觉得燕寻你更像是那个什么娘炮!毕竟你长得就如女子一般,甚至这世间的许多女子都不及你精致秀美!” 燕寻顿时脸色一黑,连连咳嗽了几声,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茶,只感觉给自己挖了一口大坑。 而见得燕寻的窘迫,宁无常则是笑弯了腰,银铃般的笑声顿时从这小小的茶摊中飘了出来。 黄沾却是看了两人一眼,依旧是那副高冷的模样,薄薄的嘴唇轻动:“我喝好了,启程上路吧,抱苍山的事情若是去得晚了,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 燕寻缓缓放下茶碗,白了一眼在旁边笑得停不下来的宁无常,淡淡的撇了撇嘴,看着茶碗中剩得稍许的茶汤轻声道:“喝得上,喝不上,又能如何?我们本身便不是去喝什么汤的,只是吸引住桑山城那边的注意,借此拖延拖延温侯那老匹夫的时间罢了。” “不过……” 燕寻挑了挑眉头,狭长的眼角瞥了一眼黄沾,淡声道:“戏楼诸事繁忙,而如我们这般无趣的活计只需要派遣可信的下人来撑门面即可,黄班主又怎么会想到同我们一并上路?” “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目的。”黄沾淡淡的垂着眸子,长袖交叠在身前,竟是也同寻常女子一般端庄而坐,阖了阖眼睫毛轻声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助你们的就是,就算是为了那块牌子,我也会尽心竭力,你不必对我存有疑心。” “黄班主可曾听闻过一句话?” 听到燕寻开口,黄沾不由得轻轻抬起眸光,目光淡然的看向燕寻:“愿闻其详。” 燕寻轻抿着嘴角,手指轻轻地转着眼前的茶碗,眸光清澈的看向黄沾:“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我师兄教导我的。而黄班主你,现在于我来说,恰恰就是一堵随时会塌的危墙,我若蹲在墙根下,随时都会被砸个头破血流。况且,八扇门信你,并不等于我也信你。我今日与黄班主坦诚相待,便是希望黄班主亦能坦诚待我,不至于让我被砸傻了才好。” “坦诚?” 黄沾依旧是淡淡的望着燕寻,并未因为燕寻的这些话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这不过是一笔彼此看来都还算得上划算的买卖,而坦诚这种东西,九先生你真的做到了坦诚么?” 看着燕寻露出震惊的双眸,黄沾缓缓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就像你是稷下后山的九先生,却很少有人知晓你来自蜀山剑阁一般。我是个商人,自然无利不起早。而这江湖里,无论是九先生你,还是宁姑娘,对我来说都不存在任何所谓的秘密。这种情况下,显然是我掌握更多的主动权,我对你坦诚,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况且,你立不立危墙与我何干?”黄沾扫了扫长袖,转过身去,清冷的脸颊露出了些许淡笑,出了眼前的茶摊。 () 第219章 呵,女人 黄沾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燕寻不知道。 但是宁无常知道。 作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的八扇门捕快,宁无常打小便随着冷四爷混迹江湖,对于这江湖的门门道道都清楚的很。 在这江湖上,最大的情报头子就是酒楼戏楼茶馆这些地方的老板,而黄沾则是这幽州地界最大的情报头子,江湖人称南陈北黄。这句话或许没那么准确,但黄沾的确是这大秦帝国以青宁二州划半壤为界,一路向西最大的情报头子。 或许在这幽州的一亩三分地上,黄老板的戏不是唱的最好的,但于这西边三州,甚至是半座青州,又或者得再加上半座宁州,黄老板手里的戏楼酒楼茶馆却是最多的。 只是没想到黄老板调查的这么清楚,甚至连这种极为隐秘的信息都打探的一清二楚,比八扇门打探的都要清楚。 夫子的九徒弟出自蜀山剑阁? 这显然是宁无常此次幽州之行吃到最大的一个瓜,来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黄班主…… 江湖上都知道,十大门派表面上说着同气连枝,但就如所有的世俗之事一般,彼此之间都存有着一条底线。就如同开的很好的酒楼之间互不干涉,八扇门和泥犂狱也分权而治,而十大门派间的弟子亦是不可能从一个门派转身投入另一门派的。 若是有十大门派的弟子叛离师门,按照这江湖上的条条框框来说,是不会有另外的门派接纳他的。 无论是大门派还是小门派。 小门派是不敢,而大门派则要守规矩。 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被所有正道门派联手抵制,落魄的退出江湖,又或者是投身于邪道宗派,从此沦为魔门中人…… 所以当初在真武山,谭舟和廖狂被张道真逐出真武后才会如此绝望,单凭是被张道真亲手逐出真武山这一条,便足以让他们在这江湖上落魄一生了。 一个人,尤其是做惯了人上人的那种人,是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如此落魄的模样的。 如这般弟子被逐出师门,自此郁郁一生的例子并不罕见,如前几日的铁血门掌门便是如此。而被逐出蜀山剑阁的弟子转投夫子的门墙,这显然是宁无常从未听到过的奇事! 而燕寻的身上似乎就专门诞生这种奇事…… 双九之年便领悟数种剑意,并且一只脚踏进了龙虎大圆满!长相足以令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子为之自惭形秽,且又时时语出惊人!甚至连破案都要比自己这个正派捕快厉害! 再加上如今黄班主的爆料,一个被逐出蜀山剑阁的弟子竟然成了夫子的第九门生!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人? 何其之幸,才能将这些美事尽敛于一人之怀?! 这就像…… 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之子。 一个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活生生的奇迹! 宁无常对此越发的好奇,于这一路上亦是不停地向黄沾献着殷勤,妄图再从黄沾的口里打探出燕寻的八卦。而这就导致燕寻悲哀的发现,自己唯一熟悉的队友宁无常,似乎与这个又清冷矫情又孤僻傲娇的死娘炮越走越近,已经全然的忘却了当初曾和自己统一过战线…… 当初是谁自称八扇门的金牌探子,说着要将黄班主隐瞒的事情都撬出来的? 又是谁背地里和自己同仇敌忾,向自己灌输这黄班主性格如何的孤僻古怪,根据她当了十年之久的捕快经验推测,大概是有生理缺陷的? 看着不断在黄沾身边说着悄悄话的宁无常,燕寻不禁叹了口气,挑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呵,女人。 就在燕寻出神之际,耳边却霍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咵哒,咵哒,哒……” 奔腾的马蹄声在山脚的小径上响起,翻起滚滚烟尘一路消失在远方。三人纷纷驻足,虽然远隔着林隙看不清楚,但仍旧能依稀的看出来是一群行色匆匆的黑衣人。 “看起来,是从另一条山道上下来的。”宁无常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燕寻侧头看向身旁,淡淡的撇了撇嘴角,却是没有说的出任何话来。 而黄沾却是看到了燕寻的表情,望着山脚下掀起的滚滚烟尘,斜睨起双眸淡声道:“虽说这抱苍山的山脚下只有这一条山路,山上的山路却错综复杂的很。” “他们比我们来的要早,而且黑衣蒙面,看起来行色匆匆,必然是去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宁无常看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想到那群人马背的皮袋上露出的染血剑鞘,眸光陡然一凛,肃容道:“不好,点苍剑派!” 燕寻却是伸手轻轻扯住宁无常的衣袖,淡淡的摇了摇头:“不必去看,怕是那些把柄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宁无常指着远方掀起的烟尘,蹙眉道:“现在就去追,肯定能追的上的!到时候就能直接将这群人背后的影子揪出来了!” “不可。” 还未等燕寻开口,黄沾却是轻摆着蕊黄色的衣角走了过来,看着愤愤不已的宁无常轻轻摇了摇头,敛起眸光淡声道:“此刻若是追上去便会暴露行踪,介时不光我等处境危险,便是连苏姑娘亦是缚手缚脚。” 燕寻虽说满脸不爽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的确,这样一来我们的努力就完全前功尽弃了。” 宁无常轻捏着拳头,看着消失在远处的烟尘,不甘心的咬了咬贝齿:“可明明碰上了,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 却见黄沾轻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燕寻,娇俏的脸上满是清冷:“走吧,总是要去点苍剑派转上一圈,这群黑衣人身份不简单,怕是留了暗哨在等我们。” “将计就计?”宁无常瞬间便反应了过来,看向林翳郁郁的远山,缓缓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现在的确被动的很……” “咳咳,救……救我……” 就在三人交谈之际,一阵微弱的声音陡然传入了耳际。 () 第220章 相看两生厌 细微的呼救声从一旁的山林中传来,三人循声而至,果然在山林中堆积着枯叶的山坳里发现了一名浑身染血的男子,正奄奄一息的翁动着嘴唇。 大片的血迹从那个人的嘴角溢出,看起来还未全然干涸,身上的刀创很深,看起来也是最新留下的,翻卷着皮肉,将衣衫染得血红。 男子发丝散乱的贴在面颊上,眸光散乱的望向燕寻三人,嚅嗫着染血的嘴唇:“救……救我……” 对着宁无常点了点头,燕寻伸手真气轻吐,便将这男子身上覆盖着的枯叶吹散,露出了一套几乎被鲜血浸透,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剑袍。 江湖中凡是习剑门派大多都有独属于本门本派的剑袍,一是代表着习剑的礼仪,二则是彰显对于无名剑仙的尊重。 当年妖荒之乱,人族山河破碎支离,无名剑仙于乱世中仗剑而起,一剑扫塌庐州半片疆土!长袖轻卷便陷陆成海,以山海之墟隔绝妖族与人族,又立下诛仙剑阵令妖族小世界的妖圣们难以踏足九州! 此乃造福人族万民之举,足以令后世所敬仰! 故以江湖中用剑者比比皆是,而十八般武器又以剑器为尊,而剑袍,亦是成为了后世剑派表明身份的服饰…… “怎么办?”宁无常抬了抬手中的剑鞘,颇为头痛的揉了揉额头,看着眼前重伤的狼狈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把他抛下不管的话,怕是凶多吉少。可若是把他抬下山去找郎中的话,就不能去山顶了,那帮人的暗哨肯定会起疑心的。” 燕寻轻轻摇了摇头,指着眼前此人身上的剑服道:“在这抱苍山的荒郊野岭中出现一名穿着剑服的剑客,即便不是点苍剑派的弟子,也与点苍剑派有莫大的关系。” “那,还是把他救走吧……”宁无常表情有些无奈,伸手便要到腰间去取金疮药,他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八扇门捕快自然是常备这种疗伤药。然而,一只修长白嫩的手却从一旁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宁无常的手腕。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自命洒脱不拘的江湖儿女,亦是难以摆脱传统礼教的束缚。一个男子,这般伸手直接去握女子手腕,本身便是一件极为失礼的行为。 宁无常轻蹙起眉头,看向黄沾,面色缓缓变得冷淡起来,手中的剑鞘轻轻抵住黄沾的手腕道:“黄班主,你这样是不是有些逾矩?” 黄沾依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样子,缓缓松开手腕道:“我只是不想多事,无论此人与这几起灭门惨案是否有关,出现在此地都太过蹊跷。” 说着,便深深地看了一眼脚下这名已然昏厥过去的神秘男子,唇齿轻启道:“莫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至于此人活得下来活不下来,而点苍剑派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些,都与我们无关,我不赞同节外生枝。” 宁无常蹙了蹙眉头,平日里天真的面庞此刻却尽显严肃,认真的看向黄沾那略显淡漠的眸子:“路见不平事,若是不拔刀相助,那还算什么江湖人?” “我只是建议,随你。” 黄沾垂下双袖没有辩驳,只是静静的看着宁无常伸手掏出腰间的金疮药,转头轻轻地瞥了一眼燕寻:“那么你,九先生,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燕寻轻轻勾了勾嘴角,谑笑般的望向黄沾:“黄班主,管的有些宽了,你和我都只是协助办案罢了,真正的主事人还是宁姑娘啊……” 黄沾眸光轻轻眯起,摇曳着蕊黄色的长衫走到一旁,看着宁无常走下满是枯叶腐枝的沟壑,伸手撕开那人的长衫,将金疮药倾洒在那名男子的伤口上,顿时令昏厥中的负伤男子紧紧的皱了皱眉头,额前渐渐渗出了密集的汗珠。 “我满以为你与我是同一种人。”黄沾静静的看着宁无常的动作,淡淡的开了口。没有指名道姓,但燕寻知道这是黄沾在对自己说话。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就像你和我不会是同一种人。”燕寻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握在手中,曳动衣角向宁无常走去,伸手将手中的玉瓶递了过去:“这是我在秘境里用剩下的丹药,对于内伤也有一定的效果,先给他服下吧。” 看着宁无常一脸认真地将瓶中的丹药倒入眼前男子的口中,染着鲜血的双手缓缓输着真气,令眼前这名男子的呼吸渐渐平和了起来。 燕寻缓缓站起身,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面向黄沾。 素朴的青衫在风中摇动,一头如瀑的长发垂落在腰间,阳光穿过林隙落在那双狭长深邃的澈眸上,优雅如画微抬起下巴笑道:“我们后山是讲道理的地方,既然看到了那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至于这个人到底牵扯到了什么事情,背后有什么,那都是后话了。” “你们会后悔的。” 黄沾缓缓阖上了眼眸,轻轻扬起袖子,扔过一枚碧透如洗的玉瓶:“这是五石丹,会让他的伤口加速愈合,我先去点苍剑派查探一番,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我也去。”燕寻接过玉瓶,荡起衣袖扔到宁无常的手中,看着手中满是鲜血的宁无常笑了笑:“无常,一个人没有问题吧?” 宁无常肃然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对着燕寻闭起双眼摇了摇头,开口道:“没问题的,有事情发生的话我会拉响焰火。而且,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管有没有未被销毁的证据遗留下来,总归是要去上面看看的。” “嗯。” 燕寻轻轻颔首,走到黄沾面前静静凝视着那双淡漠中似乎突然多了些许波动的双眸,微翘着嘴角淡淡的笑了笑:“走吧,你到底想要去找什么,我也很好奇。” 黄沾的眸眼轻轻动了动,光芒在瞳孔中轻轻缩紧又缓缓散开,转过身拂袖离去,用着恢复成男子的声音淡声道:“不得不说,你让我感到些许不愉了,九先生。” “彼此彼此。” 燕寻跟着走出林隙,任凭阳光洒在面庞上,看着前方缓步而行的清冷身影,轻轻翘着嘴角:“我也很讨厌你的骄傲。” () 第221章 剥丝 后山本就是骄傲的,而骄傲的人自然容不得旁人有着比他更加骄傲的态度,尤其是黄沾这般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若是二师兄在此,定会拔剑就砍。 若是八师兄在此,定会讥讽得黄班主哑口无言。 可燕寻不是二师兄也不是八师兄,所以他只能在其他方面表达出自己的厌恶,而相信此刻,黄班主应该明确的体会到了燕寻的不满。 黄沾面无表情的在山路上走着,显然是不理解燕寻为何如此幼稚,宁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惹得自己不痛快,去救下那个身份不明之人。 不过这也并无所谓…… 一头蛰伏多年的潜蛟,是绝不会在意奄奄一息的青鲤能翻起什么浪花的。救了便救了,被那群连续覆灭了不少门派的不明势力注意到,也不算脱离了他的掌控,反而可以借此钓一钓更大的鱼。 至于,钓起来的鱼会不会翻了他的这艘船? 呵呵,在这幽州武林的一亩三分地上,可曾听闻谁掀出来的浪花能覆了他黄老板的桅帆? 黄沾满怀心事的前行,脚下的步伐在山道上亦是如履平地,显然是苦练过不浅日子的轻功,便是燕寻拼尽全力亦是难以与之并肩,只好勉强紧随其后。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两人便已然到了半山顶,眼前所见尽是一片狼藉。曾经偌大的点苍剑派,能被搜刮一空的东西皆被带走,只剩下些被狗血泼洒过的断壁残垣,意图再明显不过。 “看来覆灭铁血门的,与覆灭这点苍剑派的,是同一伙人。”燕寻踩着被狗血浸染的泥土,随黄沾走进这废墟中,顿时一股刺鼻的腥臭气息迎面而来。 换做是从前的燕寻,可能会忍不住吐出来。 但经历了真武山夜袭,和栖侠镇秘境之后,燕寻对于这种鲜血的味道已经有些适应了。 反倒是黄沾,不由得紧紧的皱起眉头,扬袖捂着鼻子道:“不光如此,半月前覆灭溪山宗的,两个月前覆灭孔雀山庄的,还有半年前覆灭乌云堡的,恐怕都与这群人脱不了干系。” 见到燕寻眸中露出些许震惊,黄沾扫了扫袖子,转头看着四周泼洒着狗血的断壁残垣,皱眉道:“一片狼藉,这里看着实在令人作呕,出去说。” 黄沾闷闷的遮着袖子,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与苏樱一般无二的嗓音的,但见他说完便迈开步伐向山下走去。 燕寻深知他轻功了得,于是连忙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数百步,远远地几乎闻不到那山顶浓郁的血腥气息了,黄沾这才停下步伐,放下遮掩着口鼻的衣袖,深吸了一口气道:“天下毁尸灭迹之法千千万,这群人偏偏要选这般令人作呕之法,实在是令人……” 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始终没有找出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这帮人的作为。 “不齿?” 听到燕寻开口,黄沾轻轻抿了抿嘴唇,冷哼了一声道:“何止是不齿,简直是丧心病狂。” 看了看脚边仍有着被狗血沾染的痕迹,于是轻轻蹙了蹙眉头,抬头看着燕寻道:“我之前有个朋友是孔雀山庄的人士,在他月余前不再与我联系之后,我便开始注意到了这几桩案子。而今天这桩毁尸灭迹的手法,倒是让我联想起我之前暗中调查的这几桩案子,如此看来颇有相通之处。” “都是狗血泼洒?”燕寻蹙了蹙眉头,在得知黄沾也在追查这一伙人的时候,心底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最初与黄沾相识也是迫于三人难以瞒天过海,不得已才借助八扇门的渠道,认识了这个有着鬼神莫测画皮之术的黄老板。虽说黄老板这般性格,让他厌恶,让他下意识疏远。不过黄老板更不怎么待见他们,只是迫于对那块小令牌的需求,才与他们勉强合作的。 由此可见,朋友的朋友未必见得是朋友。 至少,燕寻觉得自己与黄老板并非是朋友的交情,甚至彼此都有着些许的芥蒂和戒备。 可既然现在大家都有了相同的敌人那就好说了…… 至少在这个敌人被揪出来大卸八块之前,他还是可以暂时放下对黄老板的芥蒂,与之通力合作的。 “不是。” 黄沾轻轻摇了摇头,冷睨着的眸子轻轻看了看燕寻,开口问询道:“铁血门毁尸之法为何?” “镇守下令放火烧山,其间种种皆付之一炬。”燕寻记得很清晰,突然轻嘶了一口冷气,震惊的看向黄沾:“这两处毁尸灭迹的手法竟然大相径庭,这群人何必这么麻烦,是怕手法一致被人寻到破绽么?” 黄沾轻轻摇头:“恐怕不是。”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卷帛书递给燕寻,伸手在上面轻轻点了点道:“这是我此前收集的情报,关于死因,毁尸灭迹之法皆有详细的记录,与这两桩案子对比来看……” ——乌云堡,为侧山腰坍塌的泥石流掩埋。 ——孔雀山庄,因有反贼藏匿而向山庄内部射箭十数万枝。 ——溪山宗,被发现时宗门内尽起野草三尺高。 “这太荒唐了。”燕寻看着手中的案子缓缓吐了口气,寒声道:“孔雀山庄藏匿反贼被射杀满门,溪山宗灭门不过半月,野草便长了三尺高……” “只是个借口罢了,这群人的势力比我原想的还要强上不少。”黄沾轻轻叹了口气,一向冷漠的眸子此刻却也显得有些哀恸,冷声道:“你若是详细看了孔雀山庄的尸检就会发现,这群人真正的死因并未是死于箭枝下,这些箭枝只不过是用来掩饰他们真正的死因。所有的尸体,都是在死后才被这些箭雨射的面目全非的。” “而溪山宗,野草这般生长也是太过反常,真正的目的恐怕是要将整座宗门掩于大山之中,只不过被那上山的樵夫无意中提前发现了而已。”黄沾伸手将燕寻手中的布帛拿回,收入袖中,低下头轻声道:“泥石掩埋,万箭毁尸,催发草木,大火烧山,狗血泼洒,这是一套围绕着桑山城而建的五行冤魂大阵……一套,用累累白骨搭建起来的祭坛……” 林风穿过,黄沾的轻声细语在风中响起。 任凭燕寻如今已至龙虎巅峰,真气流走全身,不畏酷暑严寒,此刻亦是觉得浑身寒毛在瞬间乍起,如坠冰窖! () 第222章 抽茧 黄沾的话让燕寻不寒而栗! 乌云堡、孔雀山庄、溪山宗,再加上铁血门和点苍剑派,这五个地方毁尸灭迹的手法,的确分别对应起了金木水火土……而按照幽州地界的勘图来看的话,这几处地方又的确分布在这桑山城的四周,将桑山城包围在其中! 这是一场针对桑山城的五行大阵! 用这些累累白骨冤魂搭建起来的邪煞大阵! “黄班主,你对阵法可有研究?能否看出这套大阵的目的到底为何?”燕寻敛了敛心神,这才勉强从震惊中缓过劲来,抬头看向黄沾。他虽于蜀山上通读过道藏,但对于这种阵法也只是略知皮毛,并未做过钻研,以至于现在即便知道了这是个五行大阵,亦是不知道其用途为何。 阵法之道变幻莫测,四象五行八卦九宫尽合其中,或困或陷尽在一念之间! 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燕寻此刻不禁后悔没有去多读上几本阵法典籍,以至于眼下阵图就摆在他们二人眼前,他竟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出。只能寄希望于黄班主,毕竟也是他率先发现其中隐含蹊跷的,想来即便找不到破解之法也应该略知一二…… “我修习过一段时间阵法,但这套五行阵法我却是闻所未闻,粗略一看只是做了五个阵眼而已,其中的阵甲,到底是以山川地势为奇门还是有着其他别的什么变化,我看不出……”黄沾轻轻摇了摇头,扫袖继续前行。 燕寻站在原地愣了愣,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那黄班主你认不认识什么阵法大家,咱们可以找他看一看啊。” “不认识。” 黄沾停下脚步,侧头看着燕寻:“你跟这群黑衣人有仇?” “我……” 燕寻语塞,心中刚想寻觅个什么借口,却见黄沾抬袖摆了摆手,继续向山下走去,轻描淡写的道:“你不必找什么借口敷衍我,若是没有仇恨的驱使,没有人会不顾辛劳的去为他人奔波。我听苏樱说,你是铁血门一案就与她们在一起的,那应该是铁血门里有什么人与你有旧吧。” 燕寻面色微变,沉吟了片刻继续跟了上去:“不错,铁血门的弟子救过我的命,如今铁血门被灭门,我不能坐视不管。但黄班主你不也是一样么,也有一个孔雀山庄的朋友。” “我不一样。”黄沾依旧是用着苏樱的声音,轻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清冷:“他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算是投缘的朋友,我调查这件事也只是出于好奇……看来,你是有了什么误会,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会为了普通朋友拼命的人。” “万一这个大阵真的要祭炼整座桑山城呢?!”燕寻轻轻眯了眯狭长的双眼,沉声道:“那可是成千上万的军民,真要被祭炼成冤魂枯骨,怕是幽州这一片会彻底沦为鬼蜮!” “那岂不是连温侯一并收拾了?”黄沾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说话甚至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介时温侯一死,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那些军民,即便你救了他们,他们亦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买东西不会给你算便宜些,也不会有厚礼相送。我是一个商人,无利不起早,这你应该知道的。” “那黄老板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燕寻紧追着黄沾的步伐,两侧的枝叶哗哗的摇曳着,迎面吹来闷热的微风。 “我只是将我发现出来的东西实话实说,并不是因为我想做什么,这只是我与你们的一种合作方式罢了。”黄沾淡淡的瞥了一眼燕寻,语气没有半分波动:“正如你说的,我起的只是建议和耳目的作用,真正做选择的是八扇门那两个小姑娘。你想要救人,你就应当她们商量,那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 死傲娇! 记仇的死傲娇! 燕寻这才算明白,黄沾的话外音是什么。 帮与不帮,其实都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只是之前自己选择救下那个人让他很不爽,索性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一瞬间,主客易位…… 由此可见,说看不懂这张大阵十有八九也是假的,他在等着燕寻跟他道歉,再上演一出勉强破例的戏码。利用桑山城成千上万军民的生死来逼迫燕寻低头,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压弯一个硬骨头的脊梁,不用说,肯定是相当有成就感的。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亦正亦邪的怪人竟然与八扇门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过燕寻的骨头显然要比他想象中硬得多,看得出黄沾的意图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提起这一茬。两个人一路各怀心事的下了山,就好似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阵法一般。 虽说如今五个阵眼都被这群黑衣人布置完成了,种下的五行煞气难以根除,即便是现在一把火烧了被野草覆盖的溪山宗,亦是无济于事。不过这种复杂的法阵起用需要天时,按照黄历来算的话,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对于燕寻来说,他也未必要去依靠黄沾这条路。 飞鸽传书到青州,一来一回也不过是四五天而已。 三师兄研习的便是阵法相卦之术,若是论起阵道修为,未必会见得比黄沾弱。 再说,夫子不是还在后山呢么? 燕寻相信,若是遇到了了一个问题,寻遍这当世的所有人都找不出个答案,唯独活过了漫长岁月,学究天人的夫子不会不清楚这个答案。要知道,夫子让人最感到敬畏的从来不是他的剑,而是他那渊博如海的学问! 从青莲剑仙的时代便开始于稷下学宫求学,游历遍天下,没人知道夫子究竟看过多少本书,只知道用学富五车这四个字远远不够形容夫子。 当一个人对于整个天下的学问了若指掌的时候,即便他的修为远不是当世最高,但他却永远不会败给任何人。 这种人,足以让整个天下为之敬畏! 恰巧,夫子便是这么一个人…… () 第223章 何其悲哀! “怎么样了?” 穿过郁郁的林隙便看到宁无常抱剑坐在树下,双手却是被水冲净了血迹,在林隙漏下的阳光中白生生的晃眼。见到燕寻两人走来,急忙拍了拍衣裙站起身。 “点苍剑派那里被泼了一地的狗血,证据都毁了。”燕寻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黄沾,继续说道:“不过,我们把这两年间的灭门案联系起来对比了一下,发现这群凶手很可能是在以桑山城为中心布置起来了一套五行大阵。之前的铁血门暗合火眼,现在的点苍剑派暗合水眼,再加上这半年间的溪山宗、孔雀山庄、乌云堡,五个阵眼在此刻已经全部都……” “谁?!” 宁无常神色微变,双指并起激射出一道剑气,一袭白衣倒卷扬起,打落下无数的碎叶! “有人?” 燕寻环顾着四周,只见得周围林叶摇动,却并未看到有什么人影经过,静的几乎能听到林深处知了的聒噪和穿过林隙的风声。 如他这般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自然是没有宁无常这种老江湖警惕性高的。就像此刻,宁无常能发觉有人在跟踪他们,而燕寻却只能看到被宁无常扫落的碎叶铺了一地。 “嗯,应该是早盯上我们了。此人敛息技巧很高明,如果不是你刚刚提到五行大阵的事让他的呼吸乱了一瞬,我也无从察觉。”宁无常轻轻点了点臻首,白袖轻轻一卷,顿时将地上一片碎叶卷到手中,显然是一手极高明的控鹤擒龙的功夫。 而燕寻,其实满打满算,在稷下学宫也只是学了两个月的剑法。至于这一手极漂亮的手上功夫自然是不会的,如黄沾那般飘逸鬼魅的腿上功夫亦是连接触都没接触过。 此刻见到宁无常这般神乎其技的手上功夫自然是艳羡无比,不由得后悔在蜀山的时候没读上几本武道法门…… 若是让他开口背诵功法,他倒是能背出个十七八篇不带重样的。可若是早知道会得到李青莲的传承,一部青莲剑歌便将他所认知的所有功法都比了下去,当时不如多记下来几篇挪腾或是控气的武道法门。 反正这些偏于剑道的武道法门在蜀山也只是充门面的,没有弟子会真的去学习,放在经阁里也是积灰。 “先把这个人带下山去再说,此处不宜久留,先到擎苍镇上的客栈里,我也有一件事要说。”宁无常抬起剑鞘点了点那躺在树荫下的男子,显然是经过一番救治呼吸平稳了许多,原本被血水染透的衣服也被宁无常用气血阳炎蒸干,扯成一条条的当做绷带缠在身上。 但由于身受重伤再加上失血过多,此刻仍是昏迷不醒。 看了看安静的站在一旁的黄沾,却见得黄沾抬了抬眸子,平静的道:“我现在用的是苏樱的身份。” 言下之意不用多说,有谁见过一个女子背着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招摇过市的?而作为场中唯一一个男人,燕寻显然是将这名男子背下山的不二人选…… …… 擎苍镇 镇子傍山而建,成半环分布,早年间是个小村子,但自从点苍剑派在此落户,整个小村子的规模越来越大,已经渐渐地成了镇子的规模。 点苍剑派,抱苍山,擎苍镇。 由此可见,眼前这山,这镇,皆是因这点苍剑派而得名。 可点苍剑派在一夜之间覆灭,如今这座镇子却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即便是看见燕寻背着一个身负重伤的人穿街过巷亦是没有太过激的反应,犹如一群冷漠的看客。 当初在白水镇的时候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而铁血门和点苍剑派,似乎也注定被人渐渐遗忘,消失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无关痛痒。 这世界几千年来就是这样…… 即便当时发生的事情再让人觉得震惊,在这漫长的岁月中翻起一朵破碎的浪花,直至时间将这朵浪花掀起的波澜融入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它便不再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偶尔有人冷不防的想起,成为口口相传的旧事,也仅仅是作为江湖中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当年,有一个铁血门又或者是点苍剑派。 如何如何…… 见过盖老那一屋子剑典孤本的燕寻自然是最为深有体会的,那些剑术他学了不少,但真正听说过的却是不多。 但能让盖老收藏下来的剑术,自然是有它的独到之处,光是看那几个自己听说过的门派就知道这些已经覆灭的宗派到底是什么样的武道水准。 当年何其的鼎盛辉煌,燕寻不得而知。 但如今,那些名噪一时的门派却仅仅只留下了这么一本本的典籍,被锁在一间小小的屋子中,只待清风翻阅…… 又是何其的落寞而又悲哀! 这种悲哀感,燕寻完全能够理解。就像是自己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重伤男子在光天化日下沿街而过,而周围的市井百姓们则用一种看猴戏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在人群里还有几个留着清鼻涕舔糖人的小屁孩…… 何其的羞耻而又悲哀! 尤其是背后昏迷不醒的男子基本上只穿了一件亵裤,身上没有被绷带裹住的地方还露出或青或紫的伤痕,一看就不像是个正经男人! 还好小镇的客栈离镇口不远,扔出银子后,直接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的房间,一把将那身后昏迷不醒的裸男扔到了床榻上……看着店小二在一种奇怪的目光下双手轻颤着关上房门,燕寻这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润了润喉咙,轻咳了一声看向宁无常:“那个,他伤势怎么样?” “伤势不算太重,让他体内血气错乱的是一股阴寒内力,我已经驱除了。剩下的不过就是一些颇重的皮外伤,令他流血有些严重,过一段时日想必就能醒转过来了。”看着悠然坐下的黄沾和燕寻,宁无常将长剑放在桌子上,亦是顺势也坐了下来。 “嗯,晚上我在这里守着,你之前察觉到的那个人可能还会前来灭口,他是咱们接下来重要的人证,不容有失!能不能破了这件大案就全靠他了!”燕寻斩钉截铁的拍了一下桌子,想到那被大火付之一炬的铁血门,双眸陡然变的凌厉起来! 不管是五行大阵还是什么,无数的冤魂就在阴曹地府里看着!如此残忍,犯下这般累累血案的罪人!绝对!绝对不能轻易的就被饶恕! () 第224章 幽云十二骑 宁无常亦是随之点了点头,接着燕寻的话说道:“你守前半夜就好,后半夜我过来守。” “咳。” 黄沾低敛着双眸轻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水杯,抬袖指着自己俏美的脸蛋,缓缓抬头慢吞吞的道:“你们,是不是忘记最初的目的了?” 此言一出,顿时让宁无常和燕寻尽皆为之一愣,看着黄沾那张万分熟悉的脸,蓦然想起在那遥远的桑山城里,苏樱还在冒生命危险刺探着温侯的情报…… 而如今,为这莫名其妙的五行大阵一搅,本来用作迷惑温侯的自己三人,却是迫不得已的浮出了水面。 而更惹人瞩目的地方,往往也就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从接手这几桩案子开始起,不光有这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在窥视着自己等人,亦有温侯的耳目在周围潜伏。若是站到这场阴谋的漩涡中心,黄沾的身份难免为有心之人所察觉,而温侯那边一但发现苏樱的行踪成谜,桑山城里的处境想必就会更加艰难,岌岌生危。 可若是此刻不站出来,眼下追查到一半的线索却是如火烧眉毛般迫在眉睫,若是这五行大阵果真要将桑山城成千上万的军民炼作飞灰,苏樱又如何能得以幸免? 想要救苏樱的命,又要追查这几件案子,还要拿到温侯谋反的证据,若是五行大阵欲将这桑山城炼坐飞灰,说不得更要毁了这座五行大阵。 这几件事情纠缠扭曲到了一起,就像是一环环相扣的死结,无论是从哪里着手,做什么选择,仿佛都会将他们推向一个最不想待的位置上。 燕寻和宁无常对视了一眼,一时间纷纷沉默不语。 眼下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放弃这几桩案子,然后回桑山城去找苏樱,大家一并远离幽州,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若是五行大阵启动,温侯便要同他的野心一并灰飞烟灭,还要连带上这上万的无辜军民陪葬。 如此一来,虽说那群连续覆灭了五个势力来构建这套大阵的神秘势力必会随之浮出水面,燕寻大可以介时再回头带着八师兄杀他个天翻地覆为铁血门报仇。但相对应的,温侯一系谋反的证据亦会随之化成飞灰,八扇门所希冀的那个足以打破僵局的契机亦会随之消散。 苏樱和宁无常自然是万万不肯的。 身为八扇门的捕快,宁可死,也最不愿任务失败! 尤其是眼下八扇门与狼相和诸侯一系互相僵持的这种僵局,能否找到诸侯一系谋反的证据,关系着八扇门能否迅速破冰,掌握这场变革的主动权! “我先传信给我三师兄,让他帮忙看看这五行大阵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咱们介时再做打算。”燕寻眸光轻轻颤了颤,但很快便定下目光,做出了决断。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尤其是在这种举步维艰,每一个选择都显得极为被动的情况下,若是停留在原地那才相当于自缚手脚。 “嗯,此前你们上山查探的时候,我就已经给八扇门传了一封。”宁无常亦是沉眸,小脸上满是肃然:“温侯的后手还没放,眼下最好能把我师父请来,有了通天境的强者坐镇,咱们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把握都会大上不少。” 黄沾静静的看着燕寻和宁无常做着打算,完全不介意他们的计划将自己排除在外。 事实上,他只想伸手,并不想开口。 因为太过麻烦…… 他要做的事,需要悄悄地做。 他想等的人,需要静静的等。 他在这幽州待了七八年,最怕的就是惹人注目,而麻烦缠身会将他拉入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孔雀山庄的故事自然是他编的,不管是五行大阵,还是温侯谋反,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关系,他只需要苏樱手里那块小小的黑令牌。 可若是苏樱陷入险境,而燕寻两人又恰好有意想要追查下去的话,他却是无法再袖手旁观,也并不介意在幕后推波助澜,帮这群不自量力的小蚂蚁一把…… 显然,苏樱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所以才会带着那块令牌回到暗潮汹涌的桑山城。 她自然明白自己手中的令牌对于黄沾来说到底有多重要,而黄沾又为何走遍九州,却于这幽州一停便是八年的光景。 温侯的底牌他清楚,但他不说,因为他不愿入局。这几桩案子他也清楚,但他也不说,因为他不想多管闲事。他想等一个机会,那八扇门就用这么一个他等了八年的机会,来诱他踏入这场漩涡的中心! 如此一来,不管他说与不说,却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 “这是机缘,也是祸根。” 黄沾突然冷不防的开口,顿时让燕寻和宁无常大感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静静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黄沾抬起眸子轻轻地扫了两人一样,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伸出手指轻轻蘸了蘸,伸手提起衣袖,在桌子上缓缓地写出了四个字。 “驱虎吞狼?” 燕寻轻轻念了出来,淡笑了一声看向黄沾:“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你以为我没想过么?可我们现在连这匹狼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知道……” 黄沾不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清水。 燕寻只当他是尴尬,正待再开口,却听得宁无常在一旁轻轻地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 燕寻表情古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作痛,但是眼下也顾不得太多,只是急忙转过目光看向宁无常:“你知道这群灭门覆派的黑衣人是谁?!” “不是我知道,是他知道。”宁无常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继续说道:“再给他疗伤的时候他曾醒过来了一次,跟我说了五个字。只是他口中的说法太过离奇,再加上他的身份并未确认过,话语还尚不太可信,所以我之前并未提及。此刻听你说过这五行大阵的事情,再加上此事似乎在处处与温侯作对,我才觉得他提及的那五个字尚且有几分可信。” “他说了什么?” 见到燕寻蹙起眉头,宁无常这才缓缓的张开了口,樱唇上下微合了几下,顿时让燕寻眸中的瞳孔紧紧缩起! 这…… 怎么可能…… 他说的竟然是…… 幽云十二骑! () 第225章 大风起兮云威武! 幽云十二骑! 对于燕寻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早在蜀山的时候他就早已从九州的风貌中了解过这个势力。而对于幽州,乃至整个大秦来说,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都是一个传奇! 一个,属于凡人们的传奇! 自大秦立国之初,不管是与其他四国之间的战役,还是与妖族和荒人的战争,大秦帝国都是依靠着通天境强者和武道圣人们来取得一次次的胜利。 唯独在幽州,有着一场完完全全属于凡人们的胜利。 一群,最高修为都不超过阳神境的军人,以十二座骑营的骑兵为首,连夜奔袭千里,一战覆灭了当年的晋王朝! 虽说当时的晋王朝已经势微,通天境强者和武道圣人都被各方牵制,但这种以凡人之力灭了一国的壮举,却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 而如果说,在幽州有任何一个势力会犯下这般累累罪行的话,唯独幽云十二骑不会…… 因为,这是他们祖辈打下来的地方! 即便温侯一系在幽州经营了百年之久,整个幽州的军权也还是紧紧的握在幽云十二骑的十二名掌舵人手中!作为一群对祖辈血脉有着信仰的军人,即便他们过了百年后已然不再忠诚于大秦,可又岂会做这般杀鸡取卵之事?! 任凭温侯谋划再久,只要手中没有兵权他便掀不起来太大的浪花! 除非…… 幽云十二骑已经跟温侯接触过了?! 燕寻手掌轻轻一颤,从水杯边上飞洒出来了几滴清水落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幽云十二骑也有了反意,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落入了龙潭虎穴之中?无论是温侯还是幽云十二骑,不管是哪一方,都能轻而易举的将我们一口吃掉!” “可事实上,在幽州最大的两个势力便是温侯和幽云十二骑,若是按照你所说,这群神秘人想要摆出五行大阵企图对温侯不利,那便不再可能是温侯一系的人。” 宁无常看向床榻上的那名男子,继续道:“若他真的是点苍剑派的弟子,而幽云十二骑又真的是覆灭点苍剑派的那些人,恐怕幽云十二骑是真的有了反意,而且并不甘居于温侯之下,因为他们手里握着最重要的兵权。”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布下五行大阵,来作为掣肘温侯的底牌。”燕寻亦是随之点了点头,不由得轻蹙了一下眉头,转首目光灼灼的看向黄沾:“黄老板,这些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 驱虎吞狼,好一招驱虎吞狼! 若不是真正的了解这只狼的真面目,又怎会言之凿凿的确定温侯这只虎真的会去吞食那匹狼呢?也不知黄沾到底还对他们隐瞒了多少,这个幽州最大的情报头子绝非是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听到燕寻的话,黄沾却是不紧不慢地转了转脖子,目光无神而又淡漠的看着燕寻,轻声道:“我的情报都是有价的,在商言商。只不过苏樱那个小妮子还算伶俐,手里握着我想要的东西不撒手,我才免费提供给你们一些情报……” 说着,淡漠的眸光里似乎多了几分威慑,淡声轻笑道:“听九先生你这语气,倒好像是在质询我?这江湖风高浪急,九先生初涉江湖,不谙世事我很能理解……不过,有些事情不要搞错了。我提供给你们帮助,你们反过来给予我想要的报酬,这,本就是一桩交易。并不代表,我跟你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更何况有些事情,即便我知道,那也是属于我的。” “我又凭什么,来告诉你呢?”黄沾笑的很浅,也很欠揍,不过燕寻并不否认他说的话有着几分道理。 即便是诡辩,歪理,那也是占了一个理字。 更何况当时交易的时候只说过让黄沾提供人手和身份,并没有再需求更多的情报,只是想着吸引温侯的耳目,拖延时间来找出温侯谋反的证据,又哪里想到后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呼……” 长呼出一口气。 燕寻将杯里的水喝干,霍然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黄沾,抬手从腰间摸出一锭碎银扔了过去:“我去写信,由黄班主你的人帮我送到稷下学宫没有问题吧?” 黄沾伸手掂了掂那锭碎银,手掌一翻便收入了袖中,一手转着杯子淡声道:“没有问题,这个还请九先生放心,只要是交易,我们就不会出任何的问题。这件事,只需要告诉我,何时,何地,何人就是了……” 黄沾的声音拉的悠长,依旧是苏樱那清脆的声线,听起来却别样的怪异。 “巳时,稷下学宫的天街上有一个每天只算三卦的算命摊子,把我的信交给那个年轻的算命先生。”燕寻声音听不出有任何波动,显然在看透了黄沾这个人的本质之后,便已经不再对黄沾抱有耐心。 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又或者是,一个隐忍多年的枭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你给他足够的好处,他就能给你相应回报的NPC…… …… 幽州,酆阴府,大风城 幽州四府,酆阴是距离荒州最近的一府,也染上些许荒州的荒凉与萧条,终年只见狂风卷黄沙。而大风城,则坐落在这漫天的风沙里,屹立了百年之久。 这里,曾是前晋的国都。 直至连绵的战火将山林焚灭,留下了百年都未曾恢复得过来的一片荒芜。 有人说,这是前朝的怨灵在诅咒着这片土地。 也有人说,这是造下了太多杀孽后,上天给予的惩罚。 云威武却觉得,这是彰示着当年一战到底有多惨烈,而为幽云十二骑的丰碑!晋人尚风,认为大风可以给予人无穷的力量,所以这里叫大风城! 而幽云十二骑便驰骋起风一般的速度,奔袭破城,使得晋人败给了自己最崇尚的风…… 这份独属于晋人的耻辱! 却是幽云十二骑祖辈相传的荣耀! 有时候云威武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床上听着城外大风呼啸的声音,不禁向往着祖辈们当年驰骋破城是何等的痛快与威风,恨不逢时! 大风起兮,云威武! 当年幽云十二骑睥睨幽州,所向无敌!而他们的后人们却只能偏安一隅,守着一方幽僻荒凉的疆土,终身于这满目黄沙为伴!说起来,是何等的荒谬可笑! 这就是大秦对待有功将士的态度! 权宦小人当朝! 奸佞贼子当道! 那狗皇帝却还好端端的坐在他的金銮宝殿上面锦衣玉食,而他们这些为疆土流过血汗的功臣之后却只能在土坑里刨食,甚至连王城的富贾之家都还不如! 凭什么?! 那一日,云威武望着这万里荒壤风沙,心中突然燃烧起来了洪水也无法将其浇灭的野望…… 他要当王! () 第226章 为善除恶,唯光明故 山风呼啸中,一名披着黑袍的单薄身影踽踽走上崖巅。白云在陡峭的崖谷里徘徊,悬崖深不见底,呼啸的狂风将那人身上的黑袍不断的掠起,仿佛随时都能将那单薄的身影吹落悬崖。 “咯嚓……” 靴底踏在崖边上,轻轻擦动些许碎石,眼前在那雾茫茫的白云之中,却是一条不断抖晃着的粗大锁链!锁链几乎有着人头粗细,在白雾之中宛如一条不断蜿蜒起伏的巨蟒! 那人仅仅是静立了片刻,便浑身炸开汹涌的真气漩涡,炽烈无比的真气灼得空气都略微有些干燥。脚下的靴底踏开细小的碎石砂砾,身形如一只轻盈的大雁般,稳稳地立在了那锁链之上,几乎是没有停顿的便向着云雾那一端飞掠了过去! 锁链在她的踏动下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影响,仅仅是轻微的摇摆了两下。 穿过茫茫的云雾,很快便能看到锁链的那一端连接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崖台,而崖台紧贴着山腹的那端则是一处燃着通明火把的山洞! 苍劲而又有力的大字在山洞两侧潦草而刻,左侧上书为善除恶四个大字,右侧写着唯光明故……赫然是这当世的江湖中,无数人寻觅却依旧寻觅不见的圣火教总舵! 光明顶! 那黑袍人身形稳稳的踏在崖台上,却听得山洞内传来一声轻喝:“来者何人!” 随着洞内的火光再度炽盛了几分,两队身穿深红金绣朱鸟的圣火弟子纷纷举着火把,从洞内走了出来。为首那人大概二十来岁左右,脸庞方正,颧骨比寻常人都要高上不少。 “王富贵儿?” 那黑袍人诧异的轻咦了一声,竟是空灵而又婉转的女子声音,黑色的斗篷轻轻转动,似乎是看了看周围的焰光旗弟子,这才继续轻声道:“你怎么看大门儿来了?” “是……”那被叫做王富贵儿的焰光旗弟子闻言眉头轻轻一皱,再看到那黑袍人的身形,肩头不由得一颤,伸手指着那黑衣人颤颤巍巍的动着嘴唇:“大……大大大,大小姐?!” 黑袍人伸手将肩上的黑袍扯下来,露出了一张清冷素美的面庞,略微下陷的眼窝带着几分不属于秦人的异域美。此刻见到那焰光旗弟子一脸激动的样子,不由得轻轻一笑,抬了抬下巴:“我爹呢?带我去见他,本小姐回来了!” …… 圣火教几乎将这座山的上半部分都掏空了,山腹内通道复杂,寻常人来此必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作为在这里从小长到大的圣火教大小姐,萧云衣便是闭着眼睛都能在这里走上一个来回。 见到萧云衣安然无恙的归来,王富贵一边在前方带着路,一边哭丧着脸诉苦道:“就是因为保护大小姐不利,不光是我,还有徐黑子,李斩马,都被左使贬了职……属下,属下现在已经不是副旗使啦!” “噢,那现在的副旗使是谁?”萧云衣漫不经心的边走边问道,心里却还是不断的思忖着介时与萧情见面后的应答,虽说已经在心里想了数百遍了,但真到了眼前却还是心里有些打鼓,生怕把自己想要隐瞒的事情说出来。 王富贵哭丧着脸,委屈道:“哪有副旗使啊,把我撸下来之后就没再选人当副旗使了。左使说了,等什么时候大小姐您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什么时候再让我复职……” 说着说着又回头看了心不在焉的萧云衣一眼,抹着眼泪的感慨道“老天爷保佑!圣火保佑!一定是我每天对着圣火的祈祷奏效了!大小姐您真的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重要的是能复职了吧?” 听着萧云衣直言不讳的指出自己的目的,王富贵不禁嘿嘿一乐,哈着腰道:“我这不也是为了能更好的传播咱们圣火教的教义么,距离教主和两位光明使也更近一些,您说对吧?” “行了,你这孬货还是这么鸡贼。”看着眼前的石门紧闭的前厅,萧云衣轻轻扫了扫袖子,啐了一口道:“我进去会为你们多美言几句的,在外面候着吧。” “哎!” 待王富贵退到一边,萧云衣伸手点向了石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随着一阵机括般的拉动声,只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眼前的石门亦是随之缓缓开启。 “何事?” 眼前宽广的石殿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细不可闻的轻咳。 萧云衣曳动黑袍走了进去,清澈的眸光来回扫视了两圈,环顾下来眼下这万分熟悉的场景,又缓缓看向在大殿一角品茗下棋的两人。 其中一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的美男子,身穿一身玄黑色的长袍,不是他萧云衣的父亲,这圣火教百年以来最为惊才艳艳的萧左使,又是何人? 眼下的萧情似乎重伤未愈,面色犹带着几分苍白。 而他的面前,则是一个萧云衣并未见过的男子,面庞说不出来有多俊秀好看,但唯独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极为摄人心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爹!” 萧云衣叫了一声,便如一只小鸟般跑了过去,跪坐在萧情的身旁,把住了萧情的一只长袖。 萧情不禁为之动容,待萧云衣轻轻抱住自己的一只手臂,这才不禁露出一分欣慰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棋子:“多大的人了,一回来就粘着爹,回来了就好……” 看萧情的神色,似乎对于萧云衣的回来并不意外。 说着,又轻咳了一声,笑着看向面前的那名青衣男子:“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我这回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道尔。” 那人转了转手中的棋子,那双璀璨的眸子轻轻扫过萧云衣的面庞,淡笑道:“世事万物皆在这一张棋盘之中,或是机缘,或是祸根,一横一纵便包藏天机于你我落子之间。” 被眼前这名青衣男子看了一眼,萧云衣只觉得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脊骨发寒,不由得抬头看向萧情:“爹,这位先生是……?” “嗯。” 萧情淡淡一笑,扫扫衣袖站起身来,展开手臂指向那青衣男子:“为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当年号称判官的李先生,就是他方才与为父说你回来了,快些见过李先生……” () 第227章 尚有鬼神在人间! 李先生? 萧云衣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人,一双秀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这江湖里,有名有号的人她倒是知道不少,但眼前这一位李先生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碍于萧情的话,仍是揖了一礼:“云衣,见过李先生。” “嗯。” 那人却是正身坐在棋盘前,轻轻地顿了顿首,眸光低敛的看着眼前的棋盘,缓缓吐言道:“我是来找你父亲的,而且想必你也从未听过我的名号,所以不必多礼。” 萧云衣轻轻地挑了挑眉头,见到此人无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萧情,娇声道:“爹!女儿刚刚回来,便听说你贬斥了我身边的那几个随从!这样女儿之后都没有可以差遣的人了!” 萧情冷哼了一声,皱眉道:“护主不力,要他们作甚?你是我萧情的女儿,是这圣火教的大小姐,就连你杨伯伯都敬你三分,莫非还有谁敢不听从你的号令么?” “爹!” 萧云衣扯着萧情的袖子,娇声道:“使唤惯了嘛,换成别人反倒用起来不顺手。” 萧情被她晃得头痛,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道:“好了好了,拗不过你,过几天让他们复职便是了。” “我就知道爹你最好了!” “不过……”萧情看向满脸雀跃的萧云衣,板起脸来,轻轻地咳了一声:“下次莫要再如此冒险,火麒麟没了我们可以再想办法,爹可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待我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你母亲?!” 萧云衣却是吐了吐舌头:“我不是大难不死么,再说我这一次可是保下了火麒麟的传承,是功臣呢!” “什么?!” 萧情顿时目露狂喜之色,双手紧紧按住萧云衣的肩膀:“你真的得到了火麒麟的传承?!” “大小姐有贵人相助,此番却是因祸得福,恭喜萧兄了。”青衣男子轻轻的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头也不抬的便开口说道,嘴上说着恭喜,却并未见得有半分恭喜的诚意。 然而萧情却是心中大定,目光灼灼的看向萧云衣。 萧云衣轻轻的哼了一声,低头看着脚尖,用鼻音哼道:“还说着什么女儿比火麒麟重要,见了火麒麟还不是比见了亲闺女还亲……” 萧情顿时为之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快与为父说说,那日为父亲眼见着你被那真武疯道人一剑连同火麒麟劈中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见到萧情竟是无比生硬的转过话题,萧云衣不由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看向那青衣男子:“李先生,我父亲说你神机妙算,你可能算到本姑娘之后去了哪些地方,又见了哪些人?” 青衣男子依旧捡着棋子,并未有半分停顿:“不难。” 说着便张开手掌,轻轻将手中的棋子洒入棋盒,施施然的站起身,看向萧云衣:“大小姐身受重伤,想必是受到极寒与极阳两股真气的波及,而女子身体本就属阴。若不想被那极寒的真气冻成冰块,就要先让极阳的真气如春天的野草般苏醒过来,才能护住心脉。” “所以,大小姐应该是遇到了一群可以将你体内的极阳真气唤醒的人,而且还是一群想要趁人之危的歹人……”青衣男子那灿若星辰的眸子轻轻看向萧云衣那微张的樱唇,嘴角露出一抹极为自信的笑容:“所以,大小姐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这群作恶未遂的歹人全杀了,我说的可对?” “你……你怎么知道……” 萧云衣这下是真的震惊了,那群号称是真武弃徒的流氓她在撬问过他们知道的情报后,便通通杀了个干净!连尸体都扔下了枯井里,眼前这青衣男子又是从何得知的?! 莫非…… 真的有鬼神尚在阳间?! “自然是大小姐你告诉我的。”青衫男子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想必大小姐此番与人同行,一路向西而行,所获机缘颇丰吧?” 萧情伸手轻轻搭在萧云衣的肩膀上,沉吟了片刻,忽而眉头一扬:“好精纯的纯阳内力!” 萧云衣却是一副见鬼了的模样,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我……你……我什么时候说过……告诉过你的?!我又没见过你!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了!”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淡笑道:“只不过是些观人相面的本事罢了,再加上些许江湖上的风闻,大致便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大难不死,逢祸而尽,陡生贵运,三分机缘,半分情丝,这些都写在了大小姐的脸上,我只不过是据实说出来罢了。” “我……” 萧云衣语塞,恨不得给前一刻向这青衣男子挑衅的自己一巴掌。这下好了,自己的事情,想说的不想说的都让这青衣男子抖出来了! 什么陡生贵运…… 那个姓燕的又算得上是什么贵人?! 至于半分情丝…… 就更是在胡说八道! “衣衣你有心上人了?!”萧情却是眉头一挑,全然不是寻常父母知道自己孩子有了心上人那般百感交集,而是一种极为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沉重的神色。 “爹……” 萧云衣红着脸颊,颇有一种偷东西却被人抓到的感受,游离着目光叫道:“我没有!” 萧情看到自己女儿这幅样子,顿时便信了几分,再看向那青衣男子,也见得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信与不信,大小姐心中自然是明白的,我便不再多言了。” 听着耳边这青衣男子的声音,萧云衣顿时只觉得一阵生厌,这般将他人的秘密赤果果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尤其是,他还说这些令人难堪的话…… 情丝…… 自己,真的情丝缠身了么? 萧情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着那青衣男子伸手拱了拱袖子:“李兄今日与我相谈之事,我圣火教上下必定会认真考虑,只是眼下小女刚刚回来,还有很多教务和家事需要处理,萧情便不远送了。” “无妨。”那青衣男子笑着拱起袖袍,带着令人为之侧目的气度:“李某也并未计较俗礼之人,萧兄若是繁忙尽管去忙便是,今日李某的话已经到了萧兄这里,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之后,萧兄让在下打听之事,在下亦会竭尽所能,若是有所消息定会前来通知萧兄,就此别过。” “珍重。” () 第228章 甘为薪柴! “咚咚咚……” “谁?”传来苍老的声音,隔着门板听得不是很真切。 背着破旧行囊的女子张了张有些枯裂的嘴唇,暗沉发黄的面容上还浮荡着几根干枯的发丝,颇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来买布的。” “买什么布?” “不要雨丝锦,也不要浣花锦,只要上三尺七寸的软烟罗。” “买回去做什么?” “裁门帘。” “吱呀……” 面前这扇老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一张同样干瘦枯槁的面容,仔细打量了两遍眼前这背着行囊的黄脸少女,沙哑着嗓子道:“门开八方。” “草色遥看鱼禾香。” 那名老者谨慎的打量了一眼那黄脸少女身后的长街,发现那少女身后并未有其他的陌生脸孔,又低垂下松弛的眼皮,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少女的袖筒:“原来是苏大人。” 那黄脸少女轻轻点了点头,随着那老者迈步走进眼前这败落的庭院中,看了看周围萧条的景象,轻声道:“之前宁巡捕跟我说过,说过几天有重要的情报传来。” “苏大人稍等。” 那似乎随时都要昏睡过去的老者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身后的小屋子中。漫长的寂静后,随着一阵脚步声再度响起,老者那颤巍巍的身影吃力的迈出门口。 “这是城主府内部的地形图,我们的人已经暗中排查过很多地方了,只剩下最后的这四个地方戒备森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探查一番。”那老者哆嗦着手腕,将手中卷成一捆的羊皮子递了过去。 黄脸少女伸手接过那捆羊皮子,厚实的手感让她可以清楚的知道,这地图到底是有多重的分量…… “还未请教?” 黄脸少女将羊皮图郑重的放入怀中,对着那低垂着头颅的老者拱了拱手,脸上依旧是那片无神和淡漠,似乎如同一个泥塑的人,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老者闻言却是自浑浊的老眼中垂落下几滴清泪,微红着鼻头,拭了拭眼角嘶哑着嗓子回答道:“卑职曹知秋,少时武道天资不足,唯有这一身的赤胆忠心。当年武功俱废后承蒙神候不弃,派属下来此统筹桑山城的事宜,于这桑山城中一待便已是三十年的光景……” 三十年…… 人生中能有几个三十年? 便是眼前的黄脸少女似乎亦是为之动容,无神的双眸中似乎有了些许波光粼粼的光芒在跃动,沉默了良久,这才渐渐平复下波动的情绪,干哑着嗓子道:“辛苦了。” “这都是卑职应当做的……而且不光是卑职,这里的每一个谍子,都是心甘情愿的来做这件事的,无有怨怼……”老者似乎沉默了不少,颤抖着的双手缓缓握紧,抖动着头发愤声道:“而今奸佞当道,若是我等可为薪柴将这群豺狼焚灭殆尽,我等,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这透着无比惨烈的四个字,却代表着这桑山城里全体八扇门秘谍的心声! “要活着。” 黄脸少女仅仅是张嘴说了三个字便只觉得词穷,干裂的嘴唇微微的张合了两下,竟是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眼前摇晃着一头花白乱发的落魄老人,却是难以与身穿玄服金绣的八扇门捕快联系到一起。 那张遍布皱纹和褶子的脸,黑黢黢的显得无比干瘦,花白的头发越发的稀少而又干枯,甚至连站在那里都不由自主的轻颤着手臂。 三十年的韶光,足以耗尽一个人全部的风光…… 三十年的韶光,足以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变成一个邋里邋遢的脏老头…… 他们也曾过着受人敬仰的日子,也曾穿着金绣玄服出行江湖庙堂,大碗的喝着酒,大口的吃着肉。如今却守着一间败落的布庄,甘愿过着老鼠般暗无天日的生活,即便是身穿着打了许多补丁,被洗得有些发白的麻袍长衫,却始终无有怨怼。 只为了一个甘做薪柴的信仰…… 苦等三十年…… 黄脸少女看着眼前还在嘴唇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泣不成声的糟老头,已经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影,与那身玄服金绣的飞鹰服渐渐重合到一起。 “活着……活……着……活着,活着……”那头发花白的老人终于泣不成声,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重重的点着头,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黄脸少女看得亦是鼻头微酸。 “当年,卑职一共带了二十名属下来此,其后陆续又来了七名,其后却在这三十年间陆续被发现……诛杀……”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在黑黢黢的鼻间流下了两行清涕,颤抖着双手捧起自己老迈浑浊的双眸,痛哭道:“如今却只剩下我们四个老家伙……可数天前老杨被发现身份,也被杀了,这份地图还是他冒死塞进自己肚子上的伤口里的……这地图……地图……” 看惯了无数生死的黄脸少女此刻亦是不禁眼皮轻轻抽搐了几下,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比哀伤的寒意。撕开自己身上的伤口,再将这么大的羊皮地图塞进去,光是想一想便觉得腹部生疼得厉害…… 可那殉职的秘谍,却是硬生生的做到了这件事…… 看着眼前佝偻着身形不断颤抖的老人,黄脸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脸上的动容与哀伤收敛起来,修长却显得有些蜡黄的手掌缓缓捏起,发出阵阵的噼啪声响。 “你们的三十年,绝不会被白白浪费,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黄脸少女肃然的看着眼前的老人,轻咬着贝齿,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苏樱,用我的生命向你们起誓!我会将温侯的头颅带到这二十五名八扇门兄弟的墓前!你们流过的血,流过的泪,我记得!八扇门,亦不会忘却!” 老人双膝一软,便要颤巍巍的跪下,却被苏樱伸出双臂用力的扶住,只能痛哭流涕的晃着花白而又散乱的长发。 “苏……苏大人……” 苏樱紧抿着双唇,轻轻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不落下泪来,却还是微红了眼眶。 有人外表光鲜,却腐臭到了骨子里。 就有人看似卑微,甘为薪柴,光芒万丈…… () 第229章 醒来 “水……水……” 微弱嘶哑的声音闯入耳际,将燕寻从困顿的梦境中唤醒,从堆叠的衣袖中抬起面庞,发丝凌乱,仍带着几分倦意。 看着宁无常倒了一杯茶水后,走到那人的床榻前。 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的直起腰板,用力的抻了抻懒腰,发出一阵噼啪的骨爆声响。微阖着双眸长叹出一口气后,起身走到宁无常的身旁。 “咳,咳咳……” 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男子伸手按住茶杯,贪婪而又饥渴的迅速喝干杯中的水,清亮的水渍从那男子的脸颊两侧淌了下来。似乎是喝的太急,被水呛了一下,于是表情痛苦地大声咳了起来。 “你是点苍剑派的弟子?”燕寻从宁无常手里接过来水杯,在手中转了两下,看向眼前这名略显憔悴虚弱的男子,迫不及待的便开口质询。 他想要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咳咳,你……你们是……谁……”那名男子的声音很沙哑,颇为费力的抬起头,看向燕寻和宁无常。 宁无常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燕寻,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无奈之下宁无常只好掏出自己腰间的腰牌,在那男子面前亮了亮:“我们是八扇门的捕快,来这里查的就是这件案子。” “八……八扇门……” 那男子闻言浑身轻轻一颤,挣扎着撑起身子,激动道:“是幽云十二骑!云威武!我看到他的脸了!他!是他!我点苍剑派数十名弟子!这个畜生!” “你别激动……”眼见着那人身上的伤口又崩裂了几道口子,宁无常无奈的安慰道:“你不用这么激动,我们既然来调查了,就是要将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的。你冷静一下,再慢慢的说,你是说你看见凶手的脸了?” “是!” 那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郑重的看了看燕寻和宁无常:“我看的很清楚,杀了我师父的那个人,就是云威武!他的那张脸,还有那把刀,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是点苍剑派的弟子?” “在下,点苍剑派方延明,嗯咳,咳,咳咳……”那名男子似乎之前牵扯到了伤势,于是面色煞白的皱起眉头,重重的咳了几声。 “那就奇怪了。”燕寻对着宁无常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摩挲着下巴,双眼中透出疑惑:“点苍剑派覆灭已是四天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山坳之中,而且还是一副鲜血淋漓,浑身是伤的样子?” “我……” 方延明脸色煞白的叹了口气,长发垂在面容上,怅然的低下了头,轻声道:“四天前,幽云十二骑来灭我们点苍剑派的时候,我恰好带着两名师弟下山采购,等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而我师父就在我的面前被那云威武一刀枭首!” 说着,紧紧的攥起拳头砸在了被褥上,然而大病初愈显然是没有什么力气,反而身上的几处伤口被撕扯开,又开始殷殷的渗出鲜血来。 “然后,我和我的师弟就在这抱苍山里躲了三天。” “直至昨天,才鼓足勇气回到门派想要为师父和师兄弟们敛尸,结果又遇上了那群人……”方延明轻轻摇着牙,面色苍白的有些可怕:“我师弟为了掩护我,被他们乱刀砍死,而我也是身受重伤,逃到那处山坳中。听到你们经过的脚步声,我便知道不是那群黑衣人,于是才出声呼救……” 这番说辞,显然是合情合理。 方延明的身份已经有了八分可信,如果此前点苍剑派覆灭的那一天,他真的和师弟下山采购的话,这擎苍镇上的人肯定见过他们的。 只要对比这些镇民的说辞,询问他们四天前是否见过点苍剑派的弟子下山,再加以印证,就能最终确定下来了…… 燕寻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们会去查证的,不过还有很多地方都存疑,你说是云威武带着幽云十二骑的人来灭了你们的宗派?” “是!” 方延明一口咬定,重重的点了点头:“幽云刀的那种款式,我不会认错!还有云威武的那张脸……他半年前来过我们点苍剑派,当时全派上下极为隆重的欢迎过他,他的面容我记得很清楚!” “云威武半年前来过你们点苍剑派?” 燕寻轻轻蹙了蹙眉头,猛地敏锐捕捉到了这个点,看向方延明问道:“半年前云威武来你们点苍剑派做什么?” 却见方延明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来与我师父商议事情的,我一个普通弟子哪里管的了那么宽,只是隐约的知道是和军队的事情有关,双方当时谈的很愉快,师父夜里笑的也很开心。可半年后,云威武却带着幽云十二骑……” 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沉甸甸的哽咽在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知道了。”燕寻对着宁无常点了点头,他想要问的都问完了,想要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接下来就要靠八扇门的审讯手段来给方延明施加压力了。 宁无常点了点头表示了然,继续道:“可是据我们了解,云威武此刻或许还在数千里之外的大风城,而且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幽云十二骑过境。” “这不可能!咳!咳咳……”方延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扶着床栏,艰难的吐字道:“我明明!明明看到了他的脸!明明就是云威武的脸!你们在怀疑我说谎?!我为什么要说谎!那是我的门派!我从小长大的门派!我……咳,咳咳……” 殷殷的鲜血从伤口上淌了下来,宁无常却只是伸手从腰间掏出了一枚玉瓶递了过去:“不是怀疑你说谎,只是你的说法太过离奇,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查证。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八扇门吧,这是止血散,记得给自己的伤口上涂一点,这样也能快点好起来。” 方延明面色苍白的接过玉瓶,恍然间似乎有些落魄的喃喃道:“我……知道了……” 说着,又看向宁无常和燕寻,颤抖着发白干裂的嘴唇道:“请你们,一定要还给我们点苍剑派一个公道!拜托了!两位八扇门的大人!” “会的。” 宁无常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将燕寻拽出了房间。 () 第230章 通天? 看着急急忙忙将自己拉出房间的宁无常,反手关上身后的门,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看向宁无常:“你说的是真的?云威武真的还在大风城?” “嗯,昨天你说过云威武可能要反,我就找黄班主的消息渠道查了一下。”宁无常抱着剑鞘,仙气十足的俏脸上满是认真之色:“最近一段时间,幽云十二骑并没有别的什么动作,甚至就在大前天,云威武还在大风城看了演兵。” “大前天?” 燕寻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哀叹了一声:“从酆阴府的大风城到这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需要两天,一个来回就是四天……这云威武,怎么可能在同一个时间段,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正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他若是武道高手就另当别论了。”宁无常轻轻依靠在身后的房梁上,抬头看了看老旧的屋棚开口道:“气血炼精,龙虎食气,阳神养神,而若是到了通天境,便是将这此前的种种悉数锻打成为一体,精与气合,气与神合,神魂来沟通天地。江湖中的通天境强者,但凡过了虚空大劫,而到了第八境,皆能破碎虚空。” “破碎虚空?” 燕寻仔细的想了想,脑海中那圣火教的白发鹰王和青眼蝠王的身影蓦然浮现在眼前。 当日萧云衣那妖女不顾生死的去抢那火麒麟,殷行空和韦风风那般在空中动辄闪掠数丈远的手段,大概就是这破碎虚空之能了。 “若那云威武是通天八境之上的强者的话,想要往返这抱苍山和大风城,只需要一天便够了。”宁无常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转过头却发现燕寻一脸黑线的看着她。 “怎……怎么了?” “那云威武要是通天八境之上的强者,怕是早就被大秦奉为座上宾了,换做是你你会藏着掖着么?”燕寻无奈的抚了抚额头,继续道:“这幽云十二骑的名头听上去唬人,但其实都是一群修为不过阳神境的兵卒后代罢了。更何况,当年大秦并未给他们太多的补偿和抚恤,军卒又能有多少积蓄?一个普通人想要修炼至通天,光凭那苦逼的军队资源可是填不满的……” “或许这云威武天资卓越?又或者是有什么奇遇?再或者得到了什么门派的支持?”宁无常蹙了蹙眉头,似乎想要努力的证实自己的观点。 燕寻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终于编不下去了,耸了耸肩哀叹了一声道:“好吧,三十出头的通天八境,就算是我师父那等资质也不过如此,可我想不到其他的说法了……” “如果云威武是通天八境,一个人便可翻手覆灭整个点苍剑派,再栽赃嫁祸给一个不世出的通天强者,根本不用做这么多画蛇添足的手段。”燕寻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咱们再查一查吧,现在只有这么两种可能了。要么是这云威武真的有其他的手段,要么就是这方延明在说谎……” 两个不同的地点,同一个时间,同一张脸! 方延明的说辞,太过离奇,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悖论。 如果云威武这个关键性的人物,想要在这两天不到的时间里,从大风城到抱苍山完成一次往返,那么他就需要有着通天八境以上的手段,足以破碎虚空。 可若是云威武有着通天八境以上的实力,想要碾死一个点苍剑派也不过是一挥手的事情,就如同那日在真武山上,玄长恨那无限接近圣人的一剑。 虽说不如,但也不远矣。 根本不用做其他什么手脚,不用派遣什么黑衣人回来,更不会留下方延明这个活口。 无论怎么推论,都似乎是自相矛盾。 现在的燕寻更加倾向于方延明在说谎,不过那方延明的逻辑清晰,没有半分漏洞,再加上根本没必要撒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燕寻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嗯,我去找黄班主帮我们看着那个方延明。”宁无常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隔壁的房间,抬手敲响了房门:“苏姐姐在不在?我有事找你!” “吱呀……” 房门拉开,露出了苏樱那张俏丽的面庞。 黄沾看了看宁无常,宁无常看了看黄沾,纤细的嫩手探入怀中,取出银子的动作分外熟练…… …… “大叔,您四天前有没有见过几个点苍弟子下山?” “四天前……我想想……好像,唉……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看着面前尖脸猴腮的小个子大叔,紧皱着眉头仰着脸,脚下不断地踱着步子,如果不是他那右手的三根手指不断地在胸前隐晦的捻动着,燕寻还真的以为他在认真的回想着。 “您这钗子怎么卖?” “哎,好说,一两。” “咚隆……”一两碎银滚落在桌子上,燕寻将那枚雕成几朵梅花的木钗子轻轻拿起,不由得暗骂了一声奸商。 “大叔,您再好好想想,四天前……”宁无常不解的看了燕寻一眼,看着那小个子大叔伸手将那碎银喜滋滋揣进怀中,不由得再次开口问道。 然而这次还没等问完,就听那小个子的大叔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有!有有有!四天前的确有三个点苍剑派的弟子来到我们镇子上了,还去了那边的那个米铺买米!” “那您还记不记得,其中有一名大概这么高,长相方正,脸有些长,是一对招风耳的?” “这个嘛……我不太记得了……得好好想想……” 看着眼前这奸商又开始搓动手指,燕寻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宁无常的手腕,转身就走。 “哎……哎……干嘛拉我走啊?燕寻,燕寻!” 看着宁无常一脸不甘的样子,燕寻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掌道:“那小个子奸商,明摆着跟黄沾那种人一样,都是棺材板下伸手,死要钱!就那一个普普通通的木钗子,最多不过十文钱,他开口就要一两!” “我还要问你呢,我都快问出来了,你干嘛又突然想要买那根木钗子啊?”宁无常轻轻皱了皱眉头。 却见得燕寻伸手,三根手指轻轻地捻动,轻轻地斜睨了她一眼:“你做捕快做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么?咱们花钱买了东西,他才会告诉咱们消息,我要是不买那根钗子,你就是再问上一天,怕是都问不出来……” “啊?” 宁无常这才后知后觉的羞红了脸,辩解道:“我,我之前的任务都是杀匪抓人什么的,也没什么打探消息的经验……他要钱就给他呗,反正这点钱对咱们来说也是不值一提……” “给什么给!败不败家!” 燕寻轻轻翻了白眼:“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黄沾那般奸商!再说,又不是只有那奸商一个人知道这消息!那群点苍弟子不是去过米铺么?咱们去米铺问问!” () 第231章 皮影戏 “你说的那个人啊,见过见过,我记得是叫……方,方延明……对,就是叫方延明,每次都是他下山来采购东西的。” “对啊,那小子之前还去我们酒铺买过酒来着。” “对对对,这事儿宋大娘也知道,之前也在他们家买酒了。” 与宁无常对视了一眼,燕寻轻轻摇了摇头,和宁无常一并出了米店。直到走出了很远,几乎回头仅仅能看得到米店的招牌,而看不到米店里的黑脸老板和来买米的酒铺大娘了,燕寻这才停下脚步。 “有问题?” “没有。”燕寻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气道:“最怕的反而就是没问题,这两个见过方延明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方延明对于整件事前后的阐述也是条理清晰,可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得不承认方延明所说的句句属实。” “但是……” 燕寻抬头看向飘着酒旗的酒家,痴痴地望着,一时间竟失了神,喃喃道:“这云威武,难道真的是通天八境之上的武道强者不成?可若不是,他又怎么能做到在两天之内,往返需要四日路程的大风城和抱苍山呢?” 宁无常张了张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的确,如果不是通天八境,除非这个云威武是行走在阳世间的的鬼神,可以日行千里。但如今,这世间又哪里真的有鬼神的存在? “走吧,回去吧。” “回客栈?” “那是自……” “咚!咣咣!”一阵响彻长街的响锣声响起,将燕寻的话语打断,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在街面上响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咱们同福班既然来到了贵宝地,就为大家卖卖力气,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啊!” “咚!咣咣!” 街上的人流瞬间变得拥挤起来,蜂拥着向那响锣的小茶馆里跑去,一瞬间便已经人满为患,黑压压的堆在门口。 “唱戏的?” 燕寻揉了揉有些头痛的脑门,听过了黄沾的戏后,他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字就觉得脑门一阵一阵的发晕,那种咿咿呀呀的唱腔简直是欣赏不来。 不过宁无常却是被这蜂拥的人潮吸引了过去,强行拽起燕寻的袖子就向那茶馆走去:“好不容易出来,看看嘛,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线索,回去也是待着。” 很显然,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女来说,这种热闹的场面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不管她是个深闺小姐,还是一个刀口舔血的捕快,就算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看到人多热闹的场面也会上前去凑一凑,或者是驻足观看。 这是少女们的天性…… 燕寻黑着脸被宁无常拽了过去,奈何门口的人实在是太多,只能听到里面锣声和吵闹声在响,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到。 “老伯。” 宁无常轻轻拍了拍前面那个人的肩膀,见到那名满脸深壑褶皱的大爷诧异地回过头,于是对着那老大爷抱了抱拳:“我问一下,这儿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啊?” “啥?哈哈!我身体硬朗着呢!”老大爷笑眯眯的眯了眯眼睛,似乎努力的想要看清宁无常的脸,大声地回答着。 看着一脸懵逼的宁无常,燕寻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无奈的说道:“这老伯怕是上了岁数,耳朵有些背,你大声一点问,他或许就能听到了。” “哦。” 宁无常点了点头,再次回过头看向那老大爷,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问道:“老伯!我知道你身子硬朗!我想问一下!这里这么热闹是在看什么啊?!” 老大爷笑眯眯的嚅了嚅嘴唇,颤巍巍的晃着花白的头发,点着头大声道:“哎!对!眼睛看的清楚!就是耳朵有点背!听不清楚!” “这老伯没救了,你换个人再问问吧。” 燕寻伸手捂了捂脸,看着满头黑线的宁无常拍了拍另外一个人的肩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抱拳道:“这位大哥,这里这么多人,到底是在看什么啊?” 那人缓缓转过头,露出了一脸忠厚的模样,听到宁无常的话后咧嘴笑了笑,伸手比划了几下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腼腆的像个孩子。 “啊?” 宁无常秀眉轻轻挑了挑:“这……手语我看不太懂,大哥你可否明言?” 那人纠结了一下,为难着点了点头,开口道:“啊吧……啊……啊吧啊吧……啊吧……” “……” “……” 看着一脸懵逼的宁无常和燕寻,旁边的一个人转过头来,无奈的道:“二位是外地来的吧?” “呃,的确。” 燕寻点了点头,看着那一脸忠厚老实的哑巴红了红脸,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腼腆的对着自己一笑。 那穿着一身儒衫的人轻轻颔首,对着燕寻和宁无常拱了拱袖,指着那个哑巴道:“阿昌是我们这儿的跑腿儿,从小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不会说话了,我来解答二位的问题吧。” “有劳了。” 燕寻对着眼前这人拱了拱手,又对着那哑巴歉意一笑,却见那哑巴红着脸连忙摆了摆手,比了几个手势,便转过了身去。 “这同福班,其实就是个戏班子。”那人指了指远处明亮的戏台子,颇为儒雅的抬了抬袖子,缓声道:“不过这戏班子和别处的不同,其他的戏班子唱的都是青词或者是幽曲,这同福班唱的确实一门叫做皮影戏的戏剧。” “皮影戏?” 宁无常眨了眨眼睛,便是像黄沾那般的唱腔她倒是常常听到,但这皮影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 “就是在那戏台上支起一个牛皮幕子,左右皆用烛光照亮,然后将他们自己做的皮影人放在幕后,将照出来的影子投到那牛皮幕子上,后面再由专人唱腔旁白。”那年轻的书生说着说着突然一笑,忙摆了摆手道:“两位莫怪,我不是在笑二位,只是觉得自己荒唐。这皮影戏,我之前见过他们表演过一次,端的是有趣,只是这次抄信误了时辰,没赶上前排。说来惭愧,在下心中有些抓痒难耐,只好站在这门外过过瘾……” “哪里,我们也是来凑热闹的。”宁无常忍俊不禁的笑了笑,转头看向燕寻,却看到燕寻怔怔的站在一旁深眉紧锁,嘴唇不断地呢喃着…… () 第232章 像一扇门,又像一只猪 “咚!锵!” “哐!” 前面掌声如雷,叫好声不断,就连后排的这些人即便是看不到,也涨红了脸拼命地鼓起掌来。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一个气氛。 除了燕寻。 沉眉紧锁的燕寻静静的站在一群陷入狂欢中的看客中间,显得如此的鹤立鸡群,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依旧喃喃自语着。 皮影戏…… 影戏…… 戏…… 提到皮影戏,第一个应该想到的便是那牛皮幕子上被投下来的影子!除了身形与那手工做的皮影人有所差距,其余的地方可谓是分毫不差! 当然,这是废话。 因为影子和影子的主人,本身就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当它和其他的东西产生联系的时候,它便不再是一句废话! 影! 在穿越之前,有关于影,给燕寻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便是谋导拍出来的那一部《影》,那也是他穿越之前回顾的最后一部国产老电影!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对啊! 完全有这个可能的! 燕寻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拉起宁无常的手腕便急匆匆的跑出茶馆。那书生正脸面涨红的拍手叫着好,只觉得身旁一阵清风掠过,掀起片片衣角,却并未放在心上。 夏季的清风虽说罕见,但偶尔得来那么一缕,也算天公作美,还是听戏要紧,计较这些作甚? 长街五百步,茶楼距离客栈也不过五十余步。 以龙虎境武者的脚力,拉着一脸懵逼的宁无常,从茶楼到客栈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直到站在了房门口,宁无常还处于恍神的状态。 她也只是觉得燕寻这么着急,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完全是凭着本能跟着燕寻瞎跑,直到站在了房门口,她才青丝凌乱的开始思索起来。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吱呀……”耳边响起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宁无常猛然惊醒,青丝凌乱的落在脸颊上,伸手紧紧的抓住燕寻的肩膀。看着燕寻诧异的回过头,宁无常连忙摆了摆手:“等等,等等等……我有点乱……那个……刚才,咱俩是不是在看那什么皮影戏?怎么我就跟着你一路跑回客栈来了?” 燕寻伸手轻轻地搭在木门上,看着里面还在熟睡中的方延明,还有抬眸奇怪的看着自己和宁无常的黄沾,深吸了一口气,再将木门缓缓关上。 看着发丝凌乱的宁无常,燕寻轻轻的咳了一声,伸手将宁无常拉到走廊的另一侧,悄声道:“你知道,在这个世间,有什么东西和你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么?” “和我一模一样?” 宁无常悄声的问了一遍,见到燕寻点了点头,于是深深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哪有什么东西和我是一模一样的?我不就是我么?” 燕寻阖目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房间。 “门?” 宁无常圆睁着美眸,紧接着便恼羞成怒的踢了燕寻一脚,悄声道:“你才长得像个门!” 怎么? 八扇门就应该长得像门么?! “……” 走廊狭窄,燕寻躲闪不及,苦笑着连忙摆手:“你想哪去了,我是说门后面的那个人。” “黄沾?” 宁无常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恍然,紧抿着樱唇重重的点了点头:“的确,若是有黄班主那般手段,完全可以做到易型换貌,和本人一模一样。我之前看到黄班主易容改装成苏樱姐的样子时,的确有些真假难辨了。” “对。” 燕寻点了点头,悄声道:“那我们继续回到那个问题,这个是世间有什么东西和你几乎是一模一样?” 宁无常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那扇门,又看了看燕寻,语气中尚带着几分不确定:“黄班主?” “……” 燕寻很想说是猪,但是硬生生忍住了。 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宁无常那似懂非懂的样子,于是悄声解释道:“黄班主顶多只能算是个制造者,而他制造出的那个东西才是我想要告诉你的……这世间和你最相似的是什么?我想,除了你的双胞胎兄弟或者是姐妹以外,与你最相似的便只能是你的影子!” “从大风城往返抱苍山需要四天的路程,但在这两天内,云威武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燕寻轻轻抬起手,伸手在走廊旁的烛火边上轻轻晃动了几下,指着墙壁道:“如果!方延明所言非虚,他的确见到了云威武!而云威武又不是什么通天八境的强者,更没有同胞兄弟姐妹的话……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影子!” “影子?” 宁无常这才恍然,悄声道:“你是说,云威武找了个替身,这才让真身和替身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他用这样的手段,骗过了所有人?” 燕寻信誓旦旦的点头:“没错!如果我所料不错,现在,云威武的那个影子怕是已经回到了大风城中!而这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被人为操控着的皮影戏!” “可这些都只是猜测,我们又到哪里去找证据?”宁无常也随着点了点头,已然彻底的被燕寻所说服。只不过按照八扇门的规矩,没有证据的话,他们无权抓捕云威武。 “证据?”燕寻淡淡的笑了笑,抬起衣袖指向房门的方向:“证据不就在那扇门后面么?他就好端端的坐在里面,看着他亲手操控的这场人间大戏,你我一问便知!” “黄……黄沾?” “不错,他恐怕才是那个最清楚的人!” 燕寻眯了眯狭长的双眼,冷笑道:“在这幽州四府,有这样的能耐,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一个人的心腹改头换面成为那个人的影子的!除了黄沾黄老板,又能有何人?!” “我说的对吧?黄老板?” 燕寻的声音不再加以掩饰,反而清朗而又缓慢的问询道,脚步轻轻地向旁边踱了过去,伸手在那墙壁上落下了一片明晃晃的虚影。 “黄……” 宁无常瞳孔轻轻缩紧,微张樱唇,脖颈间只觉得被一只手掌狠狠地扼住,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眼前,那一袭樱黄色衣衫不知何时已然迈步走出房门,缓缓站到了燕寻的身后! 却是她在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 第233章 决裂 “很精彩……” 黄沾轻轻拍着手掌,微寒的面庞上仍旧没有半分波动,黄衫翩然摇曳着,开口道:“没错,云威武的部下找过我,开的价钱还算不错,所以我就帮了他们一点小忙。” 燕寻缓缓回过身,并没有什么气愤的情绪波动,反而眸光淡淡的看向黄沾:“也正因如此,你才如此笃定此事与云威武等人有关,对吧?” “不错。” 黄沾静静的站在原地,衣衫摇曳着轻阖着双眼:“我只知道幽云十二骑去过点苍剑派,但到底在点苍剑派那里发生过什么,后来又做了什么,你便是问我,我也不知道。” “好一个唯利是图的黄老板。” “九先生也很尖酸刻薄。” 燕寻沉默了片刻,看向黄沾那张平静且从容的面庞,轻轻地眯了眯双眼,开口道:“我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够了解你了,即便做不成好友,至少也同行了一段,老话讲百年修得同船渡,是这个理对吧?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你那作壁上观的冷血性子,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眼中的一场戏。不管是八扇门还是云威武,我们这些人就像是一个个戏子,不管唱的好还是唱的烂,而你自始至终就于看台下面袖手看着。懒得动一根手指头,也懒得与一群戏子多费唇舌……” “九先生唱的很好。” 黄沾拢了拢袖子,轻轻阖起双眼颔首示意,并未因燕寻尖锐的讽刺而感到些许的火气。 看到他这副模样,燕寻淡淡的冷笑了一声,拂袖走过他身边跨过门槛:“承蒙夸奖。” 黄沾衣衫被轻轻掠动,却仍旧如一尊神像般老神在上,淡淡的瞥了燕寻一眼,见到燕寻走进房间内,这才轻转眸光看向宁无常:“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便先回房了,我还有一幅画没有画完。” “黄……黄班主!” 见到黄沾缓缓停下脚步,站在走廊的那一头并未回过身,宁无常轻轻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她想愤怒,因为有了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但黄沾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商人,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将他拉到这条船上。从未和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又谈何背叛可言呢? 可人便是这样的。 手里的馒头即便没有掉到地上的狗屎上,仅仅是掉到地面上,落上了灰尘。哪怕是撕掉了落满灰尘的那层皮,也不会很想去吃了,反而会觉得格外的恶心。 “有事?”黄沾仍旧没有回头,垂袖而立。 宁无常踟蹰了片刻,声音略显嘶哑的开口问道:“关于这次点苍剑派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宁捕头想买我的情报?” 黄沾淡淡的开了口,声音如同一阵清风般,却似乎带着几分漠然的笑意:“那还真是让宁捕头失望了,对于点苍剑派我知道的已经全说过了,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若无要事,我便回屋了。” 随着走廊尽头的房门被推开,黄沾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宁无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 走进屋内,却看到燕寻坐在桌前喝着茶水,而方延明则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紧紧的皱起双眉。 “幽云十二骑与你师父到底有什么联系,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傻子,对此也不会全然不知。而此前幽云十二骑来抱苍山是为了什么,而点苍剑派又是因何而覆灭的,目前唯一的线索恐怕就要靠你了。”燕寻看向方延明那张方正的脸,似乎试图想要从那上面找出些许的蛛丝马迹,全神贯注,对于宁无常推门而入并未做太多理会。 “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师父从未与我们提起过……” 方延明仿佛很痛苦的样子,一只手掌轻轻地抓住额头,显得无力而又自责:“点苍剑派已经被灭了,小六子,未明,青雉,还有师父,他们都已经死掉了,可我就连一丁点的线索都回想不起来!” “这是我们最后的线索,想要抓到云威武,你就必须仔细的回想起来!之前幽云十二骑去抱苍山有多少人,穿着什么,带了什么,吃什么用什么,说过什么话!”燕寻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方延明那张痛苦的脸,神色肃然:“你必须清楚!点苍剑派已经尽然覆灭了,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唯一的漏网之鱼!如果连你都不清楚,又让我们如何去帮你?!” “我……” 方延明为之语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起双眸道:“那天,是小雪,云威武带着幽云十二骑穿着厚厚的棉衣和甲胄,甲胄和兵器都有很明显的血迹和刀痕,据说是一路斩杀马贼过来的,大概有二十五六个人……” “很好,是你去接的么?” “是……师父带着我们去山道上迎接的。” “看到他们上来,有没有带东西?” “东西……”方延明紧紧的皱起眉头,苦苦思索了许久,半晌后沉沉的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太确定,好像是没有……应该是没有……” “气氛怎么样?” “气氛,很好……师父看起来很高兴,云威武和那群士兵也笑的很开心,喝了点酒,还舞了剑。” “说了什么?” “都是一些客套话,席间提了几次剑法。还有,有几个士兵喝醉后吵嚷着发财了,温侯人傻之类的话,被云威武训斥了一顿……” “发财?” 燕寻霍然起身,看向闭目苦苦思索的方延明,语气忽然急促了起来:“我问你,云威武有没有掏出什么东西给你师父看?” “这个……不太清楚……”方延明轻轻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云威武和师父之后的话都是在房间里密探的,不允许旁人接近。” “那,你们点苍剑派在这抱苍山地界有没有什么秘密据点之类的?” “秘密……据点?” 方延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燕寻问他的问题,于是连忙摇了摇头道:“我们点苍剑派从来没有什么宝贝要藏,也从未建过宝库什么的。” “没有么?” 燕寻沉吟了半晌,双眸霍然一亮,对着方延明笑道:“你们平日里下山采购回去的物资都堆放在哪里?我想,应该不在抱苍山的山顶上吧?” () 第234章 哑巴和书生 “抱苍山的山腹,有一处泉眼,往东走是上四十步,在一棵被砍掉的老树桩旁边,有一处隐秘的山窟。” “燕寻,去看一看么?” 回想着方延明说的话,耳边突然传来宁无常的声音,将燕寻拉回了现实。站在市井气十足的长街上,宁无常手中牵着两匹枣红色大马哒哒走来,正是他们此前赶路的坐骑。 “既然你觉得有问题的话,不妨一起去哪里看一看。”宁无常牵着两匹枣红大马,似乎没看见燕寻欲言又止的神情,继续开口说道:“按照方延明的说法,那个地方极为隐蔽,一般人是注意不到那里的。” “无常。” 燕寻轻轻抬头打断宁无常的话:“这次我自己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看着宁无常诧异的神情,燕寻伸手接过宁无常手中的缰绳,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沉声说道:“你有八扇门的身份在,所以更引人注目,而这次去抱苍山不宜让太多人注意到,反倒是另一方面更适合你。” “做什么?” 宁无常抿了抿嘴唇,手中的长剑似乎握得更紧了几分:“需要我去哪里?” “颖水城。” “颖水?” “没错,就是颖水城。”燕寻轻轻颔了颔首,看向宁无常的面庞,压低声音:“颖水是从桑山城到这擎苍镇的必经之路,半年前云威武来抱苍山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有关大量金银被劫的卷宗,一定要仔细查验。时间必定发生在云威武来抱苍山的时间节点前数月之间,最多不超过两个月,这一点在桑山城未必有记录,在擎苍镇未必有记录,但是在沿途的颖水城一定被记载的清清楚楚。” “你怀疑云威武当年率领幽云十二骑假扮成马贼,劫了金银?”宁无常顿时了然,微抿着唇角点了点头:“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若是确有其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跟着燕寻待了这么久,有的时候她都觉得燕寻可能更像是八扇门的人,而她才是来帮忙的那个……那种分析能力和调查能力,让她多年来的捕快经验情何以堪? 如今终于有让她大展拳脚的机会了,定要为自己这八扇门撰风巡捕的身份正名! “拜托了。”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我怀疑云威武聚集这么多财富,很可能是与谋反有关,而我们身边有他们的耳目,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趁他们还没做出任何的反应之前。” “嗯,你也多加小心。” 宁无常翻身上马,对着燕寻点了点头,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双腿轻轻踢动马儿,一路绝尘而去。 燕寻手中握着缰绳,看着那袭白衣袂起风尘消失在远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双腿轻轻踢动,向着抱苍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如果所料不差,云威武这般恼羞成怒的杀人绝户,并且还留下他的眼线,那就并不简单的是为了泄愤或者是布阵,而是没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而那东西,让云威武翻遍整个点苍剑派都没找到的东西,恐怕还留在抱苍山那处不为人知的山窟中! 咵哒,咵…… 咵哒…… 看着两人分向西东,飒飒绝尘。 街角旁,一名身穿粗布短衫的憨脸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头发,缓缓露出了一抹腼腆的笑容。 “阿生。” 身后传来儒雅温和的声音,一只修长的手在那憨脸男子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顿时令那憨脸男子浑身轻轻一颤,一瞬间脸色变得杀气腾腾,颇有一副金戈铁马的气势在眉宇之间浮现! 那双粗糙的大手仿佛是在腰间不动声色的抓了抓,发现并没有刀剑挎在腰间,于是脸色慢慢的缓和下来,杀气一寸一寸的敛去,露出了憨直的傻笑。 “啊吧……啊吧啊吧……” 憨脸男子转过头,轻轻向后退了两步,伸手轻轻地比划着,看向那穿着寒酸儒袍的书生,笑的极为腼腆。 然而,那书生的下一句话顿时让他浑身汗毛乍立! “我在这里看了好半天了……”那书生慢悠悠的说着,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眼前的憨脸男子,抬起长袖轻轻地摸了摸下巴。 憨脸男子依旧傻笑着,摇了摇头,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攥紧,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噼啪声响。 按理说,这般声响便是那书生从未习过武亦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接近黄昏,长街上的吆喝声鼎沸无比,将这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淹没于其中。 憨脸男子摇头辩解着,心里却不断地在估算着。 两人距离也不过是四五步之遥,以他的修为境界,定能一拳轰过去将这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书生轰的脑浆横飞,让他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不用解释了,你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那书生慢悠悠的调侃道,顿时让那憨脸男子送了一口气,暗自搬运气血,装出一副被戳中心事红了脸的模样。 看到憨脸男子红了脸,那书生暧昧的笑了笑,走上前轻轻的拍了拍那憨脸男子的肩膀:“阿生啊,我说你就别想了,那姑娘不是咱们这种身份配得上的……虽说那姑娘声音有些奇怪,身材也说不上是前凸后翘,摇曳生姿,喜爱穿男人的服饰,更是个平胸。不过人家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还有那身衣服,一看就是大门大派的弟子,我看你啊……没戏。” 憨脸男子佯装难过的摆了摆手,又啊吧啊吧的叫了几声,伸手将腰带间的钱袋取下。 确实惹得那书生忍俊不禁的一笑,扬起袖子摆了摆手:“就你那点钱,人家怎么会看得上,你还是留着自己买烧鸡吃吧!对了,我之前让你给杨阿伯送信,你去送了没?” 那憨脸男子一怔,随后又腼腆的笑了笑,伸手抓了抓脑后的头发。 那书生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啊,信没送呢就来和我一起看皮影戏。不过正好,还有一封张阿婆的信,他们两家离着不远,你随我回去取信再一并送过去吧……” “啊啊啊……啊吧……啊吧……” 憨脸男子傻笑着,待那书生转过身后,笑容才渐渐地收敛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家客栈,眼底露出淡淡的寒意。 () 第235章 心狠,手辣 在一个小镇子上,有吃猪肉的,就有杀猪的,有喝酒的,就有开酒楼的。 而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一辈子不识几个字,若是想给远方的亲人寄信,又或者有亲人给他们寄信过来,那怎么办呢? 所以,覃明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写信五文钱一封,读信两文钱一封,作为读过书的儒生,覃明永远不缺这样的生意。想要寄信的人比比皆是,想要读信的人也络绎不绝。 而张阿生呢? 张阿生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哑巴,据说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人,舌头被马贼割掉了。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所以只能跟着别人比比划划,让别人来猜他的意思。 这样的人是干不了一般的活计的。 杀猪得吆喝,卖菜得吆喝,但他张开嘴就知道啊吧啊吧。 不过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张阿生跑的很快,甚至就连那种高头大马都能追上。所以,就在这擎苍镇讨了个跑腿儿的活计,每天帮人跑腿儿送东西,当然送信也是不例外的。 从镇东头,跑到镇西头,再从镇西头跑向镇南镇北,这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今天,张阿生没来。 因为他现在被一只干净的布靴踩在了脚下,表情狰狞的抓着那只靴子,口鼻间流出殷殷的鲜血…… “啊……嗬……啊啊……” 他声音嘶哑的叫着,但是却又发不出太高亢的声音,只好不知所云的低声叫唤着,似乎在对面前这个人破口大骂。双腿软塌塌的叠在一起,弯成诡异的角度,就如同被一只安错了关节的木偶,透过破烂的裤洞低头便能看到森然的骨茬。 那只长靴轻轻地用了用力,踏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能听到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别白费力气了。” 长靴的主人嗤笑了一声:“中了我的六神软香散,就算是阳神境的高手也没有反抗的力气,更何况你一个自斩修为到气血境的喽啰?” “啊……呃啊……” 张阿生躺在地上,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紧紧的抓住那只长靴,双眼喷薄出汹涌的怒火来,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人烧得干干净净! 那人似乎俯了俯身子,衣袂飘荡,大半的身形隐藏在石屋的黑暗之中,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和张阿生闲唠着家常:“其实你演技挺好的,在这里潜伏了两年,我真的都觉得你是个又蠢又笨的哑巴了……不过做咱们这一行就是这样,今天生,明天死。你不傻,就是缺了点脑子,而我比你潜伏的更深,你就得认。所以啊,到了下面可别怪我。我是真的不想杀你,但将心比心,换你你会放过我么?是这么个理儿吧?” “呃啊……啊哇……啊……” 张阿生张大了满是血沫的嘴巴,沾满血浆的齿间,一条断了半截的舌头在来回的搅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低吼声。 翩然的衣角坠下,那人再度摇了摇头,从袖中摸出两张泛黄的信纸盖在了张阿生的脸颊上:“这是今天你要送的信,但是你没有机会送了。到了那边,去怪你的主子吧,他惹了不该惹的人,本来我们是有机会站到一条线上的。” “唔……呼唔……” 张阿生不断地抽搐着身体,似乎竭尽全力的想要挣扎,但是那只修长却又跳动着青筋的手掌归然不动的按住那两张信纸,狠狠地盖在他的口鼻上,任由鲜血浸透。 “咔!咯咯!” 大片的鲜血从口鼻间喷涌而出,殷红的血花在信纸上迅速的晕染开来,染着些许浅红色血迹的手掌缓缓挪开,褶皱而又被血染透的信纸在张阿生的脸上印出狰狞可怖的面容。 随着那身影缓缓直起身,脚下被染上了不少血迹的靴子缓缓抬起,张阿生那双粗黑的大手被提到半空中,又无力地砸落了下去,瘫软的落在身体的两侧。 那身影环顾了一圈,走到张阿生的衣柜旁,伸手从最底下翻出一件黑红两色交织的军队常服,伸手在上面细细的擦了擦,又翘起脚尖看了看靴子。 上面的血渍在靴面上此刻看着不显眼,可一但走到阳光底下,只要有人低头便能看出上面的血手印。 伸手将那显然不常穿的崭新常服团在手里,俯下身子用力擦了擦靴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将那身军队常服扔到了张阿生的尸体上,走到门前静静的听了许久,这才开门从那间石屋里走了出来。 他是吃这碗饭的,就得有着吃这碗饭的觉悟,一丝一毫的把柄都不能留下来。 心狠,手辣! 哪怕是在任务中有了交情的人,只要有了暴露他的危险,也必须义无反顾的除掉! 可能是三年前的张屠夫,又或者是今天的张阿生…… 幽州四府,上至城池,下至村镇,如他这般一潜伏便是数年之久的谍子,大有人在。他们双手沾满着血污,杀人如麻,背负着无人可知的屈辱,默默无闻着。 值得,或者是不值得,已经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你发现了这个看似平凡的世界下掩藏着的汹涌暗潮,你就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邻居家的阿婆,田野里务农的农夫,当泸沽酒的美少妇,又或者是人畜无害的傻子,这些人平日里是最质朴的百姓,过着枯燥甚至是卑贱的生活。 但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也很可能是这些人,从背后给你最为致命的一刀…… “咚砰……砰……砰砰……” 一只小蹴鞠轻轻地滚到了脚下,撞在靴面上停了下来,在那只深色的布靴上面留下了一道浅白的灰迹。 “覃叔!”还淌着清鼻涕的孩童站在小巷口,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满头大汗的指着覃明脚下的蹴鞠叫道:“帮我把蹴鞠踢过来好不好!” 衣衫摇曳坠下,覃明俯身轻轻捡起蹴鞠,在手中轻轻转了转,这才一脸笑容的看向那淌着清鼻涕的小孩儿:“是禄儿啊,蹴鞠有什么好玩的,覃叔请你去吃糖人好不好?” 禄儿笑弯了眼睛,轻轻吸了吸清鼻涕,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叫嚷道:“好!” () 第236章 幽云出大风 “报……!” 身穿黑色狻猊吞云铠的士卒急慌慌的跑到营房前,单膝跪下抱拢拳甲,大声道:“禀报将军,九渊府密探传来急报!” “念。” 营房中传来雄浑的声音,灯影摇曳中,岿然如山岳般的身影落在营帐的幕布上。然而列守两侧的士卒都没有回头,那名跪在营房外的士卒也没有抬头。 轻轻展开手中的急报,那名士卒大声道:“孔雀山庄附近走商频繁,溪山宗附近的樵夫数量变多,乌云堡旧址附近出现陌生面孔,有不明势力涉及此间,恐生变数。还望……” “好了。” 那身影缓缓站起身,营幕上的影子晃动着,随着幕布被掀开,魁梧如山的身形从营房中走了出来,赫然是云威武那张肃然威严的面庞。 云威武伸手接过那士卒呈上来的急报,淡淡的扫了两眼,嗤笑了一声:“看来是有人盯上咱们了,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咱们按在大风城,那我就偏不能如他的意。” 伸手将那急报揣入怀中,转过头看了看营房外的两名士卒,云威武眯起双眸沉声道:“备马,叫邢副官点齐兄弟们,本将先回一趟将军府。” “是!” “是!” …… “将军,您……回来了……”颤巍巍的老仆走上前来,接过云威武手中的缰绳,低眉垂眼的开口道:“夫人说,她在房间里等你。” “嗯。” 云威武淡淡的点了点头,龙行虎步的便径直穿过庭院,走过七八个弯弯曲曲的石径才走到房门口。站在房门口阖眸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古色古香的房间,并没有寻常人家的书架或者是古董架,反而挂满了一整个墙壁的刀剑。房间内燃着幽香的青檀,隔着屏风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窈窕影子坐在屏风后面,安静而又缄默的犹如一尊雕像。 “夫人。” 云威武单膝跪下缓缓抱拳,竟不似寻常夫妻那般,反而似属下再给上司见礼一般,充满了尊重,不敢有半分逾礼。 那窈窕的影子缓缓站起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露出了一张如诗画般淡雅的容颜。一身小叶青衣缓缓堆叠摇动,赤足走过地板,看着云威武的面容眼底不禁流露过几分痛苦和怀缅,语气平淡的轻声道:“起来吧。” “是。” 云威武缓缓站起身,面色肃然的看向眼前的女子,沉声道:“我有要事要找将军,烦请夫人带路。” 夫人轻轻颔了颔首:“随我来。” 说罢便转过身,摇曳起腰肢缓缓向前走去,脚板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着云袖轻摇,纤手在墙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轻轻一点,露出了一道暗门。 领着云威武从那道暗门走了进去,身后的暗门缓缓合拢,房间内再度恢复了一片平静。 “是徐副将?” 略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在仅有些许微光的静室内响起,随着夫人伸手拿过烛台,将四周的油灯一一点起,这才露出了一张阴鹫中带着几分枯槁的面容。 那张面容…… 除了气质以外,竟与眼前的‘云威武’分毫不差! “将军!” 徐副将单膝跪地,抱拳拱手沉声道:“如将军所料不差,那群人的确开始有所异动了,末将已经按照您此前的吩咐点齐了兵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随着木轮轻轻地碾过地板,云威武的身形缓缓从那片阴暗里走出,身下的木质轮椅发出吱呀呀的声响,阴鹫着面容,语调怪异的嘶哑着嗓子笑了一声:“温侯那老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嗬嗬!他想找人把咱们幽云十二骑按在大风城,痴人说梦!咱们偏就挥军而下直接接管桑山城!不用理会他那点微末伎俩,只管围住他的桑山城就是!也是时候了!” 徐副将重重的点了点头,抱拳道:“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此番定将温侯的大印带回!” “什么大印!” 云威武双手转动木轮向前,咬牙切齿的俯下身子,在这火光幽曳的静室内显得脸上的五官越发阴鹫。一把扯开自己的长袍,露出两条萎缩枯槁的双腿,恶狠狠地虚声道:“我为什么找你,又让你易容成我的样子?!我为什么整天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多年的隐忍是让你给我带回他的大印么?!温侯那老东西身边有一个通天境的强者,三年前在我的双腿上留下了暗伤,所以我才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我布下前晋的五行大阵就是要牵制住那个通天境的强者,我要他们死!之前去抱苍山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那是夫人为你求情!这次我要你提温侯那老东西的人头回来见我!不然!” 云威武直起身子,伸手点了点徐副官的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轻眯起双眼淡声道:“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 “属下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此番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定不负将军所托!”徐副官抱拳重重的低下头,身上的狻猊吞云甲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从地上缓缓的站起身,随着夫人将暗门打开,缓缓的跟在身后垂首退了出去。 “咔……隆隆……呼呵……” 暗门缓缓合什,缝隙在墙面上消失不见,看起来便与四周的墙壁没什么区别。 一路送至屏风后。 徐副将转过身重重的抱拳道:“夫人留步,便送到这里吧,末将这便出发了。” “嗯。” 夫人回首看了看那张屏风,低头轻轻咬了咬下唇,似乎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一般,迈动如羊脂白玉般的赤足,缓缓走到徐副将的身前,伸手猛然抱住了徐副将:“活着回来。” 徐副将脸上的肃容一滞,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抱住夫人的肩头,低头凑到夫人的耳边悄声道:“等我,不会太久了,待此行事了……” “世间,便会只有一个云威武……” “嗯。” 夫人缓缓松开了手,抬起微红的面庞,眼眸如水。徐副将亦是松开手臂,整了整袍甲,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景和十四年,七月初四,年夏。 是夜,见月无雨。 幽云十二骑携着漫天黄沙,出了大风城…… () 第237章 凡以血债,必以血偿! “咵哒……哒……咵哒……” 枣红色的鬃毛披散飞扬,远远望去犹如烈火一般在风中燃烧,四蹄踏在风沙里,连绵不绝的马蹄声打破了小镇上的平静。远山青翠烟岚,枣红色的马儿撕破了重重雾霭,掠起的白衣在风中翻飞而起。 “唏律律!” 随着缰绳勒起,枣红色的马儿抬起前蹄,轻嘶了一声,白衣轻轻摇曳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宁无常白衣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来不及整理凌乱的长发,推开客栈的大门便一路走了上去,步履生风。 “吱悠……” 轻盈的木门被推开,燕寻往嘴里塞着包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泛着些许油光。 见到宁无常亦是一愣。 “无常?”燕寻喉结上下的滚了滚,努力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垂着双手看向宁无常:“你这……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这么狼狈!” 宁无常横起柳眉,肃然的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本微微泛黄的簿册:“你说的果然没错,大约是在八个月前,有一批发往荒州的银饷途径颖水城的黑风山脉时被劫,怀疑是一伙猖獗的马贼黑风盗所为。可奇怪的是,之后幽州纠集了大批兵马将黑风寨扫平,但是却没有发现这批银饷的下落,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燕寻看了看宁无常手中的簿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油光的双手,轻轻咽了咽口水:“我先去洗个手,回来说。” “洗什么手!已经没有时间了!”宁无常美眸一横,撩了撩垂在脸颊上的长发道:“幽云十二骑已经连夜出了大风城,大概今日傍晚便要赶到九渊地界了!” “什么?!” 燕寻顿时大吃一惊,颇有些头痛的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云威武如此猖獗,明显是要带着幽云十二骑来逼宫,虽然温侯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咱们这就出发,将苏樱姐从桑山城里救出来!我们……”宁无常紧紧握了握拳头,伸手刚想拉起燕寻,目光却轻轻落到燕寻那油腻腻的双手上。 于是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眼底露出些许嫌弃,试探道:“要不,你先洗洗手咱们再出发?” 什么意思?! 燕寻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白衣沾满尘灰,满头青丝凌乱的宁无常,若不是胸前尚有几分起伏,根本看不出是个姑娘。出去拉倒大街上,再配个碗,完全可以沿街乞讨去了! 这么一个形象,竟然在嫌弃他?! …… 看着宁无常一口气喝干了人头般大小的海碗,里面的米粥被喝的干干净净,燕寻这才知道宁无常的饭量竟然如此之大。 虽说武者到底有多能吃,这件事没人验证过,但一个娇柔纤细的纯美姑娘抱着人头大的海碗吸溜吸溜的喝光了一碗热粥,怎么看这个画面都有些不太和谐。 想来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宁无常应当是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火急火燎的就跑了回来,这才弄的如此狼狈不堪之相。 看着宁无常梳洗过后显然又恢复了那般烂漫纯美的模样,幸福地拍着自己微暖的腹部,就连唇角上那一粒洁白的米粒都显得如此美好。 和之前那一副小叫花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现在……”宁无常伸手拿起桌上的长剑,舔了舔唇角的米粒,伸手便抓住了燕寻的手腕,然而燕寻的手腕却犹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等等。” 燕寻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宁无常那双诧异的美眸:“让方延明去找苏姑娘,他身上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他与云威武有着深仇大恨,一定会帮我们。而且这个时候,温侯现在自顾不暇,云威武的注意力现在也都用在了围攻桑山城上面,没人会注意到他,而我们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听到燕寻的回答,宁无常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燕寻:“你认真的?” “那批饷银被劫走了。” 燕寻淡淡的看向宁无常,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亮澄澄的黄金放在桌子上,翻过来调过去的转了两圈,嗤笑着阖起了双眸:“他们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但点苍剑派和铁血门却被完全毁了,这叫无耻,不是么?” 宁无常白衣摇曳,手中的长剑似乎也随之紧了紧:“你想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 燕寻抬起头,微微凝起狭长深邃的双眸,咧嘴笑道:“有些人想要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妄图用他们沾满鲜血的手来握紧整个世界,我只是看不得这样的人最后取得胜利,他摧毁了我想守护的地方,那就必须血债血偿!” “大风城?” “没错。” 燕寻缓缓站起身,伸手掂了掂手中的金子,翻手收入袖中:“云威武自以为聪明,替自己找了个真假难辨的影子,但往往这种想法多数出于自身的危机感和隐忍……所以我敢笃定,此次来九渊府的必然是云威武的影子,而不是云威武的真身!黄班主的眼线遍布整个幽州,想来便是大风城亦不例外,只要筛选出云威武这一个月最频繁出入的两三个地方,很轻易的就能找到云威武的真身所在!” “你要杀了云威武?” “杀他很简单,但我要的不仅如此。” 燕寻再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伸手轻轻放在桌子上,淡声道:“这是我三师兄传回来的信,上面提到这种五行大阵是一套陷阵,可以让通天境之上的强者被压制到阳神境,必然是用来针对温侯的后手的。而我只需要变动几个地方,就可以让这套大阵不起作用……” “如果大阵不起作用,通天境强者就会将他的大军,斩杀的一个不留!”燕寻眼中泛着淡淡的狠色,袖中的手指轻轻捏紧,寒声道:“这个世界上的垃圾很多,如果没有天来惩罚他们,那便由我来!我要让云威武,让这幽云十二骑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 “什么又叫大快人心!” () 第238章 何以浇块垒? 从擎苍镇到大风城需要两天的路程,而幽云十二骑这么大的阵仗在幽州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自然也就牵动了无数人的视线。 一路上快马驰骋。 作别重伤初愈身体还没有好利索的方延明,三人日夜兼程的便向着大风城赶去。 而幽云十二骑的消息也始终不断的从九渊府方向传来…… 幽云十二骑初入九渊府,似乎出乎了燕寻的意料之外,并未第一时间便向着桑山城而去,反而走了乌云堡、孔雀山庄等几个地方,赫然是这套五行大阵的阵眼所在。不过,出乎燕寻意料之外的是,幽云十二骑之后便只去了抱苍山。 并未去过小鹌鹑山。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让燕寻有些看不懂了。幽云十二骑在抱苍山停留了半日有余,之后下山便直奔白水镇旁的江堤。 然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也就断了消息。不过眼下已经到了大风城,容不得燕寻想的太多…… 紧了紧手中的木棍和破碗,又拉了拉脏兮兮的帽檐,燕寻的脸完全隐藏在破旧难闻的大围巾中,争取让自己更加像个难民。而宁无常和黄沾亦是乔装混在难民的队伍之中,步履蹒跚的随着难民们缓缓进城。 这九州表面上看起来盛世承平,但就连大秦王朝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这九州的百姓们又如何盛世承平? 难民,是从来不缺少的。 青州,幽州,荒州……天下九州疆土,却处处水深火热。这些难民无非是失去了家园和田地后,从一个地方又流浪到另外一个地方。 熬不住的人呢。 就死在半路上了,任由野狼和秃鹫餐食。 还在熬的人,却又生不如死。 在饥饿困顿之中日夜煎熬。 如燕寻混迹的这支难民队伍,进城后便会被圈在一个难民营里,大风城能提供的也只是个一个栖身之所,病痛何治,又如何果腹,这些都无人去管的。 侥幸残喘一息,至于此后是生是死,那就全凭天命了。 “之前听你说有些此次幽云十二骑不对劲,怎么?就还在想呢?”宁无常悄悄地凑了过来,两人随着这群难民缓缓地走进了大风城,沿着整支队伍慢慢的向难民营走去,脚下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石街。 大风城自然是不如其他地方的,毕竟要养活整个幽州最强悍的军队,那就意味着地方能用于修缮城池的经费就要比其他地方要少很多。再加上地处位置特殊,没有什么特产,又不是什么贸易枢纽,看起来就更加败落了。 反倒是这些守城士兵的铠甲武器,倒是看起来崭新而又精良,颇有一股唬人的气势。 燕寻闻着围巾中难闻的气味儿,轻轻皱了皱眉头,就好似是一碗一周都没有倒掉的鱼汤,腥臭的让人怀疑人生。轻轻看了一眼同样衣衫褴褛的宁无常,闷声道:“是有些想不通,但已经来到了大风城中,那就只能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完,其他事情我相信苏姑娘是可以处理好的。” “嗯,希望方延明已经带着苏樱姐从桑山城中逃出来了。” “也希望我在点苍剑派布的后手会有用……” 之后,便又是一阵久长的沉默,两人随着难民们在这难民营的广场中缓缓坐下,看着大风城的士兵从一旁营帐中走出来,挨个分发食物。 这是他们这些难民唯一可以享有的优待: 凡是进入一方城池中,还未登记在册的难民,皆可以得到三天的口粮。 这片难民营,说的好听一点叫营,其实就是一个废弃不用的校场改造的,在校场的边缘支起几个破旧粗陋的窝棚,这便是这些难民们日后住得地方了。 “砰。” 用布包裹着的食物被扔在燕寻的面前,发出沉闷的响声,很难想象这竟然是食物砸在地面上发出来的声音。 “砰。” 宁无常的身前也被扔下一个粗布包,听着那兵卒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宁无常伸手拿起来眼前的粗布包,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一叠发出一股霉味儿的菜饼。 伸手掰下一块来,竟然坚硬的堪比石头! 簌簌的菜渣从掰断的地方落了下来,再深处的地方,竟然真的看到了一片灰漆漆的边缘,宁无常再度掰了一块,随着一声脆响,放在手中端详了许久…… 夹在菜饼中心的赫然是块灰扑扑的石头! “这帮人渣!” 宁无常咬牙切齿的悄声道,将手中的菜饼狠狠地扔在地上,气的双手轻颤:“这帮难民已经很可怜了,入城新民可得三天口粮这是我大秦律法规定,这帮兵痞竟然拿发霉的菜团裹着石头给人来吃!” 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身旁的一名老者听到了,老者脏兮兮的脸色一变,谨慎的看了看四周,伸手扯住宁无常的袖子悄声道:“哎,小伙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宁无常诧异的回过头,却看着那老者哀叹了一口气,将布包放在地上轻轻地捶打了起来:“走了几个城了,都是这样,王都的那些贵人没空来管我们的死活,至少这群人还能给我们一口吃的,不听话便是连这一点点的菜团都见不到。” 枯槁的手砸在布包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似乎见到宁无常沉默,那老者这才动了动脏兮兮的胡子抬了抬头,悄声道:“你也像我这样,用手把这些碾碎了,再把里面的石头挑出来。到时候去别人家讨点水,把这东西泡开了,将就将就也能吃上个三天的……” “大爷,我还抗饿,我的也给你吧。”宁无常伸手将手中的布包递了过去,粗起嗓子悄声道:“不瞒您说,我来这大风城就是来投奔亲戚的,明天起早我就走,用不着这个。” 那老者面容一怔,顿时颜笑眉开的点了点头,伸过枯槁的手结果宁无常手里的布包,连连点头:“好……好……小伙子你真是个好人!” 说罢,便怀揣着两个布包半蹲起身,蹒跚的走到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孩子身边,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两个布包递了过去,喜笑颜开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宁无常。 看着老太婆带着那个小孩子缓缓跪了下来,对着自己磕了个头,宁无常慌张的连连摆手,只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像是吃了石头。回头看了看那仍自飘扬的云字旗,宁无常轻轻地捏紧了手节,阖起微湿的双眸,抿了抿双唇喃声道:“混蛋……” () 第239章 唯以快血倾! “这是云威武这一个月以来最常出没的三个场所,中军大帐,将军府,还有城主府。”黄沾伸手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张羊皮地图摊在墙壁上,三个人对望了一眼,对方皆是身穿夜行服面戴黑巾的打扮。 “这是大风城的地图?” 燕寻低下头,看不清那蒙着黑巾的面容,唯独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露在外面犹如两点寒星。 地图并不罕见,但就连大风城军营都标注得如此详细的地图,显然是这大风城里的机要部署图,却并不是如此轻易便能弄到手的。 而黄沾能轻易的取得这张地图,显然是在这幽州各处都有所布局,在这大风城中更是罗网密织,才能把这大风城当做是自家的后花园般从容取物。 黄沾的本事,他是越发的有所领教了。 “这是今年最新的城防图,对于营中换防部署记载的很详细,可惜对于城主府和将军府的修建却只是最近几年的布置结构,并未探明有无密道暗室。”黄沾轻轻摇了摇头,却已经不再是苏樱的模样,反而换回了自己的那一副皮相,面巾下那副半死不活的声音听着让人极为生厌。 “他怎么也来帮忙了?”燕寻轻轻皱了皱眉头,现在看见黄沾,胸中就盈满着闷气,总之是各种不爽。当初把黄沾叫来也不过是在提防着他,防止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搅风搅雨,可却并没有叫黄沾来帮他的忙。 他也知道自己和宁无常两个人势单力薄,潜入这大风城自是险阻重重,可当你极为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对他产生了极不信任的感觉。 宁愿让他置身事外,也不愿给他留下背后捅你刀子的机会。 黄沾,就是他现在最为忌惮之人。 一个与温侯有所关联,也与云威武有所关联的人,谁又真的可以相信他可以置身事外? 他潜伏这么久到底是在等待着什么? 又或者是在躲避什么人? 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甚至燕寻忌惮他更甚于忌惮温侯和云威武!温侯和云威武虽强,却终是单纯的强大,而这种单纯的强大往往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譬如权势,譬如千军万马。而黄沾,燕寻虽说自始至终都说不清他是否强大,可他这种永没于黑暗之后的觊窥,却让人脊背发凉! “若不是这姓宁的丫头开了价钱,我也不想来。”黄沾斜睨起双眼淡笑了一声,缓缓收起地图转过身去:“而且,我只负责帮助你们开城门逃离,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九先生不必多虑。想必没有了我,九先生就不再会缚手缚脚了吧?我没说实话,九先生又何必不是在藏拙呢?” “说起来,这也不过是人生而为人的一种本能罢了……”黄沾伸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黑衣洒然远去,徒留下宁无常和燕寻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藏拙?” 宁无常仔细的想了想,一双眸子在夜中显得极为明亮,上下轻轻的扫视着燕寻:“你们那天在山上发生了什么?” 燕寻微微一愣,看了看黄沾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宁无常,只觉得脑瓜门一阵生疼。 藏你大爷的拙啊! 我特么是真的不会轻功! 整了半天,黄沾竟然是以为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在故意的藏拙,这简直就像是抱苍山上的那副惨景! 洒了一地的狗血! “好了,既然是秘密,不说也罢。”宁无常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颇有些为难燕寻,于是只好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招了招:“那天你在集市上买的那只木钗可还在身上?” “在。” 燕寻下意识的伸手从怀中取出木钗,这木钗放在怀中,放久了却有些淡忘掉随身携带着这么一件物什。抬头看了看宁无常,在那张黑巾后却是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这木钗,你要来做什么?” “这是命蛊。” 宁无常接过木钗,又从手腕的镯子上取下了一只如蓝宝石般发着淡蓝色光晕的小虫,将其轻轻放在了木钗上,化作了一枚小巧的蓝宝石,在黑夜中闪着微光。 伸手将木钗递了过去,宁无常点头示意燕寻接过:“只要是名捕们的亲传弟子就都会有上这么一只,我有这么一只,苏颖姐姐也有这么一只。命蛊与我的血脉魂魄休戚相关,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这只蛊必当有所反应。” “蛊在人在,蛊死人亡。” 燕寻伸手轻轻接过宁无常手中的木钗,不知道为什么,陡然有一种似乎即将要失去什么东西的感觉。 他们是来报仇的,是来血债的,是替那孔雀山庄上下的一百一十口,是替那溪山宗的七十六名宗门弟子,是替那乌云堡的数百名生民,是替那燃烧着大火的桑山城,是替那被屠绝满门的点苍剑派! 他们是来寻仇的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是感到莫名的心悸。 武者到了一定的程度便有了轻微的危险感知,譬如心血来潮一般,尤其是在面对生死大限时尤为敏感。 “要不,我们在缓缓。”燕寻犹豫的看了手中的木钗一眼,他是真的犹豫了,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之路可走,尤其是在这般紧要的关口! “不。” 宁无常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劫数,也是宿命,逃不过的。” “命数可改,改不了,我们就待在原地,不去碰它。”燕寻缓缓攥紧手中的木钗,看着上面轻轻闪着微光的蓝宝石,轻轻阖起了双眸:“云威武就在那里,什么时候杀都来得及,但我认识的宁无常只有一个,苏樱临走时我答应过,要三个人一起离开幽州的……” “别傻了……”宁无常轻轻一笑,手中的剑鞘轻轻举起:“命数这种东西,你不来,它便过来,又如何能逃得了?再说云威武此等行径,唯有以快血倾洒洗之,才能让那群冤魂安息!我为道义所往,便是前方命有死劫,又有何惧之?!” 字字铿锵坚定,这便是燕寻所认识的宁无常。 “我知道了。” 燕寻久久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淡淡的睁开双眼,伸手将木钗缓缓收入怀中:“我的老师,夫子说过,习剑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被杀,而是在这纷乱复杂的江湖中安身立命,好好的活着。” “所以,活着回来。” “嗯,一定。” 燕寻抬眸看向宁无常:“将军府,军营大帐,选一个吧。” “将军府。”宁无常毫不犹豫,却被燕寻一把拉住了手腕,燕寻那淡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去将军府,你去军营大帐,以血洗血,早去早归。” () 第240章 三分两分,梅花开(上) 将军府很大,但也不知云威武是否在这大风城中安逸得惯了,府里的看守似乎并不显得如何严密。 燕寻像只在黑夜中流窜的狸猫一般,在屋脊之上轻盈的跃起又落下,将军府的结构在脑子里缓缓浮现,拆分过后再次立体般的组合了起来。 任何可能藏有暗室的结构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以云威武的尊严,他肯躲于阴影之中隐忍这么多年,但他自命不凡,却绝对不肯躲于地下!他自诩先辈为大秦立下了不世战功,血脉尊贵而又辉煌! 哪怕是矮于那些他瞧不起的天下人半分,也不是他这种人所能接受的! 他想当王! 所以他一定有着属于枭雄的骄傲! 生碧园,两桥阁,白虎堂……一座座建筑在眼前闪过,房间的架构被生生的拆开,又缓缓粉碎成空,一间房又一间房的探索着…… “哒……哒……” 一名腰肢婀娜的少妇拎着手里的篮子轻轻从院落中走过,燕寻潜伏在黑暗中,双眼紧紧的盯着那名看起来格外小心谨慎的少妇。 绣鞋落在石板上,发出轻轻地响声。 整个偌大的将军府,能有如此装扮的人唯有云威武的宠妾,根据事先打探的情报来看,云威武的夫人早逝,三年前云威武便续了一房小妾,对其极为疼爱。 想来,便是眼前这名婀娜多姿的少妇了。 不过,这将军府上下吃穿用度不愁,又有哪个下人有胆子去为难云威武的宠妾,这饭菜还需要自己取用? 除非,云威武就在这将军府中! 燕寻双眸一亮,遮在面巾下的嘴角轻轻勾起了一抹弧度,如此说来,自己不但另宁无常错过了云威武这招杀劫,还顺藤摸瓜的可以以血洗血! 以他的修为和剑道造诣,便是八师兄来此也仅能压他一头罢了,想来这云威武只要没入阳神境,自己即便打不过,保命也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悄悄的紧随其后。 看着那少妇拎着食篮走进了一间房内,又谨慎的向外看了两眼,这才轻轻地关上了门。 燕寻双眸轻轻一亮,轻屏着呼吸绕过一对侍卫,纵身提起真气轻跃到房脊上,发出了一声针尖落地般的轻响。于是缓缓调整了片刻呼吸,微微躬下身子,掀开一片屋脊上的瓦片…… 前世对于武侠片他也是没少看的,而这种刺探情报再加上暗中杀人的戏码是再熟悉不过了。 只要轻轻地掀开这瓦片,就能透过屋顶露出的空洞…… 掉下去…… “哗啦啦啦……” “砰!” 燕寻带着漫天的碎瓦泥石从天而降,有些懵逼的滚落在地面上,看着面前食盒打翻在地,被震惊得张大了红唇却是一个字都叫不出来的宠妾,略微有些失神…… 自己暴露了?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别叫!”瞬间反应过来的燕寻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手中的郁离剑在身形掠动之时便已出手,在空中划过轻盈而又嗡然的声音架在了那名宠妾的脖子上,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只杀云威武,不想滥杀无辜,云威武在哪里?!” “啊……” 那宠妾仅仅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便用双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圆睁起一双美眸点了点头,眼圈含着泪花,哀求般看了一眼燕寻,又在燕寻的逼迫下指了指面前的墙壁。 “夫人,怎么了?”门口的侍卫们听到响动急忙跑来,灯火在窗外映的通明。 “让他们走!”燕寻手中的郁离剑再度贴近了几分,顿时吓得那宠妾肩膀轻轻一颤,轻吸了一口气,对着窗外叫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打翻了东西,你们退下吧!” “是!” 事实证明,女人都是天生的演技派,明明剑锋近在咫尺,却仍能眼都不眨的编着瞎话。 “打开!” 燕寻指了指面前的墙壁,手中的郁离剑再次向前逼近了几寸,温润如玉的剑脊贴在那宠妾细腻修长的脖颈上,显然让那宠妾睫毛再度轻颤了两下。 于是颤抖着伸出双手在那墙壁上点了点,顿时发出一沉机括般的沉响,在墙壁上缓缓浮现出了一道正在开启的暗门! 云威武! 已然近在咫尺! 燕寻运起真气充盈全身,淡青色的小蛇在经脉中游走奔腾,手中的郁离剑的剑身上亦是依次缓缓亮起了晦涩的符文! 虽说过程并不如意,但结果就是他找到了云威武的藏身之所,只要是这个结果,那些许狼狈而又令人头痛的过程反倒是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一片黑暗中,那道石门缓缓打开,裂开的缝隙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欲要择人而噬! 陡然间,燕寻浑身的汗毛悉数乍起! 撒手放开手中的宠妾,身形轻轻一转,狼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半跪在地上,这才抬起头看向那宠妾的方向! 殷殷的鲜血流出,染透了纱衣,一柄青黝黝的宽剑狠狠地穿过了她的胸膛,也正是方才燕寻的心脏所在之处!倘若再晚上片刻,想必…… 燕寻轻轻摸了摸左臂上渗出点点血迹的剑痕,由心底不禁生出一阵后怕来! “砰!” 宠妾跪在了地上,口中有大片的鲜血溢出,伸手捂着胸前的伤口,低头看了看,不敢置信的望着前方。 辘辘的轮椅声传来,身形宽大却披头散发的身影缓缓驶到了那宠妾的面前,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地握住了那只剑。而那宠妾则抬头看着他,眸光抖动,轻轻张了张嘴,似乎在问着为什么。 “砰!” 宠妾的尸体缓缓地倒下,趴在的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了便死了。” 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在燕寻耳边响起,那身影抽出带血的长剑,溅出一蓬血花后缓缓转过身。在那长长的散发下面,正是云威武那张脸,然而却显得格外的阴鹫! “你能找到这里来,也算是有三两分本事,竟然能识破我的替身,已经很了不起了。”云威武淡淡的瞥了燕寻一眼,拂袖轻轻拭去剑脊上的血花,似乎并未将燕寻放在眼里。 燕寻轻轻地站起身,手中的郁离剑泛起淡淡的青光:“龙虎大圆满,看来世人都小看你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你能开口对我品头论足……” “因为我的本事,可不仅是三两分。” () 第241章 三分两分,梅花开(中) “有趣。” 云威武声音沙哑的笑了一声,阴鹫的看向拔剑而待的燕寻,似乎在看向一件及有意思的玩物,手里的青铜阔剑飘起一缕缕乌蒙轻烟。 根据武者所修炼的功法不同,武者体内的真气亦会随之缓缓流转变化,或是如八师兄那般温润如玉,又或是如燕寻那般化作万千青蛇,都间接体现了一个人的功法特质。 冰冷,或如冻尘霜雪。 热烈,或如举火燎光。 而真气之所以被叫做真气,就是因为它可以直接反应人体内所流动的气,浩瀚雪山,云卷云舒,雷霆闪电,阴阳流转,无比贴近着天地自然。 而如云威武这般乌蒙蒙的真气,燕寻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是什么功法才会让一个人身上拥有如此阴冷而又疯狂躁动的真气,就如同在那青铜剑上的烟气里,拘困着无数的生魂,在无声的尖嚎着……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阴冷了起来,云威武将青铜阔剑横在膝前端详了许久,又伸手轻轻抹了抹那阔剑上的血迹,像是自语般的喃喃出声:“我体内流淌的是幽云十二骑的血脉,这是荣耀,以凡人之力灭掉一国的无上荣耀,令世人艳羡。但讽刺的是,灭掉一国的气运都需要幽云十二骑来承受,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人永远承受着这份诅咒。” “我们幽云十二骑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永远待在这荒凉无比的大风城,甚至终身没法踏过阳神的门槛……”云威武蓦地抬起头,阴鹫的双眼透过垂落的发丝看向燕寻,缓缓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可你知道外面那些蝼蚁一样的东西,蛆虫一样的贱民,他们只记得张道真,只记得蜀山七圣,只记得那些手段通天的天擎大能!” “凭什么啊……” 云威武笑着,手指轻轻抚过膝前的阔剑,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变得越发的诡异:“凭什么!” “凭什么那群自命圣人就可以受到万民敬仰,凭什么那种无能的王可以稳稳地坐在那王座之上!而幽云十二骑就必须要默默无闻的背负起这数百年的诅咒!在这幽州的一隅,渐渐的被人忘却掉!”云威武手中的青铜剑缓缓提起,那浓浓的黑雾也似乎在逐渐的弥漫开来,化作无数的阴兵缭绕哀嚎:“晋国破败的气运缠绕在我们的身上,就像是一把枷锁,牢牢锁住了我们踏入阳神境的大门!不过我在五年前却又找到了向上晋升的方法,泥犂狱的幽枉帖,让我可以利用这些枉死之人的魂魄为我分担这破败气运对我所施加的诅咒!用那些忘却我们的贱民,用他们的魂魄血肉迈入了阳神之境!” “可惜还是棋差一招,温侯身边竟然有着通天境的高手,所以我才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嗬嗬……”云威武抬起手中的阔剑,笔直的指向燕寻,疯狂而又凄惨的笑容隐藏在不断摆动的乱发后面,袖袍轻袂。 “可我就算再如何凄惨,也不该成为你这种蝼蚁的猎物,嗬嗬……”云威武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住青铜阔剑,万千阴兵在身后浮荡而起:“我踏入过阳神,看到过那里的景色!而你不过就是一个连龙虎大圆满都尚未踏入的蝼蚁!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口中所说的,不仅两三分的本事,到底是什么样子!” 云威武在冷笑着,燕寻也在冷笑着:“你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他们的冤魂终日在你身边哀嚎,可笑你还觉得自己光芒万丈,你哪里来的错觉?” “嗤!” 木质的轮椅疯狂的摇晃而起,拖曳着云威武的身形和那柄青铜阔剑,狠狠地向燕寻刺来! “铛!” 两剑相交,却不知云威武手中的青铜阔剑到底是何材质,郁离剑无往不利的剑锋在这一刻似乎也失去了效果,在两剑互相碰撞的地方爆发出一串的火花。 燕寻翩然倒飞,只感到手中的剑柄传来阵阵酥麻,郁离剑受了这一击之后仍自嗡鸣不断。 “我还轮不到你这个蝼蚁指责!”云威武手中的青铜大剑高高举起,深黑色的雾气在周身奔走缭绕,军中的剑势再一次落下,砸在地板上陷落出深深地剑壑! 燕寻急忙跃开剑锋,脚步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身前是深深的剑壑。擎起郁离剑,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威武:“云威武,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以为别人是蝼蚁,但其实一直生活在阴暗中的蝼蚁却是你自己!每天躲在阴暗潮湿的密阁里,终日与冤魂恶鬼相伴,所以你现在也变成了恶鬼!” 云威武脸上的肌肉不断抖动着,逐渐变成狰狞的模样,手中的青铜剑再度撩起无数的深黑色的雾气,化作万千阴兵刀剑向着燕寻劈剁而来! 燕寻双眸轻轻眯起,手中长剑挥洒出无数剑影,划破面前深黑色的雾气,直刺云威武的面门! 他人空笑我! 长恨剑法最凌厉迅捷的一剑悍然出手,以云威武的军中剑法根本无从抗衡,但云威武毕竟是从阳神境跌落下来的高手,一身真气的浑厚程度并不是燕寻所能想象的…… “砰!” 燕寻被震得倒飞而回,砸在梁柱上! 枉死帖的真气轰然爆发开来,无数的游魂恶鬼从黑雾中透出了模糊不清的五官,向着四周无声的咆哮着!喷薄而出的气浪将四周的木石尽数摧折,扫塌下来一片的房梁墙壁,在云威武的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 土石掩埋了下来…… 周围的侍从闻声赶来,却只是看到了周围一片狼藉的屋舍,还有披着黑袍坐在轮椅上的云威武。 “是……将军?!是将军?!” “将军不是去了九渊府么?” “可是现在……” 周围的侍卫们嘈杂着,手里的佩刀纷纷出鞘对着云威武,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废墟,不知有谁发现了倒在一旁的宠妾,于是惊慌的大叫了起来。 “是夫人!” “夫人死了!” 于是场面再度混乱成一团,数盏灯笼摇晃着光线,将这陷入黑暗和烟尘中的废墟照亮。光影在云威武的面容上来回闪烁着,让云威武感到有些不适的眯起了双眼。 转过头看向那群侍卫,手中的青铜剑缓缓横于膝前,阴鹫而又犀利的眼神在黑夜中闪着微光:“你们以为,自己是在用刀指着谁?!” () 第242章 三分两分,梅花开(下) 侍卫们警惕的看向眼前这个长得很像大将军的人,手中的腰刀轻轻颤抖着,在火光中亮起雪亮的刀光。 “你是……是谁?!为什么和大将军长得一模一样!”侍卫们互相对望了一眼,终于有一名侍卫鼓足勇气站了出来,手中的腰刀指向云威武,厉声高喝着。 云威武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不耐烦,摆在膝前的青铜剑上渐渐飘起一缕的黑雾,隐隐有扭曲的脸在上面浮现出来…… “哗……哗啦……” 碎石断梁被掀开,燕寻颤抖着从废墟下坐起身来,黑色的面巾已经不知所踪,额头上也流下了殷殷的血迹,任由鲜血流淌的发出了阵阵的低笑声:“影子当的久了,你也成了影子啊,还真的是讽刺……” 灰石簌簌落到废墟之中,鲜血在面颊上流淌下来,燕寻狼狈的摸起郁离剑缓缓起身,从指尖滴落的鲜血落在郁离剑上,泛起微微的青光。 “没有人相信你是真正的云威武,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云威武去了九渊府!而你,也只不过是一个长得像云威武,双腿残废的可怜虫而已!”燕寻身影摇晃着缓缓举起郁离剑,狭长的双眸中闪过点点寒光:“凭你这断腿的可怜虫,应该还杀不掉我,而我手中的剑,会狠狠地刺穿你的喉咙!” 身形掠动,手中的长剑似有青气龙蛇游走! “铛!” 两人再度交手,青铜剑和郁离剑撞在一起,溅起一串璀璨的火花!两人竟是旁若无人般的再度拼杀了起来,真气肆意的挥洒着,青气龙蛇与黑雾幽魂相互噬咬着彼此,两人的剑招亦是越发的凌厉快速! 燕寻疯狂的斩击着云威武,手中的长剑带动片片残影,根本不给云威武半分喘息聚集真气的机会! 不夸张的说,这是他出江湖以来,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 “抓住他们!” 侍卫们见两人僵持不下,迅速拔出腰刀高喊着冲了上来,团团围住了云威武和燕寻! 云威武阴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芒,挥剑格向郁离剑,趁着飞退的间隙浑身爆发开黑色的云雾席卷向四周的侍卫!烟雾所过之处,瞬间将这些侍卫抽成一具具干尸,接二连三的砸倒在地面上! 黑雾席卷而回,似乎又壮大了几分! 云威武手臂上黑雾缭绕,涌向手中的青铜剑!面色狰狞的脱手而出,狠狠地砸向燕寻! 青铜剑铮鸣着被黑雾裹挟而来,划破风声!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朗歌声不甘示弱的响起,一阵清风吹过,炽盛的青光似乎映亮了这片废墟,一剑斩出便是漫天青霞!随着那拉出道道残影的身形与那青铜剑狠狠地斩到了一起! 四周猛然爆发开汹涌的气浪! 吹开无数的碎石断壁,也掀起云威武那头乱发,露出了云威武那张狰狞的面容:“这一式我同这幽枉帖一并得到的剑招!以活人为祭,行灭生之剑!便等同于剑意!” “所以你……” “所以……所以什么……”燕寻持着郁离剑从烟尘中走出,身上破破烂烂的夜行服显得更加的狼狈,一步一步的向云威武走来。 “你怎么可能没死?!你应该死在剑意下!”云威武惊恐的看着燕寻,浑身的黑雾显然是因为这一剑而稀薄了不少,看着燕寻抬脚走过插在地面上的青铜剑,手持着青蒙蒙的剑锋步步逼近,一双阴鹫的眸子在不断的抖动着。 燕寻抹去眼角的血迹,嗤笑了一声:“伪剑意,也能与真真正正的剑意相提并论?” 郁离剑亮起青蒙蒙的剑光,赫然是镇妖剑意!他或许与云威武的武道修为还相差甚远,但真真正正的镇妖剑意却能对伪剑意做到摧古拉朽! 云威武张了张嘴,却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的按住轮椅扶手,眸中的瞳孔在轻轻抖动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这个江湖,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无名小卒都拥有剑意了?! “很惊讶么?” 燕寻轻声问着,手中青蒙蒙的剑光缓缓黯淡下去,似乎被指尖滴落的鲜血浸红,缓缓变作鲜艳的红色。磅礴的剑意按耐不住的嗡鸣着,亦是将周围游走的青气龙蛇慢慢染红,化作了片片梅花…… 应见梅花发! 宵练剑意悍然出手,根本不给云威武反应的时间,身形化作了夜里的一阵狂风,仿若吹落了一树嫩蕊,所过之处尽数绽开朵朵梅花! 犹若一树梅花绽开的场景倒映在云威武的眼中,燕寻的身形很快,眨眼之间便到了面前! 黑雾再次席卷双手,两只枯槁的肉掌缓缓合什,夹带着浓郁的黑雾怨灵,夹在了郁离剑上面!似乎是挡住了这一剑,然而浑身的雾气却是不受控制的缓缓消散! “啪……” 一滴鲜血缓缓地滴落在云威武的衣襟上,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鲜血滴下,云威武双眸充血死死的盯着燕寻。喉咙上长剑入骨三分,嗬嗬的叫了几声,双手便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燕寻伸手再度将郁离剑向里推了几分,看着云威武的血沿着郁离剑缓缓滴落,缓缓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燕寻抽出郁离剑,甩了甩剑上的血花,看着死不瞑目的云威武,默然无语,只觉得浑身上下疲惫不堪。 可笑这云威武谋划一生,却终究活成了躲在阴暗陋室中的一只可怜蛆虫,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之欲? 现如今云威武已死,铁血门的大仇已报,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颤抖着双手收剑回鞘,却蓦然看到云威武歪向一旁的尸体怀中露出了一角羊皮。 这是……什么? 燕寻狼狈的喘着粗气,伸手从云威武的怀中扯出一卷羊皮图,仔细端详了几秒,双眸瞬间张大!看向眼前死不瞑目的云威武,又看了看面前的羊皮图,眼前瞬间划过幽云十二骑前往白水镇江堤的消息!为什么搬走军饷还要毁派灭口!又为什么去了九渊府并不着急包围桑山城!还有那两天之内如何往返四天的行程!此前的前因后果瞬间叠合到了一起! 他从未想过,这潭水竟然是如此之深!就连云威武,也不过是一枚掩藏得很深的棋子! 燕寻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捏着羊皮图的双手轻轻颤抖着,如坠冰窖! “啪!” 突然,从怀中传来一声脆响…… () 第243章 天妃宫 从将军府到军营大帐,不过只需要穿过两趟长街。 然而此时,这两趟长街对于燕寻来说,却仿佛两座山脉那般宽广绵长。 迎面的夜风吹过,燕寻的身影如同夜猫一般在屋巷的檐壁上纵身掠过,面巾也不知丢在了何处,只是手中仍紧紧的攥住一只木钗! 木钗上的命蛊渐渐生出了片片裂纹…… 细密的轻响在耳边响起…… 不断地响起…… 那张羊皮纸上记载的,正是这五行大阵的阵图!孔雀山庄列金位,溪山宗列木位,乌云堡列土位,各处标注的俱细无比!而点苍剑派……却不是此前猜测的水位阵眼! 这么明显的蛛丝马迹自己早该想到的! 狗血是上山的那群人刚泼洒上去的,为的就是掩盖此前点苍剑派被大火烧毁的痕迹和烧焦的气味,点苍剑派败落的很明显,断壁残垣处处皆是,只是那狗血的刺鼻气味和触目的颜色太过扎眼,让他先入为主的以为这狗血才是阵眼的一部分。 点苍剑派是火位,而幽云十二骑准备放水淹没的白水镇才是水位! 如此一来,铁血门的灭门惨案自然不是幽云十二骑的手笔,而是有人得知了云威武的计划之后,所进行的模仿作案! 可他此前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蛊在人在,蛊死人亡……” 看了一眼手中木钗上的蓝宝石,细密的裂纹仿若一张张催命符,蛊虫在微弱的挣扎喘息着。 待这蛊虫完全碎裂之时,便是宁无常命殒之时! …… “砰!” 黑色的身影沿着校场的泥沙地飞出了很远,大口的鲜血染透了面巾,又从脸颊两侧喷洒了出来。 宁无常美眸圆睁,伸手摸着自己腹部的匕首,深色的瞳孔在不断的抖动着。意识几乎要沉沦模糊,看着这深沉的夜色,从意识深处传来的麻木感和阴冷感几乎要传遍了全身,让她陷入了昏厥的边缘。 “哒……哒……” 脚步声清晰地传来,那是靴底落在细沙中的声音。 宁无常颤抖着手轻轻摸向身旁的长剑,指尖刚刚触及剑柄,却被一只脚狠狠的踢开。 “怎么了?宁大人?” 那身影轻轻的蹲下身子,对着眼前躺在血泊中的宁无常,转了转手中的小玉瓶,轻声笑道:“抱歉,忘了你已经中软香散了,浑身上下用不出半分力气。” “为……嗬……为什……咳……” 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洒出,宁无常躺在地面上,沾满鲜血的手指轻轻颤抖着。眼前模糊的视线缓缓重叠,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颤抖的视线中倒映出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方延明! “哦,你是想问为什么?”方延明笑了笑,伸手捡起宁无常的长剑站起身来,仔细的端详了片刻,又动手轻轻地挥舞了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方延明笑了笑,轻轻地耸了耸肩,懒散的提着手中长剑抬了抬手腕:“就像这些和你一样中了软香散的士兵,立场不同而已。至于到底为什么,等你去了地狱再慢慢想吧……” 闪着寒光的剑锋狠狠刺下! “铛……” 一柄青铜大剑飞掠而出,狠狠地将方延明手中的长剑击飞,随着一声悠长的碰撞声响起,两柄长剑交叉着插入土壤中。方延明伸手捂住手腕,面色扭曲的抬起头,在那月光之下赫然静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形。 燕寻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手中紧紧的握着那只木钗,幽蓝色的命蛊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缓缓抽出腰间的郁离剑,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是谁!” 燕寻那沾满血迹的双眉轻轻横起,轻眯的双眸也渐渐变得凌厉起来,立在月下,青碧色的剑锋在月光下闪着幽光,笔直的指向方延明! 方延明狞笑着捂住手腕,埋头失声的笑了起来,双肩不住地耸动着:“我是谁?我不就是我吗?方延明,点苍剑派唯一幸存下来的弟子啊!” “呼啦啦!” “簌!” 宛如青玉般的长剑缓缓横停在方延明的颈边,斩落几缕青丝,飘摇的落在两人的脚下。方延明却似乎毫不在意一般伸手轻轻敲了敲自己脖颈旁的长剑,发出玉石般的声响。 “很想杀了我吧?” 方延明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向燕寻,眼中写满了嘲弄:“你们以为我是什么?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无名小卒?让你们追查这个案子的线索?还是任你们摆布的可怜虫?” 燕寻紧抿着双唇,轻眯起双眼看着他。 “你们发现我的时候,那几刀是我自己捅的。” “给你们的线索也是误导你们去找云威武的晦气。” “你以为让我去找那个姓苏的女人,我就会乖乖的听你话么?对啊,燕大侠你不一直都以为我是个单纯的可怜虫么?明明应该对你言听计从的啊……”方延明轻轻低下头,悄声的笑了笑,伸出右手遮住了面庞:“我就跟在你们身后,还给了这女人一刀,完全没有想到的吧?” 燕寻双眸轻轻地颤动着,手中的长剑抖了抖,在方延明的脖颈上割开了一道细细的血口,顿时流出了鲜血。 “你到底……” “是谁?!” 燕寻暴怒的瞪大双眼,周身的真气猛然爆发开来,手中的长剑青华闪过,瞬间撕开无数淡青色的真气长蛇在方延明的肩头扭曲咆哮,狠狠地将方延明压倒在地! “砰!” 双膝跪在地面上,裂开无数蛛网状的裂痕,殷殷的鲜血沿着裂缝绵延开来,迅速染红了那片砂石。方延明狰狞的咧了咧嘴,伸手轻轻抓向了燕寻的手腕,嘶声笑道:“你们,既然来了这大风城,便等于置身于这局棋中!入了这局棋,大家都会死!我也不妨再告诉你,我在匕首上面涂了毒!咳,咳咳,胭脂红,你应该听过的吧?!” 胭脂红! 天妃宫的独门毒药! “你……你是天妃宫的人!”燕寻手中的长剑再次狠狠地向下压了压,俊美的面容缓缓浮现出杀意,方延明身形再度向下沉了沉,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他,可还算不上我们天妃宫的人。” 幽幽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 第244章 喜欢云海,也喜欢你 “噗哇……” 鲜血溅落在地上,方延明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片皎皎圆月,在那屋脊之上,圆月之中,静静的立着一名蒙着轻纱的赤足少女,白衣犹如轻雪一般在月色下飘荡。 “什么叫,还不是天妃宫的!”方延明狰狞着脸色,嘶声的怒吼着:“我是天妃宫的弟子,花宫主是知道的啊!我潜伏在点苍剑派这么多年,这么多……” “不对哦。” 那名少女伸手轻轻从腰间拈出一朵银亮的牡丹花,声音幽幽的从远处飘了过来:“你是点苍剑派的弟子,货真价实的点苍弟子哦……” “什……什么……” 方延明双眸瞬间睁大,瞳孔在轻轻地抖动着,脖颈上缓缓露出了道道青筋! “你不知道天妃宫的移魂术么?”那少女掩嘴轻轻地笑了起来,银亮的牡丹花在手中轻轻转动,泛着银光:“看来你是真的把自己当我们天妃宫的人了,咦,以往的移魂术可还从未有过如此奏效的时候……毕竟迷惑的只是心神,对于细节终究是没有办法掩饰的。大多数中了移魂咒的人看到一些细节性的东西,都会渐渐怀疑起来,像你这种单纯好骗的白痴还是很难见到的,咯咯!” “什……么……” 方延明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听到那少女的话后,眉心似乎隐隐有刀尖刺破,过往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 师……师父…… 大师兄…… 小……小师妹…… 是我,亲手杀了齐师弟和廖师弟?是我? “呃啊!” 痛苦的捂住脑袋,方延明已然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刺目的鲜血和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面庞充斥了脑海。而看着方延明这般痛苦的样子,那白衣少女反而笑的更加开心了,手中拈着那朵银亮的牡丹花笑得直不起腰来。 “把解药交出来!”燕寻手中的长剑再度向下压了压,将方延明整个人都压得趴在了地上,痛苦的将脸埋了下去。 “没有解药。” 方延明颤抖着声线,双手狠狠地抓进土壤里,嘶哑着嗓子痛声道:“我只有毒药!没有解药!” “我他妈……” 燕寻手中的长剑扬起凛冽的狂风,双眸狰狞的看向眼前蜷缩在地面上的方延明,紧紧握着郁离剑的手轻轻颤抖着,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燕……燕寻……” 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燕寻急忙跑过去,伸手将宁无常从地上扶起。宁无常双眸涣散的看着他,凌乱的发丝遮蔽了面庞,泛白的嘴角凝涸着血迹:“燕寻……燕……” “我在,在呢……” 燕寻低头看着双眸渐渐失去焦距的宁无常,颤声吐出一口气,伸手扶住宁无常的面庞。 “我……怎么,看不见你……”宁无常咳出一口鲜血,艰难的抬起一只沾满沙尘和血污的手抓在燕寻的手掌上,如同一只涸泽的鱼,想要用尽全部力气奔向大海…… “你再仔细看看……我就在你面前……”燕寻轻颤着嘴唇,伸手抓起宁无常那冰凉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凑了凑,冰凉的指尖落到自己的脸上,如同这月色般冰凉。 宁无常睁大了双眸,奈何瞳孔已经涣散开来,眼前一片漆黑。于是轻咳了一声笑着咧了咧嘴,伸手轻轻的摸着燕寻的面庞,喃声道:“我……看到了,你还是那么美,比我们这些女子……咳……都还要……美……” 说着,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口中涌出,宁无常惨笑了一声,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想帮我改命……可命运……又哪是那么好改变的……我们都……咳……输了……老娘……真是不……咳呃……咳咳……不甘心……” 看着她那双失去神采的眸子,燕寻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胸腔似乎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烧灼起滚烫的鲜血,在五脏六腑间鼎沸流淌! “我还……嗬……还没结婚生子……我今年才双……双……嗬十……”宁无常紧紧的抓住燕寻的手,冰凉的身体缓缓紧绷起来,大口的呼吸了几口空气,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燕寻……我跟你回不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细呐如蚊蝇,带着淡淡的哭腔。 燕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胸膛一般,久久的喘不过气来,缓缓抱紧宁无常的肩膀,轻轻抽噎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别说话……你坚持住!我这就给你要解药……解药……她他,她不给,我打到她交出来!你一定能活!能活!你信我,别死!宁无常!你听我说话!无常!” 热热的细流从燕寻的眼眶中滴落,砸到宁无常的脸庞上,又碎成片片晶莹。 “叭!” 宁无常睫毛轻轻眨动,似乎是感觉到了这滴热泪,于是缓缓抬起手掌轻轻摩挲着燕寻的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燕寻,流着泪轻声道:“这儿风大,我不喜欢……把我送回华山吧,我……咳咳……我喜欢那里的云海……” 宁无常伸手拭去燕寻眼角的泪水,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目茫然,面容凄惨的笑了笑,细呐着声音颤声道:“也……喜欢你……” 声音戛然,双手无力地垂下。 与此同时,燕寻手中的木钗忽然传来清脆的声响,那颗幽蓝色的命蛊终于碎裂开来,黯淡的坠落到地面上,砸在了细软的沙土里…… “无常……” 燕寻轻轻晃了晃宁无常的肩膀,双眸颤抖着看向那只木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清泪混着血水划过脸庞,从下巴滴落,似乎是在忍耐着极大的悲伤,燕寻缓缓抬起面庞,轻嘶了一口气,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伸手拿过那只木钗,颤抖着插入宁无常的发髻之中。 将宁无常轻轻放到地面上,燕寻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透过凌乱的长发看了一眼那站在月色下的少女。银亮的牡丹花在轻轻转动,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眸子似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幕,并不着急将脚下的这群蠢蛋一网打尽…… () 第245章 一候温风至 郁离剑泛着幽幽的青光,燕寻的面容被乱发遮盖着,身形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靴底踏过干燥的沙土。寂静无比的军中大营里,安静得只剩下枯燥的脚步声。 方延明跪在地面上,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于是急忙抬起头转身看去…… 漫漫黄沙被夜间的温风掀起,又扫过那双黑靴。燕寻安静的走着,乱发看不清面容,手中的郁离剑在月下闪烁着寒光,照亮了方延明的面容。 脊背生凉! “等……”方延明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慌张的摆了摆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快不过燕寻手里的剑光! 青蒙蒙的剑光穿过喉咙,溅出一片刺目的鲜血,洒落到尘土之中,缓缓凝结成一片微湿的土块。 “嗒……嗒嗒……” 成串的鲜血从剑刃上淌下,倒映在燕寻眼底的却是方延明那张极不甘心的面容……他分明是被蛊惑的那个人,铸就的错事也并不是出于本心,还有血海深仇没报!他是与这个疯子统一战线的啊!他们有着相同的敌人! 可为什么? 为什么?! “嗤……噗……”郁离剑抽出,再度溅出了一蓬血花。 方延明睁大着双眼看向燕寻,喉咙里含混不清的滚了滚血水,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身体便像失去了力量一般向着身后缓缓倒下。 为什么,他要杀了自己…… “砰!” 尸体砸在地面上,溅起一蓬翻卷着黄沙的烟尘,轻轻扫过燕寻的长靴。 鲜艳的血珠从剑锋上滚落,燕寻这才嘶哑的开了口,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又似乎在向眼前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开口解释着什么:“刽子手用的刀是无罪的么?你或许是这么认为的吧?但我现在很难受,也很愤怒,你应该也感受到了。所以,不光刽子手需要被我砍成肉泥,就连那柄饮人鲜血的屠刀我也要一寸寸的撅折,掰烂,揉成一堆破铜烂铁……” 燕寻手中的郁离剑握紧,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缓缓升腾而起,激起浩荡的青蒙剑气:“那些赎罪的话不要对我说,留到下面去说,去跪着求她原谅你吧!” “至于天妃宫……很快,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青蛇游走,薄薄的剑锋划破黑夜。 “滚下来!受死!” 月光下,黑衣少年长剑所向,直指明月!一侯温风吹乱了长夜,掠动少年如墨般的长发,双眸热泪,在这漫漫长夜之中,亮起了寒星万丈! “好啊。” 那白衣少女轻轻一笑,抬手转了转指尖的银色牡丹花,缓缓倒转过来,扣在腰带上面,自腰间抽出一柄闪亮亮的软剑,抖闪着巍巍的银光! 飒飒的白衣在月光中翩然落下,少女赤足点落到地上,手中的软剑轻轻甩开片片剑花,媚眼如丝的看着燕寻:“颜容无双,玉剑巍巍,公子想必就是这江湖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稷下九先生吧?” 燕寻漠然无言,双指掠过郁离剑那温润的剑脊,一寸又一寸的青光开始变得炽盛了起来,照亮了那张麻木而又肃杀的面庞,也照亮了周身的夜色。 看到燕寻不言不语,反而缓缓起了剑势,那少女那冷艳的红唇在面纱下面轻轻弯了弯,手中的软剑缓缓绽开锦簇的牡丹虚影,大片大片的花瓣自周身飘散下来,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半空中…… 阳神境异相! 眼前这个看似娇柔的白衣少女竟然是阳神境的高手! 这对于燕寻来说,无疑是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他在与云威武一番搏命拼杀之后,体内的真气本就所剩无几,如今再对上眼前的这个阳神境高手,基本上便是死路一条! 可是…… 燕寻侧眸看向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宁无常,她不会在呼吸,不会再开口说话,心脏也不会再跳动……而酿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他的眼前!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站在他面前,肆意的嘲弄着! 他想活下去,是的,他想活!从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始的时候就想活下去,咬牙切齿的想在这陌生的世界活下去! 而阳神境可以随手就将他捏死! 但是! 这个世界上往往有很多事情,要比活着重要的多……就像他不顾经脉爆裂强练功法,就像他明知九死一生也要强叩剑关,就像眼前的这一幕! “我想知道,你怎么杀我呢?”白衣少女蒙着面纱,娇声细软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都酥软了,手中的银亮软剑像是毒蛇张口吐出的软信一般,在燕寻的面前闪烁着寒光。 长剑划破寒风,如墨般的长发被风掠起! 黑靴狠狠地踩在沙地里,踩出不浅的坑印,燕寻的长臂轻轻抡开,青蒙蒙的长剑直刺那白衣少女而去! 血红的光芒绽开! 朵朵梅花在剑光中盛开,一路蜿蜒前行! “铛!” 白衣少女手中的软剑被真气摧得笔直,拦在郁离剑前,发出悠扬的撞击声!白衣少女长衣飘飘,站在月下,媚眼如丝的看着燕寻:“九先生,您的剑不够快啊……” “啊……啊啊!” 燕寻面色狰狞的咆哮着,热泪从眼眶中洒出,沙哑着嗓子几乎都要喊破了音,手中的青蒙蒙的剑光疯狂的向那白衣少女劈斩过去!白衣女子手中的软剑却不断变幻着剑招,白衣掀飞,犹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的将燕寻的剑招拦下! “啧啧,生气了呢……” 白衣少女轻轻歪了歪头,片片牡丹花花瓣自剑光里缓缓跌落,软剑犹如花蔓般甩开,向着燕寻周身的弱点削刺过去!削飞破碎的衣片,如朱砂般的血口在燕寻的身上缓缓出现,渗出了殷殷的鲜血! 白衣少女脚步如鬼魅般的闪过燕寻的剑刃,腰肢如细柳一般,掩嘴轻笑道:“我其实,还蛮想杀上一个夫子的弟子试试看的,你猜夫子会不会知道?” “嗤!” 银华软剑抖开,刺入燕寻的胸膛! 细长锋锐的剑刃穿过燕寻的心口,殷殷的鲜血从剑刃上滴落,染红了沙地!燕寻的嘶喊声戛然而止,手中的郁离剑缓缓垂落,伸出左手握住剑刃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我猜他不会知道。” 轻轻地呢喃声在耳边响起,仿如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白衣少女那纤细的手掌紧握住长剑,抵着燕寻向后退去,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城墙上,震得土石簌落而下! () 第246章 巍巍青莲开! 砰! 燕寻撞在城墙之上,感受着冰凉的软剑在胸膛中温柔的绞动着,虽说经历过小黑塔的磨练,他已经习惯了疼痛,但肉体还是不免做出反应,痛得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动。 一时间,滚烫的热血从喉咙里逆流而上,腥甜的味道瞬间溢满了口腔,却是再熟悉不过。 随着殷红的鲜血从嘴边淌了下来,长发散乱的贴在面颊上,露出微微涣散却在努力聚焦的眸子,颤抖的瞳孔在眼眶中轻轻抖动着,似乎随时都将失去意识。 “八扇门的捕快小姑娘死了,那颗傻兮兮的棋子也死了,幽州闹了这么大的动作,我天妃宫还不想这么早站到人前。”白衣少女淡淡的笑着:“所以,也只好麻烦九先生您也去死上一死……” 鲜血从血槽里滋射而出,染红了那朵银亮的牡丹花,殷红的血珠沿着牡丹花瓣缓缓滴落,妖艳无比。 “铛……” 青光旋转着飞了出去,倒插在泥壤中。 白衣少女轻竖起一根白皙无暇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白纱勾起唇角,看着燕寻那仍在微颤的手掌,秀美的眉眼轻轻弯起:“我只需要勾勾手指,你就已经握不住剑了,可是连剑都握不住,你又拿什么来杀我呢?” “咳……”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出来,却被无形的真气隔在了半空中,大片的血珠洒落了下来。 长发摇摇摆摆的垂落下来,燕寻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双眸已经在慢慢的失去焦距。最后的反击被轻描淡写的接下,他却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只能感受到自己滚烫的血液在慢慢的凝固,变得冰冷起来。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离死亡竟然有这么近…… 他想要想一些什么事情,但脑海中的意识已经渐渐地模糊起来,他努力的想要凝定眼眸,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擂鼓般的心脏在慢慢停止跳动,甚至他可以清楚的听到体内血液在流失的声音。 原来,人在将死之时,脑海里根本浮现不出来什么跑马灯,在那一片沉沦而又深邃的黑暗中,连一碗最简单的热汤面是什么味道都想不起来。 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眼皮越发的沉重,面对白衣少女的讽刺,甚至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意识在深渊中沉沦着。 仿佛被锁上了重重的枷锁,任由那沉重的锁链将他拽向深渊之底,耳畔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铮!” 仿佛是有悠扬的剑鸣在黑暗之中响起,划破风声,仿若这寂静之地的一缕晨曙之音!漫漫的死寂之中,这缕剑鸣仿若便是那唯一的生机,令那颗已如顽石般的心脏砰然跳动了起来! 咚! 咚咚! 三声剑鸣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随着一滴鲜血从颔下缓缓滴落,随着温风卷起那白衣女子的袍袖,那滴鲜血便轻轻地凝在了半空中。 风沙溅起,鲜血悬停在温风里。 燕寻那本来犹如石雕泥塑般的眼皮,轻轻地跳动了一下,睫毛巍巍的颤动着,似乎随时都要张开! 在那一片黑暗中,沉沦的意识缓缓停下了坠落,随着青蒙蒙的光晕在黑暗中扩散开来,古朴沧桑的莲种在黑暗中缓缓浮现,十二色的霓虹交织在青云之中,古韵昂然。 龙凤交颈,天门巍峨,万佛朝宗…… 随着一阵犹如春蚕吐丝般的细响传来,青色的莲种缓缓剥落下外壳,碾作氤氲的青气,旋转着瓣叶缓缓绽开一朵流淌着十二色霓虹的古朴青莲! “一候温风已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苍鹰始鸷,剑冢逢小暑而开!剑主连破三境,进境神速,堪称当世翘楚!可得一朵明黄云气,用于养化青莲!” 燕寻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看着眼前这一朵缓缓盛放的青莲,死寂的心中之中悄然的出现了一道曙光。 对! 他还有剑冢! 眼前这十二叶莲瓣,几乎每一瓣都有着无比玄奇的造化! 墨玄色的莲瓣是可以提升境界的小塔,足以让他直晋一阶!玉白色的莲瓣是蕴着剑意的剑碟秘境,可以让他通悟剑意!精金色的莲瓣是取自万世的神藏大门,为他奉献过一滴祖龙血,直接激发了他体内的龙族血脉!血赤色的莲瓣则是可以淬炼体质的造化血河,可以强化肉身!琉璃色的莲瓣是一只巨大的发光竖眸,可以解析天下武学,如同一线灵光,强行提升了自己对于所有剑法的理解!还有那莫名其妙的黛青色莲瓣,一龙一凤看起来颇为唬人,虽然啥变化都没有,但是四肢百骸那一激灵的确是挺爽的…… 目前仅知的六片莲瓣每一瓣都有其玄奇之处,而自己体内的剑冢青莲却足足有着十二片之多! 也就是说,自己不了解其功能的莲瓣仍有六片! 靛幽色的万佛朝宗,霞紫色的虹霞祥云,亮银色的微缩旋涡,雾灰色的梭型飞舟,樱粉色的三足巨鼎,还有翡翠色的参天大树…… 眼下自己被钉在城墙之上,生命随时都会走向终结,而宁无常命殒,天妃宫则在最后一幕的时候粉墨登场。在幽州的这盘棋里,光是找到几条蛛丝马迹就沾沾自喜的自己,无疑是小瞧了这个世界的阴谋家们,最终输得一败涂地。 说来可笑,自己的骨子里的确就像是一个赌徒,总是在失去一切之后再将希望寄托在奇迹上面…… 感受着眼前栩栩盛开的混沌青莲,燕寻的意识不断在那霓虹万千的莲瓣间游走,径直跳过已经选择过的那六片莲瓣。这些玄奇无比的造化虽好,但如今眼下这种局面却是无法帮助他扭转生死,唯一的希望则在那另外的六片莲瓣上。 蓝的,紫的,银的,灰的,粉的,绿的…… 佛陀,云霞,漩涡,飞舟,巨鼎,古树…… 各种颜色的霓虹在青云间流淌,虚幻的异象静静沉浮,以往选择都是毫不迟疑的燕寻此刻却略显犹豫。 机会只有一次,而他,已经输过一次了! 一败涂地! 思忖至此,眼前的六片莲瓣在眼底一一闪过,燕寻便不再犹豫,明黄色的云气浇灌而下…… () 第247章 九龙司命幽昼图! 随着明黄色的云气一股脑的涌入紫色莲瓣中,其余的莲瓣瞬间凋零,转眼间便只剩得下一片霞紫色的莲瓣和一片雾灰色的莲瓣,在混沌中轻轻摇曳。 “叮……” 霞紫色的莲瓣悠悠坠落,发出一声玉珠坠盘的轻响,碾作一缕紫气缓缓飘散开来,眨眼间便化作了漫天的云霞,将整个混沌空间铺满! “逢小暑,剑冢开,造化紫霞垂幸,天地赐福!” 漫天紫霞在面前缓缓凝结,化作了紫玉般的水晶轮盘,在燕寻面前飞快轮转,随着一声钟磬般的悠鸣声响彻整个混沌空间,如玉石般的指针缓缓停下。 一副黑白两色交织而成的图腾从轮盘上腾空而起,又犹如法相天地般放大,须臾之间,那图腾上面九条宛如游龙般的光影便向着燕寻笼罩下来! 或是生着龙角的豺狼…… 或是龙头鱼尾的异兽…… 鳞身双首,龟甲龙头,狮身龙鳞,种种异兽皆或多或少的沾有一些龙族的特征,盘卧蹲伏着落在燕寻的意识之上,缓缓凝成一片图腾纹身! “龙生九子,集显大千于一身,根基浑然!纳阴阳二气,得九子龙力,是谓九龙司命幽昼图!” 那苍凉的声音再度响起,随着那九条龙兽落在自己本不存在的身体上,燕寻只感觉一股暖流在意识体内缓缓流淌,那一片片威严的龙兽图腾化作晦涩抽象的纹身。 虎头龙尾围绕着左眼眼角绽开,做扑杀状,是为狴犴! 龙兽鸟身自眼皮上展翅欲飞,谓之嘲风! 双肩霸下负龟纹,双臂睚眦成龙角凶豺盘绞而下,双腿狻猊绽开烈焰般的狮鬃!胸腹螭吻张口咆哮,轻拍鱼尾,后背负屃双首鳞龙盘踞昂首!双耳囚牛小如芥子,麟龙蒲牢蹲伏在喉! 闭起双眼。 几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九只龙兽各不相同的龙力在身体中缓缓流淌,或是酷热如火,或是冰冷似冰,或是阴柔诡谲,或是刚猛霸气,这些龙力真真切切的存在着,而且泾渭分明,都在努力的想要化作他自身的一部分。 而受到这些龙力的涌动,夫子设下的那道血脉封印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碗大的缝隙,金黄色的龙血从缝隙中溢散出来,身体内的涨痛感却也真真实实的反馈到了意识之中。 事实证明,夫子为他设下封印,并不是想要将他体内的妖性完完全全的囚禁住,而是想要让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的掌控自己体内的这条恶龙,若是实力足以驾驭得了一部分,自然也就能在那封印上撕开一条裂缝,接纳一部分龙血。 就如同在瘦江湖畔的时候,他便凭借着剑意撕开过一条芝麻大的缝隙,但那溢散出来的一丝龙血便足以让他发狂了,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拔剑杀人! 此后,他便再也没有动过这道封印…… 即便是如方才那般生死关头,他也没有去撕开这道封印,因为自己做不到完全撕毁这道封印,也就没办法做到妖化成龙,而体内的龙血一但肆虐,必会在自己杀死那魔女之前,先把自己的肉身撑爆做一滩肉泥! 这是道极度危险的封印,然而这九种各异的龙力却在它上面撕了个碗大的口子! 当初仅仅是从芝麻大小的缝隙溢出的龙血,便让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了,如今自己的修为较之当初也不过是高了一个大境界,而这碗大的缝隙又能装多少的芝麻?! 这样任由气力暴涨下去,自己迟早会爆体而亡! 不开剑冢是死,开了剑冢也是死,感受着体内如同沸水般翻涌的血液,似乎在为了这些龙血的溢散蔓延而狂欢,燕寻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来的却是蜀山葬剑崖的那一幕。 郎云木的剑棺悠悠的飞向云海,崖间的狂风,即便是披着狐裘也会觉得很冷。 之前被一剑穿胸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去想这些。 如今随着体内的龙血与原本的鲜血犹如烈火烹油般滚沸开来,似乎是大限已至,却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曾经那个他拼了命想要离开的地方。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家…… 燕归人,白九,红拂,若是自己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当年还会选择去叩剑关来离开蜀山么? 他不知道。 当初离开蜀山是觉得,白九的仇要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燕归人要找,不但要问问他这些年死哪去了,而且还要让他看看自己撒了欢跑的样子。红拂呢,自从红拂向他表露了心迹之后,他仿佛就失了分寸,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个曾经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是妹妹? 是姐姐? 还是什么? 他不知道,所以他选择离开,一声不响的离开,并且当时还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风光无限的归来。 可若是当时早知道自己有此一劫,早知道自己会死的这么彻底,甚至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而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最后自己哪个都没有找到,还惹了一身的麻烦…… 自己那个时候,还有那个勇气去闯剑关么? “叮……” 雾灰色的莲瓣悄然坠落在青气之中,荡漾起层层的涟漪,仿若一片落入水中的树叶一般。 而与其他的莲瓣不同的是,雾灰色的莲瓣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巨大了起来,在那灰雾与青气交织的云团之中,缓缓化作了一艘梭型飞舟! 飞舟静静的停在那里,通体仿若一块闪着无数烟灰色星光的水晶,整体犹如纺锤一般。 燕寻抬起头,凝望着眼前的这艘梭型飞舟,这分明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艘飞舟,却奇怪的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就好似这本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那些闪耀着的烟灰色星光可以让他心绪万千,也可以让他热泪盈眶。 这到底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片沉寂的混沌之中悠然传来一道变幻莫测的众生之音在耳边渺渺响起:“逢小暑,剑冢开,凝毕生化作造化飞舟护持己身,可入时光恒河逆流而上,回溯前尘!” () 第248章 老子回来了! 奔涌的古朴长河弥漫着岁月的沧桑感,那浑浊的河水仿佛卷入了滚滚红尘,掀起万丈波澜,自虚空之中滔滔而下,拍打出星屑般的时光恒沙。 一艘灰蒙蒙的梭型飞舟撞开万丈波澜,划开滚滚波涛飞速前行,仿如岁月浪花里的一只逆流而上的游鱼。 时间长河滚滚东流而下,如梭飞舟向西而行。 燕寻静静的站在飞舟里,看着脚下被划开的浑浊波涛,乱发当风,任凭飞溅起的细碎浪花打在脸上,过往的岁月在脑海中一幕幕的浮现而出。 崔嵬剑阁,通天蜀山。 一树香樟春深,红袖添香谣诵万卷道藏,小楼听雨,谢在眼底流年渐渐。 天街小雨,深巷静雕。 灰墙红瓦,老树青藤,风回小院吹低一片浅草,闲停倦懒,花开花落两由之…… 栖侠小镇,十八里铺。 三尺青锋拱山河,豪情似旧,挥手灭却三千妖邪,从容转身迈入万丈尘寰,命格无双! 安静隐忍的狐裘公子,青衣不倦的翩翩少年,嫉恶如仇的第九先生,人生红尘百相,然而不论哪种面孔,却始终都是他燕寻一人。 莲开十二,瓣瓣霓虹,瓣瓣不同,坠入世间各为天地。 过往停在时光长河中,又好似扑面而来,逆流着人生而上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感受,燕寻乘舟犹如一阵快风,如那剑冢所说一般回溯前尘。 或嗔或喜,或哀或惧,种种滋味涌上心头。 三千恒河水,曾闻前尘声。 时光很快便走到了尽头,停留到燕寻穿越之时,漫漫长河响起渺渺的红尘之音,前方出现了一道飞流而下的瀑布,整条时光长河似乎也为之断流! 飞舟上的烟灰色星光顿时光芒大作,在滚滚的时光浪潮之中,犹若一片倒悬着的灿烂星河! 穿过岁月,逆着瀑布破浪而上,不知通向何方…… …… “这是命蛊。” “只要是名捕们的亲传弟子就都会有上这么一只,我有这么一只,苏樱姐姐也有这么一只。命蛊与我的血脉魂魄休戚相关,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这只蛊必当有所反应。” “蛊在人在,蛊死人亡。” 眼前的景象缓缓变得清晰,漂泊了许久的意识仿佛在这一刻回归,回到了温暖的肉体之中。 温暖的夜风,呼吸着的呢喃,一切都是格外的清晰。 燕寻慢慢的抬起头,在一片深沉的夜色里,少女那娇俏的面庞便生动的出现在了眼前。手中拈着一枝木钗,一双明眸静静的看着燕寻,烟眉轻蹙。 长街十里。 仿若一场久违的邂逅,让人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燕寻?” 看着眼前缓缓流下两行清泪的少年,宁无常微微一愣,手里捏着木钗却忽然有些无措。她不知道燕寻为何流泪,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无言流泪的表情下面,痛彻心扉的伤悲,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 纤长的手指握在木钗上,木钗上的命蛊明灭不定,发出蓝宝石般的温柔光芒。 “虽是心血来潮,或是命中该有此劫,但我……” 宁无常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娇躯猛然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樱唇轻张,睁大了双眸,手中下意识的缓缓捏紧那支木钗。 “我……” “你活着,真好。” 少年的呢喃在风中响起,就像春天的桃花随着夜风飘落而下,就像夏天夜晚那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仿若流年光景里最为美好的景象,都在耳边一一响起。 热泪沿着脸颊缓缓流下,落在肩膀上,让她有些发懵。 她不知道燕寻这是怎么了,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却似乎走过了漫长岁月,又重新归来。紧紧的抱着她,就仿佛找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燕寻才缓缓松开双手,恍然意识到这个时间线的宁无常还未对自己说出那番话,于是连忙退后了几步,颇为尴尬的抹了抹脸颊上的热泪。 宁无常却似乎红了脸,长发垂落在脸际看不清楚表情,只是深深的埋下头,讷讷无言。 “我……” 燕寻语塞,犹豫了许久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宁姑娘失礼了,在下方才有些恍神,抱歉。” “没……没事……” 宁无常低头轻轻蒙上黑巾,看向燕寻的眸光有些躲闪,轻咳了一声后说道:“那三个地方,中军大帐,将军府,城主府,你先选一下吧……” 来了…… 又是那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燕寻很确定中军大帐便是宁无常的身殒之处,但那名阳神境的天妃宫魔女行踪不定,也不能排除在将军府现身杀人灭口。而九龙司命幽昼图那九股龙力,还有体内陡然暴涨开来的气力都在真真切切的告诉着燕寻,他已经乘着飞舟逆溯回来了,青莲已经盛开过了,而且不会再盛开第二次…… 即便再过几个时辰后便是小暑。 而为了不再让宁无常的命运重演,他不能,也不敢再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我选将军府。” 燕寻从怀中抽出黑巾蒙在了面上,清澈的眸光看向宁无常,毫不犹豫的从腰中拔出郁离剑,额前垂落的青丝任风吹零,眼底缓缓升起一丝杀机。 “那我选……” “云威武就在将军府,你和我一同去。”燕寻抓起宁无常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抽出那支木钗凝视了许久,抬起头,缓缓将手中的木钗插在宁无常的青丝之中。 “我……” 宁无常又是一愣,呐呐语塞,蒙在面巾下的俏脸禁不住霞飞双颊。似乎燕寻从刚才起就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变化,让她还不是很适应。 但是,却也并不讨厌…… “杀了云威武,再杀了那个惹人厌的妖女,我们就回九渊府。”燕寻咬牙转过身,仰起脸忍住了几乎都要抑制不住的热泪,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把你带回去,活着带回去!一定!活着带回去!” “燕寻……” 燕寻伸手抓住了宁无常的手腕,洒然漫步长街,眼眶微红,眸光深远的落在夜空中,手中的长剑缓缓握紧…… 月黑风高杀人夜! 天妃宫,老子回来了! () 第249章 回首红尘,再执棋 燕寻究竟是怎么了,宁无常不知道。 也没有很想知道。 简而言之,夫子就是后山弟子行走江湖最大的招牌,只要你是夫子的弟子,那便一定是个品格高尚的君子。虽然这群君子的行为有些古怪,称得上是一群怪人,但对于侠义对于正道的坚守却是毋庸置疑的。 宁无常没有去问燕寻怎么知道云威武藏身何处,尽管他们来到这大风城中还不足一天。也没有去问燕寻那番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只知道如今燕寻所做的一切虽然让她或多或少的有些羞赧,但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红着脸任由燕寻拉着自己在夜幕中狂奔,于这将军府的屋檐下如两只狸猫一般跃起又落下,根本没有半分的停顿和犹豫,眨眼间便停歇在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屋阁之上。 轻轻如吐烟般呼出一口浊气,这般长途的奔袭即便是以武者的体能亦是感到有些气喘。 “云威武就在这里,而且一定藏在了密室中,我们在这里等有人把密室打开就好。”燕寻松开手,郁离剑在袖子上擦了又擦,眸底的杀气隐了又现。 即便是重来一次,知晓云威武不是覆灭铁血门和点苍剑派的真凶,他从未有过想要放过云威武一马的念头。 因为他该杀。 溪山宗,孔雀山庄,乌云堡,一桩桩累累血案不容辩驳!这些惨绝人寰的惨案,皆是那个躲在密室中,如毒蛇般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心灵极度扭曲而又疯狂的男人一手操纵! 他视天下人如蝼蚁,恨天下攘攘却不念旧恩,他在这片荒凉而又黑暗的深渊之中沉沦了太久,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玉石俱焚! 这些都是燕寻最切身的体会。 即便是面对一起生活了许久年月,不厌其烦的照顾着他的宠妾,拔出剑来也毫不犹豫。 这种人,本身就是世间最阴暗和负面的集合体。 而拔剑去杀这种人,燕寻本就是没什么心里负担的,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宁无常红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藏在凌乱青丝中的双眸似乎闪烁着晶莹的眸光,偷偷地看了一眼燕寻。然而燕寻似乎一直在专注的看着庭院,并未注意到她的神情,白皙的脸庞在月光下仿若美玉一般无暇。 世间有这样漂亮的男子,属实让人为之嫉妒,看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来了。” 低沉的嗓音在温风中响起,顿时让宁无常的瞳孔缓缓聚焦在一起,看向庭院中那名缓缓走来的窈窕女子。淡蓝色的广袖长裙轻轻摇曳,挎着木漆的方正食盒,绣鞋踏在石径上面,发出哒哒的轻响。 看着那名女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又伸手推开屋门走了进去,本来黯淡的窗纸上透出淡淡的昏光。 “十息之后杀进去。” 燕寻的长剑横在面前,清冽的剑光照亮了那张如墨画般的脸,犹若丹枫般的嘴唇轻启,似乎在与宁无常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明月高悬,夜风无言。 十息转瞬即逝,两道身影高高跃起,乘着夜风落到远处的屋脊之上。随着燕寻脚下轻轻用力,瓦片咯吱吱的发出轻响,在一阵细簌簌的泥土落下之后,屋脊轰然坍塌了下去! 两道黑影伴着如雨般的瓦片落下来,看着面前的墙壁轰隆隆的洞开,那名宠妾却是被吓了一跳,看着燕寻两个人忍不住双臂一颤,差点将食盒扔到一旁。 “云威武,出来吧。” 郁离剑轻轻扬起,万条青蛇自剑刃上升腾而起,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些青气小蛇的头上似乎生出了小小的肉角,身上的鳞片纹路似乎也更加的清晰起来 得益于九龙司命幽昼图的龙气加持,以及体内龙血的含量增多,青莲剑歌修炼出来的真气似乎有渐渐由蛇化蛟的趋势。 这种真气显然比此前的真气更加精纯。 或许直至真气化龙之后,他便可以做到一袖飞出万道青龙的骇俗之景。 黑洞洞的密室里似乎响起了一阵辘辘的车轮声,一道披着宽大衣袍的高大身影从黑暗中出来,阴鹫而又凌厉的眼神看向燕寻:“你是谁。” 简单的三个字,却不是疑问句。 云威武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看向燕寻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向一个刺客,反而像是在低头俯视着一只蝼蚁,神色淡淡。 “杀你的人。” 郁离剑上剑意盎然,身上的九龙司命幽昼图缓缓亮起黯淡的金色纹路,狴犴、霸下、狻猊……这些纹路如同跳动的血脉一般缓缓亮起,引动龙蛇真气缓缓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宁无常亦是拔剑,那清亮的剑身上缓缓亮起雪白的剑光,杀气腾腾的指向云威武。 “你与我有仇?”云威武看着他,伸手从身后的轮椅上缓缓解下一柄古朴的青铜大剑,形态晦涩的黑色蝌蚪文缀于其上,化作一副黑色火焰图,在剑脊上燎然蔓延开来。 冤魂状的真气四溢开来,短短五个字的瞬间便将身边的那名宠妾抽成人干,圆睁着一双血丝眸子,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不甘的倒在了地上。 即便是命运重新轮回洗牌,她也没有逃脱掉前世的宿命,依旧死在了云威武的手里。 燕寻不答,知晓这是云威武那稀奇古怪的幽枉帖,专门吸取枉死之人的怨气裕补己身,这一招在他未曾逆溯回来之前便已经领教过了。 即便之前险胜,体内的真气到最后也剩不下多少…… 这种功法,端的是诡异阴险,而燕寻也算是积累了丰富的应对之法,必须在他还未凝势之前出剑! 金光绽开,剑风呼啸,蜿蜒开一路的瘦枝金萼,缓缓吐出骨蕊的金色梅花溢散开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仿若在这深夜中,一阵暖风吹过,天地忽尔梅花齐开! 应见梅花发! 云威武抬手挡去,两剑发出清脆的一声交鸣,从手腕上传来的一股酥麻的力道顿时让云威武变了脸色! 这小子…… 怎么,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还未等念头通达,手中的青铜剑便不受控制的扬起,空门大开!而云威武回过神来,迅速变招,以轮椅为轴迅速化撩为抹,想要借此逼退燕寻! 然而燕寻逆溯回来之前早已与其交过手,极为了解云威武的剑术,手中的郁离剑轻轻勾挑,连环三剑封住云威武的手腕,迫得云威武迅速后退…… 小斜飞! 试应手! 接不归! 对于熟记于心的招数,弈剑术显然就是制霸一切的存在,连续三剑直接葬送了云威武的反击节奏,料敌机先的三剑落子让云威武一身本事无从发挥! “铛!” 青铜剑斜飞落地,而随着一声清响过后,长剑的破风声亦在云威武的背后姗姗而来! 雪亮的剑光划破朦胧光火,凛冽的剑风吹灭了数盏烛火,狠狠地刺进了云威武的后颈,又染着鲜血从喉间传出,让云威武阴鹫的双眸霍然睁大,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提子开花三十目! 胜负已分! () 第250章 去一个地方,杀一个人 看似眼前的这一切,是两人毫无间隙的配合,干脆利落的抹掉了云威武唯一的生机,顺利的太过巧合。而对于燕寻来说,这个结果却算不得太过意外,反而是他穷极谋划的结果。 穷变通久,是弈剑之本。 以招招为先强行将对手逼入死局,这是回溯之前燕寻手中的弈剑术,穷尽剑招而弈快剑,一步快步步快。 然而梅老也曾对他说过,弈剑,弈的是心剑而不是快剑。 正所谓穷极则变,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之后,燕寻对于弈剑术就有了更深切的领悟,更是领悟了梅老所说的那个“变”字,到底是什么。 变者,更也。 变者,非常也。 天地颠倒是变,攻守相易是变,日月改换是变,以刚代疾是变!变之一理便存乎于这万事万物之中,从来不曾更改过,而对于弈剑者来说,这期盼之中的一阖一辟就是变!以执棋之手执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将为棋手所用,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除了棋手本人,没有别人能够知道这纵横之间的下一步变化! 弈剑者,弈周遭万物为棋子,执剑亦是执棋! 那一剑又一剑,看似随意的出手,但却又恰恰是这一剑又一剑,才将云威武这只困兽逼入了死局,拔掉了他的獠牙,给了宁无常的出剑的时机! 可以说,这一切都是燕寻穷变谋算才会出现的结果…… 想要战胜天妃宫魔女,他便不能在云威武这里耗费太多的真气和体力,在发现利用快剑做不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便已经渐渐的领悟到了梅老当初所说的弈剑真谛。 利用周围所能利用的一切,精准无误把控敌人的节奏,付出最小的代价,达到最终的目的。 这不光是剑术上的较量,更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 随着宁无常收剑,云威武的头颅便随着剑刃抽出而无力的垂下,燕寻转过身,伸手轻轻解下蒙面的黑巾向宁无常走去,手中的郁离剑挽了个剑花。 看着宁无常那略起涟漪的眸子在昏暗的烛火里闪着微光,霜雪般的剑刃滴下粘稠的血液。 燕寻淡笑了一声,随手将郁离剑插剑回鞘,伸手从地上拔起了那柄燃着黑色符文的青铜阔剑,架在手臂上横在面前,并起两指从剑柄一路抹向剑尖。 划过剑脊的嗡鸣声悠长响起…… “这就是冷四爷的剑法?”燕寻伸手轻轻甩了甩沉重的青铜阔剑,在空中发出短暂的呜嗡声,看了看铜锈斑斑的剑尖,又抬起头看向缓缓收剑回鞘的宁无常:“果真如传闻中所说的一般失形逐影,直复不闻,呼吸往来之间便已一剑封喉,颇有前越牧氏一剑杀穿三千甲士之遗风……” 宁无常做捕快多年,对于拔剑杀人早已不陌生,自然不会如寻常女子一般看见鲜血便腿脚发软。 抬眸轻轻翻了个白眼,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双颊微微一红,扭过臻首轻哼道:“那你这又是什么剑法?就好似那云威武刻意在配合你一般,一招一式都往你的剑下送……” 燕寻笑而不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铜阔剑道:“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杀上一个又或者是两个人,你来么?” 宁无常犹豫了片刻轻轻点头,她不知道燕寻说的是什么,但她无疑是极为相信燕寻的,不然在死劫当前,也不会想要将命蛊交付于他。 而现在,对方很需要她的剑。 她现在已经完全昏了头,满脑子想的都是燕寻的那欣喜若狂的一抱,还有方才的那一句“真好”。 至于去哪里,杀谁,会不会死,又有什么干系…… 得到她的答复,燕寻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擎起那柄青铜大剑向外慢步走去,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你的死劫,我替你扛了,至于我用的到底是什么剑法……等这一战结束,到那个时候我再告诉你。” …… 风沙场,斜点着青铜阔剑慢步过这条布满风沙的校场,他对于这条路甚至可以说是毫不陌生。 在还未逆溯回来之前,这里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坟冢。 熟悉的黄沙,干燥而又细软铺满了校场,随风滚动。 熟悉的营帐,连成一排排的秉烛火光,却显得分外安静。 还有…… 熟悉的人。 “二位,可是将那云威武诛于剑下?!嘶!真不愧是当世英豪!”远处那名黑巾蒙面的人缓步走来,人还未到近前便大声称赞着,显得对燕寻两人十分钦佩。 “呼嗡……” 青铜阔剑缓缓扬起,锈迹斑斑的剑尖直指那快步走来的黑衣人,顿时让他的脚步为之一顿。 宁无常看不破他的底细,但燕寻却清楚的很,淡淡的看着那名黑衣人,分明从他极为眼熟的眉宇之间看出了一丝诧异,还有一丝厉色。 “我是黄班主留下来协助二位的,这些士兵已经被我用迷药迷晕了,寻遍整个中军大帐都没有寻到云威武的踪迹,眼下药效还有两刻钟,黄班主叫我……” “方延明。” 燕寻淡淡的开了口,温风撩动碎发,手中的青铜阔剑稳稳的指向那名黑衣男子:“换做在我老家,真的应该给你颁发一个小金人奥斯卡,演技这么好,尤为难得的是自学成才。” 燕寻淡漠的看着他,身上的真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奔涌出来,只是提着青铜阔剑遥指着他。 那名黑衣男子缓缓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侧头似是轻笑了一声,半晌后缓缓抬起头,伸手轻轻地解下面巾,露出了那张燕寻和宁无常都分外熟悉的脸! “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宁无常的瞳孔轻轻颤抖着,捏紧的拳头上关节都有些发白,不断地咬着嘴唇,根本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随着一只大手轻轻的按在了自己的肩上,掌心那火热的温度清楚的落在肩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侧头看向燕寻,却只看到燕寻那淡然的一笑,格外的予人以安全感。 “呼呜……” “嗤!” 青铜阔剑脱手甩出,插在方延明的身前,松开轻按着宁无常肩头的手,燕寻向前缓步走去:“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是你骗我,我并不怎么生气,因为你也是个可怜虫。” “锵……” 郁离剑的剑身划过剑鞘缓缓抽出,碧绿色的剑身犹如美玉一般在月下显得格外剔透:“这把青铜阔剑之前是云威武的,现在它是你的了,不过我不是让你用这把剑来砍我的……你若是觉得可笑,你只管尽情的笑,我不介意。” “因为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会让你直到躺在坟墓里,都再也笑不出来。” () 第251章 好一朵牡丹花 郁离剑轻轻架住裹挟强风的青铜阔剑,也只是在一声重鸣之后轻轻向下沉了些许,任由扑面而来的风压掠起几缕青丝。 “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仿佛是哀叹了一声,燕寻轻轻将那柄从身前袭来的青铜阔剑拍飞,以他如今暴涨的气力,即便是不用真气也不是方延明这种小角色可以对付得了的。 燕寻手中的郁离剑轻轻扬起,淡笑了一声道:“你这副阴损样子,实在是让我想同情你都同情不起来……” 方延明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看着宁无常拔剑从一旁走了过来,双手稳稳的握住青铜阔剑,冷笑着道:“我需要你的什么同情?疯疯癫癫,不知所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着胡话!” “胡话?” 燕寻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不如你来好好想一想,你在点苍剑派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那惨死的师父又是什么时候将你收入门墙的呢?” 点苍剑派…… 师父…… 方延明双眼猛然睁大,在这一瞬间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眸光渐渐涣散起来,瞳孔在不断的抖动…… 手中的青铜阔剑砸下,发出磬然的声音。 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脑门暴起了点点青筋,似乎在极力的抗拒脑海深处,表情扭曲痛苦无比! “天妃宫的移魂术?” 宁无常看向跪在黄沙里的方延明,雪亮的长剑垂落在身侧,秀眉深蹙,对于眼下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并不陌生。 江湖正邪林立,蜀山剑阁当为天下剑道魁首,真武山与烂陀寺可执道佛两家牛耳,而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青囊谷和天机阁皆与朝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还有峨眉、唐门、稷下和龙雀山庄亦是正道的中流砥柱。 而邪道与此相比,在这个江湖中却是声名不显。 且不提阎罗榜那群臭名昭著的杀手,便是邪道里活跃于俗世中的圣火教、白云城和浊浪盟,在这个江湖中亦是连个二流门派的声名都不如。 而邪道九流的中流砥柱,诸如曼陀山庄、邪帝陵、苗疆十三寨和大悲寺这些,早已避世多年。 曼陀山庄久处天山之巅,与霜雪为伴,隐于茫茫皑皑。而邪帝陵无人知其踪迹,只知其每十年派出一群世间行走,皆为江湖中的一流天才。至于苗疆十三寨隐于湘州的深山老林之中,百年来不与外界相通,自成一族。最后的大悲寺更是一群凶戾的出家之辈,远居荒州大漠,身入地狱心如厉鬼却自比地藏,妄图杀尽群魔。 唯有天妃宫最为特殊,无人知其跟脚,只知这天妃宫与圣火教有许多类似之处,一则皆为蛊惑人心的邪教,再则于整个大秦九州有多处分舵。 而与圣火教不同的是,天妃宫在疯狂的传播教义,于九州各地吸纳着信徒和孤儿,根本不怕来自朝堂的清剿。按理来说,传播教义是立国大忌,不管是秦皇还是李存孤都需要牢牢的把控百姓的思想,如果说在这个大秦里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秦皇,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声音存在。 然而奇怪的却是,天妃宫并没有被朝堂围剿,反而是其他的正道门派三天两头的找天妃宫的麻烦。 与此对比之下,圣火教就显得低调了很多,似乎很惧怕来自朝堂的势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事情亦正亦邪,就连传个教也是偷偷摸摸的。 但在八扇门以及朝堂各大衙门的平乱榜上,天妃宫三个字不录在册,反倒是一向低调的圣火教却是榜上有名。 就像这世间许多的邪教一样,天妃宫蛊惑人心的本事除了有着自己的那一套神棍流程,更是依靠着这门名为移魂术的功法,取得了不少心智颇坚之人的信任。 十年前的唐银案,正是因为适逢老门主与少门主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致使少门主唐银心神剧烈动摇之下为天妃宫的移魂术所蛊惑,最终杀了当年的老门主,酿成了这桩惨案。当然其中是有唐银心神修为不到家会被人轻易攻破心理防线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天妃宫的布局,和那一任的布局之人! 而那一任的布局之人正是当今的天妃宫,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大宫主之一,花宫大宫主梅无花!亦是被誉为天妃宫百年以来修习移魂术的第一人! 以精纯无比的神魂之力攻破目标心理防线,再度建立虚幻的记忆,对于移魂术,梅无花可谓是将其做到了极致!其手下的花宫弟子更是狂热无比到底奉梅无花为阳世神明,争相效仿,多以此术为手段! 身在八扇门,燕寻不知接触了多少这种大案。 对于中了移魂术的下场,他们这些接触过案宗的捕快们是再了解不过的了,只能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 当年的唐门少主唐银便是在枯巢禅师的佛门狮子吼中幡然醒悟过来,这才挣脱了移魂术的控制。 而其下场自然是不言而喻…… 一代唐门天骄自此变得疯疯癫癫,剥夺唐门身份,终身不得踏入唐门山庄,只好随着枯巢禅师带走。自此于唐门少了个风流倜傥的六花公子唐银,在烂陀寺的后山却多了个疯疯癫癫的缺牙疯和尚,终日对高山流云号泣,哭哑了嗓子,也哭毁了当年不知让多少侠女为之沉迷的一双明眸。 若是不醒来浑浑噩噩的还好,至少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是谁的鲜血,可若是有一朝从那段虚假的记忆中醒来,拎着犹自滴血的屠刀才幡然醒悟。 便会落得如六花公子这般凄惨的下场。 试想,若是如同做了一场美梦后醒来,却发现自己拎着屠刀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的却都是你至亲至爱之人的尸体,换做是谁都会那一刹那间发疯。 “是啊,天妃宫的移魂术。”燕寻看着脚边在黄沙中抓出一道道血痕的方延明,眼中闪过淡淡的悲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这个样子是挺惨的,但一想到他可能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我就对他同情不起来。” 宁无常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方延明那副凄惨的模样不由得眉头轻蹙,叹着气缓缓说道:“不过是为天妃宫利用罢了,说到底也只是个受害者。” “受害者,受害者么……” 燕寻重复的呢喃着,似乎在反复的咀嚼着这三个字的意味,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张在月下惊恐回望的面庞,静静躺在地上的如花颜容,还有那截刺穿喉咙的染血剑锋。良久轻笑了一声,手中的郁离剑轻轻扬起,指向那片大如银盘的皎洁明月:“无所谓了,反正我又不是来杀他的,方延明只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真正的幕后黑手在那里。” 宁无常抬起臻首望去,凌乱的青丝落在脸庞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清冷。 在那片硕大如盘的满月之中,一道手持银色牡丹花的窈窕白衣婉约而立,双眸冰冷如同这漫天的月色,静静的凝望着黄沙里的三人,青丝如风。 () 第252章 后手 郁离剑绽开淡淡的青光,在清冷的月光下席卷着万千青气龙蛇,镇妖剑意蓄势待发! 白衣少女自月中跃下,落在遍布黄沙的校场里却只激起了淡淡的一层浮尘,表情冰冷的拈着银色牡丹花走来:“没想到两个身在局中的棋子,竟然坏了我谋划许久的大局,还真是讽刺。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看你的样子似乎对我手中的这枚棋子早就有了确之凿凿的防备之心?” 看着白衣少女步步逼近,燕寻淡笑了一声,手中却已经架起了结发受长生的剑势:“很难么?” “你有见过一个和仇人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却不想看到仇人死无葬身之地的么?”燕寻淡淡的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方延明,又抬头对着那白衣少女轻笑:“而且,云威武自比枭雄,又岂会不在擎苍镇上留下自己的眼线?但是他却认不得我和我身边的这位撰风巡捕,这背后,恐怕也是你们动的手吧?” “九先生,对吧?”白衣少女转了转手中的牡丹花,冰冷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冷笑,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紧盯着燕寻:“你很聪明,但我一向不太喜欢聪明人……” “你错了。” 燕寻开口打断眼前白衣少女的话,轻佻的笑了笑:“是你们暴露的太早,太假,太蠢,并不是因为我聪明。” 玩味的看着眼前白衣少女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那模样就好似张嘴突然吃了一个苍蝇般,想作呕却又呕不出来,燕寻心底便不由得生出一丝快意。 之前他输的一败涂地,如今他却占尽先机! 用这些言语来讽刺眼前这天妃宫魔女其实并无太大的意义,但却能让这魔女也尝尝愤怒的滋味,权且当做是开打之前收到的一些利息! “就是来杀她么?” 宁无常默默走到了燕寻身边,手中的雪亮长剑升起淡淡的凛白色气流,吹拂得青丝飘飘荡荡。 燕寻回头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方延明,对着宁无常轻轻点了点头,手中的郁离剑霍然一翻,双脚炸开漫天的黄沙,青蒙蒙的剑光却是毫无征兆的出手! 结发受长生! 他曾凭借这一剑斩了蛊雕,杀了无数妖邪,如今再度出手却是较之此前又更快了几分,青蒙蒙的剑光连成一线,宛若一道划破夜幕的青虹! 不光是那白衣少女没有预料到,便是宁无常亦没有预料到! “嗤!” 长剑穿破肉体的声音响起,青虹一错而过,在月光下掀起了大片的血雨,飞洒到黄沙地中染红了一片黄沙。 白纱翩然坠落。 天妃宫魔女仓皇斜退,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脸颊,半指来长深可见骨的剑痕赫然淌下殷殷的鲜血,皮肉翻卷的甚是狰狞!这般伤势若是及时用药倒还能好上一些,可如今不在天妃宫中,待任务完成之后脸上必定会留下一道狰狞的剑疤!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脸就是她的第二生命! 如今却…… “燕寻!我要你死!”白衣少女半张脸颊流着可怖的鲜血,另外半张原本有着几分姿色的面庞此刻亦是随之变得狰狞犹如厉鬼一般,看向燕寻的目光几乎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再凌迟加身碾作肉糜! 声音凄厉的响起,随着一阵细密的机括声响起,牡丹花的自腰间抽出一柄皎洁如月光的蝉翼软剑! 然而,有一柄剑比她还要快! 在看到燕寻突然袭击并未成功之时,宁无常的身形便已经动了!踏破阵阵黄沙,凛冽的剑光随着三千青丝飞舞而起,划出一道满月向着那白衣少女劈斩下来! “铛!” 软剑荡开,这种疲于应对的感觉让白衣少女的感觉并不是很好,狰狞犹如厉鬼的面容上渐渐升起了一丝烦躁! 花瓣纷飞中,宁无常被凛冽的剑锋逼退! 燕寻却又不知何时欺身而上,手中青蒙的剑光越发璀璨的向那白衣少女砸去! 笙歌落! 白衣少女眼中怒火更甚,周身的软剑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飞花剑雨!即便是以燕寻如今暴涨的力量再加上刚猛势沉的笙歌落也仅仅不过是比其高了一线,只能砸得其手腕向下一沉! 燕寻手中的郁离剑被抵得一扬,于空中再度变招,潇洒轻灵的剑气向着那白衣少女周身袭去!宁无常亦是脚步鬼魅的在那片剑雨之间游走,身上已多处添了细小如婴儿小嘴般的剑伤,渗出淡淡的血迹! 与燕寻相比,她更像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每一剑点出必然是那白衣少女最疲于应对之处! 随着青虹银光在剑雨之中飞快穿梭,编织成一张交叠织密的青银罗网,将那白衣少女紧紧缠绕束缚! 而那白衣少女似乎已然被耗尽了全部的耐心,眉心缓缓亮起一朵牡丹花的印记,随着那朵牡丹花越发的炽盛,最后竟如火光一般映照得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那飘飞的阳神异象顿时变得更加浓烈而又鲜艳! 漫天纷飞的牡丹花瓣红的妖异,旋舞成一道道妖红色的花海龙卷,裹挟着一股沛然大力重重的拍向燕寻两人!两人举剑回挡,却被扩散纷飞的花海轻易拍飞,沿着黄沙滑出了很远,眉心处似乎遭到了重锤砸击一般嗡然而又麻木! 燃魂秘术! 独属于阳神境武者的武道手段,短时间内燃烧神魂,用以提升神魂加持的威力!但在燃魂之后,神魂定会有所损伤,相应的武者境界也会随之跌落! 逼得眼前这一袭白衣的天妃宫魔女使出这等手段,可见燕寻和宁无常联手的难缠程度! 而在这魔女燃魂之后,燕寻和宁无常的神魂亦是被重伤,此刻嗡鸣不断就是神魂动摇之象!在这一段时间内,两个人意识虽然清醒,却难以挪动一根手指! 看着那魔女一步步逼近,燕寻的目光艰难的向远处望去,心中暗自祈祷自己的后招快些奏效,好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是的,即便是到了此刻! 燕寻也是留着一步至关重要的后手,而此前知晓这魔女是阳神境高手,又岂会不提防她的燃魂秘术?! “啊!” 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了短暂的宁静。 伴随着那白衣少女的诧异,宁无常的恍悟和惊喜,还有燕寻那仿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道浑身还在轻颤的身影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 第253章 一身惭罪,业已赎清! 方延明摇晃着站起身,抬头看向那被温风卷起的黄沙,唇边却溢出了丝丝的鲜血。 那是咬出来的,硬生生咬出来的。 张嘴啐出一口带着碎牙血沫的唾沫,方延明看向眼前的摇曳着的白衣,犹带着血迹的手掌轻轻地握在面前的青铜阔剑上,缓缓地从黄沙中拔出。 砂砾摩擦过布满铜锈的剑脊,发出沙沙的声响。 似乎也将方延明的思绪带到了极为遥远的地方,那片郁郁葱葱的林海,还有那座小径万千的巍巍高山。一张张仍在记忆中鲜活的面庞在脑海里闪过,他已经分不清哪些人是云威武杀的,哪些又是他亲手屠戮。 但这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已经明白了燕寻之前与他说的那一番话,也坦然接受了作为燕寻手中弃子的命运。 咎由自取么…… 方延明轻笑了一声,手中的青铜阔剑轻轻举起,以他的力气想要挥动这柄青铜阔剑却是要费一番力气,很难做到像燕寻那般轻松写意。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用出点苍剑派的剑法。 “蝼蚁。” 红唇轻启,白衣少女侧头轻轻的看向方延明,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她是高高在上的阳神境高手,方延明这种龙虎境的蝼蚁,是她随手便能捏死的那种。 即便是如今的方延明满怀一腔恨意的拔起了青铜阔剑,对她来说也是不需要太过在意的。 青铜阔剑呼啸起沉重的风声,狠狠地砸在了白衣少女的身侧,即便是方延明已经用尽了所有气力,但这一剑在那白衣少女的眼中无疑是慢如龟速的。甚至不用刻意去注意,仅仅是轻描淡写的向旁边挪两步,便能躲过这一剑! 这种实力的差距简直太过悬殊,悬殊到令人想笑。 但方延明没有笑。 青铜阔剑砸在黄沙里,激起一蓬乌蒙蒙的烟尘,在烟尘中青铜阔剑似乎一转,变劈为撩,在空中划出一道如半月般的轨迹,响彻着呼啸的嗡鸣。 这是他毕生里最为诡变的一招,但这无疑仍是难以伤到这天妃宫魔女的一根毫毛。 白靴踏在沉重的青铜阔剑上,轻立于剑锋,在烟尘中白衣飘飘,周身的牡丹花瓣未散。白衣少女侧着半张血淋淋的脸庞,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忽然间身形鹊起,如烟缕一般飘摇后退。 青铜阔剑掠过白衣衣角,第三次扬起,又重重砸下! “铛!” 这一次白衣少女没有躲闪,手中的牡丹软剑被真气逼得笔直,挥手将那柄青铜阔剑弹飞,又重重刺穿了方延明的肩头,贯穿血肉,一直没到那精致无比的牡丹花剑锷! 她玩够了…… 鲜血染红了那朵银亮的牡丹花,顺着花瓣的纹理缓缓流淌落下,仿佛令这朵牡丹花变得更加的鲜活生动起来。 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不是一双绝望的双眸,而是方延明那渐渐勾起的嘴角,嘲讽般的看着她:“你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 “轰!” 气浪炸开,掀起滚滚黄沙如龙! 方延明的身体被吹卷得倒飞而起,又如破麻袋般狠狠地砸在黄沙中,口鼻中涌出了大片的鲜血,手中紧握着的匕首落在沙地中,在月光下闪着蓝汪汪的幽光。 赫然是前世用来暗算宁无常的那柄喂毒匕首! 黄沙被气浪排开,白衣少女身形在风沙里轻晃了两下,伸手摸了摸小腹的位置,掌间黑色的鲜血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刺眼,伤口不受控制的淌下毒血,染黑了一片白衣。 “混……混蛋……” 白衣少女嘴唇轻颤,双眼中似乎已经渐渐出现了重影,颤抖着手掌伸入怀中,想要取出解药,面前却掀起了一股沉重的风压,迫使得她慌忙的抬起长剑架住迎面劈斩而来的青铜阔剑! 手中的软剑微微一沉,竟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吃力感! “天妃宫的胭脂红,在江湖里可是鼎鼎大名,我听说这个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但也是发作的极为迅速的。”燕寻提着青铜阔剑遥遥晃晃的站稳身形,显然神魂刚刚稳定下来,致使他对于身体的掌控还不是太过很灵活。 虽然此刻天妃宫的魔女此刻也中了剧毒,行动极为不便,所以两人的较量仍旧势均力敌。 但随着胭脂红的毒性发作,天妃宫的魔女会越发的迟缓而又虚弱,而燕寻的神魂在九龙司命幽昼图的加持下会越发稳固,此消彼长之下,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面前的白衣少女显然同样明白这一点,虽然不明白燕寻为何会这么快稳固下来神魂,但她知道,燕寻是不会给她服用解药的机会的! 唯有杀死燕寻,才能活命! “呀啊!” 胭脂红的毒素蔓延的很快,转眼间便将那魔女的红唇染得发紫,伸手提起手中的软剑指向燕寻,剑尖却在轻颤着,显然是连剑都握不紧了。 白衣掠动狂风,向着燕寻疯狂的劈砍而来! 燕寻手中的郁离剑和青铜阔剑架在身前,不慌不乱的抵挡着面前的剑光,嘴角淡淡的露出一抹笑容。 之前是自己疯狂的劈砍着这天妃宫的魔女,却被她轻松挡下。如今却是双方易位,轮到他站到了上风,轻松抵挡着眼前魔女的困兽犹斗。 这种戏剧性的命运,简直讽刺至极。 不过,燕寻非常喜欢。 想着宁无常临死前那句令人万分揪心的话语,那张染着血迹的面庞仍历历在目!如今,也该轮到眼前这个天妃宫的魔女尝尝死于自家的独门毒药之下是什么感受了! “铛!” 如同历史重演一般,银亮的软剑被用力崩飞,倒插在沙地之中,发出一声轻响。而随着青铜剑横扫,锈迹斑斑的剑锋砍入血肉之中,将白衣少女的身躯带着飞出去很远! 细瓷的玉瓶从白衣被斩破的裂口飞出,跌落在黄沙中,随着一声轻轻地脆响,上面被斩出的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瓶身,缓缓地碎裂开来。 白衣少女血淋淋的趴在黄沙里,看着眼前的玉瓶缓缓碎裂开来,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双手在黄沙中抓出道道血痕,向着那玉瓶奋力的爬去,模样凄惨而又狼狈,却让燕寻生不起半丝的怜悯和同情。 拖曳的两柄长剑缓缓走到方延明身边,轻轻蹲下身子看向明显已经到了濒死之际的方延明,见到方延明那涌出大片血水的嘴唇轻轻张合,于是放下手中的长剑,替方延明拍打了两下满是尘灰的衣襟,疲惫的笑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们赢了,我们为整个点苍剑派报了仇。” 方延明双眼中渐渐地露出一丝解脱,伸开满是血污泥沙的手掌紧紧的抓住燕寻的衣袖,满是鲜血的嘴唇轻轻张合,示意燕寻附耳过来。 “一……一生惭……咕……罪……业已……已赎……咕……赎清……”短短的八个字,却好似用尽了一生,方延明喉间的血水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噜声,嘴唇再度张合了几下,双眼便渐渐地失去了光芒,手掌无力的砸到了黄沙之中。 燕寻缓缓地站直身子,伸手抽出方延明腰间的长剑,锵的一声用力折断,整齐的插在方延明的身边。 逝者归殡,折剑立冢。 这是来自稷下后山最高规格的送葬仪式,亦是对于义士最后的尊重。 之前的方延明不配。 但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了,他配得上义士两个字,也配得上燕寻为他亲手立下这方剑冢…… () 第254章 我见白衣多狷傲! “吱呀……” 随着清晨的暖风从门隙中传来,庙门被轻轻推开,青衣翩然拂过门槛,衣角缺漏的微光里飘飞着点点尘埃,连同着被袂起的清风卷进破庙里。 “幽云十二骑包围了桑山城。”淡青色的袖子扬起,一包油纸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砸落在宁无常的怀里,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宁无常打开怀中的油纸,伸手从油纸中拿出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咬了一口,微怔着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咱们日夜兼程着赶路吧,苏樱姐还在桑山城里,若是等到围城之后,温侯在城里的搜查肯定会更严密的。” “你不用太过着急,这件事已经拜托黄老板去做了,相信苏姑娘一定能在幽云十二骑完全包围桑山城之前逃出来的。”燕寻系下腰间的布兜放在了地上,又将背后的青铜阔剑解下用力插在泥土中,对着宁无常做了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即完成你们此行的目的,拿到温侯谋反的证据,又将天妃宫的阴谋和幽云十二骑的野心扼制住。” “噗嗤。” 宁无常喷出几粒白菜,意识到自己失礼,于是连忙掩住嘴轻笑道:“之前不是说只为了替铁血门报仇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这么……” 犹豫了片刻,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犹豫的看向燕寻却突然一愣,双颊渐渐浮起了晚霞。 青衣黑发,背靠着那片隔着一道门都能嗅到草长莺飞气息的晨光,披散下来的长发就这般倾泻而下,非但没有平日里那般清雅温润,反而多了几分披头散发的那般疏狂。 又想起那一晚摇晃着起身站在自己身前的浴血身影,宁无常握着包子的手掌都不由得微微发紧。 许久以来竟然从未注意到,的确面前的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生着一副姣好的女相,甚至比起寻常女子都更要美上几分,但却有着许多面相粗犷的男子所没有的担当和气概。 “忧国忧民?”燕寻不禁莞尔,接上了宁无常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的那个词,伸手轻轻握住面前的青铜阔剑,缓缓说道:“只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青铜阔剑,燕寻不禁陷入了沉默,上面的蝌蚪文让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以至于,他虽然看不懂这些蝌蚪文,但却能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些文字所代表的意思。 幽枉帖! 很显然云威武应该是不知道这篇蝌蚪文的意思,因为上面所阐述的功法与他口中所述大相径庭,可见云威武所修炼的那篇幽枉帖定是另有所得,很大概率是出自他人之手。 而将那篇幽枉帖和那道秘术教给云威武的人,恐怕并没有那么好心。 一切的风起云涌似乎都到了愈烈之刻,不踏出这一步便永远看不到在背后执棋的那个人,不光是天妃宫,还有另外的一个人隐藏的更深。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随波逐流,收官之时一切自然可见分晓。 至于宁无常…… 宁无常却是不太清楚燕寻所说的风不止真正的意思,但她也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太对劲,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时候。沿着温侯牵出来了幽云十二骑,又从幽云十二骑牵出来了天妃宫,仿佛一条永无尽头的锁链,也不知牵着锁链那一端的是神明还是恶鬼,一切都像是未知。 然而光是眼前这三者,就已经把整个幽州变作了一滩浑水,使得他们想要抽身而退变得越发艰难,只能硬着头皮卷到漩涡中心去,静待这三方杀出个水落石出。 哪怕是粉身碎骨,在这之前也只能咬牙挺着。 等着最后的那个人露面。 这个过程显然是煎熬而又痛苦的,就像是在厉鬼遍布的深渊之中等待着黎明到来,任凭厉鬼将自身啃噬的鲜血淋漓,但却仍旧坚持,却也是难免的。 幽州已乱,八扇门不能抽身不管,而以燕寻和她们两个还有楚二哥的交情更是无法袖手旁观。 思忖至此,再看向燕寻却莫名的多了几分愧疚。 “抱歉。” 宁无常捧着包子,似乎也没了什么胃口。 他本是后山最出众的天骄,应该在江湖中像他的那几名师兄一样掀起一场滔天巨浪,迎接万人瞩目和追捧的,如今却同她们一并陷入这片泥潭中无法自拔。 “道歉做什么?”燕寻淡淡的笑了笑,耸肩道:“谁让我有一个欠了一屁股桃花债的师兄呢?看在他平时挺照顾我这个师弟的份上,我定会护你和苏樱姐的周全……” 护……护你……周全…… 宁无常芳心又是一乱,低头看着手中的包子竟是下意识的忽略掉了苏樱姐三个字,想着之前的燕寻紧紧抱住自己的那一幕,浑身又是一阵过电般酥软,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对了,黄老板去哪了?等会儿就要启程上路了……”燕寻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少女心思一般,僵硬的转了转头看向四周,似乎在寻着黄沾的身影。 “我在这里。” 黄老板推开庙门走了进来,仍旧是那副青衣打扮,淡淡的看了一眼燕寻,摇曳着青衣向着宁无常走去:“你们八扇门的人来了,你们这回上路,就不用管我了,我准备在这里多逗留一段时间,九渊府那边,有些生乱。” 说罢,便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那道高挑的身影。 三千青丝落在肩头,肩如刀削,腰似约素,一身白衣如风雪翩落,眉间冷清更胜明月三分。深陷的眼窝,挺翘的五官,一双明眸犹若两颗碧透的玉石。 看着便是这世间罕有的美人,更带着几分前赵的异域风情,却偏偏在那份如高山雪莲般的气质中多了几分肃杀! 还有…… 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狷傲! “师父?!” 宁无常惊叫出声,手中的包子浑然不觉的落到了油纸包里,眸中写满了惊喜和欢快!整个人霍然站起身,如同一只百灵鸟一般扑到了那白衣美人的怀中! “师父?!”燕寻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名白衣美人,岁月仿佛待其极为宽容,并未在她的面容上留下痕迹,仍是美的让人为之一窒! 这…… 便是名动天下的冷四爷?! () 第255章 料白衣见我应如是 冷四爷,大名冷非烟,相传年少曾与狼群为伴,一身剑术来历十分神秘,传闻中永远是一身不染鲜血的白衣,还有那一双有如孤狼般的碧玺眼瞳。 冷四爷很美,比整个江湖大部分的美女都还要美。 但在整个江湖里,流传着永远都是冷四爷的剑法如何如何凌利,冷四爷的杀人手法如何如何利落,反而没有人去关注一个冷漠高傲的杀神长得如何漂亮。 就像是一柄绝世好剑。 即便这柄剑被打造得优雅精致,所有人关心的也只是它锋利不锋利,没有人关心它是否好看。 而冷四爷无疑是这江湖中为数不多的绝世好剑! 即便是隔着数十步开外,燕寻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冷四爷身上那冷如寒霜犹带滔天血腥的剑气!与燕寻初次所见苏樱之时,从苏樱身上所感受到的别无二致! 扑面而来的肃杀,让人骨子都感到阴冷! 冷四爷也在遥望着燕寻,碧色的双眸闪过点点寒芒,抬起手中的长剑架住宁无常那双油腻腻的纤手,淡淡的道:“没规矩,先把手擦一擦。” 宁无常嘿嘿的缩了缩脖子,从腰间取下一块手帕擦了擦手,这才看向冷四爷:“师父,这回怎么是您过来啊?徒儿前几天还在想你呢!” “我来保住你们的小命。”冷四爷声音淡淡的,径直越过宁无常,摇曳着白衣走到燕寻面前,轻轻点了点头:“事情我都听黄沾说过了,你很不错。” “师父,这位是燕……” “燕寻,出身蜀山剑阁,后因叩剑关失败而被逐出蜀山,又被夫子收入门墙,成为夫子的第九名弟子。”冷四爷眸光未转,碧色的眸子里仍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淡声道:“九先生最近很出名,所以八扇门或多或少的也有些关注。不过既然八扇门派我到了这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再麻烦九先生了,我们八扇门可以自己把接下来的事情搞定。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这些日子多谢九先生的照拂。” 夫子活的很久,所以在江湖中的地位很高。 即便是以冷四爷如今的江湖地位,见到燕寻也得老老实实的叫上一声九先生,即便燕寻如今年岁尚未及冠,甚至连阳神都还没有踏入。 这是一种对夫子的尊重。 当然,对于冷四爷来说也仅仅是一种对于夫子的尊重。 燕寻可以透过她那双碧玺般的眸子看出来她灵魂深处的狷傲,她尊重夫子也不过是尊重夫子对于人族的贡献,而非真真正正的打心里崇敬。更不用说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卒,若是没有夫子门生这个头衔,在冷四爷眼中他便和路边随处可见的卖包子小贩没什么两样。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现在她来了,来到了这幽州挥剑破局,直面温侯和那个神秘的背后执棋者,而燕寻此前的作用也止步于此,可以带着她的一声称赞光荣退场了。 这个女人…… 压根就从来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 而这种感觉他也似曾相识,或是从那山林郁郁的蜀山小径,或是从身边那名手段高超的黄班主,这让他很不舒服……燕寻是个纯粹的人,你对我温柔那我也会对你更友好,你让我不舒服那我一定会让你更难受! 说是中二也好,年少不经事也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燕寻始终信仰的都是那句流传了千百年的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睚眦之仇必以血偿,以牙换,以言诛心,百倍千倍以报之!” 他是活在天秤上的那个人,因为他有良心所以算不得魔头,但他也并不仁慈,所以也算不上善人。 想来当初若是没有梅老和盖老,而是任由他带着李青莲的传承和青莲剑冢闯荡江湖,如今是正是邪就难说了。因为江湖上会把正邪区分的很明显,但他不会,他能和魔头饮酒大笑,也能和大侠把臂言交。 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而他只不过是一杯水。 只有凉热,而无颜色…… “君师兄让我帮助苏姑娘和宁姑娘。”燕寻手中轻轻握住青铜剑柄缓缓站起身,笑着看向冷非烟,深邃如黑琉璃的眸子里满是淡然,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冷非烟很傲,因为她的修为够强,剑够快够狠,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通天七转之境,所以她有这个资格,可以无视掉这世间绝大部分的年轻人。 但这些年轻人里,绝对不包括后山的这群怪胎…… 说到骄傲,后山就从来没有服过别人! “嗯?” 冷四爷似乎很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双眸里似刮过一阵细雪微风般降了几度,声音微微冷了下来:“可能,我没有说清楚。这件事有我就足够了,之后的事情,若是龙虎境武者卷入其中,会连渣滓都剩不下来。” “我若是杀过阳神,有这个资格入局么?” 冷四爷看着燕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也从燕寻的眼瞳深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狷傲,于是嘴角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淡声开口道:“有意思……” 说着,便转头看向宁无常。 宁无常连忙点头,似乎是又想起之前的一些画面,脸颊上不由得浮起一抹淡淡的桃花红,支吾道:“对……那个……之前杀了一个天妃宫的阳神弟子……” 冷四爷轻轻颔首,看到自己这个傻徒儿的模样,顿时了然般的轻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作壁上观的黄沾,伸手从腰间轻轻地抽出一柄薄如冰片的霜雪长剑,透过清晨的阳光泛着点点寒光,转头看向燕寻:“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既然这样不如赌一场。” “怎么赌?” 燕寻缓缓放开青铜阔剑的剑柄,伸手从腰间拔出一节节犹如翠竹般的郁离剑,碧澈的玉光洒落身侧。 “我是通天境,你是龙虎境,若是打斗起来未免太过于欺负你,想必你也不会服气……”冷非烟看了看一旁似乎颇为忧心的宁无常,眸间的温度似乎又冷了几分,继续说道:“我用半成功力跟你打,你只需要接下我三剑,此事便依你如何?” “好。” 燕寻毫不拖泥带水,手中的郁离剑垂在身侧轻轻转了转,玉光中似有龙蛇腾起,微微一笑:“请四爷指教。” () 第256章 斩白袖,砍狗头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剑刃上,泛着点点寒光,空气中飘散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又随着暖风吹来。 冷非烟摇曳着剑锋,笔直的抬起手臂指向燕寻,深邃的碧色双眸闪过点点幽光:“丑话且说在前,我以杀入道,所以我的剑下,不会留情。” “请。” 燕寻长剑扬起,青蒙蒙的剑光映在脸上。 他精通百家剑法,又学过玄长恨的独门绝学,再加上自己通悟的剑意和青莲剑歌,与寻常龙虎和阳神相比,显然是战力顶尖的。 可与冷四爷这般成名已久的通天大宗师相比,他的这些剑法和战斗经验都不值一提。 且不说那出神入化的越氏剑法,曾一人一剑杀穿三千甲兵,单就冷四爷的一成功力,也不是他这个半只脚刚刚踏入龙虎巅峰的小武者所能相抗的。 但若是三剑…… 若是连三剑都接不下,那也太丢人了。 燕寻手中的郁离剑缓缓捏起,纵起剑光横在身前,赫然是小须弥剑法的起手式!龙蛇翕张,隐没在历史洪流中的百家剑法再度出现在燕寻的手中! “小须弥剑?” 冷非烟碧色的眸光似乎波动了两下,手中的长剑缓缓横停在身侧的半空中,冷艳红唇微张:“夫子果然是天下剑法大宗,这般覆灭了数十年的门派剑法孤本都能寻到……” 燕寻轻笑不语,静静的看着冷四爷的长剑落在风中,又如一道疾逝的光影般席卷过来。 “铛!” 万道青光似乎早有防备一般挡在身前,沛然传来的怪力从剑脊上传来,发出激荡的巨响!凛冽的剑光撕破了温暖的阳光,缭绕起万道如长蛇般的狂风,将燕寻的身影如一片纸鸢般轻松劈飞! 燕寻踉踉跄跄的后退,颤抖的双手握住郁离剑,苍白着脸色深吸了一口气:“第一……剑……” 如同被一座小山砸中了一般,胸间的气息翻涌不停,仅仅是说了三个字便仿佛用尽了所有气息,只能不断地深吸着空气,双眸紧紧的盯着冷四爷。 冷非烟自然是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手中纤薄如冰片的长剑仅仅是一停摆便再次斩来,没有什么特定的姿势,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剑法,仅仅是干脆利落的斩了过来,却像是天塌地陷一般无可阻挡! 这一剑,竟是用上了剑意! “铛!” 青光迅速涌起,眨眼间便蔓延过整个剑身,龙蛇狂舞间硬生生扛住了撕裂万丈温风的剑光,整个人却被劈得倒飞出去,重重的摔倒了泥土里,犁出了一道浅壑。 鲜血长飞,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洒落到泥土中染红了一片青草。 “第……第二……剑……” 燕寻咬着牙挣扎了许久,才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摇摇晃晃的擎着郁离剑,双手却在不受控制的抖动着,长发青衣皆是狼狈不堪,沾染上了簌簌的泥土抖落下来。 “镇妖剑意?”冷非烟似乎微微动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看了看站立都有些站立不稳的燕寻,手中剑光轻转,随着白衣宽袖轻轻扫动,锵然收剑回鞘。 白衣随着温风飘卷,冷非烟把剑静立在浅草中,平静的面上似乎不起波澜:“我听黄沾说,你身怀数种剑意,竟然还包括蜀山的镇妖剑意……” “第……二剑……” 看着燕寻那张倔强中却又潜藏着些许狷傲的面庞,冷四爷好笑般的竖起一根手指,走到燕寻的身前对着燕寻的肩膀轻轻点去,瞬间将燕寻整个人再度点倒在地,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怎么挣扎都再也挣扎不起来。 他方才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站起来也只不过是靠着一口气硬撑而已,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不能输三个字。 然而,冷四爷的那一指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以他的身体状况来说,其实根本不用出剑,只需要伸手轻轻一推,便足以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你输了。”冷非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他意识模糊的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又看着宁无常从远处慌张的跑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似乎是闻到了宁无常身上的幽香,燕寻心中安稳了许多,整个人再也撑不下去,晕了过去。 冷非烟却是没有管那么多,只是看着宁无常那般焦急的模样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抬起手腕看着那被削去一角的长袖,眸中似有别样的意味闪过。 “有趣。” 冷非烟淡淡的呢喃了一声,转身朝着黄沾走去。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冷四爷,竟然也学会开始算计他人了。”黄沾眉眼微倦正对上冷非烟的那双碧色双眸,细挑的眼角似乎带着几许冷冷的嘲讽。 以他的手段,自然是看的出冷非烟在第二剑的时候就已经输了半招,若不是临时动用周身小天地卸劲的话,怕是连手腕都会被燕寻的那一剑斩落下来! 冷非烟却是没有半分可耻或者是羞愧的觉悟,仍是静静的看着他,反问道:“我有说过他伤到我一片衣角就能赢么?” 黄沾无言,嘲讽般的笑了笑。 冷非烟却是又接着说道:“你是追命的线人,但也仅仅是他的线人。我相信追命,但我并不相信你,所以我不去调查你的底细,并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 “我只是在等一个人,一场雨,别的你大可以放心。”黄沾轻垂眸眼,不再去看冷非烟那双凛冽的碧澈双眸。 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八扇门自古便传承下来的四大名捕之号,他们的真名或许很多人都记不清,但这四个名号却是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 即便是黄沾之流,亦是不敢久视其双眸。 要知道,四大名捕不光是武艺豪强,就连追凶断案也是在江湖中首屈一指的! 都说一人千面,无人能识,可这易容更骨即便再精妙绝伦,唯有一双眼睛却是始终难以改变的。而八扇门的名捕们完全可以通过这一双眼睛,来找到一个人的真实身份! “希望如此。” 冷非烟右手轻轻从剑鞘中弹出一截剑刃,声音冷冷淡淡的在黄沾耳边响起:“不要让我在这场棋局的背后找到你的影子,不然我会亲手砍了你的狗头。” () 第257章 面首三千(吃饭勿看) “侯爷,幽云十二骑已经控制了桑山城周围的四镇。” “嗯。” 李三生抬了抬眼眸,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扶手,发出叩叩的闷响,扫了一眼跪在身前的蒙面侍卫,嗤笑道:“那群傻大个还以为自己的动作没有被发现,殊不知现在已经是送到本侯和那个老不死口边的食物了,着实可笑的很。” “侯爷英明。”侍卫闷声奉承,却是不见情绪如何的波动。 李三生勾了勾嘴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垂着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道:“我让你在那个老不死的身边做暗子,以往你做的都很好,不过最近,那老不死的信息似乎有些少啊……” “侯爷明鉴。”侍卫拱手,身子似乎埋得更低了:“那……老……老侯爷最近一直在书房和南北李旁活动,并未去过别处,实在是……” “砰!” 李三生飞身而下,一脚将那侍卫踹得倒翻出去,面色狰狞的厉声道:“他是老不死!什么叫老侯爷?!侯爷只有一位,那就是我!” 沿着地面滚出了数米远,蜷缩着身体闷哼了一声,那侍卫才缓缓挣扎着爬起身,颤抖着伏在地面上,鲜血沿着面巾缓缓滴落,滴滴答答的在地面上落下了一滩猩红。 李三生眸光接连数变,身上戾气忽而尽敛,眸光变得温和了起来。走下阶前,蹲下身子扯了扯袖子,伸手掸了掸那侍卫的肩膀,柔声笑道:“不疼吧?” 李三生的动作很轻,似乎方才将这侍卫一脚踹出去数米远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小……小的皮糙肉厚……无……无碍……”鲜血从面巾上滴落下来,落在指缝中湿润润的,那侍卫喘着气,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他的肋骨断了三根。 “那就好。” 李三生淡淡的笑着,低头抖了抖袖袍站起身来,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侍卫颤抖着的双臂,淡声道:“既然无恙,那还等什么?等本侯替你疗伤么?” 那侍卫写满惊惧的眸光轻颤,摇晃着站起身,表情抽搐的捂住软塌塌垂下的肩膀,轻咬着牙道:“是,小人告退。” 看着侍卫摇晃着脚步狼狈的走了出去,李三生缓缓抬起白皙如瓷器般的手掌,纤长的手指上缓缓缭绕起数缕淡淡的猩红雾气。地面上那一小滩的鲜血顿时犹如活物一般轻轻颤动,像是一团蛆虫一般轻轻拱起身子,抖动下簌簌的泥土,化作片片猩红般的雾气升腾而起,流入指间的雾气之中。 雾气轻涌,如沸腾的激流一般顺着李三生的手臂涌入口中,犹如龙吸倒卷一般。 腥臭? 咸涩? 不,或许应该说是甘甜…… 李三生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愉悦的看着那侍卫消失的背影,缓缓迈动脚步向那台阶上的狐皮高榻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按在那高榻后面的红宝石上,缓缓在书橱的一侧露出了一条幽深的隧道。 昏暗的火光在幽邃的黑暗中亮起,仿若一只蛰伏在黑暗深渊里的百眼巨兽,亮起一双双璀璨的眸子。 深渊般的巨口传出晦涩不明的声响。 似是呼啸的风声。 又像是来自深渊底的嘶吼。 李三生却是没有半分犹豫,曳着一身紫色宽袍的从密道中走了进去,清晰地脚步声在甬道中响起,两壁昏黄的火光映在那张越发俊美白皙的脸上,带着妖冶的美感。 甬道算不上很短,但确实也算不上很长,只是向前走了大概数十步便已经走到了尽头,脚下出现了短短的阶梯。 清脆的脚步声在昏暗的密室内响起,随着李三生伸手拿起墙壁一侧的火把向着墙壁扫去,随着片片焰光洒落,墙壁上成串的火炬瞬间如长蛇一般被点亮。 火油熊熊的燃烧着,将整间密室…… 或者说是,整间牢房映的灯火通明! 火炬被轻轻搁放回墙壁的炬架上,李三生走过这片布满着白骨和断裂锁链的牢房,在那阴暗和潮湿的角落里似乎还留存着微弱的喘息声和锁链抖动的声音。 李三生面无表情的走过,双手交叠在身前,缓缓走到了尽头的密室门前。 石门缓缓被推开,红彤彤的火光照了进去,露出了一片粗糙不堪的黑色石墙,随着铁链缓缓拖动的声音传来,一片如杂草般的乱发在火光中轻轻地动了动。 一个,两个,三个…… 李三生将火炬缓缓卡到石门旁的铁槽上,借着火光看向眼前的三名囚犯,这是他的私囚。 “畜生!不得好死!” “放我出去……出去……求……” 三个身形颇为壮硕的大汉被锁链锁住手脚肩胛,乱发糟糟的跪在阴影中,对于李三生的到来,两侧的囚犯明显态度迥异,一边声音嘶哑的在唾骂着,另一边却在低声下四的求着饶。 这不代表李三生对待他们的手段不同。 相反,他一视同仁。 只不过这两人的身份不太一样而已…… 一个,是铁血门的嫡传弟子黎刚,他的整个门派都毁在了李三生的手里。而另一个却只是路过青桑城的游侠儿,与李三生无冤无仇。 看起来两个人没什么关联,但对于李三生来说,这两个人却都是他所需要的,炉鼎或者说是玩物。 天妃宫的长生诀,当以纯阴气血沃养己身之阳,练至深处,便是化女相为天人之相,与青春长生相伴亦是并无不可。至少,现任的天妃宫宫主在传闻中花容月貌,却仅仅比夫子小上了两三十岁,这并不仅仅是个传说。 这是天妃宫的功法,针对的自然是天妃宫的那些女子。 而如今李三生若是想要修炼此法,就需得以纯阳气血沃养己身之阴,化男相为天相。 气血阳刚的壮硕习武男子,自然是他的不二之选! 就像是铁血门的那些弟子,可惜谋划了这么久,折腾来折腾去却也只抓回来了三名弟子,而这三名弟子沿用至今,却也只剩下了眼前这一名。 至于另外两名,外面的那些枯骨便足以说明一切…… “呵呵。” 李三生冷笑着蹲下身子,伸手抓住了黎刚的头,薄唇轻启,顿时便吞食进一缕淡淡的红雾,而黎刚的面容似乎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了几分。 看到黎刚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然后昏死了过去,李三生这才缓缓放开手,轻轻舔了舔嘴唇,看向那名浑身仍在剧烈颤抖的游侠儿…… 摇曳着紫袍站起身来,看着中间那靠着墙壁似在闭目养神的魁梧男子一眼,李三生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解下那游侠儿的锁链,只剩下一条锁着脖颈的粗大锁链握在手中。 而失去了锁链的束缚,那名游侠儿却似乎还是一动不敢动,畏畏缩缩的低着头,不敢去看李三生。 这样的人,是不配做他李三生的炉鼎的。 所以他们这种人只是玩物。 “想活着么?”李三生侧着头笑着,牵着那游侠儿的锁链活像牵着一条听话的狗儿,见到那游侠儿不言不语只是拼命的点着头,于是大笑了两声,道:“那就跟我走吧……” 纤长的手指落到墙壁一侧,石壁的缝隙间露出柔和的光芒,随着一阵机括的卷动声缓缓开启。 李三生牵着那游侠儿缓缓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片极尽奢靡的景象,或是温池或是犬舍,而在那澄澈的碧池中和周围嬉戏玩耍的并不是猫犬,也不是一个个轻纱薄缕的婀娜美女。 而是,一个个浑身肌肉发达的壮硕大汉! 一百,五百,一千? 这么大个地方,游侠儿的眼睛都看花了,看着这群体型魁梧的大汉们不着寸缕的从他身前跑过,似乎……似乎…… 似乎并没有身为男人的象征! 空荡荡! 对,就是空荡荡的! 这些……这些人……还能被叫做男人么?! “很美吧,天人果然是最完美的了……”李三生眼中透着些许的痴迷,伸手从旁边招呼过来一名眼中茫然且麻木的壮硕大汉,淡淡的笑了笑:“把他带下去,变成天人,过一会儿我亲自过去为他洗礼……” “是。” 游侠儿陡然间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但是已然为时已晚,看着自己颈间的锁链被交到那名壮汉手中,从颈间铁箍传来的力道将他拖着向侧殿走去…… “不!我不要!我不要变成这种鬼样子!” 游侠儿哭喊着,被那名壮汉拖着前进,一路上看到这群所谓天人的怪物跪伏在地面上奇怪的看着他,嘴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些食物的残渣。 这已经不能算作男人了! 不,是根本不能算作是人了! “你们都醒醒!放开我!杀了那个魔鬼!”游侠儿一边被拖行,一边冲着眼前的这群怪物嘶声大喊着,但迎接他的却是一双双冷漠却又麻木的眸子! 他不明白…… 一个男人被人割除了身上最重要的象征,还被人当做是猪犬一般的饲养起来,怎么还能温顺而又心安理得的活着! 他从那一双双眸子里看到了嘲讽…… “不!” 他绝望的嘶吼着,最后抬起目光看向那微笑的揉着几名壮汉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几只家犬一般的紫色身影,凄厉而又愤怒的嘶吼出声:“我!草!你的亲!娘!不得好死!狗!日!的杂种!小!王八!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啊……!” 语言粗鄙不堪,却仅仅让李三生挑了挑眉头,最后词穷,只剩下愤怒而又绝望的嘶喊声在整个空间里回荡着。 看着眼前几张讨好般的面孔,李三生缓缓站起身来,靴子在地面上轻轻踩了踩,顿时就有两名壮汉爬过来低头舔着李三生的靴子。 看着眼前这群不男不女的阉人,又或者说是阉狗,李三生缓缓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谁说男宠一定要长得好看? 谁说男宠就一定要有男人的那个东西? 天人,不也挺好的么? 缓缓哼唱起小曲,最近那老不死的和天妃宫就已经让他有些焦头烂额了,仿佛于此间他才能找到些许的快乐。 三千走狗啊…… 三千面首啊…… () 第258章 楚二傻 “我问过了,温侯意图举办一场整个幽州的武林盛会,美名其曰为鱼龙会,举办地点你猜在哪里?” 路边一处乘凉的大槐树旁,一名穿着粗布长衫的疤脸男子粗着嗓音,看向背靠大树乘凉的那名秀丽女子,沉声道:“就在那桑山城中……” 那秀丽女子无精打采的抬了抬头,哦了一声就继续把玩起手中的槐叶来,小小的一片绿叶折了又折,仿佛其中藏着旁人难以窥伺到的乐趣。 “你怎么了?一路上都无精打采的,我师父不是都同意你随我们一同入九渊了么?”那疤脸男子皱了皱眉头,夹紧双腿优雅的蹲下,场面无比怪异。 那秀丽女子翻了个白眼,随手将那片槐叶扔到一旁,说话开口却是男子的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令人骨头发酥的磁性:“你这套变声法门是跟黄沾学的吧,就是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动作,太拘束了,没有寻常粗汉子的那种随性……” 说罢,便缓缓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 “真的这么明显?” 见到秀丽女子点了点头,那疤脸男子急忙站起身来,转圈看了看自己的身形,轻叹道:“我也只是跟黄老板学了一点变声法和缩骨法的皮毛,动作神态这方面还是很难啊,那我平时多注意一些好了……” 看着疤脸男子一脸认真,那秀丽女子缓缓仰起脸,看着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华盖,交织出一道道的温暖的光芒。 呵呵,黄沾…… 常言说得好,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显然他就是被萧魔女一手强行拽进了魔鬼的大门! 然后黄沾又亲手把这扇大门给他锁上了! 从一开始的羞耻和别扭,到现在的渐渐习惯,甚至心里还有一丝丝的刺激和暗爽…… 燕寻这几天都在认真的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得了病?若不是得了病自己怎会有这般可怕的想法?每次看到男人们那种欣赏的眼光,自己竟然都觉得做女人挺好?! 不! 他燕寻可是个直男! 萧云衣……黄沾……自己迟早要讨回来这笔账! “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竟然不同意我跟你换角色,还要我去学什么男人的姿态……”宁无常摸了摸自己粗糙的疤脸,又别别扭扭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长衫,这才低下头看向燕寻,笑道:“不过你扮女人扮的好像,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呵呵…… 对,除了那两个,还有一个冷非烟。 燕寻生无可恋的看了一眼宁无常,心道,我说是天赋异禀你信么?还不都是生活所迫,熟能生巧…… 当然这种话是没法说出来的,不然自己之前扮女装的黑历史就要暴露了!这个江湖上,怪侠很多不假,不穿鞋的,喜欢当乞丐的,总想要给别人算卦的,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 但特么那个怪侠天天穿裙子扮女人?! 如果宁无常真的误会自己有什么怪癖,或者是心里不正常,想想后果就可怕…… 所以,也只好一笑付之。 女装非我愿,但愿风波平。 燕寻也只好这么安慰自己,我这是为了人族大义,为了整个大秦的大局,并不是心里有什么“十天半个月不穿女装就会死”的怪病! “师父他们回来了!” 宁无常忽然轻叫了一声,声音娇脆,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再是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撰风巡捕宁无常了,而是泉裕城的武三儿,武家唯一的男丁! 于是连忙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于是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去,轻咳了两声道:“那……那个……二位姑姑辛苦了……” 是的,姑姑…… 虽然黄沾那里各种身份齐全,但有的时候点儿就是这么寸,老武家就剩武三儿这么一个男丁!苏樱是大姐,燕寻是小妹,而冷非烟和黄沾唯一能动用的只剩下武家的姑姑辈! 大姑,武春花! 小姑,武翠花! 见到黄沾亦是穿着女装扮着女相,燕寻顿时心里就平衡多了,不过也不排除黄沾这老小子心理变态,上一次扮苏樱看他扮的就挺起劲儿的…… “温侯要办鱼龙会,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冷非烟,或者说是武春花,冷着一张格外普通的老妪面孔,淡淡的看向宁无常:“附近没有旁人,不用装得那么累。” 宁无常接过包袱长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原来的声音,看向冷非烟:“师父,燕先生一向足智多谋,想必此刻应该已经洞悉了温侯的意图,不如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燕先生,燕先生,燕先生…… 冷非烟瞧了一眼自己的这名傻徒儿,一眼便看穿了宁无常的小心思,显然已经深陷情网,难以自拔。若是再这么下去,现在是叫着燕先生,怕是到时候就要改口叫燕郎了。 “无非就是纠集全幽州的武者,迫使幽云十二骑投鼠忌器罢了,幽云十二骑敢和温侯翻脸,却未必敢同整个幽州的武者掀桌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冷非烟冷冷的道,看了一眼在身后牵着两匹瘦马,一言不发的黄沾,伸手从黄沾手中拽过缰绳翻身上了马:“这些简单的问题不用外人帮忙,我们八扇门自己也能看出来,莫要多做废话。上马赶路,争取在鱼龙会开始之前混进去桑山城……” 冷四爷无疑是性子高傲的,一般能自己做到的事情从来不屑于和别人多逼逼,尤其是她一直挺讨厌的燕寻和黄沾,一个拐了她的宝贝徒弟,一个身份来历不明…… 想要拱自家小白菜的猪,和来历不明的小野猪,无疑是每个人都讨厌的。 虽然冷四爷似乎很不待见自己。 但燕寻却很肯定,这并不是温侯全部的目的所在! 人多眼杂,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了。 即便温侯身边有通天境的武者保护,但毕竟分身乏术,在这幽州三府之地,想要他李慕白性命的仇家何其之多?!而且其中不乏阳神境的高手! 一但进了桑山城,他李慕白必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温侯李慕白是聪明人,若非老奸巨猾也不会将整个九渊府经营得固若金汤,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偏偏这么做了。 说明这件事情对于他所冒的那些风险来说,有着让他甘愿如履薄冰也要攥在手里的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冷四爷办案何其之多,但终究还是被过往的经验束缚了手脚,毕竟对于她这个通天境的大宗师来说,眼前若是一团乱麻无非也就是一剑的事。 而燕寻呢? 他看出来了,但他不敢说…… 他所了解的冷四爷显然是没有什么羞耻之心的,谁知道会不会恼羞成怒的揍自己一顿?!这种连血都没见的小打小闹,夫子肯定是不会管的,到时候自己说理都没处说去! 打冷四爷的脸? 当他燕寻和楚无衣一样傻么?! () 第259章 一夜鱼龙舞 瘦马虽然看上去削瘦不堪,但脚程却也是不弱,短短半天光景就已经赶到了桑山城。 而此时,已经到了晚上…… “泉裕城,武春花?”守城的士兵手里拿着一份户册,不断对照着上面的人物画像,显然对于即将迎来的风起云涌,桑山城的戒备较之当初要森严了许多。 冷四爷轻轻点头,满是皱纹的老妪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泉裕城,武翠花?” 黄沾点头,伸手牵着其中一匹瘦马。 “泉裕城,武三儿?” 守城的士兵看了看户册,又翻了一页,目光掠过宁无常落到了燕寻的身上:“泉裕城,武胖丫?” “噗……” 宁无常轻轻侧过头,面庞遮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离她比较近的燕寻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一声如走气般的声响,再加上她的肩膀轻颤,哪里还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看到燕寻脸色不太好看的点了点头,那守城的士兵轻咦了一声,顿时让几人浑身真气浮动起来。 然而那守城的士兵显然是意识不到危险的,在燕寻面前走了两步,细细的打量了两眼后,抬了抬下巴:“你这也不胖啊,怎么叫胖丫?” “……” 靠!老娘胖不胖你特么也管?! 嗯? 老娘? 燕寻晃了晃脸颊,顿时将脑海里那抹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目光淡淡的看向黄沾。 宁无常和燕寻负责带路和联络,冷四爷负责拔剑砍人,而这种与人交际的事情就落到了黄沾头上。黄沾是想走的,但能不能走他自己说了不算,要是黄沾拒绝这种分工,不用燕寻出手,冷四爷拔剑第一个砍的就是他! 轻咳了两声,被一路挟持过来黄老板看向那守城的士兵,露出了姨母笑:“我家小幺自幼得了一场大病,坏了嗓儿,说不了话,还请军爷见谅……” “坏了嗓儿?”那守城的士兵轻轻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手中的这份户册,逐字的轻声念了一遍,又抬起头:“可这上面说她在前年五月份和隔壁家李二婶儿发生口角,还见了官……” 露馅了! 燕寻心里一沉,看向黄沾,却见黄沾不慌不忙的道:“那是李二婶儿骂了她,然后她用手语骂回去来的。” 神特么手语! 燕寻看了看一脸懵逼的守城士兵,又看了看满脸堆笑的黄沾,心中是震撼的。此前一直以为黄老板是个清高假正经的人,没想到现在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守城士兵张了张嘴,显然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但毕竟他也不是捕快什么的,犯不上费时费力的刨根问底。 “来桑山城做什么?” “找人。” 冷四爷的声音显然也经过特殊的训练,此刻果真变得如同老妪一般嘶哑而又难听。 不过这般爽利却又不清不明的回答却是引起了那守城士兵的注意,这几日鱼龙会在即本就鱼龙混杂,武者倒还好说,可这种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的普通人却是格外的可疑! 见到那守城士兵目光微变,黄沾立马从后面走了出来,笑着解释道:“我们这一家老小准备到桑山城里看看我们家老大,又听说这几日有个什么什么大会,这不打算顺便做做短工,挣些银子补贴家用……” 他这么一解释,那守城的士兵顿时了然般点了点头。 像他们这样想要串亲戚的外地人,每年都有上不少,再加上最近赶上鱼龙会,桑山城内酒楼之类的本就人手不足,想要一起留下来打工挣银子的也有上不少。 “你们家老大?”守城士兵翻了翻手中的户册,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姑侄四人:“武小怡是吧?知道住哪里么?” “哎,知道知道,在邻十七巷的锦绣布庄,那里老板和我们武家有大交情,当年……” “行了行了,没人想听你讲什么故事。”那守城士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看到面前老妪脸上那如同鸡皮般皱皱巴巴的褶子顿时就一阵心烦,对着身后的两名士兵吩咐道:“你去把武小怡找过来接她们进城,你在这儿继续给我严加盘核,我去旁边歇一会儿。都给我认真干,最近是非多,招子放亮着点!” “是!” “是!” …… 等到苏樱过来,城里的灯火已经完全亮起来了,各种各样的花灯将整个桑山城布置成了一片灯海,即便是站在城门与那里隔着老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交了一笔入城费,苏樱便领了几人混入了桑山城中。 沿街走过,这周围的酒楼还是那个酒楼,店铺还是那个店铺,与当初离开之时别无二致,唯独这一番热闹荣华的景象却是让这些熟悉的地方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查的怎么样了?” 冷四爷与苏樱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切的寒暄,反而单刀直入主题,一点也不含糊,让一旁的燕寻微微咂舌。 这八扇门就是八扇门,开口便是公事。 换做是自己若是与自己那几位师兄重逢,不热泪盈眶的寒暄个几分钟,都算他白认识自己这群师兄一回! 不过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后山情谊大过天,就连夫子都跟他们说的是希望他们好好活着,而不是希望他们匡扶社稷驱逐妖邪之类的…… 后山是个充满人情味儿的地方。 不出来的时候感觉还不明显,如今涉足江湖,燕寻这才慢慢感觉到,与江湖这口大染缸相比,后山这巴掌大的地方还真的是片净土。 而这如同象牙塔般的地方,就如同前世的大学,恐怕这也是夫子极力维护的结果。 看着周围从身边匆匆舞过的鱼龙,杂耍喷火的在这一路上络绎不绝的走过,苏樱这才缓缓地叹了口气,看向冷非烟:“事情不太顺利,我也仅仅去了几天,近日来却是根本无能为力。这场鱼龙会您是知道的,温侯那边……” “温侯动用底牌了?” 冷四爷声音很低,夹杂在周围的喧闹声中,恐怕也只有身旁的燕寻等人能听得真切。 见到苏樱点了点头,冷非烟那碧色的眸光更是沉凝了几分,在灯火通明中反射着点点寒光:“谁?” “这个人您绝对想不到……” 苏樱轻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沉声道:“欧阳辅天。” () 第260章 通天榜! 欧阳辅天! 即便街道上人流如织,热闹如过年般的气氛随着灯火飘摇,冷非烟的心中亦是不禁一凛! “欧阳辅天?”燕寻轻念了一句,看着其他人纷纷皱起了眉头,他的心中却是迷惑不解。他虽然通读蜀山三千道藏,对于九州各地的风貌人情,甚至是江湖各大门派都了解些许,但毕竟还是初涉江湖。 至少,欧阳辅天这四个字他听都没听过。 但看着宁无常几人的脸色,显然是对于这个人极为熟悉的,一提起这四个字,众人的脸色纷纷一变。 惊讶,不解,担忧…… 尽皆有之。 “欧阳辅天,是何人?”听到耳边的问询,黄沾缓缓抬起眸子看向一头雾水的燕寻,此刻却也顾不得嘲笑燕寻的见识短浅,欧阳辅天这四个字无形之中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 “九阳禅师。” 黄沾唇齿轻碰,从口中轻飘飘的说出了四个字。 而听到这四个字后,即便是号称江湖萌新的燕寻也不禁瞳孔微缩,微微张开了嘴! 欧阳辅天他不认识,但九阳禅师他熟悉啊! 不,已经不能说是熟悉了…… 应该说,如雷贯耳! 四十年前的烂陀寺大宗师!巅峰时期曾与张道真齐名,号称南阳北痴!佛道悟性冠绝烂陀,就连当年的苦海禅师都夸他是五百年不世出的佛子,得悟当年达摩祖师纯阳真意,一身雄浑的九阳真气不知扫除了多少魔门奸邪! 九阳禅师一生的事迹不知被多少武林中人奉为传奇! 一人独守一关!转战三千里,杀退数万荒蛮! 杀鬼车!诛蛊雕! 困毕方于南岭大山!退梼杌于山海之畔! 九阳禅师这一生都在为整个天下黎民奔波,数次险死还生,此类种种皆被写进了民间典籍之中,千古流芳!就连当初年幼的燕寻和红拂,亦是读着他的故事入睡! 可想而知,当年的九阳禅师到底有多了不起! 看着远处的桑林桑海,在灯火照不到的夜色中哗然起伏,燕寻不禁一阵怅然。谁曾想当年伴着院内那株老桑树旁整夜听红拂诵读中的神仙人物,有一天将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除了震撼,也只剩下了震撼! “传说他三十年前入荒原,只为谋得一丝破七转的契机,如今怎么和温侯走到了一起?”宁无常喃喃的看着远处陷入灯火中的城主府,被青桑遮掩的高大黑影,显得格外雄伟!在这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离江湖传奇如此之近! 三十年前的六转! 天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修为! 而燕寻却只是失神了片刻,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讲道理,这种武道传奇他还是认识不少的,夫子和张道真他又不是没见过,或许梅老和盖老也算。 不过,很快他便陷入了深深地忧虑之中,目光不着痕迹的向冷四爷打量过去。 若是九阳禅师死活都站在温侯这一边,那冷四爷迟早和这位成名已久的老宗师有一场生死战!可对方毕竟当年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通天六转,如今谁知道这位老宗师到底是什么修为! 冷四爷到底能不能打过都还是两说! 冷非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淡淡的看向他:“打过才能知道。” “……” 知道了也晚了好么?! 深吸了一口气,燕寻转头看向黄沾:“黄老板,你认不认识什么通天大宗师,能请来么?价钱好商量,朝廷钱多得是,尽管向八扇门伸手要……” 身边站了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机器猫,燕寻觉得自己有必要试试看,能不能再给冷四爷找一个帮手! 毕竟黄沾纵横幽州这么多年,说不定就有哪些武道大宗师欠了他人情,反正也不用自己掏好处!况且,八扇门是狗大户,想必为了保住冷四爷和温侯谋反的情报,掏些身外之物也是愿意的…… “哪个通天大宗师在乎这点钱财?”黄沾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宛若在看向一个智障。 这傻小子还真以为在自己这里什么都能买到了?! 不过,想来光靠冷非烟一人,的确是有些独木难支的感觉,如今冷非烟非要带着他一起入狼窟下虎穴,若是坐看冷非烟死掉,自己肯定拿不到那东西…… 数朝努力一日尽丧,到时候可就亏大发了! “也对。” 燕寻附和似的点了点头,想着夫子和张道真这些人肯定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到了他们那个境界再谈钱就有些俗了。不过他也未作多想,只当是黄沾也请不到这些人,轻叹了一口气后,追上众人的脚步一起向前走去,很快便走过了繁华热闹的街景,到了一条幽僻平和的小巷旁,挂着锦绣布庄四个字的老牌匾分外显眼! “不过,也并非没有办法……”见到苏樱停下脚步,黄沾又缓缓的开了口,引得几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他的身上。 听得黄沾说他或许有办法请到通天大宗师,燕寻三人眼神一亮,冷非烟却未显得太过热切,淡淡的开口道:“欧阳辅天当年名列通天榜第十五,通天境每隔一境便是一重天壤之别,当年他能以半步七品的修为逆伐八品,如今时隔三十年,想必也是只强不弱。” 说着又看了看黄沾,继续说道:“若是你能请到的那些,连通天榜都上不去的话,那就算了,就算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白白送了性命。” 通天榜! 燕寻眉峰一跳,这张榜单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正所谓三境铸根基,气血不入品,便是龙虎境在江湖里也是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然而到了阳神境,那便一切都不大相同了! 八扇门两捕三司,两捕皆有探案缉犯之能,却又只负责朝堂和民间的刑案。不同之处在于,镇江巡捕分镇各地八扇门分部,也负责一部分当地的官员监察之能,而撰风巡捕一般都来自总部,负责代朝堂巡视统计各地江湖风物。 而这榜单,自然是这些撰风巡捕负责。 入阳神者取江湖三百六十一人入榜,名为阳神榜! 入通天者取江湖七十二人入榜,名为通天榜! 至于圣人…… 谁敢给圣人排榜?! 虽说这榜单有一部分朝堂在向江湖施威的意思,但能做得如此详细的也仅有朝廷,其他门派压根也没这个渠道。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江湖中的惯例,能上这榜单的四百三十三人也就代表了阳神境和通天境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武者! 通天境一步一登天,冷非烟自是所言非虚! 以欧阳辅天当年名列通天榜第十五的战力来看,通天榜排名三十以后的武者来了也是送菜! 至于冷四爷…… 冷四爷可不是排名靠后的弱鸡选手,她排名第十六…… () 第261章 一声辛苦,一见如故 冷血,通天榜第十六! 八扇门的名号皆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这四大封号也就成了四大名捕们的称号。 不将八扇门的捕快放在眼中的江湖中人,提起来也不过说一句铁手如何如何,冷血如何如何。但尊敬八扇门这几位的,提起来必是称道一句成大爷,崔三爷之类的话,用以表示对于这几位的敬仰…… 四大名捕,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虽说名号平起平坐,但单论武道修为来说,铁二爷最强,一身横练功夫再加上那威名赫赫的双铁手,可入通天榜前十五。 其次便是冷四爷。 冷四爷的剑法雏形出自华山之巅,若论辈分的话大抵与如今的华山掌门平起平坐,据说当年冷四爷被父母遗弃后为一窝野狼养大,长大后与狼群为伍,其后才被华山掌门收养。 一手快剑,亦是独步江湖。 这是单以武道修为来说,铁二爷强过冷四爷,冷四爷又强过崔三爷,成大爷最末。若论真正的实力,冷四爷却是四大名捕中垫底的存在。 崔三爷轻功神鬼莫测,冷四爷即便剑法再快也碰不到崔三爷的一片衣角,而成大爷虽说不能修炼,但练就了一套专破真气的手法,一手“明器”即便是通天榜前十的大宗师来,也不敢说毫无忌惮。 日日与这般高手为伍,说出“若是连通天榜都上不去的宗师来,也不过白白送了性命”这种话,倒也是合情合理。 这一点燕寻感同身受。 冷四爷是四大名捕的吊车尾,而燕寻则是稷下后山的吊车尾,在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两个人都是衡量武者强大与弱小的一把标尺。 “通天榜么?” 黄沾淡淡的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我说的那个人虽然没上通天榜,但实力不会弱于通天榜前二十的大宗师,想必也会帮的上四爷你一些小忙的。” 冷非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江湖中的确是有这种情况,算不上太过罕见,因为并不是每一个武者都追求名利,所以致使很多武者实力并不算弱,但却不显人前。 冷非烟眸光斜睨,见到黄沾点头,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这几天我和剩下的几名老人探查了一下城主府,大致的地形图已经绘制完毕,根据暗探们的逐一排查,大致已经锁定了最后的几个园区,温侯与其他诸侯互通的信件很可能就藏在那几个地方。”见到众人谈妥,苏樱快步走到前方敲起了布庄的大门,两长三短一长。 随着片刻的寂静之后,布庄大门被吱吱悠悠的拉开,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苏大……咳咳……” 说着,忽然看到了苏樱身后的燕寻等人,于是轻咳了起来,浑浊的双眼看向苏樱。而看到眼前分外警惕的老密探,苏樱不禁轻笑,侧过身子一一介绍道:“这是我家师妹,也是咱们八扇门的撰风巡捕,宁无常。” “原来是宁大人……” 那老头顿时恍然般的点了点头,连忙恭敬的揖了一礼,笑着看向宁无常:“宁大人见谅,莫怪卑职谨慎,这些年实在是已经成习惯了。” “这是曹老,三十年前被神候派来潜伏在桑山城中,忍辱负重,于我八扇门功不可没。”苏樱肃容介绍道,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双眸略显黯然。 宁无常闻言连忙回礼,肃容道:“岂敢怪罪,皆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非曹老小心经营,我等也不可能得到温侯这么重要的情报。” 曹知秋连忙笑称不敢。 “这是幽州四府地界青衣楼的黄老板,曹老你应该也曾有过耳闻。”苏樱侧身让过黄沾,坦然介绍道。 “幽州戏魁,四府最大的情报贩子之一,黄老板鼎鼎大名,老头子亦是如雷贯耳。”曹老拱手作揖,却不似见宁无常时那般热切,八扇门和这些情报贩子本身就不怎么互相待见,能对黄沾礼让几分已经算是给黄沾面子了。 黄沾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以他的性格自然也不可能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所以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见过。 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失礼了。 但曹知秋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太过计较。 燕寻看了看老捕快的神情,顿时眼前一亮,顿时就觉得找到知音了!就是说嘛,黄沾这种装哔犯,肯定有大把大把的人觉得他讨厌! 可一路上,宁无常和苏樱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的那些戏迷更是疯狂,简直要毁了燕寻的三观…… “这位是……” “在下燕寻,草字无双,曹老叫我无双就行,我与曹老真的是一见如故,最佩服的便是曹老你们这些默默无闻的地下工作者!”还未等苏樱开口介绍,燕寻就连忙走到近前握住了曹老的手,重重的顿了两下,一种壮烈的年代感油然而生,就差没说上一句“同志辛苦了”,再敬个礼! 曹老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的燕寻有些懵哔。 苏樱不禁哑然失笑:“这位是夫子的弟子,后山的九先生,有时喜欢说一些疯话,曹老习惯了就好。” 夫子的弟子! 后山九先生! 曹知秋心中一凛,双目陡然间清醒了起来,浑浊的双眼再度看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切都似乎不太一样了!眼前这漂亮如女娃般的年轻人真的是后山九先生?!这么年轻便已经入了夫子的法眼,还真的是了不起! 一见如故?对,的确是一见如故! 苍老的面容上浮起一丝笑意,看向燕寻的目光满是欣赏之意:“好,好好,后山的九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老夫也与九先生是,是那个一见如故!好!” 宁无常掩嘴轻笑,心中却是对燕寻更加另眼相看。 出身蜀山剑阁,夫子的第九门徒,甚至与三皇子拜过把子,但燕寻并未因自身身份清高而看不起曹老,反而与曹老相谈甚欢,单是这一份风骨便是江湖中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试问,皇子会与乞丐同座加餐么? 冷非烟看到自家徒弟的目光,顿时轻哼了一声,淡淡的扫过燕寻的身影,若非这小子的确是夫子的第九门徒,她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给自家的小白菜下了什么蛊又或是施了天妃宫的移魂术了! “最后这位,我想曹老应该也不会陌生,这是本代八扇门四大名捕之一……”见到燕寻和曹知秋大有一种相见恨晚,恨不得说上个三天三夜的架势,苏樱连忙出言打断两人的话。 而听到苏樱的话,曹知秋顿时眯起浑浊的双眸看向冷非烟的方向,而燕寻则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开玩笑! 这个时候他要是敢捣乱,冷非烟绝对能把他揍成猪头! “冷血。” 苏樱的话语落下,曹知秋连忙走上前,微眯着的双眼旁有着数不清的褶子,双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真的……真的是冷血大人!” 他还记得他走时,上代冷血身旁牵着的那名小女孩,赫然与如今的冷非烟别无二致! “曹老,辛苦了。” 冷非烟微微点头,她本就清冷的性子,但曹老当初便是八扇门的前辈,有过何种战绩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即便她如今是四大名捕之一,于公自然是铁面无私,于私却对于曹老的尊敬不曾减少过…… 而听得冷非烟的这一声辛苦,曹老再也忍不住情绪失控。 热泪沿着脸上的皱纹缓缓淌下。 () 第262章 暗潮 “今日我幽州才俊汇聚一堂,为的就是选出我幽州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未至不惑,皆可参选!想要挑战的皆可上台!下面,我宣布鱼龙会,正式开始!” 随着那高台上的中年人话音落下,台下的武者们纷纷高喊出声,一时间,喧闹声沸野盈天。 “好!我苏大力已经等这个机会等了七八年了!”台下的一名赤膊大汉狠狠的拍了拍胸膛,咧嘴大笑着,站在人群中,那极高的个头倒是颇为显眼。 然而此时,却没有人去关注他。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方青砖质地的比武擂台,在这热闹喧嚣的人群中,都在猜测着谁会第一个跳上去。 “听说乌云府的簪花公子也到了桑山城,早就传闻他与咱们九渊府的钩玉剑客有过过节,也不知这次会不会借此机会比试一场,这可是阳神之战!” “还有酆阴府的狂刀刘一手和紫髯客,都是成名已久的阳神高手!” “我等还是在看台下面老实看着吧,实力不济,唉……不过即便是看看这些人交手,对于我等也算是大有裨益……” 簪花公子、钩玉剑、狂刀、紫髯客…… 这些都是成名已久的阳神高手,自然是引起了众人的纷纷议论,至于大放豪言的苏大力,这种无名小卒连听都没听过,却是没有人去在意。 苏大力看看了周围的人群,粗犷的眉毛似乎微微一皱,唾了唾手掌,拎着鬼头大刀翻身跃上了擂台,环视着四周的人群大声道:“朔谷府苏大力在此,谁来战我?!” 鬼头大刀在空中舞得虎虎生风,看起来威势十足! “啪。” 黑子点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楼长风,一桌清茶。 面貌普普通通的青衣少年拈子沉思,观望着眼前的残局,似乎还在考虑着下一步的落子,对于不远处的喧闹呼喊声倒是充耳不闻。 “啪。” 老者笑呵呵的落子,松弛且布满皱褶的手掌提起,袖筒缓缓滑落,遮住了小半个手掌。看了看不远处在擂台上持刀挥舞的苏大力,不由得干瘪着嘴角笑了笑,对着那青衣少年道:“燕先生不去看一看么,这些人都是幽州武林中顶尖的青年才俊,这种热闹的盛况可是罕见的很……” “不了。” “啪。” 燕寻挥挥衣袖落下黑子,淡笑了一声:“太吵闹了,我这个人喜静,在这边吃茶手谈就好。” 清澈的眸光轻轻掠过凭栏,穿过暖阳。 隔着凭栏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处擂台,赤裸着上身的汉子面红耳赤,被跃上擂台的小矮个子逼到了擂台边缘,于电光火石之际被抓到一记失误扔下了擂台,顿时惹得一片嘘声! 在哄笑中,那裸着上身的汉子脸色一红,挣扎着迅速爬起,拎起鬼头大刀迅速的从人群中穿过,逃之夭夭。 曹老亦是看到了这番景象,于是笑呵呵的落子跟上,伸手拿起桌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也是,这般小打小闹想来也是不入燕先生的法眼,喜静,吃茶,对弈,这性子倒像是隐居世外的隐士一般,完全不像是个年轻人……” “咳咳。” 燕寻抬起袖子轻呷了口茶水,轻咳了两声,不着痕迹的转移过话题:“那个……曹老,那个看台上坐的都是这桑山城的达官显贵吧?哪个是温侯?” 曹老放下手中的茶盏,摇了摇头:“温侯未曾露面。” 自从那天到了布庄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之久,几人便深居简出,只通过黄沾的易容轮流出来探查情报,但这几天温侯却安分的很,似乎这场鱼龙会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本以为今天到了鱼龙会,温侯至少会露个面,但未曾想这只老狐狸竟然如此小心翼翼。 “这老狐狸到底想要做什么……”燕寻闻言轻蹙起眉头,伸手从棋盒中拾起一粒棋子缓缓地落到了棋局上,做了一记黑子定势。 “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温侯或许只是想要借这场鱼龙会来拖延幽云十二骑的攻势?” “不会。”燕寻看着那片高台,看着那群桑山城的达官贵人们谈笑风生,一抹紫色的身影格外显眼,笃定的继续说道:“这是那只老狐狸最关键的一环,以温侯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束手待毙,必会借此反击。” “那我们静观其变?” 曹老轻笑着落子,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抬头看着燕寻,满脸笑容。 燕寻随后落子,又提起青袖拈起棋盘上的几枚白子,脸上扬起浓浓的笑容,摊手扬入棋盒之中,指着棋盘道:“曹老,你的大龙断了。” “哎,没看到……没看到,悔一步,就悔……” “曹老,落子无悔。” …… “小侯爷,不知老侯爷今日为何没到啊?”笑容和蔼的老者扬了扬华贵的绸衣,伸手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地吹了吹茶盏中的热气,神态举止显然并未将李三生放在眼里。 “嗯。” 李三生轻轻点了点头,神态淡漠,唇间泛着点点丹枫色的血红,看着那名老者:“我父侯今日身体抱恙,所以我代替我父侯出席,有问题么?” “呵呵,岂敢。” 那老者眼角的皱纹轻轻动了动,转头看向另外一名留着淡淡青色胡茬的中年男子,淡声道:“明知云威武在桑山城外虎视眈眈,吴将军倒是好兴致,不去戍守城门,竟然还有闲情雅兴看这……” “老东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中年男子整了整身上的甲胄,看向那名老者:“管好你自己,戍守城门这件事轮不到你来操心,倒是你……” 那中年男子冷冷一笑,看向眼下的擂台,刀光剑影来来去去好不热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或许等到这次幽云十二骑退回大风城之后,就到了清算的时候。” “呵呵,老夫行的正,坐得直。” “你还真以为小侯爷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徐云清那慢慢浮现出惊恐的老脸,中年男子又看了一眼阖眸沉思的李三生,伸手轻轻搭在了老者的肩膀上,向下重重的按了按,冷笑道:“徐老你这么着急挑起我和小侯爷的怒火,想要拂袖而去,到底是想要去哪里呢?” () 第263章 墙头草 “你在胡说些什么?!” 徐云清瞳孔轻轻一颤,端着茶盏的手下意识的用力捏紧,但毕竟是心思缜密的老狐狸,只是略微失态过后便恢复了过来,放下茶盏,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谁对侯爷忠心,谁又做了奸佞小人,吴将军你说了不算,小侯爷说了也不算,唯有老侯爷亲自开口……” “云淡风清,好意境。”李三生霍然开口,细挑的眼眸淡淡的瞥了一眼徐云清,轻声细慢:“不过徐老,有个好名字,却不代表就有了一条好命。既想当我李家的狗,又想收他云家的好处,这世间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好事?您说呢?” “好!” “钩玉剑名不虚传!” 台下嘈杂的叫好声传来,迎着夏日里炽盛的阳光,束着抹额的蓝衣剑客长身而立,垂袖露出一柄剑尖出回刃如勾的古怪长剑,看着跌落至台下的簪花公子,面无表情。 剑光映照高台,落在徐云清的眼眸上。 亦是微冷。 “小侯爷有话不妨直说,老朽上了年纪,脑子略微有些不太灵光。”徐云清微眯起双眼,拢在袖袍里的手指轻轻捻动,即便是被逼迫到了这般地步,他心里仍是抱有一番侥幸。 他是收了云威武的好处,但却也知道李三生的秘密,一个足以让整个桑山城天翻地覆的秘密! 他赌,李三生不敢跟他撕破脸皮! “徐老您是脑子有些不太灵光了,有些愚蠢,但我觉得您的记忆力应该还算是不错。”李三生轻轻拍了拍手掌,身后的随从麻利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恭恭敬敬的呈了上来。 李三生紫袖摇曳,半露出一截如女人般的手掌,拿过那方小巧的檀木匣子,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块如象牙般的小物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李三生从怀中掏出一块紫绸般的手帕,用手帕捏起那玉质釉白的小物件,在眼前轻轻的转了转:“徐老您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何物么?” 徐云清瞳孔微张,颤了颤嘴唇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这是喉骨。” 李三生斜挑着眸光,笑着拿着那块喉骨在徐云清的脖子旁转动了两下,见到徐云清肩膀轻颤了两下,于是抬袖将这块喉骨轻轻放进了徐云清手边的茶盏之中。 象牙般的喉骨浸在琥珀般的茶汤里,荡起层层涟漪。 李三生将手中的手帕扔到面前的檀木小匣子里,慢条斯理的说道:“三年前,徐老您流放的那个家仆,我想想,好像是姓张来的……” 徐云清看着茶盏中的那块喉骨,即便这块喉骨被洗涮擦拭得再精致,空气中却始终都有一抹刺鼻的血腥味儿挥散不去,让人隐隐作呕。 然而李三生却似乎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慢条斯理的提及旧事,却如同是地狱在人间的耳语。 张…… “张阿生对吧?” 李三生说到这里似乎是没忍住笑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了一眼徐云清那僵凝的脸色,于是连忙摆了摆手,敛回笑容,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笑泪,道:“抱歉抱歉,我实在是没忍住,这家伙实在是太蠢了。给自己取了个这么挫的名字,还甘愿当个哑巴,在那个小地方潜伏了两年之久,没想到最后还是那么沉不住气,功亏一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徐云清脸色难看,凝视着李三生那张狂的笑容,落在眼中却是格外讽刺……如今喉骨在前,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再欲盖弥彰,那就真的徒惹笑话了! “他叫张培臣。”徐云清低头看着茶盏中的喉骨,语气微冷:“敢问小侯爷,老朽这位罪仆,现在如何了?” “既然是徐老您亲手流放的罪仆了,那便与徐老您再无任何瓜葛了,是生是死,徐老又为何如此在意……”李三生双眸慵懒的看着台下,随着长袖悠然垂落,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臂,抬手轻撑着一侧脸颊,鬓间长发随风飘荡。 徐云清嘴唇轻轻翁动了两下,袖中的手掌缓缓攥起。 李三生此举,明显是在耍他! “你……” “哈哈,徐老莫要动怒,开个玩笑。”李三生咧嘴,宛如恶作剧得逞了一般露出笑容,看向那块浸在茶汤里的喉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我的人发现他在向云威武那里传递情报,于是顺手就替徐老您清理门户了,顺便挖了他的喉骨,他这么喜欢当哑巴,那就让他当个真正的哑巴好……。” “咯……咔咔……” 掌间传出一阵细微的骨爆声响,李三生抬眸看了看徐云清的袖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容:“不过,我这里接到的这几封信却好像与徐老您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最是惹厌……下棋嘛,讲究的就是一个落子无悔的理儿,徐老,您说对吧?” “你想怎么样?”徐云清脸色难看。 李三生与那中年将军对视了一眼,淡淡的笑道:“你以为我父侯今日没来是去做什么了?想来徐老您的那些个如花美眷,还有那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都已经被接到暗卫那里去了,只是那老家伙还用得到你罢了……” 老东西! 徐云清瞳孔微缩,看向李三生的眸光渐渐阴沉了下来:“你就不怕我告诉温侯……” “你不会。” 李三生笃定的看着徐云清,嘴角微挑,眼神慵懒却闪着慑人的寒芒:“那老家伙会找你,你只需要应承下来就是,接下来还是按着你和云威武原本的计划进行,这是一瓶软香散,必要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看着徐云清指间轻触着那枚玉瓶,李三生轻轻一笑:“想想云威武能给你什么,那老家伙又能给你什么……而你只要帮了我这个忙,介时一统幽州,荣华富贵我都可以奖赏给你,让你享用不尽。” 说着,李三生便轻轻站起身,拍了拍徐云清的肩头,徐徐轻声道:“你应该知道的,站在墙头本来就是个危险的位置,不管南北风都想让你死。只有我,能让你活……” () 第264章 黑云压城! 日头微斜,上午的鱼龙会已然比试完毕。 钩玉剑客刘超一场未败,仍在守擂,至于簪花公子败在钩玉剑下又会有何反应,紫髯客和狂刀刘一手究竟什么时候出手,这些却已然不在燕寻等人的关注之中。 燕寻和曹老尚未进门,便看到黄沾手里捏着一张信封匆匆出门,见到燕寻和曹老,于是轻咳了一声淡声道:“我去召集人手,幽云十二骑已经沿途攻下桑山城周围的三个城镇了,估计申时就会兵临城下。” “嗯,黄老板辛苦了,此前多有得罪……” 燕寻轻轻拱手,虽说黄沾是个唯利是图的娘娘腔商人,但不可否认,他当初让自己警惕方延明,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险些酿成惨剧,事后也证明黄沾的判断是对的。 这个人,虽说有他自己的谋算和危险性。但就以目前的黄沾来说,他还是与众人是同一阵营的,况且这几日的奔波劳苦,燕寻也是看在眼中的。 和解,认错,这对于燕寻来说并没有那么难。 黄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双眸中似有淡淡的追思闪过,轻轻的点了点头:“你和你父亲很像,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很好……” 和燕归人很像? 黄沾竟然认识燕归人?! 燕寻双眉一挑,刚想开口追问,却只看到了黄沾匆匆离去的背影。满腹的疑问哽在喉头,只好讪讪的咂了咂嘴,把心里的疑惑按耐在心底。 “燕先生,曹老。” 燕寻转头望去,却看到苏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身金绣玄服煞是威风,手中持握着那柄精致的木剑,黑纱幞头,甚是英姿飒爽。 身后的宁无常,亦是如此打扮。 燕寻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两个英姿飒爽的女捕快,迟疑道:“你们这是……” “趁乱去拿温侯的证据,是成是败在此一举,索性穿得正式点,怎么样?”宁无常脸颊微红,在温侯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出现,显然是尤为刺激。 燕寻轻轻点头:“很合身,我也有么?” 闻言,苏樱和宁无常对视了一眼,皆是哑然失笑,凝在心头的担忧和压力似乎也被燕寻的这句打趣削弱了不少。 苏樱笑着看向燕寻,道:“这身金绣飞鱼玄服是撰风巡捕才能穿的,九先生若是想要来我们八扇门,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就怕夫子那里不肯放人……” “九先生若是来我们八扇门,定能大放光彩!”曹老亦是笑呵呵的帮衬道,显然是半真半假的试探着燕寻。 心底苦笑了一声,燕寻连忙摆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在下闲云野鹤惯了,偶尔帮衬着查查案子还行,若是天天都去查案子和那些尸体打交道,怕是要一个头两个大……” “哈哈,八先生修儒,五先生求墨,想必九先生定是入的黄老之门了……”曹老摇头轻笑着,眼底却掠过一丝不为人察的黯然。 “曹老慧眼如炬。” 得了一个台阶,燕寻连忙拱手道是,心里亦是暗自松了口气,生怕众人咬住不放。 树叶微摇,簌簌作响,庭间的气氛似乎颇为有些尴尬。 宁无常这时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轻轻一锤手掌,看向燕寻:“大战将起,楚大哥那边似乎还不知道,他住的那里不是离着城门……” 该死! 燕寻狠狠地拍了拍脑门,转身便跑:“我去告诉二哥,介时我与你们在城主府后门汇合!” …… “将军,再疾行二十余里,前方就是桑山城了。”穿着狻猊吞云铠士兵勒动缰绳,与云威武始终保持着落后一个马头,不敢逾越。 桑山城…… 云威武双眼轻轻眯起,身上的铠甲随着马儿的起伏哗啦啦的作响,狻猊吞云,这是幽云十二骑的标志,他身上的铠甲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这套铠甲上的狻猊更多,云雕更为精致,甚至在黑甲上勾着淡淡的金纹,比之寻常士兵的甲胄看起来更加威武不凡! 唯一可惜的是,这不是他的铠甲。 这是云威武的铠甲,而他,不是云威武,他叫徐戡。 徐,是徐徐图之的徐。 戡,是戡乱克定的戡。 这是他双亲给他取的名字,如今却也成了见不得光的一面,自从云威武选中了他的那一天起,徐戡就已经死了,随着那套穿了不知多少年的狻猊吞云铠一同埋入了冰冷的坟墓之中。 他是云威武的影子,也只能是云威武的影子。 但他不甘心! 这些敬畏和崇敬,不是给他徐戡的,而是属于他日日夜夜在假扮的这个人,云威武! “全军加速前进,一举攻克桑山城。”徐戡没有回头,淡淡的吩咐道,手指轻轻的摩挲了两下马背上的枪杆。冰凉入手,从指间传来犹如寒冰般的手感。 “全军加速前进,一举攻克桑山城!” 那传令兵高喝了一声,声音洪亮,身后大军中的传令兵们接二连三的重复着,将徐戡的话语传递到整只大军的各个角落,传递到每个士兵的耳中! “一举攻克桑山城!” 身边的亲卫抽出腰间的佩剑遥遥指向天空,面红耳赤的嘶吼着,震耳欲聋的话语在徐戡耳边响起,但他却无动于衷。 “一举攻克桑山城!” “一举攻克桑山城!” “一举攻克桑山城!” 成千上万的嘶吼声整齐的响起,犹如在平原上炸响的滚滚闷雷,震得风中似乎都掀起了滚滚气浪,将四周的野草压伏得紧贴地皮,四周的砂石滚动跳跃。 乌压压的黑潮犹如潮水般涌向桑山城,联袂成云,呼啸聚雷,仿若要将远处的古老城池碾碎成一片废墟! 徐戡高坐在最前方,策马而立,身后是如乌云摧城般的幽云大军,双眸幽深的看向远方。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但却又被他一一从脑海中抛却,只剩下那方冰冷的墓碑,上面刻着徐戡两个大字。 凭什么自己就要一辈子卑微的活在影子里?! 凭什么那个活在阴影幽暗里,只靠一架吱吱呀呀的木轮椅走路的蛆虫可以成为整个幽州的王?! 呵呵,可笑至极…… () 第265章 刀,怒斩雪翼雕! “咔……” 一截枯枝被踩断,瞬间爆裂开一蓬灰烟,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田垄间响起,惊起了一丛飞鸟。 死寂,败落。 这周围的景象显然与上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 上次来的时候,周围虽然破落,贫民们也都面黄肌瘦,但却有着一种极为乐观的盎然生机,热闹至极。但眼下走在阡陌田垄之中,周围败落的茅草屋似乎都结了一层蛛网,偶有闷风吹过,也是卷起一层细细的灰尘,好似这里的人都搬走了…… 不,不是搬走了。 燕寻缓缓蹲下身子,凝视着田垄旁一片暗褐色的泥壤,几只苍蝇和小虫绕着这块泥壤不断地飞舞着,以他如今的嗅觉,自然是能轻易的闻到泥壤中传来的腥臭。 血…… 曳动青衣站起身来,快步向着楚梁那间小破屋走去,还未走至近前便看到了歪斜到一旁的栅栏,倒在杂草中,那扇漏风的破木门大敞着。 果然是出事了! 推门走进屋内,目光在屋内破旧的屋设上面掠过,根本看不出是有人待过的样子,反而更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堆满了灰尘。 “啪。” 燕寻耳朵轻轻颤动,脚下真气微微涌动,身上的青衣哗啦啦的掠起,身形已然出现在了屋外,伸手搭在了那穿着粗布短衫的小厮肩上。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就是路过这里!我没看到你的脸,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那小厮紧紧的闭着双眼,哆哆嗦嗦的大叫着,身躯一阵扭动,然而燕寻的手掌却搭在他的肩头纹丝不动。 “你是,阳泉酒楼的那个小厮?” 听到燕寻的话,那小厮缓缓睁开双眼,回头看向燕寻,仔细思索了片刻,这才大声叫道:“你……你你,你是那个和楚二愣子吃饭的……” 嬴镛出手阔绰,又闹出了不小的事,对于这群出手就砸金子的豪客,那小厮自然是记忆犹新! “嗯,我奉八扇门的命令来此查案,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必要关头,燕寻还是决定借用一下八扇门的名头,毕竟稷下后山的名头再响也仅仅是在江湖中流传,只受到江湖中人的崇敬,却没有什么威慑。 而八扇门就有些不太一样了,朝堂鹰犬,即便是在民间也是威风凛凛的角色! 听到八扇门的名头,那小厮显然肩膀一颤,犹豫了片刻,转过身来捏紧拳头缓缓跪下,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却是涕泗横流:“大人啊!南脚窟共计四十六口,活生生的人啊,全被屠的一干二净!小的,小的因瞌睡被掌柜的罚做杂务,比平日晚了些许时辰归家,这才逃过了一劫!但小人的母亲也……也……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啊!” 屠村! 又是屠杀案! 燕寻心中一凛,想到楚无衣叔侄俩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但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问道:“你可知是何人屠村?!这户人家呢?也被杀掉了么?!” “是小温侯!他说南脚窟这里爆发了瘟疫,为了防止瘟疫大规模的蔓延,所以就……”那小厮咬着嘴唇,哭泣着嚷道:“可我们这里哪有什么瘟疫啊!” 抽噎了片刻,小厮缓缓道:“不过,楚梁大叔逃出来了,现在被我安置在酒楼后面的马厩里,他说小温侯的目的是楚大哥,编出瘟疫这个借口就是要杀人灭口……” 目标是楚无衣?! 因为一个人屠掉了四十六口人! 燕寻想着自己与小温侯的那一面之缘,不禁轻吸了一口冷气,双眼缓缓眯起…… 疯子! 这小温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知道了,即便他是皇亲国戚,八扇门也不会包庇于他,你放心就是。”轻轻的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燕寻转身就要离开,刚抬起脚又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了一包银子,扔到了那小厮手里:“照顾好楚大叔,他们是受害者,你们也是受害者,真正有罪的是小温侯,切莫因此而怨恨楚大叔他们……” 那小厮抹着眼泪从地上站起身来,哽咽道:“小时候我母亲不在家,都是楚叔照顾我的。我小柱子别的不说,可能贪财怕死又没骨气,但我知道知恩图报!” “嗯,像个汉子。” 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燕寻轻轻的笑了一声,转过身的一刹那,眸底似是涌起了透骨的寒意,纵起猎猎狂风向着远处那株老青桑狂奔而去! …… “幽云十二骑意图谋逆,兵困桑山城,置幽州于水火,数万黎民危在旦夕!温侯感念天下苍生之苦,今适逢鱼龙会,在此召集江湖群雄相助!还望各路好汉以天下苍生为计,连桑山守军之袂,挫幽云之奸锋,护一方之平安!” 声音朗朗,传遍全城,顿时让无数武者陷入了沉思之中。 温侯此举,显然是将他们夹在了火架子上面烤,裹挟天下大义和万民之势,迫使他们这群江湖豪侠不得不站到桑山城的这一边! 武者混迹天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名利二字! 若是今日从这桑山城落荒而逃,他日在这江湖中行走,定然抬不起头来,只能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 “吾辈习武当为匡扶正道!如今百姓黎民有难,我等若坐视不管,又怎能当得起一个侠字?!我刘超大字不认识多少,但却晓得仁义二字,吾辈生为江湖男儿,快意恩仇,在这刀山火海里走上一遭!”钩玉剑客跃上高台,手中的钩玉剑高高举起,话音落了,剑光卷起一坛清酒落入怀中,汩汩痛饮! 随着酒坛砸在地上碎裂开来,清酒洒了一地,钩玉剑客伸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渍,长啸一声:“痛快!想与我并肩杀敌的好男儿随我上墙头!” “好!算我紫髯客一个!” “我虽然瞅你不顺眼,但我簪花公子佩服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也算我一个!” “哈哈,如此盛事,怎能少了我狂刀刘!与诸位豪杰一起,刀山火海一起走!当年我曾刀怒斩雪翼雕,今日亦当山城豪迈冲云霄!” 台下的豪杰们纷纷响应,顿时叫好声连成了一片,所有人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了起来!胸膛中似有狂澜涌动,烈火燃烧,鞘中的刀剑嗡鸣,非饮血而不快! () 第266章 煌煌如日! “小侯爷好手段,在下佩服。” 吴成宗站在城头上大笑了一声,看着城下钩玉剑客等人号召群雄攘助桑山城,不由得看向身旁的李三生。 紫袍如云,李三生眸眼懒倦,开口道:“一群蠢货而已,借他们的刀容易得很,不过这却不是我的主意,而是那老狐狸想的法子。” 吴成宗脸色讪讪,看着李三生那漠然的神情,顿时明白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你不必多想,这一招的确是精妙,那老狐狸还有几分本事的,不然也做不了这么多年的侯爷。”李三生淡淡一笑,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轻声道:“人是有盲从性的,只要有人登高一呼,站在下面的人顿时就找不到北了,多可悲……呵呵,吴将军,你说呢?” 吴成宗背脊一凉,瞬间揣摩到李三生话中的意思,于是毫不犹豫的单膝跪下,抱拳大声道:“末将吴成宗,愿随小侯爷创下不世基业!此乃深思熟虑之抉择,为我幽州,为小侯爷,末将虽九死而不悔!” “吴将军快快请起,这是在做什么?吴将军的忠心耿耿本侯又岂会不知?”李三生口中说着快快请起,却是连一丝扶起吴成宗的意图都欠奉,懒洋洋的看着下面沸腾的人海,索然无味的轻阖起双眸,喃喃自语:“好在气血已经足够了,不然看到这群血食被浪费还怪教人心疼的……” …… “侯爷,幽云十二骑在桑山城外两里处驻扎,大军铺开,似要形成合围之势。” 檀香袅袅,李慕白捻了捻颔下的胡须,背对着那名暗卫泼墨作画,神情专注,似乎并未将暗卫禀告的事情放在心上。待那暗卫说完,整个房间里似乎空荡荡的安静了片刻,李慕白这才缓缓吁出一口长气,搁笔阖眸。 “三生那边呢?”李慕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威严,这是久居上位而养就的气势。 那侍卫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轻声禀告道:“一切如常。” “嗯。” 李慕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宽大的深紫色蟒袍叠落,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暗卫,缓声道:“如果我没记错,奎木狼,你应该是叫这个代号吧?” “是,主上以二十八宿为我们暗卫命名,属下负责白虎七宿,正是奎木狼。”那侍卫低头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奎木狼啊……” 李慕白似是缅怀般的轻叹道:“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从难民堆中把你捡回来,培养了你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你应当是和其他暗卫一般,知恩图报的。” 李慕白说到这里轻轻的顿了顿,不怒自威的丹凤眼轻轻扫过那暗卫颤抖的肩膀,嘲讽般的笑了一声,不知是笑那暗卫,还是在笑自己。 “呵呵,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李慕白话音刚落,那暗卫便如遭雷击一般磕头如捣蒜般,直磕得地面染上了血迹,连忙大声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是小侯爷威逼属下这么做的,属下对侯爷仍是忠心耿耿,从未对小侯爷透露过半分要事啊!还请侯爷明鉴!” “明鉴?” 李慕白淡笑了一声,看着不断磕着头的暗卫,开口道:“你是在嘲讽我么?当着聋子的耳边大声谩骂,一定很过瘾,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公孙先生,出来吧。” 李慕白拍了拍手掌,顿时从侧室内走出来了一个人,儒衫纶巾,手中抱着一个小匣子。 那暗卫动作轻轻一滞,抬头看向那狐狸脸的中年书生,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小匣子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蓦然一震,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来! “若只是那逆子想要我这个位置,无妨,这是我温侯的家事,还不至于为难你这么个小喽啰。”李慕白冷笑着接过那方小匣子,轻轻的拍了拍:“不过,一个人演三个角色,不会很累么?我是叫你奎木狼好呢,还是叫你郑然,郑捕快?” 那暗卫双瞳陡然紧缩,手中剑光暴起,如疾电一般在空中划过,直刺温侯眉心! 不过,他快,有人更快! 剑光斩在半空中犹如凝滞了一般,被那狐狸脸的中年男子用两根手指轻轻的夹在半空中,不得寸进! “窃国逆贼!你谋逆大秦,妄图置天下于水火之中,人人得而诛之!我今日便除了你这个祸害!”那暗卫手中的长剑拱起如一弯残月,索性真气狂涌,铛的一声崩断剑刃,手中的断刃狠狠地向温侯的脖颈间掠去! 李慕白嘴角嘲讽般勾起,却是一步未退。 剑刃划破狂风,稳稳的停在李慕白的身前,被一只鎏金般的手掌轻轻握住,如同拧麻花一般缓缓攥得变了形! 那狐狸脸的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李慕白,见到李慕白点了点头,身上的金光缓缓炽盛了起来,捏着那暗卫头颅的手如同烙铁一般飘起了淡淡的白烟。 在那侍卫的凄吼声中,头颅在那泛着金光的手掌中轰然爆裂开来,血水来不及飞舞便被蒸发成了淡淡红雾! “可笑。” 李慕白淡笑了一声,手中真气催吐,瞬间将手中的木匣炸成了漫天的木屑。 无头尸身倒下,发出了一声闷响。 狐狸脸身上的金光缓缓敛去,回头看着李慕白将手中的木匣毁去,不由得轻轻蹙眉,淡声问道:“这匣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温侯把匣子交给他,却没有告诉他里面是什么。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隐藏了数年之久的谍子,为何只因为温侯的一句话而彻底掀开了自己的底牌! “很重要么?” 李慕白淡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很多东西都像是这个匣子,你希望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至于它真的是什么,真的重要么?” 狐狸脸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应该不打紧的吧,想必有心人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到了现在,也没有必要再隐藏了……” “是啊,已经藏不住了,公孙……不,应该叫欧阳大师了……”李慕白淡淡的笑着,幽云十二骑兵临城下,李三生想要杀他取而代之,然而他却仿佛没有丝毫的担忧和惧怕,对着那狐狸脸抱拳道:“出手吧,告诉他们我就在这里。” 狐狸脸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叹了口气:“你真的是个疯子,记住你的承诺。” “自然。” 狐狸脸转身飞掠出窗外,踏着虚空缓步前行,每踏出一步,身上的金光便越炽盛一分,随着脸上的人皮面具被金光灼烧成一缕灰烟,露出了一张刚毅无比的面容! 下一刻,整个桑山城如同升起了一轮大日一般,煌煌无尽! 温侯走到凭栏处看着窗外,看着眼前的这轮曜日,暖风入室,吹起案头的白纸一角。 一棵横蔓南北的苍老李树栩栩如生…… () 第267章 长街长,白衣挑剑回看 “杀啊!” 滚滚黑潮掀起漫天的尘烟,吞着云烟的狻猊盘踞在黑甲上,眸眼半睁,犹是睡寐半醒之间。 连成一片的武者们并肩而立,身上的真气勃发,即便是面对眼前奔涌而来的黑云狂潮,亦是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为首的钩玉剑四人更是战意勃发,嘶吼声飘在风中:“杀!” 黑云压城! 一时间,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铿锵连绵在桑山城前此起彼伏的响起,瞬间淹没了其他的声音! “放!” 城头上的守城将领大吼一声,拉成满月的劲弓瞬间放开,黑压压的箭雨瞬间向着远处的幽云十二骑倾斜而去!精钢制成的箭头砸在黑甲上,发出铿锵的声音,砸开了一片火花! 运气不好的士卒被箭雨透过甲胄的缝隙,从马背上射下,倒在黑潮之中,又被隆隆的马蹄碾过! 一时间,死伤无数! 然而城头的箭雨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仍在不断地倾泻而下,城头的将领仍在大声呼喝着,反倒是那名吴姓将军始终没有露面。 “咚!” 仿佛是脚步踏在台阶上的声音,在风中传来,瞬间盖过了鼎沸的厮杀声,清晰地传遍整个桑山城! “咚!” “咚!” 随着脚步声阵阵,桑山城中似乎升起了一轮光耀八方的煌煌大日,燃烧着的真气沿着气血狼烟如同真正的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桑山城! 停滞在半空中的那道身影,如同烈阳的主宰一般,浑身燎狂翻腾着金色的火焰! 他不说话,但却让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战斗很快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抬头仰视着那轮曜日,浑然忘却了自身还站在战场里等待与他人分上个生死。 “咚!” 烈焰仍在翻腾,那人身上绣着兰花的儒衫轻轻掠动,那看不清面容的脸庞似乎是张了张嘴,又向前踏出一步,虚空中似有时光长河隐隐浮现! “谁来战我?” 他说。 …… “是燕先生。” 仿佛是印证苏樱的这句话,远处的破空声骤然停下,化作一抹青色衣角猎动着缓缓从高处落下。 “楚大哥被小温侯抓走了。”燕寻冷静无比的看向众人,每逢大事需静气,他自小便临摹三千道藏长大,又忍受过常人所不能忍的冷眼和孤独,所以此刻即便心中怒火狂燃,脑海中仍是冷静无比。 这一看,却是不禁皱了皱眉头。 “冷四爷呢?” 话音刚落,还未等众人回答,空中便传来一阵清晰地落步声,金色的烈火炎阳照亮了整座桑山城,随着那一阵清晰地脚步声越发炽盛起来! 那徐徐升起的煌煌大日正出现在他们头顶! 金光刺目无比! 灼热的阳炎之气灼烤得空气都扭曲起来,这是空气中的水分在被逐渐的蒸发!而距离这轮曜日如此之近的燕寻等人,亦是不由得口干舌燥,几滴汗水沿着鬓间缓缓淌下! 武者铸武胎,炼气血,合龙虎,基本上就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了。到了龙虎境界的武者,即便是炎炎夏日亦可穿貂披裘,冷冬数九亦可一袭薄衫,根本无惧四季更替。 而此刻,这轮升起的煌煌大日竟然让众人流下热汗来! “通天境大宗师。”宁无常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停滞在空中的身影,目光复杂。 作为冷四爷的徒弟,她十分明白一个武道大宗师会有何等的威能,眼下仅仅是一缕溢散的纯阳余威就让众人流下热汗,堪称是恐怖如斯! 不同于宁无常的倍感压力,苏樱却是冷静的许多,樱唇微微张合:“九阳禅师,名不虚传……” 纯阳,通天,城主府。 这一连串的线索串联到一起,若是还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是谁,那八扇门也就不用再开下去了! “谁来战我?” 脚步声停顿了片刻,一道清朗的声音在空中传来,传遍了整座桑山城。 淡淡的询问,却充满着无与伦比的霸气! 不同于燕寻这种靠着后山和夫子名头狐假虎威的弱鸡,欧阳辅天没有抬出宗门,没有抬出靠山,他的武道境界和欧阳辅天这四个字,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是啊,谁来战他?! 燕寻眨了眨眼睛,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开口问道:“冷四爷呢?”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冷四爷呢? 宁无常三人这时也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南边那条横贯整座桑山城的长街,从他们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一方小小的街口,对面是那间大门紧闭的老药铺。 这个时候的长街与前几日想比失了几分热闹,商贩们早就躲回了家中,篓筐摊铺扔在大街上无暇去管,孤零零的甚是狼藉败落。至于两旁的店铺,亦是大门紧锁,恨不得再在大门上浇上一层厚厚的铁水,谁都打不开才好! 暖风吹送长街,吹动地上滚落的篓筐。 随着一声宛如冰雪消融的出鞘声在不知名的地方响起,寒光照亮整条街道,于那紧闭的药铺大门前一闪而逝,身穿着白衣的冷非烟挑剑从街口走过。 侧脸微寒,从这里只能看到她那被暖风吹起的长发,和微眯起如剑锋般冷冽的眼角…… “有意思了。” 黄沾喃喃自语,看着白衣曳动剑光从街口走过,不知是听到了黄沾的喃喃自语,冷非烟突然在街口缓缓的停下脚步,挑剑回看。 失了几分血色的樱唇微微张合,目光落在黄沾的身上。 说罢,也不管黄沾的答复,继续向前走去,身影全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下一刻! 一道冷冽的剑光纵起,直飞苍穹! 冷非烟三千青丝飞舞着,白衣白袖轻轻扬起,冯虚御风,霜雪般冷冽的剑锋直指欧阳辅天,幽谷般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八扇门冷血,还请欧阳前辈指教。” 还未等燕寻收回目光,便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肩头,不由得回过神来。 “宁姑娘她们呢?” 黄沾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眼前的高墙,猎动着衣衫纵身而起,落在了墙头之上。燕寻点了点头,顿时了然,连忙运足真气纵身而起,跟了上去。 通天境大宗师交手,固然是难得一见,但他们眼下确实无暇驻足观看! () 第268章 短亭短,红衣拈花再叹…… 徐戡望着空中悬停的两道身影,眸间陡然一凝,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意! 幽云大军兵临桑山城,杀的尸骨盈山,这场席卷幽州的浩劫明明他才是主角!可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通天大宗师却硬生生抢了他的风头! 不,不能说是莫名其妙…… 虽然未曾谋面过,但对于通天境的武道大宗师,幽云十二骑这边也早有后手准备! “阵枢呢?!拿来!” 徐戡策马暴喝,从亲兵的手中接过那枚雕成玉龙般的玉珏,看着空中那两道犹如陆地仙神般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担忧。原本这座大阵是为了温侯后面那个人而准备的,但眼下有着两名通天大宗师,这座大阵还能困得住么? 不过很快,那抹担忧便被胸中的怒气瞬间冲淡,眼中的神色陡然变得坚定了起来! 真气涌动,手中的玉龙瞬间碎裂开来! 随着一蓬玉屑随着手掌摊开落入沙地之中,一阵长风吹散,四周却仍旧是一片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浑然看不出大阵发动的景象…… “……” “……” 什么情况? 徐戡看向高空中轰然撞击在一起的两名武道大宗师,爆发的气浪如同狂风堆雪一般涌向八方,胸中满是疑惑。他从未接触过阵法一道,只是按照临行前云威武的吩咐捏碎玉珏,然而具体是什么景象他是不知道的。 但无论什么景象,都不太可能是现在这种情况。 安静。 说不出来的安静。 “杀啊!” 武者的刀剑劈来,砍在狻猊吞云铠上爆发出了一串耀目的火星,劲气微吐间却是鲜血横飞四溅!如瀑般的箭雨倾泻下来,乱箭落到黑潮之间,飚飞出成串的鲜血,顿时掀得人仰马翻! “呜……嗡……” 缕缕清风吹过剑刃的血槽,发出呜呜的风声,似乎在预兆着什么的到来。 原本浩渺的天空中顿时翻腾起滚滚云海,四方的云海连成一片,向着桑山城涌来,形成了一片漩涡般的缺漏,接天连地的涌了下来! 金光,青光,蓝光,红光,褐光…… 五种光彩犹如志怪里的菩萨轮光一般,重重叠叠的交织在一起,在云层中染上了五彩毫光,如同洞开了仙界的大门一般,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呜呜……” 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有数不清的野兽藏匿在风中,对着眼前的这座大城狰狞的嚎叫着!一层无形的威压从天穹的缺漏中降下,顿时震得众人的心脏一窒,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般,沉重无比! 头晕,恶心,乏力,种种涌上心头! 而这种感觉却仿佛一瞬间的幻影一般,仅仅停留了数息时间便消散一空,只剩下淡淡的沉重感从脊骨上传来,仿佛只是穿了一层重铠一般。 修为越低之人,所承受的压力也就越轻,这便是这个大阵的妙处! 而如冷非烟和欧阳辅天之流,在此大阵之中脸色纷纷一变,再也难以维系悬天之势,摇摇晃晃的落回到街道两侧的屋脊之上,踩碎了数片砖瓦。体内的境界迅速滑落,最终停留在阳神大圆满上! 这是整座大阵的界限! 阳神大圆满,就如同整座大阵的枷锁一般! “啪!” 玉杯被陡然捏碎,酒水洒落到手背上,大阵的威压传遍了整座桑山城。普通人倒是没什么感触,顶多也只是觉得胸闷,呼吸略有不畅而已,受到影响的都是一些武者。 如他们这般的,武者。 李三生抬头,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拭了拭手上的酒水,这才淡淡的看向短亭中的那道身影。 往日皆穿白衣的女子,如今换了红衣。 看似只是寻常的女子换了衣衫,然而李三生却是再明白不过,眼前的这套红衣在天妃宫中意味着什么…… “本侯当日去找你,让你通知天妃宫派通天境高手来,想必当时,你一定在暗自笑本侯吧?”李三生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眼中尽是一片冷意,嘲讽般的看向那短亭中红衣女子:“如果你想看本侯出丑的话,那么梅宫主,本侯恭喜你成功了。” 红衣女子缓缓睁开双眼,从境界压制中适应过来,缓缓摇动红衣站起身来。没有去正面回答李三生的问题,自顾自的从袖间拈起一朵梅花,似是轻叹般缓缓说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我这么说,侯爷可明白无花的诚意?” “本侯看不出丝毫诚意。”额前的长发垂落,更为李三生增添了些许妖媚般的气质。 红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淡雅一笑:“侯爷想和天妃宫合作,那天妃宫也想看看侯爷有没有这个资格和我们合作,无花随侯爷左右,便是想要印证这一点。” “那你觉得本侯如何?” 红衣女子浅笑嫣然:“是个人渣。” 看到李三生面色微变,似乎眉宇间有怒气升起,红衣女子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但我们天妃宫却只和侯爷这样的人渣合作,这样才对得起我们的名头……” 李三生冷笑,显然仍旧有些不满。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却还要仰仗面前的这名红衣女子。 “久闻梅宫主大名,想必不会让本侯失望吧?”李三生神色冷冷,看着那红衣女子漫步出短亭,拈着那朵梅花仍旧没有想出手的意思。 “还不到时候。” 红衣女子指间梅花轻转,淡淡的香气扑鼻,这种时节出现梅花本就是一桩咄咄怪事,更何况是一朵盛放得如此好看的梅花,更是世间罕有! 李三生皱了皱眉头,懒声笑道:“那何时才到梅宫主出手的时候?若是等着两人拼个两败俱伤,想必我也用不到梅宫主,随便找个……” “只有通天,才能杀掉通天。”红衣女子翩然一笑,打断李三生的话。 还未等李三生作何反应,四周的空气瞬间一沉,随着一阵轰鸣声震动整座桑山城,红衣女子手中的梅花瞬间凋零,碾作片片飞灰。 “可惜了一朵花。”红衣女子似是叹息了一声,飞身而起,跃上了瓴瓦屋脊,回首翩然一笑:“侯爷莫忘了承诺……” “呵。” 李三生冷笑出声,看着红衣远去,眉间一片漠然。 () 第269章 老中医 “轰!” 剑光与烈焰交织在一起,发出铿锵巨响,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安静,仿佛就连时光都为之停顿了片刻之久。瞬间被压缩的气压瞬间爆发开来,气浪掀卷起无数的砖瓦,形成了一片陡然膨胀开的风暴! 白衣如纸鸢般被抽飞,砸落在不远处的屋脊之上,滚落间不知砸碎了多少青瓦,在破碎的瓦片纷飞中,长剑狠狠地倒插在屋瓦之间,拖出了一道七尺来长的透亮剑壑! 而欧阳辅天那壮硕的身影则更显得狼狈一些,如炮弹一般被砸穿气浪,直接翻滚着砸进一栋高阁之中,将凭栏木壁砸得坍塌了下去,窗扉亦被砸碎成漫天的木屑,掀起滚滚烟尘。蓝色布片随着轰击而起的气浪如蝴蝶般翻飞而起,又被灼热的气息焚成一片红彤彤的火星,碾作缕缕灰烬…… “八扇门冷四爷,九阳禅师欧阳辅天,果然名不虚传。”随着一声娇笑响起,红衣飘飘,赤足点过流线般的屋脊,如一朵红云般翩然而至。 冷非烟双眸微冷,长发散落到脸侧,曳动着白衣缓缓站起身来,抽起长剑握在手中,顿时从剑壑中落下了无数砖瓦尘灰,落入屋中。 看着不远处的那抹红衣,冷非烟一言不发,身上的剑意却似乎更加凌厉了几分。 “天妃宫?” 碎裂的砖瓦被轰然崩飞,欧阳辅天从废墟中缓缓走出来,身上的衣衫破碎成布条,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身上本来已经熄灭的金焰再度炽盛起来,伸手扯下身上的布条,抬起头看向那抹红衣,却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九阳大师,别来无恙啊。”红衣女子勾了勾嘴角,媚眼如丝的看着欧阳辅天,似乎与欧阳辅天极为熟络的样子。 “砰!” 欧阳辅天浑身气血涌动,震得四周的木屑倒飞开来,默然无言的看着不远处那抹红色的身影,纤嫩白皙的玉足轻踩在瓴瓦上,足弓处的弧线美的惊心动魄,然而欧阳辅天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波动。 冷非烟亦是掐了剑诀,抬起冰冷的剑锋指向那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身上的剑意直冲云霄! “嗯?要打架么?”那红衣女子的声音仿佛在不断的撩拨着他人的心弦,魅惑至极,媚眼如丝的看着两人,温润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抹弧度:“这么打,仿佛不太过瘾吧?” 长风无言,战意凛冽。 “是不太过瘾。”苍老的声音从街道下面传来,穿着褐色布袍的白发老者缓缓掩上眼前的大门,笑呵呵的回过头,看向站在高处的三人。 “咦?” 红衣女子一声轻咦,看向那名老者,像只小狐狸般眯起双眼掩嘴娇笑道:“又一名入局者?什么时候通天境也成了随处可见的大萝卜了?” “呵呵,你这女娃娃,倒是好一张尖牙利嘴。”老者背负起双手,眯起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看向那红衣女子,那双眸子却完全不像古稀之年的老年人。 随着褐色的衣袖翩然卷动,老者的身影如鹰雀般腾空而起落在了高阁上,与另外三人形成了犄角之势,转头笑呵呵的看向冷非烟:“冷四爷,我来对付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娃,那这个老和尚交给你,没有问题吧?” 冷非烟瞬间了然,想来这就是黄沾口中所说的那个通天境帮手了,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想不到冷四爷还有帮手,真是出人意料……”红衣女子的长袖轻轻舞动,淡淡的轻笑了一声:“捉对厮杀,我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打架实在是让人活动不开筋骨,通天境像是可怜的瓮鳖一般被蝼蚁们镇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说着,朵朵梅花在这方天地之间绽开,随着红袖轻轻舞动卷落,犹如倒吸而起的长龙般涌向天际,涌入云端! 欧阳辅天没有说话,浑身的阳炎滚滚燃烧起来,攀着气血狼烟直冲天穹,显然他也是同意天妃宫的红衣女子所说的话……他们是通天境大宗师,朝游北海暮苍梧!向来只有宗师镇压他人的份,又怎能被别有用心的蝼蚁镇压?! 滚滚云海似乎被这席卷天际的梅花长龙和烈焰之柱搅动,五彩毫光颤抖着似要消散,漩涡般的云海亦是随之缓缓流动,凝成漆黑一片的乌云…… “的确,有些活动不开筋骨啊。” 老者淡笑了两声,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数缕淡淡的青气从身上盘虬到头顶,向着空中蔓延而去! 青气浩浩荡荡,如同树蔓一般蜿蜒而起! “药胎么?”红衣女子歪头似乎思考了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老者,红唇勾起了一抹魅惑的弧度,周身的梅花如同旋风一般飞卷着。 冷非烟双眸微寒的看向眼前的三人,淡淡的瞥了一眼天际被冲削得逐渐消散开来的云海,三千青丝倒卷开来,身上缓缓凝起了一股直冲穹霄的森冷剑意! 威压如同瀑布一般倒灌而下,压得四人的肩膀似乎亦是为之一沉,不过身上威势却是不减半分,犹如四道浩浩荡荡的天柱,连接着人间和云海…… 土石震颤,云海陷落,这等浩大的场面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失神! 通天大宗师的威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遥远的西方响起,远远可见的山头似乎缓缓地倾塌了下来,随着山头的倒塌,天际的云海似乎被天柱撑破一般,被翻卷着撕碎! 红衣女子的肩头轻颤,缓缓直起身子,周身的梅花缓缓消散一净,染着豆蔻的晶莹玉足缓缓踏到空中,曳动着红衣飞身而起,看向众人:“现在总算可以好好的打一架了,咯咯。老中医,本宫的时间金贵的很,杀掉你我还要再杀掉他们两个……” “狂妄的女娃子。” 褐袍老者揉了揉肩膀,缓缓敛去周身盘绕的青气,亦是随之缓缓踏上空中,手中缓缓出现了几枚耀眼的银针,淡笑出声:“想杀老夫,那就来试试看吧?” () 第270章 屠遍白衣最冷血! “嗤!” 长剑在空中挥舞出凛冽的剑光,粘稠的鲜血落到窗棂上,徐徐缓缓的淌落下来。 宁无常甩了甩剑上的血水,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鏖战,俏脸上满是鲜血。抬袖擦了擦脸颊,踹翻地上的黑衣尸体,目光犹带着凛然:“不要恋战!走!” 话刚落音,身旁的黑衣暗卫轰然在眼前炸开,被崩裂成漫天的血水,青蒙蒙的剑光一现即逝。 “你们先走。” 燕寻淡淡侧过头,横起郁离剑,长发轻轻散落在肩头,斜睨着面前的紫色身影。那身影静立在不远处,有恃无恐,看着燕寻几人与暗卫拼杀,闲庭信步般抬起长袖,手中握着的白玉酒杯遥遥一敬。 “九先生,好久不见。” 李三生低头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声音懒倦而又沙哑,丹枫般的红唇轻轻勾起一抹弧度,摇曳着紫衣走来,似乎比初见时更加阴柔了几分。 “这个人,很危险……”随着最后一具尸体缓缓倒下,周围的暗卫们被肃清一空,苏樱薄唇轻启,缓步走到燕寻身边,手中的木剑犹自滴落着鲜血。 直觉告诉她,眼前这名紫袍少年的气机很危险! “我知道。”燕寻眯起的眼眸缓缓张开,仿佛有一团烈焰在瞳孔之间燃烧,手中的郁离剑却是毫不示弱的亮起澎湃的青色剑光:“这畜生踏入阳神了。” 前不久见面,李三生一身的武道修为便是连嬴镛都不如,如今再见,却已是阳神之境! 这种进步之飞快,便是剑冢傍身的自己都难以做到! “苏樱姐先走,去拿温侯谋反的证据,我和黄老板在这里为九先生掠阵!”宁无常手中长剑一晃,已然做出了决断,和黄沾并立在燕寻的身后。 苏樱微微点头,如一只飞燕般掠上房檐远去。 这里除了黄沾,便只有她通晓机关变衍之学,而温侯谋反的证据何其重要,岂能让黄沾去寻?! 黄沾自是明白,也知晓八扇门虽然需要他的帮助,却是不可能如相信燕寻这般相信他。于是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眸眼微微阖起,静立在燕寻身侧,手中的铁折扇在胸前摇摇摆摆,犹沾血迹。 “那老家伙谋反的证据?”李三生轻笑,手中的酒杯轻轻抬起小酌了一口,媚眼如丝的看向三人:“原来你们八扇门送了这么多狗粮,要找的就是这个……” 他神态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看着燕寻三人渐渐合围过来,李三生扬起下巴,抬头饮尽了最后一滴美酒,眯着双眼笑道:“你们若是想要找那老家伙谋反的证据就算了吧,那份证据已经没用了。” 说着,抬袖指了指天上那被削散的云层,鲜红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你们没发现么?” “谋反已经开始了……” …… “簌嗡!” 浩荡狂乱的剑气掠过高空,削散了云层,尖锐的剑风声震得耳膜生疼,甚至将虚空都震开了细密的裂纹! 欧阳辅天浑身金光灿灿,澎湃的气血涌动,发出犹如大江大河般的滔滔声响,竟是一身的纯阳横练功夫!以肉身硬抗冷非烟的剑气,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 “你这三十年来,只到了七转么?”冷四爷缓缓停下手中的剑气,站在高空之上声音冰冷的发问,眸中满是怒意和鄙夷,白衣挥荡如龙。 通天七转,她再熟悉不过了,她自己便是通天七转。 但欧阳辅天远在三十年前便是通天六转,天资何等的惊才艳艳,即便这三十年间没有丝毫际遇,自身的修为进益也远不止于此! 除非他自甘堕落! 除非他失了一个武者应当有的武道之心! “七转杀你,足够了。”欧阳辅天双眸渐渐流淌出成片的金沙来,那是纯阳之气凝结到极致的表现,显然此刻的欧阳辅天是全力出手,没有丝毫保留! 九阳禅师,自然是要九阳齐出! 欧阳辅天衣衫碎裂,破破烂烂的布条挂在腰间随风猎猎,身上的肌肉如块垒般隆起,随着道道金色的火光在血管中流淌,身后渐渐浮现出来了九轮普照世间的煌煌大日! 九日齐出! 这是他的一隅小世界! 周围的温度瞬间攀升,仿佛有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热焰在灼烤着四周,本就稀薄的空气被焚烧得更加稀薄! “呼!” 冷非烟目光凛然,剑光一闪而过,毫不犹豫的挥剑斩落自己一截衣角!而随着那那片衣角上的火苗犹如活物般扩散开来,雪白的布片在空中跌落成一团微弱的火苗,转瞬间便成了一缕飞灰,随风而去…… “你练了双全法?!”冷非烟深吸了一口热气,滚烫的热浪从鼻腔落入肺部,仿佛要将一切燃灭殆尽!感受着面前欧阳辅天正在缓缓滑落的修为境界,仿佛是将七转的一切都予以薪柴,熊熊燃烧了起来! 曾虑多情损梵行,又恐入山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佛门的双全法! 以燃烧修为境界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实力提升,燃烧的越多,实力提升的也就越多! 她这时才明白欧阳辅天这三十年的修为到底去了哪里,双全法或许不是佛门最强大的法门,但却是最狠辣的一门,当下冷非烟便不再犹豫! “铮!” 屈指弹剑,嗡鸣声在天地之间响起,即便是在桑山城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森然无比的剑意陡然出现在冷非烟的四周,犹如一座乱剑囚笼一般,将高空的战场分割成了两方,连带着冷非烟周身的温度亦是随之一降,犹如冰窟一般森寒! 杀意与剑意的交织,这是她的小世界! 杀一是为罪! 戮万则称雄! 屠尽九百万,当为雄中雄! 若是没有杀得横尸遍野,是没法拥有如此恐怖的杀气的!冷四爷自龙虎境而始,纵横大江南北,至今威名赫赫,靠的就是一个杀字! 尘风踏尽是恶客,屠遍白衣最冷血! 若论四大名捕的称号来讲,无情的称号大多来源于他没有笑过,铁手的称号则来自于铁家祖辈相传,而追命则是因为他的轻功高超,唯有冷血…… 最为贴切动人! 她长得极美,但在江湖中提及美人两个字的时候,你永远不会想起她,因为她是冷血! 那个杀遍大江南北,曾经杀红了一身白衣的冷血杀神! “嗡!” 长剑向着滔滔烈日杀去,白衣如狂风般倒卷,冷非烟那碧色的双眸闪着犹如孤狼般的嗜血杀意!只是一步踏出,便震开了万重热浪,仿若从尸山血海的地狱杀回人间! () 第271章 针尖,与麦芒 “铛!” “铛!” 狭长的短剑轻轻架住从前后分别袭来的剑光,紫衣翩翩宛若蛟龙游动一般,侧身让过挥落的寒铁折扇,踮起脚步连成一片虚影。即便是面对三个人的夹攻,李三生亦是游刃有余,全然不像个初入阳神的老手! “我和你有深仇大恨么?九先生,你怎么一副想要找我拼命的架势?本侯的命可金贵的很……”李三生懒懒的笑着,短剑格架住燕寻势大力沉的一剑,真气猛地爆发将燕寻崩飞!紫袍却被溢散的剑气割掉了一片衣角,飘飘荡荡的落入手心之中! 轻若无物一般丝滑…… 李三生捏着那片衣角轻轻地摩挲了两下,歪着头轻笑了两声,看向燕寻三人:“谈个合作怎么样?我不妨碍你们找那个老东西的谋反证据,但你也别妨碍我去杀那个老东西,大家互不干涉,也就不用费尽心思的打生打死,如何?” 嘴唇鲜红似血,嬉笑着向后退了几步,李三生抬起双臂轻垂着手腕,手中拿捏着的短剑在剑尖上泛着犹若流星般的寒芒,仿佛厌倦了打架一般,眸眼中流露出淡淡地厌恶。 “不跟畜生谈合作。” 燕寻语气森冷,手中的剑光却是未停,仅仅是后退调整了一下身形,便迅速踩裂地上的砖石,再次纵捏起剑光向着李三生劈砍而来! 针尖注定是要与麦芒针锋相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对的,与李三生这种人合作,那是畜生才能干出来的事! 淡淡的话语飘散在风里,却让李三生眼底的厌恶更甚了几分,手中的剑光交叉偏转,狠狠地在燕寻的肩膀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本侯……” 李三生邪笑着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细挑双眸中的瞳孔却猛然一缩,紫袍霍然扬起! “敢尔!” 如血般的红唇轻启,随着一声暴喝,周身的真气再一次爆发开来,将宁无常连带着那柄锋利的长剑震得倒飞而起,直直撞碎了一旁单薄的窗棂,落入屋阁之中! “簌!” 纵身避过飞射而来的铁扇,锋利的扇骨劈砍进青砖中,犹如切豆腐一般容易,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李三生伸手摸了摸身后被剑气撕开的袍子,湿漉漉的血水有些发黏,一片刺目的红,让他的瞳孔微微缩起,冒出如野兽般危险的光芒,低吼着看向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本侯怕了你们不成!?” 燕寻不可置否的抹了抹剑脊,缓缓抬头看向李三生,犹如竹节般的剑格盈盈如璧,连带着九枚玄奥晦涩的符文仿佛更加炽盛了几分! 繁阴上郁郁,促节下离离! 按理来说,李三生是个声色犬马的纨绔子才对,身边总有侍卫贴身保护,就算有些许武道修为也应该算不得是燕寻等人的劲敌。 可眼下的情况却又有些大不一样。 他的双短剑用的很娴熟,虽然没有剑意之类的东西,但至少不是云威武那种强行提升到阳神境的样子货,拿捏的剑法极为高明,也仿佛练了许久。虽然剑法一途终归是与宁无常和燕寻这种剑道天才相媲美的,但奈何人家已经步入阳神之境,速度和反应远不是龙虎境所能及的。 “是天妃宫的长生诀,天妃宫的镇派邪功。”仿佛是嗅到了李三生周身飘来淡淡的腥甜气息,黄沾毫不迟疑地从袖中掏出一杆铁笔,出言提醒道。 他现在和八扇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于不涉及自身隐私的秘密,自然是毫不避讳。 长生诀! 这套邪功的名头在江湖中广为流传,甚至不见得比蜀山九大剑典的名头要弱! “夺气血阳寿为己所用,青春永驻!” 这一点无疑对江湖中大多数人来说,极有吸引力。夺阳寿而续苟喘之命,葆青春而不受岁月侵蚀,说起来就像是一个江湖中的神话故事一般。 事实上,也的确是个神话故事…… 没有人可以让时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也没有人可以永垂不朽。即便是过了时光长河的通天大宗师,乃至知命,又或者是武道圣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夫子也不能……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让自己活得更久长一些,时光长河在自己的身上流淌的慢一些,通天每过一重天可多增十年岁寿,圣人可活三百余载。 而天妃宫的长生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唯一不同的是它可以将通天境和圣人们唾手可得的岁寿小心的摘取下来,送与那些没有天资入通天的武道白痴们分享! 这本是普度众生的法门,可惜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种分享往往要付出别人的性命,所以它也就成了邪法。 可李三生不同。 他本就不在乎旁人的性命,如果这种邪法能让他从一个没什么武道资质的庸才迅速踏入阳神境的话,他不介意用几条贱命来换取自己横行乱世的底气! “灵台凝婴,神魂坚固,至少是阳神中境。”听到黄沾的话,燕寻亦是缓缓的对黄沾交了底,三个人中就属他与李三生的正面拼杀时候为多,自然他得出的结论也最为准确! 果然,听到燕寻的话,黄沾的脸色都有了些许的变化,甚至大有一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燕寻杀过阳神,但那也仅仅是初入阳神的女子,对于阳神境还未彻底稳固,这才给了燕寻可乘之机!而眼前的李三生显然对于自身的神魂和武道修为极为熟悉,虽说招式不甚精妙,但奈何与他们始终隔了两三个小境界,一个大境界!光凭修为优势这一点就能轻松碾压他们! “阳神又不是没杀过!” 木屑纷飞到天上,又落下,摔在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又驳杂的声响!宁无常拍打着沾着木屑的锦衣从窗边翻身而出,长剑握在手中,眼神不善的看着李三生! 她的长发散乱及肩,看起来颇为狼狈,黑纱幞头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是身上那森冷摇曳的剑意显示着她的心情极不平静! 看着她有些跃跃欲试,看向李三生的目光就仿佛看向一只流血犹斗的困兽一般,浑然忘却了方才被拍进阁楼里的那个人是谁。燕寻横剑轻轻拦在她面前,觉得自己有义务要提醒她,宁无常有些膨胀,而李三生完全拥有碾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实力:“那个阳神是我杀的……” () 第272章 为谁而来…… 燕寻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宁无常手中的剑光划破长风,犹如一场席卷着凛冽冰片的暴雪一般,向着李三生袭杀过去,显然是没将燕寻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作为一个走南闯北多年的撰风巡捕,宁无常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像是挥手驱赶的苍蝇一般,被人一巴掌狼狈的拍飞! 尤其还是李三生这般通过邪法修为暴涨的恶徒! 满腔怒火…… 索性全凭一剑而释之! 这还是燕寻第一次见宁无常全力出手,战天妃宫妖女的时候他无暇旁观,只是匆忙窥得宁无常剑术的一角,如今窥得全貌,竟是与冷四爷的剑法又有些不同。 按理来说,师徒之间的路子是最为相近的。 然而宁无常的剑意虽然尽数学自冷四爷,但这剑法和气势却是走出了自己的路,冷厉且绝勇,宛如一名背水一战的刺客在风雪中穿行。 看明白宁无常的剑光中的真意,燕寻这才知道这世间的剑道天才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他这般凭借手段而成就的伪天才,实在算不得什么,而如八师兄乃至宁无常这般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往往需要极大的毅力,反而更值得令人钦佩一些…… “铛!” 剑光相错,宁无常再次倒飞而回,这次却被燕寻稳稳的扶住了,略显狼狈而已。 而李三生虽说依靠雄浑的真气逼退了宁无常,但面对这有死无生的一剑是全然凭借不上他那超越龙虎境的反应的,只能硬生生的拼了一记…… 长发散乱的披下。 犹如疯魔一般从发丝的缝隙间冷冷的看向宁无常,脚下碎裂成八瓣紫玉和被斩开的缎带被一脚踢开,竟是被这一抹剑意削碎了发冠! 李三生摇曳着紫衣,眸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恼怒! 按他的谋划,凭借长生诀邪法踏入阳神之后,再凭借他隐忍多年的武艺,便是江湖中名门大派的年轻子弟也是奈何不得自己的。 可眼前这三名区区龙虎境的杂碎,却一个比一个难缠! 这种事情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真的很让他不爽,眼前这三个杂碎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好似在看向一个落入陷阱中的野兽,更是让他火大! “疯子,一群疯子!”李三生像只野兽一样低声咆哮着,长发狂乱的扫动着衣袍,眼眸里满是不解和愤怒。方才还差一寸,他的短剑就会抹过那名女捕快好看的喉咙,但那个女捕快的长剑也会刺入他的眉心! 开什么玩笑! 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他的命很金贵,又岂能与这种朝廷的走狗相互交换掉?! 如此不顾自身性命的拼死打法,简直就像是只有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一样!这个女捕快宁可被自己削飞那颗好看的头颅,也要刺穿自己的喉咙! 而且,不光这个女捕快是疯子! 那个和自己拼死缠斗的稷下第九同样是个疯子! “本侯与你们到底有何仇怨?!”李三生在此刻显得有些疯狂,眼前这两个完全不要命的混蛋,简直比那些贫民窟的下贱胚子身上的虱子都还要惹人生厌! “我和你无仇无怨。”燕寻缓缓松开了扶住宁无常的手臂,长剑垂落:“但铁血门是我救命恩人的门派,我也答应过南脚窟的故人,楚无衣更是我的结拜义兄,你手上沾满了这些人的鲜血,所以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脚步踏在青砖上。 “我是为了白水镇上那二十五条冤魂而来。” 长剑铮鸣,宵练剑意勃发。 “我是为了那南脚窟里沾满血腥的小村庄而来。” 一树的梅花绽开,燕寻手中的青光如鲜血般炽盛起来,随着一头乱发如狂风般张扬舞动,点点梅花瞬间落到李三生那仓促架起的两柄短剑上:“我是为了楚无衣而来!” “铛!” 从剑刃上传来的怪力让李三生的脸色骤变,双脚踩在青石板路上连连后退,在石板路上留下了不浅的坑印! 燕寻却是不依不饶一般,手中的剑光再次暴涨,犹如龙蛇一般的青气自剑光中缭绕而出,暴乱的剑气不断撞击在剑刃上,凌厉至极! 他人空笑我! 将这式变作现在的快攻剑势,借以宵练剑意挥洒而出,迫使得李三生连连后退…… “铛!” 剑刃上爆发开一连串的火星! 李三生垂落乱发连连后退,对着燕寻露出了邪异的笑容:“原来你是为了那群贱民而来,楚无衣是么,是那个高大魁梧的壮汉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竟然为了这些就跟我拼命!疯子,你才是疯子……” 李三生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连声说了两遍原来是这样,看着被暂时逼退的燕寻,仿佛是笑累了,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起来:“所以,我们之间没得谈了?” “楚无衣在哪?” 燕寻长剑垂落在身侧,一言不发的看着李三生,虽说在听到黄沾叫破李三生修为由来的时候便已经有所猜测了,但心里仍抱有着一丝侥幸。 可有些时候,事实往往残酷无比。 “你知道修炼长生诀是需要极为雄浑的血气吧?他的血气还不错,是我见过所有的人里最为可口的……”李三生轻笑着,那笑容落在燕寻眼中却是邪异无比。 “你该死!” 下一秒剑光暴起,青衣掠成一条细长的光影,一线青光龙蛇自青袖中脱手而出!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剑劈砍在短剑的剑刃上,也不知这两柄短剑到底是什么材质,竟然能与郁离剑如此剧烈的相撞!之前削铁如泥的郁离剑,到了幽州之后就好像失去了作用! 前有云威武的青铜大剑和白衣妖女的牡丹软剑,到现在又有这两柄蓝汪汪的短剑,都不似江湖中的寻常兵刃! 宁无常与黄沾亦是紧随其后,不断的制衡着李三生的薄弱之处,让李三生极为恼怒的同时,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阳神境的真气也是有限的,他不可能永无止境的爆发真气,一但真气耗竭,死的人只能是他! “咕……” 奇怪的声响从喉间传来,李三生似乎是颇为费力的咽下某种东西,额头前的青筋暴起,舔了舔如鲜血般艳丽的红唇:“本来是想留给那个老家伙的,可惜……” () 第273章 妖气凛然! “嗷!” 李三生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沉闷而又怪异的吼叫声,随着周身的真气再度猛地炸开,一头长发迅速变作白雪,周身的真气也变成了如鲜血般的红色……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肉眼可见那滚滚的妖气直冲天穹,就如同黑夜里的烛火一般耀眼! 雪白的长发被气浪掀卷开,露出李三生那张妖冶邪异的面庞,微阖的双眸中隐隐绽着赤红色的光芒,自脸颊两侧延伸出银红相交的妖纹! “你们现在应该感到后悔。” 李三生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如同两片砂磨在不断的相互摩擦着,缓步走来。在那肉眼可见的滚滚妖气中,一袭紫衣犹如浪涛般狂乱猎动着。 “朱厌。” 燕寻仔细的分辨着李三生脸颊两侧的妖纹,这种妖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十八里铺的时候他就曾经见过,那是妖族朱厌脸上的特有妖纹! “他吞了妖丹!”黄沾此刻显得很凝重,但却仍未显有半分怯弱之意,看向缓步走来的李三生沉声道:“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对付得了的对手了,我……” “铛。” 郁离剑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看着燕寻突然躬下身子将宁无常拂袖甩到一旁,随着李三生一步步的接近,身上缓缓升起一缕缕热气,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痛苦的闷吼声,黄沾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九先生!” 宁无常伸手刚刚搭上燕寻的胳膊,却如同接触到热水一般飞快的缩回双手,轻蹙着双眉低头看向指尖,白皙的指尖已然是一片嫩红之色! 步入龙虎这么多年,她甚至都有些忘记了触及热水时的那种灼烫感,如今却又切切实实的再次体会到了…… “装腔作势。”李三生步伐未停,猩红的双眸缓缓眯起,淡淡的吐出了四个字,看着眼前痛苦般躬下身子的少年,不由得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 吞下朱厌妖丹的他,已经不是眼前这群烦人的跳蚤所能阻挡的了!伸手将面前的白发缓缓拂过脑后,手中仅剩的那只短剑缓缓扬起,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他要将这群杂碎,剁碎了喂狗! …… “轰!” 摇曳着火光的人影被轰上天穹,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如烟柱般的轨迹之后,缓缓地停下了身形! 剑光嗡鸣着紧随其后,化作万千剑影再次从四面八方袭来! 欧阳辅天如钢铁铸就般的肌肉缓缓隆起,青筋中仿佛有烈焰在流淌,映的皮肤如炭火般明亮!流线型的钢铁臂膀挥过滚烫的气流,连绵成了一片残影与剑光相交,发出铿锵之音! 欧阳辅天一言不发。 冷非烟亦是沉默以对。 两人就像是两名冷静而又果决的亡命之徒,不断的袭杀着对方的要害,绝对不会与对方废话浪费时间。 冷非烟不想知道欧阳辅天为何助纣为虐,而欧阳辅天亦不想解释自己到底为何这么干,但既然拔出了剑刃,毫不犹豫的向对方出了手,那就唯有拼命以对! “妖!” 冷非烟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剑光,飞退数十丈,碧色的眸光冷冷的看向脚下那冲天而起的滚滚妖气。这是她在这场战斗里第一次开口,亦是第一次收剑。 在妖族作乱前面,和欧阳辅天分个高下生死这样的事显得不值一提。 她首先是个人族,其次才是八扇门的名捕! 然而欧阳辅天却仅仅是错愕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双臂的烈焰再度翻腾而起,在空中踏碎片片虚空,身后时光长河横亘两方,向着冷非烟镇压下来! “你疯了?!” 冷非烟仓乱的抵挡住欧阳辅天的这一记拳印,凌空的身形不由得向下跌坠了几分,眸光凛然的看向欧阳辅天,夹杂着几分不解,几分愤怒:“桑山城中有妖!” “小妖。” 欧阳辅天言简意赅,仿佛再多说半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一般,握紧的双拳夹杂着风雷之声缓缓轰下,与冷非烟的剑光相撞,发出轰然之声! 冷非烟在空中不断地后退着,一步踏入时光长河,无数恒沙飞溅而出,下一刻出现在欧阳辅天的身后,剑光轰然斩落! 不是这样的! 冷非烟双眸凛然,看着眼前犹如钢铁浇筑的背影,碧色的瞳孔狠狠地颤动了两下,还是无法相信! 九阳禅师,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这道犹如钢铁般凝滞的背影,曾经是亿万万百姓的巍峨城墙!他曾嫉恶如仇,斩妖无数!在他身前的妖邪奸佞唯有俯首求饶,在他身后的城镇和平安康! 小妖…… 那个顶天立地的九阳禅师,何曾说过这种漠然的话?! “铛!” 周身的烈焰燎燎而起,升腾的火柱交叉盘虬,形成了一方吞吐着烈焰的金光钟罩!如雪般的剑光斩落在金光之上,将这看似薄若蝉翼的钟罩斩出道道裂纹,发出了金石之音! 然而,剑光终究是停滞了片刻。 仅仅是片刻的停滞,一条无边无际的时光长河霍然悬翦在天穹之上,欧阳辅天一步踏出,下一刻便远在百丈之外! 剑光劈斩了个空。 仿佛是深吸了一口气,冷非烟遥立在原地,长发披散下来看不清表情…… “好生激烈。”老中医站在高空中喝了一口酒,眯起双眼轻笑了一声,任凭花白的长发随风轻荡,看向那一袭红衣的赤足少女,咧开了略显微黄的牙齿:“这般生死以对,不是恋人,便是仇人……” “咯咯。” 梅无花娇笑了两声,看向脚下那滚滚冲天的妖气:“所以啊,本宫既不喜欢你这个老头子,也与你无冤无仇,这么说来我们就不必打生打死了?” 老中医笑着喝了一口酒,没有反驳,眸光淡淡的扫向那灰雾般的烟气:“这是你们天妃宫弄出来的动静?” “吃了妖丹而已,你也知道我们是邪教,所以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梅无花显得很淡定,眸光如水的看向那老中医,魅惑般的勾了勾红唇:“既然我们不打生打死,不如来谈一笔交易如何?你倒戈向我,你背后的人付出了多少报酬,我们天妃宫予你双倍,如何?” “那可不成。” 老中医摇了摇头,谨慎的将手中的酒葫芦别回腰际,抬头看着梅无花笑了笑:“他们付的报酬,你付不起。” “那本……” “轰!” 梅无花要说的话被噎了回去,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比方才还要浓烈的妖气滚滚而起,夹杂着古韵盎然的青气袭向天际! () 第274章 酒是穿肠毒药,我却甘之如饴 妖气连绵,浩浩荡荡的直冲天际,顿时让四位通天大宗师齐齐变了脸色! 两只妖?! 而且看这个妖气…… 梅无花轻轻蹙起眉头,红衣翩然的站在风中,看着那冲天而起的滚滚妖气,紧抿住红唇。李三生会吞下妖丹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另外一股妖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老中医脸上的笑容虽然敛去,但却不像其他人那般脸色大变,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冲天而起的妖气,袖袍轻摆,指间缓缓出现了几根颤巍巍的银针。 “我天妃宫虽是邪教,但同为人族,本宫要除妖,前辈应该不会阻拦本宫吧?”梅无花脸上的笑容更盛,手中的朵朵梅花轻舞,在手腕上缭绕流转。 “妖族狗咬狗,梅宫主为何如此急迫想要除妖?” 老中医淡淡的一笑,须发无风自张:“不过老夫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所以老夫这里,梅宫主你过不去……” “食古不化。”梅无花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红袖翻卷而起,手腕上缭绕的梅花如流星一般向着老中医袭来,出手袭杀尤为果断! “本宫想要去哪里!就凭你这老东西,还拦不住本宫!”梅无花双眉轻凛,怒意勃发。 老中医神色不动,亦是长袖扬起,手中的银光飞溅与流星般的梅花叮叮当当的撞在一起,在空中爆发出一连串的火星,尤为耀眼! 梅无花赤足轻踩狂风,身形掠起道道残影,下一刻便从老中医身侧的狂风走出,手中的梅花飞舞盘绞而来!犹如赤红色流星一般的梅花镖穿过老中医的身体,炸开了无数的孔洞,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老中医那张讨厌的笑脸在梅无花的眼前犹如青烟一般缓缓消散…… “老家伙!” 梅无花贝齿轻咬,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家伙竟然如此难缠!红衣摇曳着转了两圈,四周却都没有发现老中医的身影! 四周都没有发现,那么就是在…… 梅无花脸色骤变,红衣翩然而起掀起一片红霞,婀娜的身姿骤然消失在这团红霞之中!随着银光如瀑布般洒落,瞬间将这片红霞撕扯得千疮百孔! 老中医从空中随着银光骤落,脚底的麻鞋踩到飘飘荡荡的红衣上,劲气微吐,瞬间将整片红霞炸成漫天的碎片! 梅无花的身影掠过漫天的红蝴蝶,赤足踩在狂风中,倒飞而行。乱发中轻轻眯起双眼,修长白腴的一条玉腿蜷缩而起,伸手轻轻压住了胸前的亵衣:“为老不尊,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如此好色,咯咯……” 虽是娇笑,但笑容却好似没有半分温度,冰冷的让人骨髓透彻。 双肩削雪,羊脂白玉般的腰腹盈盈一握,梅无花足以称得上是江湖中少有的美人,便是连当年六花公子唐银那般人物亦是为之痴迷! 但此刻老中医眼中却没有半分欣赏之意,犹是平静得犹如一口无波老井。干瘪的嘴唇微动,视线穿过这漫天飞舞的红蝴蝶,淡淡的看向梅无花:“酒色财气四美,老夫唯独爱酒,不取色,不好财,不赌气。夫子曾说,色是刮骨钢刀,老夫虽说身子骨还硬朗,但还是想多活上几年,这把刮骨钢刀不要也罢。” “夫子还说,酒是穿肠毒药,老家伙你喝了这么多年的毒药,早该入土了,不如本宫送你一程!” 梅无花冷笑,藕臂轻扬出一蓬梅花镖,叮叮当当相撞到一起,火花四溅,划过数道不断变幻着的轨迹,犹如一枝虬劲蜿蜒的梅花枝,一路盛开! “就是穿肠毒药,呵呵。”老中医轻笑了一声,眼中的神色略显怅然。伸手卷袖舞弄风云,在面前卷起一片漩涡将梅花尽数吞没,静静的负手而立:“便如砒霜,又或断肠,老夫也当甘之如饴……可惜老而不死,命数都葬不了老夫,你一个女娃娃好大的口气!” 说罢,袖中梅花倒卷向梅无花,又被梅无花脸色难看的纵身躲过,眸光深深的望向眼前的这名老中医。 老中医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双肩轻颤,笑着伸手摸了摸脸颊,皮肉翻卷着裂开却不见一丝血迹。于是那熠熠的双眼带着些许笑意看向梅无花,轻轻摇了摇头:“好漂亮的暗器功夫,果然是三江后浪推前浪……” 老中医陈恳的夸赞着,然而梅无花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脸色难看的回想着自己所看到的那一角景象!那种仿佛来自地狱的渗人景象,便是连她,亦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眼前这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仍在和蔼的笑着。 只是…… 梅无花美眸中瞳孔轻缩,仿佛下一刻在面具的裂口中就会钻出来一张来自地狱的面孔!回想着老中医的武学,脑海中一个恐怖的猜测霍然跳了出来! “是你!” 梅无花脸色惊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眼前这名苍老得不能再苍老的老中医,犹如看到了一只难以名状的怪物,双肩仓皇一颤,转身便要逃离远遁! 什么千秋大业?! 什么数年谋划?! 都不及自己的小命来的重要! 然而她醒悟的还是太迟了,转身的一刹那,老中医便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 裂开了一道口子的人皮面具仍挂在脸上,那张宛如被割裂一般的苍老面孔,乐呵呵的笑着:“本来是不应该杀你的,因为那个娘娘腔只叫我拦下你,并没有叫我杀你,而且我也不是一个滥杀之人。只可惜,你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也只好麻烦你,一直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了……” “我天妃宫愿与前辈交好,今日见过前辈的事我不会对第三个人提起!若违此言,天地共诛!”梅无花紧咬贝齿,果断的放低姿态,她知道,唯有付出极大的代价来取信于眼前此人,她才能有一线生机! “我不信誓言。” 老中医淡淡的笑着,手中再度出现了几根银针,与此前不同的则是这几根银针比寻常的针还要长上几分! “当年许诺于我等,最后却又在背后捅我等冷刀子的人,难道还少么?你可曾见过他们谁被天地共诛了?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武道一途心魔成劫,大不了自困于樊笼,自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老中医手中的银华如海棠花一般,在梅无花那惊恐莫名的瞳孔中慢慢盛放! “嗤!” 血光四溅! 随着一道宛如白玉的身影自高空中迅速坠落,老中医伸手撕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真气吞吐间将其湮灭成飞灰。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犹如地狱恶鬼般的狰狞面庞! 刀疤,坑洞密布,五官宛如腐肉一般堆叠,整张脸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地方! “呵。” 他轻笑。 “只有死人,最可靠了……” 他说。 () 第275章 行走在人间的怪物! “轰!” 尘嚣而上的气浪中,摇曳出一条残影轰然砸穿厚实的围墙,砸入废墟之中! 砖石簌落落的滚下来,砸在李三生横流着鲜血的面庞上,长发披散着躺在烟尘里,看起来的甚是狼狈。剧烈喘息了片刻,被掩埋在灰土之中的紫袍轻轻动了两下,鲜血蔓延过眼角,邪魅的眸眼不由得轻轻眯起,任凭鲜血顺着颔颊流下。 “啪……” 鲜血溅落在碎石堆中,看着眼前如土龙翻卷而起的烟尘,李三生轻咳了一声,伸出颤抖着的手掌轻轻抹了抹眼角的血迹,抖动着的瞳孔中倒映着可怖的身影! “呼……” “嗤……” 那道微微躬起的身影从烟尘中僵硬的踏出脚步,脚底落在青砖上,震起气浪向着脚后翻腾不休。 如同被利刃割开的青衫从烟尘中摇曳而出,长发披散在面庞上,却又不是单纯的垂落,而是如同在深海中的海草一般舞动着,犹如活物! 两道粗长的雾白气柱从发隙间翻滚升腾着…… 就像是一只撕扯开重重迷雾走向人间的怪物,身躯剧烈的起伏着,猩红的光芒隐藏在被黑发遮盖的阴影之中,一步又一步的向着李三生走来。 然而,那脚步声落在李三生的耳中,犹如擂鼓锤击在心脏上一般,让他那张邪魅的面皮不由得轻轻抽搐着。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李三生挣扎着站起身,然而颤抖着的双手撑在碎石堆中却是用不上力气,身体又重重的摔在废墟之中,面容扭曲无比的盯着眼前这个身影。 如同死神的脚步,缓慢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节奏。 燕寻缓缓地抬起头,双眸赤红犹如滴血,血管在面孔上亮起犹如鳞片般的形状,带着一种狂野而又另类的美感,然而第一眼让人升起的并不是欣赏,而是一种沦为猎物的战栗感! 不管是吞了妖丹的李三生,还是身为人族的宁无常和黄沾,都有着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在面对食物链顶端的霸主一般,不管是妖还是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臣服,收起他们那不可一世的傲气,低下他们自诩高贵的头颅!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燕寻身上突然发生异变,还是那种仿佛寄宿着洪荒怪物一般不断摔打着李三生的场景,他们都看在眼中。但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美少年,竟会变得如此之恐怖! “九!”宁无常刚喊出一个字就被黄沾狠狠地拉了一把,接下来的两个字吞了下去。 诧异的看了一眼黄沾,却见黄沾轻轻摇了摇头,淡声道:“他现在未必不会攻击我们,别贸然行事,他这种情况显然对身体的负荷相当之大,维持不了多久的。” 而燕寻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僵硬的回过头来,猩红的瞳孔似乎全然变作了龙蛇一般尖锐的竖瞳,冷漠无比的目光穿过烟尘,落在黄沾两人身上。 猩红的眸光如同黑夜中的烛火一般飘忽不定,在滚滚的烟尘之中一闪即逝,但落在黄沾和宁无常两人的身上,却让两人毛骨悚然! 但好在是一瞬即逝,燕寻只是好奇那个熟悉的声音。 随着猩红的目光收了回去,两人暂时停滞的心跳这才剧烈的恢复了跳动,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口的喘息着。宁无常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尘雾弥漫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而黄沾则是满怀深意的眯了眯双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复杂无比的陷入了回忆中…… “铛!” 剑尖崩断的匕首跌落到地上,如同废铁一般被燕寻踩在脚下,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变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被刺破的青衫,从破洞中可以看到那一条条宛如血管的鳞片纹络,如同脉搏起伏一般明灭不定的闪着红光。而那柄足以与郁离剑匹敌的匕首,只堪堪在他的皮肤上面留下了一道米粒大小的白痕! 轻轻地拍了拍胸口,他缓缓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轻轻歪了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三生仍旧跌躺在废墟中,看着自己投掷出的匕首被轻轻弹开,于是咧嘴惨笑了一声,阖起血丝密布的双眸,似乎是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反抗。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李三生静静的喘息着,真气混合着妖气在体内紊乱游走,已然是一团乱麻。经脉如同野草般缠绕到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犹如吞刀子般痛苦,他的肋骨断了五根。 然而燕寻却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愿,猩红的双眸闪了闪,微躬下身子如同野兽一般盯着李三生,一只遍布血脉鳞片的手掌轻轻张开,在筋骨铮鸣声中缓缓扬起。 “嗡……” 随着微弱的嗡鸣声渐渐响起,璀璨青光自逐渐稀薄下去的尘雾中破开重重迷障,飞速破空而来! 鳞爪挥落,血光迸溅而出! 炽盛着青光的长剑穿过李三生的胸膛,叮的一声砸在了碎石中,没有丝毫的怜悯或迟疑! 在这种状况下的燕寻自然是没有什么悲悯之心的,杀伐果断是他最好的写照,或许是因为龙化前一刻满脑子都要杀掉李三生的想法,此刻的他显得异常兴奋! 听着李三生凄厉的惨叫声,还有眼前迸溅出来的血光,那双猩红的眸子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狂野而又妖冶的脸颊轻轻耸起抖动着,淡淡的白雾自齿缝中升起。 咧开了嘴,似乎在狂笑…… 但他似乎忘记了怎么去笑,所以笑容颇显得有些怪异,古怪的挂在脸颊上,一步一步的向着李三生蹒跚走去。 “你不能杀我!楚无衣!呃嗯……你不是,咳咳,你不是要找楚无衣么?!只有我能告诉你楚无衣在哪里!哈……哈哈……呃啊!你不能!哈……你不能杀我!”李三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穿过胸膛的那把长剑将他钉在碎石堆中,说话尤为急促,但却仍旧与死亡做着抗争。 殷殷的鲜血穿过了胸膛,离他的心脏只差两寸! 然而燕寻却犹如不通人言的野兽一般,走到他的面前缓缓停住了脚步,低头俯视着李三生那扭曲而又慌乱的脸颊,冰冷的竖瞳中满是杀意…… 没有半分减弱! () 第276章 徐戡在此,谁敢战我?! 烟尘尽消,露出燕寻那背后扭曲盘绕着妖气的身形,随着脊背的起伏,那些犹如龙形的烟图盘绕翻卷。 只是那烟气似乎淡了几分…… “哈……哈……”李三生痛苦的吸着气,看着燕寻那猩红的双眸,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狼狈的惨笑着:“没想到,夫子竟然收了一只怪物当徒弟,哈……哈哈……” 然而燕寻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凝视着李三生满是血污的面庞,静静的喘着粗气,面色狰狞,脸上的鳞片炽亮起来又黯淡下去。 “嗡……” 燕寻伸出缭绕着妖云的手掌,插在李三生胸膛上的长剑不断嗡鸣着,随着那手腕上的妖云翻腾不休,一寸又一寸的拔出。在李三生凄厉的惨嚎声中,大片的鲜血从血槽中涌出,染红了鲜艳的紫袍衣襟。 剑柄嗡鸣着落入掌中,随着一阵骨骼爆裂的声音,修长的手掌缓缓握紧。 下一刻,猩红的双眼缓缓眯成了一条线。 妖风阵阵,长发倒卷而起! 剑刃掠过狂风,悬停在空中轻颤了起来,停滞在李三生心脏前似乎是难以为继,叮的一声跌落到地上。脸上的红鳞极速闪烁着,燕寻那猩红的眸子似乎露出丝丝痛苦之色,身躯剧烈的颤抖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李三生眼底流露出一丝惧意,咬紧牙关不断挣扎,看着陷入癫狂的燕寻。虽说不知燕寻这是怎么了,为何在最后一刻放过自己,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幽蓝的梅花镖出现在手中…… “铛!铛!铛!” 剑光摇动,幽蓝的梅花镖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宁无常急忙搀扶住失去知觉的燕寻。 灼热的滚烫感从手中传来,燕寻身上的红光渐渐消退,如同鳞片般翕张的鳞纹似乎也慢慢弥合到了一起,粗长的白雾和周身缭绕的妖气亦是消散了下去。 黄沾亦是随之赶来,先是看了一眼失去反抗之力的李三生,连忙接过宁无常手中的燕寻,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燕寻,不知道在想什么。 “嘶……” 如同烙铁探入冰水中发出的声音,淡淡的白烟从手掌中升起,看着一片赤红的细嫩手掌,宁无常好看的眉头不由得轻轻皱了皱。 燕寻身上的体温异常之高,温度之高,甚至连她都有些难以承受! 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变,为何会突然如此,这些她都不得而知。但此刻燕寻脱力晕了过去,而李三生这个隐患却还未处理,容不得她细想…… 轻轻握了握赤红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气收回袖中,长剑摇曳着指向李三生,面容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抓走的楚无衣,到底在哪里!” “我说了,你,咳……会放过我么?咳……咳咳……”李三生惨笑了一声,看着跌落到沙土中的梅花镖,眸光里满是灰败之色。 他太了解人心。 一开始就和他以命相搏的人,又岂会剑下留情?! 宁无常轻轻摇了摇头,紧抿着嘴唇,双眸轻轻眯起:“你死不足惜,但你说了,我会留你一条全尸。” “呵。” 李三生惨笑了一声,不屑的看了一眼宁无常,嘴角殷殷的淌下了鲜血:“世间总是蠢人居多,死了便是死了,你留不留我一条全尸又能如何?” “楚无衣在哪?” “他死了。” “我知道了。”宁无常轻轻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染透了半边天的剑气和火光,手中的长剑毫不迟疑地插了下去,血光涌现喷洒出来。 如姑娘般纤细的手无力的垂落到碎石堆中,血迹斑斑。 …… “唏律律!” 系着马铠的高头大马人立而起,又重重的倒下,连带着马背上的骑兵人仰马翻,又被身后的大军践踏成肉泥! 桑山城下已然变成了一片绞肉场,血与火在纷飞,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分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谁!血浆铺洒在脸上,又随风干涸,黏结在脸上结成了硬痂…… 鲜血的腥臭气和刀剑的铁锈味交织在一起,然而却无人发觉从风中飘来的香气,不知从何而起,便夹杂在这两种味道里,显得极不起眼。 “杀!” 徐戡高声大喊,手中的长枪直指天穹!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身后如同割麦子一般接二连三倒下的幽云十二骑!战马们无力地摔倒在泥壤中,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唇边不断地冒出唾沫,小腹静静的起伏着,已然没有再战之力!而那些士兵则如同破麻袋一般倒在一旁,随着冲力翻滚而出,身上的甲胄哗啦啦作响…… 这是…… 徐戡回头望去,颤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方的那名老者身上。 徐云清! 软香散香飘半里,只是堪堪让他的大军折损了一半,但却足以让眼前这些与他们势均力敌的武者和守军们赢得一场尤为显赫的胜利! 徐戡双目赤红的到提着铁枪,突然悲怆的大笑了两声,心中的雄心壮志顿时消散一空!谋划千朝,却输在了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小角色身上!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卑鄙小人!” 他大吼着调转战马,向着徐云清冲杀了过去!面甲铿锵落下,覆住了他那张绝望而又狰狞的面容,只露出了那双喷射着怒火的含泪虎目! “你杀不了我!杀不了我!暗卫!暗卫!小侯爷与我说好的!我们……”徐云清被吓得双脚一软,手中的玉瓶哆哆嗦嗦的跌落到沙地中,连滚带爬的嘶吼着! 然而,却无人回应。 长枪狠狠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将他贯在了地上,死不瞑目,鲜血流淌了一地…… “杀啊!” “杀!” 身后的幽云十二骑还在奋力拼杀。 徐戡回头望了一眼,却是已然知晓了这一场大战的结局。不管是云威武还是他徐戡,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别人的一粒棋子罢了,而身为棋子,是无论如何都跳不出这张棋盘的。 他们都不甘于这种命运,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 而代价,则是他这群相识了数十年之久的老兄弟们……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祖辈们为何永守大风一隅,突然有些怀念那漫天的黄沙,和那座并不算富饶美丽的小城,和那个从小跟在他身边叫他戡哥儿的姑娘。 可惜的是…… “太晚了。” 徐戡喃喃的声音从面甲之中传来,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晚霞,凄然一笑,猛然拔出腰间的长剑,策马向着桑山城的方向冲杀过去! 即便明知是必死,仍旧没有半分的迟疑! “徐戡在此,谁敢战我?!” 雄浑的声音如滚滚闷雷一般在沙场之中响起,他策马横剑而立,声音洪亮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看着眼前狰狞的脸庞和飞洒而来腥臭的鲜血,他放肆的大笑着! 就如同当年,在战火纷飞中第一次奔赴战场…… 豪情万丈…… () 第277章 魔与魔! 城外喊杀声渐消,似乎已然落下了帷幕,脚下的两道妖气也缓缓消散一空,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冷非烟倨傲的踩在狂风中,单手持剑,表情仍旧冰冷如细雪微风。似乎是迟疑了片刻,看着远处身如烘炉般的欧阳辅天,淡淡的开了口:“有几只小蟊贼溜过去了,你不用去救你家的主子么?” 语气冰冷,应是挖苦更胜过好意提醒。 然而欧阳辅天却仍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身如不动明王一般,静静的拦在她身前。 “看来你对温侯那个老狐狸也没有什么好感。”冷非烟轻嗤了一声,得到了欧阳辅天的回答之后,手中纵起的剑光再不迟疑,寒气弥漫! 下一刻。 浩浩荡荡的剑气披下,与那金灿灿的火光交织到一起,升起了漫天的水蒸气! 既然欧阳辅天没有把温侯那个老狐狸放在眼中,那又为何要为这个老狐狸强出头,甚至连数十年的修为和性命都在所不惜呢? 冷非烟眸中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细想,通天宗师交手,只要有片刻疏忽都会身首异处,万不可大意失神!至于欧阳辅天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隐情,或者说有着什么样的苦衷,这些她都无暇细察! 只因…… 她是大秦的捕快,是四大名捕! 凡是拦在天下黎民面前的敌人,就需要她用手中的三尺青锋,一一铲除! 剑气劈砍在欧阳辅天的身上,发出铿锵轰鸣的声音,那一层层如同金钟般的蝉膜不断流转变形,被剑气劈砍得坑坑洼洼的,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被完全撕扯开来,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却又硬生生扛住了冷非烟那一次又一次狂暴的斩击! 剑雨如瀑般倾落下来,但对于欧阳辅天来说或者仅仅是一场不痛不痒的烟蒙细雨。 他那犹若黄金浇铸而成的面庞,在听到冷非烟的话后不由得为之一愣,眸光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两下,但马上便按耐住了这种转身的冲动…… 那个男人说的很清楚。 他只需要负责拦住通天大宗师。 “忠孝仁义,温良恭谦,皆是奴才的嘴脸,唯有手中没有权势的人才越发讲究这些。若本侯想要做这四海八荒唯一的王,必先除了这一身的奴骨,无论是对天地的敬畏,还是对于君父的忠孝,皆不可有。” “本侯武道修为远不及你,却能将你当作门下走狗使唤了四五年,你可知是为何?” “七情六欲是你不可避免的缺憾,亦是这世间所有俗人身上都具有的特质,或是亲情,或是爱情……殊不知此番种种,皆是授人以刀柄,只待引颈受戮罢了。而本侯,却恰恰握着你颈间的刀柄……” 温侯的话还历历在耳,带着一种欲要毁灭一切亦要毁灭自己的疯狂。 这个人,已然成魔。 欧阳辅天毫不怀疑这一点,若说他此前是行走在人间的佛子,那温侯便是种在人心里的真魔! 无情无欲,毫无忌惮。 心中只有被无限放大的野心和欲望,如同奈落深渊一般,永远不可能填满…… 这样的人,当然称不上是一个好人! 可是! “胜利了!” 快马在街道上疾驰,将胜利的战报传进千家万户,引得一扇扇大门推开,无数的百姓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街道,兴奋的叫喊声即便在高空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欧阳辅天看着脚下这群渺小如蝼蚁的百姓们如同聚散的流沙一般涌到一起,欢呼雀跃着,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他曾踏遍三江六岸,也曾奔走黄沙瀚海,他杀过的妖蛮数不胜数,救过的人亦是不胜枚举,这种对于生命发自内心的喜悦感他是毫不陌生的。 温侯,李慕白…… 一个将万众黎民置身于水火之中的刽子手,手中染满的血迹都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那种对于生命的漠视,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欧阳辅天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整个桑山城却都在为他欢呼! “温侯千岁!” “公侯万代!公侯万代啊!” “桑山城有温侯在,真是我等之幸,大秦之幸啊!” “是啊,我等……” “……” 冷非烟眉头轻蹙,通天大宗师的耳力何其之强,那鼎沸的欢呼声落入耳际,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刺耳!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才会将温侯这样草芥人命的魔头讴歌赞颂?! 她默默无言,或者说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可能是在她十岁那年披着褴褛走过飘摇着风雪的长街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她初为捕快看着那些权贵公子被无罪释放的时候,这世间的扭曲与不公她其实早就了解过,只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个乌云密布的天地捅个通透! 大秦已然腐朽,却还在不断吸取着黎民百姓的鲜血来滋养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形同邪魔恶鬼! 而温侯意图谋反! 这只披着人皮的真魔,带着他妄图踏碎一切荆棘阻碍的决心,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心目中的王位! 这是魔与魔之间的战争! “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会站在温侯这边了?”欧阳辅天眸光平静,声音嘶哑无比,仿佛是在沙漠行走了多年的人,很久都没有喝过一滴水。 是的,温侯身上有着种种魔性。 然而,这些都已经算不得太过重要了。 他曾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年轻的时候想凭借一己之力普度众生,到后来却完全陷入了一种无力之中,才发现这根本是一场无稽之谈。 他不得不承认。 这世间的恶,是除不尽的。 这世间的人,是救不完的。 大秦已病入膏肓,而佛法只是一剂温和调理的补药,想要治愈这扭曲的人间,佛是做不到的…… 重病还需下猛药! 也唯有魔,才能利落干净的杀掉另一个魔! 冷非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丝丝的决然与落寞,这是一种无奈而又悲凉的选择…… 为了佛,而成了魔。 大秦在被称颂,温侯在被讴歌,这天下看起来美好而又和平,所有人都在开心的笑着。唯独眼前这名曾经的佛子却偏偏瞧不起人间的好,义无反顾的要去地狱里走上一遭。 “你错了。” 冷非烟轻轻地开了口,手中的剑再度紧握了几分,深呼出一口气:“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大秦如何败落,温侯又如何了得!我只知道,魔,就是魔!” 字字铿锵飘散在风里,冷非烟纵剑劈落! 不管这个魔头如何乐善好施,也改变不了他手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只知道,即便这个世界扭曲而又黑暗,善良的人也不该被忘记,而魔头永远都不该被称颂讴歌! () 第278章 我死之后…… “轰隆!” 熊熊的火光如同陨石般自天际坠落,划破微暗的天色,耀亮了李慕白那双平静的双眸。 “出来吧。” 李慕白身上的长袍随着夜风轻轻摆动,扫过暗沉的木质凭栏,淡淡的负手而立。即便是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亦是没有让他回头,他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剑光割破昏晓,也看着流火自天际坠落。 脚步踏在地板上发出细微而又沉闷的声响,一声声不徐不缓的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走向温侯。 “报上名来,让本侯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中。”李慕白双眼微眯着看向桑山城中,接二连三的红灯笼被高高挂起,无数百姓走上街头高呼着温侯千岁。 他没有一丝喜悦,只是冷眼旁观。 这世间的蠢货何其之多,有如瀚海泥沙,无穷尽矣。而身为一个聪明人,他从来不会因为一群蠢货的谩骂而气恼,也不会因为一群蠢货的赞颂而愉悦。 就像是一只高高在上的狮子,从不会因为听到蚂蚁的赞扬或是辱骂而停下脚步。无论是好蚂蚁还是坏蚂蚁,归根结底都只是一只蚂蚁而已,狮子不需要它们为自己做任何事。相反,如果狮子愿意的话,轻轻松松就能将其摁成一滩肉泥。 不过,狮子也有打盹的时候。 这些贪婪的鬣狗会趁虚而入,就像现在这样,拎着刀剑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天妃宫,画宫副宫主,妙丹青。” 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随着晚霞渐移,在黑暗中的一角露出了一张清冷秀丽的颜容。一双宛如琉璃般的双眸倒映着霜雪之色,五官精致宛若细雕,唯独被左脸附近那一小块红斑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可惜……” 李慕白轻轻摇了摇头,颔下的胡须随着嘴唇张合微微翘动着,细细打量了一下身上沾满鲜血的少女,眸光微黯,难掩其中的失望之色。 “一副好画却也未必尽善尽美,有些缺憾反而增色,没什么好可惜的。”妙丹青反而显得极为坦然,脸上的这块斑几乎是从小就被嘲笑到大的,但她现在已然可以直接面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了,并不觉得有什么自卑。 “我可惜的不是你脸上的斑。” 李慕白淡淡一笑,目光轻轻落在少女那宛如裹着血浆的剑柄上:“只可惜这么一双持笔摹绘山水的手,却徒染上了恶臭鲜血,实在不美。” 妙丹青轻轻摇了摇头,溅上了梅花般血迹的白衣轻摇,抬起剑锋道:“侯爷说的那些山山水水,我不喜,太过小家子气。或许比起这些腐朽的锦绣景象,我还是更喜欢画金戈铁马,血拥黄沙……如果我的画中,可以出现侯爷的百尺高楼伏剑图,想必会是一副佳作……” “天妃魔女,果然名不虚传。” 李慕白看了一眼天际,淡淡的笑了一声,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整个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显得坦然无比:“你可知杀了我会是什么后果?你们天妃宫想要谋划的东西在我眼中,幼稚而又可笑,杀了我会让整个九州陷入前所未有的浩劫之中,而我必将名垂千古……” “或许也会是遗臭万年。”妙丹青毫不客气的甩了甩剑刃上粘稠的血液,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如同细雨般的声音,她觉得已经废话的够多了,是时候来结束眼前这一切了。 “一群蠢货。” 李慕白毫不客气的讥讽,即便是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他也毫不掩饰自己那高人一等的倨傲感。他的眼睛充斥着漠视,不光是对其他生命的漠视,亦是对于自身生命的漠视。 死亡,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恐惧。 “每个人都会怕死,你不会感到恐惧么?”妙丹青手中的剑刃落到李慕白的肩上,只要她稍稍用力,锋利的剑刃就会割破李慕白的脖子,让那滚烫的鲜血喷涌出来! 但她没有那么做。 她杀过很多人,但却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像温侯这样毫不畏惧死亡,这让他有些好奇。 “本侯为什么要害怕死亡?”李慕白蔑然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阖起双眸:“本侯要做这四海八荒的王,注定要被载入辉煌的史册,岂会怜惜这短短不过数百年的性命?我死之后,这肮脏腐朽的人间会轰然倒塌!我死之后,辉煌而又灿烂的国度会被重立!我死之后,战火燃烧,秩序重立,这天下会被焕然一新!而我的子孙会承袭我的荣耀走上王座,本侯亦会被这天下铭记!这,才是本侯的愿景!” “来,杀了本侯!当你这一剑挥下,本侯所说之话会一一应验!”李慕白向前走了两步,锋利的剑刃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细痕,殷殷的鲜血沿着脖颈淌下,但他却如同没有知觉一般,居高俯视着妙丹青。 妙丹青握着长剑的手掌渗出了点点细汗,连带着剑尖亦是有些颤抖,看着眼前的疯子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惊慌的感觉。 李慕白所说与她们天妃宫的谋划显然是背道相驰的,而如果真的铸就了这样的下场,那位大人想必定会极为震怒,她们天妃宫必将失去朝堂上的庇护! 但温侯不死的话,她这次的任务就算是失败了,回到天妃宫的下场定然凄惨无比! 不过是短短一须臾,妙丹青很快便做了决定,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的抽起,飞溅出一蓬鲜艳无比的血花,喷洒到雪白的灯罩上,犹如飘落的梅花雨一般,煞是好看。 “不得不承认,你对人心的把握的确很强,有那么一刹那我都有些信以为真。”妙丹青甩落剑刃上的血迹,看着温侯带着一丝嘲笑缓缓摔倒在地上,那抹嘲笑让她心头发寒,但还是佯装镇定的道:“不过你忘记了,只要李三生还在我们的手中,温侯一系就永远翻不起什么太大的浪花。” “嗬……” 温侯轻轻的喘息着,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意,眸眼中充斥着兴奋与疯狂。鲜血染红的嘴唇轻轻张合了两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却让妙丹青心头发凉! () 第279章 回家 “妙宫主,战事已结束,请速离桑山城。” 妙丹青摇曳着黑衣,轻轻转过身来,看向从房梁上落下的两名黑衣刺客。似乎是并未听到两人的话一般,仔细端详了两人许久,长剑垂落,开口道:“李三生在哪里?” “属下不知。” 黑衣刺客恭敬的拱了拱手,低垂的目光相互交流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接到的任务就是带妙宫主速速离开桑山城,远离这是非之地。” “梅无花……” 妙丹青低声轻诵,握着剑柄的手掌轻转,看着眼前的两名刺客,似乎连带着目光都冷了几分:“你们花宫,压根就没想过留李三生一命,对么?” “还请妙宫主速……啊!” 其中一名刺客凄声大叫起来,捂住鲜血汩汩的手腕,一只秀气的手掌跌落在地上,犹自轻轻的动弹。 “李三生在哪?!”妙丹青眯起双眸,微冷的眸光中释放出危险的气息!鲜血从剑尖轻轻滴落了下来,水珠儿一般砸在地板上,彻响着如从地狱传来的回音! “在……在……南北李……妙宫主饶……饶命!饶命啊!妙宫主!我等只是奉命行事!饶命啊!” 淡淡的瞥了一眼磕头如捣蒜般的黑衣刺客,妙丹青紧抿着下撇的唇角,伸手在李慕白的案头轻轻翻动了两下,抽出一张信封,素手折开看了一眼却是空空如也。 将信封再度扔回到案头,看到那案头上的画却是不禁愣了愣,扭头看了看李慕白的尸体,一股寒意油然自椎骨升起,酥酥麻麻的蔓延到全身! 画,是藏不住一个人的内心的…… 她还记得自己学画第一天,师父对自己说过的话。此刻看到温侯这副墨迹还未曾干透的画,再想到温侯死前说过的话,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粉碎掉了一般。 惊恐? 亦或是畏惧? 自己杀人无数,可有一天竟然会去畏惧一个死人?! 伸手将画折好放入怀中,看了看眼前昏迷和求饶的花宫弟子,妙丹青心里的怒意煌煌不可遏制,从未有过这么一刻痛恨权谋和花宫! 她们画宫主张收李三生为己所用,以挟一侯集天妃宫之力而乱天下,从背后走到台前来,光明正大的覆灭整个大秦。而花宫则觉得李三生不够听话,而她们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位大人,扶持谋反势力本就是瞒着那位大人去做的,不宜张扬,索性杀了李三生灭口,一了百了。 这是天妃宫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之前也对此进行了讨论,最终采纳了画宫的方案,此行亦由她和梅无花一并主导。 可眼下,梅无花竟然背着她暗地里去铲除李三生! 若真如温侯所说,那他的死亡也仅仅是个开始,李三生便是她们天妃宫的最后一份筹码!若是李三生随之死去,这件事便脱离了她们的掌控,天妃宫的所作所为亦将随之暴露! 介时,便是她们天妃宫的灭顶之日! “花宫,很好……”妙丹青轻哼了一声,摔袖而去,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冷冷的道:“转告梅无花,待回去我定会向宫主禀报此事,希望她到时候能给我们画宫一个合理的交代!” …… “轰!” 火光坠落,砸穿山腹溅起数尺的泥土! “哗啦……” 一片漆黑中,似乎有铁链的声音微弱的摇动了一下,在那昏暗的墙角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蠕动了两下,但很快便重新恢复了死寂,一动不动的堆在角落里。 泥土簌簌的顺着砖缝滚落下来。 “轰!” 宛若石破天惊一般,炽目的流火砸开了穹顶坠落下来,碎石飞溅之中照亮了整片黑暗,露出了堆满墙角的枯骨,和那堆枯骨里被锁链锁住的枯瘦身影! 皮肤干瘪瘪的蒙在骨头上,看不出半分肌肉,枯败的长发如野草般遮住了面庞,看不清面庞。 仅能通过那仍在不断起伏着的肋骨来判断,还尚存一息。 “呼啦……” 随着灰尘掀卷,火焰横扫到墙壁的油槽中,迅速点燃了大片的火光,将整间牢房映得灯火通明! 火光照在那墙角旁的身影上,照亮了他那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窝如同难民一般,但眉眼的轮廓却还能依稀的看出来楚无衣的面容! “还活着?” 尘焰消落,欧阳辅天从火焰中狼狈的滚了一圈,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是看到了墙角的楚无衣,于是摇摇晃晃的爬起身,血液滴落在地上又蒸腾成血雾,向着墙角半死不活的楚无衣一步一步的走去。只是看其伤势,似乎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身形踉跄,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命好的小子。” 欧阳辅天重重的咳了一声,片片鲜血溅落在掌心,又被高温蒸干,留下了一片褐色的硬痂。 轻轻盘坐到楚无衣的身后,将楚无衣扶起身来,双手抵在了楚无衣的后心,渡过一缕纯阳之气,嘶哑着声音道:“小子,你应该能听到我说话。我乃烂柯寺孽徒,皆因一念之差助纣为虐才落得这般地步,如今虽遭强敌重伤,命不久矣,亦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咎。不过这一身传承带入黄泉之中也甚是可惜,且我尚有两个心愿未了。你我相遇于此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你的根基受损,危在旦夕,如今我将我这一身修为灌顶给你,亦将以我之命为你伐命,此后你便是我欧阳辅天的传人。不用替我报仇,只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把我的骨灰带回烂柯寺,替我向万佛塔林的扫地老和尚带一句话,就说当年的事是九日错了。第二,在幽州西口有一个青牛村,井旁左手第三家,拿着我的佛珠,去找一个叫欧阳青青的女子,带着她离开幽州,照顾好她一生。” 话毕,看到楚无衣微弱的点了点头,欧阳辅天浑身如同金身一般,燃起了熊熊气血之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枯槁了起来! 而楚无衣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丰满,头顶气血狼烟滚滚浮动,随着那金光的流逝,化为巨鼎,又化作金丹…… “砰!” 遮掩着土石的洞口被剑光戳了个通透,随着一缕月光洒下,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形在月光中坠下,踩起了一蓬烟尘。 环顾了一下四周明亮的火槽,累累白骨入目皆是。 在火光与白骨之间,一名身形高大的少年神情庄穆的捧起地上白色的粉尘,装进身旁的一个陶罐中。 “你是谁?” 高大少年的动作一滞,但也仅仅是稍微的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开始往那个陶罐里装土,闷声答到:“我叫楚无衣。” “你在做什么?” “收尸。” 冷非烟沉吟了片刻:“你可知你收的是何人的尸骨?” 楚无衣的动作稍稍停顿,抬头看向冷非烟,满是灰尘污垢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他救了我的命,给了我修为,是我的师父,你就是那个追杀他的人?” “你若有一天能打得过我,随时可以为他报仇。” “我不报仇,他说了,他告诉我了不用替他报仇。”装完了最后一堆白灰,楚无衣捧着瓦罐站起身来,错过冷非烟的白衣,向着那漏着大片月光的缺口走去。 “我们回家。” 楚无衣捧着瓦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明月。 分外皎洁。 () 第280章 封喉亦可唱妖声!(上) “嗤!” 笔直的刀刃直直插入了白皙的脖颈之中,暗红色的血迹从血槽中无力的喷洒出来,又跌洒在脖颈上,沿着脖颈缓缓流淌了下来,黏结在凌乱的长发之中。 “已经死了。” 蒙着黑布的脸颊轻轻动了两下,与身旁的同伴对视了一眼,抬手抽出长刀,缓缓地按刀回鞘。 “死在剑下,一剑贯穿心脏。”随着那鲜血从长发的间隙中又滚落到泥壤里,身形窈窕的黑衣人眼神淡漠,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宣判了死亡。 “也好,免却了我们再出手结果他,最近杀孽太多,满身都是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儿。”另外一名黑衣人轻轻颔首,裹着蚕丝的手套拂落腰际,翘着兰花指在腰间悬挂着的鹿皮口袋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绣缀得一簇海棠花开的甚是娇艳。 “矫情。” 那黑衣人冷哼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同伴捧住心口,腰肢曼妙扭动,不由得蹙了蹙淡眉,淡声道:“接下来把他的尸体扔到那株南北李下面,这件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长得甚是好看,可惜人傻了点,真是可惜了,下辈子做个聪明人吧……”那挂着鹿皮口袋的黑衣人捧住心口,故作姿态的感慨,双眸有如水雾盈盈般甚是悲伤,声音娇软酥柔,如同清泓流泉般叮叮咚咚的拨人心弦,妩媚撩人。 然而此地,便只有她们两个人,另一名挎长刀的黑衣人明显是极为了解她,根本不卖他的账。 挎着菊花纹长刀的黑衣人默不作声的俯下身子,伸手拉扯住这具尸身的双脚。正待倒拽而起,却听得那挂着鹿皮口袋的黑衣人继续说道:“你说,咱们天妃宫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大秦将倾,苍生涂涂,天妃宫是救世的唯一……”那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手中霍然用力将那具尸身扛在身上,沾着泥泞血污的长发倒垂而下,遮住了那具尸身的面容,听到同伴发问,下意识的便回答道。 天妃宫是救世的唯一道路,唯有天妃才能拯救人族于水火,也唯有天妃能抚去一切伤痛顽疾。 这是她们自小便知道的道理。 然而此刻的鹿皮口袋黑衣人却显得有些不对劲,至少她察觉到了,鹿皮口袋黑衣人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事情一样,让她有些惴惴不安,空下来的那只手无意识的落到了刀鞘上。 指尖摩挲过的菊花纹很粗糙,黝黑的镔铁更是传来几分幽冷,但却很让人安心。 至今为止,她用这口刀一共杀过八十六人,闯过了无数个生死难关。而这口刀便一直伴随着她,如同一位极为可靠的挚友一般,只要刀在,那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对,那是天妃宫骗天下人的。” 声音沙哑。 鹿皮口袋在纤细的腰肢间轻轻摆动,蚕丝手套包裹住的手指轻轻捻动,沙沙作响,唯独那张明艳的双眸似乎是蕴着足以冰冻一切的哀伤。 “你,怎么了?”扛着仍在滴答的坠着血珠的尸身,手掌却悄然的摸到了刀柄,看着眼前似乎是有意无意拦住自己去路的同伴,黑衣人的眸光不由得冰冷了几分。 似乎是僵持了许久,直到一片树叶打着旋的落到了脚边,挂着鹿皮口袋的黑衣人这才轻轻的道:“婉君,我受够了这种欺骗,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去闯荡江湖。” “婉君是谁?” 修长的骨线在手掌上浮出优美圆润的曲线,握在刀柄上的手被尸体遮挡住,极为隐蔽。 “二十一年前,白水镇的朱许两家丢了两个孩子,一个叫朱小晴,另一个,叫许婉君。”鹿皮口袋在腰间轻晃,修长的脖颈扬起,似乎在看着天边逐渐暗沉的夜色,妩媚的声线此刻也带上了几分嘶哑:“我在这次任务前去了白水镇,发现我竟然对这里很熟悉,直到暗中查看了几份衙门档案,我才看到这些事情,我都想起来了。朱家,许家,石狮子巷,街对面的焦芝麻饼铺,二十一年这两个孩子同时被天妃宫掳走,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你……” “就像是这个蠢蛋一样,把他从李慕白的身边掳走,施过移魂术之后再放回来,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妃宫派来李慕白身边的谍子。” 朱小晴看着许婉君身上的那具死尸,凄凉一笑:“用真的当成是假的,用假的做真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天妃宫的手段你我难道还不了解么?你到现在还认为天妃宫真的在为苍生谋福祉?这两年我们杀的人,还有这次搅乱幽州,难道还不足以揭开天妃宫的真面目么?!” “说完了?” 许婉君眸光不变,看到朱小晴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缓缓松开了手中的刀柄,冷声道:“你想离开,那便走吧,十个呼吸离开我的视线,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婉君!” “十。” “九。” 朱小晴眸光轻变,幽幽叹了一声:“你再好好思忖三分,此行牵扯太多,不要再为天妃宫卖命了。若是想通了可以去阳泉酒楼找我,我等你三日,这三日我不会走。” “四。” “三。” 听着耳边清冷的声音,朱小晴缓缓哀叹了一声,转身如同一片纸鸢般呼猎起风声,高纵远去。 “一。” 最后一个数落下,许婉君双眸缓缓张开,面前是空无一人的庭院,唯有面前的桑树还在沙沙的落着叶子,悠悠的打着旋,被暖风卷到脚边…… 身后的鲜血滴滴答答滴落了一小滩。 许婉君拍了拍刀鞘,有些沉默,不知为何竟感觉到有几分彻骨的微寒,托着尸身走了几步,突然紧紧的抿了抿嘴角,湿了眼眶。 “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 沙哑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再次响起,让她莫名的有些悲伤,但那踩在青砖上的脚步却分明坚定无比,扛着那具冰冷发僵的尸体一步步的走着,没有片刻停顿踟蹰。 滴答。 滴答。 鲜血滴落在青砖上。 微暗的夜色中,垂在半空中的手臂轻轻摇晃着,半握着的拳头里,似乎有一盏呼吸明灭的幽蓝色小灯透过指缝散着微光。脚步嗒嗒的踏在青石板路上,随着那明灭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幽蓝色的光芒似乎漏泄的萤火一般席卷而上,照亮了紫色的长袖,蜿蜒着穿过了那染血的臂膀…… () 第281章 封喉亦可唱妖声!(中) “呼……” 看着眼前枝横南北的虬怪李树,许婉君缓缓停了脚步,伸手紧了紧肩上的尸体,缓缓呵出了一口浊气。 不知是否错觉,一路走来这身上的尸体似乎又重了几分,以她阳神后期的修为竟也感到有些沉重。说出去或许有些难以置信,甚至能当做是民间怪谈来止小儿夜啼,但她成为天妃宫的杀手已有不断的日子,或许能让她害怕的事物有许多,但她唯独不怕的便是这种死透的尸体。 这种连动都不会动上半分的尸体,反倒教人安心…… 走到那株盘虬的老李树旁,许婉君肩膀一抬便将身上的这具尸体扔到了老李树的脚下。 “砰。” 尸体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重响,又沿着拱起的树根滚了两圈,手臂和大腿僵硬的垂打到一旁,乱发敷脸,极为狼狈的看不清面容。 虽说看不到面容,但之前那张妖美中带着几分癫狂的死后神情却让许婉君仍是记忆犹新。 癫狂,怎么会是癫狂? 不是安详,也不是愤怒,更不是痛苦。 而是一种透着骨子里的癫狂感,即便是死去多时亦能感受到那份死前的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 轻轻晃了晃头,将脑海里那抹疑问抛开,对于一个天妃宫的杀手来说,这些都是不需要的东西,眼下的任务完成,那之后便不再关她的事了。 “阳泉酒楼……” 许婉君眼神似乎有些复杂,细细的呢喃了一声,转身便要纵气离去。 “呼啦!” 茂密的树冠似乎为风摇曳,簌簌的树叶从枝条间打着旋飘落,铺洒在树下的那具尸体上,很快便铺成了浅浅的一层,同时也让许婉君的脚步轻轻一滞。 “铛!” 长刀被素手拖曳着,如狂风般纵提出鞘! 寒刃划过刀鞘内的精铁,发出一阵刺耳的锵鸣之声,随着那柔软的娇躯如水蛇般扭过一个夸张的角度,金黄色的菊花异象在天地之间绽开! 黑衣与黑衣交错,光影交错!短短三两息的时间里,就在这浅淡的夜色中炸开一片又一片耀目的火花! “唏律律!” “叮铛!铿!” 剑光如虹般劈砍过来,万般残影交叠,仿若以剑气泼洒出了一副金戈铁马的肃杀画卷!一时间,兵戈之声骤起,战马嘶鸣,铁骑突出刀枪之声铿锵连绵炸响! 许婉君携刀疾奔,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空中若隐若现,但仍是晚了一息!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倒转刀锋轻轻摸了摸肩膀上被剑气撕裂开的破洞,入手处一片湿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手中的液体到底是什么! “画宫。”许婉君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沙哑,看着眼前随风飘摇而起的黑色衣角,眸光紧了紧,拧紧手中的长刀闷声问道:“为何袭杀我?!” “是你杀了他?” 摇曳着剑光的黑衣停落在树梢,指了指脚下的尸体,面庞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但许婉君明显能感觉到那两道寒气逼人的眸光! 是,或不是? 来人的修为在她之上,身为杀手的直觉让她毫不怀疑眼前的这个人能将她永远的留在这里! “有人已经杀了他,我只负责把他的尸体扔到这里,其余的我……”许婉君说到这里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了一般,抿了抿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换做以往,即便明知打不过面前的这个人,但身为一个杀手的觉悟仍会支撑着她冲上去,与敌人玉石俱焚! 但此刻,她却想活下去! 从未有过如此刻般强烈的意愿,想要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树影摇动,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逐渐浮出云层,映亮了周围的一切,也映亮了那张清冷中带着瑕疵的面庞,一张天妃宫人人都熟悉的脸…… “妙……” 刚说了一个字,许婉君就感觉到嗓子有些发干,接下来的几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妙丹青站在树梢上随着树枝晃动而缓缓起伏着,面色冰冷的一跃而下,侧目轻瞥了一眼李三生身上的伤势,一处在胸口贯穿心脏,另一处在咽喉。 “封喉那一刀,是你做的?”以她的眼力,自然很容易便能分辨出这两处伤口的区别。 “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妙丹青有些沉默,看着她:“你很怕死?” 看的出来,眼前的这个花宫杀手似乎是很怕自己发飙,极力的想要把自己从这件事撇清,放到一个搬运尸体的苦力定位上,这让她觉得有些荒唐。 当一个杀手怕死了之后,她离死就不远了…… “回去后调到内宫吧,杀手这一行已经不适合你了,如果……”妙丹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霍然脸色骤变,如受惊的猫一般飞身而起,在空中踩破呼啸的狂风,瞬间落到了远处的青瓦屋脊上!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阵阵腥风气浪,许婉君亦是脸色一变,跺开一片青砖,飞身落到了妙丹青的身侧! “轰!” 宛如爆炸的气浪般卷扫四方,吹扬起漫天的碎叶如细刀般飞舞着,血红色的妖气摧折无数枝叶,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在茂密的树冠上炸开了一片空洞! “好惊人的妖气!”妙丹青紧蹙着眉峰,语气略显得有些沉重,即便是远观着树下那冲天而起的血红色妖气,亦是莫名有种心悸之感! “怎么……” 许婉君喃喃的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血红妖柱,无数蓝色的萤火如同灵魂归壳一般包裹住那具尸身,随着妖气的侵蚀缓缓变成红水晶般剔透的光芒! 这宛如亡者复苏一般的诡异场景,让她有些失神,颤抖着嘴唇又问了一句:“怎么,怎么可能?” 不知道是在问妙丹青,还是在问自己。 那一刀封喉是她亲手刺入的,她杀了一个死人,她记得清楚无比!杀了一个死人,这句话或许是个病句,但却没有其他一句描述来比这句话更为适合! 是的,她杀了那个死人! 然而就在此刻,那个被杀了两遍的死人…… “活了……”许婉君眸光轻颤,颤抖着说出了这两个字,只感觉眼前的月光阴寒冰冷,如同从冥界不可知之地照向了人间! () 第282章 封喉亦可唱妖声!(下) “咚!” 随着那猩红的萤火全部没入了尸体中,一声宛如九天擂鼓的响动从那尸体中传出! 闷雷般的声音震落下成片的树叶,簌簌的落在地上,又被妖风卷起。而那垂死的尸体也如同触了电一般,弓起身躯颤动了一下,滚动了两圈。 “咚!” 又是一声震响,尸体再度弓身跃起,散乱的长发在空中飞舞披下,紫袍的胸口处如同岩浆涌动般,陡然爆发出一片血红色的光芒! “八……八扇门……” “天妃……宫……” “那老家伙……原来……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么……”凌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转瞬间便淹没了意识,如同沉溺汪洋大泽一般随波逐流着。 “咚!” “我是谁……”从灵魂传来的震响唤醒了溺窒的意识,就如同思考着问题霍然小憩了片刻一般,霍然苏醒过来,下意识的思考着下一个问题。 “李……三生……” 过了片刻,他才艰难的响起了自己的名字,纷乱叠杂的记忆碎片让他有些混乱,亦有些疲惫。 很快,又沉沉的浑噩了过去…… “咚!” 又是一声震响,如同午睡时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吼,李三生瞬间惊醒,混乱的记忆渐渐梳理的清晰起来,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急速的划过! 八扇门……三个杂碎……怪物……一剑穿心……天妃宫……温侯……谎言……妖心蛊…… 眼皮轻轻颤动了两下,他终于想起了一切,仿佛随时都会苏醒过来。生前的记忆只待时间梳理,而死后的记忆,则由这只从苗疆花大价钱弄来的妖心蛊替他铭记住了一切。 包括天妃宫用来欺骗他的谎言。 “咚!” 眼眸缓缓张开,映入眼帘的是摇曳着的树影,和天上那一轮被妖气染得血红的血月! 如同睡醒了一般,紫袍曳动着缓缓坐起身来,那张妖冶的面庞如同沉思一般低了低头。任由散乱的长发垂落,伸出沾满血泥的手摸了摸胸前可怖的剑伤,已然凝涸的血迹落到了手上,暗沉无比。 似乎是迟疑了片刻,凑到鼻尖下闻了闻,他缓缓露出了一抹冷静中带着些许癫狂的笑容。 在他察觉到自己马上要死的时候,就悄悄的将这只妖心蛊握在了手心里,并且故意引诱宁无常刺穿他的心脏,而不是砍掉他的脑袋…… 而妖心蛊会吃掉他的心脏,取代他的心…… 人? 妖? 半妖? 或许是个怪物,但这些都不要紧了,只要自己现在还活着,还能举起屠刀向那些侮辱过、欺骗过、诛杀过的渣滓们复仇,那便一切都值得! 他,活过来了! “嗬嗬嗬……” 李三生张了张嘴,张狂的宣言到了嘴边却成了漏风般的含混声,让他微微一懵……伸手摸了摸脖颈,三指来长的刀口仍在汩汩的淌着鲜血,沾满了指间! 目光遥遥的落到远处的那两道身影上,看到那纤腰旁斜挎着的长刀,李三生这才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一刀封喉! 天妃宫! 看着掌间刺目的血迹,想着远方生死未卜的温侯,李三生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暴烈的妖气席卷起汹涌的气浪,如同飓风般向四周卷开,摧毁了无数的砖瓦草木! 愤怒! 这种让他浑身发抖的愤怒让他的双眸变得一片血红,随着乱发如长蛇卷舞般飞张开来,从那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的口中,猛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啸声将那些风中的砖瓦碎石纷纷震成了齑粉,随着卷动的妖风飞扬张洒! “锵!” 刀光从黯淡的刀鞘中抽出,发出一声轻吟! 然而还未等刀光全然拔出,那抹紫色的身影便在许婉君的瞳孔中迅速倒映而来! 飞洒出金黄色的菊花异象渐渐消散,血红色妖气如同翅翼般敛回李三生的后背,而许婉君的动作永远的停在了这一刻,脸上仍是一片不敢置信的惊惧! 妙丹青的瞳孔微缩,肩膀不可察觉的一颤。 皎洁的月色下,那只如姑娘般纤细白皙的手掌穿过了许婉君的胸膛,手中那颗仍在滴血的心脏,带着一股让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簌!” 手中的长剑架在身前,妙丹青向后轻轻撤了一步,戒备的看向眼前这只死而复生的怪物! “唳!”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啸声在耳边响起,让妙丹青有些微微失神,然而仅仅是片刻的失神,等到再眨眼的时候,那张染着鲜血的妖冶面容便停在了她的面前! 似乎是轻嗅了两下,那张妖冶的面庞便迅速变得狰狞起来! 妙丹青瞳孔缩紧,金戈铁马的画卷抖开,真气猛然爆发,踏着狂风转身便逃!几乎是一刹那她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决然不是眼前这怪物的对手! 而那怪物轻嗅到的味道,自然就是温侯身上的味道! 自己激怒了他! 虽然不知道李三生到底是如何知道天妃宫欺骗了他,但妙丹青毫不怀疑眼前这愤怒的怪物会将自己像撕纸片一般撕扯得支离破碎! 逃! 只要找到梅无花!通天大宗师翻手就能镇压他! 然而人在风中,仅仅是念头刚起之际,胸间便传来了一阵刺骨般的冰凉感!没有疼痛,仅仅是整个人仿佛缺了什么一般,灵魂一空,眼前的景色便一阵天旋地转般坠落了下去! “砰!” 尸体砸在青石板路上,飞溅出点点鲜血。 立在屋檐上的紫袍在月下轻轻浮动,李三生痛苦的吼了一声,手中的心脏随之轰然爆碎!远处的南北李随着这声凄吼轰然倒塌,崛开泥壤露出虬张的树根,了断了最后一丝生机! “唳!” 凄厉的吼声传遍了全城,绝望与悲伤瞬间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阴暗面!前一刻还在奔走相庆劫后余生的百姓们,在下一秒纷纷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铁锅、篓筐、菜刀……疯狂的血眸感染了每一个人,拿起身边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向着身边的人砸了过去! 一时间,喊杀声再次响彻整座桑山城,痛苦与哭叫声点燃了木居楼阁,将桑山城映得灯火通明…… () 第283章 妖成百族,各为其主…… “嗡!” 剑鸣之音浩大铿鸣,如同三伏天的一场冷雨,瞬间将街道上发疯的百姓们纷纷唤醒!而穿街走巷扫过的剑吟亦是卷起细碎的微风,追溯到妖气的尽头! “嚓……” 如同干枯的落叶被踩碎了一般,如蚊虫般细小的声音在李三生的耳边响起。 细力微风似的剑气穿过李三生的胸膛,仅仅是将那袂荡的紫袍压得塌了塌,然而却让李三生脸色骤变,毫不犹豫的卷起阵阵妖风,眨眼间便失了踪迹! “孩子他娘!孩子他娘!我……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好疼啊!我的胳膊!胳膊断了!啊!” “郎中呢?!郎中!这里有人要死了!二哥你挺住!来人啊!救救他!救救他啊!” 整座城中的喊叫声甚嚣尘上,处处悲鸿遍野,看得甚是让人揪心无比。冷非烟立在浮云之上,如同人在月中,看着楚无衣满面焦急的向着阳泉酒楼跑去,缓缓转过目光,看向眼下这喧闹的景象。 欧阳辅天越老越糊涂,临死却是找了个好弟子…… “嗡!” 长剑藏于鞘内无风自鸣! 冷非烟眸光凛然一动,碧玺般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着微光,几乎是一瞬间便看到了那阵趁乱奔逃的暗红色妖风! 时值乱世,必有妖孽作祟! “锵!” 剑光宛若游龙般浩荡出鞘,雪亮的剑光在月光下更显得清冷,于一瞬间照亮了整座桑山城! “孽畜!”清冷的咬字自口中高喝而出,如同夜深人静里的一声暴喝般清晰入耳,随着那道剑光斩落下来,瞬间斩碎了数间楼阁的青瓦画檐! 哗啦啦的瓦片洒落在地上,甚为狼藉! 然而此刻却没有人去管这些,所有人都沉浸在哭闹和喊叫中,看着身边被自己或是被他人砍伤砸伤的亲人,焦急得不知所措! “好剑法。” 老中医不知何时出现在冷非烟的身后,嘶哑着嗓子赞叹了一声,话语间透着满满的欣赏之意。 冷非烟转头,却看见老中医背负着双手踩在虚空之中,脸上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副滑稽的木质面具,大大的鼻子下面雕出来了两撇小胡子,怎么看怎么可笑。 然而冷非烟没有笑,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老中医:“可惜还是让它跑了……” 老中医帮过她拦下了梅无花,是黄沾请来的人,那便算不得是敌人。至于老中医为何要戴面具,这与她没有一丁点关系,她也不想去管。 “付了钱的,在城西那边的小摊上看到了,就顺手买了,挺好看的对吧?”老中医敲了敲脸上的木质面具,颇为和气的呵呵一笑,似乎有意想要岔开话题。 “嗯。” 冷非烟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虽说完全看不出来这张可笑而又滑稽的面具好看在哪里,但所谓交浅言深,没有必要与老中医在这种琐事上面闲扯。 “之前你也看到了吧?” “哦?” 滑稽的面具戴在脸上,木僵僵的让人心里发毛,冷非烟却仍是自顾自的说道:“妖气,还有另外一只妖,比这一只更强大的妖……” 百尺高空,风寒月冷。 老中医久长的沉默着,阖上苍老的眸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冷非烟周身剑意弥漫,强大的剑识扫过全城却仍是一无所得,只好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觉察到另外的那股妖气,或许,那一只已经死了。” “然也。” 老中医苍老的低吟了一声,沉声道:“四爷难道不觉得方才逃走的那只妖,身上的妖气比之前要强上太多了么?恐怕是用了一些手段将之前那只强大的妖族杀死吞食了,所以自身又壮大了几分……” 冷非烟微微一愣,继而轻轻地点了点头:“说的在理,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放任它离去了。” 说罢,手中的长剑一摆,如雪般的衣角在月光下袂动,沿着虚空踏出了几步之后,声音清冷如霜的姗姗传来:“烦请前辈为我那小徒带一句话,让她们暂且不要启程回八扇门,在这桑山城内等候,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定会回返!” “好。” 老中医爽利的答应了下来,苍老的声音怕是只有自己才听得见,摇头晃脑的看着冷非烟远去的背影,雕着滑稽笑容的面具在月光下渡上了一层清冷的银光…… …… “大体无碍,只是体内的真气极度枯涸,再加上有些脱力罢了。”黄沾缓缓收回搭在燕寻手腕上的手指,神色依旧是懒散而又恹恹的,曳动衣衫缓缓从榻边站起身来。 听到黄沾这句话,宁无常这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替燕寻掖了掖被子,转头看向黄沾,神态略显担忧:“黄老板,燕先生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嗯。” 黄沾走到桌旁拎起杯盏和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细细的吹了片刻后端起来润了润嗓子,慢声道:“妖虽号称有百族,但林林总总大多都逃不过六大势力的掌控。 “南岭妖国为其一,遗落在我九州八荒之内的妖族们最好的去处便是那里,这些小妖尊饕餮王迦楼释天为南岭妖王,穷奇墨寒殇为南岭妖后,妖王妖后统领整个南岭,即便是人族大军也不敢轻易涉足。” 黄沾轻轻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继续说道:“其二则为北冥妖域,北冥四圣统领着整个北冥,大秦沿着海岸建立起了一座座巍峨城墙,怕的就是这些北冥海妖们杀上岸来,而蜀山剑阁和真武山建在那里,也是为了提防北冥四圣。” “其三,是青丘狐山。”黄沾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宁无常越发显得糊涂的脸庞,淡淡一笑:“这个地方你应该没听过,因为李存孤当年毁了整个青丘狐族,所以这件事在我大秦算是一个禁忌,只有一些陈年文献里有过记载,狐族曾是整个妖族的共主,当年极为强大,所以也庇护着当年的一些附属妖族。” “其四,便是我要说的……” 黄沾目光深远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燕寻,眸光微微一闪,眼底似有一股熊熊的狂热掠过。 () 第284章 东海龙宫! “东海,龙宫……” 随着黄沾的话音落下,屋子里的空气竟也莫名的冷了下来,似乎这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不可知的禁忌! “断龙关!” 脑海里霍然跳出一个念头,宁无常想都不想的就叫出了那个名字,但话到嘴边就后悔了,急急忙忙的捂住嘴却已然为时已晚,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哗……” 黄沾提起茶壶向着茶杯中倾倒下去,清亮的水声在房间内悠扬,随着淡淡的热气自杯口升起,黄沾缓缓开口道:“你说的不错,当年断龙关一役的确与东海龙宫有关,不过这件事在大秦是个禁忌,与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别人面前提起,便是八扇门也保不住你。” “我也是听我师父说的……”宁无常轻轻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只是一时失言。 黄沾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所说的东海龙宫,还是十多年前的东海龙宫,当年东海龙妖纵横东海,统御东海妖族,便是北冥四圣亦是要矮上一头,而九先生的身世怕是与东海龙宫渊源不浅……” “你是说?!” 宁无常脑子转的很快,瞬间就想通了关键之处,看了看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燕寻,缓缓睁大了美眸看向黄沾,嘴唇微张着,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黄沾低垂的眸光里似有莫名的神色涌动,低头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茶,好整以暇的继续道:“龙虽属妖类,但与我人族的关系还算不错,并不是所有的妖族都会不顾一切的与我人族分出个你死我活。人分好人坏人,妖自然也就分好妖和坏妖,你觉得九先生难道是个坏人么?” 说罢,轻啜了一口茶水,似乎是说了这么多让他有些口干舌燥,只留下目光复杂的宁无常慢慢消化这些震撼的消息。 “自……自然不是……”宁无常喃喃的咬了咬唇,八扇门秉承的就是遇妖杀妖的传统,甚至整个大秦没有几个地方不仇视妖族的!但黄沾今日的这一番话却是让她接触到了一些此前闻所未闻的秘辛,而燕寻之前救过她的命,更是让她坚定下来要为燕寻保守秘密的想法! “这件事,还请黄班主保密。” 宁无常眸中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望向黄沾。 “这讨人厌的小子与我颇有渊源,我既然告诉了你,便不会再害他,你宽心便是……”黄沾勾了勾嘴角,缓缓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同你们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只是这幽州将乱,我也需要回去准备准备了。这件事就告一段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需烂在肚子里头,便是你师傅也不能告诉她,不然这小子的性命恐将不保!” “黄班主?!” 宁无常急忙叫住黄沾,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黝黑的令牌:“这块……” 话还未说完,却见黄沾挥了挥宽大的袖袍,伸手推开了门:“不必了,我要这块令牌已经没有用了,你替我交给那惹人厌的小子,让他替我去那里找一个叫楚衔狂的人。” “黄……” 宁无常快步追出去,但那抹衣角一闪即逝,走出门外却早已寻不见黄沾的身影。 手中捏着那块木牌竟有些怅然若失,她还是第一次与人同行这么久,对于黄沾的印象也还算不错。只是这黄班主神神秘秘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让她连句好好的道别都说不完。 “还有两处地方没讲呢……” 说好的妖成百族,分属六主,讲了南岭妖国,北冥妖域,青丘狐山和东海龙宫,剩下的昆吾妖城和天庭还没讲呢! 宁无常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将木牌子揣回袖中,不得不说黄沾讲的故事的确吸引人,尤其是她这种虽说去过大秦不少地方,但唯独对妖族知之甚少的少女。 妖啊…… 她再度叹息了一声,看向床榻上的那道身影,眸光复杂无比。 …… “叔父!” 楚无衣急吼了一声,仅是脚下微微用力,整个人瞬间便如同一只大蚂蚱般腾空而起! 这种变故便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人在空中,耳畔风声呜呜作响。慌张的看着脚下的土地,接下来整个人便手舞足蹈的跌落到地上,砸起了漫天的烟尘! “叔父!” 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愣了片刻,楚无衣很快便想起来了自己为何在这里,于是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泥灰,连滚带爬的向着那间马厩摸了过去…… “唏律律!” 马儿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四蹄踱动,随着月光从马厩破烂的空洞中洒落进来,清冷的银光里似乎有细尘飘飞,落在了角落里那满头是血的老人身上。 “叔父!”楚无衣冲进马厩,一眼便看到了楚梁躺在墙角,身上依旧是缝缝补补的旧衣裳,额头却破了个大洞,殷殷的淌着鲜血。 焦急的将楚梁抱在怀里,楚无衣这高大的汉子也难免鼻尖酸涩,不知觉的掉下泪珠来。 “叔父,您这是做什么啊!”楚无衣并不知道靡靡妖声扰人心智的事儿,只当是楚梁认为他死了,所以萌生了死志,想要以头抢壁而自绝人间! “无……衣……” 楚梁悠悠的醒了过来,但声音微弱,眸眼昏黄黯淡,他本就死里逃生于此苟活,又遭遇此事害了失心疯,折腾不浅,此刻却是已然油尽灯枯。 “叔父!”见到楚梁醒转,楚无衣焦急的大叫着,伸手轻轻地将楚梁搁下来,慌慌张张的就要站起身就往马厩外面走:“叔父你且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找郎中!我……” 楚梁伸手轻拽着楚无衣的一片衣角,凌乱的头发上还插着几根稻草,在清冷的月色下微弱的张了张嘴唇,嘶哑而微弱的喘息道:“无……无衣……” “叔父我在!咱们这就去找全城最好的郎中!您放心,郎中一定能治得好你的!到时候……” “不……不……” 楚梁艰难的摇了摇头,看着楚无衣那张灰扑扑的脸,眸光似又灰暗了几分,连喘带咳的吐字道:“我大……大限已至,没救的了……我有些事……咳咳……要……要于你交代,你且过来……” () 第285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叔父!您说!” 楚无衣俯下身来,魁梧的身形跪在楚梁的身前,面容难掩悲伤,紧紧握住楚梁枯槁无力的手。 在他的印象里,叔父总是高大而又威严的。 即便叔父瘸了两条腿行动不便,即便叔父总是病痨缠身,即便叔父根本不会半点儿武功身形也不魁梧,但叔父在他的心里却是无可替代的…… 如叔,如父。 七岁那年偷鸡,叔父拎着那根大拐杖打得他皮开肉绽,到了半夜却一个人出门咽咽痛哭,他躲在窗后看的真切,自此不再偷窃。 十岁那年他气跑了叔父给自己找的第六任儒学老师,叔父罚他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叔父蹒跚出门他跟在身后,看见叔父对着他父亲的衣冠冢狠狠地磕了十个头,头破血流,于是他开始强迫自己去看那些让他昏昏欲睡的蝇字。 一看,便是十年。 十五岁那年他好侠武,自持身强体壮而无人可当,横行市集乡里要行那任侠豪杰之事,打破了一名纨绔子弟的头,被下放到了衙狱,大刑伺候。叔父听说后一言不发,到那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又被出来的小厮殴打了许久,他才得以被放出来。 他背着叔父在雪中走了许久,昏死在药铺前,药铺老板心善才将他们叔侄二人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 自此,城中再无楚家虎痴,而多了一名谁打都不还手的楚二愣子…… 叔父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他也知道叔父待他视若己出,希望他有大出息,不让他习武是怕毁了他上好的习武根基,这些年带着他讨生活极不容易。 “是……是小柱子带你来的?”楚梁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颤声道:“叔父带你隐居于此,周围的邻里们待你我叔侄二人一片赤诚,却因你我而惨遭不幸……咳咳,你以后……以后若是学有所成,定……定要,为他们讨回个公道……” “叔父,我现在已经是大高手了!”楚无衣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伸出拳头紧紧的握了握,金光炽盛,顿时引得周遭的虚空一阵剧烈震荡不休。 看到楚梁眉头一皱,脸色更显苍白,楚无衣连忙忧心忡忡的开口解释道:“叔父切莫动怒,请听侄儿解释!” 说罢,便将在奄奄一息的时候遇到九阳禅师,得到其一身伐命传承,后被天下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带到贫民窟,碰巧遇到失了疯的小柱子,将其唤醒后这才得知楚梁在这里的事情讲了一遍。 “九阳禅师的传承?!”楚梁灰败的面容此刻却如同回光返照般变得红润起来,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泪花激涌,顿时仰天大笑了三声:“哈哈哈!天不负我!天不负我!”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我楚梁等了四十三年!我楚国等了三百余年!苍天终不负我!亦不负我楚国!” 楚梁精神亢奋,但终究还是体魄空虚,挣扎了许久都没有坐起来,只好颤抖着嘴唇紧紧的握住楚无衣的手,顿声悲愤道:“熊熊且烈火,楚凤将涅槃!无衣你要谨记,记住你体内流淌的血脉,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古老而又高贵!我们来自燃起无边烈火的荆襄!我们是凤凰的后裔!这世间除了夫子便没有什么比九阳禅师的传承更加适合你!” “楚?” 楚无衣大脑一片空白,听得楚梁的话心中竟是隐隐作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木讷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让他倍感亲切的字眼。 “地为九州!乃成五国!我荆楚之国生于火焰,身体流淌着无比高贵的凤凰之血!我与你父亲皆是楚国覆灭后出逃的幸存者,被大秦视为余孽!你父亲更是当世楚国唯一的王室血脉,你是他的儿子,自然也就是我楚国的公子!”楚梁语气更加急促,紧紧的抓住楚无衣的手,大口的喘息了起来。 “我是……楚国公子?” 楚无衣有些发愣,不知怎的却突然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嬴镛。因缘际会他们成了兄弟,但尤为可笑的是,他们两个一个是秦国的皇子,一个却是楚国的公子! 嬴镛想要匡扶大秦的江山社稷,他的使命却是灭秦兴楚! 他们天生便是死敌! “皇天后土在上!今我兄弟三人!” “嬴镛!” “燕寻!” “楚无衣!” “乐知心之交集,是以席地班荆,衷肠互吐!与此分羹而食,结草为证!自此声气相通,停云落雨,隔山河而不爽斯盟!举羹作酒,自当辉生桑林,生福同享,患祸同当!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恩忘义,天人共戮!” 往昔的话语在楚无衣的脑海中一一响起,飘飞着火星的篝火旁,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高举鱼汤,言笑晏晏…… 如今却为了叔父的一句话而彻底崩塌! “无衣!”楚梁脖颈青筋暴出,颤抖着花白的头发大吼了一声,紧紧的抓住楚无衣的手臂,双眸如鹰狼般死死的盯住楚无衣的瞳孔:“千秋大业容不得妇人之仁!我楚国等了三百个春秋这才等来了大秦的没落!如今你亦因缘际会,武道坦途!告诉我!你会为了大楚而战!夷灭秦贼,光复我大楚!” “我……我……” 楚无衣面色青白,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种结局! “难道你要让我带着忧愤死去么?!九泉之下!我如何去见大楚的数万英灵!如何去见先人?!” “叔父!” 看着楚梁狰狞的面庞,楚无衣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咬牙低吼道:“是!我会为了大楚而战!有朝一日,我定会夷灭秦贼!光复我大楚!” “好……好……”楚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眸光的神采迅速晦暗了下去,大口的喘息道:“去……去圣火教找萧情,让他带你去荆州……荆……州……” “叔父!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你撑住!”楚无衣不由分说的抱起楚梁那干瘦的身体,犹若抱着一截枯木,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可言。 “没……没救了……没救了……”楚梁轻靠在楚无衣的怀里,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双眼茫然的看向颠簸的天空,缓缓滑落一滴浑浊的老泪,嘴唇轻颤着呢喃道:“楚,楚虽三户……亡秦……必……必楚……” () 第286章 盛夏,听雷,以及两个苦命人儿 风翻千里向云深,织入锦夜千万针。 蒸然土气摧羯鼓,倒倾南北掩玉轮。 满座顽云拨不动,风雷齐卷龙蛇分。 孤…… “孤城一片离恨雨,俯首不问夜归人……”伴随着悠悠的琴声,清朗的声音在高楼上响起,在这烟气滂沱的暴雨之中,更显得颇有几分八风不动的气势。 白漠云背负起双手,剑眉入鬓,望着眼前难得一见的雨景怔怔出神。 身后是一名带着轻纱的蒙面女子,糯声清唱着诗狂颜小池的这首《夜雨》,长发如瀑般垂落至脸侧,低头认真的看着琴案,素手弄弦。 听到白漠云重复的轻吟,琴声戛然而止,纤长的双手轻轻按在琴案上,抬眸看向白漠云那岿然的背影。 “公子有心事?” 声音如空谷黄鹂般在身后响起,白漠云却如同置若罔闻一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雨景,轻负在背后的宽大袖袍轻轻摆动,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天地之中。 直到一声惊雷在远处漆黑的云层中炸响,耀眼的电光撕裂了整片雨幕,白漠云才缓缓回过神来。 “浩大且势沉,晦晦又绵绵,如同天河倒倾一般,这荒州的雨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每次见到都会感觉自己渺小的像是一粒尘埃,天地愈显浩大无垠……”白漠云低眉微叹,怔怔的脸上骤然变得鲜活起来,转过身来看向丑儿,翘了翘嘴角:“当初在青楼里看这场天地的浩大手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的站在城楼上看这云海连绵,天河倒悬!” “时势造英雄……” 丑儿伸手敛了敛耳边的长发,眸中似有波光在轻然流转:“公子是真英雄,不足为奇。” “真英雄?”白漠云伸手轻轻摸了摸下巴,宽大的袖角垂落至臂弯,露出精壮有力的手臂,眯着眼睛轻笑道:“世间豪杰多如过江之鲫,我才算不上什么英雄。多杀一些荒狗,所求的无非就是名动九州,然后带着千军万马回去找那个挨千刀的孟凌云算账,让他也尝尝被人按在地上揍的滋味!我可没有匡扶社稷,或者是战死沙场那么伟大的理想……” “公子是个妙人。” 丑儿浅笑了一声,抚弄琴弦发出了一声轻响,看着白漠云不解的神色继续说道:“丑儿自小便生活在青楼,富商,纨绔,官员,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管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都瞒不过丑儿的眼睛。如公子这般口中满是不堪,心中却藏着正气凛然的人物,却还是头一次见……” 白漠云哑然失笑:“这有什么稀奇,你若随我回到后山的话,便会知道我这样的人在后山之中,和其他的师兄弟比,简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后山?” “老师当初开辟道场懒得取名,所以就干脆直接叫后山,后来大家叫习惯了,也就懒得改了。” “公子的老师也是一定是个妙人,怪不得能教出公子这般人物。”丑儿笑弯了双眼,似乎是觉得白漠云说的有趣,于是脆生生的称赞了起来。 “是啊,他是这世上最妙的妙人。” 白漠云淡淡的笑着。 “那……” “啪嗒。” 水珠儿乘着狂风飘入屋内,轻轻砸落在窗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顿时让白漠云的耳骨轻轻动了两下。 “锵!” 黑袖扬起,卷动武器架上的黝黑长枪倒飞入掌中,发出了一声清响!白漠云身形急转,侧身躲过飞斩而来的刀光,长枪的枪尖仍自不断嗡鸣抖动! “簌!” 长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与刀光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铿鸣! 黑衣飘摇,任凭窗边的细雨落在衣衫上,白漠云抬眸看向眼前持刀而立的黑色背影,一柄宽大的黑色油布伞从半空中飞落,被那人伸手轻轻接下…… “轰隆!” 雷声划过,亮如白昼的光芒在房间里亮起,从窗边吹入的大风将烛火吹得歪斜起来,明灭不定。 丑儿抱起长琴,不用白漠云开口便乖巧的站在了身后,美眸凝望着眼前山停岳峙般的背影,就仿佛看见铁血关一般安心,本来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也缓缓安定了下来。 不久前那一场难以忘却的噩梦,直到现在还时不时的会在梦中想起,但与之伴随的还有眼前这一道霸气凛然的身影。 一人一枪,万夫莫敌! “提刀荡凌云!”白漠云一字一顿的望向那人,面色冷峻,手中的长枪倒提在腰间。 黑色的油布伞轻轻动了动,露出了那略微有些发福的身形,嘶哑的声音从油纸伞背后传出:“纵锋惭剑宗!” “是你!” “是我!” 白漠云眸中的杀意缓缓消散,脸色缓和了下来,将手中黝黑的长枪扔到兵器架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显然这一手控力的本事极为高明。 “没事了,是自己人。” 白漠云转头对着丑儿轻笑,指着那缓缓转过身来的人淡淡一笑:“这是我师弟薛重,人如其名,连喝口水都胖,刚才是与我开了个玩笑,不打紧。” 师兄弟两个人见面,没有温情寒暄,反而先干了一架,这种另类的师门情放眼整个江湖都少见的很!不过另类归另类,听到白漠云的话先是一愣,丑儿马上便反应了过来,连忙抱着琴微微一礼,埋低臻首轻声道:“见过薛公子……” 薛重转过身来缓缓收伞,手中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归入腰间的刀鞘中,微胖的脸颊上露出了笑眯眯的神色,摆了摆手:“江湖中有个不穿鞋的疯子,曾经沿江走了三万里。北方边境有个黑袍傻子,嘴上无敌。我一个不穿鞋的疯子算什么公子,倒是你家公子,这几年做的荒唐事我一到荒州就有耳闻,简直愧对黑袍傻子的这个称号!” “傻子就不能睡青楼了么?”还未等丑儿说话,白漠云便先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人间一场荒唐事,尽是偏爱少年,管他痴癫疯傻?” 薛重微微一愣,收起黑伞放肆大笑道:“对极对极,管他痴癫疯傻,光凭此句便可当浮一大白!” () 第287章 那特么是李青莲说的! “十三岁那年你贪酒误事,被孟凌云指导了三天剑法,大半夜鬼哭狼嚎的声音吵的人都睡不着觉,是谁抱着孟凌云的腿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嗯?还学李青莲那般当浮一大白,装什么潇洒?”白漠云轻笑了一声,挤眉弄眼的调侃道。 黑色的袍袖抬了又放下,薛重的脸色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一样,一直红到了耳根…… “你厉害,那我怎么不见你痛扁孟还真那厮一顿?!” 薛重跳着脚的喊到,瞪大了那一双眼睛,唾沫飞溅到空中,脸颊上的肥肉都在轻颤着:“你见了他还不是被按在地上打成猪头,也好意思揭我的老底?!” 白漠云脸上的笑容一窒,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终于想起了曾经被二师兄一度支配的恐惧! 咧嘴咂了咂舌,白漠云轻呼出一口气,斜睨着眼神道:“我那是切磋,再说都是我主动挑战他的,怎么能算是丢脸,被人家拎着竹枝漫山撵着跑那才叫丢脸呢!” “你!” 薛重睁大了双眼,辩驳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就十七岁那年,我亲眼看着你被孟凌云漫山遍野的撵着跑,最后被追上了一顿吊打……” 薛重本来恢复过来的脸色再次涨红,脖颈间的青筋条条绽出,支支吾吾的争辩道:“跑步不能算丢……丢脸!锻炼的事,能算丢脸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养吾浩然”,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之类,引得丑儿一阵轻笑,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似乎是看到两个人的笑意越发浓郁,薛重顿时心知自己反倒是越描越黑了,于是轻叹了一口气:“你应知我,墨者善行而不善言,懒得与你争辩。我是有正事找你相商,你我这般争来争去,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无甚意义……” “好好好。”白漠云笑着摊了摊手,笑着走到桌边坐下来,对着前方摆了摆袖袍:“师弟请坐,师哥洗耳恭听便是,丑儿奉茶!” “是……”丑儿低头应诺,那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响起,流瀑般的长发飘摇,抱着琴缓缓退了出去,吱呀呀的关上了门。 “沏茶还需片刻,师弟有话但讲无妨。”白漠云正色,双眸熠熠的看着薛重,全然不复此前嬉笑驽劣的影子,似是换了个人一样。 薛重自然是知道自己家师兄的性格的,顿了顿首,肃容道:“我被阎罗榜盯上了……” “阎罗榜?你怎么会被那群疯狗盯上的?”白漠云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觉得有些棘手,继续道:“不若你就在我这里留下来,军中戒备森严,便是阎罗榜也不一定会得手,再者你我有个照应,也……” “我不能停在一个地方太久,这次的事情并想的还要严重一些。”薛重脸色严肃无比,轻叩着桌板,眸中满是坚毅:“可能会有通天境的杀手来追杀我,你帮我通知后山,通知二师兄,这场雨停之后,我就立刻动身从鹧鸪关折回,沿着山海墟回后山,只要我安全到了青州,我就安全了……” “嘶……” 白漠云轻吸一口冷气,看了一眼窗边乱跳入室内的雨珠,伸手真气微吐,关上了窗,低声道:“你这是炸了阎罗榜的老巢?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差不多吧……” 薛重苦笑了一声,轻笑道:“我沿江挎刀行了三万里,斩杀的水盗山贼不在少数,有人把我提上了阎罗榜。在幽州的时候,杀手雇了几个小蟊贼投石问路,自然让我杀退了,但你也知道我修的是问心刀,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追着这个杀手跑了两府,最后在荒州追上了他,剿了阎罗榜的一个分舵……” 说到这里,薛重声音一顿,轻吸了一口气苦笑道:“然后就出事了。”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来了一方铜盒,轻轻打开来,露出了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两卷金纸。 “这卷,是蜀山提的委托,委托阎罗榜派杀手清剿荒人,净地脉,救出被困在栖侠山秘境的人族天骄……”薛重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那卷金纸,话语一顿,接下来伸手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那一卷,肃容道:“而这一卷,也是阎罗榜和荒人的委托,荒人委托阎罗榜的杀手帮助他们和妖族的人横穿荒州五关,前往泥犁狱,他们要救……” “轰隆隆!” 万条银蛇撕破浓云,沉闷如战场号鼓般的声音震彻四野,瓢泼如天漏般的大雨将整座铁血关笼罩在雨幕之中,湍湍难停。 “什么?!” 白漠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挥动袖袍,张手将飞来的长枪握入手中,引得一阵轻鸣:“卑鄙!可耻!我这就随你一道同行!这阎罗榜堪称我人族大患!岂能容它如此嚣张?!定要将它的真面目公诸于世!举江湖之力灭伐!” “吱呀……” 门扉轻轻推开,端着茶盘的丑儿看了一眼怒意勃发的白漠云,又看了一眼扶额苦笑的薛重,不由得一愣,有些拿不准两人这是怎么了。 “师兄糊涂,怎么如此意气用事!唉!”薛重起身,将桌上的铜匣合上,收回袖中,摇头叹息道:“通天宗师何其之恐怖,你我都刚入阳神不久,岂能如二师兄那般逆伐宗师如呼吸饮水?!我为明子,你为暗子,才是上上之策,如此方能确保消息万无一失的传到老师耳中!” 丑儿低着头,大致明白了房间里的情况,于是端着茶盘款款走到桌前放了下来,跪坐到一旁。 “老师说,君子惜身……” “老师也说,万古如长夜,我独为薪柴……” 白漠云幽幽一叹,伸手将长枪掷回枪架,揉了揉眉心苦笑道:“那特么是李青莲说的。” “老师最佩服的人就是李青莲。”薛重轻轻耸肩,胖胖的脸看向白漠云会心一笑。 “能逃则逃,莫逞一时之快!你若死了,我必带雄兵百万屠尽阎罗榜上下满门!”白漠云眼神狠厉一字一顿的说道,抿了抿嘴唇,大步流星的走到桌前深吸了一口气,偏过目光,不去看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死胖子,声音微颤:“丑儿!奉茶!” () 第288章 有桃花 “我回来……”窗边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一身官服的苏樱从窗外翻进屋内,气喘吁吁的呼了口气,转头看向床榻前的二人。 宁无常伸手扶着燕寻坐起身,燕寻嘴唇煞白,显然气血两亏没那么容易恢复过来。 此刻看到苏樱翻入屋内,两人皆是一愣,就好似两个背着苏樱做了些什么却突然被苏樱抓住了一般,尴尬的令人手足无措。 “了……” 看见两人这般模样,苏樱亦是不免一愣,口中的尾音不禁弱了几分,喃喃的说道。 “我回来的……那个……好像不是时候……”苏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从她这个角度看,两个人的姿势自然是暧昧无比的。 听到苏樱的调侃,宁无常顿时霞飞双颊,眸中波光流转的轻嗔了一声,道:“苏樱姐!你说什么呢!燕先生此番为了协助我们受了重伤!你回来的时候,燕先生刚醒,我这刚扶着他起来呢!” 燕寻干笑了两声,看起来脸色苍白,血色全无。 苏樱看到燕寻这副模样,顿时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于是脸上不由得一阵臊热,强自镇定道:“哦,哦,原来是这样,燕先生的伤势可曾找过大夫了?” 听到苏樱强行转移话题,宁无常这才慢慢的镇定下来,感觉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了不少,于是开口道:“黄班主懂得一些医术,之前帮忙看了看说是气血两亏,调养一阵子就好了,其他并无大碍。” “嗯。” 苏樱点了点头,伸手从腰间摸出来了一枚黑色的木牌,环顾了一下四周,蹙起秀眉:“黄班主呢?如今尘埃落定,也是时候把报酬交给他了……” 尘埃落定! 宁无常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四个字,一脸惊喜的看向苏樱:“苏樱姐,你找到温侯和其他诸侯谋反的信笺了?!” 苏樱笑着拍了拍腰间的黑布口袋,燕寻两人这才注意到苏樱腰间鼓鼓囊囊的黑口袋,看起来似乎收获颇丰! “不光是温侯,还有渤侯,曲侯,南侯,襄侯,大大小小的诸侯势力几乎都被一网打尽了,这次大秦宗室勋贵怕是要元气大伤了。”苏樱笑着说道,看起来她的心情不错,一举扳倒这么多勋贵,八扇门就能腾出更多的精力来谋划削弱李存孤的党羽,这一点对于八扇门来说,显然是个不错的开始。 “那在下就代表后山先恭喜八扇门了……”燕寻声音略显嘶哑,但此刻见到自己等人的努力有了回报,亦是不由得露出些许笑容,对着苏樱拱了拱手。 “燕先生客气,此行亦要多谢后山拔刀相助……”苏樱抱拳回礼,脸上笑容更盛,素手拍了拍脑门,嗔怪的看向宁无常:“话题都让你这丫头扯远了,黄班主呢?既然已经谢过了九先生,那可不能不好好谢谢黄班主……” “黄班主走了。” 宁无常略显尴尬,松手放开燕寻,急急忙忙的解释道:“那个,黄班主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与九先生的父辈有旧,所以报酬交给九先生,让九先生代他去泥犁狱,见一个叫楚衔狂的人……” “走了?”苏樱略显诧异,说罢又看向燕寻,似乎是很奇怪燕寻这样的人怎么会跟黄沾扯上关系?不过既然黄沾这么说的,宁无常是这么转告的,她也不好去问太多…… “既然如此,那这块牌子便是燕先生的了。”苏樱摇头轻笑,伸手将这块木牌子扔向了燕寻,啪嗒一声落在了燕寻的手边,磕在了床榻边上…… 木牌弹跳了两下,格楞楞的作响,很快便像是一块死气沉沉的炭块一般,不再动弹。 燕寻好奇的看向手中的这块木牌,粗犷的纹理在木牌上蔓延开来,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入手冰凉若铁,有一种鳞片凹凸的质感。赤红色的线条在木牌背面勾勒出一个鬼面,看起来尤为渗人。 “这木牌,是做什么的?”燕寻显得有些诧异,只觉得这木牌似曾相识,可他却又十分确定,自己根本没见过这块鬼面木牌! “这是黄泉令,可以用这块令牌进入黄泉鬼市和泥犁狱,泥犁狱关押着十万恶人,而黄泉鬼市上则有着许多奇珍异宝,唯有持有黄泉令的人才有资格以物换物。”宁无常在一旁指点道,似乎对于燕寻这般缺乏见识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了。 燕寻闻言轻轻点头,将手中的木牌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两遍,剑眉缓缓皱起…… 黄沾当初索要这令牌当报酬,显然在那泥犁狱和黄泉鬼市里,有着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如今又这般容易的放弃,反而将这么一桩机缘送与自己,竟然只是因为他和自己那个便宜老爹有些交情?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苦思无果,燕寻也只好将这令牌揣回怀中,准备回头再问问八师兄,去与不去,还是等八师兄替自己拿一拿主意再说…… “苏樱姐,燕先生现在有伤在身,你看咱们是否需要晚一些再启程?”宁无常将自己的忧虑缓缓说出来,但看她微红的脸色,苏樱哪里又不明白宁无常的意思。 燕寻需要等他师兄,需要久留在此等候君涯,然而她们两个则有任务在身,一但回返八扇门,再次相见怕是就难了…… “鬼丫头。” 苏樱噗嗤一声笑弯了双眸,调笑道:“四爷让一位通天境前辈传话过来,说是出城追杀妖孽,让咱们在这桑山城内等候她归来,短则三日,长则五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照顾着你的燕先生吧……” “什么我……我的!”宁无常结结巴巴的嗔怒着,脸颊却不由自主的红彤起来,像只被煮熟的虾子一般,大声的辩驳着:“燕先生这次帮了我们不少忙,还救过的命,我反过来照顾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哪有……哪有苏樱姐你说的那般不堪!” “好好好……我不同你争辩,我去找曹老……”苏樱掩嘴轻笑,眼神暧昧的在燕寻和宁无常之间游离了一遍,转身便推开了房门匆匆离去,徒留下燕寻和宁无常两人尴尬的留在房间里。 眸光躲闪,面色霞红。 似有一枝桃花在两人之间巍巍吐蕊绽放开来…… () 第289章 天上白玉京 七月十六,大溪水,危执位。 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 “雨停了。” 从檐角滑落的雨水如散落的珠串般落在掌心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眨眼间便碎成了一滩水渍。青玉色的长袖被凉风卷动,飘飘荡荡的从窗前收回,落在了茶案上。 一案,两人,却有三盏茶。 穿着青玉色淡雅长衫的人跪坐在茶案前,眼观鼻,鼻观心,面前的茶盏中飘起缕缕热气,浓醇幽香的茶气落入鼻端,吸入肺腑之中。 若是燕寻三人在此,定能认出眼前的这个人!虽说面貌更改了许多,但那种神态举止,不是黄沾又是何人?! 此刻坐在黄沾面前的,则是一个面容狰狞如同厉鬼的银发老者,枯瘪如鸡皮般的手掌端着茶盏,张嘴轻吹着热气和茶叶梗。 若是只看背影,便与普通的耄耋老人别无二致。 可那张犹如被活生生扒下一层皮,又用乱刀砍了个几十遍,最后再用烈火灼烧过的狰狞面容,配上这么一副雅致的场景,简直就像是蝴蝶在绞肉机中飞舞一般,让人看着十分揪心! “是啊,雨停了。” 白马辛夷淡笑了一声,声音慈善而又祥和,与这张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但黄沾似乎是看惯了这张脸,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反而轻描淡写的喝了一口茶,继续开口道:“等了他三天,看了这荒州三天的大雨,今日放晴,他却来晚了。” “是啊,来晚了。”白马辛夷笑呵呵的啜了一口茶水,老神在上的重复了一遍。 黄沾白了他一眼,无聊的叩起桌子来,也没有和白马辛夷交谈的意思,只是看着窗边滴落的雨串怔怔的出着神…… “半阖眸眼观尘世,天下芸芸我独醒!穷经皓首皆无用,百世经纶一页书!二位贤弟,愚兄来晚了,来晚了,哈哈……” 随着那成串的水珠摇摇坠下,穿着鹤白羽衣的身影大步流星的从门后走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一步踏出便是数尺之遥! 黄沾的眼中这才微微一动,端起茶盏润了润喉,抬眸看向这个比自己还要矫情的人。 是的,矫情。 黄沾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又默默的喝了一口茶水。 白马辛夷则是年呵呵的看过去,只是那犹如厉鬼般的面容怎么都看不出来半分和蔼,开口道:“三哥你可是来晚了……” “哈哈,愚兄赔个不是,在圣火教那里多逗留了几天,小钗和辛夷原谅则个……”李经纶古拙的面容缓缓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也不见其如何动作,眨眼间便已入座,冒着热气的茶盏落在手中,对着两人微微一敬,仰首喝了个干净。 “我那边的布局完成了,接下来就只待大秦六极崩裂,我等以报那血海深仇了!”李经纶双眼精光闪闪,也不待两人说话,便主动侃侃而谈,看向黄沾和白马辛夷问道:“你们那边如何?” 黄沾和白马辛夷相视一笑,顿了片刻,黄沾转着茶盏低头轻声笑道:“一切顺利,幽州已乱,接下来就只待这燎燎星火在九州大地四起,将大秦的版图烧个千疮百孔了……” “不错!” 李经纶轻声夸赞道,笑眯眯的像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这么说来,那样东西也到手了?” “到手了。”黄沾点了点头,蓦里抬头咧嘴一笑:“不过,又让我给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李经纶和白马辛夷皆变了神色。 李经纶是大吃一惊! 而白马辛夷虽与黄沾一道,却并未听他提过此事,此时得知,亦是整个人都有些晃神……然而转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摇着头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 看着两人的神色,李经纶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心中却是有了几分深浅,淡笑道:“莫非小钗你改了主意?” 黄沾点了点头,轻笑了一声:“楚衔狂出来会做什么,我们都一清二楚,但这却不是我们白玉京的初衷。之前是没得选,但是现在,我们有了更好的人选……” 说到这里,黄沾轻轻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慢慢扩散开来:“我在幽州看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 少年! 李经纶瞳孔微微一缩,顿时急急的深吸了一口气,喜上眉梢:“你是说当年的那个……确定么?!” 黄沾笑着点了点头,笑骂道:“那刻薄损人的样子,跟大哥一模一样,而且……” “他龙化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补充一下,于是黄沾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轻声道:“我亲眼所见。” 白马辛夷此时亦是附和着点了点头,笑道:“当时那冲天而起的妖气啊,我见着都觉得恐怖!” “哈哈!快哉!哈哈哈!”李经纶大笑了几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亦不自知,拍案道:“我等谋划数载,还以为只待了却一身血海深仇便老死断龙关!没想到在这关头,竟然有此等快事!时也!时也命也!只待大秦覆倾,白玉京应运而起,必重现当年的辉煌!” “哈哈!” “哈哈哈!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我等必将归来!” 之前是想要给李经纶一个惊喜,此刻说出来这则意外之喜,果然震惊了李经纶!黄沾与白马辛夷亦是忍不住喜悦,三人齐齐放声大笑,直笑的眼泪横流…… 往昔白玉京的记忆浮现在眼前,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就如一场幻梦一般…… 看不真切…… 妖帅燕不良! 狂徒楚衔狂! 判官李经纶! 帝僧宇文沉珂! 琴主唐素月! 剑痴欧如雪! 酒君云飞扬! 戏子傅小钗! 鬼医白马辛夷! 这一长串的名字,犹如一张血淋淋的罹难者名单! 有的人死了…… 于是被永远埋在了白玉京里…… 有的人还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行走于阳世,心却早已连同当年的白玉京一同化作飞灰…… “没想到,大哥竟还有血脉留存于世上!”李经纶缓缓从震惊中平复过来心情,笑着喝了口茶水,问道:“小钗,你可知那少年的身份?我等也好谋划一番!看看到底如何与其接触!” 黄沾笑着点了点头:“说起来你们应该有过耳闻,最开始我都有些难以置信,他一介半妖竟然做了夫子的第九名弟子,还真的是……” “噗……” 李经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声音微颤,高声叫道:“什么?!夫子的第九弟子?!” () 第290章 十二楼五城 “怎么了?” 看到李经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黄沾不由得有些好奇。李经纶穷经皓首,自称一眼看穿红尘百种,便是这天地运数亦可判批三分,走到哪里都是最自傲的那个,自恃胸藏锦绣,万物万事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如此失态的模样可不多见…… “我来的时候见过圣火教的这代圣女,携着一身大气运自东而返,情丝难断,而夫子的九弟子亦是从东方归来,从时间上推断没准还是同路而行……”李经纶眸光粲然流转,缓缓露出一抹苦笑,喟叹道:“天理果报,这世间最复杂的变数莫过于一个情字,若是白玉京未来的大龙首把大楚未来的王妃拐跑了,局势怕是又要乱成一锅粥了。” “哈哈!” 李经纶苦笑着,黄沾却是大笑出声,拍着桌案垂下了脑袋,双肩剧烈的颤动着,颤声道:“这……这桃花运莫非也是随了他老子?哈哈哈……当年你算计燕不良的时候,就被燕不良身上的桃花运搅了局……如今小的又来这么一出……哈哈……” “也不知是哪辈子欠他们父子的,唉……” 李经纶微微一叹,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额前一缕长发飘飘垂下,更显得几分雅逸。 白马辛夷则在旁安慰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大楚这条线吧,我们白玉京志在江湖,非是朝堂……” 黄沾亦是开口,嗤笑了一声,斜睨着双眼道:“大哥死后,就没有人能制得住楚衔狂那个疯子了,若是再将他放出来,恐怕那个疯子会和咱们一一清算当年旧账……我傅小钗贱命烂骨头,换个身份,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你们没有我这手功夫,那楚疯子可不在乎什么往日情谊,满脑子想的都是复国!谁敢拦他,就得死!” “大秦不灭,社稷难安。”李经纶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圣人难觅,贤人遭嫉,小人满目,庸人横行,此为大秦四罪!白玉京虽志在江湖,但与人族同荣同损,若是人族朝堂糜烂如泥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楚这条线,不可断……” “迂腐。” 黄沾淡淡的哼了一声,眸眼轻垂,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懒声道:“不若让那小子代秦而取之又如何?我白玉京暗中发展数年之久,势力遍布半座江湖,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岂不是比大楚的底蕴还要雄浑?!” 李经纶轻皱着眉头:“师出无名,皇位不正,这社稷也不会稳固到哪里去……” “所以我才说你迂腐。” 黄沾轻哼一声,淡声道:“秦灭四国,其中到底有多少余孽逃脱便是我们都不知道,大秦又岂能一一尽知?赵,楚,晋,梁,随便安个公子的名头,凭借白玉京和夫子,代秦而取之有何不可?!” 李经纶语塞,端起茶盏润了润微干的喉咙,不知道怎么去反驳。 他出身天机阁,一生行正坐直,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和傅小钗这种出身市井的三教九流有所不同。他想实现的抱负,那就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去实现,如傅小钗说的这般狸猫换太子之策,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他却无法说服自己苟同。 “有什么好争的。”白马辛夷呵呵一笑,出来打圆场道:“如今我们都没和那孩子深入交流过,他也未必想要当什么皇帝,一切都尚未可知……” “也是,那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学道,说不定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跟石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黄沾想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沮丧,微微一叹,继续道:“助楚也好,不助也罢,总之楚衔狂那个疯子我不建议把他放出来,他现在比李存孤那个老混蛋都要危险……” “附议。” 白马辛夷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傅小钗的说法,继而道:“断龙关一战对他的影响太大,再加上妖帅已死,我不认为光凭我们几个能镇得住他,甚至你之前做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想反驳了……” “好吧。” 李经纶苦笑了一声,身上的鹤白羽衣卷动,看向窗边。 雨停了也有好一阵了,太阳从云层中跃出,此前的凉爽转瞬间被独属于夏季的闷热取代,吹来阵阵闷热的温风。然而如他们三人这种武者,显然已经没有太明显的寒暑概念了,所以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感触。 “圣火教这边我在想一想怎么处理,暂且搁置。”李经纶点了点头,转过眸光缓缓道:“不过,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幽州这一块,趁着乱世还未发酵,我等大有可为。” “嗯,也是时候展开第二阶段了。”黄沾和白马辛夷点了点头,目光齐齐的看向李经纶,等待他的吩咐。 “动用百尺楼势力,在幽州传播温侯已死的消息,必要的时候可以煽动百姓,尽快将幽州这滩水搅浑。”李经纶看向黄沾缓缓说到,似乎是有些不放心的接着道:“这段时间你那个身份就不要出现在八扇门眼前了,以防被顺藤摸瓜……” 黄沾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好像我给你的计划拖后腿似的,这次能找到咱们白玉京的下任大龙首,还不是要靠我?” 李经纶无言,揉了揉额角道:“这就能掩饰你混世魔王的本色么?哪次做计划你好好完成了?要不是你那一手精妙绝伦的易容本事,只怕今日我和白马就要到你坟头给你烧黄纸去了……” 黄沾抬头,看了看白马辛夷。 白马辛夷笑而不语。 只是那张比恶鬼还要恐怖上几分的面庞,扯出的笑容格外渗人,让人不寒而栗。 “……” 看到白马辛夷这幅样子,黄沾还哪里不知道白马辛夷到底是怎么想的?!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滋滋的喝起茶水来…… 黄沾觉得自己还是别自取其辱的好。 “白马这边把持幽州剩下的白玉京势力,我得去趟澜州……”李经纶看着茶盏中的倒影,双眸缓缓的绽出精光。 () 第291章 陌上花开,白衣缓缓归矣 “吃药了。” 宁无常从一旁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汤碗,也不嫌烫,就这般走到了窗前。 燕寻趴在窗栏上,有些懒倦,听着宁无常的这一声轻唤,莫名的想起了那个不算阔气的小院子…… 青砖绿瓦,庭前一株老桑树枝繁叶茂,半大的小丫鬟捧着药碗慌里慌张的放在桌子上,被烫得直捏耳朵,再脆生生的喊上一句“少爷,吃药啦!” 如今换了光景,想起当时却仍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你笑什么?”宁无常有些紧张,端着药碗,余光瞥到一旁的铜镜中,不露声色的照了照,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很好,今天还是这般漂亮。 “我在笑自己,老天爷放了一座大山横在我眼前就是不想让我过去,但我就是拼死也要过去,等到真的翻过去了,我竟然有种想翻回来的冲动……”燕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就如同饮茶喝水一般,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他自小便天天喝药,对常人来说的苦涩难以下咽,对于他来说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如今竟有几分怀念的感觉在口齿间回荡。 看着他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宁无常不禁眸中一亮,钦佩之色更浓:“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女人,天生便会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感到佩服。 尤其是她们做不到的事。 那碗药是她亲自煎的,那种直冲脑仁的苦涩感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简直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端过来的时候她就有些担心燕寻能不能忍得住这种怪味道,万一忍不住岂不是白煎了这碗药? 谁知道燕寻拿过来就喝的一干二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嗒。” 伸手将药碗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燕寻的眸中不禁露出一丝追思,开口道:“若是你也从小就天天吃药,喝药对你来说就会像是喝水那样容易。” “就像练剑?” 燕寻听着宁无常的比喻,这是一个让人打心眼儿里就能感觉到天真烂漫的比喻,干净而又简单。 就像是在问大秦的版图看起来像不像一只大簸箕一般。 燕寻笑着点了点头:“对。” “你从小便喝这东西吗?”宁无常眉头轻蹙,此前只是听闻燕寻如何如何天资横溢,如流星般迅速崛起于江湖,却从未听闻过燕寻崛起之前的事情,但每日都要喝这种难闻的药汤子,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出生便是个不能习武的废人,身体孱弱,双腿更是残废难行。想要活下来,就得喝这种药汤吊命……”燕寻轻声道,并没有太强烈的悲伤感,此刻反而更像是在复述着别人的人生。 “废人?” 宁无常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是欲言又止,纵然她见多识广,此刻也很难将眼前这个身怀龙族血脉的剑道天才和他口中的那个双腿不便的药罐子联系在一起! “是啊,只是后来叩剑关被逐出蜀山,有幸遇到夫子被治好了……”燕寻淡淡一笑,对于自己在后山化龙的事情绝口不提:“也是多亏了夫子治好我,我才能走上武道一途。” “叩剑关……” 宁无常对于这件事有所耳闻,当初只听闻蜀山有个坐轮椅的弟子叩剑关失败,被逐出蜀山,却从来没想过那个叩剑关的弟子竟然就是如今堪称天骄的后山九先生! 这两者的反差有如云泥之别! 等等! 叩剑关?! 宁无常倒吸了一口冷气,眸光轻颤的看向燕寻,用一种不敢置信的口吻问道:“叩……叩剑关是四月?” 燕寻捏着下巴,墨画般的眉头轻蹙,半晌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四月七……” 四月七,叩剑关。 这一天他一日看遍千里山景,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现在才到七月十七!从你被逐出蜀山踏足武道算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三个月!你竟然踏上龙虎大圆满了?!”宁无常有些激动,想了想自己从小练剑,如今也不过是堪堪踏入龙虎大圆满,这边竟然有人只用了三个月就走完了她十多年走的武道之路! “妖孽……” 宁无常本来想抱怨一句,却突然想起燕寻的半妖血脉,准确来说,他还真是个妖孽…… “厚积薄发,厚积薄发……”燕寻谦虚的笑了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他能在短短三个月里走到今天的地步,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自己脑海里的那枚青莲剑冢。 如果没有小黑塔,他的修为不会暴涨得这么快。 如果没有白玉剑碟,他不会在龙虎境就领悟了这么多的剑意。 如果没有金灿灿大门,没有祖龙血他也站不起来,只怕是现在出行还在坐轮椅。 如果没有梭形飞舟,只怕自己和宁无常怕是早就死在了大风城,曝尸荒野黄沙。 只是这枚青莲剑冢,到底是出自李青莲,还是一直沉睡在自己体内呢?而李青莲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燕寻目光悠远,看着长街上的人来人往有些出神。越是了解这青莲剑冢的能力,他就越有些不安……横渡时光长河,这般伟力,怕是连一般的圣人都要弱它几分,那它出现在自己身上到底是要自己做什么? …… “买萝卜哎!又白又脆的大萝卜!” “糖~人!” “猪肉猪肉!精的……” 穿着宽大黑袍的人走过长街,几缕乱糟糟的长发从兜帽中飘出来,与白衣公子擦肩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城门口。 白衣公子牵着瘦马不由得轻咦一声,温润的眸子轻转,眉头轻挑,顿时惹得街上的妙龄少女们一阵侧目,芳心乱撞。 看着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白衣公子轻轻晃了晃头…… 总觉得,这个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气息又好像有些陌生,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即便他自诩过目不忘,观察入微,此刻亦是有些印象模糊。 白衣公子轻叹了一声,索性不再去想了,一手牵着瘦马向着阳泉酒楼走去。 前面…… 还有一场美人关在等着他…… () 第292章 白衣杀人 经过了一场大战,桑山城仿佛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店铺酒肆依旧人来人往。城主府紧闭至今,由温侯手下的几名官员接管,以至于桑山城的百姓根本不知道温侯身死的消息。 全城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白衣公子牵着瘦马迎着酒旗招招,宽大的白袖扬起,被暖阳中的微风掀起如波浪般的皱褶,面如冠玉,气度翩然。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如黑夜中的萤火一般,让人一眼便能看到那抹身影。 他从红尘中走来。 却又如落入人间的细雪般一尘不染……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公子,这般风度温雅,卓尔不群?” “他就像那澜州的美玉,光尘中无暇剔透,袅袅如烟,是我旧时深闺中的美梦……” “我愿与他策马奔腾,共享人世……” 少女们三五成群的互相细语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娇嗔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白衣公子走的很慢。 寻常大汉十多步能走完的路程,白衣公子却偏要牵着瘦马磨磨蹭蹭,似是饭后散步。 “哎!我说!那个小白脸!给老子站住!”粗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一名体型彪壮的大汉拎着虎头大刀从座位上站起来,穿过酒肆,向着那白衣公子走去。 “我?” 白衣公子似乎有些诧异,接着笑眯眯的摸了摸下巴,牵着瘦马停下脚步,自言自语了一声:“小白脸么……” “我最他妈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小白脸,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就特么到处勾搭姑娘!”大汉醉醺醺的提起虎头大刀,张嘴便喷出一口酒气,指着白衣公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给老子站那!一看你这小白脸就不像是什么好货色!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砍死你这……” “哎!老六!” 看到这醉汉发着酒疯,后面的酒肆里急忙跑出来了两个大汉,一左一右的拽住了那名醉汉,对着那白衣公子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他老家的心上人被花心的小白脸骗了,那姑娘悲愤之下上吊自杀了,昨天老家那边寄了信,所以有些一时想不开……”其中一名大汉对着白衣公子歉意的笑了笑,又苦笑着看了那醉汉一眼,娓娓说出实情。 “对对……这位公子,他喝醉了,说了些不干净的话,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另外一名大汉亦是帮腔道,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亦是放低姿态。 那白衣公子却是轻轻的笑了笑,信手牵着瘦马,一举一动如春风拂面般随和:“无妨,一场误会。” “驾!” 辘辘的马车从面前驶过,正好将白衣公子与那三人隔了开来,卷起了细细的烟尘。 瘦马惊慌着唏律律的轻叫了一声,白衣公子微笑着转身安抚瘦马,白衣翩然而动,一人,一马,闲适而美好。同时只听得周围的人一阵惊呼,那醉酒的汉子瞬间便挣脱了两人,手中的虎头大刀高高举起,向着那白衣公子狠狠地劈了过去,发出呜呜的声音! 人在空中,轰然坠落! 看到那白衣公子转身安慰那匹瘦马,醉酒的汉子脸上不禁一喜,微眯着的双眼清明无比,哪还有半分醉意?! 周围人一阵惊呼,眼看那气势威猛的一刀便要将那白衣公子砍成血淋淋的两段! 平白受这等无妄之灾,却也只能算这白衣公子倒霉,谁都不敢多说什么!甚至许多少女都已经用双手将眼睛捂起来了,不敢去看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 “铛!” 如箭簇撞在金石之上,醉汉手中的虎头大刀被一只修长的手掌轻轻捏住,再也不得寸进半分! 醉汉恼怒的向外拽了拽,然而那修长白皙的手掌却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的夹住的那柄长刀! 白衣公子没有回头,甚至脚下未动,依旧轻抚着瘦马的鬃毛,脸上带笑。只是如同在后脑勺长了一只眼睛般,回手便拦下了那柄向他砍来的虎头大刀! 犹如困顿的温雅公子伸了个懒腰一般,轻松写意…… “你能告诉我,谁派你们来的么?”白衣公子衣衫翩然,笑容温煦,唯有眼底一闪即逝的寒光昭示着他并不是像表面上那般人畜无害。 看着白衣公子接下来这一刀,周围的少女们纷纷尖叫起来,双眸中满是倾慕之色! 俊雅,强大,神秘! 这般风采的人物,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孩不爱? 听着周围少女们的尖叫声,藏在人群中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眼底那抹杀意迅速坚定了下来。 醉汉眼中的慌张一闪即逝,顾左右而言他般大吼道:“老子今天杀了你这个小白脸!” “你错了。” 白衣公子淡笑着拍了拍瘦马的马背,左手轻轻摸到腰间的竹枝上:“你若是见到我小师弟,你就不会说我是小白脸了……” “簌!簌簌!” “啪!” 竹枝挑在空中,几枚蓝汪汪的透骨钉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白衣公子长袖微卷,右手轻轻一吐真气,生生将那虎头大刀拗断!抬脚将那醉汉踢得倒飞出去,手中刀片一揉,便化作满天蝴蝶向着那两名杀过来的汉子撒了过去! “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看来你们的主子派你们来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啊……”白衣公子轻笑,手中的竹枝轻描淡写的点向身侧的剑锋!险之又险的将那长剑打偏了三分,与其擦身而过! 紧接着一脚踹出,将另外一名使双刀的汉子踢成滚地葫芦,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我是不太喜欢杀人的,尤其是现在还不知道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白衣公子牵着瘦马,看着三人渐渐合围了过来,手中竹枝簌然扬起,一轮若有若无的明月在身后浮现出来:“不过无所谓了,不过就是宫里的蠢货而已,连阳神境都不舍得派出来还想登上那个位置?” “笑话……” 白衣如大雪飞洒,松开手中的缰绳向着三人奔掠过去!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白衣翩然若游龙般回到原地,牵起瘦马,缓缓将竹枝别回腰际…… () 第293章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随着白衣公子牵着瘦马向前走去,那三名大汉身形一软,缓缓跪倒在地,胸口塌陷了下去,从口鼻间涌出大量的鲜血! 周围人在躲开的同时,不免低声骂着晦气,神色匆匆的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而那些妙龄少女们则捧着通红的脸颊,看着那白衣公子甩动衣袖,牵着瘦马缓缓前行的背影怔怔出神,一颗芳心早已是扑通扑通的乱跳着,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连杀个人也这么帅! 少女们压抑着尖叫,捂着脸迅速跑远,纷纷差家里的婆子和仆人们各处打听,这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落脚于何处? 倾慕归倾慕,若是让她们跟上去却是万万不肯的。 怎么说,女儿家的矜持总是要有的,周围的竞争这般激烈,太过孟浪轻浮反而不美了…… …… “哟!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小柱子笑盈盈的迎了上去,伸手接过缰绳,口中自然说的还是那套招呼客人的说辞。 “找人。” 白衣公子声音温和,顿时让小柱子猛的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眼睛一亮:“这位客官,原来是您啊!” 阳泉酒楼人来人往,想要记住一个人还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像燕寻一行人这般风采出众的实属罕见,更遑论嬴镛这样出手阔气的,一年都见不着一次……连带着嬴镛身旁的这几个人,小柱子可谓是印象深刻无比! “是啊。” 白衣公子笑得很开心,毕竟能在这桑山城里见到熟人,总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得嘞!客官您这马我肯定给您伺候的好好的!还是原来的那几件房,客官您应该都还记得吧?” “有些忘了,还是劳烦……” “啪嗒……” “君……君……大哥……”苏樱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白衣如旧的身影,手中的药包啪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眸光轻颤,始终不敢置信。 君涯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正好看到苏樱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心里暗自苦笑,动了动嘴角笑道:“是啊,我回来了。” “真的是你!” 苏樱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看着眼前的笑脸,只觉得耳边嗡鸣作响,有些发懵,天地间便只剩下了眼前这道身影! 他! 回来了! 苏樱眼角泪光飞洒,整个人扑到了君涯的怀里,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和好闻的阳光气息,双手紧紧的环住君涯的腰际,喃喃道:“我就知道,太好了!太好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多谢菩萨保佑君大哥平安归来……” 君涯尴尬的站在原地,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轻轻的拍了拍苏樱的肩膀,干巴巴的苦笑了两声:“你们,还好吧?” “咳咳……” 小柱子轻咳了两声,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君涯和苏樱两人,挤出个笑容小声道:“那个客官,那我就先把马牵过去了,您有事再叫我……” 说罢,也不等君涯回复,牵着那匹瘦马飞快的向着马厩跑了过去,腿脚麻利,生怕身后传来一声站住! 君涯无奈的看了一眼那店小二,伸手再次拍了拍苏樱的肩膀,顿时让苏樱惊醒了过来。 慌忙的推开君涯,脸颊绯红的低着头,想到之前自己冒失的举动便不由得一阵面颊滚烫。 自己怎么这般失态? 苏樱心中不禁满是懊悔,晕乎乎的蹲下身子便要去捡那掉在地上的药包,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大脑混乱得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只是想借此减少些许尴尬。 “有人受伤了?”君涯此时也注意到了苏樱手中的药包,不禁眉头一挑,目光如炬。 “嗯……” 苏樱捧着药包,脸颊红热稍褪,蚊蝇般开口道:“是九先生,之前有些气血亏虚,本身没什么大碍……没伤着哪里,就是有些虚弱……无常……啊不,苏樱姐偏要找郎中,那个,让我找郎中,给九先生开着补血养气的药方子来……这些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君涯听她言语混乱失措,不由得心中苦笑,但大致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轻笑道:“一路顺风顺水反而不美,让他稍微吃些苦头也好,大体无碍我便放心了。那个……无常啊……你带我上去看看吧,我找不到房间……” “嗯。” 苏樱轻轻点了点头,便走在了前面,先行踏上楼梯。 两个人一前一后。 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皆是默默无语,竟有一种别样的默契感。 “咚咚咚……” “谁啊?” 似乎是很慌张,门内的声音里竟带着几分粗喘。 不过苏樱也没想太多,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的闭上眼睛,脸颊动了动,顷刻间便换上了一副喜悦的表情,高声道:“苏樱姐!你猜猜是谁回来啦?!” “吱呀……” 苏樱推开门,满脸笑容的走了进去,看到屋内的景象,脸上的笑容不禁一僵。 君涯紧随其后,看到屋内的景象亦是面皮抽搐。 桌子倾翻,瓜果散落了一地,一片狼藉。燕寻撑在宁无常的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用肉眼不可辨别,皆是衣衫不整。 八目相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若是平常只有苏樱进来那倒还好说,可现在的问题是,八师兄也这里! 小小的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这一切说起来简单,其实也复杂,最重要的是想要维系四个人之间微妙的平衡,那就要保证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按照自己的人设来…… 可是…… 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若是根据苏樱扯的谎言来说,苏樱是宁无常,而宁无常才是苏樱,八师兄的人设是对此毫不知情的钢铁直男,却和苏樱青梅竹马。 可现在八师兄突然回来,身旁是假装自己是宁无常的苏樱,而真正的宁无常则被假装成苏樱,还被自己压在身下! 这种感觉…… 就像是自己跟大嫂偷情,结果被大哥逮了个正着! 呸…… 燕寻晃了晃脑袋,把这种危险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看了一眼身下脸色煞白的宁无常,四目相对,皆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见鬼的偷情! 自己和苏……不,和宁无常!是清白的! () 第294章 三千里酆阴,八百里黄泉…… “小师弟……你这是……” 君涯面色抽搐,看着眼前的场景,脑门不由得一阵发涨,扬袖伸手捂住额头,发丝自掌间轻轻垂下。 于情于理,他此刻都应该生气,但问题是君涯现在一点愤怒的情绪都找不到,甚至还有点想笑…… 燕寻手脚麻利的爬起身,拍了拍些许皱褶的长衫,看着眼底憋笑的八师兄,尴尬的笑了笑:“那个……切磋……切磋剑法……” “对对对。” 宁无常连忙点头,看了一眼苏樱,尴尬的笑了笑:“切磋剑法,都是误会……那个……君大哥你回来了?坐……坐……” 君涯:“……” 看了看周围一片狼藉,倾倒侧翻的桌椅,君涯长长叹了口气:“我还是不坐了……” 燕寻再次尴尬的笑了笑,看了看周围的确是没有落座的地方,于是伸手轻轻扶起来一张凳子,强自镇定的问道“师兄此行可还顺利?” “嗯,三皇子已经交付给蒙大将军,咱们学宫的委托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在荒州自己能否立足了……”君涯轻笑了一声,一身白衣胜雪,不过旋即便蹙起了眉头,苦笑道:“不过,四师兄飞鸽传信过来了,邀幽荒两州的书院弟子集结,真是容不得我半分喘息……” “四师兄?” “四先生,白漠云么?”苏樱见到君涯不在追究下去,只道是君涯并未察觉到异样,于是连忙柔声岔开话题,从袖中掏出一张半掌大的竹签轻晃了两下,笑到:“春风街一战,四先生以一穿千,红袖招处尽染荒人血,又披缟素出塞灭荒人六部,白袍杀神之名可谓是传遍了整个荒州,四先生这段时间可是声名鹊起,麾下百万雄兵,难道还有他也觉得困难的事情?” “嗯。”君涯点点头。 “同为师兄弟,我自是知道四师兄胸藏锦绣抱负,此番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夫子若是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君涯含笑点了点头,似乎是筹措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叹道:“不过,四师兄镇守铁血关,身系数万军民的安危,荒人又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开拔大军……实在抽不开身……” 说罢,又缓缓抬起眸光看向燕寻,温声道:“你与我出来闯荡许久,我本来不应该担心你的,但此行危险,其中更有通天境宗师插手,你若是伤势有碍,不必随行……” “八师兄。” 君涯话音刚落,燕寻便开口叫了一声,弯了弯唇角:“你是知道我的,让我抛下你一个人回后山,我是安逸了,但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会成为我的心魔的。” 四师兄,白漠云。 这个名字他也只是听六师兄偶尔提起过,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接触过。但以后山那样的环境来说,便是想出一个恶棍人渣恐怕都不容易,此刻听闻四师兄的事迹,更是隐隐在心中承认了四师兄这个称谓。 即便他眠花宿柳,极尽风流,但这一颗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断无可能有假! 与至诚高洁之人相处,同者亦与有荣焉……更何况既然师兄有难处,后山师兄弟同心同德,他又岂能临阵退群?! 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燕寻咧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道:“我这只是气血有些亏损,伤了一些根基,慢慢调养并无大碍的……再说,我之所以修习剑道,就是因为心中的一股无畏之气,遇神斩神,见鬼杀鬼,若是心生畏惧,定会令我的剑心蒙尘,以后剑道再难寸进!” “……” 君涯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道:“好吧,那你再调理两日,后日辰时你我再启程,赶去酆阴府……” “酆阴府?” 宁无常惊讶的叫了一声,与苏樱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怪异之色。 君涯却是不知,颇有些惊奇的问道:“莫非,八扇门也要去那黄泉鬼市?” “嗯。” 苏樱藏好眼底那抹喜色,按耐住心头的喜悦,矜持的点了点头,笑道:“看来,八先生和九先生的确与我们八扇门有缘,我盏茶前刚收到八扇门的千里传信,阎罗司那边有些状况,需要八扇门派人过去……” “看来,的确有缘。”君涯干笑了一声,他素以见微知著而闻名,又岂能看不到苏樱眼底的那一抹喜色,心底不禁一阵苦笑。 “何止有缘……” 宁无常微叹了一声,伸手从燕寻腰间拽下来一个木牌子,拿在手中晃了晃,纯美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你看这是何物?” 君涯仔细端详了两眼,忍不住轻嘶一声,从腰间掏出一个一般无二的腰牌,凝声道:“鬼木腰牌?!” “何止是有缘,简直是见鬼了……”宁无常苦笑了一声,将鬼木腰牌扔还给燕寻,轻声道:“三千里酆阴,八百里黄泉,十八重泥犂,一座阎罗殿,酆阴府就这么几个特殊的地方,竟要皆走个遍……” “这是幽州的黄老板交给九先生的,他与九先生先父有旧,所以便送了这么一块原本八扇门打算送给他的鬼木腰牌,也不知是做什么打算……”苏樱开口柔声解释,欲言又止的停了停,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觉得黄沾没有恶意,但毕竟也只是臆测,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贸然劝说君涯宽心。 “黄沾么?” 君涯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他随夫子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是不少,黄沾这个人他也见过,甚至还知道黄沾的真正身份…… 小师弟…… 君涯眼神奇怪的看了看一脸思索之色的燕寻,若是燕寻的身份真是如夫子所说的话,那相必黄沾送燕寻这个木牌并没有什么恶意。 “无妨……” “无妨。” 先开口的是君涯,后开口的则是燕寻。听到燕寻开口,君涯便轻笑了一声闭上了嘴,心中暗骂自己与小师弟同行了这么久,怎么还总是不习惯小师弟的那个性子。 若是他肯退后半分,也就对不起夫子赐的无双之名了…… () 第295章 管他机缘还是祸根?! “仍凭他有何阴谋阳谋,我定一剑破之!管他机缘还是祸根!”燕寻声音朗朗,如墨画的眉眼舒展开来,唯有眼中的坚定之色咄咄闪动,眉间哪有半分的愁索和迷惘? “当得起无双之名。” 君涯轻笑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本就该知道小师弟会这样回答的……胸有沸血,脊梁如剑,小师弟正处少年风华正茂之时,虽说平日习黄老之学老成持重,并无太多少年人该有的傲气和好奇。但每到关键时刻,身上的肆意轻狂之气不比那竹林中的二师兄来的要少! 气血境便悟通剑意! 本就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再加上三个月入龙虎大圆满! 试问这天下江湖,奇人天骄辈出,又有几人能做到?! 只怕是往前推五百年,再往后推五百年,这淘尽无数英雄的江湖之中无一人能出其左右! 小师弟有这个资本轻狂下去! “我崔师伯曾言,少年一事能狂,敢骂天地不仁,闯荡江湖本就是刀口舔血,快意飒然,一步踏出,管他是机缘还是祸根……” 苏樱柔声说着,亦是眸光微亮的赞许道:“你若见了我那崔师伯,一定把酒言欢相见恨晚……” “你这是要招揽我师弟入你们八扇门么?”君涯洒然一笑,指着燕寻道:“无双,无双,你听他的名字就知道夫子对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只怕是从我大师兄一直加到我都不及他一个人在夫子眼中的分量重!这可是我们稷下后山的宝贝疙瘩,你若是把他拐走了,你们八扇门只怕日后想安生都难了……” 这当然是调侃,君涯心里明镜,燕寻心里也不含糊,夫子对于所有学生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只是此刻大秦风云骤起,君涯这么说也是绝了苏樱的念头,不想将燕寻置身于这么混乱的一场权力斗争之中,况且八扇门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八扇门招贤纳士,更何况是为了黎民百姓,我想夫子应该有那个胸襟,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苏樱微笑着回道,丝毫不露怯意。 两个人互相调侃着,尴尬的气氛竟有几分缓和。 “你这是,拐着弯的骂我小肚鸡肠?” 君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再想开口的时候,却被燕寻硬生生的打断了。 “那个……” 燕寻抚了抚额头,哀叹道:“苏……咳,宁捕头……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未了,我觉得八扇门不太适合我,就莫要再劝我了……还有……那个八师兄,你能不能给我说一说你们说的什么酆阴啊,黄泉啊,什么阎罗的……都是什么啊?我在这边听得头都要大了……” “好吧。” 苏樱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不想来那我也不好勉强,有空的时候可以来八扇门看看,你这身本领不当捕快未免太可惜了……要知道即使是八扇门,每年处理的案件也仅仅能侦破半数,还有很大一部分永远都找不出来歹人,我们……” “咳咳。” 宁无常轻咳了两声,顿时让苏樱止住了话头,摇着头苦笑了一声,也不再劝说下去,反而看向了君涯:“他还不知道酆阴山的事?” “小师弟刚出江湖不久,很多事情都还不太清楚。”君涯据实以告,温言轻笑道:“八扇门的陈年旧事,宁姑娘应该比我了解的要清楚,君某就不在此班门弄斧了,有劳宁姑娘为我师弟解惑……” “好。” 苏樱也不推辞,沉吟了片刻,开门见山的缓声道:“天下九州三十六府,皆因该地的独到之处而闻名,或是锱铢,或是富饶……而在酆阴府,最为独特的则是三千里连绵不断的险峻山脉,也就是我们方才所说的酆阴山。” “左家立神侯府,神侯府下设四大名捕,分以养子,铁家,江湖和陵崖故友。” 燕寻听着点了点头,这一段他曾在书里看到过,神候养子,须弥铁家,江湖奇人异士和陵崖华山,历任的四大名捕皆出自这四个地方。而有关四大名捕的历史和故事,总是话本里说不完的话题。 “而四大名捕则创立了八扇门。” 苏樱继续说道,神情却迟疑着变了变,轻叹道:“然而,为人所不知的则是,当年曾有一名四大名捕与神侯府决裂,搬至酆阴山中自立门户……也就是说,如今的八扇门是一分为二的。分成了王城,和酆阴山,阳与阴两部分……” “玄服血绣,玉面石牌。皇朝至今开辟五百年,八扇门共分两捕司刑。阳捕巡风撰恶,起草旦评红榜。阴捕执刀杀人,缉拿凶恶要犯。统称,阎罗司……”苏樱无奈一笑,虽说时隔百年之久,但对着旁人揭开八扇门这段家丑总归还是有些不太好受的。 君涯看了看苏樱脸上的神情,心中了然,于是淡笑着继续说道:“而我所要去的黄泉鬼市,和你要去的泥犂狱,皆是属于阎罗司下辖。 三千里酆阴,八百里黄泉。 酆阴终年阴雾笼罩,枯山鬼木,活人不入。每至立秋,而向江湖流出一百零八枚鬼木腰牌。逢大暑,阴雾散开,黄泉鬼市开放十二个时辰。不问身份,不问正邪,唯有交易中意之物,换取自身所需。 江湖称之,黄泉鬼市。 但与黄泉鬼市相比,泥犂狱则更像是阎罗司的下辖部门。 号称鬼门关前求生不得,鬼门关后求死不能。 泥犂十八重,皆立于鬼门关之后,每层关押皆为穷凶极恶之徒,越纵下而入,恶人便越狠厉凶煞。因近孽龙凶脉,每夜子时,便有四煞喷涌而出,折磨拷打…… 比之天牢还要更阴损残酷十倍!” 燕寻了然般点了点头,听八师兄和苏樱说完,竟莫名有一种涨知识的感觉。毕竟如黄泉鬼市和泥犂狱这种见闻仅有江湖一小部分人知道,而类似于阳捕阴捕这么一说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还有,还有那个曾与神侯府决裂的名捕,这般狠人,在书卷中也从无记载…… “如此说来,泥犂狱关押穷凶极恶之徒,数年未开,倒是不着急去,而如今小暑已过,黄泉鬼市却是迫在眉睫了?” “不错。” 八师兄点了点头。 () 第296章 谋划 “从荒州传来的可靠消息,有一小股荒人乔装打扮成秦人,穿过了荒州的金甲关……”君涯卷袖劲气微吐,从地上卷起来一张矮凳,坐下身子缓缓道:“但荒州也不是一无所得,边关的游骑卫从尸体的身上获悉了他们的目的地,就在酆阴山……” “冲着黄泉鬼市来的?” “很有可能,最近江湖间的大事也只有这么一件,这一小股荒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黄泉鬼市来的,必有所图。”八师兄温声解释道,语气笃定。 似乎是看出了燕寻所想,不待燕寻再次开口,宁无常便出声补充道:“荒人即便经过乔装,也依然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大秦物华天宝,很多东西都是云梦泽和十万大山没有的,荒人想要在大秦获取一些珍贵的资源,尤为困难。而黄泉鬼市是他们最容易混进去的地方,鬼木腰牌也不难获得,天骄似的人物视黄泉鬼市如鸡肋,不屑前来,往往来的都是一些增长见识或者幻想捡漏的普通弟子,而这部分弟子的武道修为并不算顶尖,也就给了荒人可乘之机。所以,那群荒人很可能在通往酆阴山脉的必经之路上埋伏。” “这群荒人,他们打算大摇大摆的混进去?” 燕寻有些吃惊于这群荒人敢如此在大秦的地盘上撒野,完全不将大秦的军队放在眼中。 “这是当年的那位定的规矩,黄泉鬼市开放的那十二个时辰里,不问身份,不问正邪,便是妖荒两族也不受辖制。”苏樱道:“往年也有妖族个荒人混进来的例子,但凡敢在黄泉鬼市里出手撒野的,无一例外都被孟婆镇压了。” “孟婆是黄泉鬼市里的管理者,有着通天境的修为,若是有人坏了规矩便会被孟婆镇压,然后关入泥犂狱中惩治。”宁无常知道燕寻对于这些东西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生怕燕寻莽撞,于是连忙开口道:“想要除去这伙荒人,就只能在黄泉鬼市的外围山脉中出手……” “八扇门也要一并随行么?”燕寻转头看了看宁无常,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苏樱,按他们这种上心的程度,很显然不是光说说那么简单。 那大概就是要…… “诛杀荒人,我八扇门义不容辞,况且若论寻人擒拿的本事,我八扇门自问还是首屈一指的。”苏樱面色一肃,紧接着看了看宁无常和燕寻,又看了看君涯,咬了咬牙道:“苏樱姐,冷……师尊这几天应该会回来,我留在这里与师尊接头,你随八先生和九先生走一趟吧……” “我?” 宁无常顿时了然,她们两个必须有一个要留下来等她师尊回来,而苏樱则在想办法成全自己与燕寻继续同行…… 可是…… 苏樱姐等了这么多年才见到君先生,而且还……若是自己连她和君先生相处的机会都夺走,那苏樱姐可怎么办? 宁无常凝眸看了看君涯不动声色的面庞,又看了看燕寻认真思索的模样,眸光露出一抹坚定之色,开口道:“你的寻人之术要比我熟练,我就在这里等冷师伯就好,你与两位先生同行,必要时候可以动用我们八扇门在酆阴府那边的眼线,就这么定了……” “我……” “不要推辞,八扇门那边还需要我回去稳住局势,再说,又不是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苏樱眸光一颤,知晓这是宁无常在点拨自己,于是转过头看向君涯,抿了抿樱唇。 是啊,大秦时局糜烂至此,若是就此别过,日后和他恐无再见之期…… 她深明宁无常之意,于是也不再推脱,于是感激般看了看宁无常,轻点臻首:“好,八先生,你看咱们何时启程?” “……” 君涯一时无言,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燕寻则看出了君涯的无奈,虽然表面上掩饰的很好,但从八师兄的一些小动作里能看出他的一些真实想法,譬如那被捏出皱褶的衣角,便证明了他此刻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八师兄是喜欢林采薇的…… “咱们休息一日再出发吧。” 燕寻急忙站出来解围,轻叹道:“楚大哥和楚大叔不是还没找到么?我待会儿再出去找找,这几天苏……苏捕头陪我在这桑山城中找了许久,就连他同村的好友都不清楚他的去向,包括楚大叔之前落脚的马厩也是人去楼空……两个大活人既然还活着,那就不可能凭空丢了,我想再找找……” “也好。” 苏樱点了点头,樱唇微张:“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也好让你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楚无衣?” 八师兄突然低吟了一声,深深的皱着眉头,不知是在思索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燕寻眉梢一抖,眸光明亮起来:“如何?八师兄莫非见过楚大哥?” “可是那日与咱们饮酒啖宴,身高九尺,颇有豪侠之气的那个浓眉儒生?”君涯微微一思索,马上就从脑海的记忆里想起了楚无衣的相貌,仔细估量了一下身材,瞬间与进城时擦肩而过的那道身影完全重合! “对!” 燕寻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眉宇间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自从苏醒过来,他们三个便轮流的出去找楚无衣,基本上都找遍了大半座桑山城,就连八扇门仅存的那几个人,曹老他们也是累的直不起腰来…… 然而楚无衣和楚梁的身影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此刻,终于在八师兄这里听到了楚无衣的消息! “如果在这个桑山城里,如他这般魁梧身材的人并不算多,那我应该是见过一个……”君涯轻轻的点了点头,眉头微蹙,似乎想起了那擦肩而过时的一缕心悸! “不过……” 见到燕寻脸色一喜,君涯摆了摆手,话风一转的沉声道:“我所遇到的那个人,身上的气息很危险,即便是我与他擦肩而过,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纯阳之息……” “很浓烈……” () 第297章 人间一场大戏 “咚咚咚……” “小师弟,可醒了?”八师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即便是隔着门,也依旧很清晰。 “……” 燕寻坐在床榻上,愣愣的发着呆,他早就醒了,可是昨日八师兄说的那番话还仍在他的耳边回荡,让他皱着眉头不断的纠结着,深陷此中,无法自拔。 “小师弟?” 君涯又叫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无奈,自家小师弟平日向来是早早就起来的,怎么今日如此贪睡? 当下不再犹豫,伸手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咿呀……” 房门在空中轻轻转动出微小的角度,来回的荡着,发出怪异而又酸牙的声响。 君涯几乎是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床榻上的燕寻,见他两眼怔怔出神,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个一回事…… “卖包子嘞!新鲜的白菜馅大包子哎!” “汤~饼!好吃的汤~饼!” “都来看一看啊,上好的胭脂水粉,都是从王城进来的!便宜又实惠,都来看一看啊!” 清晨吹来凉飕飕的一阵清风,掠过鼻头,耳畔这些突然传来的吆喝叫卖声让燕寻缓缓回过神来。 抬头晃了晃脑袋,眸光恢复了焦虑,落在八师兄的身上。 八师兄一身白衣如雪,站在窗前,迎面而来的阳光让他忍不住微眯起双眼,发丝在清冷的晨光中轻轻浮荡,任凭长风吹零。 清晨的阳光通常是没有什么温度的,但照在八师兄的身上,却给人一种暖洋洋的视觉感…… “万物生而暖阳。” 八师兄伸手轻拈起一缕清风,淡声微笑道:“武者不惧寒暑,却能识别温度差异,早晨清冷静谧,正午温热舒暖,这本是所有人的共识……不过,真的是这样么?” 八师兄的侧脸带着温润的笑意,从燕寻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侧脸勾起的弧度。 似乎是别有意味…… “请师兄教我。” 燕寻揉了揉脸庞,凌乱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深深吐出一口气,苦笑了一声,直言不讳的问道。 “春夏秋冬,四时更迭。”君涯眸光如水,曳动身上的白衣转过身来,淡笑道:“阳光就是阳光,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阳光,无论寒暑,阳光都是温暖的,这就是本质。” “……” 燕寻愣了愣,看着八师兄一本正经的给自己灌心灵鸡汤,不由得有些无语。 此刻的他就想问…… 师兄你知道臭氧层么? 寒来暑往难道不是因为星球自转? 但很显然,虽然圣人们的武道修为堪称恐怖,足以配的上前世的那句“力拔山兮气盖世”,但这个时代却更像是地球的古代,只存在对于天地的敬畏,却并没有探求真理的认知…… 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宇宙的浩大无垠,没有人知道那片漆黑之处的星辰到底有多寂寞。 同样没有人知道放出阳光的其实是恒星,而恒星,则是一个比行星还要庞大而又夺目的火球。 就像八师兄不知道寒来暑往的更替是因为什么。 就如夫子那般博学的人。 燕寻都不是很确定夫子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作为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大秦,活的最久的那个人,夫子见多识广是必然的,但这些真理却限于一个时代的局限性,相必夫子即便窥得一角,也不会了解的太多…… 一个以武为尊的时代。 所有人都会拼尽全力的要爬上武道的最高峰,再加上荒人和妖族的入侵,即便曾经出现过某种真理和科技,也如一片浪花般消弭于历史的长河中,无人在意。 就如穿越过来的李青莲,即便将那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才情悉数倾入三江五湖,世人能够记住的也只是青莲剑仙…… “我知道了师兄。”燕寻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拨了拨鼻尖略微有些发痒的发丝,收了收有些发散的思维,掀开被子挪下地,对着君涯勉强的笑了笑。 他自然是明白八师兄想说什么的,这一通不要被外障所迷的言论,实则是告诫自己不要犯了魔怔,因噎废食。 可八师兄昨天见到的究竟是不是楚无衣,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便是半夜都很难睡得安稳,索性坐起来仔细思虑,却不料一直从半夜坐到现在…… 一夜未睡…… 他想不通楚无衣既然还活着,那又为什么不来见他?这桑山城中如楚无衣那般高大魁梧的身形完全是独一份儿的,再寻遍周围两个府都不见得再能找出来第二个…… 可那人,如果真的是楚无衣的话,那身至烈的纯阳之息又作何解释? 而且,楚梁又去了哪里? 这些问题不管怎么思索都想不出个答案,却又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休,让他委实头昏脑涨。 不过如今八师兄一说,他倒是想通了,当下不再犹豫。 黄泉鬼市开放在即,他们此刻便要上路与那些荒人拼个你死我活,此刻显然不宜想太多。 不管这些事到底是个什么原因,知道楚无衣无恙便好,其他的也不必再多想些什么…… 看到燕寻眉宇舒展开来,君涯亦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好收拾一下吧,我过来就是来告诉你,咱们该离开桑山城上路了。” “嗯。” 燕寻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眯着眼睛轻笑道:“苏姑娘随行?” “宁姑娘随行。”君涯呼吸蓦然一窒,轻声纠正道。 看着八师兄略显窘迫的眸光,燕寻眼中的笑意不由得又盛了几分,清澈的眸光穿过发丝,这等能调侃师兄的机会可不多见。 “咳。” 燕寻轻咳了一声,知道自己应该适可而止了,于是轻描淡写的带过话题:“就我们三个么?需不需要借助八扇门的势力?在那偌大的山脉里找人,端的是不容易……” “不必。” 君涯摆了摆手,轻声叹道:“行走江湖,最难还的便是人情。稷下学宫也有不少弟子前来,这次是教射字科的云夫子带队,我曾在他那里上过课。一个很厉害的人,等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连稷下学宫也有人来?”燕寻有些诧异。 要知道,即便是栖侠镇那里,学宫也只有八师兄略做代表,走了个过场罢了。 虽说稷下学宫名列十大正道门派之中,但那些稷下学宫的弟子他几乎都没有见过,也从来没在江湖中听过他们的传闻。 “不关是稷下,几乎是青,宁,庐,荒四地的江湖门派都有派人过来。”君涯说到这里闭嘴轻叹了一声,拂袖缓缓摇了摇头,转身踏出门槛,曳动白衣远去:“江湖动乱,风云不净……” () 第298章 轻咦一声,粉墨登场…… (写在前面的话: 有读者说,好好的人不写写个杂种?所以,姑且在这里说一下我当初的初衷,以及一些恳言…… 这本书,最开始我想要写的设定就是架在仙侠与武侠之间的高武世界,题材或许多多少少的更像是仙侠,但我想写的武侠那种精气神是仙侠没有的,所以就放在了武侠。 很多读者都在可惜没放在仙侠,成绩不理想。 我只想说,没关系,我写书的日子还有很长,没必要非要计较一本书的成绩如何如何。我有所得,你们看的开心,说上一句“作者快点更新,好书。”,就是我的初衷。 至于“杂种”的这个字眼,我是不敢苟同的,前有无数经典珠玉在前,我再想写上一些什么东西只能走了前辈们的老路,可以说我这个故事很大一部分都在靠妖族的设定在支撑。 而为什么要写妖族。 起初是想在武侠里融入一些山海经的元素,应该算是寓教于乐。主角的设定也是在参考伏羲和女娲,大胆猜测这种人身蛇尾的形象,很有可能是半妖,觉得自己的脑洞挺有意思,也就大胆的写出来了…… (杠精们别喷我。) 所以,并不是什么杂种。 后面随着写的越多,思考也就越多,人和妖在我这里,则更像是一个人的神性和兽性两面的争斗,具体的深意希望我能写出来,也希望你们能看出来。 最后,以上是写在正文前的话,不占这一章的字数,这一章的正文还是满满的两千多字,各位还请放心阅读……) ————————————————————————————————————— “爱哭的孩~子~要睡觉~,庄稼再多多不过草……等待的人儿~不知道,远方的人回来了~。睡吧……睡吧……长夜漫漫~路迢迢~,梦中的人儿~人未少,梦中的人未老……” “梦中的人儿~人未少,梦中的人未老……” 耳边银铃般的歌谣随着牛车起起伏伏回荡着,面色萎黄的老汉甩打着鞭子,身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车板上晃荡着双脚,歌声清脆如空泉流响。 虽是清唱却字字清晰入耳,婉转而又哀伤,再加上小女孩童声中的那一份天真烂漫,竟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裹着黑袍的魁梧汉子躺在干草堆里,就这么大手大脚的敞着,望着昏暗的天空,再听着耳边的歌声,竟不觉得眼眶有些略微的湿润起来。 “爱哭的孩~子~要睡觉~,庄稼再多……” “啪!” 鞭子甩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老汉喔喔的叫了几声,收回鞭子,回头用苍老的声音叫道:“小兄弟,前面过了这段山路就是西口了!等到咱们再过了这西口,就到青州了!” “哎!” 黑袍轻轻地晃了晃,那魁梧的身形直挺挺的坐起身来,两只蒲扇大小的手掌紧了紧捧着的陶罐,随着乱发被晚风吹起,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 巍巍大楚,凤鸣东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是楚无衣。 他是大楚唯一的皇室子嗣! “澜州……” 天空昏暗,北斗隐现。 楚无衣低声呢喃了一声,乱发被入夜的寒风吹散,不由得整了整身上的黑袍,看着西边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西边。 那是桑山城的方向。 …… “侯爷,幽州密报。” 斜坐在软塌上的华服男子轻轻律动着手指,闻言眉头斜斜一挑,微阖着眼眸摆了摆手驱散掉眼前的歌姬们,悠悠的沉声道:“念。” “回侯爷,密报上说温侯已死,幽州恐生大乱,还请……” “够了。” 那中年男子缓缓睁开双眸,算不上好看,甚至还有几分老迈的眼角轻轻动了动,自瞳孔中闪过三分凌厉的光芒。听到侍卫的禀报不由得轻哼一声,手中的扳指狠狠地磕在扶手上,身体一下子坐直,咬着牙恨声道:“这老狐狸还真是害人不浅,早不死万不死,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死!” 侍卫听着那男子的声音,却是不敢多言,只是恭敬地低垂着头,跪在地上。 “呼……” 那中年男子深呼出一口气,身体又重新躺靠在了软榻上,似乎是感到头痛般揉了揉太阳穴,略有些疲惫的问道:“粮草和兵械都准备好了么?” “回侯爷,皆已备妥。” “嗯。” 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皱着眉头烦闷道:“李慕白这老狐狸这回可是把我们架在了火上烤,看来想再准备一段时间是不可能的了。去,吩咐下去,让下面人都准备好,再派几个人去跟曲侯、渤侯和襄侯他们知会一声,让他们都准备好,等到立秋就揭杆起事。” “是。” 侍卫轻轻点了点头,躬身退下。 诸侯密谋之事,对于他们这些心腹来说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了,只是他们这些属下一直以为还需要很久的准备时间,却不料温侯出事后,南侯会如此急迫。 不过,大抵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他默默的想着。 “李慕白老匹夫误我!狗杂种!老匹夫误我大事啊!”见到侍卫走远,南侯苏殿春这才霍然站起身来,原本平静的脸上骤然暴怒起来,拂袖扫下桌案上的茶盏,叮呤咣啷的撒了一地,绘着精致花纹的瓷器被摔得粉碎! 苏殿春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了几下,看着地上被摔得粉碎的瓷器,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 “你说什么?!” 嬴季咆哮了一声,表情暴怒的拂袖扫落桌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碎片! 碎片崩的老高,滴溜溜的打着转,温热的茶汤卷着茶叶梗迸溅开来,落在地上又慢慢地渗入砖缝里,很快便只剩下了一片暗沉润泽的水迹…… “三殿下已经到了蒙飞尘那里,此次任务失败了。”黑衫白襟的年轻人拱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嬴季像只斗败的狮子般咆哮着,眸光如水,并没有寻常人对于大秦皇子的敬畏。 “失败?!” 嬴季大声的重复了一句,表情狰狞,指着门外愤怒的咆哮道:“你们国相是怎么跟我承诺的?!啊?!现在一句轻飘飘的失败了就想打发我?!你是觉得我很像蠢蛋么?!” “事已至此,还请大殿下冷静,三殿下能从这种境遇中逃脱,也实属命数。”那名年轻人轻轻拱了拱手,对着嬴季淡笑道:“义父让我转告大殿下,与其紧盯着一个失势的可怜虫不放,还不如想办法如何能将有实力竞争的人打落万丈深渊,真龙从来不会刻意去为难一直蚂蚁,为难蚂蚁的反而是一些目光浅短的稚童。而且,荒州和幽州的人手布置都已经撤回来了,这也是义父的意思。” “什么?!” 嬴季眉梢轻挑,抬起袖子气的嘴唇发颤,默然了半晌,才缓缓阖起双眸深吐出一口浊气,频频点头道:“好,很好,国相果然考虑周到……” “回去告诉国相,今日之教诲嬴季当谨记在心,一切全凭国相做主便是。”嬴季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讶然道:“哎呀,竟如此晚了,子卿兄快些回去吧,莫要让国相担心……” “嗯。” 那年轻人淡淡的笑了笑,拱手道:“殿下留步。” 嬴季亦是礼貌的报以一笑,看着內侍将那个年轻人带着出了门,又站在原地静静地微笑了几秒钟,脸上的表情这才慢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狰狞了起来! “老不死的!李存孤!什么真龙?!什么稚童?!分明是在辱骂本殿目光短浅,不识大体!”嬴季暴怒的大吼出声,抬脚便踹翻一张椅子,踢得撞在屏风上,撞塌了摆放古董的檀木架子,哗啦啦的摔碎了一地瓷片玉屑! “可恶!可恶!可恶!” 嬴季再次掀翻了一张桌子,整个人暴跳如雷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四周,再次指天呼地的怒骂了几声后,脸上暴怒的表情这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来人!” 嬴季眼中一片漠然,脸上的狰狞之色收敛于无形,似乎又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殿下。 听到吩咐,几名宫女这才小心翼翼的埋着头小跑进来,跑到嬴季面前站定,等待着他的吩咐。 “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你们应该知道我最恨有人跟我偷奸耍滑,若是让我知道谁不尽心竭力的做事情,拉下去剁碎了喂狗!知道了么?嗯?”嬴季眉头飞挑,环视了一圈战战兢兢地宫女们。 他说的话中似乎别有深意,带着杀鸡儆猴的意味。 可惜。 他想儆的那只猴,此刻并不在这里…… () 第299章 有朋自远方来! “他怎么说?” 温雅男子低垂着眸光,拱了拱长袖,恭谨的回道:“回禀义父,殿下说他谨记于心,此事全凭义父做主……” “他自称嬴季?” “是。” “呵,这次怕是记恨上我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李存孤淡笑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茶盏,低头看着茶盏中琥珀色的茶水,不以为意的翘了翘嘴角:“他只当荆门候是赢寿的舅父,所以我就只能选择扶持他?蠢货一个……” “义父的意思是?” 温雅男子眸光中的神色微微一闪,抬头看着李存孤。 李存孤嘴角轻轻挑起,眸光温润如水,轻声道:“这谭水太浑了,那不妨让它再浑一点。夺嫡之事先静观其变,幽州那边我全权交给你了,诸侯并起,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是时候让大秦多一些意思了……” “是。” 温雅男子敛回笑容,拱手称是。 …… “云夫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为人诙谐有趣,虽说你我皆是夫子门生,但对于这般宽厚长者亦要心存尊敬,待会儿见到了记得问好。”君涯骑着瘦马在前面引路,白衣翩然随着马背起伏飘扬,燕寻和苏樱则紧跟在后面。 马蹄哒哒的穿过林隙,这数十里山路端的是漫长崎岖,盛夏的阳光落在君涯的身上,随着身旁落叶的飞舞,竟有了几分游山玩水的雅致美好。 “是。” 燕寻无奈的看了一眼苏樱,苦笑着点头称是。 八师兄什么都好,为人谦和,紧守君子之礼,正直而又善良,即便有些时候开一些小玩笑也是无伤大雅。只是,不知道是否是被稷下的那群老夫子教傻了,只要逮住能说教的时机,那就绝不会错过。 从苍梧栖侠镇到幽州桑山城,再从幽州桑山城到酆阴府,八师兄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给燕寻灌鸡汤的机会…… 道理他都懂,但就是没法跟八师兄说。 毕竟八师兄也是一片拳拳好意,这是真的把他当自家师弟来看待,这才不希望他走上什么邪路。 他总不能过去跟八师兄说“八师兄我是穿越过来的,其实我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因为我在那个世界活了二十来年了,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大哥”吧? 真要这么说,八师兄肯定得把他得狗头锤爆! 之前两次比斗,一负一平,皆是单纯剑术上的比斗。若是真要打起来,单说之前的八师兄就能从头到尾把他摁在地上打,现在的八师兄更是莫名其妙的入了阳神…… 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八师兄。 马蹄踩过落叶堆,发出沙沙的细响,苏樱看着君涯老气横秋的嘱咐还有燕寻一脸无奈的神情不由得弯起双眸笑出声来,趴在马背上笑弯了腰。 “宁姑娘,怎么了?” 君涯一头雾水,回头看着苏樱掩嘴轻笑的模样,不由得挠了挠头:“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不是,不是。”苏樱忙摆了摆手,长袖滑落,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皓腕,弯着眼睛笑道:“只是觉得八先生和九先生的相处很有趣,让我想到了我小时候,师父走南闯北也都是带着我的。” “呃。” 君涯略显尴尬的笑了笑,不言不语的转过头去。 苏樱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不妥之处,顿时尴尬的红了脸,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的剧烈跳动着。 世人皆知,大名鼎鼎的冷四爷向来是独来独往,即便是她的徒弟,也多半时候处于放养状态。只是这一句话就让苏樱露了馅,君涯那玉麒麟的名头,素以察言观色寻微辨真的本事著称,又岂会看不出来? 苏樱此时若是还不知道君涯在故意装傻,那她也就不用当这个八扇门的捕快了! 西口? 桑山城? 君涯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破她的身份的? 一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君涯面前扯谎自己是宁无常,苏樱顿时脸色通红了起来,就连雪腻的脖颈上也染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我……” “咻!” 尖锐的风嚎之声在林间响起,顿时将苏樱的声音淹没在尖哨声中! 随着一抹黑影在空中急速的划过,两只被惊起的野雉扑打着翅羽腾飞而起,就如同自己撞上去一般,被那黑影一并贯穿,携着去势飞撞了出去,最后咄的一声钉在了树干之上! 凌乱的绒羽摇摆纷落,两只野稚轻轻抽搐晃荡着,赫然被一枝漆黑的箭矢贯穿了雉头,无力的垂落在那里! “好俊的箭术!” 瞎话到嘴边,却忽然变成了一声讶然的称赞,苏樱此刻的注意力全然被那精准而优雅的箭术吸引了过去,满脑子的借口霍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那一道箭影! “一箭双雕,还真有这么厉害的箭术……”燕寻也喃喃的赞叹出声来,看到这样的箭术,任谁来都只有赞叹。 江湖中人多以兵刃为强,百步之内转圜腾挪,短兵相交来分个你死我活,却从来不见谁有过这样精准的箭术!无他,皆因箭术讲究远距离杀敌,对于短距离内暴起的江湖中人来说就如同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在军中,这样的神箭手却是荒人和妖族的噩梦! “是云夫子。” 君涯微微一笑,策马向着那两只被射死的野雉走去,燕寻和苏樱见状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云夫子射术精湛,便是一箭双雕也不难,如今射两只野味还不是手到擒来?”君涯伸手拔下那枝箭矢,看着上面两只刚刚死透的野雉,不由得轻声笑道:“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以为要到忘川城才能见到云夫子他们,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哈哈哈,知我者,不器也!” 人还未到,清朗的声音便穿过了层层林叶,传到了三人的耳际之中。 “云夫子目力惊人,五十丈外便是一只虱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必大惊小怪。”君涯微笑着对着两人解释,将穿着箭矢的两只野雉扔进马兜内,对着前方微微拱手:“云夫子,别来无恙……” 声音清朗在树林中回荡,待余音消尽,三人这才看到一名身穿浅褐色长衫的男子骑着黑马驰骋而来,迎风饮酒,乱发当风,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稷下学宫衣服的学生。 “哈哈!有朋自远方来!” “必先苦其心志!” 燕寻脱口而出,顿时让那男子话语一窒,微微发懵。 () 第300章 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鞭数十,驱之别院…… 燕寻刚说完前六个字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玩梗这件事就像是本能,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玩脱,还好自己忍住没全说完,不然现在都没法跟八师兄和这个一脸懵逼云夫子解释什么叫段子…… “苦其心志不是当年庄大先生说的话么?小师弟你记混了吧?”八师兄及时站出来解围,显然并未将燕寻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燕寻顿时求之不得的点了点头,干笑了几声:“看来最近几天精神压力太大了,记忆有点混乱,我是该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精神压力?” 云夫子挑了挑眉梢,顿时一阵豪放大笑,提着酒壶弯下腰来,摆了摆手:“这位小兄弟还真是趣人趣语,不碍事,不碍事,前方数里处便是忘川城,待我备上好酒好菜,好好的休息休息!” 云夫子短短的胡须随着面部起伏轻轻抖动,整个人并不是有多仪貌不凡,反而面庞略显平庸,说不上太好看,硬要说的话还有一些粗丑。 但唯独那一双眼睛,明亮而又凌厉! “云夫子见笑了,这是不器的小师弟,一时间有些出言无状,还请云夫子多多包涵……”君涯指了指燕寻,明面上看起来是在替燕寻告罪,其实是在介绍燕寻的身份。 听到是不器的小师弟,云夫子顿时了然,大笑道:“原来是九先生,有趣有趣!早就听闻夫子新收了一个弟子,神神秘秘的谁也没见过,未曾想在今日见到了!” 说着,又向身后回头看了看,大声道:“来!来!大勇,志诚,你们两个快来见过九先生!” 身后的两名稷下弟子闻言策马上前,一人握着劲弓,一人背着筐篓,皆是对着燕寻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 “魏大勇!” “张志诚!” “见过九先生!” 燕寻在栖侠镇的时候便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不慌不忙的回了一礼,微笑道:“见过二位稷下师兄。” 蓝玉衣青丝缕,寓意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腰间悬配冰种美玉,这是内宫弟子的证明。 两人皆比他先入稷下学宫,叫他一声九先生是尊重他的身份,燕寻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沾沾自喜,叫上一声师兄亦是应当。 果然,那两名稷下弟子听到他的称呼,眼中的敬佩之色一闪即逝,而那云先生则是目露欣赏之意,微笑着点了点头,有饮了一口美酒。 “夫子目光奇准,所收弟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云籍不佩服是不行!”云先生朗声大笑着策马上前,对着燕寻卷袖拍马道:“你或许从你师兄那里听说过我,我叫云籍,俗人一个,教授稷下学宫射字科,九先生你若是对射术感兴趣,可向我请教!” “若是看顺眼的人,便是流民乞丐云先生也会倾囊相授,可若是看不顺眼的人,就是皇亲贵胄云先生也不会教他射半枝箭。”君涯淡淡的在一旁解释道,生怕燕寻不明白其中隐含的意味。 “敢问方才那一箭双雉,可是云先生所射?” “不错!” 云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动作豪放的饮了一口美酒,闭起双眼仰面叹道:“惊风穿飞羽,快弦引狂龙!射箭本是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懂!叹哉!叹哉!” 看着魏大勇和张志诚纷纷低下头,娴熟的用袖子遮了遮微红的面庞,燕寻顿时明白了几分,看来这云先生平素里行狂士之风惯了,显然不是第一次呜呼叹哉了。 于是顺着云先生的话头问道:“学生对这射术颇有兴趣,不知道云先生可否为学生说上一二,让学生了解了解这射术之玄妙?” 燕寻拱了拱手,等着云先生的解答。 规矩。 规矩二字便是整个稷下学宫的立身之本,亦是夫子最为重视的一点,便是一向狂傲自负的二师兄也得老老实实的守着这两个字,不敢逾矩,更不用说君涯和燕寻。 正所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 身为夫子门生,燕寻的辈分地位在江湖中自然是奇高无比的,云先生的辈分不见得有他高。但此刻若是真想学上一些什么东西,那就必须得以师礼待之。 这就是稷下学宫的规矩,也是夫子的规矩。 如八师兄在稷下学宫学习的时候,私交好归私交好,在上课的时候亦是要对云先生自称学生。 夫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 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一则燕寻的确对这射术有兴趣,在未穿越过来之前,他就经常去那些射箭馆消遣,此刻见到这般堪称神乎其技的箭术,自然是按耐不住的手痒。 再则,这世间好的射术老师的确难寻。 要知道,这世间一等一的神射手大抵都在军中,而八师兄见多识广,既然八师兄对这云先生如此推崇备至,稷下学宫又聘请这位云先生为射字科教习,那这云先生的射术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好,难得九先生对射术有这般兴趣,那我就说上这么一说!”云先生大笑了一声,对着燕寻和君涯一扬袖:“来,咱们边走边……这位是?” 云先生动作一滞,这才看到君涯身旁的苏樱。 没有穿八扇门的那一套官服,与燕寻和君涯前来,苏樱自然是一身樱黄色常服,看起来娴静恬淡,颇有一种世家大小姐的风仪。 “这位是……” “好!与不器你在一起的确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不知是哪家的大……” “嗯咳!”君涯大声的咳嗽了起来,打断了云先生的话,脸色僵硬的笑了笑:“云先生你误会了,这位是八扇门的宁无常宁捕快,师从冷四爷,这次是来协助咱们的。” 云先生打了个哆嗦,看向一脸羞赧的苏樱,又看了看脸色僵硬的君涯,于是尴尬的举起酒葫大饮了一口酒,却被呛得不行,只好连咳了一阵后干笑道:“哈哈,原来是一场误会,误会!不过宁捕头的确跟我们后山的这位八先生挺般配的,看起来宁捕头也不像嫁过人,这男未婚,女未嫁,正是……” “咳咳!” 君涯再次重咳了一声,策马上前轻轻的拍了拍云先生的肩膀,侧过头微笑道:“云先生你肯定是喝多了,不如咱们这就启程返回忘川城吧!” 云先生身体狠狠地栽歪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策马连连退后了几步,龇牙咧嘴的笑道:“对对对,喝多了喝多了,宁捕头别往心里去啊!我这……酒劲儿真是大,哎……不用扶……八先生客气了……客气了!走,走走……咱们这就回忘川城!” () 第301章 古有五射,今人习之 “燕……那个小先生,你师兄和这宁捕头这是……”云先生眼神暧昧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对着燕寻小声求证,以图从燕寻这里听到什么八卦。 “云先生,夫子曾言,君子不在人后乱嚼口舌。这件事是师兄自己的私事,所以学生不太方便说,抱歉了。”燕寻递了个抱歉的眼神,顿时令云先生频频点头。 “燕小先生颇有君子之风,想来也是与八先生相处得久了吧?”云先生也不恼,只是略显失望的摇了摇头,乐呵呵的开始喝起酒来。 “八师兄是真君子,学生要学的还很多。” 燕寻自是不会被夸几句就飘飘然起来,看了看云先生一副陶然忘我的模样,于是继续问道:“云先生,您之前说的射术……” “哈哈!” 云先生见得燕寻心急,于是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手持着酒葫,趴在马背上笑的前仰后合:“好,好!难得燕小先生对这射术颇有兴趣,那我就说上一二!” 燕寻也不尴尬,静默的看着云先生,等待着他的下文。 “燕小先生以为,这射术一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云先生迎风张臂,手中拿着酒葫,长长的衣袖被迎面而来的清风吹荡轻摇。 “勤奋?” 前世有一句话,神枪手都是拿子弹喂出来的。想来这箭道亦是如此,唯有常年的苦练钻研,才能熟能生巧吧? 听到燕寻的回答,云先生不由得一愣,紧接着便是一阵朗笑:“哈哈哈,燕小先生果然是个妙人!不错不错,这射之一道确实是和勤奋有关!不过,你看这天下练习射箭的兵卒何其之多,而神射手又有几人?这些兵卒难道不是整天都在练习射箭么?” “……” 不得不说,云先生所说竟然有几分道理。 这天下的勤奋者不知凡几,而成功者寥寥,可见这勤奋二字虽是条件之一,但却并不是必不可少的,当不得这最重要三个字。 “武道一途,浩瀚无垠,强者为何恒强?”云先生淡然一笑,摇了摇这酒葫:“我早年寒窗苦读,屡试不第,又弃笔从戎,扶摇而起,为何?” “天赋。” 云先生摇头嗤笑了一声,仰头喝了一口酒,清亮的酒水从脸颊上流淌下来,落到衣襟上慢慢消融:“诸子百家,穷经皓首,读书这件事你得有天赋才行。寒来暑往,锻骨抻筋,习武这件事没有天赋也寸步难行。而这射之一道,最重的便是一个天赋,就像,有的人上手便能如臂指使,而有的人则目力惊人观虱如轮……寻常者,勤而奋之十有八九,然追而比肩之却难如登天,便是天赋使然。” “这世上,有些事并不是拼上所有就应该得到回报的。”云先生似乎被勾起了某种情绪,怅然一叹:“最怕的便是,有人比你的天赋要好,还比你要更勤奋……” “……” 说得好好的,怎么灌起毒鸡汤来了? 燕寻有些无语,无奈道:“云先生是说,这世间若是没有天赋,那便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非也。” 云先生长啸一声,指着自己淡淡一笑:“这世间的奇迹何其之多,只是大部分都落不到那些白日做梦的人身上罢了,八扇门的成先生,还有我,都是这世上活生生的奇迹……” 这云先生,确实是有些狂士风范,提起自己是个奇迹这件事,脸不红气不喘的,反而一脸的理所当然。 “不信?”看着燕寻的表情,云先生顿时明白了几分,于是开口道:“我射术天赋普普通通,却早年所遇名师,他乃赵人,是为当年赵国第一神射,被人誉为不射之射,名曰飞卫……我当年习射于名师,他教我观杼而不瞬,以数年配合药液来习练目力,五年可大成,观虱如轮,睹物如丘……之后又学了几年射术,这才到了神射手的境地,却仍是于飞卫师之射术相比逊色太多……” 燕寻眉梢一动,只感觉这个故事似乎有些耳熟,但却没想那么太多,而是直言不讳的问道:“云先生看我,可有习箭的天赋?” “不知。” 云先生策马前行,毫不迟疑的耸了耸肩,大笑道:“有没有天赋,还要等握了弓才能知道,不若我再跟燕小先生说一些射术的门道?” 对于云先生这种恶趣味燕寻已经无语了,不过此刻有求于人,也只好拱了拱袖:“洗耳恭听。” “君子六艺,射乃其中一艺,谓之古五射。”云先生摇摇晃晃着身子,眯着双眼轻吐酒气:“与寻常飞矢杀人之术不同,射艺更注重技射,而非直来直去。” 说着,抬起拿着酒葫的那只手,对着前方做了个弯弓搭箭的姿势,身上那狂浪不羁的气质霍然一变,陡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一射曰白矢!所谓白矢,白镞至指也!此乃弯弓之法,所谓彀率也,亦分开三石之法,五石之法,九石之法!箭入靶心,直没翎羽唯留白痕!” 云先生松开两指,身上的气势一泄,但转瞬之间却是衣袖轻摆,再次回身搭弓:“二射曰参连!参连者!先发一矢,三矢夹于三指间,相继拾发,不至断绝!追矢如连珠,劈翎没镞,连空若白线!” “三曰剡注!” 云先生手上的姿势调整了一下,轻笑道:“此乃调停举射之法,剡注者,谓矢头剡处直前注于侯,不从高而下,即谚所谓水平箭。讲究一箭射出,可力穿三甲而绝,高明者甚至能一箭穿九甲而余劲不消!” 说罢松手,再次搭弓指向燕寻,顿时让燕寻的眉心一跳,似乎被一柄利剑悬在了眉心上了一般! “四曰襄尺!” “襄,平也!尺,曲尺也!谓平其肘,使肘上可置杯水,盖架弦毕便引之,比及满,使臂直如矢也!此乃射术之礼,亦为射术之基!初学者以目测距,高明者信手拈来,远隔数百步亦能一箭贯虱入芒!” 云先生手臂轻轻歪了歪,却不像寻常人弯曲手臂,握弓搭弓之处仍是曲直如塑,张开五指。 一股劲风从耳边掠过,顿时让燕寻心头一惊。 “劲风而已,连陶瓮都射不破,燕小先生莫要太过担心,哈哈!”云先生策马大笑,再做弯弓搭箭之样,神情缓缓地变得淡然起来:“古之五射,五曰井仪,所谓井仪,开弓圆满,飞矢同中似井形也!” “嗖!” 云先生微眯的双眼张开,手指张开,发出一声气泡炸开的轻响,远处的四片树叶也随之爆裂开来。以燕寻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到远处的那四片裂开的树叶,正好是一个井字! “神乎其技。” 燕寻伸了伸拇指,赞不绝口。 “哈哈哈!雕虫小技尔!我之箭术离卫师甚远,若是卫师在此,只怕能在那树丛中开出一个井字洞来!看,前方就到忘川城了!” 燕寻抬头望去,果然在那郁郁葱葱的林隙之后,远远可见一座巍峨雄城,沉睡在群山之间! () 第302章 忘川城 忘川城,古而便有之。 铁水浇筑砖石而成外郭,高约五丈,百十劲弩。 青石衔泥而成内城,六车并驰,大道朝天。 至于到底是哪朝哪代建起来的,又是谁建造的,用来做什么的,因古籍不存已不可考,但这座城,却是这天下间最古老的城池之一。 纵观幽州四府之地,酆阴,乌云,九渊,朔谷,大大小小的城池星罗棋布。 而忘川城就坐落在酆阴与乌云的交壤地界。 再往南去,便是连绵无穷的酆阴山脉,再无城镇与村落。 “雄哉!伟哉!不管再看多少遍,亦如第一眼般令人震撼!通体生麻!”云先生痛饮了一口烈酒,哈哈的朗声大笑,长衫随风飘摇间策马径直入城,而这偌大的城郭竟然没有一个守城的士兵。 看到燕寻紧随其后,云先生回头张望着笑道:“来到这忘川城,有没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不一样的感受? 燕寻沉吟了半晌,轻轻颔首。 若要这般仔细的思量,的确,他走过这些地方见过的城池,没有一座能比的上眼前的这座忘川城雄伟!也没有一座能比得上眼前这座忘川城的古老沧桑! 斑驳的古墙,青苔未除。 干净的石板路上,垒做的砖石不知被风雨打磨了多少年,棱角光滑而有光泽,沉淀着岁月。 古旧而规整的屋舍,郁郁葱葱的古树需要四五人合抱,即便四处生长着一些野草也没人打理,只是从远处的巷弄里能听到稚童们追逐的嬉闹声。 处处不见繁华,却自有一番盎然古蕴。 “玄服血绣,玉面石牌,从忘川城往南一直到禁地,皆为阎罗司的管辖地,可以说到了这里,我们便半只脚踏进了酆阴山脉。”云先生骑着马摇摇晃晃,抬手遥遥一指远处那比外郭要矮上不少的城墙道:“这几日来往的江湖人多如过江之鲫,不过好在咱们稷下来的够早,已经和唐门的人一并包下了一家客栈,足够咱们两家的人住下了。” 燕寻顿时领会云先生的意思,于是淡笑了一声:“此行可以借唐门的力量?” “正道同气连枝,共为人族事而谋之,有何不可?不过此事,我不能出面,我没有这个面子,八先生也不能出面,八先生和唐门有些旧怨……” “那谁来出面?” 云先生微笑不语,只是偏头看着燕寻。 “我?!”燕寻被云先生看得发毛,突然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眉梢轻轻挑起,声调上扬得有些怪异。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云先生点了点头,目露欣赏之色。 …… “是先生!先生他们回来了!”还未到客栈近前,几名稷下学宫的弟子便高呼着从客栈里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见到云先生招手,一群稷下弟子连忙跑到云先生跟前,呼啦啦的端正施礼。 “云先生。” 声音整齐洪亮,却又带着些许的委屈和不甘,一群人齐刷刷的施礼顿时让周围的行人一阵侧目。 “是稷下学宫!” “可不,还真的是稷下学宫!” “为首的那个……那个人,莫不是曹子胤?!当年的颍川四杰之一啊!听说他写的诗,连杜审严杜老夫子都曾经赞不绝口!” “还有他身后的那个,钱塘才子苏胜,文武双全!曾经文压钱塘府年轻一辈,剑扫一江河盗!” “稷下学宫真是人才济济,那他们行礼的那人是谁?云先生?难道是稷下学宫的某位老夫子?” 行人们低声议论着,嘈嘈切切的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一些见闻和猜测,而在这八九名的稷下弟子中,竟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嗯。” 云先生点了点头,挥了挥衣袖道:“这是八先生和九先生,来见过八先生和九先生。” 先生。 在稷下学宫中,只有在学宫里教授学生文章技艺的老师们,才能被称之为先生。 譬如赵先生,牛先生,云先生…… 但若说八先生和九先生,这天下又哪里有姓八和姓九的先生?不过,在稷下学宫求学的弟子都知道,这八和九意味着什么…… 他们是前山的学生。 而眼前的则是后山的学生。 是这全天下最强横的人之一,夫子的弟子! “见过八先生,见过九先生!” 声音浩荡连绵,就连跟随在云先生身旁的两名弟子也随之俯首见礼,不敢有半分的放肆和逾越!这是对于后山的敬重,亦是对于夫子的敬重! 齐刷刷的声音顿时让街上的行人们驻足观看,看到这一群声名赫然的稷下弟子对两个年轻人拱手见礼的时候,所有人的心尖都不由一颤! 行礼的人没有半分不情愿和推诿,大方利落,礼数庄重而又严肃,没有人觉得有半分不妥。仿佛即便是这一低头,这一声先生,亦是无比的骄傲! 被行礼的人谦逊祥和,恭敬回礼!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身影横亘在两方之间,他们的礼数不是为了彼此,他们的骄傲也不源于旁人,一切皆是因为这一道看不见的身影而存在! 那种令人从天灵感一直酥麻到脚底板的感觉,就如同他们的骄傲一般,令人与有同焉…… “夫子……” 人群里,不知是谁在呢喃。 过了片刻静默之后,人群中突然爆发开一阵阵的议论声! “那人……那人是玉麒麟君不器!稷下后山的八先生!我曾远远地见过八先生!没错的!” “貌美若女子,青衣玉剑,眉心红丝!是九先生!” “原来竟是夫子的弟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夫子的弟子竟然来忘川城了!这可是件大事!” “我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稷下后山则是永远都不过时的话题…… “徐清,冯远伦!” 云先生突然眉头一皱,看着眼前缓缓抬头的学子们,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开口沉声道:“你们两个的脸,是怎么回事?!” 两名被提到的学宫弟子不由得抬袖遮了遮脸上的淤肿,神情颇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的道:“此乃……此乃……” “遮什么遮?!遮住了难道就不淤肿了么?!” 云先生拧眉沉声道:“说话就说话,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就说什么!我走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这脸又是怎么回事?!” “学生……学生实在没有颜面回禀……”徐清拱了拱手,摇头轻叹了两声,满目的萧索与怅然,袖中缓缓握紧又松开的手显示着他此刻犹有不甘。 “此事……” 冯远伦拱了拱袖,眸子中满是不甘与愤慨,气愤的抿了抿嘴角道:“此事说来还与唐门有关……穆师兄此刻还躺在床上醒不过来……还请……还请云先生替学生做主!” () 第303章 学生不服! “唐门?” 云先生紧紧的皱着眉头,看了看徐清和冯远伦两人脸上的淤肿,原本严肃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沉声道:“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跟我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 冯远伦脸颊还在隐隐作痛,但在云先生的吩咐下,亦是恭敬拱袖作揖,将事情的经过缓缓说了出来。 “最近幽州天妃宫猖獗,学生只不过提了两句当年六花公子的事情,唐门那疯婆娘便对我们大打出手,穆阳师兄亦是身中唐门奇毒,到现在也……” 冯远伦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顾不得作痛的脸颊,悲声道:“还请云先生为我等做主!” 他们到底是稷下学宫的弟子,此时受了委屈来找师长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换做平时云先生说不定便应了下来,只是此刻君涯和燕寻在侧,云先生也不好独断专行。 于是转头看向君涯。 君涯顿时心知,这是云先生让他全权做主,于是轻咳了一声:“唐门,乃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门派,从湘州千里迢迢穿过大半个秦国来到黄泉鬼市,必有重任在身,按道理来讲不可能如此毛躁。我看,其中必有隐情……” “嗯。” 云先生轻轻点头,肃目看向冯远伦和徐清,斥声道:“其中可有隐情?!” “这……” 徐清和冯远伦对视了一眼,迟疑了片刻,拱手悲愤着长叹道:“此中是否别有隐情,学生不知!但!学生所言每一句尽皆属实,没有半分欺瞒!还请八先生明鉴!” “嗯,学宫是讲道理的地方。”君涯点了点头,勒动缰绳微笑着:“你们且先带我们回客栈看看那名中毒的弟子,看看是否能解毒,晚些时候找唐门的话事人对质。若真是唐门在胡搅蛮缠的话,我以腰间的这柄不惑剑起誓,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如何?” “是!” 徐清和冯远伦顿时喜出望外。 若是八先生出面,显然是最好不过的! 八先生以儒成名于三年前,随夫子游历数州,若论学问之高,远超于在场的每一个人。便如曹子胤和苏胜之流,在当年也是八先生的手下败将,更遑论那足以比肩蜀山剑阁承剑弟子的剑术! 玉麒麟的名头! 显然要比学宫射字科教习的名头要响亮的多! 于是一行人呼啦啦的向着客栈走去,尤为浩荡。当时因腿脚不便,燕寻所了解的稷下学宫也不过是限于天街那一小片区域,以及后山,眼前男男女女的稷下弟子三五成群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稷下弟子吧?” 君涯在一旁轻笑道,白衣随着马背颠簸起伏,身旁苏樱安静的看着这对师兄弟互相打趣,黄衫温婉如春风般静谧而又美好。 “呃……” 燕寻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听到八师兄的的话不由得下意识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听得出八师兄话语中的打趣,于是又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师兄莫要打趣,我当年在蜀山剑阁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么多稷下弟子倒不稀奇,我只是奇怪稷下学宫竟然还有女弟子罢了……” 君涯轻轻一笑,开口道:“如今大秦诸子百家并起,虽说这世道读书认字的女子不多,可在那富贵人家却也不少。而无论医墨农道,还是纵横阴阳,这些都是收女弟子的,我稷下学宫虽以才学择徒,但夫子的本意是广纳八方贤才,自然是无甚避讳。” “夫子说了算?” “以前的时候稷下学宫专为儒门一脉所开,夫子那时说了不算……不过现在,夫子拳头大,辈分高,自然是夫子说了算……” “哦……” 夫子拳头大,大到圣人不敢涉其锋芒! 夫子的辈分高,高到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活的更久!壶中长岁月,一个瞌睡一春秋! 前七八年是二师兄在跟着夫子周游九州。 近两三年则是八师兄在跟着夫子。 若论这全天下有谁最了解夫子,除了盖老和梅老,恐怕就要属二师兄和八师兄了…… …… “三花七虫。” 苏樱缓缓收回搭在手腕上的指尖,轻叹了一口气:“这是唐门的独门奇毒,没有独门解药是解不了的,八扇门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没办法解?” “嗯。” 见到苏樱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几名稷下弟子连忙挪步让开一条路。 “最好还是找唐门的人交涉一下,我去买些糯米回来,辅以一些寻常药材,即便解不了毒,应该也能让他多挺一段时间……”苏樱浅笑着点了点头。 “有劳宁姑娘了。”君涯点了点头,让苏樱眼中的神色微微一黯。 苏樱微微点头,出了门。 看着床上面庞血管如蚯蚓般鼓胀发紫的少年,燕寻捏了捏下巴,蹙眉自语道:“三花七虫?” “天星海棠,乌头彼岸,一品红,三种毒花。” “黑背三线蝎,雪花蛇,彩面蛛,金翅蜈蚣,富贵蚕,血蛤蚧,九宝蟾蜍,七种毒虫。” 一名医门的女弟子念念有词,脸色煞白,捏得指节略微有些发白:“怪不得是这种症状,原来是三花七虫,这帮唐门的人出手竟如此狠辣!只恨我医术不精,没法子救下穆师兄!可恨!” 说着说着,便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周围与之相熟的女弟子纷纷好言劝慰了起来,男弟子们闻言亦是有些沉默,看着床上那昏迷不醒的少年,缓缓握紧袖筒中的拳头,面带愤慨之色! “八先生,九先生,云先生……” 曹子胤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体态修长,面貌清俊坚毅而又有温雅之色,然而此刻却双目微红,极为愤慨的甩了甩长袖,拱手,字字铿锵的道:“学生!曹子胤!我等学子对唐门自问谦和有礼,纵然提及当年唐门痛脚,亦是无心之失!若要让我等认醒过错,学生不敢有丝毫怨言,这便可随先生们向那唐门赔礼!可穆师弟他并未说过唐门半句不是,实不该遭唐门这般毒手!若是这般唾面自干,学生……学生……” 说到这里,曹子胤呼吸微微一滞,胸口狠狠起伏了一下,紧咬着牙关痛声道:“学生不服!” 言罢! 身后的稷下学子们纷纷上前,带着丝丝哭腔般,眼眶通红的齐齐埋首揖礼:“学生不服!” () 第304章 稷下 一群人呼啦啦的挥袖揖礼,联袂成云。 一群人齐声声的愤而痛喝,宛如晨钟暮鼓。 虽说无论是君涯还是燕寻,纵剑挑翻在场的这一群人都是信手拈来之事,但面对这滔滔而来的沸沸民意,皆是一时间不免得有些沉默。 “我知道了。” 良久,君涯似是随手般摸了摸腰间的剑鞘,指尖微凉,轻眯的笑眼中隐有寒意掠过:“夫子是讲道理的,稷下学宫是最讲道理的地方,我们讲道理,他们就不能不跟我们讲道理……这,是规矩,夫子立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 正道十门。 蜀山剑阁排在第一,是因为他们千年以来的根基牢不可破,万千弟子中佼佼者如过江之鲫,剑术传承亦是承于上古,九大剑典独步武林。 所以,蜀山剑阁的弟子很骄傲。 当初在养心阁的时候,燕寻便早就从身边的蜀山弟子身上体会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白九。 亦或是林清徽。 身上都带有那种独属于蜀山剑阁的傲气,与剑骨…… 铮铮而刚然,宁折而不弯! 唐门也骄傲,因为他们是整个湘州武林的魁首,向来是说一不二!独门毒药见血封喉,药石难救!暗器手法独步江湖,就连四大名捕的成大爷也随他们学过一段时间的暗器手法! 虽说这江湖中,暗器从来就不是主流。 但却没有一个人不畏惧唐门的弟子! 凭借暗器成圣的唐门之主唐三,更是千古未有之奇才! 唐门的骄傲,源自于别人的畏惧…… 而稷下弟子的骄傲,则来源于胸腹的百万书卷,和后山那个活着的传奇。 前者,令稷下弟子们气质不俗,塑造出知礼守礼的性格,在这江湖中如同一群无害的绵羊,谁都不会觉得稷下的弟子们是一群卑劣小人。后者,则给予稷下弟子们无穷的勇气,安上了一对锋利而又粗壮的羊角,护持己身安全。 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正因为不够,所以稷下学宫在正道十门中排名衔末。 “小师弟,你觉得我们后山是什么?”君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嘴角噙笑。虽然是在问燕寻问题,但目光始终悠远的看着前方衣袖挥荡的儒生们,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后山是……” 燕寻仔细的想了想,直言不讳道:“家。” 君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后山是家,是我们九个师兄弟永远的家,但我问的却不是这个问题。” 说着,看向一头雾水的燕寻和煦的笑了笑:“当年,我初入夫子门墙,夫子问我的便是这个问题。夫子问我,后山到底是什么?我回答的同你一模一样,夫子却让我一年后再给他答案……很显然,后山是家,这是我们的答案,但夫子的立意远不止于此……” “大家。” 燕寻轻轻一笑,顿时了然:“后山是大家。” 君涯满意的笑了笑:“小师弟你果然心思聪慧,为兄用了一年才找到的答案,你却能转瞬就明白。” “师兄谬赞,我只是想到了夫子阔斧修改稷下规矩,碰巧想到了夫子的立意为何……”燕寻谦逊的抿了抿嘴唇,紧接着道:“我等师兄弟九人,或求名求利,或求心求力,有的向往搅弄风云不因祸福趋避,有的亦向往一箪食一豆羹,所愿不同,却因后山而不为世俗所困,后山于我们自然是家。但夫子,夫子向往的却是家天下,所以才开济稷下之学府,所以才周游九州,所以才对全天下都立下了规矩。” 夫子护短,却不会为小家而所困。 如他这般圣人,自然是有自己的武道意志,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没错。” 君涯轻轻颔首,淡声谈吐道:“正道十门,各有各的武道愿景,各有各的骄傲,各不相同。而我稷下,惟愿这天下河清海晏,人人如龙!” 人人如龙! 世人于夫子,敬之,畏之,重之! 而这则武道愿景,才是夫子为什么被全天下的人所敬仰的真正原因! 当那个当年仰望李青莲的少年郎一步踏入阳神…… 你会恐惧他的拳头! 亦会被他的风骨折服! “后山是小家,也是大家,不光是我们几个人的,也是整个稷下的,更是全天下需要铿锵发声的弱者们的。” “你看,那是一群羊。”君涯扬袖,指了指前方义愤填庸的儒生们,轻声道:“他们的角粗壮,锋利,好用,但再厉害的羊群也斗不过恶狼……” “所以我们,我们后山的九名师兄弟们,则是这偌大羊群中的牧羊犬。”君涯背负起双手,缓缓慢慢的吐声道:“如果狼来了,他们的利角又恰好对付不了,那我们就负责撕碎它,告诉那些恶狼这里谁说了算。” 原来,这才是夫子的家天下…… 夫子是他们的牧羊犬。 而现在,轮到他们做别人的牧羊犬了。 “我明白了,师兄。”燕寻点了点头,恭恭敬敬的停下脚步深施一礼,长发摇摇洒落在胸前,青衣翩然。 “唐门虽强,但也强不过夫子。夫子是我们的老师,也是稷下的人,既然夫子立了规矩,那我们跟他们讲道理,就由不得他们胡搅蛮缠……”君涯说话悠悠慢慢,言语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铿锵力道,伸手扶起燕寻笑眯眯的道:“你要知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人顶着,他们平日里叫你一声先生,那你就高他们一头。” 他们平日里叫你一声先生,那你就高他们一头! 燕寻心尖一颤,似乎领会到了君涯的某种意思,手臂的脉搏似乎在强有力的跳动着,滚烫的热血从心脏流淌出来,又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做错了事,终究是要道歉的……”八师兄停下脚步,白衣翩然的站在原地。 燕寻拱袖作揖,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会道歉的。” 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的赶上那群儒生,头也不回。阳光透过窗格落在脸颊上,腰间挂着的郁离剑似乎在剑鞘内轻轻地铮鸣发颤…… 正如八师兄所说。 他们讲道理,就容不得对方胡搅蛮缠! () 第305章 唐门 “你怎么这么冲动!” 茶盏被狠狠的扔到桌子上,在桌子上翻滚着洒出茶水,瞬间浸湿了一大片花纹锦布。 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满脸怒容,紧捏着粗大而又苍劲的指节,竖起两根手指点了点一脸不在乎的短发少女,愤怒得长袖都在轻颤着:“那是稷下学宫!正道正统!不是什么魔门!人家只是提了一句唐银当年的旧事你就痛下辣手!若不是我今日回来,唐门的脸只怕是都让你丢尽了!” “丢尽了便丢尽了,唐门只怕是早就没有了什么颜面。更何况,即便他再混蛋,我也见不得旁人说一句他不好。”少女冷淡的看着那中年人,手指把玩的梅花镖停了下来,并没有因为那中年人的呵斥而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你……” 小胡子中年人气的说不出话来,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顿时震翻桌上的茶盏,叮呤咣啷的滚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 顿时,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中的什么毒?” 半晌,小胡子中年人才缓过劲来,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向一旁的唐门弟子问道。 那唐门弟子闻言面色一变,打了个寒噤:“回三爷,是三花七虫……” “三花七虫?!” 小胡子中年人的声音顿时高了几分,再次怒拍桌子,站起身来狠狠点了点短发少女,气的胡子发颤:“三花七虫……三花七虫……糊涂!糊涂!你竟然连三花七虫都用出来了!过一会儿!不!现在!现在你就和我一起过去赔礼道歉!” “不去。” 短发少女站起身来,手指如穿花蝴蝶一般飞快甩动,将那枚梅花镖收入腰间的暗囊中,轻蔑一笑:“要去你自己去好了,我堂堂唐家大小姐做事,何须向旁人解释?” “你!” 小胡子中年人甩了甩袖子,语塞…… 一群唐门弟子僵持在原地,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无比,而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胡子中年人的心头莫名一跳,皱了皱眉,挥手打发了一名唐门弟子去看看外面的嘈杂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名唐门弟子拘谨的点了点头,低着头走到门口,推开一小条门缝向外张望了一下,瞬间神色大变,急急忙忙的关上了门,慌张道:“不好了三爷!稷下学宫的那群儒生找上门来了!一群人怕是来者不……” 小胡子中年人摆了摆手,示意那名唐门弟子不必在说下去,颇有些烦心的皱了皱眉头,竖起两根手指狠狠地点了点那短发少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一句狠话,最终也只是长叹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唐门弟子:“你们随我一同出去,态度都给我放好一点,这件事是咱们理亏,你们莫要出声,一切都交给我处理就是了……” “是。” …… “唐门不配正道之名!枉称湘州第一大族!三花七虫!下手竟如此狠辣!” “穆师兄如今还躺在床榻上!必须要给我们个说法!” “莫不是欺负我们稷下无人?!乾坤朗朗!天地昭昭!我不信这世道竟无公道二字!” “走!我等今日就要讨个公道!” 一群儒生高呼疾走,嘈嘈杂杂的一拥而来,还未等走到唐门的院子中,一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便带着一群唐门弟子浩浩荡荡的走了出来。 唐门的黑色点星服连成一片,如同一小片闪烁着星沙的夜空,在温风中轻轻拂荡。 “唐门,唐三钱,恭候多时。” 小胡子中年男子拱了拱手,面色凝重,并没有笑脸迎人,也没有凶神恶煞,只是对着眼前的儒生们拱了拱手,然后从袖中掏出来了一只碧色玉瓶:“这是三花七虫的解药,此事是唐门教徒不严之错,在下亦有责任,在这里先赔个不是,还请稷下学宫多多赎罪……” “……” “……” 儒生们的愤慨戛然而止,纷纷与身旁的人对视着,一时不免语结。对方的姿态放的这么低,就好像他们积蓄了许久的力气,然后又一拳打空了般难受。 “解药,我代表稷下学宫收下了。”人群中,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儒生们纷纷回头看去,脚下情不自禁的让开一条道路,随着一道青蛇般游走的剑光掠出,卷起唐三钱手中的玉瓶,随着青袖翩然,落到白皙而又修长的手掌中。 微风卷动披散下来的长发,少年眉目俊逸犹如墨画,一点朱红点缀在眉间,如雪般清雅中犹带着几分妖异。 少年微微一笑,顿时整片天地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好俊的剑术。”唐三钱轻握了握手掌,满是沧桑皱纹的眼角轻眯了两下,抬头看向那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的少年,忍不住开口称赞道。 燕寻淡然一笑,将手中的解药递给曹子胤,温声道:“叫几名弟子先把解药送回去吧,唐门是正道名门,想来也是爱惜自身羽毛的。” “是,九先生。” 曹子胤接过玉瓶,恭敬的点了点头,看了看燕寻的神色于是抿了抿嘴,又转手将玉瓶递给身旁的苏胜:“苏师弟,要劳烦你带几名弟子把解药拿回去了。” 苏胜轻笑一声,接过玉瓶:“曹师兄还真是狡猾,可惜看不到九先生……” 说到这里,忌讳般停住了口。 对着曹子胤拱手深施一礼,清朗的笑了笑,带着一群稷下弟子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敢问……” “稷下第九,燕寻,燕无双。”燕寻青衣翩然卷动,走到众儒生前面,对着唐三钱拱了拱手。 稷下第九! 听到这个称谓,唐三钱不由得瞳孔微微缩紧,下意识抬了抬下巴,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夫子的高徒,唐门已经赔罪了,不知九先生有什么赐教?” “赐教不敢当。” 燕寻歪了歪头,眸光温柔,略带着笑意道:“只是,夫子曾教导我们,一人做事一人当……” “您说呢?” () 第306章 咄咄 唐三钱眉眼低垂,苍老的嘴角抿了抿轻哦了一声,语气悠悠慢慢的道:“九先生的意思是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如果唐门真的想到道歉的话,这声道歉不应该,由您来说……”燕寻淡淡一笑,腰间的郁离剑轻轻晃动:“那个用三花七虫之毒的,那个让我稷下弟子受伤的人,那个到了现在都没有露面的人,那个让您无论如何都要维护的人,我想听到他的道歉……” 唐三钱眉头轻皱,举手拦住身后几名面色不忿的唐门弟子,开口道:“我已经替唐门道过歉了,九先生,是否有些咄咄逼人了?” “咄咄逼人?”燕寻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一个应有的公道。” “好,那我就给你个公道。” 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从唐三钱身后传来,唐门弟子缓缓让开一条道路,穿着唐门劲服的短发少女从人群中走出,神色冷淡的看向燕寻:“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 “道歉。”燕寻轻轻一笑:“稷下学宫只需要你一声道歉,此事就此揭过。” “有意思。” 短发少女轻笑了一声,抬起眸光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燕寻,翘了翘嘴角:“稷下学宫,夫子的徒弟,九先生,是吧?” “唐姑娘有何指教?” 湘州唐门起源于巴蜀的一个大家族,所以门内的人大多姓唐,叫一声唐姑娘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叫唐芷若,我想九先生您应该不认识我。”短发少女翘了翘嘴角,继续道:“不过,我的祖父您应该会认识,他叫唐三……” “原来是唐门大小姐。” 眼前的少女自称唐三是她的祖父,那么按照辈分来算的话,唐银就是她的亲哥哥。 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 燕寻顿时了然般点了点头,眯了眯双眼继而道:“我承认稷下的学子们提及唐门当年旧事有些过分,但唐姑娘出手是不是太过狠辣了一些?” 时值正午,空气中的温度渐渐攀升了起来,耀目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 唐芷若却是展颜一笑,向前走了两步:“九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美?” “经常。” 燕寻含笑看着唐芷若,想要看看这来自唐门的姑娘到底要说些什么。 “既然你长得很美。” 唐芷若翘了翘嘴角,掰了掰手指:“那你就不要想得太美……” 四周皆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滚滚热浪在两人之间升腾着,但此刻的气氛却似乎是降到了冰点,静谧得只剩下树林中蝉鸣的声音。 “夫子很厉害,令人尊重,但却不代表你也能让我低头。稷下九先生,是吧?或许唐门中那些老人会让你三分,但你的名头,在我这里行不通……” “九先生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唐芷柔轻笑着,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这是江湖,靠的可不是你们书院的那一套,你又凭什么,让我为你们所谓的什么公道,而道歉呢?” 青衣摇曳,燕寻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唐门少女,突然嗤笑了一声,又好似不好意思般摆了摆手:“抱歉,抱歉,很长时间都没听到过这么有趣的对白了,突然有一种大反派的感觉,实在是忍不住……” 说着,伸手摸了摸嘴角的弧度,笑眯眯的看向唐芷柔:“你问我凭什么想要公道,那你大可以来试试,我能不能让你低头……” “我想得美不美,试试便知。”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的确长得很美。”燕寻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对着那唐门少女翘了翘嘴角:“所以,你是在嫉妒我的美貌么?” 嫉妒?! 唐芷若微微一愣,看着眼前的青衣少年有些错愕,到底要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句话?! 在她过往的十几年里,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不只是唐芷若还有唐门的弟子,就连那群稷下弟子亦是闻言一懵,呆愣愣的看着青衣翩然的九先生,少年背影挺拔如松,潇洒自如。 似乎…… 这九先生跟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在他们的印象中,后山的俗世行走并不多见,而无论是早年的二先生还是八先生,似乎都是极为规矩的那一类人。 二先生刻板严肃,八先生儒雅温文,而这九先生,虽说传闻中时有轻狂,但如今天这般荒唐模样,他们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 实在是…… 羞耻。 是的,只能用羞耻来形容,稷下学宫一群饱读诗书的弟子,何曾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一幕?听到九先生的话,纷纷害臊的红了脸颊。 虽然,九先生的确长得很美…… “你……”唐芷若语结,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燕寻却是玩味般的笑了笑,耸肩道:“内功,拳脚,兵刃,你选一样,我来接着。赢的人说什么都对,输的人,夹着尾巴做人,如何?” “有魄力。”唐芷若长呼出一口气,对着燕寻竖了竖拇指,微眯起的双眸波光轻转,慢声道:“不知,燕先生对暗器有何高见?不如我们就来比试暗器如何?” “可。”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对。 要知道,唐门以暗器立足江湖,可以说这江湖上暗器用得好的,八成都是唐门的人!而燕寻出道至今,却只通晓剑术,从未通晓过此道! “九先生!” “九先……” “九!” 燕寻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稷下学子们无碍,于是对着唐芷若淡淡的笑了一声:“既然唐姑娘选择了比试暗器,那比试方法是否可以让在下来选择?” “自然可以。” 唐芷若冷冷一笑,摸了摸腰间的暗囊:“我倒是想知道,九先生如何凭借暗器来赢我?” “门前有棵大榕树,以墨笔圈一隅。你我距其五十步,分别出手三次,最后以这树上留下的暗器数目来定夺输赢,数目多的人便算赢,如何?” “输赢又如何?” 听到唐芷若询问,燕寻轻轻一笑:“我稷下学宫若是输了,便不再追究此事。但若是唐姑娘你输了,便要随我去与我稷下学宫的弟子道歉。” 唐芷若抬头看着燕寻,冷冷一笑:“打得一手好算盘,倒是怎么都不吃亏,这可不行。你输了,我要你磕头叫我三声小姑奶奶,不知九先生……” “芷若!不得放肆!” “无妨。” 燕寻对着唐三钱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唐芷若:“那我们这边也要改一改了,不光要道歉,唐姑娘若是输了,我希望唐门此次帮我们做一件事……” () 第307章 四更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好,九先生果然爽快!”唐芷若傲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暗囊:“那就请在场诸位一并做个见证吧,众目睽睽,想来九先生和我一样都是要脸面的人……” “不见得。” 燕寻微笑的看着她,顿时噎得唐芷若面色一变。 …… 众人移步,来到门前燕寻所说的那棵大榕树旁,很快便有唐门弟子捧着笔墨纸砚出来,恭恭敬敬的奉给唐三钱,在那大榕树上圈了一片。 看着唐三钱撂下笔墨,唐芷若转首看向燕寻:“不知九先生打算用什么暗器来跟我比试呢?” “稷下于暗器一道涉及不多。” 燕寻勾了勾嘴角,转身对着其中一名稷下弟子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将身上的弓递过来:“弓箭,为百兵之贼,唐门也有钉箭袖箭之说,我用弓箭勉强当做是暗器,唐姑娘你不会太过介意的吧?” 弓箭? 唐芷若嘲讽般笑了笑:“介意倒是不介意,只是最后不是要以树上的暗器数目来定夺输赢么?一共出手三次,九先生又一共能在这树上留下多少支箭矢呢?” “这个嘛……” 燕寻挑了挑眉头,伸手轻轻地拉了几次弓弦,似乎是在尝试着手感,突然咧嘴笑道:“原本在蜀山的时候,为了锻炼身体,我的一位师兄也曾教过我一些箭术的……” “不久前,我听人说了一个有趣的说法,他告诉我,古有五射,不知道唐姑娘可曾听过?” 唐芷若眼神微凛,没有说话。 “白镞至指,入靶留痕,一曰白矢。追矢连珠,以一追三,二曰参连。调停举射,透甲不绝,三曰剡注。臂直如矢,贯虱入芒,四曰襄尺。开弓圆满,飞矢如井,五曰井仪。”燕寻慢慢踱着脚步,松开拉弓的手,低头接过箭袋:“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这便是古之五射。我若想与唐姑娘一较高下,看来也唯有参连之技,才能勉强一试。” “追矢连珠,以一追三,也不过才四箭而已。” 唐芷若轻笑了一声,伸手从暗囊中拍出了几枚透骨钉,夹在手心中:“我随便出手都会有六七枚落在那榕树上,我倒是想看看九先生如何赢过我?”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燕寻伸手拉了拉弓弦,对着唐芷若展颜一笑:“唐姑娘先请吧,我还需要试一试这把弓,好久没有摸过弓箭了,看来还是一下子适应不来。” “好。” 唐芷若傲然一笑,轻轻律动手指,如穿花蝴蝶般拂过暗囊,几枚梅花镖瞬间出现在指尖,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只是手腕抬到空中飞快的抖出了一片残影,数枚梅花镖便钉在了榕树上面,列成了一排! 唐门的控鹤手! 在场的唐门弟子对此自然是不陌生的,甚至大部分唐门弟子都有修炼这一门功夫,但若说想要做到这般干脆利落,却是还差了几分火候。 这一手,便惊艳了绝大部分在场的唐门弟子! “九先生,请吧?”唐芷若玩味般笑了笑,指着榕树上那排成一列的梅花镖:“我一共射了九枚,也已经展示过了我唐门的手段,接下来倒是很期待九先生您的箭术……” “自然。” 燕寻点了点头,从箭筒里取出了四枝箭矢来,拇指轻轻夹住一枝,剩下三枝夹在指间握上了弓弦,屏气凝神,缓缓拉成一轮满月。 “崩!” 箭矢如流星赶月般飞出,剩下的一枝还不待射出,那三枝箭矢便已经笃然钉到了榕树上,尾羽轻颤! 燕寻讪讪的放下弓胎,尴尬的颠了颠手里捏着的箭矢,又放回了箭筒之中,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耸了耸肩,转过头对唐芷若轻笑道:“看来是我发挥失常了。” 三根箭矢,接二连三的钉到了榕树枝上,距离榕树上那被圈墨的范围远得离谱! 这已经不能用发挥失常来形容了…… “如果九先生的箭术仅有这样的话,还真是令人失望的很……”唐芷若也觉得荒唐,于是摇头冷笑了一声:“看来那声姑奶奶,九先生是叫定了。” “我倒觉得未必。” 燕寻笑着耸了耸肩,轻轻拉了两下弓弦:“只是这弓貌似还挺不好用的……” “应该是轮到我了吧。”唐芷若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轻拍暗囊,数枚霹雳子母镖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手掌之中。 霹雳子母镖,这种独门镖的用法显得更难一些。 需要用特定的唐门手法,阎罗手。 而阎罗手在唐门中却不是每个人都会学到的,正所谓阎罗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唐家的阎罗手当年叱咤江湖,震惊八方,然而在碰到成不笑之后,阎罗手的声名便不再响亮彻耳,亦被江湖人士调侃为四更手…… 不过即便如此,阎罗手的精妙亦不是寻常之人可以想象的。 “笃!” 数枚霹雳子母镖在空中相撞,爆发出一团耀眼的银光,拆分成漫天飞雨散落开来,齐齐没入榕树的圈墨之中,却只发出了一声闷响! 唐芷若翩然落地,拍打了几下皱褶的衣角,素手轻轻拈动,玩味般看向燕寻:“加上这十枚,我已领先有十九枚之多,却不知九先生该如何翻盘呢?” “尽力吧。” 燕寻翘了翘嘴角,伸手拉弓搭箭,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箭矢直直没入圈墨的边缘! 看着尾羽轻颤着的箭矢,燕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这一箭,到底算中,还是不算中呢?” “姑且算中吧。”唐芷若冷笑着摸了摸下巴,伸手又从腰间摸出数枚蝴蝶镖:“即便中了,又能如何呢?莫不成九先生这一箭,便能当的上我这十九枚……不对,又轮到我了对吧?这回,应该是……” “笃笃笃笃……!” “二十九枚了。”唐芷若轻笑了一声,歪着头,目光深远的看向燕寻:“说起来,九先生,如何一弓射尽二十九箭呢?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燕寻沉默了片刻,缓缓一笑:“如你所愿……” 拉弓! 搭箭! 碧玉般翠绿的剑身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润的光华,搭扣在弓身上,缓缓拉紧,隐有龙蛇亢鸣! () 第308章 一声承让 “且慢!” 唐芷若柳眉倒竖,指着搭在弓身上的郁离剑:“九先生,你这是何意?!” 燕寻抬眸看了看唐芷若,轻笑了一声:“射箭啊。” 唐芷若气的银牙紧咬,抬手指着燕寻:“这太荒唐了!哪有人射长剑的?!” “我又没有违规,射什么是我的自由,不是么?”燕寻耸了耸肩膀,松弛的弓弦再度缓缓拉紧,目光如鹰隼般慢慢变得锐利了起来,嘴角轻翘:“再说,到底是谁定的规矩,长弓不能射长剑的?” “崩!” 弓弦噼啪,如雷霆般炸响! 澄澈如碧玉般的剑光在空中呼啸而过,卷动龙蛇亢鸣,凛冽的剑气激荡开来,笃然钉在了老榕树的圈墨之中,一寸寸的深深没入! 短暂的寂静之后,碧色盈透,剑气混杂着真气猛然在老榕树中炸开! 无数龙蛇攀着剑刃蜿蜒游走,昂头嘶鸣,随着真气轰然卷动激荡,将被圈墨的那一片榕树炸出了一个深坑,无数暗器崩飞而出,叮叮当当的射向了地面,又弹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那些木屑飞溅到了脸上,仍不自知…… “看来是我赢了。”燕寻脚尖轻点向前掠去,歪头轻轻摸了摸榕树上那碧玉般的剑柄,转过头看向唐芷若轻笑了一声:“承让。” 榕树上的暗器本来钉入榕树就不算很深,轻而易举的便被剑气崩飞了出去,此刻更是散落了一地。 而圈墨的那一片地方,此刻更是只剩下了一柄碧色盈透的长剑,孤零零的钉在榕树上。 树叶摇落,飒飒的落到燕寻的脚下。 唐芷若捏了捏拳头,看着弹到脚下的暗器,银牙暗咬,心中纵有无限的火气,然而拿捏不到燕寻的把柄,还是没有半分发泄的道理! 然而,让眼前这个卑鄙之徒赢了,还要给那群没用的稷下弟子赔礼道歉! 怎么能接受! 她怎么能接受?! “唐姑娘你我有赌约在先,如唐姑娘所说,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想必唐姑娘不会言而无信吧?”燕寻伸手将郁离剑从树干上拔出,锵啷一声收剑回鞘。 三千青丝摇曳,燕寻笑眼弯弯却不带丝毫温度。 唐芷若轻垂臻首,沉默着,攥紧的手背上细骨轻颤,青筋尽露,显然已经愤怒到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她久久凝视着燕寻,似乎要将燕寻的样子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似乎是努力的吞咽了一口火气,起伏不定的肩膀缓缓平定了下来。 “还请九先生在前面带路。” 唐芷若脸颊两侧的腮骨收紧,勾勒出一条好看的弧度,但一双美眸却涌动着淡淡的怒火,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扬起,露出了一抹微寒的冷笑。 …… “情况怎么样?” 曹子胤一进门便急不可耐的直奔床前,正好对视上苏胜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苏胜轻轻点了点头,笑意满满的回道:“穆师兄已经醒转过来了,你那边如何?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九先生他们呢?” 开口便是一连串的问题。 听到苏胜询问到你那边如何的时候,曹子胤肩膀轻颤,眼前忽然浮现九先生青衣颦笑自顾自怜的场景,青丝摇荡,似有桃花洋洋纷落脚下。 思忖至此,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于是支支吾吾的道:“那个,自然是大获全胜,唐门那恶女已经同意同穆师兄赔罪了,九先生和剩下的人都在后面,让我先行一步来报喜……” “太好了!” 苏胜顿时喜不自胜,眼圈微红着看向床上同样激动却面色苍白虚弱的少年,激动道:“穆师兄,你听到了么?!我就说,我就说这世间总会有公道的!九先生,九先生替你讨回来了!” 穆师兄面色苍白,嘴角嚅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眸中却闪动着丝丝水光,不住的微点着头! 他方初愈,毒素还未散尽,身体也虚弱了些。 苏胜低声念却了几句太好了,这才抬袖拭了拭眼角,面带欣喜的看向曹子胤:“八先生与云先生都随苏姑娘去了厨房,曹兄且随我一并过去罢!此事定要详细的说与大家听,九先生是如何替咱们稷下扬眉吐气的!” 曹子胤:“……” 曹子胤顿时面露难色,仔细的想了片刻,看到苏胜眼中那抹欣喜,于是咬着牙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走!” 苏胜甩甩衣袖,春风得意的走出门外。 曹子胤磨蹭了片刻,咬着牙,如同上刑一般追了上去,看着苏胜在前方昂头挺胸的样子,面露不忍,脑海中九先生青衣颦笑自顾自怜的哀怨模样却始终挥之不却! 告诉他,是否太过残忍了些? 罢了,平日里自己也没少上茶楼听说书,自己这也算是欺之以方,稍稍编造一些话本桥段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八先生!云先生!苏姑娘!” 隔着老远,就见苏胜大声的打着招呼,走到近前两人纷纷揖首施礼,抬起头却见苏胜眉开眼笑的道:“唐门那边答应向穆师兄赔罪了,此番还要多亏了九先生!” 这个倒没说错,九先生那最后一箭着实惊艳,堪称是以智取胜的典范,让唐门憋火之余,却也抓不到半点话柄! 曹子胤轻轻点了点头。 “还真有手段!”云先生诧异的瞪了瞪双眼,紧接着又笑呵呵的轻抚着胡须,看向君涯:“名师出高徒,我原本还是有些担心的,没想到九先生还真没堕了夫子的名头!” 呵呵呵呵呵…… 曹子胤在心中一阵绝望的笑。 “过奖。” 君涯含笑,白衣翩然摇曳:“小师弟年龄尚幼,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苏樱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我初见九先生时,就觉得九先生不凡,此番令人激动人心的场面无缘亲眼得见,着实遗憾……对了,曹师兄,你快说说九先生到底是如何使得我稷下学宫扬眉吐气的?” “……” 曹子胤沉默片刻,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描述当时的场景。 于是认命般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话说……” () 第309章 说书曹子胤 “话说,九先生当时眸光轻凛,一身青衣翩翩飘荡,潇洒如同谪仙人一般!腰间长剑呛啷啷一声出鞘,宛若游龙一般惊艳四方!当时的剑气颇寒,让人脖颈微凉,轻轻搭在弓弦上,蓄势待发!那一箭……” 曹子胤折扇轻摇,坐在桌面上睥睨八方,唾沫横飞。 周围坐着一排稷下学宫的弟子,听得如痴如醉,纷纷屏气凝神,听到精彩之处不由得齐齐拍案叫好! 听到从厢房中传出来的叫好声,云先生和君涯自门口路过,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欲言欲止,于是纷纷笑了一声。 “还真是手段了得,我记得我仅仅跟他说了一些古之五射,以长剑当箭,再以真气激发震落暗器,这种办法也亏他想得出来。”云先生摇头轻笑,继而伸手摸了摸嘴边的小胡子,话锋一转:“只是,子胤这描述这般古怪,总觉得像是在茶楼里听过的那些……” 君涯哑然失笑,抬手打断云先生的话,长袖真气柔扫,翩然卷过云先生腰间的那只酒葫芦,仰起俊秀的面容,酒葫芦倾洒出来的清流在阳光下泛着水晶般的光芒。 “不管怎么说,他做到了啊……” …… “之前,答应过你的赌注,我已经完成一桩了。”唐芷若轻眯双眸,脸上仍带着些许的不爽,冷声道:“剩下的,需要我们唐门帮你什么忙,爽利一些吧,我们唐门也很忙的。” “嗯。”燕寻轻轻颔首,开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距离黄泉鬼市开启很近了,唐门应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我就直言不讳了……” “说。” 唐芷若微寒着脸色,懒懒散散的靠坐在墙壁旁,周围没有旁人在侧,甚至连敬称都懒得用。 “我稷下接到消息,有一小股荒人乔装成秦人穿过了金甲关,目的地很可能就是酆阴山脉。”燕寻轻轻蹙了蹙眉头,但很快就又舒展开了:“所以在那之前,我们的人手沿着酆阴山脉铺开,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必须将这些乔装过的荒人找出来,争取在酆阴山脉的外围清剿埋杀……” 傍晚的夕阳透过窗纸,洒落在少年的面庞上,勾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泛着淡淡的碎金色光芒。 看着燕寻眼中那坚定般的神采,唐芷若略微有些不自然的偏移过目光,轻轻地哦了一声,扫扫衣袖站起身来:“这一点,不用九先生说,我唐门也会义不容辞的……” “还有。” 唐芷若走到门口,突然顿了顿脚步,指尖轻掠过腰间的暗囊,杏仁般的明亮双眼缓缓微眯起来,鼻翼轻轻翕动:“杀荒人,是公,此番羞辱,是私,芷若谨记于心。所以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再次来找九先生讨教的……” “届时,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少女那莺语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乌黑晶莹的发丝在昏黄的夕阳中飘荡,只能看到苗条的背影。 燕寻伸手摸了摸下巴,轻轻翘了翘嘴角,温眸笑道:“好啊。” 青衣翩然卷动,眉目如画。 唐芷若鼻息略显粗重的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从房间内走出,看着从对面走来的君涯,于是略微欠身点了点头,紧接着便侧身绕过云先生和君涯,匆匆离去。 “这是,怎么了?” 云先生一头雾水,只觉得这唐门的小姑娘似乎神情有异,但具体的古怪之处却哽在喉头,挂在嘴边,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君涯微微一笑,扫荡着白衣向前走去:“谁知道,说不定是觉得难堪,毕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向一个不太知名的稷下弟子赔礼道歉。” “是这样么……” 云先生摸了摸胡须,微叹着小酌了一口,长吟道:“何苦,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俗世满目迷障,唯有这壶中岁月最逍遥明白!” 看着两人联袂而来,踏着斜阳的余晖,从小院里长着半指高杂草的石径中笑语走过。燕寻连忙起身迎上,拂开衣袖对着二人展颜一笑:“师兄,云先生,幸不辱命……” “哈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九先生这番急智,我云籍算是服了!”云先生依旧是那副潇洒的模样,并起两根手指,挥洒着宽大的衣袖指点江山,笑眼咪咪。 燕寻连称过奖,脸上的喜色却仍是不减半分。 而八师兄则是沉默了片刻,待云先生把话说完后,这才面带微笑的伸手拍了拍燕寻的肩头:“干得不错。” 简短,而又真诚。 温暖的热度从八师兄的掌心传出,在燕寻的肩头传来,如同阳光温暖的洒在肩头上一般。并不算是一句太过夸张的称赞,却让燕寻有一种终于所偿,没有白白忙碌的感觉。 “自然不能给老师丢脸。” 燕寻颔首轻笑,抬袖示意两人进屋一叙,待两人踱步进屋,这才挥袖吐出一道轻柔的真气,关上了屋门。 “唐门那边已经答应帮忙了,明天两派人马开始在酆阴山脉,自东向西逐步排查,应该可以将那伙荒人拦在黄泉鬼市外。” 看见云先生和八师兄都附和着点了点头,燕寻伸手从一旁的桌面上拿起来一卷桌面大小的羊皮图:“这是唐门拿来的酆阴山脉地形图,虽然绘制年代远了一些,但大致的地形应该是没有变动的,所以我们可以按照这个地图具体安排部署。” 君涯低头轻轻扫了一眼地图,过目不忘的本领让他瞬间便将这些地形记在了脑子里,于是开口道:“我觉得可以,云先生,还要麻烦你找几名擅长画道的弟子将这幅地图多绘制几遍,尽量保证五人能有一份。” “嗯,这地图若是简单的绘标一遍并不难,一晚上就能画完。”云先生抬头看了一眼君涯和燕寻,沉吟了片刻道:“稷下弟子算上我等共计四十余人出头,除了留守客栈的,那就每六人一组,分做六组,如何?” “可。” “我没意见。” 见到两人点头应允,云先生拍板定下:“好,那就我与二位先生各领一队,曹子胤,苏捕头各领一队,剩下的那个人选我却有些犯难,本来穆远亭足以独当一面的,然而现在他重伤初愈……” “那个叫苏胜的呢?”燕寻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叫苏胜。 不料说完却引得云先生一阵苦笑,连忙摆了摆手:“他不行,不行……” () 第310章 魔头苏无悔 “为何不行?” 燕寻颇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云先生,开口道:“我观此人的修为也在龙虎中期左右,更有传闻说他剑法不俗,应当是足以独当一面的……” “这……” 云先生迟疑了片刻,哀叹一声:“二位先生有所不知,此人虽文武双全,但却身患一种古怪之病,见血即狂,心智全失,早年锄强扶弱深受其过,无论是入我稷下学宫还是来这黄泉鬼市,都是想要寻找办法来治疗他这一身怪病的。” 君涯却是轻轻点了点头:“难怪,我曾去过钱塘,还道奇怪此人出手为何如此狠辣,原来是此因由。”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据传当年大秦的开国神将苏起便患有这种嗜血症,曾坑杀大赵四十五万大军,被称为杀神,苏胜应当是这神将苏起的……” 云先生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继而摇头轻叹:“若是乱世也就罢了,可偏生于平治之世,空有一颗赤子之心却患不世凶人之症,若是久长下去,即便心磐神坚亦当永堕修罗……” 一时之间,三人纷纷有些沉默。 “想来,这苏胜定然是这留守弟子中的一员了?”燕寻阖眸开口,遗憾般的轻叹了口气。 云先生轻嗯了一声,继续道:“所以这最后一名人选,得好好考量一下,稷下弟子之间虽说还算友爱,但未免同门生隙,还需德配其位……” 君涯沉吟片刻,抬头打断云先生的话:“我和师弟对于前山的事情知之甚少,云先生自行定夺便是,关于合适的人选,我和师弟却是很难帮上云先生的忙了。” …… “师兄,你方才……” 燕寻犹犹豫豫的开了口,看着云先生消失在小院外的背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君涯眸眼半阖,伸手轻撑着脸颊:“他在说谎。” 淡淡的寒意从眸中轻轻掠过,君涯轻眯着眸角,对于云籍不再使用半分敬语,而是直言“他”。 “咚。” “咚。” “咚。” 君涯轻叩着桌案,发出犹如心脏搏动般的闷响,语气略微有些凝沉的再度重复了一遍,然而这一遍却带着深深的疑问,犹如他紧锁的眉头般。 “他在说谎?” 他说。 燕寻就坐在八师兄的旁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眸中的冷峭,知道云先生说谎这件事无疑是对他极大的打击。 嗜血症…… 无论是遍览世间道藏典籍的燕寻,还是虽夫子博学万千的君涯都知道,天下并无这样的奇症。 当年苏起将军被称为杀神,被誉为人屠,不是因为嗜血症,而是因为他是这世间第一例半妖,年少为人所歧,极为悲惨,故视妖不为妖,视人也不是人。 而人和妖的性命,在他的眼里自然也就不会是性命。 身上没有半点妖族血脉的苏胜,自然不可能是苏起的后人…… 无论是擅长听微决疑的八师兄,还是两世为人的燕寻,都能看得出来,云先生明显知道这一点。但云先生选择不说,隐瞒了他不想选择苏胜的真正原因,甚至将苏胜的身份向杀神苏起靠拢,这一点,自然是极为蹊跷的。 “他为何要说谎?” 君涯目光沉凝,柔顺的发丝轻垂在手腕上,他与云先生交情并不算浅了,然而如今一向轻狂洒脱的云先生,却对他说了一个能被轻易揭开的谎言。 既然说谎,为何要让这谎言被轻易揭开? 云先生说的谎显然极没诚意,似乎也极不在乎燕寻和君涯是否能揭穿,他只是需要这个借口而已…… 燕寻沉默了半晌后缓缓开口,慢声道:“他说谎是为了苏胜,所以,师兄要不要与我一并去看看那苏胜?” “苏胜?” 君涯缓缓坐直身体,眸光轻动,沉吟了半晌后微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必,云先生和苏胜毕竟是我稷下的人,云先生不曾与我说过谎,如今想来也是有苦衷的吧……” “只是……” “只是师兄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燕寻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云先生性格旷达桀骜,说出这般容易揭穿的谎言,定然是因为有所顾忌。” “朋友一场,既然他想要这个借口,那便行个方便,给他这个借口吧。”君涯缓缓长吁出一口气,屈指轻敲着桌板,阖眼长叹道:“钱塘苏胜,不管云籍到底隐瞒了什么,总之那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事情,回去准备一下吧,明天估计就要露宿荒郊野林了……” “师兄。” “衣服记得多拿两件,还有干粮和水,修炼也不能懈怠,看你应该快四转了吧?不要……” “师兄。” “嗯?” “这里是我房间。” 君涯沉默片刻,背负起双手站起身来,白衣摇摇荡荡的随着青丝落下,八师兄摇着头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已经微微暗下来的天色,迈步远去:“我去看看稷下学宫那边,那个,你……早些休息……” …… 钱塘苏胜。 苏胜,或者说是苏无悔,生于青州一个小有名气的家族。 景澜府苏家。 喜慕诗词,年少时曾仗剑孤身荡剿钱塘水盗,一剑光寒八百里水域,挥剑斩断无数桅帆,近百余水盗皆毙亡其剑下,死状凄惨无比。 有人说他噬杀成性。 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自那以后,景澜府的人皆视其为凶人,身边的人敬他畏他甚于洪水猛兽,他迫不得已游学天下。 但所有听到他名字的人,无论是认识许久的朋友,还是他帮助过的那些人,都会畏惧般的远离他。 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 明明是他帮助的那些人,明明那些水盗其罪该死,明明他对待友人是如此和蔼,但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仿佛他是一个不得了的怪物! 直到他再度嗜血发狂,才在昏迷中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脑海里的那个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于是他,来到了稷下学宫。 他是钱塘苏胜。 也是一百二十年前的魔尊苏楼…… () 第311章 定要这人间空荡! 暖风微醺。 稷下的弟子们兴尽而返,三两成群中不乏对于九先生的溢美之言,对于明天围剿荒人的行动亦是期待万分。 “苏师弟。” “曹……曹师兄?”苏胜返身揖礼,抬头看着面前这位平日最为关照他的师兄。 其他稷下弟子虽然与他关系并不算糟糕,但不知怎的,总感觉其他人与曹师兄相比,和自己有种淡淡的疏离感,并不如曹师兄这般真诚而又亲厚。 事实上,曹师兄也是同届稷下弟子们众望所归的领袖。 “苏师弟,这次黄泉一行,定然能找到治你身上顽疾的办法的。”曹子胤含笑,伸手拍了拍苏胜的肩头,为他拂去一朵飘零的落花。 曹子胤,子胤便是他的字。 他叫曹卿。 子胤,子胤,所谓曹子胤,便是曹家的子嗣。 未来要成大秦之卿相的曹家子嗣。 为人玲珑而不圆滑世故,他有自己的抱负,也有自己所独有的人格魅力,曹家的子嗣向来都是如此,包括他的父亲,他的祖父。 这种魅力,很容易折服一个人。 但苏胜是个例外。 他本能地与曹卿亲近,然而脑海里的另一段零碎记忆,却不容许他向任何人低头,也在极力抗拒着他人的善意。 是的,任何人。 包括夫子。 夫子也不能让一个曾经只手遮天的大魔头低头。 苏胜微微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的拱了拱手:“承师兄吉言。” 他知道,自己这并不是什么怪病。 只是前世的宿慧在影响自己。 这一点,夫子知道,但他没有出手,学宫的各位先生也都知道,但他们也都没有干涉。 稷下,尊重自己的选择。 是与宿慧竭力对抗一生,活成苏胜,亦或是继承宿慧,让记忆中的苏楼重现世间,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曹子胤笑了笑,迎着暖风转身大步离去,衣带飘飘如白龙随身轻舞,苏胜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 一瓣落花从肩头滑落,飘落至鞋面上。 到底…… 为什么来荒州…… 为什么…… 来…… 荒州……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茵冉冉遍天涯,好一句遍天涯!青莲兄此诗当浮一大白!” 记忆中的人有着豪爽的笑声,在那份残损不堪的记忆里,只能窥见那天尚好的风光,以及一抹如铺开万山苍翠般的衣角,还有那道乱发当风般的身影。 仰面痛饮一壶美酒,看不真切面容。 却能感觉到那青衣身影如红尘谪仙一般,潇洒如龙。 “我哪一句诗又不是好诗了?”青衣轻笑着反问,伸手探入春风之中,轻轻接住一片零落的花瓣,兀自大笑道:“且听我这一句!送君游梅湖,应见梅花发!有使寄我来……” “好!好一句应见梅花发!无愧诗仙之名!” “苏兄怎的也来打趣?你不是最瞧不起那帮拽文弄墨的书生们么?” 记忆中的那人似乎是淡笑了两声,略略举杯:“年少时家境贫寒,只得流落江湖之中摸爬滚打,我苏楼并不是瞧不起那帮穷酸书生,反而很羡慕他们,讨厌的只是他们过着好的生活,却只会酸酸唧唧的无病呻吟罢了!” “哈,苏兄是真性情!” 青衣翩然站起身来,举杯望向远方:“青莲剑客李青莲,洒脱狂妄,江南神捕苏楼,嫉恶如仇,这些都是你我皆活在世人眼中的模样。” “谁又知!” 乱发飞扬,青衣似乎酣醉,高高的举起酒壶激昂着情绪:“青莲剑客满腹愁绪,只得借酒消愁!而江南神捕,亦是只想过平凡生活的一个俗人!”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青衣转身,双臂微张,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今日你我梅湖一别!我往东海,你去西荒,此生不知何日还有相见之日,此诗权当予你送行!” 记忆中那人站起身来,亦是一口饮尽杯中酒,淡笑道:“有人想让青莲兄死,有人想要我的这条烂命!大丈夫无惧,唯一任平日抱负,不留遗憾尔!” “哈哈,好一个不留遗憾!” 青衣哈哈大笑:“苏兄,相信有来生么?” 记忆中那人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侧的陨铁匣子:“一万年太长,我只争朝夕……” “哈哈,去也!” 青衣也不辩驳,招招衣袖,万千剑光如青莲般绽放开来,铺在脚下形成一片青莲花海! 那一日,青衣背负双手御剑东行,步步生莲…… …… “魔头!” “杀了恩师,屠了八扇门!大逆不道的魔头!” “今日!我们便毁了你的魔山!踏平你的魔窟!” “杀了他!” 耳边众生絮絮,如梦魇一般缠绕在记忆之中,粗重的呼吸声和砰然的心跳成为了唯一的主调。 眼前是破碎的残刀,还有满目的血迹。 刺眼无比。 江南神捕苏楼,大魔头苏楼…… 有人想要让他死,所以栽赃嫁祸给了他,他没有杀自己的恩师,没有杀过八扇门的任何一个人,然而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没有人去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不知道。 记忆中的无限委屈,似乎都蕴藏在那片模糊不清的梦魇里,每当从夜晚里惊醒,都能感觉到那被整个世界所遗弃的寂寥与愤怒。 “苏兄,相信有来生么?” 青衣的话在脑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在酆阴山上,有血衣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握着破碎的刀锋缓缓抬起:“我为善时,众生不闻!不见!既然苍生弃我,那我便拾刀成魔!此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我苏楼屠刀在手,定让这人间空荡!” “地!府!满!泱!!” 记忆中那人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手中的屠刀高高举起,又重重的落下。 那一日,血流成河。 江南神捕苏楼不存于世。 世间,却多了一尊绝世魔头…… …… 又小雪。 他是魔头,他是剑客。 “苏兄,何至于此。” 青衣仰面微叹,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人。 不忍拔剑。 记忆中那人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看着那青衣缓缓道:“你是来杀我的?” “你已入魔。” 青衣微叹,梅湖小聚犹若一场酣梦,如今却是到了梦醒。 “我本为佛,世人逼我成魔。”记忆中那人似乎是更加沉默,拍了拍立在地面上的刀匣,顿时散开无数暗格,数不清明晃晃的长刀映在薄雪中。 微冷。 “若是佛真的那么容易被人逼入魔道,那也就不配称之为真佛,从你拿起屠刀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青衣摇头,仍旧独立在雪中。 记忆中那人似乎如没听到一般,自顾自说道:“你喜剑,我独爱刀,我把当年的机关匣改了一下,叫它二十四桥,里面是我最喜爱的二十四柄宝刀……” “你逃吧。” 记忆中那人这才似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来:“不,或许如你所说,我输了,但是我没有错……这些年我常常在想,是什么让一个没有罪的好人变成魔头?” “是不幸。” 记忆中那人惨笑了一声,复拍刀匣,收起二十四柄长刀:“青莲兄你是幸运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本就是你的诗,以后要拜托你帮我保管了。” “还有这万里酆阴山,我的泥犂狱,都要拜托青莲兄了。” 青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了抬手,却仍是没有来得及。 “那日,你问我相信有来世么?” “你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青衣跑过来扶住记忆中那人,同他一并在飞雪中缓缓跪下。 “当年我是嫉恶如仇的神捕,如今……噗……我却……却是……魔尊苏……苏楼……”记忆中那人不断地咳着血,艰难的放声大笑:“如今换我去也!” 雪落满肩头。 青衣跪立,半晌无言。 江湖初雪,青莲剑客一朝观龙入圣,辞别东海,诛魔尊苏楼于酆阴山脉。去时温酒,半日冒雪而返,痛饮辄醉后一剑斩天而放晴,放浪形骸若谪凡之仙,剑术之超绝为江湖中人所敬仰。 时人皆尊其为。 青莲…… 剑仙…… () 第312章 少了一人 “稷下弟子听命,由此沿着酆阴山脉北面搜索,唐门会协助我们,三天之内,将这酆阴山里里外外搜查个遍!” 云先生骑着高头大马,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稷下弟子们,额前一绺长发垂在脸侧,潇洒的卷袖一挥。 众弟子凛然,无不纷纷称是。 说罢,便按照早就做好的分组,燕寻领着一队弟子与君涯等人挥手作别,策马奔入山林。 以唐门和稷下的人手安排下去,再加上这几日在忘川城中召集的英雄好汉,密密罗布,即便是这偌大的酆阴山脉,亦是断无荒人的藏身之所! 一时间,烟卷马嘶,山林簌簌吵闹了起来。 燕寻衣袖如云,翻飞不止。 沿脑海内的山脉地图而索,策马跑过突泉,穿过矮灌,然而荒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半分影子。 一日无歇。 …… 云卷云舒,天际一抹昏光悄然而至。 如热火流金,穿带过片片晚霞光景,遮掩下了最后一抹炽亮的余晖,整片山林顿时陷入了一片阴暗之中。 “九先生,天色已暗,不如先歇息整顿片刻吧!” 身后有人出声。 燕寻回头望去,却见这几名稷下弟子皆是面露疲惫之色,显然是奔波许久有些神乏。 他是半妖之体自然不觉如何,旁人也只当他修为精深,但这几名稷下弟子也不过是武道粗浅的龙虎初境,如今却是有些吃不消了。 况且天色已晚。 四周的搜索呼喝声也渐渐微弱至听不见,再这么搜下去也不会有太高的效率。 不如暂且休息,待至后半夜天色堪明再继续搜寻荒人。 “好,原地休息吧。” 燕寻轻轻点了点头,曳动着青衫下了马,身后的那名稷下弟子连忙走过来牵起燕寻手里的缰绳:“九先生,这些小事就交给我们来吧。” 燕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没有拒绝。 对他而言,这群稷下对他太过热情反而让他有些适应不了,但是也不太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都是一番好意。 “沈兄,劳烦你升一堆篝火。” “葳蕤,麻烦你把干粮烤一下,我去拴马。” 牵马的弟子显然比其他几名弟子行事更为周到一些,细细的嘱咐了两名弟子,便找了一颗不算粗的小树准备拴马。 被嘱咐的两名弟子亦是点头致意,一个开始收拢四周的松枝准备搭建篝火,另外一个则开始从大家的马兜中掏出来了几份干粮。 其余的弟子亦是帮衬着三人,犁火沟的犁火沟,牵马的牵马,忙碌了起来。 唯有燕寻空着双手站在原地,只能一阵苦笑。 也不知曹子胤的口中把他描绘成了什么样子,这群稷下弟子对他的尊敬之色越发浓郁,搞得自己现在像是个好吃懒做的大爷一样…… 没过一会儿,篝火便燃了起来,四周的林翳也完全的暗了下来,还能隐约听到群山深处的狼嚎猿啼。 几人围坐在火堆前,面前是架在粗大木枝上的几份干粮,飘着热气,散发着并不算浓郁的香味。 四周的火沟是很有必要的。 行走江湖的人往往会在篝火周围划出一圈浅壑,老江湖管这个叫火沟,免得火星点燃枯枝败叶,流窜的火势蔓延开来,烧了群山。 干粮是大家自己做的。 行走江湖,不仅仅是需要几手漂亮的功夫,餐风露宿这些都是常有的事,门派里的前辈大多都会教一些与武道无关,但是却很实用的经验。 譬如,怎么做一份不算可口,但却可以饱腹的干粮。 像是前世电视剧里那种干巴巴的粗粮馍馍是不存在的,武者未到阳神之前的饭量都大的很,光是吃那种粗粮馍馍肯定是填不饱肚子的。 牛肉啊,蔬菜啊,再加上一些主食压成的肉饼,这些就是他们面前的干粮了。 很像前世的肉夹馍。 只是在烤软之后发出的香味,其实并不算太香,吃起来的口感也不算太好,吃到嘴里分不清是什么味道,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方便填饱肚子了。 如同稷下弟子这样的,吃了一两个也就饱了。 而如燕寻这样半妖之体,饭量比寻常人要大上不少的,吃了三四个也能勉强吃饱。 嗯,勉强。 看着周围稷下弟子在火光中炙热的眼神,燕寻强行按耐住掏出第五张干粮的欲望,伸手揩了揩嘴角的干粮碎屑,对着周围的弟子们尴尬的笑了笑。 刚才边吃边闲聊,他已经了解过这五名弟子了,此时被这么看着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九先生,水。” 五名稷下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笑递过来一个竹筒,脸庞在篝火旁被映得红红的,目光灼热的看着燕寻。 青州景澜府府主的千金,王葳蕤。 燕寻迟疑了一下,看着这几名弟子毫不掩饰的崇拜眼神,只觉得有些头疼,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们别这样,把我当同门师兄就好。” “是,九先生。” 看着几人仍旧灼灼的目光,燕寻顿时知道自己的话算是白说了,无力的接过竹筒一饮而尽。 “九先生,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吧。”看到燕寻接过水,王葳蕤不禁大起了胆子,央求道。 其余几名弟子亦是对视了一眼,纷纷帮腔道。 “是啊先生,我们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 “先生你就讲一讲吧……” “尤其是栖侠镇,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问过八先生,但是八先生怎么都不肯说……” 燕寻无奈,只好应了他们:“好好,那我就讲一讲,不过我讲的都比较接近现实,应该没有那些传闻中的精彩,你们可别失望。” 几名稷下弟子脸色一喜,纷纷应诺。 “这事,还要从真武山开始说起……”燕寻捡起一截松枝翻了翻篝火,听着木枝开裂的噼啪声,娓娓道来。 …… 次日。 天光乍漏,林隙透亮的落下几道光柱。 燕寻从入定中缓缓清醒过来,活动了几下微僵的筋骨,顿时在关节处发出一阵沉闷的噼啪声。 目光轻轻扫过几名稷下弟子,瞳孔却不由得微微一缩,嚯的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来! 一,二,三,四…… 少了一人! () 第313章 惶惶 “戒备!” 高亢到几乎要破音的嘶吼声穿破密林,接二连三的从各处稷下弟子的队伍中传来。 看来不光是自己这里出了点状况。 燕寻沉吟片刻,运足真气也紧跟着吼出声来:“戒备!” 那几名还在熟睡中的稷下弟子瞬间惊醒,纷纷从地上爬起身来,长剑呛啷啷的出了鞘。 只是目光仍旧茫然。 燕寻轻轻摇了摇头,当下也不再去看这几名稷下弟子,俯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地面上的泥土,再起身仔细的看了一圈周围的树木。 周围没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 “葳蕤师妹不见了!” 短暂的茫然过后,那几名稷下弟子也慢慢的清醒了过来,迅速清点了一圈人数,亦是惊慌的叫出声来。 王葳蕤! 这个名字对燕寻来讲并不陌生,昨夜那双明亮的双眸,还有篝火旁通红的脸颊,都给他留下的极为深刻的印象。 只是没想到…… “到底怎么失踪的?” 燕寻也有些头痛,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于接下来的搜寻工作显然是极大的阻碍,或许只有找到失踪的稷下弟子们才能解决这件事情,不然依旧会闹得人心惶惶! 只是,能悄无声息掳走王葳蕤的人,轻功必然高绝无比,就算是直接杀了他恐怕都不在话下。 这种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下手呢? “九先生,咱们怎么办?” 周围的稷下弟子纷纷聚拢过来,个个如临大敌般环视着周围的密林,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燕寻对于这种状态简直再了解不过了。 他初入十八里铺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简单一点就是缺乏经验,而像稷下学宫的这些雏儿,和那些老江湖自然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掳走王葳蕤的人恐怕早已走远。 “两两一组,沿着这两个方向搜,碰到人不要正面交手,做好记号。”燕寻也有些为难,勉强的算是下了个决定,目前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既然决定搜索荒人,那肯定是要继续向前搜索的。 可这些稷下弟子的实力,虽说在江湖中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但这样却反而更体现出掳走王葳蕤那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这样看来,稷下弟子的实力就有些不够看了,即便是两两一组,也存在很高的风险。 可偏偏黄泉鬼市开启在即,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所有人,现在撤回忘川城!”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一袭白衣如旧,骑马飞奔而过。 不是八师兄又是谁? 八师兄一骑绝尘,显然是赶着通知四面八方,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回忘川城。” 燕寻摇头叹息一声。 耗费了一天一夜,稷下和唐门联手,却被一个根本看不见的敌人生生逼回了原点…… …… “我听说,掳走谢飞的人是个身高八尺的荒人大汉,长得青面獠牙,一抬脚就能跨过数十里!” “不对,我昨晚起夜的时候依稀看到了,掳走杜天泽的人是个神秘生物,不是人,不是荒人,也不是妖族,而是一个根本看不清的影子!” “那是梦魇啊,你们听说过没?” “嘶,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梦魇这种东西?!” “放屁,肯定是荒人,他们发现我们了,所以才准备在夜里动手,我觉得咱们就不应该回来,继续沿着山脉搜索,晚上几人一组轮流守夜,这样……” “九先生。” “九先生。” “九先生。” 见到燕寻佩剑而来,众人纷纷后退了两步,恭敬见礼。 燕寻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抬手向着四方回了一礼,继续向着前方扫袖而去,步履从容,似乎是没有听到周围其他人的议论声一般。 周围人噤若寒蝉般看着燕寻远去,待看到眼前的房门悄然关上,这才长长的松出了一口气。 “你们说,九先生听着咱们说的话了么?” “应该听到了吧,毕竟龙虎……” 说到这里,那人缓缓的闭起了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散了吧,散了吧,剩下的还是要看先生们的决定,咱们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终于有人叹息了一声。 “就是。” “我看也是。” 众人纷纷附和,乌泱泱的化作鸟兽散去。 “砰!” “为什么突然撤回来?!”唐芷若拍案而起,一双美眸眯成了一条细线,狠狠地扫视着在场的众人:“凭白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就这么屈辱的撤回来?!” 燕寻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动。 实际上他心里亦是有些怨怼,突然撤回忘川城,就等于默认了那些被抓走了弟子必死无疑。 包括王葳蕤在内,消失在密林里的一共八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到踪迹,犹如人间蒸发。 如今放弃,也就宣判了这八名弟子的死讯! “不是我们想撤回来,而是这件事情变得更加麻烦棘手,即便是我们稷下再加上唐门,恐怕也很难再追查下去。”云先生面露踟蹰,这副神情在他这里可是少见的很:“八先生,你看这件事是你来说,还是……” “我来说吧。” 君涯抬手虚按,从袖中摸出来了一截树皮扔在了桌面上:“我在其中一处发现了这个,这件事情恐怕出乎了我们的想象,并不像是我们最开始预料的那么单纯。” “爪痕?” 唐芷若伸手拾起桌面上的树皮,鳞片般弥补的树皮上面赫然留着三道浅浅的爪痕。 “这是什么啊?野兽?”唐芷若有些不明所以,手中的树皮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几遍,不满的看向君涯:“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别卖关子?!” “妖族。” “妖族。” 坐在一旁的唐三钱和燕寻齐齐出声,互相深深的对视了一眼,忽然就明白了君涯想说的话。 能当着八师兄和自己的面,悄无声息的带走王葳蕤和那些弟子,光凭行动笨拙可笑的荒人显然是做不到这些,能做到的肯定是行动迅捷诡秘的生物! 所以! 不光是荒人! 这里面竟然还有妖族的手脚介入! () 第314章 梦貘! “这是妖族的爪痕,它们没有跟我们起冲突,反而向那些实力较弱的弟子们下手,就说明它们其实并没有和我们交手的把握。”君涯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也的确这样,妖族当着他们面把人悄无声息的带走,目的不是要和他们交手,而是想要引起其余弟子的恐慌。 “那就更应该继续搜下去!”唐芷若怒睁着双眸,对于君涯的决定还是有所不满,按她看来,妖族既然如此怯弱,那么他们理所应当趁胜追击! “不。” 唐三钱在这时意外的出声,伸手虚按,示意唐芷若先坐下。 于情于理,唐三钱是唐芷若的长辈,唐三钱出言唐芷若也只好规规矩矩的愤然坐下。 “妖族和荒人固然不清楚咱们的底细,但咱们同样也不清楚这次荒人和妖族的底细,咱们战死事小,却不能让底下的这群弟子做无谓的牺牲!”唐三钱神情严肃的看着唐芷若,心下却是一片凛然。 若是他再年轻个二十来岁,恐怕也是和唐芷若一般想法,这也是所有唐门郎的通性。 宁惹阎罗王,不惹唐门郎! 唐门本就如他们的火器和暗器一般,短报睚眦而又性情刚烈,在江湖上也是赫赫宣名。 可夫子的弟子。 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竟都有如此老成稳重的见识! 怪不得稷下学宫近些年来隐有振兴之势,而唐门却越见没落,一片死气沉沉之相! “荒人不知数有几何,妖族亦不知犯者多少,我们这边高端的战力不多,的确需要从长计议。”燕寻在这时断然出言,表示自己也支持八师兄的做法。 “哼。” 唐芷若冷哼一声,她素来性情执拗,想要光凭这一套说辞来让她接受其他人的看法根本不可能。 不过眼下唐三钱在这里。 唐三钱在唐门中德高望重,更是她的亲叔叔,她也只能听从唐三钱的安排。 所以唐芷若也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随着云先生和唐三钱的附和,众人俨然已经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要好好讨论一下剩下的这几天要做些什么。 距离黄泉鬼市开启的时日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显然所剩无几。 错过这几日,再想去找出那些荒人却是千难万难了。 一时间,屋内有些沉闷。 “不如这么想,荒人与妖族盘踞在山脉中,它们也需要饮水和进食,所以肯定会离这几条水源不远,而这些水源附近又能供给吃食的地方并不多见。” 这是燕寻之前就在想的问题,按照这么来找无疑会减轻他们的搜寻负担,只是之前定下了全面搜捕的计划他也不太好拿出来讲。 而此时,显然是个不错的时机。 君涯轻轻点头:“是个好主意,不过按照昨夜的偷袭来看,我们的弟子仅有少数的几个或许能跟荒人和妖族交手,分开的话太过危险,聚在一起搜寻又太慢。” 敌暗我明,这是拖累他们搜寻进度唯一的问题。 经此一夜,妖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他们的人,不知不觉间猎人和猎物调换个位置,弄得四处人心惶惶。 “必须要分开搜寻,我们的时间宝贵。” 云先生一锤定音,沉声道:“能在夜间不引起我们注意,却不敢在白天动手,这种妖在妖族中并不常见,或许可以先猜测出这只大妖的能力,我们派出去的人或许可以避免遭遇这只大妖……” “这个爪痕?” 唐三钱忽然惊咦了一声,伸手拿起那块树皮,劲气微吐,顿时将树皮的表面炸成了一桌的齑粉! 伸手轻轻摸了摸上面的爪痕,又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地闻了闻,唐三钱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断地摇头:“怪不得,怪不得……” “是何妖?” 燕寻听到唐三钱的话顿时精神一震,唐三钱话里的意思俨然已经认出了是哪种大妖! “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带走我们的人,却又没有十全的把握与我们正面交锋,说明这些妖并不强大,只是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而在妖族中有这种能力的寥寥可数。” “青丘黑狐善蛊惑人心,但却会在爪痕处留下狐臭,所以不会是黑狐一族。” “冉遗族善操纵幻象,鱼身蛇头六足,却尽皆短小无比,不会留下这样的爪痕。” “鵸鵌三首六尾,以笑入魇,可我们昨晚都没有做过噩梦,而以鵸鵌的鸟身,只会栖留树枝而不会在树干上留痕,所以也不是鵸鵌。” “其余的不是爪迹不合适,再就是行为不符。” “唯一剩下的。” 唐三钱话音一顿,举起手中的树皮:“如果这真的是这只大妖留下来的,而不是其他大妖的爪痕,我想它应该是一只梦貘……” 梦貘! “周围没有其它妖族留下的痕迹,而且它掳走的人不多,显然是恰巧碰上的我们,行动仓促而又随性,昨晚应当只有这么一只妖来过。”八师兄信誓旦旦。 梦貘似熊而小,毛浅而光泽,能食蛇食铜铁。 对于这家伙燕寻再了解不过,虽说世界变了,但似乎这个世界的妖族与山海经有着种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不论是蛊雕还是飞廉,都能在山海经上找到对应的出处。 而这一世的梦貘,不就是上一世可耻卖萌的大熊猫么? 上古时期也叫食铁兽,当过蚩尤的坐骑,这一段燕寻在小学就知道了,却不曾想到了这个世界却被这么一只大熊猫搞得灰头土脸的…… “梦貘择梦而食,亦能在夜晚重现梦境,不若我们在场五个人分成三队,其中两队在白天沿着水源逐一排查,剩下的一队跟在后方策应,如何?” “我与云先生一队,三爷便与唐姑娘一队,小师弟随后策应就是。” 听到八师兄这么一说,燕寻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这帮人卸磨杀驴啊?! 计划明明是他提出来的,结果现在就让他当个大后方的策应?! “合当如此。” “可。” “再好不过。” 燕寻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唐芷若,这恶女显然对于输给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于是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咳,为什么让我当策应?” “因为你还没到阳神。” 听到八师兄云淡风轻的解释,燕寻不由得挑了挑眉,指了指唐芷若:“她不也没到么?” 八师兄微笑如春风拂面:“那就要问问三爷是喜欢带你,还是喜欢带他的亲侄女了……” 众人齐齐乐出声来,随着燕寻面色涨红起来,长久沉闷严肃场面也一时间变得鲜活了起来。 () 第315章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大结局) 就在八师兄说笑之际,空中却陡然传来一阵风雷之声,轰隆做响中招至漫天乌云,黑压压的凝聚成旋涡状。 八师兄骤然脸色一变:“不好!是梦貘王!” 梦貘一族乃是上古奇种,尽管稀少,但梦貘王却是足以匹敌北冥鲲鹏的存在! 尤其是梦境能力,更是除通天外难以勘破! 听到八师兄的话,众人也纷纷脸色一变:“它怎么会来……” 然而还没等说完,一阵肉眼可见的涟漪便扩散到了全城,唐芷若等人东摇西晃的倒下,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燕寻瞪大了双眼,一阵强烈的睡意便袭上脑海。 “小师弟!师弟!” 八师兄急切的声音宛若泡影一般幻灭,随着视线如同沉落的夕阳一般被黑暗吞没,燕寻便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 “惊蛰,通常是在每年的三月五日到七日之间,春分在惊蛰之后,意味着春天到夏天的转变,古代的二十四节气代表了……” “砰!” 脑袋重重的磕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沉响。 课堂骤然一静,讲台前的老教授不满的轻咳了一声:“那位同学,你站起来回答一下,惊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几个节气啊?” “二……二十四节气?” 燕寻头昏脑涨的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自己不是遇到梦貘王了么? 这是在哪? 难道是自己的梦境? “叮铃铃铃……” 就在燕寻茫然之际,下课铃声悠然响起,老教授皱了皱眉头:“其他同学下课,这位同学你留一下。” 身边的同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一一走出教室,像是被铃声唤醒,燕寻这才感觉自己的意识清明起来,看到老教授那张脸时,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夫子?!” 老教授皱了皱眉头,对燕寻摆了摆手:“别给我整这套,把你名字写给我,以后每节课我都盯着你了,你以后要是还像今天这样在课堂上睡觉,那你平时分就没有了。” 燕寻亦步亦趋的走上前,接过笔,脑子里万分复杂。 教授? 夫子? 那我又是谁? 系的燕寻? 还是稷下学宫的九先生? 潦草的在纸上写下了燕寻两个字,燕寻宛若久溺的人一般深吸了口气,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哪里又才是梦境。 “燕寻是吧,我记住了,你可以走了。” 听到老教授的声音,燕寻恭敬的点了点头,转身收拾好背包,神色茫然的走出了教室。 然而还没等走出教学楼,便在拐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师弟。” 帅气儒雅的男子带着金丝眼镜,对着燕寻招了招手,插着口袋走了过来打趣道:“别太担心了,傅教授很好说话的,就是吓一吓你,这是选修课,期末肯定稳过的。” “八……师兄……” 燕寻喃喃的看着眼前男子,仿佛与脑海中那个一袭白衣,俊秀儒雅的男子重合在了一起。 那男子顿时翻了个白眼:“什么八师兄,孟还真那智障的话你也信,我在我们宿舍是老大好不好,以后叫大师兄!” 燕寻眨了眨眼,有些迷茫的点了点头。 君涯顿时咧嘴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燕寻的头,大笑道:“行了,走吧,等下晚上不还有社团嘉年华么,今年古风社的妹子可给力了,我看她们cos的仙剑,正好等下去食堂路过那边,可以偷偷瞅上一眼。” 稷下…… 蜀山…… 一切的一切仿佛泡沫一般碎裂,燕寻听着君涯在耳边絮絮念念,校园内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是了,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自己是燕寻。 系大二的燕寻。 “小师弟啊,我跟你讲,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大纲我觉得里面那个玉麒麟就特别适合我,君子不器,温润如玉……” 君涯滔滔不绝的讲着,脸上洋溢着笑容,路过广场上古风社的舞台,顿时双眼一亮,也顾不得什么了,拍着燕寻的肩膀悄声道:“看!新闻系的林采薇啊!啧啧,这双腿,绝了!” 燕寻哑然失笑,想起自己那个离奇荒唐的梦顿时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君涯的手臂道:“师兄,喜欢就去追嘛。” “谁喜欢!” 听着君涯气急的声音,燕寻笑的更开心了,转过身来向着台上大声喊道:“林师姐!我师兄,系大三的君涯说他喜欢你!” “燕寻!” 君涯抓狂,红着脸就去抓燕寻。 燕寻提着背包跑的飞快,只留下身后起哄的古风社学生,还有台上红着脸的白裙少女。 台下。 嘈杂的音响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今生缘来世再续,情何物生死相许,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终)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